《宫女为后》 第1章 除了她,朕谁也不要 初入宫的这天,是顺治九年农历八月初九,良辰吉日一到,从各地赶来参选的适龄秀女们就由专人引领着从玄武门而入,逶迤的队伍悄无声息经过顺贞门,六人一组,按照唱名顺序,依次进入景仁宫的瑶心殿面见皇太后和皇上。 这天午后,紫禁城的天空澄澈无比,红墙碧瓦,黄鹂鸟儿藏于叶丛中啾啾不停,绿荫之下穿梭而过的是精心装扮过的秀女们。 她们犹如从天上坠落而下的一朵朵彩云,只见各个以香粉胭脂扑脸,又用柔软光滑的绫罗绸缎包裹着窈窕的身子,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间配以精巧的头饰,轻声交谈之间,无意回眸之间,举手投足间显露出的一颦一笑,娇艳无比。 佟香琬细心观察过了,那些在自己之前进去又出来的秀女们要么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要么就是垂头丧气,甚至哭泣不已,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无非代表着两种命运:入选和落选。 每三年一次的选秀是官家女子们不可逃避的命运,同时也会开启她们不同于一般女子生活的另一扇大门。每届秀女经过层层严格的选拔,才貌双全的女子在面见圣上时,极有可能中选,成为后宫的妃嫔。 入宫之后,如若能获得皇上青睐,从此以后便可在后宫,沐浴隆恩,诞育龙种,从此扶摇直上,甚至连自己的母家也能沾沾这份天子之福。 更何况今早进宫时,额娘拉着自己的手时,那殷切的目光,自己不是看不懂。 如今阿玛只是汉军旗里一个小小的都统,且汉军旗历来被满军旗强势压制,如若自己能入宫为妃,或许还能够助阿玛一臂之力。 纵然心里有着这样沉重的心思,但眼下的佟香琬也只能收敛了自己的心怀,垂手静静站立在编好的队列之中,等待着觐见。 因着选秀人较多,等到自己这一队被念到名字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她们和已经结束遴选的女子擦肩而过。 佟香琬注意到其中有一位着碧水青色衣衫的女子头上没有过多的头饰,那白嫩的肌肤却胜过初雪,眉眼温婉,尽管还没有说话,但已无端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美感,只可惜她退出来的时候眼角含泪,脸上是掩不住的委屈,这和走在她前面的另一位当选女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怎么如此仪态万千的女子竟会落选? 心里疑惑着,但此时马上轮到自己觐见,怎么还有时间去思考别人的闲事,只能边走边细心整理着自己的衣服装饰。 等到六人走进去,听一旁的内监的口令齐刷刷地下跪行礼,又一起站起来。 垂手站立之间,只听一年老的太监捏着尖细的嗓音点名到: “汉军正蓝旗都统之女佟香琬,年十三。” 听他第一个念到的就是自己的名字,难免有些紧张,佟香琬镇定了片刻,身姿轻盈地走上前,乖巧地低头说道:“臣女佟香琬参见皇上,参见太后,愿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这时她已经脱离队列,向前走了一步,跪倒在地时,目及所处竟看到自己跪着的面前正凌乱地散落着茶杯的碎片,地上有茶水泼过的痕迹,按照方向来说,正是在殿内端坐的皇上或者是太后砸过来的。 看着茶杯应该也不是失心摔落的,否则怎么滚落得这么远?是皇上还是皇太后生气发怒所以才摔了手上的东西?刚才这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纳闷,面上却不敢露了分毫疑惑,只能垂直了脊背,稳稳地跪着。 “佟香琬,抬起头来!”雄浑有力的女声透过珠帘传至自己的耳膜,她当然知道此刻命令自己的人正是当今的孝庄皇太后,素来以行事干练著称,虽人已到中年,但那双眼识人时却如猎鹰一般精准。 不敢迟疑,忙依她所言,端端正正地扬起脸,以便坐在上座的人能看清自己,同时又始终低垂着眼眸,不敢有任何僭越。 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带着探询意味地在自己身上转了好几个圈,才终于缓和了语气,对着身边的男子说了声:“这佟香琬很不错,姿容秀丽,且有大家闺秀之态,皇帝可以考虑留用。” 没想到太后竟会对自己青眼有加,心里一阵欣喜,但又紧接着听到一句充满磁性的男声打断了自己心头冒起的喜悦,“除了她,朕谁都不要!统统不要!”没有料到早已亲政的皇帝如此小孩脾气,明显不愿意接受自己,这和自己的相貌无关,直觉告诉她,应该是和之前的那拨秀女有关。 年轻皇帝不依不饶地叫嚷着,“皇额娘应允过的,选秀的事情由朕做主,但凡朕喜欢的秀女都可以选纳入宫,怎么真到跟前了,还是皇额娘做主?那好,朕不选了,把她们都赶回家去算了!” “皇帝不可如此率性而为,那董清芙是你自己答应赐给你十一弟的,当时满口还答应要下圣旨赐婚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皇帝是万人之主呢?太妃在意这件事在意得紧,在哀家跟前提了好几次,要是皇帝中途改变主意,太妃那边一定会闹起来,你可不要为了一个秀女失了一家人的和气。” 太后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容置疑,此言一出,皇帝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对答,气鼓鼓地扭头看着别处,看他这样子,根本就不会将自己留在宫里。 就算不敢抬头,佟香琬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皇上从自己进殿到单独站出来,恭敬请安再到现在,压根就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甚至在自己还没有进来之前,就做好了不相看就彻底否定自己的打算,心里涌起无尽的失望,只是这会怎么敢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失了仪态,脸上只好撑了满满的笑意,轻手轻脚将那些碎片拾起来,包在帕子之中,预备待会带出去,免得伤到后面的人。 “臣女多谢皇上、太后垂爱,再次恭祝皇上和太后吉祥如意!” 第2章 安稳度日,与家族兴衰无关 声声婉转地说着,终究还是得起身退后。 结束这唯一能单独展示自己的机会,回到秀女行列之中,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还没有开始参选,就已经结束了,看来自己终究是要辜负父亲和母亲的期望了。 太后却并不认为佟香琬的展示已经结束了,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怎么?皇帝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你竟不似其他官家小姐那般哭哭啼啼?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收拾碎片?” 听到太后问自己,佟香琬不敢不答,“臣女自然会有些许失落,只是臣女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和皇太后赐给的,既然臣女无福留在后宫伺候,只能尽自己所能为皇上和太后做最后一件事,况且这碎片伤到了后面的姐妹们也是不好的。” “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帝不要实在是太可惜了,那哀家就留你在宫里伺候,暂且先留牌子吧,皇帝你意下如何?”太后一阵唏嘘,竟提出要留自己在宫里伺候。 “皇额娘缺少侍女,要了她去,儿臣自然不会不允,只是儿臣现在实在无心继续下去,叫她们先回去吧。”心中仍旧烦躁的皇帝此言一出。 排在佟香琬后面还等待面圣的秀女们均是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连最起码的恭送礼仪也忘记了,只有佟香琬对着远去的皇上和皇太后屈膝道:“臣女恭送皇上、太后。” 等殿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秀女们时,她们这才接受了皇帝已经走了的事实,早有娇生惯养的秀女忍受不了这种屈辱,大声哭了起来,直到太监进来将她们送到各家等待的小车旁,佟香琬仍然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佟府。 “女儿归来,拜见阿玛、额娘。”由绣珠搀扶着进了正厅,佟大人和正室阮氏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看到佟香琬一回来就行跪拜之礼,忙上前扶起女儿,再看那娇俏的人儿,眼里早就蓄满了泪水,纵然是大家闺秀,阮氏自小就开始精心培养,但也耐不住这样的羞辱,况且佟大人一向将这个嫡出的长女视作珍宝,宠溺至极,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佟香琬怎会不知道昔日双亲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希望,更何况一家人为了准备选秀颇下功夫,却还是落败而归,垂下了平日里略显高傲的头颅,“女儿无能,不能入皇上的眼,不能为阿玛分忧解愁了。” 佟大人嘴角挂了一抹无奈的笑,“刚才皇太后的懿旨已经到了,宣你于一月后入宫伺候,担心你不懂规矩,又专门择了宫里的教习嬷嬷来教你宫中礼仪,今天选秀的事情略有耳闻,皇上年轻,正在气头上,不愿看你一眼实属正常,后面等待的秀女都被盛怒之下的皇上赶了回来,既然皇太后还肯垂怜你,那你就先准备着,认真跟着教习嬷嬷学习,一月后去太后身边尽心伺候就是了。” 用帕子按压着眼角的泪水,阮氏上前搂了女儿在怀里,“老爷,那咱家女儿这不就是入宫当宫女了吗?香琬自小娇生惯养的,怎么可以去做那些端茶递水的粗活呢?我可怜的女儿啊,精心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本以为万无一失的,怎么偏偏就安排在那鄂硕女儿的后头了呢?” “这种事情谁也预料不来,你也没必要再提起,况且宫里的宫女也分三六九等,香琬这是去太后身边伺候,皇太后一向仁慈,只要她小心翼翼,处处比别人多个心眼,不见得会比别人差,只是这后宫处处艰险,女儿年纪尚小,不谙人事,她” 佟大人头痛地抚着额头,自然也对爱女万分怜惜,“香琬,进宫以后一定要时时眼观鼻,鼻观心,懂得察言观色,如若你能博得太后的欢心,说不定有一天还能被放出宫来,到时候阿玛再替你好好筹谋。” 似乎闭眼都能想到宫里的生活,阮氏禁不住大哭起来,软软地贴着即将入宫的女儿,“老爷,难道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您快想想办法啊,妾身不愿意,不愿意女儿进宫去做宫女啊,我佟家的嫡女怎么可以去做宫女呢?”佟香琬被阮氏抱着,也止不住地打颤,她不是没有听过,进了后宫的宫女莫名其妙消失的不在少数,而自己的明天究竟是怎样的? 佟大人看到夫人这样,忍不住抹了抹眼泪,“香琬,我的女儿,阿玛不求你日后会怎样,只求你能在宫中安稳度日,与家族兴衰无关,只要能盼到你被放出宫的那一天,我们一家人就皆大欢喜了。” 心里虽然恐惧,但没想到自己被送到太后身边伺候,会让阿玛和额娘如此难过,作为佟家的嫡女自然要有嫡女的风范,怎可一味跟着阿玛、额娘伤心下去。 佟香琬镇定了心神,郑重屈膝,“阿玛、额娘放心,女儿入选之前,额娘和老师已经教给女儿太多的东西,女儿已经长大了,且选秀是官宦女子不可逃避的命数,既然太后对女儿垂爱有加,女儿自然不会让太后失望,也不会白白让阿玛和额娘为女儿担心,女儿一定会好好的。” 身旁站着的绣珠是自小陪自己长大的贴身丫鬟,原本计划等自己当选之后,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带她进宫去,现下也不需要带她了,绣珠自然明白,早站在一边泣不成声。“绣珠,你自小服侍我体贴周到,等我入宫后,你就去额娘身边伺候,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说罢又转头看着阮氏,“额娘,绣珠不要放出去,等我回来之后,还要她在身边伺候的,时间不会太长的,女儿不会入宫太久的。只要就机会,就求了太后恩准我出宫和家人团聚。”佟香琬嘴角挂了温煦的笑,其实她不是没有在书卷上读到过那些前朝历代老死宫中的宫女们写下的血泪宫怨诗,多少条鲜活的生命在正值青春时期之时被红色高墙囚禁,最终在冷宫的石缝荒草之间化作了一抹冤魂。 “小姐,绣珠不要离开你啊,不要!” 第3章 替哀家好好疼着她 “绣珠,你替我好好地伺候额娘好吗?等我回来了,咱俩还可以在一处啊,不要哭了,这样真的好难看。”她打趣地说道,语气里却掩不住那股心酸。 看着主仆二人如此依依不舍,场景极其感人,佟大人更是忍不住眼热,又要掉下眼泪来,忙打断了她们悲伤的对话,“好了,好了,天还未亮就进宫了,折腾了这一天,女儿也累了,你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让女儿先回房去休息,我们先去替她准备着就是了。” 阮氏看到女儿自进来之后就一脸疲惫,想必在宫里也是如履薄冰,自己又这样,未免也太过于脆弱了,忙擦干了泪水,“绣珠,陪小姐进房去休息,我待会叫人把饭进去。” 如此,佟香琬只能点头,由绣珠搀扶着进了自己的闺房。 第二日醒来梳妆打扮之后,就见到了宫里来的苏嬷嬷,佟香琬依礼相见,细细地听张嬷嬷讲着宫里的各类礼仪,以及后宫宫妃的大致情况,因为之前额娘已经额外赠送了苏嬷嬷很多赏金,因而她的讲解很是耐心,佟香琬一一记在心里,以防自己以后入宫之后有所冒犯。 “咱们的正经主子皇后娘娘是太后的亲侄女,自与皇上大婚之后居住就在坤宁宫,掌管宫中事物,可惜选秀那天,皇后娘娘一大早起来就喊着头痛,急急忙忙喊了太医前去诊疗,所以当时也无缘见到,除此之外,现下延禧宫的主子是赫妃娘娘,她是咱们大清入关以来,首位诞下皇子的妃子,因而颇受太后和皇上的恩宠,当然等您入宫以后,都会慢慢见到的。” 早就听闻这位皇后娘娘来头不小,天生丽质,且冰雪聪明,是当年摄政王多尔衮亲自主婚的,后来这桩婚事是皇太后一手催促成婚的,佟香琬不禁猜想这位传说中的皇后究竟是什么模样。 然而猜想只是猜想,一个月之后,与阿玛、额娘依依不舍地含泪告别之后,离开家,所有的猜想都即将变成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佟香琬如约进宫,换上了宫女的服饰,由太后身边的小太监领着,一路进了慈宁宫。 “奴婢佟香琬,参见太后,太后金安。”虽说已经过了上次的选秀,但这还是自己正式入宫之后的第一次觐见,因而佟香琬仍然恭谨地行了大礼,“快,起来,到哀家身边来。” 今天的太后褪下了选秀那天的锦衣华服,仅仅只是穿了家常的湖蓝金丝滚边薄袄,头上也只是零星点缀了一两点金饰,让人望着,多了一丝亲切。 太后垂爱,佟香琬自然不敢忘了张嬷嬷细心教授的规矩,谢过恩之后,才行至太后跟前,又见桌上的金兽香炉冉冉升起一股香雾,忙举起手来轻轻地将烟气扇到一边去,以免熏着坐在旁边的太后。 眼瞧着佟香琬如此细心周到,太后自是十分喜欢,爱怜地捉了她细嫩的双手,“你这孩子,看着就十分懂事,就是皇帝那性子,一时倔强起来,这满宫里谁也扭转不过来,就连哀家这个皇额娘也是这慈宁宫里的一件摆设罢了。” 垂手站在一边的苏嬷嬷忙笑吟吟地说道:“太后言重了,皇上日日下朝后就赶过来来请安,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又不时遣了小吴子第一时间送到咱这慈宁宫来,就是为了您不至于在这慈宁宫太过落寞,奴婢在旁边瞧着,那可是打心眼里孝敬您呐。现下听到太后这样说皇上,奴婢都忍不住要为皇上伸冤啊!” 佟香琬悄悄打量了下眼前这位不同其他宫女的装束,年龄稍大的她应该就是陪伴皇太后最久的苏嬷嬷,素日里太后的身边最缺不了的宫女,虽然不是皇亲国戚,也不是贵族大臣之女,但却在这宫中享受着别人不一般的敬重待遇,单从她的这几句玩笑话来看,就可看出她与太后的关系不同于旁人。 “苏茉,你真当哀家是老了吗?整天拿这些话来哄哀家开心。”嘴上这样说着,但太后脸上的笑意不减,明显对刚才那些说辞很是受用。“哀家从礼部秀女名单中将你要来,倒不是哀家这个老身子需要多个人来伺候,只是哀家瞧着你十分懂事,就想将你指给皇后做贴身侍女,这慈宁宫和坤宁宫有一定的距离,哀家不能时时提点着,时时帮衬着这个侄女,想要疼她也是不能,那就指了你去她身边,替哀家好好疼着她。” 一听到自己不是来伺候太后而是要去伺候皇后,心头涌上一股震惊,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来,含了得体的微笑:“女婢谨遵太后懿旨,必定尽心尽力伺候皇后娘娘。” 太后握着佟香琬的嫩手,打量着她的纤纤细指,“你自小出自名家,读了些书,知情达理,又懂规矩,想必在家的时候也是娇生惯养的,佟图赖疼女儿,哀家不是不知道,你去坤宁宫伺候,自然不必做那些粗活,只需跟在皇后身边就是了,皇后在科尔沁大草原长大,掌管六宫事务,难免有眼睛看不到的细节,你就替哀家多个心眼吧。” 正宫娘娘管理后宫,怎能容得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来插手,这份责任实在是僭越了,忙向后退了几步,稳稳当当地跪下,膝盖挨着上好的地毯此时也仿佛跪着针毡一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奴婢一介卑微宫女,万万不敢扰乱皇后娘娘的清静啊!” “无妨,哀家这一路走来,向来看人很准,至今还从没有走眼过,哀家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还欲再分说两句,外间的太监已经高声通报着:“皇后娘娘到!”只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站在一边的苏嬷嬷冲着香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佟香琬一时无法拒绝,只能膝行到一边,让出中间的位置来。 “儿臣拜见皇额娘,拜见姑姑,皇额娘和姑姑万安!” 第4章 皇后满嘴陈酸味 由远而近的女子站定,屈膝行礼,声音极其清脆又带了一丝活力,她与其他的妃子拜见太后时不同,还多了一句亲昵的姑姑,由此可见太后对这个侄女的宠爱。 “苏茉,扶皇后起来,瑞珠,来,到皇额娘身边来,瞧走了这一路,满头是汗,慢慢走就是了,何必这样赶?”太后从苏嬷嬷手里接过帕子,替皇后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儿臣这不是忙着来向皇额娘请安吗?皇额娘,你快管管皇上,他最近总是一味地去那延禧宫和永寿宫,都多久没来过坤宁宫了?上次如果不是您在他面前提了几句,他恐怕早就忘记了这后宫里有个坤宁宫了,皇额娘老是教导儿臣要有忍人之心,但儿臣真的快要气死了,这次儿臣无论如何都忍不了了!” 苏嬷嬷见皇后娘娘说起皇上就十分来气的样子,忙端了杏仁甜汤上来,给皇后润润嗓子,“瑞珠,你是皇后,按理说是掌舵这后宫的正经主子,怎么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延禧宫的赫妃育有大皇子,牛钮又是咱们大清入关,头一个在紫禁城出生的皇子,皇帝去看的次数多了实属正常,你不要一味地咬着这些小事不放,万万不可失了皇后该有的风度。”说罢,还不忘用凌厉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站在皇后身边的宫女,那宫女吓得向后缩了一缩。 “生了皇子就该时时霸占着皇上吗?那永寿宫的琼贵人呢?真真是个小浪蹄子,这才进宫多长时间啊,皇上就接连召她侍寝,这也就罢了,自打她进宫那天来坤宁宫拜见过我一次以后,这几天压根连影子都没见着,她是不是仗着皇上的宠爱就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还是这根本就是皇上授意的?” 皇后满嘴里都是一股打翻醋坛子的陈酸味,太后连连用帕子捂了嘴,略微不虞地皱了皱眉头,“咳咳咳,行了,你这一大早来就吵吵嚷嚷的,弄得哀家脑仁子疼,一天天,哪来这么多抱怨,你嘴里所说的这些事情不正是该你这个皇后亲自去解决的吗?好啦,哀家看你宫里的那几个小丫鬟也忒不懂事了,整天在主子面前嘀嘀咕咕,倒惹得你耳根没个清静,这不,哀家专为你选了个性子安静些的,以后就叫她跟在你身边伺候你。” “儿臣多谢皇额娘关心!皇额娘说的就是跪在地上的这个宫女吗?“皇后见太后并不想替她解决那些牢骚,反倒显出一副不耐烦来,总算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将目光投注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抬起头来,报上你的名字来!” 那声命令是极其骄纵的,也是极其不怀亲近之意的,但佟香琬只能照做,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一身华服,那衣裙上反复交织的金线、银线,再加上她发髻间繁重的赤金流苏步摇,就连鞋上也不忘缀上皎洁的明珠,直晃得自己眼睛痛。 声音里带了顺从,“奴婢香琬拜见皇后娘娘!” “香琬,好雅致的名字,这张小脸还挺好看的,行,既然皇额娘亲自指了你做本宫的贴身侍女,那你一会就跟着白兰回坤宁宫去吧。” “是。” “她进宫的行囊还搁在哀家这里,你就不必费心了,待会儿叫苏茉送她过去就是了,早上就听人来报,说御花园的海棠开了,瑞珠,你陪哀家去看看吧。” 如此,皇后也便点了头,搀扶着太后,一行人向御花园走去,走时还不忘看了自己几眼,香琬忙低下了头。 待她们远去了,苏嬷嬷这才上前扶起了香琬,两人一同往坤宁宫。 “太后的苦心,你不是看不出来,那赫妃自去年生下皇子之后,太后赐给她协理后宫之权,本以为她会尽心协助,没想到是阳奉阴违,皇后娘娘身边的白兰虽然是陪嫁丫鬟,伺候很是周到,但眼界窄小,总是给皇后出一些歪主意,怂恿着皇后娘娘来慈宁宫闹腾,太后整天头疼不已,现下有了你这样性子的人也好,往后去了坤宁宫,能递上一两句也就尝试着递上一两句。” 苏嬷嬷的话她不是不懂,无非就是想要让自己劝着点皇后娘娘,自己这才是第一天进宫,谁曾想就见识了皇后娘娘气势汹汹的模样? 不禁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苏嬷嬷说的,香琬都记住了,多谢苏嬷嬷提点。”嘴上乖巧地说着,怪不得刚才太后并没有直接让白兰带自己回来,原来是为着让苏嬷嬷再嘱咐自己几句。 “我跟在太后身边数年,阅人无数,一看你就能担当此大任,皇后娘娘是咱们太后的亲侄女,自小在科尔沁长大,天性率真可爱,如若有你这样乖巧的人陪在身边,一定可以相得益彰。但说句僭越的话,皇后娘娘的脾性有时难以捉摸,你以后跟在她身边,更要事事小心翼翼,要小心躲开她的锋芒,免得伤到自己。太后远在慈宁宫,恐怕不能时时对你施以援手。”香琬垂下眼眸听着,她自然知道苏嬷嬷那没有明着说出来的话。 苏嬷嬷脸上挂着在后宫磨练多年所有的那种老练圆滑的微笑,但却十分郑重地告诉自己,皇后的性情随性而为,体罚宫女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己虽然是太后亲自指派来的人,但太后不会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纵然如此,自己还要时时劝一劝尊贵的皇后娘娘,可想而知,自己以后在坤宁宫的日子必会步履维艰,只是眼下既然自己已经是太后指派给皇后的人,又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呢? 很快就到了坤宁宫门口,香琬忙向着苏嬷嬷屈膝行礼,“多谢嬷嬷相送,嬷嬷的嘱咐香琬会谨记在心,定会做好分内之事。”苏嬷嬷听香琬如此说,满意地点点头,便独身离去。 放稳了步子向里面走去,皇后方才陪太后去逛御花园了,此时还没有回来,只有一个小宫女在院子里扫地,“哎,你是谁啊?怎可随意擅闯坤宁宫?” 第5章 你,滚出去,现在! 那宫女虽穿着普通的宫女衣服,但却长着一张满月似的圆润脸盘,粉嘟嘟的,声音脆脆的,很是可爱,“姐姐好,我叫香琬,是太后娘娘指派来慈宁宫伺候的。”听她这样说,宫女不禁多打量了她几眼,“皇后娘娘一大早就去慈宁宫问安了,怎么你没有在那里见到她吗?” “方才在太后娘娘那里见到了皇后娘娘,此时她们去游园子了,是苏嬷嬷先送我回来的,叫我先预备着。” “原来如此,我叫凝烟,负责清扫前前后后的院子,我估计你也是被指派来做粗活的吧,这样,我看你拿着这么重的包袱怪累的,你先把你的东西放在我屋里,顺便休息一下,景春姑姑是咱们坤宁宫的掌事姑姑,她去内务府领东西了,待会等她回来了,再听她的安排吧,你先跟我来。” 香琬含了感激的笑跟在她的后面,“谢谢姐姐关怀。”嘴里说着,她不忘仔细地看了看,凝烟的屋子虽然偏僻了点,屋里的布置也很是简陋,但看样子只有她一个人居住,想来也是清静。“没什么好谢的,左不过都是远离父母来这里干粗活的,相互照顾也是应该的。”凝烟转过身对着自己一笑。 把包袱放下稍稍休息了一下,就听到外边十分一阵嘈杂,香琬忙低头向正殿走去,预备去向皇后行礼。 还未走近,皇后的声音就钻入耳朵,“景春,你把那丫头给本宫放远点,本宫不想看到她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白兰你刚才不是去打听她的来头了吗?说说看。” “回禀主子,这佟香琬本是这一届秀女,那鄂硕大人之女董清芙先她进去面圣,皇上好像很喜欢董清芙,但在选秀之前靖太妃已经求太后将董清芙赏给十一王,皇上也曾亲口许诺,所以一时没有法子,迫于太后的压力,只好答应了放董清芙出去,皇上心里不高兴,又耍小脾气,不肯相看后来进殿的秀女,太后娘娘见这佟香琬性子好,就指来伺候娘娘了。” “那看来这次选秀,皇上是没得到他喜欢的人啊,哈,这佟香琬竟然是被选秀淘汰下来的,所以送来伺候本宫,那岂不是委屈她了?现下人在哪儿?传她进来!”皇后下令,她身边的白兰就走到外间将佟香琬带了进去。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怎么?你这张小脸蛋很好看啊,怎么皇上连看都不看一眼呢?自本宫进宫以来,这后宫的女子都想法设法地往龙床上爬,皇上也是来者不拒,没想到竟还有他不要的人,想想真是痛快。”香琬面上不敢露出疑惑来,心里却禁不住犯嘀咕,外界盛传皇上十分宠溺这个孝庄太后的亲侄女,怎么自己所感觉到的却是帝后感情不合? 声音里带了柔顺,“奴婢无福入皇上的眼,但所幸能得太后娘娘的信任,有福来坤宁宫伺候皇后娘娘,奴婢不敢抱怨,只能尽心尽力伺候娘娘。” 抬头的瞬间却对上皇后娘娘冰山似的脸,“怎么?才刚来本宫这里,就知道搬出皇额娘了,本宫最痛恨这种狗仗人势的小人,你,滚出去,现在!” “皇后娘娘,奴婢”不知皇后为何会突然暴怒,香琬不安地绞着帕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站在一边的景春看着这刚进宫的小宫女已然被吓得不轻,忙上前倒了一杯茶给皇后,“娘娘,奴婢想着,这佟香琬是太后特意派来的,刚才我听内务府的梁公公说,太后要她做您的贴身侍女,您这样将她赶出去,要是被太后知道了,恐怕不太好,还请娘娘息怒,就允许她在咱们这里当差,您要是不喜欢她,奴婢就安排她去您看不到的地方干粗活就是了。” 眼里含了委屈的泪水,“奴婢本就是来坤宁宫当差的,但听娘娘差遣,还请娘娘不要生气才好。” 那白兰的穿着明显要比这殿里的其他宫女要好,此时笑嘻嘻地凑近皇后,“娘娘,佟香琬是太后娘娘的心意,景春姑姑说得对,您就让她去干粗活行了,大不了下次去见太后的时候带着她就是了,但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啊。” 皇后听二人如此说,想着太后素日里的严厉,一时也有些畏惧,“好,那就留她在宫里,只是本宫看着她那副样子就心烦,再者这坤宁宫里可是规矩大于天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当差的,景春,你带着她去屋檐下跪着吧,跪到她知道错了为止,也好叫她知道,这坤宁宫不是她在太后面前趋炎附势几句就能来的。” 白兰忙附和,“对对对,叫她出去跪着就是了,娘娘不要生气了,奴婢这就给您传午膳。” 景春无法,只好应了一声“是”,就示意香琬跟着自己走。 “吃吃吃,你一天就知道吃,皇上不来本宫这里,本宫怎么吃得下去?你也不知道想想法子,真是没用透顶!” “是是是,奴婢知错了,必定认认真真为娘娘分忧解难,但娘娘也不能饿坏了自己,那御花园里的海棠又不是午膳,还是得吃饭不是。”内殿里,白兰在油嘴滑舌地说着,香琬看景春姑姑在屋檐站定了,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于是乖乖地跪了下去。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实际并没有犯错,虽然进宫还不到一天,她已然明白,这坤宁宫宫里所有人犯错的源头都是因为皇上不来这里,虽说景春姑姑是掌事宫女,但也没有那惯会阿谀奉承的白兰在皇后面前进言一两句来得厉害,“第一天进宫就受责罚,怪就怪你撞到枪口上了,罢了,我看凝烟那屋里宽敞,以后你就和她作伴吧,你在这里好好跪着,我去让凝烟帮你铺床准备着。待会娘娘气消了,你就可以起来了。” “香琬多谢姑姑关心。”望着景春姑姑远去的背影,香琬看着那景春姑姑年龄要比自己大得多,应该身处宫中时间不短。深谙相处之道。 第6章 你比我还可怜 相比眼前的这个新人,景春姑姑比她更懂得明哲保身。尽管对自己心怀同情,也不敢太出格,毕竟大家同为宫女,都是寄人篱下,能这样为自己说一两句话,已经很感动了。 中午的太阳毒辣辣地照在香琬的身上,加上这一天都没来得及吃饭,早就饿得晕乎乎的,此时更是跪不稳,委屈得想哭,只能竭力忍着,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但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白兰伺候过皇后用膳之后,拿着一块点心边吃着边走了出来,“娘娘已经睡下了,你们进去在外边候着,娘娘醒了立马来喊我,都给我小心点,要是出点差错,小心你们的脑袋!”她这样一说,站在门口的两个宫女,忙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看到白兰腆着肚子向着香琬这边走来,估计在伺候皇后用膳的过程中,她自己也顺便吃饱了,由此可见,皇后确实待她不同于旁人。 还没来得及向她问好,白兰就一脚将香琬踹到了地上,“你这死丫头,还妄想着进宫,你倒是进宫了,如意了,这一早上为了打听你的来头,可是累坏我了,还要想尽好话来让娘娘开心,真是下贱痞子,你记住了,我阿玛是满军旗,你家是汉军旗,我和你身份悬殊,所以这一脚就是给你立个规矩,以后你见了我,不用我说,也知道怎么做了。” 那一脚是一个吃饱喝足的人攻击一个另一个浑身乏力的人,自然十分疼痛,当香琬从地上爬起来,尽力跪直的时候,已经是头冒金星了,腹部火辣辣地疼着,看着她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自小养成的倔强让香琬使劲将即将冒出来的眼泪收了回去,“你这丫头,也不好好跪着,平白惹白兰生气,给我跪到殿后面去,免得让别人看着不舒服。” 景春姑姑大声训斥着,香琬不敢反驳,只好膝行到了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还未跪稳,就见凝烟拿了一个馒头塞给自己,诧异地看向景春姑姑,却听她温和地嘱咐,“傻孩子,你这样跪着,是不会有人叫你起来的,下次长点心眼吧,赶快把馒头吃了。” “我上次没有把院子扫干净,恰好遇到皇后娘娘心情不好,就罚我跪着,我比较机灵,就跪到了这个位置,等跪到半夜,就自己回屋去了,原来皇后娘娘早就忘记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罚跪了,以后我就知道了,皇后娘娘发脾气的次数太多了,连自己都记不清罚了哪些人,香琬,你多吃点,我先去干活了。” 景春姑姑无奈地一笑,“你这丫头,就是话多,迟早有天被掌嘴,快去把后院的地扫了。” 待二人离去,香琬才发现手里的馒头早就冷透了,自己却狼吞虎咽地吃着,从小到大,没发现馒头这么好吃过。没有水润润嗓子,就那样使劲吞咽着,不知所谓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香琬捂了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来,只能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 果然真如凝烟所说,这样一直跪着,直到晚上也没有人来管自己,香琬见四下里无人,大概都睡了,于是便轻手轻脚回了自己的屋,凝烟已经铺好了床,还扣了半碗粥给自己,“快吃吧,你比我还可怜,被罚跪不说,还要平白无故被白兰踢上一脚。” 吃罢粥,想着明天早上还要早起,两人收拾停当便吹灭蜡烛歇下了。 黑暗中,身子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睡在旁边的凝烟似乎猜到了自己的心事,宽解地劝道:“你也不要太将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我和你的阿玛都是汉军旗,我听景春姑姑说,咱们后宫里的娘娘们也是以满军旗家女儿为主,更何况咱们只是小小的宫女呢?那白兰平日里总是吓唬着我们称她一声白兰姐,无非就是她的家世比我好那么一点点,皇后娘娘又格外喜欢她,平日里都是她去近身侍候的,旁的人只能站在外边,需要的时候搭把手,就连景春姑姑也少不了受她一些气,景春姑姑下午那会跟我说了,叫我以后带着你去打扫院子,又说你惹得皇后娘娘不开心,嘱咐你见了皇后娘娘,离远些,免得招来责罚。” 压下了心里繁重的心事,“谢谢凝烟姐姐的嘱咐,香琬会仔细记着的,香琬没想到这宫里的差事如此艰难,以后一定会处处多个心眼,不给姐姐找麻烦。”还想再说两句感谢的话,凝烟那边已经传来了轻轻的打鼾声,看来是白天累极了的缘故。 在皇宫的第一个夜晚,竟是在最下等的宫女房里,受了一天的呵斥和责罚,香琬想来就觉得无比委屈,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房里不知从哪儿传来一股不知名的腥臭味,虽然已经入秋,但还有小蚊子在耳边嗡嗡地飞着,如若是在家里,绣珠这会肯定替自己打着扇子驱赶那些蚊虫,还要拿用冰块冰过的鲜西瓜来解暑,而额娘总是会坐在自己的床边,随手替自己做一些小帕子之类的活计。 罢了,以前在佟府那种优越的大小姐生活已然不属于自己,阴差阳错,由秀女变成了宫女,告别了家里的阿玛和额娘,又背负着太后的殷切希望来到了坤宁宫,但皇后显然并不愿意接受太后的好意,还处处对自己加以挑剔,没有办法,只能打起精神来在这里生活下去,况且,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景春姑姑和凝烟对自己还是很照顾的,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第二天早早就爬了起来,简单地洗漱了一下,香琬这才发现,像自己和凝烟这样最下等的宫女根本没有时间去梳妆打扮的,只要抓紧时间干活就是了,于是跟着凝烟去拿了扫把去前院扫地。正用心扫着杂物,听到一阵脚步声,凝烟忙搁了扫把,拉着香琬跪在了道路两旁。 香琬不敢抬头,眼睛所能看到的就是一双双绣工精致的鞋子,鲜亮的裙摆缀了很多层繁复的花样,这些人从自己面前经过,在空气中留下一缕缕香味。 第7章 给皇后簪花 待她们走远了,凝烟才小声说道:“这个时候是各宫娘娘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皇后娘娘才刚刚起来,正在寝殿里头梳妆,娘娘们守着规矩,总是提早来一会,在大殿里等着,以后每天这个时辰,娘娘们打咱们面前走过,咱们也不必说话,跪着就是了。”香琬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凝烟,你带香琬去摘点牡丹来,皇后娘娘簪花时间到了,哦对了,太后不是吩咐香琬要近身伺候吗?那待会就由香琬捧了盘子进来,诸位娘娘都在,你可警醒着点。”两人正扫着院子,白兰走出来吩咐道,虽然不知道她此话有什么别的意思,但也只能应了,“知道了,白兰姐。” 香琬的低眉顺眼并没有换来白兰的好脸,她粗鲁地啐了一口,“呸,谁是你姐姐?不要乱攀亲戚。”边说边走了进去,又指挥别人去给娘娘们上茶水。凝烟示意香琬不要在意白兰的话,挽了她的手,“走,跟我去摘花吧,皇后娘娘每天必要簪花的,这份差事可要仔细着完成。” 昨天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坤宁宫的前院里栽种了大片的牡丹,此时开得正艳,且都是些平常宫外头见不到的罕见品种,颜色极其高贵典雅,香琬知道簪花是民间妇女的一种风俗,但宫里的娘娘们也喜欢将清晨初初绽放的鲜花簪在鬓角,以期生机勃勃的一天,更何况这牡丹是国母的象征,正符合皇后高贵的身份,因而她不敢有所疏忽,和凝烟一道,专拣那些最大最美的牡丹摘下来小心翼翼地置放在铺了丝绒红布的托盘里。 一切准备妥当,香琬唇边带了得体的微笑,低着头走进正殿,站在门边等待白兰的吩咐。 殿内诸位娘娘已经落座,而皇后娘娘则一身绛紫万字福宫服,端坐在正中央的座位之上,“琼贵人这是贵人多忘事吗?这才进宫几天就忘记后宫的规矩了,怎的连着几天也不曾踏足坤宁宫?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皇后娘娘垂手将茶盏重重地搁在旁边的小机子上,严厉的目光落在坐在最下首的粉红衣服女子身上。 那琼贵人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福了一福,“臣妾惶恐,只是皇上连着召臣妾侍寝,臣妾自然不敢推却,这第二天早上起来身子实在困乏,皇上贴心臣妾,就许臣妾在养心殿歇着,不用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但皇上关怀那是皇上的,臣妾毕竟只是小小的贵人,身子刚好了一些,就赶忙前来向皇后娘娘请罪了,还请皇后娘娘饶恕臣妾。” 琼贵人的身子本就丰腴,按她所说,接连几日沐浴皇恩,虽说是请罪,但脸上却十分润泽,哪里是真心地请罪?反倒带了一丝炫耀的意味。 不过听到她熟悉的声音,香琬这才记起,她就是那天走在董清芙身边的那位秀女,可以想到,她入宫之后十分受宠,不过在皇后面前这样,是有些骄纵了,更何况这是在坤宁宫,不是在养心殿,谁还会惯着她那娇嫩的身子? 果然,皇后一个眼神,白兰就上前躬身说道,“皇后娘娘掌管后宫,自然希望各位娘娘都能同沐皇恩,方才贵人说是因为侍寝太累所以才不能前来请安,皇后娘娘又怎么会不理解?但奴婢觉着,贵人数日缺了这例行请安,说到底是不恰当的,这样,往日里都是赫妃娘娘亲自给皇后娘娘簪花的,今日就有劳贵人了,权当给皇后娘娘请罪了吧。” 新人新宠,芙蓉帐里必然是恩爱甜蜜的,琼贵人自入宫以来,皇上和太后那边的赏赐不断,其他宫的娘娘们为了迎合皇上和太后,也都送去了礼物聊表心意,怎么也不会想到小小的白兰也敢这样对自己大呼小叫,登时沉下了那张好看的脸,坐在最前边的赫妃反身看了琼贵人一眼,唇边含了一缕快意的笑。 想来她对这位琼贵人霸占着皇上也是极其不满意的,纵然平日里和皇后不合,此时却乐意推白兰一把,抿了一小口梨子汤,慢悠悠地说道:“妹妹居住的永寿宫离这坤宁宫也不远,以身子不爽为由实在说不过去,皇后娘娘大度,并没有手机票票为难你,再说这宫中任何一位女子给皇后娘娘簪花是天经地义的,你一个小小贵人能伺候皇后娘娘是你的福分,还不快走上前去?” 她这样一说,琼贵人看在座的其他娘娘也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白兰递了一个眼色,香琬忙捧了盘子,走到皇后娘娘身边跪下,双手举起那盘子,琼贵人思考了片刻,拗不过场面,缓步上前,随意从盘中挑了一枝绯色牡丹,簪在皇后的鬓边。 不想刚准备离开,她就被白兰用力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鬓边的羊脂玉茉莉小簪应声落地,“白兰,你放肆!竟敢推我!”琼贵人杏目圆睁,满眼的怒意,白兰却丝毫不畏惧,“奴婢不敢放肆,倒是贵人,皇后娘娘是中宫,是你的主子娘娘,你怎敢挑绯色牡丹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正经主子,只有这花盘之中大红色的牡丹配得上皇后娘娘的美颜,你这分明就是目中无主了,因而奴婢才胆敢冒犯贵人,用这法子提醒贵人赶快向皇后娘娘请罪。” 香琬始终不敢抬头,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个盘子里的牡丹是自己和凝烟摘的,都以大红色,正红色为主的,那几朵绯色的是想着皇后娘娘一高兴,赏给其他宫里娘娘的,怎么会想到这琼贵人如此不懂规矩,竟敢择了象征妾室地位的绯色牡丹来,真是自己往坑里跳。 “琼贵人,本宫素日里给皇后娘娘簪花都是百般挑选的,定要拣那开得最艳的最红的才敢献给皇后娘娘,你一个刚入宫的小小贵人,怎敢如此放肆,果真是持宠而娇,瞧这一身俗里俗气的粉红色蜀锦繁花长裙,是向在座的众位姐妹炫耀,皇上将今秋最好的料子赏给你了么?” 第8章 掌掴琼贵人 琼贵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挑花大意了,也顾不上追究白兰对自己的冒犯,忙端端正正跪好,“臣妾初入宫,不懂规矩,还请皇后娘娘见谅!臣妾,臣妾想着这种鲜艳颜色的牡丹正好能衬出皇后娘娘的盛世美颜,没想到无意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饶了臣妾这一次!” 可惜她请罪的话才刚刚说完,就见皇后怒气冲冲地将那朵娇嫩的牡丹恨恨地摔在了地上。 涂抹了浓重胭脂的血红色嘴唇一张一合蹦出一连串字眼来,听得琼贵人后背直冒冷汗,“满嘴谎言!你方才择花的时间拢共不超过5秒钟,脑子里怎会有时间转那么多圈?从你进这殿里开始,本宫就瞧着你就满脸不在乎,如若不是白兰差人去请你,恐怕你今天还不肯前来请安,现在竟敢在这里找一些荒唐之言来搪塞本宫。来人,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这一声怒喝是带了十足的怒意在里面的,吓得琼贵人身子向后一缩,“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和赫妃相对而坐的宁妃咳嗽了一声,缓缓起身,“琼贵人刚入宫,又正受皇上的恩宠,难免得意忘形了些,还请皇后娘娘宽恕她这一回,否则打坏了她的脸蛋,皇上知道了定会不高兴的。” 这宁妃不提皇上还罢,一提皇上专宠琼贵人,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本宫教训后宫之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这病歪歪的宁妃来指手画脚了?你给本宫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说罢她的眼神在大殿里巡逻了一番,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跪着的香琬身上,“香琬,你替本宫好好打这个不知规矩的琼贵人,本宫没说停,就不许停!” 听到这种命令,香琬浑身一震,却见白兰早叫两个小宫女一左一右挟制住了琼贵人,琼贵人吓得腿都软了,哀哀地看向自己,“皇后娘娘,奴婢”求情的话还未说出口,白兰就劈头盖脸地说道,“怎么?不会在这宫里当差吗?”那眼神是极其凶狠的,想着自己以后还要在这宫里当差,只能将手伸向琼贵人那白嫩的脸蛋。 “怎么听不到声音?这样怎么树规矩?”皇后拈了一片点心在唇边,不满意地看着香琬,那意思是再明确不过的了,香琬只能狠了心,用力打了下去。 被按压在地上的琼贵人狠命挣扎着,她身边的翡翠想要前来护自己主子一下也被推出好远,脸上的痛意终于让琼贵人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大声哭喊着:“我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你们谁敢打我!我定要叫皇上砍了你们的狗头!”但那声音立即就被白兰按压着,消失了尾音。 宁妃看着地上挣扎的琼贵人,不忍心地将头撇向了一边,赫妃若无其事地喝着甜汤,“臣妾数着这琼贵人进宫也有半个月了吧,在皇后面前还是满嘴的自称我,果真是没有规矩透了,这样罚一罚也是极好的,宁姐姐你说是不是?”宁妃听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更不愿接她的话。 大殿里的宫女们静静站在主子们的后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只能听到皮肉相互撞击的“啪啪啪”声,只消几下下,琼贵人那每天用鲜花汁子精心保养的粉嫩脸颊就鼓了起来,眼泪早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直到香琬的手都打麻了,心也战栗个不停,皇后才懒洋洋地阻止,“罢了,看她这个样子也是心烦,本宫累了,你们也都都散了吧。” 皇后此言一出,众人均是起身行礼告退,依次退了出去,白兰扶了皇后去寝殿更衣了,大殿里只剩下香琬和哀哀哭泣的琼贵人。 “贵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还请贵人饶恕奴婢!”看着她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香琬忙请罪道。 “好啊,佟香琬,是你吗?你不是和我同为这届秀女吗?怎么我做了贵人,你反倒成了别人的走狗呢?莫非连你也嫉妒我独得皇上恩宠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却得不到皇上的青睐,我可是听说了,那天皇上可是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呢,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来掌掴我?我告诉你,有我在这后宫的一天,你佟香琬就永远只是个下贱的婢女,我还告诉你了,这事不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完了,我定要找皇上替我讨回公道,你就等着吧!” 她怒吼着,但脸上传来的痛意让她发出丝丝的呼痛声,翡翠忙在旁边劝了,“小主快不要说了,香琬也是受皇后人之命,不敢不从,咱们快走吧,免得白兰姐姐待会回来听到您在这里说这些话,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风波呢,快走吧。” 琼贵人一听到白兰,似乎真的被吓到了,畏惧地朝四周看了看,停止了怒骂,由着翡翠扶了,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坤宁宫。 香琬见众人皆已离去,抚着酸痛的肩膀,简单收拾了残局,就回了屋去休息。 中午和凝烟吃了饭,才刚刚歇下,就听到苏公公小跑着通报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朝咱们坤宁宫过来了,您快准备着。”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想而知那边琼贵人已经哭哭啼啼地向皇上告状了,皇上定是十分生气,前来问罪。 白兰急匆匆走到她们住的屋子,扬声喊道,“香琬,娘娘找你有事!”香琬忙穿好衣服,怎么这时候找自己有事?不是该用心准备着迎接皇上吗?心里纳闷,但还是跟着白兰走了进去。 “香琬啊,从今天早上的事情可以看出来,你确实对本宫很是忠心,看来本宫之前对你有所误会,这样吧,以后你可以跟着白兰进来伺候,只是在这之前,你还要替本宫做一件事情,就看你肯不肯了。” 皇后的语调一改之前的高傲,反而带了一种温和,“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奴婢都会尽心去做好,这是奴婢的本分。”香琬恭谨地垂着头。 第9章 做一回替罪羊 白兰咳了两声,在一旁干巴巴地笑着,“香琬妹妹,琼贵人不管怎么说也是贵人,是这后宫里的正经主子,你只是一个小小宫女,方才你掌掴贵人的时候是不是下手有点太重了?虽说皇后娘娘有令在先,但实则也只是给那些不懂规矩的人做做样子罢了,我怎么瞧着,你打人的那股狠劲带了自己的私心呢?如果把这事说给皇上听,恐怕你的罪不轻啊。”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香琬自然担当不起,“奴婢,奴婢只是听从皇后娘娘的命令才下手的,并非白兰姐姐所说的那样。” “你和琼贵人作为今年的秀女同时入宫,一个是贵人,一个是宫女,现下的身份可谓是云泥之别,难道你看着她就不会心生不满,然后伺机报复?”皇后满脸狐疑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奴婢既然有幸成为娘娘的婢女,必会恪守本分,实在不敢对琼贵人有别的想法。” 白兰丝毫不理会她的话,继续说道,“令是皇后娘娘下的,可真正动手的人却是你,你刚才也听到了,皇上马上就来兴师问罪了,你说咱们可怎么办呢?难道任由皇上冤枉皇后娘娘吗?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不得做一回替罪羊啊?这样,待会皇上来了必然怒气冲冲,但皇后娘娘玉体尊贵,可万万受不得一点委屈,但如若看到皇后娘娘已经惩戒了该惩戒的不懂事的下人,说不准皇上的气能消一点,时间不多了,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呢?” 香琬这才明白,她们这是想要让自己去做那个顶罪的人,“可是,白兰姐姐我”话还没说完,香琬的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掌,确切地说是一拳。 “你可千万不要挣扎,千万不要躲闪啊,否则皇后娘娘怎么能看出你对坤宁宫的忠诚呢?只要你捱过了这回,皇后娘娘以后吩咐你做事情也能放心些。”白兰嘴角挂了一丝冷笑,她本来只是一介弱女子,那每一下击打却都是带了十足的力气,香琬只觉得左右脸火辣辣地轮番交替疼痛着。 有小蛇般鲜红的血丝从嘴角蜿蜒而下,香琬只能闷头忍了,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皇上驾到!”门口的小太监通传道,白兰才慢悠悠收回了手,退回到了皇后的身上,随着皇后一起蹲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后带了笑意迎皇上走了进来,能看得出来她对皇上的到来十分高兴,似乎完全忘记了皇上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皇上怎么这时候有空过来了?吃了吗?要不要臣妾吩咐人去给皇上上两道点心,皇上不是最喜欢臣妾宫里的” 皇后正轻柔地说着,却被年轻皇帝粗鲁地打断,“朕就是来问皇后一句,今早为何要掌掴梅儿,她才刚进宫,不就是多陪了朕几天吗?你怎么忍心将她打成那个样子?手段真是歹毒!”这样严重的话似乎还不能解气,皇上嫌弃地甩开了皇后攀着他的手。 “那琼贵人也忒不懂规矩了,臣妾就略加管教了一下,本想着给她点小小的教训,没想到臣妾宫里新来的这个小宫女实在不懂规矩,竟然实打实地打了下去,臣妾看她较真了,琼贵人的脸被打成那个样子,忙叫她停了,但已经晚了,这不,臣妾已经叫人收拾了这个小宫女,正跪在这里等着向皇上请罪呢!” 皇后这样一说,皇上才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香琬,上一次选秀时两人隔得那么远,他不愿看自己一眼,这一次,距离这么近,但不用照镜子,香琬也知道自己的脸被打成了什么样子,一时心痛,竟忍不住热泪纵横。 “奴婢斗胆禀告,这宫女本来是内务府调到坤宁宫扫地的,不想今早殿里人手不够,就许她递上盛了鲜花的盘子,这才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皇后娘娘不是有心的,要怪只能怪这宫女没眼力见的得罪了琼贵人。” 白兰的解释略显多余,因而皇上并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盯紧了地上的人,“是你掌掴琼贵人的吗?来,抬起头来!” 圣命难违,香琬流着眼泪抬起了那又红又肿的脸颊,有打得太用力的地方早就皮开肉绽,整张脸上竟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惟有两只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皇上,“奴婢无心,冲撞了琼贵人,还请皇上降罪。”当她发出声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变得沙哑,早已失去了选秀那天的清脆明快。 似乎被自己的这副样子震慑到,皇上久久看了看她的脸,紧接着叹了一口气,刚才冲进来时的怒气也被折了一大半,再看看皇后一副完全不知错也不准备认错的模样,不想多言,只是挥了挥手,“罢了,既然皇后已经惩罚过宫人了,朕也不想再插手,只是琼贵人那边,皇后还是要稍加抚慰,这样方能安抚六宫。” “臣妾替这宫女多谢皇上,皇上说的是,臣妾一定谨记在心。皇上政务繁忙,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臣妾已经吩咐白兰冲泡了三遍上好的雨前龙井,还请皇上喝一口润润嗓子。”皇后见皇上并没有发多大的火,忙殷勤地拉了皇上,“茶就不喝了,养心殿还有折子没看完,朕改日再来看皇后。” “皇上,皇上!”皇后不甘心地追了上去,却只换来皇上扬长而去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那语调也没有任何帝后之间作为夫妻应有的温情。 被香琬看到自己在皇上面前这个样子,皇后气打一处来,“净会在皇上面前装可怜,滚出去!”嫌恶地看了看香琬,命令她出去,香琬含泪跪拜,缓步走了出来。里间皇后和白兰交谈的声音还清晰入耳,似乎根本就不避讳自己还没有走远。 “奴婢眼瞧着,那香琬这样出现在皇上面前,皇上根本就认不出她是前不久面圣的秀女啊,可见皇上对她根本就没有意思,皇后娘娘可以安心了。” 第10章 盐水药包 “她的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皇上怎么肯去仔细辨认?真不知道皇额娘安排这么一个没用的婢女在本宫身边干什么?本宫一想到皇额娘再三嘱咐本宫,要多留她在身边伺候就觉得心烦,这小蹄子怎么就引得了皇额娘的注意呢?” “奴婢觉着皇后娘娘思虑真周全,当真英明,她是秀女,肯定有攀附皇上的龌龊念头,这样一试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那香琬仗着太后的喜欢,非要挤到咱们坤宁宫来,咱们就这样折损她,慢慢地就磨损掉她的心劲了,她自然知道要安安心心做个小宫女,等太后娘娘遗忘了宫里头还有这个人,再找个由头把她送出去就是了,娘娘不必为此心烦,奴婢给您捶捶腿,站了这么一会累了吧。” “你这丫头,鬼机灵的。” 一步步地走出了皇后的寝殿,渐渐地听不到里面的谈话了,香琬只觉得心累无比。是要逐日折损吗?折损尊严,折损**,折损意志,自己现在哪还有她们猜测的那些心劲,想要成为后妃,光耀门楣的心劲早就在面圣的那天,被皇上亲自折断了翅膀。沦落到成为宫女,无非就是盼着能被早日放出宫去罢了。 如若真如她们嘴里所说的那样,只要自己畏畏缩缩,凡事不求出头,一味盖着脸在这宫里当差,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就可以回家了。那就只能慢慢等待着那一天了。 头晕目眩地进了屋,就见凝烟迎了上来,“香琬,你的脸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这是怎么回事啊?”看到香琬这个样子,凝烟心疼不已,忙翻箱倒柜地去找药品,“你说说你,怎么初来坤宁宫就这么不受待见呢?咱们主子虽说偶有惩戒下人,但也从未这么频繁过,你怎么就那么不长心眼呢?” 凝烟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说到底,皇后不满太后对香琬青眼有加,更不愿香琬时时刻刻跟在她的身边,又不好直接拂了太后的好意,只能由着那白兰想尽了法子来折腾自己,无非就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识趣点,凝烟是个热心的好女孩,但也是昨天才刚刚认识,自己怎么忍心将这么重的心事讲给她听呢? 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带了哭腔,“是我自己做事不小心,惹娘娘生气了,以后跟着姐姐认真做事就是了。” “我看你往后见了白兰姐姐,就躲得远远的好了,我看她不是很喜欢你,要不然怎么会处处针对你,傻妹妹,你看你这脸上给人打得没有一处好的皮肉,我只是最低等的宫女,手里也没什么好药,这要是留下疤了可怎么办啊?”凝烟一时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正好白兰推门而入,手上捧着一个精巧的药包,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香琬不自觉畏缩地向后躲了一下,“香琬,咱们同是伺候娘娘的,我方才打你,和你受了娘娘的命打琼贵人,都是不得已的事情,还请你不要计较,这是上次皇后娘娘赏给我的专治皮外伤的草药包,让凝烟给你敷敷,兴许还能好得快一些,虽然你只是个扫地的,但若是日后脸蛋留下了疤痕,皇后娘娘看了会不高兴的。”香琬看了看她手里的药包,却不敢接过来。 “怎么?你这是不接受我的好意吗?”凝烟听她语气已经夹杂了不耐烦,哪敢迟疑,再叫她抓到把柄,忙走上前接过药包,“香琬这是疼得失神了,能用上白兰姐姐的药包自然是好的,我这就帮香琬敷上,凝烟替香琬多谢白兰姐姐的好意。”说着轻轻将药包按压在香琬的伤口之上,白兰见此情景,满意地离去。 那药包的汁子逐渐渗入肌肤,香琬忍不住痛得喊出声来,凝烟以为自己的下手太重了,忙放轻了力道,香琬还是不能忍受隐隐传来的疼痛,眼里含了泪花看着凝烟,凝烟仔细一看,才发现香琬脸上的伤口比之前更加红肿,试着挤出一点汁水在指尖上舔了舔,瞬间变了脸色,“这药包里被加了盐水,伤口撒盐,只会加速伤口溃烂,这白兰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无力地叫凝烟将那药包拿去扔掉,想要伸手抚上自己的伤口,终究还是不忍心触摸那道道伤痕,只觉得现在的自己狼狈至极。 疼得连晚饭也没有力气吃,恰好皇后那里没有别的吩咐,因而早早就睡下了。 凝烟去别的屋里找小宫女聊天去了,香琬自个琬翻来覆去睡不着,却见一个不相识的小宫女走了进来,低声说道:“苏嬷嬷有事找你,待会你瞅着没人的机会速来慈宁宫一趟。”说罢闪身走了出去。 慈宁宫的苏嬷嬷找,那不就是太后召见自己吗? 浑身酸痛地爬起来,随意披了一件外套,自己,佟香琬,只是这宫里最底层的小宫女,皇后得罪不起,太后那边更得罪不起,就算身子此刻再没有力气,也要漏夜前往。 慈宁宫内。 跪在绵软的地毯上,明晃晃的烛光照着香琬,直叫人抬不起头来。“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软软的话语刚出口,就感觉苏嬷嬷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搀扶起来,“这孩子,都成这个样子了,还顾全着礼仪呢,来,太后娘娘早给你准备了小凳子,快坐下回话。”说着将自己引到凳子旁,虚坐了。 坐在上首的太后自打香琬进来就看到她脸上惨不忍睹的伤,暗暗心惊,“苏茉,哀家下午吃的膳食还没有消化,那碗刚刚热好的牛乳先不喝了,你去端给香琬吧。” 香琬忙起身道谢了,才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牛乳细甜的温暖滋润着身子,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对于今天的事情,想必太后已经有所耳闻,这才派人宣自己前来,赏赐了这碗牛乳,也好叫她强打起精神来向太后汇报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自己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 第11章 太后关怀 太后把玩着手里的佛珠,漫不经心地闲聊着,“香琬啊,今天是你进坤宁宫的第一天,哀家之前嘱咐你劝着皇后点,怎么就出了掌掴琼贵人这件事呢?听说还是你亲自动手的,这可违背了哀家派你过去的初衷啊,哀家倒很想听听你的解释。”太后将解释的字眼拖得很重,分明是在问罪了。 香琬垂了双眸,起身,重新稳稳当当地跪下,“是奴婢不能及时劝阻皇后娘娘,有负太后的重托,还请太后降罪。” 虽然无故挨了打,且太后这里早就知道眼前的这个香琬刚到坤宁宫就被罚着跪了大半天,现下自己传了她来问话,她竟没有一丝抱怨,只是一味认罪,跪着的弱小身子别有一番沉稳。 太后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已经是一介卑微宫女了,还有何罪可降?虽说你曾是秀女,但现在已然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那就该想着怎么讨皇后的欢心,让她认可你是她身边的人,宫中女子众多,并非只有成为皇上女人这一条路,毕竟这后宫是靠中宫娘娘一力撑起的,而皇后的身边同样需要最可靠、得力的人手,就如同苏茉,当初跟随在我身边时也只是婢女之流,跟着哀家这么多年,到底是熬出来了,走出这慈宁宫,谁不敬她三分?更何况,能辅佐皇后的人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照样可以受人敬重。” 苏嬷嬷闻言向太后福了一福,“皇后娘娘将来是要成为太后娘娘的正经主子,你如若能辅佐皇后娘娘,追随皇后娘娘,侍奉多年,那就是在间接辅佐两代君主,这是何其大的功业。说起来只是一句话,但却需要你用一辈子去琢磨皇后娘娘的喜好,花尽心思去伺候皇后娘娘,替皇后娘娘分忧解难,到那时你再回头看,你今天受的委屈也就不算什么了。” 不意太后一直说的担子竟是如此沉重的责任,看来太后对皇后抱了太大的期望,不仅希望她能坐稳皇后的位子,还能生下皇子,辅佐皇子登基,来日成为太后,而自己则是这一盘棋局之中的一小粒棋子,“香琬无能,不能担当此大任,可能要让太后娘娘失望了。” 太后摇头,“就冲你今天走进慈宁宫到现在,没有在哀家面前大哭大闹,没有想着哭诉你这几天所受的委屈,就冲你这份韧劲,哀家就知道你可以,只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 “香琬不知以后会怎么样,只能尽力去服侍皇后娘娘。”此话一出,太后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示意苏嬷嬷上前扶起香琬,又叫人捧了金创药膏来,苏嬷嬷只沾了一点点在指尖,轻轻涂抹在伤口上,香琬就觉得伤口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这是宫里秘制的金创药,拢共有两钵子,太后娘娘知道你受伤了,一直念叨着要赏你这药膏,拿了这药膏,回去每日准时擦了,伤口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这么俊俏的脸蛋,如若留下伤疤真是可惜了。” 恭恭敬敬地接过药膏,感念苏嬷嬷亲自为自己上药,不忘躬身行礼,“香琬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多谢苏嬷嬷关怀。” “记住哀家的话,认认真真去做事,做事之前多用心想一想,总不会出错,好了,苏茉,你送她出去吧。”垂手站在太后的宫女扶了太后向寝殿走去,香琬跟了苏嬷嬷走出慈宁宫,再三向苏嬷嬷道谢了才转身离开。 太后方才嘱咐的话自己不是不懂,皇后之所以现在处处针对自己,无非就是因为太后突然要自己做皇后的贴身宫女,皇后觉得太后太过看重自己,而这份不高兴并不是无缘无故的,香琬思量着,皇后出身高贵,又是太后的亲侄女,自小养尊处优,刚刚离开科尔沁进入紫禁城就一跃而成后宫之主,自然十分高傲,不愿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就像个任性的小女孩一样,希望得到姑姑和表哥的专一宠爱,无奈皇上似乎并不那么喜欢她,所以皇后才显得刻薄了些。 只要自己如苏嬷嬷所说,小心翼翼避开皇后的锋芒,不要中了白兰的算计,自然不会再搞得像今天这样狼狈。 至于,至于,太后口口声声地要求自己要尽心扶持皇后这件大事,还是等自己先安身了,不用在坤宁宫里受欺负了再说。 这天受了景春姑姑的吩咐,香琬和凝烟并肩去内务府领取前两天送去浣洗的衣服,途经御花园,两人贪恋新开的芙蓉花,不禁放慢了脚步,低声说笑着。 “参见赫妃娘娘。”香琬刚刚听得前面的琼贵人的问安声,就被眼尖的凝烟拉了一把,两人藏身在一颗大树后面,“嘘,不要发出动静,你之前奉皇后娘娘的命令,不得已打了她。依她的性子,肯定会找你麻烦的。还是不要被发现为好。”凝烟低声嘱咐道,,香琬感激地看她一眼,心里涌起一些羞愧,自己现在在凝烟眼里竟然成了麻烦精。 不远处的琼贵人郑重屈膝,赫妃手执纨扇,静静地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起来吧,琼贵人这脸还没有完全好起来,怎么还有心情出来逛逛?” “回娘娘的话,前几日娘娘叫莹儿送来的药,嫔妾收到了,嫔妾多谢娘娘关怀。”琼贵人笑意吟吟地说着,刻意朝着赫妃走近了一步,赫妃见她有意亲近,看了看周边,脸上略微显出嫌恶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小步,轻轻摇着扇子,“本宫为后宫二妃之一,自然有责任关怀各宫姐妹,琼贵人言重了,还是早点回去养伤吧,秋风略凉,免得着了风寒。” 琼贵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赫妃特意拉开的距离,仍旧不甘心地向前迈了一步,“有娘娘的关怀,嫔妾自然会身体无恙。恕嫔妾多嘴说一句,嫔妾听闻皇后娘娘曾经假意授予娘娘协理后宫之权,后来又尽数收回,娘娘对此事,难道就没有一点怨言吗?“ 第12章 天家夫妻,理应同心同德 赫妃听闻琼贵人提起以前之事,且言语之中有对皇后娘娘的不满,意识到这是在御花园,极有可能被有心人偷听了去,瞬间变了脸色,大声打断她的话,“放肆!你一个小小贵人,怎敢在背后妄议皇后娘娘?难道上次掌嘴还不能给你一个教训吗?” “嫔妾知道,但为了娘娘,嫔妾不得不斗胆说出嫔妾的心里话了,延禧宫里只住了娘娘,身边向来没有可说话的人,嫔妾整日住在永寿宫也是恓惶得很,皇上的恩宠总归是有限的,但自古这后宫的姐妹情却天地可鉴,嫔妾想在这后宫里” 琼贵人丝毫不畏惧,继续说着,却再次被赫妃打断,“本宫不知道你满嘴胡言些什么?你退下吧。” 看赫妃并无意接纳自己的靠拢,琼贵人只能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屈膝行礼,眼睁睁看着赫妃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又是悲愤又是羞愧地咬紧了下唇。 “琼贵人受了皇后娘娘的打压,这是想要倚靠赫妃娘娘,无奈她在这宫里位分太低,赫妃娘娘并无意接受她的投靠。”凝烟看着琼贵人脸色灰暗,不住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似要将那柔滑的帕子揉碎。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赫妃娘娘犯不着为了她得罪皇后娘娘,不过这些事情都和咱们没关系,作为最低等的宫女,只需要闷声做杂役就是了,咱俩绕个小道去内务府吧,不要和琼贵人打个照面。”凝烟说罢引着还在沉思的香琬走了另一条路。 在她们离开之后,琼贵人站在原地垂头丧气了好一会,正欲离去的时候,十分意外地见到赫妃身边的小丫头一路小跑过来,屈身说道,“娘娘说了,贵人既然觉得那药有用,晚些时候可以亲自去延禧宫取一些回去擦在脸上。” 琼贵人俊俏的脸蛋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笑成了花,忙轻快地应了。 香琬看着走在前面的凝烟,长相稍显普通,但是整个人给人一种干净利落之感,虽然只是坤宁宫里一个小宫女,实际上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心地又善良,与自己素昧平生,却处处施以援手,自己还真是幸运,心口一热,上前挽住她,“凝烟姐姐这么好,怎么会和我一样沦为小宫女呢?” 凝烟转过头对着她淡淡一笑,“我阿玛犯了罪,发配边地之后死在了那里,家里的女眷都被发配到宫里来做粗活,我自然也不能例外。”她很平静地说着,似乎说的并不是曾经经历家破人亡的自己,她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心事,没想到境遇如此悲惨。 “凝烟姐姐朕勇敢,妹妹实在是自愧不如。” “香琬,你跟我不一样,你自小生活条件优越,又是家里的嫡女,不像我,爹爹在世的时候也是个处处受人欺负的庶女,入了宫之后更是只能干些杂活来聊以度日,倒也很快就适应了这宫里的生活。只是你现如今刚入宫,偶尔做错一些事情是正常的,慢慢就好了。” 依赖地挽了她,“那姐姐既然对我这么好,以后也要对我一直好,好不好?” “嗯!宫女虽然是下人,在这宫里地位最低,但也乐得自在,不必和各宫娘娘们一样,日日勾心斗角,干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我初次见你,也觉得亲切得很,以后咱们姐妹相依为命就是了。”短短几日就能拥有凝烟的姐妹情谊,香琬只觉得脚下的步子轻快了许多。 转眼就到了宫里一年一度的赏菊大会,太后近来身子健朗且心情不错,一时兴起,索性就将赏菊大会的地点定在了坤宁宫。皇后一向喜好奢华,此时更是一袭南天苏锦,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珍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再配上那铃铛作响的连珠耳坠,整个人神采奕奕,贵不可言。 “景春,叫小苏子拿了给太后娘娘的贺礼,跟随本宫去赴宴。”身上穿着的衣服极其奢华,皇后一动一静之前均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白兰忙前忙后地替皇后整理着繁复的裙摆,还不忘悄悄说了一句:“太后娘娘说要香琬近身侍候的,这种场合还是要带着她比较好,免得太后生疑,觉得您不喜欢她送您的人。” 皇后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行了行了,让她远远地跟着就是了,不许靠本宫太近。” 白兰喊来香琬,一行人恭恭敬敬跟着皇后移步慈宁宫,香琬自然知道皇后心烦,识趣地远远跟在后面。 大殿内众位妃嫔已经落座,见到皇后,纷纷起身行礼,香琬放眼望去,只觉得满殿的莺莺燕燕,绿衣红裙,连空气里也都飘满了胭脂的淡香,和殿里摆着的各种怒放的菊花浓郁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只让人觉得恍然置身于仙境之中,而太后和皇上均以落座,正抱了钮扭逗弄。 “参见皇额娘,参见皇上。”皇后含了笑,“今年皇额娘亲自主持赏菊大会,臣妾和宫里诸位姐妹们同享恩泽,因而特奉给皇额娘如意玉枕一对,还望皇额娘笑纳,日日能安枕无忧。” 太后见皇后如此识大体,忙亲切地招她过去坐下,“皇后真真是孝顺的,皇帝平日里孝敬哀家的东西已经不少,往后你有了好东西就自己用着,不必总是挑了好的来送给哀家,哀家都是个老婆子了,哪里来那么多讲究。” 皇上这才将钮扭递给一旁的乳娘,淡淡地看了一眼皇后,“皇额娘亲自操持这次家宴本就辛苦,皇后孝敬一点心意是应该的,儿臣送的,那自然算是儿臣的,和皇后送的,是两种心意。”这句话再明显不过,皇上是皇上,皇后是皇后,送礼更不能混为一谈。 皇后见状,忙含了笑,“皇上说的是,虽然送的礼不同,但儿臣和皇上孝敬皇额娘的心是一样的,毕竟天家夫妻,理应同心同德。” 第13章 贵人让你剥核桃 此话很明显是放低皇后的身段,为的就是拉近自己和皇上的距离,赫妃听了半晌,唇边浮起一缕不明所以的笑,回转身和旁边的琼贵人说着什么,不出意料,一旁正和太后说话的皇上并无意没有接皇后的那句话,只是淡淡地笑着。 殿内的一时气氛冷了下来,众人悄无声息地享受着桌子上的菜肴,生怕自己会说错一句话而招来不快。 “皇帝,今儿是十五,按照规矩,你该去皇后宫里。”太后见皇后一脸委屈,且有忍不住即将爆发的趋势,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来,于是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句。 听到太后这句嘱咐,皇上的眼里立即显出抗拒来,但终究拗不过太后看向他严厉的眼神,低低应了一句“儿臣知道了。” 琼贵人本还怀有皇上会拒绝太后的幻想,一听到皇上同意了,瞬时满脸不开心,再看皇后一脸得意洋洋,心里就来气,但一想到上次在坤宁宫请安时自己受的折辱,这会自然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不得不强自忍了,勉强撑起笑意。 “瑞珠祝姑姑福泽绵延,万寿无疆!”皇后一时高兴,连忙举起酒杯,嘴里说着祝福太后的吉祥话,太后自然不会拒绝,欣然接受了她的祝寿,痛快地饮了一小杯,继而沉着的目光缓缓地在众妃嫔身上绕了一圈。 当发现今天参加宴会的妃嫔们为了表示臣服于皇后,均挑选了清淡颜色布料的衣物来赴宴,不敢和皇后所穿服饰颜色相冲,心下满意,笑着说道:“皇后就是皇后,妃嫔只是妃嫔,这就好比在民间,正室永远是正室,妾就是妾,再受宠爱,也只是妾。明君向来以礼仪治天下,后宫如此,前朝如此,天下才能如此,哀家眼里容不下那些狂妄到跳出规矩的不懂事的人,你们就掂量着做事吧,任何时候也别忘了好歹也是各宫主位,不要丢了天家宫妃的颜面!”说罢那凌厉的目光还不忘在琼贵人身上轻轻打了个弯。 这分明是为皇后树威了,众人闻言均是一凛,经由皇后带领,忙齐刷刷跪在地上:“臣妾等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都平身吧,今日是家宴,不必太过拘谨,尽情玩乐就是。”说罢由苏嬷嬷搀扶着去偏殿更衣。 尽管皇上之前已经言明今晚要去坤宁宫,琼贵人还是凑到了皇上的跟前,娇滴滴地举着酒杯,“皇上,臣妾敬您一杯,祝皇上事事顺心。臣妾先干为敬,皇上可不许耍赖!”说着就仰起脖子喝光了杯子中的琼浆。 皇上看琼贵人如此娇俏,掌不住笑了出来,“朕自然不诓梅儿,喝了这杯酒就是。”琼贵人情意绵绵地看着皇上喝下那杯酒,又殷勤地捧了一盘外皮金澄澄、个头又圆润饱满的核桃到皇上跟前,“皇上日日处理朝政,政务繁忙,这是宫里新贡的脆皮核桃,核桃益于补脑,皇上吃点核桃仁最好,是而臣妾特捧了这核桃献给皇上。” 眼眸转动之间,琼贵人将视线落在正站在角落的香琬身上,“臣妾是很想亲自剥核桃给皇上,只是苦于今下午出门戴了皇上前个新赏的护甲,不如就让那个无事的小宫女替臣妾表达心意吧。”琼贵人娇笑着,白净的手指向了香琬。 “梅儿的这套护甲,内务府可是下了功夫制作的,还是不要破坏的好,来,你过来,贵人让你剥核桃,你来剥就是了。”香琬听到皇上的命令,忙走上前接过琼贵人手里的盘子,虽说是脆皮核桃,用夹子夹自然很容易就剥开,但如若用手,那还是有些费力,但香琬不敢不从,还是埋头剥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宫女是皇后宫里的,一个小小的贵人竟敢使唤皇后身边的宫女,心下正诧异,再看坐在皇上身边的皇后早就变了脸色,愤愤地看向琼贵人。 琼贵人却置若罔闻,嘴里娇里娇气地说着,“臣妾听闻说这核桃用手剥才最能体现心意呢,这个宫女真是听话,帮臣妾将心意传递给皇上了呢!”从香琬手里拿过剥得白白净净的核桃仁,根本就不管香琬的手指已经被核桃仁划破,正有鲜红的血涌出来。 钻心的疼从指间传来,香琬也知道,皇上吃不了多少核桃仁的,自己剥的核桃已经很多了,但那琼贵人一味在皇上面前撒娇卖痴,并没有说停,自己怎么敢停?只能跪在地上继续颤巍巍地剥着,皇后朝着白兰使了一个眼色,白兰忙走上前,“琼贵人真是费心了,只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小宫女做事不利索,奴婢眼瞧着她的手都出血了,果真不配伺候,还是让她出去吧。” 琼贵人装出一副这才恍然大悟的模样,忙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饶命啊,臣妾实在是眼拙,竟没有看出这宫女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否则就算借给臣妾十万个胆子,臣妾也不敢请她替臣妾给皇上做事,臣妾有罪,还请皇后娘娘饶命啊。” 说着还畏缩地向后膝行了一大步,那样子是怕极了皇后,但也正是这样才能激起皇上的怜香惜玉之心,轻轻扶起地上的人,“不知者无罪,梅儿不必如此畏惧,有朕在,谁都伤不了你。” 琼贵人顺势软软地倒在皇上的怀里,“你这宫女也是,手指受伤了怎么不说出来?是故意惹是生非吗?”皇上严厉地说道,只注意到香琬的脸上还有几道淡淡的伤痕,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怎么也记不起来, 香琬闻言,想来皇后今晚在宴会上没有令人不快的举动,但这琼贵人和赫妃等人没有安一颗好心,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受皇上待见的皇后,眼眸里,掩饰不住地溢出一两丝嘲讽,而这个剥核桃的闹剧,更是为了羞辱自己进而羞辱皇后,无奈因为皇上在场,皇后不得不有所收敛,竟也不敢出言训斥。 再看一旁的皇后,脸色十分不好看,莫名的,香琬有些怜惜自己的主子,自己一进坤宁宫接触到的就是脾气暴怒无常,随意惩戒宫女的皇后,别人都只当这个皇后任性,善妒,但现在看来,事出均有因,皇后年轻貌美,怎么能忍得了其他妃嫔越到自己面前去?况且这些妃嫔也并非对皇后怀有真正的敬畏,时不时还要当着皇后的面,痴缠着皇上刺激一下皇后。 这样想着,心下一软,想要为皇后做些什么,于是计从心来,缓缓放下手里的核桃,稳稳当当地磕了一个头,“回皇上的话,手剥核桃确实辛苦,但奴婢更不敢忘记,作为坤宁宫的宫人,皇后娘娘经常告诉奴婢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尽心尽力地服侍皇上,就像皇后娘娘总是时时记挂着皇上一样,奴婢深受皇后娘娘的叮嘱,故而才忍受着,不敢出声。” 皇上诧异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人,一时有些怜惜起她来,倍感意外的是皇后表面骄纵,背后竟还说过这些话,再一想皇后今晚自进殿以来,并没有说过多的话,倒是自己对皇后稍显冷淡了,看到琼贵人使唤坤宁宫的宫人,也只是一味忍了,要换做平日,一定会不依不饶追究到底,可见是真的为了自己高兴。 “朕记着这核桃本应由宫人拿了夹子撬开的,怎的梅儿今日想起要一个宫女亲手剥开呢?这样是不是有些苛待下人了?”皇上不动声色地推开怀里的琼贵人,温情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竭力忍耐着的皇后,“今儿是十五,朕是该和皇后好好说会话,时候不早了,摆驾坤宁宫。” 站在一边的吴公公忙喊道:“皇上摆驾坤宁宫!” 皇后眼里含了泪水,怯怯地走到皇上面前,“臣妾愿与皇上同行。”皇上对她一笑,挽起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帝后并肩离开,只余下琼贵人和赫妃诧异地对视一眼,方才还活泼如彩蝶的二人此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再提不起劲来。 琼贵人本还期望借着给皇上敬酒的机会,让皇上看到自己今晚新梳的发髻,又故意露出内务府新送来的护甲,两只小手柔白娇嫩又不失高贵,想着兴许皇上改变了主意,会去万寿宫,没想到皇上会因为佟香琬的一句话,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去坤宁宫陪皇后了,前功尽弃,真是气死人。 这样想着,琼贵人更显心烦意乱地喝了一杯酒,再看比自己位分高一些的娘娘们都已经退席,自己实在没有心情久留,起身邀了赫妃,两人万分失落地退出慈宁宫。 皇上携着皇后回了坤宁宫,这还是头一回,刚进宫门,就见院子里早就得到消息的宫女、太监们乌压压跪了一地,众人看到相携而归的皇上和皇后脸上均带了笑意,都心里一喜,不敢有任何的疏忽和怠慢,忙各就各位去准备各项事宜。 香琬这才发现,以往的坤宁宫虽然极尽奢华,但也只是有了皇上,才更有了生机。 第14章 进殿伺候 “皇上,臣妾早起就吩咐小厨房炖了竹笋清鸭,这会已经滚了很多圈,正是烂熟了,臣妾瞧着皇上刚刚在宴席上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子肯定饿了,臣妾陪着皇上用点吧,正好臣妾这几天跟着景春姑姑学了几道新鲜小菜的做法,皇上可以尝尝鲜。” 皇后温柔地说着,“皇后费心了,听皇后这么一说,朕还真有点饿了,只是这清鸭炖起来要耗费不少精力,既然皇后已经准备好了,那朕就必须要好好品尝一番了。” 皇上少有的平和语气已经让皇后很感动,更别说夸奖了,抹了香粉的脸此时现出一抹羞赧的绯红色,“臣妾多谢皇上夸赞,说来只是臣妾的心意罢了,皇上喜欢就好。”说着和皇上一同走进大殿,香琬见景春姑姑忙进忙出,白兰更是一刻不敢放松地在近旁伺候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就静悄悄退回了自己的屋里。 凝烟正坐在床上绣着一副刺绣,见自己进来了,忙扔下针线凑到跟前,“怎么皇上对皇后如此温柔?以往可不是这样的,今儿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皇上和皇后本该如此和谐恩爱,姐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是之前你不在咱们宫里当差,你是不知道,皇上和皇后两个人性子都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皇上生气了,有时连每月十五也不过来,皇后更生气,只知道去太后那边撒娇发脾气,我听景春姑姑说,就连在太后那里见面了,两人也不说话,你说奇怪不奇怪?” “姐姐这话在我跟前说说就是了,被别人听到了可不好,咱们作为下人不能议论皇上和皇后娘娘。”听香琬如此谨慎,凝烟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香琬的额头,“你这丫头,你以为咱宫里其他的人就不说吗?这宫里,任何消息最先炸开锅的一定是太监房和宫女房,再说咱俩悄悄说两句又没第三个人知道。” 香琬认同地点点头,“那姐姐来坤宁宫当差已久,觉得皇后如何呢?” 凝烟听到香琬这样问自己,托着腮沉吟道:“这宫外之人都道皇后娘娘是这后宫之主,地位尊贵,无人能比,平日看起来性情喜怒无常,总是拿宫女、太监们出气,我因为是罪臣之女,没有资格前去近身伺候,但远远地看着,也能看出,皇后娘娘实则是一个至真性情之人,所有的举动都是因为太过喜欢皇上罢了。” 香琬赞同地点点头,她不是不知道,摄政王多尔衮在皇上还是稚嫩之子无法掌控朝廷之时,曾以皇叔父自居,处处对皇上的行为加以挟制,就连皇后也是摄政王强势指给皇上的,之后又是太后一手催促完婚,坊间盛传着皇太后和摄政王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那段暧昧过往,令这段婚姻掺杂了些不好的色彩。 皇上又是表面任性,内心十分有自己想法的人,摄政王在世时少不了小心翼翼地忍受着,自打摄政王死于那场意外之后,皇上亲政,悄无声息又手腕强硬地推翻了摄政王参与设立的那些规矩,逐渐培养起自己丰满的羽翼。 皇后美丽又聪明,唯一显露的不好之处就是自小被养在金笼之中,入主后宫之后,更是一味追求奢华的生活,处处强求宫嫔们对自己俯首称臣,皇上心里又忌讳她不是自己亲手挑选,而是被摄政王硬塞给自己的,因着对摄政王的不满,自然而然将这股怨气蔓延到了皇后的身上,这样看来,皇后浑然不知皇上为何总是冷冷的。 无奈之下,只能闹出一些动静来引起皇上的注意,殊不知这些看似无理取闹的脾气,更加引起了皇上的反感,帝后的关系自从大婚之后就一直陷入了恶性循环之中。 两人透过窗户看到皇后寝殿里的烛光尽数熄灭,宫人们也悄声垂手退到了殿外。 “我第一次看到皇后娘娘会那样温柔地害羞地轻笑,其实皇后娘娘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如果皇上经常来就好了。”香琬轻轻说了一声,“是啊,女为悦己者容,皇后娘娘日日打扮得那么好看,不就是为了皇上能多看她一眼吗?再说皇上经常来咱们宫里,这坤宁宫里的宫人们出去也不必再听她们那些小人的嘲讽了。” 香琬有好几次和凝烟出去的时候,或多或少能听到一些她们议论坤宁宫里的皇后娘娘不受恩宠之类的闲话,就连她和凝烟也要跟着受气,无奈这后宫的人从上到下,向来踩高就低的,不怪皇后娘娘整日里心情不好,她大概对那些闲言碎语也略有耳闻。 “但皇后毕竟是皇后啊,在这后宫尊贵无比,那些背后议论的话永远都端不到台面上来。” “太后是娘娘的亲姑姑,处处对娘娘加以庇护,谁敢明着得罪娘娘呢?”凝烟这样一说,香琬就想起今晚在宴会之上,太后所说的那番话,实则是煞费苦心地为皇后撑起面子,用太后的威严警告后宫之人不得僭越,太后确实宠溺这个侄女,香琬又想起那日在慈宁宫,太后对自己的真心叮咛,可能真的希望自己能为皇后做点什么。 最初来到这里,受了几次打骂,香琬曾经一味地想要逃出去,根本就没有静下心来参透太后和苏嬷嬷语重心长的话,直到今晚,她跟在皇上和皇后的后面,看着皇后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她才顿悟,皇后虽然是皇后,但说到底还是女子,一个渴望能和夫君恩爱相伴一生的红尘女子,自己不是没有听额娘说过,太后和先帝当年是如何恩爱,相互扶持,如若自己能像今晚在宴会上那样巧妙地化解一些矛盾,或许真能如太后所期盼的那样,尽心扶持皇后。 心里这样想着,草草地包了受伤的手指就安心睡下了。 第二日早早起来,拿了扫把去扫院子,听得殿里皇后的声音,“景春,你去吩咐御膳房依着本宫前日送去的菜单做好御膳送到坤宁宫来,皇上说了,下朝之后要过来用膳,白兰,白兰!你去库房把阿玛上次带给本宫的那套赤金雕花金器拿出来,待会午膳的时候就给皇上用着。”皇后吩咐完,就势走出了殿门,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宫女们。 香琬低低地看了她一眼,皇后因着心情极好,此时穿了一袭绯红色散花裙,外罩一件玉色烟纱,头发高高地挽起,耳垂上缀着小粒珍珠,衬得脖颈洁白细嫩,手腕上套了赤金飞凤镂空手镯,整个人站在台阶之上光彩照人。 皇后很快注意到了香琬缠着纱布的手费力地握着扫把。“喂,你过来,受伤了就不要扫地了,去房里上了药,休息会,顺便再换件体面的衣服来,中午来伺候本宫和皇上用膳!” 语气还是那样高傲,但却多了一丝关怀,“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关怀!”香琬转身行礼,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你傻笑什么?”皇后收起了之前的笑意,板着脸问道。 “奴婢是觉得,皇后娘娘今天这身穿着真的很美,就像,就像仙女下凡一样,奴婢看着心里也欢喜得很。” “你这下人,怎如此多嘴?吩咐你干活就赶紧准备去,出了差错本宫可饶不了你。”香琬自然知道,皇后习惯了只对白兰亲近,自己这样明目张胆地溜须拍马,就算她心里高兴,也不会明着表现出来,但皇后此时说的这句话带了故意吓唬的成分在里面,“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因为香琬之前和凝烟一样,是最下等的宫女,所以景春姑姑只能拿了粗布宫女装来给香琬,现下皇后亲点了要香琬去殿里近身伺候,景春姑姑又特意从内务府领了崭新的宫装给香琬,“平日里,是我调度这宫女的人手,但能近身伺候的也只有白兰一人,娘娘能指了你进殿去,可见对你很信任,但千万要记得细心谨慎,不可惹了皇后娘娘生气,免得又招来责罚。” 香琬换了衣服看着镜子之中一身水蓝色绸缎宫装的自己,笑吟吟地点头应了,“香琬多谢姑姑关怀,姑姑的话自然谨记在心,一定小心伺候。”景春姑姑看她也不是那种粗心大意、喜形于色的人,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到了中午,景春姑姑带着一众宫女将盛放着御膳的碟碗摆放整齐,又传了各式御膳,就听得门外传来吴公公一声“皇上驾到”,殿内所有的人听到皇上来了,均收敛了大的动静,偌大的宫殿内只能听到皇上的脚步声。 皇后忙上前迎了皇上进来,白兰眼神古怪地溜了一眼换了服装站在一边的香琬,又看皇上和皇后都在,这才将眼里的疑惑按压了下去。 “臣妾知道皇上清早就起来参议政事,十分劳累,午膳这一顿一定要吃得饱一些,是而吩咐御膳房多做了几个新菜,皇上尝尝鲜,如若喜欢,臣妾下次再备齐了新鲜的食材,叫御膳房早早给皇上做上。”皇后轻笑着一指膳桌上琳琅满目的御膳,各个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第15章 金器银器之争 皇上随意地看了一眼,“皇后的心意精巧,朕很感动。”皇后忙示意香琬给皇上夹菜,皇上举起筷子刚准备吃饭,又似乎发现了筷子的不对劲,将筷子搁下,转头看向皇后。“朕记得之前皇后宫里的餐具一应都是银器,怎的今天都换成了金器?连这筷子也不例外,朕拿着实在重得慌。”他再仔细一看,发现桌上大大小小的器皿都是金灿灿的金器,顿时不高兴起来。 似乎并没有感受到皇上心情的变化,皇后夹了一块清炒菌菇放到皇上面前的碟子里,“那套银器还是皇上和臣妾大婚时,内务府打造的,臣妾总觉着样式陈旧,就跟阿玛提了一两句,阿玛立刻命人送了这套金器来,也是为了皇上吃饭能有个好心情,臣妾特意命人找了出来,以后皇上来坤宁宫用膳就用这套金器好不好?” 皇后语调轻松,不以为意的态度惹得皇上更愤怒,“啪!”,一声重重拍桌子的声音震到了在场的每个人,“你贵为皇后,本就享有天家富贵,吃穿用度比宫外之人要好上许多,但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和朕一样体恤百姓,体恤苍生,平日里你为了彰显身份,穿得过于奢华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吃饭的这碟子、碗,甚至是筷子也要用到纯金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从哪里来的?” “臣妾不是说过了,是臣妾的阿玛托人送来的,并没有用到后宫里的银两,是阿玛疼臣妾送给臣妾的,额外补贴给臣妾的,既然如此,皇上又为何生气?再说皇上身份贵重,理应该用最贵重的东西,现在普通的大臣家里恐怕都不用银器,更何况这里是坤宁宫,如此尊贵之地为何要用那粗制滥造的银器?臣妾看着就心烦不已,再说只是用一套金器。臣妾实在不知道何错之有?” “皇后的见识如此浅陋,你一个小小后宫妇人,自然不知道天下百姓的真实生活是怎样的,所以才会如此奢靡浪费!况且朕当初命人打造那套银器,就是期望皇后能和朕一同做这厉行节俭的表率,皇后贤淑了,后宫的妃嫔宫人自然知道怎么做了,但从今天这顿饭看来,皇后根本就没有悟到朕送你这套所谓的粗制滥造的银器的真正用意,看着这满桌的菜,朕吃不下去!” 皇后却没有意识到皇上是真的在发火,并不肯静下心来想一想皇上话里的深刻含义,只是觉得自己精心准备了一早上的饭菜,还要招来这种后果,一时委屈得很,嘟着嘴抱怨道,“皇上真是无理取闹,臣妾不就是换了一套吃饭的器具吗?皇额娘那次都说了,只要臣妾高兴,所有的好东西都可以拿到我这宫里来用,皇上至于这样生气吗?” “皇后说谁无理取闹?到底是你不识大体,不知节俭,还是朕无理取闹?” “当然是说表哥,皇上表哥,根本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净会欺负我,好不容易来坤宁宫一次,还要无端发火,拿出那我根本不懂的天下来辱骂我,根本就是觉得别人那里要比我这里好,遑论什么金器,什么满桌的饭菜,只是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这里?”香琬不禁暗暗为皇后捏了一把冷汗,吵架就吵架,为何又要把别的宫里的人搬出来?皇后这不是又在暴露自己善妒的本性吗? 果然,有些事情真的不能随便说说,殿里两个人正吵得天翻地覆,外间传来苏公公的通报声“赫妃娘娘到!” 皇上还欲再狠狠批评皇后几句,想着赫妃马上要进殿,该给她留点后宫之主的尊严,这才强忍了,脸色极其不好地坐着,赫妃笑意吟吟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赫妃平身,怎么想着这会过来了?”早间请安时候,赫妃已经来给皇后娘娘请过一次安,不知为何在吃午饭的这会又过来了。 赫妃忐忑地看了皇后一眼,继续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是有事前来禀告,琼贵人意识到昨晚在晚宴上行为稍有不妥,受了皇后娘娘的呵斥,回去之后越想越怕,早起那会不知为何,竟断断续续发起高烧来,臣妾那会正赶着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在前来坤宁宫的路上碰到了琼贵人身边的翡翠,那小丫头哭哭啼啼的,也说不明白,只一味说琼贵人生病了,臣妾不放心,请过安之后又去万寿宫瞧了琼贵人。” 早上的时候翡翠确实来向皇后禀告情况,皇后想着定是那琼贵人又矫揉做作,故意偷懒,躲过这晨起请安,本想大发雷霆,但因着今早起来心情好,所以才没有深究,不想这赫妃会来请皇上,且那柔柔的话语里分明对皇后十分不利。 果然,皇上的脸色更加阴沉,继而出声问道,那声音里加深了责问的语气,“皇后,你可知道琼贵人生病的事情?”皇上转头问道,但皇后的心思还停留在赫妃没来之前的争吵上,哪有心思应对这个问题? 香琬见皇后只是赌气地将头扭转到一边,这样僵持下去,恐怕会更不好,于是忙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昨个的晚宴上,奴婢就在旁边跪着,清清楚楚地记着皇后娘娘并未曾呵斥过琼贵人,倒是琼贵人敬重皇后娘娘,自己想得多了些,这才引起身子不适,皇后娘娘知道琼贵人身体不适之后已经吩咐了景春姑姑去内务府给琼贵人拿一些滋补身子的药。”想必皇后的倔强脾气,皇上不是不知道,这时候她正在先前那件事的气头上,哪肯开口说话,自己作为婢女,禀告一两句还是可以的。 那赫妃从进来就将苛责宫妃的矛头对准了皇后,话里暗指皇后平日里对后宫的人太过刻薄,又暗示皇上尽管知道了琼贵人生病的事情,但皇后也丝毫不予理会,如若自己再不辩解几句,只怕皇上更生皇后的气。 赫妃不满地瞟了一眼这不知名的宫女,继续说道,“臣妾想着,琼贵人进宫不到一月,作为新人做事情总是思虑不够周全,再加上她是新近得宠的,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难免任性了些,所以才会在昨晚的宴会上失了态,现下那琼贵人在万寿宫里头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喊着皇上,臣妾瞧着,实在是可怜,所以才斗胆来请皇上,恳请皇上去陪陪琼贵人。”赫妃说罢还不忘用帕子揩揩眼角,丝毫不在意坐在一边的皇后已经变了脸色。 皇上起身整了整龙袍,“梅儿一向胆小,况且这贵人位分最低,难免小心翼翼之余又多思了些,朕确实应该去看看她,皇后慢慢用午膳吧,记得用心思量下朕之前跟你说的话,等朕得空了再来瞧皇后。” 说罢还不等皇后起身行礼就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赫妃朝着皇后行了礼,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臣妾陪皇上一同前往!” 皇上和赫妃一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大殿,此时剩下的只有那满桌逐渐冷掉的汤羹佳肴,还有气得说不出话来的皇后,身边站了一群不知所措的宫女,香琬只能跟随众人垂手站着,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白兰看皇后气得咬牙切齿,从早上到这会忙着为皇上准备午膳,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菜,生怕皇后饿着了,再说满殿的人这样陪着皇后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勉强撑起一个笑脸挪到皇后身边,想要给皇后夹菜,好言好语地说着,“皇后娘娘,奴婢估摸着您应该饿了吧?要不这样,奴婢帮您” 此时的皇后不知正在沉思什么,突然被白兰这一声打断了思路,回过神来,见是白兰打扰了自己,怒意又增添了一分,盛怒之下,还没给白兰说完话的机会,就顺手抄起一个碟子朝着白兰扔过去,白兰垂着头,自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靠近,当她惊呼出声的时候,那碟子尖锐的棱角已经擦过她的耳边,在右耳下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子。 “皇后娘娘恕罪!”白兰顾不上捂上脖子上的伤,膝行到皇后的脚下哀求着,那鲜红的血很快流到了白兰雪白的衣领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半点红迹。 白兰吃痛地咧了咧嘴巴,皇后这才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再看她的伤势实在不轻,“景春,带白兰下去上药,再叫人收拾一下,这套金器给本宫留着,皇上时常不来这坤宁宫,本宫自然不必顾忌他的感受,以后用膳时就将这套金器用起来,就算是皇额娘看到本宫喜欢用这些碟子和碗吃饭,也不会说什么的。现在,你吩咐她们都下去,让本宫自己静一静。” 景春得到命令,如释重负地搀扶了白兰退下,又吩咐在旁伺候的宫女赶快撤下不要的膳食。香琬相帮着收拾,皇后竭力昂起高傲的头,整理好繁复的缀花衣摆,缓缓地步入内间,香琬瞧着,那背影却是极其落寞的,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心酸,香琬知道,那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后的背影。 第16章 太后对您的殷切希望 用心泡了荷叶玫瑰花茶水,鼓起勇气走入内间,正托腮坐着的皇后听到脚步声,疲惫地抬起头看了香琬一眼,出乎意料的,并没有下逐客令。 于是恭敬地跪下,将鎏金茶盏高高举起,进献给皇后,“请皇后娘娘原谅奴婢未经允许就进来伺候,娘娘刚刚生了那么大的气,想必这会一定郁火难消,虽说现下已经快入冬,但天气干燥,奴婢特意寻来景春姑姑今年在盛夏趁着荷叶正绿就披星戴月地摘下,专门拣了最暖的午后用自然阳光晒干,还有这玫瑰花也是新制的,用这两样雅致的原料冲了晨起收集的露水,拿这清香怡人的新茶借花献佛,献给娘娘,只盼着娘娘能息怒,以免损了凤体。” 过了许久,皇后才伸手接过茶盏,慢悠悠抿了一口,“你冲泡茶水的技术很不错,本宫喝着舒心多了,只是那赫妃和琼贵人实在可气,整天摆出一副深受本宫压榨的娇弱样子,哄得皇上流连于她们的宫殿,再加上那枕边风时时吹着,皇上更加不愿意来本宫这里了,这怎能不叫本宫生气?更可气的是,本宫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俩人狼狈为奸了?按着赫妃的霸道性子,如若不是联手来对付本宫,怎么可能会巴巴跑来替琼贵人央求了皇上去万寿宫?” 其实香琬心里很清楚,那次在御花园撞到琼贵人向赫妃请安,语气里净是巴结讨好,那时候就已经有苗头了,钟粹宫的宁妃不知何故总是有病在身,其他的妃嫔要么是长年不受宠,要么就是年纪尚小,还没有侍寝,也就只有赫妃和琼贵人最为风光,皇上愿意时常宠幸她们,她们自然乐意攀附对方,来引得皇上更多的注意。 “奴婢斗胆说一句,娘娘不必为此生气,娘娘是大清皇后,地位尊贵无比,无论是赫妃娘娘还是琼贵人,都不能与您比肩,尽管今日她们编了个理由从娘娘这里请走了皇上,但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个日子,她们见了娘娘,还是得以大礼相见,这身份的悬殊,是永远无法逾越的,无论如何,太后娘娘是一心偏爱着皇后娘娘的。”香琬小心翼翼地窥探着皇后的表情,生怕她会反感自己再次提起太后。 听到香琬提起太后,皇后并没有过大的反应,只是静静听着,香琬这才敢继续说下去,“奴婢身份卑微,但有幸能聆听到苏嬷嬷的一两次教诲,苏嬷嬷言语之中不止一次透露出太后娘娘不仅仅希望皇后娘娘现在入主中宫,更殷切希望着皇后娘娘能像太后娘娘一般,辅佐两代明君,故而奴婢觉得皇后娘娘无需为这种小事伤神,娘娘聪慧,但不必事事在意细节。” 当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僭越了,极有可能踩到皇后的底线,下一秒,自己可能就会被暴怒的皇后逐出寝殿。 但苏嬷嬷在这后宫有着不言而喻的地位,她的话最能直截了当地传达太后的心意,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稍加说上一两句皇后处理事务的不妥当之处,想来由此激起的怒火也会被先前的那两句话所熄灭。 果然,皇后在听闻太后对自己抱有极大的期望之后,脸上的神情一喜,很快又变得沮丧。“是不是本宫比她们都要老上许多?所以皇上才不肯来坤宁宫,可是本宫每日都有用心打扮自己,但皇上还是喜欢她们更多一点。”香琬垂着头,但她知道此时的皇后已经卸下了铠甲,这时候正是到了太后嘴里所说的恰当的劝解时机。 膝行到皇后身边,轻轻替她捶着小腿,含笑劝道,“奴婢觉着皇后娘娘是这后宫之中最美的女人,说句僭越的话,赫妃娘娘好是好,但到底是生养过的,再保养,岁月也不饶人,琼贵人年轻,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又有些小家子气,每天的请安时间,奴婢在旁边瞧着,也就只有娘娘最是年轻貌美,尤其盛装的时候,更是美艳无比。” “只是奴婢自打进这坤宁宫以来,皇上拢共就来了几次,每次都是拂袖而去,奴婢就想着,那娘娘再美,生着气,皇上也没有心情好好欣赏啊,所以如若娘娘能像昨天那般,和皇上心平气和地说话,时间久了,皇上自然会发现,娘娘真的是个大美人呢!” “你这丫头倒是挺会说的,那怎么才能让皇上不生气?不知为何,他好不容易来坤宁宫一趟,总要装满一肚子的气离开,弄得本宫连着几天不开心。” 皇后这是在和自己交心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后初初入主坤宁宫,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倒是皇上,因着以前的一些陈年老事,每次看到这个表妹,总能记起自己被摄政王挟制的那些时日,再想一想太后和摄政王的那些不好的传言,自然就带了挑剔的目光来审视皇后做的每件事情。 时间久了,两人之间积怨已深,如果不静心解决,还真的很难解开。 香琬轻轻摇了摇头,“娘娘和皇上是夫妻,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些小误会,奴婢见识浅陋,也只能想到中午那会说到要去探望生病的琼贵人,想来皇上还在万寿宫,娘娘这会应该派人带了补品前往慰问。” 一提起琼贵人,皇后就满脸的不喜,嫌恶地用帕子掩了掩嘴,“琼贵人分明就是在装病,还要本宫花心思罢了,景春这会正忙着给白兰包扎伤口,你去小苏子那拿了东西,亲自走一趟吧。” 看得出来,经过这番倾心交谈,皇后已经有些信任她了,“奴婢谨遵娘娘之命,这就前往万寿宫送礼。”说罢见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于是起身退下。 走到珠帘下,听得身后的皇后大声喝了一声“等一下!” 疑惑地转身,皇后继续喝着那香茶,不紧不慢地问话,“本宫之前为了考验你,对你太过严厉了些,怎么?你倒肯忠心耿耿地帮着本宫?” 郑重屈膝行礼,几乎不加思索地说道,“皇后娘娘贵为国母,能有幸服侍娘娘是奴婢三世修来的福分,奴婢脑子笨,记不清刚来的那会的事情了,奴婢只知道,谨记太后娘娘之命,谨记娘娘对奴婢的信任,勤勤恳恳为娘娘分忧解难罢了。” 皇后缺乏的是安全感,自己只要言行一致地忠心于她就是。 果然,皇后露出难得的淡淡一笑,“行,本宫知道了,你去吧,对了,你去把白兰给本宫叫进来。” 手捧着装着上好山参的锦盒来到万寿宫,经由宫女的引领踏入了琼贵人的寝殿。 “梅儿,赫妃不是说你发高烧呢?怎么这么快就烧退了?倒害得朕白担心了一场。”还没走入内间,就听到皇上温柔的声音。 琼贵人娇俏地“咯咯”笑着,“臣妾多谢皇上关心,早上那会起来身子寒得紧,额头也烫,翡翠烧了滚烫的姜汤来,臣妾想着要服侍要皇上,也不管那姜汤刺鼻,捏着鼻子生硬灌了两大碗,这才感觉好些了,再说臣妾生病也是太思念皇上的缘故,如若皇上能时常来这万寿宫,臣妾的身子肯定好得更快。” 这样温柔似水的娇女子谁会不喜欢?皇上自然也是一样的,“梅儿惯会矫情的,昨儿朕陪着你一起吃了午膳,才多久没见,竟然思念成疾了,朕答应你,如若有空,一定经常来瞧你。” “臣妾多谢皇上,皇上真好!” “小主,皇后娘娘派人来看您了。”翡翠看皇上正和琼贵人情意绵绵,不敢抬头看,躬身通报了,接着示意香琬进去。 香琬捧了盒子进去,“奴婢参见皇上,参见贵人,皇后听闻贵人身子不适,特命人寻了这上好的山参来给贵人补身子。” 一般妃嫔接到皇后的礼物,正常规矩是应该下拜谢礼的,琼贵人软绵绵地窝在皇上怀里,嘟着嘴巴抱怨了一句:“臣妾早上就病了,皇后娘娘这会才来关心臣妾?还是皇上最好,早早就来了。” 见皇上并不说话,香琬不卑不亢地补充了一句,“早上那会,皇后娘娘忙着准备皇上的午膳,景春姑姑一直不得空,这才耽误了来送药,皇后娘娘说了,既然病了,一定要好好养着,等养好了才能更好地侍奉皇上。”这句话当然是香琬自己说的,只有这样,皇上才会觉得皇后很大度。 “皇后有心了,梅儿,你也该向皇后道谢还礼才是。” 琼贵人这才不情愿地说了一句,“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爱,等病好了,一定前去请安。” 她的这句话其实是为了皇上开心才说的,眼前她是得宠,但她只是一个贵人,不能公开和皇后叫板,更不能让皇上觉得自己浑然不懂礼,可见琼贵人也并非是那不懂事之人,相反却能屈能伸。 再次郑重下拜,“如果琼贵人没有别的事,奴婢先告退了。” 翡翠见琼贵人一时没有什么话要吩咐,就带香琬出了寝殿,将她送出万寿宫。 第17章 哪儿来的大胆宫女 受皇后娘娘之命,将补品完满地送给了琼贵人,正好那时候皇上也在,亲眼看到皇后派了人前去慰问,知道皇后并非不关心宫妃,已经达到了香琬预期的目的,顿时觉得全身上下轻松无比,就连走在湖边的时候,脚步也轻快无比。 御花园秋来风景如画,更何况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更是美不胜收。 远处的红林与近处的绿树遥相呼应,令人心旷神怡,这还是香琬进宫以来,第一次觉得身心舒爽,因而她不自觉牵起一抹微笑,静静伫立在湖畔眺望着远处。 忘记了折身往回走,自然也没有看到赫妃正带了莹儿等宫女,一行人正从自己身后经过。 “哪儿来的大胆宫女?见了本宫竟敢背对本宫而立,拒不行礼!”这一声怒喝将香琬从好心情中拉了回来,她转身一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赫妃,忙躬身行礼。 “奴婢是坤宁宫宫女,刚才一时贪看风景,竟未看到赫妃娘娘,没来得及向赫妃娘娘请安,还请赫妃娘娘恕罪。” 赫妃这才认出眼前的人就是中午在坤宁宫替皇后说话的那个小宫女,心里对皇后有气,就想整整眼前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屈膝的人,“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吗?本宫听莹儿说,你惹了皇后娘娘生气,皇后娘娘身边的白兰赏了你几巴掌,看来那几巴掌不轻啊,都过去这么久了,这脸上怎么还留着血印子呢?可见那白兰的力气不小啊。” 太后娘娘听闻了香琬挨打的事情,特意赏赐了金创药膏,尽管每日按时取了抹在脸上,现下伤口也才刚刚结疤,还没有好完全。 但赫妃以这样阴阳怪气的语调提起这件事,分明就是在有意挑拨离间,唇边带了恭谨的笑,“奴婢多谢赫妃娘娘关心,奴婢是坤宁宫的宫人,做错了事自然要甘心受罚,白兰姐姐教育奴婢也是应该的,奴婢不敢有任何怨言,况且这伤口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赫妃不意她会这样说,斜睨了一眼站着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坤宁宫的人,本宫知道,坤宁宫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地方,惹得你们这些是非不分的奴才们抢着去那伺候,竟然把挨打当成一种福分了,纵然你是坤宁宫的宫女,难道就可以见到本宫不尊礼数了吗?本宫看你是目中无人吧!” 香琬将头垂得更低,“娘娘教训的是,只是奴婢真的没有注意到娘娘到此,并非有意对娘娘无礼,还请娘娘恕罪。” “无意也好,有意也罢,总归是犯错了,这样,本宫也不为难你,但宫中不可一日无礼,本宫就罚你在这湖边跪上两个时辰,好好想一想进宫时所学的那些规矩,免得日后再莽莽撞撞犯了错,要是惹到了比本宫更厉害的人,那你的下场会比罚跪更悲惨。” 只是没有及时看到赫妃问安罢了,何以得到这种惩罚?无奈,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赫妃,屈居人下,根本无法违抗,香琬只能垂头领罚,“奴婢多谢赫妃娘娘恩典,必将赫妃娘娘的教诲谨记在心。” 她这番话说得温顺,但赫妃丝毫不愿意接受,骄纵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香琬,紧接着指使一个小宫女留下来监督,其他人则跟着赫妃往万寿宫的方向走去。 站在香琬身边看着她的宫女是赫妃延禧宫里一个端茶倒水的叫彩月的小宫女,在延禧宫没有什么地位,偶尔跟随赫妃出来,也只能远远地跟随,这会被赫妃留下来监督被罚跪的香琬,自然乖乖地垂手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只见香琬一头乌黑茂密的云发只用一枝纯银素簪装扮,梳成简单的宫女发式,脸上没有擦抹任何香粉,甚至还多了两道淡淡的粉色印子,眼睛水灵灵的,这会也显出倦色来,彩月忽然心里一软,看来这个宫女和自己一样,在这宫里是任人欺凌的小宫女,况且,况且,自己刚才在旁边看着,这宫女并没有对赫妃不敬,却要无端遭受责罚。 奔波忙碌了一天的香琬刚开始还勉力跪着,后来实在跪不稳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又想着赫妃的人正在旁边监督着自己,少不得要支撑起身子,没过多久,小脸就渗出虚弱的汗水来。 那彩月朝着四周张望了下,确认附近没有什么人,这才悄悄挪得离香琬近了一些,“那个,赫妃娘娘估计已经到万寿宫了,这会也没什么人,你不用这么老实地跪着,身子怎么受得了?来,我教你,将双手垫在腿下,略微交替着活动一下,就算这会别人从远处过来了,远远看着,你还是跪着的,到时候我咳嗽一声,你再跪直就是了。” 将信将疑地按照她所说地变换了一下动作,果然舒服了许多,抬头冲她感激地一笑,“谢谢你,难得你肯通融,只是赫妃娘娘她”香琬将后半句话吞下下来,其实她想说的是,那赫妃向来凶神恶煞的,对待下人也并不宽和,如若知道了身边的小宫女放松了对自己的监管,还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呢。 彩月微笑起来,露出糯白的细齿,“这园子里只有你和我,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吗?是你告诉赫妃娘娘你没有好好跪着,还是我跑去告诉赫妃娘娘我没有好好监督你呢?所以你暂且松泛一下身子就是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香琬想了想,这会临近傍晚,周围确实没有别宫的人出来走动,“我叫香琬,你呢?” “我叫彩月,唉,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跟我一样,都是这宫里受苦受累的小宫女,言语、行为稍不注意还要被主子惩罚,若是一直这么跪着,回去哪里有力气干活呢?所以有时候还是要用一下这些巧办法,你说是吧?” 附和地点点头,“谢谢你的关心。”香琬笑着回答,虽然之前站在赫妃后面人的队伍里,彩月很是胆小,没有过多的话语,但是这会熟络起来之后,她显得很是活泼,见香琬跪着很困倦,就挑了一些宫里的趣事来说给香琬听。 这样悄悄地聊着,竟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时辰,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彼此,向着各宫的方向走去。 刚走进坤宁宫,就迎面撞上了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景春姑姑,“你这丫头,去趟万寿宫怎么这么久?皇后娘娘在里间问了你好几次,见你迟迟没有回来,我正准备出去寻你,娘娘这会刚吃过晚膳,白兰正在里面陪着呢,你快进去复命。” “谢谢姑姑提醒。”香琬听到皇后问了自己好几次,不敢有所怠慢,忙向寝殿走去,同时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香琬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愿意说出自己被赫妃惩罚的事情,否则皇后一定会更加生气。 掀了帘子走进里间,还未走近,就听到白兰说话的声音,“皇后娘娘,皇上好不容易来咱们宫里一趟,还要被赫妃用这种荒唐的理由请走,可见赫妃和琼贵人这两人是趁着皇上的恩宠,狼狈为奸,这是对皇后娘娘大不敬啊,奴婢觉得咱们一定不能姑息养奸,免得日后成为大患。” 坐在里间的皇后听白兰焦灼地说道,一反往常地显出暴躁如雷的模样,只是慢悠悠接过白兰剥好的圆润光滑的桂圆果肉,“那依你所见,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奴婢觉得,赫妃育有大皇子,平日里,就连太后娘娘也免不了宠着她点,咱们暂时还动不了她,但那琼贵人,一副狐媚子模样,进宫没多久,竟也张狂起来,邀宠都邀到坤宁宫了,奴婢觉得上次的掌嘴只怕没给她长多少记性,明日请安时,娘娘可再找找她的茬,压一压她嚣张的气焰!” 白兰习惯了出这样的主意,香琬还没走进去,就能想象得到她的那张好逗的嘴脸,不禁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并不是强势就可以解决的,还是应该用绵软的法子解决。 静静地走进里间,“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白兰姐姐。”说罢屈膝行礼。 “起来,怎么去万寿宫去了这么久?”没有接白兰之前的那句话,皇后挥手示意香琬起身。 “回娘娘的话,奴婢赶到万寿宫那会,听万寿宫的宫女说皇上有事先回养心殿一趟,奴婢想着,这送药一定要在皇上面前送出去,这样皇上才能体会到娘娘宽和各宫娘娘的苦心,因此在万寿宫外徘徊了一会,直等到亲眼看到皇上前脚进了万寿宫,奴婢后脚跟着进去,难免耽搁了一阵,这才回来得晚了一些。” 一提到皇上,皇后的眼眸瞬间一亮,“见到皇上了吗?皇上怎么说?” “奴婢是照着娘娘的吩咐禀告的,皇上只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有心了。” 香琬一面答话,一面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白兰,她的脖颈间绕着耳朵缠了一圈白色纱布,隐隐还能看到红色的血迹。 第18章 皇后娘娘就该用最好的! 那带着血迹的纱布告诉着香琬,下午那会,因为生气,皇后那一击,确实用了不小的力气。 听到香琬这样说,皇后轻轻拍着胸口吁了一口气,满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继而满意地点头,“这件差事你办得不错,只是方才白兰跟本宫提起,琼贵人现下和赫妃拧成一股绳来对付本宫,这件事想来如刺在哽,一定要及早解决这个隐患才是,你有什么想法?” 刚才在外间的时候已经听到了白兰的那些话,平时皇后对白兰的想法不加思索就采用了,但这次却一反常态,想要听听香琬的想法,可见,自己嘴里说出的答案应该和白兰不一样,或者皇后只是想听到自己和白兰一样的话,以此来加重对白兰的信任? 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白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束不友好的目光,可能她此时疑惑,怎么这么一个不待见的小宫女,一夜之间,就连皇后也愿意听取她的意见了? 略加思忖,还是决定跟从自己的真正想法,“奴婢觉着,皇后娘娘是这后宫唯一的正经主子娘娘,身份尊贵,和各宫的娘娘可谓是云泥之别,实在没有必要争一时的长短,有时候明着看是退了一步,实则是暗地里进了一大步,奴婢愚钝,但仍旧觉得娘娘不必将这些小枝杈收入眼底,只需仪态万千就可接受后宫妃嫔的膜拜。” 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暗示皇后,之前白兰出了一些用皇后尊贵的身份压制下人的主意,皇后采纳了,却没有换来后宫众人对皇后真正的敬重,可见巴掌似的刑罚并不能真正震慑众人,而以德服人才是最直入人心的迂回路线,早就听闻皇后自小聪慧,香琬这时候提出和白兰截然不同的方案,想必皇后一猜即透。 果然,就在香琬说完之后,忐忑地等待着皇后的反应之时,抬头意外地看到端坐的皇后只是淡然一笑,看向白兰,“白兰你之前说的话,本宫自会细心思量,时间不早了,这里不需你们两人伺候,先下去休息吧。” 白兰急着分辩一两句,“娘娘,那奴婢刚才所说的” 不愿听她说下去,皇后微微阖目,“行了,你们都跪安吧。” “是,奴婢告退。” “奴婢告退。”香琬跟随着白兰行礼,依次退出寝殿。 退到门外,见到侍夜的宫女捧了洗漱的东西鱼贯而入,刚才在里面,香琬觉得闷得慌,好不容易走出来,正准备松口气,不想被身边的白兰推了一个趔趄。 疑惑地看向她,白兰只是得意洋洋地拢了拢袖子,清晰地看到她故意露出的手腕上套了一个赤金手镯,看起来价值不菲,“这个镯子呢,是你还没有进来说话之前,皇后娘娘赏给我的,虽说下午那会皇后娘娘打了我,但娘娘打从心眼里疼我,别看你靠着一点小聪明引得了娘娘的注意,但你别忘了,我才是娘娘的贴身侍女,娘娘到何时都最看重我,请你不要想得太远了。” 心里噗嗤一笑,原来如此。 “白兰姐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妹妹和姐姐都是伺候娘娘的宫女,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是分内之事,何来想得太远之说?你我都是为了皇后娘娘着想,我相信姐姐有一天也会明白,有些事情,曲线去做,比直来直去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更何况,白兰口口声声显摆自己在皇后面前的地位,那香琬也是太后亲命的皇后的贴身侍女,无非都是为了皇后筹谋罢了,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皇后娘娘尊贵,不必事事在她人面前低人一等,更无需忍耐,否则怎么树立皇后不可侵犯的威严?我劝你还是省省吧,那些低声下气的方法根本镇不住其他人,免得日后皇后娘娘觉得你出错了主意,又狠狠地惩罚你一顿。” 白兰在这坤宁宫是霸道惯了的,如此趾高气扬,香琬懒得争辩,低下头,淡然地抿嘴笑了笑,任由她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再抬头,就看到景春姑姑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无外乎是想要劝她离白兰远一点,不要和她正面起冲突。 不等她说话,就上前亲热地偎着景春姑姑,“香琬知道姑姑好心好意,只是太后娘娘一早就告诉香琬,要多多劝着皇后娘娘点,太后娘娘是最了解皇后娘娘性格的人,她说的话,香琬怎么敢不遵?” “白兰虽是宫女,但性子太过凶残,你要处处小心她,免得被她反咬一口。” “知道了,谢谢姑姑!” “下午那会,皇后娘娘突然跟我提起,说是之前要你跟凝烟挤在一个小破屋里有点委屈你,命我打扫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来给你单独居住,无奈的是现在坤宁宫每个下人房都住满了人,一时腾不出空房间来,你看” 既然景春姑姑都说出了她的为难之处,香琬怎么可能再去缠着这件事不放,况且她是十分欢喜和凝烟住一屋的,“姑姑不必为此忧虑,在这宫里,我最熟识的人就是凝烟,和她住一起很开心,我不愿搬去别处,无需姑姑费心,明早我就去向皇后娘娘谢恩,顺便解释一下这件事。” “这样最好不过了,凝烟那丫头从小厨房带了点心给你,这会估计正在等你呢,快回去吧。” 一听到凝烟又为自己准备了好吃的,笑意就忍不住挂上嘴角,香琬甜甜地回了一声,“哎!谢谢姑姑!” 景春姑姑满目慈祥地看着香琬瘦弱的身子向最偏僻的那间下人房跑去,终究还只是个女孩子,但还算是个生性纯良、懂事的女孩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刚来这坤宁宫的时候,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景春姑姑总觉着,自从这香琬来了以后,皇后娘娘有了一些说不上来的改变。 好像要比只有白兰在她身边伺候着更柔和一些。 这天一大早景春姑姑带着白兰去内务府领冬衣了,因着天气渐凉,前院路上多了些许落叶,香琬和凝烟吃过早饭,不等苏公公吩咐,就拿了工具清扫院落。 正忙得满头大汗之时,皇后带了一个小宫女走到香琬身边,“香琬,景春和白兰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跟本宫去内务府走一趟,顺便看看各宫的衣服都是怎么分配的,是否还需要有什么补贴的地方。” 香琬一听皇后一改之前的刻薄,竟存了体贴六宫众人的念头,忙放下扫把,恭恭敬敬地行礼:“是,奴婢遵命。” 主仆二人刚刚走到屋外,就听到里面传出白兰尖锐的声音来。“这三件玉兔毛皮袄都带到坤宁宫去,成色极好,皇后娘娘也好过冬。” 总领江公公为难地答道:“这三件皮袄是皇上特命内务府制来给皇后娘娘、赫妃娘娘还有宁妃娘娘过冬的,皇上老早就吩咐过了,给三宫娘娘各送去一件御寒,况且琼贵人身子弱,早就跟皇上喊着要厚衣服了,内务府这几天正忙着赶制呢,白兰,虽说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但也不能一下子拿走三件啊,咱们内务府从哪儿再制出其他两件呢?” “我看江公公当差是当糊涂了,皇后娘娘是中宫正主,就该用最好的!皇后娘娘料理后宫,分管一切事宜,怎么?连件厚些的衣服也穿不上吗?”香琬听到这话,倍感诧异,白兰顶多只能算是坤宁宫的贴身宫女,等级尚且越不过景春姑姑去,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跟江公公说话? 再一想她惯常了的霸道模样,心下也就明白了三分,无非是仗着皇后的势力罢了,只是这样毫不讲理,分明是让皇后被这宫里的人在背后诟病啊。 “话虽如此,皇后娘娘尊贵,自然是这后宫里头一份,只是这皮袄是小邓子带着奴才们去各宫测量过,又精心选料,都是依着三位娘娘的身量制作的,就算你现在强行要了去,皇后娘娘穿着也不合身啊。” 景春姑姑闻言,低声劝了她一句,白兰却紧紧抱了怀里的东西不肯撒手,梗着脖子嚷到,“这就不用您操心了,反正是皇后娘娘想要的东西,江公公给了我们就是了,敏无权过问!” 站在一旁的香琬小心地窥着皇后的脸色,果不其然,她早已怒火中烧,为坤宁宫争抢皮袄这件事情,皇后前脚才刚到这内务府,怎么变成皇后的意思了呢?真是岂有此理!皇后凌厉地看了一眼苏公公,苏公公乖觉,边掀起门帘边冲里大声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香琬跟在皇后后面进了屋,白兰没想到皇后会来,更没想到她们已在门外站了有一小会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都被听了去,满脸慌乱地跪下行礼。被搁在一边的皮袄色泽极好,任谁穿在身上,都极其奢华,所以这后宫里头,也就只有皇后、赫妃还有宁妃能有,其他人只有艳羡的份儿。 第19章 不争才是最高手段的争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皇后看了一眼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奴才们,嘴角带了笑意,朝着江公公点点头,示意他不必紧张,香琬注意到,可能是皇后平日里太过严厉的缘故,因而她一出现,江公公早就吓得冷汗连连,不住将自己的身子往回缩。 本来香琬还担心皇后在外面听到江公公不肯将衣物给白兰会生气,此时看到皇后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江公公,本宫宫里的白兰出来打杂不懂事,让你看笑话了,白兰,你行事不当,有失坤宁宫颜面,去院子里跪着吧,出来替本宫做事竟然如此口无遮拦,本宫就赏你二十嘴巴当教训吧,记着,你自己来掌嘴,本宫在这屋里要听到声音才算了事,去吧。” 江公公听到这样的处置,大感意外,忙恭敬地曲着身子,“皇后娘娘言重了,无妨,无妨的。” 白兰委屈地垂了头,想要求饶,已经被景春姑姑拉着去了院子外面,大概低声劝了几句,过了一会,满屋子的人就听到了响亮的掌嘴声,一下又一下,几乎能想象得到,那样大的力度甩在白白嫩嫩的脸蛋上,一定会留下青紫的痕迹,再骄纵,白兰对皇后的话也只能言听计从。 皇后慢悠悠地踱到那衣服旁,俯下身看了看,“江公公,你们内务府的技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娘娘们穿了这皮袄,一定能暖暖地过年,只是方才本宫在外面听到你提起琼贵人这几天一味地喊着冷,皇上对琼贵人青眼有加,本宫就更不忍心让那样娇嫩的人儿冻着了,这样,你们给本宫做袄子的心意本宫心领了,这件袄子,你就替本宫送去万寿宫吧!” “皇后娘娘仁慈,只是这冬衣是皇上亲自嘱咐过给您制作的,送给琼贵人,恐怕皇上会怪罪下来。” “这件事,本宫自会去跟皇上讲清楚,你只管派人送去万寿宫就是了。”说罢又转头看向景春,“宫人的衣服都拿齐全了吗?领好了就跟本宫回去。” 景春忙着叫了小太监们抱了衣服往出走,“奴才们恭送皇后娘娘!”一叠声的恭送声中,香琬忙上前搀扶着皇后走了出来,偶然回头,就看到跪着的众人表情皆是十分诧异,大抵都觉得今日的皇后太不一样了。 于是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起来,“你笑什么?” “奴婢是觉着皇后娘娘真是体恤宫人,只是这袄子没了,娘娘可怎么过冬啊?” 皇后嘴角牵起一抹骄傲的笑,“你懂什么?本宫阿玛虽远在科尔沁,但每年都会着人送最好的毛料给本宫,再加上皇额娘的赏赐,本宫比她们任何人都富裕,又何必争这一时呢?”说罢,她高高扬起尖尖的下巴,目光沉稳地看着远处,香琬倒觉得,这位皇后虽说性子骄纵了些,但却别有一股后宫之主高高在上的风范。 如若皇后能早点想通这个道理,不总是和各宫主子们过不去,太后也就不至于那么心烦了。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和皇上并肩的人,其他人自然比不上。” 随意地瞥了一眼低着头走在自己身边的人,“从前只觉得你畏畏缩缩的,没想到也是个惯会耍嘴皮的机灵鬼。” 香琬自然知道这是皇后在打趣自己,脸上的笑意更浓。 自从剥核桃事件之后,香琬感觉自己和皇后的距离在慢慢拉近,有时候自己大着胆子说一两句话,皇后也会酌情接受,就像现在,她是皇后娘娘,自己是一介宫女,这样走着,却总觉得两人之间多了一些相同点。 香琬伺候着皇后用了晚膳,一行人转到里间正坐着闲聊,香琬坐在下首的小凳子上为皇后剥着宫里新进宫的砂糖橘,殿里焚着女儿香,暖炉里燃着红罗炭,烘着新剥开的橘皮,清新的味道缭绕在几人身上,暖意融融。 景春姑姑掀了帘子进来,“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身边的苏嬷嬷过来了,说是太后娘娘有东西送过来。” 香琬站起身退到一边,苏嬷嬷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叫人捧了两件光滑油亮的狐皮上来,“江公公今下午到慈宁宫送冬衣,提起皇后娘娘将内务府制的袄子送给了万寿宫的琼贵人,太后娘娘又挂念着皇后娘娘没有厚衣服,怕您冻着了,正愁着呢,可巧,皇上带了青海那边新贡的狐皮来孝顺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就跟皇上要了这狐皮转送给皇后娘娘,还说清皇后娘娘改天去内务府挑个自己喜欢的样式,量了身形,让内务府那边赶着过年前做出来,江公公听了,早忙着回去准备了。” 苏嬷嬷笑呵呵地说着,还用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狐皮,手感极好,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两件狐皮十分完整,可以依着皇后的喜欢来制成奢华的外衣,“有劳苏嬷嬷了,本宫多谢皇额娘上次,还希望苏嬷嬷回去之后代为转达本宫的谢意,等明早本宫亲自去慈宁宫谢恩。” “皇后娘娘言重了,皇上还特意嘱咐内务府要紧着为娘娘做这两件冬衣,生怕冻着娘娘,所以奴婢连夜就送来了。” 一听就连皇上也十分赞成太后将这狐皮送给自己,皇后娘娘更是喜笑颜开,忙示意景春姑姑拿了荷包给苏嬷嬷,又嘱咐香琬亲自送了苏嬷嬷出去。 跪了许久的白兰这时候刚回坤宁宫,脸上红肿一片,依稀还能看到泪痕,这时也不敢一回来回屋去休息,立马来到里间请罪,一见皇后,就跪倒在地,“皇后娘娘,奴婢今天在内务府做事不当,惹您生气了,还请您不要生气,奴婢以后一定会注意自己的言行的。” 苏嬷嬷乍见白兰这副样子先是讶异紧接着就转为了拢着袖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皇后这时候正为太后亲自赏这些东西给自己的事情而开心不已,又有苏嬷嬷在一旁,听到白兰语气软了下来,不欲再追究她的横行霸道,一改中午那会的严厉,语气变得温和,“行了,白兰,知道错就对了,本宫看以后领东西的事还是景春去做,你就留在本宫身边伺候,免得又出了什么乱子,对了,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 听到皇后问话,白兰帮将手上的袋子有意藏了藏,“是,是奴婢的同乡看到奴婢挨了打,给奴婢送了一些药,奴婢顺手带回来的。”不知怎么回事,香琬看白兰答话的时候眼神十分躲闪,不知是不是心中有鬼的缘故,再细看,那装药的袋子,布料绵软光滑,似乎是苏锦,这可不是一般宫女会有的东西,可见她嘴里的那个同乡不是普通人。 “香琬,你这就送苏嬷嬷出去吧。”还没得及细想,听到皇后的吩咐,香琬只能毕恭毕敬地陪着苏嬷嬷走到宫门口,正准备告别,苏嬷嬷却将一个苹果塞入香琬的手里。 “你现在做得很好,能近身伺候就是极好的,今天皇后娘娘对待宫人如此宽和,又惩罚了爱搬弄是非的白兰,这离不开你在一旁的劝解,太后娘娘十分欣慰,不仅想着赏点东西给皇后娘娘,还念着要我特意带了这果子赏给你。” “多谢太后娘娘恩赐,香琬一定不负太后期望。” “太后娘娘现下还有一句话要你先自己好好地琢磨琢磨,等你想透了,可以慢慢说给皇后娘娘听。” “什么话,香琬洗耳恭听就是了。” “今日内务府冬衣之争,太后娘娘最看重的是不争,不争才是最高手段的争。” 不争才是最高手段的争,香琬直直地站着,看着景春姑姑越走越远,心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掌管后宫,宁妃淡泊名利,深入简出,不愿多示人,太后为了皇后,原先有意拉拢过赫妃,授予她协理六宫之权,不想赫妃也不是个省事的,现下宫里能为皇后所用的人几乎没有,况且这简单的一句话简直算是宫里生存之道的本源,太后为何偏偏要将这金句说给自己这样一个毫无地位可言的小宫女听呢?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明晰了,只因为自己是宫女,是被皇上嫌弃过的落选秀女,不是妃嫔,没有资格参与进宫斗之中,永远都不会和皇后成为对立的敌人,只有这样,才会尽心尽力地扶持皇后,皇后能稳坐宝座,来日生下皇子,就能保住博尔济吉特氏的家族荣华。 太后处心积虑地盘算,也正是将香琬推出了这个旋涡之外,只要她能完成太后所托,有朝一日就可以被放出宫去,回到佟府,继续过着千金大小姐的生活。 这样想着,前方的目标就明朗起来,香琬轻快地行走着,只要用心做皇后身边的宫女,就可以回家去。 转眼就到了冬至,紫禁城在这一天,十分应景,前一夜就飘起了鹅毛大雪,等到冬至这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各宫各院早就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毯。 第20章 人心暖才是最暖的 “香琬,凝烟,你俩去御膳房领些鲜嫩的白菜来,皇后娘娘晚上想吃白菜虾仁馅的小馄饨,这东西现在不好得,你俩赶着去要些回来,记着要选叶子青翠的,快去吧。” 扫完雪,在院子里嬉闹的两个人小脸冻得红通通的,听到景春姑姑的吩咐,忙欢快地应了一声“哎!这就去!” 刚出了坤宁宫的门,景春姑姑又追了上来,“等一下,把汤婆子带着,免得路上冻感冒了,白兰一大早就说去前门扫雪了,到现在了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幸亏皇后娘娘这会在小憩,不然找不见她又得骂她了,这丫头这段时间总是跑得不知踪影。”她边说边将汤婆子塞到两人手里。 听她絮叨了两句,香琬细细回想起来,最近这段时间,白兰的行为确实怪怪的,“姑姑,白兰一大早就出去了吗?” “是啊,拿了大扫把说是去扫雪了啊,但怎么说这会也该回来了,问她,她总是说和同乡的小姐妹关系太好了,免不了多说几句,罢了,就当她贪玩,待会皇后娘娘醒来,我先伺候着就是了。你俩快去快回。” 凝烟贴心地替香琬紧了紧衣领,“说起同乡的小姐妹,我倒想起,赫妃娘娘宫里的彩月偷着来给你送了几次点心,你什么时候倒和她亲密起来了?” “姐姐这是嫉妒了吗?在妹妹的心里,姐姐永远最好啦!彩月是个好心人,在赫妃娘娘罚我的时候,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特别关照我,就为这件事,她还挨了打,我冒了胆子给她送了几回药,这才慢慢熟了起来,她在延禧宫也是可怜,总是受人欺负,身上总是带了一些细碎的伤口。”说起彩月身上的伤,香琬眼神黯淡下来。 拉过她的手替她暖着,“你呀,就是这么心软,彩月敢背着赫妃娘娘藏了点心给你,说明是真的对你好,只是皇后娘娘一向不喜欢赫妃娘娘,必然也不会喜欢你和她宫里的人来往,再者最近我看你进里间伺候的次数越来越多,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影响你在皇后娘娘跟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感。” 心下一热,“姐姐说的,妹妹都记住了,我的凝烟姐姐如此聪慧,真不该只是个扫地的,要不改天,我去向皇后娘娘”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捂住了嘴巴,“香琬,我跟你说一些话,是希望你好,是希望你日后能出宫去,回到你阿妈、额娘身边,而我是罪臣之女,戴罪之身,再也不能出宫去,一想起家里那些痛苦的过往,我不愿活在别人的面前,只愿在这后宫了此一生罢了。” 凝烟的心思,香琬不是不懂,心里暗怪自己口无遮拦,说了这么一句不恰当的话倒引起凝烟无尽的伤感,忙急着转移了话题,“姐姐,你快看,腊梅要开了,真的好漂亮啊,等除夕的时候,我还要和姐姐来一次御花园!” “好,你这丫头!”宠溺地点点香琬的额头,两人相视一笑,又继续踩着脚下的厚雪前行。 转过假山,凝烟抬头看着紫禁城里飘着小雪的天空,香琬依着她,顺着小路往前走,雪地里迎面而走来两个人,一个穿了粉红棉裙的宫女打着伞,细心地护着伞下的宁妃,只见平日不经常出来的宁妃,此时一身碧水青色缀花长裙,外面套了一件妃色对襟万字福皮袄,一头如云盛发,仅仅用两三点珠翠点缀发髻,脸上未施粉黛,白净的耳垂上坠了一对珍珠串珠,她与凝烟一般,都仰起头,痴迷地看着这视线内有限的一小块静朗的天。 飘了一夜的大雪,早起太监们已经扫过一圈,但因为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这条小路难免积了一些冰溜子,宁妃一路走来,想着有宫女在一旁侍候着,也就没有太在意脚下的路,不想正巧踩上冰溜子,雪天路滑,稍不留神,一个趔趄就直直倒了下去。 “宁妃娘娘小心啊!”香琬惊呼一声,飞扑上去,死命抱住要倒下的宁妃,无奈宁妃连年耽于药罐之中,此时事出突然,更是一点劲都使不上,瘦弱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去,香琬眼看救不得,竟不顾一切伸出一条腿垫在她的身下,宁妃这才被惊得扔了伞的宫女拽住,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香琬身上。 纵然是病人,但身子也轻不到哪里去,被她这样压着,香琬痛得咧了咧嘴巴,所幸看到宁妃并没有什么大碍,挣扎着站起来见了礼,“奴婢参见宁妃娘娘,宁妃娘娘万安!” 惊魂未定的宁妃一张小脸吓得煞白,站住了脚看着救了自己的宫女,“起来吧,方才要是没有你,本宫也就不能万安了。”平日里嫔妃们去坤宁宫请安,宁妃从没有缺席或者有意迟到过,人群里的她说话很少,且声音总是低低的,但在这样人少的情况下一开口,香琬才觉着宁妃的声音婉转动听,有如冬天解冻后潺潺流出的泉水,温柔悦耳。 “娘娘恕罪,都怪奴婢没有提醒娘娘注意脚下的路。”近身伺候的宫女跪下来请罪。 宁妃淡然一笑,弯腰拉了地上的人起来,“哪里用得着请罪?你在一旁打伞很是周到,都怪本宫贪看美景,走路不用心罢了,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里。” 刚才情急之时,无意触碰到宁妃冰凉的双手,可能是出来的急,忘记带了手炉的缘故,“宁妃娘娘在冬至日赏雪,真是极好的兴致,只是冻坏了手可不好,奴婢这有汤婆子,先给娘娘暖暖吧。”说着将汤婆子毕恭毕敬地递到宁妃手里。 宁妃触到那原先被捂在怀里的汤婆子,双手瞬时温暖起来,随之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都怪鸢儿出来没准备,本宫用了你的,可就冻着你了。” 香琬拉了一旁的凝烟,“奴婢不冷的,因为奴婢还有姐姐啊,两个人一路相伴,一点都不冷。” “这句话很好,人心暖才是最暖的,你说的不错,本宫记得你了。” “奴婢们恭送宁妃娘娘!”香琬和凝烟躬身退到一边,目送宁妃离开。 自打进宫以来,香琬眼里的宫妃女子大多喜欢以亮丽的金橘色,绛紫色或者是樱粉色做衣裳,而唯有这宁妃,喜于以一身碧水青色长裙示人,脸上的表情总是平和的,似乎不想在人前冒尖似的。 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香琬若有所思,凝烟倒想起一件事来,“宁妃娘娘先前因为能歌善舞,很受皇上宠爱,只是在一次重要的晚宴上献舞的时候,在做旋转的动作时,一不留神跌倒在地,衣袖拂落了几个杯盏,大殿里满是狼藉,恰巧皇上那天心情不是特别好,怪她御前失仪,也不管她扭伤的脚,喝令她退下,自那以后,宁妃就总是郁郁寡欢的,久而久之,身子日益衰弱了下去,渐渐地,就不喜欢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可以想象,曾经能歌善舞的宁妃是如何摄人心魄的,宁妃的性格软软的,突然受到皇上的呵斥,自己的心里首先就过不了那道坎,思来想去,不能释怀的东西就变成了心结,很明显,皇上现下最宠着的是赫妃和琼贵人,她愈加失落,是药三分毒,那么多补药喝下去,就连牙床也发酸了,病却更难好起来。 凝烟悠悠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人人都道宁妃娘娘不欲与人相争,我倒觉得不愿相争也好,至少能有这欣赏雪景的宁静片刻,不必卷入那些勾心斗角之中去。” 香琬赞同地点头,这宫里的恩宠,从来都是轮流转的,就算是贵为皇后,也免不了一些寂寞。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除夕的这一天,本是辞旧迎新,一切都应该有一个好的开端,预示着来年顺利的好兆头,皇后却尝尽了独守空房的辛酸。 一大早,按照祖宗规矩,太后带了皇上和皇后以及其他嫔妃去祭拜祖宗,之后众妃嫔又在皇后的带领下,跪着聆听了太后一番语重心长的训诫,太后惯例赏了珍奇的玩意给各宫娘娘。 晚上是一年一度最为隆重的除夕团圆家宴。 皇后娘娘近来的暴躁脾气收敛了不少,耐着性子按照皇上的喜好行事,因而皇上除了每月十五来陪皇后之外,偶尔批完折子也会来坤宁宫用午膳,看到皇后又换回了之前的那套纯银餐具,一改之前的奢靡之风,于是在席间总是和皇后有说有笑的。 皇后自然为这种难得的亲近高兴,自己也觉着比之前更懂了皇上的一点心思,在这天祭拜祖宗回来之后,就叫香琬伺候着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又细细戴上了崭新的珠钗,为的就是以光鲜亮丽的形象出现在皇上面前。 参加宫宴的女眷们落座之后,众人在宴席之上觥筹交错,笑语盈盈,祝寿声此起彼伏。 “儿臣祝皇额娘凤体安康,福泽万年!” 第21章 那朕今晚就去延禧宫陪钮扭和赫妃 为了照顾太后的身体,皇上殷勤地将特意换成甜酒的杯盏捧到太后面前。 接过酒杯,太后笑呵呵地看了皇上一眼,又满是宠爱地看了皇后一眼,“有如此孝顺的皇上和皇后,哀家自然会好好保重身子,只是中宫一直无子,来年,皇上、皇后可不能在子嗣上继续懈怠下去,早日将这事提上日程,也好早点让哀家抱上孙子。”这话在皇后听来十分受用,心里高兴,羞红了脸垂下头。 而在坐在下首的赫妃听来却是一种讽刺。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钮扭虽是紫禁城第一位出生的皇子,是大阿哥,但他的母妃毕竟是庶妃,子凭母贵,他也就只能是庶长子,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将来在中宫出生的孩子尊贵。 琼贵人将赫妃眼里的失落尽收眼底,摇摆着窈窕的身姿站起来,款款举起酒杯,“皇后娘娘今日的这身衣裳真真是好看,娘娘的尊贵在这后宫是独一无二的,就连这身上的金线银线看起来也要比其他人耀眼一些,嫔妾祝皇后娘娘早日诞下皇子!为表敬意,嫔妾先干为敬!”说罢仰起脖子将酒杯里的琼浆玉液一饮而尽。 站在一旁的香琬听到这话,心里十分不舒服,琼贵人的这番祝语虽说得滴水不漏,看似还奉承了太后之前对皇后的殷切希望,只是她一出口就拿皇后今晚的衣着说事,分明是在暗指皇后奢靡,而皇上又一向不喜皇后穿得太过华丽,简直就是在引火。 不出香琬所料,皇上本无意细看皇后,此时却将目光投注在皇后繁复的缀花裙摆之上,那是年前内务府赶着缝制了三天三夜的成果,皇后很是喜欢,本来准备放在初一早上各宫娘娘前来请安时候穿的,不知怎么,今晚就穿上了。 果不其然,皇上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再看向皇后的目光里竟冷了下来。 一向在人前人后十分要强的赫妃,此时却显得病恹恹的,琼贵人眼神示意了好几次,她才慵懒地站起来向太后、皇上祝酒,就连发出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赫妃今天是怎么回事?身子不舒服吗?”太后关切地问道。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只是臣妾方才听到皇上和皇后情比金坚,十分感动,钮扭年纪尚小,知道今天是除夕,一大早起来就吵着要皇阿玛陪着守岁,臣妾知道不该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请求,只是钮扭这孩子,总想着由皇上陪着长大一岁,臣妾真不知道,回宫后怎么哄钮扭。” 琼贵人在一旁陪着抹了抹眼泪,帮腔道,“听赫妃娘娘这样说,臣妾倒想起一事,今天一早去延禧宫请赫妃娘娘同去坤宁宫请安时,碰巧看到大阿哥正将皇上最爱吃的点心集中在食盒之中,被臣妾看到了,嘟囔着说是要留着,等皇上晚上去了,和皇上一起吃呢,臣咱们后宫就这么一个阿哥,臣妾看着孝顺的大阿哥,十分感动,还请皇上念着大阿哥的一片孝心,今晚去看看他才好啊。” 上次是赫妃将皇上请去万寿宫,这次是琼贵人说来绕去,就是为了在今晚将皇上拉到延禧宫去罢了,这两人的双簧戏真是精彩。 太后精明,怎会不知这两人的小伎俩,只是纵然心中不喜,但后宫的事她不便时时插手,于是一边听着两人悲悲戚戚地说着,一边由苏嬷嬷服侍着喝完了一盏旋覆花汤。 本不知琼贵人前面那番话的话外之意,但听到这儿,皇后已然明白两人的意图,早惊得变了脸色,再转首看一眼太后,期望着太后能帮一帮自己,但太后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香琬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如此看来,今晚去哪个宫,完全听从皇上的意思了。 再看此时皇后所穿的衣服,所佩戴的首饰,完全冲撞了皇上主张节俭的底线,保不准皇上的心里又对皇后泛起了淡淡的腻烦,再一细想,年幼的钮扭正眼巴巴地在延禧宫翘首盼望着,稚子无辜,其他的事情自然都可以往后推。 众人沉默了半晌,终于等来皇上的一句话,“梅儿说的是,朕也许久没去瞧赫妃了,那朕今晚就去延禧宫陪钮扭和赫妃,皇额娘意下如何?” “这种事情,皇帝自己决定就是了。”太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赫妃一听到了想要的答案,面上现出激动的深情,忙跪下磕头,“臣妾多谢皇上,多谢太后。”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微微颤抖,竟欢喜得落下泪来。 琼贵人扶了赫妃退回座位,香琬静默地看着二人,这场戏她们排练彩排了许久,终于达到了她们预期的目的。 再看上座的皇后,面色灰败,早无心品尝佳肴和美酒,欣赏接下来精心准备的歌舞。 香琬和白兰乖觉,忙轻手轻脚搀扶着皇后到侧殿更衣,皇后终究不愿再回到那令人失望的宴席之中去,早早就回了坤宁宫。 因着是除夕夜,坤宁宫的宫人私下里念着皇上要过来,于是早早就将宫里装扮一新,寝殿里的摆设都擦拭得一尘不染,窗上贴了大红的窗花,窗下明亮的红烛欢快地燃烧着,不远处百鸟朝凤香炉里飘出沉水香的气味,床上铺着年前拆洗过后晒得绵软的双龙戏珠被面,月影纱帐灵巧地绾出同心结的美好模样,景春姑姑早吩咐人冲泡了三四遍龙井,现下已泡出了茶香,又备了六样寓意吉祥的点心,皇上最爱喝的鲜菌老汤还在小厨房的炉子上咕咕冒着热气。 香琬和白兰跟随着皇后步入殿内,只觉得殿内布置温馨,温暖如春,而此时这一切都让香琬觉得周身寒冷,只因今晚的坤宁宫少了那一人的到来。 景春姑姑自然发现了皇上没来,十分疑惑,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低了头不敢看皇后那张冰山似的脸,“景春,你去吩咐小厨房给本宫温些梅花酿来,不要下酒菜,只要酒。” 疲惫地解了披风坐下,看景春姑姑并没有动,“怎么还不去?还嫌本宫这会不够心烦吗?快去!”景春姑姑看了一眼香琬,无奈从她的眼里找不到答案,只好应了一声,出去准备了。 香琬缓步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恭敬地跪着皇后面前,不想敬茶的胳膊才刚刚举起来,那茶杯就被皇后用力一挡,摔落在地,淡黄的茶渍溅了香琬一身,手忙脚乱地去收拾碎片,皇后豁然站起来,巴掌劈头盖脸地落在白兰身上。 “叫你多嘴!叫你再出馊主意,本宫早就说了,今晚的除夕家宴,本宫要穿那件半新不旧的袄子,你怎么就捧了崭新的衣服来,巴巴哄了本宫穿着去赴宴,本宫今天就撕烂你这张嘴!”沉默了许久才骂起来的皇后的声音竟然掺杂了许多沙哑在里面。 为了过年,内务府给各宫娘娘们新做了护甲,献给皇后的这套牡丹溢彩护甲更是华美无比,此时为了发泄怒火,忘记了摘下,几个巴掌呼在白兰的脸上,立刻就留下了鲜红的印子。 事出突然,白兰慌忙抬起胳膊护住自己流血的脸,带了哭腔喊着“皇后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皇后娘娘饶命啊!” 这大殿之内只有香琬在一旁冷眼观看着,皇后下午更衣那会,自己有事出去了一下一些,不想再回到皇后身边,皇后已由白兰服侍着换上了这套衣服,她还纳闷皇后之前不是点名要穿另外一套吗?怎么突然中途改变主意了? 本想问一问究竟,但又看到穿上新衣服的皇后,不住临镜自照,十分自得,再说她本来长得貌美,华衣穿在她身上总是光彩照人,连下人们看了也跟着开心,因而就忍住了,没有出言相劝,谁会想到在宴会上就出了这样的事?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主意是白兰出的,真不知道她是为了皇后在宴会上用华贵仪态震慑嫔妃,还是根本就是在害皇后! 这样听来白兰也算是咎由自取,因而皇后每一下都是带了狠劲的,直打得白兰疼痛难忍,只能满地爬,想要躲避皇后的巴掌,终究心里不忍,香琬走上前拉住了皇后的胳膊,面目沉静地替皇后摘下那套徒有华丽外表的护甲,皇后本想对着香琬发火,但看着她极其轻柔地服侍着自己,心里的火瞬时消了一大半。 由着香琬搀扶着,颓然地坐下。香琬这才看到,皇后因为气急了,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滚出去!以后不许再进殿伺候!” 景春姑姑带了人端了酒菜上来,白兰如逢大赦,捂了伤脸飞也似地奔了出去,“白兰?”她试探着喊了一声,白兰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只顾着大步跑出门去。 再看之前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寝殿,此时一片狼藉,景春姑姑不敢多言,手脚麻利地将酒菜摆好,又轻轻捡拾起地上的碎片,朝着香琬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第22章 奴婢与娘娘同进同退! 门外,景春姑姑问起始末,香琬就拣了宴会上重要的情节给景春姑姑叙述了一遍,“唉,今晚的事,说句公道话,这各宫的娘娘哪个不是日日精心装扮了才示人的呢?今天是旧岁的最后一晚,皇后娘娘穿身新衣服并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啊,皇上怎么忍心让皇后娘娘独守空房啊?说到底,皇后娘娘一味屈从皇上的喜好,想要讨得皇上的关欢心,但没有子嗣,根基不稳啊,真是愁人。” 从景春姑姑手里接过盘子,“赫妃娘娘和琼贵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宁妃娘娘倒是出席了,只是碍于身体不舒服,早早就退席了,事情发生的时候,就连太后娘娘也没有办法替皇后娘娘争上一两句,这才使得皇后娘娘现在在里头借酒消愁,我看姑姑只温了一壶酒,这样也好,喝多了,总是失态。” “是,温酒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正月里宫里讲究为国为家祈福,坤宁宫是正宫,要是为这事闹得天翻地覆,明早被嘴多的宫女们,传出去又是天大的笑话,这会还早,殿外有小宫女守着,白兰估计已经回房包扎伤口去了,你先随我去小厨房为娘娘熬制醒酒汤。” “是。”香琬点头应了,跟着景春姑姑向小厨房走去。 浓重的夜色吞噬了冷寂的坤宁宫,殿内的蜡烛闪着青萤色的光,一抹孤独寂寥的身影投映在雪白的窗纸上。 用托盘端了浓浓的醒酒汤缓步走来,香琬将殿内的哭诉声尽收耳底。 “皇上,臣妾只是穿了一身新衣服啊,为什么您就不愿意来坤宁宫了呢?臣妾远离母家来这宫里,成为您的皇后,成为所谓的后宫之主,您是臣妾唯一的倚靠啊,您怎么可以弃臣妾于不顾呢?从科尔沁到紫禁城,路途漫漫,谁来懂得臣妾的这份悲凉?”柔软的衣袖拢着莲藕般柔嫩的胳膊,轻轻一仰脖,杯里的酒滑入喉咙,化作愁,愁酒偏断肠。 掀开帘子,止步,试着向前走一步,却又止步,终究不忍心抬头看桌旁狼狈饮酒的皇后,那是一张本来供帝后在这良辰美景之时深情对饮的上好的八仙桌。 “臣妾总不愿去抱抱钮扭那孩子,大阿哥纯真可爱,他的身子那么柔软,声音好像铜铃一般清脆,臣妾远远地瞧着,冷眼瞧着,心里却羡慕得紧,臣妾是皇后,却是您不得宠的皇后,纵然是这样的皇后,也痴想着能有一个中宫出生的阿哥,那样的话,今晚,您会不会陪在臣妾的身边,陪着咱们的孩子?” “皇上,表哥,瑞珠好想您,好想您” 一壶酒悄然下肚,整个人哭得肝肠寸断,哭花了姣好的妆容,哭散了乌黑的发,上好的衣料沾染了许多酒气,卸下平日里强势伪装的皇后似乎累极了,软软地趴在桌上,眼泪大颗掉落。 镇定了心神,走近,稳稳当当地跪下,“皇后娘娘,您喝醉了,请饮一杯醒酒汤吧,酒是好东西,但人总是要醒的。” 听到声音,皇后费力地睁开眼睛,看清是香琬之后,接过杯子,嘴角牵起一抹嘲弄的笑,“是你,人人都对这坤宁宫避之不及,就连白兰这会也被我驱赶得不知所踪,怎么你还不去休息,倒跑进来伺候?” “景春姑姑带着其他人去祈福了,奴婢想着娘娘刚喝了酒,肯定干渴无比,所以熬了醒酒汤来,还请娘娘顾念凤体,多喝一些才是。” 皇后这才慢慢啜饮了几口手里的醒酒汤,“本宫贵为皇后,当初皇额娘命你来这坤宁宫伺候,是看你人机灵,但你也看到了,本宫竟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如若以后有机会,本宫就放你出去,你还是去伺候那些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的人吧,在这宫里,宫女同样讲求上位,你跟着我,实在是委屈你了。” 跪着的香琬听到这样感伤的话语,心里涌起一股怜悯的难受,堂堂皇后怎么可以被逼到这样凄凉的境地?自己受太后重托,又怎么可以轻易离开? 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皇后,“奴婢是太后娘娘派来照顾娘娘的,太后娘娘对娘娘一片呵护之心,奴婢从不敢忘记,奴婢发誓,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奴婢都会与娘娘同进同退,不离不弃!” “娘娘前段时间体念后宫上下,已经颇得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认可,千万不要因为今晚的事情而伤神,只要您按着太后娘娘的嘱咐做事,皇上一定会经常来看您的,奴婢会日日为娘娘祈祷,祈祷娘娘能早日诞下阿哥,奴婢相信会有这一天的,也请娘娘千万不要放弃!” 一只有气无力的手将香琬虚扶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本宫也会生下和皇上的孩子吗?是真的吗?” 笃定地点头,“会的,一定会的,皇后娘娘一定会有皇上的孩子的!” “谢谢你,从入主这坤宁宫,景春习惯沉默寡言地做事,白兰做事鲁莽,也只有你,能在这时候,跟本宫说出这些话来,本宫只是伤心,皇上的眼里永远都是那些比本宫地位低下的宫妃,却从未在意过本宫的感受,其实,其实本宫也会难过。” “奴婢记得,娘娘曾经说过一句话,天家夫妻理应同心同德,或许皇上现在还感受不到,但迟早会来咱们坤宁宫的,娘娘不要太过伤心了,早些歇息,明天一大早,各宫娘娘都要来请安,看到娘娘气色不好,还不知道要在背后议论些什么呢?”香琬柔柔地劝着。 皇后一听到明早要接受请安,挣扎着站起来,“是了,本宫贵为皇后,怎么可以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柄?香琬,你伺候本宫沐浴更衣,本宫不可以这样颓废下去,免得明早让那些幺蛾子们见了,心里得意。” 看到皇后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高高在上,香琬暗自松了一口气,稳稳扶了皇后去沐浴。 亲眼目睹了这样的皇后,心里却更加笃定,自己一定要尽心扶持皇后,只愿这样纯真性情的皇后不要被别人任意欺辱。 喝了些酒,带了些许醉意,暂时忘却了皇上没有来的伤感,皇后一夜无梦,睡得还算香甜。 早早起来,梳头宫女应皇后的要求,镂空**珠钗装饰着简单的发髻,又换了一件芙蓉色刺绣妆花裙,薄薄擦了一层香粉,胭脂着唇,整个人看上起倒神采奕奕,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 香琬扶了皇后步入前殿,众位妃嫔早已就位,见到皇后,忙齐刷刷地见礼:“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缓缓坐了,接过茶盏,“都起来吧。” 香琬垂手在旁伺候,一眼就瞥见坐在上首的赫妃一袭蜜合色梅花纹纱袍,头上满是珠翠,两耳佩戴着硕大圆润的明珠耳坠,丰腴的手腕上套了成色极其鲜亮的金镯,那笑吟吟里多了一层得意的意味。 紧挨赫妃坐着的是琼贵人,琼贵人照旧择了娇嫩的绯色百花曳地裙,脸上擦了厚厚的粉,但是还能明显看出眼下有一圈青色,香琬心里一笑,可见这位极力说服皇上去延禧宫的琼贵人,昨晚心情也不是很好。 宁妃一如既往地一身淡雅衣裙,香琬总是想不通,每每看着宁妃的容姿,她年纪应该和皇后相当,怎么甘心如此寂寂无声。 “臣妾昨晚还跟皇上提起,皇后娘娘真是大度,眼睁睁看着皇上去臣妾宫里,竟也没有说什么,皇上还夸娘娘识大体呢!因而钮扭昨晚开心得不得了,臣妾在这里谢娘娘成全了!” “赫妃娘娘真是懂礼,嫔妾也听家里人说起过,除夕夜这天,皇上陪着皇后娘娘是应该的,没想到皇后娘娘倒愿意让皇上去赫妃娘娘宫里,嫔妾真是佩服不已。” 两人说罢,相视一笑,眼里均闪过一抹讥讽之色,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皇后慢悠悠品了一口茶,“大阿哥身份贵重,现下宫里也就这么一个孩子,本宫和皇上一条心,自然理解皇上疼爱幼子的心情,赫妃无需多礼,本宫还特意为大阿哥准备了金荷包,赫妃待会带回去,就当哄小孩子开心罢了。只是本宫昨晚回来贪吃了些宵夜,这会口渴得很,倒是很想吃苹果。” 说着眼神轻轻在赫妃桌上的果盘上打了圈,那意思很明显,不要光是嘴上道谢,该来点实际行动。 赫妃聪慧,怎么可能不懂得皇后的话外之话,于是侧过身子对着贴身宫女琉璃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皇后娘娘削苹果,净是没心眼的。” 显然皇后并需要琉璃这个宫女来做这件事,香琬朝着赫妃躬身行礼,“奴婢觉着,赫妃娘娘保养得宜,而琉璃和奴婢一般,是干粗活的人,这手脏兮兮的,怎么配给皇后娘娘削果子呢?奴婢斗胆请赫妃娘娘亲自为我们娘娘削果子,以示对皇后娘娘的敬意和谢意。” 第23章 发了疯的野狗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在座的人也都看到了,皇后今天的话并不多,倒是是赫妃自己站出来道谢,皇后大度,又为大阿哥准备了压岁荷包,让她削个果子实属情理之中。 宁妃将香琬说这话时的微妙表情尽收眼底,于是轻笑着帮了一句,“本宫看这小宫女说得不错,赫妃姐姐,嘴上只说谢谢可没有诚意,皇后娘娘想吃苹果,你削好奉给皇后娘娘就是了。” 一大早本想着来炫耀一下自己昨天在除夕之夜得到了这后宫里唯一的恩宠,想要借此刺激一下皇后,最终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去的话一时也收不回来,只好满脸不情愿地脱下护甲,接过水果刀,细细削着滚圆的苹果。 削好之后,又周到地切成薄片,盛放在泥金小碟中,双手捧着,“请皇后娘娘吃苹果。” 皇后嘴角浮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斜睨着屈膝的人,“赫妃有心了,放在一边吧,本宫这会有点累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们都散了吧。” 不意皇后会用这种方式来压制她得意忘形的小心思,可以想见,此时的赫妃脸都气绿了,又不敢发作,只能忍了,行了礼,跟随众人退了出去。 赫妃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讽刺,皇后心里并不好受,只是众人退去,皇后的表情终于松散下来,疲累不堪地伸出胳膊,示意香琬扶自己去休息。 主仆二人刚起身,就听到外面小宫女们的喧哗声,其中还夹杂着娘娘们的呼喊,皇后忙走到院子里去一探究竟。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白兰捂了带伤的脸,指着一条浑身脏兮兮的野狗大喊着:“苏公公,快把那脏东西赶出坤宁宫去,这大过年的,从哪儿跑出来的野狗?快快快,乱棍打死好了,待会皇后娘娘出来看到了,一定要生气的。” 那野狗大概是饿极了,不断朝着被拦住去路的娘娘们吐露獠牙,凶神恶煞地瞪着来人,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人一口,赫妃和琼贵人花容失色地互相扶了彼此,生怕那狗扑上来。 苏公公等人早拿了工具从野狗的后面慢慢逼近,准备趁其不备,一举击杀。 站在屋檐下,看着台阶下的诸位宫妃,人人叫嚣着要杀了那野狗,哪还有皇家妃嫔的风范?皇后皱了皱眉,朗然出声道“不就是一只狗儿吗?至于你们这样大呼小叫的吗?小苏子你放下你手里的工具,吩咐人去给这狗找点吃的,赶它出宫去就是了,大正月的,最忌讳这些杀生的事情。” 机灵的小太监忙从厨房端来了残余的肉羹,那野狗果然是饿坏了,一闻到肉味,早忘了在众人面前叫唤,乖乖地跟着食盆的指引走到了一边,低下头大口喝起肉羹来,正好将路让出来,便于娘娘们通过。 “皇后娘娘可真是慈悲心怀,只是白兰这丫头的脸怎么就没有一天是完好的呢?真是可怜见的,明明宫女也是人,怎么就生得连狗也不如了。”琼贵人阴阳怪气地嘟囔着,走过白兰身边的时候,打量了几眼白兰那张留了好几道血印子的脸庞,那是皇后的护甲留下的。 赫妃心有余悸地看着在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肉的野狗,不住拍着胸口,“这狗现在是因为肉变得乖巧了,但如若伤起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皇后娘娘还是早日叫人将这狗赶出来才好。” 皇后浑然不想理会她们的说辞,沉默着回了里间,里边景春姑姑已准备好了午膳,两人忙着伺候皇后娘娘用膳,一时也就将院子里有条野狗的事情忘记了,总想着已经吩咐过苏公公将狗赶出去,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总不至于有什么后续。 两天之后的中午,很少来坤宁宫的吴公公却亲自来了,要知道这吴良辅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平日忙前忙后地伺候皇上,没什么闲工夫去养心殿以外的地方串门,因而他能亲自来,可见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用过午膳之后,皇后穿了家常的袄子坐着品茶,一听吴公公嘴里说着“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前往养心殿一趟”,忙站了起来,“皇上怎么这会想起见本宫呢?本宫这身打扮太过随意了,白兰,快来服侍本宫更衣!白兰!” 皇上在养心殿宣见皇后,这还是头一回,皇后喜不自禁,竟忘记了自己早就说过不许白兰进殿伺候的话,叫了半天白兰,也不见人进来,又准备吩咐香琬伺候自己更衣,吴公公陪着笑,低声说了一句:“皇上说了,皇后娘娘不必盛装打扮,只需要速速跟随奴才过去就是了,皇上等得心急。” 吴公公这样一提醒,皇后羞红了脸,“皇上这是急着见本宫呢,本宫怕是高兴糊涂了,看来衣服是不必换了,这样家常的穿着也很好,香琬,你跟着本宫伺候吧。”嘴上这样说着,皇后的手却还是忍不住整了整原本就很平整的发髻,香琬也跟着高兴,忙跟在皇后的左右,替她掸了掸裙摆。 香琬自进宫以来,只去过太后的慈宁宫,琼贵人的万寿宫,待得最多的就是坤宁宫,这还是第一次去养心殿,听说皇上长久待的地儿就是养心殿,平时总盼着皇上来坤宁宫坐坐,哪还敢奢望皇上请皇后去养心殿啊? 为着除夕夜的事情,皇后伤神了好一阵,今天这件大喜事,总能冲一冲前几日的伤心,香琬低头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吴公公后面的皇后,坤宁宫外的空气清新,吹拂得皇后的脸庞微微泛着粉红。 “皇后娘娘请进,皇上在里边等着您呢!”吴公公掀起厚厚的门帘,皇后撑起满满的笑意,款款步入养心殿内,眼里自然没有别人,只有那一抹明黄,和不住扑面的龙涎香。 跟着皇后娘娘跪倒在地,“臣妾参见皇上,皇上怎么这会”皇后的声音极其温柔,带了对皇上十足的缱绻之情,只是皇后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重重的巴掌就打在了皇后的脸颊边。 皇后震惊地抬头,却看到皇上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慢慢吐出了两个字:“毒妇!”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自认为从来对您毕恭毕敬,就算您有时拿您的尊贵位置来无端压制臣妾,臣妾为了钮扭,少不得忍了,臣妾从来不敢得罪您,事事对您言听计从,您记恨皇上宠爱臣妾也就罢了,稚子无辜,您怎么就忍心对臣妾的钮扭下手?他还那么小啊,前段时前才刚刚学会走路,您怎么忍心用这么恶毒的诡计来害臣妾的孩子啊?” 那一巴掌还没有消化,哭成泪人的赫妃哭诉着扑向皇后,发髻散乱,整张脸一片虚白,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窝里,可见受了极大的刺激。“赫妃,本宫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本宫从未去过你宫里,更何谈害你的孩子!”皇后冷冷地甩掉那双扒拉着自己衣襟的手。 香琬这才发现,养心殿并非是皇后所想的那样,只有皇上在等她,同时还坐了太后,琼贵人,皆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更感意外的是,方才在坤宁宫出发之前皇后喊了几遍不见人的白兰此时正跪在养心殿,不知是不是也是被被传来问话。 琼贵人流着眼泪扶起瘫坐在地的赫妃,颤抖着冲皇后喊道,“皇后娘娘为何要在此惺惺作态?如果您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您就该去问问您坤宁宫里豢养的那条发了疯的野狗去!好端端的,为何要放那狗畜生出来,又为何偏偏要跑去延禧宫,咬伤了大阿哥?” 赫妃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当时的情景,这才知道,今天一早,大阿哥吵着要去园子里玩耍,赫妃拗不过他,就喊了几个宫女陪着大阿哥出去,初一时候,皇上觉得大阿哥甚是可爱,心疼不已,特意叫人给大阿哥缝了一身大红色的福字长袍,赫妃想着外面冷,就叫人找了皇上赏的衣服给大阿哥穿上。 不想大阿哥正举了一块肉干逗宫里的小太监追着他跑,不知何时那野狗突然从外面狂奔进来,闻到肉味来自那一团大红色,不顾一切扑了上去,大阿哥吓坏了,哇哇哭着,小孩子怎么懂得将肉干扔到地上,恐惧之下,倒是握紧了手里的东西,娇嫩的胳膊被野狗生生撕下了一大块肉,瞬时就血流如注。 惊呆了的宫女们,这才反应过来,有不怕死的太监拿了菜刀冲上去,对着那发疯的野狗胡乱砍下去,逐渐咽了气的畜生这才慢慢松开了大阿哥,但为时已晚,大阿哥早惊得痛得昏了过去,被宫女们七手八脚抬进屋里,这会人还高烧昏迷着。 野狗虽然已经被砍死,但很多人都认出这条狗曾在坤宁宫出现过,皇后还手下留情,给狗喂了肉,这几天,这狗就经常在坤宁宫出没,说不准就如琼贵人所说,是皇后养来当宠物玩的。 第24章 因为,因为奴婢喜欢皇上 香琬这才听明白,被狗咬了的大阿哥现下正在延禧宫内发着高烧,小小的身子浑身滚烫,已然陷入昏迷,太医院的人忙着救治。赫妃被皇上请来还原发生在延禧宫的悲惨事件,说到最后,赫妃就像被生生咬下一块肉那样疼痛不已,整个人窝在琼贵人的怀里,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再说不出话来。 皇后闻言,心里明白这是**裸的诬陷,却依旧挺直了身子,“皇额娘,皇上,臣妾没有做过赫妃所说的这件事情,,也不屑去做这样的事情,既然如此,臣妾不会承认。” “皇额娘,您可是亲眼所见,钮扭被疯狗撕咬,性命攸关,赫妃承受不了打击,述说的过程中,数次昏厥,可您看看她,听赫妃说那些话,在这期间,连脸色都未曾变过一下,儿臣试问,这样的毒妇,配做这天下的皇后吗?吴良辅你来说说你去请皇后的情景!” 吴公公沉下声音据实回答,“奴才方才去请皇后来养心殿一趟,不知为何,皇后,皇后的第一反应确实是喊了白兰的名字。” 听到吴公公这样说,香琬心里咯噔一下,皇后无意识中的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就已经暴露了她最信任的人是白兰,由此看来,白兰早早跪在这里,不是被传唤来的,而是主动来认罪的,吴公公没有必要偏倚皇后,他说的是实情,既然如此,皇上基本已经认定,接下来白兰所说的话也是有可信度的。 “太后娘娘,皇上,嫔妾斗胆禀告,白兰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时间最久,事到如今,忍受不了皇后娘娘的一些行为,才豁出命来来这养心殿作证,吴公公所言不假,白兰确实比在场的任何一位都清楚皇后娘娘在这个安排好的意外中做了什么,嫔妾觉着,咱们也应该听听白兰怎么说。” 听到琼贵人提起自己的名字,白兰畏缩地看了皇后一眼,继而将身子卑微地伏在绵软的地毯上,“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娘娘,奴婢是坤宁宫宫人,侍候皇后娘娘时间最久,只是奴婢在这宫中伺候,不得不为太后、皇上留心着,有些事情,奴婢觉着对不起皇上,因而现在非说不可了。皇后娘娘自除夕夜回来之后,因为皇上暂时没有来坤宁宫,不仅拿奴婢出气,还大醉一场,骂骂咧咧地说赫妃娘娘是拿大阿哥邀宠,还说,还说什么中宫的孩子才是最尊贵的,其他都是庶子,做不上数。” 太后听白兰转了风向,似乎在看到白兰走进养心殿的那一刻就早有预知,这会听她口口声声为皇上留心眼,嘴角浮起一抹嘲讽之意,“白兰,你是哀家看着每日跟在皇后身边的人,之前也算尽心尽力地服侍,皇后待你不薄,你怎的今天想起来告发你主子了?” “太后娘娘,您有所不知,白兰是宫女没错,只是宫女也是人,也会感觉到疼痛,皇后娘娘一有不高兴,就拿白兰出气,您看看,白兰的脖子,再看看她的脸,有一块儿完整的皮肉吗?白兰实在忍不了了,更不敢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娘娘这样毒害大阿哥,她害怕极了,这才选择了站出来说几句实话,还请太后娘娘不要怪罪她。” 众人依着琼贵人的指点,白兰的脖子确实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痕,那是上次皇后摔东西砸伤的,而脸上更不用说,坚硬的护甲抽打在细嫩的肌肤上,一时半会好不了。 “在朕这里没有人会怪罪她,白兰,关于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就都说出来,有朕在,看谁敢把你怎么样!” “奴婢本来以为娘娘那晚说的是醉话,结果第二天早上娘娘召来奴婢,说她吩咐苏公公到宫外找了一只野狗,准备趁赫妃娘娘不注意,放狗咬伤大阿哥,奴婢害怕,就一直求娘娘不要这样做,不想因为违逆了娘娘的意思,又遭受了娘娘一顿毒打,还勒令奴婢不许将此事张扬出去,奴婢总想着皇后娘娘只是说说而已,肯定不会真的伤害大阿哥,没想到娘娘真的叫苏公公将狗拉到延禧宫外,趁宫门口没人就放开了狗绳子,这才让大阿哥出了事。” 皇上疲倦地抚着额头,“既然这件事不需要你去做,皇后为何要告诉你?” “一来是奴婢经常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有什么事情,皇后娘娘都说给奴婢听,再者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将坤宁宫特制的肉干送到延禧宫去,说坤宁宫的肉干都来自科尔沁草原,用秘制的法子做的,香味极其浓郁,如若大阿哥拿在手里,更容易引来野狗的撕咬,奴婢自然不敢做这丧尽天良的事情,幸好,皇后娘娘没再勉强奴婢,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肉干后来还是传到了大阿哥的手里。” 白兰作为一个低等婢女,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话,还是揭发皇后,虽带了哭腔,但口齿伶俐,思路清晰,皇后一时找不出辩驳的言语。 “荒谬!一派胡言!谁叫你来诬蔑本宫,看本宫不撕烂你这张嘴!”听到最后,皇后已是忍无可忍,起身扑上去想要掌白兰的嘴巴。 本想着太后为保皇后,她却满眼嫌恶地看向撒泼的皇后,“苏茉,你去拉开皇后,这样苛责宫人,现在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 轻轻拉住还欲动手的皇后,苏嬷嬷拿了太后的帕子替皇后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感受到太后投射在自己身上责备的目光,皇后终于冷静了下来,重新跪回原地。 “皇上,皇后娘娘一时兴起记恨臣妾,但为什么要害臣妾的孩子啊?现在就连她身边的婢女白兰也站出来指证这件事情,人证物证皆在,求皇上为臣妾做主啊!” “除了你所说的这些事情,皇后还为了什么事情打过你?你统统都说清楚了!”皇上修长的手指指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企图从她的嘴里再听出一些真相来。 白兰稳稳地磕了一个头,抹去满脸的泪痕,看向皇上的目光却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因为,因为奴婢喜欢皇上,奴婢自进宫以来就倾慕皇上,无奈身份卑微,每次只能痴痴地看着您远去的背影,可是奴婢自小是走投无路的孤儿,为谋生计,才进了这后宫,无依无靠不说,就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每次皇上不来坤宁宫,皇后娘娘总是边打奴婢,边骂着说奴婢不配喜欢皇上,皇上越不来,娘娘她就打得更狠。” 慢慢卷起宽大的衣袖,白兰的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就连太后也不忍地别过头去。 此种场景,最能激起皇上对白兰的同情心,只有香琬清楚,刚才白兰所说的身世分明就是胡编乱造的,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刚进宫那会,白兰提起过自己的阿玛是满军旗,怎么这时候倒成了孤儿了呢?无奈,这时候,没有谁会想起去探究一个小宫女的真实家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伤疤上。 “哼,宫女不配喜欢朕,琼贵人不配喜欢朕,宁妃刚失了孩子那会,皇后说宁妃气性小,也不配喜欢朕,在这后宫里,就你皇后能喜欢朕!但偏偏朕最不愿多看你一眼!” 旁人再怎么讥讽,再怎么打击,皇后都能骄傲地昂起脖子来,摆出一副尊贵的姿态,但正是眼前的这个男子一言一语,真真正正能深深地伤害到皇后的心,听到皇上如此淡漠的语气,皇后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晃,差点向后摔倒,跪在她身后的香琬稳稳扶住了。 事已至此,白兰字字说得滴水不漏,皇后无从辩驳,在场没有一个人能为她说一句求情的话。 素来一身宫女装扮的白兰没有多少香粉胭脂,但模样长得十分水灵,虽然脸上带了伤,又是梨花带雨地哭,但长久倾慕皇上的话柔柔软软地说出来,皇上再去看白兰时,眼里已然多了一份怜香惜玉,更何况这是一个被皇后苦苦压制喜欢自己不得的可怜女子,今晚在养心殿说了这么多真话,再回坤宁宫,按照皇后的性子,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这样思量着,心下很快有了主意,皇上沉吟着出声,“白兰在坤宁宫忠心做事,不仅不得善待,反而时时惨遭皇后毒打,皆因对朕一片真心所致,皇后看不起卑微出身的人,自认为白兰不配喜欢朕,朕偏偏要留白兰在养心殿伺候,从今天开始,白兰,你不用再回坤宁宫伺候,在朕这里,不会再有人毒打你。” 拼了命来告发皇后,不仅不用回坤宁宫接受皇后的质问,还能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真是三生有幸。 “奴婢得以大难不死,全托皇上恩赐,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皇上!”盼来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白兰激动不已,连着磕了好几个头。 “皇后心狠手辣,虐待宫女,性子善妒,因小事竟然胆敢谋害皇子,失德至极,朕以为这样的人不配坐镇后宫,朕决定” 第25章 坤宁宫里的人只能等 听到此,几乎在场的人都能想见皇上接下来的那句话,再无法忍耐下去,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太后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沉静地命令道,“皇帝不可因一时冲动废后,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哀家命皇帝保留瑞珠皇后之位。” 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废后,事关博尔济吉特氏的满族荣耀,纵然眼下被各种说辞逼得无话可说,但决不甘心自己的侄女就这样被废后。 太后的话,皇上不能不听,再者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这样废后,显得过于草率,因而厌弃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朕决定,从今日起,皇后禁足坤宁宫,没有朕的口谕,不许擅自外出,其他人亦不得擅自入内,废后之事等大阿哥病愈之后再议,梅儿,你先送赫妃回延禧宫去,大阿哥那边有什么情况,随时差人来报,赫妃,朕已请了最好的太医过去,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臣妾替赫妃娘娘多谢皇上,多谢太后,臣妾们先行告退。” 如果这时候自己再不说一两句话,那皇后真的就被定罪了,现下情形险恶,自己也只能豁出去了。 咬了咬嘴唇,镇定心绪,向前膝行了两步,“启禀皇上,奴婢有话要说,白兰是娘娘的贴身侍女,奴婢同样也是,日日跟在皇后身边伺候,眼里所看到的皇后娘娘,却和白兰说的不同,今日之事,事出突然,一时无法理清头绪,但请皇上相信,皇后娘娘不至于用如此明显的手段去毒害大阿哥,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还请皇上明鉴。” 琼贵人搀扶了赫妃正从香琬的身边经过,赫妃听到香琬求情的话,忍不住啐了一声,“你就是初到坤宁宫痛下毒手,打了琼贵人的丫头吧,老早就做了皇后娘娘的帮凶,这宫里,谁不知道你佟香琬,向来和皇后沆瀣一气,你的话还真就信不得,本宫劝你还是少说两句为好,免得越描越黑,连你的小命也搭进去!” 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但香琬并不为之所动,相反,想要为皇后辩白的决心更坚定,琼贵人看皇上、太后都在,作为妃嫔,实在不便多说,就拉了赫妃的手。 “赫妃娘娘不要为这种人生气,这宫里总有皇上替咱们做主,您好歹撑着些,大阿哥那边还需要您照顾呢!”一听琼贵人提起昏迷中的大阿哥,赫妃忍不住泛起了泪花,没有心思再在养心殿停留,行了礼,就匆匆回了延禧宫。 皇上明显被气得不轻,怒气冲冲地看了一眼香琬,“难得你如此忠心护主,那就陪着你们娘娘回去面壁思过吧,朕不愿再见皇后这张脸,皇额娘,朕真的累了。” 香琬挺直了脊背,准备再多说几句,却见外头一个小太监急匆匆来报,“皇上,皇上,出事了!” “什么事?快说!” “坤宁宫的领事太监苏公公投井自尽了!就在,就在坤宁宫后院的那口井里,这会人捞上来了,就是,就是已经没气了!”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香琬的心迅速地往下沉,再不敢说话,苏公公投井自尽,死无对证,连白兰嘴里所说的唯一的当事人,在外人也已经畏罪自尽了,那就再也没有人能为皇后作证。 太后眼里浮现一抹看不到底的绝望,皇上抚掌叫好,深沉的眸子紧紧迫住皇后,“很好,很好!皇后做事真是利索,来人啊,带这个毒妇回坤宁宫去,再不许在朕面前出现!” 夜深露重,踉跄着回到坤宁宫,赶着去养心殿见皇上,走的时候太急,没来得及披上披风,养心殿的审讯持续了三个时辰,在这期间皇后全身冷汗,被殿内暖烘烘的炭火烤干了浸湿的衣衫,回来的路上又是一阵寒风刮过,几乎要倒在香琬怀里的皇后,瑟瑟发抖,满脸泪痕。 景春姑姑拿了厚披风迎了出来,“皇后娘娘回来了,苏公公的尸体被拉出去处理了,小穗子她们都被喊去问话了,咱们宫里现在只是剩下了奴婢和凝烟,凝烟烧好了热水,让香琬扶娘娘进去洗洗吧,奴婢去给娘娘热饭菜去,娘娘饿坏了吧?” 对景春姑姑的话,皇后置若罔闻,一味依着香琬往里间走去。 任由香琬用热毛巾擦拭着掌心,她只是失魂落魄地重复着:“皇上承认了,皇上终于亲口承认了,他不愿多看本宫一眼,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看本宫一眼,再也不会了。” “皇后娘娘,皇上今天说的都是气话,娘娘不要当真。” “是气话吗?本宫竖起耳朵听得真真的,怎么觉得都是皇上以前没有理由说出来的真心话呢?你看本宫还像是堂堂皇后吗?有本宫这么狼狈的皇后吗?”随手接过帕子,狠狠扔在地上,“什么皇后?还没嫁给皇上,就已经被否定了,自入宫以来,皇上处处躲着本宫,处处揪着本宫的缺点不放,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废后了。” “皇后娘娘,大阿哥还在救治,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太后娘娘不会同意废后的,这件事过去之后,等皇上气消了,您还是唯一的皇后。” 听到“皇后”这两个字眼,她自我嘲讽地一笑,“你真当这皇后就那么好吗?如若皇上能多看本宫一眼,本宫就算是个贵人也死而无憾,废了也好,皇上一向对位分低些的人怜香惜玉,说不定那时候看了本宫,也会同情本宫,愿意正眼看本宫呢,哈哈!” 这话说对了一半,皇上喜欢性子温顺的女人,而皇后偏偏自己仗着年轻貌美,仗着身份尊贵,做事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而其他的娘娘们则成了受害者,因祸得福,得到了皇上的垂帘。 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是皇上最不愿想起的那段被摄政王代理政事的软弱回忆中最重要的一环,皇上性子好强,本想自己亲自挑选皇后,不想摄政王强硬地订下这门亲事,太后又极力催促完婚。 一开始的时候,倒不是不喜欢皇后,只不过看不惯像太后那样一心偏倚着皇后,宠得她肆意而为。到后来,这宫里增了宁妃,增了赫妃,增了其他的人,皇上所幸眼不见心不烦,总不主动前往坤宁宫陪皇后,皇后又不愿意皇上不来,想尽法子泛起浪花来吸引皇上注意,一来二去之间,两人终究缠绕成了难以解开的心结。 服侍了皇后更衣躺下,香琬跪在影帐外侍夜,“皇后娘娘安心睡,奴婢就在外面陪着您,等明天太阳出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闻言细语地安慰着,帐子内的人久久没有应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坤宁宫门口加派侍卫看守。 中午那会,内务府的江公公来报,皇上口谕,昨天叫走的那些小太监、小宫女都被打发去干粗活,坤宁宫不必再有这么多人伺候,只留景春姑姑、香琬和凝烟在宫内伺候。 江公公刚走,苏嬷嬷就带了太后的命令来送东西,为了尊重皇上之前下的命令,苏嬷嬷并没有进门,喊了香琬来宫门口接东西。 看守的侍卫们看到是太后身边的苏嬷嬷,懂事地向远处走了走,苏嬷嬷这才将一盒皇后最爱吃的一口酥交给香琬,“今早上朝,皇上提出废后提议,索尼大人,苏克萨苏大人斗胆请求皇上打消废后的念头,这个提议一时被搁置下来,但不知何时再被提起,太后娘娘现在不便为皇后娘娘进言,但还是放心不下,才叫我走这一趟。” “苏嬷嬷,太后娘娘没有办法了吗?皇后娘娘真的是被冤枉的,不至于被废啊。” “这件事来得玄乎,现在你们只能等,等大阿哥好起来,皇上不那么生气了,太后娘娘会再找事情回转的余地,太后娘娘请你在皇后娘娘身边时时提醒着,千万不要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坤宁宫里所有的人都只能等,等到解决禁足的那一天,记住了吗?”苏嬷嬷说的急,也折射出了慈宁宫里太后的焦虑程度。 香琬郑重屈膝,“香琬记住了,一定会将太后娘娘的话委婉地转告给皇后娘娘,也请苏嬷嬷转告太后娘娘,香琬会拼死陪在皇后娘娘的身边。” 柔弱的香琬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何会突然如此忠心于皇后,大抵是感触于往日繁华的坤宁宫此时竟只剩下主仆四人,感触于皇后的眼泪,感触于皇后昨晚辗转反侧,悠悠的叹息声。 总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大阿哥会醒转过来,重新活蹦乱跳地奔跑在御花园里,皇后就不必再整日看着坤宁宫这片小小的天发呆。 十天之后,顺治十年元月十五日,元宵节,紫禁城第一位出生的皇子,大阿哥钮扭死于狂犬病,年仅两岁有余。 元宵节的烟花没来得及在后宫的高空中绚烂绽放,整个后宫就陷入了一种哀伤的白色海洋之中。 第26章 静妃,迁居静和宫 彼时,皇后轻倚了门框,微微踮起脚尖,朝着远处望去,期望着解除禁足的命令,却看宫门口的红灯笼被匆匆赶来的内务府小太监套上了白纱,连朱红色漆宫门也被深色布料完全覆盖。 “公公,这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蒙白啊?”香琬跑上前问道,这才发现,就连宫门口的侍卫们不知何时,已全部换了一身白衣,面容悲戚地立在原地。 “延禧宫的大阿哥殁了,皇上下令宫里上下,皆不许见红,咱们是奉命行事。” 内务府小太监的话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她不敢置信地扑到那人面前,诧异地呢喃了一句,“什么?人死了?大阿哥死了?” 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确确实实是皇后害死了赫妃的大阿哥,宫里人都在议论纷纷,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性格骄纵,而是人性的残暴,到了这种时候,面对着皇后,任谁也唯恐避之不及,就连眼前的小太监也觉得皇后离自己太近,不动声色地拢着袖子向后退了一步,“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听到大阿哥不好的消息,皇上情急之下,宣召了太医院所有的大人,一起商量用药,但因为连着发烧几日,而且那野狗身上携带了狂犬病毒,大阿哥被病毒入体,病入膏肓,已经无力回天了,强灌了参汤吊着,也没撑多久,就这样去了!” 小太监答完话就匆匆忙忙跑了,后来香琬听侍卫们说起,才知道那只整日在坤宁宫转悠的疯狗早就患有狂犬病,无论失心咬到谁,都必死无疑,而这个杀人的罪名全因皇后一时不忍在正月杀死那只无主的野狗,而不分青红皂白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用力搀扶了近乎摇摇欲坠的皇后,皇后近日进食不香,体重骤减,因着不能外出,懒得梳妆打扮,日日面黄肌瘦地痴痴等着事情的转机,不想却盼来这样的消息。 “大阿哥死了,皇上肯定更恨本宫了,他再也不会相信本宫了,大阿哥是这宫里的孩子啊,她们怎么可以为了陷害本宫而害死这个唯一的孩子呢?”皇后失声痛哭。 那哭声是对皇上失子之痛的感同身受,对皇上的发自心底的心疼。 也是,对自己日后的绝望。 正值大阿哥丧事那几日,延禧宫的方向夜夜传来悲哀而凄惨的哭声,那是以赫妃为首的女眷们在哭丧,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传入别宫的宫人耳朵里,无不觉得心里瘆得慌。 皇上哀痛至极,亲自主持大阿哥的丧事,亲自写了吊文焚烧以示皇家父亲的慈爱之情,后宫的人何等乖觉,怎敢在这种时候显出欢乐的神情,皆得了各宫娘娘的命令,没有大事不得外出,不得在外喧哗,宫里日日寂静无声,用这样默然的方式送惨死的大阿哥最后一程。 大阿哥的丧事极其隆重地办完后,就出了正月,听闻敬事房新制了绿头牌,小心翼翼地递到养心殿,皇上倒没有出言训斥,只是如常翻了赫妃的牌子,后宫这才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主仆四人被禁足在院子内,偶尔坤宁宫外的甬道里也能听到小宫女们经过时留下银铃般的说笑声,那笑声很年轻很活泼,散发着自由的气息。 墙里秋千无声,墙外佳人轻笑,距离皇后上次踏出坤宁宫,去养心殿见皇上,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八天。 宫门口一拨一拨的侍卫轮流值班,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出没,禁足的二十八天,坤宁宫莫名蒙上了一层晦暗之色,就连春日的阳光也不能将之照得明媚一些。 吴公公再次踏足寂静无声,宛若无人居住的坤宁宫,是来宣读圣旨的。 宫里的其他宫女都被皇上打发了出去,只余下她们三人整日手忙脚乱,什么活计都要亲手去做,根本没时间去顾及花花草草,时间久了,院子里一片荒芜,牡丹花群早已无人修剪,远远望去,春天里新冒出的牡丹花苗枝枝旁逸斜出,毫无美观可言。 皇后褪去华服,脱下珠钗,带了仅有的三个宫女跪在长满杂草的青石板上,垂首听着吴公公洪亮的声音如雷霆般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博尔济吉特氏·瑞珠,得沐天恩,贵为皇后,太后亲命其治理后宫,然其癖嗜奢侈,凡诸服御,莫不以珠玉倚绣缀饰,无益暴殄,少不知惜。尝膳时,有一器非金者,辄怫然不悦。且生性暴戾,善妒,残害皇家子嗣,有失妇德,难立中宫。朕晓瑜太后及众位要臣,决意黜其皇后封号,收回皇后宝册,贬为静妃,谪居静和宫。望其心掬孝道,悔过静思,循规蹈矩,谨言慎行。钦此! “静妃娘娘,请您接旨。”吴公公还算客气,毕恭毕敬地将圣旨递到静妃手里。 深深地磕头致意,“臣妾,叩谢主隆恩!”那谢恩的声音发出时却是支离破碎的。 四人皆没想到废后的旨意会这么快就下来,很明显,书写这道废后圣旨之前,皇上已经告知了太后且经过了太后的同意,恍如一瞬之间,尊贵的皇后已成了和其他二妃平起平坐的静妃。 景春姑姑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含了泪眼,问了一句:“吴公公,这静和宫在哪里??怎么之前从未听过呢?” “哦,对,奴才忘记说了,这静和宫就是原先较为偏僻点的景和宫,皇上的意思是静妃娘娘之前性子缺少沉静,特意改了那景字为静字,一来符合静妃娘娘的封号,再者也是要静妃娘娘时时念着这宫名,知道自己该如何行事。”吴公公紧接着禀告道,“太后和皇上的意思是,三天之后,宜搬迁,命静妃娘娘届时收拾了细软,搬离坤宁宫,静和宫那边这几天会打扫出来,还有,皇上说了,之前内务府为静妃娘娘织造的一应明黄色的服饰,按照体例,静妃娘娘是不能带走的。” 香琬在身后用力支撑住静妃快要倒下的身子,勉强撑起笑意说道:“公公说的是,一定遵从皇上的旨意,决不僭越。” 春意料峭,染寒了膝下坚硬的青石板,跪得久了,连膝盖也变得弱不禁风起来,再站起来,静妃几次站不稳,被扶着前行,冷风迎面刮来,吹乱了她细碎的鬓发,静妃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轻笑了一声,“呵,还是废了,还是废了啊,本宫成了博尔济吉特氏母家里最不成器的宫妃,由皇后降为侧妃,前不见古人,后难见来者,本宫真真是最大的笑话。” 一手甩开香琬,只任由景春扶了往回走,“说是静妃,忝居静和宫的主位,实则和冷宫没什么两样,想必也用不了那么多人手伺候,本宫曾说过,宫女在这后宫之内,同样讲求地位,你跟着本宫终究没有什么前程,从今天开始,随你想去哪里,本宫从今以后不需要你来伺候,你自行离开就是。景春,我们进去吧。” 膝盖重重地跪在地上,香琬听到自己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响亮,不容置疑,“奴婢佟香琬,誓死跟随静妃娘娘,无论您从前是皇后,还是今后是静妃,奴婢和景春姑姑一样,与您同进同退!” 不知这样跪了多久,殿内传出一声曲长的叹息夹杂了一点哭腔,“你进来。” 那声音在香琬听来是一种依赖,但更是一种无助。 三日之后,静妃在景春姑姑和香琬的陪伴下,收拾了简单的衣衫,一行人迁往静和宫。内务府前几日就说要派人过来,实则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了一个叫小银子的太监前来帮忙。 小银子人倒还机灵,腿脚伶俐地在前面带路。“奴才是江公公派来,日后伺候静妃娘娘的,静和宫那边奴才已经收拾停当了,就等娘娘过去呢!” “什么?就你一个人收拾的吗?怎么说咱们娘娘也是三妃之一,内务府没再拨人手过去吗?” “回景春姐姐的话,皇上说了,咱们娘娘这是去面壁思过的,不宜有太多人在旁扰了娘娘的清静,因而算起来,到了静和宫,也就咱们四人伺候着。” 静妃着一袭素白梅花曳地长裙,只以一枝羊脂玉玫瑰小簪束起发髻,连名贵些的耳环也一并摘下留在了坤宁宫,一张素净的脸释然一笑,“景春,人多人少又有什么关系?你只当咱们搬去静和宫是享清福吗?皇上的脾气,本宫不是不清楚,说是仍旧为妃,还不是另一种禁足罢了,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晒晒太阳也是极好的。” 静和宫距离皇上所在的养心殿极远,一般人不会走到这种僻静的地方,从坤宁宫到静和宫要走上一段路程,香琬本十分担心静妃的情绪,不想这一路走来,静妃还能面带微笑,心里安定了不少。 远远地经过延禧宫的时候,一叠声极响的礼炮声从里面传来,几乎可以想见里面的欢腾场面。 第27章 保不住皇后之位最无用! 静妃不解地朝着延禧宫的方向望去,“大阿哥这才刚走,怎么延禧宫那位倒开始鸣炮庆祝了?真是匪夷所思。” 小银子听到静妃提了这么一句,迟疑着放慢了步子,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出了实情。 “自大阿哥出事之后,赫妃娘娘日日以泪洗脸,缠绵病榻数日,人也瘦了一大圈,虽然皇上不忍召她侍寝,但体念她思念大阿哥成疾,为了抚慰她能早日好起来,昨个下旨晋赫妃娘娘为赫贵妃,并授予治理六宫大权,从明天开始,其他妃嫔皆要去延禧宫请安,这会大概正举行册封仪式呢!” “那咱们娘娘呢?难不成也要去向她行礼吗?”香琬心急地问道,生怕静妃接受不了这个残忍的现实,但她却忘记了,昔日的赫妃已然摇身变为高高在上的赫贵妃,是这后宫里唯一的贵妃,皇后则降为了静妃,宫里向来讲究尊卑有别,前去行礼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皇上的本意是所有比赫贵妃位分低的娘娘们都要前去,但太后娘娘特许娘娘不用前往延禧宫请安,只需在静和宫静心思过即可。还有一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讲?” 景春姑姑看他吞吞吐吐的,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是忍不住催促,“到底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你一并说出来就是了,不必这样遮遮掩掩的,事情已经糟糕到这个程度了,娘娘还有什么承受不起的吗?” 小银子试探地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静妃,继续说道,“奴才听说此次琼贵人在大阿哥的丧事上进退有度,办事有力,又抚慰赫贵妃有功,被封为恪嫔,还有,还有,皇上夸赞之前在坤宁宫当过差的白兰姑娘御前伺候服帖,端庄秀丽,性子柔和,宜纳为后妃,请示了太后娘娘后,一并封为兰贵人,即日起入主咸福宫。” 他每说一句,静妃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说到后来,小银子畏畏缩缩地立在一边,不敢继续说下去。 这长又寂静的甬道似乎连空气也凝固在了几人之间。 “都愣在这里,事情就会变得好些吗?走吧,早些去静和宫才好,不要辜负了姑姑对本宫的一番好意。”这样接连而来的打击,让静妃连那低低的叹息声也发不出了,仅仅静静停顿了一会,就吩咐景春姑姑继续前行。 景和宫的牌匾倒是应景,早就换成了崭新的静和宫字样,只是这样一座近乎荒废的宫殿,许久没有人入住,小银子一人力气有限,也只是草草打扫了一番,和原先的坤宁宫根本无法媲美。 静妃却似乎累极了,没有余力再抱怨这里太过简单的陈设,只用了一点点晚膳,香琬服侍着洗漱过,就早早歇下了。 回了下人屋,香琬正和凝烟抱来了被褥铺床,苏嬷嬷亲自走了进来,看样子这是太后要同自己说话,香琬不敢迟疑,小声交代了凝烟几句,就跟着苏嬷嬷进了慈宁宫。 坐在暖炕上的太后着一件暗金色碎花袄子,手里玩转着一串上好的佛珠,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整个人都好像隐在那灰蒙蒙的香雾之中,惟有那束精锐的目光穿过雾气,一动不动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香琬,直盯得香琬在暖透了的寝殿里出了一身冷汗。 许久,太后才开了腔,“静妃在静和宫都安顿好了?” “回太后的话,都已经安排好了,这会静妃娘娘已经歇下了。” “这件事,你怎么看?说给哀家听听。”自皇上登基亲政后,太后就逐渐从繁杂的政事之中脱身出来,安然在慈宁宫颐养天年,独独对静妃这个侄女的事情十分上心,皇上处理这件事情态度强硬,想必太后没能说上几句话,这会问起来,语气里明显带了一丝烦躁。 香琬知道太后这是想要从自己这里挖出一些细节来,于是略微整理了下思路,沉吟着向太后禀告了这段时间来,自己跟在静妃身边的所见所思。 “奴婢日日跟着静妃娘娘,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阿哥不是娘娘谋害的,那只野狗的确先前在坤宁宫出没过,静妃娘娘因为好心,还叫人给它喂了食物,由此可见静妃娘娘表面性子骄纵,内心却纯真善良,她对贵妃娘娘育有大阿哥从来都是艳羡之心,但真的没想过要用这么明显的手段来毒害大阿哥。” “瑞珠这孩子的本性不坏,这个哀家知道,你继续说下去。” “太后倚重奴婢,奴婢无以为报,只能据实以告。事发之前,贵妃娘娘和恪嫔娘娘交往过密,这本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新封的兰贵人一直在坤宁宫当差,碰巧挨了几次打,之前挨了打,最多就是哭一哭,只能忍了,怎么偏偏这次有了胆子去养心殿状告静妃娘娘,还偏偏是在大阿哥被野狗咬伤,所有矛头对准静妃娘娘的时候?这一环连扣一环,奴婢不得不怀疑是她们三人联合起来诬陷了静妃娘娘。” “放肆!你可知道,诬蔑嫔妃是大罪!” 耳边猛地响起太后的呵斥声,香琬无所畏惧地磕了一个响头,沉声道:“诬蔑嫔妃的罪过,奴婢实不敢当,奴婢只知道,静妃娘娘是您的亲侄女,她受了委屈,您不会坐视不管,既然太后娘娘宣了奴婢漏夜前来,就是想听几句实话,奴婢不敢隐瞒,只能将自己眼里看到的,心中所想的全部说出来,期盼着可以解您的一些疑惑。” 那样躬身跪着回话,早已身心俱疲,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因为太过紧张而滴落在毯子上,太后眼眸轻转,苏嬷嬷就上前扶起了地上娇小的人儿。 有了苏嬷嬷这个亲密的动作,香琬这才有了勇气继续说下去,“如果说前面奴婢提起的事情纯粹是巧合中的巧合,那今日宫中大封,恰恰最有嫌疑的三人同时晋了位分,就连兰贵人也由小宫女,一跃而成了咸福宫主位,俗话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一个利字,且富贵从来都只能险中求,试想,如若不是贵妃娘娘和恪嫔娘娘二人暗中许诺了兰贵人,背主求荣的事情,奴婢感觉兰贵人还没有那么高的心性敢去做,无非就是仗着有强大的后盾支撑着罢了。” 兰贵人仗着皇后的信赖,爱出一些馊主意,香琬细心地留意过,这个人并不十分聪明,做事情经常漏洞百出,这次心思却如此缜密,可见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哀家在皇家生活多年,自然知道,妃嫔日夕相处,那面频起波澜,有些莫须有的罪名,往往不需要明明白白看见,只需要一点疑影就足以将她从高位拉扯下来,怪就怪静妃有恃无恐,总以为身在皇后之位,哀家处处护着她,就能高枕无忧,不想位居她之下的人早已紧锣密鼓地布下了一张网,只等她跳进去,皇帝亲自定罪。” 香琬抬头看了一眼坐着的华贵妇人,欣喜的是太后也认为静妃无罪,“那,静妃娘娘她”说话间正对上太后那双精明的眸子,令她突然有些畏惧,生硬将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其实她想问的是,静妃还有没有可能恢复皇后之位。 “哀家只当你这丫头心思精巧,进退得体,不想你还有这一份忠心,哀家知道你想问什么,如若有可能,降了位分已算惩罚,静妃大可继续居住在坤宁宫,皇帝强硬地下令将静妃挪至静和宫,那静和宫离养心殿远之又远,皇帝这是连见都不想见了,更何谈来日的复位之说?” 眼里含了泪水,不甘心地仰头问道,“可是太后娘娘相信奴婢方才所说的话吗?静妃娘娘确实是冤枉的!” “哀家相信你又如何?皇帝说谁有罪,谁就是有罪,任凭旁人怎么想,怎么说都算不得数。罢了,哀家当初派你伺候的是皇后,现在是静妃,往后你安心伺候她,你只需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就是了。” 语气淡漠至此,大有静妃不会再有翻身之日,能平和地度日也是好事之意。 香琬心里一惊,太后这分明是要弃静妃于不顾了。 苏嬷嬷在旁忍不住轻喊出声:“太后娘娘,静妃娘娘是您的亲侄女啊,她” 太后杏目圆睁,显出怒其不争的神情来,“亲侄女又如何,保不住皇后之位就是我们博尔济吉特氏家族里最无用的女儿!” 世事变迁能比得上人心变化更让人倍感凄寒吗?香琬从未听到过太后用这样疏离的语气提起静妃,彻底否定了她对皇家亲戚关系坚固性的认识,可见就算入宫做了皇上的妃子,也并非如她之前想得那样,能平步青云,这其中还有太多艰难险阻。 所谓从天堂到地狱,也大抵不过如此,短短几天之内,近身伺候的宫女眼馋利益背叛旧主,自己成为了新妃,到了牵连满族荣耀的关口,就连这宫里最亲近的人也会弃她不顾。 第28章 辘辘凤鸾车 “你很聪明,心思缜密,正是因为这样,哀家才更要提醒你一句,无论你看到什么,猜到什么,今晚在这慈宁宫里说了什么,从这里出去之后,不要再向第三个人提起,往后还要让它永远烂在你的肚子里。要知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秘密。” 香琬明白,皇帝能这么快从丧子之痛中缓过劲来,今日又能在宫中为她们三人举行隆重的册封仪式,为的就是让这件事情尽快翻篇,后宫不会为了早夭的大阿哥,一味悲痛下去。为了后宫人心安和,就连太后都不能再提起此事,更何况是她,在这宫里,保命最要紧。 乖巧地垂下头,“奴婢记得太后娘娘的话了。” “你要牢牢记住了,你现在伺候的人是静妃,不再是从前的皇后了,这后宫的天啊,从明天开始就不再是她瑞珠的了,哀家这个侄女性子耿直,遭人陷害确有可惜之处,哀家爱莫能助。” “但是娘娘已替静妃娘娘求了情,特许她不用去向赫贵妃请安,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冲突。”苏嬷嬷不无感叹,依着静妃娘娘从前的性子,如若强迫她去向昔日比自己位分低的赫贵妃请安问好,屈膝行礼,说不准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唉,娘娘为了她,真真操碎了心。” “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说了这么久的话,哀家累了,你先自行退下吧。” 香琬见太后略有疲态,忙躬身退出慈宁宫,独自回了静和宫。 苏嬷嬷拿了凤梨银耳汤服侍太后喝下,“静妃先前没少欺负过这丫头,连同兰贵人,又是打,又是骂,大难临头了,她还能来向娘娘为静妃求情,可见太后看人很准,这是个好孩子。” “佟香琬是很不错,说到底,瑞珠这孩子,也没什么错,错就错在这门亲事出自摄政王之手,皇帝啊,性子比咱们科尔沁大草原的牦牛倔强,最不喜别人钳制他,摄政王死于那场意外后,皇帝还对他耿耿于怀,人死了,一时找不到发泄口,陈年老账就都算在瑞珠身上了,现在好不容易抓到把柄了,恨不得再也看不见她才好。” “看来静妃今后只能安分守己,万万不可再出大错了,否则到时候连娘娘也救不了她。” 太后轻轻一哂,赞同又无奈地点头,“哼,她的性子,进宫已有两年多的时日,什么时候正儿八经像个温柔的宫妃过?她呀,就是不懂,要先成为皇上心仪的女人,是皇上的妻子,再然后才是皇后,身为大清最高贵的皇后,不得宠又无子嗣也就罢了,还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下了连环圈套,自己又浑然不知,傻傻地跳进去,谁能救得了她?没被遣送回科尔沁去,算是给哥哥极大的面子了。” 静妃的阿玛是太后的长兄吴克善,是皇上的亲舅舅,在皇上登基时出了大力气,立有大功,皇上一向以礼相待,亲政后还特意封他为蒙古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想必这次也是顾忌着这层亲上加亲的关系,才只是降了静妃的位分而已。 “那娘娘要不要帮帮静妃?” 太后将杯盏放下,摇头否定了苏嬷嬷的提议,“皇帝打心眼里讨厌她,哀家再将这个侄女往他跟前塞,只能适得其反,反而伤害了哀家和皇帝的母子情分,就随她去吧,往后你得空了,时不时送些好东西去静和宫就是了,替哀家疼着她点,毕竟是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身子到底娇贵些,无论何时,哀家还是她的姑姑。” 苏嬷嬷接了杯盏,本欲离去,又迟疑着转身,“那赫贵妃奴婢觉着,和恪嫔交往过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竟敢拿大阿哥的命来换得自己的晋升和治理后宫的大权,这手段太过阴狠,娘娘预备坐视不理吗?” “呵,赫贵妃胆敢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设计残害皇嗣,哀家就让她暂时代理几天治理后宫大权,享受享受高位者的尊贵,量她也不敢翻出什么花来!若往后再耍那些害人的阴狠把戏,哀家决容不下她!” 自住进新的宫殿以来,静妃心情低落,进食不香,虽说解了禁足令,皇上许她自由出外走动,静妃决不愿在外面碰到赫贵妃,因而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感到闷了,就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任凭景春姑姑等人如何劝说,也不肯到御花园去散散心。 静和宫位处后宫偏僻的一角,宫里伺候的人又只有四人,到了晚上掌灯时分,整座宫殿静悄悄的,寝殿里只余了景春姑姑在一旁轻手轻脚地伺候。 各宫这时候也都紧闭了大门,整个后宫显得静悄悄的。 倒是隐隐约约能听到车轮碾在石板上,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是辘辘而过的凤鸾车,专门接妃嫔前去侍寝的华美车子。 这种略带了张扬和娇媚的车轮声传遍了每个宫殿,寝殿里的静妃听到了,下人房里相对而坐的香琬和凝烟也听到了。 从慈宁宫回到静和宫的这几天,香琬郁郁寡欢的,做什么事情总是提不起劲来,再听到这车轮声更显沮丧。 静和宫的每个人知道,每天的这个时候,凤鸾车总是准时从一个方向驶向养心殿,那是新得宠的兰贵人,自晋封之日后,这已经是连着第三天侍寝了。 凝烟素来知道香琬是太后派来跟在静妃身边的,因而有些事情在她面前不必隐瞒。 “姐姐,自我入宫以来,拢共被太后娘娘宣见了三次,有两次都是苏嬷嬷亲自送了出来的,这一次,太后让我自己走出来,我心里很是难受,这是不是就预示着,静妃娘娘今后的一举一动,太后已经没有兴趣再知道了。” “或者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静妃的事情,太后无力回天,又或者你去回话的那天,太后正为娘娘的事情心烦意乱,有太多话想跟苏嬷嬷商量,这才吩咐你自己退出来,太后是娘娘的亲姑姑,总不至于不闻不问。” “兰贵人如此得宠,夜夜被凤鸾车接了去,皇上本来就不喜欢娘娘,现在有兰贵人陪着,恐怕早就忘记咱们娘娘了。” “妹妹在家时候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一句老话吗?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里更是如此,赫贵妃一跃成为后宫最尊贵的娘娘,兰贵人又新承隆恩,其他宫的人想必都眼巴巴地跑到跟前去阿谀奉承,哪还有人记得咱们这被冷落的静和宫呢?下午那会我还听景春姑姑叹息呢,说内务府的江公公派人来回话,提到咱们宫里算来算去就几个人,不值得内务府再大张旗鼓前来为每个人丈量身形了,贵妃娘娘宫里新添了人手,急着要赶制衣服,咱宫里的人就还穿去年的旧春衣,说罢还送了几块下等的布料让咱们看着给娘娘做一身衣服。” 香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皇上的意思不是说虽然降了位份,但还是要按照四妃的规格,一应供给所有吃食和衣物吗?他们怎么敢克扣新衣?娘娘才刚从坤宁宫搬出来,他们就跟风踩高就低,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你还想不到吗?现在宫里是那一位在当家,以前没少受娘娘的欺负,现在好不容易上位了,能给咱们好脸瞧吗?你不要说皇上了,就连太后,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偏爱娘娘了,这不,苏嬷嬷送了几块好些的料子,来的时候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别人瞧去了似的,所以你就不要为太后不会再召见你耿耿于怀了。” 瞥了一眼桌子上摞成一叠的衣料,无力地垂下眼眸,明明知道太后已然放弃了静妃,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静妃郁郁的也就罢了,自己作为宫女,难道也该这样消沉下去吗? 香琬突然记起废后圣旨下来那天,自己跪在坤宁宫的院子里信誓旦旦地说过的那些话,既然早就知道来了这边,日子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自己又何必在哭丧着脸,为静妃添堵,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强打起精神来,在一旁扶持着静妃度过这个难关。 看凝烟梳头很是费力,于是接过梳子,替她轻柔地梳理着长发,转悲为喜,“姐姐劝解的是,坤宁宫原来的宫女、太监都大难临头各自飞,也就只有咱们三人愿意跟着娘娘,既然来了,就不该垂头丧气,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啊。这几天空闲时间多,姐姐愿不愿意跟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香琬指了指那些衣料,“想必这几天御花园正春意盎然,百花齐放,咱们抓紧时间为娘娘赶制一身新衣,哄着娘娘穿了,去御花园逛着散散心,姐姐觉得好不好?” “行!你这丫头精灵鬼怪的,娘娘碍于面子总不愿出去,其实有什么好避讳的,就算迎面撞上赫贵妃,行了礼就是,难道她赫贵妃还敢对咱们娘娘怎么样吗?这么成日在屋里闷着也不是事,迟早得憋出心病来。” 第29章 春来御花园多载海棠花 听到凝烟满口答应,香琬更是高兴,亲热地拉了凝烟来到桌前挑选衣料,时间还早,两人一时睡不着,就依着静妃的身形,抓紧时间做起了衣裙。 一想到静妃穿上这新衣时,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香琬的心里就比吃了蜜还要甜。 春日的天气总是极好的,一大早起来就能感受到融融的暖意,这样明媚的晨光,正是外出散心的好时机,香琬请景春姑姑捧了新衣服侍静妃更衣。 她则和凝烟钻进了小厨房,忙着制作精巧的芙蓉切片糕,又精心煮了梅子甜汤。 等到两人提了装有点心和甜汤的食盒进了大殿的时候,静妃已换上了香琬她们亲手缝制的银纹绣百蝶戏花裙,发间斜溜了一枝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耳上一对金叶流苏耳环,稍显消瘦的手腕上套了一对通碧玉镯,没了往昔艳红的颜色,唇上淡淡点了一抹樱粉色,香琬心里不禁赞叹,这样温婉柔和的静妃,倒比当皇后时更添了一丝柔美。 两人自进了门,就这样呆呆看着精心装扮完毕的静妃,倒惹得静妃有些浑身不自在,“你们这一大早又是要本宫穿新衣,又是这样瞧着本宫的,是有什么事吗?” 香琬屈膝行了礼,“奴婢们觉得这样的娘娘好看极了,今天天气好,奴婢们陪娘娘去御花园散散心吧,娘娘好久没有出去过了,这样闷着多难受,好歹要顾念自己的身子。” 想必景春姑姑在伺候静妃更衣的时候也已经着意劝过了,又听到香琬这样劝着,盛情难却,况且再难的路也要试着迈出第一步才能继续走下去,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说的是,本宫是许久没有出去过了,今儿个天气好,你们就随本宫出去走吧。” 怀着欣喜的心情紧紧跟了静妃,一行人由静和宫缓步行至御花园,果然外面早已万物重生,花花草草争相开放,湖水青青,倒影着金柳的柔影,这会还早,园子里没什么人,气氛静谧宁和。 凝烟在湖畔寻觅了一块干净平整的大石头用帕子擦了又擦,请静妃坐下稍作歇息。 “娘娘,春日里人的身子乏乏的,难免胃口不好,最适宜吃一些类似芙蓉切片糕这样清淡的点心,配上梅子汤是极好的,这是今早刚蒸出来的点心,还请娘娘尝尝鲜。”凝烟说着,将准备好的吃食一样一样拿出来。 静妃随手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品着,脸上现出满意的神情来,接着不无伤感地感叹,“内务府的人最近不怎么给咱们宫里送东西了吧?本宫就知道,那帮奴才们,惯会趋炎附势的,姑姑和表哥厌弃了本宫,他们也不必再腆着脸来伺候本宫了,说来也是难为你们了,还要从有限的食材中做出这精巧的点心来。” “皇上说了,一应供给一样都不能少,咱们宫里不缺东西,娘娘不要想得太多了,总是心累。”景春姑姑双手捧了梅子汤献给静妃,柔声宽慰着她。 望着远处的美景,静妃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是吗?本宫记得,内务府的人最会做事,往年坤宁宫的宫女们总有两套崭新的春衣来穿,可今年本宫看你们都穿着去年的旧样式,人手再有限,一套总是能赶制出来的,想来一定是被内务府克扣了去,就连本宫这身衣服,都是凝烟和香琬连夜赶制好,哄本宫出来踏春穿的,本宫怎么可能不知道?” 香琬在一旁垂手站立着,侧耳听着,再这样说下去,怎么还有心情赏春呢?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转眸看到不远处一大簇海棠花开得正艳,便一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折了其中最美的一枝,笑吟吟地走到静妃的身边,“娘娘,您看这海棠开得好不好?用来簪花正是好彩头,奴婢给您簪上好不好?” 回头看香琬满怀期待地举着花看向自己,静妃勉强收起了内心的苦涩,轻轻点头,“香琬这丫头,最会哄本宫开心。”说罢低下头,任由香琬将那朵海棠花端端正正地簪在她的发间。 “娘娘年轻貌美,和这春日里的海棠相得益彰,真是好看!” 静妃低了头看向别处,“你呀,净会说些好听的,再好看又有什么用?本宫总归只是后宫里的一个弃妇而已。” 那样的眼神是落寞的,就连香琬和凝烟也一时静默下来,主仆四人不约而同侧首看着静静的湖面,许久香琬才轻轻吐出了一句无力的安慰,“娘娘不要伤心,等过了这阵儿,皇上总会来看您的。” 背对坐着或者站着的人,背影都瘦瘦弱弱的,各怀心思地远眺着,没有人注意到,一抹明黄色远远地站在她们身后,且站了很久,来人正是被香琬刚才那清脆的笑声吸引过来的。 立在一旁的吴公公正准备走上前通报,被皇上拦住了,“静妃宫里的东西供应得不齐全吗?怎么还要宫女亲自做起衣服了?” 听到皇上这样问,吴公公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如实回答,“回皇上的话,静和宫后续的事情,奴才并没有过多地关注过,不过这也不排除内务府江公公偷奸耍滑的情况。” “这样,待会你等她们回去了,派人去御膳房拿几样新制的点心送过去,还有前几天新进宫的锦缎,酌量送去几匹,再告诉内务府一声,叫他们做事小心着点,不得刻意为难静和宫里的人。” 吴公公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如此关心静妃,可能是这样看着静妃落寞的背影,到底是存了同情心在里面的,“那皇上,奴才说东西是您送的还是” “不用了,就说,就说是皇额娘赏的吧,去内务府传旨的时候也说是皇额娘的意思,朕不想静妃知道这件事,走吧。” “喳!”吴公公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湖畔的人,这才跟上皇上离开。 所幸,香琬陪同静妃游园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不想遇见的人,静妃眼里欣赏着美景,心情舒缓了许多。 更可喜的是,刚刚回到宫里,太后就派人送了点心给静妃,一同送来的还有六匹锦缎。 静妃看到这些东西,舒展开了紧皱的眉头,“本宫还以为姑姑不要本宫这个侄女了,原来是本宫自己思量错了,姑姑真心疼着本宫呢,这些点心去年御膳房没有进献过,可见是用新法子制的,料子摸起来柔滑绵软,成色鲜美,是新进贡的,有了姑姑的关心,本宫这心里好受了许多。” 景春姑姑小心翼翼将布匹收起来,笑呵呵地应和道,“太后娘娘一向最疼娘娘,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得了时机,太后娘娘会宣见娘娘的,一切都还会像从前那样。” 似乎看见了太后赏赐的东西就有了盼头,接下来的日子,静妃终于恢复了往日有说有笑的模样。 内务府那边也得到了太后呵斥他们不用心伺候静和宫,勒令他们认真做事的命令,隔天就送来了一张梨花木桌,供静妃在树下喝茶用,又送了一些精巧的玩意来供静妃赏玩。 江公公特意派人捎来话,请静和宫的宫人三天之后,去内务府领取新衣。 正巧这天下午,景春姑姑和凝烟手头都忙着,静妃想着四人的衣服并不多,就吩咐香琬独自前往内务府将衣服领回来。 得到吩咐出了宫门的香琬这时候刚刚洗了头,发间还残留着玫瑰汁子混杂着皂角的香味,脸上薄薄地抹了一层香粉,一袭藕荷色绣花宫装甚是合体,她步履轻盈地穿过御花园,因为想着快去快回,走得快了些,额头上微微出了些细汗,这并没有妨碍她继续走路。 春来御花园多载海棠花,此时前一簇,后一簇,层层叠依次都开了个遍,香琬置身在大红色、紫红色、粉白色的花海之中,沾染了一身的香气,就连即将沉没下去的夕阳也似乎沾染了一层香味。 心里想着静和宫最近终于有了新的局面,一切都在慢慢变得好起来,心头滋生起些许喜意,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好看的弧度。 这样轻飘飘地走着,不想迎面撞入一个人的怀里,惊慌失措地抬头,却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他身上所穿的独有的明黄色刺痛了她的双眼,被电击了般传遍全身,忙忙倒退了几步,躬身行礼,就连问安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奴婢静和宫宫人佟香琬,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低着头问安,却许久听不到平身的声音,正疑惑间,一朵浓艳的并蒂海棠就被别在了香琬的发间。 皇上看着眼前身量窈窕,明眸皓齿的人儿,再抬起头来看自己的时候,光滑的额头上带了点点细汗,眼里却是小鹿乱撞般的慌乱,柔金色的夕阳撒了她一身,和她身上的藕荷色宫装相互辉映,那清澈的眸子望着自己,就连带着将自己的影子映在了里面。 第30章 香琬,你真美! 正是这般欲说还休的模样才莫名地有一股娇媚自在其中,皇上端详了许久,轻轻赞叹了一声:“香琬,你真美!” 皇上的这句话,香琬似乎听清了,也似乎根本就没敢听清楚,她只知道皇上跟自己说话了,而且说话时的眼神和平时所见的皇上不太一样,嫩白的小脸瞬间变成了猪肝红,滚烫得要炸裂一般。 自己都不知道嘴里呢喃着些什么,只想逃离这里,“奴婢,奴婢还要去内务府领衣服,先告退了。”再次行礼,不顾仪态,拔腿跑远了。 皇上久久地看着那抹纤瘦的身影越来越远,迟迟不肯离去,直到吴公公在一旁试探着喊了一声,“皇上,皇上!” “从前她在朕面前出现,脸上带着伤,说话畏畏缩缩,偶然走近了才发现她和别人是有不同的,你去查查她是怎么去静妃身边当差的。” “是,奴才知道了,马上去办,皇上这边请!”吴公公嘴上应着,心里很清楚,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个小宫女感兴趣,静妃落难,人人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只有她不离不弃地跟去了静和宫,静妃那次提起,内务府无故克扣衣物,这宫女就亲手缝制了新衣裙给静妃游园穿,还想尽了办法哄静妃高兴。 皇上喜欢性情温良之人。 赫贵妃等人在粗大的柳树后站住了,既有好不容易见到皇上的兴奋,恨不得贴过去,又不敢贸然走上前去,生怕扰了皇上逛园子的雅兴,站得远了,自然也就听不到皇上对着吴公公说了些什么,不过之前皇上亲自给香琬簪花,又痴痴地看香琬的那种眼神,三人皆是看得清清楚楚。 连着大半个月见不到皇上的恪嫔目不转睛地将一切看在眼里,随手折了一枝海棠,肆意揉捏着,鲜艳的汁子弄得满手都是,花汁溅到纯白的裙摆上也浑然不知。 咬牙切齿地看着皇上远去的方向,嘴里指桑骂槐道,“怎么这静妃身边一个个的,都是想尽了法子勾引皇上的小浪蹄子,以前是咱们的兰贵人,现在是这落选秀女佟香琬,这种强装偶遇的下作手段,看着真是恶心!” 不再是昔日的小宫女,此时一袭迷离繁花丝锦长裙的兰贵人站在后面,不自在地扶了扶头上皇上昨日新赏的芙蓉花滴翠珠子碧玉簪,就连兰贵人也没想到,皇上竟会接连召自己去前往养心殿侍寝,每每看着自己耳下那道用了许多药都消除不去的伤痕,怜惜不已,第二天总要赏上许多东西来,有些赏赐的名贵程度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位分。 赫贵妃眼见着兰贵人在皇上面前这般炙手可热,考虑到自己为皇上打理着后宫,皇上喜欢的人,自己不能视而不见,因而特意从自己宫中挑了许多好东西送去,紧接着是太后、宁妃、恪嫔也象征性地送了一些贺礼前去。 本以为皇上是一时趁新鲜,不想连着召见了三天,恪嫔心性小,渐渐对兰贵人心生埋怨。方才又见皇上对香琬亲近了些,就忍不住拿兰贵人曾是静妃宫人的事情来泄愤。 “贵妃娘娘,您深受太后和皇上的信任,统率后宫,说话可最有分量,为何还要任由静妃身边的宫女跑出来蛊惑皇上呢?不如早早处置了她,免得她来日也和某些下等人一样,和咱们平起平坐,嫔妾可真的消受不起!” 兰贵人正对皇上频频临幸自己的事情忐忑不安,刚刚成为嫔妃,根基还不稳,只能任由恪嫔欺凌自己,竟也不敢还嘴。 倒是她身后的彩月不服气的哼哼了几声,彩月原是赫贵妃身边的小宫女,为了拉拢人心,赫贵妃体念兰贵人身边缺人,就将彩月赠予她,命她尽心尽力地服侍着。 现在掌管治理后宫大权的是赫贵妃,有了身份的人,自然不能想到什么就随口说出来,因而只能在心里暗暗嫉妒兰贵人得宠,又眼巴巴地看她蒙受了那么多赏赐,昔日一个小小宫女也成了今日能与赫贵妃、恪嫔共同逛御花园的贵人。 静静站着,听着恪嫔骂人骂得过分了些,懒得出声阻拦,是有意借恪嫔之口羞辱兰贵人一番,也好时时提醒她之前卑微的身世,只等她骂完了才微微一笑,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一个圈。 “行了,虽说本宫能够得以掌管后宫,并不代表本宫能随意处置静妃身边的小宫女,你们可别忘了,静妃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有太后娘娘这棵大树罩着她,谁敢动她?不就是簪朵花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本宫当时和皇上一起给静妃挑选宫殿,为何要挑选那偏远的静和宫?你们想想,连主子都见不上皇上,这小小的宫女,又能见皇上几次?你们就瞧着吧,用不了几天,皇上就忘记她是哪根葱了。” 兰贵人这才怯怯地插了一句话,“贵妃娘娘说的是,静妃是皇上亲自挪到静和宫的,但那静和宫可不是冷宫,静妃能行动自如,贵妃娘娘怎么能阻止她宫里的人出来?大不了,找个由头,不许这宫女来御花园走动就是了,恪嫔娘娘又何必如此出口伤人呢?有这功夫,还不如想着怎么见到皇上呢!” “你!宫女出身的小麻雀,竟敢出言讽刺本宫!”恪嫔最不喜兰贵人恃宠而骄,无奈皇上偏偏最近最喜欢兰贵人跟在身边伺候,听到兰贵人语气柔柔的,话里却在讽刺皇上不肯见她,登时气得变了脸色。 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赫贵妃心里觉得舒服,面上没有露出丝毫,言语里带了严厉的呵斥意味,“行了,都消停些吧,宫里姐妹共同侍奉皇上,你们都跟本宫走得近些,比起别人来,你俩的关系要更亲密一些,这样吵吵闹闹成什么体统,没得失了你们的身份!” “是,贵妃娘娘教训的是!”两人不得已收起了怒容,勉强撑出微笑来,俯首认错。 “这就对了,别忘了,你们团结一心,两人扶持才能走得长久些,不要为了一些小事隔了心,这样,本宫叫莹儿在宫里准备了精致的点心,你们随本宫回去用点吧。” 嘴上劝和,心里十分得意,有心思争吵就对了,怕就怕她俩背着自己暗地里联盟,这样看对方不爽,必然不能结成同盟,往后只能想着法子在自己面前巴结讨好,三人成戏,没必要各个人关系都好,只需要紧紧黏着自己就行。 赫贵妃走着,听着二人讨好地指着各处美景哄她开心,面上露出宽和的笑,心思微转,不觉惆怅起来。 别说恪嫔看到皇上对小宫女香琬稍加亲近就不高兴,就连自己心里也不舒服,虽说升了贵妃,又扳倒了皇后,将她赶到了最远处的宫殿去,但或许在大阿哥的丧事期间,自己伤心得太过失态,那段时间整个人面黄肌瘦,全然失了之前的风姿。 日日操劳兼伤心着,身子骨脆弱,着了春寒,连着几帖药喝下去,还是免不了时不时地咳嗽。 自失子之后,皇上仅仅来过延禧宫一次,看到她头上贴了药膏,因着长久缠绵病榻,蜡黄的脸虚浮着香粉,又处于极度伤心的低落情绪之中,皇上问话也答不上几句,只觉得无趣,找了个借口就回了养心殿。 等她病愈,整理好心情,盼着皇上再来时,兰贵人竟接替了赫贵妃和恪嫔往日的恩宠,皇上再没有来过延禧宫。 皇上隆恩不能强求,眼下也只能将身边的这两个人紧紧拢在自己麾下,借此来巩固自己的贵妃地位。 凝烟做完了手上的活计,等了许久才看到香琬抱了一叠衣服从门外慌里慌张地走了进来。 “香琬,你怎么去了这么久?”看她脸涨得血红,凝烟以为她在路上遇到什么人受了欺负,“那边的人多,就多等了一会,不碍事的。”香琬正跑得气喘吁吁,将衣服交给凝烟,摆摆手,对于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不欲多说。 “没事就好,饭菜我给你搁在桌上了,你快去吃一点啊。”香琬低声应了一声,脚下轻飘飘地回了屋。 桌子上摆了一样蒜蓉菜花,一样红烧豆腐,满满一碗米饭还残留着一些温度,知道这是凝烟细心,等不到自己回来,大概已经热过一遍了。 拿起筷子拨拉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胃口吃太多,放下碗筷,心烦意乱地搬了凳子坐下窗下,脑子一遍一遍回想着刚才那做梦般的情景。 从选秀那天面圣,到后来进宫,因着种种事由,皇上从未正眼看过她一眼,怎么今天竟会亲自折了海棠赠给自己?还用那样温柔的眼神打量着,如果选秀那天,皇上肯细细地审视自己一番该有多好。 那时候自己正以最好的精神状态等待着皇上的青睐,那时候的自己对入宫当后妃还怀着美好的憧憬,还以为就是阿玛、额娘口中所说的,只要入得皇上的眼,就可以独受恩宠,诞下皇子,扶摇直上。 第31章 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转眼,入宫有半年多,香琬早已从弱柳扶风的千金大小姐磨练成了手脚麻利的侍女,当初一心想当宫妃,在眼见了大阿哥被害,静妃从高位上跌下来,宫里众人追捧的对象天天随着皇上的喜好而变换着,毫无人情可言,香琬就盼着来日能出宫去,过宫外平凡人的生活。 这会的皇上在香琬的眼里,多少显得有些绝情,脾气喜怒无常,并非香琬未入宫之前猜想的,皇上年少有为,定是专情之人,再加上整日陪着逐日消沉下去的静妃,香琬对皇上此次亲近之举产生了敬而远之的排斥心理。 本已心灰意冷了,皇上却突然对自己表现出好感来,这简直让自己无所适从,看来以后还是安心待在静和宫,少出去为好。 冬日里天气寒冷,太后念着雪天路滑,摔倒了人总是不好的,因而早早就免了各宫娘娘的请安,出了正月后,气温逐渐升高,人也不必穿得太过臃肿,都愿意从烧着地龙的宫里出来走走。 因而昨日皇上命吴公公去各宫传旨,即日起赫贵妃携六宫妃嫔前去请安。这一日服侍着静妃梳妆打扮完毕,由香琬和小银子在身后跟着,一同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这慈宁宫,静妃是许久没有来过了,因而乍然进了院子,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不发一言地站着,太后宫里的小丫头出来通报说太后正在洗漱,还需要一会时间。 香琬正扶了静妃站着等待,就见赫贵妃身后跟了恪嫔,快步走来。 静妃一向心高气傲,现在屈居人下,见了比自己位高一等的赫贵妃,少不了要带了勉强的屈膝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陪着静妃屈膝了许久,也不见赫贵妃说话,只感受到两束嘲讽的目光不住在静妃身上打转。 “从前觉得静妃娘娘穿皇后华服,十分尊贵,没想到穿这简单的绯色绣花长裙更是好看,可见静妃娘娘还是适合淡色衣衫啊,嫔妾今日瞧着您,觉着欢喜得很。”恪嫔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说罢用帕子捂了嘴笑个不停。 静妃蔑视地瞥她一眼,“好看不好看,也轮不到你这个下贱的汉军旗女子来评价,在本宫面前还是乖乖地闭上你的嘴巴!” 见静妃沉寂了许久,一开口还是如此嚣张,赫贵妃淡然一笑,“静妃此言差矣,恪嫔进了宫就是皇家妃嫔,和你我同沐天恩,何必拿恪嫔的出身说事?倒是静妃,本宫数日不见你,不想你倒没忘记尊卑有别,反而牢记在心,那本宫恰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你只是妃位,而本宫是这后宫唯一的贵妃,方才你见了本宫为何不行跪拜礼?” 跪拜是妃嫔刚入宫时见皇后或者在册封大典、祭祀祖先时的大礼,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她赫贵妃到底只是代理六宫大权,静妃根本无需行大礼,香琬心里暗叫不好,这很显然是在借机侮辱静妃了。 恪嫔在一旁帮腔道:“贵妃娘娘说的是,晋封次日,皇上下令合宫拜见贵妃娘娘,静妃娘娘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推脱,贵妃娘娘治理后宫的大权是太后娘娘、皇上亲自赐予的,静妃娘娘那天也就罢了,今天正好碰到了,可一定要把这个礼补上,您不是经常看不起嫔妾是汉军旗出身吗?更应该以身作则,让嫔妾学学什么叫尊卑有别啊!”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静妃自然不肯跪,赫贵妃想着拜见太后还有一会也不急,就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静妃,目光却不时逼着静妃就范。 宁妃由鸢儿扶了缓步从背后走来,朝着赫贵妃恭谨行礼,笑吟吟地说道:“今儿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怎么好端端地想起要静妃行跪拜大礼了?再说有什么事,贵妃娘娘完全可以派人喊了静妃去延禧宫处理,这里是慈宁宫,吵到了太后娘娘可怎么好呢?” 香琬感激地看了宁妃一眼,她这话语气软,但意思很明显,此时太后正在里间,随时有可能出来撞见这一幕,倒是嘴上虽不会说什么的,但心里也会给赫贵妃记上一笔账。 恪嫔嗤笑出声,“宁妃娘娘何必拿太后娘娘说事?况且现在时辰还早,太后娘娘召见咱们还有一会时间,嫔妾想着,怎么也够静妃向贵妃娘娘补个礼吧?嫔妾一向胆子小,娘娘千万不要危言耸听啊。” 宁妃一向不愿在人前多说话,听恪嫔这样一说,也就不欲多说。倒是赫贵妃凌厉的目光在静妃身上一扫,“怎么?静妃这是要以下犯上了吗?还以为你是后宫之主呢?” “启禀贵妃娘娘,那几日我们娘娘身子不好,因而太后特许娘娘不必前去的,还请贵妃娘娘不要为此而怨恨我们娘娘。” “静妃前几日身子是不好,但本宫看着今日气色极好,想必已经痊愈了,又为何推脱?” “贵妃娘娘,说不定静妃根本就不会行跪拜之礼呢?还是让您的侍女们帮帮她才好,经过这一次也就长记性了。” “恪嫔说的是,来人啊,给本宫按她跪下!”赫贵妃一声令下,她身后的几个宫女就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静妃押着往下跪,静妃还从未被下人这样近身过,狼狈地耿直了脖子,不肯屈服,衣衫被揉得不成样子。 眼见着静妃占了下风,一行人站在前院,虽然离太后寝殿远了些,但也不至于听不到,香琬向寝殿的方向望了望,发现并没有任何人出来,一时着急,只能走上前护住了静妃。 赫贵妃身边的莹儿、琉璃都使出大劲来按压静妃,又见香琬扑上来,早就怒火中烧,气急败坏中,留了尖细指甲的手狠狠伸向了香琬的胳膊和腰部,留下了青青紫紫的痕迹,香琬疼得咧了咧嘴巴,拼了命地将静妃护在身后。 “贵妃娘娘,太后宫里如此喧闹,实在不妥,还请娘娘收回成命。”宁妃看到香琬吃了亏,忍不住再次出声劝道,。 赫贵妃轻蔑地看她一眼,“宁妃身子不好就站远些吧,如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会早就有人出来了。” 她的意思宁妃不是不明白,几个宫女在慈宁宫的院子里围着静妃扭打成一团,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不想出来管这档子事罢了。 恪嫔推了自己身边的翡翠出去搭一把手,“你们真是无能,闹了这半天,静妃怎么还没向贵妃娘娘行礼?再不尽心尽力,小心贵妃娘娘回去剥了你们的皮!”莹儿她们听到此话,生怕赫贵妃惩罚她们,更是使出浑身解数,直把静妃狠狠按在地上才作罢。 推搡之间,静妃头上一枝皇上亲赏的羊脂玉玫瑰小簪掉在摔得粉碎,被几只手同时按着,身子伏在地上,白净的脸上沾了几道黑乎乎的泥土。 仿佛用尽了仅有的力气,静妃伸出手去摸那碎掉的簪子,纤细的手指被羊脂玉的碎片硌得生疼,过去的一切都如这小簪,难以拼合,无力地握紧了手里的东西,终于忍不住热泪纵横。 香琬跪在一边,看到静妃这样子,分不清是身上痛,还是心里痛,跟着流下泪来。 不知何时,太后叫人端了一把太师椅,坐在大殿前的屋檐下,静默地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苏嬷嬷看着被按着伏在地上的人,乱了衣裳,散了发髻,忍不住呵斥出声;“放肆!下人怎么可以这样野蛮地压着主子?都活腻了吗?” 众人这才回头,见是太后,慌乱地跪拜在地:“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赫贵妃跪在前面,不自在地抚着手腕上溜滑的玉镯,“太后娘娘今日真是早,臣妾还以为要等上一会。” “是得赶早,再不出来,哀家看你们要将这慈宁宫闹得天翻地覆了,哀家让赫贵妃等急了,就这么一会功夫还要教训一下静妃?” 赫贵妃听太后的语气不善,忙勉强带了讨好的笑,“臣妾不敢,只是这静妃自降位以来,不仅没有静心思过,反而愈加猖狂,臣妾实在看不过眼,才稍加教训了她一下,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原来赫贵妃是如此调度后宫的,今天不管有心还是无意,都真是让哀家见识了。” 跪在一旁的恪嫔见赫贵妃受了训斥,忙乖巧地加了一句,“回禀太后娘娘,嫔妾刚才在一边亲眼所见,静妃娘娘确实对贵妃娘娘语有不敬,贵妃娘娘这才略施惩戒的。” 苏嬷嬷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恕老奴多嘴,恪嫔娘娘入宫不久,就由贵人升为嫔,太后娘娘和皇上特意择了这恪字赐予您做封号,寓意不浅,恪嫔娘娘可要多思再言哪。” 恪,恭也,敬也,这样的封号无非就是让她收敛起张扬的性子来,恭谨做事才是良策。 闻此言,恪嫔才意识到太后并不欲接她的话,只是抬头仰望着天,分明就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刚才说那样的话,是在自讨无趣,只好乖乖合了嘴巴。 “皇上驾到!兰贵人驾到!” 第32章 不逊于在场的其他嫔妃 门口的公公通报间,皇上已携了兰贵人快步行至太后的身边。 “儿臣参见皇额娘。” “嫔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兰贵人觉察到气氛不对,请安行礼后就退到了一边。 “臣妾等参见皇上!” 众人齐齐向皇上行礼,皇上沉着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到还继续被按压在地上的静妃脸上挂了泪痕,微微朝着吴公公一挥手,“吴良辅,叫人将这几个大胆的宫女拉下去各打二十大板,静妃是主子,她们竟敢对静妃动手,真是吃了豹子胆!” 一声令下,吴公公不敢不从,招呼了几个侍卫,将嘴里大喊着“饶命”的莹儿等人强行拉了下去,这二十大板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身强体健的人挨了宫里的板子,也得躺上十来天。 赫贵妃和恪嫔早吓得将身子向后缩了缩,“宁妃身子还没好利索,先起来吧,你,扶着你家主子站起来。”香琬见皇上指向自己,得了命令,用力扶了静妃站起来,一向遇事总喜欢大喊大叫的静妃并没有嚷嚷着向太后讨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站在了宁妃的旁边。 “看来皇帝和哀家的想法一样,这几个宫女行为狂妄,但皇帝也该问问事情的缘由,贵妃她们是来请安的,怎么就闹起来了呢?” 按照时辰,这个时候太后该喝药了,苏嬷嬷双手奉上药盏,服侍着太后喝下补药,太后略微提了一两句,并不预备多说,静待看皇上如何处理。 “赫贵妃,你来说说怎么回事,朕记得,那几个宫女是你宫里的人。” “回皇上的话,方才静妃以下犯上,臣妾想着教她点礼仪之道,方式是有点粗鲁,臣妾知错了,一大早扰了太后的清静,还请皇上治理后宫不力。”小心地回着话,赫贵妃跪得笔直。 皇上颇有意味地看了赫贵妃一眼,冷然出声,“放肆!静妃再不好,她入宫的规矩是皇额娘一手教的,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给她下这个定论!说到要教训妃嫔,你那延禧宫不够大吗?巴巴地跑到这里来闹,是嫌你手上的权力太大了点吗?”当众受到皇上的呵斥,任谁心里也难安,在这样还带着些许清寒的天气里,赫贵妃的额头上竟生生被逼出一层细汗来。 恪嫔为难地看了看战战兢兢的赫贵妃,忍不住帮忙请罪,“贵妃娘娘的出发点是为了臣妾们往后都能知礼守礼,静妃又拒不行礼,贵妃娘娘气急了,才出此下策,还请皇上不要生气。”真不知道恪嫔是真蠢还是假傻,听起来相帮的话反倒承认了赫贵妃的行为极其不妥当。 “你也知道贵妃是下策,那为何不劝着点?” “嫔妾,嫔妾不敢。”恪嫔脸上显出畏畏缩缩地模样,和之前怂恿着赫贵妃下手惩罚静妃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太后在一旁听着,咳了两声,“苏嬷嬷,你带静妃去哀家寝殿换身衣服,药喝完了,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伺候。”苏嬷嬷点头,扶了静妃向里间走去。 香琬准备跟上去,却被太后喊住,“香琬,你来伺候哀家漱口。” 折转身,快步走到太后的身边,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漱口茶,一手奉给太后,另一只手极快地用小盂盆接住太后轻轻吐出的水,再奉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热毛巾,捧了蜜饯站在一侧,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如若不是皇上看到她袖子下的胳膊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掐痕,根本想象不到这是一个刚刚被欺辱过,还受了轻伤的人。 对于香琬如此贴心的伺候,太后满意地眯起了双眼,“行了,皇帝你就叫她们平身吧,一个是贵妃,一个是恪嫔,还算是这宫里有身份的人,哀家可不想她们在哀家宫里颜面被折损。” 皇上不动声色地将目光从香琬身上转移开,“太后仁慈,朕就饶了你们这一次,切记不可再犯!” 赫贵妃和恪嫔忙谢了恩,跪得腿都发麻了,也不敢抱怨,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兰贵人之前总是随了还是皇后的静妃来太后宫里请安,自从告发了静妃的罪行成为了贵人之后,心里知道太后并不喜欢她,因而每次来了慈宁宫,只是例行行礼,并不敢多说话,在这种场合更是不敢凑上前去,只是远远地垂手站着。 这样一来,也就只有香琬站得离太后近了些,殷勤地服侍太后用了些蜜饯,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都落在了这个小宫女身上,虽说只是一身简单的碧水色宫装打扮,发间仅仅埋了几点银饰,但香琬容貌本就秀丽,举止又有度,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太后看着她的时候也带了微笑,这样仪态万千,绝不逊于在场的其他嫔妃。 “皇额娘,让贵妃等人陪着您聊会天,儿臣在养心殿还有些折子没看完,就先回去了。” “你忙你的事就是了,去吧。”太后满目慈祥地看着皇上,皇上行了礼转身离开。 静妃在暖阁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苏嬷嬷服侍着她洗了脸,重新擦粉上妆,准备再出去,被苏嬷嬷轻轻拉住了,这会在里面听到皇上要走,挣脱苏嬷嬷的手,掀了帘子奔出去,满怀悲戚地想着,皇上只站了这么一会要走了,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安慰一下受辱的自己,又或者他早就忘记了自己还在太后宫里。 经过此次,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皇上了,连太后也不会帮自己,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滋长着,越来越绝望,竟什么礼仪和尊严都顾不上了,朝着那抹明黄色的背影奔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使劲抱住了皇上。 大概是许久没有这样的肢体接触了,两个人拥到一处的时候,皆是一震。“皇上,皇上就这样走了吗?都不想看臣妾一眼吗?皇上,静和宫偏僻又寒冷,臣妾好想您,皇上您回头看臣妾一眼好不好?” 此时的静妃已经放下之前的身段,这样低的姿态震惊到了身后所有人,太后怒其不争地失声喊了一句,“瑞珠,回来!你这样成什么体统!” 宫里的女子虽然渴望皇上的临幸,但还没有谁敢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皇上,祈求皇上多看一眼。 自从被降位之后,静妃一直沉默不语,骤然说话,不自觉夹带了楚楚可怜的哭音,很显然,对于一个不喜欢的女子,皇上是排斥这种身体接触的,但静妃语调凄凉,连皇上也不忍再大声呵斥,慢慢转过身将她倚着自己的身子扶正,向后退了一步。 “赫贵妃刚才教训你的方式,确实过分了,朕已呵斥了她,你不要这样哭哭啼啼,朕改天赏你几本书,没事了你就抄一抄,写字可以凝神,等你思虑周全,就不会再做错事了。” 皇上平和的劝慰激起了静妃眼里的亮光,“臣妾谨遵皇上教诲,等臣妾改好了,皇上一定要来看臣妾!” “静妃,无论你曾经做了什么,你都是朕众多妃子众多的一个。皇额娘,中午留静妃用膳吧,朕先回去了。” 说罢,皇上匆匆离去,只剩静妃留在原地满足地笑出声来,还有赫贵妃等人脸上显而易见的讥讽。 “罢了,你们都散了,静妃跟哀家进来。” 皇上走了,赫贵妃等人生怕再遭到太后的训斥,听到这句话,皆是如逢大赦,嘴里忙道着“臣妾告退!”,紧接着齐刷刷退出了慈宁宫。 香琬注意到,太后略显责备地看了一眼苏嬷嬷,大概是怪她没看住静妃,叫静妃闹出了笑话,白白成为赫贵妃她们的谈资,可能连太后也知道,皇上不愿再见静妃并非一时气话,只是这气话,没有人告诉过静妃,所以她还一直痴心妄想着,只要自己改掉了皇上不喜欢的地方,皇上就会喜欢她。 “苏茉,你去给静妃端一碗花生牛乳来,在院子里折腾了那么久,肯定冻坏了,喝点东西暖暖身子。” 静妃眼里含了泪,“瑞珠多谢太后娘娘关怀,说到底也是是瑞珠无能,给太后娘娘添堵了。” 太后拉了她的手,“傻孩子,这里已经没别人了,怎么倒在哀家面前生疏起来了?哀家永远是你的姑姑,是你的皇额娘,虽然眼下你位分不高,但这宫里也只有你配得上喊哀家一句皇额娘。” “皇额娘!”静妃一头扑进太后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似要将这段时间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因为没有外人在,太后也不阻止,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直到她情绪平静下来,才哄着她将苏嬷嬷端来的牛乳喝了。 “傻孩子,你这股倔脾气都是哥哥惯的,也是哀家惯的,你的本性并不坏,这点哀家相信你,你被降为静妃已成不可逆转之事,你也该尝试慢慢着接受才是,赫贵妃的位分在你之上,你尊重她就是尊重皇上的意思,万不可再拂了皇上的面子。” 静妃乖巧地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谨遵皇额娘教诲,不会再当面顶撞贵妃。“ 第33章 皇上忘记了吗? “儿臣就是心里委屈,残害大阿哥的事情,儿臣不会也不屑去做,皇上为什么就是不信臣妾呢?” 太后微微一笑,“不是不信,只是你之前的一些脾气确实不讨喜,但哀家瞧着,你的性子温顺了许多,慢慢来,总不至于一直这样,你安心就是。” 话虽不多,静妃能感觉到太后对她的关心,知道这样倾颓下去只会平白给太后添堵,于是逐渐停止了抽泣,拣了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跟太后聊了起来,苏嬷嬷和香琬在一边陪着,到了饭点,静妃又陪着太后用膳,气氛难得的融洽。 自从入宫以来,赫贵妃都不得不对静妃的话言听计从,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香琬本以为静妃的平静只是表面上的,等回到宫里一定大发脾气。 景春姑姑见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宫,忙捧了百合花茶和新鲜的果子上来,香琬不安地朝她挤了挤眼神,景春姑姑收起了笑意吟吟,垂手立在了一边,两人等着静妃的爆发。 静妃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景春,你明日去内务府给本宫寻一套文房四宝来。” “娘娘突然要文房四宝做什么?” “皇上今个提起,过几日要送一些书要让本宫抄写,说是凝神静气的,本宫总该提前准备好文房四宝,之前阿玛寻了几个汉人师傅教本宫写过一些字,往后是该多习字了。”静妃不但没有显出怒意,反而一脸喜色地说道,倒是香琬虚惊一场了。 景春姑姑自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能当着静妃的面问个清楚,忍住疑惑低声应了。 静妃命人在书桌上摆了文房四宝,日日净了手等着皇上的赏赐,香琬陪着她等着,等了四五天也不见皇上身边的吴公公来,静妃猜想到皇上可能是忘记了,热泪盈眶地痴痴坐着,心中刚刚燃烧起来的希望再次被熄灭。 上一次去养心殿还是陪着静妃前去接受审问的,这次是香琬无论如何也忍不了静妃这样失望下去,她想着,皇上许是政务繁忙,把这档子事给忘了,自己这样贸然前去是不妥当,但也总该有人在皇上面前提上一提。 躬着身子走到养心殿外,刚巧看到兰贵人带了彩月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养心殿,香琬站在远处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唯恐现在里面还有别的娘娘。 踌躇间,吴公公带来一个小太监走到屋檐下训话,不经意地一转头就看到远处站了个宫女,再细细一看,认出是静和宫的香琬,吴公公做事一向周全,知道最近皇上对这个小宫女很感兴趣,又专门让自己去查了她的身世,眼下她都到养心殿门口了,吴公公自然该替皇上将她请进去。 “哟,这不是香琬姑娘吗?来养心殿是有什么事吗?”香琬一见皇上身边的吴公公亲自上前问话,忙行了礼,“吴公公好,我,我想见皇上。” 吴公公看她小脸涨得通红,心下明白了几分,不欲多问,引她来到养心殿门口,“那我这会去为姑娘通报一声,姑娘稍等片刻。” “谢谢公公!”香琬欢喜地朝他一笑,有了吴公公的帮忙,总不至于自己最后莽撞地闯进去。 心思转了转,就见吴公公掀了帘子,“香琬姑娘,皇上请您进去。” 定了定心神,香琬款款步入养心殿的暖阁,外面的寒意还没有完全退去,殿里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养心殿的陈设皆以明黄色为主,象征着万人之上的尊贵,暖阁内燃着龙涎香,那独有的气味令香琬紧张起来。 皇上穿了一身明黄色沧海龙腾的龙袍,正站着习字,香琬不敢迟疑,“奴婢参见皇上!” 在这暖意融融的书房里,香琬的声音格外清亮,皇上抬起头,微挑了下长眉,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你来了,起来,过来帮朕研磨。” 他的语气十分平和,好像并不是在和一个宫女说话,又好像香琬来养心殿是很平常的事情,皇上的命令不得不从,香琬缓缓起身,挽起袖子,轻轻研起磨来。 她稍微歪了一下头,就瞥见皇上正在临摹一副颜真卿的字帖,又带了自己的风格,笔笔浓墨挥洒在上好的宣纸上,留下极好的劲道,比自己在家时跟着习字的南师傅写得还要好,香琬心里不禁暗暗赞叹。 皇上自然注意到了她暗暗叫好的神情,得意地一笑,“红袖添香,美人研磨,可谓是古人读书习字的上佳境界。” “皇上的字,真好。颜筋柳骨,形易得,神难觅。皇上的这副《自书告身帖》颇有颜真卿先生忠至灭身的悲壮之韵。” 有诧异的表情从皇上脸上蔓延开来,恪嫔是紫禁城第一位汉人妃嫔,虽身为吏部侍郎石申的女儿,但她自身所现出的文采神韵并不多,倒是这佟香琬身为宫女,却深藏不露。 “你还知道颜体?能写吗?”皇上说着就要将毛笔递给她。 香琬连连摆手,“奴婢失言了,还请皇上恕罪。” 知道她是谦虚推辞,想着以后还有时日,并不想为难她,于是放下笔,“说说看,你来找朕有什么事?” 进来了这么一会,终于转到了正题上,香琬放下手上的墨条,走回原来的位置上站定,屈膝行礼,“奴婢有件事想求皇上,皇上前些日子在太后娘娘宫里曾经答应静妃娘娘要送些书给她来抄写,娘娘这几天一直在等着您的赏赐,您忘记了吗?”说到最后,香琬十分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你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你主子讨书的?还是她要你来的?” 无论是皇后,还是静妃,自从香琬进宫来,她就觉得皇上和静妃的名字总是不能同时出现在彼此的嘴里,只要提起总不是那么和谐。因而一听皇上提起静妃,生怕皇上再怪罪下去,香琬慌忙跪下解释道,“不是的,娘娘不知道奴婢来找皇上,是奴婢看娘娘等了好几天,不忍她那样失望,所以才冒死前来求皇上的,还请皇上恕罪。” “那你来说说,依着静妃的性子,朕该赏些什么书给她呢?” 原本以为皇上是事多把这件事忘记了,看来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到跟前了,还要考问一下香琬,她垂下头想了会,轻轻答道:“奴婢觉着《诗三百》和《礼记》就很好,内容好,容易上手。” 听到这里,皇上已对眼前的人儿开始刮目相看,香琬看皇上定定地看着自己,慌乱中又补充了一句:“孔夫子也说,不学《诗》、《礼》,无以立,所以奴婢觉得很好。” “朕记住你说的了,你先回去吧,用心伺候静妃。” “奴婢多谢皇上,奴婢告退。”香琬倒吸了一口气,躬身倒退着出了养心殿,经过吴公公身边时,还不忘向他微笑着点头致谢。 等步出养心殿才觉得外面的空气异常清新,皇上喜怒无常,自己总是难以猜透他的心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来找他,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总感觉自己稍不小心就要惹来他那种奇怪的眼神。 皇上将写好的字叠起来,转头吩咐道,“吴良辅,你去朕的书堆里找几本刚才佟香琬提到的书给静和宫的静妃送去,就说朕叫她静心写字,多多领悟书上的言外之意。” “奴才记住了,这就去。”吴公公得到命令,准备立马去办。 “等等,你上次跟朕说到这佟香琬是去年的那届秀女?” “是啊,当时皇上不是正为董”那个似乎快要被遗忘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唯恐引起皇上的不愉快的回忆,吴公公又生生将那三个字吞了下去,“太后娘娘看您选秀的时候,并不属意香琬姑娘,就这样将她送回佟府去又觉得甚是可惜,所以就亲自指了她去那时还是皇后的静妃娘娘身边伺候,众人皆知,香琬姑娘对静妃娘娘从一而终忠心耿耿,就连太后娘娘也很赞赏她对静妃娘娘的这份心。” 吴公公不是看不出来,虽然兰贵人最近为新宠,但近日皇上逐渐对香琬关注得多了些,也只有走近了,才慢慢发现香琬身上有很多这后宫里妃嫔们所没有的东西,因而一听皇上再次问起香琬来,他就大了胆子,敢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灌云香琬的事情。 皇上一边听着,一边手顺着香琬刚才研墨的地方缓缓转动着墨条,若有所思,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遗留下来的手温。 “恕奴才多嘴,皇上对香琬姑娘”吴公公觑着皇上的表情,引了一个话头等着皇上说下去。 皇上也知道吴公公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不用,既然她对静妃忠心,那就让她一直跟着静妃,静妃也需要这样一个人时时照顾着。” “是,皇上说的,奴才懂了,奴才先去做好您交待的事。” 第34章 桃花园宴会 自皇上叫吴公公送了书给静妃以后,静妃无事就不出门,整日窝在屋里写字,积累得多了,案头上就堆起了厚厚的一层抄写手稿,日子久了,静和宫倒真的是宫如其名,日渐安静起来。 赫贵妃自上位以来,事事都需要她亲力亲为,好不容易理清了所有的头绪,那天请安的时候,太后随口提了一句,宫里许久没有举办家宴了,赫贵妃不敢推诿,满口将这件事应了下来,和恪嫔细细筹划了之后,预备在绛雪轩后园子的一小片桃花园里举办桃花园宴会,宴请后宫所有的妃嫔前往。 景春姑姑捧了衣服和首饰进来,“娘娘,宴会快要开始了,奴婢服侍您更衣吧,待会还得上妆呢。”温言劝了几句,专注于写字的静妃好像才听清了她的话,极不情愿地搁下笔站起身。 “你找的这件蜜合色芙蓉长裙很好,本宫的座位在下首,用不着出头,就不必上大妆了,随意装扮一下即可。” “是,不过这次好歹是贵妃亲自主持的,娘娘还是要稍微隆重一些才好,您坐着,奴婢来伺候您就是。” 听景春姑姑这样说,静妃没有反驳,坐在梳妆台前任凭景春姑姑为自己梳头,上了一层淡淡的妆容。 香琬和景春姑姑跟着静妃来到桃花园,搀扶着静妃落座时,香琬发现赫贵妃将静妃的位置放在了宁妃的后头,正对着的是恪嫔,香琬唯恐静妃不高兴,静妃却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到,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水。 “嫔妾参见静妃娘娘。”兰贵人姗姗来迟,发现自己的座位在静妃的下首,见了旧主子不能视而不见,因而先毕恭毕敬地朝着静妃行礼。 兰贵人自从成为正经主子之后,深受皇上的喜爱,衣裙装饰逐日华丽起来,今日这身烟罗紫百褶如意月裙与饱满发髻上的红珊瑚番莲花钗相互辉映,日日精心保养的皮肤娇嫩如凝脂,婉约步至静妃的跟前,身上的玉环和头上的珠钗轻轻作响,一颦一笑之间,楚楚动人。 赫贵妃和恪嫔早已入座,看到兰贵人向静妃行礼,皆投来关注的目光,静妃不愿看她,冷着脸应了一句“起来吧”。 兰贵人这才敢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刚坐定,就见皇上陪了太后前来。 众妃忙齐刷刷地行礼:“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今日春光甚好,适合在这寓意极好的桃花园痛饮一番,赫贵妃费心了。”皇上扶了太后入座,又见但凡在宫中有一些地位的妃嫔都来了,且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再看桌上的菜肴精巧,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赫贵妃听到皇上念叨了自己的名字,忙再次起身行礼:“臣妾多谢皇上谬赞,臣妾操持后宫,让后宫姐妹欢聚一堂是应该的。” “嗯,坐吧。”赫贵妃话说得殷勤得体,估计皇上还在对上次慈宁宫那场闹剧耿耿于怀,淡淡地叫她坐了。 恪嫔看气氛不对,亲自走到皇上身边,为皇上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好言相劝着,哄得皇上喜笑颜开。 这时候侍女们端上了一道香菇鸡蛋羹,景春姑姑为正在闷闷喝酒的静妃择了一盏,捧到她的面前。 香琬扭头看到旁边宁妃的贴身侍女鸢儿这会没在,大概去替宁妃找披风了,于是走上前从侍女手中择了一盏温度尚高的羹,双手捂着放到宁妃的桌子上,笑吟吟地说道:“宁妃娘娘,虽然说马上要进入夏季了,但这天儿还不是特别暖人,您身子一直弱,千万不要贪吃凉的,这香菇鸡蛋羹还热着呢,您用点吧。” 宁妃感念她的细心,朝着她点头一笑,“多谢香琬。”香琬微微一笑,体贴地替宁妃打开盖子,又小心地舀了一汤匙鸡蛋羹,递到她的手里。 那边赫贵妃和恪嫔已为太后和皇上敬完了酒,恪嫔俏皮地扭头冲着不多言语的兰贵人说道:“兰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显得有些不高兴啊?我可听说了,你之前在养心殿伺候的时候,最得君心的就是能陪皇上小酌一两杯,怎么今日倒不肯上前敬酒了?” “是啊,今日宴会上所用的酒都是新酿的,甘醇清冽,兰贵人更应该多喝两杯。”赫贵妃说着,瞅见兰贵人面前的杯子里并没有酒,“来人啊,快给兰贵人满上,良辰美景喝点小酒助兴是最好不过的。”本来在宴会上喝不喝酒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赫贵妃这样说,是为了在太后和皇上面前显示自己的亲和。 皇上一笑,“梅儿你倒是知道得多,不过,兰儿素来不会喝酒,是为了陪朕才现学的,酒量不大,但也足够陪朕了,兰儿,贵妃叫你喝,你就尝尝她宫里的新酒吧。”听皇上用这样亲昵的语气说起兰贵人,恪嫔不高兴地嘟了嘟嘴巴。 一旁的宫女听了,端了酒壶就要给兰贵人斟酒,兰贵人忙伸出手阻拦。 “怎么?兰妹妹这是要违逆皇上的圣意吗?今日是家宴,皇上要与你共饮一杯,你又为何拒绝?”恪嫔挑了挑眉,冷然出声。 静妃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唇边浮起一抹讥笑,总以为她们联手打败了自己,关系会如铁坚固,到了皇上跟前,竟也是这般你争我斗,真有意思。 兰贵人娇怯怯地起了身,“皇上恕罪,臣妾并非有意违逆您的好意,只是臣妾现在正处于特殊时期,恐怕在接下来的这一年里都不能陪皇上小酌了。”说着满脸羞红地垂下了头。 “什么特殊时期?”太后听她这样说,似乎明白了什么,换了一种眼神,上下打量着兰贵人。 彩月喜滋滋地站了出来,跪拜在地:“回禀太后娘娘、皇上,我们娘娘已被太医院的纪太医诊断出怀有一月余的身孕,纪太医说了,前三个月胎儿不稳,需要特别注意,因而不宜饮酒,还请太后娘娘、皇上谅解!” 春日里的桃花一夜之间得到春雨的滋润,千树万树喷薄绽开,坐在树下饮酒的人抬起头就能看到如朝霞般粉艳的花瓣连绵成片,树与树挨得很近,枝杈相交,好似织成了一匹光滑的苏锦,花香和酒酿相交融,空气浮起醉人的清香,再加上彩月这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在场的人都似乎被迷住了。 直到赫贵妃手上的一个杯子失神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才将众人拉回了现实之中。 “兰儿,真的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最先反应过来的皇上走下座位,兴奋地拉起还曲着膝的兰贵人。 兰贵人娇嗔地看了一眼将自己揽在怀里的人,“应该是臣妾侍寝的第二天,纪太医诊断出来的日子能对得上。” 兰贵人骤然有喜,一下子就将大阿哥夭折的惨淡冲刷得干干净净,就连太后也露出了难得笑脸,“哀家又要有皇孙了,这真是喜事,是该好好呵护着。” “嫔妾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赫贵妃这才反应过来,不敢失了分寸,忙带了众人跪倒在地:“臣妾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 “都起来吧,兰儿有喜,既然是纪康永诊断的喜脉,那兰贵人养胎所有事宜都交给他,吴良辅你现在去太医院传旨。”刚刚还被恪嫔呼来喝去的兰贵人在说出了这个喜讯之后,一下子变得无比娇贵,皇上小心翼翼地扶了她,“有了身孕怎么不早说?动不动就跪呀行礼呀,不怕累着自己?” 兰贵人娇媚地一笑,“皇上不必担心,臣妾没事的,礼仪还是要遵守的。” “出来这么久,阳光虽好,但朕感觉还是有些冷,不宜在外久呆,朕陪你回咸福宫去,彩月,拿你家主子的披风来!” 彩月应声捧了披风,皇上亲自替兰贵人系好纽带,跟太后告退,就携了兰贵人回宫去了。 皇上一走,太后见众人也没心思品尝佳肴,微微一笑,“苏茉,陪哀家回宫去给兰贵人寻一些补品滋补身子,贵妃,这宫里又多了一位皇子,你作为后宫之首,一定要亲力亲为地去照顾好兰贵人的一切事宜。” “臣妾谨遵太后懿旨,恭送太后娘娘!” 原本坐在上座的人都已离去,精心筹备的宴会霎时冷了一大半,连甜点都还没来得及端上桌。 静妃的目光紧紧追着皇上离去的方向,宁妃起身告退,并邀请静妃一起离开。 香琬感激地望了一眼宁妃,在这种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静妃,她知道,静妃很想要一个皇上的孩子,这是即将在紫禁宫出生的第二位皇子了,而静妃却被皇上推得越来越远。 今日赫贵妃有意将静妃安排得离皇上远了些,但皇上眼里却只有离他更远的兰贵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静妃一眼。 桃花园里各宫娘娘和宫女都退了出去,只剩下赫贵妃冷笑着看着现场的一片狼藉。 恪嫔看气氛不对,从宫女手中接过热茶奉上,柔柔地劝着“贵妃娘娘,请喝茶,消消气。” 第35章 偏偏本宫没有孩子! 赫贵妃气鼓鼓地盯着恪嫔手里的茶杯,那上好的杯身上勾勒着寓意美好的桃花成林图案,是赫贵妃从仓库里寻来为了应景的,现在看着却尽是讽刺。 猛地夺过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本宫苦心操持桃花园宴会,合着就是为那个贱人铺好台子,让她来宣布自己喜事的!” 恪嫔掏出帕子为赫贵妃擦拭着裙摆上的茶渍,“贵妃娘娘莫生气,不管怎么说,她只是小小贵人,您是贵妃,就算有了身孕又如何,保不准只是个公主,咱们这边可不能乱啊,况且她的这一胎是太后亲自说了要时时护着的,娘娘您”恪嫔说着,不时畏惧地抬头看着盛怒之下的赫贵妃。 “本宫没有那个意思,太后一向对本宫不满意,本宫自然得按太后的意思看护着她的胎,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是至于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就看她白兰的命了!哼,一个小小宫女,卖主求荣爬上龙床,平白享几天福也就罢了,现在还痴心妄想着诞下皇子,真是笑话!” 恪嫔慌乱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听到赫贵妃这番气话,才安下心来,轻声轻语地劝慰着,“娘娘,兰贵人自得宠以来,还算听话,说到底她也是依着您才发展起来的,当初封贵人时,不是也是您在皇上面前推了她一把吗?皇上宠她,有了孩子,谅她也不敢因此兴风作浪,往后还得乖乖听您的。” 很显然,恪嫔这番劝慰并没有起到作用,赫贵妃的护甲在上好的八仙桌上划出一道道印记,眼里迸裂出的火花要将周围的一切点燃。 静妃主仆三人与宁妃告别后,一人一边,扶着脚步虚软的静妃一路回了静和宫。 凝烟向来只在静和宫宫内操持活计,从不跟着静妃外出参加重大的宴会,自然不知道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一看到静妃如往常一般走进殿里来,忙笑吟吟地端上了梅子汤,想着为她润润嗓子。 很反常的,梅子汤被静妃轻轻推到了一边,凝烟见此,知道静妃不高兴,没有多问,屏住声息,向后退了一步。 一路上沉默不言的静妃,这才缓缓开了口,“怎么就有孩子了呢?本宫嫁给皇上多年,迟迟没有孩子,怎么就她白兰有这么好的命,才侍寝多不久,怎么会有孩子呢?” 景春姑姑知道静妃经历了一系列的禁足降位迁宫,自那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没有一天真正的开心果,眼下心里更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于是轻轻唤了她一声:“娘娘”,那声音了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才刚刚喊出来,景春姑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静妃不是不懂景春姑姑看着她时心里泛起的那股心酸,姣好的面庞上有两行泪痕滑落,瞬间就热泪纵横,“赫贵妃生下过大阿哥,宁妃有过孩子,现在就连白兰也有了孩子,偏偏本宫没有孩子,为什么偏偏本宫没有!” 顾不上用帕子擦去眼泪,静妃的手握紧桌布的一角,终究还是按压不住那股嫉妒之火,手上一使劲,桌上的东西就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一时找不到什么言语来安慰失神的静妃,香琬等人只能跪在地上,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地上摔碎的物品,生怕这些碎渣再伤害到她。 现在的静妃,没有皇后尊贵身份,没有皇上的宠爱,没有她心心念念想要的孩子,真的不能再受到任何身体上的伤害了。 还未收拾干净,静妃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身子一跃而起,嘴里焦躁地喊着景春姑姑,“景春,景春,你快扶本宫去书房,本宫要继续抄写皇上送给本宫的那些书,皇上答应本宫的,只要本宫静心写字,他就会来瞧本宫的,等皇上来了,本宫就会有孩子了,景春,快来扶本宫!” 伤神地抬头,香琬看到喃喃自语的静妃慌乱地扶着景春姑姑的手,故作镇静地向里间走去,好像只有写字才能让她收起心里的那股烦躁。 每日进食不香,晚上睡不好,那日渐消瘦的身子虽然有景春姑姑在一旁搀扶着,但分明就如摇摇欲坠的落木。 “姐姐,上次在养心殿时,我听皇上说起,宁妃娘娘有了身孕又失子,今日又听咱们娘娘说起,宁妃娘娘是怎么失去孩子的呢?是不是和那次宴会跳舞时突然摔倒有关?” 凝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我一直在坤宁宫干粗活,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只听说自那次宴会之后,宁妃娘娘大病了一场,后来虽然能出来见人了,却总是郁郁不欢的,也失了之前的那份清丽和活泼。” “那没有人能说清楚宁妃娘娘为什么大病一场吗?” “至于宁妃娘娘为什么会突然病倒,听说皇上下令太医院封了口,钟粹宫的宫人一向不擅长与其他宫的人来往,这件事一来二去就成了疑影,时间久了就被宫里的人忘却了,再也没人提起。” “唉,兰贵人倒是有福之人,承宠才一个多月,就能怀有龙种,今日在宴会之上,就连太后娘娘对她大加赞赏,全然没有了之前对她的不满,不怪咱们娘娘如此失魂落魄,习字就习字吧,权当一种精神寄托。”香琬手上收拾着东西,不忘担忧地朝里间看了一眼。 凝烟见静妃这时候不需要人在身边伺候,神秘兮兮地拉了香琬走到外边的屋檐下,“香琬,你初来时跟我做扫地的杂役宫女,苦是苦了点,但那时候咱俩很快乐,自你进里间伺候后,我越来越看不懂你参与的一些事情了,其他人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只想提醒你,赫贵妃和恪嫔还有兰贵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她们三人并非良人,现在静妃娘娘处于下风,你跟着伺候她就是了,千万不可将自己搭进去,一定要懂得明哲保身,方能全身而退。” 香琬知道凝烟不是没有能力挤到静妃的跟前,为她筹划一些事情,凝烟是怕做出头鸟,也怕重蹈家族被灭的覆辙,这才总是远远地看着,正因为是旁观者,才更加理智冷静。 冲着这份姐妹情,今日的凝烟对自己好言相劝,香琬怎么可能不感动,“姐姐的好意,妹妹记在心里了,娘娘现下最缺的就是能替她解忧的人,我不能在这种她最缺人的时候退出来,姐姐看事情比我明白,时时在身边提点着我就是了。” 眼看自己的劝解没有用,凝烟急得抹了抹眼泪。 “香琬,你知道吗?我在家的时候有一个妹妹,就似你这般大,前几年更小些,那样娇小的人儿,不到进宫的年龄,就跟着爹爹去流放之地,看管的人黑心,不给妹妹吃饭,她在路上被活生生饿死了,看到你,我总是能想起她来,在宫里遇到你,上天重新赠了一个妹妹给我,所以,姐姐不愿失去你。你说过,咱俩要在这宫里相依为命,你千万千万不要为了别人而遭人暗害,要不然姐姐”凝烟忆起了极不好的从前,说到最后,忍不住哽咽起来。 对于她的悲惨身世,凝烟曾经笑着提了一两句,不想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更不想,自己在凝烟的心里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香琬跟着凝烟落了泪,紧紧攥住她冰凉的手,“姐姐放心,妹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我们打过勾勾的,今年夏天的时候,还要去御花园一次呢!” 凝烟看着香琬孩子般的模样,终于破涕为笑,两只交织在一起的手却握得更紧。 听闻自打兰贵人有了身孕之后,皇上每日下朝之后都要去咸福宫亲自陪着,赫贵妃和恪嫔亦步亦趋地赶去照顾着,太后担心静妃,一得空就召了静妃前往慈宁宫用膳。 刚才用膳的时候,太后还特意问起了静妃近日习字的情况,静妃得到太后的鼓励,答应改天要为太后手抄一份佛经送去,因而从慈宁宫出来之后,就带着香琬去了内务府,找内务府的人卷了一些上好的宣纸,预备带回宫去,认认真真写一幅字。 香琬抱了大卷宣纸,跟在静妃的后面走着,突然下起了大雨来,所幸出门的时候,凝烟看天不好,塞了一把纸伞给她,香琬一手抱了纸,一手打开伞,为静妃撑着伞。 “皇额娘喜欢本宫写的字,只要本宫努力练习,想必皇上看到了也会喜欢,今日本宫心里总是慌慌的,好像只有写字才能平静些,这样漫步雨中,嗅着清新的空气,心里好受多了。” 方才在慈宁宫,太后提起,皇上喜欢温婉的女子,腹有诗书气自华,劝静妃多多写字,因而静妃说这句话时亮晶晶的眸子里闪动了一丝丝希望,唇角也跟着微微飞扬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迎面看到四个太监抬了一副软轿走来,软轿上坐了一个女子,由众人簇拥着前行,香琬和静妃躲在伞下,隔着雨帘看不清那人是谁。 第36章 请娘娘让我们贵人先过 走近了才看清了软轿上坐着的是穿着一身水红色加厚杜鹃纹纱袍的兰贵人,随同走着的是她的贴身宫女彩月和延禧宫的琉璃。 坐在上面的人眯了眯眼睛也看清站着的是静妃主仆二人,温软着语调向静妃:“嫔妾参见静妃娘娘,今日皇上政务繁忙,没有时间去嫔妾的咸福宫,就请赫贵妃还有嫔妾去养心殿用午膳,陪着说了一会话,不想天下起雨来,皇上惦念嫔妾怀有身孕,就赏了这副软轿送嫔妾回咸福宫去,还请静妃娘娘恕罪,嫔妾身子不便,不能向娘娘行礼了。” 以前和兰贵人同时服侍静妃的时候,总觉得她大大咧咧的,说话不加思索,不想在皇上身边呆了一段时间,竟如此绵里藏刀起来,脸上虽笑着,但一字一句无不刮着静妃的心。 看了看正在孕期中,日渐丰腴圆润起来的兰贵人,静妃咬了咬下嘴唇,“无妨,有礼放在心里就好,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兰贵人初有孕,万事当心,本宫先行一步。”说罢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因着要说话,抬软轿的太监停了脚步,这狭小的过道里,如若静妃先走的话,兰贵人就得耽搁一会,心想着现在外面雨下得这么大,要是兰贵人淋感冒了,回去可不好交差,一时踌躇起来,无助地看了看兰贵人。 主子不说话,彩月因着和香琬有那么一点交情,也不好说出来。 到底是琉璃胆子大些,上前对着静妃行了一个礼,“奴婢大着胆子禀告,赫贵妃刚才吩咐了,要奴婢护着兰贵人速速回到咸福宫,这已经耽搁了好一会,要是再让娘娘先走,兰贵人着了风寒,伤到腹里的胎儿,奴婢们可担当不起,所以还是先委屈娘娘,让我们贵人先过才好。” 太监们听到琉璃说了这话,忙附和着:“是啊,还请娘娘许奴才们先走,贵人身子金贵,不宜长时间淋雨,否则奴才们回去要遭受责打的。” 静妃身为三妃之一,怎可为一个小小的贵人让道? 香琬想要上前理论一两句,却被静妃深受挡住,风淡云轻地瞥了兰贵人一眼,“本宫理应体恤兰贵人,你们先走就是。” 还记得初进宫的那天,皇后一身华服,走起路来珮环相鸣,还未进到太后的寝殿就大声嚷嚷着,清亮的嗓音连太后也皱了眉。 那时的她何等飞扬跋扈,敢在太后面前大吵大闹,宛若受宠的小女孩,不想有一日,却要遭受眼前这样的屈辱。 “嫔妾多谢娘娘关怀。”兰贵人闻声道谢,脸上现出一抹嘲讽之色,低下头,站在轿下的彩月替她紧了紧披风,一行人渐行渐远,那刺耳的吱呀声终于消失在两人的耳畔。 太后告诉过静妃,一切都要忍,要顺着皇上的性子来,不想竟沦落到为一个贵人让路的境地。 心里下着暴雨,岂是这头顶上方的一把小伞能避开的? 发疯般地拨开香琬撑着的伞,静妃只身一人,奔入大雨之中。 “娘娘,娘娘,您回来!这样淋雨会感冒的!”手上的宣纸掉落了一地,来不及捡拾,香琬朝着静妃跑掉的方向追去。 这小道如此漫长,静妃跑得累了,禁受不住,终于跌坐在地,整个人冷得瑟瑟发抖。 香琬费力地给她撑着伞,咬着发颤的牙齿,支离破碎地苦苦哀求着:“娘娘,娘娘,咱们回去吧,您玉体金贵,千万不要着了风寒啊。” 头发全部被打湿,硕大的雨珠顺着两人的脸颊流下来,就连睁开眼睛看看这雾蒙蒙冰冷的后宫,也要费上一些力气。 静妃将头埋在双膝间大声痛哭起来,“本宫玉体再金贵,有兰贵人的金贵吗?赫贵妃将所有的燕窝、人参都拨去了咸福宫,皇上日日要见她,本宫见了她也要一声不吭让出路来,本宫在这宫里还有什么存在感?就算着了风寒,会有人来关心吗?皇上会来看本宫吗?” 太后的安慰是例行公事,宁妃柔软的眼神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皇上正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之中,根本无心来安慰这个失意的静妃。 雨水早已打湿了两人的衣服,天色已晚,香琬只觉得浑身冷,她镇定了心神陪在一边,不忍心去打扰这样放声痛哭的静妃,就让她这样无所顾忌地哭一次也好,总比一直压抑再心里要好。 景春姑姑和凝烟在宫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回来,生怕她们在外面淋了雨,拿了厚衣服找到这里来,静妃自然被淋成了落汤鸡,景春姑姑和凝烟驾着她回了静和宫。 一碗碗姜汤灌下去,临睡前景春姑姑放心不下,又特意叠加了两条被子,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静妃还是发起了高烧,陷入半昏迷状态。 长发散乱在枕上,一张原本煞白的小脸此时因为体温骤然上升,浮起一层酒红色来,嘴唇干裂,却还在费力地一张一合,凑近了,才听清静妃这是在迷迷糊糊地喊皇上呢。 凝烟手脚麻利地拧了毛巾,为静妃敷额头,换了好几条毛巾,迟迟不见烧退,景春姑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此时正是晚上,好一点的太医都在咸福宫里候着,太医院的人轻易喊不来。 天色才刚刚透出一丝光亮,香琬就火急火燎地去了慈宁宫一趟。 时间尚早,妃嫔们还没来请安,苏嬷嬷正服侍着太后梳头,听着香琬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将静妃的情况说完。 “苏茉,你去太医院请辛志严去静和宫走一趟,她这样发着高烧,身子迟早扛不住,叫他尽心医治静妃。”听到太后这样说,香琬松了一口气,这辛太医是平日给太后请平安脉的,医术精良,定能缓解静妃的病症。 又听太后问起静妃忽染风寒的原因,她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 苏嬷嬷用指尖挑了清新沁人的**膏抹在太后的发上,太后本背对香琬坐着,一听说静妃是因为兰贵人的事自己跑到雨里大哭了一场,气不打一处来,将牛角梳重重摔在桌子上,转过身来。 “苏茉,你看看,哀家的这个侄女,被降位也就算了,又为了这点小事,不顾仪态地大哭一场,被宫女、太监们看到了,指不定别人在背后怎么得意呢?真是没用!” “太后娘娘不要动怒,静妃太过年轻,心里藏不住事实属正常,经历的事情多了,慢慢就成熟了。” “太后娘娘,静妃娘娘受了委屈,又淋了雨,是奴婢照顾不周,只是,只是” 听她说话吞吞吐吐的,太后的语气温和了些,“你有什么事?” “娘娘烧得身子滚烫,意识不清,但嘴里,嘴里还喊着皇上,能不能请皇上去看看娘娘?”从静和宫到慈宁宫,需要走很多步,每走一步,她就心凉一分,这宫里没有人能为静妃在皇上面前递上一两句话。 走了许久,终于看到慈宁宫就在跟前,心就又暖了一分,至少太后是静妃的亲姑姑,她总会体念静妃的这份痴情。 “真是笑话!皇帝是哀家的儿子没错,但皇帝要去看谁,还轮不到哀家给他安排,你刚入宫,不谙世事,哀家就不怪罪你失言了,回去好好伺候你家主子吧。” “是,奴婢谨遵太后娘娘吩咐。”不敢再多说,香琬行了礼,转身退出了慈宁宫。 “娘娘是不是预备在皇上面前提一两句静妃的事?”苏嬷嬷不是看不到太后脸上浮现的怜惜之情。 “不用了,皇帝想起她,自然会去的。” 这样也就没有了话,苏嬷嬷只管细心地替太后梳着头发,牛角梳轻轻滑过发间时,震惊地发现,太后浓密的云发中,赫然多了一根刺眼的白发,本想草草掩饰过去,她动作的瞬间迟疑,反而引起了太后的注意。 她轻轻一笑,示意苏嬷嬷将那根沾染了岁月痕迹的白发拔下来。 太后不喜过多的人伺候,这慈宁宫来来去去就只有苏嬷嬷周旋在她身边伺候,每当看到苏嬷嬷,她总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还能回到自己年轻的那些时日,先帝还在,宫里一切恍然如初。 这样的静妃,这样的早晨,让她想起了孝端文皇后哲哲,爱而不得,求而不应,最后生生将自己撕裂。 苏嬷嬷本以为香琬走了之后,太后会再念叨几句静妃的失态之举,不想过了许久,看着镜中的自己,皮肤需要更多的羊奶来滋润,却日渐老去的太后悠然发出一声太息:“苏茉,哀家叫哥哥送瑞珠入宫做皇后,是不是错了?” 那声感叹犹如被扯破的窗纸,带了无尽的沧桑。 众人皆知,当初摄政王订下这门婚事,看似是强势,实则是为了为皇上争得博尔济吉特氏大家族的兵力支持,所谓的珍宝重器肥沃之地都只是一匹极易被撕裂的布匹,惟有联姻,才能亲上加亲,血液里循环通融着的血脉相连,才能拥有最有力的支撑。 “娘娘思虑周全,总归是为了皇上和静妃好,娘娘不会错。” 第37章 皇上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本宫? 身心俱疲地回到静和宫,看到凝烟正蹲在殿前的台阶上拿着蒲扇,照看着熬药的小路子。 “你回来了?太医院的辛太医方才已经来过了,说娘娘着了风寒,加之心浮气躁,需要好好调养,开了方子就去太后娘娘那复命了。” 抚了抚额头,香琬朝着里面看了看,“娘娘这会还没醒过来吗?整整昏睡了一晚上呢。” “辛太医来时拿了些药丸嘱咐给娘娘服下,刚才景春姑姑出来说额头没有早上那会烫了,要我赶紧将这药熬好后端进去,一并喂娘娘喝下,等发了汗,娘娘就能舒服些了。” “嗯,这样也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昨晚一夜没说,今早又从静和宫和慈宁宫打了个来回,此时身上困乏极了。 凝烟抽空抬起头看了一眼香琬,“你昨天陪着娘娘淋了雨,又奔波到这会,身子怎么受得了,我在屋里给你放了点心,又给你被窝里放了汤婆子,你吃点东西就去稍微眯一会吧,等会娘娘醒了,我进来喊你。” 勉强撑起一个感激的笑,“姐姐有心了,我这就去躺一会。” 昏昏沉沉地睡起来,已经是临近傍晚。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急匆匆地进了寝殿。 景春姑姑扶了静妃起来半坐着,正伺候她喝药,见香琬进来了,忙招她过去。 “本宫下午那会醒来,听凝烟说你回屋躺下了,想着你累了,就让她们别叫醒你。” “奴婢多谢娘娘关怀,娘娘这会感觉好些了吗?”香琬关切地问道,随手捧过一盘蜜饯,准备等静妃喝完后递给她,消解一下嘴里的苦味。 拢了拢额上的碎发,静妃苦涩地一笑,“昨晚回来昏昏沉沉的,仿佛连身子也不是自己的了,皇额娘特意派了辛太医前来为本宫治病,这会感觉身子没之前那么烫了,人也清醒了许多。” 香琬不敢抬头去看静妃因为发烧时温度过高干裂的嘴唇,还带着些许苍白的脸,更不敢看她有意无意地将目光瞄向门口,好像在期盼着某个人的到来。 在昏迷之中,苦苦喊着的那个人,是不可能来这静和宫的。 景春姑姑自然也将静妃的失落尽收眼底,“娘娘,奴婢嘱咐凝烟为您炖了黄豆猪脚汤,这会应该快好了,奴婢去小厨房看看,让香琬陪您说说话。”说罢朝着香琬轻轻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导开导静妃。 静妃喝完了药,拈了几颗梅子来吃,新长成的梅子酸得她皱了皱眉,了无兴趣地将梅子扔回盘子里。 “本宫听景春说你早上那会去找皇额娘了?” “是,太后娘娘很关心您,立马派了辛太医来咱们宫里,太后还嘱咐奴婢用心照顾您。” “你倒想得周到,知道去皇额娘那里给本宫搬救兵,否则就算本宫病死在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咸福宫的兰贵人身子愈加娇贵,皇上拨了好些太医前去给她保胎,静妃现在又是最不得宠的妃子,一个小宫女前去太医院请太医,他们一定会找借口推辞。 取来一个鸭羽绣花软枕垫在静妃的脖子下,“娘娘不要这样说,奴婢去慈宁宫不消一会,辛太医就到了,您昨天那样伤心,奴婢不忍心打扰您,但您也该顾虑着自己的身子,总归身子是您的啊。”香琬温身劝着,只觉着嗓子发涩。 “说什么身子金贵,左不过都是你用来安慰本宫的话罢了。”说着拉了香琬坐在自己的床边,“香琬,你不要为了本宫忙来忙去,什么汤呀药呀的,都可以拖一拖再喝,这殿里也没有别人,你坐着,本宫就是想跟你说会话。” 此时殿内点起了蜡烛,静妃更显疲惫,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竟好像抽去了她一半的真气。“好,娘娘您说,奴婢听着就是。”香琬尽力撑起微笑来。 静妃费力地抬头看着头顶的红丝绒厚帐子,之前昏黄的眼眸渐渐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悠然回忆起那如昙花般短暂绽放的后宫生活。 “进宫那天是顺治八年,本宫的家族哥哥们提前半个月就送本宫从科尔沁赶往紫禁城,八月十五,梳着高高的凤鸣朝阳发髻,并排溜着翡翠滴子步摇,繁复的大红凤袍上缀着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仪仗队逶迤着走过漫天红色的后宫到慈宁宫,缓缓来到皇上的面前。” “那时本宫还年轻呵,家世显赫自不用多说,当今皇太后是本宫的姑姑,夫君是本宫的表哥,纵然赫妃是将门之女,宁妃是文官之后又如何,她们的年轻貌美本宫同样拥有,但本宫的母家,她们望尘莫及!” “阿玛告诉本宫,入宫之后,要牢牢坐稳皇后宝座,调理后宫,要做太后和皇上的左膀右臂,却没有告诉本宫如何做皇上的妻子,如何做成婚那日就深深爱上皇上的妻子,如何做皇上不喜欢的皇后。” “渐渐的,皇上对赫妃和宁妃喜欢起来,日日去她们宫里去,太后嘱咐本宫主动前往养心殿,呵,去养心殿干什么呢?去看赫妃逗得皇上直笑,还是看宁妃轻盈起舞?那养心殿如此之大,却容不下本宫这个无宠的皇后。” “跟皇上做了两年天家夫妻,皇上就对本宫亲昵了四次,四次,可怜的数字,却教本宫在失宠的日日夜夜回想起那四次温柔。” 如堵塞的冰泉被骤然冲开,一行晶莹的泪水顺着静妃枯黄的面庞流下。 “皇上,皇上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本宫?本宫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失声嘶吼着,实在无处发泄,于是伸出手去将身下的绫罗缎面划出一道道印子来,养了许久的长指甲生生折断了半根,静妃颓然地躺着,说话的嗓子就像撒了一把沙子一样,呼呼喘着粗气。 不忍再听下去,香琬握住了那双蜷曲的骨瘦如柴的手,企图让她心绪平静下来,“娘娘,您累了,休息一会吧,辛太医说了,您肝火淤积,切记要静心调养,不可再生气。” 那内心攒了太多的绝望而变得冰冷的手触到香琬柔软的手,才好像得到了些许安慰。 “皇上不喜欢本宫,从来没有喜欢过,本宫却一见钟心,一爱失心,在得不到中苍老了容颜,磨损了心志,终究是本宫太傻了,太傻了,这一生,终究是要在后宫零落成泥了啊!” “娘娘不要伤心,娘娘还有奴婢,有景春姑姑,有凝烟,奴婢们都会陪着您,盼着您能得到皇上的喜爱。”之所以誓死追随,无关名誉和权力,而是惟有近身伺候的人,身处这场后宫之争之外的人,才看懂了静妃的这份痴心。 静妃轻飘飘的身子无力地滑落,她费力地将身子转向里面,许久才细若蚊蝇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们对我好,我都知道,只是我” 香琬一直在等她说完那句话,无奈等到最后,她还是没有说。 太后那会叫人赏了一枝上好的山参给静妃,香琬看静妃没有了声音,应该是睡着了,就走出去和景春姑姑商量着用这山参给静妃熬制补汤。 缠绵于病榻的静妃终于日渐消瘦下去,端进去的饭菜总是原封不动地端出来,任谁劝也吃不下,偶尔吃一两口,也会吐个精光。 辛太医开的药倒是一顿顿喝着,但总没有好的时候,整日整日地昏睡下去。 殿门口摆起了两个小炉子,炉子上架着的砂锅里熬制着各种药材。 日子久了,一进静和宫就有呛人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轮换着煎药,三个人的手掌都泛起苦苦的药味。 这天早上,景春姑姑按照惯例进去伺候的时候,惊叫着跑到正在熬药的香琬和凝烟跟前。 “娘娘,娘娘吐血了,好多血,怎么会这样?”香琬和凝烟面面相觑,景春姑姑带着哭腔展开了手里捏着的帕子,上面触目惊心地布满了大团大团的血迹。 嚯的站起身,不敢置信地望向景春姑姑,急得嗓子要冒出火来,“姑姑,娘娘现在怎么样?” “现在正昏睡着!前半夜应该也吐血了,被面上的血是干的,凝烟,你快去给娘娘找条干净的被子换上,待会等药熬好了,就服侍娘娘喝下。” 景春姑姑吩咐着,继而转头看向香琬,“咱俩快去太医院找辛太医一趟,把娘娘具体症状说一下,看辛太医那边有没有现成的药丸可以带过来服下,娘娘脸色难看得很,我怕,我怕” 不祥的预感涌上脑门,香琬却不敢听景春姑姑继续说下去,拉了景春姑姑的手,“走,姑姑,我们快去太医院找辛太医,娘娘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急匆匆跑去太医院,幸好有太后的懿旨在先,辛太医听景春姑姑说了大致情况之后,命小徒弟找齐了药材,现场制起药丸来。 “辛太医,辛太医,麻烦您快点,我们娘娘正难受着呢。”香琬看他动作慢腾腾的,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祈求了两句。 第38章 失心疯 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小宫女,又低头继续做着手上的活,“这种事急不来,前几日开的那几服药,就已经在调理娘娘的肝脏了,等制齐了这一味药,按时服下,你们娘娘会好起来的。” 好不容易等辛太医备齐了东西,两人跟着背了药箱的辛太医回了静和宫,还未走至宫门口,就见凝烟正站在台阶上焦虑地东张西望着。 景春姑姑走上前问道,“凝烟,你不在里面照顾娘娘,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凝烟看到两人回来了,就像找到了救星,边说边急得落了泪,“姑姑,香琬,娘娘不见了,娘娘说想吃芙蓉糕,我就去厨房做了,等做好了芙蓉糕,端进去给娘娘的时候,发现娘娘不在里间,宫里前前后后找了个遍,都没有娘娘的踪影,这可怎么如何是好?” “什么?娘娘正病着,能去哪里呢?”景春姑姑和香琬对视了一眼,皆有不好的念头齐齐涌上来。 辛太医在一旁听着,略加思索后,说道:“既然静妃娘娘有事不在,那我先回去,晚些再来给娘娘诊脉。”说罢折身回了太医院。 凝烟垂着脑袋极力回想着,“娘娘去不了太远的地方的,新做的衣服挂在屏风上没有穿,连鞋子也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下,能去哪里呢?肯定走不了多远的。”那件摆地长裙是香琬和凝烟新做的,前几天还开玩笑说等静妃好了之后,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逛园子,不想两人就出去了这么一会,静妃就出了事。 静和宫偏僻,一向没有多少人前来,想来不会有人敢来胁迫她去哪里,只能是她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不能去各宫大张旗鼓地寻找娘娘,只怕那样会打草惊蛇,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会更厌弃娘娘,姑姑你和凝烟带着小银子先去别的地方悄悄找一找,我现在就去禀告太后娘娘,让她帮着想想办法。” “这样也好,满宫里也就只有太后娘娘会帮咱们娘娘,你快去快回。”听了景春姑姑的嘱咐,香琬点了点头,转身向慈宁宫跑去。 可想而知,太后听闻静妃大病未愈又跑得不知踪影,气得变了脸色,忍不住大发雷霆,苏嬷嬷和香琬垂着手立在一边,皆不敢贸然接话。 “静妃自进宫以来,想尽办法扑腾出声响来,病得这样这样,还不知安分守己,不怪皇帝不喜欢她!再这样任由她折腾下去,就连哀家都要被她磨得心神衰弱了!” 太后说的是,只要香琬一出现在慈宁宫,太后就别指望耳根能清净。 因而自静妃被皇上降位之后,太后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香琬,她带去的从来都不是好消息。 苏嬷嬷走上前,轻轻替太后捶着腿,眼里带了怜悯之色,轻柔地劝道,“太后,静妃那孩子可怜,病成那样了,皇上,皇上他没去瞧过一眼,她的心里苦啊,这才行为有失偏颇,还请太后疼她。” “不是哀家不愿疼她,只是”太后眼眸微转,终于没有说出来,只是转了话锋,“你先回去,哀家自会派人去各处找静妃,记着,此事不宜声张,更不能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 不知所措地回到静和宫,景春姑姑和凝烟已回到了静和宫,两人悄悄在附近的地方找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 此时已临近晚上,天色日渐深重下来,一团团疑云浮在每个人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一天了,她们没有吃一口饭,明知道身子饿着,但就是吃不下。 “姐姐,我和姑姑出去找太医这段时间,有没有其他人来过?会不会是别人带走了娘娘?”脑海里盘旋过各种猜想,甚至想到了静妃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你们刚走那会,恪嫔来过,不过是来送补药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来过。” 怎么会是她!她为何会在静妃消失不见之前出现过在这静和宫里? “她就只是送药?娘娘是她送药后离开的?” “恪嫔来送药的时候,娘娘吩咐我在殿外候着,她进去没坐多久,放下药就急着走了。” 景春姑姑看出香琬正在费力地将恪嫔和静妃这件事联系起来,“我觉得不会,她不敢,如若真和她有关,那娘娘走丢,她将负有极大的责任。” 沉默着,思索着,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摸不清头绪,三人前所未有地感到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 站在殿外的小银子突然惊喜地大喊起来,“景春姑姑,娘娘回来了!” 三人闻言,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脸上一喜,忙迎了出去。 跨进宫门的静妃还穿着那身银白色的寝衣,赤着脚,不知跑去哪里过,脚上沾满了泥土,脸庞和胳膊冻得青紫的,凌乱地披散着长发,带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跌跌撞撞地向她们走来。 收起此时心里太过的疑惑,香琬上前搀扶住她,轻声细语地问道,“娘娘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静妃似乎听到她说话了,又好像没听到,任由香琬扶着她,嘴唇费力地动了动,过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看来这会也问不出什么,“凝烟快去给娘娘倒杯热茶来,给娘娘暖暖身子。”景春姑姑示意香琬不要问下去,只是稳稳地扶了静妃进去坐下。 她越是这样沉默,香琬的心跳得越快,搀扶着静妃的手加重了些,终究还是忍不到静妃平静下来,又追问了一句,“娘娘,您下午到底去哪里了?” 静妃这时好像才听懂了香琬的问话,抬起头,冲着两人鬼魅地一笑,“本宫疯了,午后跑去咸福宫杀了兰贵人的孩子,谁叫她背主求荣,竟敢联合赫贵妃那个贱人诬蔑本宫,不择手段爬上龙床也就算了,还痴心妄想着和皇上生孩子?在这宫里,只有本宫能跟皇上生孩子,本宫早就说过了,中宫出生的孩子最尊贵,其他的都做不了数的。” 这简直是疯癫之语了,她早就不是皇后,再也不可能是皇后了。 本就蒙受了不白之冤,这冤屈不知何时才能解开,她怎么敢去杀了皇上和兰贵人的孩子?这项罪名落到头上,连太后也保她不得! 大殿里因为这句话,寂静得可怕,只听到“啪!”的一声,原来听到这话之后,凝烟一时心慌,倒茶的手没使上劲,杯子就连带茶壶滚出老远,碰到桌角,摔得破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似的,香琬颤抖地轻喊了一声,“娘娘!” 静妃的脸上转为惨淡的一笑,“本宫跑啊跑啊,绕来绕去,哪里都是红墙,囚禁着本宫的身子,本宫无处可逃,找了许久,才回到这里来。” 她这是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倒完全像是失了心智,是日日夜夜的心如刀割将一个高贵出身的女子生生逼成了这样吗? 景春姑姑伸出不住打颤的手扶着静妃坐下,极力稳定着自己的心神,“娘娘回来是对的,静和宫是娘娘的家。” 静妃闻此言,毫无仪态可言地用力点了点头,又是咧嘴一笑,哪还有昔日华贵万千的皇后模样? 夜深了,香琬竖起耳朵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声,似乎一场无可避免的暴风雨即将来临,再次冲刷这僻静的无人问津的静和宫。 从中午到现在,那边咸福宫兰贵人小产的消息大概已经传遍了后宫,太后知道,皇上知道,愤怒之中必有重罚,只不过她们都在等这骇人一幕的到来。 后半夜的时候,香琬她们同时听到宫门口的石板上响起惊雷般的脚步声,那是宫里的佩刀侍卫们正向这边跑来,来势之凶猛,折射出了皇上对静妃的忍无可忍。 不消一会,就见御前侍卫周启正带了侍卫们进了前院,目露凶光,步步逼近静和宫的大殿,人谁也知道知道静妃这次铸成了大错,想必也无罪可免,周启正丝毫不客气地传达了皇上的旨意:“皇上口谕,静妃蓄意谋害兰贵人腹中胎儿,导致咸福宫皇嗣折损,兰贵人生死未明,命臣速速捉拿静妃去养心殿受审!来人啊!给我抓住静妃!” 静和宫还从未这么喧闹外,静妃用手拢了拢碎发,眼里闪出好斗的光芒,故作镇定地站起来,怒喝出声,“本宫是皇太后的亲侄女,皇上的表妹,是亲迎入宫的皇后!本宫看你们谁有那个狗命动本宫一下?”青筋暴露的指头一一指向门外的人,众人被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吓到了,皆待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到底周启正胆子大些,走上前,大喝,“皇上口谕,谁敢不从?想保住你们脑袋的话,就给我抓住静妃!” 成群的侍卫听到此话,就又哄哄闹闹地向前逼近了一步。 孱弱的静妃和高大的侍卫们比起来,哪里能与他们交手?景春姑姑和香琬看在眼里,几乎不加思索的,扑身上前将静妃护在身后,全然忘记了这是在违抗圣旨! 第39章 静和宫从即日起封宫 “景春,你在宫中也算是老人了,知道违抗圣旨是什么下场?要是识趣的话就给我闪开!上头怪罪下来的话,你我可都担不起!” 两方对峙之间,由宫门外跑进一个太监来,穿过人群,挤到殿外,香琬认出这是太后身边的章公公,看来他是代表太后前来。 “太后懿旨:乌拉那拉氏·瑞珠接连残害子嗣,罪不可恕,念在她入宫侍奉多年,故免其一死,静和宫从即日起封宫,宫门外上重锁,不许任何宫人入殿伺候,勒令景春、佟香琬、凝烟立即退出大殿,再不许进入,违者斩!” 章公公宣读完,转身对周启正侍卫说道:“周大人,太后娘娘已前往咸福宫和皇上商议过此事,太后的意思,皇上也同意了,大人,您直接回去复命即可。” 香琬这才知道章公公为何站在殿外宣读懿旨,静和宫已被封宫,无故闯入者都将按律问罪。 木木地回想着太后的那些话,仿佛不敢相信,从无奈同意皇上废后,再到这道懿旨,太后已完全放弃了静妃,在这后宫里,静妃再也无人可倚靠。 恍恍惚惚中,她被景春和凝烟强行拉着出了大殿,手脚麻利的太监们上前关上厚重的门扇,将静妃与她们隔离开来,章公公和周侍卫双双带人离开,院落里重新安静下来。 等回过神来,一切已尘埃落定。 “娘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害兰贵人和她的孩子啊?您这是”香琬急得落下泪来。 被关在里面的静妃蹲下身子,慢慢挪到门口,与香琬她们隔着一扇门,背对门坐着,痴痴笑起来,“她白兰凭什么要生下皇上的孩子?皇上被蒙了心,看不透她在演戏,本宫可是在旁看得清清楚楚的,为了得到想要的妃位,她不惜出卖本宫,如若以后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保不准会伤害本宫心爱的皇上!本宫不可不出去这个祸害,更不可能许她生下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皇上是九五之尊,自有天命庇佑,她根本不敢谋害皇上,娘娘,您糊涂了啊!” “本宫身子不成了,不成了,香琬,本宫身为后宫之首,理应为皇上除掉他身边不安全的贱人,就算皇上再恨本宫一次也无妨,这样本宫就能放心地去死了。” 历经太多波澜的静妃还这样年轻,手上就已经沾染了鲜嫩的血,她一定是害怕的吧,否则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怎么会乱了思绪? “前几日,本宫的身子软绵绵的,就像一堆白骨,不知今日怎么突然就有了劲,一路跑到咸福宫,皇上正好不在,那贱人躺在床上娇滴滴地不肯喝药,宫女们跪了一地求着她喝药,本宫怎么容她摆出那副娇媚的样子,喝退了宫人,预备好好训诫她一番,所幸本宫还是静妃,她们不敢不从,都乖乖退了出去。” “娘娘,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是不是恪嫔,是不是她对您说了什么?” “这是本宫想做的事情,和别人无关。你听本宫说,本宫最看不惯的就是兰贵人那副不肯喝药的矫揉造作,她以前在本宫身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果然人都是靠别人吹捧起来,本宫应该推她一把,就端起她的安胎药,将红花这好东西尽数撒入,又强行给她灌了下去,她不是不喜欢喝药吗?那本宫就亲自喂她喝药!她哭呀叫呀,又有什么用?总归药喝下去,过不了多久,孩子就没了,哈哈!” “娘娘,娘娘!你哪里来的红花,这东西可是害人的东西,你到底是从哪里来得来的啊?” 三人使劲拍着门扇,喊着静妃,静妃似乎累极了,没有了任何回应。 过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静妃砸了里面所有能砸的东西,东西落地的声音掺杂着着她那疯了般的笑,听来瘆得慌。 听到里面巨大的声响,香琬跪在外面,哭喊起来,“娘娘,娘娘,您千万不要伤害自己,还有来日呢!” 这样的安慰在香琬听来也是无力,真的还会有来日吗? 大阿哥的事情是雾里看花看不分明,成了冤案,没人愿意帮她,这次,却是静妃自己跑到咸福宫强行给兰贵人灌了堕胎药,这是事实,皇上派了人来抓她,兰贵人不仅孩子没了,连她的人此时也危在旦夕。 太后无法,只好下了封宫的命令,是换了法子在竭力保住静妃这条命。 静和宫成了紫禁城第一座冷宫。 太后不会再来。 皇上更不会再来了。 还有来日吗? 里面的人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反正这静和宫已被封宫,登记在册的东西没了又怎么样?再也不会有人进来清点检查。 “本宫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们不要担心,香琬,你去找皇额娘,求皇额娘让皇上来看本宫一眼,好吗?本宫要死了,就希望皇上能来看本宫一眼。” “娘娘”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念着皇上,香琬哭得眼窝都要深陷下去。 里面的人缓缓起身,整了整脏兮兮的裙摆,收起了哭腔,“你快找皇额娘,本宫现在去抄书,写着字,胸口就没那么疼了,就能撑到等着皇上来的那一刻,见本宫最后一面。” 所谓封宫,简而言之,就是宫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香琬怎么可能再见到太后说上一两句静妃的诉求? 宫门外挂了重锁,静和宫门口的小道上空无一人,连鸟儿也不愿打静和宫上空飞过,香琬还是坚持每日透着门缝向外张望,期望着能走过一两个能帮到自己的人。 现在太后那边情况不知,皇上俨然已经彻底厌弃了静妃。 无论是身为皇后还是静妃,她一向高傲,不愿和别的妃嫔交好,更不会放下架子去别的宫里坐坐,宫里其他有些地位的娘娘更不可能到这静和宫门前走一走,免得沾上一身晦气。 倒是这一日,和香琬有一些交情的宁妃带了鸢儿来到静和宫门外。 “奴婢参见宁妃娘娘!”行了礼,激动地落下泪来。 宁妃吩咐鸢儿将带来的点心递进去,“香琬,本宫来瞧瞧你,听闻太后、皇上盛怒,下了封宫的旨意,本宫这心里总是不安,又去赫贵妃那打探了风声,就连你,恐怕都再也出不了静和宫,这可如何是好?” “香琬很好,多谢娘娘关心,香琬不能走出来没事的,只是,只是,能不能请娘娘去慈宁宫一趟,就说静妃娘娘想要见见太后娘娘,请她念着和静妃娘娘血浓于水,无论如何来静和宫一趟,我们娘娘,她实在太想念皇上,她想见皇上。” “你这傻丫头,都到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着去跟太后进言?赫贵妃说兰贵人失了腹中胎儿,出血过多,再也不能生育了,皇上恨毒了静妃,怎么肯再见她一面?静妃恐怕是不成了,你快想想你自己的出路吧。” 香琬稳稳当当地磕了三个头,“奴婢求娘娘了,奴婢出不去不碍事的,我们娘娘不行了,奴婢怕她捱不了多久,求您去慈宁宫一趟吧,求您了。” 听到里面跪着的人额头死命磕在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 宁妃终于软了心肠,“你起来吧,本宫与慈宁宫几乎没来往,为了你,本宫愿意前往一试,你等本宫的消息吧。” “香琬多谢娘娘厚爱,有这一次,奴婢已感恩戴德,请娘娘今后远离这静和宫,再不要来看香琬,免得牵连了您,您身子一向不好,千万要多多保重,香琬,跟您永别了!” 这几天哭得次数多了,好像已经没有了泪水,香琬愣愣地跪着,听着宁妃远去的脚步声和那悠悠的叹息声。 她麻木地回转头,被封锁的寝殿里,静妃还在时时那传出骇人的咳嗽声,费力地咳上一声就会吐血,如山倒去的身子慢慢被肝火淤积抽空,就连偶尔说话的声音也逐日衰微下去。 这样没有希望地熬过封宫的度日如年,却又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希望。 好歹宁妃也答应前去找太后说情,这静和宫往后的日子总该有点盼头了。 宁妃念着香琬昔日的那一点尽心伺候,硬着头皮去慈宁宫求见太后,因而太后那边的消息回得很快。 只不过太后声称身体有恙,并没有前来,平日近身的苏嬷嬷也没有来,前来的只有章公公一人。 香琬和凝烟正在小厨房里做饭,沾了满手水渍,听到声响就跑到院子里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章公公那特有的尖细嗓音犹如一柄柄锋利的小刀刮着静和宫里每个人脆弱的心房。 “太后娘娘口谕:静和宫封宫依旧,哀家身体有恙,不宜召见静妃,命静妃澄净心中杂念,日日面壁思过,不可再节外生枝,莫要给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抹黑!” 章公公的声音带有例行公事的冷漠,一宣读完就唯恐沾上晦气似的,小跑着走远了。 很快,静和宫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第40章 烧!烧!全烧了! 凝烟和香琬四目相对,皆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绝望。 里间的静妃应该也听到了,她焦急地拍了拍门喊香琬过去。 “香琬,你去找皇额娘了吧?本宫刚才听章公公说她身体不好,应该等过一段时间好了会来看本宫的,本宫这会有点饿了,你去让凝烟炒几个肉菜,多放点油水,本宫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等到皇额娘来看本宫啊。” “哎,奴婢这就给娘娘去准备,娘娘是该多吃点,吃饱了才能盼着太后娘娘来看您呢。”这么多天了,第一次听到静妃主动要吃饭,香琬嘴上轻快地应着,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却觉得嗓子眼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上上下下,总不通畅。 静妃是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女儿,是代表着家族荣耀嫁到紫禁城来的,他们所有人都忘了,静妃只是一介弱女子,人人都道她没有担负起兴盛家族的责任,但又有谁人看到她那颗脆弱的心已被伤得体无完肤,再也没有可能愈合? 太后不来,静妃强打起精神的背后,实则无异于心上又多加了一道伤痕。 是夜,景春姑姑和凝烟累了一天,身心俱疲,早早就歇下了。 怀揣着一大堆的心事睡不着,香琬拿了花样子坐着一针一针细细地绣着一朵牡丹,强撑着不睡,直熬得眼睛酸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甘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忽听得静妃用欢快的语调念起了《诗经》了的句子,好像她就是那如桃花一样娇美的待嫁女子。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罢了罢了,静妃心里积攒了太多的难受,读读这些民风之歌也好,总是可以转移一些注意力,不然这样漫漫长夜又黑又冷,该如何度过。 香琬侧耳倾听着,品味着静妃吟咏的诗歌,终于有倦意慢慢涌上来,手里握了花样子没来得及放下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盹。 迷蒙的睡意突然被小银子惊醒,在听到他惊慌失措地喊着“着火了,着火了!”之后,暗道大事不妙,香琬披了外衣就向外跑去。 寝殿已被逐渐燃起的大火吞噬,“娘娘,娘娘!”香琬快步走到门口,试探着朝里面看去。 “烧!烧!全烧了!净是骗人的,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抄完了皇上还没有来瞧本宫!烧了,全烧了才好呢!”久病后的嗓子发出尖锐的叫喊声,静妃将那一叠叠用墨汁沾染了的雪白宣纸往火堆里扔,跃起的火苗引燃了身后的帐子、被褥、裙摆,更多沾了菜油的东西被点燃,她呆呆地感受着突如其来的温暖,发出一声痴痴的笑。 “什么狗屁静和宫!本宫是皇后,皇后见皇上天经地义,皇上不来是不知道本宫在这里,现在静和宫火光通明,在后宫宫苑最为耀眼,皇上总该来瞧本宫了!” 再这样任由她发疯下去,她会被烧死的! 全然忘记了太后和皇上的旨意,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香琬只想着将已然疯癫的静妃拖拽出来,违抗懿旨就违抗了吧,她执意向里面冲去。 “啪嗒!”,香琬前脚才刚刚迈进寝殿,下一秒殿门就被上了一把大锁,刚准备看清,那上锁的人就猫着身子跑远了。 心头猛地一跳,完了!中计了! 今晚,她和静妃,两人都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就先救出静妃再说。 浓烟滚滚的里间,逼得香琬无法靠近,迷蒙的视线中,她看到静妃手里抱着一摞写好字的纸,身上穿了那新制的衣裙,上好的绫罗绸缎很快染上了火苗,她如一只浴火的凤凰,非但没有感到烈火灼身的痛楚,反而欢快地转起圈来,就好像还旋舞在大草原上一样。 “娘娘,娘娘!您快出来呀!”浓烟堵塞主香琬的嗓子,本想扑进去救人,呛人的烟雾提醒这她这样冲进去分明就是死路一条,她害怕了,退缩了,只能蹲在墙角里不敢站起身。 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静妃没有了任何声音,再然后,静妃娇弱的身子被高高腾起的大火重力扑倒在地,丝丝地吞噬着房里的一切,不一会就吞噬掉了那绝望到极致的忠烈女子。 距离香琬不远处,梁上的横木轰得塌陷下来。火龙的舌头疯狂地向外间延伸出来,一下一下,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无情地炙烤着香琬。 这大概就是濒临死亡的绝望感,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坠,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门外又被上了锁,跑是跑不出去了,只能随这一切化为灰烬。 似乎失了全身的力气,昏迷之前没能听到殿外有人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香琬!” 因着静和宫偏僻,救火的宫人们拿了工具赶到时,静和宫的寝殿已被烧了个遍,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大火熄灭。 这个时间段,皇上已经熟睡,但这种大事,吴公公不敢延误不报,因而大着胆子喊醒了皇上。 来不及扣好衣服就急匆匆赶往静和宫,皇上和吴公公眼里所看到的除了前院里抱着香琬大哭的景春姑姑之外,大殿门上有被砸落在地的锁,静妃早已被烧死在里面。 从景春姑姑怀里接过被烧得衣衫不整的人儿,面上皆是黑灰,胳膊上留下被木头砸过的伤痕,鲜血浸透了衣袖,皱巴巴的小脸满是惊恐,满是泪痕,人已经晕过去,仍旧害怕地紧紧皱着眉头。 皇上小心翼翼地抱起香琬来,不时察看着她究竟受了多少伤,眼里全是破碎的疼惜,转头冷然出声,“走,去慈宁宫。” 慈宁宫内,太后被先前宫人们呼天抢地的喊叫声惊醒,披着袄子半坐着,知道吵闹声的起因是静妃一把火烧了静和宫,心痛不已,由苏嬷嬷服侍着抹一点清凉膏。 见到皇上抱了香琬前来,眼里满是震惊,“儿臣参见皇额娘,打扰皇额娘安眠了。” “哀家这侄女就没准备让哀家安眠,皇帝起来吧,静妃呢?” “她放火烧了宫,自己也葬身火海,因为她是在里间引火,宫人们没抢救过来。”皇上沉声说着,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香琬,“求皇额娘救救香琬,她不知死活跑进去救静妃,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儿臣思来想去,把她送去哪儿都不放心,求皇额娘收留她,一定要让她好起来。” 太后叹息地看了一眼缩在皇上怀里的人,再看了一看皇上焦急的神情,“苏茉,你去叫人将香琬带去偏殿养伤,再去太医院传辛太医来,这孩子啊,忠心得太傻了啊,火海无情,她怎么敢冲进去?” 见苏嬷嬷带了四个宫女进来,都是做事极其稳妥的人,皇上这才放心地将香琬交到她们手上,一直追随着香琬被抬着出去,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皇额娘对此事怎么看?”自成婚到现在已有两年有余,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已经死了,但提起她来,还是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仿佛这几年做夫妻,统统都是一个错误。现在只等太后的发落。 太后烦躁地转着手里的佛珠,沉吟着说道,“妃嫔是大罪,更何况还是烧了宫殿,瑞珠离家也有一段时间,既然无法担起妃嫔的重任,皇帝就差人将她送回科尔沁去,回了家的女儿总算安定了。”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哥哥亲自送来的,这样骤然离世,心有不舍,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瑞珠到底是博尔济吉特氏家族不成器的女儿,但到底也是因爱而死的可怜女人,事到如今,太后已不忍在她走了之后再多加责备。 见太后黯然伤神,皇上不忍再追责下去,做了让步,“那儿臣就先派人快马加鞭赶去舅舅那里送信过去,叫他们提前准备着,静妃的尸身不宜在宫里停留太久,等安排妥当了,就送回去吧。” 朝着太后恭敬地行礼,起身后退,又想起什么似的,凝重说道:“皇额娘,儿臣想等到香琬身子好起来之后,就将她纳为妃嫔,还请皇额娘为儿臣张罗。” 仰起头看着成年后的皇帝一步一步走出慈宁宫,挺拔的背影中透着一股疲倦,一股挫败,可想而知静妃带给他的沉重打击,太后抚额,静妃奉旨入宫来,却是一步错棋。 “太后娘娘,天快亮了,您闭着眼睛休息会吧,奴婢陪着您。” “那丫头怎么样了?辛太医来看过了吗?” “还在昏迷,发着高烧,辛太医给开了药方子,红罗已经带人去煎药了,太后不要着急。” “苏茉,哀家心里乱得很,总觉得静妃先是发了疯去害得兰贵人小产,又,这事来得蹊跷,你去,喊景春来,就说哀家有话问她。” 第41章 红墙下的一抹哀魂 第二日,静妃一把火烧了静和宫的消息如炉子上供娘娘们早起净脸时沸腾的水一样,不住翻滚,冒出来,很快传遍了后宫的每个角落。 太后和皇上震怒之下,次日下午就将静妃的尸骨送回了科尔沁,不许宫中有祭奠活动,不许将静妃葬在妃陵,更不许将她的死因记载于史书之上。 静妃,博尔济吉特·瑞珠,自这天以后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清史之中。 纵然已表面平静地过了数日,后宫里的人还是心有余悸地想起那场漫天的大火,烧得紫禁城东北边角的天空红彤彤的,像是被打红的铁。 赫贵妃明令禁止宫人们再谈论这桩丑闻,甚至一怒之下,重重责罚了几个宫人以儆效尤。 但茶余饭后,仍旧还是有人捂了嘴巴轻声传递着一些闲言碎语,静妃,那个被囚禁身体的高傲女子,终究不愿正视自己已不是皇后的现实,忍无可忍,亲手点燃一把烈火,为自己熔铸一身最亮眼的华服,妄图在火中涅槃。 她穷奢极欲,她善妒,她咒骂,她热切地盼着那永远不会来的男子,关于已逝静妃的一切,久而久之,化作了红墙下的一抹哀魂。 五日后,受了重伤的香琬终于醒转过来,此时她正被安顿在太后的偏殿里。 当意识到自己还存活在人世时,香琬忍不住默然落泪。 一旁伺候的红罗机灵,忙去唤来了太后。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她挣扎着要下床行礼,被苏嬷嬷轻轻按住了。 太后淡然地坐了,几日不见,存了许多的心事,因而仿佛衰老了许多。 “静妃娘娘,静妃娘娘她”想起那可怖的一幕,香琬终于忍不住,使劲捂住嘴抽泣起来。 明白她想要问什么,苏嬷嬷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着眼泪,一边陪着她流泪,一边嘴里劝着:“好孩子,静妃已经去了,皇上念着她离家千里之外,必然思家心切,因而下旨将她送了回去,回到家了就什么都好了。” “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没保护好静妃娘娘,是奴婢的错。” 太后看到香琬这样哀哀哭着,心有不忍,握住她纤细的手,将一串随身带着的佛珠推到她的手腕上,“人活够了,谁也拦不住,不是你的错,倒是你,救主心切,差点丢了你的小命。” 静和宫着火后,香琬冲进了火海,后来是怎么被人救出来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自己醒来了这一阵,也没见景春姑姑和凝烟。 看到她的目光在四处搜寻,太后心有不忍,嘱咐道,“现下你身子还受着伤,切忌多思多虑,你好好在哀家这里养伤,等伤好了再说。” “奴婢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纵然心里有太多疑惑,此时不敢在太后面前露了出来,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她的话,又听苏嬷嬷亲自嘱咐了红罗要好好伺候香琬,太后略微放心了些,带了苏嬷嬷离开。 “红罗,你知道景春现在在哪里吗?” “景春作为静和宫掌事宫女不能尽心辅主,被太后娘娘责罚去太医院做苦役了,处理完静妃娘娘的后续事宜之后,就去太医院报到了。”红罗端了药给香琬。 香琬接过药小口喝下,也不管喉咙里发苦,就忙着吩咐红罗拿自己的衣服来,“躺了这几天,身子睡都睡乏了,我去外面走走。” 红罗细心地替她扣好纽扣,“你今天的气色好多了,太医之前有嘱咐过,多出去走动走动是极好的,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听她这样说着,香琬不经意地打量了她几眼。 她看起来比自己大了四五岁的模样,一身湖水蓝宫装,头发梳得很平整,做起事来很麻利,且说话的时候总是微笑着,给人一种亲和之感。 “好。”香琬淡淡地应了,任由她跟随着缓步出了慈宁宫,又径直向太医院走去。 到了太医院,听人说景春在后院晒草药,“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红罗还算乖觉,一听她这样吩咐,转头去和别的小宫女寒暄,留出空间让她去找景春。 踉跄着走到后院,在众多深蓝色粗布衣裙里焦急地寻觅着景春的身影,终于找到她之后,得以劫后重逢却早已物是人非,心里伤感得快要站立不住,软软地喊了一声:“景春!” 景春跟着静妃时,是掌管静和宫一切的掌事宫女,如今没了主子,只能日日听人吩咐,要做许多粗活,再加上为着静妃的事,人苍老了许多,转身一看香琬竟然找到这里来了,料想着她的伤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激动地走上前来紧紧握住香琬的手,香琬这才发现,景春的手掌上长了许多茧子。 两人见没人注意到她们,就快步走到僻静处攀谈起来。 香琬不知为何凝烟没有和景春在一起,急着打探她的下落,“景春,凝烟呢?她没跟你一起来这里吗?还是被发配到别的地方做杂活去了?” 香琬焦急地问着,景春的眼神一直四处躲闪,不敢看她的满眼期待,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说啊,凝烟去哪里了?你快告诉我了!” 景春被逼得无处可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凝烟,凝烟没了!为了救你,她不知用什么法子砸了锁子跑进去寻你,又用力将你推了出来,被烧坏的房梁接连倒塌,死死将她压在了下面,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已经没气了!” 如雷霆乍惊般,又一个噩耗迎面打在身上,香琬几乎站立不住。 “什么?不可能的。”大病未愈,香琬的脸色越显苍白。 “凝烟才十七岁啊,被烧得不成样子,天气热了,宫里害怕有瘟疫,就拉去乱坟岗草草埋了,乱坟岗大多是无人认领死去的宫人,我根本找不到她的尸身,可怜的凝烟,我连个灵牌都没有地方给她立。”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的!” 胳膊上的伤口又迸裂开来,献血淋漓,却怎么也盖不过心上那个新长出来的巨大的血窟窿,几近要将她伐倒在地。 手指扣得掌心要沁出血珠来,景春看不过眼,将她蜷缩的手用力展开来,生怕她再伤着自己,“皇上和太后用了极大的力将焚宫这件事压了下去,为了保命,我和你都不能再提起这件事,凝烟要我转告你三个字,小银子,记住了吗?” 耳朵聋了般,什么都听不进去,景春怕别有用心的人看了去,忙将失了魂的香琬交到等候在外面的红罗手里,嘱咐她带香琬回去。 小银子,静妃的里间着了火,自己前脚才刚进了寝殿,后脚就有人给殿门上挂了一把锁,有个猫着身子的影子一晃而过,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凝烟临终前嘴里念叨过的小银子,他非但没有救火,反而将两人反锁在里面。此举不仅要静妃无处可逃,就连自己,也别想有活路。 可以想见,沉睡中的凝烟被吵闹声惊醒,披了衣服跑出下人房,正巧看到小银子锁门后鬼鬼祟祟离去,明明知道,火势越来越大,她再进去,无非再搭进一条人命,为了救出香琬,她竟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凝烟,凝烟,这个花一样鲜嫩的生命,竟也陪着静妃成为了高大红墙下的一抹孤魂。 凝烟,凝烟,这个名字终于成了往后悠久岁月的一把钝刀,时时让香琬想起时,痛哭流涕。 还记得初次进入坤宁宫,那个正在扫地的女子大声盘问自己何处而来,声音脆生生的,大珠小珠一起落在玉盘里似的。 下雪的时节,她总是淘气,将雪撒到香琬的身上,却又伸出手替香琬暖着。 景春姑姑派出两人去内务府拿东西,也不急着要,于是并肩漫步在御花园的小道上,香琬还记得自己撒娇的语调,“姐姐,下次还要再来一次御花园!” “那姐姐要永远和妹妹在一起!” “香琬,我跟你说一些话,是希望你好,是希望你日后能出宫去,回到你阿妈、额娘身边,而我是罪臣之女,戴罪之身,再也不能出宫去,一想起家里那些痛苦的过往,我不愿活在别人的面前,只想在这后宫了此一生罢了。” “奴婢不冷的,因为奴婢还有姐姐啊,两个人一路相伴,一点都不冷。” “香琬,你知道吗?我在家的时候有一个妹妹,就似你这般大,前几年更小些,那样娇小的人儿,不到进宫的年龄,就跟着爹爹去流放之地,看管的人黑心,不给妹妹吃饭,她在路上活生生饿死了,看到你,我总能想起她来,在宫里遇到你,上天重新赠了一个妹妹给我。所以,姐姐不愿失去你。你说过,咱俩要在这宫里相依为命,你千万千万不要为了别人而遭人暗害,要不然姐姐” 红罗搀扶着香琬来到御花园散心,此时已是五月中旬,御花园各色花儿开了个遍。 第42章 求太后娘娘放奴婢出宫去 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恍然觉得这御花园还是往昔白雪皑皑的模样,有两个小宫女身上落满了雪,小脸被冻得红通通的,手上举了一大把腊梅追逐着。年龄小一些的宫女跑得慢了些,嘴里撒娇喊着,“姐姐,你等等我,等等我!” 大片开得正艳的芙蓉花在空中飞舞着,有粉色的花伞俏皮地飘在两人的衣裙上,红罗从香琬的肩上拈了一朵,举到她的面前,“你看,芙蓉花开得多好,就连太后娘娘也喜欢得很。” 她这才惊觉,下过雨,下过雪,又下过了雨,时间轮转,早是夏天了。 一起走着走着,她还是先走了。 “姐姐!”身子支撑不住,跪倒在地,香琬痛哭出声。 静妃娘娘不在了,凝烟不在了,这宫里已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半个月后,大火中被烧伤的胳膊经过辛太医精心的治疗,渐渐结了疤,身子其他的病症也在慢慢消失,辛太医开的药方中药量逐日减了下来。 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是该向太后请辞了。 这天早上起来收拾完毕,稳稳当当地跪在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穿了一件莲青色纱裙,外面罩着一件暗金色的家常薄袄,此时正用金勺舀了沉水香沫,一点一点往香炉里添着,看到香琬一脸凝重,朝着苏嬷嬷扬了扬下巴,苏嬷嬷就走上前要扶起虚弱的人儿来。 “这孩子,身子还虚着呢,怎么动不动就跪下了?有什么事,先起来,慢慢跟太后说就是了。” 香琬轻笑着拨开苏嬷嬷的手,仍旧跪着。“太后娘娘厚爱,奴婢得以跟在从前的皇后、后来的静妃身边伺候,奴婢无能,不能辅佐她保住皇后之位,不能保住静妃的性命,本已是死罪难逃,托太后娘娘垂爱,特许奴婢在慈宁宫养伤,奴婢实在惶恐,一夜之间,失去了要服侍的主子,奴婢没有理由再待下去,求太后娘娘放奴婢出宫去。”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出宫去?”太后轻轻点燃沉水香,又用手扇了扇,以便那令人心安的香味四处弥漫开来。 沉重地磕了三个头,“奴婢无主子可服侍,且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要置奴婢于死地,奴婢在这宫中如履薄冰,因而求太后娘娘许奴婢回家和阿玛、额娘团聚,奴婢感激不尽!”悲从中来,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佟香琬,人这一生际遇太多,怎可被这一点挫折就击败?佟图赖可不希望他的女儿是这个样子!” 太后的语调骤然加重,香琬低了头回答不上来,有时候她觉得眼前端坐着的人很近人情,但大多时候都是这样冷静甚至带了点冷漠。 进宫不到一年时间,她所感受到的是,后宫的无情,世事波澜和诡谲多变,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尽心操持就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想事态早就朝着自己预想中相反的方向铺展开来。 “香琬有负太后娘娘的期望,恐怕一时难以释然,还请太后念在香琬” 正待重申一遍自己的诉求,大殿门口候着的章公公提着嗓子通报着:“宁妃到!” 不想宁妃这时候会来,香琬一时进退不得,脸上不免露出惊慌来,为了避免尴尬,苏嬷嬷牵了她往屏风后面去。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宁妃平身,赐座,你才有了身孕,不用闹这些虚礼,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躲在屏风后的香琬一听宁妃有了身孕,心里微微一喜,这算是近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多谢太后娘娘关怀,纪太医照顾怀孕的妃嫔一向稳妥,昨日他来把脉时还说臣妾的胎像很稳,臣妾平日里多注意着就是。” 太后随手将一碟盐渍山楂递给宁妃,笑吟吟地打趣道:“哀家记得你初次有孕是三年前吧,距离那次意外已过去了许多日子,你又一向用各种药补着身子,想必底子壮实了许多,御膳房新制的各色酸味果脯流水似的去了你钟粹宫,可见哀家又要有一个小皇孙喽!” 宁妃听太后开起自己的玩笑,拈了帕子捂着嘴笑出声来,但说话间,手还是不自觉伸向那碟山楂,“太后娘娘又笑话臣妾,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一胎害喜确实严重,就想吃点酸的,真拿这孩子没办法。”宁妃说着,不住低头看着扁平的腹部,里面已经悄然有一个小生命在孕育、生长。 “肚里不安分的孩子出来总是最有出息,哀家怀着皇帝那会,他可是整日在哀家肚子里面大闹天宫,折腾坏了。” “臣妾这个孩子来得在突然,就算多受些苦臣妾也心甘情愿,那一日臣妾来求见太后,多谢太后指点,才让臣妾有了这个孩子。” “皇帝前朝忙,后宫颇不安稳,你作为有资历的妃子是该放开心胸些,有了孩子是喜事,你是有福之人。” “一切托太后娘娘鸿福。” 两人聊着,宁妃端坐了望着太后,“太后娘娘,臣妾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不知太后娘娘能否成全?” “什么事?说来听听无妨。” “臣妾听闻那佟香琬自从静妃焚宫后就一直在您宫里养伤,臣妾喜欢那丫头,有了孩子难免缺人些,就想着将她要去了在身边伺候,不知太后娘娘舍得不舍得?” 上次是来请太后去静和宫探望静妃,这次是舍了脸子来要了自己去,宁妃为了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没想到宁妃会和香琬有这一层,太后略微皱了皱眉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怎么你也对这佟香琬感兴趣?哀家记得你生病期间深入简出的,怎会和她有交情?” 宁妃站起身福了福,“这件事说来话长,臣妾那年在园子里赏雪,不留神差点摔倒,这丫头救了臣妾,后来在家宴上遇到了,又处加以贴心的伺候,如此性情温良之人,臣妾很是喜欢,想必用着很舒心,还望太后娘娘成全。” 其实宁妃也略有耳闻,大火之夜,香琬被人别有用心地反锁在了寝殿里面,她只是担心,如若香琬再跟了别宫的娘娘,只怕那躲藏在暗处的人还要加害于她,惟有将她接去钟粹宫,才能护她周全。 “宁妃方才也说了,佟香琬是性情温良之人,容貌秀丽不说,人品在这后宫也属上等,这样的人,不光你眼热,连哀家也喜欢得不得了,不过这丫头早被别人定下了,谁也要不走,你要是缺人伺候,拿了哀家的牌子,尽着性子去内务府挑选就是,唯独这佟香琬,不能跟了你去。” “臣妾愚钝,不懂太后娘娘的言外之意。” “自古汉人多贤淑之女,只让她做宫女,实在是可惜了,你可知道,皇帝那晚将这丫头送到慈宁宫委托哀家好生照料,等她伤好了,就要来接人的。” 皇上?在这样的场合听到他的名字,佟香琬的心跳骤然加速,太后的话真真切切地传入她的耳朵里,那晚,是皇上亲自送她到慈宁宫的,也是他请太后照顾自己的。 “皇上?他,何时对香琬”宁妃惊得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因为嫉妒,只是不知香琬是何时入了皇上眼里的,有些疑惑的话又不知该不该说,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了下文。 了解宁妃这般惊讶的缘故,太后笑着示意宁妃坐下,目光向门口一扫,那穿了明黄色龙袍的人正满脸笑容地走进来。 “儿臣参见皇额娘!” 宁妃忙掩去脸上的疑惑,站起来,“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行了礼,折身将宁妃扶起来。 “你怀有身孕,坐着就是了。”说罢回头看向太后,“皇额娘,香琬今天怎么样?还头晕吗?” 躲起来的香琬忙屏住了呼吸,她还是头一次从皇上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是那样亲昵的语调,不觉满脸通红起来。 太后无奈地摇头,“哀家就说你近日怎么一下朝就直奔慈宁宫,合着还是为了那佟香琬,也不知道是谁,去年选秀面圣时,眼睛抬得老高,连看都不屑看人家一眼,怎么现在倒这样殷勤起来?真是白白惹人笑话了去。” “皇额娘就不要再嘲笑儿臣了,那时候是儿臣有眼不识明珠,所幸皇额娘疼儿臣,一切都还来得及,那丫头现在人呢?还是躺着吗?”听到皇上问自己,太后又明显朝这边看了一眼,以为太后会叫她出去,香琬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这时候,这时候不要出去见皇上啊。 所幸太后只是咳了一声,“早上那会,苏嬷嬷带着出去散心去了,你呀,就是这么一个鲁莽性子,这人呢,哀家一直替你留着,不知你预备怎么感谢哀家?” “等香琬封了嘉嫔,儿臣天天来伺候皇额娘用午膳,对,让她也跟着来伺候皇额娘!” 宁妃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想到皇上就连封号和位分都想好了,太后一味地逗着皇上说话,一听“嘉嫔”二字虽有意外,也没有出言反对。 第43章 景仁宫嘉嫔 心知此事已成定论,于是站起来,“臣妾恭贺皇上喜得佳人。” 一路急急走来,皇上出了些汗,此时用他的大手包裹着宁妃的小手,宁妃觉得热热的,“晋封的事情,朕预备交给赫贵妃来筹备,你安心养胎就是,朕得空了就去瞧你,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让你宫里的人来报就是。” 三年前的小产,让宁妃和皇上之间有了些芥蒂,现下有了孩子,也就逐渐亲热了起来。 娴静的女子低头一笑,“皇上日日赏了东西送去钟粹宫给臣妾解闷,臣妾那里东西齐全得不得了,什么都不需要,只是臣妾听闻皇上看重香琬妹妹,心里着实欢喜,却不得不多说一句,那场意外,实则香琬遭人陷害,差点命丧火海,现在想起来还是时时令臣妾不安,皇上一定要多疼妹妹一些,臣妾才能安心。” 这样骤然提起关于静妃的事情难免唐突,且太后和皇上早就明令禁止闲杂人等议论此事,宁妃本就胆子小,又一心要为香琬说上几句话,说到最后竟已是清泪涟涟。 太后和皇上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言的欣慰。 凑她更近了些,“朕知道,宁妃有心了。” 太后随之喜笑颜开,“皇帝,这宁妃的妃位也有三年了吧,有了身孕的人总需要更多的福分,哀家看就趁着香琬的喜事,晋她为宁贵妃,往后和赫贵妃平起平坐,赫贵妃整日要处理一大堆事,想必也乏得很,宁贵妃明年出了月子,总能帮衬帮衬。” “皇额娘说的是,儿臣一并嘱咐礼部去办。”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多谢皇上厚爱!”没有责罚反而受赏,已是大幸,宁妃少不得要一叠声感谢。 皇上扶了她起来,“朕就不该来,来了这一会,要你一会跪一会拜的,怎的脸色这么白?可是累着了,朕陪你回你宫里去。” 宁妃娇滴滴地一笑,两人向太后行礼之后,相伴回了钟粹宫。 大殿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得到香琬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人都走了,出来吧。” 依着吩咐,香琬自屏风后慢慢挪了过去,重新站在太后面前的时候竟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不知如何是好。 “倒不是哀家不放你出去,皇帝早已中意你,方才你在后面也听到了,不久皇帝要封你为嘉嫔,圣意难违,这是你的命,也是你佟家的命,你得高高兴兴地承恩。” 一心想要成为妃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就知道,做皇上的妃嫔要艰辛许多,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还敢往前走吗? “太后娘娘之前就一直念叨嘉嫔娘娘不进宫纳为妃子可惜了,总想着先替皇上揽在身边,虽然这中间多了一些波折,终于还是将嘉嫔交到皇上手上了,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奴婢恭喜太后娘娘,恭喜嘉嫔娘娘!”苏嬷嬷嘴里说着,又按着香琬虚坐了。 心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得很,不住绞着手里的帕子,讷讷出声:“太后娘娘,我害怕,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真的害怕。” “傻孩子,不要害怕,哀家把最信任的红罗赠予你做掌事宫女,再让你苏嬷嬷从内务府挑了好的人手伺候着你,你要记着,从今往后,你是嘉嫔,是皇帝的妃嫔,即将承宠万千,还要为皇家诞育子嗣,不能事事害怕,记住了吗?” 话已至此,太后算是在好言好语地规劝了,实在不宜再推辞,只能点头应了。 “多谢太后娘娘关怀,香琬记住了。” 于是勉强撑起笑意和太后聊了一些趣事,看到太后脸上现出疲态,便行礼退了出来。 还没有走多远,就听到里间的太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但愿她佟香琬能时时记得哀家对她的这份苦心,不要忘记恩情才好。” 苏嬷嬷轻轻摇着蒲扇,意味深长地说道:“嘉嫔娘娘是好孩子,她万万不会的。” 若有所思地回到偏殿,太后说得没错,如若当初她没有执意将自己留在这宫里,她佟香琬或许永远都等不到封嫔这一天,只是如此人心险恶的后宫,自己究竟能走多久? 更何况,太后的这大恩大德,身份卑微的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报给她? 那天在太后那里,并没有明确提出何时会举行晋封大典,太后一味嘱咐香琬要按照太医的吩咐,安心养病,身子早点好起来才是。 慈宁宫的小厨房得了苏嬷嬷的吩咐后,每一餐都格外殷勤,换着花样送了各色的滋补汤盏来进献给香琬。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香琬大概了解到这红罗自进宫之后一直在慈宁宫当差,太妃们进宫向太后请安或是小住几天,都是红罗负责带了小宫女周到地伺候着,见的人多了,就有了眼力见,因而太后命红罗照顾这个之前还没有自己有地位的小宫女香琬时,她就知道此宫女不同一般,态度总是恭恭敬敬的。 内务府前些日子送了新衣服过来,这一日看香琬心情不错,红罗就伺候着她穿上,在一旁拿了镜子帮她照着,“主子穿这身衣裳真好看,看来江公公送来的雪梨香粉果然有奇效,最适合小主。”不知何时,红罗仿佛知道了什么,渐渐对着香琬改了口。 封嫔是不可更改的事情,香琬心里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出言阻止她。 听说香琬身子好多了,皇上一下早朝就往香琬这边来了。 一进门,就看到一身银纹绣百蝶舞花长裙的窈窕女子背对自己而立,正举起纤纤细手,预备将一枚镂空海棠花明月钗别进发间,一个小小的动作,她却做得十分专注,根本没觉察到有人来了。 皇上本就个子高,小小的香琬站在他面前更显娇俏,无端的让皇上涌起一股保护欲。 有意捉弄她一下,于是轻步走过去,随手一抓,那精巧的珠钗就到了皇上手里,东西突然不翼而飞,香琬诧异地转身,却看到皇上拿了珠钗,满脸得意地看向自己,霎时羞得满脸通红,使劲踮了踮脚尖,也够不着他手里的东西。 “皇上不要捉弄奴婢。”还不习惯这样亲昵的距离,香琬支吾了半天,只说出这句话来。 又怕弄好的头发散了,只好用一只手托着,明眸里莫名带了一丝湿气,怯怯地看着皇上,引得皇上怜惜不已,“好啦,朕不逗你了,你站好,朕来帮你戴上。” 左右比对了下,皇上将珠钗端端正正地别在了香琬的发间。 “呀!皇上?”就在香琬发愣时,她整个人却突然被皇上拦腰抱起,惊得她慌忙伸出手去围住皇上的脖子,下一秒却又因为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而心跳骤然加快。 抱着香琬的胳膊有力地收紧,继而大步跨出宫门。 “皇上要带奴婢去哪儿?”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红罗替你主子收拾好东西,后面跟着来。” 红罗低了头不敢看两人的亲密动作,嘴里忙应了:“是,奴婢遵旨!” 皇上这样抱着一个宫女公然穿过各宫门前的道路,意外目睹了这场景的太监、宫女们皆瞪大了眼睛,非礼勿视,纵然好奇,却又不得不背转过身去,生怕上面怪罪下来。 香琬偷眼看着,从慈宁宫出发,再经过养心殿,没走一会,就来到了一座宫殿前面。 仔细打量着宫门,这才发现,怪不得一路走来觉得眼熟,原来这里就是自己曾经面圣的景仁宫。 “皇上,皇上带奴婢来这里做什么?” 小心地将香琬放在地上,携了她的手走进宫去,却见几个小太监正换着正殿的牌匾,“这里原来是瑶心殿,为了你,朕将它改成了琬心殿。”皇上说着握紧了香琬的小手,“记住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景仁宫的嘉嫔,是朕最心爱的嘉嫔。有朕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香琬屈膝行礼,“皇上厚爱,奴婢承不起。” “朕说你承得起,你就承得起,去年秋天的选秀,是朕对不住你,否则你也不会白白受了这么多苦,还数次死里逃生,朕是该找个地方好好照顾你,景仁宫是个好地方,你今后就住在这里,朕会好好待你。” 香琬知道皇上的意思,既然那个意外是从景仁宫开始的,那新的一切又将在这景仁宫发生,纵然想要逃,但这样信誓旦旦的温暖话语,却织就了从今以后她和后宫说不清剪不断的纠缠。 福祸相依,皇上毫不吝啬地表现出在重新审视了她之后的欣赏,她找不出什么话来拒绝。 侧眼看过去,年轻的皇上很是英俊,国字脸脸白白嫩嫩的,绝不至于娇弱,相反浑身透出一种长年练武的英气,剑气冲成的眉毛下时是那双墨玉般的深邃双眸,温柔望向自己的时候,就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在闪烁着,薄薄的嘴唇莫名透出一种坚毅,不得不承认他不仅仅是万人之君,更是难得的俊美男子。 第44章 说是掌有六宫大权 “里头的寝殿朕已经叫江亿海给你拾掇过了,一应摆件都是从库房里寻了最好的来,走,进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朕。”皇上笑吟吟地牵了香琬朝里面走去。 款款步入大殿,香兰桂木打成的架子上皆是光彩熠熠的珍奇玩意,掀起珍珠翠帘缓步转入一个小小的起坐室,一方精致的暖炕,几把成色极好的木椅,墙角摆了一溜开得正艳的鲜花,用来会见比较私密的客人,再向后转就到了里间。 “朕总觉得你用海棠花样的东西最好,这座海棠醉日屏风还是从皇额娘那要来的,据说很有些年头,以后就是你的镇殿之宝了。” 听皇上这样说着,香琬去看海棠醉日屏风用白玉雕刻数朵海棠花来镶边,做工无比精细,低了头正准备谢恩,回转身看到一个一身粉色宫装的女子从外入内,一看到她,眼里含了热泪,激动地跪在了地上。 “奴婢绣珠拜见嘉嫔娘娘!” 眼里的热泪迸裂而出,一步并两步搀扶起地上哭成一团的人,“绣珠?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进宫的?” “小姐,是绣珠,老爷前两日就将奴婢送进宫了,这两天一直景仁宫,跟着红罗姑姑布置新殿。现在才得以见到小姐一面,奴婢心里真是欢喜。” 主仆相见甚是激动,皇上更是掩不住笑意,“朕之前问起佟图赖在佟府是否有你的贴身丫鬟,想着贴身丫鬟知道你的脾性,能将你伺候得更舒心些,这佟图赖腿脚倒快,赶着就将人送进来了。绣珠,好好伺候着你家小姐。” “奴婢多谢皇上圣恩!”香琬真诚地屈膝行礼,却被皇上拉回怀里,凑在她耳边边吹气边低声说着:“朕在养心殿还有折子要批,等有空了再来瞧你,对了,过几日该改口自称臣妾了。” 皇上靠得那样近,语调又极其暧昧,说得香琬的小脸更是如热水沸腾了般滚烫,对着那抹远去的明黄色的身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等里间只剩下两人时,香琬抓了绣珠的手,“绣珠,家里阿玛和额娘身子都还好吗?一切都好吗?” “启禀小姐,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老爷知道了您要晋封的消息,高兴得不得了,连夫人也直抹眼泪,不想小姐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这一天,真是万幸。”绣珠说着拿出一个雕花首饰箱,推到香琬的面前。 “夫人知道小姐即将晋封为嘉嫔,各宫娘娘必然有贺礼相送,小姐刚刚当了正式主子,手头还不宽绰,特意叫奴婢拿了这箱珠宝来,要小姐大方地打发那些前来贺喜的人,如果不够,托人捎话给家里就是了,夫人和老爷总是会想法子的,只一条,不能委屈了小姐。” 将近一年没见,绣珠长大了些,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让香琬有一种回到佟府的错觉,宝贝似的抱紧了珠宝箱,“阿玛、额娘有心了,女儿不孝,从今以后不能承欢于膝下了。” 此话说得伤感凄凉,谁人都知,一入宫门深似海。 “小姐不要伤感,老爷盼着小姐能在后宫有一席之位,过上美满的后宫妃嫔生活呢!” 美满二字在香琬听来却极为刺耳,成为皇上的妃嫔就能美满吗? 被狗撕咬而死的大阿哥,被大火活活烧死的静妃和凝烟,短短的时日内,自己已亲眼目睹了太多因为勾心斗角而发生的惨剧,她佟香琬身为弱女子,又怎能轻易地一一避过来日的荆棘满路? 况且就连宁妃都对自己被人设计陷害的事情略有耳闻,自己又怎能不怕?无奈自静和宫出事之后,那小银子就仿佛消失匿迹一般,如若能找到他,就能知道谁间接害死了凝烟,就能为凝烟报仇雪恨,也就能知道谁在背后用尽阴谋想要杀了自己。 敌人在暗处,她在明处,向来暗箭难防,招招致命,事已至此,无路可退,惟有步步为营。 “内务府江公公到!”正凝重深思着,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香琬暂时收敛了情绪,向外走去。 香琬面带微笑冲着江公公点了点头,目光轻轻一扫,就看到江公公的背后跟了好几个太监、宫女。 “奴才参见嘉嫔娘娘!”虽还没有举行晋封大典,这些宫中老人何其乖觉,听说皇上亲自送了香琬入主景仁宫,还抱了一路,可见这位新妃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因而不等吩咐,就早早改了口。 “江公公请起,不必多礼!” 江公公一看香琬如此客气,带了满脸的笑意,将身后的人向前推了推,嘴里介绍着,“启禀嘉嫔娘娘,这是内务府为您挑选的首领太监小纯子,听皇上说起您已带了陪嫁丫鬟进宫,太后娘娘又亲赏了红罗做景仁宫的掌事宫女,按照规制,再拨了两个小太监和四个小宫女来伺候您,还请您过目。” 绣珠机灵,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摸了一个碎银荷包出来,只等香琬朝她微微点头,就将荷包双手奉上,“江公公好,这是我们娘娘请公公喝茶的。” 之前静妃落魄,江公公受人所托,没少克扣过静和宫的吃穿用度,本想着这位新主子忆及往事,准会摆脸子给自己,不想她对过去的事情竟一字不提,还格外开恩赏了银子,忙点头哈腰地道谢,“嘉嫔娘娘客气了,客气了,奴才谢娘娘的赏!内务府的人一向眼拙,做事难免有疏漏,娘娘宫里要是需要什么,尽管差个人来吱一声,奴才一定尽心为娘娘办到。” 等江公公走了,香琬淡淡地看了一眼江公公新带来的那几个人就转身回了屋。 绣珠沏了新茶递到香琬的手里,就看到红罗领着新人走了进来。 “奴才等参见嘉嫔娘娘!”那小纯子长着一颗圆圆的脑袋,说起话来时候,眼珠转得很快,可见十分机灵,带领其他人磕完头之后,朝着香琬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还算长着一副善相。 只不过看人从来都不是一面之缘,而是日久见人心的,内务府挑来的这些人到底能不能用,还有待考证。 于是边喝茶边听他们将自己的名字,以及之前在哪里当差简单说了一通。 “娘娘,奴婢待会待他们下去安排住处和今后谁都干哪些活。”红罗垂手站在一边,等候着香琬说上一两句。 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目光一凛,“既然来到了景仁宫,从今往后跟着本宫,就要恪尽职守,如若有谁胆敢在这景仁宫里作奸犯科或有意挑拨是非,本宫决不轻饶!” 柔柔弱弱的香琬说这番话确实极其有力,跪着的宫人们皆不敢怠慢,齐刷刷回应:“奴才们谨遵娘娘教诲!” 看香琬说完只管低着头喝茶,红罗就悄无声息地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绣珠,你去将要给他们的赏钱拿去给他们分了。”绣珠心有疑惑,又见香琬并不想多说原因,于是拿了荷包,小跑着去了。 搁置了许久的茶水凉透了,就重新又倒了一杯,慢慢品尝慢慢思量着,赏赐下人,没必要大张旗鼓,更没必要每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意外的赏赐总比惯例赏赐更让人记忆深刻,况且这些人刚来,一时摸不清他们的脾性倒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摸不清自己主子的脾性。 摸不着主子的脾气,下人们才不敢有任何僭越,同时也要他们知道,只要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自然能得到,下人们做任何事必然会提着十二分心,景仁宫的宫人们做事不出差错,也就不会被别人逮到把柄。 眼下只能先细细观察一段时间,再从中挑出几个拔尖的太监、宫女来加以重用。 如此,景仁宫凑齐了宫人,整日里忙里忙外地添置物品,红罗又和小纯子商量着定了一些规矩,宫人们初来乍到很是听话,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上的活,人来人往的,景仁宫虽还没有正式开宫,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皇上又有意添加好彩头,特叫花房移了上好的海棠到景仁宫前院,此时正值盛夏,是荷花大肆盛开的时节,免不了又命内务府抬了水坛来培植荷花。 赫贵妃依旧掌管后宫,每天听莹儿说起内务府近日的好东西都搬到了景仁宫,不想静妃葬身火海,她审理的一个小宫女还未封嫔就先炙手可热起来,心里难免有些愤愤,面子上却不肯失了仪态,必要前去表示慰问,于是这一日携了心腹恪嫔前往景仁宫走走。 再见故人时,香琬已不是昔日任由她们罚跪的小宫女,虽说正受皇上的宠爱,她们也不愿在她面前落了下风,于是不约而同穿上了今夏新进宫的料子制成的坠地百花长裙,齐人一人一身湖蓝色,另一人浅绯色,头上插满珠翠,一路相持而来,裙摆飘动,珮环相鸣,尽态极妍。 一跨进景仁宫的宫门,扑鼻而来的就是荷花和海棠缠绕在一起的香味,再放眼望去,前院不大,处处布置得很雅致,而在院里干活的宫女们一身翠绿色宫装,统统以精巧的银簪装饰,只听说这几个宫女是新入宫的,不想穿着和她们二人宫里的宫女不相上下,可见皇上对景仁宫的新主是何等疼爱。 一袭鹅黄色水仙花样纱裙的香琬正坐在树下纳凉,绣珠在旁轻轻摇着团扇,小纯子眼尖,赶着在宫门口通报了一声。 凝烟曾说过,静妃发疯之前,只见过恪嫔一人,按理来说她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只是自静妃死后,倒没听说牵连到恪嫔,自己手里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恪嫔在这起案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时揭发不了她的罪行。 再者现在又和她成了平起平坐的宫嫔,心里再不舒服,也只得忍了,见两人走近了,忙起身行礼:“嫔妾参见贵妃娘娘!”又和恪嫔行了平礼,迎着两人进了大殿。 “哟,嘉嫔妹妹真是有福气,没听皇上说起景仁宫要开宫的消息啊,怎么妹妹倒先搬进来了?”恪嫔边打量着殿内的陈设,边酸溜溜地赞叹道。 恪嫔虽是第一位汉人妃子,皇上并没有特许她亲自布置自己的宫殿,都是内务府按着体例循规蹈矩地布置好,她再住进去,皇上和太后那会忙,没有额外赏赐珍奇玩物,因而她的永寿宫根本没办法和景仁宫相媲美。 不欲与她争辩,只是淡淡一笑,紧接着吩咐绣珠端上了用冰凉过的西瓜薄片和一味银耳汤。 “嘉嫔眼光独到,能从宫女做到一宫之主实属不易,还未晋封,就入住景仁宫,这还是头一例,可见皇上是真心疼嘉嫔呢!” “托贵妃娘娘的福,皇上想着景仁宫是新宫,长久无人居住,才命嫔妾先收拾着,免得晋封之后手忙脚乱,一时半会安定不下来,倒惹得贵妃娘娘烦心。” 一听皇上曾在香琬面前提起过自己,赫贵妃得意地一笑,“皇上思虑周全,本宫今日过来,也就是盼着嘉嫔能与宫中姐妹和睦相处,这后宫里也就本宫一个贵妃,难免事事烦心,如若你们都能安分守己,本宫可省了一大半心呢。” 她这话说得绵里藏针,既提醒香琬升了妃嫔之后要安分守己,又凸显了她赫贵妃在这后宫独一无二的尊贵地位。 不过这话在香琬听来却想笑,说是握有掌管六宫大权,怎么连宁妃即将要晋位为宁贵妃这样大的事都不知道呢?可见皇上和太后并不想提前告知她这件事,只等到时候让她去办就是了。 尊贵不尊贵,还真不是她嘴里说说而已的,全在皇上和太后。 “嫔妾谨遵贵妃娘娘教诲,请娘娘用点甜汤!”赫贵妃看香琬低眉顺眼的,也不便再借机压她几句,就接过香琬双手奉上的银耳汤,象征性地用了一点。 倒是恪嫔对香琬骤然即将封嫔的事情颇有微词,加之心里嫉妒,忍不住又调侃了几句,“香琬妹妹来日可要好好跟姐姐说说,你是用了什么奇特的法子引得皇上的注意呢?越级晋封是大清头一例,连姐姐都佩服妹妹的手段之高明呢。” 她皮笑肉不笑不说,且脸上就显着对香琬的二字评价:妖媚。 “恪嫔不要说笑了,哪里能有什么法子呢?全凭皇上喜欢罢了。”这人自进来就满嘴的姐姐妹妹,虚伪至极,香琬只想着和她拉开距离,只以位分相称。 恪嫔见香琬不愿接话,眼睛一翻,又想起一茬来:“贵妃娘娘,嫔妾在家时读书不多,不过也知道金屋藏娇的故事,皇上倒是将香琬妹妹藏起来了,可是怎么就是不宣你侍寝啊?难道要等得黄花菜都凉了吗?真是好笑!” 站在一边的绣珠看着赫贵妃和恪嫔皆露出嘲讽的神色来,想要站出来辩解几句,却被红罗拉住了。 香琬淡然一笑,扭头看向了窗外,完全不接她的话。 “主子,吴公公到了!”小银子边说边将吴公公请了进来。 吴公公对着香琬行了个礼,喜滋滋地高声喝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刚刚翻了您的牌子,宣您今晚前往养心殿侍寝!” 三人听说皇上翻了她的绿头牌,香琬安然坐着,忍着没有显出讶然之意,倒是身边的赫贵妃和恪嫔先忍不住变了脸色。 似是不相信地嘟囔了一句,“皇上,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起”顾忌着前来传旨的吴公公还在,恪嫔终究合上了她那因惊讶而张得大大的嘴巴。 皇上要传谁去养心殿侍寝,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一个小小的嫔来多嘴? 在吴公公面前就敢这样狂妄地揣测皇上的心意,恪嫔这是失态了,不过好歹她同为妃嫔,吴公公少不得忍住了心中的那股腻烦,陪着笑脸解释了。 “嘉嫔娘娘住进景仁宫有一段时日了,万事完备,就差一个晋封典礼,太后娘娘和皇上商量着,六月十六日是双头好日子,就择在了那天举行册封大典,因着祖上并没有未侍寝就晋封的特例,为了赶日子,这不,皇上今个翻了嘉嫔娘娘的牌子,要奴才前来告知一声,请娘娘早早准备着!” 吴公公每说一句,赫贵妃的脸就阴沉一分,听到最后,已是十分烦躁,为了掩饰尴尬,只能将脸扭向窗外。 晋封嘉嫔这件事,皇上之前嘱咐过由她来亲自操办,怎么太后和皇上私下里早就定好了日子,这眼见着日子就到跟前了,也没见有人来通知她一声?这么重大的消息,她还是从吴公公嘴里知道的。 可见皇上预备直接吩咐她去做事,并不想她参与商定环节,她这个赫贵妃在皇上和太后心里的重量可想而知。 更何况,绿头牌一般都是皇上用完晚膳后才翻的,这会正值午后,时间尚早,皇上就叫吴公公前来传旨了,无非是担心初次侍寝的人会措手不及,早早准备起来才不会有差错。 第45章 初次侍寝 而在香琬之前侍寝的妃嫔可都是到了跟前才知道侍寝消息的,皇上此举明摆着就是偏疼她佟香琬几分。 “多谢公公操劳,夏天天气热了些,还要劳烦公公一路走来,辛苦了,这碟西瓜就当给公公消消暑。”这侍寝的消息本由来敬事房的李公公来传话就可以,皇上有心,特意派了吴公公前来,这份情不得不领。 虽说乍一听到晚上就要侍寝,就心乱如麻起来,碍着她们两人还在,一时不便表现出来,稳定了心神,微笑着将西瓜递到吴公公的手里。 吴公公知道香琬别致的心意,毕恭毕敬地接过了,嘴里连连道谢,“奴才多谢娘娘赏赐,太后娘娘请了李嬷嬷来给您讲讲晚上的规矩,正在在殿外候着呢!”说着用手指了指门口站着的一位嬷嬷,一说到要教晚上的侍寝规矩,香琬的脸颊悄然染了一层红晕。 这样娇羞的人儿又正赶上侍寝的好日子,就连一向不理诸事的太后也要推她一把,双喜临门,怎能不羡煞旁人! 恪嫔在一旁眼红地听着,恨得将上好的绢帕用力绞来绞去,脸上却不肯露了分毫,嘴里连连贺喜。 碍着自己身份在后宫中地位最高,赫贵妃倒没有表现出过激的反应,又端着她贵妃的架子淡淡地嘱咐了几句注意事宜,才起身告辞,“那嘉嫔先准备着,本宫先回宫了。” 乖巧地屈膝行礼,“嫔妾恭送贵妃娘娘!” 表情复杂的恪嫔扶了赫贵妃离开,红罗和绣珠见今晚就是主子的大喜之日,齐齐躬身行礼道贺。 “娘娘,内务府昨日送了一件蚕丝缕金鸳鸯寝衣,颜色清淡,很符合娘娘的气质,正好今晚穿了前去,奴婢去给您寻了来。”红罗毕竟在宫中伺候多年,早已深谙其道,禀告了香琬一声就去开箱找到衣服,又细细用香薰了一回。 绣珠开了首饰盒,帮着香琬找首饰,新来的宫女花束则带领其他人去烧洗澡水,为了晚上的侍寝,整个景仁宫吵吵嚷嚷地忙碌起来。 惟有香琬倚窗坐了,听一旁李嬷嬷细细讲着规矩,直听得耳根发红。 “娘娘,侍寝是大事,害羞只是暂时的,身为妃嫔应该尽心尽力地服侍皇上,这样来日才能有福气诞下小阿哥呢!奴婢给您讲的规矩,您记住了吗?” 若有所思地听着,李嬷嬷知道太后偏爱眼前的人,专门捡了些吉利的话来说,香琬微笑着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各宫各院都沉寂了下来,凤鸾车轻快地驶过。 车上,沐浴净身后的香琬被用锦被包得严严实实,紧接着被抬进了养心殿的西稍间。 躺在床上,按照规矩,她应该主动靠近此时已换了寝衣的皇上,只不过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皇上正在灯下随手翻阅着一本书,如此情景也不好贸然去打扰他,所幸闭了眼,静静等待着。 太过害怕侍寝的心自从下午那会得到消息就砰砰跳个不停,这会子进了养心殿,皇上已知道自己就睡在了他的旁边,也没有急着开口说话,自顾自轻轻翻着书,周围又极其安静,香琬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香琬才猛然惊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皇上趴在自己的上方,用那双好看的眸子不住盯着她看,香琬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不自觉地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无奈这被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么包不住头,要么不住脚,总能露出某一部分来。 坏笑着离她更近了一分,“朕的嘉嫔如此有趣,头次侍寝敢睡着的妃子大概也就只有你了,朕又不是坏人,你何必遮遮掩掩,定是那教事嬷嬷偷懒,没有用心教你规矩,看来朕该好好惩罚那个嬷嬷。” 生怕牵连到别人,忙摇了摇头,嘴里轻声辩解着,“皇上,不关嬷嬷的事,是臣妾,臣妾害怕。”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臣妾,觉得极其不自在,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他坦然地看着她,她却很想变成缩头乌龟,理直气壮地藏起来。 干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她垂落下来的长发,“每个妃嫔都会害怕,你自然会害怕。” 初涉人事,要从少女变成女人,必然会害怕,想必以往侍寝的妃嫔固然心里害怕,也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宣之于口,不过在皇上眼里,这正是香琬的一点可爱之处。 “臣妾不仅害怕皇上作为人君的威严,而且害怕,害怕皇上即将成为臣妾的夫君,臣妾并没有认真地了解过皇上,皇上也不了解臣妾,臣妾怕做不好皇上的妃嫔。” 向来女子渴求一心人相携到白头,宫中女子本就无可选择,只能众人侍奉皇帝一人,如若连一点感情都没有,那往后的深宫生活不可想象,更何况,她只知道他发怒、无情的样子,还不晓得他现在宠爱她是不是一时兴起。 低头凝视着裹在被子里的人,银盘似的脸娇嫩无比,长发只用一枝碧玉玲珑簪疏疏朗朗地束起,露出没有装饰的白净的耳垂,那双明亮的眼睛盛了太多的东西,有忐忑,有怀疑,还有一点小小的倔强。 极力忍住想要在她的朱唇上轻啄一口的念头,“嘉嫔,你有没有觉着在这样美好的苦短之时,你的话太多了点,难道就不怕朕罚你?”皇上故意板起脸来,佯装生气,直接喊了她的封号,却逗得绷着小脸的香琬噗嗤笑出声来。 “臣妾不怕,皇上的这一点好处,臣妾倒很知道,皇上向来愿意听别人说话,多说几句无妨的。” “你知道朕宠你,才敢这样恃宠而骄。”皇上无奈地摇头,这样温香如玉的女子,凑近了,就再也舍不得挪不开视线。 “皇上,臣妾在家读书的时候读到过一句很有感触的词: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还知道有一个词语叫日久生情,臣妾盼着从一而终的感情,所以不愿这样匆匆而就,如若皇上因为臣妾今晚放肆而龙颜大怒将臣妾赶出养心殿去,那也好过来日皇上埋怨臣妾在今晚欺瞒了皇上,一味屈从皇上。” 别人争破了头想要得到皇上的临幸,眼前的香琬却百般推辞,甚至还带了一点对皇上的嫌弃? 皇上好声好气地轻声问道:“那你说说看,朕要等你到什么时候?” “反正,反正现在只有一点点”香琬嫣然一笑,又觉得说这话有点害羞,截住了后半段话,低了头想要躲到被子里去。 因听到这句话而欣喜若狂的皇上用双手捧住了她的小脸,邪魅地一笑,“一点点也有一点点的好处,朕该尝一尝这一点好处。” 紧接着就有略带了温度的嘴唇轻轻堵住了她的樱桃小嘴,温柔地感受着她的娇羞气息。 浓重的龙涎香和她沐浴时带来的清新玫瑰花香交缠在一起,直叫两人沉醉。 生怕皇上一时情迷下去,香琬试探着轻轻推了推他,皇上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嘴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替她掩了掩被角,重新摆出严肃脸。 “行了,朕明日还要早朝,早些歇了吧。”说完,果然背对着香琬歇下了。 起身吹灭了灯,不一会,就听到身边人发出的轻微鼾声,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久久无法入眠,谁能预料,第一次侍寝竟是这般景象?皇上愿意听她讲话,愿意迁就她,说到底是愿意照顾她的小情绪。 因而骤然侍寝而产生的紧张心情,此时已经完全消散,相反,香琬微微侧转身就能看到背对自己睡着的人宽阔而有安全感的肩膀,因而等到有了浓浓的睡意时,心里已然涌起了轻柔的愉悦感。 天还未完全亮的时候,就在朦胧中看到皇上已经起床,准备上朝,一骨碌坐起来,随手扯了件外衫穿上,快步走到皇上身后,轻手轻脚地伺候他更衣。 无意间瞥见他的一根手指似乎受了伤,忙拉过来看,“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才起床就受伤了?”香琬惊呼,语气里带了连自己也没觉察到的关心。 看她大惊小怪,又怕她的话被别人听去,皇上冲她使了使眼色,紧接着拥了她入怀,贴在她的耳畔暧昧地说道,“傻丫头,昨晚是你第一次侍寝,多少双眼睛看着,要知道其中变故,还不知要在背后诟病你多久。” 经他这一提醒,香琬这才看到有年老的嬷嬷收拾了床上铺着的一块染了血迹的白纱,脸上带了莫名的笑意轻声退了下去。 皇上为她思虑周全,为了顾全她的颜面,不惜割破了手指,而刚才那些话自己不是不懂,忍不住脸热起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站得离他远了些,“臣妾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这就去给皇上传早点。” 娇小的人儿还没走远,就又被高大的男子扯回了怀里,“刚才已经喝了燕窝,不必你费心,回景仁宫好好休息去吧,朕等你心甘情愿做朕的嘉嫔!”说罢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不等看她的小脸红起来,就由吴公公服侍着走了出去。 “启禀嘉嫔娘娘,软轿已在外面等候多时,请娘娘起驾景仁宫。”听外头的人说着,香琬整了整头发,款款出了养心殿。 到了景仁宫,香琬由人扶着下了轿,刚站稳,就见红罗和小纯子带了宫人齐刷刷地跪在宫门口,嘴里高声喊着:“奴才们恭贺娘娘大喜,娘娘万福金安!” 待香琬走近了,红楼和绣珠忙上前搀扶着她,“娘娘,热水已经烧好了,小厨房也已经炖好了前日太后赏的燕窝粥,奴婢先扶您进去歇歇吧。” 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红罗,她面上含了笑,正边扶着自己边有条不紊地禀告着一些事情,很是精干,不愧是太后精心挑选的人,只不过,她这个人,还需要细细观察。 “红罗,你去找身清新雅致的衣裙来伺候本宫更衣,按着规矩,还没有举行晋封典礼,不必去延禧宫请安,本宫要去太后娘娘宫里一趟,你叫小纯子准备着。” 嘴上吩咐着,只带了贴身的绣珠进了里间,绣珠红了眼眶伺候她沐浴,“小姐,皇上对你好吗?”语气里既是欢喜又夹杂了担忧。 满含微笑地点了点头,“都好,都很好。”说到好的时候,不经意间脑海里就闪过皇上对着自己笑的样子,连香琬也忍不住沉迷下去,害怕被绣珠看穿,闭了闭眼,用力甩去了昨晚的羞人记忆。 温热的水浇在白嫩的肌肤上,瞬间洗去了昨晚在养心殿里小心翼翼应对的疲惫,也让香琬头脑清楚起来。 其实侍寝只是开始在后宫生活的第一步,往后的每一步都会心累不已,这不仅需要香琬提了十二分的小心行走于众人之间,更需要身边的人忠心耿耿,景仁宫是新宫,宫女、太监都是新人,惟有眼前的绣珠从小一起长大,也最能靠得住。 不过绣珠才刚入宫,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有些话还是要嘱咐她的。 “绣珠,待会沐浴更衣后,本宫要先去太后宫里,晋封之后还要去赫贵妃,宁贵妃那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你要记着,无论陪本宫走着的路是步步荆棘还是铺满阳光,你都是本宫的陪嫁丫鬟,是本宫最信任的人,是本宫的第二双眼睛,知道了吗?” 绣珠是唯一从佟府来的娘家人,香琬央求佟大人从人贩子手上买了她回来,虽说是主仆关系,却是朝夕相处,一同长大,两人的情谊本就不同寻常,再者皇上一提起香琬在宫里需要人服侍,佟大人就急着送了她入宫,临走时又千叮万嘱,可见佟家上下对她的信任。 这番话,香琬说得语重心长又带了些许依赖在里面,绣珠洗耳恭听着,怎会不知这话里的重量,因而等她一说完,就后退一步,郑重地跪拜在地,“奴婢谨遵小姐教诲,小姐对奴婢有恩,能再次服侍小姐是奴婢的长久以来夙愿,现在得以进宫陪着小姐,奴婢定会尽心尽力,誓死追随。” 示意她起身伺候自己擦干头发,香琬幽幽叹了口气,“阿玛、额娘送了本宫进宫来,现下虽骤然封嫔,在外人看来是否极泰来,无比荣幸,但今后的路谁能预料,惟有小心翼翼方为上策,绣珠,你与本宫都是佟府的人,理应荣辱与共。” 绣珠重重地点头,“奴婢记下了,小姐初初承宠,是喜事,不可这样唉声叹气,奴婢瞧着,皇上很喜欢您呢!” 小丫头只是看到了表面的一些东西,实则不懂背后的深奥,还预备再嘱咐她几句,见红罗捧了衣服走了进来,香琬不愿再继续说这个话题,任由她俩服侍自己更衣。 绣珠一进宫,眼里所看到的都是源源不断地流入景仁宫的赏赐,连着太后也着意赏了许多珍奇玩意来,绣珠为香琬受宠欣喜,却不知香琬昔日做宫女时受的那些委屈,更不知眼下平静的后宫之前曾兴起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波澜。 甚至,已经经历了两个亲密的人离开自己的那种伤痛。 罢了,刚入宫的人,总是对皇家生活抱有无尽美好的幻想,香琬不愿将这些事告诉她,免得她陪着自己难以心安。 有些带了疑影的无头案,得等站稳了脚跟,才有能力去慢慢理清。 早早地赶去慈宁宫,太后已经梳妆完毕,正在外间用早膳。 一袭茜素青色金丝软烟长裙的香琬懂规矩,身后领了红罗和绣珠,一进慈宁宫就朝着太后行了最为隆重的跪拜大礼。 太后看她有心,也不拦着,直等礼毕了,才叫苏嬷嬷虚扶了她一把,“怎么想起这会过来了?皇帝没有吩咐你好好休息吗?”她知道太后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这大礼完全可以放在晋封之后,晋封之前这样殷勤,倒显得她有些刻意了。 怀着虔诚之心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嫔妾能盼到封嫔的这一天,全仰仗太后娘娘一手栽培,晋封之后的大礼是规矩,今日前来实则是香琬的一片私心,香琬心里感激太后娘娘,无奈在这宫里人微言轻,惟有磕头来回报太后娘娘的苦心,否则香琬终究寝食难安。” 白净的脸微微上仰着,满溢着真挚之情,引得太后欣慰地一笑,朝着她招了招手,“来,坐到哀家身边来,这是哀家小厨房用新法子熬煮的鲜豆芽鸭丝汤,哀家尝着很对口味,你也喝一碗,这段时间事情多,你四处奔波,人看着都瘦了一圈,该补补身子。” 纵然听到太后言语之间偶尔提起前段时日,心里还是会微微漾起波澜,但有些事情到了今天已然成了不可言说的秘密。 一如现在的太后,早已收拾起了亲侄女年纪轻轻就葬身火海,还遭皇上嫌弃被送回科尔沁的悲伤情绪,香琬也不再是宫女,有了身份的人,更不该揪着一些事情刨根到底。 第46章 别样芙蓉帐暖 这样的清晨,她不用再跪着或垂手站立着,可以坐着陪太后用早膳,后宫生活俨然又翻开了一页崭新的篇章。 她微笑着,小口喝着苏嬷嬷盛好的汤,听太后念叨着,“皇帝的性子倔强,有你这朵解语花在他身边陪着,哀家很是安心。” “嫔妾一定尽心服侍皇上,不让皇上烦心。” “皇帝对你的性子很是满意,既然他喜欢,你就多多在他身边伺候,也免得那些闲杂人等总是扰得皇上心情不好。” 香琬明白太后说的是赫贵妃等人,太后对赫贵妃不满的其他原因她不是很清楚,但那次在慈宁宫当众羞辱静妃,太后早在心里给她记了一笔账,又听说恪嫔的封号是太后亲自拟的,估计是为了时时给她提个醒。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太后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谁也甭想在她面前玩弄把戏,当然也包括她佟香琬,于是乖巧地点头应了,“是,嫔妾记住了。” 苏嬷嬷夹了一块玫瑰糕放在香琬面前的碟子里,“皇上很是喜欢嘉嫔娘娘,之前来慈宁宫说了好几次,说嘉嫔性情纯良,遇事有头脑,还读过书,人很机灵,当宫女真是可惜,奴婢猜着那会就想着迎娘娘为妃嫔了,如今,终于圆了皇上的念想了。” 用帕子轻轻捂了嘴,“香琬哪里就有苏嬷嬷说得那么好了呢?苏嬷嬷惯会打趣我的。”继而又眯起眼睛笑着,亲热地拉过苏嬷嬷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一枚赤金戒指放到她的手心里,苏嬷嬷接了戒指,笑得合不拢嘴。 太后在旁看着,更觉得这香琬会来事,自宁妃沉寂之后,盼着念着,宫里终于出现一个明事理的人儿了,这样想着,心里甚是欢喜,一时来了兴致,携了她的手,“走,随哀家去院子走走。” 陪着太后在院子赏了一会儿新开的花儿,又回里间坐着说说笑笑了一会,香琬觉着自己来了有一会了,约摸着太后这时候一般要小憩一会,便站起来准备告辞。 从外面走进的苏嬷嬷端了新沏好的茶水奉上,朝着太后眨了眨眼睛,“嘉嫔娘娘别走,皇上来了。一定是来找您的。” “皇帝真是急性子,找人都找到哀家这里了。”太后佯装生气地抱怨了一句,却惹得呆坐在凳子上的香琬,脸上飞起大片的红霞。 一脸喜色的皇上快步走进来,急匆匆地向着太后行了礼,就搬了把椅子在香琬身边坐下,嘴上虽和太后说着家常,眼睛却不断瞄着坐得端端正正的香琬,香琬尽量不去注意他的眼神,只装着认真听太后说话。 “嘉嫔是新宠,今儿这一身衣裙,哀家瞧着,素雅了些,皇帝要多多赏赐布料才好,打扮地光鲜亮丽些,哀家看着也高兴。” “皇额娘说得是,儿臣自然会好好待嘉嫔。”皇上说着还不忘深深瞅她一眼。 坐在下首的两人,分明显得心不在焉,一个热情似火,不断用目光追随,另一个羞涩似花,却根本无处躲藏,太后和苏嬷嬷交换了一下眼神,皆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帝已经问过安了,嘉嫔陪了哀家也好一会了,这份孝心哀家心领了,你们去忙自己的事吧。”太后看两人如此,不欲多留他们。 “儿臣告退。” “嫔妾告退。”随着皇上行了礼,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慈宁宫的大门,吴公公和红罗乖觉,远远地跟在后面。 能和他并肩行走在阳光灿烂的宫里,这还是头一次,尽管深知以后还会有很多次这样的场景,还是有些不自在,只是自顾自埋头走着,那樱粉色的帕子在她的手上要被绞出一朵花来。 有宽厚温暖的手掌从背后拉过香琬的小手,生怕别人瞧了去,想要挣脱,却见年轻的皇帝对着自己粲然一笑,“内务府那边来人禀告说你晋封大典上要穿的吉服缝制好了,朕陪你去瞧瞧,有什么不合适的,就叫他们抓紧时间去改。” 如此,只能任由他牵着。 “嫔妾多谢皇上。”低头道谢,惊觉,有他携着自己的手,莫名有一种安全感。 这样亲密无间,倒教她想起前些时日红罗在身边伺候时随口说的几句话。 “那日静和宫突然起火,太后娘娘知道消息后急得不行,等了一会消息,酒见皇上抱了浑身是伤的您进了慈宁宫,请求太后娘娘暂时收留您,说等您养好伤了,就将您接到身边去,因此太后娘娘才吩咐奴婢用心照顾您,可见皇上是真的疼娘娘。” 早就知道,如若没有皇上的庇护,可能自己死里逃生之后会像景春姑姑一样被罚到某个地方去干粗活,也可能被那些想要害死自己的视为眼中钉,必要拔之而后快,根本就不会活下来。 一路走着,心里暗潮涌动,不自觉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也就坦然起来,敢抬起头来,轻声回着皇上的问话,不时微微一笑的时候,脸颊上就现出那对迷人的梨花旋涡。 夏日的阳光将两人身上的明黄色和素青色缠缠绕绕,连为一团温暖的色彩,远远望去,皇上儒雅英气,香琬内秀文气,宛若一对美好的璧人,晃痛着来来往往低头路过的宫人。 顺治十年六月十六日,慈宁宫。 宁贵妃、嘉嫔盛装前往,跪在地上,完成册封大典。 礼仪太监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乌拉那拉氏·懿宁,持躬淑慎,秉性安和,仰承皇太后慈谕,晋为宁贵妃,与赫贵妃分理后宫事宜,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佟图赖之女佟香琬,毓质名门,淑嘉成性,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嘉嫔,钦此。” 宁贵妃和香琬接了圣旨,按照规矩,恭谨地行跪拜大礼。 太后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出声吩咐道,“宁贵妃现下怀有身孕,赫贵妃若有重大的事情可前往钟粹宫商议斟酌,剂量不要让宁贵妃动辄走动,以免伤了胎气。” 她说话的声音一向不大却极为说得辛辣,同为贵妃,哪有赫贵妃眼巴巴赶去钟粹宫向宁贵妃商议事情的?皇上晋封时的意思是两人今后平起平坐,此话一出,分明就是宁贵妃仗着子嗣更高贵些了。 另外,宁妃升为贵妃的消息,是皇上前几日才草草告知了赫贵妃一声的,连内务府给宁贵妃缝制贵妃吉服的事她都不知道,本就对这件事颇有微词,又听到太后这样别有用心的吩咐,赫贵妃那抹了厚厚一层香粉的脸看着黯淡了几分,太后的话又不能不回,只得含笑福了福:“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宁贵妃怀有身孕已一月有余,今日的气色看着好得很,听到太后细心关怀,赫贵妃又肯应和,略感不安,忙欠了欠身子,“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关怀,臣妾初次料理后宫,唯恐不能身体力行,还请赫姐姐多多指教才是。” 侧首看过去,一身华服的宁贵妃一向以孱弱的身子示人,如今有了上位的一天,说话时虽还是柔柔弱弱的,也并不愿意在赫贵妃面前表现出退让的神色来。 香琬打心眼里为宁贵妃高兴,不自觉地低头抿嘴一笑,却不想皇上正痴痴地欣赏着她的那一抹笑。 册封大典礼成之后,晚上宫里要举行盛大的庆祝宴会,是赫贵妃精心安排的家宴,无非就是各宫娘娘向新晋封的宁贵妃和香琬敬酒,再送上贺礼,以表后宫姐妹融洽和睦。 按着两人位次,皇上今晚应该歇在钟粹宫,不想宁贵妃早已注意到皇上看着初初晋封的香琬时魂不守舍的模样,愿意成人之美,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仁慈,今日特许了臣妾的母家进宫探望,臣妾思念额娘心切,今日不能多陪皇上了,还请皇上允许臣妾先告退。” 后宫里的一般嫔妃大多长年见不到家人,只有临盆前或者恰逢重要日子才能与家人齐聚一堂,今日是宁贵妃册封的大日子,她又怀着身孕,因而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这种特殊的待遇。 “懿宁你进宫多年,这还是母家第一次进宫来,是该好好说会话,你且去无妨,朕一会叫人将赠予你母家的礼品送到你的钟粹宫。” “臣妾多谢皇上,臣妾先行告退。”香琬看宁贵妃带了侍女离去,忙追了出去。 出了慈宁宫,眼看着宁贵妃就要走远,香琬快步走上前,恭敬行礼,“嫔妾恭送贵妃娘娘,多谢贵妃娘娘关怀!” 这句道谢,不仅是今日她为了成全自己和皇上,找了个由头先走,也是昔日她为了香琬,多次前往慈宁宫和太后交涉。 宁贵妃盈盈止步,回头,唇边扬起一抹轻笑,亲切地走上前替她按了按被风吹散的鬓角,又帮她扶正头上繁复的珠钗,“香琬,你我本是姐妹,无需多礼,皇上喜欢你,你好好伺候着就是,本宫只会替你高兴。” “娘娘”不想宁贵妃对自己如此关爱,望着她由鸢儿扶着慢慢走远,香琬站在原地喃喃喊出声。 暖意打心头流过,纵然后宫人心险恶,有太后,有宁贵妃,有皇上,自己不能再畏畏缩缩,理应走好每一步。 发着愣,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皇上扑了个满怀,“皇上!”众人还在慈宁宫内,皇上这个举动太过亲昵,惹得她惊叫出声,试图挣脱皇上的怀抱,根本无济于事。 “走吧,朕已经跟赫贵妃她们说过了,要她们尽情享用宴会佳肴美酒,朕只带你一个人走。” “皇上,贵妃娘娘为了准备今晚晚宴破费心思,臣妾不能无故离席。” “在这宫里,你是听朕的,还是听她赫贵妃的?”见香琬一时回答不上来,皇上又凑近她神秘地说着,“走,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广阔的紫禁城西苑内,大片空地上搭建起了一座豪华的帐篷,不远处拴着一匹皮毛黝黑的搞头骏马,正惬意地吃着草儿。 握紧了她的手,“我们满人向来是在马背上打天下,你敢跟朕骑马吗?” 每逢宫里有妃嫔晋封,必然是处处人满为患,庆祝的宫殿里觥筹交错,喧闹鼎沸,应酬得久了,总觉得人乏得很,而西苑是专供皇家贵族射箭比拼武艺的禁地,向来清冷,皇上有意选在今天这个大日子带她来这里,无非是为了少些外人的叨扰,就只有他和她。 她抬头,如花般绽放笑颜,声音脆生生的,“臣妾虽没有学过骑马,但有皇上护着,臣妾不害怕!” 高大俊朗的身子轻快地跃上马背,紧接着朝香琬伸出手来,香琬毫不畏惧地抓住他的手,跟着他上了马。 “驾!”马鞭有力地一扬,那骏马就奔驰起来,扬起无尽的尘土,惊得一向在平地上走莲花步的香琬差点喊出声,皇上紧紧将她勒在怀里,又是一鞭子,那马儿跑得快得要飞起来。 几乎要坐不稳,香琬往他的怀里钻了钻,皇上自然觉察到了,心里更是得意起来。 两人正在策马奔腾之间,净朗的天空中飞过一群太监们放飞的鸽子,皇上猎兴大起,出声喊道:“小豪子,取朕的弯弓来!” 接过小豪子跑着递过来的弓箭,对着那空中的飞禽连发两箭,不一会就有小太监捧了一只鸽子过来,最妙的是那鸽子身上竟连插了两只箭。“哈哈,这是方师傅教给朕的箭术,要想晚上喝到鸽子汤,不妨连发两箭,来,拿去给你们嘉嫔娘娘炖汤去。” 看着那小太监提了肥美的鸽子去了,香琬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这个箭术臣妾倒很认同,一矢中的是幸事,可惜未必事事能碰上好运,皇上这是万无一失。” 爱怜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最懂朕,去那边,朕教你射箭!等秋天集会比拼的时候,你也可以成为一名拔尖的射箭手了。” “臣妾遵旨。” 西苑准备的晚膳都是一应的野味,自然还有一味皇上亲自打下来的鸽子汤,虽没有别人在场,香琬也不敢忘了规矩,周到地服侍着皇上用了膳,皇上看两人都吃好了,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香琬走到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 “香琬,科尔沁大草原上的汉子们若是喜欢了哪位漂亮的姑娘,成婚那天就会将她拉入自己亲手搭建的帐子里,就像现在的朕和你一样!”皇上说着,掀开帘幕,将香琬推了进去。 结实的帐篷很有蒙古风格,一进到里面,两对婴儿手臂粗的红烛汩汩燃烧着,映照着墙壁上贴着的大红色剪纸,床上则摆满了桂圆、红枣、花生之类的喜果,大红绵软的帐子绾成同心结的样子,这样温馨美好的布置令香琬热泪盈眶。 牵了她的手挨着床边坐下,“朕早就对民间嫁娶的风俗有所耳闻,却没有试验过,直到遇到你,朕很愿意和你像民间夫妻成婚一般,因而特意带你来这人少之地,人有三大喜事,其中之一就是洞房花烛夜,这就算是朕和你的洞房花烛夜,只有朕和你,你喜欢吗?” 民间嫁娶主张女子穿大红,在宫里,但凡不是皇后,所有的妃嫔都只能穿蔷薇红,海棠红,茄红之类颜色的衣裙,这对香琬来说本是一个遗憾,不想皇上竟如此细心入微,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也都尽量做到了。 且这样别致的布置,正彰显了满汉联姻的大喜。 欣喜地点了点头,在他炙热的注视下,终于忍不住落下热泪来,“皇上,臣妾不好,不值得皇上如此厚爱。” 伸出手指擦干她的泪水,“傻丫头,你是朕成人之后,第一个真真正正,自己逐渐喜欢起来的女人,没有皇额娘,也没有其他人来让朕喜欢你,就是朕在不自觉中被你吸引,只想对你好,所以你是朕亲自挑选的女人,当然担得起朕这份厚爱。” “可是皇上已经有很多妃嫔,臣妾只是其中一个,臣妾害怕” “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你是佟香琬,聪明,善良,执着,是朕属意的人,既然你站到了朕的旁边,朕会许给你安然幸福的以后,你愿意跟朕携手走下去吗?” 身为一代帝王,身着龙袍,就连熏香也是独一无二的特制,高处不胜寒,登临天下的清寂,或许会有一颗懂他的柔心慢慢化解,在这一刻,不再犹豫,不再彷徨,香琬只希望那个人就是自己。 慢慢地朝他靠近了一点,再次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只觉得心安无比。 用手指轻轻挑起香琬如那日夕阳下盛开的海棠般的姣好面容,那星空般明亮的眸子纯纯地映照着他的投影,就像那次在御花园偶遇,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眸子里净是自己。 长久含情脉脉地对视,嗅到空气中愈加浓重的暖人气息,香琬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第47章 延禧宫觐见 垂下的层层叠叠暖帐中,皇上与她,轻柔婉转地吻。 散乱的云发,害羞微醺的脸颊透着无尽的韵味。 轻撩软纱,露出凝脂般的肌肤,指尖每滑过一处都激起点点火花。 无法抑制,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让香琬咬着纤纤细指痛呼出声,随之流下欣喜的泪水。 紧紧抱着怀里沉沉睡去的人,嗅着她发间的香味,亲昵地啃着她白皙的锁骨,皇上还是不肯轻易饶过她,咬着她的耳根轻声唤道:“不要睡,怎么办,你太迷人,朕不许你睡。”说罢在她的脖颈下荡起一圈圈涟漪来。 本已睡着的人醒转过来,羞怯地别过头去,“皇上”原本要拒绝的声音到了最后,被摇晃得支离破碎。 辗转间,她想起两个句子。 芙蓉帐暖度。 始是新承恩泽时。 天色熹微,皇上悄悄起身更衣,扭头看到如小猫般窝在锦被中的人,脸上带了没有消散去的红晕,衬得肌肤嫩白如新雪,一段莲藕似的胳膊依赖地向外伸着,保持着依偎他的姿势。 皇上不自知,这样看着她,唇边又不自觉漾起弧度来,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是一种普通夫妻早晨醒来后的温馨感。 穿好龙袍,健步走出帐子,吴公公已在外等候,“你记得去吩咐小李子补一笔记录,嘉嫔昨晚累了,你叫小太监去景仁宫喊她的侍女拿了衣服过这边来服侍她起床,朕先去早朝。” 今日是晋封后的头一个早上,香琬急匆匆地由红罗服侍着梳了头,为表敬意,专门择了一件蔷薇红软细纱长裙,耳上一对珍珠串珠,白嫩的手腕上戴了通碧的如意手镯,比照着镜子,觉得比平日里要华美隆重些,一行人这才前往去请安。 “娘娘,昨晚鸢儿来咱们殿里传话说今早的觐见先去赫贵妃的延禧宫,为着之前一直是她在打理后宫,这份觐见的尊贵理应该赫贵妃,宁贵妃是好意。” 香琬略微点了点头,“就遵照贵妃娘娘的意思,去延禧宫。” 延禧宫长久以来仅有赫贵妃一人居住,之前又在此养育着大阿哥,因而延禧宫虽不算新宫,因为主位的权高位重,到底看着比其他妃嫔的宫殿大气些,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先自己进去了,香琬知道赫贵妃不是善茬,更要小心翼翼地恭维着,稳定了气息,由绣珠和花束搀扶着进了延禧宫大殿。 殿里头,赫贵妃和宁贵妃已在上首落座,分列两边坐着的是恪嫔和自小产之后就长久不出来见人的兰贵人,以及其他几位位分稍低的妃嫔。 “嫔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香琬含了敬意朝着两人行礼。 宁贵妃欣慰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垂下头,她知道赫贵妃对自己骤然升为贵妃的事情耿耿于怀,因而晋封后的首次觐见,她有意将说话权让给赫贵妃,以减少她内心的埋怨。 “嘉嫔平身,琉璃给嘉嫔看座。” “嫔妾多谢娘娘。”香琬含着笑,走到恪嫔对面的座位坐下,恪嫔一如既往穿着绚丽的烟霞色翠纹裙,很是光鲜亮丽,不过再厚的香粉也遮不住她眼下的那圈青色,可见昨天的晚宴,皇上带了她提前离席,把她气得一晚上不得安眠。 倒是她旁边的兰贵人一张消瘦的脸苍白着,今日也只择了品竹色百褶如意月裙来穿,香琬心里暗惊,数日不见,小产竟将昔日娇嫩艳丽的兰贵人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注意到香琬的目光在兰贵人身上疑惑地打了一个圈,恪嫔冲着兰贵人的方向轻蔑地哼了一声,那意思无非是在嘲弄兰贵人不禁用,只这么一件事,就一蹶不振起来。 “太后娘娘和皇上是为了给我这肚子里的孩子积攒福气,这才许了我协理后宫大权,其实我哪里有赫姐姐能干,往后众位姐妹还是该多听从赫姐姐的教诲才是。”宁贵人轻轻抚着慢慢隆起来的肚子,谦逊地看着赫贵妃说道。 听她说这话,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神情,心里积攒了许久的气顿时舒畅起来,“宁贵妃谦虚了,左不过这宫里就你我资历最深,同时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分忧罢了,都尽力就是了,本宫整日为打理后宫的事操劳,心累得很,有宁贵妃帮着,到底能轻松些。” “赫姐姐说的是。”宁贵妃静心听她发着牢骚,陪着笑应和了。 宁贵妃是宫中老人晋了位份,实属平常,赫贵妃最为关注的还是首次来延禧宫觐见的香琬,掀开茶盖的空隙,朝着她坐的方向瞥了一眼,那香琬正含了笑,两手交叉放在双膝上,静静地听着她们二人说话,无端地透出一股小家碧玉的温婉来,早褪去了做小宫女时的畏畏缩缩。 可气的是,昨晚大宴本是赫贵妃精心准备的,宫中众位姐妹自静妃去世后知道皇上心情不好,不敢轻易前去叨扰皇上的清静,好不容易等来了这样合宫相聚的机会,可以远远地看上皇上一眼,幸运的还可以座位离皇上近些,不想这佟香琬竟勾得皇上只引了她一人前去西苑,这份恩宠,她可是头一份。 皇上之前宠过赫贵妃,宠过宁妃,宠过恪嫔和兰贵人,但像这样如此尽心地宠一个人还是头一回。可见这香琬的实力不容小觑,是该嘱咐她一番,免得她的嚣张气焰冒起来。 轻咳了两声,“嘉嫔,你是新宠,除了想尽方法取得皇上的欢心外,本宫不得不提醒你,还应与宫中众位姐妹多多走动,不可仗着宠爱就做那脱群的羊儿,这样可就辜负皇上对你的厚爱了。” 想尽办法取得皇上欢心?无非是在向在座的各位暗示她狐媚罢了,站起身淡淡一笑,“贵妃娘娘说的是,皇上是喜欢嫔妾,不由分说赏了许多东西,嫔妾不敢独享,已经叫红罗从中挑选了一些好的,准备觐见后送去各宫姐妹那里呢,劳娘娘费心了!” 敷了许多香粉的脸撑出宽和待人的表情来,“嘉嫔如此懂事,想必以后定能和姐妹们和睦相处,坐下吧。” “贵妃娘娘如此大度,嫔妾可不服气,香琬妹妹昨晚一人骗了皇上去别处去,撇下咱们这一大堆人,凉在宴会上,香琬妹妹你说该怎么罚你呢?”恪嫔不依不饶地纠缠道。 恪嫔先香琬之前封嫔,香琬理应喊她一声姐姐,但这人从来都是得寸进尺型,再加上她和那件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香琬懒得和她周旋,嘴上不得不敷衍着:“恪嫔说笑了,皇上的想法岂是谁能左右的?更谈不上哄骗了,恪嫔如若因为此事心里不舒服,改日来景仁宫坐坐,我必然款待,以消解恪嫔心中的不平。” “嘉嫔娘娘说的是,皇上想去哪里想做什么,真不是咱们说了算的,恪嫔娘娘最爱说笑的。”兰贵人冷不丁插了话进来,不知为何,那话里的意思却是在偏向香琬。 “好了,你们谁想去嘉嫔新宫去,尽管去好了,嘉嫔欢迎你们不说,就连皇上也赏了她好多东西,你们正好开开眼去。”赫贵妃笑着说着,却无不将众人的妒火引到嘉嫔身上,“时间不早了,都退下吧。” 如此,众人纷纷起身,向两位贵妃行礼告退。 香琬等人缓步出了延禧宫的宫门,三人都舒了一口气。 绣珠到底年纪小,忍不住低低说道:“奴婢虽愚钝,但也能听出来赫贵妃那话里话外对小姐十分不友好,哪有时时拿小姐受宠来说事的,分明就是为了引起别宫娘娘对小姐的不满!”她正愤愤不平地说着,被花束一个眼神压下了下去。 知道她这是用心替自己观察,只不过急于发表看法,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绣珠,以后有什么事,回了景仁宫再说。”外头隔墙有耳,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自然不懂得这一层,不过这个小细节倒让香琬对花束刮目相看,这小宫女刚进宫,倒也机灵。 看了看周围,有其他宫的娘娘三三俩俩走了出来,主仆之间便没了言语,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嘉嫔娘娘留步!” 转身,见兰贵人带着彩月跟了上来,对着她福了福。“恭喜嘉嫔娘娘大喜,自小产后,嫔妾大多时候在咸福宫静养,没有及时恭贺娘娘晋升,还请娘娘原谅。” 现如今,她是嫔,她是贵人,身份有差别,兰贵人少不得要低眉顺眼些,已完全看不出她就是昔日那个飞扬跋扈的白兰,曾经端坐在软轿上那样趾高气扬,从受宠到失子,对她来说,倒好像做了一个梦一样,不过她背主求荣却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 母凭子贵,没了孩子,到底像是剪去了她强大的羽翼一般,再者一切谜团都还没有解开,现在不宜和她撕破脸,眉眼之间含了一抹温煦之意,“兰贵人身子可好些了?小产伤身,该好好休养一阵,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赏了好些燕窝来,本宫待会叫人给你宫里送去一些,你早些回去休息就是,不必多礼。” 说罢转身欲走,“静妃娘娘,她怎么可以那么残忍?嫔妾怎么说也勤勤恳恳服侍了她许多年,她不能有孩子,难道就不许嫔妾有孩子吗?”站在原地的兰贵人喃喃自语着,回忆起被强行灌药的那天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攥紧了帕子。 喉咙里涌起许多质问被多年优良的家教压了下去,“静妃娘娘已经去了,好歹你还能感知这人情冷暖的后宫,她已安然睡去,就不要再提起逝去的人了。” “娘娘,那如果一直感到冷呢?有人会帮嫔妾吗?”两行清泪从脸颊滚落而下,看到香琬显露出恻隐之情,她软软地上前一步,还欲多说,却被彩月惊慌失措地拉了一把,朝着她怒了努嘴。 只见,才与赫贵妃叙完话的恪嫔正由翡翠扶了向这边走来,“嫔妾先告退了。”兰贵人不愿与恪嫔正面碰上,慌忙抹了一把眼泪,急匆匆从一端走开了。 “我们香琬妹妹这才是新宠,有些放不上台面的人就巴巴赶着要依附人家了,当真是下贱胚子,本宫向来看不起这种小人!”冲着兰贵人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犹不解恨,又挑衅地斜睨着香琬,“怎么?妹妹这就急着拉拢人心了,别忘了这是赫贵妃的延禧宫外来,一切都是按着规矩来的,真当后宫是咱们宫外的府邸吗?” 选秀那天和她匆匆擦肩而过,后来入宫后知道她一直受宠,眼瞧着她也算是外表艳丽、性子活泼的女子,不想屡次接触后,才知她说话口无遮拦,遇事不过大脑,只一味依附着赫贵妃,甘当赫贵妃的走狗,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前途?能一路晋升到嫔算是祖上积福了。 轻轻用帕子捂了嘴,“恪嫔这是做什么?兰贵人只是跟我打了个招呼,何必在延禧宫外吵吵嚷嚷的?难道恪嫔看到别人说话就会觉得人家都是在拉帮结派吗?天气这么好,心情也好才是真的好。” 近日恪嫔叫侍女在衣服箱子里翻来翻去,没有一件能看得上眼的衣服,此时看到香琬穿着的滚边细纱长裙精巧无比,只怪好料子都流去了她景仁宫,心里不舒服,走上前,戴着护甲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妹妹服侍皇上不久,眼瞧是受太后和皇上的喜欢,不过按着前后顺序,也该喊我一声姐姐,好让姐姐也沾沾你的喜气。” “你看,兰贵人以前最不喜的人是你,现在竟也在你面前低声下气起来,大概想着你帮她引去皇上。”她的手在香琬的肩头上游走,又是抓,又是挠的,又是捶,又是打的,看起来像是亲昵的开玩笑,实则恨不得当众将她的这身好衣裳撕开了去,无端心里冒起一股腻烦,无奈碍着身份,不能发作。 绣珠胆小,明明知道恪嫔在欺负她家小姐,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看香琬皱着眉头不敢反抗,恪嫔心里更是得意,加大了力度,几乎要将那衣服斜着扯下来,她狭隘的心才能痛快一些。 伴随着“咚!”的一声,站在香琬身后的花束实在看不过眼,故意直直向恪嫔倒去,直接将恪嫔扑倒在地。 挣扎的过程中,恪嫔收紧了手指,精致的护甲滑过手心,留下一道血印子来,花束一骨碌爬起来,嘴里连连喊着,“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早起没吃饭,刚才差点晕倒,连累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翡翠早走上前,扶起摔倒在地的恪嫔,“你这个死丫头,不长眼的东西,本宫新戴的护甲被你撞坏了,拿你的狗命也赔不起!”她嘴里骂骂咧咧的,又见花束眼生,估计是新进宫的没什么地位,给翡翠递了一个眼神,翡翠会意,大步上前,两个巴掌甩在了花束的脸上。 本想出声阻止,但眼见来不及,只能忍住了,轻声劝道,“恪嫔不要动怒,我赔你一套护甲就是了,何必和一个小宫女计较,她不是有意的。” “谁要你赔护甲?还是教育好你的侍女,净是些不长眼的东西!”本想在香琬身上泄愤,不想因着一个小侍女摔了个底朝天,恪嫔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领着翡翠走远。 “小姐,恪嫔怎可对您如此无礼?奴婢告诉皇上去!”香琬瞪了一眼口无遮拦抱怨的绣珠,她立即乖乖合上了嘴。 “去,扶花束起来,这丫头,怎么这么傻?恪嫔一向与人不善,你何必惹她。” 花束咧嘴一笑,“奴婢就是瞧不上她本来就和娘娘平起平坐,又仗着有资历些,竟如此欺辱娘娘,奴婢没事的。”她说着话,嘴里还是丝丝吸着气,可见翡翠那两巴掌很厉害。 “走,回去叫绣珠给你上点药,以后不许如此莽撞,不管怎样,也不要让别人有把柄伤到你们。”香琬既心疼花束挨了打,又想到恪嫔倒在地上的狼狈相儿,一时哭笑不得。 回到宫里,嘱咐绣珠给花束敷着药,红罗垂手在一旁站着,听绣珠把去延禧宫时发生的事情说了些,“娘娘,赫贵妃位分高,一时还不至于敢明着对您怎么样,只是这恪嫔怎如此目中无人,您和她都是平起平坐的妃嫔,皇上对您呵护有加,她怎么敢在您身上动手动脚?” 拈了一块绿豆糕来吃,“呵,恪嫔这人最不喜皇上宠爱其他人,再者她自己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无奈以后要经常与本宫相见,示弱肯定太拉低身份,故而装出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来,她不知道,本宫根本不想接她的招,招招都惹得人发笑。” 红罗之前虽一直在慈宁宫当差,但对恪嫔先前被先皇后掌掴,后又依附了赫贵妃的事情略有听闻,而替先皇后掌掴恪嫔的人就是香琬,因而香琬和恪嫔一直存在着不小的过节。 第48章 鞋里藏针 听着绣珠提起的延禧宫觐见发生的事情,她敏锐地觉察到,那恪嫔确实没什么气度,眼界太小。 谁人都知香琬曾对静妃忠心耿耿,现在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宠爱,难免会想着替静妃出气,不过红罗觉得现在出手还为时太早,如若动作不麻利,说不定会惹祸上身,便诚恳进言道,“娘娘,关于恪嫔的事,奴婢先前听说了一些,不过奴婢觉着咱们应该静观其变,目前站稳脚跟最重要。” 太妃们一向脾气阴晴不定,难以伺候,稍有让她们不满意的地方就会动辄打骂,也就只有红罗的服侍能让她们赞不绝口,时间久了,就只宣了红罗到跟前伺候。 早就听闻红罗心思缜密,听她说出这番深思熟虑话,可见传闻不假,香琬心里暗暗称赞,“本宫不屑跟她计较,再者,她恪嫔再上蹿下跳,都只是台面上的小丑,实则是听命于背后的主子,这样想一想又觉得她有许多可怜之处,又何必跟她计较。” 懂得依附强大的人,寻找一处庇护本没错,如若失了自己的头脑,一味地言听计从,当背后的主人从她身上榨取不到利益时,就会一脚将她踢开。 香琬坐着喝茶,招招手叫绣珠过来,郑重嘱咐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以后在外面,不许你那样口无遮拦,更不许时时拿皇上来当挡箭牌,你要知道,在这后宫里,有很多事,都得自己解决,哪能时时告诉皇上去呢?让外人传开了,还以为是咱们景仁宫的宫人恃宠而骄,记住了吗?” 绣珠心里也觉着今天自己在外面有些沉不住气,倒是花束能比自己稳重些,“奴婢记下了,奴婢就是见不得她们欺负您!”绣珠委屈地嘟着嘴巴,逗得香琬笑起来。 拉了她的手,“好了,你遇事不多,平日里多跟红罗学学就是了,花束今天也受了委屈,我叫小厨房中午给你俩加鸡腿。” 本以为香琬会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不想只是和颜悦色地嘱咐了几句,不仅如此,中午还有鸡腿吃,绣珠和花束开心地道了谢,两人手拉手跑了出去。 她们两个年龄相仿,又都长得俊俏俏的,相视一笑的时候,就像一年前的自己和凝烟,在这宫里,无论是做主子娘娘,还是做最下等的宫女,有了好姐妹,总是不一样的。 凝烟 红罗自然不知香琬为何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渐渐眼眸里泛上一层薄雾,在一旁提醒道:“娘娘要奴婢准备的送子观音,奴婢已经叫小纯子包好了,娘娘预备什么时候去钟粹宫?” “就这会过去吧,再晚一会,贵妃娘娘该要歇午觉了,叫她们俩去休息,你随本宫去见宁贵妃。” “是,娘娘。” 钟粹宫内,宁贵妃正和鸢儿相对坐了,比对着一个小肚兜的花样,见到香琬来了,忙站起身迎接,又吩咐小宫女燕儿去倒茶。 “贵妃娘娘怀有身孕,嫔妾早该来恭贺的,无奈多事缠身,不得空前来拜见娘娘,这是嫔妾阿玛送进宫的送子观音,已经在广济寺由主持开过光,嫔妾特拿来进献给贵妃娘娘,愿这观音保佑娘娘平安诞下皇子。”香琬说着,红罗叫人抬了一樽半人高的白玉送子观音进来。 宁贵妃笑吟吟地挽了香琬的手往里走,“以往见了本宫总是很调皮的小丫头,怎的做了正经主子,反倒这么拘束起来了呢?自有孕后,皇上和太后娘娘日日挑了好东西送来赏给本宫,本宫什么都不缺,还要你眼巴巴地抬了这么重的宝物过来,真是多礼了。” 她边说边悄悄凑近香琬紧接着打趣了一句,“再说皇上近几日总是宣你侍寝,这送子观音倒正适合你,让观音保佑着你,早日怀上龙种才好呢,姐姐听着也高兴!” 香琬羞得将头垂得低低的,“娘娘为何这样打趣人家,分明是娘娘马上要做额娘了,还要拿这种事来笑话嫔妾!”说罢佯装生气地掉转头去。 看她这样小孩子,宁贵妃笑着扳过她的身子,将一串珊瑚手串戴到她的手腕上,又叫侍女端了茶上来,“好了,好了,本宫不打趣你就是了,这是新进贡的雨前龙井,妹妹快尝尝鲜,本宫再叫鸢儿去厨房传几样点心来。” 这才随宁贵妃来到桌旁坐下,低头抚着腕上的手串颗颗浑圆饱满,色泽鲜红,一看就价值不菲,可见宁贵妃对待自己真情实意。 “嫔妾多谢娘娘赏赐。” “不必客气,从前你我身份不等,来往显得不那么方便,现下同为皇上的妃嫔,无人之时,就不要拘着身份了,以后你我就以姐妹相称,同舟共济。” “那如何是好?您是皇上亲封的贵妃,尊贵独一无二,嫔妾不敢僭越。” 看她如此局促不安,宁贵妃握了她的手,推心置腹道:“本宫是蒙古妃,同样远离母家来到这宫里,要见家人一面何其困难,这宫里也没什么知心的人,你是第一个让本宫感受到人情温暖的人,本宫不愿因为身份高低而和你生分起来,只愿和你相携走下去,本宫还记得,你说过的,两个人相伴,一点都不冷。” 这话暖人,只可惜,一起说这话的人已经不在了,极力忍住泪花,反握住她的手,“宁姐姐不要觉得孤单,以后的日子不光有妹妹陪你,而且等将来您有了小皇子,他一定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时时承欢你的膝下。” 手不时轻抚着柔软布料包裹着的腹部,“孩子是好,永远都是自己最亲的孩儿,不似皇恩,那么让人捉摸不透,想来想去只徒增烦恼。” 说起孩子不免触动起了她心中的往事,光滑的脸上突然多了一层落寞,香琬忙劝慰她,“宁姐姐不要这样说,现在您和皇上有了孩子,皇上对您很是关爱,您不要总是为以前的事情伤感。” “皇上今日对本宫多加亲近,全凭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如若没有这个孩子,这钟粹宫还是会像以往一样凄冷无人,就连着孩子,也是那天本宫去慈宁宫,恰巧碰到了皇上去请安,太后帮着说了几句,皇上才留宿了钟粹宫,否则本宫总是对皇上冷着心,不肯靠近一步,又哪里会有福气有了这个孩子呢?” “宁姐姐,当初为何会突然对皇上冷了心,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事本已没必要再提,皇上当时下令不许再追究,只是几年过去了,本宫这心里时时为这件事堵得慌,跟你倾吐一番也好。本宫是这后宫里第一位怀有身孕的妃嫔,本是荣耀至极的事情,不想本宫身子一直弱,月信紊乱,因而有了身孕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一日,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就在宴会上献舞一曲,不想突然跌倒在地,回宫后就小产了。” “嫔妾早就听闻宁姐姐擅长旋舞,怎么好端端地竟会跌倒?” “那摔倒本也无妨,最可气的是皇上不仅没有关照本宫摔倒后脸色苍白,还大声呵斥了本宫,后来知道本宫小产了才匆匆赶来,太后娘娘和皇上都认为那是一场意外。呵呵,本宫倒不认为那是意外,舞鞋是由宫女们保管着的,不知谁给鞋里藏了细针,穿到脚上的时候,起先轻轻走倒无妨,旋舞时脚心生疼,这才禁不住突如其来的疼痛,摔倒在地。” “那姐姐为何不把实情禀告皇上?” “那晚皇上在钟粹宫,有人看到静妃和赫妃都曾靠近过本宫的舞鞋,一时查不清到底是谁藏了针在里面,本想传了赫妃来问话,不想延禧宫宫人来报说他们主子有喜了,有喜的人哪禁得起呵斥审讯,为了皇嗣着想,这事只能就这么算了,无论是静妃还是赫妃,皇上都不愿追究。” 彼时的赫妃是母凭子贵,静妃是太后一手庇护的,白白受委屈的也就只有宁贵妃了,宫里不能没了一个孩子,又失一个孩子,因而皇上吩咐了不许再追究这件事,更不许以讹传讹,久而久之,也便成了无头冤案。 那时刚刚承宠正盛就受挫的宁贵妃一定是落寞至极的,继续哭哭啼啼纠缠皇上追究下去显得自己太不懂事,心里郁郁,只能忍了,将自己藏起来,不再轻易示人。 不过皇上倒对宁贵妃还有情,否则不会凭着太后说上一两句,就宿在了钟粹宫,估计是宁贵妃每每见了皇上就冷着眼神,皇上碰壁次数多了,宫里进了新人,就转而去别人宫里了。 “怪不得宁姐姐今日在延禧宫对赫贵妃那样迁让。” 一提起这人来,宁贵妃面上闪着愤恨,“本宫不让着她又能怎么样?鞋里藏针的事情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做的,但她至少也有一半的嫌疑,如若真是她,那这人可谓居心狠毒,为了肚里的孩子,本宫少不得要避让着她,免得再让她有机可乘,找了什么由头加害本宫。” 第49章 影子成双成对 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 外表孱弱的宁贵妃也是如此,为了肚里孩子的平安,宁愿在气势汹汹的赫贵妃面前退避三舍。 “宁姐姐,太后娘娘和皇上一向最看重子嗣,谁也不敢打错了主意,只要嫔妾有时间,就会前来陪着姐姐的,孕中的人不宜多思多虑,姐姐安心就是。” 宁贵妃恨恨地攥着帕子,“纵然那人再厉害再狠毒,可这里是钟粹宫,她自然不敢贸然前来伤害本宫,本宫只是不想在众人面前激怒她罢了,能忍一时是忍一时,等平安诞下孩儿,这日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本宫初次有孕,便遭人陷害,否则孩儿现在也有三岁了,本宫每每想起,总是恨得咬牙切齿,这次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本宫的孩子。” 不想她再继续忧思下去,香琬双手奉上茶水,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姐姐无需如此担忧,有皇上和太后娘娘护您周全呢,快喝口茶润一润嗓子吧,嫔妾早就听闻这宫中惟有姐姐最善舞,如若能见上一见就真是开眼了。” “唉,自那件事后,连跳舞的心气也没了,好久没跳过了,不过本宫的舞蹈可都是在闺中做女儿时,师从善才学成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本宫可以亲自教给你。”一提起她曾经十分善舞,而皇上最喜欢的就是看她轻盈地舞蹈,宁贵妃终于从失落的情绪中缓了过来,脸上重新带了笑容。 不想宁贵妃会这样热情,香琬受宠若惊,又极不自信地摆了摆手,“嫔妾在佟府时候跟着师傅学过一点点,就是在家无事时跳来玩玩的,哪里就真的有跳舞的天赋呢?还是不劳姐姐费心了。” 宁贵妃真诚地拉了她的手,“无需费心的,本宫宫里一向没什么人来,你若肯来,咱们还能在一处说说话,正好给本宫解解闷,想必这钟粹宫也会热闹上许多。” “那嫔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有时间就来叨扰姐姐!”香琬轻快地应了,“平时这会姐姐该午后小憩了,妹妹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瞧姐姐。” 宁贵妃含了笑,一直将她送出门外,才恋恋不舍地招了鸢儿来,“鸢儿,好生送嘉嫔出去。” 回去的路上,红罗看香琬心情不错,笑着说道:“娘娘,贵妃娘娘待您真的好,她为人一向冷冷的,不想走近了才发现,却是这般温暖人心。” “正是因为她是这样好的人才有福气怀有皇子,红罗,明天你去内务府寻一些绵软些的碎布片来,贵妃娘娘肚里的孩子在逐渐长起来,本宫该为他缝制一些小物件,等孩子落了地,一并送过去,权当是咱们景仁宫的心意。” “听闻民间有刺绣百字福的习俗,奴婢不妨找了各种图样来,陪着娘娘做起来,时间久了,也就有成品了。” “这个主意好,贵妃娘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宫该多多陪陪她才是,这个孩子需要多多的福气。” 红罗低了头搀扶着她往前走,“娘娘心地善良,必能得偿所愿。” 在景仁宫用了晚膳,香琬应诏急匆匆前往养心殿。 近段时间,天气越来越热,香琬走得快,穿着薄衫的身上微微出了汗,门口的小李子眼明手快,掀起了帘子,一进养心殿,倏然感到一股凉意,只见养心殿前后摆放了两个水缸,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冰块,守在旁边的太监只要见到冰块稍有融化,就立即换了新的上来,因而养心殿内时时飘着令人舒适的冷气。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走到里面,看到皇上正在习字,恭谨地屈膝行礼。 一见是她来了,皇上走上前牵她起身,两人一同来到书案旁,皇上得意地指着一幅字:“朕正在临摹书圣的《兰亭集序》,你来帮朕瞧瞧,写得怎么样?” 香琬细细看了一回,忍不住抚掌称赞,“王羲之的书法兼善隶、草、楷、行各体,精研体势,心摹手追,广采众长,备精诸体,冶于一炉,而他的行书更为俊杰中的俊杰,臣妾觉着皇上的这副字笔势遒美健秀不说,还透着皇上的英姿勃发呢,甚好甚好!” 轻轻怀抱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朕的嘉嫔如此懂朕,那你说说看,在这些字里面你最喜欢哪几个字?” 纤细的手指滑过纸面,停留在四个字上,“臣妾最喜惠风和畅,就像,就像皇上待臣妾一样,如暖风一般,很是温暖。” 听她语气娇羞却又含了无尽的缱绻,皇上来了兴致,将毛笔递到她的手里,“要是觉着好,光嘴上说说可不行,上次你骗朕说你不会写字,这次可不许耍赖,来,将这四个字写出来给朕看看。” “皇上,臣妾在家时顶多练习了一段时间蝇头小楷,其他字体从未尝试过,臣妾可写不好,皇上别为难臣妾。” 她这样谦虚着,皇上却不加理会,只一味怂恿着她写,“你来写,写得不好,朕不怪你。” “皇上,臣妾真的写不好。” “那又何妨?权当是儿女闺房乐趣了,你随意写,朕随意看看就是了。” 见皇上满怀期待,香琬不好拒绝,便脱了护甲,握了笔,饱蘸墨汁,沉吟了一番,就认真地写了起来。 待到四个字落在宣纸上时,连皇上也忍不住惊叹起来,虽说女子运笔力道不及男子,但这“惠风和畅”四个字却真真切切是字如其人,真实体现了香琬此时的心境,远远望去竟神似王羲之的真迹,细细看来,却又包涵了她自己的韵味。 因为写字时十分认真,再加上刚才一路上小步快走,香琬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皇上看到了,扯了她的帕子,细细替她擦拭着,“说说看,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朕不知道的?” “臣妾大胆,在皇上面前献丑了。”她羞涩地低了头。 轻咬了她的耳垂,“你是大胆,竟敢神不知鬼不觉住进朕的心窝里去了。”香琬不安地拽了他身上的明黄色带子,听他在耳边喘着气,羞答答地想钻入他的怀里藏起来,却被皇上拦腰抱起,向里面走去。 想着刚才皇上还吩咐吴公公拿了西瓜解暑,这会应该快进殿里来了,生怕被他看到这不好的一幕,于是挣扎着要下来,“皇上,快放臣妾下来,这样,被别人看到,这样不好。” 她越是挣扎,越被他抱得更紧,此时的皇上不再是君主的威严面目,而是嬉笑着看着她,“现在是晚上了,你该侍寝了。” “皇上” 整个人浑身像散了架一样,慵懒地躺在皇上的胸口前,羞涩地含了手指,努力压了压,无奈粉嫩的脸上还是飘着红晕。 皇上看她这副小女儿情态,十分好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光滑的肩头,“朕的香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非得每次这么害羞吗?” 她娇嗔地抬头看着罪魁祸首,“皇上就爱说笑臣妾,臣妾生气了!” “随你生气好了,反正朕知道你喜欢得不得了。”一想起她娇俏的模样,就忍不住收紧了胳膊,将她揽在胸前。 羞得捂了脸,“哎呀,皇上,臣妾真要生气了!”说罢就要转身面向里面。 扳过她的身子来,“好了,朕不说就是了,听说你今天去宁贵妃宫里了?宁贵妃和你一样,都是生性善良之人,你多跟她在一起是好事。” “臣妾去送了恭贺贵妃娘娘晋升的贺礼,娘娘对臣妾很好,臣妾理应时时陪着娘娘,不过皇上也要经常陪着贵妃娘娘才好。” “其他人呢?她们对你都还算客气吗?可有人说了不好听的话?如若有谁对你不好,一定要告诉朕,朕不许她们欺负你们。”看皇上宠溺地看向自己,香琬心里就想着,有倒是有,就是她不想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他,能自己解决的问题不必在这种场合提到,以免破坏两人的好心情。 “没有人待臣妾不好,各宫娘娘们都和气,臣妾没有受欺负,就是贵妃娘娘正怀着身孕,身子一向又弱,皇上一定要常常去看看她啊。”一想到白天时候在钟粹宫说话时,宁贵妃忧郁的表情,香琬心有不忍,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替她整理着额前凌乱的碎发,“你口口声声要朕多去宁贵妃那里,那朕若真的整天去陪她了,难道你不会吃心吗?” 怎么会不吃心?宫中哪个女子能大度到如此地步?不过香琬嘴硬着不想承认,倔强地摇摇头,“臣妾才不会,皇上后宫佳丽三千,臣妾怎敢吃心。” “好啊,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枉朕这么宠你,你竟不知道为朕吃心,看朕不好好惩罚你!”坏笑着欺身而上,吓得香琬慌忙闭上了眼睛。 此时,窗外噼里啪啦下起了倾盆夏雨,殿内层层叠叠的月影纱帐大块大块铺落在地上,帐子外映出里面相拥在一处人儿的影子。 那影子成双成对,无端涌起一股又一股的春意。 第50章 佟香琬那叫狐媚! 如此,香琬便连着几天奉旨跟在皇上的身边伺候,整个后宫顿时沸腾起来,上至各宫娘娘,下至各宫的宫人、太监们都对景仁宫嘉嫔颇受皇上恩宠之事讶异不已,茶余饭后,奔走相告。 只听说皇上在养心殿接连召她侍寝,早上才送回景仁宫,刚一下朝,皇上就又吩咐吴公公摆驾景仁宫,是去与嘉嫔一同用午膳,闲了的时候,又携了嘉嫔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三个人要一起说笑上许久。 就连这几日,时时陪着皇上逛御花园的人,也是那娇俏的嘉嫔。 一时间,众人对这位新近晋封的嘉嫔推崇起来,景仁宫的宫人们外出走路时腰板也挺得笔直,跟着自己的嘉嫔娘娘风光起来。 “近日皇上时时带了嘉嫔去御花园散心,听吴公公身边的人说,好像是皇上要跟嘉嫔重温那日在御花园偶遇时的怦然心动,咱们的皇上这是怎么了?为了一个佟香琬竟痴迷到这种地步,之前可从没有这样过。”恪嫔愤愤不平地跟赫贵妃抱怨着,手里剥着松子,却根本无心将果仁送入嘴里。 赫贵妃轻蔑一笑,“你当初进宫时不也是接连受宠好几日吗?要本宫说,皇上对她,只是一时的新鲜感,不就是会写几个字吗?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佟香琬不擅长刺绣和厨艺,也没听说她在歌舞上有什么造诣,虚仗着一副好皮囊罢了,本宫看她能得意到什么时候?你就等着吧,不出三个月,皇上就对她淡下来了。” 尽管赫贵妃好意安抚,但为着这事,恪嫔晚上睡不安稳,愣是急得嘴皮翻起了干皮,胭脂也遮不住,“贵妃娘娘可得想想办法,她这样狐媚皇上,一意专宠,其他人怎么可能没意见?再说皇上许久没有来您宫里坐坐了。” 恪嫔这话听起来是赫贵妃着想,实则说得很不老实,哪里是替赫贵妃急,分明是为她恪嫔自己急,赫贵妃又怎么可能看不穿? “本宫到底生养过,跟你们比起来,是不那么鲜嫩了,倒是你,和那佟香琬为同一届宫女,年龄又相仿,有时间在本宫这抱怨,不如想想怎么让皇上记起你来,你也是好久没有侍寝了。”赫贵妃说着,别有用心地看了她一眼,“你恪嫔的模样在宫中女子中算是上等的,怎么皇上竟慢慢对你没了兴趣呢?”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让原本怒气冲冲的恪嫔像被霜打的茄子,羞愧地低下了头,口里喃喃地应道:“嫔妾谨遵贵妃娘娘教诲,一定会努力让皇上喜欢嫔妾的,不惹贵妃娘娘心烦。” 看她还算乖巧,赫贵妃语气缓和了下来,“这就对了,向来风水轮流转,哪有皇恩一直停在景仁宫的道理?太后娘娘一向主张后宫雨露均沾,如若她嘉嫔再敢一味缠着皇上,恐怕太后娘娘不会轻饶她。” “对,太后娘娘可是盼着后宫子嗣繁盛哪,她嘉嫔能有几个肚子,能生几个?最终还是得靠后宫姐妹们。” “是这道理,你呀,与其整日像怨妇一样来本宫这里说道,倒不如跟人家好好学学,在这宫里啊,能博得皇上喜欢那才叫真本事。” “佟香琬那叫狐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勾引了皇上去,皇上这是被她薰了心,自然一时转不过来。” 好笑地斜睨了她一眼,“不管用什么法子,人家就是有那本事,不像你,先前还存了些天真可爱在皇上面前,现在竟只学会了不分场合地胡乱发脾气,本宫看你真是没用,如若有能耐,就抢了皇上过来,也不枉本宫如此信任你。” 谁人都知,皇上正和嘉嫔打得火热,任谁在此时也不能将皇上拉过来,赫贵妃这分明就是嘲讽她只会嘴皮子功夫了,感觉到了赫贵妃对自己不满,不敢再继续发牢骚,静默地吃着盘中的干果以打发漫漫寂寞。 钟粹宫内。 宁贵妃叫人搬了椅子坐在屋檐下,鸢儿在一旁轻轻摇着团扇,两人看着树荫下的香琬一身纯白衣裙,用心地温习着舞蹈动作。 连着旋转了几个圈都嫌不够完满,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新动作,跳得满头大汗也不肯停下来。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花束贴心地捧了樱桃冰粥走过来,请鸢儿给宁贵妃端了一碗,又走到香琬面前,“娘娘,您从早上到现在练好久了,请稍微休息一下,用点冰粥吧,您现在满头是汗,待会儿吹了风会着凉的,小心身子啊。”香琬并不理会她的话,依旧自顾自地一遍一遍练习着。 无奈之下,花束转头向宁贵妃求助,宁贵妃会意,朝着香琬招了招手,“香琬,你过本宫这里来,这个动作你已做得很好了,待会本宫再教你下个动作,先过来休息下。” 接过绣珠递过来的帕子,边擦汗边就着花束的手小口喝着冰粥,烦恼地看向宁贵妃,“这个旋舞动作,嫔妾总觉得不得要领,最后落脚的时候身子立得不是很稳,脚尖使不上劲,还需要多加练习,是您说的,跳舞除了要身轻如燕,最重要的是每个动作要利落,不可拖泥带水,否则会影响舞者动作的连贯性,要想赢得满堂彩可就难了。” “本宫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练舞要慢慢来,领悟其中韵味,不可急于求成,你呀,就是做任何事都太认真,力求做到最好才肯作罢,果真是个倔强性子。” 香琬娇俏地一扭头,笑的时候露出糯白细齿,“妹妹都是跟宁姐姐学的!” 此时,钟粹宫宫门口传来吴公公响亮的声音:“皇上驾到!” 不想皇上会在这个时候过来,香琬慌了神,忙叫绣珠、花束收拾了衣服,“姐姐,不要告诉皇上嫔妾在这里,嫔妾不想让皇上知道嫔妾在练舞。”说着从角门小跑着溜了出去。 “知道了,你是想给皇上个惊喜,本宫替你保密就是了。”宁贵妃宠溺地说着,却早已不见了她的影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香琬主仆三人自宫墙外走过,正好听到里面的宁贵妃恭敬地说着“臣妾参见皇上”。 又听得皇上疑惑地问道:“你有客人?怎么还特意做了樱桃冰粥,这时节樱桃可不好寻,吃一点无妨,不过你正怀着身孕,少吃冰冷之物。” “今日天气炎热,是臣妾叫小厨房做了,赏给鸢儿她们解暑的,并没有什么别的客人。” 听到这里,香琬吐了吐舌头,由着绣珠替她整理好衣服,“走,去看看李乐工给本宫编的新乐谱。” 盛夏时节,白日总显漫长,宫中女子多躲在放了冰块的殿里,整日无非靠着刺绣,作画来打发时间,再无其它新鲜的法子作乐,每年这个时候,皇上总要亲自主持一次夏夜赏荷宴会。 赴宴时候,各宫娘娘们皆拣了颜色清丽的衣裙来穿,不拘梳什么端庄的发髻,只需显出温柔的小女儿情态即可。 赏荷宴会地点择在浮碧亭举行,亭子坐落在桥上,下有矩形池子涌着潺潺流水,坐在亭子里就可观赏到清水出芙蓉的清幽景观。 夜色即将降临,抽去了一天的热气,晚风徐徐,妃嫔们三三俩俩落了座,皆由侍女们在旁打着扇子,赏荷花,品香茶,享佳肴,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凉惬意,宁贵妃已渐渐显出了肚子,也由鸢儿搀扶着前来凑热闹。 皇上早早入了席,坐在上首,和旁边的赫贵妃寒暄着,恪嫔跟着多说了几句有趣的话,逗得皇上开怀大笑,恪嫔见状,又撒娇着与皇上接连对饮三杯青梅酿,白嫩的脸上扑了一层红晕,一颦一笑,明艳动人,倒正好与她身上的缕金挑线纱裙相得益彰。 相反,坐在角落的兰贵人自进来之后就无人理会,此时灰了脸,由彩月服侍着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点心,不住偷眼看着相谈甚欢的皇上与恪嫔。 恪嫔怎会没注意到兰贵人的失落?一想起她兰贵人曾经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不想也有落寞的时候,心下更是得意,想着趁那佟香琬还没到场,抓紧时间表现自己,在皇上面前更殷勤起来。 向来最厌恶恪嫔的这种招数,无心再看她出尽招数引得皇上的注意,宁贵妃朝鸢儿招了招手,“你去瞧瞧,嘉嫔怎么还没有过来?宴会都开始好一会了,待会皇上该急着找她了。” 鸢儿点了头正欲去寻找香琬,却听得湖面的一艘小船上有人吹起了横箫,悠长的箫声落下,管弦纷奏而起,乐动人心。 委婉优美的旋律吸引了岸上所有人的目光,循声望去,夜空宁静,月色清凉,在一碧万顷的湖面上由远及近缓缓驶来一艘画舫。 画舫上身姿窈窕的岁舞伎们着一身白裙,发间插着白色的羽毛,衣裙上沾了皎洁的月光,盈盈挥动着彩色丝带,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了一阵,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 第51章 朕只愿与你,白头到老 乐工们骤然停止了演奏,直到画舫中间轻快地跃起一个娇小的身影,才复有淡淡的音乐声响起。 那女子以白纱蒙面,只露出眉心一点朱砂红,上身穿了一件镶满珠玉饰物的孔雀羽衣,下裳为淡色细纱彩裙,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彩色丝带扎起,她飘飘然赤足走近,一个利落的旋转回身,好似一瓣雪花轻盈落下,落地后屏住呼吸,连续旋了十几个圆圈。 彼时有清幽的琵琶声加了进来,轻拢慢捻抹复挑,娴熟的手法令夜空里浮着的乐声越来越紧凑,越来越高昂,似砯崖转石喷薄而出。 惹得独舞女子嫣然纵身一跳,宛若游龙惊舞,柔荑小手轻抚过面颊,恰似初柳娇柔无力,曳裙一跃,脚底生起云来,音乐迟缓,她低眉,似是在思索着仙境美好的一切,继而缓缓甩动风袖,传出无尽的清韵来。 观众追随着她婀娜的身姿,那略带惆怅的眼眸感染了旁人,岸上一时左右无言,静心感受这舞中的宁谧。 舞到终了,琵琶师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的琵琶尾音犹如清脆的裂帛,身着华衣的女子积攒了所有的力量,脚底用力,向上高高跃起,随同其他舞伎们一起,将怀里揽着的荷花花瓣撒向空中,刹那间,彩色灯笼映照下的夜空,洋洋洒洒飘起了花瓣雨,众人不禁暗暗叫好。 原本亲手剥了葡萄进献给皇上,双手捧着,半天也不见皇上吃上一颗,转头才看到皇上已被那舞蹈的女子深深吸引,徒劳捧了碟子的恪嫔皱了眉头,不解地看向赫贵妃,正在心中猜测这跳舞的人是何来头时,画舫又靠近了他们一分,只听船上的女子朗声念道: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琵琶向空尽,月满浮碧亭漏长。“ 恪嫔心里一愣,那样熟悉清脆的声音,不是香琬又是谁? 早被先前神秘蒙面女子动人舞姿吸引的皇上此时一听是香琬的声音,激动地迎了上去,惊喜地喊道:“香琬,是你?” 点点头,羞涩地握住皇上伸出的手,从画舫下来,款款走近,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对着皇上嫣然一笑,正是因为不施粉黛,才更让皇上神魂颠倒。 香琬不忘行礼,嘴里解释道:“这《霓裳羽衣曲》因着唐朝的衰落崩溃,一代名曲竟寂不传人。五代时,南唐后主李煜偶得残谱,昭惠后周娥皇与乐师曹生按谱寻声,补缀成曲,李乐工正好有一本,臣妾就寻了来,编排成舞蹈,虽非原味,但从曲中仍可窥见月宫仙女的缥缈美妙,今日佳宴,臣妾特献给皇上和众位姐妹以消消暑气。” 亲自嘱咐绣珠服侍香琬穿上鞋子,皇上搂了她向上座走去,“朕从前只看过一次《霓裳羽衣舞》群舞,不想独舞竟也如此富有风致,香琬,你实在是让朕惊喜不已。” “皇上谬赞,臣妾只是学了点皮毛来哄皇上开心,哪里能学得了杨贵妃的舞之精髓呢?” 这佟香琬果真是无处不在,看着皇上眼中瞬时没有了她人,只顾着和香琬亲近,恪嫔等人早就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倒是兰贵人,看到香琬走路的时候,曳地的裙摆皱了几处,忙走上前去,低着头帮她抚平褶皱,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嘉嫔娘娘慢些走,这样美的裙子褶皱处印子来可不好看。” 执了皇上的手走着的香琬回头一看竟是兰贵人,微微一笑,“有劳兰贵人了,今日宴会上的青梅酿是皇上吩咐御膳房精心酿制的,兰贵人待会可多饮几杯。” 兰贵人的眼里涌动着涟漪,“嫔妾多谢娘娘关怀。” 与皇上一同坐下,念着她为了准备舞蹈还没有吃饭,皇上不住夹了各色菜肴到她面前的碟子里,还不忘凑近她的耳边,“等会宴会结束后,朕去你宫里陪你。” 抵挡不住他眼里的炙热光芒,香琬红着脸啜饮着一盏甜汤,“皇上该去贵妃娘娘宫里陪着娘娘,臣妾这舞都是娘娘手把手教的,皇上可不许忘了这宫中最会跳舞的人,否则,贵妃娘娘会失落的。” 诧异地看了一眼静静坐着纵目远眺湖面上彩灯的宁贵妃,“懿宁?她一向性子清冷,竟愿意教你跳舞?怪不得这两天总不见你,原来是躲到钟粹宫练舞去了,呵,朕的嘉嫔果真是人见人爱。” “贵妃娘娘疼爱臣妾,不嫌臣妾前去叨扰,还不遗余力地教臣妾跳舞,臣妾的舞蹈能让皇上喜欢,臣妾很是高兴,因而皇上今晚该替臣妾好好谢谢贵妃娘娘。” “良辰美景,就差乐事,你竟推了朕去别人那里,大胆!”皇上紧紧贴着她,极尽暧昧。 香琬调皮地一眨眼,“臣妾是仙女,跳完舞要回月宫去了,皇上该去人间了。”说着对着宁贵妃一笑。 看她这样俏皮,皇上实在不忍心辩驳,只得答应,“好,朕去钟粹宫就是,那你必须陪朕喝几杯,得让朕喝高兴了。” 一听皇上满口答应,香琬大喜过望,起身恭敬地给皇上斟满酒,举起自己的杯子,“臣妾敬皇上!” 却被皇上拉近了,轻柔地碰了碰她的酒杯,“朕只愿与你,白头到老。” 听了这话,流淌着月光的玉液里似融了无尽的暖意,香琬含笑,一口饮下。 吴公公在旁服侍着,看时间差不多了,俯身请示:“皇上,今晚您歇在哪宫?” 这话一问出口,亭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就在众人都以为皇上要去景仁宫时,皇上却看了宁贵妃一眼,朗声回答,“摆驾钟粹宫,朕去跟宁贵妃说说话。” 自然知道是香琬的功劳,宁贵妃了然一笑,起身走至皇上身边,两人携手前往钟粹宫,香琬等人躬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恭送贵妃娘娘。” 见皇上一行人已离开,又带了红罗、绣珠向赫贵妃行礼告辞,说话时直接忽略了恪嫔那张被气得铁青的脸。 走出亭子,兰贵人远远地跟了上来,“天色已晚,嫔妾送嘉嫔娘娘一程。” 香琬转身,想从她的眼里看出一些别的东西来,却一无所获,于是含了客气的笑,“今晚月色明朗,是缺一人共赏,本宫愿意与兰贵人同行。”她说罢,不忘与彩月交换了一个眼神。 自香琬跟着静妃去了静和宫,静和宫又被封宫,流言纷乱,为了不连累彩月,又因为彩月成了兰贵人的侍女,她就主动断绝了与彩月的来往,却总念着那次罚跪她的好心善待,一起分享点心时的快乐时光。 后来两人在不同场合见了,就像现在这样,不便说话,却总是在心里怀了一份情谊。 “娘娘真是好心,皇上明明喜欢您,您还要推了皇上去贵妃娘娘那里。”兰贵人轻笑,随意的玩笑话,让香琬很不自在,也不习惯她这样亲昵的语气。 “圣意难测,皇上要去哪里,本宫怎敢插嘴?兰贵人说笑了。” “宁贵妃一向不喜与人交往,进宫多年没有知心的人,与娘娘亲近,大抵是因为娘娘正得盛宠的缘故,不像嫔妾,到底是没有什么地位了,对于别人来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不是所有的交好都是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的,兰贵人不知道她和宁贵妃过去的那一段,在艰难时期的相互扶持,自然会以为她们是因为利益才黏合在一起,却不知,情谊比飘转的利益更稳固,更暖人心。 质问的话差点喷涌而出,终究因为扭头看到她低着头,满脸浮着凄凉而作罢。香琬冷了语调,“很多事情的缘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之所以会那样想,只因为你是那样的人。” “那娘娘以为嫔妾是怎样的人?难道就是忘恩负义,卖主求荣的人吗?是,嫔妾是曾经做了一些错事,但嫔妾实在受不了静妃的责打,嫔妾对皇上的情是真,嫔妾身为女子,希望成为万人之君身边的女人的心意是真,嫔妾只是跟着自己的心走罢了,难道娘娘不也是和嫔妾走了一样的路吗?为何娘娘不能原谅嫔妾?” 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兰贵人这些话让本宫疑惑,本宫从未因为从前的事迁怒于你,何来原谅之说?你跟本宫同为妃嫔,一同行走于紫禁城中,本宫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是何用意?” 更何况,她白兰是靠出卖主子引得皇上的注意,两人怎可相提并论? 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嘉嫔娘娘,嫔妾现在是落难之鸟,请您念着从前咱俩一起服侍静妃的情分,帮帮嫔妾,拉嫔妾一把,嫔妾愿意为您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从你决定伙同她人,陷害静妃娘娘的那一刻起,本宫就早已与你恩断义绝,本宫不需要牛马,你我各走各的大道就是。”本来今晚的心情极好,但听她骤然提起前尘往事,提起枉死的静妃,香琬的心就一下一下抽得生疼。 第52章 只要能跟着娘娘 几乎支撑不住,靠彩月搀扶着,兰贵人哭出声来,“娘娘,您可知道?自嫔妾小产后,赫贵妃就以嫔妾身体不好为由,要求敬事房的李公公撤了嫔妾的绿头牌,每每只让嫔妾远远地看着皇上,嫔妾早已是她们的废棋,早就被随意抛弃,嫔妾和娘娘同为宫女,又一同做了妃嫔,还请娘娘帮帮嫔妾,嫔妾不想这样被人遗忘,在后宫落寞地过完一生,求娘娘帮帮嫔妾” 说到动情之处,兰贵人软软地跪倒在地,哀哀拽着香琬的衣角,这样悲戚哭泣的模样,早就不复从前的高傲姿态,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先遭人利用又遭人抛弃,心里委屈,却从不敢将那些龌龊的往事说给皇上听。 她们蛇鼠一窝,要是皇上知道了背后的隐情,她怎么可能再在皇宫里待下去,无奈,惟有腆着脸来求香琬。 地上跪着的人还在哭诉着,“嫔妾以前是有不对的地方,请娘娘原谅嫔妾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事,嫔妾知道娘娘读过书,又向来以慈悲为怀,现在宫里就娘娘最得皇上圣心,就让嫔妾时时伺候着娘娘吧,只要能跟着娘娘,嫔妾一定会转了性子的,嫔妾知道,娘娘才刚刚晋升为嫔,身边没有靠得住的人,也需要嫔妾帮助您做一些事情,嫔妾”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兰贵人真是大胆,御花园里人来人往,她抱着自己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若是被别人看去,保不准会生出什么不好的揣测来,挣脱了她拽着裙摆的手,给红罗使了个眼色,红罗走上前扶起兰贵人,将她交到彩月手里。 “想要转性子的人自然会想着法子转好,不是跟了本宫就可以的,你不要这样哭哭啼啼,小产的人迎风流泪对身子不好,夜已深,彩月先扶着你家主子回宫去。” 看到香琬没有了之前的愤怒,言语里多了一丝温和,想着刚才的那些话应该是听进去了,兰贵人终于收了眼泪,“嫔妾多谢娘娘关怀,是嫔妾失态了。” 不欲与她多说下去,略微点了点下巴,就让红罗搀扶了她,先行离开。 “娘娘,兰贵人不可信,胆敢背叛主子的人不会轻易转了性子。”红罗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大概连她也以为香琬会被兰贵人那些一面之词感动。 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本宫自然不信她,更不屑与她亲近。” “只是奴婢想着,不知道是否真如她所说,赫贵妃和恪嫔废弃了她?如若这样,那她真是得不偿失。” 赫贵妃一向只拉拢对自己有利的人,现在看来皇上对失子的兰贵人并没有多加怜惜,相反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香琬和宁贵妃身上,兰贵人母家虽是满军旗出身,但并非显赫的大家出身,按着赫贵妃的性子,弃了她又有何不可。 “请恕奴婢多嘴,无论她是不是还依附着赫贵妃,这人,咱们不能用,奴婢只怕会后患无穷。” 点点头,“是,兰贵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胆子之大令人侧目,这种人,见了面点到为止就行,不可深交。” 右边的绣珠插嘴道,“可是这兰贵人近日总是找了机会向小姐靠拢,只怕被别人看去了,还以为小姐器重她,愿意和她亲近呢,改天等她再凑上来时,奴婢让她走远点!这样像苍蝇一样嗡嗡飞着转,倒白白惹小姐心烦。” 绣珠本就遇事单纯,这番话惹得红罗捂了嘴笑起来,香琬反握了她的手,“自然不用你这样,她要站得近些就近些吧,时间久了,总会露出马脚来,本宫静观其变就是了。” 御花园分开各自回了宫之后,因着香琬的最后一句话里带了对兰贵人的关心,让兰贵人有了以为香琬愿意亲近她的误解,竟也慢慢敢来往于景仁宫之间,香琬才刚刚封嫔,不想与人为仇,纵然心里不快,也只能压在心底,少不得淡淡地应付着。 每次好不容易送走了兰贵人,都觉得心累无比。 这一日午后,香琬陪着皇上用了午膳,两人正坐在树下乘凉,品着酸甜生津的梅子汤,见小纯子低着头捧了一碟栗子糕走上前来,香琬记得并没有嘱咐小厨房做过这道点心,一时纳闷。 小纯子解释道:“这是兰贵人送来的栗子糕,请娘娘吃上一两块,正好用来解解午膳的油腻,刚刚送到宫里来的。” 那碟子里的栗子糕块块洁白如雪,覆着一层糖霜,十分精巧,凑近了还可闻见淡淡的香味,可见是下了功夫的,皇上拿了一块在手里,随口问道:“是兰贵人派侍女送来的?” “回皇上的话,栗子糕是兰贵人亲自送来的,不过兰贵人说估计娘娘这会歇下了,就不进来打扰了。” 兰贵人不知为何这次没有进来坐坐,只是这话让皇上听去了,还以为是兰贵人眼巴巴送了点心来却不敢进来,难免心里会觉得她在香琬这里手里委屈。 看皇上听了这话若有所思,香琬心里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让皇上觉察到,忙叫小纯子去请兰贵人进来叙话。 不消一会,小纯子就引了还没走远的兰贵人进了前院,“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嘉嫔娘娘!” 屈膝行礼的兰贵人一身月蓝色如意月裙,饱满的发髻上仅插了一枝镂空迎春花步摇来做装饰,略施粉黛的脸低眉顺眼请安时显得十分温婉,再抬头,偷眼看向皇上,眼里多了一波盈盈秋水。 “兰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自你大病初愈之后,总不见你四处走动,难得愿意来香琬这里转转。” “赫贵妃娘娘惦念臣妾身子不好,万分嘱咐臣妾要多加休养,倒是臣妾最近总是记起从前和嘉嫔娘娘同侍一主的日子,现在娘娘有幸封嫔,臣妾想着该和娘娘多加走动,也好续上往日同处一宫的情谊,因而一大早起来就精心准备了这碟栗子糕,赶着午膳后送来进献给娘娘,不想皇上也在这里,这栗子糕从前皇上也很喜欢吃。” 含了欢喜的笑,香琬招来花束,“花束,重新去厨房端一盏冰过的梅子汤来,天气热得很,兰贵人一路走来实在辛苦,喝盏梅子汤消消暑气。” 本就是不请自来,不想香琬不怒反而十分客气,兰贵人受宠若惊地站起来福了福,“嫔妾多谢娘娘关怀,多谢娘娘。” 皇上示意兰贵人坐下,“兰儿总是如此小心翼翼,时刻像只惴惴不安的兔子似的,性子安静不是好事,你愿意出来走走是极好的,想必香琬很乐意你多来坐坐,姐妹间就应该相互扶持。” “臣妾一定遵从皇上的吩咐,如若嘉嫔娘娘有需要的地方,臣妾一定尽心尽力。” 并不避讳兰贵人在场,皇上亲热地拉了香琬的手,“兰儿做点心的手艺很好,等你有时间了,也可多多跟她学习,权当消遣时间了,学各家之所长,多才多艺才好。” 不是读不懂皇上双眸里盛满了期待,香琬温婉一笑,“皇上说的是,臣妾记住了。” “皇上和娘娘果真是缱绻情深,瞧着令人羡慕。”兰贵人撑了饱满的笑意赞叹道,岂不知心里是不是正在滴血。 就着香琬的手喝了半盏梅子汤,皇上起身准备回养心殿批折子,兰贵人连忙站起身,“臣妾正好要回去了,不知道能否与皇上同路?” 这样的请求又怎么可能被驳回?皇上笑着应了,兰贵人脸上一喜,匆匆向着香琬行了礼,跟在皇上身后出了景仁宫。 当天晚上,香琬与红罗她们凑在灯下做着小孩子的衣服,听得小纯子走进来嘀咕了一句:“皇上今晚翻了兰贵人的牌子。” “知道了,下去吧。” 气愤地将布块一扔,绣珠满嘴抱怨着,“这兰贵人分明就是借着小姐往皇上跟前凑,真是过分!” 花束在旁忧虑地应和道:“是啊,中午那会她还装可怜,在咱们宫门口不敢进来,小纯子去请立马就进来了,可见根本就没准备走,又红着脸和皇上一起走,才这么一会,就有能耐让皇上召她侍寝了,可见她这几日来娘娘示好分明就是别有用心,娘娘,您可不能纵容她。” “对,奴婢看她分明就是知道皇上在咱们这里,才巴巴跑来的,惺惺作态,实在居心不良,小姐可要想想法子。” 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吵得香琬一时应答不来,低头专心绣着一只小老虎。 红罗冲她俩摆摆手,示意她俩安静下来,“娘娘别烦心,兰贵人是运气好,今天这个时候来恰巧碰到了皇上,她才失了孩子很可怜,皇上对她自然怜香惜玉些。”生怕她会生气,红罗小心翼翼地劝慰着。 香琬却不以为意,抬头扫了她们三人一眼,“无妨,太后娘娘一向期盼皇对六宫能雨露均沾,各宫娘娘共同侍奉皇上,皇上没有道理总是来咱们宫里,就算今天不是她兰贵人,也会是恪嫔,亦或者是赫贵妃,不必大惊小怪。” 第53章 奴婢跟娘娘是旧相识 “绣珠,你看,本宫绣的这只老虎好不好?将来穿在小皇子的身上一定很好看。”香琬将那小衣裳拿起来比对着,丝毫没有受这件事情的影响,倒是她们显得太过激动了。 绣珠和花束红了脸,讷讷地嘟囔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冲着她们淡然一笑,“这景仁宫往后没有皇上的日子多着呢,只要咱们手上有事做,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不要为不值得人和事不开心。” 嘴上这样抚慰着她们,心里并不舒服,不管兰贵人知不知道皇上是否在景仁宫,她来送栗子糕本就目的不纯,一见皇上在,更是大打苦情牌,成功引起了皇上对她的疼惜,这样至少不用在咸福宫辛苦地熬着等皇上想起她来。 由宫女升为贵人,有了皇嗣,又因为太过打眼而失了孩子,兰贵人算是经历了起起落落,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她越来越懂得隐忍,心计越来越深。 今日她敢当着自己的面求得皇上的怜爱,来日不知还要做出什么事情来,说是要追随、尽忠香琬,根本就是在想尽办法出现在皇上的面前,再用她的可怜相,博得皇上的宠爱,可见一切并不如她的眼泪那般单纯。 口口声声说要转了性子?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人的本性如泰山难移。 再者,她勾结赫贵妃扳倒了强势的静妃,她们之间有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怎么可能会一夜之间就成了分飞鸟? 自兰贵人来景仁宫送了栗子糕,碰到皇上,皇上又鼓励她经常来与香琬叙话之后,这兰贵人就一改之前在香琬面前的畏畏缩缩的模样,隔不了几天,总要大大方方地来与她坐一会,有时会亲手做了点心来,有时殷勤地替香琬打着扇。 绣珠等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因为香琬之前已经命令过不许对兰贵人不敬,她们不得已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危险人物在景仁宫来去自如。 这天,香琬奉旨去养心殿伺候,进门时候遇到了吴公公,便驻足闲聊了几句,才晓得这几日,皇上除了宣香琬来伺候以外,来往养心殿较多的人竟是赫贵妃,而兰贵人仅仅来了三四次。 她怀了心事往回走,心里不住犯嘀咕,太后一直对赫贵妃有成见,少不了在皇上面前提一两句赫贵妃处理后宫事宜不得当,后来皇上爱重子嗣,又渐渐将重心从赫贵妃转到怀了身孕的宁贵妃身上,怎的突然皇上又对赫贵妃喜欢起来? 而这喜欢恰好是从兰贵人那天侍寝之后兴起的,香琬不得不细细思量这其中是否存在某些关联。 心烦意乱地推开花束递上来的红糖冰糕,招了红罗进来,“你去咸福宫一趟,就说本宫想吃兰贵人做的栗子糕,叫她做好了,下午差人送过来。” “娘娘这是何意?咱们自己的小厨房也可以做点心。” “你去就是了,就说本宫嘴馋得很,急着要吃。” 皇上一直称赞兰贵人的栗子糕糯软香甜,只消吃上一口,就能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但因为兰贵人的别有用心,香琬对她进献的点心毫无兴趣,只不过借着要吃点心引来那人,心里霎时涌起的这些疑惑,必须由那位故人来解答一番。 等了一会,就见红罗带了一个婢女穿过前院进了大殿,“奴婢给嘉嫔娘娘请安,听闻娘娘想吃栗子糕,兰贵人特命奴婢给娘娘送来。” 那熟悉的声音此时传进香琬的耳朵里很是悦耳,她果然来了。 香琬微微一笑,上前扶起她,屏退了众人,将彩月带至里间,按着她坐了。 “许久没有一起用过点心了,彩月还是这么聪明,听红罗说上一两句话就知道本宫想见你。” “娘娘哪里就那么嘴馋了,不过是想念奴婢罢了,奴婢这才接了前来送点心的活,来看看娘娘,一直没时间专程恭贺娘娘晋升之喜呢!在此恭喜娘娘!”彩月说着站起来福了福。 香琬亲热地挽了她的手,将一枝赤金花簪放入她的手心里。“你我相识许久,又何必闹这些虚礼?如若不是本宫有急事,也不愿给你惹麻烦。” “我们贵人这会去延禧宫里了,所以才派了奴婢来,每天下午这会都要去请安的,毕竟在这宫里也就赫贵妃肯和她亲近些。”彩月毫不推辞地收了礼物,她的性子香琬知道,无非就是知无不言。 果然和香琬心中猜测一样,兰贵人嘴里全是谎言,她还在依附赫贵妃,所以她一得到皇上的宠爱,就立即为赫贵妃说尽好话,她知道光她一个贵人受宠不管用,只有赫贵妃受宠了,才能压倒她想压倒的人。 现在在这后宫里,她最想压倒的人就是香琬,依着她的性子,她怎么肯,因为位分的高低,在香琬面前低眉顺眼? “赫贵妃曾经撤了兰贵人的绿头牌,她不恨赫贵妃吗?” “当然心里不舒服,只是这满宫里谁不知道,我们兰贵人是背叛旧主才成了正经主子的事?谁又敢和她来往密切呢?她不依附赫贵妃又能依附谁?赫贵妃性子一向又是极厉害的,她不敢不从,被撤了绿头牌也只敢在自己宫里哭。” 厌恶地攥紧了帕子,“那么,这次这出戏也是赫贵妃叫她来演给本宫看的?” “她是没办法,太后娘娘赏了宁贵妃协理六宫大权,宁贵妃不是个爱管事的人,她若不听从,赫贵妃有的是办法让她永无出头之日,再说,再说,她自己也恨极了娘娘您,心里本不情愿与您亲近,赫贵妃威胁着,也就半推半就地做了。” 是她半推半就还是她根本就想再次联合赫贵妃扳倒香琬?看来彩月并不十分懂兰贵人的心思,彩月是婢女,自然不敢提及兰贵人过去的事情。 香琬不一样,她是嘉嫔,位分在兰贵人之上,随时有可能拿过去这件事来压制她,再者就连彩月都知道兰贵人恨极了香琬,这两个理由足以让兰贵人再生诡计。 为了位分,她敢把静妃从凤座上拉下来,往后为了皇上的恩宠,她又何尝不敢对香琬做出别的事情? 心里已经略微有了想法,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不想给彩月增加负担,她肯说这些,已经是踏进了这趟浑水中,“彩月,你当初怎么会被指配给兰贵人做侍女?” “赫贵妃不放心兰贵人,总担心她得意忘主,要奴婢随身跟着,如若有异心就告知一声,不想兰贵人头脑简单,根本就没想过要过河拆桥,一直对赫贵妃恭恭敬敬的,赫贵妃这才放心下来。” 彩月说到这儿,惹得香琬轻蔑地一笑,赫贵妃总以为自己手揽大权,又有两员大将,不想她的两枚棋子都是没有头脑型的,还得靠着她谋划,再指着她们去做好。 又听她继续说,“兰贵人胆子小,做了坏事,这贵人做得不安心也就罢了,就连失了孩子也没有大吵大闹,惟有紧紧依靠着赫贵妃的庇护生存,她自己知道,别人不屑和她走得近些。”胆子小的人不会次次铤而走险。 “你肯说这些话,替本宫解答心中疑惑很好,只是,知道回去要怎么做吗?本宫不希望你因此事受到牵连。” “奴婢只是去景仁宫给嘉嫔娘娘送了一碟栗子糕,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香琬满意地一点头,“你的这份人情,本宫以后一定会加倍还给你。” “奴婢跟娘娘是旧相识,不谈人情亏欠,只谈昔日情谊,奴婢远远看着娘娘好就行了。”她这样真诚的话,让香琬心安下来,幸好是彩月,也只有她会对自己说这些话。 吩咐绣珠客客气气送了彩月出去,只留了红罗在旁边伺候,不想再忍耐心中的燃烧着的怒火,将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 彩月的那些话,让她想起先前在坤宁宫时,兰贵人想尽了办法罚她跪在屋檐下,掌掴她,给她送浸了盐水的药包,还有一次对着她的胸口就是一脚,她在自己面前是飞扬跋扈惯了的,骤然让她在自己面前低头,她心里一定是恨极了的,现在是竭力拉了皇上去她们那边,以后一定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红罗见状,忙重新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娘娘息怒,喝口茶润润嗓子。” “本宫早就知道她兰贵人不安好心,不想她一人引得皇上召她侍寝也就算了,还要替赫贵妃说上一两句好话,帮衬着赫贵妃拉拢圣恩,本宫看她是真真的走狗!” “扳倒静妃的事情,她们做得滴水不漏,就连皇上都被蒙蔽了过去,娘娘,这样的人,咱们不能不防,免得她日后利欲熏心,出大招陷害娘娘。” 慢慢抿了一口茶,“她喜欢做戏就让她做戏,本宫权当不知道,皇上对她若即若离还不是因为她敢大着胆子揭发静妃的缘故?这是她永久抹不去的污点,本宫且看她能玩什么花样出来。” 第54章 她这是心中有鬼 “娘娘,兰贵人现在是处于下风,她本就危险,背后还站着赫贵妃,咱们不能不早早准备着。” “本宫知道。你去太医院找景春,跟她打听一下兰贵人的母家身世,有什么新的发现随时向本宫禀告。” 大阿哥被恶狗咬伤那会,所有的人都以为是静妃一味苛责兰贵人,静妃在养心殿接受审问的时候也敢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儿对着兰贵人动手,因而众人将矛头同时对准了她,忽略了兰贵人为了引得皇上的同情,随口撒了的那个谎,这个本没有人会追究的细节,却被香琬记在了心里。 本想着她若肯安分守己,过去的事也就暂且不提,既然她兰贵人敢大着胆子在香琬面前兴风作浪,那香琬也不想再对她柔软。 内务府新近抬了一张美人榻来进献给景仁宫,小纯子想着香琬总喜欢午后在海棠树下坐一会,于是叫人将那美人榻搬到了树下,在旁边搁置了小桌子,为了应景,花束又摆了一些新鲜水果和一壶香茶。 浓郁的树叶掩映处,偶尔有黄鹂鸟发出一两声叽叽喳喳的叫声,树荫下,一身樱粉色苏绣月华锦裙的女子侧躺在榻上,白皙的腕上套了珊瑚手串,头枕着玉臂,微微散了头发,穿了湖蓝色宫装的花束在一旁摇着团扇,动作极其轻巧,生怕惊醒了浅浅入睡的人儿。 皇上见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香琬在睡着,不想打扰她的好梦,便不许吴公公出声通报,只身一人小步走到树下,从花束手中接过团扇,花束吓了一跳,刚想喊出声,转身见到是皇上,忙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坐在塌沿,手里轻轻扇着扇子,俯下身看着睡着的人小脸如细瓷般细腻无暇,微微透着粉红,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一片浓密的阴影,睡着的样子极像婴儿般恬静,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俯下身,在小人儿的脸上啄了一口。 本就睡得不安稳的香琬睁开眼睛,一看到皇上来了,急着起身行礼,却被皇上按住了,“朕看你睡得香甜,就没叫他们喊你,你躺着就是。” “臣妾怎么可以让皇上打扇呢?皇上一路走过来,天气极热,还是臣妾为皇上扇一扇吧。”香琬起身浅笑着,从皇上手中接过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了起来,“皇上来的正是时候,臣妾正叫小厨房做了凤梨甜汤,这会刚刚好,皇上可有口福了。” 看她俏皮地眨着眼睛,皇上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机灵鬼,分明早早就备下了朕爱喝的甜汤,巴巴等着朕来你这儿解渴,方才在养心殿批折子,想着中午没能陪你用午膳,就过来瞧瞧你,你对朕好,朕自然不能辜负。” 心中一动,从绣珠手中接过汤盏,舀起一勺子甜汤送到皇上的嘴边,“臣妾多谢皇上厚爱,臣妾实在无以为报,就请皇上喝一口臣妾的心意吧!” 不想皇上喝了甜汤,却一把将她拽到怀里,又将那甜蜜的汤汁用嘴送了一半到她的嘴里,“这么甜的心意,朕分你一半!” 这样亲密的动作,慌得香琬忙坐起身,通红着脸四处瞧了瞧,确认绣珠她们在里间收拾,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才娇嗔地瞪了皇上一眼。“皇上惯会捉弄臣妾的!” “说起捉弄人,你让朕神魂颠倒,天天想着你,才真正是捉弄人。”贴了她的面,皇上调笑地吹着气。 撒娇地将手放入他的大手里,依偎着皇上,香琬似是记起一事,颇有感触地说道:“皇上,臣妾觉得很是荣幸,能作为汉人妃子侍奉皇上左右,宫中姐妹众多,虽来自不同的地方,朝夕相处间十分和睦,臣妾觉得很是温暖。” “那全是因为你善解人意的缘故,心地善良的人总比别人快乐些,宁贵妃虽是蒙古妃,倒和你心心相惜,甚好甚好。” “皇上前几天不是还嘱咐臣妾多和兰贵人走动走动吗?兰贵人母家也是满军旗,人也是极好的,臣妾觉得,各宫娘娘都很好呢!” 面上风轻云淡地说着这几句话,却不时小心地观察着皇上的表情,看到皇上疑惑地皱了皱眉,“兰儿的母家?朕记得兰儿曾说起自己是孤儿,怎么是满军旗女儿?” 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惊呼出声,“皇上说的当真?不过臣妾怎么记得刚到坤宁宫那会,兰贵人还提起过她的阿玛是满军旗,臣妾的阿玛是汉军旗的事情,怎么会是孤儿呢?” 一看皇上的眉毛皱得更紧,香琬忙起身行礼,“臣妾,臣妾失言了,不该在背后议论兰贵人的事情,请皇上恕罪!” 沉思中的皇上挥了挥手让她起身,“无妨,你是无心之言,只不过这倒让朕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兰贵人,着实不简单,你歇着吧,朕先回去了。” 眼眶中含了泪水,拽住了他的衣袖,“皇上” 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脸庞,“朕知道你不愿朕烦心,只是如若兰贵人欺君在先,朕决不会轻饶她,倒是你,无意之中,帮了朕大忙,歇着吧,朕得空了再来瞧你。” 望着皇上匆匆远去的背影,香琬知道他一定会让吴公公去调查兰贵人的家世,自封了贵人之后,兰贵人从不敢提起家里的任何事情,不过再处心积虑地隐瞒着,事实就是事实,吴公公办事一向利落,总会查个水落石出。 香琬发了一会愣,喊了红罗过来,“你找个机会把这事给彩月透个风声,要她不必说给兰贵人听,皇上不会直接拿这事去质问她,得她自己露出马脚,彩月只需将以前的事情在她面前提一提,帮她回忆一下即可。” “娘娘这样在皇上面前提起兰贵人的事,会不会引起皇上的怀疑?” “不会,本宫只是挑起了一根线头而已,这恶事是她自己做的,抵赖不得。” “那彩月”香琬知道红罗这是担心彩月的安危。 香琬示意她安心,彩月之前只是赫贵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本就无足轻重,跟了兰贵人,虽说是贴身侍女,但也跟着主子默默无闻,等皇上惩处了兰贵人,彩月自然会被赫贵妃抛弃,到时候找个由头接到景仁宫就是了,彩月在这件事上肯出大事,自然不会弃她不顾。 “红罗,你跟彩月说,景仁宫是她的家,她在外熬一段时间,会回家的。” 听她这样说,是预备让彩月到景仁宫伺候了,红罗脸上显出放心的神情来,“奴婢知道了,这就去想法子传话。” 虽然侍奉皇上的时间还不是很长,但对于皇上的性子,香琬还是了解一点,果然如她所料,从景仁宫回去之后,皇上并没有急着召兰贵人去问话,相反当天晚上就翻了她的牌子。 不仅是那天晚上,之后接连两天都是兰贵人前去侍寝,因而这天众人去钟粹宫里向宁贵妃请安的时候,赫贵妃得意了许多,她以为兰贵人终于替她们拉回了皇上的心意,皇上迟早会慢慢冷了香琬,却不知更大的危险正在慢慢靠近。 众人散去之后,宁贵妃留香琬一起共进午膳,牵着她进了里间,吩咐小宫女重新上了热茶。 “兰贵人近来颇受皇上的喜欢,按理来说很高兴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本宫瞧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宁贵妃说的没错,听说皇上昨天新赏了蜀锦给她做衣裳,这本是喜事,但今日坐着的兰贵人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问话也回答不上来,圆盘脸上扑了厚厚的粉,也遮不住昨夜没睡好的痕迹。 香琬用手帕包着剥了荔枝递到宁贵妃手里,嗤笑出声,“她那是心里有鬼,当年突然有了胆子出来告发静妃娘娘,看来这兰贵人也不好当,估计没意思得很,那样重的黑眼圈,怕是午夜梦回,睡不好的缘故。” 宁贵妃附和地点了点头,“这后宫里哪位主子娘娘还没点小秘密?若都像她一样将主子供了出去,谁还敢信任身边的侍女?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了许久,她怎么今日倒惴惴不安起来?” 看宁贵妃一脸疑惑,两人关系本就不同一般,香琬也不想隐瞒宁贵妃太多事情,于是凑近她,低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拣了重要的情节跟她述说了一遍。 听到最后,宁贵妃紧紧蹙起柳叶眉来,“既然皇上已经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理,相反,越是对兰贵人亲近,她越是害怕,这才没精打采的吧,果真如你所说,她是觉着这兰贵人的位分不安稳啊。” 香琬认为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恰好扭头看到红罗走了进来,刚才众人在殿内请安的时候,红罗眼尖,趁着和彩月一起去给众位娘娘拿点心的空隙,两人估计说了一会话,这会应该有了新的消息,红罗警觉,碍于宁贵妃在场,不好说出什么话来,垂手在一边站了。 “红罗,你听到什么消息了?一五一十说给贵妃娘娘听听。” 第55章 一环又一环 “是,奴婢方才与彩月一起去小厨房,听彩月说起,兰贵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前晚去养心殿侍寝时候,说了一句梦话,这才觉得出了大事,急着想要去求赫贵妃,又害怕遭到赫贵妃的责骂,左右为难,昨晚辗转反侧睡不着,只是一味地哀声叹气。” 听她说着,香琬饶有兴趣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梦话?” “好像是兰贵人睡着后,皇上那会还没睡,在读书,就听得兰贵人呢喃了一句‘奴婢不是有意要害皇后娘娘’什么的,她自己后来都被这句话惊醒了,皇上倒没什么反应,只是说了要她早些歇着,兰贵人自己回来后越想越害怕,总觉得皇上一定听到了那句话,害怕皇上追究下来。” 她曾特意吩咐过彩月有意无意地帮兰贵人回忆一下从前的事情,不想兰贵人外强中干到这种地步,外表看起来能为了富贵地位能豁出命去,做了坏事后,竟这样自乱了阵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失态了。 “咱们的皇上一定是听到那句梦话了,只不过是念着她伺候了那么久,不愿意将她一脚踹下龙床,等着吧,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找她审问的,这样品性的人,本宫说句不恰当的话,实在不配留在皇上身边伺候。” “贵妃姐姐说得是,她是不配。今日她想压倒嫔妾,来日不知道还想要压倒谁?” 如若是一心想要攀附皇上也就罢了,谁都会念着小女子的那份痴情,更何况静妃在世时也做了一些能让她拿来说叨的事情,她是利用了静妃善妒的性格漏洞才入了皇上的眼的。 偏偏还是个不安分的人,时时想爬到香琬的头上去,小产后才消停了一段时间,就又谋划着从香琬这里夺走恩宠,还想借着赫贵妃的手压制香琬,殊不知现在东窗事发,就连赫贵妃也自身难保。 扶了绣珠的手,迈着小碎步向养心殿这边走来,门口的小夏子打了帘子,“奴才参见嘉嫔娘娘,两位贵妃娘娘已经在里面等候,皇上等您许久了,您快请进。”她轻轻点了点下巴,快步走了进去,皇上这么急宣召她们前往养心殿,想必是为了兰贵人的事情。 忽略掉摘下珠钗,只穿着一身粗布宫装,跪在地上的兰贵人,目不斜视地走至皇上的身边,“臣妾参见皇上。” 见到是她来了,皇上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拉着她坐了,“你来了,这几天天气还是热得厉害,得空的时候,叫你宫里的小厨房多做些滋补的汤来垫垫身子,不要被热气蒸倒了。” “臣妾多谢皇上关心,辛太医专门开了调养身子的方子,臣妾一顿不落地喝着补药,皇上这是”她不愿一进来,皇上的目光就全落在自己的身上,惹得其他人侧目,便不解地看了看跪着的人,悄然转移了皇上的注意力。 当初兰贵人晋封的时候是赫贵妃一力举荐的,现下兰贵人出了事,她自然不敢说什么,和恪嫔在一旁端坐了,等候着皇上的发落。 宁贵妃已有了明显的孕肚,此时由鸢儿扶着换了个坐姿,“兰贵人编造身世欺骗皇上,用不堪的手段赢得皇上的欢心,实则已构成欺君之罪,皇上的意思是喊她过来问话,又因为静妃出事的时候,你也在场,故而叫你来听听她有什么话来解释她当时的行为。” “回贵妃娘娘的话,当时嫔妾确实在场,可以帮着皇上听一听她怎么说。” 兰贵人早吓得变得脸色,一听宁贵妃口口声声说她是欺君之罪,更是浑身像筛子般抖起来,“皇上,臣妾那时候是被猪油蒙了心,所以才敢编了可怜的身世来博取皇上的同情,臣妾不配拥有皇上的宠爱,请皇上治臣妾欺君之罪。” 皇上并不看她,“那你为何在梦里都忘不了你的前主子?莫非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这句话就表明那天晚上,皇上听到她的梦话了,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兰贵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静妃娘娘待臣妾不薄,臣妾不该把她的那些事情说出来,臣妾不该告发她,否则她也不会,她也不会而死,臣妾每每想起这事,就会于心不安,所以,所以才会在皇上面前失言,臣妾知错了。” 宁贵妃凌厉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样前后口语不一,实在令本宫难以相信你哪句话是真,不得不怀疑你有栽赃嫁祸的嫌疑,嘉嫔当时也在场,请你将当年的供词重新说一遍来听听,如若有一字不符,本宫定会治你的罪!” 这样一顿呵斥,兰贵人早就没了思绪,香琬的头脑却更加清晰,竖起耳朵细细听着。 “大年初一,大年初一那天早上,下了好大的雪,臣妾就和宫人们去宫外面的道路上扫雪。回来之后,静妃娘娘召臣妾进殿里去说话,她说”兰贵人企图再编造一遍谎言。 香琬打断她的话,“扫完雪你去哪里了呢?我记得当时和景春找遍了宫里宫外都没有你的影子。” “扫雪的时候,遇到了同乡的小宫女,多聊了几句,忘记了各宫娘娘请安的时候,所以娘娘没找到嫔妾。” “是吗?那本宫就纳闷了,各宫娘娘向静妃娘娘请安走到院子里发现那只狗挡了道,突然出现的你叫嚣着要杀了那只狗,既然你早就知道静妃娘娘要拿那只狗来咬伤大阿哥,为何还敢当着静妃娘娘的面儿要杀了它?” 直到事情过去很久之后,静妃离世,香琬才将这一环又一环连接到了一起,一个精细的阴谋早就浮出了水面,终于能在今日找到合适的时机当面质问她。 “因为,因为静妃娘娘告诉我要用那只狗置大阿哥于死地,我害怕,所以才想” “这也就是说你在各宫娘娘请安前就已经知道这只狗的用处了?一大早你就跑出去扫雪了,那静妃娘娘是什么时候跟你说了那些话?况且为什么就连苏公公也拿了工具要打死野狗,按照你的说法,这只狗不是苏公公找来的吗?” 努力按捺住内心想要大声质问的冲动,慢条斯理地向她发问。 “嫔妾当时又惊又怕,有些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还请嘉嫔娘娘恕罪。” 香琬转头微笑着看向皇上,“臣妾记得兰贵人第一次在皇上面前说话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婢女,那时候她口齿伶俐,思路清晰,怎么现在做了贵人,思路混乱不说,怎么连说话结巴起来了?” 嫌恶地整了整繁复的衣摆,宁贵妃慢悠悠地说道:“兰贵人当时是精心准备过了才鼓足勇气前来告发静妃的,当日告发静妃的言论掷地有声,没想到竟如此禁不起推敲,皇上,臣妾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为正宫闱,还请皇上彻查此事,以免冤枉清白之人。” 正是皇上这样沉默着,才更教人害怕,偷眼望过去,不知是不是天气热的缘故,赫贵妃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她绷紧了面容,愣愣地看向窗外,不发一言。 她这样安静,就连皇上也觉察到了她的反常,转身问道:“朕记得,兰贵人是赫贵妃一手要求晋封的,那时候朕以为是贵妃觉得兰贵人有功,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你才刚刚失了儿子,怎么就有心劲扶了别人到朕的身边呢?” 很好,皇上终于将这两人联系起来了,只要这样追查下去,定能查出东西来。 冷眼看着,赫贵妃再忍受不住皇帝这样近乎冷漠的拷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这是怀疑臣妾和兰贵人串通一气吗?臣妾怎么可能拿大阿哥的性命去诬蔑静妃呢?还请皇上明察秋毫啊。” “你自然不会拿你儿子的命去把静妃拉下来,你一向看重这些东西胜过一切,兰贵人现在说话不着边际,嘴里没一句可信的话,朕只想知道,你为何要煞费苦心将兰贵人留在朕身边?是不是你早已许诺了她什么?” “臣妾,臣妾只是看她可怜,她对皇上您一片真心,臣妾只想多一个人在身边伺候您,臣妾没有别的意思。” “那时候连你都伤心得没有什么心思伺候朕,怎么还有心思举荐了她来?朕宠你多年,事到如今,你还想要蒙蔽朕,朕果真是看错了人,你,你来说!”皇上话锋一转,突然将手指向了恪嫔。 本被眼前惊住的恪嫔一看皇上问到自己,带了眼泪跪到了赫贵妃的身边,哀哀地劝着她,“贵妃娘娘,您就说了吧,皇上已经都知道了,您为什么还要继续错下去呢?说出来,皇上一定会原谅您的,再说,所有的错都是兰贵人,都是她来找咱们的,您为何还要兜着她呢?” 恪嫔那涂了鲜红指甲的手一指兰贵人,再次劝道,“贵妃娘娘,您就认了吧,皇上会原谅您的,娘娘!” “恪嫔,你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 第56章 赫贵妃,绝处逢生 “回皇上的话,那只带了狂犬病的野狗确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更不知为何会伤了大阿哥,兰贵人恨毒了静妃娘娘总是责打她,就跑来延禧宫,口口声声指认是静妃娘娘找了野狗意图害死大阿哥,贵妃娘娘那时候看着正受病痛折磨的大阿哥,一想到那只狗曾经出现在坤宁宫,太过伤心,根本来不及思考兰贵人的话是真是假,一切缘起都是因为兰贵人要将将野狗咬人事件嫁祸给静妃娘娘,她发了疯,谁也拦不住。”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不该答应兰贵人,只要她肯来养心殿揭发静妃娘娘罪行,就向皇上替她求情,让她留在皇上的身边,贵妃娘娘,您快说句话啊!” 她每说一句,兰贵人脸上的绝望就更深一分,情势急转,可以确定的是,她们不会再救她一分。 “恪嫔,你的意思是,兰贵人处心积虑诬蔑静妃?”皇上不敢置信地看向恪嫔,恪嫔吓得向后缩了缩,不敢再说一句话。 赫贵妃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膝行到皇上的脚下,拽着皇上的龙袍衣角,“臣妾认,臣妾全认了,是臣妾太害怕静妃一味地欺负臣妾,那只狗又不知为何偏偏出现在坤宁宫里,这不能不让臣妾多怀疑她一分,兰贵人愿意出来指证她,臣妾觉得大阿哥不能白死啊,臣妾,臣妾就” 冷冷地看着她哭诉的模样,大阿哥是无辜,为何又要让静妃无辜一遭?难道这就是做错事的理由? 厌恶地一脚踢开赫贵妃,“枉费朕如此信任你,你竟将丧子之痛转移到静妃身上,她又有何错?” 不知是不是皇上的这一脚太过用力,跪在地上的赫贵妃竟直直地倒了下去,泛着泪水的脸变得煞白,手捂着肚子低低喊着痛。 “皇上,要怪就怪臣妾没有拦着贵妃娘娘,您要怪就怪臣妾吧,还请救救贵妃娘娘。”恪嫔哭得花容失色,费劲扶起地上的赫贵妃,皇上这才看了一眼她怀里的赫贵妃脸上全是疼痛,朝着吴公公招了招手,“吴良辅,你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一听皇上的语气软了下来,恪嫔忙叫人帮着将赫贵妃扶到了西稍间,赫贵妃半是惊吓半是疼痛,早已经不省人事,软软地躺在床上。 宁贵妃悄然和香琬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知赫贵妃到底怎么回事,皇上的那一脚按理说并不会真的踢下去,她怎么会昏过去? 纪太医很快奉命前来,细细地为赫贵妃把了一通脉。 闭着眼睛把了一会脉后,他突然一脸喜色,跪倒在地,“臣恭喜皇上,贵妃娘娘这是有喜了,初初有喜的人情绪波动大,贵妃娘娘这是担惊受怕才昏了过去,不过并无大碍,臣现在就吩咐人给贵妃娘娘煎一副药,慢慢养着就是了。” 此语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震,恪嫔一向与赫贵妃同出一气,此时脸上也滑过不易觉察的失落来,赫贵妃到底是有福之人,虽然失了大阿哥,今日又受了皇上的呵斥,但有了这个孩子,一切过错都可以抵消不算了。 纪太医说着吩咐琉璃给赫贵妃灌了一碗参汤,赫贵妃这才慢慢醒转过来。 看着她含着泪花,软软地喊了一声“皇上”,皇上心里再生气,也软了下来,执了她的手。“怎么有了孩子也不说一声?方才还跪了那么久?” 硕大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下个月是臣妾入宫侍奉的日子,臣妾想着那时候给皇上一个惊喜,臣妾无福养育咱们的大阿哥长大成人,一度伤心到极点,但上天怜悯臣妾,又给了臣妾这个孩子,臣妾想着告诉了皇上,皇上一定会高兴的,这是咱们的第二个孩子。” 虚弱地说着,又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兰贵人,“臣妾一时受人蛊惑,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臣妾知错了,皇上能原谅臣妾吗?臣妾不想孩子知道他的皇阿玛讨厌他的额娘。” 赫贵妃掌有治理六宫的大权,从来雷厉风行,这样露出小女儿情态来,分明就是害怕到极致了,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皇上早已无心责怪,“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静妃自己也有错,不能全怪你,你好好养胎就是。” 得以靠这个孩子躲过一劫,赫贵妃欣喜地满脸是泪,“臣妾多谢皇上。” “你在朕这里好好歇着,待会朕再进来瞧你。”皇上说着,示意所有人退到外间,只留了辛太医和琉璃在里面伺候。 香琬扶了宁贵妃,众人复又将目光投注在兰贵人的身上,间或小心翼翼地觑着皇上的表情。 “兰贵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脸色灰败的兰贵人无助地抬头看了一圈在场的人,赫贵妃俨然被皇上呵护着留在了里间,恪嫔又一向是一味地依附赫贵妃,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这种时候,怎么会再开口为她说上一两句? 后宫人心深沉,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扛,眼下这个人只能她。 低了头,“臣妾无话可说,事情都是臣妾做的,请皇上降罪。” “你为了地位,手段卑劣,不配侍奉宫闱,既然你本是静妃的婢女,身份低微,那就去静和宫为你的主子守着吧。”皇上转身,沉吟着下令:“兰贵人,诬蔑静妃,处心积虑争得盛宠,犯下欺君大罪,现褫夺贵人位分,降为宫女,囚禁于静和宫中,永不得外出。” 犯下如此大罪却并没有处死,只是囚禁,已是不幸中的万幸,白兰手指紧紧攥着,不敢说出一句求饶的话来。 皇上说着转头看向宁贵妃,“这件事交由你去办,对了,不许人跟着去伺候,咸福宫里的人即时遣散到各宫伺候。” “臣妾谨遵圣旨。” “来人,即刻送白兰前往静和宫,朕累了,先去瞧瞧赫贵妃,你们都退下吧。” “皇上,臣妾先送贵妃娘娘回宫去。”香琬柔声说道,皇上转身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还是你想得周到,路上小心,等朕得空了就去你宫里。”说罢转身回了里间。 恪嫔看着皇上离去,不敢跟着上去,收起了脸上的畏惧,向着宁贵妃行礼后就分道回宫。 两人并肩走着,留了侍女远远地跟着,宁贵妃悠悠叹了一口气,“赫贵妃,这是绝处逢生,她这个孩子来得及时。” “皇上本已怒火中烧,如若没有这个孩子,赫贵妃一定会受到牵连,现在却只惩罚了白兰,其他两人倒相安无事,反而因祸得福了。” 嘴角冷然一笑,“哼,白兰帮着赫贵妃引了皇上去延禧宫,这才使得赫贵妃怀上了龙种,赫贵妃在皇上心目中地位得以加重,她白兰纵然心中有太多苦,还敢指证赫贵妃吗?恐怕到时候连小命也保不住了,白兰是吓怕了,对不上你的问话,但方才还算头脑清晰,知道自己把所有的罪扛下来。” “贵妃姐姐真的相信赫贵妃只是答应帮白兰在皇上面前进言几句吗?且看白兰那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她这是把所有的纠结都打碎牙把血往肚里吞了,自己当哑巴啃黄莲呢。” 用帕子按了按脸上的香粉,“本宫还没那么傻,怎会真信了赫贵妃的苦肉计?赫贵妃和恪嫔一条战线,白兰人微言轻怎么能玩得过她们?如若再继续转头指认赫贵妃,说不定还得再背负一条诬蔑贵妃的罪名,那她可真的担不起。” “本宫记得,两年前,太后娘娘曾将静妃治理后宫大权分给了赫贵妃一些,不想静妃又强势拿了回来,平日里请安的时候对赫贵妃也从没有什么好语气,赫贵妃忌惮她的权势,因着皇上的宠爱,心里又不服气她,早就想着将静妃拉下台,所以说,白兰将罪过揽到自己的身上,要说赫贵妃没有参与这次诬蔑,本宫根本不信,无奈她有了孩子,这才让她逃过了,真是可惜!” 香琬知道,因着上次小产的事情,宁贵妃一直对赫贵妃心怀芥蒂,本以为这次的事情可以给她有力的一击,不想又出了新的转机,让赫贵妃轻轻松松逃过了皇上愤怒之时的问责,安抚地挽了她的手,“嫔妾知道贵妃姐姐心里的想法,只是这赫贵妃无比狡猾,且运气不错,咱们不能急在一时,惟有等待下次良机。” “香琬,你才刚刚晋升到嫔位,本还没有站稳脚跟,本宫就让你接触到这些复杂的纷争,真是为难你了。” “贵妃姐姐怎么会这样想?静妃娘娘本就蒙受了不白之冤,嫔妾总盼着有一日能扭转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赫贵妃又不是好相处的,姐姐不嫌弃嫔妾,愿与嫔妾倾吐心里话,嫔妾也该想着为姐姐分忧解难,两个人一路相伴,总不至于那么孤苦伶仃,姐姐实在不必对妹妹这样客气。” 好意劝解着,宁贵妃才从心事重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第57章 事关博尔济吉特氏荣耀 倒是香琬,嘴上劝着宁贵妃,却总感觉软软的,提不上劲来,莫名的,有一种失落。 宁贵妃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这两个月来,诸位妃嫔中就属你侍寝最多,赫贵妃见皇上的次数并不多,怎么她倒比你先有了孩子?不过皇嗣这种事情全靠上天施福,你是有福之人,皇上最疼你,孩子总会有的。” 微微湿了眼眶,“嫔妾多谢姐姐关心,嫔妾是羡慕赫贵妃,侍寝了几次就能有皇上的孩子,果真是有福之人。” “本宫的香琬妹妹模样秀丽,天资聪颖,深受皇上的疼爱,怀有龙种是迟早的事情,不必在这里黯然伤神,本宫自进宫以来,还从未见皇上对谁这么痴迷过,妹妹是头一个,还怕没有来日吗?” “多谢姐姐惠言,方才皇上在养心殿里说起要姐姐处置咸福宫的宫人去各处打杂,白兰身边原先有一个叫彩月的贴身宫女,跟嫔妾有一些交情,她曾在赫贵妃身边伺候过,这件事一过,估计赫贵妃也不想她回延禧宫伺候,姐姐能不能将此人迂回送到嫔妾宫里来?” 现下但凡和白兰有过关联的人,赫贵妃都不会再染指,更何况彩月本就是她身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宫女,从没有近身伺候过,要问话也是偶尔一两次,根本不知道她的那些事情,去哪里伺候都无所谓。 再者她又有了身孕,忙着养好身子,根本顾及不了这么多琐碎的事情,因而香琬想要把彩月接到景仁宫还是比较容易的事情。 宁贵妃点点头,“这件事好办,本宫先把她送去内务府,再叫江公公调拨到你宫里就是了,你呀,就为着赫贵妃有孕这事,从养心殿走到这儿了,还是皱紧了眉头,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你嫉妒她有喜呢,姐姐眼瞧着你就是有福之人,一定会很快就有孩子的。” 心里积压着这件事情,很不舒畅,一边走一边听宁贵妃细声安慰着,纵然有些许失落,但此时也不想让宁贵妃觉得自己不懂事,只好强自重新撑起笑意来,一路陪着她回了钟粹宫。 这御花园最烂漫的夏景已过去,天气一阵狂热过后,即将迎来初秋,那时候又会是另一番景象,就像今日在养心殿,本来受了皇上的训斥却又因为有孩子而博得了皇上的谅解,将她与白兰做的恶事全压在了白兰的头上。 想必其他宫的娘娘,此时都簇拥着前往延禧宫,叫宫女捧了各色礼品,带着巴结讨好的神情前去恭贺赫贵妃有孕之喜。 而静和宫,那座曾遭受大火焚烧的废宫里,自此以后只居住着一个一夜之间掉入深渊的白兰。 这天叫小厨房细细熬煮了山参老鸭汤,赶着午膳的时间送去慈宁宫,进献给太后。 “你这孩子就是比别人更有孝心些,竟是些精巧的心思。”太后笑呵呵地捻着手里的佛珠。 香琬带了恭谨的笑,舀了一小碗汤递给太后,“别看这几天天气是热,但转眼要入秋了,寒意不经意就会侵入身体,太后娘娘该喝点暖胃的汤,嫔妾早就惦记着要给太后娘娘送来,太后娘娘喝着喜欢就好。” 抓了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忙来忙去,苏嬷嬷拿了小凳子来,香琬笑着虚坐了。 太后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汤是很不错,哀家喝着很对胃口。” “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谬赞。” “哀家听说前几天皇帝处置白兰的时候,你在旁边多说了几句?” 来之前就料到太后会问这件事,因而并不慌乱,有条不紊地答道:“是,皇上和宁贵妃娘娘认为静妃娘娘被白兰指认那日,嫔妾在场,或许对这件事有些了解,因而让嫔妾试着说了几句,不过还是白兰自己露出了马脚,这次的供词和上一次有很大的出入?皇上这才一气之下处置了她。” 太后仰面沉思了片刻,“那你来说说看,你觉得皇帝对她们的处置怎么样?” “白兰是罪魁祸首,罪有应得,至于赫贵妃娘娘”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记得太后最反感的事情,是位分低的妃子指责位分高的妃子,更反感,妃嫔不知天高地厚地忤逆圣意。 “嫔妾知道,在这后宫里,皇上说的都是正确的,嫔妾不敢质疑。”她乖巧地低下了头,再受皇上的宠爱,她都只是妃嫔,没有任何资格去指摘圣意的不恰当之处。 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好几圈,太后赞赏地看向她,“你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女人该有的温婉,又有皇家嫔妃该有的清醒头脑,不怪皇上偏爱你,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皇上决定的事情,你们做妃嫔的,听从就是了。” 香琬了然地点了点头,“静妃娘娘刚出事那会,嫔妾只顾着处理新状况,没来得及理清思绪,直到后来才终于一点一点想透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帮着皇上让白兰认了罪,也算是告慰静妃娘娘的在天之灵,毕竟,嫔妾跟了静妃娘娘一场,她走了,嫔妾没来得及送她一场。” 极力忍住快要泛上来的泪花,扭头看到景春捧了香茶走了上来,知道她不用再在太医院做杂役,又回了太后的身边,心里略感欣慰了一些。 “奴婢参见嘉嫔娘娘,许久不见娘娘了,奴婢祝娘娘万福金安。” 欣喜地扶了她起身,“景春请起,回来了就好,安心伺候太后娘娘就是。”景春微笑着点点头,放下香茶就脚步轻快地退了下去。 看到香琬依依不舍地看着退出去的景春,太后的目光柔和起来,“瑞珠不该来咱们这紫禁城,她,是受了满肚子的委屈归家的,最后还要背负着一个被皇上厌弃的名声,所幸,她能有你这样贴心的人儿服侍过一阵子,恐怕这后宫之人都忘记瑞珠这个失意之人了,也就只有你,还能惦记着她。” 心里还是心疼这个侄女的吧,所以在这样一个平和的日子里再度提起她来,提起她所受的那些委屈来,还是会眼泛泪光,香琬起身,将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递到太后手里。 她突然觉得,进宫这么久了,只有在这个时刻,她才觉得和太后的距离最近,也只有她懂,其实太后心里也会痛。此时她们心里有着同样的对早逝的静妃的疼惜。 接过香琬的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皇帝前两日来报了赫贵妃有喜的事情,意思是皇嗣为大,此时不宜再责骂赫贵妃的无心之失。赫贵妃身子孱弱,她做的事情却是在搅乱宫闱,搞得后宫人言鼎沸,哀家怎么会轻饶了她?” 听太后说着,香琬挺直了身子,心砰砰的跳个不停,让皇上责罚赫贵妃是不可能了,惟有能指望太后发威,赫贵妃做的这件事真真切切有损博尔济吉特氏家族荣耀,眼前威严庄重的太后可是博尔济吉特氏最骄傲的女儿,她绝不会允许旁人玷污家门。 赫贵妃联合白兰诬蔑静妃,追其根本,算是间接害死了静妃,皇上不打算惩罚她,是对静妃没感情,但太后不一样,这个娇滴滴的皇后是太后和摄政王亲自挑选远道而来入京的,被认定为博尔济吉特氏未来的期望,最后却被赫贵妃搅了好事,又有白兰的认罪在前,太后怎么肯轻易放过她? “皇帝护她心切,哀家不忍伤皇帝之意,于是商量着降赫贵妃为赫妃,位分还和从前一般,有了身孕的人,还是静静养着比较好,六宫的事情,就交给宁贵妃,宁贵妃稳妥得多。” 宁贵妃本以为赫贵妃在这件事里倚仗着身孕毫发无损,但因着太后干涉的缘故,她还是被降位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至少宁贵妃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忌惮她,后宫一向等级森严,尊卑有别,她赫妃今后该收起那副张扬的姿态,她不再是后宫高高在上的女主人。 收敛起那抹喜色,“太后娘娘英明。” “你们的皇上终于意识到瑞珠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今日还特意派人送了大批礼品前往科尔沁,以表安慰,不可否认,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哀家是该谢谢你。” 香琬知道她的意思,太后知道皇上一向很反感长辈给他安排事情,因而对她的母家有一定的误解,甚至对亲舅舅也有些许排斥,但现在为静妃平反了谋害大阿哥的罪名之后,至少皇上愿意重新审视太后的母家。 这也就是她今天一进慈宁宫的大殿里,就能感觉到太后心情很好的缘故。 太后连着夸了她两句,香琬却不敢居功自傲,忙站起身屈膝行礼:“太后娘娘言重了,嫔妾只是不喜白兰欺骗皇上而已,嫔妾一心为皇上,为太后分担忧愁,并无其他的想法。” 亲热地拉了她到身边,“哀家早就说过,你是一朵美丽的解语花,有你陪着皇上,哀家很是放心。” 第58章 来日诞下皇子之后 两人正说着话,见苏嬷嬷捧了一个丝绸锦盒走进来。 “你这孩子,哀家疼你,偶尔赏赐你一些补品,你倒好,巴巴地又做了各色汤盏送到哀家宫里来,你身子受过伤,要注重进补,这些东西你拿回去了,不许再送来给哀家,留着自己滋补身子吧,真是招人疼的。” “嫔妾多谢太后娘娘关爱!”转身示意红罗毕恭毕敬接过盒子,看时间不早了,又向太后行礼告退:“嫔妾告退。” 一路出了慈宁宫,顿觉心情舒畅,说实话,太后对香琬挺不错的,香琬进宫前听过太多关于太后的陈年往事,因而总觉得太后心机深沉,并不像她表面那样慈和,因而在她面前回话时总带了十二分的小心,在殿里待得久了,倍感心累。 “太后娘娘对娘娘真好,又赏了这么多好东西。”红罗抱了盒子跟随在她身后走着,不忘感慨一句。 香琬没有回头接她的话,那一日处置白兰的时候,太后并不在场,怎么会对那天在养心殿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就连她大概说了些什么话也都知道,皇上身边的人不会去太后宫里回话,红罗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自然又可能受了太后的命令前去复述一遍那天发生的事情。 如若真是这样,那香琬平日里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太后都了如指掌?那红罗的存在就相当于是太后的第二双眼睛,现在她佟香琬是听话,如若来日有了自己的想法,岂不是太后都知道? 越这样想,越是惊出一身汗来,猛地停住脚步,转身冷眼看着正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的人,出于本能地想将她推开,“你先回宫去,叫绣珠来钟粹宫来伺候本宫。” “娘娘这是要去拜见宁贵妃娘娘吗?奴婢陪娘娘去吧。” “不用,叫你回去你就先回去,叫绣珠来钟粹宫就是了。” 红罗不知道香琬为何会突然转了心情,也不敢多问,只好点头应了,回转身往景仁宫走去。 心烦意乱地独自前往钟粹宫,如若红罗真是太后安置在她身边来监视她的,那真是有如吞了一口苍蝇一般不舒畅,可见太后并没有真的信任过她。 巨大的压力让香琬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等到了钟粹宫门口,已是汗涔涔。 宁贵妃正在屋檐下逗弄鹦鹉,一见香琬这副模样,忙走上前,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心疼地嘘寒问暖着,“这是怎么了?气色这么差,还出了这么多汗?” 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贵妃姐姐,嫔妾没事,刚从太后娘娘那边过来,想跟姐姐说会话。” 三天之后,太后的懿旨晓瑜六宫,降赫贵妃为赫妃,免治理六宫大权,各宫娘娘每天早上需去钟粹宫请安,一切事宜听从宁贵妃的吩咐。由此,太后和皇上已给予了宁贵妃至高无上的权势和荣耀。 后宫虽然一时无主,但在白兰引出了赫妃的罪过之后,太后一怒之下卸了她贵妃的头衔,后宫里仅存一位贵妃,自然一时风光无两,都趋之若鹜地去奉承宁贵妃,宛若宁贵妃已成了紫禁城的女主人。 赫妃因为在养心殿受了皇上的呵斥,又是初有孕,总喊着身子软软的没劲,央告了皇上一声,皇上也就暂免了她前往钟粹宫请安问礼,她一向心傲气傲,不想有一天会屈居在宁贵妃之下,自然要给她时间来消解一番苦闷,共同侍奉皇上那么久,宁贵妃懂她,也没有勉强她。 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极其生气,连着呵斥了皇上和宁贵妃一顿,嫌他们太过纵容一个小小的赫妃,身子养得差不多的赫妃听了,也不敢再矫揉造作,这天一大早就来到钟粹宫请安。 香琬由绣珠和花束扶着进了钟粹宫。 只见宁贵妃下首坐着的赫妃一身亮橘色蜀锦游鳞拖地长裙,头上插着石榴滴翠珠子碧玉簪,脸上抹了新研制的金盏花香粉,耳上一对明珠耳坠,手腕套了两对赤金雕花鸳鸯手镯,一套全新的孔雀羽鎏金护甲,正由莹儿服侍着喝茶,华贵无比。 快步走上前,向着宁贵妃行礼,又对着赫妃恭敬屈膝:“嫔妾参见赫妃娘娘,还未来得及恭贺娘娘大喜,在此贺喜娘娘了。” 似乎并没有看到眼前的人,也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慢悠悠地品着杯盏里的茶水,探过头去跟旁边的恪嫔说着,“恪嫔,昨个皇上新赏了一对耳坠给本宫,这明珠是比去年要硕大浑圆多了,你帮本宫看看是不是?戴着怪累人的,不过皇上倒喜欢本宫戴得华贵些。” 恪嫔细细地看了一回,“前几日皇上新赏了嫔妾一对珍珠耳环,本宫还当宝贝似的,不想真正的宝贝都被皇上给了娘娘呢,这耳坠果真是极好的,很配娘娘的美颜!” 香琬费力地屈着膝,许久听不到赫妃的免礼声,只能强撑着,倒是恪嫔看到了,过意不去,轻轻地提了一句,“娘娘,嘉嫔娘娘还行着礼呢!” 赫妃这才将目光转向香琬,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通,略显嫌恶地捂紧了帕子,“起来吧,一大早这么大一个影子蹲在这儿,倒挡了本宫的好视线。” 绣珠忙扶了香琬起来落座,香琬的座位在赫妃的正对面,怪不得她为难了香琬半天,原来是怪宁贵妃将香琬与她的座位排在一个水平面上,香琬看了宁贵妃一眼,两人皆是相视一笑。 赫贵妃今天的这一身价值不菲,应该是自她有孕之后,皇上新赏了许多料子给她做了新衣裳,就连那手腕上的镯子成色也极好,虽然是降为了妃位,但有着皇上的精心呵护,来日诞下皇子之后,难保不会再度升为贵妃,这样一想,她还是可以和以前一样昂首挺胸地行走于众人面前。 子嗣远远要比位分更稳固。 香琬双手叠放在膝盖上,静静听着赫妃张扬的炫耀声,不想这件事除了只带给她一点位分上的影响外,她倒更受皇上喜欢,辛太医细心调养着,脸盘饱满红润,颇显富态之气。 宁贵妃轻轻咳了两声,“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因着是本宫第一次操办中秋家宴,皇上特意吩咐了,宫中现下有两位妃嫔有孕,是喜事,太后娘娘和皇上高兴,因而盼着那天大家能打扮得光鲜亮丽些,等到了那天和和美美地共渡中秋佳节,本宫待会就叫内务府将最新进贡的布料给各位送去。” “多谢贵妃娘娘,臣妾等谨遵贵妃娘娘旨意。”众人起身谢过,惟有赫妃一脸不耐烦,香琬冷眼瞧着,果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她大概是忘了,坐在上首的宁贵妃也怀着身孕,就算将来两位都是皇子,那也分个长幼有别,她又何必如此高高在上,无非就是比宁贵妃更擅长在皇上面前邀宠罢了。 宁贵妃本就不是多事之人,又不喜大家都端了架子无事坐着耗时间,拣要紧的事情说了就吩咐众人散了。 无精打采地回了景仁宫,红罗正带了小宫女们在院子里打扫落叶,见香琬回来了,忙热情地迎了上来,“娘娘回来了,奴婢已经叫人热了红枣莲子汤,娘娘要不要用一点?” “不用了,你忙吧,绣珠,扶本宫进去。”香琬撑不起笑意,由着绣珠扶了走进里间,已经连着好几日了,她总找了各种理由支开红罗去外间伺候,红罗刚来身边伺候的时候,也有过不信任,但从没有这几天这么强烈过,甚至已经开始排斥她贴身站着听她们讲话。 红罗大概也意识到了,灰了脸,继续指挥那些人打扫院子。 绣珠和花束见了,不知她们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问,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正在里间坐着胡思乱想,听得外面小纯子将内务府的江公公引了进来。 “奴才参见嘉嫔娘娘,贵妃娘娘惦念着娘娘缺少个茶水宫女,就叫奴才拨了一个手脚灵活的小宫女过来,正好娘娘在,还请娘娘过目。”江公公说着,一指身后的小宫女。 香琬不想彩月这么快就被调拨到了景仁宫,心情由阴转晴,笑眯眯地看着一身粗布宫装的彩月。 “奴婢参见嘉嫔娘娘,娘娘玉体万安。”绕了一个大圈,她还能来到景仁宫伺候,这让两人相对,都很是感慨。 略微点了点头,“这丫头很灵巧,就留在外间端茶倒水吧,有劳江公公了,改天本宫亲自去向贵妃娘娘道谢。” 知道皇上看重香琬,内务府从来都是巴结着的,一听香琬看重了,喜得不得了,“娘娘喜欢就行,奴才先行告退。” “公公慢走。”香琬客气地说着,朝着绣珠使了一个眼色,绣珠拿了碎银子送江公公出去。 江公公才刚走,彩月就激动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奴婢总以为使了主子不知要去哪儿,不想还能来娘娘身边伺候,奴婢高兴坏了,多谢娘娘周全。” 第59章 朕晚上留下来陪你 亲自扶了她起来,面露喜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完好无损,一颗悬着的心才安稳地放了下来。 “你到底是与本宫有缘,大费周折留了你去内务府,经过二次甄选来了景仁宫,你曾帮过本宫,这景仁宫以后就是你的家,安心地跟着绣珠她们伺候本宫就是。” 彩月抹了眼泪,“奴婢无德无福之人,竟能得娘娘如此青睐,实属万幸,今后必将尽心尽力服侍娘娘。不过奴婢有一事相求,还请娘娘应允。” “你有何事?说出来无妨。” “奴婢之前一直人微言轻,且如浮萍般没有落脚之处,仗着和娘娘的一点点交情,到了娘娘跟前伺候就权当长了根新生了,还请娘娘为奴婢赐一新名,鼓励奴婢重新做人。” 绣珠在一旁听着,跟着附和道,“对啊,彩月姐姐这是到家了,小姐就赐她一个新名吧。” 转眸看一眼绣珠,再看一眼彩月,香琬微微一笑,“彩月追月曲子的意境本就极好,绣珠又是本宫的家生丫头,本宫看重你,和她一般,就改名为云珠吧,一半是原来的你生性纯良的你,一半是崭新的你,愿从今天开始,你能彻底告别以前的自己。” 云珠一听香琬竟如此倚重自己,激动无比,连连叩头道谢,被绣珠一把拉起,“云珠姐姐,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啦!” 满目柔情地看向天真烂漫的绣珠,她刚进府,还没什么城府,但她向来以这样的方式拉拢着所有能拉拢的人,说到底都是为了将这些人拉拢到香琬的身边,花束是这样,云珠也是这样。 从外头捧了果盘进来的花束看到香琬心情好了些,脸上也带了笑,走到她身边,“娘娘,皇上来了,刚刚在宫门口跟小纯子说话呢,估计马上进来了。” 香琬听了,由着绣珠整了整衣裙,急急地走到门口,还未跨出门槛,就迎面碰上了要进来的皇上,“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就势挽了她的手往里间走,“朕听说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刚刚在养心殿处理完政事就赶着来瞧你一眼,想着待会陪你用晚膳。”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臣妾没事,许是要入秋了,总是感觉身上没劲,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心情来,倒惹得3皇上担心了。” 怜惜地扶她坐下,仔细地端详着她的小脸,“眼下到了换季的时候,气候难免干燥些,身子是会不舒服,朕好几次瞧着你都没精打采的,走路也慵懒了许多,现在这样细细看着,脸色是蜡黄些,不过身子怎么倒好像丰腴了一些?” 害羞地扭过脸去,“皇上这时候还拿臣妾来开心?皇上这意思是臣妾好吃懒做,无端养了膘,还走不动路,那臣妾在皇上眼里成什么了?臣妾可不依皇上。” 挥手让吴公公将新备的一口酥拿上来,“你从前是瘦瘦弱弱的,放在手里不堪一握,可可怜怜的,朕就喜欢你多吃些,身子好了到底看着有福气些。这是御膳房中午新进的一口酥,朕吃着很合胃口,就吩咐他们又做了一份,特意给你送来,你吃吃看。” 宫中的一口酥以个头小,咸甜适宜,鲜美异常而成为颇受欢迎的袖珍点心,不过今日御膳房的一口酥是以猪油为底料做成的,香味更加浓郁,皇上掂了一块,亲自送到香琬的嘴巴,扑鼻而来的味道,让她一阵晕眩,抬头见皇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少不得忍耐了,张开嘴吃了一小口,就推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食欲不振的缘故,吃什么东西都感觉油腻得很,“臣妾多谢皇上美意,许是刚用过午膳,这会有点吃不下。” 见她这个样子,皇上又招手叫吴公公端上了一味银耳汤盏,“那就喝点银耳汤,慢慢滋补着就是。”香琬看了一眼,鎏金旋花杯盏里盛着的银耳汤以枸杞、红枣做辅料,颜色十分清亮,这才提起劲用了半盏。 这才放心下来,牵了她的手坐下,“是不是最近给宁贵妃做小孩衣服劳累过度了?朕瞧着你眼圈青青的,估计晚上也睡不安稳,这样,朕晚上留下来陪你,看着你好起来朕才能安心。” 听皇上贴心地说着,本该欢喜,香琬却十分不安,众人皆知,皇上这几日因着赫贵妃的身孕,去她宫里殷勤了些,她这边就以身子不适引得皇上留宿了,倒像是她装病来博得皇上的怜爱了,若是传出去了,外边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 忙低了头,小声推辞着,“臣妾身子没事,不必劳费皇上烦心,两位娘娘都怀有身孕,正需要皇上的时时陪伴,皇上如此偏爱臣妾,实在令臣妾不安。皇上还是”说到这儿,皇上因着要照顾宁贵妃和赫妃,也有三四日没有来景仁宫了,心里又希望皇上能留下来,一时矛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她这个样子,早就明白了几分,握紧了她的手,将她拉入怀里,“朕的香琬总是这么懂事,别人需要照顾,难道你就不需要了吗?这样,朕待会和你一起用午膳,你与朕写一会字,然后”他星眸微转,将唇贴在她的耳边,徐徐吹着气,“宁贵妃和赫妃有孩子是很好,但朕更想,与你有个孩子,所以”、 温热的气息燃得香琬的两只耳朵快速通红起来,逃避似的地挣脱了皇上的怀抱,却忍不住甜蜜地咬了手指,一对梨花酒窝十分迷人,冲着皇上粲然一笑:“臣妾谨遵皇上圣旨,这就叫红罗准备书案去,皇上稍等片刻。” 看着那抹鹅黄色的纤细身影缓步走出里间,皇上端起她刚才喝剩下的半盏银耳汤,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仿佛唇齿间还有她留下的味道,这个汉人女子,身上竟有如此长久不衰的魅力,吸引着他心里总是时时想着她,而她偏偏从不恃宠而骄,不仅如此,侍寝这么久了,还是一副娇羞的模样。 正是这样,才更想要用各种法子宠她。 早上送走了皇上去早朝,用了些早点,听小纯子回来报说御花园的秋杜鹃开得正盛,红罗看香琬最近心情不好,于是建议道:“娘娘最近总是郁郁的,不妨让绣珠和云珠陪着你去园子里转转。” 不忍拂了她的好意,轻轻点了点下巴,起身换了一身芙蓉色刺绣妆花裙,与绣珠、云珠一道,前往御花园。 此时时候尚早,园子里没什么人,晨曦明媚,疏林如画,步步莲花地走着,口鼻间扑入的是新鲜空气,目及所处都是笼了白露的花花草草,远远望去,带了一层朦胧的美,心情瞬时轻快起来。 “娘娘,这园子里也就这一处秋杜鹃开得最好,您簪着真是好看!”不远处恪嫔正折了一枝最艳的花轻轻簪在赫妃的鬓边,嘴里赞美着,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一副上赶着巴结的谄媚样。 本想转身就走,恪嫔正好转头看到了她们,只好走上前,“嫔妾参见赫妃娘娘。” 赫妃有福,育有大阿哥那会身子就十分丰润,这是第二胎,皇上赏了许多滋补膳食,日日补着,圆脸嫩得能掐出水来,一身暗橘色宫缎绢裙,和头上的花儿相得益彰,虽降回了妃位,但也贵不可言。 “起来吧,不想在这时候碰到嘉嫔,真是巧。”她心情甚好,笑着望向香琬以及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心里猛地一跳,不知她会不会对云珠有别的想法?果然,赫妃的目光停留在云珠的身上久久没有离去。 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正预备开口说两句,身后的云珠乖觉,早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奴婢参见赫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赫妃长眉一挑,“怎的你去了嘉嫔身边伺候?真是巧上加巧。”听出她语气里只是好奇,并没有生气,就知道云珠在她心中不是非常重要,香琬暗暗松了一口气。 “回娘娘的话,皇上不许奴婢们跟着之前的兰贵人伺候,叫贵妃娘娘打发去各宫,贵妃娘娘看奴婢手脚还算灵巧,嘉嫔娘娘宫里少个端茶递水的,就叫内务府送奴婢去景仁宫当茶水宫女。”她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贵妃娘娘不想宫里人再提起兰贵人之事,还给奴婢赐了名,奴婢以后就叫云珠了。” 挺直了脊背站着,不禁为云珠的机智叫好,贵妃娘娘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这样一来,她赫妃对云珠到香琬身边伺候的事情没办法挑刺,那件事她本就理亏,估计只能顺着宁贵妃的意思,更不敢随意提起兰贵人了。 “既然如此,你用心伺候着你家主子就是。” “是,娘娘的话,奴婢记住了。”果然,赫妃并没有过大的反应,淡淡地随口吩咐了一句。 倒是恪嫔,一想到连宁贵妃也上赶着对香琬好,心里十分不乐意,忍不住插嘴道:“说到底,这云珠是从前服侍过赫妃娘娘的,也算是赫妃娘娘赏给嘉嫔的,为表谢意,嘉嫔跟我一起去延禧宫伺候娘娘用药,可好?” 第60章 知道你是这块伺候人的料儿 赫妃有孕加身,且是第二胎,皇上本就重视,再者她身居妃位,她仅是嫔位,两人身份有差,恪嫔挑衅地提出这个建议,无非就是听闻宁贵妃体贴香琬,将云珠赐给了香琬,现下就想着让香琬和云珠主仆二人一同向往伺候赫妃。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要了伺候过赫妃的侍女到身边又如何,还不是得前去延禧宫伺候。 云珠能看出恪嫔这是为了她在刻意为难香琬,止不住焦虑起来,正待向前一步说上一两句,被香琬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脸上淡淡一笑,似乎并不被恪嫔的话所激怒,“嫔妾侍奉娘娘用药是应该的,只要娘娘不嫌弃,嫔妾这就随娘娘回延禧宫去。” 不想她竟这样轻易服软,赫妃登时得意起来,缓缓抚平繁复的裙摆,“那就有劳嘉嫔了。” 于是一行人跟在赫妃的后面回了延禧宫,云珠扶着香琬往前走,绣珠机灵,心想赫妃一定会想着法子羞辱香琬,这时候得回去搬救兵,趁赫妃不注意,转身折回了景仁宫。 陪着赫妃回了里间,琉璃已经带着小宫女熬好了药,上等药材熬成的黑浓药汁盛在青玉碗中,皆是皇上的关怀。 “娘娘,该喝安胎药了。”琉璃双手捧着药碗,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接,平日里都是恪嫔亲自服侍着赫妃喝药的,这时候她却休闲地品着香茶,根本没有要接的意思。 香琬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走上前接过药,躬身行礼,“嫔妾侍奉娘娘用药。”赫妃这才慢条斯理地接了药,香琬又转身接过琉璃手里的蜜饯,等着待会奉给赫妃,以消解口中的苦味。 “嘉嫔这套伺候人的功夫只增不减,记得那次你伺候太后也是如此一气呵成,可见太后一早选你入宫当宫女真是慧眼识珠,知道你是这块伺候人的料儿。”说罢从香琬捧着的盘子里随意拈了一粒梅子送入嘴里,斜睨着香琬,失望地发现她依旧带了恭谨的笑,忍不住拿她当年做宫女的事来奚落她一番。 恪嫔用帕子掩了嘴低声笑起来,“嘉嫔妹妹伺候太后那是一心想要攀高枝呢,不知道现在伺候着咱们娘娘,是否还一如当日那样阿谀奉承呢?嫔妾瞧着,倒有点不服气的神情呢!” 自和恪嫔平起平坐之后,她就不屑接她的话,虽说现在在延禧宫,她们两人站在同一战线针对她,但这并不代表香琬会回应她,笑意更浓地将盘子朝着赫妃推近了一点,“赫妃娘娘怀有子嗣,太后娘娘和皇上一向看重子嗣,况且子嗣繁多本就是皇家之福,娘娘这是在延续帝祚,嫔妾怎敢不敬娘娘呢?” “本宫记得,前一阵儿,就属你嘉嫔最受皇上宠爱,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呢?本宫真是替你可惜啊,这后宫向来色衰恩弛,只有有了孩子才是最有福的啊,有福和无福的区别就在这里呢。”赫妃说者有心,但这份心原是说给香琬说的,不想惹得一边的恪嫔也瞬时失落起来。 是啊,后宫妃嫔众多,皇上的恩宠不会一直停留在哪一宫,惟有孩子永远是自己的孩子,否则最终只能在后宫里寂寂一生。香琬咬紧了嘴唇,莫名涌上来的恶心让她几乎站立不住,知道赫妃向来不好对付,身子再不舒服,只能硬扛着。 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想到她长久地霸占着皇上,如若不是她有了身孕,根本就没有多少机会见到皇上的面,赫妃犹不解气,一松手,那莹绿色的帕子就落在地毯上,“本宫的帕子怎么掉在地上了?这有了身孕的人身子总是不灵活,倒是要麻烦嘉嫔了。” 犹豫了一番,脑海里突然浮起皇上对着自己轻笑的样子,如若自己赌气不捡起这帕子,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端来,近日朝政事情繁多,皇上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再为这种小事而烦心,香琬弯下身,准备捡起帕子。 不想她的手才刚伸出去,帕子就被刚刚走进来的一个年轻太医捡了起来,随手交给了琉璃,“琉璃,娘娘的帕子沾了尘土,你拿去洗一洗,有孕在身的人,身子总比常人更弱些,在这方面更要多加注意。臣参见赫妃娘娘。”那男子声音十分清朗,句句是为赫妃的健康着想,赫妃见此也就没再说什么。 “怎的你一人过来了?你师傅呢?”香琬这才知道,眼前无意帮自己解了围的人是纪太医的徒弟霍永庆。 霍太医摆出药箱来,“师傅还在太医院为娘娘寻找一味药材,担心娘娘等急了,这才差臣先过来。”说罢退到一边,细细地研究起了药方。 不一会儿,皇上身后跟了纪太医,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赫妃一改之前对着香琬的时候那种愤愤的语调,娇滴滴地扶了腰肢,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其实她才刚刚有孕,还没有显身,根本无需如此,皇上见她这样,心里怜惜,在她还未屈膝前就扶住了她,恪嫔和香琬忙向皇上行了礼。 “怎么你也在这里?”皇上侧首看向香琬,那眼神明显是不同于一般人的,一个亲昵的“你”字,就足以让她们两人嫉妒到极致。 尽力掩去之前的不愉快,香琬柔柔地说道,“臣妾在御花园里赏花,正好遇到了赫妃娘娘,想着赫妃娘娘初有孕,总该多一个人照顾着,因而就陪着赫妃娘娘回来了,这不,恰巧皇上也来了。” 怜惜地看了她一眼,“你最近也不舒服,不要这样跑来跑去,赫妃这里人手很多,有什么需要的跟朕说就是了。” 赫妃听皇上这样说着,语调里仿佛有了责备之意,脸上忙现出羞愧之色,“皇上这样说,臣妾真是于心不安,不想嘉嫔身子也不舒服,臣妾百般推脱,无奈她一心要敬臣妾,要是知道她身子不好,臣妾就派人送嘉嫔早早回去了,这可怎么是好。” “赫妃娘娘言重了,侍奉娘娘是嫔妾的本分,也是嫔妾的福分。” 香琬这样说,皇上也就没了别的想法,拉了赫妃的手,“朕在来的路上正好遇到纪太医,说是前来为你把脉,朕在旁边瞧着,看咱们的孩子是否安好。”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赫妃羞红了脸,几乎要钻入皇上的怀里,只露出一截白藕似的胳膊,让纪太医给她把脉。 在一旁站着,含了无限的心酸,早就知道既然要成为天子的妃嫔,就要看着皇上和其他妃嫔亲近,但这样垂了手眼睁睁地瞧着他和别人,还是头一次,更何况,皇上怀里的那人正是得意之时,不仅免了罪,还因为怀着子嗣能得到皇上的时时垂怜。 而自己,低人一等,只能这样瞧着,别无他法。 子嗣,子嗣,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幸事。 木木地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纪太医的声音:“回禀皇上,娘娘的胎像很稳,近来滋补的药品很有成效,只要坚持服用,一定会母体强健。” 呵,果然是有福之人。 这样看着皇上和赫妃相视一笑,那样浓情蜜意,自己在这大殿之中显得多么多余,恨不得立刻就退出去。 始终没有抬头,直到一只温热的手稳稳地扶住她,才将香琬从深深的失落中拉了回来,回头一看,却是红罗。 冲她一笑,“娘娘从早上出去到这会了,中午的药还没吃,奴婢在咱们宫里早早煎好了药,知道娘娘来这边了,就拿了药赶过来了,还请娘娘用药。” 听红罗这样说,皇上急切地想要起身来看着香琬喝药,无奈赫妃还在依恋着他的怀抱,皇上也不好立即挣脱她,香琬自然很懂事,欠了欠身子,“皇上,娘娘,臣妾出去喝药,先失陪了。” “你本就身子不好,喝药更不能耽搁,快去快去。” 这才由着红罗扶了走出里间,绣珠捧了药盏请香琬喝药,红罗走到另一边,和正在写药方的霍太医悄声说着什么。 看到绣珠捧着的那碗药黑糊糊的,散发着冲人的气味,香琬有些赌气地一仰脖灌了下去,这是太后前几日亲赏的补药,据说能助她早日有孕,可一碗碗的药喝下去,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一顿不落地按时喝药,又有何用,还不是人一天天地慵懒下去,身子倒不如从前了。 绣珠打了帘子,等待香琬整理好情绪重新走进去,还未走近,就能听到恪嫔和赫妃说笑的声音,就连皇上也跟着笑不拢嘴,硬了头皮走进去,预备再坐一会,就找个借口与皇上告辞。 “娘娘这一胎害喜最厉害,就喜欢吃酸的,一定是个小阿哥。”恪嫔恭维着,专门挑了个头大的酸梅递给赫妃,赫妃接过了,虽然酸得皱起了眉头,但也很快吞咽了下去,“恪嫔的这张嘴皮子最是乖巧,总喜欢说一些吉祥话来逗本宫开心,不管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本宫都会视若珍宝,皇上,您说是不是?” 第61章 天降大喜 皇上笑着应了,“赫妃说的是,皇额娘整日盼着这宫里有一天能有孩子们跑来跑去呢,遑论男女,都是皇家子嗣,福气无限。” 此时霍太医捧了药方子进来交由纪太医过目,头也不抬地插了一句话:“师傅,徒儿听嘉嫔娘娘身边的小宫女说嘉嫔娘娘近来身子乏乏的不说,总是无缘无故的头晕,人没精神得很,您一向医术精良,不妨替嘉嫔娘娘把把脉,如若嘉嫔娘娘身子没有什么大碍,皇上也可放心些。” 他骤然这样一提,赫妃微微变了脸色,显出不高兴的神情来,但纪太医知道香琬是皇上的新宠,他虽是太医院元老级人物,也不敢得罪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于是忙请示皇上,“那老臣这就给嘉嫔娘娘瞧瞧?” 香琬本想拒绝,皇上凑近了她,关切地说道,“纪太医医术很好,让他替你瞧一瞧更稳妥些。”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 由从外间走进来的红罗服侍着坐了,纪太医小心翼翼地替她把着脉。 只听他不急不缓地发问,“娘娘最近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 “我们娘娘偶尔会发晕,口舌干涩,闻到刺激味道会恶心,疲惫乏力,晚上睡得不踏实。”红罗在旁边细细地答着,不想自己最近对她有一些隔阂,支了她去做外间的事情,她对自己还是那么关心,心里瞬时涌起一股暖流。 纪太医闭了许久的眼睛慢慢睁开,表情变得凝重,“那就是了,臣恭喜皇上,恭喜嘉嫔娘娘!” 恭喜? 香琬瞪大了眼睛,不知他嘴里在恭喜何事,红罗、霍太医等人就最先反应了过来,齐刷刷跪在了地上。 皇上更是大喜过望,又似是不相信,追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 纪太医起身跪了下去,“嘉嫔娘娘已怀有身孕,虽然脉象不稳,但已然是喜脉的征兆,臣等恭贺皇上,恭贺嘉嫔娘娘!” “奴婢们恭喜皇上,恭喜嘉嫔娘娘。”景仁宫的三个宫女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似乎忘记了这是在景仁宫,嘴里一叠声恭贺着,让香琬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那种晕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几乎站立不稳,不过下一秒就跌入了皇上结实的怀抱之中,她软软地喊了一声“皇上”,那样苍白着的小脸,明眸中带了星星点点的泪光,梨花初带雨的模样,让皇上心疼不已,生怕她再没有力气站下去,双手一使劲,就将她拦腰横抱在怀里,还不忘嘱咐一句“抱紧朕”。 看皇上这个样子,再看看纪太医一脸笃定,赫妃和恪嫔慌乱了手脚,又立马收拾了不该在此时显露出来的情绪,双双福了福,“臣妾恭贺皇上,恭贺嘉嫔。” 香琬探出头去,“多谢赫妃娘娘,多谢恪嫔姐姐。” 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将她按回怀里,“朕陪你回宫去。”皇上说着,就抱着香琬,大跨步走出赫妃的寝殿。 不想皇上会这么快就扔下她离开,赫妃焦急地喊了几声“皇上”,并没有得到皇上的任何回应,等两人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皇上已带了嘉嫔离开。 愤愤地转头看着罪魁祸首霍太医,只见他坦然地帮着纪太医收拾药箱,估计等下要去景仁宫拟药方,本想朝着他发火,又想到自己的胎以后还要倚靠他们师徒二人,生硬忍住了,喊了莹儿送他们出去。 等殿里的人走得只剩下了她们两人,赫妃才发泄出来,恨恨地抠着长长的指甲,“佟香琬,这个贱人!一个汉军旗都统的女儿,竟然有朝一日能怀上皇上的孩子,恐怕以后还妄想着与本宫平起平坐呢,贱人!” 见她气得不轻,恪嫔忙着倒了茶给她,“娘娘,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生气,您现在还怀着小阿哥呢,身子可禁不住气啊,还请娘娘消消气。” “不值得?她佟香琬自成为嘉嫔以来,独受恩宠也就罢了,现在怀了孩子不说,还偏偏跑到本宫这里来在皇上面前装可怜,估计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就是想着给皇上制造一个惊喜,再让本宫下不了台,若本宫生了小阿哥,她也生了小阿哥,那可就麻烦了,平起平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纪太医是咱们重用的人,与延禧宫往来密切,她嘉嫔怎么敢联合纪太医在延禧宫做戏?今日这件事估计是巧上加巧,娘娘不要往心里去,娘娘害喜这么厉害,净爱吃酸的,将来一定有福气生下小阿哥,她肯定是个公主,娘娘千万要沉住气啊。” 恪嫔苦苦劝着,但一句香琬不敢联合纪太医在赫妃面前做戏,就将怒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什么碰巧?若不是你故意挑事,让她来延禧宫伺候本宫喝药,会让本宫这么下不了台吗?你分明就是要本宫难堪!” “娘娘恕罪,嫔妾只是想为娘娘树立威严而已,根本没想那么多啊,娘娘恕罪,嫔妾不是故意的。”恪嫔一听赫妃有意责怪,忙跪了下来。 赫妃看了她一眼,终究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行了,起来吧,本宫知道你是一心为本宫谋划,只是这佟香琬实在让人愤愤难平,想着法子从本宫这里勾走皇上的小浪蹄子,本宫迟早得收拾她一顿!” 景仁宫院内,小纯子正带了小太监们摆放盆景,看到皇上抱着他们的主子一晃而过进了寝殿,一听红罗说主子有喜了,都跟着跑到里间,忙着贺喜,讨个好彩头。 安顿乏极了的香琬躺好,皇上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心情大好:“景仁宫上下伺候嘉嫔有功,恰逢嘉嫔有喜在身,吴良辅,吩咐下去,分赏他们半月俸银。” “奴才们叩谢皇上隆恩,叩谢嘉嫔娘娘赏赐!” “皇上,不可这么宠着臣妾的下人们,臣妾自己有银子赏他们的,不必皇上操劳。” 藏不住脸上满满的笑意,皇上握紧了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赏是你的那一份,朕赏是朕高兴疼你,你安心躺着歇息就是了。” “臣妾多谢皇上。”尽管已回了景仁宫,但一颗心还是砰砰地跳着。 平日里都是看着别的妃嫔怀着孩子脸上带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不敢想,不敢盼,终于还是等来了,她不自觉地抚了抚平坦的小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悄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还那么闹腾,搅扰得她夜夜睡不好觉。 轻轻抚上她的面庞,“香琬,真好,这真是天降大喜,你替朕实现了朕的心愿,终于有了咱们的孩子,等孩子出生之后,朕一定会加倍疼他,如果是男孩,朕就教他骑马射箭,若是女孩,朕就视若珍宝捧着,你说好不好?” 才刚知道怀孕的消息,还来不及考虑是男是女的问题,不想皇上早就已经想到了,而且从他亮晶晶的眸子里,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的无比喜爱之情。 有幸如此,妇复何求? 激动欣喜的泪水无声滑落,惹得皇上俯下身子亲亲她的额头。“皇上,臣妾总觉得等得好辛苦,等来等去也等不到他,害怕辜负了皇上对臣妾的爱,害怕不能为皇上延续血脉,现下臣妾终究安心了,必会像宁贵妃娘娘一样,用全力来呵护肚子里的孩子。” “不只是你,就连朕也会全力呵护他,来日还漫长,朕和你,和咱们的孩子,一生相伴,朕与你,看着他长大。” 使劲点了点头,这份福气姗姗来迟,但有皇上如此,香琬此刻心里全是幸福。 “一大早就跑去延禧宫伺候赫妃,怎么也不考虑考虑你自己的身子,脸色这样不好,朕先回去批折子,你先好好歇上一阵,朕晚上再来陪你。” “臣妾恭送皇上。”本欲起身下床行礼,被皇上按住了,“你怀着身孕,以后不必在朕面前闹这些虚礼,好好躺着吧。” 绣珠见皇上走了,这才端了鸡蛋羹走进来,“小姐中午没用午膳,从早上熬到这会,一定饿了吧,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了清淡的鸡蛋羹,小姐挣扎着用一点吧。” 轻手轻脚将鸡蛋羹放在一边,给香琬垫了一个软羽靠枕,扶她半坐起来,一勺一勺细心地喂着她吃下去。 “你和云珠吃过了吗?跟着本宫出去的时间太长了,估计你们也饿坏了。” “奴婢刚在外间吃过了,这会换云珠去吃饭了,花束在宫门口等着迎接纪太医他们呢。” 景仁宫开宫没有多长时间,绣珠是一直跟在身边的贴身丫鬟,但花束等人都是新人,不想短短时间内,她们早已分工明确,做任何事情都是井井有条,从不乱了阵脚,俨然能独当一面,其实这背后其实都源于一个人的调教。 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红罗呢?在外面吗?” “红罗姑姑受了点伤,方才去找纱布包扎伤口了,奴婢这就喊她进来伺候。” 第62章 一荣俱荣 闭目养神了一小会,就听到红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许是好久没有进来伺候了,极不自在地揉着衣角,有意看到她的左手包扎着纱布,关切地问道:“手怎么受伤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红罗将受伤的手向后藏了藏,“回娘娘的话,绣珠突然跑回来说您被恪嫔缠着去延禧宫伺候赫妃用药,奴婢那会正在煎药,一着急,打翻了炉子上的小药罐,手被烫了一下,不要紧的,奴婢实在担心娘娘会在延禧宫受到她们的欺辱,这才急急地赶了去。” “本宫没事,那霍太医倒是个热心肠的,否则不知道还要在那里陪着站多久,就是他那样多嘴,恐怕他师傅饶不了他。” 红罗见香琬这样疑惑,轻声答道:“娘娘,霍永庆是奴婢的老乡,奴婢前几次去太医院取药,跟他提了几次娘娘,恰巧今日他也在,奴婢就跟他说了这个法子,由他提出来请纪太医替您把脉,本来想着皇上在,如若听闻纪太医诊断您身子不好,心里会对赫妃留了您在身边伺候有责备之意,也好以后提醒赫妃不许再这样为难娘娘,不想竟诊出一个天大的喜讯,您怀着身孕,还伺候着赫妃,只会让皇上更疼惜。” 听她这样说,香琬顺势想起,红罗一进延禧宫,就找了由头凑到霍太医身边悄声说了几句,原来两人商量出这么一个好法子,为了她,红罗真是煞费苦心。 “不想你和霍太医还是相识,宫里向来言少万事安,难为了他肯帮咱们。” “奴婢跟他是老乡,原本有情分在,再者霍永庆为人正直,不喜赫妃的恃宠而骄,他的师傅又是老好人,他免不了要为娘娘不平,这才站出来帮娘娘说了一两句话,奴婢会找机会去向他表达谢意,娘娘不必将这件事挂在心上。” 这也就是说在她还没认识霍太医之前,霍太医已经从红罗嘴里听说了她的一些事情,因而在赫妃故意掉了帕子之后,他赶在自己之前捡起来,不动声色地为她解了围,实际上都源于红罗在中间周旋。 在还未成为妃嫔之前,香琬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后宫的人心复杂,再加之静妃和凝烟遭受奸人所害,赫妃和恪嫔狼狈为奸,宫里妃嫔孰尊孰贵总在皇上和太后的一念之间,后来无意有幸得到皇上的垂爱,更是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生怕一不小心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养心殿审问白兰那天,太后未到场却对事情了如指掌,为着太后时候多问了她两句,就怀疑是红罗偷偷去慈宁宫递了话头,从而让她对红罗产生了芥蒂,现在真切感受到红罗为自己苦心操持一切,忍不住在心里微叹一声,对着身边的人这样防备揣测,当真是草木皆兵了。 不过红罗到底不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借着这件事跟她交一下心也是很有必要的。于是沉吟着说道:“本宫走上这条妃嫔之路可谓是曲折万千,家世又单薄,少不得比别人想得多一些,你是从太后娘娘宫里出来的,本宫不能不多想一些,所以这段时间与你生分了些,说到底,是畏惧太后娘娘的权势。唯恐一些言行引起她的不快。” 红罗不想她会这么直接,丝毫不加掩饰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对这位主子更是钦佩,表情转为恭谨,“奴婢想着娘娘自从慈宁宫出来后就生奴婢的气的缘故大概是这个,不过奴婢虽说是太后调拨到您身边伺候的,但太后娘娘从未传唤奴婢去慈宁宫问话,因为太后娘娘很是信任您,况且自太后娘娘打发奴婢跟了您,那奴婢的主子就是您,奴婢定会从一而终,尽心尽力侍奉您,还请娘娘相信奴婢。” “你在宫中多年,很是精明能干,将景仁宫上下打理得很好,今日又联合霍太医助本宫一臂之力,本宫很是感动,有这样的掌事宫女,本宫很放心,只是不知这景仁宫是否是你一心想要扎根的地方?” 她提的这个问题很是尖锐了,在这宫里,处处浮动的是权力、地位,不只是妃嫔你争我斗,就是身份卑微的宫女、太监,也有为了眼前的利益,弃暗投明的,从红罗跟在身边伺候到现在,她隐隐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但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如不做不休,一问到底,以后这颗时时观察着红罗的心便可踏踏实实地放下来。 听了这话,红罗一愣,紧接着郑重地拜倒在地,“奴婢之前服侍过其他太妃,也服侍过其他娘娘,但平心而论,娘娘是奴婢服侍过的最独特的主子,奴婢跟着娘娘,眼瞧着,奴婢的娘娘最是心地善良,重情重义,对待奴婢们几个很是宽和,在宫中浸润多年,也惟有到了景仁宫以后,奴婢才觉得有了在家的感觉,奴婢这辈子是做奴才的命,但能遇到一个好主子是奴婢的幸事,奴婢愿意忠心跟随娘娘一生,无论大风大浪,亦或者是繁花似锦,就请娘娘昂起胸走在人前,奴婢在后面跟着,护着您。” 红罗说到最后一句,情到真处,已然泪流满面。 如此,便是真心话了。 香琬起身下地,预备扶起跪着的人,眼带了泪花,“本宫遇到你,也是幸事,从前是本宫想得多,今日才知你的真心话,本宫信你就是,盼望着今后你我能同心同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人相互扶着站起身来,久久地看着对方,终于破涕为笑,红罗使劲点了点头,“奴婢谨遵娘娘旨意,永远记得,奴婢和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绣珠和云珠相伴着走进来服侍,一看到她们两个都带了笑意,就猜到香琬和红罗冰释前嫌了,高兴不已,忙凑到香琬面前说着逗她开心的话。 “现在还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但不论是阿哥还是格格,本宫都很是欢喜,咱们好好准备着就是了,不许你们跑出去跟别人说本宫怀着的一定是阿哥的瞎话,免得日后招来人家的笑话。”一想起恪嫔围着赫妃转,不时说赫妃怀着的是阿哥,那副模样真是傻里傻气,真不怕日后赫妃生下的是格格,打了她们俩人的脸。 “奴婢们知道了,绝对不会乱说的,总之都是咱们景仁宫的宝贝,而且,格格更招人喜欢一点呢!” 之前还一度怀疑自己的身子是不是不好,生怕没有福气为皇上生儿育女,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孩子,说真的,香琬并不在意这孩子以什么样的性别来到人世,只要能健健康康的,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她不想像赫妃那样给自己很大的压力,顺其自然,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答案自然会揭晓。 孩子,从来都是上天给父母的最好的礼物,理应细心呵护,做父母的,不能蠢到期望孩子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主仆几人其乐融融地聊着,花束领了一人进到里间。 “娘娘,贵妃娘娘来看您了。”宁贵妃现在将近四个月的身孕,走起路来稍显吃力,还要她从钟粹宫一路走来,香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忙披了件外衫迎了上去。 小心地扶着她坐下,“嫔妾参见贵妃姐姐,贵妃姐姐怎么这会过来了?理应是嫔妾前去探望姐姐的,怎敢劳烦姐姐这样辛苦。” 握了她的手,示意她坐下,“姐姐现在是行动不便,不过本宫的好妹妹有了喜事,做姐姐的怎能坐得住?这不,急急地赶来恭贺妹妹了,早就是说过你是有福之人,此话不假,妹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谢谢贵妃姐姐美意,姐姐一路走来,甚是辛苦,请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云珠手脚麻利地沏了果茶,毕恭毕敬地双手捧到宁贵妃的身边,“奴婢伺候娘娘喝茶,多谢娘娘大恩!” 接了茶,看了一眼她,转首赞道,“不怪你要本宫留着她,这丫头很是灵巧,伺候你一定很周到,本宫也可放心些。” 挥了挥手让她们退出去,“这云珠不仅有眼力见,胆子也大,上午那会在御花园,赫妃突然问起云珠是怎么到嫔妾身边伺候的,嫔妾一时还没想好,她倒好,几句话说得流畅而又滴水不漏,竟让赫妃挑不出什么刺来,真是让嫔妾刮目相看。” “说起这事,本宫倒想问你,你本就身子不好,就连太后娘娘也嘱咐了要好好养着的,好端端的,怎么跑去延禧宫伺候赫妃了?又在她那里查出了身孕,这可不把那位气疯?依着她的性子,怎么倒肯为你搭这个台子?” 掩住嘴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娘有所不知,一大早在御花园偶遇赫妃,赫妃本想以妃位压着嫔妾,要嫔妾前去尽一尽侍疾之本分,不想皇上看嫔妾脸色极其不好,就吩咐纪太医替嫔妾把脉,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层喜事在里头,臣妾也是倍感意外。” 第63章 但皇上得答应臣妾一个小小的要求 宁贵妃听了事情的始末,轻视地嗤笑一声,“赫妃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估计这会要把延禧宫闹得天翻地覆了,虽说她是妃位,你才刚晋为嫔位,但同时有了孩子,以后的事情可是谁也说不准呢!” 香琬自然知道宁贵妃的话外之意,在这宫里,再有家世,再有宠爱,都没有育有皇家子嗣来得实在,如若没有孩子,一切都是枉然,且看看先前的静妃,再看现在的恪嫔,就可以略知一二。 低了头,慈爱地看向小腹,“嫔妾不求其他,只求这个孩子能健健康康成长,嫔妾就心满意足了。” “你我都是安分守己之人,倒是那赫妃,自有了孩子之后,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样子,还到处说她就爱吃酸的,宣扬自己肚子里的龙种是个小阿哥呢,酸儿辣女是俗语,但不到最后一刻,又怎么敢这样肯定?也不怕等她生了闹笑话。” “赫妃还算收敛的,那恪嫔,每每皇上在场,都要吹捧恭维赫妃一番,直哄得他们二人开心不已才作罢,现下谁人不知道,赫妃极有可能生个小阿哥呢?恪嫔一味依着赫妃,就是这里,太简单了点。”香琬说着,俏皮地指了指她的脑袋,逗得宁贵妃掌不住,大笑起来。 “你说恪嫔怎么就喜欢跟在赫妃后面呢?做任何事都听从赫妃的吩咐,没一点自己的主见,本宫记得她刚进宫那会,性子活泼,又爱说笑,皇上喜欢她,对她很不错,这马上入宫一年了,她天天捧着赫妃,怎么也不求赫妃帮她怀上龙种呢?那天敬事房那册子来让本宫过目,嚯,恪嫔有小几个月没侍寝了。”宁贵妃凑在香琬耳边低声说道。 她恪嫔是乖巧,时时被赫妃拿刀剑使,但赫妃可不傻,恪嫔能轻易跟了她,要是让她有了孩子,岂不知她会跟了更高的主儿?左不过拿她当个跑腿的罢了,要想让赫妃真心实意帮她固宠,有朝一日怀上龙种,那可真是恪嫔白日做梦了。 香琬早就知道,情谊远比利益来得绵长。 悠悠叹了一口气,帮着宁贵妃掸平衣袖,“恪嫔是咎由自取,如若她走正道,皇上不会对她太差。” “你们姐妹两嘀咕什么呢?朕都走到外间了,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还以为你不在呢!” 两人慌忙转身,不知皇上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忙收敛了心思,站起身齐齐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这小纯子真是的,皇上来了也不通报一声,真是该罚!”香琬抱怨着,又给皇上到了一杯茶。 皇上低头喝着茶,“不怪他,是朕担心你在里面休息,就没叫他通报,懿宁的肚子看着又比前一阵儿大了些,出来走走是极好的,但一定要注意安全,叫侍女们长点心,用心扶着你慢慢地走。” 宁贵妃含了得体的笑,“臣妾多谢皇上关怀,自臣妾有孕之后,香琬就一直张罗着给臣妾的孩子做小衣裳,现在香琬也有了孩子,臣妾就想着来贺喜她一声,也得赶着回去给她的孩子做肚兜、小鞋子了。” 皇上一手执一人,“宫里有的是手艺精良的绣娘,怎的就得你们自己来动手了?朕明天叫内务府将花样子给你们各宫送去,你们挑了喜欢的,交给绣娘们去就行了,不必如此劳苦。” “绣娘做的绣品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臣妾亲手做的,是臣妾对贵妃娘娘的一份敬意,小孩的衣服比大人的要求更高些,布料放在蒸笼里高温蒸过消毒,做好之后,让红罗她们亲自照看着,经由几日晒晒太阳,被烘烤得绵软后再收起来,这才放心穿在孩子的身上,交由别人去做,臣妾总是不安心。” 听她振振有词,皇上转头看向宁贵妃,无奈地摇头,“懿宁,你看看这个嘉嫔,她的这张嘴最灵巧,最会说,听了总让人欣慰,做衣服可以,只一条,不许熬了眼睛。” “皇上不就最喜欢香琬这样的性子吗?就算是在臣妾面前抱怨,也是欢喜的抱怨,臣妾可不会真的相信。” “朕说不过你们,都被香琬这个机灵鬼带坏了。” 三人正说闹着,红罗走了进来,对着众人福了福,“娘娘,该用晚膳了。” “你去再加一副碗筷,贵妃娘娘留在咱们宫里用膳,再叫小厨房加几个菜。”香琬抬头吩咐道,又请皇上和宁贵妃移步外间。 “说说看,给朕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左不过还是以往的吃食,只不过多了一道醉酒脆皮鸭子,预备配着春卷吃,还有新鲜的巧拌莲藕薄片,吩咐小厨房给皇上温了梨花酿,请皇上小酌一杯。” 亲昵地搭了她的肩,“朕的嘉嫔甚是善解人意,知道朕今天极高兴的,是该喝点小酒来庆祝一番。” 因为心里存着对皇上的爱,所以每道菜都是精心准备的,只盼着他能吃得尽兴,回头冲着皇上粲然一笑,“皇上在臣妾喝酒可以,但皇上得答应臣妾一个小小的要求,贵妃娘娘大着肚子来瞧臣妾,臣妾身子不便,待会皇上可得陪着贵妃娘娘回宫去呢,否则臣妾终究难安。” 宁贵妃听她这样说,想着今日是香琬诊出喜脉的第个一晚上,皇上理应陪着她才是,本想拒绝,不想皇上很听从她的请求,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朕听你的就是,一会儿陪懿宁回钟粹宫,明日再接你去向皇额娘请安。” “臣妾多谢皇上,皇上这边请,这梨花酿很是清醇可口,皇上可以多喝两杯。” 如此,宁贵妃便不好拒绝,心里感念香琬的好意,含了感激之意看着正忙前忙后地为皇上和宁贵妃布菜的香琬,这样的女子,皇上怎么会不喜欢。 于是三人共进晚膳,言笑晏晏,,宁贵妃和香琬分别敬了皇上一杯酒,皇上又细细嘱咐了她们要注意养着身子。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香琬携宫人们,执意将皇上和宁贵妃送到宫门口,这才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回了寝殿。 绣珠带着下人们收拾桌上的残羹,花束和云珠在里间铺床,红罗让小纯子捧了一大绸缎锦盒进来。 香琬掀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个成色极好的墨玉八仙玉枕,枕身光滑润泽,摸上去没有任何瑕疵,枕着能有助于安好的睡眠,可见价值不菲。 “这是贵妃娘娘带来的,随手交给了小纯子,应该是给娘娘的恭贺之礼,这可是一份大礼。” “你记录在册,好生收起来,本宫改天亲自去钟粹宫谢恩,贵妃自始至终没说她带礼物的事情,足可见她为人的境界和对本宫的关怀,这份情,本宫不能不好自珍惜着。” 红罗将玉枕收起来,“娘娘数次劝皇上多陪陪贵妃娘娘,也算是和她礼尚往来了。” “红罗,真心对待咱们的人,要加倍真心,对于那些没有必要的人,在咱们面前跳大梁作怪,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这样才可过上安稳的日子。” 赫妃靠着白兰有了身孕那阵,宁贵妃明显忧心忡忡起来,但今日知道了她有孕的事之后,情绪明显放松了许多,她是贵妃,香琬是嫔,两人都怀有孩子,加上皇上对香琬的宠爱,两人合力来对付赫妃,赫妃不仅不会有过大的权势来加害别人,还可以暂且压一压她的嚣张气焰。 既然自己可以让宁贵妃安心些,那就随她安心些吧。 无心失子的宁贵妃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复宠后,思前想后,太谨慎了些,对赫妃逐渐地步步紧逼起来,但她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心性纯良的人,更何况,这宫里,没有一个妃子敢大大咧咧,丝毫不为自己铺排前路,皆是小心翼翼前行。 因着要亲自将怀孕的喜事去慈宁宫向太后告知一声,因而一大早起来,香琬就叫绣珠择了一件南天芙蓉色苏绣撒花烟罗长裙,又细细装扮了一回,才与皇上携手进了慈宁宫。 太后早在昨日就知道了这件事,香琬又是一向懂礼数的,猜到她必然要来,早就叫苏嬷嬷吩咐宫人煮了红枣莲子汤,又专门在香琬平时坐的椅子上放了一个软羽垫子,香琬见了,受宠若惊。 “嫔妾多谢太后娘娘关爱,承蒙太后娘娘厚爱,嫔妾才能盼来有为皇上延绵子嗣的福泽的这一天,嫔妾特来感谢太后娘娘大恩大德!” 笑呵呵地受了她的礼,“皇帝,快扶嘉嫔起来,真真是个让人疼的孩子,知恩图报,性子又好,皇帝,她是佟图赖给你培养的珍宝,你好好呵护着吧。” 牵着她坐下,皇上自行坐了,面朝着太后叙话,“那也得多谢皇额娘为儿臣留着这颗珍宝啊,佟图赖教屡有战功,很不错,能力很不错,儿臣预备择日将他迁为礼部侍郎,并任都统,以嘉奖他长年在外作战,更重要的是教女有方。” 第64章 太后嘉赏 太后听着,微微点头以表赞同,“佟图赖这些年在外时间确实过长,是该安稳下来,享享清福,给他加官的事情,皇帝决定就是。” 听到这儿,香琬掩住心里的欢喜,缓缓站起身道谢:“臣妾先替阿玛谢过皇上,谢过太后娘娘。” 欣慰地打量了她半天,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虽得皇上宠爱,但从未恃宠而骄过,也就是因为今日前来报喜,所以才穿了件好料子裁成的衣服,饱满的鬓发也只是简单的镂空雕花珠钗,一张小脸更是素白干净,不施粉黛却照样模样出众,任谁见了都十分喜欢。 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盒子,递给香琬,“你这孩子,规规矩矩的,特别招哀家疼惜,这枝步摇是哀家珍藏了多年的珍品,现在送给你,权当是哀家贺你喜得贵子的一点心意。” 太后这样客气,香琬不敢怠慢,忙起身接过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枝红翡滴珠孔雀头赤金步摇,孔雀头上还镶嵌了大颗宝石,捧在手里流光溢彩,华贵无比,这样重的礼,香琬急急屈膝下去,“太后娘娘厚爱,嫔妾怎么担当得起?这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 皇上凑过来细细看了一回,不由地惊叹出声,“儿臣记得这是皇额娘陪嫁箱子里的一件首饰,儿臣只见皇额娘在重要场合戴过一次,平时从不轻易拿出来,现在竟拿了它来赠予香琬,真是香琬天大的福气,既然皇额娘给了你,你就好生珍藏着吧,它是皇额娘赠你的第二件宝贝了。”香琬记得,寝殿的那架屏风也是皇上跟太后讨来的。 见香琬显出不安来,太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步摇是哀家昔年的陪嫁没错,不过哀家已是年老之人,拿这些宝物来压箱底真是可惜了,嘉嫔十分懂事,不仅皇上喜欢,哀家也愿意疼她,在嫔位上戴这枝步摇是有些僭越,不过等来年嘉嫔生下了孩子,满月之时封为妃子,那这步摇可就最适合她不过。” 能被封为嘉嫔已是万幸,不想太后娘娘又随意提起封妃之事,这让香琬很是惶恐,抱着盒子的手软软的,总使不上劲。 充满爱意地看了他一眼,“皇额娘所说正是儿臣心里所想的,香琬虽说才封嫔,但有了孩子也算是宫里的有功之臣,等来日生下孩子,儿臣就让她位居妃位,像她这样温婉贤淑,来日封她个贵妃亦或是更高的位分,又有何不可?” 听皇上说着,太后只是静静听着,当听到他提到贵妃亦或者是更高的位分时,太后的表情明显一滞,皇上这是高兴过头了,他是太后的儿子,自然可以想到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这样只会让太后觉得香琬蛊惑君心,意图得到更多本不属于她的地位。 唯恐引起太后的不满,香琬嘴里连连说着:“臣妾本就忝居嫔位,无功无德,怎敢妄想高不可及的位分?在这后宫里,贵妃娘娘,赫妃娘娘,恪嫔,资历都比臣妾要深,臣妾只愿能时时陪伴在皇上身边就好,不敢去追求那些身外之物,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皇上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不必如此惊慌,“朕喜欢你,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以后的事情交给朕来替你筹划就是,你只需要乖乖站在朕的身边。” 忽略了皇上看着香琬时深情脉脉的样子,也并没有顺着他说的那些话往下说,太后轻轻咳了一声,“前边午膳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一起去共用午膳,哀家为皇帝准备了新制的点心,皇帝多吃点,嘉嫔也是。” 太后由苏嬷嬷扶着走在最前面,皇上和香琬紧随其后,香琬不住偷眼观察着太后的表情,再三确认她并没有因为皇上心直口快说那些话而生气,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惴惴不安随着皇上入席,虽怀着身孕,但也尽心尽力地侍奉着太后吃饭。 跟着皇上出了慈宁宫,两人并肩向御花园走去,香琬小鸟依人地依偎着皇上,撒娇地说道:“皇上,太后娘娘一向不喜妃子独占恩宠,时时要求您雨露均沾,以后皇上不要再在太后娘娘面前说您提臣妾位分的事情,要是引起太后娘娘对臣妾的不满可怎么是好,臣妾宁愿安分守己地侍奉在皇上和太后娘娘身边。” 之所以这样说,是她隐隐感觉到太后心里对她的预设顶多就是妃位,至于将来要晋升贵妃之上,太后觉得她还不够格,这预设是源于她的资历不深,肚里的孩子未明,家世不够风光,毕竟阿玛只是汉军旗,和宫里其他的娘娘无法相提并论。 皇上是偏爱她几分,但在太后面前提得多了,保不准还会让太后觉得是她在背后刻意为之。 停下脚步,看着小巧的人儿一脸担忧,按捺不住疼惜,轻轻捏捏她的小脸,“你本就出类拔萃,比她们更得朕心,朕想给你什么就给你什么,谁也管不着,皇额娘最疼朕,也疼你,到最后,也只会依了朕的意思,再说,这是朕的后宫,哪轮得到其他人插嘴?你呀,就是太乖巧了。” 风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香琬不是不懂,她庆幸皇上是真的喜欢自己,但之前皇上的种种偏爱已引人非议,她实在太害怕成为别人眼中的出头鸟,衷心希望能永远陪在皇上的身边,不拘什么位分。 “皇上能给臣妾这个孩子,臣妾已很满足,只要皇上能陪着臣妾和咱们的孩子,臣妾就是这里最幸福的人,臣妾不愿意计较那些位分,只要皇上心里有臣妾就足够了。”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这份爱,只要彼此懂就行了,如若轻易示人,难保不会被破坏。 害羞地抬起头看着英俊的男子,“臣妾不想被纷扰的外物打扰,在这块小小的天地里,只有皇上和臣妾,没有别人。” 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两人驻足观赏着远处连成片的红叶,单单这样,香琬就觉得安心无比。 只听皇上动情地在她耳边说着,“朕是万人君主,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少有人懂,所幸遇到你,也只愿与你交心,你对朕用情颇深,朕定不辜负这份独特的深情。”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臣妾更会珍惜皇上对臣妾的好。” 远远地站在他们身后的吴公公和红罗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一种对皇上和嘉嫔感情和睦的艳羡,那样美好的一对人儿,紧紧依偎着,和他们眼前的风景连成了一幅美不胜收,谁都不忍上前去打扰。 自五月到七月,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后宫里就骤然有三位妃嫔怀有身孕,眼下能伺候皇上的也就那几人,前朝的大臣听闻此事,皆在上早朝时提起去年这会选秀的事情来,皇上无心挑选后面的秀女,着实伤了朝中一些有功之臣以及他们府内千金的心,现在又听说后宫缺人服侍,都吵吵嚷嚷地提议要太后和皇上再选去年的那批女子中优秀者入宫侍奉宫闱。 这天宁贵妃带领众人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太后就十分头疼地提起此事。 “太后娘娘,现在距离三年一大选的选秀已过去一年,再大肆挑选是否不合时宜?能不能由太后娘娘和众位太妃娘娘帮着相看,就在她们中间选出几个优秀的入宫来?这样也好平复众位大臣的纷乱心情。”宁贵妃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她主要是考虑到皇上在面圣那天撇下众多秀女扭头就走,再请皇上出面挑选,依着皇上的性子,他一定是不肯的。 太后点了点头,“宁贵妃说的正是哀家心里所想的,皇帝性子倔强,昨个早朝恼羞成怒将奏事的大臣骂得狗血淋头,不过皇上的人确实少了些,人少是清静,但总会让有些人产生不好的错觉,真以为这后宫是她的天下,难免会想着各种法子谄媚皇上,皇家讲究雨露均沾,延续子嗣最重要,宫里妃嫔多了,当然好。” 她这样一说,坐在一边的赫妃和恪嫔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太后对她们两人的不满意,从来就没想过掩饰,尤其是静妃去世后,白兰招供,太后强势降了赫妃的位分后,更不愿捧着她。而恪嫔就连封号都是太后赐的,上次又被苏嬷嬷提醒了一番,在太后面前,她更不敢多说话。 静静听太后和宁贵妃商量着,看来太后对这次选人入宫的事情很是重视,毕竟皇嗣为大。 感觉到太后探询的目光投向自己,香琬撑了饱满的笑意,“方才嫔妾在旁听着,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已经思虑得很是周全,嫔妾愚钝,肤浅地认为除了要选那些自身本就十分优秀的秀女外,还要考虑到抚慰群臣的情绪,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 “嘉嫔说得是这个理,自入关以后,咱们大清主张满汉一家亲,同样也不能在选秀上厚此薄彼。” 第65章 合宫盛宴 宁贵妃赞许地看了香琬一眼,欠了欠身子,附和道:“太后娘娘的话,臣妾记在心里了,一定会细心思虑的。” 如此,太后又随代了宁贵妃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才叫苏嬷嬷送了各怀心思的众人出了慈宁宫。 五日后,香琬正在挑选颜色好看的碎布片,红罗拿了一份单子进来。 “启禀娘娘,经由太后娘娘和众位娘娘的商议、筛选,入宫的名单确定,晋封典礼就定在八月十五早上,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晚上新人陪同参加合宫盛宴,贵妃娘娘派人送了一份单子过来,说是请您帮着看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她只是嫔位,本没有资格来过这张单子,宁贵妃的意思,无非就是让她提早知道,也好早些有个心理准备。 打开礼单,细细看着上面的名单: 那拉·叶心,满洲正白旗,苏克萨哈大人侄女,年十五,封为叶嫔,入主永和宫。 陈梦娴,户部侍郎陈耿正之女,年十四,封为娴嫔,入主长春宫。 沈恬,汉族镶红旗沈佐领之女,年十五,封为恬贵人,入主承乾宫。 不想自己那天只是随口一提,经过精心挑选,太后和宁贵妃还是多加考虑了汉人女子,三人之中就有两人是汉族臣子的千金,不过从另一方面考虑,蒙古妃家世是好,入宫后大多骄纵,汉族妃子大多读过一些书,相比之下,性子更温和一些,更通情达理一些。 “你去回了贵妃娘娘,她的安排很是妥当,单子上的名单本宫已记在心里了,叫她安心。” 觉察到她有略微的不高兴,红罗少不了要安慰一番,“娘娘一向深得圣心,这景仁宫的恩宠也最多,后宫总要有新人进来的,娘娘放宽心。” “本宫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略感惆怅罢了,倒不是担心新人分了皇上宠爱去,盼着这些新进的人都是好相处的,不要向恪嫔那样是非不分,安分守己地伺候皇上就是幸事了。” “娘娘一心一意为皇上着想,况且现在是贵妃娘娘当权,她和娘娘有着一般玲珑剔透的心儿,这后宫啊,总该经常是蓝个盈盈的天。” 冲她一笑,“但愿如此,你快去快回。” 望着红罗远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内务府的人送了中秋节合宫盛宴的新衣服来,香琬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去应付。 不缓不急地准备了一段时日,就到了八月十五日,中秋佳节。 本是隆重节庆,再加上新人进宫,在宁贵妃的授意下,宫里宫外皆是张灯结彩。 一大早,新人们的轿子就入了宫,盛装打扮的新人们经由嬷嬷们带领,前往钟粹宫完成晋封大典,后又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聆听圣训。 到了晚上,王公贵族携带家人纷纷到达宴会现场,在丝竹管弦中互相谦让着入了座。 皇上和太后的座位在上首,一侧是以宁贵妃为首的妃嫔,另一侧是诸位王爷和福晋们,再远点的座位则安置着大臣和女眷们。 香琬侧首看过去,恪嫔的下首坐着的是早上才进宫的叶嫔和娴嫔,她们二人正值青春,初入宫即有幸参加这样盛大的宴会,自然不敢怠慢,叶嫔一身枚红色玫瑰花瓣刺绣长裙,娴嫔则是亮橘色如意云纹衣裙,两人一人丰腴饱满,一人端庄秀丽,姿色上等,顾盼生姿之间,各领风骚。 倒是最末端的恬贵人的位置还空着,许是进宫事务繁杂,这会还没准备妥当,香琬看到宁贵妃已经低声嘱咐小宫女去寻找恬贵人。 哄哄闹闹的宴会上,人们或是大口喝酒,亦或是探出身子和邻桌的人说着什么。 站在一旁的太监尖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驾到,皇上驾到!” 众人听此,表情皆是一凛,齐齐起身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跪地问安,“臣等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一身华服的太后走至自己的座位,放眼望了一眼前来赴宴的人群,满意地点了点头,皇上则温和地吩咐道:“都平身吧,今日是家宴,又是中秋佳节,诸位不必多礼,尽情吃喝就是。” 眼见各人坐回自己的座位,太后这才发现十一王和福晋并未到场,只有靖太妃独自前来,便热心地问了一句,“怎的博果尔和十一福晋没来?哀家许久没见他了。自成婚后,小两口也只进宫拜见过哀家一次,怎么,很忙吗?” 靖太妃听太后问话,勉强带了笑意起身答话:“回太后娘娘的话,博果尔今早起来身子不适,许是入秋天气渐凉,这孩子没加衣服,又日日去马场练习骑马,着了风寒,福晋在房里照顾着呢!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说起福晋,太后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转过头去看坐在旁边的皇上,生怕引起他的反感,所幸皇上正与坐在他下首的三王聊得火热,并没有多加在意太后说的这句话,太后这才重新恢复了脸上慈和的笑容。 恪嫔凑近了香琬,神神秘秘地和她咬着耳朵,“哪是十一王身子不适?太妃娘娘这是把十一福晋当宝贝藏在家里呢,生怕皇上看到了她,又勾起往昔的那一点情思来,听说十一王十分宠爱十一福晋,太妃娘娘数次张罗着要给他纳个侧福晋,都被十一王拒绝了呢!不过,皇上也喜欢她,啧啧!” 她说话的语调令香琬十分不舒服,她口里的十一福晋不就是同届秀女董清芙吗?她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让香琬不舒服,但对选秀那天,大殿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十分好奇,少不了忍着心里的腻烦,听她继续说下去。 “那天我们六人一进瑶心殿,皇上最先看到的就是董清芙,你不知道,也就只有她穿的衣裙颜色最是清淡,人也没怎么费心打扮,可皇上就是不按常理行事,先选了我,又叫礼仪太监点了她出来,足足和她说了好一会话,又叫她当场背了一首诗。” “什么诗?” “这诗我从前在家时没有读过,是皇上钦点的,好像是《九张机》的第二联,董清芙本就淡淡的,读起诗来简直索人魂肠,皇上被她迷得不行,当下就要封为妃嫔。” 恪嫔不知道,香琬却有幸读过《九张机》。 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意境如此美的诗句,再经由她的樱桃小嘴读出来,一定很摄人心魄,向往的脑海立马又浮现那天与董清芙擦肩而过时,那惊鸿一瞥,那样遗世而独立的女子,理应受到皇上的关注,无奈选秀之前皇上并不知她如此独特,十一王又是皇上的皇弟,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他想成家立府,皇上就随意将董清芙指给了十一王,话已出口,又怎么可能改的了? 皇上再怎么喜欢,董清芙再怎么委屈,也都被太后狠狠压了下去。 “太妃娘娘当真是多此一举了,既然董清芙都成了十一福晋,难道皇上还会将人抢过来不成?还这样小心翼翼地藏着,躲得过初一,难道还能躲得过十五吗?”恪嫔加了一块鳜鱼,满脸的幸灾乐祸。 看她越说越离谱,担心被旁边的叶嫔和娴嫔听了去,香琬瞪了她一眼,“君子不可乱言,小心被太后娘娘听去了,非得狠狠罚你不可。” 她一提太后,半是提醒半是恐吓,恪嫔畏惧地看了一眼正在接受别人敬酒的太后,想到这儿又人多嘴杂,终究低下头专心吃着鲜美的鳜鱼,不敢再大放厥词。 “今日是中秋月圆之日,儿臣祝皇额娘寿体安康,恭祝皇兄国运昌盛,臣弟敬皇兄一杯。”对面站起来一个年轻的男子,豪迈地斟满酒,恭敬地对着皇上举起酒杯。 太后满脸笑意,象征性地饮了一小口,皇上却表现得十分高兴,“七弟的酒,为兄的不能不喝,七弟日渐长大,是该筹谋着成家立业了,今日众多兄弟都到场了,也就只有你小子还孑然一身,在这种人生大事可不许偷懒了。” “臣弟骑马射箭都不如皇兄,如今连这一点也要落后于皇兄了,听闻皇兄即将要添上三个子女,今日又晋封了三位皇嫂,臣弟现在是望尘莫及,还请皇兄稍缓臣弟一段时间呢!” “你这机灵鬼,净会说好听的来哄朕,如若有好的,朕一定亲自为你指婚。” “皇兄宅心仁厚,对臣弟一片呵护之心,臣弟无以为报,只好再请皇兄满饮一杯!” 原来站着的这位就是七王爱新觉罗·常舒,虽然听闻他的生母出身不高,先帝去世也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庶妃,但香琬遥遥看着,却觉得他性子极好,又很会说俏皮话,逗得皇上和太后笑个不停,宴会的气氛因为有了他,更显其乐融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此时,不知是谁由远及近,唱起了苏东坡的清调,那声音宛若天籁,极其动听。 第66章 承乾宫恬贵人 被婉转悠扬的歌声吸引,席上正在相互劝酒的人们放下手中的酒杯或者筷子,纷纷扭头朝着歌声飘来的方向看去,见一曼妙女子,一手执一把开得正艳的黄花,一手高举酒杯,满目深情地清唱着: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千百年来文人所织就的美好图景,那女子唱到最后一句已是饱含祝福,经由她如涓涓泉水的甜细嗓音一演绎,早有人鼓起掌来。 等那女子从妃嫔们面前轻盈地走过时,她们才惊讶地发现献歌的女子正是早上才刚刚晋封的承乾宫主位恬贵人,从开席到现在,她的座位就一直空着,不想却是暗暗准备了这个精巧的小节目。 细长的眉,水灵的眼眸,描画得鲜红的嘴唇,这样妖冶明丽的女子笑吟吟地快步走至皇上身边,将手上的黄花进献给皇上,盈盈下拜:“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进宫第一日就能躬封如此盛宴,臣妾想着宴上大都是按照惯例编排的那些歌舞,看来看去定会让皇上和太后娘娘觉得腻烦,为了解闷,臣妾愿班门弄斧,小唱一曲,以此恭祝皇上和太后娘娘金体安康!” 接过她的花儿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皇上看上去心情很不错,对着她一笑,“你有一把好嗓子,苏轼大文豪的词被你唱得情意绵绵,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很好,很好,你的美意朕心领了,快去座位上歇着吧。” 恬贵人大方地一笑,又朝着太后福了福才回了自己的座位,为了营造氛围,恬贵人选了一袭银辉色纱裙,此时等候在座位边的侍女将一件厚一些的绣花外衫麻利地给她披上,她十分懂礼,坐下之前还不忘朝着在座的娘娘们点点头。 注意到皇上的目光又在她身上打了一个圈,恪嫔很没有风度地扔了一句:“狐媚!” 见赫妃看向她,就又愤愤加了一句:“才刚入宫就这样狐媚,以后还不知道要玩哪些幺蛾子呢?” 香琬不欲接她的牢骚话,却注意到叶嫔和娴嫔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也是,虽然倚仗着家世,她们进宫的位分要比恬贵人高一阶,但谁能想到这恬贵人初来乍到就以这样出挑的方式赢得了在场王公贵族的满堂喝彩?竟生生将她们压得黯淡无光,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裙也难以提亮个人的光辉。 今日是三位新人入宫,因而敬事房太监捧到皇上面前的盘子里,也就只搁了她们三人新制的绿头牌,皇上正与太后说着什么,看了看那三张牌子,随意却又似乎早有了主意地将最左边的一张翻转过去。 不动声色地由绣珠服侍着小口喝着宁贵妃特意为她们准备的大补汤,只见李公公拿着被皇上翻了的那张牌子,小碎步跑到了恬贵人身边,低低说了几句,恬贵人听了,低头羞涩一笑,又忙差了侍女来向宁贵妃禀告一声,就提前离席回宫去准备相关事宜。 如此看来,皇上刚才翻的是位分最低的恬贵人的牌子,众人怎么可能不懂其中缘故,因而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尤其是叶嫔和娴嫔,脸上皆有掩饰不住的尴尬。不过向来妃子是无权过问皇上决定的,侍寝的先后顺序并不是由位分高低所限制的,更何况,今晚恬贵人别出心裁,以自己的天籁之音打动了皇上,拔得了头彩。纵然再垂头丧气,但也少不得忍耐了。 宴会结束,红罗和绣珠扶着香琬回了景仁宫。 佟图赖挂念着女儿在宫里过节,早早叫人送了礼物进宫来,因着香琬是皇上的新宠,又怀有身孕,其他前来赴宴的福晋、命妇们也命人送来了贺礼,大大小小的盒子摆满了外间,花束正和云珠拿了册子,细细地清点物品,再登记入册。 看到香琬回来了,花束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厨房端了煎好的安胎药进来,侍奉着香琬喝下。 “今日宫中事物繁多,娘娘累了,奴婢们服侍娘娘歇下吧,明儿还要赶早去钟粹宫请安呢!”众人都觉察到香琬神情与往日不同,猜着应该是为了皇上宣召了恬贵人侍寝的事情,一时不敢多说,最后只能由红罗出声劝道。 呆了半晌,方听到她悠悠叹了一口气似的应了:“嗯,服侍本宫去更衣。” 从未见她这样过,于心不忍,绣珠还欲再劝,被红罗用一个眼神制止了,留了花束和云珠继续整理礼品,她们两人则手脚麻利地伺候香琬洗漱过,换了寝衣,又替她放下帐子,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向总是笑吟吟地对着下人的香琬紧皱了眉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尽管一直告诫自己不许喜形于色,但一回到景仁宫,她还是将这种失落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宫六院,佳丽三千,试问哪个帝王不是如此?早就该想到皇上身边会再添上许多新人,今日有了恬贵人,来日还有别人,作为宫中老人,自己不仅不能显出不高兴来,还得跟随着众人向皇上和太后恭贺一番,这是作为皇家妃嫔该有的风范。 不想真到了这一日这一刻,皇上翻了新人的绿头牌,自己竟会这样难过,时候已经不早了,恬贵人应该已经进了养心殿了,不知道此时她在和皇上说些什么? 侍儿扶起娇无力,她那样好看,皇上一定很喜欢她,说不定明早起来,也会加倍地赏赐承乾宫。 她的声音又是那样动听,皇上定会轻轻拥着她说很多好听的话,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方。 大抵,大抵,皇上这会儿早就把她忘了,顺带着也把和她一起说过的那些话都忘掉了。 又或者,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明早起来该彻底忘掉她了。 胡思乱想间,大滴大滴的眼泪融入枕头中,香琬捂了嘴,不愿让自己哭出声,纪太医嘱咐过的,怀有身子的人不宜动怒,更不宜伤心痛哭,如若让守在外面的红罗她们听到了,又该替自己着急,但越是忍耐越是哭得汹涌,只想就这样哭个痛快。 直到哭得实在累了,加上睡前喝下去的药有安神的疗效,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繁复的梦境,根本就没有睡踏实,坐在梳妆台前的香琬,眼睛肿得像是鼓了一个核桃,眼圈极重,因为是第一次合宫觐见,她这个样子被人瞧去了,定会被其他娘娘诟病,红罗急得不行,连着命人给她扑了好几层香粉,才勉强压了下去,又用胭脂染就出好气色来。 “娘娘宽心,等过了这段时间,皇上自然会来咱们宫里的,新人刚入宫,皇上少不得要一一应过了,娘娘现下有身孕,这样磨着自己的身子,奴婢实在是心疼。”红罗陪着香琬前往钟粹宫,柔声细气地开导她,本以为香琬遇事总能波澜不惊,不想昨晚新人侍寝,竟会让香琬愁成这样。 点了点头,“本宫知道,这件事,是本宫太小孩子气了,早起那会已经想通了,你安心就是。” “娘娘这是对皇上用情颇深,与年龄无关,皇上知道了一定很是感动。” “本宫和贵妃娘娘现在身子都不方便,皇上身边缺人照顾,恬贵人是个懂事的,有她在皇上身边,本宫该欣慰才是。” “娘娘说的是,只要娘娘想开了就好,奴婢多虑了。”听她一改昨晚回到寝殿的失落,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红罗这才放心下来,拣了昨晚宴会上一些趣事说给她听,逗得香琬掌不住笑出声来。 “嫔妾承乾宫恬贵人参见嘉嫔娘娘,娘娘万福!”主仆二人听到身后传来的那声清脆的问安声,已知道是谁,驻足,转过身,等恬贵人走上前来。 虚扶了她一把,“恬贵人平身,能在此处遇到恬贵人,真是巧。” 恬贵人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娘娘怀有身孕,是不是不能整夜安睡?嫔妾瞧着娘娘的气色不是很好,嫔妾进宫时带了一些家乡的红枣、桂圆,待会就叫人给娘娘宫里送去一些,娘娘嘱咐侍女们熬桂圆红枣汤来喝。” 侧过头瞥了她一眼,昨夜刚刚侍过寝的人,并没有择了次红色的衣服来穿,而是一袭湖蓝色凤尾竹摆地长裙,头上一枝雕花珠钗,干净素雅,净显青春本色。 且听她说那番话的语气,并非有意奉承,而是自然而然的关心,似乎两人相识已久,她不是新贵,她也不是旧宠,就只是发自内心的嘘寒问暖。 脸上带了宽和的笑,“太医说过了前三个月,胎像稳固了,身子就能舒服些,本宫近日确实翻来覆去睡不踏实,不过皇上之前赏了许多补药来,本宫有按时进用,想必过段时间就会好很多,多谢恬贵人的美意。” 第67章 皇上对小姐真好 “娘娘不必客气,嫔妾和娘娘同为汉人妃子,理应相互关照,嫔妾在家时就听阿玛说起娘娘的为人很是正直,也略微提起过一些娘娘从前伺候静妃娘娘的事情,又说起皇上最喜欢的人就是娘娘,嫔妾很是钦佩娘娘,自入宫圣旨到家之后,就一心盼着进宫后能得到娘娘的喜欢,因而今日才择了这条路,专门在此等候娘娘,期盼着陪娘娘走这完这一段路程。” 呵,她这人倒对心里的想法丝毫不加掩饰,承乾宫和景仁宫确实不在同一条道上,她绕道而走,就是为了等香琬,大概想着初入宫就与香琬亲热,必会引起反感,不若她这样直来直去,倒让香琬心里有些欣赏起她为人处世的率直来。 “恬贵人谬赞了,很多事情都是人传人,或许事实并非如恬贵人所听到的那样,本宫送你一句话,在这宫里就得眼观鼻,鼻观心,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聪敏如恬贵人,怎会听不出香琬绵软的话里,早含了不动声色推开她的意思?微微垂下头,“嫔妾谨遵娘娘教诲,定会用心体悟,尽快适应宫中生活。” “如此甚好,恬贵人这边走。” 两人一路相伴,径直进了钟粹宫大殿。 “参见贵妃娘娘!” “平身,都坐下吧。”宁贵妃关切地看了一眼略显憔悴的香琬,鸢儿就走上前扶着香琬坐到座位上,香琬注意到宁贵妃有意将她的座位安排在了四嫔之首,恪嫔虽有不平,一想到这应是皇上和太后的意思,便没敢抱怨。 赫妃冷淡地看了一眼刚到的两人,酸溜溜地打趣着香琬:“嘉嫔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怎的气色这么不好?本宫听闻皇上可是赏了你许多上好的东西,看来不怎么管用啊,还是其他别的事情让嘉嫔睡不着啊,人啊,就该放宽心,尤其是快要做母亲的人。”说着目光还在恬贵人身上停留了一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惹得叶嫔用帕子掩住嘴轻笑了一阵。 “回赫妃娘娘的话,嫔妾近日害喜厉害,许是初次有孕,身子总是不能调理得顺畅,晚上睡不安稳,过几日纪太医来把脉的时候,嫔妾叫他斟酌着多加点药就是,多谢赫妃娘娘关怀。” “说到害喜,本宫忧愁得很,自从怀上这一胎,就爱吃酸的,内务府知道了,不敢怠慢,净捡了极酸的果脯蜜饯送到延禧宫,吃得本宫牙根都发苦了,可是还是贪吃这一口,本宫瞧着,这情景,倒跟本宫几年前怀着大阿哥时一模一样,真真是欢喜的烦恼。” 叶嫔羡慕地看着赫妃,“嫔妾入宫前就听说赫妃娘娘最有福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俗话说,酸儿辣女,娘娘怀着的一定是个小阿哥。” 没有接她们的话,香琬低头品着茶,心里打起鼓来,自己是亲眼见到宁贵妃怀着孩子,忍不住吃酸,赫妃也天天嚷着吃酸,只有她自查出身孕后,口味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更没有特别想要吃酸的,如果真如她们所说的,保不准自己的这一胎是一个小格格。 不过对于香琬来说,生儿生女都是一样的,一样都是从身上掉下来的宝贝肉,好生疼着就是了。 人如其名,恬贵人笑起来甜甜的,眼睛眯起来,宛若一弯细细的月牙,颇有邻家女孩的清丽。 “宫中三位娘娘怀有身孕,真是让嫔妾们艳羡不已,只盼着能边伺候侍奉娘娘们,边沾沾娘娘们的福气呢!” 宁贵妃慈和地对着她笑了笑,“恬贵人不要着急,只要用心侍奉着皇上,众位姐妹都有为皇家延绵子嗣的福气,太后娘娘盼着咱们能同心同意,和睦相处,恬贵人很是知礼,本宫很欣慰。”说罢又转头看向赫妃,“昨日听江公公说,御膳房新进了一批山西陈醋,待会本宫叫人拿几罐送到你的延禧宫去,也好叫你解解馋。” 贵妃关怀,赫妃心里再不敬她,也不敢当面表现出来,站起来福了福,“臣妾多谢贵妃娘娘,陈醋是极好的下饭佐料,贵妃娘娘有心了。” 如此,叶嫔和恬贵人作为新人,在初次觐见时讲话落落大方,表现可谓是可圈可点,惟有娴嫔稍显敦厚,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并没有附和上一两句,但她长着一副圆润脸盘,相由心生,大概是文静之人。 除此之外,恪嫔的话也稍微少了些,虽穿得要比其他两位华贵些,举手投足也很是得体,脸上却始终浮了一层阴云。她本就没有多少机会得到皇上的重视,养心殿是许久没有去过了,现在又一下来了三位,皇上怎会冷了她们的心,还有三位怀孕的妃嫔等着皇上时时关照。 要想等皇上想起她来,那还真得隔一段时间,这样想来,也她这样失神,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钟粹宫与其他人叙话,直笑得嘴角发僵了,宁贵妃才宣布众人散了。 想着皇上这几日不会来,香琬又有身孕,因而午膳准备得很是简单,口味又清淡,景仁宫尤其显得冷清。 香琬本就没什么胃口,又想着红罗她们随时跟在她身边伺候,很是辛苦,因而早早吩咐她们下去吃饭,自己则拿了筷子,慢悠悠地挑挑拣拣着菜品,老半天也没选到想要吃的,只是机械地重复着举筷子的动作。 恍然醒悟过来,又觉得实在太傻,干脆将筷子撂下,托腮想念起了与皇上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皇上?”突然被不知何时从门外走进来的皇上抱了个满怀,脑海里想着的人突然到了跟前,香琬既是惊喜又是诧异,“皇上怎么会来臣妾宫里,这会皇上不是该在别宫吗?”贪恋地感受着皇上温暖的怀抱,忍不住落下泪来。 伸出修长的手指帮她擦着眼泪,“朕就知道,若是朕不来景仁宫,有个小傻瓜就不会好好吃饭,这不,朕抽空过来监督一下,果然抓了个正着,都这会儿了,还不动筷,饿着咱们的孩子,饿着朕心爱的女人,你该当何罪?” 紧紧回抱着他,“皇上来了,臣妾肯定乖乖吃饭,再也不耍小性子了。” 小心翼翼盛了一勺山药排骨汤送到她的嘴边,“那朕可不放心,必得亲自喂你吃一些,朕才当你吃过了。” “皇上不可这样,臣妾不能让皇上喂臣妾吃饭,臣妾自己来就是。”皇上这样疼惜她,香琬心里很是高兴,只是担心这事若被别人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论题发挥。 “你是朕最喜欢的香琬,朕乐意疼你,谁也管不着。”别无他法,香琬只能乖乖张嘴将汤咽了下去,又任由皇上挑了一些菜一一喂给她吃,直到看她吃了很多,才作罢。 乖巧地随他转到里间,“皇上,您吃过了吗?近日气候干燥,皇上可叫吴公公泡了菊花香茶来喝。” 将她安顿着睡下,“朕在养心殿吃过了,挂念着你,就特意过来看看,不想你为了朕,茶饭不思的,你睡吧,朕看着你睡着再走。” 又不争气地热泪盈眶,“皇上政务繁忙,请快回去吧,臣妾自己歇着就是了。”嘴上口是心非地说着,小手却拽着龙袍上明黄色的束带,那样小女儿情态,分明就是舍不得皇上刚来了一小会儿就离开。 皇上低头发现了她这个小动作,忍不住握了她的小手,又凑上去,深深地亲了她一下,“心里根本舍不得朕,还要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如若朕现在就走了,估计有人又要哭鼻子了,朕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直到你睡着为止。” 眯着眼睛偷看着皇上,好看的眉毛,好看的鼻子,好看的嘴唇,专注地凝视着昏昏欲睡的她,香琬只觉得周身仿佛铺了一层暖暖的阳光,热烘烘的。 身体像是躺在绵软的云朵层中,细细回味着皇上给的甜蜜,嘴角弯着好看的弧度,身体的不舒适也在慢慢散去,香琬终于沉沉睡去。 到了该喝药的时候,绣珠才轻声喊醒了她,“小姐,这一觉睡得可好?奴婢瞧着小姐的气色好了许多。” 没有了梦境缠身,自然舒服,浑身又充满了劲儿,香琬冲她粲然一笑,“很好,红罗她们呢?” “红罗姑姑带了云珠、花束在院子里收拾中午晾晒出去的衣服呢,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 轻微点了点头,“也好,去看看她们。” 真是奇怪,皇上来过之后,连景仁宫这一片方方正正的天也仿佛变得湛蓝起来,秋季气候爽朗,绣珠搬了椅子扶她坐下,两人看着红罗三人在院子中间说说笑笑地将每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再放入箱子里,气氛十分融洽和乐。 见香琬嘴角含了笑,终于摆脱了昨天的那种低落情绪,绣珠心里高兴不已,“皇上对小姐真好,奴婢们看皇上还亲自喂小姐吃饭呢,那场景,真是温馨呢!” 第68章 朕只来陪你 作势要去拧她的嘴巴,“就你嘴最多,本宫迟早要撕烂你的嘴。” 绣珠知道这是吓唬,不仅毫不畏惧,还冲着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既拿她没有办法,又因为绣珠的这句话,勾起了情思,忆起了皇上面对着她时,特有的柔情蜜意的举动,倒惹得她一阵脸热,只好转头看向红罗她们以做掩饰,同时心里悄然涌起一股温暖的满足感。 只要他真真切切地心里有她,愿意来这景仁宫,那这宫里的生活就有了盼头,也就别无他求了。 约摸着到了晚膳时间,香琬慵懒站地起身,预备走到里间去勉强吃点,却听得宫门口的小纯子惊喜地大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乍然听到小纯子的这句通报,香琬像呆了似的立在原地,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皇上中午才刚来过,这会怎么可能再来?一定是自己太过思念,所以才会听错了吧。 直到皇上快步走到她跟前,心疼地将她拥入怀里,重新感受到那熟悉而又结实的怀抱,她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真的,皇上果真又来了。 “怎么?欢喜过头了?朕在养心殿批完折子,想着你这会应该睡醒了,担心你不好好进食,就来陪你一起吃晚饭,思来想去,还是朕亲自瞧着你吃才能放心。” 压住无尽的欢喜,“皇上,叶嫔和娴嫔她们昨个刚入宫,想必正等着皇上去瞧她们呢,皇上怎么可以来臣妾这里?”她还欲再劝下去,却被皇上伸出的一根手指堵住了小嘴,皇上不是不懂她的意思,新人入宫自然希望能得到皇上的宠幸,如此方能在后宫站稳脚跟。 但现在,皇上却只想来景仁宫。 拥了她往里面走去,“往后得了空,朕自然会去瞧她们,眼下在朕的心里,你和咱们的孩子最为重要。朕只来陪你,不许提别人。” 如此美意,香琬自然却之不恭,脸上挂了甜甜的笑,与皇上畅所欲言,虽临近晚上,因着兴致好,也吃了小半碗白饭。 “臣妾身子不便,不能服侍皇上了。”小鸟依人地躺在皇上的怀里,只觉得心安无比。 用大手轻柔地抚着香琬的长发,“无妨,朕就是来陪陪你和咱们的孩子,这样相拥而眠就好。” “皇上对臣妾这般厚爱,臣妾实在惶恐。” “那就好好养着身子,无论朕在不在你的身边,你都要记着,为了朕,你要好好地生活,还要记着,朕的心在你这里。” 相伴这么久,香琬已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羞涩,此时听到皇上这番话,鼓起勇气,伸出手搂着皇上的脖子,深情地吻上他微凉的唇。 两片唇柔软地交缠,在刹那间变得火热。 这样近距离的亲密接触,几乎让香琬窒息,直到气喘吁吁。 甚至到了意乱情迷的临界点。 喘着粗气将她放下,竭力在压抑着什么,恋恋不舍地对着她微醺的脸庞印下一记吻,“明明知道你那么美,还要这样,不许再诱惑朕,朕看着你睡着。” 乖乖地闭上眼睛,小猫似的腻歪到他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味道,摇摇晃晃,晕晕乎乎地沉入到甜美的梦乡之中。 果真如太后所说,宁贵妃做事最为稳妥,在她的治理之下,三位有孕的妃嫔均在自个儿的宫中安心养胎,而新入宫的妃子则规规矩矩地奉旨前往养心殿或慈宁宫伺候,香琬除了去向太后和宁贵妃请安外,由于天气逐渐变凉,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景仁宫做着各种针线活,后宫也便度过了一段安稳平和的时日。 宫中再起波澜,时间已周转到了十一月,那天各宫的掌事宫女带了小宫女三三两两地去内务府领取冬衣,红罗也带了云珠前去。 不过她俩才出门了一会,就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满眼惊恐地窜进了景仁宫的寝殿。 香琬放下手中的活,望向跑得气喘吁吁的两人,两手空空的,并没有领会冬衣,“这是怎么了?如此火急火燎,被别人看去了可不好。” 红罗用手抚着胸口想要平和下来,倒是云珠仿佛承受不了冲击,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出了声:“娘娘,娘娘,白兰死了,就在,就在御花园假山后面的池子里,好多人都看到了,整个人被水泡得肿胀起来,那样子极其可怖,吓死,吓死奴婢了!” “此话当真?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千真万确,太监们已经将人抬了上来,虽说被长发遮着,一时看不清是谁,但奴婢却认得那人一定是白兰,娘娘可还记得,白兰做贵人怀有身孕时,最喜欢穿一件水红色加厚杜鹃纹纱袍,那是她体寒怕冷,皇上特意赏赐给她的,不想她竟然穿着那一身衣裳,不知是落了水还是跳湖自尽,衣裳颜色很是艳丽,奴婢一眼就认出来了,娘娘,她怎么会死?” 用眼神示意红罗将哭成一团的云珠扶起来,又亲自倒了茶递给她,示意她喝口茶压压惊。 “白兰被皇上赶去了静和宫,本就是咎由自取,现在无论是什么原因落水,都和你没有任何牵连,你不可自己先乱了手脚,免得被别人看到,再揪出你曾服侍过她的事来,贵妃娘娘好不容易将你送入本宫宫里,你可千万不能给她惹祸上身。” “云珠自从来到咱们宫里,一向勤勤恳恳,尽心服侍娘娘,从未单独跑去过静和宫,自然和白兰的死牵扯不到一块儿去,就算你曾经伺候过她,也并没有教着她去做坏事,去害人,所以,云珠你不必如此害怕,这件事和你完全无关。”红罗执了她的手,在一旁细细劝道。 香琬给她改名字的初衷就是希望她能忘记过往,重新开始,本以为那白兰会在静和宫离了却残生,不想又出了这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赫妃她们一向想要抓到景仁宫的把柄,现在正处于特殊时期,云珠毕竟和白兰曾是主仆关系,如若她们提出要审问云珠也未尝不可。 为了保护云珠,也为了息事宁人,香琬沉静地吩咐道:“云珠,这段时间你就在内殿伺候,无事不要迈出景仁宫一步,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吧。” 之前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因而突然亲眼目睹白兰死去的惨状,难免被吓得不轻,红罗警觉,回头发现人群中惟有云珠脸色青白,唯恐被别人看到她的异样,忙攥着她的手一路回了宫,香琬又细细安抚了一顿,云珠这才回过神,稳定了情绪,沉稳地福了福:“奴婢谨遵娘娘教诲,一定不给贵妃娘娘惹麻烦。” 看她这才慢慢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香琬满意地点了点头,“红罗,你去叫绣珠来伺候本宫更衣,待会贵妃娘娘应该要召见各宫妃嫔,本宫该早早准备着。” 意料之中,不到一刻的功夫,钟粹宫的太监们就到各宫传消息,要妃嫔们即刻前往钟粹宫觐见。 香琬敛了裙摆与赫妃同时缓步走入钟粹宫的大殿,宁贵妃的肚子日渐变大,行动已是极其不便,气色显得很是疲惫,即便如此,宫里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不能不强打起精神来调查清楚事情的始末。 这会是午后,大概接到消息的时候,赫妃正在睡午觉,无端被打扰了清梦,她腆着孕肚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嘴里还抱怨着:“不就是死了一个被皇上厌弃了的白兰吗?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皇上之前有口谕,不许她迈出静和宫一步,她倒好,自己心里不痛快,就违抗圣旨,一头扎了进去,也不怕她那戴罪之身跳下去,脏了池子的水!” 有了身子的人,嘴巴还是这么坏,宁贵妃听了,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也无意和她计较,强自按压下心里的不痛快,平和地说起了白兰的死因。 “听来报的人说昨晚并没有人在御花园里出现过,且白兰被打捞上来的时候,满身的酒气,应该是喝了不少酒才落了水,侦查的太监们细细地看过了,池边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由此看来应该是投水自尽或是酒后失足落水,基本可以排除他人迫害的因素。” 听宁贵妃说着,心里有无尽的疑惑,事出突然,一时又理不清头绪,扶了腰,慢悠悠地提出自己现在所能想到的疑问:“方才赫妃娘娘说了,皇上不许白兰擅自出去,她自被囚禁到现在也已有数月之久,之前虽没有专人看管,但也没听说她有任何违抗圣旨的行为,怎么昨晚突然喝起了酒还跑去了御花园?如果是自杀的话,是不是因为受了什么刺激?” 白兰骤然落水,从上至下,皆是议论纷纷,也就只有一人显得太过安静了些,因而在说完这些话后,她特意看了一眼恪嫔,意外地发现,不仅是恪嫔,包括恬贵人,她们两人的神情都很怪异,甚至在听完她的话后,不自觉地将身子向后拢了拢,似乎在逃避什么。 第69章 太多无头冤案 就凭这个小动作,香琬基本可以肯定,她们两人一定与这件事有关,只是恬贵人初来乍到,怎么会掺和进来? 见宁贵妃有意无意地看了她几眼,香琬不动声色地朝着她们两人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对两人稍加旁敲侧击。 宁贵妃很快会意,清了清嗓子,语气里含了严厉,“嘉嫔说得有理,白兰胆子很小,被皇上罚去了静和宫,估计她不敢再怎么翻腾,怎么突然就自尽了呢?本宫想一定是谁跟她说了些什么,亦或者用什么举动刺激到了她,才让她不愿苟活下去,昨天有谁在静和宫附近出现过,这事倒很好查明,若让本宫知道宫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长舌妇,本宫一定命人拔了那人的舌根,再叫人将她赶出宫去,永不得进宫伺候!” 漫不经心地抠着长长的指甲,赫妃抬起头不屑地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宁贵妃,“贵妃娘娘言重了,说不准是白兰活腻了,自己纵身一跃就送了命,这又和别人有什么关系?贵妃娘娘说这样的话,是在怀疑在座的众位姐妹了?” 娴嫔本就略显憨厚,遇到这种事更是胆小,听出宁贵妃的语气里略有责备,忙不安起来,不住地搓着衣角,“嫔妾刚进宫不久,对白兰之前的事情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既然是皇上囚禁的人,那其他人应该明知那是禁足之地,怎么会轻易踏足呢?贵妃娘娘有意责备,实在让嫔妾惶恐,还请娘娘息怒。” 微微瞥了一眼绛紫色衣裙的女子,正当鲜花一般娇嫩的年龄,不想遇事竟这样只求圆滑,白兰落水是事小,但如若是有人在背后有意谋划,那可不能简单地定性为自尽事件,必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因而香琬的话里带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冷意,“娴嫔刚入宫,说话、做事谨慎没有错,但也该有自己的原则,一个能承受住几个月冷宫生活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到去死?而且听说是皇上亲自赏的那身水红色加厚杜鹃纹纱袍,那是她最得宠之时也是怀有身孕时衣物,诸位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 香琬和娴嫔同为嫔位,但座位向来是香琬最为尊贵,香琬平日里的表情总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这样不急不缓地暗指她太过懦弱,娴嫔听了,禁不住满脸通红,再不说话。 “嘉嫔说得有理,本宫召各位来商议这件事,既然你们都没有思路,本宫这就叫周侍卫去带人彻查此事,如若周侍卫查出有在座的各位或者是各位宫里的宫女、太监去过静和宫,那可是知情不报,罪加一等,本宫决不轻饶,行了,都散了吧。” 商议了这么久并没有什么结果,只能等周侍卫去彻查的结果,众人无法,只能站起来行礼告退。 就在众人行礼之时,恬贵人突然跪了下来,嘴里畏畏缩缩地嘟囔着:“贵妃娘娘饶命,嫔妾,嫔妾昨天去过静和宫,嫔妾不是有意的,还请贵妃娘娘降罪。” 果然是她。 作为刚入宫的人,纵然性子明朗讨喜,又是三人之中最先承宠的,但毕竟不谙世事,受不住宁贵妃的威胁,还没等到宁贵妃发出要周侍卫去查此事的命令,她就自己招了。 赫妃一脸不耐烦,“这恬贵人竟也如此不率直,既然你早就知情,为何不在刚才提出来,现在本宫都要走了,你又有话要说,是要累死本宫吗?本宫的安胎药还没喝,没时间听你在这儿啰嗦!况且你一个新进宫的人,还能害死白兰不成? “赫妃,这件事还没有头绪,既然恬贵人知情,你就暂且坐下来听听她怎么说。” 如此,众人只好又重新坐下来。 恪嫔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终究跟着跪在了旁边。 “昨天嫔妾出来散心,恰巧碰到恪嫔娘娘,恪嫔娘娘待嫔妾很好,于是一路同行,不想无意中走到了静和宫外,嫔妾看静和宫有被焚烧的痕迹,心里很好奇,就问恪嫔娘娘怎么回事,起初恪嫔娘娘并不愿多说这件事,但经不住嫔妾的再三请求,这才说起了静妃娘娘的往事。” 不悦地皱了眉,“那恪嫔告诉你静妃以前的事也就罢了,顶多是恪嫔管不住自己的嘴,你又何罪之有?通通从实招来。” “许是嫔妾们在门外站得太久,突然从里面奔出一个脏兮兮的人来,她问了嫔妾是谁,又问了后宫一些其他的事情,嫔妾看她只是个小宫女,以为她是静和宫守宫之人,长久不外出,估计早就与世隔绝了,心里可怜她,没有多想,就告诉了她,回来的路上,恪嫔娘娘才说那宫女叫白兰,从前服侍过静妃娘娘,就是之前的兰贵人,但嫔妾怎么都没想到,她竟会受了刺激,喝了那么多酒,还落了水,嫔妾知罪,嫔妾知罪!” 听她这样说,整个大殿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她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的响声,听她这样说,白兰是受不了皇上有了新宠,早就忘记了静和宫有个被贬黜的她,这才万念俱灰,喝了酒,绝望之下投水自尽了。 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真是放肆!那静和宫是你一个小小贵人能踏足的吗?御花园里多栽名贵花木,楼阁轩宇尽着你们欣赏,你倒好,偏偏一路走去静和宫,上赶着去刺激一个可怜人,恪嫔,你可知罪?” 宁贵妃的目光极其凌厉,逼得恪嫔只能勉强撑起脊背,“嫔妾不知何罪之有,恬贵人是新进宫之人,她希望嫔妾与她一同走走,嫔妾看她心情很好,又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心,不忍心让她停下脚步,不想待在里面的白兰听到声响,竟敢违抗圣命,跑出静和宫,恬贵人,恬贵人嘴又快,一气说了许多,等嫔妾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是来不及了,恬贵人心直口快,带有炫耀性质地告诉白兰,皇上接连宠幸了新入宫的三位新人,宁贵妃、赫妃和香琬又同时有孕,各宫娘娘皆是同享雨露。 唯有她在一夜之间,白兰从贵人跌至宫女,褪去了华服珠钗,无一人服侍,夜夜与黑暗为伴,在静和宫里度日如年。 亦或者,心里还妄想着有朝一日皇上能想起她来,听恬贵人这样说,这才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幸蒙受皇恩。 本就再无希望,她们,她们又何必用自己承受着的宠爱去伤害她,这样,她们年轻的手上多少也沾了鲜血,午夜梦回,不会感到后怕吗? 更何况,白兰穿着一身红衣去赴死,分明就是因为心有怨念。 宁贵妃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沉思了一会,方郑重做了决定,”恬贵人、恪嫔踏足明令禁止之地,有意挑拨是非,恶意助推白兰自尽行为,现在立即回自己的宫里闭门思过去,无召不得外出,敬事房撤了两人绿头牌,后续惩处待本宫回禀了太后娘娘和皇上再说。“ ”嫔妾谢贵妃娘娘高抬贵手!“ ”行了,都退下吧!“ 由红罗扶着出了钟粹宫,转过墙角并不急着回宫去,等到其他人三三两两离开了钟粹宫,这才又折身回去,一路进了宁贵妃的寝殿。 突然发生了一件这么大的事情,宁贵妃感觉极其棘手,待会还得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慈宁宫向太后禀明这件事情,因而心烦意乱得很,此时正坐了,鸳儿服侍她喝下一碗安胎药。 乖巧地将蜜果盘子奉到她的跟前,”娘娘真的相信是恬贵人无意走到静和宫的吗?怎么会这么巧?每次一出事,恪嫔都在场,可嫔妾总觉着,恪嫔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害白兰,再说她怎么就一定能断定白兰听了这些话,就会去自尽呢?“ 随意拈了果子来消除嘴里的苦味,”本宫自然不信是恬贵人自己无意走到静和宫然后发现白兰的,更不相信恪嫔敢怂恿恬贵人去刺激白兰,只需想一想恪嫔背后站着的是谁就可知一二了。你不觉得,方才在殿里,有一个人的反应也很反常吗?“ 香琬点了点头,“要是放在平日,不拘遇到什么事情,赫妃都喜欢插上一两句以显示自己的权威,今日她倒好,对这件事漠不关心,只一味推说自己身子倦,急着要回宫去就说明她心里有鬼,更别说她还曾和白兰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嫔妾觉着,赫妃越是这样,倒越像是在掩饰些什么。” “这宫里有太多无头冤案,不是以你我之力就可以彻查出来的,等本宫回了太后娘娘和皇上,且看他们如何处理,恬贵人少不知事,恪嫔又是受人所托,再问下去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交由太后和皇上是最妥当的法子。” 挑起好看的眉头,香琬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按理说,恬贵人初初入宫,整天忙着如何引得皇上的欢喜,一时半会不可能跟她们结成联盟,她是怎么掺和到这件事中,还成了罪魁祸首的?” 第70章 好划算的计谋 她这样一问,宁贵妃忍不住冷笑出声,“你一向聪颖过人,怎么到了这件事上却想不明白了?你想想看,太后娘娘做主,招了三位新人入宫来,皇上最先宠幸的是谁?叶嫔和娴嫔的性子到底闷了点,你我怀着身孕,不能时时陪着皇上,近来最得意的是谁?” 这个问题本不用回答,毫无疑问是恬贵人。 “赫妃,受宠多年,眼下宫里也惟有她曾养育过大阿哥,按理来说,已是很有地位,这人仗着自己强大的身世,她背后站着的可是力量不可小觑的笔什赫氏家族,从来不愿容忍比她受宠的妃子,单看她曾有嫌疑害过本宫就可知一二,恬贵人,一个小小的汉人女子,竟也入了皇上的眼,她怎么肯坐视不理?恪嫔又是她的左膀右臂,在这种时候,冒了极大的危险也要出手将恬贵人拉下水。” 香琬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这件事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恬贵人苦心经营的形象就会轰然倒塌,说不定从此以后就会沉寂下去,而恪嫔,又能在赫妃的扶持下,再次毫发无损地回到皇上的身边伺候。”说着她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她们之前和白兰沆瀣一气,她们中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白兰活着,对她们来说总是一种威胁,如若白兰刚被皇上惩治,她们就对白兰动手,这样太打眼了点,等那件事过去了一段时间,众人几乎忘记了白兰的存在,再去想法子让白兰自己去寻死,等白兰死了,她们曾经对静妃做过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有人能查清楚了。” 低头听香琬一层一层分析着,宁贵妃的眉头拧得更紧,等听到最后,已忍不住抚掌嘲讽起来:“这样一来,既损了恬贵人在皇上和太后心目中新建立起来的形象,又除去了心头的隐患,可谓是一箭双雕,好划算的计谋,真是让本宫钦佩不已。” 宁贵妃说的很在理,在这深宫中,每个人在面对每件事时都罩着一层疑云,有些疑影传到了皇上或者太后的耳朵里,就有可能有人要遭到唾弃,因而有更多的人利用这些疑惑,在其中兴风作浪,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正如现在,恬贵人和恪嫔是去了静和宫,还说了些不合时宜的闲话,算是间接害死了白兰,但白兰究竟是怎么死的,谁也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因而也就不能重罚,唯一能明确的,就是白兰死了。 “贵妃姐姐,恪嫔分明是赫妃的走狗,随她们的心情到处咬伤或者咬死人,难道咱们就没有办法了吗?嫔妾真怕,有一天,她们会害到你我的身上。” “皇上不下惩治的圣旨,那就谁也没有办法,更何况,她们次次铤而走险却又侥幸脱险,这次她们也是料定了皇上心中已对白兰厌恶到了极致,就算白兰死了,皇上也不会有过激的反应,才敢借着恬贵人之手除了她们的眼中钉,本宫也说了,是借他人之手,而不是亲自动手,那也就不是主犯。” 这样细密的心思,香琬不相信是行事莽撞的恪嫔所能想出来的,一定是延禧宫的那位,怀着孩子,谁都要让着她几分,遇到大事,也要多听她讲几句,她若在背后作怪,也能因为那颗隆起的孕肚而被掩盖。 宁贵妃本就忌惮赫妃的隐晦手段,想着自己刚才的话过于危言耸听,恐怕会打扰了她的清静,轻轻握了她的手。 “嫔妾瞧着,贵妃姐姐生产的日子应该是一个月后,万万不要为这些琐事伤了自己的身子,那白兰本是戴罪之身,一朝沦为宫女,皇上又不愿见她,在这宫里人微言轻,日日苟活着,现在自己死了,姐姐交给皇上处置就是,您可一定要好好休息,这几日嫔妾一有时间就会来陪着姐姐,顺带帮姐姐挑选了一些接生嬷嬷和乳娘,总不至于到了跟前手忙脚乱的。” “昨个本宫已回了皇上,这些临盆前的事情是该慢慢准备起来了,不过你也怀着孩子,更要多加注意才是,本宫身边人手很足,你不必跑来跑去,虽然霍太医跟本宫说你胎像很稳,但也不能大意了,这些小事交给下人们去做就是了。” 纪太医同时照顾着三位娘娘的身孕,难免力不从心,皇上本准备再从太医院挑选一位能干的太医来专门照顾香琬,香琬就想起红罗的同乡霍永庆来,那人不仅很念乡邻之情,景仁宫的宫人有个头疼脑热,他总愿意提了药箱来替那人看看,而且香琬自在赫妃那里偶遇他之后,就觉得他很是机灵,善于随机应变,因而就请皇上指定了霍永庆来料理香琬的身孕。 不过宁贵妃一说起人手问题,香琬倒想起一事来,“贵妃姐姐一向节俭,身边得力的人只有一个用惯了的鸢儿,其他一概都是靠不住的小宫女,生产那天手忙脚乱的,嫔妾担心鸢儿一人难有多臂,总有接应不过来的地方,您上次去嫔妾宫里不是很欣赏云珠吗?嫔妾明日就让她来您宫里报道,她很是麻利,有她辅助鸢儿,嫔妾很是心安。” 不想自己没想到的,香琬已替她想到了,宁贵妃很是感动,又连连推辞,“这不可,云珠是伺候你的人,本宫是喜欢她,但也不能夺人所爱啊,这不合适,本宫不能要你的人。” “姐姐这是哪儿的话?云珠是您一手揽到嫔妾身边的人,您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总是在嫔妾面前说想要报恩,嫔妾一跟她说这事,她吵着要早些过来呢,不仅如此,到时候花束也可以来帮忙的,当然,嫔妾那天会一直陪着娘娘。” 含了感动,回握着香琬的手,“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本宫心里总是慌慌的,但还好,有你陪在本宫身边,本宫安心多了。” “因为妹妹与贵妃姐姐一同在雪中走过,后宫之路太过漫长,我们要相伴走到白头。” 靠近彼此说上许多知心话,就能去除许多烦恼,仿佛连肚里的孩子也能感应得到,两代人之间传递着无言的温馨,两人相视一笑。 不出所料,宁贵妃去将此事告知了太后和皇上之后,他们两位倒都没有多大的反应,皇上低头想了半天,只是“嗯”了一声,太后听闻人已经抬出宫去,因着宫里有娘娘们怀着身孕,不宜见白事,也就默许了这种做法。 “恪嫔,恬贵人言行不当,罚俸一个月,勒令其好生在各自宫里面壁思过,其余的就都按照贵妃说的办。” 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白兰命如芥草,自己又不懂珍惜,去了就去了,皇帝改天命人重新修缮静和宫,就还是改回原来的景和宫吧,这宫里妃子、孩子会越来越多,要有新气象,不该一味揪着陈年往事不放,哀家只愿,静妃的前事后事,到白兰这儿,就彻底结束了,不许再有任何人提起。” “儿臣知道了。”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圣旨。” 老人家坐得久了,难免身子疲累,太后扶了苏嬷嬷的手站起来,背对着他们两人向寝殿走去,末了,只留下一句叹息:“人啊,是该走正路,否则任由她怎么扑腾,都站不稳,最终只会白白送了命,静妃是,白兰也是。” 想当初,吴克善亲王高高兴兴地将静妃送入京城,坐上皇后宝座,不想迎回去的却是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身,对这件事,太后是不太好向母家交代,因而强势命令皇上送回去了许多礼品,以期消除家族的埋怨。 白兰出事又再一次揭开了太后的伤疤,为了使后宫看起来风平浪静,也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些,太后和皇上都选择急匆匆地处理了这件事情,一来白兰没地位,二来关于静妃枉死这个错误,他们母子二人只想早点一笔掠过,再不提起。 而赫妃和恪嫔正是钻了这个空子,害了人,却得以逃脱。 过了几日,景春奉了太后的命令来给香琬送一些赐品,说起此事,也不住叹息,“白兰这丫头本还算是勤勤恳恳地服侍着静妃娘娘的,可惜最后是被到了跟前的利益蒙蔽了双眼,带头来害人又害己,倒是赫妃和恪嫔,只需付出那么一点点代价,就除掉了主仆二人,嘉嫔娘娘您看看,坤宁宫现在哪还有三宫六院中主宫该有的模样,早已是人去宫空,只余下一个老嬷嬷照看着,谁能相信那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坐镇皇后宝座时住过的宫殿呢?” “这不就是她赫妃想要的后宫格局吗?逆她者她就仗着怀有子嗣剪除掉那人,就连上天也格外怜惜她这种心肠的人,让她数次有孕,母凭子贵,谁能奈她何?”香琬听她说了一通,知道皇上和太后并无意重罚那两人,心中失望,脸上并不恼,顺手将一块枣泥糕赏给景春吃。 第71章 体弱早产 “那娘娘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和皇上就此轻饶了恪嫔和恬贵人?” 香琬轻轻摇了摇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太后娘娘一向赏罚分明,此事又事关她的亲侄女静妃娘娘,本宫揣测着不会就这么轻轻揭过去,景春,本宫知道你想要让那人得到报应的心情跟本宫是一样的,但眼下,咱们只能等待来日。” 时至今日,关于静妃身上一系列的疑点,香琬仍然不相信那些都是意外,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而这个人一时还揪不出来,即使露出了一些马脚,凭借香琬现有的力量还不能将之一举打倒。 景春点了点头,“奴婢知道娘娘的意思,贵妃娘娘快要临盆,明年一开春,赫妃和您也要产子,赫妃这一胎同样害喜厉害,奴婢担心她再添一子,而宁贵妃娘娘若生下的是小格格,那赫妃再度封为贵妃,掌管后宫也不是全无可能,那这后宫的天可就又流转回她的手里了。” “就算贵妃娘娘产下小格格,赫妃顶多与宁贵妃平起平坐,共掌六宫,有太后娘娘在,她不会再独握大权,而且她的品行实在比不上宁贵妃,这一点,太后娘娘和皇上都看在眼里。” “奴婢奉命来送东西给娘娘,倒说这一大堆话来惹娘娘不开心,娘娘的身子越来越重,多加保重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很多事情到了跟前就豁然开朗了,还请娘娘不要太忧心才是。” “本宫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一定要厚积薄发,慢慢来。” 两人相对而坐,越说越沉重,于是不约而同转了话头,拣了轻松的话来说,想着她该早些回去向太后复命,又叫花束好生送了景春出去。 呆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景春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只是这个后宫之主,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她赫妃。 眼见着还有二十多天就到了宁贵妃的临盆之日,听闻皇上已经派人去钟粹宫的后院挖了喜坑,除了纪太医以外,又加派了其他两位太医前往日夜值班,因着宁贵妃身份贵重,太后重视,因而这几日钟粹宫从里到外,人影忙乱,都在围着钟粹宫的主子前后转。 这天天色已晚,小纯子来报说皇上翻了叶嫔的牌子,人已经在养心殿歇下了,因而景仁宫上下也就不用想着接驾事宜,一时又睡不着,于是就和红罗她们整理起了婴孩的衣裳、鞋子、虎头帽等物品,皆装在一个万字福抱服里,这些礼物都是她们很早就开始准备了的,此时汇集到一块也有鼓鼓囊囊的一大包裹,众人看了,十分欣喜。 “红罗,你去把贺礼册子拿过来让本宫瞧一眼,这小孩子的礼物是准备好了,但到时候贵妃娘娘也受了极大的罪,本宫更应该送她一件贺礼以示恭贺,这小半年流入景仁宫的好东西不少,你帮着本宫在其中找一件好上加好的来,明日让小纯子包起来,等贵妃娘娘诞下皇子,咱们一并给她送过去。” 红罗小跑着去拿了册子来,满脸笑意地夸赞着,“娘娘和贵妃娘娘真是姐妹情深,太医说贵妃娘娘产子应在新年后了,娘娘可倒好,前几日就叫云珠过去伺候了,现在又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只盼着贵妃娘娘看到后能体悟到娘娘的一片心意呢!” 随意地翻看着册子,浏览着登记在册的宝物,“东西去了还会再来的,不拘送给贵妃娘娘多贵重的珍品,但在这后宫之中,与本宫交好的,也就只有这一个,本宫应该珍惜,打心眼里愿意对她好,红罗,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本宫也很珍惜你们。” “是,娘娘是对奴婢们好,四季的衣服除了内务府按份例发的,娘娘还自己掏腰包补贴一些,平日里皇上赏了菜品、点心,娘娘总留一些,赏给奴婢们尝尝鲜,奴婢们很是感动呢!” “本宫在佟府时,额娘就对下人们很好,本宫自小耳濡目染,而且与你们朝夕相处,总是有感情在的。” 此时的香琬说起家人,再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整个人脸上笼罩着一种母性的光辉,“娘娘这样一说,奴婢倒想起一事,历来妃子临盆前,母家都可以进宫来陪伴,娘娘进宫一年多了,许久没有见到家人了,此次正好团聚,奴婢恭喜娘娘了。” 掰着指头算一算,等过了旧年,二月份就可以见到额娘了吧。 额娘一直盼着自己能在深宫中承宠皇恩,在香琬怀孕之后,皇上十分欣喜,给阿玛加了官,也算是给母家增加了光辉,终于算是没有辜负阿玛、额娘的精心培养,眼下就只等着与额娘团聚了。 如此想着,香琬忍不住轻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额娘带了表妹莺歌急匆匆扑入琬心殿里来。 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之中,突然被破门而入的小纯子打搅了这份清静。 “小纯子,发生什么事了?如此慌慌张张的?”红罗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太过鲁莽。 小纯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娘娘,钟粹宫派人来话,说贵妃娘娘早产了,奴才请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什么?这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呢,怎么这会就要生了?不行,本宫一定要去看看,小纯子,你去备轿。” 等好不容易备好了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地走着,等到了钟粹宫时,钟粹宫早已灯火通明,宫女们进进出出地侍候着。 被惊醒的皇上带了叶嫔赶了过来,此时正在外间焦急地等待着。 “臣妾参见皇上。”再心焦也不能乱了礼数,恭敬地向皇上行了礼,又与叶嫔行了平礼,这才问起宁贵妃早产的缘由。 鸢儿急得语无伦次,“贵妃娘娘睡前还喝了安胎药,睡着了一会就喊着肚子疼,纪太医查过了,说是有要生的迹象,接生嬷嬷已经进去了,可是贵妃娘娘只是一味喊疼,整个人都虚脱了,这可如何是好?” “懿宁身子本就孱弱,怀孕期间,胎像数次不稳固,这才导致了早产,只愿能母子平安就好。” 上前握了皇上的手,“皇上不要焦虑,臣妾在这儿陪着皇上,贵妃娘娘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她这样沉稳地说着,其实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贵妃娘娘哼哼唧唧的喊痛声,最让人心焦的是,她好像没多大的力气喊痛,只是低低呼喊着,实在让人捉摸不到里面的真实状况。 “你自己怀有身孕,身子本就笨重,还要漏夜前来,皇额娘知道此事,急得不得了,此时正在烧香拜佛,听纪太医说已经灌了参汤吊着了,你不要站着等,身子撑不住,先坐下吧。”皇上扶着她坐下。 皇上眼里的感动她不是不知道,妃嫔侍疾是宫中规矩,钟粹宫宫人去各宫报信,娴嫔略微来得晚一些,但能看得出来确实是睡着了才被喊醒的,而延禧宫的宫人则来回报说赫妃早早喝了药歇下了,此时不宜前来,皇上也便没有追究。 同样怀着身孕,香琬不愿摆出这副架子,一则是真心想要陪着皇上,再则是贵妃娘娘一直担心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在她生产之日,趁着混乱,伤害她和孩子,香琬来了,总可以照看着她点。 “皇上言重了,臣妾没事,臣妾愿意陪着皇上。” 叶嫔和娴嫔看他们两人交握着双手,情意绵绵,自知不应打扰,乖觉地退到了一边。 宁贵妃的寝殿逐渐弥漫出一股血腥味,云珠指挥着宫女们时刻换干净的热水来,自己忙得拿手帕不住擦着头上的汗,但也丝毫不敢放松。 因为皇上和香琬心里怀着对新生儿的期望,因而时间过去了很久,夜已经很深了,两人也不觉得累,依旧抖擞着精神,等待着里面传出好消息来。 只不过,捱了那么久,香琬只觉得自己心跳得过快,怎么都抑制不住,生怕宁贵妃会出意外。 有些事情越是担心,越是会发生,到了后半夜,香琬竖起耳朵,却再也听不到宁贵妃的声音。 “皇上,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没声了?”叶嫔恐惧地看向皇上,娴嫔也发现了这个异常,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皇上深呼了一口气,“朕听到了。” 他还未来得及转身跟香琬说上一句话,就见香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寝殿扑去。 “你不能进去,产房自有胎神镇着,也是血腥之地,你正怀着孩子,怎么能进去?”皇上急步上前,将香琬拢到怀里。 回过头冲着她一笑,“皇上是天下之君,更不进去瞧一瞧贵妃娘娘,臣妾与娘娘同样被胎神保佑,臣妾不害怕,只要进去瞧一瞧就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样干等着,臣妾的心很不安定,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鼓励贵妃娘娘平安产下皇子,有臣妾在,贵妃娘娘会鼓起勇气的。” 皇上还欲再劝,那娇小的女子已义无反顾地奔入产房之中。 第72章 妹妹什么都顾不上了 由着鸢儿揭起层层水红色的纱帐,迎面而来的是刺鼻的血腥味,香琬急匆匆行至床前,只见躺在床上的人披散着长发,零乱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脸颊两边,纸片似的身子盖了一床大红色的喜被,香琬握住宁贵妃的手,触到的钻心的冰冷,毫无生机。 被泪水浸湿的睫毛无力地垂落着,自孕后养起来的丰润的圆脸此时一片煞白,干涸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已然失却了全身的力气。 止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唤来纪太医,“纪太医,贵妃姐姐这是怎么了?虽是早产,怎么气息如此微弱?人已经昏迷了啊?” 纪太医忙跪着回道:“回嘉嫔娘娘的话,贵妃娘娘这是身体孱弱导致早产,失血过多,故而气血不足,人已经晕了过去,眼下无力生产了。” “那照姐姐这样昏迷下去,腹中羊水流尽,孩子岂不是要死在胎中?你作为皇上亲命指给姐姐的太医,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理?”诘问到最后,香琬的话里已带了一丝严厉,不仅如此,再拖下去,极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是,是娘娘说的这样,只是贵妃娘娘现在没有了力气生产,如若强迫她继续生产,恐怕会更危险,娘娘您看” 现在用药强迫她生产的确很危险,但如若丢了这个孩子,她会生不如死。 眼角有泪水沁出,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是她自己下的,也是为昏迷中的宁贵妃下的。 “本宫只问你一句,现在还有没有法子让姐姐醒过来?” “有是有,只不过那些都是极生猛的药,恐怕会有损娘娘的玉体,而且这种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适宜给贵妃娘娘用上的,微臣害怕” 香琬听他回话这般吞吞吐吐,丝毫没有主见,气打一处来,斜睨了他一眼,冷笑起来,“本宫听闻你是太医院里医术精良之人,因而才有福分来钟粹宫伺候娘娘生产,不想竟也是这样一个外强中干的草包,既然你有法子,就用猛药让姐姐醒过来,本宫自有办法。” 知道香琬是皇上最宠爱之人,且皇上现在就在外面,不方便进来,派了香琬进来照看,可见对香琬的信任程度,再者人命关天,纪太医再想稳妥,也不敢再迟疑下去,立即退出去拟写方子,取了药材来,就地熬起新药来。 一勺一勺的猛药强行灌下去,到了后半夜,宁贵妃才缓缓醒转过来。 顾不上怜惜她用力过猛的凄惨神情,香琬攥紧了她的手,想要通过自己炙热的体温来给宁贵妃注入无形的力量。 “贵妃姐姐,妹妹什么都顾不上了,该用的药都给你用了,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宁贵妃费力地睁开眼睛才看清趴在窗前的人,气若游丝地喘息着,“香琬,姐姐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实在坚持不住了,姐姐是活不下去了,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照顾好你肚子里的孩子,说到底,是姐姐没这福气、”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话,简直是在用刀子割着香琬的心啊! 竭力忍住眼泪,用力摇头,“谁说姐姐活不下去的?贵妃娘娘千千岁啊,姐姐是长命百岁的人,想想姐姐肚里的孩子,只要您再肯努力一下,他就能来到这人世间,他可是皇家子嗣,是姐姐怀胎十月的骨肉至亲啊,姐姐,咱们再努力一下,就努力一下下,好不好?好不好?” 她一声声地追问着,床上的人却越来越无力,几乎马上要闭上眼睛再次睡去。 “姐姐,您是有福之人,这是第二次怀有皇子,好不容易到跟前了,您如果放弃了,岂不是要被别人耻笑到死?难道您还没有过够拿够寂寞冷清的深宫生活吗?有了皇子,就有了皇恩,有了稳固的地位,您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害怕被人陷害了,您想一想,小小的孩子,在钟粹宫跑来跑去,他会是您一辈子的依靠啊,姐姐,为了能有来日,您可一定要挺住啊!” 声泪齐下的哭诉,残酷的后宫之争,终于激起了宁贵妃的求生欲,感觉到她终于使劲回握住自己的手,香琬欣喜若狂,赶忙转头吩咐接生嬷嬷再次指导让宁贵妃用力。 “贵妃娘娘,呼气,吸气,再来一次,娘娘用力啊!” “姐姐,姐姐,我在呢,用力,听话,用力!” 鸢儿端了乌黑的药上来,给宁贵妃喂下去,因为下体太过疼痛,宁贵妃的头一躲闪,泼出来的药汁溅了她一脸,但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她满脑子都是再使一次劲。 “姐姐,用力啊!”香琬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喊得沙哑了,只因为能看到宁贵妃眯着的眼睛里还能折射出一丝光芒,还是止不住去鼓励她。 东方的天空微微露出一点光亮,其他宫殿里的人还在安睡,浑然不知这惊心动魄的一夜里,有一个女人从生产的鬼门关走了一圈。 她咬紧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换来了钟粹宫的寝殿里发出的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孙嬷嬷抱了襁褓里的婴孩举到香琬面前,那孩子小小的,畏惧地闭着眼睛,粉粉嫩嫩的,握着拳头,似乎在探索着这个未知的人世。 床榻上的宁贵妃在听到孩子那“哇”的一声厚就昏死了过去,而香琬半跪着,一手依旧牵着宁贵妃的手,一手抚了抚那孩子的头,只感觉浑身像灌了铅一样,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去,把孩子抱去给皇上看看。”掩住了欣喜,她定了定心神,想着皇上还在外头等着,就吩咐让孙嬷嬷先去给皇上报个喜。 孙嬷嬷听了,忙将孩子抱去了外间,只听得她的声音很是洪亮,“老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宁贵妃生了一位小阿哥!” 红罗搀了自己的主子起来,缓步走到外间,满眼疲惫的香琬看到的是满眼疲惫的皇上,一晚上的故作镇静终于在看到皇上后全部崩塌,含了热泪,软软地说了一声:“皇上,贵妃姐姐生了,是咱们紫禁城的二阿哥呢,臣妾恭喜皇上!” 还未来得及行礼,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快要倒下去,所幸皇上眼疾手快,牢牢地将她接入了怀里,“香琬,朕谢谢你,劳累了一晚上,你实在辛苦,这里留给叶嫔和娴嫔照顾,朕先陪你回景仁宫去。” 纵然如此,香琬还是放心不下,回头对云珠嘱咐道:“云珠,你不要急着回来,一定帮本宫照顾好贵妃娘娘!” “奴婢知道了,请娘娘先回去休息,这里有奴婢呢!” 深知云珠向来做事稳妥,很是可靠,安顿了她,这才放心,任由皇上扶着回了景仁宫。 身子再累也不及心里的狂喜,她们保护了许久的孩子,终于还是平安降生了。 一颗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吃了半个花卷,喝了一小碗白粥,隔了一小会儿,又喝了安胎药,由绣珠服侍着歇下。 这一觉,因为没有压力,睡得无比香甜。 再次醒来,已是午后,霍永庆早就到了景仁宫,见香琬睡着,就站在外间轻声与红罗说着香琬近来的身体状况。 绣珠见香琬醒来后气色不错,于是请霍太医走到里间来。 见了礼,又细细地为香琬把着脉。 “钟粹宫那边情况如何?”香琬微闭了眼睛,轻声问道。 “贵妃娘娘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只是”霍永庆一向心直口快,竟也有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不用说,宁贵妃并不好,果然,他接下来又补了一句,“只是听师傅说,贵妃娘娘玉体受损厉害,二阿哥出生时又太过用力,出血过多,可能以后都不能有孕了。” 不能有孕对后宫女人来说最是残忍,所幸她平安产下了二阿哥,这已是万福。“罢了,如若不是本宫勒令你师傅给贵妃娘娘用猛药,可能连二阿哥也保不住,现在这个结果虽有缺憾,但也不至于太糟糕,这件事,等本宫缓缓告诉贵妃娘娘吧。” 霍永庆抽回把脉的手,迅速坐在桌旁写着药方,“师傅的性子本就优柔寡断,娘娘这是救了他。” 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呵,真是教出徒弟,饿死师傅,你竟敢在背后说道起你师傅的不是来了。” 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小纯子去抓药,霍永庆并不愿掩饰自己心中所想,朗声继续说道:“微臣自进宫来,还从未单独照料过哪宫娘娘的身孕,娘娘是第一个点名要微臣伺候的,可见娘娘对微臣很是倚重,微臣自然不想对娘娘有所隐瞒,更何况,红罗经常跟微臣说起,娘娘宽待下人,总愿意听小的们说实话。” 他这样骤然说起他和红罗在一起说的话,红罗略感不好意思,一扭身转出了里间,到小厨房端点心去。 “本宫就欣赏你这性子,经由你师傅这件事,本宫更坚定了决心,临盆生产那天,殿里所有的事情由你来全权负责,你也该回去好好准备,可不要辜负本宫对你的期望。” 第73章 皇次子福全 “微臣多谢娘娘信任,微臣这就会去好好准备。”霍永庆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数日之后,宁贵妃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太后和皇上的赏赐源源不断地流入了钟粹宫,其他宫的娘娘们也不敢怠慢,纷纷送了贺礼过去。 这天皇上批完折子早早就到了景仁宫,从绣珠手里接过一小碗八宝粥,亲自喂给香琬吃。 因着行动越来越不便,每天早上起来,香琬总觉得肚子比昨天更大了一点,身上懒懒的,因而也就暂且不想讲究那些规矩,任由皇上一勺一勺地喂她。 “皇上,贵妃娘娘近日身子还是虚弱,皇上不必时时跑来臣妾这里,贵妃娘娘也盼着您多去瞧瞧她呢!” 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以为就你心里总想着你的贵妃姐姐吗?懿宁为朕生下了皇子,朕心里也疼她呢,这不,先过来看着你吃了饭,再与你一同前往钟粹宫瞧她,她醒来后问了好几次你,朕想着你太累了,就没叫人过来叫你前去,今日过来,朕瞧你气色好多了,待会与朕一起过去就是。” 他说的是,孕妇本就禁不起心情焦虑,更何况那晚整夜不眠,回来后,除了喝药、吃一点东西,其余时间,香琬都躺在床上休息,直到今早起来,才感觉好了一些。 “皇上对臣妾,对贵妃娘娘都很好,只是臣妾有一事相求,不知道皇上可否答应臣妾?” “孩子是懿宁生的,你却有汗马功劳,还有什么要求是朕不能答应的?你说来听听。” “前几日,霍永庆提起此次产子,贵妃娘娘玉体严重受损,可能以后都没办法再有孕了,贵妃娘娘一向内敛,不喜刻意讨好,无论何时,都请皇上记得贵妃娘娘产子时的九死一生,千万不要疏离了娘娘,娘娘心中很是依赖皇上呢。” 她温柔地说着,突然记起,各宫娘娘总是变着法子给皇上送点心,香茶,衣物,有一次她去钟粹宫,无意中看到宁贵妃绣了一块手帕,上面绣了她和皇上的名字,可惜那块手帕最后也没见她拿出来用过,更不可能给皇上看到,皆因她不善于表达,实则内心还是很喜欢皇上。 牵了她的手,两人一起并肩前往钟粹宫。 “香琬,你如此善解人意,朕果真没有看错你,朕自然会对懿宁好,但朕更盼着你能为朕生个皇子呢。”皇上贴在她的耳边说着,惹得香琬脸热起来。 佯装生气地用小粉拳捶了捶身边的男子,“皇上不许给臣妾这样的压力,皇上答应过臣妾的,无论是阿哥还是格格,皇上都会疼爱他的,臣妾可承受不起皇上这样重的期望。” 更何况,她自怀孕以来,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怀有皇子的征兆,既不爱吃酸也不爱吃辣,倒一时也摸不清肚子里到底是孩子的状况。 心情极好地楼了她,“好好好,朕拭目以待咱们的孩子来到人世间,你说什么都依你还不行吗?” 香琬却并不领情,俏皮地与他拌嘴,“臣妾可不敢让皇上事事依了臣妾,臣妾依赖皇上倒是真的。” 见皇上无奈地看向她,香琬冲着她吐了吐舌头,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钟粹宫。 “皇上驾到!” “嘉嫔娘娘驾到!” 门口站着的人一通报,寝殿里的人就呼啦啦都站起来,齐刷刷地向皇上行李:“臣妾等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原来是各宫娘娘听闻宁贵妃身子好了些,便都赶来探望,就连赫妃也挺着大肚子来了。 目光在赫妃身上别有心思地打了个圈,皇上这才慢悠悠地叫所有人平身。 “臣妾不能起来向皇上行礼了。”躺着的宁贵妃愧疚地说道,皇上忙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你好好躺着就是,身子才刚好转,不要再为了这些虚礼来回折腾。” 看皇上四处张望了一番,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宁贵妃嘴角含了笑,“孩子刚被乳娘抱到后面喂奶去了,大概她知道为娘的累极了,晚上也不怎么哭闹,臣妾看着很是欣慰。” 香琬上前见了礼,“二阿哥一定是随了贵妃娘娘的,贵妃娘娘性子就是极好的,长大后一定能为皇上分忧解难,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皇上背坐着,自然没看到坐在身后的赫妃听到香琬这样说,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宁贵妃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有心与香琬亲热一番,无奈众人都在,不想被别人看了去,只能忍了。 “是个好孩子,朕每次来必要抱一抱的,性子也好,很乖巧。” 羞赧地一笑,宁贵妃握着皇上的手,“臣妾的二阿哥生下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平时也不知道怎么喊他,不如请皇上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慢慢叫着也就顺口了。” 皇上点点头,想了许久,才沉吟着说道:“这孩子出生费了一番周泽,但总算是有福,富贵寿考等齐备为福,天子用全,上公用龙,天子之后用全就是延绵帝王福祚,咱们的二阿哥就叫福全吧,福全,全福,甚好甚好!” 不想皇上对二阿哥如此疼爱,宁贵妃好看的眼眸了瞬时注满了欣喜的泪水,连连点头,“臣妾多谢皇上,多谢皇上,福全,真是好啊!” 香琬等人听了,又少不了恭贺一番。 因为太后一直关心钟粹宫的动向,皇上就命令一脸喜色的吴公公速速跑到慈宁宫去传话,说是皇上为皇次子起了一个好名字。 不想好事情总是赶巧,吴公公刚刚快步走到门口,就撞上了正要走进来的太后。 皇上上前迎了太后进来,“儿臣参见皇额娘,本还准备差了吴良辅去您宫里向您报信呢,儿臣给二阿哥起好了名字,以后就唤作福全,多给这孩子一点福气,皇额娘意下如何?” “宁贵妃生二阿哥受了一夜的苦痛,皇帝多加赏赐和怜爱这个孩子是应该的,哀家只会更加支持,这不,不要只顾着孩子,不顾大人,哀家叫苏茉从库里寻了这两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来,宁贵妃你送去内务府叫人给你打一对珠钗出来,满月酒那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是咱们大清的有功之臣。” 太后笑呵呵地一招手,苏嬷嬷就将东西捧了上来,那两块红宝石圆润光滑,没有丝毫瑕疵,可见太后对宁贵妃的嘉奖之心。 宁贵妃定睛一看,这贺礼十分贵重,颇感不安地欠了欠身子,“臣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你是咱们大清的贵妃,位分最高,穿戴不华贵些岂不让进宫来恭贺的命妇们见了笑话?这是你该得,好好选个样子就是了。” 如此,宁贵妃也便不再推辞,现在她只能日日躺着恢复,就又想起一事来,“皇上,太后娘娘,臣妾这身子,约摸着要到了出月子才能好一点,对后宫的事实在力不从心,不若重新挑选一人,帮着臣妾先操心一阵子,等臣妾好起来了,再接手过来。” 她这一说,叶嫔和娴嫔互看了一眼,她们才刚进宫,皇上不可能将此重任交给她们。 倒是一旁的赫妃直直地挺起了脊背,香琬知道她的意思,在这些人里面,也就只有她曾经掌管过后宫,肚子虽大了些,但管理后宫还是有精力的,况且她的位分又最高,不交给她,还能交给谁呢? “宁贵妃说得是,马上宫里要张罗着过年,接人待物少不了一个主事的,宁贵妃还需静养,总不能强行让她去劳累,只是一时半会还” 听太后一时没有想起她的意思,赫妃正准备毛遂自荐一番,床上的宁贵妃已经斟酌着开了口,“太后娘娘,臣妾倒觉得嘉嫔一向聪敏,行事进退有度,虽然位分是低了些,但如果要她暂时代理一两个月,臣妾觉得还是可以的。” “位分低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哀家想着嘉嫔也是有孕在身,会不会劳累过度?皇帝你觉得呢?” “宫中所有账目册子都在臣妾这里,只需她每日来翻阅,遇到大事,她也方便来与臣妾商量着去办,嘉嫔素来遇事思虑周全,把后宫大权交给她,定不会让太后娘娘和皇上失望的。” 皇上看了一眼一脸震惊的香琬,那样局促不安的模样甚是可爱,不禁觉得好笑,难道还有她做不好的事情嘛? 于是有意在太后面前推她一把,”宁贵妃说的是,儿臣也觉着香琬可以胜任,再说如若她行事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不是还有皇额娘亲自指导吗?日日在皇额娘、宁贵妃的眼皮子底下,帮着做一点小事情,这香琬敢不认真吗?再不济,还有儿臣教她一点呢,小丫头嘛,总要长大的。“ 本来急着要说话,此时嗓子却像被什么什么卡住一般,说又说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赫妃只觉得自己坐在这殿里,如坐针毡。 呵,皇上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着偏爱她佟香琬那么多分! 第74章 做姐妹都还不清 纵然心里再愤愤不平,这殿里有太后在,有皇上在,再不济也有位分比她高,又生了皇子的宁贵妃在,怎么也轮不到她拿腔作势,按压下心里的不愉快,用手帕按了按脸上的浮粉,只待太后的回应。 “皇额娘向来称赞香琬做事稳妥,现下宫里确实需要一个人站出来管理,皇额娘就放心地交给她,如若做不好,任由皇额娘处罚。” 太后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宁贵妃,又看了看皇上,慢慢点了头,“皇帝和宁贵妃既然这样想,哀家就随了你们的心意,只是嘉嫔一定要多向宁贵妃请教,不可擅自专权,此次正好可以锻炼你一番,别辜负了哀家和皇上对你的信任。” 还处于懵懂状态的香琬自知只是嫔位,按照规矩是不能掌管后宫的,且随着生产日子的临近,身子越来越不便,太后应该会否定这个提议,不想她竟这么轻易就松了口,一时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上满目怜爱地看向她,“嘉嫔,还不谢皇额娘的恩?这可是你历练自己的绝佳时期,是皇额娘对你的赏赐。” 香琬这才由红罗扶了走上前,费力福了福,“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必会认真操持后宫,不让太后娘娘烦心,也必不会让皇上和贵妃娘娘失望。” 笑呵呵地虚扶了她一把,“哀家听闻宁贵妃提早产下二阿哥遭遇难产,是你不顾自己的身子,在一旁守护了一夜,你是个好孩子,哀家很放心,好好用着你手上的权力吧,哀家可等着过一个好年呢!” 毕恭毕敬地垂了头,“嫔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一定谨言慎行。” 此时乳娘抱了二阿哥上来,朝着太后和皇上行礼,“二阿哥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襁褓中的二阿哥刚刚喝饱了奶,巴掌大的小脸红彤彤的,经过几天适应,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众人围上来,乌黑的眼神滴溜溜地转着,不住打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苏嬷嬷抱着哄了一会,又交到太后手里,太后看着乖巧的孩子,十分喜欢,亲自给戴了一个麒麟翡翠项圈,又咿咿呀呀地逗弄了一会才又交还给乳娘。 看到皇上和太后对二阿哥十分喜欢,赫妃不禁有些失落,同时又急切地盼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能是个皇子。 “赫妃,朕记得今日纪太医要去你宫里替你把脉,朕陪你回延禧宫去。”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听到皇上还算关心她,赫妃的脸色这才好了点,起身与皇上一同缓步出了钟粹宫。 哄闹了半天的寝殿终于安静下来,宁贵妃一下要应付这么多来客,笑得嘴角都僵硬起来,此时才终于放松下来,随意地躺着,招呼鸢儿给香琬上了燕窝粥,边嘱咐她多喝一点,边与她叙话。 “生产那一日,本宫差点没了力气,不想还有这一天,今天看看孩子,总觉着比昨天要大一点,你说得对,有了孩子,深宫再寂寞,日子总有盼头,自生产了这一遭,本宫感觉自己刚强了不少。” 听她感慨着,香琬小口抿下一口燕窝,笑意盈盈,“是,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姐姐是贵妃,在宫中尊贵无二,二阿哥与您相依相生,妹妹恭喜姐姐,那么艰难,终究还是扛过来了。” “御花园赏雪那一日,你帮了本宫,一年后,本宫生二阿哥之时,还是你帮了本宫,本宫欠了你多少人情,恐怕这辈子做姐妹都还不清了。” “贵妃姐姐又何必如此多礼,妹妹不需要姐姐日日言谢,只要贵妃姐姐快快好起来,二阿哥健健康康长大成人,那妹妹就很开心了,贵妃姐姐性情纯良,一定会福寿双全的。” 宁贵妃生了皇子,地位较之以前又有了大大的提升,看着她面容颇显静和,更有贵妃之态,香琬的心里又触到了另一个痛处,恐怕太医还没敢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现在不敢告诉她,她迟早得知道,早些告诉她,也好早些有个心里准备。 贴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又吩咐云珠将窗子关上,一面着了风寒,这才鼓足勇气告诉她残忍的事实,“贵妃姐姐,生二阿哥的时候,费了您太多的真气,您上次小产之后心情不好,体内郁火淤积,身子一直孱弱,本就体质不好,再加上生孩子大出血,人晕了过去,太医用了猛药催您醒过来继续生产,对您的身子伤害太大,纪太医说,说您可能再也不能,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听她吞吞吐吐地说完,宁贵妃的明眸里涌起一层雾气,忍了忍,还是化作泪水无声地滴落在脸颊两边,“本宫晓得,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他们都不敢告诉本宫一声,也只有你对本宫好,敢说出来让本宫不必被蒙在鼓里,再说,再说本宫的下体”糯白的细齿咬紧了帕子,似要将所有的难过掩压下去。 再说,再说,在最后那一刻,宁贵妃额头上青筋迸出,发了疯一样地一使劲,下体瞬时被撕裂,年老有经验的嬷嬷手脚麻利地缝了好多针,要完全好起来需要耗费好一段时间。 生二阿哥,她掏空了身体,再禁不起第二次折磨。 “霍永庆虽是纪太医的徒弟,但他的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嫔妾定会命令他用心查遍古书良方,想法子让姐姐好起来,姐姐还在月子中,不能动辄伤心落泪,会留下病根的,都是妹妹不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贵妃哭着摇了摇头,“如若知道还能怀有福全,本宫一定不会在第一次小产后,那样磨损自己的身子,甚至背着鸢儿将补药倒进了花盆里,都是本宫性子太过倔强,唉,有了福全,也就够了,本宫知足了。” “贵妃姐姐那会的所作所为皆因在乎皇上,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过好当下最重要,云珠,你过来!”香琬一边细声安慰着,一边心里有了主意,叫了云珠过来。 “云珠,你告诉本宫,你觉着钟粹宫好不好?本宫要是要你永远留在钟粹宫照顾贵妃姐姐,你愿意吗?” 乍然听到她这样说,云珠呆了一呆,继而很快反应了过来,笑吟吟地福了福,“鸢儿姐姐一人力气有限,贵妃娘娘又添了小阿哥,人手是少了些,奴婢觉得钟粹宫小厨房的饭菜很好吃,奴婢就爱吃点心,要是有点心吃,奴婢肯定愿意留下来伺候贵妃娘娘。” 她的回话机灵又俏皮,逗得宁贵妃破涕为笑,想着香琬将这云珠送给自己是好意,实在盛情难却,有意和云珠开玩笑,“你这丫头,和鸢儿一动一静,倒是极好的,你要是做本宫的贴身宫女,怎么会少了你的点心?尽管吩咐咱们宫里的小厨房去做就是了,本宫可不会因为这而拘了你那点小爱好。” “贵妃娘娘这样说,那奴婢就不回景仁宫了,帮着鸢儿姐姐照顾贵妃娘娘和小阿哥。” “可不要太贪吃了点心了,有空的时候,回来跟绣珠她们嬉戏一回,你先下去吧,本宫再跟你们娘娘说会儿话。” “奴婢谨遵娘娘旨意,奴婢先告退。” 目送着云珠折身出了寝殿,香琬才转过头来,“贵妃姐姐宫里是云珠,嫔妾宫里是绣珠,这不正预示着嫔妾和贵妃姐姐姐妹情深吗?有云珠留下来,嫔妾是真的安心了。” “你这丫头,当初巴巴要了云珠去,现在倒又送到本宫这里了。” 笑嘻嘻地凑近她,“那不是担心云珠担当不了大任,先帮着姐姐相看了一番吗?姐姐倒埋怨起嫔妾来了。” “就你惯会说嘴的,本宫可是知道的,你这丫头看人的眼光可厉害着呢!” 绕来绕去,终于转到了愉快的话头上,两人撇去了不开心的事情不提,叽叽喳喳地说了些育儿心经,又一起吃了晚饭,香琬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 一路上和红罗有说有笑,才进了景仁宫,还未跨进寝殿,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心翼翼踏上台阶的娇小的人儿,“朕的嘉嫔第一天掌管后宫,就要朕白白等了这么久,真是岂有此理?” 听得出来那声音是皇上,香琬微微出了薄汗的脸上漫出笑意来,“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方才与贵妃娘娘聊得尽兴,贵妃娘娘又非要留臣妾吃饭,这才回来得晚了一些,不想竟劳烦皇上在此等候,皇上吃过了吗?” 将手放入他伸出的手中,两人一同进了寝殿。 “嘉嫔如此难等,朕自然吃过了,就等你回来一起品茶呢,绣珠将这新进贡的古树红茶泼了三四遍,此时已经正好出了茶味,又热热地浇了牛乳,闻者甚是鲜香,快来坐下陪朕喝一两杯。” 娇嗔地白了他一眼,“皇上净会取笑臣妾,肩上骤然有了这么重的担子,臣妾实在是惶恐呢,皇上一定要多加指导臣妾才是。” 第75章 红梅阁听戏 亲自倒了热茶递到她手上,“你虽进宫不久,但做事很稳妥,朕对你很是放心,想要做什么,你尽管放手去做,朕帮你顶着。” 暖暖地喝了一口飘香四溢的相差,胃里很是舒服,又听到皇上如此支持她,撒娇地将头靠在皇上的肩膀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臣妾多谢皇上,皇上对臣妾真好。” “这就对了,你要知道,无论你做什么,都有朕在你背后看着你,你再能耐,也是朕的小女人,朕定会护你周全。” 烛光轻摇,岁月静好。 有情人依偎而坐,相看两不厌。 “皇上,贵妃娘娘平安产下了二阿哥,又马上要过年了,前阵子恬贵人、恪嫔不懂事,皇上下令禁足了她们,臣妾跟贵妃娘娘商量过了,明日宫里就开始张罗起过年的事情来,到时候宫里宫外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臣妾想着,她俩好歹是嫔妃,不若就解了她们的禁足,放了她们出来,恬贵人又是第一次在宫里过年,要是被禁足在宫里,这心里一定不好受。” 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说,朕倒忘了还有不懂事的人在接受惩罚,那就依你所言,放了她们出来,不过你可得将她们叫到跟前细细嘱咐过了,以后不许违抗命令行事,胡言乱语,再惹出事端来,要是她们认错态度良好,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恬贵人性子很是活泼,朕相信她是无心之失。禁足了将近一个月,算是极沉重的教训了。” “皇上说的是,臣妾一定将皇上所说的话传达给她们,臣妾在这里替她们谢过皇上了。” 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仿佛总也看不够这样柔和的香琬似的,“你心肠这么好,又这么美,朕简直要把持不住,走,去床上歇着去。” 香琬诧异地挣脱他的怀抱,“皇上要做什么?臣妾现在还不方便伺候皇上呢,皇上要是忍不住可以” 不待她把话说完,就被皇上拉到怀里,拥着她向床那边走去,“你这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朕要与你去床上躺着,然后听咱们孩子在你肚子里大闹天宫呢,为父的要与他夜谈,让他提前熟悉熟悉他皇阿玛的声音。” 听皇上这样一解释,香琬羞愧难当,只能将头藏入他的怀里,“马上要当额娘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真拿你没办法。”皇上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安顿她侧躺下来。 放下帐子,两人在灯下小声交谈着,连漆黑的夜也变得浪漫起来。 请示过皇上之后,香琬不想见她们两人,更不愿拿出架子,当面训斥她们,就派了红罗前去传旨,顺便将皇上的话原封不动地传到她们的耳朵里。 红罗回到宫里复命,提到恬贵人听了皇上的话后痛哭流涕,对着养心殿和景仁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倒是恪嫔,经由这一次禁足,性子沉稳了不少,没有多言,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 香琬照着以往宫中过年的体制,斟酌了增减了一些,吩咐了各宫急急去准备了起来。 当然,这增加了的部分中有一个亮点,就是香琬召集了会剪纸的汉人宫女汇集在景仁宫的院子里,照着花样,剪了一张张喜庆的红色窗花,挨个给各宫送去以作装饰,这样除了历来就有的红灯笼、红蜡烛外,宫中又在除夕夜多了一层红。 窗花送到慈宁宫,太后举着看了半天金花团簇下的福字,很是喜欢,不仅吩咐宫人细细贴在了窗子上,还专门派景春来称赞了香琬一番。 冬日本就下雪的日子多,下雪路滑,各宫妃嫔躲着懒不愿出去,宫里又没什么娱乐的项目,大年初一的早上,香琬派了帖子,请太后、皇上和各宫娘娘前往红梅阁听戏。 红梅阁原本并不是专门的听戏台,因着比较宽敞,香琬命内务府搭建了高高的戏台,又专门设置了雅座,一应的茶水、蜜饯、点头都准备得很是齐全,阁子内提前三天就烧起了暖炉,日日夜夜专人照料着炉火,等到听戏的这一天,从花房搬了新鲜的水仙、杜鹃盆栽进去。 人一进去,不仅暖烘烘的,而且目之所及都是开得正艳的花儿,又是扑鼻的花香,红梅阁瞬时春意盎然起来。 太后兴致极好,又是上了年纪的人,最爱热闹,于是率先点了一出《贵妃醉酒》,台上的唱角儿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台服卖力演唱,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皇上心念天下,于是点了一出《定军山》。 除了昨晚的除夕大宴,恬贵人许久没这样出现众人面前,今日专门穿了一身颜色极清新的蜜合色缕金百蝶穿花云棉袍,耳上垂着一对翡翠耳坠,精巧的发髻上仅仅别了一枝羊脂色茉莉小簪,垂着白净的手,乖巧地上前为皇上、太后添茶倒水,这个样子自然十分讨喜。 宁贵妃本就不喜欢听戏,赫妃懒得点节目,就顺手将戏单递给了香琬,香琬看了看单子上的节目,都是老一套,丝毫没有新意,再转眸一看恬贵人,无非是想引得皇上的注意,再一想,她也是遭人利用,无端被禁足了一个多月,被放了出来,还这样诚惶诚恐的,皇上要是再不略加抚慰,就更是可怜了。 于是计从心来,合上戏单,笑吟吟地看向恬贵人,“皇上,臣妾听闻恬贵人在家时习过一段时间唱戏,这些老一套的节目,想来皇上和太后也听得腻了,不若恬贵人即兴来唱上一段,就当是给太后和皇上拜年了。” 恬贵人不意香琬会助推自己一把,含了感激的笑,“娘娘怎么知道嫔妾会唱一点?只是时间仓促,嫔妾倒不知道唱哪一出了,娘娘想听什么呢?” 托腮想了想,“恬贵人年纪轻,嗓子清亮柔软,声调回旋情深,不如来唱一出《白蛇传》,如何?” 恬贵人听了,并不推辞,朝着皇上等人福了福,吩咐唱戏台子上的乐手打起了西皮散板,略微酝酿了一下,就咿咿呀呀地开了腔,只见她低了头,皱紧眉头,再一开口就感染了在座的每个人。 哭一声官人,叫,叫一声许郎啊!含悲忍泪托故交。为姐仙山把草盗,你护住官人莫辞劳。为姐若是回来早,救得官人命一条。倘若是为姐回不了,你把官人遗体葬荒郊。坟头种上同心草,坟边栽起相思树苗。为姐化做杜鹃鸟,飞到坟前也要哭几遭。 穿云拨雾到仙山,心焦急,急如电,步履飞,飞似箭。哪顾云程万里远,救得郎君死亦甜。强咽悲泪涉艰险,吉凶成败片刻间。偷上绝岭暗察看,灵芝光华照九天。 整顿衣裳起敛容,唱到末了,恬贵人自己也忍不住滴下泪来,而香琬还沉浸在那哀伤的唱词之中,那绝美的嗓子余音绕梁,在香琬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人人都知道这恬贵人唱小曲很是在行,不想一出《白蛇传》,更让众人刮目相看,那样楚楚可怜的人儿站在雅座前头的空地上,纤纤细腰,樱桃小嘴点点红,小手使劲攥着被眼泪打湿的帕子,竟也透出一股别样的雅致来。 就在众人还在恍惚之中时,坐在最前头的皇上,先抚掌叫好,紧接着招手示意恬贵人过去,握了她的小手,“怎的小手这么冷?可是唱得陷到里面去了?来,自朕进来,你就跑前跑后,忙活了大半天,又唱了这么久,累坏了吧,快坐在朕旁边歇歇。” “皇上!”几乎泫然泪下,这段日子受的所有委屈都凝固在眼睛里了,皇上自然能读懂,拍了拍她的手,又叫她自己点了一出戏来听,恬贵人这才破涕为笑,依恋地黏在皇上身上。 一旁的太后见了也并不恼,“皇帝,这恬贵人天性极可爱,最主要的是唱曲儿唱得很好,能给皇上解解闷,这已经很不错了。” 恬贵人羞红了脸,“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谬赞,今后一定知错就改,一定用心服侍皇上。”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能说出这番话来,就知道恬贵人是个精明人,在自己宫里面壁思过想清楚了,以后的路就会更好走。” 听太后话儿里的意思,是不愿再追究恬贵人的责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结果自然不言而喻,皇上今晚必定要召恬贵人前往养心殿侍寝,剩下的时间,无关的妃嫔只管听戏,不用再分心想着回宫去准备着。 听罢戏,太后赏赐了戏班子后,就由皇上和恬贵人陪着回了慈宁宫,其他人自行回各自的宫里去,香琬则和宁贵妃相伴而行。 “本宫知道你心善,想扶恬贵人一把,所幸她是一个能扶起来的人才,这下可又把皇上的心拉回去了,算是能过个好年了。” 这会儿风力有些大,香琬站住替她紧了紧披风,“恬贵人心思单纯,被人利用了还浑然不知,她才刚入宫,嫔妾不忍心她从此沉寂下去。” 第76章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你有这样的心思也好,恬贵人性子单纯些,她得宠,总比有些人得宠要好,这才刚放出来,是安宁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联合她的主子扑腾起来呢?”香琬知道宁贵妃指的是恪嫔,今日她也来听戏了,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怯怯的,全程没有说上几句话,后来见到皇上携了恬贵人离开,更是一脸失意,由着翡翠扶着,先行离开了红梅阁。 太后、皇上日日派人给钟粹宫送了各种补品去,御膳房得了旨意更不敢怠慢,一顿一顿的精良佳肴进献进去,身子得到了滋养,宁贵妃日渐丰腴起来,脸色也红润了许多。香琬搀了她,“贵妃姐姐现在育有二阿哥,在宫中很是尊贵,她又受了皇上的呵斥,自然不敢再闹出什么事情来,贵妃姐姐安心就是了。” 轻柔地对她一笑,“本宫能不安心吗?本宫的香琬调度后宫很是有力,宫中一派祥和不说,还添了很多新玩意,就连太后娘娘也赞不绝口呢,本宫呀,正好可以享几天清福。” “姐姐又在开嫔妾的玩笑了,姐姐也不瞧瞧,嫔妾的这肚子可是越来越笨重,如若姐姐身体好了,嫔妾就立即去回了皇上,要他赶紧督促姐姐接管六宫,嫔妾能做,还不是在矮子里挑将军,没人了呗。” “妹妹又何必如此谦虚,太后娘娘和皇上对你很是器重,等你平安产下皇子,封妃指日可待,到时本宫再替你在太后娘娘面前回禀一两句,要你协理六宫,又有何不可?” 宁贵妃骤然提起封妃、协理六宫这些事,听到她已为自己筹谋好,香琬受宠若惊,同时又惊觉这是在园子里,难免会被别人听到,“姐姐,隔墙有耳,这些事回宫里再说就是。” 压低了声音,“你优秀谁人不知?不必遮遮掩掩的,如此,本宫便陪你回你的景仁宫去了,许久没去你宫里,有点想念你小厨房的蜜枣红豆粥了。” “嫔妾早上出门时就叫花束去准备了,还有备了两样绿豆糕和桂花糕,一壶茉莉香片,贵妃姐姐这边请。” 攥了她的手,“啧啧啧,这就是妹妹疼姐姐呢!” 香琬莞尔一笑,两人相携着往景仁宫方向走去。 慈宁宫内。 瑞脑香炉里静静燃烧着沉水香,与墙角里那一溜水仙花散发出的香味混为一体,太后换了家常的绛紫色袍子,炕桌上搁着一碗鲜杏仁乳酪,太后无心去喝上一口,微微闭着眼睛,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除了那圆润珠子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外,偌大的殿里再无其他声音,柔软绵厚的地毯上跪着一个青竹色宫装女子,她垂了头,双手紧张地攥着衣摆,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苏嬷嬷在一旁督促了好几遍,请太后将那乳酪趁热喝下,太后这才睁开眼睛,凌厉地看了一眼那女子,感受到太后的目光,她畏惧地将身子向后缩了缩。 “怎么?今日是大年初一,恪嫔来哀家这里有何要事?不会只是单纯地来磕个头向哀家拜年的吧?” “嫔妾自被禁足后,日日面壁思过,嫔妾自进宫来,身不由己做错了好多事情,大抵是因为这样,皇上没有从前那样宠嫔妾了,嫔妾夜夜睡不安稳,只能前来求太后娘娘帮帮嫔妾,嫔妾还年轻,不想从此以后在后宫行若透明人啊,求太后娘娘疼疼嫔妾。” 将佛珠“吧嗒”一声套到手腕上,太后嗤笑出声,“呵,身不由己?如若你自己不想做那些事情,又有谁能逼着你去行恶呢?退一步讲,皇帝爱宠谁那是皇帝的事,哀家也做不得做主,你还是走吧。” 稳稳地磕了三个头,“嘉嫔之前只是一介宫女,是太后娘娘一手扶持她走到皇上身边的,嘉嫔在选秀时没有入了皇上的法眼,如若没有太后娘娘,她可能一辈子都与后宫妃嫔生活无关,嫔妾深知太后娘娘权重势大,眼下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这才前来求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要嫔妾做什么都可以,嫔妾万死不辞。” “你倒是会恭维哀家,只不过嘉嫔能走得这么顺,全赖她本性就深得皇帝的喜欢,面由心生,她是由内而外地吸引皇帝。” 太后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恪嫔一味依附着赫妃,做一些违背良心的恶事,皇上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不屑于亲身参与到这些女人之间的斗争中,忽略性地选择了视而不见罢了,心里自然在慢慢疏远恪嫔。 “嫔妾听闻,听闻嫔妾的封号是太后娘娘亲自拟的,太后娘娘知道嫔妾的致命缺点是嘴巴不把关,行事无主见,这才赏了嫔妾一个恪字,嫔妾私下里想着,这是太后娘娘疼嫔妾呢,冲着封号这件事,嫔妾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太后娘娘了。” 听她这样说,太后眼里有明亮的光闪了一下,“你这话有点意思,倒是会哄哀家贺你说话,不过皇上的恩宠向来是妃嫔自己求得,哀家又能帮得了你什么?” “嫔妾别无所求,只希望太后娘娘能相信嫔妾,从今往后,嫔妾不愿再依附着赫妃娘娘,嫔妾想要做一个心地纯正的人,尽心尽力地服侍皇上,嫔妾只盼着太后娘娘能够不像之前那样对嫔妾存着偏见就行,也只愿,嫔妾能多来这慈宁宫孝敬太后娘娘。” 恪嫔心里清楚,如果太后相信了她的话,慢慢就会扭转了对她的态度,后宫多少人看着太后的眼色行事,看着太后,自然知道怎么对她。 “你一向和赫妃走得近,那她的事情”太后将话说了一半,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恪嫔连连表态,“太后娘娘想要知道的事情,嫔妾知无不言。” “静妃有没有派人找来野狗去撕咬大阿哥?从实说给太后娘娘听听,如若恪嫔娘娘有所隐瞒,恐怕这慈宁宫,太后娘娘不会再让你踏足一步。”见太后半天不说话,苏嬷嬷会意,替太后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那只野狗不是静妃娘娘找来的,而是赫妃娘娘找来的,本想驱赶那狗跑去坤宁宫咬伤嘉嫔,不想那狗又跑了回来,还咬伤了大阿哥,赫妃娘娘也没想到,那狗竟然有狂犬病,这才葬送了大阿哥的性命。” 太后不解地瞪大了眼睛,“嘉嫔什么时候惹到了她?那时嘉嫔人微言轻,怎么会引起她的注意?” “因为自嘉嫔去了坤宁宫后,一直替静妃娘娘说好话,设身处地为静妃娘娘筹谋,那段时间,静妃娘娘的性子有了转变,皇上也慢慢对静妃娘娘转变了看法,赫妃痛恨嘉嫔,痛恨静妃娘娘有了得力的帮手,这才叫人找了那只狗,谁曾想,到头来害了她自己的大阿哥。” 苏嬷嬷皱着眉,“赫妃娘娘存心不良,设计害静妃娘娘,却害死了大阿哥,真是造孽啊。” 不仅是苏嬷嬷所说的那样,赫妃害己也就罢了,又用这件事反过来反咬静妃一口,这样说来,赫妃是利用自己的亲骨肉扳倒了静妃,用这样方式换来的权力,不知她用着的时候会不会感到不安?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不站出来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一直等到这时候,岂不是太迟了?” “嫔妾自知有罪,进宫后难免小心翼翼,是赫妃娘娘主动要嫔妾跟着她,她一定会提携嫔妾,慢慢的,不知道为何,皇上反倒没有之前那样愿意看嫔妾一眼了,直到这次禁足,嫔妾才发现,嫔妾为赫妃娘娘做事,如果出了事,赫妃娘娘是不会捞嫔妾一把的,还是嘉嫔在皇上提了一句,皇上这才解了嫔妾的禁足,赫妃娘娘根本就不会真正的帮嫔妾,况且她的野心越来越大,嫔妾真的不敢再跟着她了。” “赫妃娘娘现下仅仅是妃位,她的上头还有宁贵妃,往后宫里还会有别人进来,如若有才有德,也会位分比她高,恪嫔娘娘怎么会觉得她的野心越来越大?” 恪嫔转向苏嬷嬷,回答道:“苏嬷嬷有所不知,静妃去世之后,赫妃娘娘总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己养育过大阿哥,现在又即将生下三阿哥,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上,皇上一定会让她” 她躲躲闪闪的目光真正印证了这话的真实性,太后气得手发抖,“放肆!她赫妃无德无能,竟然想着要爬上凤座?也不想想她配不配!” “太后娘娘息怒,自赫妃娘娘有孕之后,一味贪吃酸的,赫妃娘娘就说肚子里的是小阿哥,实际,实际,怀着孩子这种事情,也不能单凭爱吃酸或者爱吃辣来预测孩子的性别的,只是赫妃娘娘自己一直觉着是小阿哥,嫔妾们不敢多说。” “很好,很好,那哀家再问你一件事,静妃出事前,有人看到你进去过静和宫,你能否向哀家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去那里,是谁叫你去的?” 第77章 霸道地吻了上去 太后猛然提起这件事来,且这件事是经由恪嫔之手的,本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不想太后早已从别人口中知道她去过静和宫,可见太后平日里虽不喜出门,实际上却对后宫的事情了如指掌,自己本就是是来向太后认罪的,这时候被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更不敢撒谎。 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吞咽了一下口水,这才娓娓道来:“是赫妃娘娘要嫔妾去静和宫走一趟,将那时还是兰贵人的白兰如何受宠,皇上如何疼爱她肚里的孩子这件事添盐加醋地告诉静妃娘娘,赫妃娘娘痛恨静妃娘娘压了她那么多年,静妃娘娘一朝被皇上冷落,赫妃娘娘犹不解气,这才让嫔妾走了一趟。” “你们害死了静妃,你竟敢还来哀家这里,真是胆大包天!” 又是使劲磕了三个头,“嫔妾知道错了,尤其被禁足后,静下心来,越想越害怕,所幸太后娘娘一向以慈悲为怀,嫔妾这才来太后娘娘这里求个心安,还请太后娘娘能原谅嫔妾的所作所为,让嫔妾能从头再来。” “嫔妾真的害怕,害怕等赫妃娘娘生下皇子之后,心里想要的东西更多,她自己不屑懂事,只会差使嫔妾去做嫔妾不敢做的事情,嫔妾性子软弱,依附着她,必然不敢不从,如若,如若太后娘娘肯给嫔妾一点支持,嫔妾会慢慢离开赫妃娘娘的庇佑,只要嫔妾站稳了脚跟,嫔妾一定会洗心革面,一心一意服侍皇上的。” 跪在地上的人哀哀哭诉着,她似是记起了自己刚入宫那会,心里同样害怕,因为没有依靠的人,只好脚踏实地地讨得皇上的喜欢,不想跟了赫妃,却越走越糊涂,做了越来越多的错事。 “嫔妾知道,如若嫔妾再糊涂下去,唯恐再也不能博得皇上的喜欢了,那嫔妾这辈子就完了,还请太后娘娘再给嫔妾一次机会!” 看她痛哭流涕,太后久久地思量着,终究还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软了下来,“这机会不是哀家给你的,而是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你能来慈宁宫,说这些话,哀家已感受到你的诚意,只是” “只是你一向跟着赫妃,乍然之间疏远了,恐怕赫妃不会依你,她现在又怀着身孕,即将临盆,再闹起来,恐怕到头来吃亏的是你,你自己也该思量清楚再行事,在这些事情上,太后娘娘不会偏向你。” 苏嬷嬷说的是,除了以前的静妃,太后从不会明着偏向哪一位嫔妃,更不会因为恪嫔的这句话就偏向她。 一颗坠着的心此时才敢缓缓放下,“嫔妾多谢太后娘娘的信任,嫔妾这下心里踏实了许多,太后娘娘事务繁忙,嫔妾怎敢时常来叨扰太后娘娘,只盼着嫔妾艰难前行的时候,太后娘娘能多鼓励嫔妾几句,嫔妾已经感激不尽。” 如此,恪嫔一番哭诉之后,也算是投靠了太后,有了太后的支持,以后的路总是能容易走一些。 “行了,大过年的,这样哭花了脸,走出去被人瞧见了,总是要说闲话的,让景春带你去偏殿里洗把脸再回去。” 知道终于过了太后这一关,恪嫔竭力忍住了眼泪,朝着太后福了福,“嫔妾多谢太后娘娘关怀,这就随景春姑姑去收拾。”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皇上孝顺太后,生怕冬天凄寒,冻着了太后,日日叫人在殿里点了双倍数量的地龙,人在里面待着,浑身总是热烘烘的,纵然如此,这样小心翼翼地回着话,厚厚的衣衫上早沾了一层汗水,就连鬓角也微微有些毛躁,不想让太后看到了烦心,恪嫔忙低了头退到了偏殿。 殿里只剩下了太后和苏嬷嬷,苏嬷嬷看太后无心喝那乳酪,便轻手轻脚收了盘子。 “苏茉,恪嫔说的,都对上了吗?” “十有差不多,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太后娘娘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何不对赫妃施以惩戒?” 听苏嬷嬷这样问道,太后冷然一笑,“不忙,好歹人家现在还怀着爱新觉罗的后裔呢,有什么事情还是放在秋后算账比较好,大过年的,不适宜打打杀杀。” “更何况,恪嫔今日来向太后娘娘示弱,靠的只是那张薄薄的嘴,并非是铁打的事实,还是要等赫妃自己露出马脚,再认真收拾一下这股不好的风气呢!”苏嬷嬷自然知道太后心中所想,俏皮地接了一句。 太后抬头冲她一笑,“就属你最机灵,皇帝昨日跟哀家提起嘉嫔的母亲过几日要进宫来探望嘉嫔,哀家挑了几件宝贝,你计算着日子,赶着那天给送过去,就说哀家最近乏得很,嘉嫔和佟夫人不必过慈宁宫来谢恩了。” “是,奴婢记得了。”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香琬一大早就嘱咐内务府将彩灯挂起来,又给各宫送去了特制的汤圆,又去了慈宁宫一趟,坐着同太后说了一会话,回了宫,这才消停下来,闲着没事,便随手拿过做了一半的刺绣一针一针绣起来。 还没绣完一朵牡丹,就见皇上急匆匆走进了寝殿。 忙站起来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这会怎么过来了?”香琬看看时间还早,皇上应该是刚下朝就一路过来了。 扶了她起来,“今日没什么大事,朕急着过来瞧瞧你,和大臣们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会感觉有些饿了,你给朕准备吃的了没有?” “皇上要吃哪有没有的道理?花束,去给皇上下一碗汤圆来。” 吩咐了花束,又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皇上,“皇上来得真巧,这汤圆是臣妾依着在家时的方式做的,汤圆皮儿是小纯子找了一个小石磨,花束用新鲜的软米一点点碾压成糯米粉,里面搁了花生碎、瓜子仁、桂花粉和新鲜山楂来做成汤圆馅儿,吃起来口感酸酸甜甜,皇上一定喜欢。” 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什么吃的一经过你这张小嘴一说,就比蜜还要甜似的,说得朕都馋了。” “皇上又打趣臣妾了,难不成臣妾的嘴巴抹了蜜吗?” 她的最后一个字才说出口,皇上就大力将她揽入怀里,霸道地吻了上去,缠绵了好一会才放开。 羞得满脸通红,“皇上,这么多人看着呢,皇上真是的。” 坏坏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谁?这寝殿里还有谁能看到?你不是说你的嘴上有蜜吗?朕也是为了验证一下罢了。”皇上说着还舔了舔自己的嘴巴,“果然是有蜂蜜呢,甜甜的。” 花束做好了汤圆端进来,当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皇上和香琬相互看着笑着,心里极其羡慕,低头一笑就退了出去。 “待会儿你宫里要来贵客,朕吃了就走,不耽误你的事。嗯,果然很不错。” 香琬坐下来,托腮看着皇上狼吞虎咽地将一碗汤圆吃下肚子,“什么贵客?臣妾怎么不知道?” “哦,前几日懿宁跟朕提起,你即将临盆,是时候该叫你母亲进宫探望你了,朕想着元宵节是团圆之日,你入宫已久,还从未见过家人,就帮你安排好了,佟夫人大概在午后进宫,皇额娘赏了一桌御膳菜肴,就留你母亲在宫里吃个团圆饭。” 听皇上漫不经心地说着,香琬却差点将茶杯碰到地上,欣喜地含了热泪,“皇上此话当真?不对,皇上从来不会骗臣妾的,只是嫔妾还没有准备好,这样慌慌乱乱的,额娘来了,岂不是会招待不周?” 她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正了正头上的珠钗,“不提前告诉你,是朕担心你知道了,昨晚兴奋得睡不好,你待会换身衣服去,其他的,朕都帮你打点好了,虽然你现在只是嫔位,但赏赐你母家的东西却都是上等的,也算是朕对你母家的一点心意吧。” “臣妾多谢皇上,多谢皇上打点。” “红罗早早就知道了,有她替你张罗,你只需静静等着你额娘进宫就是了。” 这才想起,一大早就不见了红罗,原来去跑去内务府准备了。 合着她们早就都知道了,唯独没有告诉她,就是为了联合皇上瞒着她,给她一个惊喜。 “这次你母亲进宫来,不能久待,就请求带了你的表妹来,她倒是可以在宫里住上一段时间,一直照顾着你生下孩子,这是皇额娘特准的,改日你去谢恩就行了。” “臣妾知道了。” “行了,朕见你也见了,你还要收拾,朕就先回养心殿了,等有时间了再来瞧你!” “臣妾恭送皇上,皇上这几日吃得香,但也要注意身子才是,要叫吴公公传了酸梅汤来给您消食。” 将她按住在宫门口,“知道了,不必送了,快回里面等着吧。” 目送着皇上离开,这才急急地唤了绣珠进来伺候她更衣,又急急宣了六色点心,冲泡了雨前龙井,心焦地等待着额娘进宫。 第78章 进宫来高高兴兴地做客 一大早就马不停蹄地忙碌的红罗捧了一叠新料子走了进来,“启禀娘娘,偏殿已经收拾妥当了,奴婢又去内务府领了簇新的被面,这就叫绣珠去将新褥子铺起来,小纯子他们昨天就把要用到的房间打扫干净,现下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夫人进宫了。” 欣慰地握了握她的手,“辛苦你了,还要刻意瞒着本宫,给本宫这么大一个惊喜。” “这是皇上特意嘱咐的,前几天赫妃提起要求母家进宫来,娘娘去回了皇上,又一应安排了下去,却只字未提您家人入宫的事情,您是怕扰了皇上的清静,但皇上可打心眼里疼着您呢,奴婢们跟着皇上的安排走罢了。” 红罗说这事,她倒记得,赫妃怀有身孕,母家势力又大,总喜欢端出高贵的架子来,惯会在皇上面前提各种要求的。 似是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绣珠微微一哂,“赫妃总还以为自己能借助这一胎再度登上贵妃之位,又素来喜欢在皇上面前摆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只不过,她到底是生养过两次的人了,平日里又好吃好喝地供着,一高兴嘴巴自然管不住,身子早已大不如年轻时候,根本比不上咱们小姐娇嫩,那裹着料子的腰矫揉做作地摆起来,总让人欣赏不来。” 用帕子掩了嘴巴笑起来,“这话可不要拿到外面去说,她一向以为她最美,若是知道你在背后这样编排她,非撕烂你的嘴不可。” 听绣珠一连串俏皮话,连红罗也忍不住一改平日的严肃,附和了她几句,“绣珠只是在咱们宫里说说,哪像其他人更猖獗,奴婢们平日里去内务府领料子,经常能听到别宫的小宫女凑在一起议论赫妃呢,不过奴婢瞧着,赫妃这两年,终究是衰老了许多。” “她们还说,她们还说,赫妃和宁贵妃年龄相仿,但从长相上来说,也差得太多了点。”绣珠犹且不罢休,又加了一句,这才抱了被面去偏殿铺床了。 赫妃母家经济雄厚,时不时地送了银票进来给赫妃补贴,因而赫妃习惯了一身华服,走到哪儿,都如骄傲的天鹅,高高地仰着脖子,不想各宫的宫女们竟在背后这样议论赫妃,香琬记起第一次见她的模样,和现在比起来,确实少了些活力劲儿。 “她是心里压的事情太多,想得太多,所以才表现在了脸上。” 细心地替她整了整发间的红海棠番莲花钗,“娘娘遵从本心往前走,奴婢们在后头跟着,一步一个脚印,这一路邹丽,奴婢都觉得轻松,更别说娘娘了,虽然怀着孩子,但依旧嫩得能掐出水来,这都是娘娘的心态很好的缘故。” 挽了她的手向宫门口走去,准备去迎接额娘,面上含了一缕欣愉的笑,“我们不争,更不急,慢慢走就是了。” 太后曾让她给静妃转述过一句“不争才是最高手段的争”,现在静妃不在了,而她却不能免俗地落入了后宫的纷争之中,为了平安地走下去,那就不要总是想着争,惟有这样,才能争得一世安稳。 两人才在宫门口站稳,就见两顶小轿缓缓行至宫门口。 小纯子见了,忙精神抖擞地大声通报道:“佟夫人到!纳喇小姐到!” 通报声音刚落,佟夫人和纳喇·莺歌已被侍女们搀扶着下了车,香琬看到额娘,几欲扑上前去,冲到母亲怀里,又因为在宫门口,许多双眼睛盯着,不能坏了规矩,红罗稳稳将她搀住了,使了使眼色要她不能被别人看了笑话。 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佟夫人走到台阶下,恭敬地行礼。 “佟氏参见嘉嫔娘娘,嘉嫔娘娘万福金安!” “莺歌参见嘉嫔娘娘,嘉嫔娘娘万福金安!” 直到她们行了礼,香琬才敢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眼含热泪地将佟夫人扶起来,又叫红罗将莺歌扶起来,一行人快步进了景仁宫的大殿。 佟夫人顾不上接绣珠双手递上的热茶,只是一味地上下打量着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女儿,看她齐整的袖口,又看她晚上套着上好的翡翠玉环,面容气色都极好,才放心下来,将女儿拉入怀里,爱怜地抚着她的面颊。 “女儿不孝,让阿玛和额娘担心了。”久别重逢,再次感受到额娘怀抱的温暖,香琬还是止不住热泪涟涟。 尽管出门前,佟大人反复叮嘱,香琬正怀着孩子,不可在女儿面前哭哭啼啼惹得她掉泪,佟夫人毕竟是妇道人家,看着眼前的女儿过得很好,又注意到这景仁宫很是华贵,心里十分欣慰,又想到这一切是女儿做了那么久的宫女辛辛苦苦换来的,心里又是十分心疼。 一时心头百感交集,忍不住和香琬抱头痛哭,“早知道你进宫要受那么多的苦,当初就不该一心送你入宫来,一听说静和宫着火,你阿玛急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直到听闻太后娘娘接了你去慈宁宫休养,这才放下心来,所幸,现在一切都苦尽甘来了,皇上亲封你为嘉嫔,还赏了你这么大一座宫殿居住,为娘的看了,也为你高兴。” “是女儿不好,进了宫也不能让阿玛、额娘安心,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还要惹得额娘这么伤心。” “安心,安心,再不安心,那都是从前了,现在看到你站稳了脚跟,皇上还专门为你阿玛加了官,我们倒不是在乎加官封爵,只是皇上为你阿玛加官,说到底是因为爱屋及乌,这说明你在宫里很好,这就足够了。” 莺歌在一旁看着,深受感触地用帕子抹着眼泪,看两人皆是哭得十分伤心,忙走上劝着:“姨母不要这么伤心,表姐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而且表姐现在正怀有身孕,这样哭下去身子可受不住,快别哭了。” 这才从悲伤的情绪中拔了出来,佟夫人用帕子替香琬擦着眼泪,“都是额娘不好,净说这些事情惹你伤心,别哭了,不管怎样,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今日进宫团聚时间本就有限,可不能总让我的宝贝女儿哭泣。” 香琬止了眼泪,笑着看向已长大不少的莺歌,“莺歌都出落得这么亭亭玉立了,姨母和姨夫在家都好吗?表哥捐官的事情怎么样了?” “阿玛和额娘都很好,哥哥前不久已进了军营,阿玛的意思是先让他历练一番,捐官的事情以后再说。”莺歌的声音很是清脆,笑起来的时候倒和香琬有些相像,都有一对小梨涡,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所穿衣裙虽不如宫中妃嫔,但也是一个美人胚子。 莺歌是二姨母家的女儿,二姨母嫁给了满军旗里纳喇氏的一个佐领,莺歌是长女又是嫡出女儿,二姨母对她抱有了极大的期望,眼见着莺歌快到了嫁人的年纪,莺歌自小养在深闺之中,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在姊妹间又和香琬玩得最好,这才央求了佟夫人带莺歌进宫来。 两家的关系本就好,香琬不是不懂事之人,想当初自己准备选秀之时缺一个刺绣老师,还是姨夫专门找了老师送到佟府的,更别说平日里姨夫不遗余力地帮阿玛打听香琬在宫里的情况,现在莺歌这个情况,姨母的意思自然是要她帮扶一把,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所幸求了宁贵妃,要她恩准让莺歌进宫来伺候自己生产。 一来是为了让莺歌多学着点,有些事情,香琬可以亲自教导她,二来如若能遇到对的上眼的王公大臣,可以随时给莺歌寻到一处好的归宿。 只不过莺歌天真烂漫,未经人事,自然不知道大人们心里的真实想法,只当是进宫来陪表姐的,为了不给她压力,香琬也不欲告诉她,就当她进宫来高高兴兴地做客一趟罢了。 “表哥本就勇猛,先去军营里从小士卒做起也是很好的,那莺歌,你陪表姐一段时间好不好?红罗已叫人给你准备好了房间,待会就带你去看看。” “好啊好啊,整天在家里,不是刺绣就是弹琴,实在闷得很,皇宫好大,表姐这里也很大,有很多人进进出出,莺歌一点都不觉得闷了,当然愿意待在这里了。” 莺歌的可爱模样,瞬时冲淡了母女相见的伤感,佟夫人摸了摸香琬的肚子,“你阿玛整天在家里念叨,他高兴得很,本以为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被放出宫来,才能嫁给良人,不想我们这么快就要有外孙了,听说赫妃娘娘怀着的是男胎,不过听额娘一句劝,不要太在意男女,先不说先开花后结果的道理,只要你能有个孩子,当了娘,你就已经很是幸福了,万万不可因着这事就搞得整日忧心忡忡的,再说,养个女儿还很贴心哪!” 知道额娘说这话是为了让她安心待产,再说生男生女自古以来不能由人控制,如若为此而忧心则算是杞人忧天了。 第79章 如若你能接连有孕 亲热地揽了佟夫人,“女儿知道,这种事情只能顺其自然,哪里是能急得来的呢?孩子不到瓜熟蒂落那天就不可妄言,这个道理,女儿自然懂,额娘不必担心。” 离家进宫前,她还是一个遇到不顺利的事情,只会盈盈下拜,在父母面前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不想许久不见,后宫生活已将她历练得如此成熟,佟夫人喜笑颜开,将随手带着的一个宝箱推到香琬面前,“这是额娘和你阿玛的一点心意,等孩子生下来之后,要花的银子就跟流水似的,你每月的份例有限,手头难免会紧巴巴的,这里面有额娘积攒的一些首饰,还有你阿玛准备的银票。你拿去打赏下人吧,不要委屈了自己,更不要被别人瞧不起。” 深知不收下她是不会心安的,叫红罗恭恭敬敬地接下了,“额娘,皇上和太后娘娘赏了我许多东西,景仁宫的份银也足够我打点了,上次额娘叫绣珠带进来的东西女儿都还没用完呢,以后不要再送了,女儿不愿为了自己而委屈你们二老,本来,这一世本就再也不能奢望在你们身边伺候了,只愿你们在宫外好好的,终究是女儿不孝。” 后宫女子本就命运如此,进了宫,就彻底和家人分离开来,只能遥遥相望,香琬心酸地想着,将头扭向一边,不让自己再现出悲伤之态来。 “你阿玛升了官,皇上又点名嘉奖了一番,现在那些人对你阿玛也渐渐恭敬了起来,我们虽是在宫外,但日子过得也不差,倒是你,后宫人心艰险,你要仔细走好你脚下的路,知道你过得好,我和你阿玛也就放心了,现在你又有了孩子,到底能站得更稳些。” “不过皇上宠你,如若你能接连有孕,那就再好不过了,母凭子贵,皇子多了,别人就不能揉捏你。” 佟夫人骤然提起这个话题,惹得香琬一阵脸红,“额娘女儿都知道。” “马上做额娘的人了,还这么害羞。” 听到佟夫人打趣她,香琬抬头羞赧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言语。 门外传来绣珠的声音,“夫人,小姐,皇上的赏赐到了。”原来是绣珠带了人,捧了一溜的成色极好的绫罗绸缎进了大殿。 “娘娘,太后娘娘的赏赐到了。” “宁贵妃娘娘的赏赐到了。” 宫人们鱼贯而入,金盘里盛了各色的礼物,不一会儿,里间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奇玩意,都是赏赐给佟大人和佟夫人的。 花束又捧了香琬给家里准备的礼物,香琬转头吩咐道:“小纯子,你带人去将这些礼物装到小车上,再造一本册子,到时候给本宫额娘带回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堆放的礼物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小纯子得了命令就带了人开始着手整理。 “额娘,皇上知道您要来,特意给您赏了一桌御膳,这会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额娘这边请,咱们边吃边叙话。” 佟夫人不无感慨地跟在香琬的身后,“皇上和太后娘娘,贵妃娘娘竟如此重视你,赏了这么多东西,越是这样恩宠隆重,你越是要放稳步子,缓缓走。” 绣珠笑吟吟地馋了佟夫人,“夫人,在这宫里,小姐和贵妃娘娘最是要好,此次莺歌小姐能留在宫里,也是全托贵妃娘娘的福呢!” “你这丫头,到了宫里嘴皮子功夫越是厉害了,好好陪着小姐就是了。”佟夫人说着将一串手钏套到绣珠的手腕上,喜不自胜,忙福了福,“奴婢多谢夫人赏赐,必当尽心尽力服侍小姐的生活起居。” 如此,哄闹了一阵,母女两人终于收敛了难以相见,相见又太短的伤感,强撑了笑脸,一家人坐下来,和和美美地品尝着佳肴,又拣了一些家里的事情来说。 临近傍晚,众人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佟夫人,安顿了莺歌回房休息。 香琬这才拖着酸痛的身子坐下来喝着一盏红枣莲子鹿茸汤,不想相聚的时间竟如此短暂,这次见了,不知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又忍不住叹了一回气。 “娘娘,这是小纯子造的册子,他估计着您应该也要过目今日送礼的人,所以就做了两份,还请你过目。” 从红罗手里接过册子,随意翻看着,“小纯子倒是个机灵的,一天忙忙乱乱的,本宫倒没想到这么多。” 翻到最后一页时,很意外的,恪嫔的名字赫然在目,“怎么?恪嫔什么时候着人送了礼过来?本宫怎么没注意到?” “这几匹料子是恪嫔亲自送到宫门口的,那时候您正和夫人在里间吃饭,她就没进来,只是说和您同为汉人妃子,理应拜见一下家母,既然您忙,不便进来叨扰,放下东西就走了。” “这可不像她的行事风格,不过她肯送礼也是她有心,今天小厨房做的这味红枣莲子鹿茸汤挺不错的,你装上一盏去给她送去,权当是回谢了,就说本宫歇下了,改日再当面道谢。” 红罗应了一声就去了,香琬继续翻看着册子,发现除了位分稍低的恬贵人派宫人送了礼物外,叶嫔和娴嫔那边都没有动静,娴嫔人本就闷,叶嫔,大抵有她自己的思量。 太后、皇上和宁贵妃已是有心,给香琬备了许多礼物,香琬不想再在意这些小细节,看过了册子的登记情况也便算了,不欲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唤了绣珠进来服侍她更衣睡下。 出了正月,宫里的寒风便在悄然之间化为了微微春风,早就听说有宫人耐不住深宫寂寂,趁着天气回暖,在御花园里放起了五彩缤纷的风筝。 自莺歌进宫以来,整日要么随了香琬去各宫串门,要么就是在自己宫里做些刺绣,原来宫里的生活不过如此,听了宫里还可以放风筝后,早吵着要出去解闷,红罗也劝香琬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多出去走走,权当散散心。 于是早起吃了饭,香琬便带了莺歌往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里其他的花儿自然还没到盛开的时节,倒是迎春花早跃跃欲试地探出了淡黄色的花蕾,星星点点地洒在各处,很是好看。 果然有几个小太监牵了风筝线在空地处跑来跑去,空中慢悠悠地飘起了老鹰、游龙、猴子等图样的花花绿绿的风筝,莺歌早跑上前去,从太监手里抢过一个小兔子风筝,欢快地跑了起来。 香琬由红罗扶着站住了,远远地看着一身樱粉色合欢花刺绣长裙的莺歌牵着风筝线跑来跑去,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也浑然不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声音如银铃一般响亮,香琬被她这种单纯的欢乐感染到,唇角不自觉向上牵起,勾出一个美好的弧度来。 “香琬妹妹好雅兴,身子都这样重了,还有心思出来走一走,不过出来走一走也好,就当是锻炼锻炼身子。” 听到恪嫔的声音,香琬转身面对着她,只见她的手里牵着一只麒麟风筝,正笑眯眯地看着香琬,想起前段时间她特意送了礼来,尽管平日不喜她的为人,但也不好打笑脸人,于是含了笑,与她见了平礼。 “是我表妹莺歌性子活泼,冬日里宫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倒叫她这样年龄的人闷坏了,听闻近来有许多人在宫里放风筝,这才陪她出来玩耍一回,恪嫔兴致更好,你手里的这只风筝很好看呢!” 她指一指恪嫔手里的风筝,恪嫔便将风筝线递到她手里,“素来有春日放风筝,来年风调雨顺一说,我的这只风筝正好是麒麟图样,预示着喜得麟子,妹妹何不放一会儿?也好占个好兆头。” 红罗看她是好意,知道不好拒绝,便从她手里接过线,又伺候着香琬象征性地放了放,这才交给一旁的小太监。 “多谢恪嫔美意,无奈我现在行动不便,总是走一走歇一歇的。” 恪嫔微微一笑,亲手扶了香琬向一处亭子走去,“妹妹是累了,不过莺歌可还没玩够,这样站在风口上难免会染了寒气,不如随我去那边坐一会,正好可以聊聊天,让年轻人多玩一会儿就是。” 稳稳地扶着香琬,又听恪嫔说话的语气,今日的她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般,香琬诧异地扭头看向她,想要从她光滑白嫩的脸上找出什么异样来,可惜一无所获,一时没有出口拒绝,依了她来到亭子坐下。 翡翠替两人倒了茶,就和红罗轻手轻脚地退出几步远,只留下两人相对而坐。 “整日待在宫里真是闷得慌,出来松泛松泛骨头也是极好的,否则没病的人闷在宫里也闷出病来了。” 香琬点点头,“恪嫔说的是,我走了这么一会,也感觉神清气爽,春夏总是比严冬更有趣些。” “是啊,能这样自由活动真好,总比被禁足要强,一禁足,万寿宫简直没有了活人的气息,死气沉沉的。” 她怎会突然又提起禁足之事? 第80章 宫里不乏这种可怜又可恨的人 恪嫔一向是好面子之人,又因为赫妃偏向着她,在人前总是强势些,禁足本就不是什么荣耀之事,况且现在能坐到一起,只是因为和香琬在御花园偶遇,算不上什么亲近之人,好端端的提起这种事情来,竟让香琬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见香琬不说话,只是低头抿了一小口茶水,恪嫔轻轻叹了口气,“在万寿宫被禁足的那段日子着实漫长,白天等不到天黑,晚上又等不到天亮,活脱脱让我像是重新生长了一遍似的,如若不是妹妹在皇上面前替我说了一两句,恐怕不会再有其他人愿意将我从那里拉出来,就算是赫妃娘娘,也从未听她在皇上面前替我求情过。” 那赫妃是蒙古妃,出身高贵,而恪嫔和香琬一样,爹爹在前朝作为汉人臣子努力博得皇上的信任,以期站稳脚跟,而她们在后宫,也是无依无靠,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取。 因而恪嫔当初受了静妃的责打,巴巴地上赶着去依附赫妃,是急于找到一棵大树好倚靠,而对于赫妃来说,恪嫔却是可有可无的棋子,就算没有了恪嫔,也会有其他人腆着脸凑上去,为她解决一些棘手的难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香琬她们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恪嫔一味执迷其中,现在她自己想清楚了也好。 看她一脸失意,香琬少不得软了语气劝上一两句,“赫妃娘娘即将临盆,前几日急急宣了纪太医去,听闻是身上不痛快,少不了要吃药滋补的,一时忙乱,忘了你的事情也是有的。你平日里就和赫妃娘娘走得亲近,关系自然也比一般人要亲厚上许多,这种时候更该多体谅她体谅她才是。” “连你也觉得我和赫妃娘娘交往过密吗?时至今日,我才觉察到自己以前那样近乎崇拜地依附她的力量,事事听从她的安排,早就迷失了自我,实不相瞒,前几日我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认罪,太后娘娘对我步步紧逼,事事质问,我这才知道自己被他人利用,做了许多不可挽回的错事,所幸,太后娘娘嘱咐我要洗心革面,我这才有心思出来走一走,走一走,才能想清楚更多的事情。” 她的封号是太后赐的,她自然知道太后是何意,想要脱离赫妃的束缚,最先想到的就是去找太后,或许惟有太后能帮她,给她力量。 再听她说话这语气,太后纵然心里对她不喜,但也似乎对她并没有做过多的追究,还安慰了她一番,她既然有勇气去慈宁宫,就说明是真的想通透了。 仰头看了看天空中飞着的彩色的风筝,恪嫔又是一声太息:“麒麟样的风筝真是好看,我知道那不过是翡翠做的,来哄我开心罢了,横竖,我现在是这后宫里最不得宠的妃子,怎么会有喜得麟子的那一天呢?左不过自己做下的事,只能自己来承受,都是自作孽罢了。” “从前,你是年轻,想事情不周到,经历了禁足这件事之后,行事风格定会有所改变,相信太后娘娘也是这样期望的。”还摸不透她现在的真实情况,只能简单地说劝一两句,免得说多了,日后生出事端来。 骤然听闻恪嫔倒戈,总教她想起从前的兰贵人来,若是轻易相信一个人,最终只会换来无尽的失望。 站起身,心不在焉地向亭外走去,“是吗?我之前做错了那么多事,什么时候才能还清?皇上什么时候心里才能有我?” 本想告诉她,只要有心,无论到什么时候,想要改正都还来得及,但见她满脸通红,脚步匆匆,逃也似的走远了,也就再没说出什么来。 桌子上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红罗手脚麻利地将杯里的水泼掉,又重新斟了一杯,推到香琬的面前,“娘娘,这时候,天气还没有彻底暖和,外面还是气寒,坐得久了,身上总是冷,请喝口热茶暖暖吧。” “她们糊里糊涂地做了那么多事,红罗,依你看,在这其中,谁获利最大?” “呵,自然是延禧宫的那位,恕奴婢多嘴,娘娘,您想想,皇上刚开始那么喜欢兰贵人,如若不喜欢,兰贵人怎么会那么快就有身孕?明面上是赫妃拉了她一把,可兰贵人最终得到了什么?失了孩子,被褫夺了封号打发去了静和宫,最后溺死在池塘里,奴婢不得不大胆揣测,赫妃根本就不能容得下兰贵人在这宫里生下一儿半女。” 所以,那日兰贵人出了事,赫妃丝毫不在意,冷漠得不符合她平常的性子,大抵是知道兰贵人死了,她做的那些事情再也不会被翻出来了,心下轻松,因而才不愿过多地参与进来。 低头喝了一口茶,果然有暖暖的气息涌上来,身子也轻快了许多,“还有呢?” “恪嫔模样长得是很不错,不过脑子却转不过赫妃去,她以为自己是赫妃得力的左膀右臂,其实随时都可能被推开,奴婢前几日听说,恪嫔一解禁,就去了延禧宫,只不过被延禧宫的莹儿挡在门外了呢,推说是赫妃睡下了,估计是不想见她。” “真有此事?那恪嫔岂不是完全被赫妃抛弃了?” “娘娘说的是,奴婢想着,恪嫔初初进宫那会,皇上还是很喜欢她的,她爱穿好看的衣裙,宫里一有新的布料,皇上总想着差人给万寿宫送去,可是自从她跟了赫妃,不知为何,皇上倒对她生疏起来,她被禁足之前,可是好久都没有侍寝过了,赫妃会不会觉得是恪嫔不受宠,帮不上什么忙,配不上在她身边伺候?” “皇上不喜欢恪嫔,是因为太后不喜赫妃行事,在皇上面前念叨得多了,皇上也就不喜欢她俩了,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贵妃娘娘在咱们宫里位分最高,生孩子的时候,比她位分低的妃嫔都前去侍疾了,只有赫妃仗着身孕没去,皇上心里犯嘀咕呢。” “那依娘娘的意思,恪嫔从前帮着赫妃做那些事情,就都白搭一把手了?恪嫔位分低,估计根本不敢拆穿赫妃的罪行,现在只求能离了赫妃,自立门户,再慢慢赢得皇上的喜欢吧。” 微微一笑,“如此看来,她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谁叫她跟错了主子呢?那赫妃可是心思阴狠之人,母家又有权势,别说恪嫔本就斗不过她,估计连那心思都不敢有。” 红罗试探地看她一眼,“恪嫔今日对娘娘的态度和平日不太一样,还愿意说了这些心里话给娘娘听,是不是赫妃不要她了,她这是有意要来靠拢咱们?娘娘预备怎么办,会不会接受她的示好?” 她的分析有道理,但从恪嫔刚才说的话来说,还品不到这一层,于是摆摆手,“不忙,本宫掂量着她不是有意靠拢,大概是她想着自己和本宫是同届秀女,位分又一样,本宫又向来不善落井下石,她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去,恰巧碰到了咱们,也就随口一说,咱们边走边看吧,说到底,她算是个可怜人,但宫里不乏这种可怜又可恨的人,咱们没有那么多力气一一帮扶,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嘴上这样吩咐,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十几日不见恪嫔,她的人竟消瘦了许多,皇上想不起她来,她急坏了,去慈宁宫,去延禧宫,总也找不到出路,这才无聊到以放风筝来消遣闲日,想想她也正值青春,如若从此就悄无声息下去,那可真就是可可怜怜的人儿了。 如若她能真心向善,或许还能有出路,毕竟她和香琬同为汉人妃子,好不容易进了宫,理应相互帮扶一把,但愿她能迷途知返才好。 红罗见她低头想着心事,也便没有打扰她,垂了手退到了一边。 倒是远处莺歌的声音将她从杂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谁让你捡走我的风筝的?快把我的风筝还给我!”听那边起了争执,香琬忙搀了红罗的手,走到假山下,和莺歌站在一起。 “莺歌,怎么了?吵吵嚷嚷的,风筝飞到假山上是多大的事儿,让小纯子去帮你拿就是了。” 小纯子听了,手脚轻快地攀爬到了假山的顶上,探头探脑地寻找着断了线的风筝。 “表姐,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刚才不知哪宫的太监在上面玩,抢走了我的风筝,我喊他把风筝还给我,谁知道他就露了个头,冲着我做了个鬼脸,这会不知道去哪儿了。” 示意红罗给她擦擦汗,“那也定是人家一片好心,帮你捡风筝,那只小兔子正是你,谁敢抢走啊?小纯子,你去假山四周寻一寻,看有没有别人在这附近转悠?” 香琬她们正帮着莺歌四处寻找着断线风筝,却见一人笑吟吟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只小兔子风筝。 第81章 为了你,朕做什么都可以 莺歌一见那人手里拿着她的风筝,快步走上前去,急于从他手中抢过风筝,嘟起嘴巴嚷着,“你是哪宫的太监?竟敢捡了本小姐的风筝去,快还给我。” 她不识得眼前人,香琬却认识,吓得变了脸色,忙拉住她,嘴里轻轻呵斥出声:“莺歌,回来,不得无礼。” 那人并不恼,将风筝递到莺歌手里,这才对着香琬拱了拱手,“臣弟参见皇嫂。” 听他这样向香琬见礼,莺歌恍然大悟,无意中捡到自己风筝的人并不是什么太监,细细一看,站着的男子一身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不凡气度,且听他嘴里喊表姐“皇嫂”,应是当今皇上的弟弟。 “七王好,小妹初进宫,未曾与王爷谋面,方才有所唐突了,还请王爷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才好,莺歌,还不快向七王行礼。” 原来眼前之人竟是当今七王爷,一想起自己刚刚喊他太监,羞得满脸通红,忙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民女参见七王,七王万福。” 并不愿计较此等小事,挥了挥手示意她站起来,常舒转向香琬,又拱了拱手,“臣弟听闻皇嫂即将临盆,皇兄又要添上一位皇嗣,臣弟先在此恭贺了。” “多谢王爷,王爷刚从洛阳归惊,前段时间听闻皇上新赏了王爷府邸,王爷正忙里忙外地收拾着,日日忙得不见人影,今日怎么倒有闲工夫进宫了?” 常舒的母亲是先帝庶妃,死后追封珍太妃,生前并没有什么地位,自先帝去世之后,常舒被派去了洛阳戍守,眼见着年龄大了,不能不顾着皇家颜面,皇上得了太后懿旨,就将她召回京城来,皇上心疼这位常年在外的皇弟,专门在京中择了风水宝地建造王府,就此将他安顿下来。 “皇嫂说的是,臣弟此次进宫是专程向皇兄讨要几件宝贝来作为镇府之宝的,不想皇兄如此大方,直接给了臣弟仓库钥匙,要臣弟自己前去挑选,恰巧路过这儿,看到这位姑娘的风筝断了线,就想着帮她一把,不想倒引起了她的误会,这位姑娘是” “这是本宫姨母家的表妹纳喇·莺歌,此次得了太后娘娘的恩裳,专程来进宫陪本宫待产的,表妹平时不怎么出门,遇事难免莽撞些,还请王爷谅解。” 常舒偷眼瞥了一眼垂手站在一边,通红着脸的莺歌,爽朗地哈哈一笑,“无妨无妨,臣弟倒觉得莺歌小姐性子很是活泼,和那些一步一小心、畏畏缩缩的深闺女子很不一样呢,这样大方,以后走到哪儿都不至于吃亏。” “民女多谢王爷谬赞!”莺歌听他并无意责怪,这才略微放下心,脸上重新挂起了甜甜的笑容。 “自额娘去世之后,臣弟总是孤身一人,审美难免比不上那些自小在京城长大的哥哥们,这次皇兄赏了臣弟一座偌大的府邸,臣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现在皇兄又给了臣弟钥匙去库里挑东西,臣弟方才去看了一圈,还真是挑花了眼,生怕挑得不合适,等开府那天,惹得别人笑话。若是莺歌小姐有空,能否帮着臣弟去相看一番?臣弟向来对那些****罐罐没有感觉,可府里又非得有这些东西不可。” 香琬不意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想着莺歌是待嫁女子,这样贸然和一个王爷行走到一处,被别人看去了总要说闲话的,正想着如何拒绝,不想莺歌却一口应了:“这种事情民女最在行,帮着王爷看一看是很可以的,权当是民女向王爷赔罪了。” 尴尬地一笑,“王爷能看得起莺歌是很好,不过这件事,本宫还得去请示一下皇上才好,如果皇上没意见的话,那本宫就叫花束陪着莺歌去帮您。” “早就听闻皇上最是宠皇嫂,不想皇嫂也很敬爱皇兄呢,皇嫂思虑周全,是该向皇兄禀明一声,臣弟这几天都在宫里,那就静候皇嫂的佳音了,臣弟先行告退。” 见常舒有事先走,香琬便与他行了礼,直等他走远了,才牵了莺歌往回走。 “表姐为何要推辞王爷的请求?左不过,我在景仁宫也闷得慌,跟着他去看一看宫中的珍奇藏宝也是极好的,就当是长见识了。” 知道莺歌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一味贪玩,还没有想到男女之事上去,于是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傻瓜,你可是女孩子,一定要矜持,那样轻易就跟一个未婚男子成双入对地出入宫里,被别人看到了,岂不知在背后怎么诟病嘉嫔的表妹呢?待本宫去回了皇上,皇上同意了,你也可大大方方地陪他去。” 莺歌这才乖巧地低了头,“姐姐为妹妹打算,妹妹也该懂事,绝不给姐姐丢脸。” “丢脸倒谈不上,只是女孩子家行事要注意分寸,你是从景仁宫走出去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呢,万不可被别人抓了把柄去。” “姐姐说的妹妹全都记下啦!今后乖乖的就是。”莺歌月牙眼眯成一条缝,笑得无比灿烂。 见她这样可爱,香琬也不忍再继续说教她,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宫。 听闻最近边疆战事告急,皇上整日整日地在养心殿批折子,会见大臣,有几日没宣召宫嫔了,担心皇上饮食不规律,嘱咐小厨房细细做了一道虾肉鲜丸,配上一味鲫鱼汤,趁热提着赶到了养心殿。 一见香琬挺着大肚子送了吃食来,皇上忙放下手头的折子,起身将她迎了进去。 “皇上日日繁忙,中午可是按时吃饭了?臣妾叫小厨房做了两道吃的,特来进献给皇上,国家事大,但皇上也要注意龙体才是。” 轻轻揭过盖子,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皇上食指大动,乘兴吃了好几口,“香琬与朕是心有灵犀,知道朕没吃饭,他们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气得不行,中午传了御膳也没动上一筷子,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 起身为皇上倒了茶水,“皇上慢些吃,得亏是臣妾来了,臣妾要是不来,皇上岂不是要白白挨饿?” “那你会心疼朕吗?” 用帕子替他擦擦嘴,微红了脸,“皇上又开臣妾的玩笑,臣妾可不依呢。” “马上要做额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害羞,像小姑娘似的。” 两人说笑了一阵,香琬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于是就跟皇上说起了常舒要莺歌帮他去库里挑选东西的事情,想着请皇上思量一番,看如若莺歌去的话是否合适。 皇上边吃着东西边听她轻柔地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本以为皇上会觉得莺歌只是深闺女子,不宜总是外出。 不想皇上却是满口赞同,“当然可以去,有宫女、太监们时时陪着,谁敢说闲话?香琬你就是太小心了,常舒性子一向孤冷些,这次能主动请你帮忙,朕很是高兴,莺歌性格要比常舒活泼些,两人多交往,也能让常舒转变一下。” “说到底,莺歌是女孩子,这样大大咧咧地跟了去,臣妾总觉得不是特别合适,而且王爷初次见莺歌,就请求与莺歌同行,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就算有别的想法又如何?一个未婚,一个未娶,适当的交往有益无害。”皇上丝毫不在意地说道。 似是受到了惊吓,香琬忙摇了摇头,“我们莺歌怎么能配得上王爷?不过这事臣妾还没有看出端倪来,只是多往前想一步罢了。” “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话?这种事全看两人的缘分,两人相识一场也是好的,你若害怕流言蜚语,那这样,朕叫吴公公带了莺歌去陪常舒,看还有谁多说话?你是有所不知,皇阿玛去世得早,珍太妃受不了打击,也跟着去了,自那以后,常舒总归是郁郁的,难得他这回高兴,你就让莺歌开导开导他也好。” 皇上都这样说了,香琬自然再不能拒绝,“那臣妾就全听皇上吩咐。” “一定是朕这个皇弟看着莺歌长得俊俏,乐意跟她一处走走呢,你表妹进宫来陪你,要是常舒喜欢,朕就亲自赐婚,准她做常舒的福晋,说不准还能促成一段美好姻缘。” “皇上别乱点鸳鸯谱啊,臣妾只是说说罢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拥了她入怀,在她耳边轻轻呵着气,“傻瓜,如若他俩有缘有情,朕自然乐意促成,要是别人,朕还不肯呢,只因莺歌是你母家的人,你的表妹,你日日教导着,总要比别人更出色些,再说,为了你,朕做什么都可以。” 娇滴滴地依偎在皇上的胸前,听他这样宠溺的语调,心中十分温暖,亲自喂了他一瓣蜜橘,“臣妾多谢皇上对臣妾的爱意,臣妾受宠若惊。” “朕对你好,是最近一两天才发生的事情吗?怎么这时候才受宠若惊?” 她俏皮地一笑,“那,臣妾一直受宠若惊。” 第82章 春雨中的落汤鸡 看着怀里的她如此孩子气,皇上心里欢喜不已,收紧胳膊将她拥得更紧,两人卿卿我我了好一阵子,想到皇上这会该处理政事了,自己不该再做打扰,于是十分识趣地退出了养心殿。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吴公公拿了一把伞走过来,“娘娘,今年的春雨倒是来得很早,这会雨不是很大,坐轿子颠簸不说,也不安全,娘娘不如步行回去,奴才叫小李子替您打伞,送您回景仁宫可好?” 心下感激,于是将皇上吃剩了一半塞到她手里的蜜橘赏给吴公公,点了点头,“如此安排甚好,公公有心了,本宫身子不便,不能常来养心殿伺候,烦请公公用心照顾皇上的生活起居,尤其是汤汤水水,必要细细熬煮了,顿顿送进去请皇上喝下。” “奴才多谢娘娘赏,照顾皇上的事,奴才自当用心用力。” “公公伺候皇上向来很周到,本宫只不过是多一句嘴罢了,本宫先回去了。” “奴才恭送嘉嫔娘娘。” 如此,红罗稳稳地扶了香琬,小李子走在后边打着伞,三人在细雨中慢慢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雨里裹了一些风吹到脸上,凉丝丝的,很是清新,不过红罗向来细心,见有雨点不时飘进伞里,忙站住了,替香琬系紧了披风的带子,又体贴地将香琬护在里面那端走着。 “娘娘,您看,前面那人是谁?怎么走在雨里,天儿这么冷,也不怕着了风寒?”红罗望着远处,似乎发现了什么,惊讶地轻呼出声。 经由红罗一指,香琬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女子在雨中漫步,浑身湿透了,也不知道走到屋檐下避一避,“走,去她跟前看一看,会不会是哪宫的宫女想不通?” 走近了,才发现在雨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的女子竟是恪嫔! 说出口的话语里带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怜惜,“恪嫔怎么在这里?眼看着这雨越来越大,怎么也不吩咐翡翠给你打了伞跟着?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抬起头冲着香琬凄然一笑,教人分不清她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万寿宫许久没有人来过了,难免太过冷清,待在里面感觉闷闷的,独自一人出来走走权当是散心了,妹妹别担心,我是没有生养过的人,身子好得很,不会轻易着凉,这样淋着雨,头脑越来越清晰,也好领悟一番人情的冰冷。” 她这个样子,倒又让香琬想起了以前的静妃,也曾这样在雨中流泪奔走,彼时自己还只是静妃的宫女,明知她遭人陷害却无能为力,更不能帮静妃解除困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绝望,只能陪着她流泪。 二人相同之处是,恪嫔也是遭人蒙蔽,被人所害,从前是心智不清,现在是走投无路,好歹,好歹香琬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一两句话,恪嫔是无辜之人,不应在替赫妃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就被人一脚踢开,再不济,恪嫔也与她同为汉人妃子啊,又怎么能冷眼瞧着她,成为春雨中的落汤鸡。 这样想着,心里很快有了计较,好似头顶上所有的乌云都因为自己的这份打算而消散不见。 吩咐红罗重新撑开一把伞,替恪嫔挡住头顶的雨,“红罗,本宫有小李子护着,马上就回景仁宫去,你送恪嫔回万寿宫去,再叫翡翠给熬了姜汤来,你伺候着恪嫔喝下姜汤后再回来复命。” 走上前握住恪嫔冰冷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回去喝了姜汤就暖暖地歇下,世事艰难,你要相信,勇敢走下去,总会雨过天晴的。” “恪嫔娘娘这边请。”恪嫔回头看站在身后的红罗一脸恭敬,再看看香琬一脸关切之意,抽抽噎噎地止住了眼泪,再没说出什么话来,随着红罗转身离开。 香琬站住了,目送她离开,直到看着那抹消瘦的身影转过弯再看不到了,才回了景仁宫。 二阿哥的满月礼过了之后,被精心呵护的宁贵妃身子恢复得很快,慢慢的,香琬也就将治理六宫大权交还给了宁贵妃。满月那天,除了送给二阿哥一副赤金长命锁之外,又送了一大包零零碎碎做成的小孩衣服和鞋袜。 在众多贺礼之中,宁贵妃最是感念香琬的这份独特的心意,于是又派鸢儿提前送了一双软缎虎头鞋给香琬,算是提前送心意了。绣珠捧了这精巧的针线活递到香琬手里,主仆二人欢喜得不得了。 “贵妃娘娘真是有心,听鸢儿说这是贵妃娘娘给二阿哥预备的鞋子,为了表示兄弟同心,这才从箱底找出送给了小姐呢。” “绣珠你这张嘴说话可要注意,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尚且不知道男女,何来兄弟同心之说?要是被别人听去了,又以为咱们拿孩子说事了,快趁早把你刚才的话收起来。” 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可奴婢瞧着这是一双男孩子穿的鞋子,一定是贵妃娘娘也希望娘娘能诞下皇子,提前给您送给好兆头来。” “贵妃姐姐的心思,本宫不是不明白,现下也就只能等着瓜熟蒂落的那一天了。”说着,她低头轻柔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面上浮起一种母性的光辉,随着临盆日子的迫近,这孩子越是不安分起来,每晚都能感觉到他在肚子里拳打脚踢,一定是个猴精猴精的孩子。 端了安胎药从外间走进来,花束一边侍奉着香琬喝药,一边说着新鲜事,“奴婢昨日去御膳房领食材,正好碰到了景春姑姑,听说恪嫔昨个上午去慈宁宫侍奉太后娘娘用药,太后娘娘起初不愿见她,直跪了一个半时辰,这才宣了她进去,恪嫔为了求得谅解,颇是用心良苦呢!” “哦?太后一向刀子嘴豆腐心,让她在外面跪着也就是考验她一番罢了,再说她也没有坏到那个份上,只要诚心改过,太后自然乐意给她一个机会。” “从前恪嫔仗着有赫妃,总是趾高气扬的,不想也有今天。” 喝罢药,从碟子里拈了一片蜜桃片来吃,“还不是那条路不好走的缘故?走到磕得头破血流,总知道南山回头,不过她是咱们紫禁城第一个受宠的妃子,不能说不出色,再把心改一改,肯定还能回到从前受宠的光景。” “小姐心善,一心记着人的好,又就将别人的坏抛到九霄云外,奴婢可记得她从前是怎样揶揄您的,那个样子,着实让人愤愤。” 知道绣珠自进宫后,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她着想,眼界难免狭小些,倒是花束看事能全面些,于是想考验她一下,随口问道:“花束你怎么看这件事?” “启禀娘娘,昨日奴婢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太后娘娘不可亲近,是难啃的老虎肉,恪嫔敢去慈宁宫,说明她是下了决心痛改前非的,她骗谁都可以,但她铁定不敢欺骗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多精明啊,那双凌厉的鹰眼总能看透一切,再者,奴婢觉得,也该给恪嫔一次改过的机会,不然她真的没什么出路了。” 听她这样层层分析,且与自己不谋而合,香琬禁不住拍掌叫好,惹得花束一阵脸红。 香琬拉了绣珠的手,语重心长地教导道:“绣珠,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本宫好,为本宫抱不平,不过此一时非彼一时,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花束心思很是缜密,你总是和她一块,也该学着点,说任何话之前,先在心里过一遍,你伺候本宫是很周到,但也该多向你红罗姑姑和花束学习学习说话技巧。” 花束原本只是一个在外间做粗活的宫女,被香琬破格提到身边伺候,平日里主要掌管饮食这一块,她自知先来后到,比不上绣珠家生丫鬟在香琬心里地位重要,因而总是时时让着绣珠,这会见香琬表扬了自己又绵软地指出绣珠的不好,心里过意不去,忙凑到绣珠身边,讨好地说道:“绣珠忠心护主,性子活泼可爱,花束远远不及呢!” 所幸绣珠性子开朗,并没有为此小心眼,不好意思地挽了花束的手,“小姐说的是,我是该向你用心学习。” 细细看着眼前一对手拉手的姐妹花,香琬喜笑颜开,“这样甚好,你们俩一个泼辣能干,一个细心缜密,果真是一对好姐妹,有你们在本宫身边,本宫安心多了。” 主仆三人正其乐融融地叙话,听得小纯子在门外通报了一声:“恪嫔娘娘到!” 绣珠听到小纯子的声音,瞪大了眼睛,嘴里嘟囔着:“这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来真是背后莫论人是非啊。” 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裙摆,“人是本宫派红罗请到咱们宫里来坐坐的,绣珠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正说话间,恪嫔已由翡翠扶着进了里间。 “奴婢等参见恪嫔娘娘,恪嫔娘娘万安。”花束和绣珠转换了表情,毕恭毕敬地朝着恪嫔行礼。 第83章 被皇上翻了绿头牌 行过礼之后,绣珠满面笑容地起身,手脚轻快地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恪嫔,看到香琬对她点了点头,这才放下一颗忐忑的心,和花束退到了一边。 恪嫔自知那日淋雨在香琬面前很是失态,不知为何今日香琬又亲自着人去万寿宫请她,推辞不得,来是来了,脸上终是悻悻的,手里绞着帕子站着,浑身透出一股不自在来。 挽了她的手引她在桌旁坐下,“你的刺绣手艺在宫里是数一数二的,前几日听皇上说起内务府新送去的寝衣样式不得他心意,眼见着天气越来越热了,是该给皇上换一件蚕丝寝衣了,无奈我手拙不说,手头上也没有什么时新的花样,纵然有心思,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时要做起来很难下手,这才请你过来帮着参谋参谋。” 一听是这事,恪嫔淡淡一笑,“这有什么难的?以往每年这个时候,皇上的寝衣都是我亲自做的,我宫里有的是花样子,翡翠,你回宫去给嘉嫔娘娘取来。”说罢她招手叫翡翠进来吩咐了一番,要翡翠速去速回。 “红罗已经寻来了布料,不如你手把手地教我可好?等将来做成了,我就可把自己亲手做的寝衣进献给皇上,皇上看到了一定高兴。”香琬说着,不住偷眼观察着恪嫔的表情,先不说皇上一直对她做的寝衣情有独钟,就这件事来说,明显是要恪嫔为他人作嫁衣裳,换作她以前那样的脾性,不知她肯不肯? 桌上已经放了布料筐子,恪嫔听她说着,又拿出那匹布来,手指在布面上婆娑着,听她说完,好像并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只是点头应了,“也好,皇上年年穿出自一人之手的寝衣,难免觉得腻烦,现下皇上最宠爱你,如若能收到你亲手做的衣裳,一定很是开心,我细细教你就是。” 看她这样,香琬心里很是高兴,不争不抢,才能静下心来去做好每件事情,若是事事想着扑出头去,最终只会遍体鳞伤。她能这样平和,不复从前的模样,也让香琬有心思帮她一把。 “如此甚好,不妨我们两人做一件相同的轻易,我也好一针一线细细跟着你学习一番,往后你若不得空了,我自己也可动手绣花,不过可都是得了你的真传呢。” 恪嫔一边低头穿针引线,一边柔和地劝道,“你马上就要临盆了,身子又重,不宜太费心思,翡翠去取花样子还要一段时间,我先替你把针穿好,再把布崩在架子上,等选好了花样子,你就可以直接开始动手了。” 恪嫔是汉人女子,想必为了入宫,家里是精心培养过的,尤其她爹爹的一个远方亲戚是江南有名的绣娘,石申特意将那绣娘请了来,教了她大半年,方学成了这难得刺绣技艺。 记得她初初得宠那会,一得空就给皇上做各种小物件,且都是贴身的,睹物思人,柔软的布料就像女子绵软的心思,不怪皇上那时候偏爱她。 香琬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极其利落,不禁心里暗暗赞叹,等翡翠取来了花样之后,两人又在众多花样中选了双龙戏珠的图案,降龙和升龙共同抢夺一颗火珠,而火珠则传闻由天上的吉星转化而来,是一种吉祥喜庆的装饰图纹,虽然样式很是繁杂,需要花上许多功夫,但香琬看重的就是它的寓意。 因着恪嫔技艺很是娴熟,香琬学得也快,两人只用了三个下午的功夫就缝制成了这件双龙戏珠蚕丝寝衣,给袖口绣上繁密的云纹图案。 恪嫔咬着线头收尾的时候,可能是出于惯例,又极快速地穿了一根大红色的丝线,低了头,白净纤长的手指起起落落,一朵鲜艳怒放的梅花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寝衣的袖口内侧,香琬自然注意到了她这个小动作,没有出言阻止,只作没看见。 不动声色地将两件寝衣收起来,笑吟吟地拉了恪嫔去外间吃宫里新进的果子,品着茉莉香茶,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闲话,见时候不早了,才叫红罗好生将恪嫔送到宫门外。 这天皇上从钟粹宫看了二阿哥之后,顺路来景仁宫看看香琬。 见皇上来了,香琬十分高兴,忙叫绣珠将给即将降生的小孩准备好的针线活拿出来,一件一件展示给皇上看。 皇上手里拿着一件小袄子,衣服虽小小的,但填了厚厚的新棉,孩子穿上后一定很暖和,看见这衣服就好像看到落地的孩子穿着它的模样,心里喜欢又心疼香琬费心费力,“内务府那边准备了很多小孩的衣服,皇额娘也叫苏嬷嬷准备了许多,你又何必熬着眼睛赶制这些东西?有那时间不如好好歇一歇。” 依赖地挽了他的胳膊,“别人做,那是别人的心意,臣妾是这孩子的额娘,又怎么能不亲手做上一两件?再说整日待在这景仁宫也是闷得慌,做做针线活儿总能打发时间。” 继续在篮子里翻看着别的东西,“不止你这个额娘疼他,恐怕他的皇阿玛更疼他呢,咦?这是什么东西?”皇上的手无意触碰到一件明黄色的光滑的衣服,正是那件双龙戏珠寝衣。 “朕的香琬这么贴心,竟背着朕给朕做贴身的衣物?这手艺很好啊。”皇上开心不已,将寝衣捧在手里爱不释手,香琬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微笑着看向他,皇上手上拿着的那一件并不是她做成的成品。 因为皇上很快就翻到了袖口,看到了那朵红梅,疑惑地皱了眉,“怎么?这好像不是你做的?针脚很是细密,善于隐藏针尾,看着倒像是,梅儿的手艺?” 从他手里拿过寝衣,小心翼翼地叠好,“皇上真是好眼力,臣妾手拙眼笨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手艺?是恪嫔前段时间来臣妾这里给孩子做鞋子落在臣妾这里的,臣妾本想着等她下次来的时候交还给她,不想皇上倒先拿到手上了。臣妾真不知道怎么向恪嫔交代呢?” 沉吟了一番,“梅儿一向任性些,现在愿意来你宫里坐坐是好事,她先前不是很喜欢你,在朕的面前嘟囔过几句,朕为此还呵斥了她几句。” “皇上这样偏爱臣妾,臣妾很高兴,只不过恪嫔先前是对臣妾有一些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慢慢地,两宫之间,走动得频繁了起来,且臣妾瞧着,恪嫔很是喜欢皇上,做这件衣服时,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笑吟吟地做的,臣妾瞧着是情意无限呢,只不过做好之后一直不敢拿给皇上穿,前几天她还说起皇上往年的春夏寝衣都是她做的呢!” “确实如她所说,她的性子本就天真烂漫,后来不知为何,显得很是怪异,又做了些让朕心里不舒服的事,如若真是你说的那样,那她是真的在惦记着朕了,罢了,朕就收下她这点心意吧。” 起身替皇上将那件寝衣包起来,费了这么大周折去帮恪嫔在皇上面前替她说话,所幸帮人帮到底,香琬笑嘻嘻地凑近了皇上,“心意都收下了,人家恪嫔可正在万寿宫失意,唯恐皇上总是不理她呢,皇上要不要去稍加抚慰一番呢?” 看她对着自己眨巴着大眼睛,眼眸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皇上轻轻揽了她,“香琬,你总是这样善意,叫朕无法拒绝你的提议,别人都是争破了头挤到朕的面前,惟有你能关注别人的失意,时时提醒着朕,就像是朕的眼睛,朕能拥有你,是三生有幸。” 额头顶着他的下巴,又如小猫般蹭了蹭,“皇上,臣妾想着,恪嫔之前是有些任性了,有些事处理得不是很好,但毕竟她是小女子,皇上是九五之尊,应该给我们这些小女子一点改正的机会。” “好,朕听你的。”皇上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窝在他怀里的香琬却是笑靥如花。 就这样,被皇上抱着,感受着他的心跳,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已经足够感到无尽的幸福。 当天晚上,红罗进到里间向她禀告:“娘娘,皇上今晚翻了恪嫔的牌子。” 听到这个消息,香琬正品着一盏燕窝粥,嘴角牵起好看的弧度,“很好,咱们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第二天一大早,万寿宫的宫人就送来了两匹簇新的绸缎,听宫人说是皇上赏给恪嫔了四匹,恪嫔分了两匹给香琬,就当是表达谢意。 用过了早膳,吴公公来接莺歌去和常舒去库里挑东西,香琬心里还是不放心,想着花束做事能妥帖些,就叫她跟着一起去了。 趁着阳光灿烂,想着许久未向太后请安,于是唤来绣珠,服侍着香琬换了一身流彩暗花云锦衫,鬓发仅用一枝玫瑰小簪做简单的装饰,主仆二人携手相伴,朝着着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太后应该也听说了恪嫔许久未侍寝,昨晚终于被皇上翻了绿头牌的事情,倍感意外。 第84章 延禧宫生了! 一边吩咐苏嬷嬷给香琬看座,一边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恪嫔近来动作大,到底是讨回皇帝的欢心了。” 香琬恭敬地垂了头,不太想告诉太后这其中的缘故,是因为不想让太后知道她从中干涉了皇上的思路,于是打了个官场话,“恪嫔本就心思不坏,既然找到了问题所在,性子稍加回转一下,皇上还是会喜欢她。” 精明如太后,怎么会捕捉不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隐藏之意? 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嗤笑出声,“怎么?你当哀家平日大门不出,窝在这慈宁宫,就真成了不解世事的老婆子了吗?竟然敢拿这种场面上的话来哄哀家,哀家可是听说了,皇帝先是去了你的景仁宫,紧接着就去了万寿宫呢。” 眼前的皇太后能打败先帝时期的哲哲皇后、宸妃、靖贵妃等人,一手携带爱新觉罗·福临登顶太后宝座,在这艰辛的过程中,她阅人无数,历经沧桑,早就练就了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即便是朝中的一些老臣,在太后面前,也不自觉要收敛起自己的锋芒。 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嘉嫔。 自知瞒不过她去,且听她的话里有明显的责备意味,香琬忙站起身请罪:“嫔妾有罪,不敢隐瞒太后娘娘,皇上昨日去了嫔妾那里,嫔妾的确为恪嫔说了一两句好话,但自认为不能就此决定皇上的心意,因而方才没有提起这事。” “哀家还以为你在皇上身边待久了,宁贵妃又曾举荐你治理过一段时间后宫,你竟也学会了那一套油腔滑调呢。要真是这样,那哀家可真是错看了你。”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嫔妾断断不敢在太后娘娘面前这样的,只不过嫔妾偶有耳闻恪嫔曾经来慈宁宫伺候过太后娘娘一两回,想着恪嫔从前行事不当,惹太后娘娘和皇上生气了,既然太后娘娘肯让她走进您的寝殿来,想必是愿意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嫔妾感念太后娘娘的宽容之心和无人可比的胸襟,思来想去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只不过是顺着太后娘娘的心思推她一把罢了,免得她挖空了心思来见您,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苏嬷嬷端了牛乳茶上来,太后示意苏嬷嬷端一碗给香琬,脸上的严肃神情这才松了松,“你这话哀家爱听,只是她过去和你不少纠葛,你怎么肯?” 低头抿了一小口香甜的牛乳,抬头撑满了笑意答道:“过去因着静妃娘娘,确实有许多误会,但事情总会成为过去,对着一个深爱皇上的人,臣妾不能再耿耿于怀下去,恪嫔对皇上的那份心,不比其他宫的娘娘少,嫔妾乐意看到她陪伴在皇上身边,照顾着皇上。” 见太后没有言语,她继续说道:“况且,女子入宫来,最为脆弱,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只有皇上,长久得不到隆恩,不仅会心灰意冷,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嫔妾不愿,不愿再见第二个静妃娘娘出现,静妃娘娘,说到底是嫔妾心头永远的痛。”一语毕,香琬忍耐不住,眼角沁出泪珠来,忙用帕子按住了。 “你这孩子,心肠这么好,果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这后宫里头,皇帝不偏爱你还能去偏爱谁呢?确实如你所说,哀家是有意给她一个机会,但从未想过出手帮她,既然你替哀家出手了,咱们也就静观她恪嫔以后的造化了。” 点了点头,“太后娘娘说的是,嫔妾也是这样想的,宠辱不惊方能长盛不衰,只盼着她不要重蹈覆辙才好。” “瞎驴撞头了都知道绕路而行,若是她在重得皇上宠爱之后再次张扬起来,那就只当哀家看错了人。” “太后娘娘不必担忧,嫔妾会在一旁小心地劝着的,况且在这之前嫔妾已小小地考验过她一回了,她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香琬说着,接着又将她如何拿给皇上做双龙戏珠的寝衣来试探恪嫔的事情说了。 太后听了直笑,“你这鬼机灵,皇帝宠你就罢了,你又是心眼极好的人儿,你们这一对儿如此恩爱,果真羡煞旁人。” 站起身福了福,“多谢太后娘娘谬赞,全赖太后娘娘一手调教,嫔妾眼下怀着身孕,无法陪伴皇上,有其他姐妹时时陪着皇上,嫔妾总能安心些,再者恪嫔不至于总是郁郁的,皇上见了她也欢喜些。” “苏茉,你看这嘉嫔心心念念就只有皇帝一人,哀家这心里真感到欣慰。” 苏嬷嬷笑呵呵地应了,“是,现在看来,嘉嫔能入宫,真真是皇上的知心人进宫了呢!” “哀家最盼望的是皇帝能对六宫雨露均沾,各宫妃嫔共同为皇家延绵子嗣,哀家最不喜一人独占恩宠,搞得后宫乌烟瘴气的。” 双手叠放在双膝上,挺直着脊背听太后说这话,面上不改柔和的微笑,俨然贤淑端庄的皇家妃嫔。 太后话里的意思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意思,因而自香琬入主景仁宫后,就尽力平衡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生怕皇上来往景仁宫的次数太过频繁,一不留意引起太后的反感,从今天的事来看,有些秘密与其揣在怀里生怕不小心露了馅,不如早些敞开给太后看。 所幸,至少到现在,太后对香琬没有什么不满之心。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经历了这么多事,香琬深知,太后喜欢肠子直的人。自己到底年轻,就不要妄图捂了太后的耳朵去做一些事情,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兴许还能得到些许支持。 经过这一段插曲之后,宫里能侍寝的几位妃嫔倒也都能时时见到皇上的面儿,恬贵人惯会耍宝,恪嫔性子率直,叶嫔和娴嫔很有大家之女的内敛秀气,宁贵妃一心一意抚育着二阿哥福全,赫妃和香琬则为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忙碌着。 平静地过了一个月,这天一大早,香琬先喝了一碗安胎药,上了妆梳了头,就坐着等待,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霍永庆来把平安脉。 预备差人去太医院请霍永庆来,却见红罗急匆匆地从外间走进来,凑到她耳边说了声:“娘娘,延禧宫生了!昨个半夜肚子疼起来,天明之前生了,霍太医被他师傅喊去帮忙了,因而娘娘把脉可能要等到下午了。” 香琬记起昨天下午皇上来过景仁宫,陪着她用了晚膳,又亲自给她喂了药,说了好一会话才回了养心殿,因着劳累,她早早就睡下了,且难得的一夜无梦,睡得很是安稳。 奇怪的是,赫妃昨夜间生产,从昨晚到现在,也没有人来喊她去延禧宫伺候。 狐疑地皱起了细眉,“是昨晚的事情吗?怎么没有人来喊醒本宫?要是让她知道在她生产期间,本宫躲懒没去,日后她又该有说法了。” “奴婢一听赫妃生了,娘娘却不知道,没能去延禧宫,早就为这事犯嘀咕,生怕给别人留下话柄,还专门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是皇上说赫妃这是第二胎,生之前状态很好,纪太医把了脉说并无大碍,皇上心疼您也即将临盆,身子本就弱,就不许人来咱们宫通风报信,打扰娘娘的清梦,只通知了恪嫔她们前去侍疾,不过真如皇上所说,赫妃生这一胎很顺利,纪太医基本没用药,很快就生了,果然是二胎,赫妃自己大概也是轻车熟路的。” 这才放下心来,慢悠悠地用茶水相当漱了漱口,“说是二胎,但女人生孩子向来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要母子平安就万幸了。” 不想红罗听了这话,面上闪过一抹讥诮的笑,“子?何来子之说?娘娘可能还不知道吧?延禧宫那位自有孕起就吵着嚷着要内务府将各种酸的东西,什么盐渍青梅、糖心山楂、醋焖黄瓜条之类的,一应流水似的送去了她宫里,还说什么酸儿辣女的老话,到头来还不是生了个格格,格格是好,但说到底,不符合她的心意啊。” “皇上应该很喜欢女儿,女儿好,是阿玛、额娘的贴心小棉袄呢!别说什么符合不符合她心意的话,能有个女儿也很好了,这种事情本就是天定的,何来期望之说?” “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赫妃一直不服气贵妃娘娘位分在她之上,总指望着这一胎生个阿哥,得了皇上的欢心,再扶她回贵妃之位呢,这下可好,格格生了,希望也破灭了。” 红罗说的香琬都知道,只是她一直不赞同赫妃的这种心思,“地位名分富贵都是靠自己争取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何要拿孩子做赌注?她这个想法本就愚不可及。”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儿,却见宁贵妃掀了帘子走了进来,笑吟吟地问道:“什么事情,什么人让你觉得愚不可及了?本宫正纳闷这景仁宫怎如此安静呢?原来是主仆二人在里面嘀嘀咕咕地讲悄悄话呢!” 第85章 皇三女熙月 相信延禧宫的赫妃于昨天夜里生了一位小格格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六宫,现在的赫妃纵然是唯一的妃位,但根本无法和前不久生了二阿哥的宁贵妃相比,谁人都知,格格是天家富贵,但也只是女儿家,阿哥不一样,都有可能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 从前一举一动总是十分小心的宁贵妃,在后宫的地位却因着赫妃的这一胎而更加固不可言。 大抵是因为这个缘故,今日前来景仁宫的宁贵妃袭一身亮橘色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裙,头上是芙蓉玉环并乳白珍珠璎珞,白净的耳垂上坠着一对通碧翡翠如意耳环,晚上套着赤金镂空莲花手镯,皮肤嫩白,细长的眉毛向上挑起,唇上点染了些许艳丽的胭脂,这样看上去,贵不可言。 见是她来了,香琬起身迎了上去,“嫔妾参见贵妃姐姐。是红罗跟嫔妾说起赫妃娘娘生了小格格的事情呢,臣妾正念叨着,也没个人来叫醒嫔妾,嫔妾没能去延禧宫侍奉,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别说你是即将生产之人,不能太过劳累,就连本宫,皇上也嘱咐了不许延禧宫的宫人前来叨扰,说是本宫抚育二阿哥辛苦,该多睡一会,直到早上起来梳头那会听鸢儿说起了这事,这不,本宫想着你行动不便,就来接你一程,待会你和本宫一同前往延禧宫去瞧瞧赫妃。” “香琬多谢贵妃姐姐关怀,皇上体贴咱们辛苦,那是皇上的心意,现在时候不早了,嫔妾想着该快些去探望赫妃娘娘,听闻赫妃娘娘生产很是顺利,咱们是该前去恭贺一番呢!” 宁贵妃闻此言,便亲热地挽了她的手,叫绣珠和云珠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一行人朝着延禧宫的方向走去。 “咱们此番前去是真心恭贺,只不过不知道赫妃是否有心情接受咱们的恭贺呢?恐怕这时候赫妃恨不得将宫门锁起来,谁来也不见呢!真真是可笑,嚷了这么久肚子怀着的是儿子,不想到头来竟然生了个小格格,这事要是放在本宫或者妹妹身上,兴许还不以为意,毕竟生儿生女都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若放在心思那样重的人身上,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用帕子按了按脸上的浮粉,“赫妃娘娘生子这件事确实是闹了个不小的笑话,上次嫔妾跟着赫妃娘娘去她宫里伺候她喝药,正巧赶上皇上来看她,赫妃娘娘口口声声说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小阿哥呢,那时候嫔妾就纳闷,她是如何敢那样言之凿凿呢?真不敢想象皇上知道她生了个格格是何心情?” “本宫知道自大阿哥夭折后,再为皇上生个阿哥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自有了身孕后更是日日期盼,不过愿望是万万不能当成事实来传播的,赫妃太过刻意了,心心念念着,无奈就连上天也不愿成全她,皇上能有什么反应?肯定是以一句一孕傻三年来替她搪塞过去。” 轻笑了一声,“估计等赫妃娘娘这件事过了之后,再有别人怀了身孕,也不敢再信誓旦旦地提前说自己怀着的是阿哥了,否则,可真是白白让别人看笑话呢。” 宁贵妃侧首注目了她一会,“要本宫说,还是妹妹你能沉得住气,本宫倒从未听你说起你怀孕时贪吃酸还是辣,就是本宫日日瞧着,妹妹这孕肚要比一般人大一些,肚里的孩子又那么爱闹腾,一定是个小阿哥呢!” 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香琬一向不喜别人拿自己肚中孩子的性别说事,但也知道这是宁贵妃对自己的美好祝福,只好谢过了,“嫔妾多谢贵妃姐姐美意,但愿能托姐姐的洪福呢!” 一路有说有笑了一阵,两人便放轻了步子,踏入延禧宫的寝殿。 在她俩未进来之前,叶嫔就已经在赫妃的床边伺候了,恪嫔则陪着皇上在一边坐着喝茶。 行至皇上面前,香琬随着宁贵妃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一手扶了宁贵妃起来,一手搀了香琬,“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吗?这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不必再闹这么些虚礼,累着了自己可怎么办?梅儿,来陪着香琬。” 听了皇上的吩咐,恪嫔含了笑将香琬扶到座位上歇息,又与叶嫔一起向宁贵妃行了礼。 出门那会就听说赫妃生这一胎很是顺利,这会看到床上的赫妃平躺着,穿了一件水绿色的寝衣,脸色已恢复了红润,听到脚步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又听到叶嫔和恪嫔行礼的声音,知道是宁贵妃来了,生了女儿本就心里不舒服,心里又着实不服气宁贵妃以后要在自己之上,这会仗着自己躺在病榻上,竟然没有行礼。 不言语也了解她的真实想法,宁贵妃心里想着一个人尊贵不尊贵,不是由她赫妃行不行礼来决定的,既然皇上在,必然也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日后自然有皇上做主,不急着争这一时长短,便没有在意这个细节,只是转过头跟皇上说着话。 “皇上,赫妃为了咱们宫里添了第三个小格格,是喜事,臣妾特意从宫里寻了一对圆润光亮的臂环来,以表达臣妾的恭贺之意。赫妃生这一胎辛苦了,这几日是该好好歇息,小格格的满月礼本宫会好好筹备起来的。” “多谢贵妃娘娘美意,有劳您了。”赫妃这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不必客气,皇上不仅要有阿哥来跟着皇上学骑马射箭,也有要小格格做皇阿玛的开心果呢,女儿甚好,甚好。” 这话听起来是在恭维,但落入了赫妃的耳朵里,就是在讽刺赫妃没有生产之前的所作所为了,因而她一听宁贵妃说什么阿哥、格格,就瞬时变了脸色。 呵,果真是争强好胜之人,连儿女都不放过,也要成为她在宫中地位的赌注似的。 香琬静静听宁贵妃说着话,又看皇上对赫妃的神情皱了皱眉头,忙站起来朝着赫妃福了福,“嫔妾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嫔妾此番前来,进献给娘娘一块璧玉,娘娘可以给小格格打造一块玉佩随身戴着,女儿家用玉滋养着很好呢!” 在外间等候的绣珠和云珠听到主子说这话,毕恭毕敬捧了锦盒行到赫妃床前,不过赫妃对她俩的贺礼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兴趣,扫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贵妃娘娘和嘉嫔有心了,琉璃替本宫收下吧。” 同为枕边人这么多年,皇上怎么会觉察不到她的失落,纵然心里对她这种心态有些许不满,但看她正在月子中,只能撑了笑意,细细抚慰一番,“朕很喜欢女儿,小女儿家扎羊角辫跑来跑去很是可爱,长大后一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呢,到时候朕再在京城之中为她择一位如意驸马,让她时常能入宫来,承欢于咱们膝下可好?” 本以为皇上会觉得她之前太过矫揉造作,不想说出口的话却很是体贴,赫妃这才一改郁郁,展露了笑颜,“皇上说得真好,事实上,臣妾很想为皇上再添一位小阿哥的,但既然是女儿,臣妾会拼尽一切力气去守护她健康成长,就请皇上为咱们的三格格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宁贵妃听赫妃向皇上提出这个要求,不动声色地和香琬交换了一个眼色,名字的事情一般在孩子降生一段时间之后由皇上亲自赐名的,赫妃这样急着要皇上给赐名,无非是为了显示她的这个女儿比皇二女更尊贵一些,皇上若是允诺了,也可以安抚一番她心里的失落。 不过赐名这事对皇上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稍加想了想就有了注意,慢慢说道:“熙字有福和吉祥之意,同时又有光明之意,朕的女儿在天明之前,月落之时降生,朕希望她既能阳光灿烂又能沉静如皎洁月光,就起名为熙月吧。” “熙月,熙月,很好听呢,臣妾多谢皇上!”看得出来,赫妃对这个名字很是满意,紧紧地握住皇上的手,含了感激的泪道谢。 “臣妾恭喜皇上,恭喜赫妃娘娘。”见此情状,香琬等人随着宁贵妃起身,少不得又齐刷刷地恭贺了一番。 众人这样叙了一会儿话,宁贵妃想着皇上等了一夜很是辛苦,她出来之前就叫小厨房给皇上炖了汤,便提出陪着皇上去她的钟粹宫休息一会,皇上自然满口应了,跟了宁贵妃去了钟粹宫的方向。 绣珠扶了香琬往回走,两人低声谈起方才在延禧宫发生的事情。 “香琬,请留步!”有人在背后喊住了她,香琬回头,只见恪嫔一身新衣,满面笑容,“不想你用如此精巧的心思让皇上想起了我,说起来,还没有谢谢你呢,这会还早,我陪你回景仁宫去。” 知道她是真心实意,便没有推辞,与她并肩行走在小道上。 至此,经历了一番漫长的等待杂糅了赫妃的不情愿,顺治十一年三月,皇三女熙月降生在延禧宫,从此开始了她不同于平凡人家女儿的尊贵的皇家生活。 第86章 慈宁宫请安 二阿哥自出生后还没有去慈宁宫向皇祖母请安,因而这一日宁贵妃带了众人及二阿哥前往慈宁宫,赫妃听闻了这件事,想着她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生怕小格格落了后,也早早叫奶娘抱了孩子赶到了慈宁宫。 一行人向太后请安后,纷纷依礼落座,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太后叙话,太后的注意力自然一直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苏嬷嬷先是抱了二阿哥递到太后手里,福全长得虎头虎脑的,听宁贵妃说起平日里很好带,从不大哭大闹的,此时看到面目慈和的太后,更是举了胖嘟嘟的小手轻轻挥舞着,不住咧着嘴巴笑着。 “二阿哥这是很喜欢太后娘娘,二阿哥很乖巧,别人抱抱的时候从不哭呢!”恪嫔羡慕地看着太后怀里的孩子。 恬贵人跟着附和了一两句:“是啊是啊,说到底还是贵妃娘娘有福气呢,这二阿哥从面相上看就是性情淳朴之人呢!” 她提出的这一点,香琬倒是很赞同,先不说他的小脸长得周周正正的,就是他的脾性也比一般人要好得多,香琬每每去了钟粹宫,这孩子总是吃了奶就乖乖地在乳娘怀里安睡着,很少能见到他哭闹不停的情景。 太后听她们说着,看了一眼宁贵妃身上华贵的衣裙、首饰,笑笑不语,将二阿哥还给乳娘,又接过小格格来。 原先待在乳娘里吮吸着手指的小格格,此时发现突然换了一个人来抱她,小孩子总是怕生的,早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大哭起来。 赫妃见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忙走到太后身边轻声哄着;“熙月乖,不要哭啊,这可是最疼你的皇祖母呢,我们熙月以后要经常来慈宁宫玩耍的,不要哭了啊!” 她那样越说越急,最后语调里竟带了一丝严厉,无奈小孩子懂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三六九等,怎么会懂得抱着她的这个人何等尊贵,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太后换了一个姿势,轻轻摇着她,小格格的哭声倒是越来越大。 “看来孩子还是要额娘抱呢,赫妃你来抱抱她,她肯定不会再哭了。”太后说着将孩子交到赫妃手里,看来太后原本是想多抱会小格格的,不忍看她总是哭,这才给了赫妃,赫妃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脸上终究是郁郁的。 嘴里喃喃谢罪,“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太后娘娘不要烦心。” 不想太后一改往常对赫妃的态度,站起来陪她哄着襁褓里的孩子,“小孩子爱哭是天性,小女儿家是要人疼她呢,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才讨人喜欢呢,赫妃,往后你若有空,多带了这孩子来慈宁宫,哀家好好疼疼小格格,这样憋着一张小脸委屈地哭着,真是可怜见的。” 听了太后的话,赫妃受宠若惊,连连应了,又抱了孩子福了福,才退回到座位上。 “太后娘娘菩萨心肠,对咱们小格格是呵护有加,小格格长大了一定知道孝顺皇祖母呢!”叶嫔的声音很是清亮,说罢又看了看娴嫔,娴嫔边笑边嘴里应和着“是”。 由红罗服侍着吃着泥金小碟里的新鲜果子,将叶嫔的这个小动作尽收眼底,不过香琬并没有说话,这个叶嫔虽说是刚进宫,但也不是什么善茬。 “只要心眼是好的,不拘是阿哥还是格格,哀家和皇帝都是一样的疼爱,你们也记住了,以后不许拿孩子说事,只要有这个福气,好好养着就是了,更不许为此而将那尾巴翘到天上去!” 正了色,太后语调沉沉地吐出了这句话,那眼梢却朝着宁贵妃的方向瞥了瞥,宁贵妃忙带了众人站起来领受太后谆谆教导:“臣妾等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吩咐众人落了座,问起了香琬最近的身体状况,又嘱咐了香琬要按时进药,说了派那几个接生嬷嬷前去景仁宫的事宜,太后思虑周全,香琬连连道谢。 再看宁贵妃,不安地坐着,早就是一脸汗涔涔,连满头精美的珠钗也都因太后的这句话而黯然失色了。 虽是抱了孩子回座位依旧低了头,但赫妃眼里那抹嘲讽的光还是不经意就被香琬捕捉个正着。 从沉闷压抑的慈宁宫出来后,红罗提议去御花园里走走,当是散散心。 “太后娘娘今日在慈宁宫里,算是变相训斥贵妃娘娘了,娘娘是没看到贵妃娘娘的脸,奴婢看得清清的,一阵青一阵白的,怕是吓坏了,好端端的,太后娘娘为何要弹压贵妃娘娘呢?”红罗小声将疑问提了出来。 扶了肚子慢悠悠地走着,“还能为何?无非就是二阿哥所穿衣料贵重,而小格格只是一身普通的樱粉色料子,你再看贵妃娘娘今日那一身装扮,算是众妃中最为华贵的,太后看不过眼,就敲打了她几句。” “可是平日里,太后不是总说贵妃娘娘穿得太过朴素,老是强调贵妃就应着华服吗?怎么今日倒挑起贵妃娘娘的刺儿来?” 这要是放在生孩子前,宁贵妃穿什么戴什么都不会出错,可今日的慈宁宫请安,是在宁贵妃产子,赫妃产女之后,之前在太后面前是万般小心,生了阿哥就穿得一团簇新,前后反差太大,难保不会引起太后的反感。 淡淡地加了一句,“贵妃娘娘眼下在宫中的地位最为高贵,往后还会往上走,太后这是怕她忘乎所以。” “往上走那就是皇贵妃,再然后是皇,皇后!”红罗掰着指头算着,说到最后两个字已是变了脸色,“她产子之前已是贵妃,又是宫中唯一抚育着皇子的贵妃,静妃娘娘的事情过去已久,如若皇上要考虑再立中宫的事情,那她肯定是人选之一。” 听红罗冷静地分析着,香琬不住点头表示同意,又听她继续说着,“如此看来,贵妃娘娘并不是太后娘娘心仪的新后人选,所以方才宁愿亲近赫妃,疏离贵妃娘娘,就是让贵妃娘娘预知她心里的想法。” “你说的很对,太后对贵妃娘娘没有什么偏见,只是觉得她现在日日穿了华服示人,担心她心里有别的想法,这才敲一敲她,叫她冷了那颗心。” “那娘娘的意思是,纵然贵妃娘娘育有二阿哥,也不可能登上后位?” “不一定,不过至少从现在看来,太后不乐意新后是她。” 按道理来说,宁贵妃入宫最久,又九死一生诞下了二阿哥,掌管后宫很是得体,家世又好,太后没有理由反感她统领后宫,可是太后的心思又有几人能懂? 太后的性子,香琬是很了解的,太后想要给你的东西,你乖乖接着就是,在这个范围内,你做什么事情都能讨得太后一笑,但如若太后还没产生赏赐你东西的心思,你就自己率先去触摸那个高度,没有经过太后那一关,那就一定会受到太后的打压甚至是厌弃。 从赫妃竟敢在慈宁宫教训宫人那件事上可以看出,从那次皇上偶尔提起要封香琬为贵妃、皇贵妃,太后冷了脸也可以看出来。 由此看来,确立新后的事情,太后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挑人了。 不论宁贵妃最近略微出格的举动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引起了太后的不满。 红罗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香琬的意思,“看来太后这是未雨绸缪了,那要是将来宁贵妃和赫妃争夺起凤座来?娘娘预备怎么办?” 诧异地转头看向她,“赫妃?到现在,你还觉得赫妃有可能登上后位吗?就冲她为一时解气,羞辱静妃娘娘那会开始,就已经完全自行斩断了这条路。不是本宫说,太后顶多只准她升到贵妃,恢复贵妃之位这事儿,也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了。” 虽说后宫妃嫔的晋升或者降位主要是按着皇上对这人的喜好来的,但赫妃遇事冲动,总拿口不择言当率直,太后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表达对她的不满,皇上再喜欢她,也要顾忌太后的感受。 再退一步讲,皇上喜欢女儿,她却明确表示生女儿是遗憾,这就已经和皇上离了心了,皇上一向是性情中人,怎么肯逆了太后的意思去扶持她? 香琬越说,红罗却越糊涂,“那也就只剩下贵妃娘娘是皇后人选了啊,太后又不满意贵妃娘娘,后位高悬多时,总该定下来,太后的心思,奴婢真是不懂了。” 太后心思素来深,连香琬都读不懂,更何况是她一个婢女? “既然不懂就别急着搞懂,且走且看吧,这里头深着呢,咱们走好自己的路就是了。” 红罗低了头,“娘娘说的是,奴婢谨记娘娘的话。” 如此,一时之间,主仆二人也就没了话,脚下漫无目的慢悠悠地散着步,各自陷入不同的沉思之中。 直到快要走到偏僻处,一声尖锐的嗓音将两人拉回了现实之中。 “姐姐,方才在慈宁宫,你的那个小动作未免也太明显了,好像被嘉嫔看到了,以后别这样了,真的不太好。” 第87章 皇上,小心! “妹妹糊涂了,你我与她同在嫔位,无非就是宁贵妃口头说了下她是四嫔之首,除此之外,她又能比咱们高贵多少,你又何必那样怕她?你这样畏畏缩缩的,最多也就是嫔位,一点小事就把你吓成了这样,那以后可怎么办?姐姐都替你着急呢!” “可是,可是,太后娘娘不是最不喜咱们妃嫔之间拉帮结派吗?姐姐这样就是站赫妃那一边了啊,妹妹总觉得赫妃骄纵,不是咱们可以倚靠的良木啊。” 在假山背面说话的正是叶嫔和娴嫔,娴嫔声音低低的细细的,倒是那叶嫔声音奇大无比,生怕别人听不见她的声音,好像声高就有理似的。 “你哪里来得这么多可是?太后娘娘那是随口一说而已,你还没看清楚吗?嘉嫔为什么那么受宠?难道真是她自己有本事吗?还不是她有宁贵妃给她撑腰,宁贵妃有二阿哥,皇上去钟粹宫看二阿哥,宁贵妃看嘉嫔可怜,就相帮着请皇上去瞧瞧她,要不你看嘉嫔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怎么会有那脸怀上龙种?还不是惯会在宁贵妃面前阿谀奉承的。” 她们之间隔了一块大石头,虽然香琬看不到里面的人,但几乎可以相见叶嫔挥动帕子津津有味说着的模样,那样理直气壮,好像她说得都是她亲眼所见似的。 “不排除姐姐说的这种可能,不过妹妹瞧着,皇上对嘉嫔也很好呢,再说宁贵妃一向偏向她,如若她将今日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宁贵妃,宁贵妃要是追究了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别说咱们现在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归附了赫妃娘娘,就是将来明着告诉了她们又如何?你可别忘了,赫妃娘娘是这后宫头一位贵妃,先前还育有过大阿哥,现在又生了小格格,论资历、地位、子嗣,谁能和赫妃娘娘媲美?别看她宁贵妃生了二阿哥,太后不喜欢,那也是白搭,还不是受了太后的训斥了吗?所以说,亲妹妹,我是不会诓你的,跟着赫妃娘娘,准没错。” 听到此,香琬和红罗相视,嘲讽地一笑,这是什么理论?太后训斥宁贵妃就是不喜欢二阿哥?果然是进宫不久的新人,看事仍然停留在单层面,也是苦了憨厚的娴嫔,还肯跟着她一条路走到黑。 “况且这静妃娘娘去世已久,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等来日选立新皇后时,我冷眼瞧着,还是赫妃的胜算最大,太后训斥宁贵妃可不就是这意思吗?所以,你以后不要再赫妃娘娘面前那样木,手脚灵快,嘴巴甜点,赫妃娘娘高兴了,兴许还能扶你做到妃位呢,再别跟着别人乱跑了,我是下定了决心,要坚定地跟着赫妃娘娘了。” “那,那妹妹跟着姐姐走就是了。” “这就对了,虽说你是汉人,但咱们姐妹两一见如故,姐姐可是拿你当亲妹妹的,你要时刻记着,这后宫里头啊,永远是蒙古妃当家,你就跟着姐姐就行了,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这会子赫妃娘娘该回延禧宫了,咱们前去陪她说说话,记住我教你的,赫妃娘娘最不喜欢木讷之人。” “多谢姐姐,妹妹记住了。” 眼见着两人相携离去,红罗这才敢扶了香琬往回走,“枉死的兰贵人,迷途知返的恪嫔,还不够成为她们的前车之鉴吗?一个个上赶着去当赫妃的左膀右臂,替她扫除障碍,再一脚踢开。” 香琬这才将叶嫔的话和她前几日殷勤地在延禧宫伺候的事情联系了起来,“恬贵人太出色,恪嫔近来侍寝的劲头又猛,她俩被压得宛若透明人,自然要想办法,宁贵妃不喜与其他宫里的妃嫔来往密切,眼下能倚靠的也就只有赫妃了,正好赫妃也需要,一拍即合。” “奴婢说句不当心的话,叶嫔不一定是真心为娴嫔着想,无非就是看娴嫔傻傻的,要她跟在身边,给自己做个陪衬罢了。” “你呀,谁都逃不过你的这双眼,那拉家族很是强大,这位叶嫔的预设位分估计很高呢!” “那也得看看她有没有这个天赋,奴婢这就扶着娘娘回去吧。” 香琬只笑不语,一路回了景仁宫,心里却一直浮着叶嫔方才的一句话:这后宫里头,永远是蒙古妃当家。 不只恪嫔这样想,慈宁宫里的那位更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布局的。 三月十八日,紫禁城的天儿蓝蓝的,抬头望去,万里无云,皇上一早就和恪嫔来了景仁宫,去接香琬一同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略微沉重地迈着步子,“皇上,趁着臣妾还能走得动,是该多向太后娘娘请安问好,霍永庆说臣妾就快要生了,等生了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亲自前往慈宁宫了。” “妹妹的孝心,众人皆知,就算一时去不了慈宁宫,太后心里也清楚得很呢,皇上记挂着妹妹,今日又没事,因而早早就来陪妹妹前去请安。”恪嫔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扶了香琬,一身簇新的桃红色烟花曳地裙,映照着她姣好的小脸。 回头冲她一笑,同时又为她的正当得宠高兴,听说昨晚又是恪嫔前去养心殿侍寝。 “霍永庆只是纪康永的徒弟,朕总觉得不太踏实,要不还是传唤了纪康永去你宫里候着吧,万一有什么大事,做师傅的还能指点霍永庆一二。” “这漫长的保胎期都快要到头了,臣妾倒觉得他很是稳妥,如若皇上不放心,也可以喊了纪太医来,只不过是臣妾想着纪太医平日里太忙了,总不好意思叨扰他。” 这是客气话,实则是红罗和霍永庆是同乡,霍永庆每每来了景仁宫,凡事亲力亲为,药方很是独特,总有奇效,让香琬很是满意,红罗也提了好几次霍永庆的忠心,临时换了纪康永,香琬担心他不了解自己的体质。不过皇上总是好意,她也不好拒绝,只能应了,到时候让纪康永在一边看着就是了。 稳稳地扶了她走着,“你就是这样,宁愿委屈自己,也要考虑到别人的难处,岂不知,朕夜夜担心着你,就盼着你肚里的小阿哥能早日平安降生才好呢。” 香琬听了,忙阻止道:“孩子还没出生呢,怎么知道是男是女呢?皇上又开臣妾的玩笑呢!” 拉了她的小手,“是梅儿昨晚说希望你能生个阿哥,朕太高兴了,一下说顺口了,不过朕瞧着你的肚子,也像个阿哥!” “皇上,那是臣妾的美好愿望,皇上别拿这个来逗香琬妹妹了,她一向很谨慎的。”香琬勉强地朝着恪嫔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爽朗地一笑,“好好好,朕不说就是了,果真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不过臣妾和香琬妹妹可都是弱女子,需要皇上小心保护着呢!”恪嫔俏皮地扭头一笑。 有说有笑地走着,不知为何,几块砖瓦突然横空掉下来,直直要掉到三人的身上。 事出突然,皇上唯恐香琬受伤,手上一使劲就将香琬推到了后面。 “皇上,小心!”眼见一块瓦片要砸到皇上的头上,恪嫔闪身扑了上去,吓得皇上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定睛再看时,那砖瓦已重重地砸在恪嫔的后脑勺上,禁不住这股强劲的外物冲击,恪嫔手捂着头,似乎是被吓坏了,小声哭了起来。 “梅儿,你怎么样?朕是男子汉,挨一下没事的,你怎么这么傻?” 略施粉黛的小脸瞬时变得煞白,恪嫔的头上不断有血涌出来,“皇上,皇上您没事就好,臣妾没事的。”挣扎着说完这句话,恪嫔实在撑不住,已然晕了过去。 “来人啊!都愣在那里做什么?快送恪嫔回万寿宫!”皇上一声怒吼,早就走到跟前的吴公公和翡翠这才回来神来,手忙脚乱帮着皇上抱起受伤的恪嫔来。 被推倒在地的香琬大脑一片空白,一切都来得太快,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恪嫔扑上去替皇上躲过了那片残破的瓦片,又看着鲜红的血从恪嫔的头上不断渗下来,连她的脖子上都满是血。 血,好多血,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她心里默念着,却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下也有暖烘烘的液体流了出来,透明的,夹带了一些血丝。 红罗走上前想要扶起面目苍白的香琬,只闻到一股呛人的腥臭味,再仔细看时,才发现香琬的衣服下摆已被不明液体打湿,那液体暗圈还在不断扩大。 她从来做事利落,还没有这么惊慌过,因而一出声,红罗发现自己的嗓子是沙哑的,就像是一张清脆的纸片被生硬划破,她冲着皇上大喊起来:“皇上,皇上,我们娘娘羊水破了!皇上,快救救娘娘。” 只能将恪嫔交给赶来的御前侍卫周启正,慌忙扑到香琬旁边,“吴良辅,去,快去景仁宫报个信,就说嘉嫔要生了,叫他们赶快准备起来,谁要是敢偷懒,朕一定剁了他的狗头!” 第88章 臣妾没力气了 迷迷糊糊,头晕眼花,唯一能感觉到自己被皇上抱着,他很有力气,稳稳地抱着自己,但这段路怎么那么长,皇上走得气喘吁吁,浑身出了热汗,也还没有到景仁宫。 香琬终究还是等不到回到宫里,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景仁宫里得了消息,花束指挥小宫女们烧起了热水,霍永庆则带着一干人研磨药粉,一见皇上抱着香琬进了外间,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深邃的剑眉紧紧拧成一团,“起来,快去准备。” 说着就要抱着香琬大步跨入寝殿之中。 “皇上,产房是血腥之地,皇上不可进去,让臣妾替您进去吧。”宁贵妃急匆匆带了人赶来,看出了皇上的意图,连忙出声阻止。 同来的赫妃连忙应和道,“是啊,皇上,嘉嫔产子是宫中每个女人必要承受的一次痛苦,皇上总不能次次跟了进去,还请皇上三思,再不济也有太医在场。” 低头看了看怀里紧紧咬着嘴唇,一脸薄汗的香琬,皇上继续抱着她往前走去,似乎并没有听到她们的劝告。 宁贵妃与赫妃眼看拦不住,忙跪在皇上面前,“臣妾请皇上为您的龙体安康着想,不要踏入这血腥之地,臣妾可以替皇上进去,且一定会让妹妹平安产子,皇上,三思啊!” 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坚定,宁贵妃含了热泪,轻轻拽着龙袍的衣角,以期能劝住皇上。 “你们都让开!她不一样,她是香琬,是朕最心爱的嘉嫔!朕要看着她给朕生下孩子来!懿宁,朕命你去外间带着众位妃嫔给香琬祈福,里面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出去!” 皇上态度如此坚决,且言语里已有训斥之意,宁贵妃一向温顺,此时怎么忤逆皇上的旨意?无助地看了一样同样毫无办法的赫妃,太后在这种时候一般不会来的,顶多就是在佛堂里念念经,祈求佛祖让香琬平安产子,由此可见,根本就没有人能阻止得了皇上呵护香琬之心。 用帕子按住热泪,低低应了声:“是,臣妾谨遵皇上圣旨。” 根本就来不及低头看跪在地上的两位妃嫔的失落,皇上快步走到床边,将香琬放在床上,自己则拉了把凳子坐下,亲眼看着接生嬷嬷们准备就绪。 霍永庆知道香琬此时晕倒是因为生前受了撞击和心思焦虑的缘故,略加沉吟就开了适合香琬体质的药,花束看着人细细地熬了,此时端了上来,撬开香琬的牙关给灌了下去。 被刺鼻的药味刺激着,昏迷中的香琬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皮十分沉重,几乎快要合上,一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样使劲抓住,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丢开,“皇上,太后娘娘曾说过,产房不吉利,不许皇上到产房来,只能在外间等候,皇上,您忘了吗?快走,快走。” 嘴里劝着,见皇上坐着不动,又伸出小手去推他离开,无奈皇上不仅没走,反而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朕不走,朕是天子,有天神保佑,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好怕的?你现在如此虚弱,朕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外间时时猜着你里面的情况?朕不管,朕要看着你陪着你,一起迎接咱们孩子的到来。” 咬了咬干涩的嘴唇,“皇上,皇上”,除了唤上一两句“皇上”,她低了头,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心头的感动瞬间化成了热泪涌出来。 霍永庆拿了参片走上前来,“娘娘身体底子一直很好,微臣刚才已经帮娘娘调理了产前的不适,现在请娘娘把参片含在嘴里,也好有劲产子,娘娘放心,痛是痛一点,但一定能顺利产下皇子的。” 听了他这番话,皇上的眉头暂时松了下来,接过参片亲自递到香琬嘴里,“不要再想那些规矩,朕铁定了心要陪你,你安心生产就是。” “是,臣妾多谢皇上。”虚弱地答了一句,香琬这才感觉到下体隐隐传来一阵一阵的痛。 那种痛时有时无,没有的时候香琬可以大大地呼一口气,但当它来了的时候,则会痛得无法呼吸。 经验老到的苏嬷嬷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就在香琬痛得好像全身没有了力气时,苏嬷嬷惊喜地大喊起来:“娘娘,娘娘,口子开到足够大了,娘娘可以生了,娘娘,接下来您要按照老奴的指引用力了,娘娘吸气,吸气啊娘娘!” 孙嬷嬷平日里很和善,对着谁都是乐呵呵的,声音很是柔和,可此时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遥远而又尖锐,本以为都痛到尽头了,不想这才刚刚开始。 香琬拼了命按照她的话去做,几轮下来早就疼得大汗淋漓,红罗在一边不住用帕子替她擦着,可她抬头看着床前两坨模糊的影子,只觉得身心俱疲,隐隐约约,她能看到宫女们端了一盆盆的血水出去,又端了热气腾腾的净水进来,这不是和上次宁贵妃生产时的情景一模一样吗? 难道难产这种不幸也落到了她和孩子的身上?巨大的恐惧迅速吞噬着她,“皇上,皇上,臣妾实在没有力气了,臣妾不行了,臣妾不要生了。” 紧紧握了她的手,“香琬,别放弃,朕告诉过你,你是朕最中意的女人,朕一定要守护着你和孩子长大的,你千万不能放弃啊,再努力一下,朕命你再努力,不要合上眼睛。”看她几乎要再次沉睡过去,皇上同样急得满头是汗。 “霍永庆,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生产会很顺利吗?怎么都这么久了,嘉嫔力气都用光了,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你来给朕解释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差错?朕要了你的狗命!” 低头快速写了一张药方递给身边等待的花束,让她去熬药,这才不慌不忙地回到床前,替香琬把了脉,“启禀皇上,嘉嫔娘娘一切正常,只是嘉嫔娘娘太怕痛了,这才意识有些不清,皇上可以跟嘉嫔娘娘说说话,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等她有力气了再加把劲应该就可以了。” 他这样说,皇上犹且不信,又大声招了闻讯赶来的纪太医进来帮着把脉。 纪太医赞许地看了自己徒弟一眼,“皇上,永庆说得没错,嘉嫔娘娘一切安好,请皇上放心等待就是。” “香琬,香琬?”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呼唤着,“你还记得吗?朕第一次见你,那一天海棠醉日,你比海棠还要美,朕从你的眼里看到的是纯真,是善良,是倔强,这算是一见钟情吗?朕每每想起,你因为朕的任性,做了一年多的宫女,受尽了委屈,朕就怜惜不已,想要加倍疼你,你快点好起来,朕会好好陪你。” 被握着的手略微动了一下,就算是昏迷了,这些字断断续续地传入耳朵里,还是能激起她的温情回忆,皇上怎么这么傻,无论这其中经历了多少遭挫折,但兜兜转转,她还是站到了皇上的身边,这已经足够了啊,他是九五之尊,却宠她如命,她一个小小的汉人女子,却能受人敬重,这都是皇上给她的。 “你还记得你晋封那日,朕带你去西苑,给你准备的满汉联姻洞房吗?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咱们已经有了这个孩子,他还经常跟朕打招呼,在你的肚子里又踢又闹的,你再用力一下好不好?他很想降生在这个人世间看一看她的皇阿玛和额娘呢!香琬,勇敢一点啊!” 那样久远的事情了,不想皇上还记得,对于香琬来说,这些回忆是她小心翼翼珍藏的宝贝,时不时拿出来给肚子里的孩子讲一讲,让他知道他的皇阿玛是怎样疼爱他的额娘的,更是她偶有失意时最有力的慰藉。 孩子,孩子是父母情感的延续,是爱情成形后杰出的作品,是亲情血脉的完美融合。 没有人有权力阻止孩子来到这个世间,纵然她是他的额娘,是孕育他的人,十月辛苦怀胎没有放弃过,此时更不应该放弃。 费力地睁开眼睛,又费力地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皇上,下次臣妾还要去西苑骑马、射箭。” 平日里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天下君主听到她这样气若游丝的话语,眼眶里的泪水几乎要忍不住掉下来,“好,朕答应你就是,等孩儿长大了,也要带他去,咱们一家三口去!” 霍永庆见香琬醒了,请她含了一片参片吊着,忙对着孙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继续开始。 “娘娘,您听老奴说,您先吸气,对,吸气,好,找到感觉后憋着憋着,再呼气,使劲呼气,带动身子来呼气!” 为了集中力气,香琬抓紧了皇上的手,浑身凝住一个点上,香琬先憋住气,再听苏嬷嬷的指引,将气送到下体去。 “好,娘娘做得特别好,再来一遍,按照刚才老奴说的,再做一遍,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娘娘再用力啊!” 第89章 恭喜皇上,是位小格格! 从被皇上抱回来捱到此刻,到了紧要关头,全身都使劲疼痛起来,孕肚里的东西,在随着用力而艰难地下行。 汗水早已打湿了额头,香琬想起上次陪着宁贵妃生产时,自己是如何鼓励她的,现在那些话送给自己是最合适不过,无论如何,也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坚持到把孩子生下来。 “用力,娘娘用力,老奴看到孩子的头了,娘娘再用一次力就可以了!” 这当然是接生婆的哄骗之语,何止是需要用一次力,既然到了跟前,就必须坚持到底,香琬只能一次次拼尽全力来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皇上那殷切而又满是爱意的目光,他是多期盼能母子平安,为了给她勇气,皇上甚至违抗祖宗先令,进了产房,她怎么肯让他失望? 时间如此漫长而邋遢,痛得没有了力气,几乎快要昏厥,才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婴孩哭声。 孙嬷嬷欣喜若狂,只看了那孩子一眼,就将他包裹起来,“恭喜皇上,恭喜嘉嫔娘娘,是位小格格!” 从午后到傍晚了,她连轴转了几个时辰,早累得头晕眼花,双手颤巍巍地将孩子递到红罗手里,这才走到皇上面前报喜。 小格格也好啊,总归是生下来了。 含了满意的笑,香琬终于能美美地睡一觉了。 外间等待的宁贵妃和赫妃等人在听到孩子哭的那一声就知道香琬生了,早就竖起耳朵听着,只等孙嬷嬷宣告结果。 当听到孙嬷嬷说是位格格时,赫妃凝重的表情转为了嗤笑,“呵,本宫当是位阿哥呢,值得皇上冒了太后的命令,眼巴巴地进去陪着,有皇上陪着又如何,还不是跟本宫一样,只是位格格,还是四格格!”她特意将那“四”字念得很重。 宁贵妃皱了眉头看向幸灾乐祸的她,“赫妃不要这样说,嘉嫔生产很不容易,耗费了这么些时日,咱们该关心她才是,怎么你又拿孩子说事了?遑论男女,只要是皇家子嗣都是有福之人,你这话要是被里头的皇上听到了,可怎么得了。” 这话说得赫妃更不高兴,“那佟香琬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一个贵妃处处护着她,皇上护着她,再护有什么用?还不是肚子不争气,真是笑死本宫。” 见她这样口无遮拦,恪嫔和田贵妃没有搭话,只是紧绷着脸看向里间的方向,倒是叶嫔跟着讪笑起来。 “赫妃娘娘若是不喜欢咱们景仁宫,大可以不来啊,现在我们娘娘刚生完孩子,身体还弱着呢,娘娘何苦在这里说风凉话,让奴婢们听着都寒心!”绣珠捧了茶水上来,听了赫妃之前的话,忍不住提起胆子来顶了几句。 捂紧帕子嫌恶地看了她几眼,“从哪跑出来的小宫女?竟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本宫说话,你这么护着你家娘娘,是不是因为听说她生了格格,心里替她不好受呢,真是狗奴才!” 花束快步走到绣珠面前将她护到身后,“我们娘娘说了,无论是阿哥还是格格,都是咱们景仁宫的宝贝,娘娘好歹是妃位,说话也请注意您的身份!” 见这丫头说话不卑不亢,赫妃被气得不轻,忍不住又奚落了一番,“可惜啊,阿哥是大宝贝,格格是小宝贝,啧啧啧!” 听她这样说,毕竟赫妃是正经主子,花束和绣珠气得脸通红,也只能退到一边,不敢再言语。 里间,皇上静静陪着昏睡中的香琬,看得出来,孩子的性别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倒是红罗突然大喊了起来:“苏嬷嬷,苏嬷嬷,您快过来啊,刚刚是不是您看错了?我们娘娘生的是位小阿哥啊!”她嘹亮的嗓子,直接将退到偏殿正在一边休息一边吃着喜蛋的苏嬷嬷给喊了过来。 解开包被看了看,苏嬷嬷哭笑不得地抱了孩子到皇上跟前:“皇上,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是老奴眼花了,三阿哥太调皮了,竟然把小金龙缩到里面去了,这会才放了出来呢,红罗说的没错,咱们娘娘生的是小阿哥,千真万确。” 从孙嬷嬷怀里接了孩子抱着,皇上喜笑颜开,“无妨,赏你这个头晕眼花的马虎奴才,赏,都赏!”太过欣喜若狂,皇上嘴里始终重复着这几句话。 听到红罗的声音,跑进来的花束和绣珠见了,齐刷刷跪倒在地:“奴婢们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皇上挥挥手叫她们起来,见到宁贵妃进来了,快步走到她身边,“懿宁,太好了,朕总觉得福全太过孤单,现在好了,有了香琬的孩子,福全有弟弟了,答应朕,你们俩一起抚育这两个孩子,让他们成才,成为好兄弟,好吗?” 巨大的转机来得太快,宁贵妃还没有反应过来,知道是孙嬷嬷看错了,皇上本就宠香琬,香琬又生了儿子,真是喜上加喜的事情,不想皇上心里还想着福全,还想着让这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一切都是源于她和香琬相依相持的缘故,心里一热,忙含了热泪,“臣妾恭喜皇上,皇上放心,臣妾愿意和嘉嫔妹妹一起,陪着孩子们长大。” 不顾赫妃被气得铁青的脸,恪嫔和恬贵人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妾恭喜皇上,恭喜嘉嫔!” 将孩子交给乳娘让她去喂乳,皇上激动地将宁贵妃的肩膀拍了又拍,“懿宁,太好了,朕有两个儿子了,走,随朕去慈宁宫向皇额娘报喜,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喜悦的笑容漫上脸庞,宁贵妃微微屈膝:“臣妾遵旨,这就与皇上一同前去。” 如此,眼见着赫妃等人随着皇上和宁贵妃的离去,各带了不同的心情离开了景仁宫。 红罗按着霍永庆的方法给香琬喂补药,绣珠带了小宫女给香琬换上干净、绵软的锦被,因着刚刚产子,图个喜庆,还专门换了一床蔷薇红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又打了热水替香琬擦了一把脸。 花束则带了人反复地擦洗着地板上淋落的血迹和各种呛人的药汁,红罗嘱咐了,这种时候最好不要用香,小纯子就接了内务府从花房拿来的怒放的百合,沿着墙根摆放了一溜,让清新的香味慢慢浸透到空气之中。 这一切活计,为了不影响病榻上的香琬休息,不消人去吩咐,他们就都不约而同放轻了手脚,景仁宫安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到。 因而等香琬美美地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里间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没有了血腥味、药味,没有了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服侍的人,只有红罗他们四人在静静守候着香琬。 一见她睁开眼睛,气色好了许多,红罗就带人后退了几步,行大礼跪拜。 “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奴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满意地看了他们一眼,“红罗快起来,快去把小格格抱来给本宫看看,孩子吃过奶了吗?这会可睡了?” 绣珠嘴快,早笑起来,“小姐,是苏嬷嬷看错了,您那会生的是阿哥,三阿哥!” 似乎不敢相信似的,“此话当真?可本宫晕过去之前分明听到的是格格啊。” “那是苏嬷嬷看错了,三阿哥调皮,跟咱们开了个玩笑罢了,皇上已经携了贵妃娘娘去慈宁宫报喜去了,千真万确,咱们景仁宫以后要有位阿哥了!”红罗这才将事情始末细细跟香琬讲了一遍,“也是奴婢多心,又有点不甘心,就多看了一眼,不想三阿哥这时候才肯告诉咱们他是小男孩呢!” 欣喜得泪水直往下掉,红罗忙走上前帮她擦掉了,“那这孩子怎如此调皮?不喜欢吃酸也不喜欢吃辣,生下还绕了一大圈才承认自己是个阿哥,真真是调皮的。” “娘娘,三阿哥这是深藏不露,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神龙不见首尾。” “好好好,皇上初听是小格格,虽没有说什么,但本宫怎么可能不懂他的失落,老天对本宫真是各位恩赏,圆了本宫和皇上的梦了。” “不仅如此,皇上还嘱咐了贵妃娘娘要和您一起抚养二阿哥、三阿哥长大呢,贵妃娘娘感动得都哭了,本要留下来照顾您,这会被皇上叫去面见太后娘娘了!” “贵妃娘娘对本宫是真心好,本宫怎么可能不知道?红罗,喜蛋、喜面你都准备齐全了吧?待会给各宫送去,虽是汉人民间风俗,但也辛苦了她们来景仁宫守候本宫这么久,就当是本宫的一点点心意。” 红罗躬了躬身子,“回娘娘的话,小纯子都准备了,就等您一声令下,他们就出发给各宫送去呢!” 抬头看了一眼跪在最后的小纯子,这个太监总管年纪虽轻,但很是得力,“小纯子做事本宫最放心,你带着他们去吧!” “是,娘娘,奴才还给他们教了吉祥话呢,也好让各宫听了知道娘娘对她们的心意。那奴才这就去各宫送东西。” 第90章 本宫不想听到她的哭声! 见小纯子依言退了下去,主仆四人又喜笑颜开地说起了三阿哥的事情,逗得香琬不住轻笑,一说起这个孩子,连身上的疼痛也好像在慢慢消失。 “嘉嫔娘娘,嘉嫔娘娘大喜啊!皇上让奴才特来向您报喜!”吴公公一脸喜色走进来。 吩咐绣珠给吴公公拉了凳子坐下,又端了一碗喜面给他,吴公公喜滋滋地接过了,暂时还顾不上吃那香喷喷的面条,嘴里连连道喜:“娘娘,方才科尔沁那边快马加鞭来了折子,说是绰尔济大人大败准葛尔首领之子僧格,平定了准葛尔部落与喀尔喀部落的纷争,皇上为这件事揪心许久了,一听说绰尔济大人打了胜仗,连连说是三阿哥带来的好运呢,特来让奴才给娘娘报喜呢!” 僧格于数月前猛然袭击了喀尔喀,两个部落由此而争斗不断,短短时间内,伤亡无数,搅得蒙古各部骚动不安,朝廷加派了人马前去支援也无济于事,皇上为此很是焦虑,生怕由此引起蒙古大乱,野心勃勃的僧格若是吞并了各部落力量,起了叛逆之心,那就极有可能大兵压境,到时候处理起来会更加棘手。 “本宫只知道皇上前段时间整日在养心殿批折子,会见大臣,偶有听闻皇上为这件事烦心,现在终于得到了平息,确实是大喜。”香琬支撑起来倚靠在软枕上,不想自己经历了生孩子的疼痛之后,还能听到这样激动人心的消息。 “皇上是为这事揪心不已,所幸现在有所平稳,皇上直夸三阿哥是咱们大清的福星呢!皇上这会去万寿宫探望恪嫔娘娘了,明天会过来瞧您,皇上请您安心休养。” 忙乱了大半天,这才想起恪嫔舍身救皇上,被瓦片砸了个正着,心焦地问了一句,“恪嫔现在怎么样?本宫看她的头被砸伤了,应该多派几个太医过去。” 吴公公捞了一筷子面送入嘴里,“恪嫔娘娘没事,现在人已经醒了,纪太医过去给包扎了伤口,所幸躲闪得快,口子不是特别深,只要每天按时上药就会好起来的。” “那就有劳公公去万寿宫传话,说本宫现在还不便下床行走,等身子好些了,就去看她,让她不要多想,安心养病。” 香琬说着,使了使眼色,要绣珠拿了碎银子送了吴公公出去。 “恪嫔平日最是娇生惯养,不想在关键时刻,为了皇上,连自己的命也顾不上了。”红罗抚着胸口,忆起下午那一幕,仍然惊魂未定。 “可见她对皇上用情颇深,以前,是咱们误会她了。” 宁贵妃对香琬的事情很是上心,在香琬还未产子之前就从内务府挑了四个精干丰满的乳娘来景仁宫待命,因而等三阿哥生下来,也不必临时乱了手脚,乳娘们一天三顿有营养的食物吃着,孩子一降生,就有充足的奶水喂养着。 这天中午,香琬抱了刚吃饱奶水的三阿哥,看着怀里小小的孩子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的,十分喜爱,忍不住亲了又亲,又欢喜得落下泪来,难以想象,前几天还在自己肚子里伸胳膊踢腿的小家伙这时候正依赖地钻在额娘的怀里,那双铜铃似的黑眼睛定定地看着香琬,不住吹个泡泡出来,逗得香琬忍俊不禁。 “这位额娘真是奇怪,一会哭一会笑的,把朕的三阿哥都搞糊涂了呢!” 一抬头,看到皇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来,让皇阿玛抱抱,喲,这小身子骨还沉沉的呢,香琬,你给朕生了一个壮实的阿哥,朕该好好感谢你。” 支起身子逗弄着皇上怀里的孩子,脸上的笑意藏也不藏不住,“皇上您看,三阿哥很喜欢您呢,您抱着他,他不哭也不闹,特别乖。” “那当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孩子,像朕小的时候,乳娘抱着的时候,翻腾个不停,到了皇阿玛手里,就乖得很。小家伙,我是你的皇阿玛,记住了吗?” 示意一边的乳娘将孩子抱下去,香琬好笑地拉了皇上坐下,“孩子还这么小,还不记事,皇上多来几次,就记住了您了。恪嫔那边怎么样了?臣妾一直都没有去看看她。” “基本上没有大碍了,就是一直嚷着头闷闷的,太医说是受了惊的缘故,用补药慢慢养着,也是那些起狗奴才不当心,翻修永和宫的那堵外墙,只敲松泛了旧墙的砖瓦,就跑到角落去喝酒打牌了,外面的人打墙底下走过自然很危险,这才发生了那天的意外,朕已经叫周启正将那几个小太监拖到乱坟岗打死了,真是岂有此理。” 一想起那砖头迎面砸下来,皇上的第一反应就是将香琬拉开,被皇上这样用心呵护着,心里暖烘烘的,“多亏皇上护着臣妾的周全,否则这时候躺在床上的就是臣妾了。” 亲昵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一下,“朕宁愿自己受伤,怎么可能让你和咱们的孩子受伤?但也无可避免地让你受到了惊吓,是朕没保护好你,以后要是谁再用这种粗心的疏漏来伤害你,朕一定严惩不贷。” 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俏皮地蹭了蹭他的下巴,“臣妾和孩子一切都好,贵妃娘娘照顾得很是周到,倒是恪嫔那里,皇上应该多多前去探望才是,她为了您,很是勇敢呢!连臣妾也很是佩服她。” “梅儿此举确实令朕很意外,你放心,有功之人,朕一定会嘉奖一番,但现在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孩子的满月礼上,重重地奖励你,你不知道,朕心里期盼着,期盼着你给朕生一个孩子,不想竟是这么伶俐,这么壮实的小阿哥,他就是你和朕血脉相连的下一代,朕疼你们都疼不及。” 香琬听着皇上说话,听着他拥着自己时有力的心跳声,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眼前人的如此疼爱。 眼看着,熙月公主的满月礼快到了,但因为这段时间前朝事情多,皇上只嘱咐了宁贵妃看着办,太后也无意过问,倒是三阿哥出生之后,动乱也随之平定,前朝后宫皆安了心,皇上当着太后的面儿要求宁贵妃用心操持四月十八日的满月礼,宁贵妃不敢怠慢,着手准备起了盛大的满月宴。 赫妃听说了这件事,怒其不争地看着婴儿床里樱粉色小衣的熙月,满月的日子越来越近,这宫里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根本就不见有人提起这档子事,其他宫送来的贺礼也是小气吧啦的,提不上大台面,就连母家派人送进宫的礼物,也根本无法和生大阿哥时的贺礼相提并论。 自入宫来,她何曾受过这种凌辱,再回头一看,熙月年幼无知,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拨浪鼓咯咯笑着,赫妃用足了劲将手里的茶盏飞了出去,质地极好的杯子砸到墙上发出尖锐的破碎声,吓得熙月大哭起来。赫妃失了态,大喊起来:“乳娘,把她抱出去,快给本宫抱出去,本宫不想听到她的哭声,一个格格,有什么脸哭?快抱出去!” 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满地的残渣,莹儿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是小声劝着,“娘娘,请您不要这样大声说话,会,会吓到格格的,她还小,禁不住这么大声音的训斥啊!” “她若是个阿哥,本宫疼她还来不及呢!” 被乳娘强行抱出去的熙月还在撕心裂肺地哭着,莹儿泫然泪下,软软地喊了一声“娘娘”,低了头做着手上的活儿,不敢再发出其他的声响,近身伺候了这么多年,赫妃的脾气,她不是不知道。 这件事本发生在延禧宫里,不知怎么回事后来被传得人人皆知,尤其是经过下人们添盐加醋地转述,不出几天,后宫上下就都知道赫妃不喜欢三格格,无缘无故对着小孩子大发脾气,这类传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人亲眼所见小格格的身上有青紫色的掐痕,大抵也是赫妃所为。 同样甚嚣尘上的还有另一种传言,景仁宫的嘉嫔生子有功,皇上和太后给她在三阿哥的满月礼上晋位分是一定的,如果是宁贵妃登顶新后之位,那香琬就极有可能问鼎贵妃之位,兴许是皇贵妃也说不定。 说到底,皇上还从未如此持久地宠爱过一个妃子,她是头一人,又生下了阿哥,皇上必会将她碰到极其荣耀的位子之上。 各种消息传到香琬的耳朵里,她都只笑不言,“红罗,再去热一碗鸡汤来,本宫这次生子耗损体力,得抓紧时间补补。” 红罗接了碗,试探地看向她,“那娘娘,对奴婢刚才说的那些事,怎么看?” 听她这样问,香琬一脸平静,“怎么看?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明了地垂了头,“那奴婢也就只当给娘娘讲个笑话解闷罢了,不会放在心上。” 一小口一小口满足地抿着滚烫的鸡汤,舌头间满是香气迭起,“红罗,本宫很喜欢你的聪明。” 第91章 你必须帮哀家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人的心就那么小,哪里装得下那么多流言蜚语。 既是流言蜚语,那多半是这宫里无事之人,一半善意夙愿,一半恶意揣测,没有发生的事情,自然不能当真。 不可置疑,这些流言悄无声息地传遍了宫中的每个角落,包括慈宁宫,太后差人来景仁宫了一趟,看到香琬能起身坐在庭院里赏花了,便叫苏嬷嬷去宣了她来慈宁宫叙话。 许久没有向太后请安,心里颇不安宁,一进大殿,看到景春正在沏茶,忙走上前亲手将热气腾腾的茶杯捧到太后的面前,“嫔妾给太后娘娘请安,请太后娘娘喝茶。” 坐着的人岿然不动,只是定定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直看得香琬捧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脸上显出畏惧之色来,太后这才接过茶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马喝上一口,而是暂时搁置在了桌子上。 从进来到现在,太后的动作、神情很是反常,这让香琬涌起强烈的不安来。 “嘉嫔,你很心急吗?最近宫里流言四起,不会是打你景仁宫传出去的吧?” 听得出来,太后的语气很是严厉了,香琬吓得跪倒在地,稳定了心绪,“嫔妾不知太后所说何事?近来宫里人心浮动是不假,但跟嫔妾与景仁宫没有半点关联,嫔妾从不信这些没有证据的飘忽之语,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越级晋封不符合祖宗例令,无论是不是你放的闲言碎语,哀家劝你死了这条心。” “回太后娘娘的话,嫔妾全凭太后娘娘的一手培养,才得以有幸侍奉宫闱,现在又有幸诞下三阿哥,嫔妾一心念着能抚养三阿哥长大成人,时时陪伴于皇上身边,时常来这慈宁宫伺候太后娘娘,再无其他非分之想,本就没有什么死心不死心的,嫔妾的一切都是太后娘娘和皇上给的,嫔妾别无所求。” 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没有半点缓和的意思,“嫔位没有资格亲自抚养阿哥,理应送去阿哥所交由乳娘抚养着。” 深深地将头磕在地上,哀哀出声:“太后娘娘……” 这会天气已经完全回暖,外头春暖花开,慈宁宫里还烧着一点炭火,烤得暖烘烘的,香琬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 睃一眼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的人,太后阴冷的声音好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至香琬的耳膜。 “你才刚生产过,站起来回话。”香琬听了,这才敢站起来,晕乎乎地站在了一边,长指甲紧紧抵住手心的肉,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太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微闭着眼睛,一身湖水蓝攒花薄衫此时泛着冷光,“皇上疼你,你刚产子那会儿,就跟哀家提过要晋你为嘉妃的事,哀家对这件事没有异议,一来晋位分后,三阿哥可以养在景仁宫,二来你配得上位居妃位,只是……” 见太后咳嗽了两声,一时说不出话来,苏嬷嬷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刚才的话柄,“只是近来宫中各种流言,让太后娘娘很是烦恼,不知道这些胡言乱语的源头来自哪个宫里,太后娘娘平日里最是信任您,这才找您来问一问。” 复正色福了福,“嫔妾自生下三阿哥后一直卧居景仁宫养病,不怎么出门,且从来没把这些话当回事,苏嬷嬷也说了是胡言乱语,还请太后娘娘不要为此烦心。” 挺直了脊背,思量了一番继续说道:“嫔妾位居什么位分全凭太后娘娘和皇上做主,嫔妾只求能看着三阿哥长大,其他的事情都交由太后娘娘做决定,嫔妾不敢有异议。” 太后的语气这才柔和起来,“哀家说过,你姿色秀丽,性子沉稳,由你陪着皇上,哀家很是放心,时至今日,你在哀家面前说的这些话和一年前你所说没有差别,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哀家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做,不知你肯不肯?” “但听太后娘娘吩咐。” 本以为是件小事,不想太后却垂着脑袋想了好久,长久的沉默之后,才缓缓吐出实情来,“眼下绰尔济虽击退了僧格,但难保他有一日会来卷土重来,为了鼓舞绰尔济重振士气,彻底将僧格赶回老窝去,哀家决定举荐绰尔济的女儿入宫为贵妃。” 电光火石般,香琬将一切联系到了一起,绰尔济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后人,也就是太后母家的人,那么即将入宫的人就是太后的侄孙女。 “嫔妾愚昧,不知道嫔妾能为太后做些什么?” “皇帝性子直,一个静妃已让他记恨在心,坚决不同意再博尔济吉特氏氏族里挑选优秀的女儿家入宫来,静妃枉死,哀家的哥哥与族人们嘴上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愤愤之情?哀家心里不踏实,惟有借此机会,将琅雅聘为贵妃,接入紫禁城来,才能安稳人心,哀家需要你去劝说皇帝。” 局促地攥了帕子,“嫔妾,嫔妾乃一介弱小女子,不可过问朝政之事。” “这也是家事,你很懂皇帝的心思,自然知道切入点在哪里,你说话,皇帝愿意听,若是皇帝同意了,哀家会请哥哥们安心守一方平安,不再兴起战事。” 所谓政治联姻是政治交易。 招了招手将她走到自己跟前,太后亲热地握了她的手,“哀家每每想起蒙古部落战争不断就头疼不已,如若借这次机会,大力铲除不安分分子,咱们大清会更加安稳,哀家知道,你不愿见皇帝整日愁眉苦脸,那就照着哀家说的去做,也只有你,能劝皇帝接受这件事。” 她费力地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次,你必须帮哀家,同时也是在帮皇帝,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找个合适的时机去养心殿伺候这,哀家预备在三阿哥的满月礼之前,晋封琅雅为贵妃,再晋你为嘉妃。” 纵然后宫有宁贵妃掌管,但实际上,太后才是那帷幕后说一不二的女主人,那严峻的眼神灼热地冲击着香琬的脆弱,被她那样审查着,香琬怎敢再继续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况且,宫里虽然多了一位贵妃,但却可以少了很多不安的因素,太后的这个想法听起来很是周全,为了大局,她也该接受太后的委托,想着法子去劝一劝皇上。 含了笑挥手叫香琬退了下去,太后抬手端起茶杯,里面的水已经凉透了,还不待她皱眉,苏嬷嬷就又眼疾手快倒了一杯。 “主子觉得嘉嫔会尽全力去说服皇上吗?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那点私心而逢场作戏,左不过,皇上的脾气不是一般人能左右的,到时候她也有大把的理由来向太后复命。” 安心地抿了一口茶水,“今年的新茶叶很是清爽,待会给皇帝的养心殿送一些去。若换做别人,极有可能会阳奉阴违,惟有嘉嫔不会,说到底这件事,事关皇帝的前朝,她与皇帝有真情,就冲着这份情,她也不敢再揣着自己的私心,有情人是不愿自己心爱的人受难的。” “嘉嫔性子好,又有福生了三阿哥,恕奴婢多嘴,差就差在是汉人出身,家世不够显赫,位列妃位已是格外有幸,按着嘉嫔的性子,她也不会生了其他过分的奢求。” 微微点了点头,“苏茉,嘉嫔这孩子是重情之人,虽被家世拘着,但如若她听话,哀家还是会疼她的,只是琅雅半月后进宫的事情,你给哈苏萨克、喀兰图捎个口信,要他们这几日为这件事在皇上面前推一把力。” 苏嬷嬷点了点头,“主子,但愿这次咱们没有做错。” 太后知道,她暗指的是静妃枉死事件。 “说什么错不错的傻话,哀家背负着为博尔济吉特氏母家增光的重担,选取氏族女子入宫是哀家的本分,惟有本家女子位居后宫高位,如此方可维系母家的长久荣耀,你我惟有用全力帮扶哀家的这位侄孙女,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宫里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有很多时候,是在委屈主子了。” 由着苏茉扶着她往里间走去,“高处不胜寒,哀家独居高处多少年,品味了多少层孤苦,过去喜欢的仇恨的人都一一离开了哀家,惟有你,苏茉,还一直陪在哀家身边。” “主子,路还很长,奴婢服侍着您走下去就是了。” 等从慈宁宫退了出来,被红罗稳稳地扶着,仍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红罗不是没有听到太后那些义正言辞的命令,早就心急如焚,“娘娘预备怎么办?要不要去找贵妃娘娘商议一番?” 方才在里头生生被逼出了一层冷汗,此时出了外头,只觉得冷热交替,难受得很,无力地朝着红罗摆了摆手。 “先不急着去找贵妃姐姐,先随本宫回宫去换件衣服,这件事慢慢再议。你先随本宫回去。” 一向沉稳的她,说话竟也语无伦次起来。 第92章 朕最是中意你 “这是大事,贵妃娘娘遇事要比娘娘多,一定帮着您想法子的,奴婢这就陪娘娘去钟粹宫。” 轻轻摇了摇头,愈加坚定地向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这件事太后娘娘既然没有找贵妃姐姐商议,本意是不欲她参与进来,既然只交给本宫去做,那么在另一位贵妃娘娘还未进宫之前,这件事不能公之于众,本宫自己承着就是了。” 不去钟粹宫,不仅是香琬知道太后的用意,而且她实在不忍心打破宁贵妃现下心底埋藏的那个梦,她一向忐忑求得立足之地,最近其他宫的娘娘趋之若鹜地前往钟粹宫殷勤伺候,赫妃的落寞,才让她敢有了那个念头,在新贵妃还未入宫之前,香琬不想前去打破她美好的幻想。 宁贵妃自己位分贵重,又育有二阿哥,这样独一无二的尊荣就让她多享受一段时日。 等来日,新贵妃入了宫与她平起平坐,她的心态又会恢复平和。 主仆二人一路走着,距离压抑的慈宁宫越来越远,香琬这才慢慢冷静下来,一层一层分析起方才在殿里发生的一切。 太后从未用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跟她讲过话,从一进去的严厉质问,接下来是谆谆告诫,直到确定了她没有因为生了三阿哥而内心膨胀才在最后提出自己的要求,也就是说之前所有的环节都是在为太后最后的目的做铺垫,从宫廷家事说到国家大事,说到最后,香琬已经无从拒绝。 彻底想通透了之后,香琬暗暗叹了一口气,太后的辛辣之处不在于当面呵斥妃嫔,而是如今日这般绵里藏刀,让人冷汗涔涔,但凡有不接招的念头,就会被推入万丈深渊。 本想着亲自前往养心殿伺候,不想这天皇上下了朝就径直来了景仁宫,和香琬逗弄了一会儿三阿哥,才叫乳娘抱了下去歇着了。 “你这位额娘可真是糊涂,换做是别人,早急着要朕给孩子起个名字,你倒好,孩子都出生十几天了,竟连起名的事情提也不提一句,可不是真的糊涂。” 皇上这样提了一嘴,香琬才恍然想起还有这档事来,自从产子之后,事务繁忙,皇上又要万寿宫和景仁宫两边奔波,一时也就没记起这件事来。 沏了一杯红茶奉给他,撒娇地嘟起嘴巴,“臣妾才不愿意为这事费脑筋,皇上不提,今日又提了,定是皇上要好好思量两个最好的字,怕是这会早想好了,故意来取笑臣妾呢!” 说着扭身叫绣珠拿来笔墨来,“皇上,臣妾来为您研磨,您把咱们三阿哥的名字写下来,好不好?” 无奈地捏了她水嫩的脸庞一把,“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朕说一句,你能顶上许多句,朕可说不过你,不过朕还真费劲心思想了,这不,昨晚才得了个好字,这就写下来,你看看好不好。” 滑若凝脂的素手缓缓转着墨条,探出头去看皇上饱蘸了墨汁,十分有力地在宣纸上落下六个大字: 爱新觉罗·玄烨 欣喜地看着这六个字,笑吟吟地解释道:“《老子》第一章有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皇上取玄为首字是取深厚、深奥之意。”说罢又盯着那“烨”字,“烨有光辉灿烂之意,皇上这是希望咱们的三阿哥厚积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深情拥她入怀,“你说得很对,朕对咱们的孩子抱有极大的期望,等你晋了嘉妃之后,就可以将孩子养在景仁宫里,朕有时间就会来陪你们,咱们一起伴他成长。” 皇上这话不知说了多少次,此时说来却更显情深,香琬却无福沉浸在这股甜蜜之中,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成。 半月之后,就是三阿哥的满月礼,太后交代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与其忐忑地等待时机,不如就趁着皇上正对她柔情蜜意之时,皇上心情好,兴许还能听进去一言半语。 收敛了衣裙,向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地跪拜在地,“臣妾多谢皇上为三阿哥赐名,臣妾一定不负皇上厚望,用心将三阿哥抚养成人。” 见她如此郑重,皇上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这是做什么?身子才刚好一点,好端端为何要跪?” 香琬挺直了脊背,声音沉稳,“除此之外,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还请皇上允诺。” “到底所为何事?站起来回话。” 香琬并没有依言站起来,凝重了神色,看向皇上,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请求,“请皇上迎娶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入宫为贵妃。” “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怎么他们要朕这样做,就连你也来劝朕迎娶她,朕早就说过,不再挑选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女子入宫伺候,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臣妾虽为小小女子,但也能读懂太后娘娘眼里的焦虑,且不说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说太后娘娘在这其中努力地维系您与她老人家母家关系,这份艰辛,臣妾作为旁观者看着,想着,内心感动不已,只求皇上能体谅太后娘娘的为母慈心。” 她早就清楚,这分明就是一场政治交换,容不得皇上自己喜欢不喜欢,她不愿再拿烦心的朝廷国事来说服皇上,只能从母子关系入手,让皇上理解太后的一片苦心。 “静妃已是不可挽回的惨案,朕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对于皇额娘的安排,朕不会接受的,你也不要再提这件事!” 膝行至他的身边,轻轻牵住他的衣角,“臣妾不愿再看到皇上为了边境之事日日唉声叹气,疲劳伤神,既然迎娶贵妃可以安抚人心,皇上何乐而不为呢?臣妾不是说要时时来陪着臣妾和玄烨吗?但如若以后战事频起,就连臣妾也会跟着揪心不已,臣妾实在不愿再看到皇上紧紧皱着眉头的模样。” “皇上,后宫妃嫔众多,又何必在意再多一位贵妃娘娘呢?臣妾身为小小女子,也知道要顾及国家大局,迎娶贵妃是亲上加亲的喜事,科尔沁天高地远,皇上不能时时亲临那里,惟有交给亲人鼎力守护一方部落,大清国土方会安宁,还请皇上三思。”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香琬敏锐地从他眼里捕捉到了一抹摇晃的光,“这和从前的静妃进京之事有什么不同?朕不知即将要迎娶的人是怎样的人,怎能许给她如此尊贵之位?况且,况且,贵妃之位,朕最是中意你,怎能轻易给了别人?” 听皇上这样说起他真实的想法,香琬才反应过来那次在慈宁宫请安,太后为何突然对她很是冷淡,原来是皇上在她面前提及想要将贵妃之位留给香琬的事情,皇上的这个想法无意中与太后最初的计划有冲突,因而太后才在她一进到大殿里面,就强势命令她打消往更高处攀爬的念头。 呵,这果然符合太后行事阴冷的风格,一切都要在她的掌握之中,哪怕那个人是一直对她毕恭毕敬的香琬,但凡触及到她母家的利益,都会遭到她的打压。 罢了,这宫里人与人之间,向来是丝丝缕缕联系不断,谁又没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呢?所幸还有皇上啊,皇上对她这样宠爱,这也就足够了。 于是强撑起笑颜,“臣妾早就说过,任何事情都不能割断臣妾对皇上的情意,臣妾真的不在乎位分的高低,皇上不必考虑臣妾,只要皇上能答应臣妾的这个请求,能体谅太后娘娘,迎娶贵妃娘娘,换得平和局面,那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扶了她起来,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傻瓜,你怎么就这么好说话?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位分高了才能受人敬重,才能不被别人欺负,朕早就说过,位列妃位着实委屈你了,朕要你做贵妃、皇贵妃又有何妨?朕就是让你……” 伸出纤纤细指堵住皇上的嘴唇,莞尔一笑,“臣妾什么都不要,只要皇上疼爱臣妾,这就足够了。” 皇上的性子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香琬相信他说这话时满满的爱意,只是虽说皇上拥有天下,但也不是想做什么就都可以的,譬如选立皇后,从来都不是拿皇上和她的感情来论及的,新的皇后需要前朝、后宫、家世高度统一方有可能坐上凤座,香琬,她自知自己不能,因而也不愿皇上再提这话,以免引起太后和其他人的不满。 “香琬,朕总觉得对你很是喜欢很是喜欢,为你做什么都不够,反而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朕该怎么弥补你?” “那皇上就多来臣妾的景仁宫好不好?臣妾最近学了好几道菜,皇上批折子就来臣妾这里,臣妾帮你捶捶背,只要能时时看到皇上,臣妾就是最幸福之人了。” “你说的,朕都记在心里了,朕回去之后会好好思量你今日说的话,等有了结果,朕叫吴良辅来给你送信。” 第93章 四妃之首 乖巧地倚靠了他,“臣妾但听皇上安排。” 如此,凝重的话题终于算是揭过去了一页,两人又聊了一会满月礼的事情,皇上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回了养心殿。 招了绣珠进来,正嘱咐她这几日趁着天气好,将春夏要穿的衣裙拿出去晾晒一番,却见莺歌垂头丧气地从外头走了进来,“你这是去哪儿了?怎的气色如此不好?”香琬关切地拉了她坐下,莺歌这段时间心事重重的,总也提不起以前的那股活泼劲来。 “回表姐的话,我去御花园散心了,正要告诉表姐,我离家也有一段时间了,等过了小外甥的满月礼,我就该回家去了,还请表姐批准。” “怎么?宫里不好玩吗?为何不多住一段时间?”香琬疑惑地问她,心头浮起另一个人来,但看莺歌紧皱了柳叶眉,并不想多提,也就忍住了。 摇了摇头,“不是,表姐对我很好,景仁宫也很好,我只是想家了,这才想早些回去。” 看她低了头,心烦意乱地绞着手里的帕子,香琬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懂小女儿家的心事,“那既然你想回去,表姐替你安排就是,不过前段时间七王爷求了皇上的恩典要你陪着他去库里挑东西,这是王爷欣赏你呢,你们也共处了一段日子,也算是有交情了,你走之前记得好好跟王爷道个别,该有的礼节可不能落下了。” 香琬本是好意规劝,不想不提起七王还好,一提起莺歌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就蓄满了泪水,“我陪他只是奉皇上之命,哪有什么私人交情之说?表姐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了!”说罢,扭头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莺歌小姐这是怎么了?”绣珠在一旁听着却听了个一头雾水。 “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莺歌小姐这是有心事了。”红罗从外头走进来,看绣珠一脸迷茫,忍不住拿她打趣。 “莺歌小姐有心事可以告诉小姐啊,这样憋着不难受吗?” 她这番话逗得香琬掌不住笑了起来,“红罗,你去跟吴公公打听一下,莺歌有没有和七王发生矛盾,还是七王在什么地方欺负了我们莺歌,这才惹得莺歌急着要回家去呢。” 点头应了,“奴婢记下了,不过莺歌小姐模样这么俊俏,奴婢瞧着,七王可是很喜欢莺歌小姐呢,哪里会舍得欺负她呢?这件事,只消奴婢去跟吴公公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莺歌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喜欢的人,作为深闺女子,因为羞于宣之于口,相思之苦只能自己吞咽下去,一味地拖延下去,说不准这事会逐渐没了影,如若正好七王对莺歌也有情,皇上也曾提起过愿为他们二人赐婚,自己再从中周全一番,不失为一件好事。 促成一桩婚姻算是积德,自己对姨母也算是有了交代。 三日后,听闻恪嫔的伤势已有了很大的好转,香琬便携了礼物前往万寿宫探望她。 太医院日日送了最好的外伤药进献给恪嫔,因而等香琬到了万寿宫,恪嫔已如无事人般在里间坐着做刺绣,只是头上的伤口处仍旧包着一层纱布。 见是香琬来了,忙起身和她行了平礼,又请她坐下。“香琬妹妹怎么来了?早就听翡翠说你生了三阿哥,有心去瞧一瞧你,无奈这伤口处老是一阵一阵地闷疼,这才耽误了前去看你,本就愧疚不已,不想还要劳烦你大老远来瞧我,这可真真是让我不安了。翡翠,快去给嘉嫔娘娘倒茶。” 关切地打量了她一番,本还担心那砖瓦砸在她头上会留下后遗症,但这会坐着的恪嫔面色红润,口齿清晰,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你是为了皇上才受的伤,是咱们宫里的功臣呢,理应精心调养着,倒是我来迟了,这不,这是我吩咐霍永庆专门查遍古书,给你调制的金盏花芦荟凝胶,又细细熬煮了十几味中药添加了在里面,叫翡翠每日按时伺候你抹在伤口处,保准不会留下什么伤疤。” 恪嫔接过那精美的小钵子,又不自觉地按压了下后脑勺的伤口,“妹妹费心了,这伤口无妨的,一来有头发遮着,再者皇上前几日赏了一盒子最新样式的头饰来,要我多挑几支珠钗来作装饰,其实哪就有那么矫情了?无非就是皇上多疼一点罢了。” 笑吟吟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你奋不顾身搭救皇上,在这宫里,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像你这样?皇上多疼你几分,也是应该的。” 一抹甜蜜漫上她的唇角,“我只是不忍心看到皇上被那不长眼的砖瓦砸到,如若是妹妹走在皇上身边,我相信妹妹也会这样做的,只因为他是皇上啊,是我们命中注定要去爱慕的人。” 静静地看着她一脸的恬静平和,是命中注定,为了家族,为了地位,来到这宫里成为妃嫔,但更多是这其中也有她对皇上纯粹的爱。 挥手叫翡翠拿了一个锦盒上来,“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自从被砸了之后,脑子也不好使了,这是我为三阿哥准备的贺礼,还请妹妹笑纳。”她说着,将一个做工精良的赤金铃铛拿出来,递到香琬的手里,“等三阿哥大了,可以用红绳子穿了,挂在脖子上,权当是给三阿哥一个小玩意了,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珍贵的礼物,还请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红绳铃铛是民间风俗,只要院外铃铛声清脆地响起来,做娘的就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回来了,恪嫔的这份心思,可以说是很精巧了。 “多谢姐姐,礼物不论贵重与否,只论心意,这份心意很是珍重,我先替玄烨收下了,等他大些了就给他戴上。” 香琬一向以恪嫔的位分称呼她,这样亲热地喊着“姐姐”还是头一次,恪嫔听了,很是欣喜,亲热地握了她的手,“妹妹终于不和我生分了,以前是我不好,咱俩同为汉人妃子,本就该同呼吸共命运,生分了总是要叫外人看笑话的,妹妹为我打算,让皇上重新接纳了我,我只盼着能和妹妹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那是自然的,姐姐就快些将头上的伤养好,到时候盛装出席玄烨的满月礼。” 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更加坚定,恪嫔用力点了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娘娘,贵妃娘娘方才让云珠到处找您,听说您来了万寿宫,云珠现在在外面等着呢,说贵妃娘娘有急事找您,要您速速去钟粹宫一趟。”在恪嫔换药的间隙,红罗从外间走进来,附在香琬耳边禀告道。 宁贵妃还从未这么慌乱过,香琬不禁变了脸色,恪嫔回头看到香琬一脸急色,“香琬,你要是有急事就先去办,等有空了再来我这里坐坐。” 站起来行了礼,“那妹妹先回去了,姐姐一定要安心养伤,妹妹改日再来拜访。” 殷切地将她送到宫门口,这才朝着她挥了挥手,“妹妹好走啊。” 红罗、云珠等人急匆匆地跟在香琬的身后,一行人一路快走,气喘吁吁地跨入了钟粹宫的大门。 掀了珍珠帘子,进到里间,只见宁贵妃呆滞地坐着,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们走了进来。 “嫔妾参见贵妃姐姐!贵妃姐姐要云珠去万寿宫找了嫔妾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听到香琬的问安声,宁贵妃这才从失神中回转过来,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册子递给香琬,“这是内务府递上来的礼单,你先瞧一瞧。” 狐疑地翻开册子,只见上面赫然列着四月十八日晋封大典的人员名单: 博尔济吉特氏·琅雅,封为惠贵妃,入主长春宫。 佟香琬(嘉嫔),晋为嘉妃(四妃之首)。 石琼梅(恪嫔),晋为恪妃。 陈梦娴(娴嫔),晋为娴妃。 礼单上还着宁贵妃除了要准备晋封大典事宜,还要准备三阿哥的满月礼,两件大事同步进行。 前三位的安排在香琬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太后和皇上这样安排,她们三人再加上赫妃本就在妃位,那这宫中就有两位贵妃,妃位也算是四角齐全了,不过太后和皇上让她高居四妃之首,实在是让她倍感意外。 而更意外的事情是这娴嫔自进宫以来表现平平,性子迟钝不说,就连皇上对她也一直淡淡的,怎么会骤然封妃?再怎么说,叶嫔也要比她更受恩宠一点,怎么一说到封妃,她倒跑到叶嫔前面去了? 看香琬只是细细地看着礼单,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一向遇事冷静的宁贵妃再沉不住气,急急出声:“香琬,你对这份礼单怎么看?本宫之前竟连一星点动静都没有觉察到。” 香琬自然知道她话外之意,但为了削减宁贵妃心中的郁闷,她决定先转个弯,避重就轻一下,“贵妃姐姐,恪嫔封妃是救驾有功,只是嫔妾不明白,娴嫔为何会一跃而位列妃位?这其中是不是有其他的缘故?” 第94章 强强联合 “那娴嫔是户部侍郎陈耿正之女,太后娘娘顾念着陈大人为此次战事颇下了一番心思,朝廷这边的支援很是及时,为了表示对陈大人的嘉赏,且娴嫔自进宫来从来都是循规蹈矩,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太后娘娘对她印象很好,想着四妃中还缺着一位,就顺手将她写了上去,太后娘娘这样提议,皇上自然同意,这事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原来如此,骤然晋了娴嫔的位子,恐怕以后还要用到她的这位父亲。 轻轻点了点头,“贵妃姐姐说的,嫔妾明白了,既然如此,那这份单子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姐姐为何如此焦虑?” 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在第一个名字上敲了敲,“听闻这位惠贵妃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她要进宫的事情?她的阿玛绰尔济大人因为此次平息僧格有功,皇上已下旨封他做了贝勒,不想太后娘娘又将她宣进宫来入主长春宫,皇上不是决意不会再从博尔济吉特氏家族里挑选女子伺候左右了吗?怎么这次倒又肯了?” 宁贵妃一向想事通透,香琬和她交好,数次共患难,此时看她十分疑惑,不忍欺瞒她,屈膝行礼,“启禀贵妃姐姐,这件事太后娘娘前几日跟嫔妾提过一两句,奉太后之命,由嫔妾亲自劝着皇上答应这件事的。” 不敢相信地看向她,“是你去跟皇上说的?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明明知道本宫最是惧怕先前强势的静妃,你这不是又帮着太后引了一位强劲的对手入宫来和本宫作对吗?你真是让本宫太失望了!” 看宁贵妃言语中带了怒意,香琬不敢起身,继续解释道,“嫔妾自然了解贵妃姐姐心里的想法,只是这次惠贵妃入宫是政治联姻,是为了蒙古三大部落的永久宁和,且这惠贵妃还未入宫,咱们对她的性子还不了解,姐姐怎么就能断定惠贵妃就一定和静妃娘娘一模一样的性子呢?再说此事事关一方和平,是国家大事,太后娘娘凝重委托,嫔妾不敢不接。” “姐姐在惠贵妃入宫之前就已是贵妃,太后娘娘虽说了要你们两位贵妃共掌后宫事宜,但论起资历来,她又怎么能越过您前头去,更何况,您的钟粹宫还养育着二阿哥呢,嫔妾想着,一个惠贵妃入宫是小事,您受皇上的宠爱和信任才是大事,这才没来得及告诉您这件事,还请姐姐不要怨妹妹。” 听她好言好语地劝着,宁贵妃这才平静下来,伸出手扶了她起来,“本宫知道,太后娘娘的命令,你不能也不敢不从,且你能当上嘉嫔乃至十日后的嘉妃,全靠了太后娘娘留你在宫里侍候,这是她赐予你的一份大大的恩情,你不能不还,罢了,你做通了皇上的思想工作,也算是报了太后娘娘的恩了。” 与宁贵妃相挽着来到桌前坐下,又亲自倒了茶给她润润嗓子,“贵妃姐姐理解嫔妾就好,太后娘娘不仅为一国太后,更是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女儿,她自然希望能有一两个拔尖的女子侍奉在皇上左右,以此来稳固太后母家的地位,虽说太后娘娘功利心强了点,但和绰尔济大人亲上加亲,对咱们的皇上有利无害,嫔妾也是思虑了许久,才决定去试一试的,否则也不敢贸然行事。” “恐怕太后娘娘想要为她的侄孙女争取的,不只是贵妃之位吧。” 香琬知道,惠贵妃入京,在一定程度上打碎了宁贵妃心中美好的梦,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谁也不能认为太后这是在为惠贵妃日后登上新后宝座做铺垫,至少目前她还没有看出端倪来。 “贵妃姐姐,嫔妾有句话知道不该讲,但正因为您是嫔妾的姐姐,嫔妾才更要说话来,嫔妾觉得自打您生了二阿哥,赫妃生了女儿之后,您的心思就变了,不是说这样有什么不对,只是没有发生的事情,若是总挂在心上会徒增疲累,嫔妾还是希望姐姐能像以前那般,心境平和,静待以后,如此方不会乱了阵脚。” 被香琬这样直截了当地戳中了心事,宁贵妃脸“唰”的红了起来,极不自在地呢喃着,“本宫是失态了,只是福全总要长大,本宫这个做额娘的想给他更好的生活,子凭母贵,本宫不想因为自己的位分不及别人而让福全受委屈,本宫是想多了些,幸亏你提醒了本宫。” 为母之心的辛劳,香琬怎么可能不懂?因为已经拥有了,品尝过了拥有某种东西的美好感觉,所以才会害怕再次失去。“贵妃姐姐,皇上盼着您和嫔妾一起抚养这两个孩子长大成才,答应嫔妾,往后无论后宫风云如何诡谲,姐姐都不要为那些事情烦心,就与嫔妾一起,一心一意为孩子着想,好吗?” 宁贵妃和四妃之首的香琬强强联合,再加之还有二阿哥、三阿哥两兄弟手足情深,足以让其他宫的人敬重他们,又何必畏惧素未谋面的惠贵妃? “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意思就是要暗暗地积蓄力量,方能一朝成为人中龙凤,不管惠贵妃是何等人也,姐姐要知道,嫔妾永远站在您的背后,支撑着您,贵妃姐姐不必害怕。” “内务府送了这张单子来,本宫细细瞧过了之后,不知怎么的心慌得很,跟你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本宫安心多了,香琬,还好有你,否则本宫安抚不了这躁动的情绪,出了钟粹宫就会被别人看了笑话去。” 俏皮地冲她一笑,“好姐姐,既来之则安之,贵妃姐姐找嫔妾来安心准没错,还请贵妃姐姐再饮一杯热茶。” “你这张小嘴,里里外外都抹蜂蜜了吧,怎的这么会哄本宫开心?太后娘娘和皇上对你委以重任,恪妃和娴妃新上位,自顾不暇,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且太后娘娘指定了由你来统领她们三人,那赫妃再也不敢欺负了你去,你终于算是扬眉吐气了,本宫真心替你高兴。” 这份礼单虽说是太后和皇上拟的,但香琬心里清楚,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宁贵妃的推波助澜?欠了欠身子道谢,“这全都倚仗贵妃姐姐偏爱嫔妾,要是被别人晓得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嫉妒嫔妾有这么一位好姐姐呢?” “本宫确实在太后娘娘面前提了好几次你生了三阿哥有功,又颇受皇上宠爱,请太后娘娘多疼你一些,不过皇上更偏你几分呢,昨个去慈宁宫请安,恰巧皇上也在,论起晋封之事,皇上非要你做四妃之首不可,如若太后娘娘不答应,当场就要大吵大闹起来,太后娘娘拿皇上没办法,心里也就认定了你担当这个重任。” 一想到皇上为了自己的事情在太后面前争执的样子,香琬低头自顾自甜蜜地笑了起来,“皇上就是这个性子,就连太后娘娘也拿他没办法,只怕太后娘娘心里要对嫔妾不满了呢。” “何出此言?太后娘娘也很喜欢你呢,还夸你十分懂礼,每次请安规规矩矩的,从不恃宠而骄,性子极好。” 香琬掩去了那抹不易察觉的情绪,太后肯答应皇上,无非是她尽全力说服了皇上迎娶她的侄孙女罢了。 这宫里,让两个人联系频繁的,无外乎就是利益和情感。 如若真要强强联合才能求得一隅生存之地,那她宁愿其中的粘合剂是情感,就好比,她和宁贵妃。 紫禁城的春天不觉已过去了一大半,大地回暖,催开了御花园的各种花朵,眼瞧着天气极好,恪妃已基本痊愈,这天香琬抱了三阿哥,约着宁贵妃和恪妃去御花园里漫步赏花。 宁贵妃本对恪妃之前的为人有些许不满,但自恪妃拼尽全力替皇上受伤之后,再加上香琬为她说了几句好话,宁贵妃也就慢慢接受了她们的圈子里多了一个恪妃。 此时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在盛开的花丛后,身后跟着的抱着二阿哥、三阿哥的乳母以及贴身宫女们。 看得出来,恪嫔极其喜欢小孩,说话的间隙,不时回过头去逗着两个小孩子,姣好的面容上浮动着母性的光辉。 “姐姐这么喜欢小孩子,日后一定能怀上龙种,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呢!” 恪妃听香琬这样说,低下了头,“皇上最近倒是时时赏了利于受孕的药给本宫,可无奈怎么都盼不到那个福气。” 宁贵妃侧首看她,轻柔地开导她,“恪妃不要急,怀孩子这种事,玄乎的很,说不定在你不留意的时候就悄然而至了,孩子嘛,总归喜欢和自己的额娘捉迷藏的,皇上现在对你很是喜欢,你侍寝的次数也比别人要多,一定会盼到那一天的。” “臣妾多谢贵妃娘娘吉言,但愿如此。” “香琬,本宫看到这开得极好的杜鹃花儿,倒想起你先前的好姐妹来,只可惜,那么年纪轻轻的,就陪着静妃一起去了。” 第95章 现在的威风只是一时 突然听宁贵妃提起凝烟,香琬黯然伤神起来,她这时候会在天上看着自己吗?如果知道了自己掺和到了这无止无尽的争斗之中,会不会想要埋怨自己两句? “如若她还在,知道臣妾生了玄烨,一定会非常高兴,指不定要怎么疼玄烨呢?” “本宫很是羡慕那时候你们两个小姐妹,时时形影不离的,只是可惜呀,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否则一定会是你得力的助手。” “臣妾替凝烟姐姐多谢贵妃姐姐挂念,眼见着她去了已经一年了,臣妾已吩咐红罗给她准备了香纸烛火,到时候拿去乱坟岗烧给她。” 香琬苦笑着打住了这个话头,因为她注意到身边的恪妃听到宁贵妃提起这事,怔了一下,担心她会多想,于是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贵妃姐姐,那边的花儿开得更美,咱们去那边瞧瞧!” 一行人正欲迈开步子,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阴阳怪调的声音,“哟!怎么这么巧啊?” 回转身看到赫妃身后的乳娘抱着熙月公主,身边跟了娴妃和叶嫔,叶嫔一向觉得自己在皇上面前得脸,不想这次大封太后和皇上提了一向闷闷的娴妃,却没有提到她,嫔和妃到底是有位分悬差,因而此时的她站在她们两人身边,显得郁郁寡欢的。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赫妃将孩子交给身后的乳娘,款步行至宁贵妃面前,屈膝行礼。 思量着还没有举行晋封典礼,香琬和恪妃还是按着从前的嫔位向赫妃行礼,赫妃尖细的长眼向上一挑,嫌恶地甩了甩手中的帕子,“都起来吧,马上要平起平坐了,何必多此一举。”香琬和恪妃没有言语,只是退到了一边。 “臣妾记得贵妃娘娘以前不知为何,总是喜欢躲在钟粹宫,怎么现在倒喜欢出来逛逛了?逛就逛吧,还带着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生怕别人不知道贵妃娘娘德高望重似的。” 面对她的惯性挑衅,宁贵妃面上并不恼,淡淡一笑,“从前是一个人,是喜欢安静些,不过现下有了二阿哥,小孩子嘛,晒晒太阳总是极好的,赫妃这不也抱着小公主出来赏花了吗?要本宫说,遑论皇子还是公主,这做额娘的心啊,都是一样的。” 宁贵妃说话语气绵软,似是在叙家常,但话里话外分明就是指摘前段时间宫里流传的有关赫妃不喜欢熙月公主的传言,那话里分明夹带了生了公主的赫妃竟然敢在生了阿哥的宁贵妃面前跳梁的讽刺意味,惹得一旁的恪妃忍不住拿帕子拈了嘴角偷笑起来。 “贵妃娘娘所言不假,皇上确实也很喜欢熙月公主呢!隔了几日,必要去赫妃娘娘宫里逗公主玩耍呢!”看赫妃被气得变了脸色,叶嫔忙走上前补充了一句,以期为她的主子挽回点面子。 这种事情还值得拿出来炫耀一番?那赫妃要是知道皇上几乎每日都要来景仁宫一趟,那还不得气疯?香琬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只觉得可笑,可见人啊,果真是最缺什么就最爱拿什么来炫耀。 “嘉妃从前又是伺候静妃又是伺候太后娘娘的,惯会溜须拍马,殷勤伺候的,贵妃娘娘与她交好还能多个人捧着,倒是有些人,弃暗投明,哪儿有路往哪爬,为达目的,可谓是不择手段,贵妃娘娘可要万分小心呢!”赫妃说着,凌厉的目光在恪妃身上狠狠一刮。 赫妃不满恪妃倒戈了宁贵妃这边也就罢了,还要指桑骂槐,连带着损香琬一顿,恪妃早忍耐不住,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不久之后,我就要与赫妃娘娘同为四妃之一,按年纪大小,我还得称赫妃娘娘一句姐姐呢,做姐姐的人,心胸自然要大度若江河,又何必处处拿他人以前的事情来泄恨呢?谁还没个过去呢?” 恪妃说着星眸微转,见赫妃一时接不上话又继续说道,“妹妹从前就是犯了说话不经大脑的忌讳,不过自从为了皇上挨了那一下之后,妹妹的脑子可变得好使多了,倒是姐姐,听说前一阵儿你对着熙月公主乱发脾气的事儿,在宫里传得人尽皆知,这事传到了皇上和太后娘娘耳朵里,直接影响了姐姐在这次大封中的结果,否则,姐姐家世好,入宫伺候时间又最长,皇上怎么着,也得恢复您的贵妃之位吧。” 香琬在心里暗叹恪妃的聪明,这一番话不仅明确告诉赫妃她之所以能上位,不是靠着阿谀奉承得来的,而是护驾有功,又暗讽赫妃行事不当引起太后和皇上的不满,她赫妃现在的威风只是一时的,过不了多久,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妃子,摆出这副架势又是何必,无非是自讨其辱罢了。 显然被恪妃的话气得不轻,但赫妃面上并不肯露了分毫出来,冷笑了一声,又将刀口对准了宁贵妃。 “好不容易爬上了妃位,就以为上天了吗?记着本宫的一句话吧,风水轮流转,不过一说起贵妃之事,臣妾倒记得,前段时间其他宫的人都巴巴跑去贵妃娘娘的钟粹宫抢着伺候贵妃娘娘,这是完全把贵妃娘娘当紫禁城的女主人了吧?不想,太后娘娘直接宣了她老人家的侄孙女进宫来,成为惠贵妃,日后这宫里可就有两位贵妃了,贵妃娘娘该如何自处呢?” 习以为常她多管闲事,宁贵妃从容地掸了掸繁复的缀花裙摆,“本宫入宫已久,什么事没见过?再者又不是没有经过两位贵妃并存的局面,该怎么处就怎么处,怎么也轮不到你赫妃为本宫担心,何来自处之说?” 朝着赫妃福了福,“赫妃娘娘可能还不是特别清楚其中缘由,嫔妾斗胆禀告,太后娘娘和皇上都认为贵妃娘娘行事稳妥,即将入宫的惠贵妃还得跟着咱们贵妃娘娘学习如何料理后宫呢?说得再懂礼一些,恐怕惠贵妃还得称贵妃娘娘一句姐姐呢?就看贵妃娘娘应不应了。” 宁贵妃风轻云淡地一笑,“人家本就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若是肯喊本宫姐姐,本宫哪有不应的道理?为了不辜负太后娘娘的期望,只能认认真真、手把手地教她了。只不过这都是两位贵妃之间的事情,轮不到赫妃闲操心。” “贵妃娘娘胸襟博大,臣妾自认为不能与您比肩,但愿在惠贵妃入宫之后,您也能拥有像今天这样轻松赏花的心情吧,熙月公主还要吃奶,臣妾先告退了。” 香琬和恪妃齐齐行礼,“赫妃娘娘好走!” 看着赫妃气冲冲地带了人离开,众人皆笑出声来,惟有香琬细心地注意到,叶嫔亦步亦趋地跟在赫妃后面,不时低声劝着些什么,倒是那娴妃,不知为何,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才加快步子跟上了她们。 “赫妃娘娘总喜欢拿我们娘娘从前是宫女的事情来说事,好像除了这事,她再找不到其他的泄愤点了,真是气人!”绣珠嘟起嘴吧抱怨着。 回头看了她一眼,怪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多嘴,“那有何妨?本宫本就做过静妃的婢女,她喜欢说就让她说去,她现在是事情太多,措手不及之下,心急了乱咬人呢!” “是呢,纵然熙月公主很是可爱,也平复不了她那颗好斗的心,可见这人连孩子都要拿来作为自己争斗的工具,有赫妃这样的额娘,熙月公主真是可怜。” “赫妃娘娘就是太不懂得知足,只要能有个孩子,无论男女,我定会欣喜若狂。”恪妃低声失落地说道。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一定会有的,静心等待喜讯就是了。” “本宫的宫里倒还有一些太后亲赏的补药,这会时间还早,你随本宫回去,带一些药回你的万寿宫去,既然你想要有孕,不论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才能知道是不是灵验,正好本宫出门前叫小厨房蒸了糯米小丸子,淋了草莓酱,这会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有口福了。”宁贵妃笑吟吟地出声。 恪妃受宠若惊地福了福,“臣妾多谢贵妃娘娘,这就跟贵妃娘娘前往钟粹宫。” 见宁贵妃还欲邀请自己,香琬忙摆了摆手,“多谢贵妃娘娘美意,玄烨出来的时间长了点,该回去歇午觉了,臣妾就先回景仁宫了,改日有时间再去看望娘娘。” 宁贵妃自然理解,也便没有勉强她,只带了恪妃回宫去。 如此,香琬便带了红罗、绣珠、乳娘折身返回景仁宫。 “奴婢参见嘉妃娘娘!” 眼前行礼的人站起来,香琬才看清是景春,她正从内务府的方向走过来,怀里抱了好几个盒子,后面还跟了两个小太监。 “景春平身,这是替太后娘娘去内务府取东西了吗?太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一下子要你拿了这么多盒东西回去。”香琬关切地问着,又打量了那两个面生的小太监一番,好像从未在慈宁宫见过他们。 第96章 太后心里恨极了赫妃 “娘娘这是要回景仁宫去吗?”看到香琬点了点头,景春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那两个小太监,嘱咐道:“小卓子,你俩先回去布置着,我送嘉妃娘娘一程。” 那两个小太监很是乖觉,听景春这样说,嘴里忙应了:“是,景春姑姑。”说罢接过东西,两人先行离开。 景春这是有话要对香琬说了,人多了难免嘴杂耳多,想着三阿哥还要赶回去歇午觉,红罗使了使眼色,就与绣珠带了乳娘快步走在前头,渐渐与她们两人拉开了距离。 景春亲热地扶了香琬,“这几件瓷器倒不是太后娘娘急着用,是要送去装扮长春宫的,长春宫之前一直没有正经主子入住,一应摆设难免简陋了些,这次皇上将长春宫赏给了惠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早几天就命令奴婢带了人前往收拾着,喏,那两个小太监是内务府从刚进宫的人中选了两个机灵的先打发到长春宫,让帮着奴婢干些粗活。” “怎么?布置长春宫新殿的事情,太后娘娘怎么突然想起交给你来做?”按道理来说,这种事情,太后一般会交给比较信任的苏嬷嬷去帮着拾掇,自静妃出事之后,因景春作为掌事宫女,伺候不力,太后先是罚她去太医院做了一段时间杂役,后来回了慈宁宫,但也只是做一些端茶递水的粗活,不想这次太后竟如此信任她。 将香琬的疑惑净收眼底,低头一笑,“娘娘有所不知,太后娘娘考虑到奴婢先前伺候过静妃娘娘,对从科尔沁来到京城的惠贵妃的生活习惯更熟悉些,因而指了奴婢担了长春宫掌事宫女一职,慈宁宫那边新进了一个小宫女接替了奴婢平日的活,奴婢前几日已入住了长春宫,照着太后娘娘的旨意,先一点一点布置着。” 如此看来,太后娘娘对景春还是很信任的,景春也并没有受到静妃事件的影响,“娘娘一大早就出来了,走了这么久也累了,奴婢扶您去那边的亭子坐一会儿,好久没见娘娘,奴婢也有很多话要说呢。”景春笑吟吟地搀了她向一处亭子走去,许久不见,景春为人更加谨慎,知道两人走在大路上说起这件事,难免不会被有心的人听了去。 与景春一同来到石桌前坐下,眼见四处无人,香琬这才将心中的疑惑抛出来,“本宫记得,从前太后娘娘为着静妃娘娘焚宫的事情,罚了你去太医院做杂役,本宫总还以为受这件事的影响,你会失了太后娘娘对你的信任呢。” 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她,“奴婢多谢娘娘关怀,那次去太医院做杂役,对外说是惩罚,实则是为了让奴婢去查一件事情,静妃娘娘再恼羞成怒,再嫉恨兰贵人,也不至于傻到拿了红花跑去强硬给兰贵人灌下以打落她腹中的胎儿,那一日兰贵人失子,苏醒之后,哭着喊着说是静妃娘娘给她喂了红花,太后娘娘自然不信,这才暗中命令奴婢去查个水落石出。” 景春能回得了慈宁宫,就说明她一定查出了什么真相。 “那你查到了什么?” “兰兰贵人一直哭哭闹闹的,皇上又素来对静妃娘娘有偏见,自然认为静妃娘娘有罪,纪太医一向唯唯诺诺的,奴婢就暗中去查了太医院当天的记录,上面只写了兰贵妃失子,但并未标明是因食用红花而导致堕胎的,再者太医院得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命令,对红花的使用一向控制严格,奴婢又去挨个查了用药单,并未发现红花流往静和宫的迹象,同时也没有流向延禧宫,奴婢这才大胆猜测是不是静妃娘娘自以为手中拿着的根本就不是红花,她是被人利用了!” 指甲狠命地掐着手心,“她们竟这样玩弄静妃娘娘对皇上的一片赤诚之爱,利用静妃娘娘的性格缺陷,自己做了恶事,再找个由头,嫁祸到静妃娘娘的身上,一举扳倒静妃娘娘和兰贵人,又是一箭双雕!” “娘娘说得对,太医院没有突破口,奴婢只能从兰贵人的饮食里切入,这才发现兰贵人自有孕后害喜厉害,唯独喜欢吃一味添了薄盐的板栗糕,而这板栗糕偏偏又是赫妃巴巴叫人送了去给兰贵人的。” “赫妃最不喜别人比她得宠,怎么会这份好心?一定是非奸即盗。” “板栗糕浸了两遍菜籽油,蒸出锅后成色鲜亮澄黄,飘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可赫妃做的手脚就在这盘点心上呢!” 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只听她继续说道,“兰贵人自失子之后郁郁寡欢,对宫内宫外之事不闻不问,奴婢这才得了空子拿到了一块被废弃在厨房角落的板栗糕,娘娘猜猜里头搁了什么东西?竟是研磨成碎泥的蟹黄!这些粉末在和面时一一点一点被揉入了面团时,再经由炸、蒸等工序,颜色看不说,连螃蟹的那点鲜味都没了呢。” “螃蟹是怀孕初期,孕妇最忌讳的食物之一,如若过量食用,必然导致滑胎,赫妃日日送了这种好东西给兰贵人,兰贵人浑然不知地吃到肚子里,日积月累,一定会痛失腹中皇子,好阴狠的法子!她见不得兰贵人得宠罢了,为何还要静妃娘娘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呢?这件事太后娘娘知道了吗?” 景春点了点头,“奴婢已经如实禀告过太后娘娘,苦于不知是否真如咸福宫宫人所说,兰贵人日日吃了这被掺了东西的板栗糕,一时无法给赫妃定罪,但太后心里恨极了赫妃害死静妃,所以这次宫中大封,太后娘娘强势镇压了赫妃留在原来的位分上。” 了然地轻轻点了点下巴,“本宫还只当是宫里流传着的关于赫妃苛待熙月公主的流言被太后娘娘知道了,太后娘娘怪她失德,这才没有恢复她的贵妃之位呢。” “那些话太后娘娘自然略有耳闻,不过一来太后娘娘从不相信宫里那些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再者太后娘娘听苏嬷嬷说起这事时,微微一哂,还讽刺说赫妃延禧宫里的家事她根本就不屑去闻去问,她自己的女儿怎么养是她自己的事,太后娘娘总不能替她疼女儿去。” 不想太后表面上什么话都没说,心里对赫妃已经厌弃到了如此地步,不过赫妃手段毒辣,害得静妃年纪轻轻就枉死宫中,静妃又是太后打断骨头连着血的亲侄女,太后怎么肯轻易放过她? “要是放在以前,赫妃育有大阿哥,给她个贵妃当当也是顾及着大阿哥的颜面,先不说在大阿哥夭折的事情,她动了什么手脚,就说她二胎生了熙月公主,尊贵比不上宁贵妃说,太后娘娘又急着让惠贵妃入宫,贵妃上哪还有她的位子?娘娘您虽承宠不久,但深受皇上皇恩不说,又继宁贵妃之后生了三阿哥,现在赫妃连四妃之首也没有资格跟您争了。” “本宫能忝居四妃之首,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偏爱,本宫自己很是惶恐。” “奴婢再次贺过娘娘了,不过奴婢还要大着胆子提醒娘娘一句,赫妃说到底是达不到目的就会发疯的人,往后惠贵妃进了宫,人多了,关系自然会变得错综复杂,娘娘不要与那赫妃迎面撞上,免得过了晦气给您,左不过她已彻底失了太后娘娘的欢心,为了拼死一搏,拉个垫背的也说不定,她又一向嫉恨您得宠,娘娘离她远点就是了。” 不愧是一宫出来的,现在虽不在一块处事,但还是为对方着想。“景春,你看太后娘娘有没有立新后的意思?” “奴婢愚钝,在这件事上看得没有娘娘分明,不过娘娘和奴婢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在惠贵妃和宁贵妃之间,太后娘娘自然会疼爱她老人家的侄孙女多一些,以后的事情,还真说不来呢。” 在问这个问题时,香琬看景春很是犹疑,答话也没有之前那么利索,可能是心中有其他的想法,也可能是她知道些什么,虽与她交情不浅,但也不适合在这种敏感的话题上追着她问,因而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景春你心细如发,竟查了这么多东西出来,也是苦了你一个人了。” 低头掸平裙摆,羞赧地一笑,“奴婢一人势单力薄,有些地方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说到底,这件事还仰仗周启正周侍卫呢,在这件事上他出了很大的力气,帮着奴婢出了不少主意。” “周启正?就是那个个头很高,经常一脸正气的御前侍卫?那人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要带了皇上的旨意,可是谁都不害怕呢?本宫瞧着他,虎得很呢!” “他那人就是那性子,没什么家世背景依靠,从乡下来到紫禁城,从守门小侍卫做起的,皇上看重他的忠勇,这才提了他做御前侍卫,别看他对谁都是绷着脸,实际上很是正直。” 瞥过之前那个话头不提,又听景春絮叨了一些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两人这才道了别,各自回了宫。 第97章 皇上看着你魂不守舍 顺治十一年四月十八日,三阿哥玄烨满月,惠贵妃从科尔沁远道而来,嫁给皇上,成为后宫妃嫔。 景仁宫内。 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宫里上下在天未亮就起床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 因着既是香琬封妃的好日子,又是三阿哥的满月礼,这在众人看来,香琬无疑是今日宫里最尊贵的那一位,这势头甚至有赶超惠贵妃的劲头,因而但凡是有些脸面的王公大族,都派人送了双份贺礼来,从早上开始,小纯子就带了人在门口迎接那些前来送礼的人,不一会儿,各种礼品就堆满了外间。 花束卷了袖子,细细地记录这每一份贺礼的来路,写得胳膊酸痛起来,只能甩一甩,继续写下去。 红罗里间外间地全场巡视着,看到张嬷嬷走过去,又想起一事,奔过去再三嘱咐她,“快去看看三阿哥换好新衣服了没?皇上一会要见三阿哥的,张嬷嬷,到时候您可要细心照看着了,不许宾客给咱们三阿哥喂食糖块、果干,今日景仁宫事多,您可要护着咱们三阿哥啊!” 见张嬷嬷记下了,这才放心地跑回里间,看着绣珠陪着梳头嬷嬷给香琬梳头,一旁挂着流光溢彩的妃制吉服。 “小姐的头发可真是茂密,嬷嬷心灵手巧梳出来的望仙髻既平整又光滑,只是这头饰也太过繁重了吧?”绣珠瞪大了眼睛看着张嬷嬷将一件一件珠钗别出心裁地叠加在一起,此时镜中的香琬光看妆面就已经华贵无比。 “不繁重,不繁重,等嘉妃娘娘晋封贵妃娘娘那天,内务府会为娘娘送来更多的珠钗呢,娘娘的云发这样好,可见娘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梳头嬷嬷怎么会不知道香琬在皇上跟前得宠,今早来了景仁宫还未梳头,绣珠就给了一个超额的荷包,心里高兴不已,自然捡了最好听最吉祥的话来说。 抚了抚脸颊,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今日的模样,这才满意地一笑,“托嬷嬷吉言,嬷嬷忙了一早上,也累了,红罗,你去安排嬷嬷到偏殿吃饭去。” 由着绣珠站起来,伸开双臂,几个小宫女立即走上前,帮着绣珠侍奉香琬更衣,上一次封嫔,地位不高,吉服虽是皇上亲自命令内务府做的,但到底内务府是照着规矩做事的,做成的吉服难免小家子气,而这次封妃,内务府同时要做三位妃子的吉服,香琬又为四妃之首,自然是重中之重,拿到手的吉服沉甸甸的,可见内务府下了极大的功夫。 更衣后的香琬,一身银霓红细云锦广绫芙蓉摆地长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饱满如云的鬓发最显眼的自然那枝赤金镶黑曜石攒花步摇,再以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做星星点点的装饰,双耳各坠一串新进宫的东珠串珠,丰腴的手腕上套了四对通碧如意玉镯,面上扑了香粉,长眉入鬓,樱红小嘴,一颦一笑,娇艳无比。 红罗等人看着贵不可言的香琬,欣喜漫上眉梢,趁着册封典礼还未举行,三人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奴婢们,恭贺嘉妃娘娘!” 一一扶了她们起来,眼含热光,“都起来,平日里伺候本宫,你们最是辛苦,封妃之后,路途更艰难,本宫要你们与本宫一路同行。” “是,奴婢们谨遵娘娘之命。” “良辰吉日要到了,皇上在外面备了软轿专程来接您,奴婢们伺候着您前往。” 微微点了点头,景仁宫里其他忙碌的人见一身华服的香琬款步出了里间,忙跪倒在地,从里间到外间,再穿过庭院,到处都是跪着的人,脚上蹬着一双缀满了红宝石的花盆底,一层一层的吉服裹在身上,走起来路来,极为束缚,但这是那个人能给她的,她能怀着欣喜之心接受。 于是昂首挺胸,对着那些行礼的人,面带微笑,微微点头示意,继而出了景仁宫的大门,乘了软轿离去。 大殿里,按着位分,惠贵妃跪在最前头,接下来是香琬、恪嫔、娴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博尔济吉特氏·琅雅,毓质大家,秉性淳朴,有后妃风德,仰承皇太后慈谕,特晋封为贵妃,赐封号惠,赐宫殿长春宫,与宁贵妃分理后宫事宜,钦此。”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多谢皇上!” 接下来礼仪太监又依次朗声宣读了她们三人的晋封圣旨。 四人行跪拜大礼,殿外礼炮声轰隆响起,这才礼成。 惠贵妃初入宫,行事很是谨慎,许是与太后是隔辈人的缘故,从始至终不敢抬头看太后一眼,只是垂了手,站在一边,静静听着太后和皇上说话。 香琬站在她身后,偷眼看向她,发现这惠贵妃张了一张圆脸,虽然按照规制,身上所穿服饰要比她们三人华贵得多,脸上倒没有显出什么骄傲的神色来,相反有一种很好相处的善相,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与她说话,她回话的时候都是唇边带着淡淡的笑,这个性子,倒和娴嫔有些相似了。 “宁贵妃,惠贵妃年纪要比你小上许多,经历不多,哀家虽说了要你们分理六宫之事,但还是应该由你这位姐姐带带她才好,她初入宫,决定不了什么事,你多给她讲讲就是。”太后抱了二阿哥玩耍,回头对着宁贵妃一笑。 宁贵妃自然也在暗中观察惠贵妃,她由此得出的结论估计和香琬差不多,又听了太后这样嘱咐,欠了欠身子:“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贵妃妹妹虽是远道而来,但也不要感到拘束,入宫了就是回家了,臣妾自然会细心照顾她。” 惠贵妃听了,忙行至宁贵妃跟前,两人行了平礼,“妹妹参见姐姐。” “如此甚好,两位贵妃同心协力,再加上嘉妃的辅助,哀家很是放心,也能躲懒整日待在慈宁宫了。” “臣妾在家时就听说宫里有一位姐妹很得皇上的恩宠,入宫一年就生了三阿哥,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位嘉妃吧?” 香琬听她骤然提起自己,不敢怠慢,含了得体的笑,走上前,福了福,“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不想惠贵妃十分亲和,笑着回了句:“嘉妃安好。”这让香琬受宠若惊,对着她笑了笑,才退回了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 皇上坐在一旁听太后与宫妃说话,没有开口搭话,脸上却带了不明所以的笑,那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今日盛装打扮的香琬,香琬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那股炙热的目光,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但皇上还是不知收敛,依旧死死地盯着看她说话时的一颦一笑,甚至是举起帕子按压浮粉的动作。 强自镇定了半天,还是受不了他强烈的关注,小脸羞得通红,连上好的玫瑰香粉也遮不住。 太后训话之后,众人便告退回各自的宫里去更衣。 香琬与宁贵妃同行,能看得出来宁贵妃心情很不错,因为初次会面,她们就都感觉到了惠贵妃性子的柔和,一举一动带了怯怯的意味,又十分知礼,可见家教良好,之前种种担心,随着见到了本人,也消散了许多。 “香琬,还记得上一次封嫔,皇上就是这样看着你魂不守舍的,不想现在都是做了额娘的人了,皇上还是如此,不怪你独受恩宠。” 不想这事也被宁贵妃看到,香琬再次通红着脸,连连摆手,“贵妃姐姐别说笑了,皇上那是跟臣妾开玩笑呢,不是贵妃姐姐想得那样。” “哟,在场的妃嫔那么多,皇上为何单单与你开玩笑?姐姐不是笑你,是为你高兴呢!不过今日宫中同时晋封了四位妃嫔,迫于太后娘娘的压力,皇上可能要留宿长春宫,这次本宫可没有由头来帮你。” 亲热地牵了她的手,“姐姐对臣妾好,臣妾怎会不知?只是咱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皇上理应先去宠幸新人,臣妾怎么会为此时伤怀?那不是太不懂事了吗?” 宁贵妃不知怎的黯然失神起来,“对,皇上喜欢懂事之人。” “姐姐,今日是惠贵妃入宫,姐姐不可如此,被别人看去了,还不知道要在背后诟病什么呢?臣妾知道姐姐的苦恼,霍永庆最近又研制了一副药,臣妾叫他给您送去,慢慢养着,总会好起来的。”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本宫不说这事,你快回景仁宫更衣去吧,本宫这也回去了。” 目送着云珠扶了宁贵妃远去,香琬这才放心地上了软轿。 轿子到了景仁宫门口,还未下轿,就见莺歌扑了上来,嘴里喊着:“表姐,喜事,大喜事啊!” 看她跑得满头大汗,抽出帕子替她擦着头上的汗珠,“怎么又跑得这么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就是。” 第98章 谁也不敢小瞧了她去 “三表弟从蜀地调回京都了,因为在军营有功,皇上还封了他做一等侍卫呢,表弟面圣时一再说思念表姐,皇上格外恩赏,许他今日入宫参加宴会,还得了能来参见您的恩准,这会正在咱们宫里等着您呢!我在宫里左等右等不见表姐回来,心急得不得了,这才先出来在宫门口候着了!” 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件天大的喜事,满脸洋溢着兴奋,香琬呆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大哥佟国纲留京做了一等侍卫,爹爹为了三弟佟国维在外锻炼一番,三年前将佟国维送往了蜀地军营,不想他还算争脸,这么快就被皇上调回了京城,如此一来,佟家骤然出了两位一等侍卫,光耀了门楣,实在是可喜可贺。 莺歌见香琬高兴坏了,拉了她,就要跨进景仁宫的宫门,却见一位身材挺拔,很是壮实的青年男子迎面走来,看他咧开嘴笑着的傻样,不是三弟又是谁? “微臣佟国维参见嘉妃娘娘,嘉妃娘娘万福金安!” 满眼泪花地将行礼的人扶起来,嘴里说着:“三弟快请起,蜀地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条件恶劣不说,还时有异族分子骚动不安,你在那边一定吃不好,睡不好的,二姐看着,三弟皮肤黑了许多,也瘦了!”上下打量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鼻涕小孩,出京三年,竟也长成了大小伙子,心里既是心疼又是欣慰。 佟国维炫耀地挥了挥自己的拳头,以示自己现在浑身都是力气,“都好都好,一切都好,这不都平安回来了吗?皇上非要给我点奖赏,我什么都不缺,就求了皇上进宫来看二姐一眼,听说二姐荣升嘉妃,还生了三阿哥玄烨,我在外几年,不想竟当了舅舅呢!” 擦了擦眼泪,探头问道:“带三弟去看过三阿哥了吗?” “回二姐的话,看过了看过了,小外甥很是可爱,这次从蜀地回来,我给二姐带了不少礼物,都是蜀地一些稍有的珍贵首饰,就当是给二姐拿来玩玩吧。” 这宫里要什么珍奇异宝没有?能这样坐着与三弟叙叙话,时间虽短暂,但已是十分温馨,香琬看佟国维不再像入蜀前那样畏畏缩缩,不仅知礼懂礼,且为人十分豪爽稳重,心里暗叹京外军营果然是锻造人才的好地方。 莺歌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了许久,“表弟今晚就要出宫去的吧?等等我,我与你一道出宫去。” “好啊,不如莺歌表姐先去我们家做客,赶明儿我明天就送你回府去,正好借机拜访一下姨母和姨父,他们从前可没少疼我呢!” 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这样安排甚好。” 知道她要在玄烨满月后回去,不想今天就要走,香琬诧异地看向她,“怎的这么急就要走?” 略显不自然地揪了揪辫子,“之前就已说了要出宫回家的,在这叨扰表姐太长时间了,正好跟了表弟回去,再说,再说,人人都说紫禁城好玩,我觉得也就那样吧,既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不如早些回府去侍奉父母。” 见她一改之前的活泼,转为了一副明显不愿多说的模样,女儿家大了,总有自己的心事,也不欲勉强她,“那好,待会本宫吩咐花束去帮你收拾东西,你参加完玄烨的满月礼再跟着三弟回去。” 晚上的宴会是宁贵妃精心准备的,各宫娘娘都是盛装出席,一并宴请了王公贵族,场面极为热闹壮观,这与不久之前为熙月公主举办的小型满月礼家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而赫妃一入席,发现自己的座位较之以前,退后了好几步,甚至与地位较低的恬贵人很是接近,本就恼火,又看到此情此景,心中郁郁不乐,自顾自地饮酒解闷。 今日虽是惠贵妃初初入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起点本就比其他妃嫔要高得多,又是太后的侄孙女,尊贵自然无人能及,坐在她下首的香琬虽在妃位,但入宫一年受宠不说,还育有三阿哥,众人先是轮番向惠贵妃敬酒,接下来又恭维了香琬一番,且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层艳羡在其中,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汉军旗女子竟在宫中稳稳站住了脚跟,而且谁也不敢小瞧了她去。 一应的丝竹管弦挨个上场之后,祝酒的人也差不多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恬贵人起身离席,朝着太后和皇上屈膝行礼,脆生生地禀告道:“今日是众位娘娘们的大喜,宫中音乐虽好听,但难免不够温情,臣妾自请与纳喇小姐共同合作一曲温庭筠的《杨柳枝词》,以此小女儿情调来恭祝皇上和诸位娘娘们情意缱绻,天长地久。” 皇上正在兴头上,朝着恬贵人爽朗一笑:“既然恬贵人精心准备了,那就唱一支小曲来助助兴。唱得好了,朕重重有赏!” 娇俏地一笑,“臣妾多谢皇上厚爱!”恬贵人说罢,朝着背后招了招手,就见莺歌一身樱粉色撒花纯面百褶裙,怀抱一把琵琶走到恬贵人的身边,朝着众人抿嘴一笑。 前段日子就听说莺歌经常跑去承乾宫和恬贵人练习曲子,不想还真是为了此次宴会准备的小节目,莺歌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此时这样内敛秀气,明眸皓齿,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见她低眉轻摆纤纤细指,一下一下随意地调试着音色,似乎有无尽的心事,寄托在清亮的琵琶声上。 如流水潺潺如黄鹂鸣叫的音符从她的手指下滑出来,在场的人皆收敛了气息,静静欣赏着流畅的乐曲。 恬贵人听到曲起,将手中的帕子轻轻一挥,细眉微挑,做出悲伤之态来,继而朱唇轻启,嗓音好似一匹绵软的绸缎拂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庞。 只听她深情唱道: 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温庭筠是一把描绘天下男女情爱的好手,《新添声杨柳枝词二首》更是寥寥数语道尽了悲欢离合的心酸,恬贵人天生的好嗓子,柔柔软软的,撩起人无尽的想象。 等她唱罢,莺歌细手一转,又即兴来了一段《出塞》的尾音,高亢悲凉的琵琶音淹没了在场觥筹交错的声音,正是这种所谓上不了台面的俗乐却最能打动人内心的情愫。 由红罗侍奉着抿了一小口樱桃甜汤,香琬拈了帕子擦擦嘴,有意无意地看到不远处的常舒正丢了魂般地看着弹奏琵琶的莺歌,这边莺歌似乎沉浸在了曲调之中,小手用力地四弦并弹,最后的尾音高高地落下来,随之落下的还有莺歌脸上那滴硕大晶莹的泪水。 “好,唱得好,琵琶也弹得好好!来啊,赏恬贵人和莺歌!”皇上带头鼓起掌来,莺歌这才从刚才的感情中回过神来,木木接过了赏赐,垂了双眸朝着常舒的方向瞥了一眼,继而那樱粉色的瘦弱身影隐没到黑暗之中。 常舒自然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猛灌下一杯酒,终于是按捺不住,起身跟了出去。 “绣珠,快去跟着莺歌,远远跟着,只要保证她没事就行。要是她不愿回到这儿来,你就护送她回景仁宫去,不可闹出什么笑话来。” 看着绣珠低头跟着去了,香琬这才安心一些,作为过来人,从他俩的小动作中,香琬自然看出了一些端倪,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常舒这样贸然跟了出去,他们俩就是都以礼相待,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指不定会有什么恶意的流言再度传得满天飞舞。 今晚的宴会时间过长,但因着这是宁贵妃为了玄烨满月特意精心操办的,香琬只能全程撑着笑脸应付下来,等宴席散了,被红罗搀扶着回了景仁宫,才发现自己的嘴角都笑僵了。 “莺歌呢?”一进里间,来不及换下衣裳,就急着追问莺歌的情况。 绣珠进来服侍她更衣,“莺歌小姐已经跟着三公子走了,不过,不过……” 看她这样吞吞吐吐的,香琬忍不住低低呵斥了一声,“不过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要你这样磨磨蹭蹭的?” “不过莺歌小姐是哭着走的,和七王爷道别后,奴婢陪着她回来的,莺歌小姐一边走一边哭,等收拾了东西,跟着三公子上了马车,那眼睛肿得就像是核桃仁一样大。” “本宫不是叫你跟着她的吗?你可有听到什么?” “小姐嘱咐了奴婢远远地跟着的,奴婢没听清,只依稀听到莺歌小姐哭喊着说什么‘你负了我’之类的话,七王爷脸色很不好,但莺歌小姐要走了,他也再没说什么,更没有挽留,奴婢瞧着,是不是莺歌小姐对七王爷有情啊?奴婢可什么都不懂。” “这件事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要轻易下结论,莺歌回去也就算作罢了,只当两人有缘无分。”草草嘱咐绣珠,心里却止不住泛起嘀咕来。 第99章 朕要与你生女儿! 不知莺歌嘴里那句“你负了我”到底是何意,难不成是常舒真对她曾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深闺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声誉,如若真是那样,香琬决不会选择忍气吞声,一定要找常舒说个明白,再不济就去找皇上讨要公道,就算有人要拿纳喇家高攀不上皇家王爷,至少也能入得了王府做个侧福晋的。 正胡思乱想着,红罗笑吟吟地领着宫女们端了宵夜上来,一样一样摆在桌上,“奴婢瞧着娘娘在宴席上没有吃多少,又应付得久了些,出门前就吩咐了小厨房给娘娘准备了清蒸鲳鱼,生炝小白菜心,香菇嫩滑,还有一味笋丁老鸭汤,一盘娘娘最爱吃的山药糕,这会子时候不早了,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恭贺了,就请娘娘放下心随意用些吧。” 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关切地问道:“你呀,净为本宫着想了,你们可都吃过了?” “奴婢多谢娘娘关怀,今日是景仁宫大喜的日子,奴婢在下人房给他们摆了席,还温了一壶小酒,权当给大家松松劳累的筋骨。” “你安排得甚好,累了一天,大家伙是该适度地乐一乐,花出去的银子,本宫明日全数补给你就是了,这里也不需你们伺候了,都去吃饭吧。” 绣珠服侍着香琬换了一身蜜合色鸳鸯刺绣寝衣,也跟着红罗退了出去。 一身轻松在小桌旁坐了,象征性地夹了一两筷子菜品,随意吃了几口压压空腹干,手里轻轻转着酒杯,杯里盛了上好的梨花白,虽然此时皇上不能陪在身边,心里却难得愉快起来,这一路走得艰辛,所幸否极泰来,生了玄烨,皇上又那样宠着,身边的贴身侍女都很懂事,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窝心。 这样安然地想着心事,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梨涡里溢满了满足,浑然不知,一抹明黄色的影子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端详了她半天,猛然扑向了她,将小小的人儿抱了个满怀。 被抱在怀里的身子娇嫩得宛若一朵新盛开的花儿,香琬如受惊的小兔子,抬头看着将她用力揽入怀里的人,不觉湿了眼眶,“皇上,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朕在养心殿批折子,很想你,就过来陪你了。” 本想问他为何不去长春宫陪新进宫的惠贵妃,但心里满满涌着的欣喜让她暂且将所有的规矩抛之脑后,只知道对着皇上笑靥如花,剥去了嘉妃的名分,剥去了三阿哥玄烨生母的身份,她也是与她人无异的小女子。 “臣妾也很想皇上。”拥抱着的两人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香琬能感受到皇上拥着自己的炙热的肌肤和有力的心跳声。 红烛摇晃,灯影如皎月浮动,拥在一处的影子跃然映于窗纸之上,而窗下,皇上薄薄的嘴唇贴近了香琬白嫩的耳垂,两人正低声诉说着知心话。 “好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恬贵人唱得朕心都要酥了,岂不知朕心里的相思之人只有你佟香琬一人,朕将你升为嘉妃,还是觉着你的位子离朕太远,你不知道,今日在册封大典上的你,也惟有你,那么娇艳动人,朕无法将目光从你的身上移开,只恨周边太多不相干的人,只能让朕那样远远地看着你。” 散了珠钗的长发柔软地散落在明黄色衣袂之上,香琬嗔怒地看他一眼,佯装生气地说道:“皇上以后不许再那样逗臣妾,那么多人看着呢,让臣妾如何自处呢?” 轻轻婆娑着她裸露在外头的光滑的肩膀,“她们喜欢看,就叫她们看去,朕就是宠你,将来还要一直宠你,谁也管不着,香琬,朕发现生了玄烨后,你更显丰腴了,手感更好了。”不自觉将话头转到香琬的身上,皇上坏笑着,纤细的手指慢慢向下滑,在她凝脂般的皮肤上种下点点火种。 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许久没有这么亲密接触,皇上温柔的,早就让她浑身涌起一股酥麻,身子几乎站立不住,全部倚进他的怀里,朱唇轻轻求饶道:“皇上……” 看她这样,其他的话自然不必再说,低头,散发微醺酒味的嘴唇覆盖在她柔软的樱桃小嘴之上,柔柔地探索着更亲密的距离,香琬闭了眼,全身心感受着天下之君给自己的这份独特的爱。 一路纠缠着躺到在锦被上,薄如蝉翼的寝衣缓缓落地,身上只余了一件水蔷薇红鸳鸯戏水肚兜,细细的带子挂在脖颈间,在皇上眼里,香艳无比。 满含了羞涩,抬头看皇上一眼,“皇上,臣妾才出了月子,不知能不能……” 不等她说完话,又是一记深深的吻,用胳膊将她禁锢在身下,邪魅地打量着香琬,“太医说你身体已无大碍,可以侍寝,朕等不及,要来找你,香琬,有了玄烨还不够,朕要与你生女儿!” 听他这样说,感动得要落下泪来,伸出手紧紧地搂住身上的人,娇俏地一笑,“臣妾遵旨。” 先前种下的火苗瞬时被点燃,继而蔓延为熊熊大火,迅猛地席卷了香琬全身。 身下的人轻轻摆动着杨柳细腰,樱桃小口抑不住咿呀轻语。 大红的帐子一层层垂到地上,帐子里,正是春天。 星眼朦胧之中,头上的细汗滴滴洒落。 久违的情动,似乎要将二人糅合为一体,再冲向身心合一的欢愉。 攀上高峰的那一刻,香琬几乎忍耐不住,支离破碎地喊着“皇上”,只觉得时间也凝结在此刻。 一番过后,浑身都累,累得连手指也不想动一下,皇上看着瘫软在床上的人儿,嗤笑不已,“怎的就这么娇弱?每次都像个小女孩一样,等着,朕去给你取个好东西。” 香琬听他打趣自己,没有力气反驳,只是闭着眼,等皇上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模样奇怪的蜜橘,再一细看,那硕大的蜜橘竟是两只小蜜橘紧密挤在一起,被一张果皮包裹在一处。 看她看得入迷,皇上得意地说道:“这是内务府今日送来养心殿的果子,朕发现了这个长得和其他果子不一样的果子,怪是怪了点,不过朕左右端详了一下,突然发现它很像两个人。” “这蜜橘只是果子,还能像谁呢?臣妾真看不出来。” 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傻瓜,像朕和你呀,生生死死都在一块挤着,所以朕才拿了它来,预备和你一起吃下去,朕要永远和你在一处,就像这两颗蜜橘一样,朕知道你今日收到不少贺礼,不过朕觉着就数朕的这份心意最独特。” 皇上说罢,动作迅速地剥开了蜜橘,体贴地将橘瓣送入她的嘴里,两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彼此,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这喜结连理的神奇果子。 “今晚,皇上本该去贵妃娘娘那里去的,却来了臣妾这里,臣妾终究于心难安。” “傻丫头,你的脑子里总是时时装着那些为人处世的章法,那朕问你,朕来景仁宫陪你,你开心不开心?说实话,不许骗朕!”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心爱的男人能日日陪伴着自己?含了热泪看他一眼,“臣妾当然开心,当然高兴,只是皇上不只是臣妾的皇上,臣妾不能不顾及其他。” “那如果朕告诉你,朕只要你开心呢?朕虽为人君,也有许多规矩要守着,但朕心里想的眼里看的都是你,朕更不愿你受委屈,朕能给你的,都会想着法子给你。” 依赖地蹭到他身边,纤纤细指在他胸前调皮地划着圈,“臣妾多谢皇上,臣妾待皇上之心一如皇上待臣妾一样。” 她一副小女儿情态,皇上看着心里更是喜欢,大大地亲她一口,搂了她,“说了这会话,身子还累吗?” 天真的香琬摇摇头,“不累了,跟皇上在一起,做什么都不累的。” 不想刚刚还口口声声要守护香琬的皇上此时却因为她的这句话变回了大灰狼模样,丝毫不顾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动作干脆地将她压在身下,直直地吻下来,“那,继续?” “皇上,不要。”她使劲想要挣脱,却被皇上越抱越紧,暧昧的气息从脸庞一直顺着脖颈往下走,浑身又重新热起来,“皇上,臣妾还累着呢。” 香琬柔柔的呼喊声在皇上听来别有情调,很快,她就如溺水的鱼,无可救药地沉了下去。 可是,她却不想被捞起来。 晨光熹微,皇上眷恋地看着着锦被里熟睡的人儿,脸上带着婴儿般满足的笑意,转头看到她一截白藕似的胳膊露在外面,担心她受凉,轻手轻脚帮她放进去,俯身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吴公公看皇上一脸倦容,忙进了一盏燕窝粥上来,又指挥着小宫女们手脚灵快地服侍皇上穿好龙袍。 “不要叫醒你家娘娘,让她多睡一会,今日是例行请安,去晚一会不碍事。” “是,奴婢遵旨。” 第100章 嘉妃昨晚侍奉皇上劳累 许是昨晚折腾了一夜太累的缘故,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直到睡梦中被红罗轻轻喊醒,才惊觉时候不早了,想着今日是惠贵妃入宫后首次去钟粹宫向两位贵妃娘娘,耽误了时间可不好,于是忙着更衣洗漱上妆。 透过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妆容是否适宜,无意中看到脖子处多了几道青青紫紫的痕迹,不用说,也知道是那人的杰作,绣珠正低头帮她梳头,倒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香琬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从绣珠手中拿过梳子自顾自梳了头发来,“绣珠,你去帮本宫找一件束领的衣裳来,这件颜色太过艳丽了,找一件清雅的来。” 见绣珠去找衣服了,手指忍不住轻轻抚过那一道道吻痕,脑海里回想起昨夜,与皇上相视一笑的情景,忍不住唇角向上扬起,划出一抹浅笑来。 收拾妥当后,叫红罗和绣珠跟着,一行人快步行至钟粹宫。 “臣妾参见两位贵妃娘娘,稍有来迟,还请贵妃娘娘见谅。”进了大殿,看到众人都已来齐落座,香琬忙含了歉意之色,屈膝请罪。 “无妨,本宫才和惠贵妃坐下,嘉妃来得刚刚好。”听到宁贵妃宽和的声音,香琬冲她感激地一笑,这才入了座。 两位贵妃端坐在高座之上,香琬对面坐着的正是赫妃,昨天的满月礼上她显得失意了些,但今日仍旧一身湖蓝色勾勒宝相花纹裙,鬓发上一枝成色极好的石榴包金丝珠钗,一对硕大红润的红宝石耳环,脸上抹了一层香粉,整个人气色极好。 众人皆知昨晚皇上留宿了景仁宫,香琬又来迟了一步,早就心里明白了几分,看向香琬的目光多少有些怪怪的,而赫妃偏偏不肯轻饶了她,揶揄道:“哟,这一大早的,嘉妃气色这么疲倦的,莫非是嘉妃昨晚侍奉皇上太过劳累的缘故?” 还从未有人将诸如妃嫔侍寝此等私密的事情拿到这种场面来说,况且惠贵妃才刚入宫,被她听了这话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宁贵妃先前管理后宫不力,宁贵妃眼见她的话拦不住,只能拈了帕子,嫌恶地咳嗽了一两声。 香琬更是低了头,不欲接她的话,赫妃说此话的话本意是为了让自己出丑,要是在这种时候反击回去,只会白白叫在场的其他人看了笑话,况且香琬到底年轻,脸皮薄,一说起这事,浑身不自在起来。 坐在香琬下首的恪妃侧过头看到她微微红了脸,双手不自然地搁在双膝上,而斜对面的赫妃正得意地笑着,难免替她打抱不平。 面上微微一笑,“嘉妃抚育三阿哥本就辛苦,当了额娘的人睡不了一个完整觉是经常有的事,赫妃也是育有熙月公主的人,怎么会不懂其中的缘故,理应体谅才是。” 赫妃见一向在自己面前畏手畏脚、言听计从的恪妃竟然敢当面驳了她的话,心里有气,又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无奈恪妃并不为之所惧,反而勇敢地迎向她的目光。 昨日与莺歌一起表演小曲,赢得了皇上赞赏的恬贵人感念香琬在红梅阁推了她一把,她又和莺歌年龄相当,来往密切,自然不愿看到香琬被赫妃呛住,脆生生地说道:“恪妃娘娘说的是,昨日是三阿哥的满月礼,皇上爱子亲切,早早就去景仁宫陪了三阿哥,想当初二阿哥满月的时候,皇上也是如此,可见咱们皇上的慈父之心,实实感人呐!” 她这样说,也给了惠贵妃一个台阶下,皇上不是专程去找香琬的,而是为了陪三阿哥,宁贵妃赞许她的聪颖,笑吟吟地接了一句:“是了,皇上疼爱二阿哥和三阿哥,满宫皆知。” 说到这里,香琬惊觉自己刚才失态了,勉强镇定了心绪,朝着宁贵妃福了福,“昨日的满月礼,多亏贵妃娘娘一手操持,臣妾多得了几块上好的布料,待会叫花束给您送过来,聊表心意,还请贵妃娘娘笑纳。” “嘉妃有心了。” 这样看来,除了没有任何言语的娴妃和叶嫔,其他人都是摆明了在帮着香琬圆场,一时梗住,赫妃说不出话来,别有深意地看了坐在上首的惠贵妃一眼。 众人编织了这么一个谎话来消解皇上在惠贵妃进宫第一晚并没有临幸她的尴尬,只是不知这个当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只见那惠贵妃先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等议论声小了下去,才从景春手里接过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香茶,微笑着看向众人,“皇上爱子亲切,本宫很是感动,既然二阿哥的满月礼皇上如此安排,那轮到三阿哥了,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再者本宫从科尔沁远道而来,家里人挂念太后娘娘,想着太后娘娘也是如此,本宫就去慈宁宫陪着太后娘娘叙了一宿的话,这才解了太后娘娘的思家之苦。” 惠贵妃说罢,自然而然地正了正发间的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圆润的脸庞在这华贵簪子的映衬下更显嫩白,众人都认得,她头上的东西是太后昔年很是爱重的一枝簪子,她一入宫,太后就把这簪子赏了她,可见太后对她的疼爱之心。 太后亲赠的这件珍重之宝自然能压得住皇上没在第一时间召她侍寝的风言风语,更何况圣意难测,皇上召见谁不召见谁,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再不济,惠贵妃入了宫,有她们所有人都没有的最强劲的靠山,那就是太后的一力庇护。 “贵妃娘娘这支簪子真是好看,与您的美貌相得益彰呢!”香琬见她没有落入赫妃的言语圈套中,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抬头见到这簪子确实好看,于是由衷地赞美了一句。 惠贵妃对着她客气地一笑,仿佛根本就没有将皇上昨晚扔下她,去了嘉妃那里这件事放在心上,“嘉妃谬赞了,本宫听太后娘娘说你举手投足很有皇家妃嫔风范,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本宫初来乍到,如若你有空,可多来长春宫坐坐。” “臣妾多谢贵妃娘娘厚爱,有时间一定前去叨扰。” 如此,这大殿里一进来就被赫妃一句极具有挑衅意味的话搞得僵硬的气氛终于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化解开来,宁贵妃又嘱咐了天气渐热,各宫要注意消暑,以免食欲不振的话,各宫娘娘陪着坐了好一会儿,宁贵妃不是多事之人,因而只留了惠贵妃在宫里叙话,其他人也就行礼告退,三三俩俩地散了。 抚了胸口慢慢走着,越想越气,红罗扶了她,好言好语地劝道:“娘娘莫生气,为了赫妃那种人,着实犯不着。” “今日是本宫第一次向惠贵妃请安,她竟如此不怀好意,想要挑起惠贵妃对本宫的不满,贵妃姐姐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她就不能过她的安稳生活啊?为何总是搅得人不得安宁?真是气人!所幸惠贵妃没有明显表现出不满来,本宫昨日得了好几匹绸缎,你匀出四匹,待会给长春宫送去,本宫人还未到,礼就先到了吧。” 看了一眼香琬身上很难得地穿了一件束领式芙蓉色菊纹上裳,似是明白了什么,打趣地凑近了她,“娘娘说的话,奴婢记下了,娘娘真不知赫妃为何如此吗?要奴婢说,还不是嫉妒您比她得宠,娘娘有皇上的宠爱,有三阿哥,现下又位列四妃之首,她自然气急败坏,不过娘娘顺风顺水,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红罗年纪比其他人大些,多少懂一些男女之事,不过香琬还是不习惯别人提起她和皇上的事,佯装生气地伸出手要打她,终究轻轻落下,“红罗你再胡说,本宫可不轻饶你!” 绣珠跑到前面,倒退着往回走,“红罗姑姑说得没错啊,皇上来陪您也就罢了,还叫吴公公给奴婢们散了好大手笔的荷包,娘娘得皇上恩宠,奴婢们也跟着沾光呢!” “你这丫头,一点点小恩惠就把你收买了,真是没骨气。” 天真烂漫的绣珠晃了晃脑袋,掰着手指说起皇上对香琬的好来,“皇上这是爱屋及乌呢,不仅如此,还让吴公公陪着奴婢们喝了一会子呢!除了这件事,还有上次……” 她投入地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这样倒退着走路很是危险,就在红罗还没来得及伸出手拉住她的时候,绣珠就一个踉跄跌入了迎面走来的周启正的怀里。 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周启正纳闷地看着撞到自己怀里的人,怔了半晌,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来,将绣珠扶正,向后退了一大步,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周大人,这是本宫的婢女,不懂事,走路鲁莽了些,不小心撞到了您,还请你包涵。”将羞得满脸通红的绣珠拉到身后,香琬走上前替她道歉。 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是香琬,周启正恭敬地行礼问安。 第101章 朕想抱着你 “微臣参见嘉妃娘娘,嘉妃娘娘万安,无妨,也怪微臣走路生风,吓着了绣珠姑娘。” 撞了人的绣珠本十分不好意思,听到周启正如此耿直的回答,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就连香琬听他这般讲话也忍俊不禁,这人真如景春所说,性子很直。 嗔怪地瞪了绣珠一眼,示意她安静下来,香琬关切地问道:“周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回娘娘的话,微臣这会预备与七王……”他嘴里说着话,回过身却发现七王早已不知所向,香琬早就注意到了,这周启正本与常舒一起走着,看到她们迎面走过来,脸色微窘,低了头从墙根下溜去了别处。 抬手理了理鬓角,指了指远处,“本宫看到七王往那边去了,许是临时想起有什么事要办,这才急着走了。” 周启正拱了拱手,“王爷有事交给微臣办,请恕微臣先告退。” “今日天气极好,本宫只是随意走走,大人自便就是。” 目送着周启正大步流星地赶去与七王会合,红罗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提起一句:“娘娘,从前七王性子活泼,也总喜欢和咱们说上一两句,自从莺歌小姐帮他挑选东西离宫后,不知怎么回事,他见了娘娘,总是找理由先走,从不走上前来,奴婢觉得好生奇怪。” 回想起方才常舒一看到香琬站在此处,几乎没有思索地掉头就走,分明就是心里有鬼,再想一想莺歌那晚是哭着出宫去的,要说他们俩之间没有什么,还真让人难以相信,莺歌一个弱女子自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一定是他觉得在这件事上理亏,这才此次见了她们就回避着。 冷冷地哼了一声,“呵,七王年纪不小了,到现在还未娶亲,以前听皇上说是他外表活泼,实则内心孤傲的缘故,现在看来竟是一个不可貌相的大人物。红罗,你抽空去给王爷带句话,要他这几天一定要抽空来景仁宫一趟,本宫有话要问他。这种事情,不问清楚了怎么行,他们两个人都互相逃避,最终吃亏的还是咱们莺歌。” 红罗点头应了,“奴婢遵旨,下午就去递话。” 由着绣珠扶着她,香琬低低呵斥她一两句:“以后跟本宫出来,不许再这样冲冲撞撞的,被别人还以为本宫管教下人不力,要是你再这样,本宫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收起了调皮的神色,绣珠规规矩矩地低了头,“奴婢知道了,绝不会再惹小姐生气。” 毕竟是自小就跟在香琬身边伺候的,绣珠无非也就是性子活泼了些,不忍再继续训她,温和了语调吩咐道:“好了,你记住就好,回去吧。” 主仆三人一路回了景仁宫,花束正带了下人进进出出地准备午膳,一见香琬回来了,喜滋滋地走上前,躬身行礼:“娘娘,皇上来了呢,正在里面候着您呢!说是要在咱们这里用午膳,奴婢就自作主张多了两道菜。” 本来以为皇上中午不会过来,身子又实在乏得很,没有什么力气,因而早上走的时候特意嘱咐小厨房按照平常四菜两汤的单子做一些简单的饭菜,皇上来了,自然要加菜,花束这样安排最妥当,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想得很周全,再给皇上温一壶梨花白来,本宫先进去,你准备好了就进来禀告一声。” 进了里间,皇上正背对她坐着,手上拿了一本她最近很迷的《东坡乐府》随意翻阅着,笑吟吟地走上前,“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转身扶了她起来,“平身,苏东坡的诗词境界壮阔,你一个小女子怎么也喜欢看。” 走到他的身边,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字,动情地说道,“皇上东坡先生虽是豪放派,也有婉约词,也有大文豪的柔骨情肠,比如这首十年生死两茫茫,臣妾读着读着总是很感动,东坡先生以词诉衷肠,可惜那人已经不在了,只能让后人读着读着长叹一声了。” “既然你喜欢看,朕叫人搜了苏轼的其他集子来送你,不过读读就好,不许如此感伤,朕看着会心疼的。” 书是书,人是人,翻书只是品读别人的人生,感叹别人的悲欢离合,又岂能与自个的人生混为一谈? 合上书,转头对他一笑,“皇上今个不忙吗?过来得好早,就是臣妾没料到皇上会过来,小厨房没准备丰富的饭菜,皇上随意用点,还请不要怪罪臣妾才好。” 拥她入怀,“朕就是来看看你,不拘吃什么,朕想着你昨晚累了,就来慰问一下你。” “皇上,不许再说这件事了!”她瞪大了双眼,直直望向皇上,撒娇地嘟哝着。 最喜欢她这样扭扭捏捏,“好好好,朕不说就是了,就属你最矫情。”皇上无奈地说着,看向她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宠溺。 “皇上,臣妾觉着您今晚是不是……”一想起早上在钟粹宫,香琬还是心有余悸,不能再任着性子留皇上在景仁宫了,否则时日长了,不仅是其他妃嫔有意见,恐怕就连太后也忍不住要诘问她几句,太后最不喜某位妃嫔独占恩宠。 看着她一副委屈的模样,皇上自然明白她所说何事,“知道了,知道了,朕就是来陪你吃个午饭,然后,朕在你这歇一会就回养心殿,朕想抱着你。”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还不忘隔着柔软光滑的布料在她纤细的小腰上捏上一把。 花束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瞥见皇上和香琬动作如此亲密,不敢多看,忙低了头离开。 慌乱地按住皇上的手,阻止他的手继续滑下去,“皇上,前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臣妾陪您过去吧。” 皇上却不想就此饶过她,继续在她耳边吹着气,低沉的男声充满磁性地窜入她的心房,“都已经是做额娘的人了,还这么娇羞,不过朕就喜欢你这矫情样。” 红着脸,软软地喊了一声“皇上”,大白天的,理智提醒她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才强撑着站起身逃脱了皇上的大手。 歇了午觉醒来,皇上已经先行回了养心殿,吩咐乳娘抱了三阿哥来到院子里晒太阳,香琬则坐在屋檐下看着绣珠逗弄着三阿哥,三阿哥喜欢绣珠,就高兴地挥舞着小手臂,发出咯咯的笑声,香琬看着她们,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从外面回来的红罗快步走到香琬跟前,“娘娘,奴婢已将您的话带给了王爷,王爷反复问了是什么事情,奴婢只说您想要见他,他犹豫再三才同意了过几日会来景仁宫坐坐。” 越是这样鬼鬼祟祟,越是说明问题出在他那一方,真是可怜了莺歌,从前养在深闺还从未与其他男子接触过,进了宫只结交了常舒这一个男人,不想还是个不愿担当责任的懦弱男人。 香琬不是没有听过,王公贵族一时兴起,戏耍了某个官家小姐,转首就去了别处,而受难的往往是那位官家小姐,贵族之间更看重女的贞洁,有了这一块污点,根本就不可能嫁出去,往往要找个低很多等的人下嫁,娘家看着,但到底胳膊短,女儿在夫家因为此事时时受到打骂,娘家也无能为力,只能忍气吞声,忍不下去的官家小姐,所幸投了湖一了百了,而那罪魁祸首照样娶妻生子,过着逍遥的生活。 想到这里,香琬真的后悔当初让莺歌进宫来,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好心情瞬间消了一般,香琬冷了脸,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左等右等,等了三日,总不见常舒前来,香琬这几天念着这件事,心里乱糟糟的,只盼着早点从常舒里探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正思量着要不要再差人去请一次,就见小纯子带着常舒进了大殿。 “臣弟参见皇嫂。”几日不见,香琬瞧着常舒消瘦了许多,胡子多日不刮,整个人垂头丧气的,一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和前段时间意气风发的七王完全不同。 吩咐花束去端了早早就备下的枣泥糕上来,“本宫只是找七王来叙叙家常,不想七王事务缠身,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这不,本宫正寻思着,再叫红罗去请你一回呢。” 忐忑地坐了,一双无神的眼睛无处安放,只是在空中游走,“臣弟知道皇嫂叫臣弟来景仁宫是所为何事,只是臣弟自觉没脸来见皇嫂,这才躲着没来,眼见着躲不下去了,这才硬着头皮前来,还请皇嫂见谅。” 骤然冷了语调,“既然知道本宫是所为何事,那你就该知道,莺歌是本宫的亲表妹,姨母重托在先,对她无端受了委屈之事,本宫不可能坐视不理,否则怎么向姨母交待?因而一定要找王爷说个清楚的,既然王爷肯前来,那就请王爷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 “臣弟与莺歌的事情说来话长,一时解释不清。” 第102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恨,质问的话语脱口而出,“那就从莺歌出宫前在你面前哭诉‘你负了她’这句话说起,王爷是如何负了本宫本宫的?还请王爷一定要给本宫一句明白话。” “既然皇嫂都知道了,那臣弟只能说,臣弟对不起莺歌,真的对不起她,一切都怪臣弟无能,都是臣弟太无能的缘故。”他长叹一声,将头痛苦地垂下来。 “七王如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可以告诉本宫,无论如何,莺歌是闺中待嫁女子,提亲人家最看重的则是她的清誉,王爷已经伤害了她,再无能为力,也不能将她扔在半道上,事已至此,还请王爷勇敢担负起责任才是,姨父家虽比不上别家显赫,但也称得上殷实,他们怎么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吃亏?” 香琬语重心长地劝着,一想起莺歌进宫时和出宫后截然不同的心情,就更加悔不当初,不该带她入宫,才导致出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情,如果王爷一味推脱责任,她根本无脸再见姨母一家。 不过听到香琬这样说,常舒倒是无比震惊地抬头看她一眼,“臣弟愚钝,不知皇嫂在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扯到莺歌小姐的清誉上去?莫非是皇嫂觉得臣弟轻狂,对莺歌小姐做出了什么不轨之事不成?” “本宫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正因为心里很不安定,这才请王爷过来说个清楚的。” 看到香琬在说这话时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常舒才反应过来,为何一向对他笑呵呵的香琬今日如此冷淡,一时不该如何是好。 只得郑重地拜了拜,“臣弟是很喜欢莺歌,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但臣弟出自皇家,怎么可能是那轻狂之徒?跟莺歌小姐在一起的日子最是快乐,但臣弟敢向皇嫂保证,臣弟绝对没有冒犯过莺歌小姐一根手指,莺歌小姐就如水中亭亭净植的荷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更何况,以臣弟的实力,根本配不上莺歌小姐,又怎么敢毁了她的前途?” 香琬见他说得郑重,就知他所言不假,原来是自己虚惊一场,再看常舒说完这话,情绪更显低落,敢情他推了莺歌出宫去,是因为自己无权无势,觉得自己配不上莺歌的缘故? 心事骤然一轻,这常舒果然是皇上所说的,平日里表面上看着很是活泼,实则内心自卑得厉害,说到这里,香琬基本可以想象得到,莺歌被他用这个理由一再推开时的无奈和伤心欲绝,如若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好办了。 亲自上前虚扶了他一把以示安慰,又叫绣珠端了枣泥糕给他,“七王能真真切切为莺歌打算,这让本宫很是感动,只是王爷知道女子最想要的是什么吗?自然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您这样推了她回去,她心里装了您,必定日日垂泪以解相思,往后能幸福吗?” 沮丧地垂了眼帘,“臣弟听皇兄说起过,那纳喇氏是后起之秀,臣弟的额娘生前就没有显赫的地位,受不了皇阿玛驾崩,也跟着去了,如若不是皇兄疼爱,或许臣弟这时候还在外镇守,其他的王爷好歹还有额娘在世照料着,臣弟现在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连自己都身若浮萍,又怎么给莺歌安稳的一世呢?莺歌曾多次向臣弟表达情意,臣弟不是不懂,只是出身不好,莺歌是嫡长女,以后定能觅一处好归宿,不敢耽误她罢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回了家。” 看他如此模样,不仅心软下来,将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本宫听皇上说你最爱吃枣泥糕,特意早早叫人给你备下了,你尝尝看。” “臣弟多谢皇嫂关心。” 常舒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块糕点送到嘴边,但终究是心里有事,没有什么食欲,只得随手放下,听香琬沉吟着说道,“莺歌性子活泼,且自小经由姨母精心调教,你们能够两情相悦,在本宫看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爷现下很受皇上的信赖,只要努力,必会有所建树,不知王爷为何要一再退缩?” 猛地抬起头,颓废地长长出了一口气:“皇嫂不知道,王爷和王爷,也是不一样的。” 香琬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常舒现在的性子和他年少时看到皇阿玛、额娘离他而去有很大的关系,再者香琬听说,珍太妃的母家也不能提供给常舒有力的支撑,常舒在众多王爷之中算是最无依无靠的那一个。 “王爷未免太过于妄自菲薄了,在本宫眼里,王爷的性子内敛而又有缜密的心思,王爷才回京,有很多事是会很棘手,但所谓先成家后立业,既然王爷遇到了喜欢的人,那人又恰巧是本宫的亲表妹,那本宫就要好生劝王爷一句,发奋努力建立军功是以后的事,眼前当务之急是留住心上人在身边,否则错过了,终会后悔莫及。” “可是,臣弟已经伤害了莺歌,其实自她负气离宫之后,臣弟也后悔了,苦于不知还有什么方法能追回她,说不定,说不定莺歌生我的气,已经不喜欢我了呢。” 看他说起莺歌时十分珍惜的神情,香琬已经基本断定他定会全全心守护莺歌,莺歌虽为纳喇府嫡长女,但姨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常舒新进宫,只要皇上愿意,他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只要姨父肯推他一把就是,再者既然莺歌喜欢,人与人之间最难图的就是彼此喜欢,姨父那么宠爱莺歌,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 “不如这样,本宫给姨父修书一封,说明你和莺歌的情况,再顺便从莺歌那里问一句准话来,若是她已经心有别属,那本宫也没有办法来帮你。” 听不出香琬是在逗他,常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要是莺歌喜欢了别人怎么办?那臣弟岂不是要错过良人了?” “那本宫就去求皇上给你们赐婚,接到圣旨,她不敢不从。”香琬忍住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暂时不要这样,臣弟不想逼迫她,还是请皇嫂先探知一下她的心意再做决定。” 挥手叫红罗拿了纸墨上来,“本宫嘴拙,你有什么要对莺歌说的,都写在这张纸条上,本宫让人一并带给莺歌。” 常熟点点头,俯身写了一行小字,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盒,将纸条细细折好,放置在盒子的底层,“这支青玉**珠钗是臣弟早就叫人打好了的,是第一次见到莺歌时看她头上戴着的一枝纯银**珠钗,臣弟觉得很好看,就依着样子,另外打了一支青玉的,烦请皇嫂一并莺歌,莺歌看到这两样东西,自然就知道臣弟的意思了。” 红罗接过东西,了然地一笑,香琬心里也轻松了许多,轻笑着打趣他:“要不是本宫喊王爷来,王爷还预备委屈我们莺歌多久?莺歌这段时间在家里肯定天天哭鼻子呢,等来日这事成了,王爷可得好好待莺歌呢!” 万分感激地又拜了拜,“得亏皇嫂这样开导臣弟,否则臣弟实在没有勇气向皇上求娶莺歌,但臣弟不愿再失去莺歌,如果莺歌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对她好,许她幸福的未来。” 如此,待常舒走了之后,香琬亲笔写了一封信,将其中的利害给姨父和姨母关系细细分析了一遍,才差了人拿了两样东西快快送纳喇府送信。 莺歌虽说回了家,怎么可能彻底忘了七王,心如煎熬,在家里住着是度日如年,一收到宫里的信,大喜过望,就求着姨父、姨母允诺这桩婚事,莺歌作为家中长女,早到了许配人家的年龄,虽说常舒在朝中势力小些,但为人很是清爽,没有其他王爷身下挟带的那股纨绔之气,率兵打仗很有一手,姨父对他请求迎娶莺歌很是满意,思量了一番,也就同意了。 如逢大赦的莺歌又急匆匆给常舒回了信,信上只有两行诗: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接到纳喇府的回音,香琬基本可以断定他们两人确实是钟意彼此,感念他们的钟情,香琬特意拣了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用雕花食盒提了荷香糯米丸子和冰镇青梅汤,去了养心殿。 大殿里放置了好几个大水缸,里面摆满了冰块,香琬走了一路,骤然走进养心殿,浑身立马爬上一股凉气,整个人舒爽了许多,不过皇上正背对着她伏案写字,许是太过专注的缘故,早热得满头大汗。 吴公公知道皇上的脾气,写字最不喜旁人打扰,只能焦急地在一旁巴巴看着,也不敢上前一步,更不敢劝他喝口茶,一看到香琬来了,忙求助地怒了努嘴。香琬会意地点了点头,吴公公这才放心地退了出去。 轻手轻脚走到皇上身边,一手展开帕子,替他擦去头上的汗,另一手轻轻摇着玉骨美人团扇。 第103章 风光大嫁 “这么热的天儿,皇上怎么也不叫人在旁边的打着扇儿?瞧皇上热的。” 感受到一阵凉意,皇上听声音知道是她来了,这才放下笔,转身看着她,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转而关心起她的身体来,“你倒是有劲儿,大中午的怎么不歇上一会,这么一路走来也不嫌累着自个。” “臣妾是想着皇上的午膳吃过有一阵了,这会一定有点饿了,因而拿了点心和青梅汤过来,想着侍奉皇上用一点,这才刚进了五月,天气却早早热了起来,知道皇上定会偷懒不好好消暑,臣妾放心不下,巴巴跑来监督皇上呢!” “朕这么大的人还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吗?倒是你,现下出了月子,身子好了许多,但也不能松了劲,好好养着才是正经事。” “皇上是九五之尊,整日忙于国事,臣妾作为等小女子自然不懂,只能时时给皇上做些吃食来给皇上消除乏累了。”将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小桌上,笑眯眯地看着皇上,“这用来做荷香糯米丸子的荷叶是前儿才摘来的,用来蒸糯米新鲜得很,臣妾又在丸子里加了红枣沫儿,皇上吃着合不合口味?” 随意加了一筷子送入嘴里,满意地点点头,“你宫里的点心向来不按一般的法子去做,但味道最为独特,吃着总有一股清香之味,就像,就像你身上独有的味道。” 不意他又开起玩笑来,香琬用团扇遮了脸,低头娇羞一笑。“皇上又开臣妾的玩笑了,皇上要再这样,臣妾可就走了,再不理皇上了。” 一把将她柔嫩香滑的小手握住,“你要去哪儿?外边天这么热,你乖乖坐在这儿,陪朕聊聊天不好吗?” 点了点头,香琬这才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皇上,您之前说过要七王和莺歌指婚的事情,您还记得吗?臣妾今日前来就是请求皇上为他们二人做主的,不想还真如皇上所想的那样,现下两人都对彼此有意,臣妾觉得很是珍贵,因而才厚着脸皮来求皇上了。” 见皇上一脸诧异,于是香琬含着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地给皇上说了一遍,说到最后连皇上也忍不住笑起来,“常舒这小子,朕知道他胆小的缘故,是在众位兄弟之间有些自卑,不想在婚姻大事上也如此小心翼翼,可苦了你那位小表妹了。” “皇上说的是,臣妾一听莺歌说什么负不负的话,急得要命,绞尽脑汁去找线索,生怕他们闯了祸出来,不想两人都有意,虽然守着规矩,但哪里会处理感情这事,也不知道寻求咱们的帮助,莺歌那丫头赌气回了纳喇府,咱们的七王整日唉声叹气,一个在宫外相思成疾,一个在宫内荒芜度日,可不都准备孤独过一生吗?”香琬开玩笑地打趣着,陪着皇上一起笑了。 “既然如此,那朕就履行当初的承诺,成全了这对鸳鸯就是,常舒幼年时期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且自皇阿玛去世后,又依礼镇守京外许久,本就有功,你说得对,他做事瞻前顾后是因为对自己极度不自信,那朕就加封他为镇国大将军,许他以后征战四方的权力,这样,纳喇府也就不会小瞧了朕的这位皇弟去。” 起身屈膝行礼,“臣妾替莺歌多谢皇上恩赐。” 拉了她起来,“朕封了常舒,你怎的倒替莺歌谢恩?朕一直没怎么关注过常舒,这次也算是弥补他了。” “莺歌嫁到王府,就要与七王连理同枝,王爷的事就是她的事,王爷尊贵自然也就是她尊贵,莺歌能嫁给王爷,是姨父家的至上荣耀,因此臣妾要替表妹一家谢过皇上,谢皇上成全。” “朕说过,常舒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缺乏些冲劲,有莺歌代他操持王府上下,夜夜温柔风吹着,常舒奋发图强起来,一定会战功累累,人人都道女儿家嫁入皇家就是攀上高枝变凤凰了,在朕看来,没有什么门第高低,只有是否真的心心相惜,朕听你说常舒那么呵护莺歌,那朕给他们赐婚,也是顺遂天意,是他们命中该有的姻缘。” 皇上说着,与香琬十指相扣,一双深邃的眸子锁定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深情一笑,“就像朕跟你,是命中该有的姻缘,朕说过,只要是你觉得好的事,朕都会为你去做到,待会朕先去将这件事禀明了皇额娘,皇额娘一直为常舒的婚事揪心,听了这一桩,她一定很是开心。” “皇上疼惜他们俩人,臣妾很是感动,说到底,他们一个是皇上的弟弟,一个是臣妾的表妹,皇上和臣妾作为兄长,姊姊,是该尽心扶持他们,他们幸福了,臣妾也就安心了。” 突然凑近,在她的瓷白脸颊上印下一个吻,“你从来都是说说而已,光说一句感动就够了吗?朕替你办了这么大一件事,你这会儿是不是该回去好好准备着,朕晚上去你宫里。” 羞红了脸,心里自然十分高兴,“臣妾知道了,皇上喜欢的,都会一应备下的,只等皇上忙完了移驾景仁宫呢。” “朕不要那些喜欢的,朕只要你。” 更加低了头不敢看他一眼,“皇上……” 两人正情意绵绵地对视着,吴公公走进来看到此情景,干巴巴地咳嗽了一两声,才低声说道:“皇上,七王爷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走得匆匆,急得满头是汗呢!” “哈哈,这小子一定是自己坐不住,来求朕来了,这才有了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嘛,去,请他进来。” 香琬见状,起身行礼告退,“皇上和七王有事要谈,臣妾先行告退。” “你先回去,朕晚些过去。” 爽朗地朝着她挥了挥手,皇上的目光分明不怀好意,不敢再和他对视,香琬转身向外走去,掀了帘子走出去,正巧与常舒擦肩而过,香琬亲切地说着,“本宫在此恭喜王爷了。” “臣弟多谢皇嫂,皇嫂之恩,臣弟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面上淡然一笑,“不久之后就是一家人了,说什么谢不谢的傻话呢,本宫只盼着你好好待莺歌就是,皇上正在里面等着呢,王爷快些进去吧。” 如此,等香琬回了景仁宫,抱着玄烨来逗他哈哈笑着,养心殿里的皇上与常舒说了一会话,两人结伴去了慈宁宫,请太后主持此事,太后自然乐得促成这对璧人,又召了宁贵妃和惠贵妃前去商议。 王府那边早已收拾妥当,崭新崭新的宅子,拿来当新房很是应景,一应侍从、婢女都经由宁贵妃之手,亲自挑选了送去王府,太后一向信任景春,指了惠贵妃身边的景春担任喜事嬷嬷,皇上又叫周启正负责送亲队伍,几人在慈宁宫商量得如火如荼。 常舒耿直,为了莺歌,也是急得火急火燎的,一日也不愿多等,最后竟然将日子定了在十天之后,也就是五月十五日。 宫外,纳喇府那边好几年之前就开始为莺歌攒嫁妆,到了莺歌出嫁的跟前,金银首饰,上好的绫罗绸缎,陪嫁丫鬟,良田农庄应有尽有,再加上莺歌是嫁入皇家,得了香琬的吩咐,佟府为了捧她,也拿出来一部分香琬当年的嫁妆来,送去了纳喇府,光看得见的嫁妆就堆满了两间屋子。 宫里,宁贵妃和香琬交好,自然送了好大一份礼,恪妃、恬贵人更不必多说,就连惠贵妃初来乍到,拿出手的礼也很是贵重,再加上赫妃等其他人碍不过走场面,各拿了一份子出来,这样算来,宫里宫外加起来,莺歌出嫁就有了两份丰厚无比的嫁妆,也算是风光大嫁了。 “娘娘,各宫娘娘很给您面子,送了这么多贺礼过来给莺歌小姐添妆奁,她们如此捧场,还要多亏娘娘您极力促成这件事。”红罗说得对,宁贵妃她们是心甘情愿地聊表心意,而更多的是因为这桩婚事是由皇上和太后亲自指婚的,她们若无动于衷,就是不满太后和皇上的安排,她们不敢。 帮着红罗将那些贺礼用红线捆绑到一处,预备待会送到纳喇府去,“那也是王爷对莺歌有情,本宫不忍看他们因为缺乏勇气向前一步而错失彼此,这些礼物都是闲事,最重要的是,相爱的人能到一处就是了。” “宫里最近又颇不安宁,他们都说娘娘不仅育有三阿哥,就连姨母家的表妹也跟着沾光,嫁给了七王,称赞娘娘是后宫最有福之人呢!” 她向来不喜景仁宫以外的人谈论她的事情,且莺歌与七王之事,何来沾了她的光一说? 风轻云淡地一笑,“宫里人传的那些话,咱们听听也就是了,做不得数,他们只知道莺歌嫁给七王是好事,却不知道本宫极力劝说姨父同意这桩婚事,就是要姨父做了七王的岳丈后,不遗余力地扶持七王上位。” 第104章 蒙古妃理应相互扶持 “几年之后,别的事情,本宫不敢多说,但至少,七王不会像现在这样说话缺乏底气,因为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纳喇府做他的后盾,不过这些话,咱俩在这景仁宫说说就是了,你别告诉别人。” “奴婢知道,七王和七福晋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娘娘又有意助推王爷一把,这才终能喜结良缘。” “你说的不错,本宫是看七王确实喜欢莺歌,本宫才放心将莺歌嫁给他,否则怎么向姨母交待。不过这一对儿,确实伉俪情深,叫旁人看了很是感动,不得不帮。” 因着在香琬待产的那段时间,莺歌入宫陪伴了一段时间,这景仁宫也算是她的半个娘家,因而成亲后的第三天,七王携带着新福晋先去了慈宁宫太后那里请安,又来景仁宫坐坐。 婚后的莺歌梳起了整齐的发髻,一身正红色云纹绉纱长裙,端端正正地坐着,俨然有了妇人该有的模样,这个小表妹自小被姨父、姨母捧在掌心上,精心养育,性子天真烂漫,不想竟已嫁做人妇,但见她皮肤红润,眼梢带喜,就知道常舒对她很好。 凝视她好一会,香琬眼角一热,忙用帕子按住了,吩咐绣珠给他们端上茶水、点心。 “绣珠,你们平日里伺候皇嫂辛苦,我入宫那会又尽心照顾,喏,给你们带了红包来,拿下去给大家分了吧。”莺歌说着,掏出几个荷包递给绣珠,绣珠忙屈膝谢过了,这才接过荷包退了下去。 “皇嫂不知道,臣妾出嫁那天,三表弟来送亲,家里拥了一堆千金小姐们,一看到三表弟和一般的公子哥们不一样,整个人很是精神,都被迷得不得了,到臣妾旁边绕绕弯弯地跟臣妾打听那是哪家公子呢,不想咱们的表弟有朝一日也这么受人喜欢。” 京城里的王公大臣的公子们,整日吃吃喝喝喝,从小到大就是那副细皮嫩肉的模样,佟国维不一样,自小就出了京城去经受军营严格的训练,练就了健壮的身体和钢铁般的意志,他又不善言语,只站在那里,就无端给人一种阳刚正气,这些待嫁闺中的千金小姐们出来参加婚礼,自然会更倾慕他一点。 “大哥已成亲,家里就剩下国维还孑然一身,这事情,过段时间是该张罗起来了,你平日里也可帮他留意着,咱们不攀家世,只要贤淑秀气,品行上乘就可。” “是,臣妾记下这事了,一定帮三表弟留意着。” 常舒将目光从莺歌的身上收回来,对着香琬拱拱手,“臣弟多谢皇嫂成全,岳父能同意将莺歌嫁给我,已是万幸,皇兄叫内务府准备了丰厚的聘礼,不想莺歌出嫁,岳父又叫人随同嫁妆全数送到了臣弟府上,岳父如此,臣弟定当会加倍对莺歌好。” 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莺歌笑着说道:“那是阿玛疼王爷呢。” “向来岳父最疼女婿,聘礼是王爷的心意,退聘礼是姨父的心意,王爷坦然接着就是了,再者姨父这几年南征北战,积攒了一定的人脉,王爷遇到事,可多跟姨父说说,毕竟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往后不必那么见外,你们入宫了,这景仁宫就是你们的家。” “臣弟多谢皇嫂苦心筹谋,一定不负皇兄和皇嫂所望,和莺歌同心同德,经营好王府以后的日子。” 莺歌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脸上满是幸福感,又拿出一枝碧玉瓒凤钗,“这是臣妾出嫁前,阿玛叫了铺子的人来让臣妾挑首饰时,臣妾看中的,皇嫂许久不出宫去,梳妆台上一应是皇上赏赐的最上等的首饰,这支珠钗却有民间风格,臣妾想着皇嫂会喜欢,因而特意将它送给皇嫂,就当是臣妾聊表谢意。” 抓了她的手,“你这丫头最是心思缜密,这珠钗样式独特,本宫很是喜欢呢!” 如此,三人又叙了一些闲话,见时间不早了,就命红罗将他们好生送到宫门口。 出了景仁宫,这对新婚燕尔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养心殿去向皇上请安,早上那会皇上正忙着批折子,这会闲了下来,就叫吴公公在门口迎他们。 随后赶到的惠贵妃一听说七王和七福晋在里头,想了一想,将食盒交给守在门外的小李子,自己带了景春往回走。 迎面,赫妃正带着琉璃走过来,走到跟前,一看是她,忙毕恭毕敬地行礼:“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赫妃请起,本宫方才去养心殿,七王正在里面带了新福晋进宫向皇上请安,本宫想着不便打扰,这会准备回宫去了。” “可巧了,臣妾也是想去养心殿给皇上送吃食呢,看来不能当面伺候着皇上吃点心了,也罢,就叫琉璃递进去吧,臣妾陪贵妃娘娘走一程可好?” 淡然地看她一眼,“既然赫妃不忙,那就有劳赫妃了。” 赫妃看惠贵妃似乎不像太后那样排斥她,心里得意起来,边走边说着:“最近这宫里有一人可是得意极了,就连咱们这些做娘娘的正经主子,要去见皇上,也要给她那个小表妹让路,一个小小的纳喇家竟然也攀上了七王爷。” 景春是太后亲自指了前去帮忙的,此时听到她这样说自然不乐意,“赫妃娘娘,这门婚事是太后娘娘和皇上亲自指定的,又是贵妃娘娘亲自让奴婢去帮忙的,奴婢亲眼所见,迎亲队伍回来的时候,纳喇大人将王府送去的聘礼全数返了回来,可见纳喇家也不差。”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对于七王成亲这件事,惠贵妃不仅没有别的想法,还跟着支持了的,以此暗示她不要在这里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瞥了景春一眼,“景春你一个婢女能知道什么?他纳喇家无权无势,沾了嘉妃的光,好不容易攀上了咱们七王,还不得多拿点银子出来巴结着?这点小伎俩都不懂,本宫看你做什么事都是糊里糊涂的,再者,娘娘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婢女插嘴?” 她这一句生生呛得景春红了脸,低下头,不再说话。 “今儿个是新婚夫妇进宫行礼的日子,合宫都在祝福新人,赫妃说这些做什么?按本宫说,还是多说吉祥话为好。” “贵妃娘娘宅心仁厚,自然不晓得嘉妃那人向来诡计多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想必这次将自己家的表妹嫁给七王也是同样的手段,臣妾在您的面前不愿说假话空话,也是怕您被假象蒙蔽了,这才冒犯地说上一两句真话,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这话听得景春在心里直冷笑,如若七王不喜欢七福晋,嘉妃再诡计多端,怎么可能强迫七王娶了七福晋?想要给嘉妃泼脏水,拿这件事来发难实在不够具有说服力,她真当眼前的惠贵妃和她一样傻吗? 果然惠贵妃只是听她说着,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赫妃见自己的话得不到回应,胆子更大起来,继续说道:“这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臣妾知道太后娘娘宣您进宫的目的何在,但是您也看到了,宁贵妃和嘉妃向来沆瀣一气,在宫中又只有她们二人手上育有阿哥,将来皇上要是提起这事,嘉妃一定会帮着宁贵妃争夺皇后之位,到时候娘娘您可怎么办呢?” 低低地呵斥她一声,“赫妃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赫妃热切地握了她的手,殷勤地说着,“臣妾虽不是四妃之首,但在这宫中侍奉皇上时间最长,娴妃又最是乖巧,如若贵妃娘娘愿意,臣妾愿意与娴妃一同跟随娘娘,助娘娘推上皇后之位,贵妃娘娘与臣妾同为蒙古妃,理应相互扶持才是,嘉妃和恪妃再得意,终究只是汉人妃子,臣妾不愿宁贵妃越到您的前头去,这才冒死来跟您说这些话。” 按照赫妃的说法,到时候真要争起皇后之位来,宁贵妃和赫贵妃手下各有两位妃子,这话听起来果然是在为惠贵妃着想,景春在一旁冷眼看着,向来高高在上的赫妃也有这俯首称臣的一天,不过这也从侧面看出,她是多么害怕宁贵妃当上皇后。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自进宫以来,惠贵妃的话并不多,有时候还显得木木的,不像是那种处处想要跑在别人前头的人,这样性子的人当了皇后,不会对赫妃有什么影响,相反她还能像以前那样趾高气扬地行走于各宫之间,说不定会再度登上贵妃之位,但宁贵妃不一样,她定会处处压制她,将她死死压在妃位上,永不得翻身。 “赫妃,你嘴里说的这件大事,自有太后娘娘和皇上做主,无需你我这种小角色来担心,如若你想赏赏花,那可以和本宫同行一段路,如若你是跟本宫说这些拉帮结派、不利于妃嫔和睦的话,那本宫劝你还是先回宫去吧,不要扰了本宫的清静才好。” 第105章 娴妃哪一点儿比嫔妾好? 赫妃并不为她的话所畏惧,反而凑得更近,迫切地说道:“难道贵妃娘娘真的能容忍,在您进宫的大喜之日,皇上却受嘉妃的蛊惑,去了景仁宫陪了她一夜?之后尽管第二天就宣了您侍寝,但第三天、第四天呢?臣妾可是记得很清楚,皇上全去了景仁宫呢,如若您不愿意臣妾帮你,那臣妾可以走开,但若是宁贵妃上位了,有她在背后撑着嘉妃,嘉妃来日登上贵妃之位,和您平起平坐,她更加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您真的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嘉妃表面很是守着礼仪,可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她去跟皇上说一声,皇上没有不允诺的,贵妃娘娘您出身高贵,难道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蛊惑君心,为非作歹吗?现在她只是妃位,再不稍加抑制,来日可就按不住她了啊。”赫妃情绪激动地说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生生落下眼泪来。 示意景春扶她起来,“走了这一会,本宫也乏了,这就先回宫去,赫妃也请回吧。” 扶了赫妃,向着她行了礼,景春急匆匆跟上惠贵妃的步伐,斟酌着出声:“娘娘,太后娘娘在您进宫那一个晚上在慈宁宫……”她这话是想委婉提醒太后在惠贵妃还没有接触到这些人时,就已经提前告知她,赫妃这人居心不良,嘱咐她要远离这个人。 景春是担心,赫妃方才那一席话,会让惠贵妃对香琬有了别的想法。 所幸,惠贵妃还算清醒,理了理繁复的袖口,淡然一笑,“赫妃方才失言了,看来太后娘娘不喜她,是有原因的。” 暗自松了一口气,“娘娘,嘉妃娘娘与奴婢一同服侍过静妃娘娘,她的为人并不像赫妃娘娘所说那样,还请娘娘不要被她的话影响,嘉妃娘娘心里是很敬您的,还请您……”景春陪着笑,想要替香琬开脱一两句。 不想惠贵妃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语气骤然冷了下去,“景春,一提起嘉妃,你的话太多了点。” 说罢甩开搀扶着她的手,兀自走远,景春羞愧难当,攥了攥手心,这才悻悻地跟了上去。 这一天,香琬抱了玄烨到御花园里散心,来到池塘边,看到娴妃和叶嫔正相依相偎着喂食池子里的鲤鱼。 “绿樱,你和意珍回宫去给本宫和娴妃娘娘泡一壶茶去,记得用上前两天皇上刚赏的青玉茶盏,再备上两样点心,本宫待会和娴妃娘娘回去。”叶嫔身边的绿樱听了吩咐,高高兴兴地拉了意珍往永和宫的方向去了。 娴妃上位也有一段时间了,叶嫔许是习惯了这种心里落差,亲热地搀了娴妃,“娴妃娘娘,这几条锦鲤最大,您小心点,走到这边来。” 一袭鹅蛋黄百褶如意月裙的娴妃此时难得地露出灿烂的笑容,依着叶嫔的话,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走到了一处较高的石块上,踮起脚尖给池子里的鱼儿投食,专注地看着鱼儿们挤到一块争夺食物。 看她们看得入迷,本想抱着玄烨也凑到跟前去看一眼,不想却无意看到叶嫔搀着娴妃的姿势极其古怪,胳膊肘是腾空的,有好几次,分明显露出想要将娴妃推下去的迹象,只是娴妃站得很稳,她一时无法下手。 早就看出叶嫔不是好相与的,不想竟这样心狠手辣,这会大概是想着支开两个婢女,亲自对娴妃下手,以期接替娴妃的妃位,如若娴妃枉死,连个人证都没有。 带着玄烨出来散心的好心情瞬间消解了一半,这娴妃虽胆小懦弱,但也不是为非作歹的人,这样遭人暗害就太可怜了。 连忙唤过红罗,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红罗点头应了,轻手轻脚走到她们两人的背后。 果不其然,在娴妃被一尾大鱼迷住之后,叶嫔发了狠,使劲想要将娴妃推下水去,红罗早有预备,眼疾手快地将娴妃拉住,倒是叶嫔发了力的动作闪了空,身子一个不稳,直直地掉到了水里,激起了极大的浪花。 叶嫔在水里使劲扑腾,眼见着整个人要沉下去,香琬这才让太监们将她救了上来。 惊魂未定的娴妃被红罗拽着退到了一边,直到叶嫔被抬去了永和宫,她才回过神来。 “嘉妃姐姐,她怎么会掉下去?不是我,不是我推她的。” 将玄烨交给乳娘,冷冷一笑,“自然不是你,本宫在后面看得真真的,是她想要推你在先,本宫的侍女这才出手救了你,不想她自己倒掉了进去,红罗,去给她宣太医,等她醒了,就叫她来景仁宫见本宫。” “多谢嘉妃姐姐出手相救,否则这会园子里也没什么人,掉进去了,一时半会没人来搭救,我又不会水,一定会死的。叶嫔她自进宫就与我交好,平日里不是我去她宫里,就是她去我宫里,她怎的突然这样对我?” 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以为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后宫,后来因为她父亲的功劳又骤然封了妃,对这后宫更是喜欢起来,对任何人都没了戒备心,这样的人,能在香琬的帮助下,躲得过今日这一劫,来日谁又能救她? 是时候让她看清事情的真相了,自静妃事件之后,香琬总不愿无辜之人因皇恩而枉死,能帮一把是一把。 “至于她为什么要推你,本宫也不知道,要等她来了景仁宫,本宫细细问过了才知道,你先随本宫去景仁宫,吃点东西压压惊,等她来了就真相大白了。” “妹妹多谢嘉妃姐姐,叨扰姐姐了。” “娴妃无需多礼。” 到了晚上,太医瞧过了没什么大碍,又在永和宫喝了宫人熬煮的姜汤,醒转过来叶嫔得了香琬要见她的命令,不敢怠慢,身子感觉稍微好一些了,就披了衣裳,急匆匆地到了景仁宫。 目光清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叶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意图谋害娴妃,若不是本宫出手搭救,恐怕你的手上就多了一条人命,你才刚入宫,青天白日就敢推人下水,你怎敢如此放肆?” 叶嫔拼命磕了几个头,“娘娘,娘娘饶命,嫔妾是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等事来,嫔妾知道是死罪,但还请娘娘念在嫔妾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就饶了嫔妾这一次吧,嫔妾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岂不知是真的不敢还是表面来这一套文章?你向来与娴妃走得近一些,旁人都以为是姐妹情深,本该相互扶持,怎么舍得突然对你的好姐妹痛下毒手?” 畏惧地抬头看她一眼,“嫔妾,嫔妾……” “呵,是有那贼心,这会倒薄着脸皮不好意思说了吧,你心气高,自以为比娴妃能干一些,不想娴妃竟先登上了妃位,你表面是对她很是心服,实则心里嫉妒不已,这才出了错主意,差点酿成大祸。” “娴妃哪一点儿比嫔妾好,平日里连话都说不清楚,无非就是仗着她父亲在蒙古部落混战中有了功劳,太后娘娘和皇上抬举她,才封妃的!”一提起唯唯诺诺的娴妃,叶嫔的情绪就激动起来,好似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小毒蛇。 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只觉得舌尖发苦,“呵,你以为你支开了绿樱和意珍就万事大吉了吗?你心慌意乱预备推娴妃下水,连你背后不远处站了人都没发觉,还想一味错下去,你真以为娴妃落水溺死之后,你就能逃之夭夭?是不是还想着取而代之呢?你真当这宫里的侍卫、太监们眼都瞎了吗?会查不出来蛛丝马迹?还是你觉得你身子够硬,禁得住宗人府七十二道刑罚?” 这话本是拿来吓唬她的,果然,一听到那个可怖的地方,叶嫔不敢再说道娴妃的不是,只是低着头听从发落。 “只是本宫思量着这事传出去,你倒罢了,说到底是咱们后宫的一件大丑闻,传到宫外更是不得了,以讹传讹的事情多到数不清,所以本宫预备将这件事替你压下来,暂且不告诉别人,你自求多福吧。” 看来香琬并没有讲这件事禀明皇上和太后,叶嫔欣喜若狂,连连磕头,“嫔妾多谢嘉妃娘娘,多谢嘉妃娘娘!” “不仅没有告诉别人,本宫就连娴妃也没有告诉,本宫想着,你的这点坏心就烂在你的肚子里吧,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就去你宫里面壁思过,抄写佛经,日日叫人拿来景仁宫让本宫过目,不仅如此,日后见了娴妃要加倍尊敬,妃是妃,嫔是嫔,可不能乱了礼数。要再有这种心眼,本宫决不轻饶!” “嫔妾谨遵娘娘旨意,一定静心反省自己,绝对不会再犯,多谢娘娘!” 不想再看她一眼,嫌恶地挥了挥手,“花束,送叶嫔出去。” 叶嫔走了不久,香琬就听到里间里传来一阵阵抽泣声,悠悠叹了一口气,“行了,她走了,你出来吧。” 第106章 叶嫔想当妃子想疯了 香琬的话一说完,娴妃就由绣珠搀扶着从里间走了出来,想必方才叶嫔说的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早就哭得梨花带雨,不住用帕子按压着眼角,“嘉妃姐姐,叶嫔她,叶嫔她怎可如此对我?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在这宫中可以依靠的好姐妹,不想她竟在心里这样想我,我真的好难受。” 不忍地虚扶了她一把,“叶嫔就是野心太大,而你明显不是能和她一路同行的人,不仅如此,你还在她之前封妃,她心气高,自然心里不服你,才出此下策,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以后防着她点就是了。” “我只是想在这宫中安稳度日,并不想与人为敌。” 她抽泣地说着,倒让香琬想起那一日在假山后头,叶嫔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从始至终都是唯唯诺诺的,丝毫没有显出争强好胜之心,可见是心地淳朴之人,心思太过简单,叶嫔这样蓄意谋害她,让她始料未及,自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不想与人为敌是很好,可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咱们在家时父母捧在掌心上宠着,但入了宫,可没有人时时会对咱们万般容忍,甚至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也会遭人嫉恨,本宫能救得了你今日,救不了你日后的许多次意外,你自己回去好好思量,尽量避免这些伤害吧。” “嘉妃姐姐,那我以后该怎样面对叶嫔呢?我这人性子静,本就喜欢一人独处,既然她这样不顾姐妹情谊,那我也不愿再跟着她去思量那许多不该我想的事情,以后就一人行走于这宫中。” “她羞愧难当,不会再来找你,更不会再想那拉帮结派的事情,本宫刚才已经狠狠地训斥过她了,要她日后见了你必须万分尊敬,但本宫之所以没有向她道明你已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就是为了你们来日相见不至于那么尴尬,你就权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但也要有自己的主意,该怎么对她,是你自己的事。” “多谢嘉妃姐姐搭救之恩。” 扶了她起来,“好了,已经没事了,不必再这样哭哭啼啼的,叫别人看去了闹笑话,绿樱,去给你主子打盆水来净面,你就在本宫这里重新匀面上妆,再回去吧。” 泪眼朦胧之中,娴妃感觉到的是嘉妃的暖暖关怀,心里感激万分,绿樱又和花束一起给她拧了热帕子给她擦脸,她接了帕子,细细擦着脸,睁眼闭眼之间,热烘烘的帕子烘着脸,那颗跳动不已的心似乎也平静下来。 等对着镜子认真正了正珠钗,抹了香粉,抿了胭脂,看着镜子中妆容一丝不苟的自己,娴妃已稳定了心绪,对着香琬恭敬地行礼之后,离开了景仁宫。 “娘娘素来与娴妃没有什么来往,这次能出手救她,真是教人感动。” “她心眼又不坏,只是没主心骨,都位居妃位了,还被人家牵着走,还差点丧了命,本宫实在看不过眼,这才吩咐你去拉她一把,不想那叶嫔害人的胆子太小,手一抓空,心又虚着,自己竟然摇摇晃晃地跌下去了。”一想起叶嫔掉入水里那狼狈的模样,就忍不住冷笑了几分。 红罗陪着笑了几声,“是呢,估计叶嫔想当妃子想疯了,大白天的,也不知道避避嫌,自个儿倒掉了下去,那锦鲤池的水味道可是腥臭得很,她呛了好几口,这会儿人大概才清醒了。” “这次不小心被本宫发现,以后她也不敢了,娴妃自己也知道要防备着她这只小母狼了。” “不过娘娘,这样一来,叶嫔整日像只哈巴狗一样跟着赫妃,娴妃为了应付她,以前去延禧宫很是频繁,恐怕以后不会经常去了。” “她不傻,表面上看起来憨厚可人,但是性命更重要,难道你叫她去延禧宫送命吗?再说,今日,咱们看到的是叶嫔要推娴妃下水,岂不知是赫妃在背后指使?上一次她利用恬贵人去刺激静妃娘娘,用的也是借刀杀人的把式。” 重新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香琬,“娘娘一提起延禧宫那位,奴婢倒想起一事,昨日奴婢去领这个月的俸银,在内务府遇到了景春,景春跟奴婢提起,赫妃在七王和七福晋进宫那日偶然在养心殿碰到了惠贵妃,好一顿说,那意思是要投靠惠贵妃呢,姿势放得很低呢。” 一听这话,饶有趣味地转动着杯子,“嗯?她怎么突然又记起这事了?” “她的意思是宁贵妃娘娘之下有您和恪妃娘娘,她愿意和娴妃娘娘去扶持惠贵妃登上皇后宝座,她是害怕宁贵妃娘娘上位,结果,惠贵妃只是笑而不语,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叫她快些回宫去,不耐烦得很。” 面上讥讽一笑,“惠贵妃大概也是未卜先知,知道从今天开始,就连娴妃也不会再跟着她赫妃了,她哪里来的两位妃子来扶持人家惠贵妃呢?再者,惠贵妃是太后的侄孙女,本就出身高贵,有太后亲自保驾护航,宫中无人能及,哪里就需要她一个不得脸的赫妃帮扶了呢?真是自不量力。” “赫妃是真以为这宫中是她的天下了,她手下的人相互残杀她都不知道,还敢没征求娴妃的意见,就巴巴跑去说要和娴妃一起捧着惠贵妃,幸亏惠贵妃没答应,否则等来日发现娴妃淡淡的,根本就没赫妃说的那层意思,心里还不笑死赫妃?” “她大概是忘了,太后娘娘心里记着她的一笔老账呢,她看着惠贵妃不爱言语,以为是好糊弄的,再好糊弄,也轮不到她来糊弄。” 红罗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赫妃是希望有朝一日惠贵妃上位,能念着她一片忠诚之心,扶着她登上贵妃之位呢!” “痴心妄想,有太后在,就没她赫妃什么事。” “娘娘说的是。”红罗轻轻在一旁打着扇,与香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她脑海里其实还想着景春说过的另外一番话,那就是赫妃为了好惠贵妃套近乎,想尽办法诋毁七王和七福晋,连带着诋毁香琬的事情,竭力忍了忍,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倒是香琬,闭着眼睛想一想赫妃的嘴脸,就慢悠悠地来了一句:“赫妃为了凸显自己,估摸着又拿本宫做了筏子,在惠贵妃面前,不知道怎么说本宫呢!” “娘娘英明,不过都是些莫须有的事情,还请娘娘不要生气。” 微微一笑,“本宫不屑与她计较。” 两人正说着,绣珠从外间跑了进来,毫不遮掩地喊道:“红罗姑姑,霍大哥来了,在外面等你呢,说是你要的药方给你配好了,连药都抓好,一并给你送来了,你快出去吧。” 绣珠未经人事,说话从来都是这样直率,倒惹得红罗一阵脸红,“娘娘,那奴婢……” 自霍永庆成了景仁宫的御用太医之后,霍永庆总有事没事跑来景仁宫,除了给香琬把脉,也给其他的宫女、太监治治身上的小毛病,每回总要找个理由凑到景春跟前去说上一两句话,不过霍永庆医术精良,红罗行事利索,他们在一块,香琬很是高兴。 “你去吧,本宫这里有绣珠伺候着就行了,别让人家等急了。” 红罗一听,知道香琬话里有话,羞得低下头就跑了出去。 坤宁宫自静妃被挪去了静和宫之后,咸福宫也是如此,就再无人居住,太后嫌宫里这两处地方太过荒废,每每路过的时候,总给人一股凄凉的失落感,咸福宫倒也罢了,就是坤宁宫地位位置极其显眼,来来往往的人经过看着,总不是个事儿,因而早在半月前就命人将这两座宫殿用心修整一番,说是为了看着齐整一些。 这一日,众位妃嫔向太后请安之后,陪着太后随便走走,竟来到坤宁宫外,苏嬷嬷就提议进去看一看里面修整得如何。 怀里抱着玄烨,跟随着众人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坤宁宫,还是原先模样,只是比对着以前,又重新上了一遍油彩,人一进去就能闻到那股浓重的味道,许是这油彩太过刺鼻,呛着了她,又或许是想起了往事,香琬低了低头,差点哭出声来。 坤宁宫,象征着后宫权力的核心,在沉寂了将近两年之后,终于又焕然一新,从前宫里的新人和旧人又踏足这里,但大家都只是抬头看着柱子、房梁上新的装饰,仿佛那个年轻枉死的皇后从来就没有入住过这里,还有那个穿着粉色宫女装低头扫地的凝烟。 娴妃和恬贵人都是宫里新人,还从未来到过这里,乍然一见,皆被这宫里的金碧辉煌所震慑,嘴里啧啧称奇。 以前皇后在时,命人在前院栽了一大片牡丹花,花房的人依然栽培了各种品种,既然太后吩咐了,就又移了大株花过来,此时开得正艳,给坤宁宫增添了一抹生机。 赫妃怀里正抱了熙月,一见众人都移步到牡丹花丛前,尤其是惠贵妃看得最是专注。 第107章 只有国母才能簪牡丹 心生一计,忙将怀里抱着的熙月塞到乳娘怀里,快步走上前,快速从牡丹花丛中折下一朵粉红色的花儿,恭恭敬敬地走到惠贵妃面前,笑吟吟地福了福,“贵妃娘娘,咱们宫中向来有簪花习俗,您刚入宫,又位列贵妃高位,臣妾理当服侍您簪花!” 这牡丹本是天香国色的象征,只有国母才能簪牡丹,不过她折了一朵粉色的,给惠贵妃簪上倒也没什么,从前皇后在的时候,偶尔高兴了,也会赏给妃嫔们一两朵不是正红色的牡丹来添添精神气,只是她的这个动作实在太刻意了。 香琬回头看了宁贵妃一眼,只见她正淡淡地对着自己微笑,根本就不为所动,瞬间放心下来,甜甜地回给她一笑。 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让她显出来,惠贵妃自然惊慌失落,只是求助地看向太后,太后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出格的事情,“琅雅,你新入宫,簪朵花也是沾个喜气,宫中妃嫔都爱簪花,你以后就习惯了。” 听太后这样吩咐,惠贵妃这才点了点头,嘴里轻声说着:“有劳赫妃了。” “为贵妃娘娘效劳是臣妾们做妃子应该做的事情。”赫妃说着就要踮起脚尖去给惠贵妃簪花。 只不过说来也怪,这夏季的天虽然总是说变就变的,但也不至于在这个关口就变,方才进坤宁宫之前还是万里无云,此时突然下起雷阵雨来,有几颗硕大的雨珠砸在玄烨稚嫩的脸上,香琬顾不上看赫妃那副嘴脸,忙用帕子遮了玄烨的脸,又嘱咐苏嬷嬷,“苏嬷嬷,下雨了,快扶太后娘娘去屋檐下躲着,淋了雨可就不好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跑到屋檐下,香琬还是不放心,“绣珠,你快回宫去找包被来,记着带几条干帕子过来,三阿哥还小,不能淋雨。” 刚才突然之间倾盆大雨,香琬弯了腰护着玄烨,自己脸上这会还在往下滴水,太后见她护子心切,很是欣慰,“嘉妃做了母亲就是不一样,小孩子淋这点雨没关系的,看把嘉妃紧张的,自己倒差点淋成落汤鸡。” “多谢太后娘娘,臣妾没事,只是三阿哥还太小,身子娇弱,臣妾这才显得紧张了些,让太后娘娘见笑了。” 宁贵妃掏出帕子帮香琬擦着脸上的雨水,“这做额娘的心呐,都是一样的,福全有时候喝完奶突出点,臣妾都急得不行,生怕他得了病,都是这样日日夜夜地熬过来的,不过,一看到福全挥舞着小胳膊,笑嘻嘻的,臣妾就觉得很开心呢。” 太后点了点头,“宁贵妃说的不错,孩子都是这样一口一口喂大的,你们这个年纪正像是哀家刚生了皇帝那会,也是万般呵护,这做额娘的心,真真都是一样的。” 那边惠贵妃和赫妃也跟着躲到了屋檐下,只不过那折下来的花还没有来得及簪到惠贵妃的发髻间,就被浇了雨,早失去了之前的娇嫩模样,惠贵妃一向行事稳重,此时也难得的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任由景春替她擦着雨水,不动声色地远离了赫妃,朝着太后站着的这边挪了挪。 倒是赫妃,献殷勤不成,反倒惹来了一场雨,且那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多少有些悻悻的。 乳娘抱了熙月慢腾腾走到她跟前,“启禀娘娘,刚才奴婢跑得慢了些,熙月格格淋了些雨,打了好几个喷嚏。” 琉璃听乳娘这样说,急忙掏出帕子给熙月擦擦脸,又紧了紧她的衣服,赫妃此时心里正不舒服,也就没把乳娘的话听进去,只是随意吩咐了几句,“既然淋了雨,那就赶紧把格格带回宫里去,早上走的时候不是吵着不吃奶吗?现在回去再试着给喂一次,莹儿你跟着回去,给格格换身厚衣服。” 格格淋了雨,按道理她这个额娘也该跟着回去,但看她无动于衷,根本没有要跟着回去的意思,旁人自然不好说什么。于是,莹儿和乳娘撑了伞,冒着大雨先回延禧宫去了,余下的人在屋檐下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都对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各有各的想法。 太后早就对身边人说过,她不屑管赫妃延禧宫里的事,对赫妃的所作所为虽有自己的想法,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乳娘离开的方向,冷冷地一笑。 三日之后,香琬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说起这事,太后嘴里满是嘲讽,“人都说一孕傻三年,赫妃才只生了两个,就蠢笨到这个地步,你看看她那天在坤宁宫那个所作所为,给自己挖了坑,自己又跳下去,还让惠贵妃下不了台。” 半跪着替太后轻轻捶着腿,静静听太后说着赫妃,偶尔插上一两句,“许是赫妃想着贵妃娘娘和她同来自科尔沁草原,觉得心里亲切,这才对贵妃娘娘殷勤了些,不想天公不作美,不然贵妃娘娘那么美,那粉色牡丹花也很配她呢!” 太后斜睨她一眼,“你是聪明人儿,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她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自己心里的那点小算盘,赫妃自以为精明得很呢!” 看来太后什么都懂,也不必她再多说什么,轻轻转了话题,“只是熙月格格还小,那天雨那么大,沾了水汽总是不好的,熙月格格毕竟是她的女儿,怎么着也该多关心些,说到底,那乳娘照顾也不是很尽心。”那乳娘日日吃着宫里的饭菜,身子健壮,哪有想跑快还跑不快的道理?无非就是看赫妃不关心,下人也就懈怠了。 “熙月很是可爱,只是摊上这么一个额娘,真是不幸,她赫妃心里想的,无非是女儿家没什么用处,岂不知有些事情,还真得美人杯酒赢天下呢!男人,只会硬碰硬,以柔克刚才是真本事。”她这样说着,让香琬不由想起太后当年和摄政王多尔衮那些传闻,幼子孱弱,多亏摄政王一力扶持,他们母子才能走到今日。 不过太后就在眼前,想她老人家这些事,总是不合适,香琬忙强迫自己止住了这个念头。 “太后娘娘说得是,不过或许那只是咱们看到的,女儿是自己生的,总会疼的。” “但愿如此,哀家听说你前几天在御花园办了件案子?” 太后这样一问,原本想隐瞒的事也隐瞒不住了,香琬欠了欠身子,“是,不过为了后宫和睦,臣妾将这件事压了下去,再者娴妃没受到什么伤害,臣妾也让叶嫔吃了落水的苦头,等她醒了后,又狠狠训斥了她一顿。” “嗯,这事你处理得很好,只是哀家一直想不明白,和赫妃走得近的人手脚怎么总是这般不干不净?不由得让哀家怀疑是不是都是她一手指使,这赫妃真就像是炸药,随时会翻腾出浪花来。” 乖巧地低了头,“臣妾愚钝,平日里照顾玄烨已是无暇分心,对这种事,更是看不透。” 接过她递过来的牛乳,喝了几口,“你哪里是看不透,你是不愿意说而已,你想事情向来比别人更通透一些,只是都记在心里,不说也好,能按捺得住,才能成大器。” “多谢太后娘娘谬赞,臣妾只是守着规矩伺候在太后娘娘和皇上身边罢了,其他的,都完全倚仗太后娘娘和皇上给予臣妾,臣妾小小女子,无需多想,也不该多想。” “那你一定很纳闷,哀家为何要重修坤宁宫,后宫久久没有女主人,这才闹出许多事情来,哀家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在考虑重立新后的事情,那天带你们去参观坤宁宫也是这个用意,那哀家问你,如若来日,宁贵妃和惠贵妃争起后位来,你会支持谁?” 没想到太后会这样直白,丝毫没有隐瞒,而且向她抛出的这个问题很是尖锐,她一时难以回答,宁贵妃在宫中侍奉时间最久,又育有二皇子,掌管六宫时间最长,但宁贵妃除了胆子小之外,胸襟不够开阔,缺乏后者风范,但谁人都知,她和宁贵妃以姐妹相城,关系最是要好。 惠贵妃,入宫时间不长,平日里碰头的机会无非就是在请安的场合,没有单独接触过,对她这个人不是很了解,唯一能确定的是太后心里最看重惠贵妃,这从太后默许赫妃给惠贵妃簪花也可以看出来。 这个问题要是回答得不够巧妙,将会直接影响太后对她的看法。 低头沉吟了一番,“确立新后是大事,理应由太后娘娘和皇上做主,就算臣妾说了,也算不得数的,无论太后娘娘和皇上选哪一位贵妃娘娘做新后,臣妾都遵从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旨意,用心扶持新后,绝无二心。” 太后听了她万无一失的回答,定定看了她半天,犹自不甘心,继续追问了一句:“哀家知道你向来很是懂事,从不质疑哀家和皇上的决定,但哀家最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说一句,哀家就随意听一句,也无妨。” 第108章 熙月格格殁了! “太后娘娘,臣妾……”她支吾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顶着太后探询的目光,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竟陷入了尴尬的僵持之中,过了一会儿,苏嬷嬷带了赫妃身边的琉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琉璃一见太后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禀告道:“太后娘娘,熙月格格,熙月格格她殁了!” “什么?”太后嚯的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琉璃。 “千真万确,还请太后娘娘跟嘉妃娘娘去延禧宫看看吧!” 蹙了眉头,香琬站在一旁听得真真的,走上前去搀扶了太后,“太后娘娘,事出突然,不知是何缘故,臣妾随您去看看。” 满脸沉重地看她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等太后和香琬赶到延禧宫门口,刚刚接到通知的宁贵妃也才赶到,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来不及有言语交流,就急匆匆地跟着太后进了延禧宫的大殿。 殿里有其他妃子早已到了,正坐着默默抹着眼泪,趴在皇上怀里哭成泪人的赫妃,乳娘、宫女乌压压跪了一地,皆是一脸戚容。 “皇上,都是臣妾无福,孩子一个接一个夭折,臣妾真的扛不下去了。”赫妃哭得妆容散乱,不住用手背抹着豆大的泪珠,皇上一时无语,只是抚慰性地轻拍着她的肩膀。 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太后径直走到皇上身旁坐下,“莹儿,扶你家主子下去擦把脸,这样哭哭啼啼的,也不成个样子!” 莹儿听了,忙上前扶了赫妃走到里间去,太后唤了纪太医出来,“纪康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格格不是一向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殁了?你从实说给哀家听!” 她的语气极其严厉,纪太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斟酌地回道:“启禀太后娘娘,小格格身子本就孱弱,夜里着了风寒,就有些咳嗽,进食也不香,前几日又过了水汽,风寒加重,回来之后断断续续发着高烧,喂药已经喂不进去了,早上那会,那会烧得太厉害,喘不上气来,就,就去了。” 气得将手重重在桌上一拍,“放肆!既然小格格早有发烧症状,为何不来回禀哀家与皇帝?难不成这宫里就你一个太医不成?哀家看你这太医院之首从今以后不用干了!” 太后如此震怒,纪太医重重磕了三个头,“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不是微臣不报,只是,只是赫妃娘娘……”纪太医畏惧地看了一眼里间,“赫妃娘娘说熙月格格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此等小事,没必要惊动太后娘娘和皇上,要微臣尽力诊治就好,微臣这才没敢告诉您,再说格格本就身子孱弱,体重要比其他同龄小孩轻得多,根本就扛不住双重风寒,微臣已经禀告过赫妃娘娘,可是赫妃娘娘斥责微臣大惊小静,说格格会好起来的。” 紧紧蹙着眉头,扫了跪在地上的人群一眼,“朕过不了几日总要来瞧瞧格格,抱着是感觉要比玄烨轻一些,不过总觉得是熙月是女孩,不想是营养不良所致,负责喂养格格的乳娘何在?” “奴婢,奴婢在。”两位身子健壮的乳娘膝行至皇上脚边,嘴里怯懦地回着皇上的问话,“奴婢们每天都有给小格格喂奶,只是小格格要比别人调皮些,总不愿意吃奶,奴婢们急得没办法,但小格格是千金之躯,她不吃奶,奴婢也没办法。” 这话分明就是敷衍了,宁贵妃冷冷地走上前,乜斜那乳娘一眼,“太医说熙月格格体格比别的婴孩要更瘦小些,本宫怎么瞧着你们这两位乳娘倒比本宫宫里的乳娘要健硕些,别不是你们吃了好的,又不好好给熙月格格喂奶吧?若是果真如本宫所说,那本宫可不会轻饶了你们!” 瞅着那两位乳娘,将她们脸上的慌乱净收眼底,想起那一日在坤宁宫,这位张姓乳娘慢腾腾地抱着熙月跑到屋檐下,就可见,平日里的照顾并不尽心,“这位乳娘本宫倒是眼熟得很,就是明知格格淋了雨,还是跑不动的那位,贵妃娘娘,如若她们不肯如实招来,那宫里是容不下她们了,必得两命抵一命才好。” 苏嬷嬷一向是柔和性子,此时受了太后的授意,大步走上前,对着那两人的门面就是几个巴掌,直打得她们眼冒金星,畏惧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太后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来的,“说!从实说!” 她们不是不知道太后的手段,越是这样平静越是会兴起狂风暴雨,小小乳娘怎能经受起这样的拷问,张乳娘更是奸诈,看这一遭是躲不过了,忙指了她身边的孙乳娘,“回禀太后娘娘,孙乳娘明明知道自己是喂养小格格,送来的花生汤、清蒸肘子此类的食物都得了太医的嘱咐,少放盐,孙乳娘嫌不好下口,好几次,奴婢瞧见她偷偷往送来的食物里搁盐,这才导致格格进食不香的。” 孙乳娘见她反咬一口,自然不甘示弱,“昨晚格格都病成那样了,你为了自己眯一会,竟拿小被子蒙了格格的头,格格忽冷忽热的,病情能不加重吗?” 一听张乳娘用被子蒙着熙月,皇上早怒火中生,大力一脚将张乳娘踹倒在地,“贱婢!竟敢这样对待朕的女儿,朕要杀了你,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皇上,皇上饶命,奴婢不是有意这样做的,只是赫妃娘娘最讨厌听到小格格的哭声,有时候小格格哭得响亮了些,她就会着人来赏奴婢十几个嘴巴子,奴婢实在是怕极了,这才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小格格哭是哭,但至少不会吵到赫妃娘娘,还请皇上饶命啊!” “皇帝,小孩哭本是常事,赫妃怎可如此?哪有做额娘的讨厌自己孩子的哭声,也不去问问缘由的,更何况熙月还在生病啊,这人怎如此心狠?简直不配做娘!” 太后气愤地说道,想着就在那布置精巧的婴儿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内务府挑选了最好的送到熙月格格这里来,又分了两个乳娘,两个小宫女日日夜夜照顾着,谁曾想,绵软锦被里包裹着的熙月竟受了这么多折磨,连生在普通人家也不如,香琬不忍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只觉得心痛不已。 同样受到触动的还有恪妃,早已是泪眼朦胧,上前一步,对着太后和皇上福了福,“启禀太后娘娘,赫妃不喜熙月格格,人尽皆知,那一日在坤宁宫,她对熙月格格淋了雨也不管不顾是咱们在场之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如若不是她平日里就表现出不喜欢熙月,下人们怎么敢这样疏忽?说到底,都是熙月格格可怜。” 太后点了点头,刚准备说话,赫妃从里间气势冲冲地走到恪妃的面前,“石琼梅!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胡说八道,不许你诬蔑本宫!” 她一向在恪妃面前威风惯了,早忘了恪妃现在和她平起平坐,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由她摆布,恪妃毫不畏惧地抬头迎向她的目光,“我是没有你出身高贵,但我也知道虎毒不食子!” “你,贱人!”被怒火掠夺了理智的赫妃早没有了先前趴在皇上怀里哀哀哭泣的脆弱,戴着护甲的手高高扬起,就要甩向恪妃娇嫩的脸,却被吴公公一把拽住,“吴良辅,按她跪下!”太后一声令下,吴良辅一使劲,赫妃就直直跪了下去。 宁贵妃不屑地看她一眼,“太后娘娘和皇上还在,赫妃就敢这样大呼小叫的,谩骂恪妃,岂不知太后娘娘和皇上不在场的时候,是怎样作威作福的,实在是毫无嫔妃风度,倒叫下人们白白看了笑话去。” “启禀太后娘娘,启禀皇上,臣妾之前奉命来延禧宫侍疾,臣妾能明显地感觉到赫妃不喜欢熙月格格,平日里请安,宁贵妃娘娘和嘉妃姐姐总是抱了二阿哥和三阿哥,园子里见了也是如此,可是赫妃只是吩咐了乳娘抱着小格格,臣妾觉着,对格格的进食情况,大概连娘娘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娴妃欠了欠身子,慢慢说道,她还在嫔位时,确实和叶嫔来往延禧宫最多,说这话自然有信服度。 叶嫔跟着赫妃惯了,一见众人话锋直指赫妃,出于本能想要维护她一两句,但看到香琬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终究是心里有鬼,畏惧地向后缩了缩,嘴巴张了张,没说出什么话来。 “有太医、乳娘的话在此,赫妃,你还有何话要说?”太后凌厉地看她一眼,那语气分明是要她认罪了。 “臣妾确实因为自己身子不舒服,有时候顾及不到熙月,但没有他们刚才所说的,不喜欢熙月,熙月是臣妾的亲生女儿,臣妾怎么会不喜欢她?还请太后娘娘和皇上明察啊!” “哼,前段时间,宫里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满天飞,哀家不予理会,本以为你会自我反省,改变想法,不想你变本加厉,竟害死了公主!” 第109章 戴繁复的头饰给谁看? 太后愤恨地数落着赫妃的罪行,继而话锋一转,“皇帝,此事无需哀家多说,自赫妃进宫以来,她的所作所为,你和哀家都很清楚,再加上今天这一桩,你预备如何处置她?哀家只听你一句准话。” “皇上,皇上,臣妾照顾格格不周,还请您念在臣妾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了臣妾这一回吧,臣妾再不敢了,失了大阿哥又失了熙月,臣妾真的再不敢了。”扯了皇上的衣角,赫妃哀泣着哀求着,话里话外拿自己侍奉时间最长来说事,那意思是求了皇上不要夺了她的妃位,真是痴心妄想。 但她向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来都只顾及自己的心情,就像此刻,她一意哭泣,一意替自己开脱,根本就忘了抬头看一眼皇上的表情是怎样的,更不知道她每说一句,皇上的脸色就更沉重一分,最后直接铁青了脸,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盯着她的满头珠翠,冷然出声:“你告诉朕,熙月染了风寒,是否是你吩咐过纪康永不来告诉朕的?” “是,是这样的,臣妾只是不想皇上和太后娘娘担心,并无其他的想法啊,臣妾以为只是普通的生病,吃药后就会好起来的,不想她竟会……”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咬紧了帕子发出呜呜的哭声,在众人看来,却是惺惺作态。 “你生下熙月那天,你要朕当场赐名,朕不忍拂了你的意,照做了,以示对熙月的重视,可是你还是不知满足,因着熙月是女儿家,就不喜欢熙月,一直不喜欢,不是熙月不听话,而只是因为她是女儿,不是助你登上贵妃之位的皇子,是吗?” “皇上……” “朕还记得,你刚怀上这一胎时,你说你想给朕一个礼物,是属于朕和你的孩子,你就是这样抚育咱们的孩子的?你满嘴谎言,还不知认罪,次次犯了错,摆出这副表情来,真当每次都能蒙混过关吗?” 不甘心地上前继续扯住皇上的衣袖,不顾皇上甩开她的厌恶,继续说着,“皇上,熙月夭折,臣妾也心痛啊,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啊!” “你这些心痛揣到熙月的灵前说去吧,朕一句都不敢相信!” 心烦意乱地起身,在赫妃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皇上又突然逼近她,一把拽下她头上的珠钗,连带着拽痛了她的头发,赫妃痛得呲了呲嘴,没敢出声,“皇额娘看你哭得可怜,要你进去洗把脸,不是要你重新上妆的?你连朕的女儿都保不住,还有什么心情梳妆打扮?来,你来告诉朕,你疼爱熙月,熙月死了,孩子都没了,你戴这么些繁复的头饰给谁看?” 皇上嫌恶地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一大把珠钗,狠狠掼在地上,“给朕看吗?可惜朕只看到你那颗恶毒的为母之心!” 被皇上伤心欲绝的表情震到,惠贵妃上前拉了皇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皇上息怒,赫妃重男轻女全因一颗利欲之心,七王新婚后进宫那天,她还跟臣妾抱怨七福晋之所以能高攀上七王,全因嘉妃在您面前说了好话的缘故,话里话外对嘉妃十分不满,可见此人唯恐后宫不乱,实在不配侍奉宫闱,皇上不必为这样的人生气。” 诧异地转头看她,“真有此事?” 惠贵妃点了点头,“臣妾自然对她的抱怨没有理会,更没有放在心上,臣妾虽入宫不久,但很欣赏嘉妃的为人,赫妃不择手段地给嘉妃泼脏水,完全是出于嫉妒,臣妾告诉皇上,就是为了让皇上彻底看清赫妃的这个人。” 听到她骤然提起自己,香琬不能置若罔闻,忙福了福,“臣妾多谢贵妃娘娘关怀,不想赫妃竟对臣妾如此不满意。” 不想惠贵妃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件事,这无异于是罪上加罪,不过也好,赫妃作恶多端,皇上处置了她,后宫也能少些波折。 只是如若赫妃的降位非要用熙月格格的夭折来换,那香琬宁愿熙月格格能长命百岁,因为她实在不忍心看到皇上那破碎的眼神,赫妃心肠实在太过狠毒,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能弃之不顾,孩子都因重病过世了,还有心思打扮,或许真如宫里流言所传的那样,她根本就不喜欢熙月格格。 怜惜地看香琬一眼,“她不满意你朕是知道的,她不满意的人太多了,真以为这后宫是她的,为非作歹,为所欲为!” 面部痛苦地沉吟了一番,似是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 “赫妃作为妃嫔,利欲熏心,对皇嗣心怀偏见以致照顾熙月格格不周,监管下人不力,任由乳娘虐待格格,格格重病,为了保全自己不受呵斥,竟敢联合纪太医隐瞒病情,直接导致了格格的夭折,赫妃行为失德,不配为妃,着降为赫贵人,择日收回封妃圣旨、宝册,按照规制,延禧宫宫内的宫女、太监减半。” “纪康永作为主治太医,唯唯诺诺,是非不分,没有行医准则,夺去太医院左院判之职,罚俸半年。” “这两个贱婢,打断了腿,赶出宫去!” 皇上一字一顿说完,疲倦地闭上眼,复又缓缓睁开,郑重地看宁贵妃一眼,“熙月的丧事,延禧宫后续事宜,懿宁,你为朕处理干净,朕累了!” 太后怎么会不懂儿子此时心里的感伤,叫苏嬷嬷扶了皇上,轻声抚慰道:“皇帝,熙月终究跟咱们皇家无缘,你也不必太过悲伤,去哀家那里休息一会,折腾了这一早上,哀家叫小厨房做些吃食给你填填肚子。”见皇上点了点头,太后又转头面向惠贵妃,“琅雅,来,替哀家扶着皇上。” 乖巧地上前稳稳扶着皇上,一行人回了慈宁宫。 延禧宫里一片狼藉,满地的华贵首饰、摔碎的茶杯,看也不看失神地跪坐在地上的人,宁贵妃嘱咐了内务府的江公公先布置起来,就带其他人离开了延禧宫。 香琬与宁贵妃并肩走着,回想起方才在延禧宫发生的事情,还是唏嘘不已,“贵妃姐姐,熙月格格真是可怜,太后娘娘很喜欢熙月,还亲自嘱咐了,等熙月长大了,要亲自养在慈宁宫的,谁知突然就去了,还是重病缠身,极不舒服地离开人世的,真是让臣妾伤心。” 握了她的手,“人各有命,熙月最大的不幸就是摊上这么一个额娘,熙月病得那么重,不知赫贵人怎么坐得住?如若纪太医回了太后娘娘和皇上,会和了辛太医和霍永庆等人,或许格格还有救,乳娘又不好好照顾,熙月的病就这样生生被耽搁了,更可怕的是,赫贵人竟毫无反悔之意,可见这人的心肠真是比铁还要冷。” “她入宫时间和姐姐一样长,又是咱们紫禁城第一位贵妃,起点比别人高些,自然不甘人后,都到今日了,不知认罪也罢,还一味求皇上保住她的妃位,真是让皇上心寒。” “呵,赫贵人一直想恢复贵妃之位,不想皇上这次恨透了她,竟直接降到了最低的位分,和恬贵人并列,不知她作何感想?一定是绝望到谷底了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过惠贵妃娘娘突然指证赫贵人,让臣妾很是吃惊,她好像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今天倒破例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前的静妃可是惠贵妃的亲姑姑,赫贵人陷害静妃,将静妃拉下皇后之位,又是刺激她而死,哪件事能离得了她那双不干净的手?你真当太后娘娘忘了这事吗?只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而已,她赫贵人在背后诬蔑你,无非就是想借着自己同为蒙古妃的身份靠近惠贵妃,惠贵妃本就恨她,怎么可能接受她的示好?她真是蠢到家了。” “娘娘说的是,由此可见,太后娘娘对她的行为不是姑息,而是一直在积攒,积攒到今日,再加上惠贵妃的一个猛推力,皇上终于爆发了。” “对,她现在被降为了贵人,不管怎样,也是生养过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人老珠黄的,哪比得上恬贵人水嫩?皇上心里又憎恶她,她拿什么去和恬贵人争?往后啊,也就只能是个小小的贵人,吃穿自然要比宫外好,就这么着在宫中了却残生就算了,若是还不安分,恐怕还有更厉害的等着她呢!” 低低叹了一声气,“熙月格格本是皇家后代,长大成人之后等待她的是富贵生活,不想生命这样短暂,赫贵人再喜欢争高低,也不该拿孩子来做她的筹码,到头来,害了熙月,也害了她自己。” “本宫还想着再添一个女儿,女儿好啊,捧在掌心养着,琴棋书画,针线刺绣,一样一样教过去,等到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哭哭啼啼万分不舍地将她嫁给了别人,但女儿到底是贴心的小棉袄,和儿子是不一样的。” “娘娘说的是,赫贵人是太不知足了。” 第110章 不许你跟本宫抢皇上! 曾经,那样柔软的人儿躺在襁褓里,平日里是爱哭了些,但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的,眉眼很是好看,不曾想,只在人世短短来了一遭就又走了,香琬和宁贵妃一路走着,脑子皆回想着这件事,赫贵人自作孽,断了自个的前程,没有了她兴风作浪,往后的后宫自然能更安稳些,只是一想到还不足一岁的熙月格格就这样撒手人寰,就惋惜不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为娘的心都是一样的,目睹熙月格格的悲剧,内心悲痛不已,两人之间也便没了其他多余的话语,默然着各自回了宫。 晚些的时候,香琬嘱咐小厨房做好了莲子汤并蛋黄酥,叫绣珠用食盒提了,主仆二人一道前往养心殿。 清冷的月光下,一身银色素衣的女子跪在青石板上,背影寂寞得让人生怜。 走近了才发现那女子竟是赫贵人,褪去了精致的妆容,一头长发仅用银色束带扎起。 赫贵人素来以浓妆示人,这样骤然失去了胭脂的掩盖,香琬仔细瞧着,只从她的眼尾处读到了岁月无情碾压的痕迹,尽管满脸是泪,但多年处尊养优的生活,每日大鱼大肉地养着,体格稍显壮实的她,丝毫没有梨花带雨的脆弱模样。 不远处的屋檐下,吴公公旁若无人地训斥着小太监,大抵是她早早就来跪在了这里,皇上不见她,吴公公劝了劝,见说不动她,也就由着她去了,跪得时间久了,所幸就当没有这个人跪在这里。 琉璃陪着赫贵人跪着,看到香琬来了,忙拉了拉赫贵人的衣角,示意她向香琬行礼,赫贵人怎么肯,梗直了脖子,直挺挺地跪着,目视前方,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香琬。 淡然一笑,并不欲与她计较,香琬轻轻出声,“赫贵人,该说的话,皇上在延禧宫已经跟你说清楚了,熙月格格的丧事还没有结束,你不回去赶着处理延禧宫的事情,跪在这里做什么?风深露重的,可不要着了风寒。” “嫔妾虽是小小贵人,也有见皇上的资格,嘉妃娘娘没有理由来过问嫔妾的事情,嫔妾想跪多久就跪多久。”赫贵妃不仅面容憔悴,就连往日高亢的声音此时也像被撕裂的布匹一样,十分沙哑,应该是哭了许久的缘故。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如此执迷不悟,“熙月格格很是可怜,生病的时候得不到你的关心,现在去了,你这个做额娘的还是回去多陪陪格格最后一时半刻,你这样不遵礼仪地跪着,只会白白惹皇上生气,难不成还会有更好的结果?本宫劝你还是回去吧。” 狠狠瞪她一眼,“嘉妃娘娘,嫔妾跪在这里,两位贵妃娘娘都没有说什么,哪轮得到你来管束嫔妾呢?” “本宫念在你今日正遭受丧女之痛,就不追究你以下犯上的罪责了,只是你一意孤行,犯下许多大错,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 “那也是嫔妾的事情,和娘娘无关!” 本就是不忍无视她,这才多说了几句,见她这样执迷不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被皇上轻轻牵住了袖子,“你怎么来了?都这么晚了,也不怕着凉,还在外头站这么长时间,朕听到你说话的声音,特来迎你一程。” 恭敬地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臣妾没事,多谢皇上关怀。” 温柔地注视着她的脸庞,连跪在地上的人看都不看一眼,“你还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她此时心里只惦记着她在这宫中的权势地位,哪还有朕那可怜的女儿?此等毒妇心肠,还有脸跪在这里,真是污了朕的眼睛!” “臣妾看赫贵人很是憔悴,许是伤心过度,这才多劝了她几句,希望她念着熙月格格,能早些回去陪她最后一程。臣妾知道皇上伤心,应该还没有用晚膳,特意嘱咐了小厨房制了皇上最爱吃的蛋黄酥,送来养心殿给皇上垫垫肚子。” 脸上浮起疲倦的笑容,“香琬有心了,进来吧,朕给熙月写了一篇东西,你进来帮朕看看。” “臣妾遵旨。”香琬乖巧地行礼,上前扶着皇上往殿内走去。 尽管赫贵人用炙热的目光追随着皇上,但始终没有换来皇上的回头,她沙哑着嗓子在背后嘶吼起来,“皇上,皇上,臣妾刚刚失了孩子,你怎么可以连臣妾看都不看一眼呢?她佟香琬再好,也不该和臣妾在这种时候抢了您,皇上也曾真心喜欢过臣妾,怎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 蓦地站住,回转身,“她是嘉妃,你只是个贵人,尊卑有别,你怎敢在朕的面前直呼其名?” 膝行着向前一步,扯住皇上龙袍衣角,“皇上,您忘了吗?臣妾初进宫,您对臣妾那样好,那样好,现在臣妾伤心不已,皇上怎么可以弃臣妾于不顾呢?皇上连看都不看臣妾一眼,臣妾的心都要碎了!” “你也知道心碎的感觉吗?朕自然喜欢过你,宠过你,否则怎么会跟你生了两个孩子?可是你是怎么对这两个孩子的?尤其是熙月,她那样可爱,怎么就是换不来你这个额娘的一点疼爱?这么多年,朕真是看错了你!你回去吧,朕不愿再看到你这副样子。” 皇上和妃嫔之间,向来是色衰恩弛,香琬知道,皇上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看到,曾经那样风华正茂的赫贵人被利欲操控着,走火入魔地固执到这个地步,仅仅用了几年时间,那如桑之沃若的女子竟沦落了这般衰老的模样。 “嘉妃是年轻貌美,但她根本不及臣妾侍奉您的时间长,况且,况且,臣妾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人老珠黄,不堪入目,但臣妾曾经的样子,年轻时候的样子,也是您喜欢的样子啊!”她伸出惨白的手在空中痛苦地挥舞着,最终什么也没有抓到。 轻蔑的目光在她身上极快地打了个转,正是这样的动作让她更加痛苦。 “所谓相由心生,初入宫的时候,你是何等天真烂漫,到了后来,你连自己是谁,要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都拎不清,所以你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可怕的样子!” “起初,宫里只有臣妾等三人,后来人越来越多,臣妾心里害怕,皇上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臣妾有些事是不妥当,但皆因臣妾爱您,臣妾比谁都要爱您,还请皇上原谅臣妾,请您不要抛弃臣妾,臣妾知道,如若臣妾今晚不来求见你,过不了几日,皇上就会忘了臣妾,彻底忘了臣妾,臣妾害怕啊!” 甩开她让人倍感腻滑的手,“朕不会忘了你,你带给朕的失子之痛,朕永远不会忘记。嘉妃说得对,夜深了,早亡的孩子最害怕天黑找不到路,你是她的额娘,该回宫去为她点亮一盏永明灯,叫她记得回家的路,而不是在这里为了你自己而哭哭啼啼,这样只会让朕更厌恶您!” “皇上,臣妾求您了,臣妾再也不任性了,不痴心妄想您的心里只有臣妾了,臣妾知错了,您不要抛弃臣妾好不好?您不要厌恶臣妾好不好?” 厌恶地朝着吴公公挥挥手,“吴良辅,送赫贵人回延禧宫,朕不想听到她的哭声,还有,告诉周启正,以后赫贵人没事的话就不要外出了,就当为熙月祈福了。” 赫贵人自然不肯就这样离开的,继续哭喊着,为了不让皇上听到赫贵人的哭声,得了吩咐的吴公公喊了小李子等人,低头说声“得罪了”,就强行将赫贵人向门口拖去,她沉重的身子摩擦着青石板发出刺耳而又狼狈的声音。 “佟香琬,你这个贱人!本宫不许你跟本宫抢皇上!皇上是本宫的!皇上,皇上,您千万不要被贱人蛊惑,您要记得臣妾……呜呜……”失了心智的赫贵人还想继续尖着嗓子喊下去,已经被吴公公用帕子塞了嘴,寂静的大殿里只听得到外面传来布袋样的东西在地上拖动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书案上摆了皇上亲笔书写的《悼熙月》诗,香琬细细看了一会,转身勉强带了柔和的笑,“皇上爱女心切,熙月格格地下有知,一定不会再感到害怕,臣妾下午那会在景仁宫抄了两篇佛经,来养心殿之前已经叫红罗送去宝华殿烧了,就当是臣妾送格格最后一程。” 颓然地坐着,依恋地看着香琬手脚轻快地将吃食一样一样摆好,又看着香琬端了茶壶到门口,叫小宫女再泡一壶茶来,原先桌子上搁着的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香琬,你总是如此明事理,你为赫贵人做了这么多,只是那泼妇不懂你一片好心,为了泄恨,不分场合、地点,张口谩骂你,丝毫没有妇德可言,真真是不配侍奉宫闱,要不是念在她为朕生育过子女,又刚失了孩子,朕定会将她遣送回科尔沁去!” 第111章 后宫之主的风范 纤纤细手将蛋黄酥送到皇上的嘴边,贴心地一口一口喂他吃下,不以为意地说道:“赫贵人是伤心过头了,正巧这时候臣妾陪着您,才会说那些糊涂话,臣妾不会跟她计较,皇上也不必放在心上,等过些日子,她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自然会知错就改的。” “但愿如此,她就是想要得太多,错得太多,你不知道,皇额娘在朕面前数次提起赫贵人野心勃勃,行事不轨,朕念着她是宫中老人,熙月又是她自己亲生的孩子,她不至于无心抚养这个孩子,不想最后竟会如此,如若将孩子送到阿哥所,也不至于这样,是朕疏忽了,这才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下人们向来都是有样学样的,赫贵人自己都不心疼格格,就更别指望下人们会尽心照顾,皇上不要这样自责,千万要以龙体为重。” 轻轻怀了她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年轻皇帝的语调里有无尽的忧伤,“香琬,是不是朕做错了很多事?老天这是在惩罚朕,接二连三地失去儿女,朕真的好累。” 温柔地抚着他的紧皱的眉头,却怎么也抚不平,“皇上自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这都是赫贵人一人所为,熙月格格不幸夭折,但皇上还有二阿哥、三阿哥,他们都会健康长大,日后会承欢于您和太后娘娘的膝下,皇上不要太伤心了,有臣妾陪着您呢!” 更紧地抱了她,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里那股悲痛按压下去。 任由皇上抱着,站得久了,腰部酸痛起来,香琬还是僵着,一动不敢动,直到皇上感觉好多了,松开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又亲眼看着他喝下一盏莲子汤,这才放心地回了景仁宫。 宁贵妃做事向来稳妥,熙月格格的丧事办得很圆满,宫里为着熙月格格的夭折,沉寂了好一段日子,直到头七过了,宫里人的衣裙穿着,才恢复了以往的鲜艳颜色。 昔日的延禧宫是大宫,因为里头住着往昔的赫贵妃,前往侍奉、巴结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熙月格格过世之后,似乎有人将那天赫贵人在养心殿门口大哭大闹遭到皇上训斥的事情传了出去,皇上又下令不许赫贵人走出宫门,因而延禧宫一夜之间变得寂静无比,门前冷落,宫里更是只余了莹儿和琉璃伺候,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行走,有时候外人打延禧宫经过,几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叶嫔自己犯了错误,再加上赫贵人落没,她没了依附的主子,娴妃虽表面上没有和她撕破脸皮,到底和她拉开了距离,恬贵人位分虽低,却是个独立自主的性子,不喜和别宫的娘娘的拉帮结派,如此她一人孤立无援,倍感凄凉,又怕惹出事来,便关了宫门,日日呆在自己宫里。 坤宁宫和咸福宫经由太后的吩咐,修缮得焕然一新,宁贵妃又拨了人前往,定期打扫卫生,种植花草,尤其是坤宁宫,除了院前的牡丹花外,又加种了玫瑰花和菊花,每每夏风拂过,花朵绽放如海,随风摇曳,十分好看。 宫人们都纷纷猜测,太后此举是要重立新后的征兆,都揣测着在宁贵妃和惠贵妃之间,太后和皇上到底会选谁上位,也有人大胆推测,说不定是景仁宫的嘉妃一跃而成为皇后,毕竟每次皇上心情不好之时,只允许嘉妃陪伴左右,嘉妃进退有度,又育有三阿哥,皇上一意要扶她登上后位,也不是全无可能。 宁贵妃和香琬说笑着谈起这些流言蜚语,香琬只是低头一口一口抿着茶水,丝毫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不过她能看出来,宁贵妃自惠贵妃进宫之后,心绪平静了许多,许是她心思细腻,早就观察到太后总是时不时不动声色地将皇上和惠贵妃喊到慈宁宫去坐坐,这是在为惠贵妃造势,单单家世背景这一点,她们两人谁人都不及惠贵妃。 况且没了太后的支持,在这后宫做任何事情,都是寸步难行。 “贵妃姐姐,近来宫里流言甚多,但臣妾还是希望不要扰了姐姐的耳根清净才好,有些事,来了就是来了,没来就是还没到时候。” “本宫知道,以前没想到太后娘娘会趁着绰尔济亲王的战功选了她的女儿入宫来,既然进来了,又是这么一个人,本宫自己知道该如何面对,早就想通透了。” 惠贵妃,一个表面不善言语,但只要说话,一定是极其厉害话的人,再者她遇事总是风轻云淡,不喜形于色,又有太后在背后撑着,怎么看,都比宁贵妃更有后宫之主的风范。 “在臣妾心里,贵妃姐姐是这后宫最有能力之人,只是有些事,到底和家世背景有关,她初进宫称您一声姐姐是尊您进宫比她早,但这种大事又和入宫时间长短无关,臣妾还是希望能跟姐姐携手相持,用心抚养福全和玄烨长大成才,其他的,咱们顺其自然就是。” 宁贵妃素净的脸上现出隐隐的无奈,终究微笑着点了点头,“香琬你说得很对,本宫无力与她去争,不如从今往后咱们过咱们安稳的日子,彻底断了其他的不该有的念头,本宫也不愿再为此事费神。” “姐姐是贵妃,在这宫里尊贵无比,谁人能及?妹妹今后还要多多倚仗姐姐的照拂呢!” 她双手奉上一盏香茶以示尊敬,宁贵妃是聪明人,眼见着太后一步一步让惠贵妃入了皇上的眼,她若敢多加阻拦,被太后记在心里,那她的下场恐怕会和赫贵人一般,惟有小心翼翼保住现在拥有的才重要。 进了六月,天气愈加炎热起来,太后突然宴请宫中稍有地位的妃嫔前往慈宁宫参加宴会,说是为了给大家消消暑,也是宫中自熙月格格夭折后许久没有举行家宴的缘故。 太后坐庄,各宫娘娘自然盛情难却,早早就穿了家常的衣裙前往赴宴。 今日的香琬一身月蓝色烟纱散花裙,饱满如云的鬓发上斜插着一枝水晶蝴蝶镂空小簪,抱了玄烨,与宁贵妃相对而坐。 等落座之后,她才诧异地发现,今日宴会的座位安排完全不同于往日,从前总是惠贵妃和宁贵妃相对而坐,以示地位平等,而现在惠贵妃的座位则被提到了太后下首的一个座位上,分明从众妃中脱颖而出了。 狐疑地扫视一眼全场,只见太后喜笑颜开,似乎有喜事加身,不住低头和皇上说着什么。 惠贵妃一身藕荷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正由身边的景春服侍着小口喝汤,不过脸色倒是差了些,稍显疲惫,手极其不自在地抚着小腹。 电光火石之间,香琬似乎明白了什么,太后亲自主持这场宴会,将众人聚集到一起,原来是为了给惠贵妃搭台唱戏。 “皇额娘,最近宫里事情颇多,让皇额娘操心了,现在还要劳烦您举办这场家宴,您辛苦了,儿臣敬您一杯!” 太后笑吟吟地举起酒杯,“为了皇帝,哀家趁着现在还没有完全变成糟老婆子,多做一些事情又有无妨,况且今日除了叫大家来吃饭喝酒放松放松,聚一聚,还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宣布。” 一干为敬之后,将酒杯放下,皇上饶有兴趣地看向太后,“皇额娘,什么喜事?” “惠贵妃进宫一月有余,谦逊有礼,操持后宫有方,又得皇上喜欢,就连上天也格外垂怜她,昨日被辛太医诊断出已怀有皇嗣,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太后满面春风地将这件喜事宣告于众人,待她说完,香琬只听“啪嗒”一声,回转头去,却看到恪妃失神将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上,生怕她继续失态,香琬忙向她使了使眼色,恪妃这才勉强收起失落,随同众人一起起身。 “臣妾等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恭喜贵妃娘娘!” 惠贵妃骤然有喜,皇上自然高兴,凑到惠贵妃跟前嘘寒问暖了一阵,惠贵妃听皇上问这问那,只是羞涩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又有其他人上前去恭贺她,她倒也没有多受宠若惊,反倒很是沉稳。 香琬低头夹了一筷子凉拌莲藕薄片,细嚼慢咽着,她抬头轻轻看着太后一眼,太后坐在座位上,远远地盯着惠贵妃看,那感觉,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杰出的作品。 惠贵妃,确实和她的姑姑静妃完全不同。 沉稳大方,不轻易展露情绪,让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宴会进行到尾声,看皇上脸上现出倦色来,吴公公喜滋滋地大喊一声:“摆驾长春宫!” 皇上这是要去陪惠贵妃了。 情理之中的事情。 众妃又再次站起来,躬身行礼:“恭送皇上,恭送贵妃娘娘!” 人影窸窣中,只见皇上携了惠贵妃的手,两人一同往长春宫的方向走去。 第112章 侍奉于皇后娘娘身边 人影散去,宴会冷清,无意多留,香琬嘱咐乳娘抱玄烨先回了景仁宫,起身行至宁贵妃面前,“贵妃姐姐,时候不早了,臣妾陪您回钟粹宫。” 宁贵妃点点头,香琬弯下身子握住她的手,随即触到一阵彻骨的冰凉。 身后跟了绣珠和云珠,香琬稳稳搀扶着宁贵妃往钟粹宫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有人影摇摇晃晃往前移动着。 “娘娘您喝多了,慢些走,当心摔着了。”那是恪妃身边侍女翡翠的声音。 挣扎着甩开翡翠的手,恪妃一张小脸因为酒力而透出醉人的红色,“没事,本宫没事,不用你扶,照样可以走回万寿宫去,一两杯酒而已,还不至于喝醉。”她凄苦地一笑,费力地抬起带着绚丽护甲的手,抚了抚额头,很明显,是喝多了的模样。 所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惠贵妃骤然有孕,对恪妃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不忍再看她这样失态下去,走上前去扶了她,“怎么喝得这样醉醺醺的?现下天气又热,身子怎么受得了?翡翠,快扶你家主子回去好生歇着,再叫小厨房给细细熬了醒酒汤来。” 一转身看清来人是香琬,恪妃早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扑倒香琬怀里低声哭泣起来,“香琬,为什么你们只要受了皇上的恩宠,都可以有孩子,就是我没有,偏偏我没有,进宫两年多了,还是没有孩子,是不是我是那无福之人?”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姐姐,这里人多嘴杂,姐姐心里再难受,也不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如若被别人看去了,还以为是你不喜惠贵妃娘娘有喜呢?到时不知要惹出多少事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惠贵妃娘娘背后站着的人,若是被她知道,一定会对你心生不满,快别这样了。” “孩子的事情,总要慢慢来,急不来的,还需稳下心态,静待来日啊!谁说姐姐是无福之人,姐姐现在位居妃位,皇上对你很好,孩子,总会有的。”香琬凑近她耳边,低低劝着,恪妃这才渐渐止住了哭泣,竭力将自己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下去,“你先回宫去,赶明儿我去你宫里瞧你好吗?” 看她平静下来,香琬抬头扫视了周围一圈,正巧看到周启正带了巡逻的人路过此处,于是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参见嘉妃娘娘,恪妃娘娘!” “周侍卫请起,现在夜已深,恪妃回宫有诸多不便,还要烦请周侍卫护送恪妃回万寿宫去。” 周启正扫了一眼略有醉意的恪妃,点头应了,“微臣谨遵娘娘旨意,这就护送恪妃娘娘回去。” “绣珠,你陪着恪妃一起回去,看着她喝下醒酒汤再回来复命。” 站在一旁的绣珠得了香琬的吩咐,忙走上前帮着翡翠扶着恪妃,脆生生地说道:“周大哥,我陪你一起送恪妃娘娘回去!” 来不及看到绣珠脸上现出小小的欣喜神色,香琬怀着沉重的心情随着宁贵妃向前走去。 这样一个无比平常的夏夜,不想竟有这么多人心里不痛快。 宁贵妃和香琬一路无语,只是互相用力交握着手,好像在紧紧相依中,两人更靠近了彼此一些。 夜路虽是一片漆黑,不知前方的路是怎样的,两个人走,总是能多一些勇气。 自惠贵妃有孕之后,得了太后的命令,皇上前往长春宫的次数逐渐频繁了起来,惠贵妃毕竟是头胎,身子又娇贵,略有不适就喊了辛太医前去,这辛太医原是时常伺候在太后身边的,这次也被太后亲自拨到了长春宫去看顾惠贵妃的胎。 景仁宫内,香琬知道皇上忙,每日便静心照顾着玄烨的生活起居,不知不觉之间,竟也有五六天没见到皇上的影子。 等惊觉到皇上许久没来景仁宫的时候,一道圣旨却如惊雷传遍了六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宫悬殊多日,后宫数起波澜,现有宁贵妃博尔济吉特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兼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且怀有皇嗣,宜册为皇后,今朕承太后懿旨,亲授金册凤印,择日册后,为六宫之主,掌管六宫事宜。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钟粹宫宁贵妃那边随之接到太后的一道口谕,要她协助新后治理后宫。 而景仁宫这边,一直等不到皇上的香琬却等到了苏嬷嬷,要她前往慈宁宫面见太后,太后要跟她叙叙家常。 换了一身家常的樱粉色碎花曳地裙,发间埋了镂空兰花珠钗,步步生莲地步入慈宁宫大殿,盈盈下拜,“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嘉妃平身,来,坐到哀家身边来。”太后满脸和蔼可亲的笑容,指了指身边的空位,香琬见太后对她态度十分亲近,不好拒绝,只好虚坐了。 刚坐下,苏嬷嬷就叫小宫女端了太后经常喝的杏仁牛乳来,又一色摆了好几道点心和果脯蜜饯。 吩咐苏嬷嬷将甜白瓷小碟往她面前推了推,太后这才开口,“哀家这么晚叫你过来,就是与你说说心里话,你也不必拘着往日那些规矩,这些点心是皇上中午那会孝敬哀家的,哀家惦记着你,专门给你留的,尝尝看。” 小心拈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面上露出微笑来,“臣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在这宫里,哀家不喜与她人来往密切,惟有你是来往慈宁宫最多的妃嫔,相信册封新后的圣旨已晓瑜六宫,说实话,惠贵妃能被皇上选中,哀家很是高兴,很是欣慰。” 乖巧地站起身,福了福,“臣妾恭喜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行事有度,沉稳内敛,又怀有皇嗣,堪当后宫表率,臣妾们望尘莫及,惟有怀着崇敬之心,侍奉于皇后娘娘身边。” 探了探身子,将她拉起来,探询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直到确认她是怀着虔诚的心情说出这番话,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坐,知道你是守礼之人,也不用动不动就行礼。” “臣妾是妃嫔,能有幸侍奉宫闱,该有的规矩一刻也不能忘记。” “自你入宫里,哀家最是看重你,你又生了三阿哥,皇帝喜欢你喜欢得紧,等你资历到了那一步,哀家扶你登上贵妃之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只需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即可。” 面上谦逊一笑,“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厚爱。” “自静妃、赫贵人之后,这六宫一直是交给宁贵妃全权负责的,不过在她怀孕那段时间,你曾接替过她一段时间,哀家觉得你做得很好,因而等惠贵妃登上后位之后,哀家预备命你与宁贵妃一起协理后宫,哀家盼着你能和宁贵妃一道,尽心扶持新后呢!” 苏嬷嬷挑了一块黄桃干递到香琬的手里,插嘴道:“奴婢觉着,让嘉妃娘娘协理六宫那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且看嘉妃娘娘从前是怎样对静妃娘娘的,就冲着她和静妃娘娘这份姐妹情谊,皇后娘娘又是静妃娘娘的侄女,她定会尽心尽力,太后娘娘不必太过操心,您一向最是信任嘉妃娘娘。” 本以为惠贵妃登上凤座之后,太后和皇上会让宁贵妃协理六宫,不想又分出一份权力给她,太后又亲自喊了她来慈宁宫叩头传达旨意,她自然不敢拒绝。 再次郑重下拜,“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定不会让太后娘娘失望。” “皇帝的意思是,趁着这次封后,将你擢升为贵妃,哀家倒觉得你年纪尚轻,还可再历练一番,位高毕竟压身,哀家还是那句话,等你熬到了那个份上,哀家自会扶你登上贵妃之位。” 笑着添了茶水,苏嬷嬷看向香琬,“皇上性子一向倔强,决定好的事情,别人轻易说不动,从小就这是这性子,这次为了这事,可跟太后娘娘怄了一阵子气呢,这就说明,皇上的心里有嘉妃娘娘您呢!” 香琬知道自己进宫不久,太后和皇上赏给的东西早已超出了规格,这时候再被破例晋为贵妃,恐怕难服人心,因而从来就不敢抱有此等期望,因而当从太后处得知自己没有得到晋升,心里并没有多失望。 面上含了得体的笑,“皇上就是这性子,对臣妾好,臣妾都知道,只是臣妾并不在意名分,还请太后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太后转着手掌中的佛珠,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正是因为皇帝太想赏给你贵妃之位,哀家为你考虑,将这事拦了下来,皇帝嘟囔着担心你心里有落差,哀家这才嘱咐皇帝这几天不要去看你,等他转过来弯了再去你的景仁宫也不迟。” 她的语气淡淡的,香琬的心里却有一根弦被猛力拉断了,一股痛意无尽漫上心头。 面前的这一桌香茶,吃食,太后和苏嬷嬷笑意盈盈,却都是绵里藏针的招数。 第113章 臣妾以为皇上忘记臣妾了 今晚这次密谈,太后无非是用看似轻松的语调告诉她两个事实。 第一,没有太后的允诺,她佟香琬不可能登上贵妃之位。 第二,如若她佟香琬不识抬举,太后只消用一两句话就可以让她见不到皇上。 这也就意味着,从入宫做了静妃的贴身侍女,再到后来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皇上喜欢的人,她已无形沦为了太后的一颗棋子,任由身份如何变换,都要为太后做事。 作为汉人妃子,她无强大的家世可依靠,最终只能止步于贵妃之位,却要时刻奉太后之命去伺候静妃,去伺候未来的皇后,太后的知遇之恩,她需用为她们博尔济吉特氏家族做嫁衣来报答。 以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 红罗早被支去了殿外等待,绣珠她们远在景仁宫,这大殿里只有香琬面对着太后和苏嬷嬷,一唱一和的主仆二人。 尽力挺直了脊背坐着,六月炎热的夏天,竟生生逼出一层冷汗来。 “今日皇帝的封后圣旨晓瑜六宫,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嘉妃你向来不理流言蜚语,但既然已协理六宫,那也该将那些多事之人的长舌头管束一番,哀家喜欢清静,不许他们吵到慈宁宫来。” “是,臣妾定会用点管教,不叫那些空穴来风的话叨扰太后娘娘。” 纵然心里再有波澜,也只能强自忍了,面上自然地与太后说着一些闲话,临告辞前,太后吩咐苏嬷嬷装了点心,让她带回宫去,香琬这才恭敬行礼退了出去。 红罗一见香琬出来,有许多话想要说出来,但见苏嬷嬷在身后跟着,识趣地紧紧闭了嘴巴,直等到两人走出慈宁宫好远,红罗才敢开口:“娘娘怎么进去时间这么长?奴婢在外面等得心焦。” 风轻云淡地对她一笑,“没事,无非就是太后娘娘要本宫协理后宫的事情,说得多了一些,本宫一时脱不开身,就多坐了会,倒辛苦你等了那么久。” “奴婢等娘娘是分内之事,只是协理六宫这件事,太后娘娘没有差人传口谕,而是亲自宣了您来,可见对您的重视程度。” 一听红罗说到“重视”两字,香琬面上一冷,“说什么重视不重视,无非是担心惠贵妃娘娘骤然封后,宫中人心惶惶,担心居心叵测之人不服管教,惠贵妃娘娘难以坐稳凤座,在这宫中也就只有本宫和宁贵妃娘娘在众人面前能有威严些,这是要亲自嘱咐本宫尽全力扶持新后呢。” 况且虽说给了协理六宫大权,但却极力阻止皇上晋升香琬为贵妃,这就暗示着香琬在这宫中光有皇上的宠爱是不够的,太后更是后宫的女主人,她要看着香琬是否真如皇上所器重的那样贤淑知礼,到那时才会决定是否要给她贵妃之位。 “娘娘,近日太监、宫女们都传着说赫贵人罪行被揭露全靠惠贵妃娘娘一手操持,还说惠贵妃娘娘在前朝得到了众位重臣的力荐,接连上折子请求皇上立惠贵妃为新后,太后娘娘自然一力促成,各方舆论压着,皇上又从惠贵妃娘娘身上挑不出什么错来,这才勉强同意立后,大家都说,惠贵妃娘娘能从众妃中跳脱出来,还是有赖于家世。” 香琬听红罗絮叨着,略微沉吟了下,点点头,“惠贵妃娘娘这个人,姿色不是最上等,口才也很一般,行事却没有任何瑕疵,让旁人挑不出毛病来,很是沉稳。” 往往中宫皇后不是绝色美人,不是技艺绝佳之人,也很难是皇上最宠爱之人,但她只需有厚实的家世背景做靠山,再有一副大方得体的仪容就可以登上后位,更何况,惠贵妃入宫不久就怀有龙嗣,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太后娘娘知道您得皇上喜爱,如若您能对惠贵妃娘娘恭恭敬敬,皇上从心里也必然不会太排斥她,奴婢说句不恰当的话,太后娘娘当年用强势的态度将静妃娘娘塞给皇上,算是走错了一步棋,这次定会更加小心,全力避免重蹈当年覆辙。要您和宁贵妃娘娘辅佐左右,也是这个意思。” “由此可见,从接惠贵妃娘娘入宫到现在,太后娘娘一意要将惠贵妃娘娘推上皇后之位,无论咱们心里怎样推测事情的发展方向,今天这道圣旨,其实都是既定事实。” 她突然想起,惠贵妃入宫前,太后命她去说服皇上允许惠贵妃入宫,接纳惠贵妃,扶持新后的计划从那时就已秘密展开。 这紫禁城里的女主人,上至太后,下至皇后,都必须是她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女儿。 其他人,都只是陪衬,也只能是陪衬。 “娘娘,奴婢一直觉着您不在乎这些,也不愿掺和到这些纷争中,娘娘有奴婢们,有三阿哥,有景仁宫,路,还是得一步步走下去。” 香琬如何不知她话里的抚慰之意,红罗在慈宁宫侍奉多年,怎会不知太后的脾性?进到大殿里面那么长时间,又有多少时间能轻轻松松地坐着,不外乎是时时刻刻悬着一颗心,生怕说错了话,摆错了表情,直等到出了慈宁宫还是一头冷汗。 悠悠叹了一口气,“是,后宫之路漫漫艰辛,所幸有你们,陪着本宫,一步一步走下去。” 第二日,香琬将从太后宫里带回来的点心分给了身边人,绣珠得了两块薄荷桂花酥,小心翼翼地包在帕子里,见里面一时也不需要她伺候,便一溜烟偷跑了出去。 “这丫头近来总是不见人影,都不知道去哪里贪玩了。” 花束听香琬这样问,神秘地一笑,“娘娘有所不知,绣珠这是去找周侍卫了,周侍卫性子直,心倒很细,那日还亲自送了绣珠回来,两人不知怎么熟了起来,倒走得很近了。” “绣珠一向贪吃,竟为了个周启正,愿意让出一块点心了,看来这小丫头真是长大了,有心事了。” 红罗正从外面走进来,听到她们谈论此事,也凑到跟前来,“还说呢,整天一口一个周大哥,语调甜腻腻的,奴婢看她的心都不在这景仁宫里了。” 那日绣珠鲁莽,没当心撞到了周启正,不想后来还有这一出。不过周启正是御前侍卫,个子又高,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最能吸引绣珠这样的小宫女。 “绣珠大了,如若有喜欢的人,也可以考虑将她嫁出去,两人都在宫里当差,以后等绣珠出嫁了也可以回景仁宫伺候,只是不知道这周启正的家庭情况怎么样?红罗,你改天去打听一下。”香琬托腮想了半天,“绣珠是孤儿,出身是卑微了些,不过本宫倒可以多给绣珠一些嫁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绣珠可是个美人呢,又活泼烂漫,周侍卫一定也喜欢咱们绣珠,否则怎么会天天喊了绣珠出去?”花束兴致勃勃地说道。 “宫女和侍卫本就不能私下见面,这件事,本宫得紧着给绣珠办了,免得节外生枝。” 红罗轻手轻脚倒了茶水,“娘娘思虑周全,奴婢也去探探绣珠的口风,如若绣珠真对周侍卫有意,娘娘可宣了周侍卫来咱们景仁宫问问他的心意,两心相悦才可喜结良缘。” 微笑着点点头,绣珠又是自小伴她长大的,绣珠的事情,她更是上心,当下就细细思量了起来。 主仆之间正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小纯子一路小跑进来,急匆匆地说道:“娘娘,娘娘,皇上来了!” 皇上许久未到景仁宫,这样骤然前来,香琬一时懵住了,还是红罗反应快,扶着她走到门口迎接。 来不及整整头上的珠钗,就见那抹明黄色自远而近,熟悉而英俊的脸庞笑嘻嘻地出现在她面前,按住不住涌起的心酸,盈盈下拜,“臣妾参见皇上,不知皇上会过来,有失远迎,还请皇上见谅。” 扶了她起来,紧紧盯住她清澈的眸子,皇上的眼里满是怜惜,“朕忙了几日,没有抽出时间来瞧瞧你,怎的和朕这样生疏起来?向来不是朕悄悄进来给你一个惊喜的吗?何来失礼之说?” 红罗和花束伺候着两人进了里间,就悄声退了下去。 皇上的话如春风过脸,柔柔的暖暖的,摩挲着皇上厚实的手背,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皇上许久未到景仁宫,臣妾以为皇上忘记臣妾了,再也不来瞧臣妾了呢。” 心疼地用力将她拥入怀里,“傻丫头,朕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你是朕的知心人,朕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和你腻在一起,和咱们的玄烨腻在一起,只是几日未见,就惹来你这样胡思乱想,是朕的不是。” 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皇上不来景仁宫,可知臣妾相思之苦?臣妾也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皇上,盼着皇上快些来呢!” 凝视着她梨花带雨的柔嫩模样,情不自禁低下头,轻轻啄住她的樱粉小嘴。 第114章 结发为盟 不忍再看香琬星眸含泪,无语相看,继而给她更多的温柔。 刺绣着鸳鸯戏水的纱帐里,温柔辗转的吻,在唇边绽放出绚丽的花朵来。 白皙光滑的肩头,似是微微喝醉的脸颊,柔柔披散在枕上的云发,娇嫩的唇瓣羞赧地咬着纤纤细指,虽已是做了额娘的人儿,仍然存留着一种少女的纯真可爱。 肌肤相叠,两情相悦,情动低语自糯白的齿间摇摇晃晃地溢出来。 闭眼感受着皇上的柔情蜜意,几乎支撑不住,腕上套了赤金龙凤镯,紧紧拽了水红色的的带子,那帐上成双成对的影子便微微荡漾起来,回应着似这一屋的春意。 “皇上……”咬了下唇,垂着眸子不敢看他,只是低低地喊出声来。 轻轻拥抱着怀里累极了的人儿,皇上还是舍不得放开过,湿润的嘴唇咬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说着:“香琬,你怎么可以这么迷人,朕这样抱着你还是不满足,真想时时刻刻和你黏在一起。” 仰起头,用帕子擦拭着皇上额头上的汗珠,“皇上日日这样,臣妾可消受不起,骨头都要累散架了。” “就属你最矫情,这会消受不起了,刚才怎么紧紧抱着朕不撒手?” 扬起小拳头捶着他的胸口,脸上那抹红色不但没有消退,反而红透了似的,“皇上总是这样取笑臣妾,再这样,臣妾不理您了!”说着背转身不理她。 从背后将她圈在温暖的怀抱里,“你不理朕,那朕再不来了。”听皇上这样说,香琬怎么肯,依恋地朝他怀里钻了钻,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皇上不许走,也不许不来。” 吻了吻她香喷喷的长发,“好好好,朕不走就是。香琬,现下惠贵妃做了皇后,朕原本想着晋你为贵妃,皇额娘倒觉得你年纪轻,在这宫里资历浅,还想着再锻炼你几年,皇额娘也是为你好,等你资历到了,其他人都会心服口服,朕思量了一番就答应了,不过,香琬,你要相信朕,总有一天,朕要将你推向贵妃之位,和朕并肩站立。” 和皇上并肩站立的不是只有皇后一人吗? 后宫和前朝有着太多丝丝缕缕理不清的复杂关系,太后是皇上的皇额娘,皇上不可能不顾及她的想法,也不能不顾及大臣的想法,或许贵妃是皇上能许诺给她的最好的归宿。 回转身回抱着深情说话的人,嗅着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感到一阵心安。“臣妾和玄烨的一切都倚仗皇上,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是玄烨的皇阿玛,皇上说什么话,给臣妾什么赏赐,臣妾都欣然接受,绝无其他的想法。”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太后娘娘对臣妾很好,臣妾感激不尽,又怎么敢去奢求其他的东西呢?” 从打心底里喜欢乃至爱慕着皇上之后,到后来有了玄烨,无论在太后那里受了委屈,无论其他嫔妃多么难相处,无论这后宫风云诡谲,但香琬早已决定,为了皇上,要安心待在景仁宫,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陪伴皇上一生一世。 “向来只有皇后才能称朕为夫君,这宫中至高位子只有一个,朕听你方才那样亲切地称朕为夫君,朕很是高兴,很是欣喜,朕作为你的夫君,一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香琬自然知道,皇上性子耿直,虽已亲政多年,但在太后面前永远像是个孩子,他曾经率直地说要给香琬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彼时的太后没有出言反对,只是沉默。 沉默自然是心里反对。 此次确立新后如此匆匆,大概也是太后听闻宫里流言纷乱,皇上对香琬的恩宠有增无减,景仁宫还亲自养着一位阿哥,太后又知道皇上心里的想法,这才快刀斩乱麻,趁着惠贵妃有孕,联系朝中心腹,一举将惠贵妃推上了皇后之位,不只是断了宁贵妃心里的念想,也断了香琬的路。 那晚从慈宁宫回来之后,左等右等,等不到皇上,香琬一颗心猛地坠到了谷底,似乎自己的一切都被太后牢牢掌控着,自己就像是那精致笼子里的小鸟,怎么也扑腾不起来。 可是,皇上到底还是来了,这一番温柔抚慰,早抚平了香琬的烦躁,让香琬的心情如雨后初晴,阳光温煦。 红烛下,皇上灼灼的目光有如银河飘带上最明亮的星星,香琬披了衣服坐起来,下床找了一把小金剪来,“皇上,汉家民间夫妻有结发为盟的习俗,臣妾是汉人,愿与皇上在规制之外行夫妻之礼,只盼着能与皇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着轻轻剪下一缕头发来。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本不能轻易损坏,正是这样,民间的结发为盟才更能显出夫妻之间情比金坚。 皇上抚掌叫好,“好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朕今晚就与你结发为盟,永结同心。”从她手中接过剪刀,照着香琬的样子,也剪下一缕头发,两缕头发,合而作一结。 欣喜地扑到皇上的怀里,痴恋地看着这两缕头发,“皇上,这样真好,如此,有这结发为证,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香琬,只要你能高兴,朕很愿意为你做很多事情,只是有些事情,朕不得不委屈你,朕虽为皇帝,也有许多无奈,你能理解朕吗?” 使劲点点头,“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都懂,皇上想做什么事情就放手去做,累了的时候,就回景仁宫来,这里有臣妾,还有三阿哥,臣妾会随时叫人为您准备好饭菜,等待您的到来。” 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香琬姣好的面容,继而吻着她的眉毛,眼睛,嘴唇。 气温骤然上升,意乱情迷之中,浑身酥软的香琬试着推开身上的人。 冲着她邪魅一笑,“刚刚行了结发之礼,这会是不是该行周公之礼了?” “皇上,您又欺负臣妾。” 看她娇滴滴地抿了一下丰润的嘴唇,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极其妩媚,让皇上更忍耐不住,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沙哑着嗓子贴近她,“那就一直欺负下去吧。” 月黑风高,其他宫的宫人早已入睡,后宫之内,万籁俱寂。 惟有景仁宫的寝殿,还是一室旖旎。 早上醒来之后,皇上已经去上朝了。 绣珠服侍着睡了一觉,精神大好的香琬坐在镜前梳妆打扮。 “小姐,奴婢觉得您今早起来心情好多了,奴婢看着真是高兴。”绣珠拿了篦子,动作轻柔地帮香琬梳着头发。 香琬临镜自照,果然脸色红润了不少,又想起昨晚帐子里的温情相拥,心头暖暖的,“皇上跟本宫说了许多话,也算是解了本宫的郁闷了,一夜无眠,早上起来感觉好多了,今天不用见重要的人,你就给本宫梳个简单的发式吧。” 依照香琬的吩咐,绣珠只从首饰盒里找了几朵珠花来做装饰。 “本宫听红罗说你最近和周启正来往很是密切,你向来待在咱们宫,不善和其他宫人来往,怎么这次倒想起跑去找周启正了?” 听她这样说,绣珠拿着梳子的手抖了一下,羞红了脸,“小姐,奴婢就是觉得,觉得他人很好,做事很周正,这才多找了他几次,奴婢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敢有别的意思,小姐别误会。”香琬透过镜子瞥了一眼,那样慌乱的眼神,怎么可能没有别的意思? “你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吧,有别的想法又有何妨,本宫听景春提起过一两句,那周启正是从乡下来的,家世背景很是一般,全靠自己的努力才当了御前侍卫,你虽在洪灾中与亲生父母走失,后来被人贩子卖到了佟府,但你好歹是本宫的贴身宫女,模样又长得俊俏,在这众多宫女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本宫觉着还是能配得上他周启正的,等本宫去求了皇上,请他为你们赐婚又有何不可?” 本以为香琬会怪她偷跑出去给周启正送东西,可谓是礼数不全,不想香琬不仅没有责怪她,还为她考虑得十分周全,绣珠自然感恩戴德,福了又福,“奴婢多谢小姐为奴婢费心谋划,奴婢感激不尽!”那样子分明就是默许了自己钟情于周启正的事实。 “周启正现下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你又在景仁宫当差,等你们成亲后,若是你愿意,自然还可以来本宫身边伺候,若是你远嫁,本宫倒还有些不放心,这样也好,在京城买了小宅子住着,离得近了,在跟前也好照应你们。” 在香琬的心里,绣珠不仅是侍女,更像是她的姐妹一般,她自然不愿意她嫁到别处去受苦。 激动地抓了香琬的手,“奴婢就算是嫁了人,也永远是小姐的婢女,成亲后,奴婢愿意回景仁宫伺候小姐,奴婢也舍不得小姐,周大哥,他,他人真的很好,奴婢要是能跟他在一起,他一定会同意奴婢回您身边伺候的。” 第115章 她这是病糊涂了 绣珠说着,害羞地低下头去,一副情窦初开的小女儿情态,甚是可爱。 反握住她的手,“绣珠,你自小陪伴本宫身边,进了宫又是尽心尽力地服侍,既然你们两个人有缘,本宫一定会竭力促成这段婚事,只是,在本宫求得皇上赐婚之前,不许你再偷跑出去找周启正,侍卫、宫女私下相见是大罪,等有了圣旨,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知道吗?” 使劲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谨遵小姐教诲,让奴婢来为小姐梳头吧。” 香琬点点头,坐正了身子,由着她灵活地梳出漂亮的发髻样式。 “奴才参见嘉妃娘娘!” 转身看到吴公公进来,忙轻推了绣珠一把,示意她上前扶起吴公公,“吴公公怎么这会过来了?皇上有什么事吗?” 吴公公笑意吟吟地将锦盒双手奉上,“是皇上有东西要奴才给您送来了,皇上中午还有事就不过来用午膳了,说改日再来看您,这东西就当是对您的补偿。” 接过盒子,“替本宫多谢皇上,吴公公辛苦了,请到外间喝口茶再走吧!” “嘉妃娘娘客气了,奴才还有事要回养心殿,就不叨扰娘娘了。” “好,那吴公公请自便,绣珠好生将吴公公送出去。” 绣珠点头应了,跟着吴公公退了出去。 锦盒上描了大朵盛开的海棠花,很是漂亮,可见皇上挑选这个盒子很是用心,打开盒子,只见里头躺着一个小小的香囊,香囊里放着用红丝线打了结的两缕头发,香囊底下搁着一张信笺,上面写着一行蝇头小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不想皇上会这样用心,香琬心头一热,吩咐红罗拿来笔墨,一笔一画写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轻轻折好,“红罗,给皇上的汤熬好了吧,连带这信笺一并给皇上送去,你亲自送去,悄悄的,不要让别人看到。” “奴婢知道,这就送去养心殿。” 惠贵妃骤然封后,宁贵妃心里虽有不舒服,但上头有太后的命令压着,她不得不强自打起精神来为封后的事情一力操持准备,当然香琬心疼她太过劳累,相帮着准备封后大典。 坤宁宫装扮一新,且与大红色为主,在这后宫里,只有皇后是皇上的妻,其他人位分再高,再得皇上恩宠,也都只是妾,因而也只有皇后能光明正大地着大红色华服,衣裙可以选用那抹高贵的明黄色,自然也能大肆选用龙凤图案。 内务府得了太后的命令,日夜兼程为惠贵妃缝制封后那天所穿的皇后吉服。 后宫从上到下,都在为惠贵妃封后的事情忙碌着,前往长春宫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妃嫔们从自己的小金库中寻了分量不轻的贺礼,争前恐后前去恭贺,长春宫从早到晚都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和长春宫形成鲜明对比的宫殿则是延禧宫。 封后的前一天早上,皇上刚走,香琬洗漱罢了,正在对镜梳妆,宁贵妃身边的鸢儿来到景仁宫。 “延禧宫的赫贵人染病在身,再三叫人给贵妃娘娘传话,要求见您一面,我们娘娘的意思是,您若是愿意,可以去看她一眼,若是不愿意也就作罢,权当没听到赫贵人的话,全凭您自己做主。” 香琬知道宁贵妃最近很忙,来这景仁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尤其明天就是良辰吉日,合宫上下要迎新后入主坤宁宫,这会她只怕忙得脚尖不着地,心里又惦记着这事,实在无法,只能差了鸢儿前来传话。 沉吟了一番,“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告诉贵妃娘娘,本宫会去瞧瞧赫贵人,叫她放心就是。” 目送着鸢儿离开,红罗捧了玫瑰汁子来给香琬净手,“娘娘,赫贵人自熙月格格殁了之后,被皇上下令禁足在延禧宫内,这都多久了,也没见皇上想起她来,眼看着不会解除她的禁足,可见赫贵人是大势已去,娘娘您若是心里不愿见她,大可以不去见她,免得给自己找心烦,赫贵人能有什么好话。” 玫瑰汁子浇在白嫩的手上十分舒服,一股幽香迎面扑来,让人心情大好。 接过红罗拧干的热毛巾擦擦手,“本宫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厌弃了她,她心里不好受,失了女儿的人,又生了病,从前的太医纪康永被革了职,自然再不敢前去侍奉左右,贵妃姐姐这是担心她,要本宫去瞧瞧她,本宫去一趟就是了,再者,本宫还有话要问她。” 恭谨地低了头,“那奴婢陪娘娘一块前往。” 往日的延禧宫如何华贵无需赘述,远远地一路走来,延禧宫宫外的小路竟门可罗雀,其他的宫女、太监都被赶去其他宫里做了杂活,就连厚重的大门,也是红罗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的。 时维六月,序属盛夏,本应是花草最繁茂之时,延禧宫前院却是花木凋零,惟有大片苦味掉的洋槐叶子洋洋洒洒了一地,也没人去清扫。 琉璃和莹儿正在殿外的屋檐下扇着扇子,照看着小炉子上的药锅,浓重刺鼻的中药味道充斥了延禧宫的每个角落。 她俩见香琬来了,忙起身行了礼,莹儿走到里间去通报了一声,就出来迎了香琬进去,“我们娘娘喝了药,正醒着呢,请你移步里面。” 红罗掀了帘子,香琬缓步走了进去,因为赫贵人生了病,不能着凉,纵然是夏季,屋内也紧闭着窗户,寝殿就像是一座蒸笼,黑漆漆中点着黄豆般的灯,人骤然走进去,顿感浑身燥热起来。 赫贵妃用的这顶帐子许久没有更换,还是春天时的样式,看起来厚重无比,皱了皱眉头勉强坐下,红罗忙找了扇子,立在一边替香琬打着扇,以消解这屋里的闷热。 床上躺着的人面色蜡黄,头发胡乱地扎起来,穿着一身姜黄色刺绣寝衣,映衬得她巴掌大的脸没有一丝血色,那寝衣大概还是她得病前做的,此时穿在身上显得过大,反衬得赫贵人更消瘦,赫贵人一向以丰腴示人,数日不见,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她,毫无血色地嘴唇勉强一笑,“你来了,本宫就知道,只要本宫叫人去找你,你一定会来的。”她这是病糊涂了,不知道自己的位分早在香琬之下,说话还是这样毫无遮拦。 香琬从不在乎这些虚礼,更不想和一个缠绵病榻的病人计较这么多。 “你再三求了贵妃娘娘要本宫来看你,贵妃娘娘忙着新后的事情,本宫倒不忙,就来瞧一瞧你,不想你竟病得这样厉害。” “你自然会来,静妃做皇后时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压制本宫,你是她的侍女,自然主仆同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得知本宫生病,皇上只派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太医来看了看,连药方也不用心拟,大概想着让本宫挂住命就能敷衍过去,本宫变成这样,你一定会来,来看本宫的笑话,你和静妃是一样的人。” 她急急地说着这一长串话,因为太过用力,猛烈地咳嗽起来。 香琬掏出帕子掩了嘴鼻,以遮住这房间里呛人的味道,久久才出声劝道:“你的延禧宫本是皇上命令禁止不许闲杂人等踏足之地,贵妃娘娘派本宫来看看你,是顾念你与她共同侍奉圣上多年,多少有情谊在,这才叫本宫来嘱咐你好好养病,这样多思多虑,恐怕只会让你的病情加重。” 狠狠地瞪她一眼,“别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话,本宫就会受你蒙骗,宁贵妃不来这里,是她觉得延禧宫是不祥之地,唯恐玷污了她的尊贵,你们在背后陷害本宫,本宫傻傻进了圈套还浑然不知,说什么养好病的鬼话,整日整日喝着这乌黑的药,身子早被掏空了,怎么可能好起来?” 她已病到这个境地,还是如此执迷不悟,斜睨她一眼,“赫贵人,本宫来这里,是奉贵妃之命前来,并非是来看你笑话,况且你嘴里所说的圈套陷害,本宫和贵妃娘娘都没有做过,你今日沦落到如此境地,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是因果报应,怨不得别人。” “你真以为在这宫里有人的双手能是干干净净的吗?你现下是皇上的新宠,自然不必掏空心思想法子,但你记着本宫的话,往后,等皇上看腻烦了你,不再去你宫里,到时你不得已,没有办法也会用一些手段的,所以你不用站得这么高来训斥本宫,本宫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 “再等不到皇上,这延禧宫再冷清,你也不该害死静妃娘娘,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况且她还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从前的皇后,明日就是新后登位了,太后娘娘看着新后,难保心里不会想起她先前枉死的侄女,你以为太后娘娘会饶过你!” “本宫没有害死她,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第116章 我不要死在这里! “果真如你所说的吗?那搀了蟹粉的板栗糕如何解释?据本宫所知,兰贵人并不是因为喝下红花失了孩子,而是因为吃了螃蟹这类凉性食物导致滑胎,你嘱咐宫里的小厨房日日做了板栗糕送去,神不知鬼不觉害死了兰贵人肚子里的孩子,不仅如此,你还将此事嫁祸给静妃娘娘,害得静妃娘娘含冤而死,赫贵人,你这双手未免也太不干净了!” 听她接连质问,赫贵人涨红了脸,连连摆手否认,“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兰贵人那是正怀着孩子,本宫也生养过孩子,知道为娘的心,怎么会忍心害她小产?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虚假消息?本宫是讨厌静妃,也不喜兰贵人得宠,但本宫出身名家,还不至于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去害别人。” 冷然一笑,“赫贵人,你是熙月格格的额娘啊,怎么就忍心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弃之不顾呢?本宫想着,熙月格格离开人世之前,心里很一定是委屈吧,本来可以贵为公主,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但却因为不是阿哥而遭额娘嫌弃,进而遭到下人的虐待,重病离世,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静妃娘娘和兰贵人呢?” 一说起不幸夭折的熙月,受到极大冲击的赫贵人的脸色骤然一变,粗粗喘着气。 “恬贵人初初入宫,懵懂无知,你差遣恪妃去带了她去静和宫,使得兰贵人醉酒失足而死,等她死了,你过去所有的罪行都被紧紧封上了口,可是到头来,你到底得到了什么?位分,儿女,宫中妃嫔之间的情谊,你有什么呢?” 香琬声声责问,许是激起了赫贵人不堪的往事,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莹儿在一边伺候着,轻轻拍着她的背,赫贵人似乎急于说话,孱弱的身子一使劲,一口黑红的血喷溅在雪白的帕子上,“娘娘,娘娘,您不要激动,不要动怒,娘娘!”莹儿哭喊着劝道。 用尽力气推开莹儿,赫贵人抬起头对着香琬森森一笑,糯白细齿上沾了血丝,那模样极其可怖,出于本能的,红罗挡在香琬前面,生怕她扑上来伤害到香琬。 “本宫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屎盆子都争着往本宫头上扣,左不过本宫这辈子再迈不出这延禧宫去,就算你给本宫身上多压一项罪名又有何妨,本宫还是那句话,本宫出自名门世家,不会也不屑去做那些事。倒是你和宁贵妃,你真以为你们之间情似姐妹吗?你怎么就敢保证她不是为了和你强强联合,以巩固皇恩?” 低头理了理繁复的裙摆,复又抬头迎上她的目光,“那是本宫和贵妃姐姐之间的事情,无需你一个小小的贵人操心,合着你叫人让本宫来看你一趟,就是为了挑拨本宫和贵妃姐姐的感情?那你真是想错了,你一向认为利益可以将两人绑在一起,却不知感情比利益来得更长远,本宫本可以无需听你说这些话,只是不忍看你潦倒至此,不想你还是这样糊涂,当真是本宫想错了。” “叫你来就是为了提醒你一句,你是小小的汉人妃子,凭着一点小小的伎俩得以走到今日这一步,但你也不要得意太久,除了宁贵妃,太后娘娘和新后,她们都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你记着本宫的话,好好护着你的三阿哥吧,否则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往往处于崩溃边缘的人善于用强硬的外表伪装自己,她骄傲了大半辈子,现在身子已被熬成了即将熄灭的枯灯,还是不肯服软,但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宫里,只有香琬或许能捞她一把。 只是死到临头还用这样的方法,香琬看着这样的她,实在叫人怜悯不起来。 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病榻上的人,“果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宫无需你为本宫的以后操心,赫贵人,你病得这样重,心里害怕极了吧,你也知道你身子不行了,千方百计要本宫来看看你,你是在赌,赌本宫会将你的真实情况告知皇上,以引起皇上对你的关心,皇上顾念旧情,会派太医好好诊治你,你也怕死,对吗?” “赫贵人,你想过没有?你唆使恪妃做尽了坏事,本宫却帮了她一把,就连恬贵人、娴妃,本宫看不过眼,也会帮她们一把,惟有你,本宫不会帮你,无论你承认不承认,静妃娘娘是你一手害死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从前在坤宁宫里,有一个叫凝烟的扫地宫女,如若不是你一手谋划,她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葬身火海?她是本宫最好的姐妹,是你害死了她,本宫永远不会原谅你!” 用帕子胡乱地抹了一把嘴巴,赫贵人似是被香琬脸上现出的憎恶表情吓到了,向后缩了缩,疯狂地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呵,不是你,还有谁?本宫可以这样说,今天本宫从你这延禧宫走出去,一句话也不讲,来日,你就算是病死在这宫里,也不会有人来瞧你一眼,你信吗?” 苍白的脸上尽是畏惧,“不,不,我不要死在这里,不要!” 莹儿见状,满心以为香琬说的是真的,看到自己的主子吓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嘉妃娘娘饶命,求嘉妃娘娘帮帮我们娘娘吧,太医院的人都是应付差事的主儿,根本就不会用心为我们娘娘诊治,再这样拖延下去,我们娘娘真的会没命的,求您了,求您了!” 额头触碰在地上的声响极大,不消几下,莹儿的额头就高高肿起来,用眼神示意红罗制止了她,“放心,本宫不会见死不救,等回去了告知太后娘娘一声,要她做主救你,皇恩浩荡,你不会死的。” 一听香琬说要去告诉太后,一想起太后平日里看着她的表情,赫贵人更是恐惧不已,“不要,不要告诉太后娘娘,她,她素来不喜欢我,她不会救我的。” “既然你问心无愧,又为何这么害怕太后娘娘?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是静妃娘娘的亲姑姑,事到如今,你仍然不愿意承认你昔日所做的那些歹事,你当真以为这宫里的事情制造一个疑影就能瞒天过海吗?本宫劝你安了心,在宫里好好养病,早日痊愈才好,再不要派人找本宫来说这些无用的话,本宫自然会派霍永庆来替你好好医治。” 缓缓起身,不顾身后的赫贵人半倚在床上,咳嗽个不停,由红罗搀扶着,出了延禧宫的大门。 与赫贵人说了许久的话,出来时已临近傍晚,残阳柔柔铺了一匹锦缎在延禧宫宫门外的鹅卵石小道上,虽已近黄昏,这样好的余晖总比过那暗无天日的延禧宫寝殿。 坤宁宫的方向有丝竹管弦声慢悠悠飘到各宫各院,那是在为明日的封后大典预热,此时坤宁宫的院里摆起了几桌宴席,由内务府新近拨到坤宁宫的宫女、太监正围了桌子吃喝说笑,纷纷猜测他们的新主人该是怎样的品性,权当是为久久无人居住的坤宁宫暖暖人气。 “娘娘心肠真是好,赫贵人鸭子嘴硬,临死了也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娘娘竟还答应叫霍永庆去替她诊治一番。” “她到了这步境地皆是咎由自取,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不过在这宫里她毕竟陪伴皇上最久,皇上现在一时生气,才禁足了她,你看她病得那样重,被派去的太医又不肯尽心,若是突然没了,皇上怎么可能会不伤心?本宫只是不愿看到皇上伤心,一点都不愿意。” 红罗不解地看向香琬,“那娘娘的意思,等皇上气消了,赫贵人还有可能复宠?” 轻轻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不会,她不喜熙月格格,照顾不周,算是间接戕害皇家子嗣,这是大罪,又有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全力压着,她们不会再让皇上想起她,恐怕此生,她都难出这延禧宫了。” “也是,大阿哥和熙月公主接连死在她的手里,这不能不让人怀疑是她作恶多端的报应,她牵扯的事情实在太多,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尽管她不承认,污点可永远都抹不去。” “赫贵人是嘴硬,竟然什么都问不出来,白白跑一趟。” “她还以为娘娘能来是去看她的笑话呢!” 嗤笑出声,“呵,这宫里每天新鲜事物不断,本宫哪能分出心去看她病歪歪的模样?” 远远地看向坤宁宫高耸的宫殿,就连上空笼罩着的霞光也比别处更绚烂些。 不愿再去想延禧宫里苟延残喘的赫贵人,也不愿再去想刚才谈话中勾起的那几位旧人,世事变迁,沧海桑田,还应珍惜眼前人。 “红罗,贵妃姐姐那边应该已经忙完了,许久没去钟粹宫喝茶了,本宫想去陪她说说话儿。” “奴婢遵旨,这就陪您前往。” 第117章 封后大典 顺治十一年六月,紫禁城恭迎我朝第二位皇后博尔济吉特氏·琅雅入住坤宁宫。 这一日,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均按照大喜规制一一布置妥当,皇后凤仪设在宫门外台阶下,红色地毯一直随着皇后的步履,延伸到大殿之内。 早起之时,皇上已携皇后祭拜太庙,又去慈宁宫向太后叩首。 此时,宁贵妃携了众妃立在大殿之内,依礼向皇后行跪拜大礼。 香琬着重装,屏气与宁贵妃分站两侧,微微抬头之间,只见昔日的惠贵妃,今日的皇后,一身正红色华服,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花纹均为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片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 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 耳上坠着一对东珠耳环,耳环以赤金为托,每只嵌有三颗东珠,那东珠极其硕大圆润,熠熠生辉。 白嫩的手腕上套了双叠翡翠手串,那手串由十八颗翠珠,两颗碧玺珠穿成,与碧玺佛头相连,下穿钻石,红宝石,珍珠,衬得人更显富贵。 依着礼仪官的口令,所有人皆郑重下拜。 “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扫视一眼垂手站着的众位妃嫔,今日为重要场合,都择了湖蓝色、鹅蛋色、品竹色等其他颜色的衣裙来穿,就连年纪稍小,平日很是活泼的恬贵人也只敢穿了一身樱粉色长裙,为的就是避开红色,保持对皇后的绝对尊重。 皇后华服本就沉重,又是怀着身孕的人,站了这么久,人定会感觉疲累不已,但她的面上从始至终含了一缕温煦的笑,稳稳地站着,与皇上并肩站在一处,俯视着台阶下的妃嫔,随之沉着有力地吩咐道:“众妃平身!”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穿过人群,去看高高在上的皇上和皇后,宛若一对璧人。 这一刻,香琬清晰地认识到,皇后和妃嫔是不一样的,就算做了皇上的宠妃,也根本无法与皇后的仪态万千媲美。 皇后是妻,而她们都是妾。 心里这样感慨地想着,或许面上露出了一两分,皇上关切的目光立马投注在她的身上。香琬抬头冲着皇上淡淡一笑,不想不仅没有让皇上转移目光,那束光反而久久不肯散去 眼见着皇后要去更衣,香琬忙拉了宁贵妃退了出来,若是再这样继续被皇上盯着看,落在别人眼里,还不知要怎么诟病。 强自镇定着出了坤宁宫,回想着皇上回回都是这样小孩子气,忍不住甜蜜地笑了起来,“贵妃姐姐近日为了封后的事情费心费神,辛苦得很,臣妾临出门前,叫小厨房给姐姐备了最爱吃的点心,又叫花束熬了甜汤,这会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了,贵妃姐姐随臣妾回宫去吧。” 宁贵妃点了点头,“距离晚上的夜宴还有一段时间,本宫正好可以去你宫里坐坐,这段时间确实忙,还是香琬你体贴入微,早早就为本宫备下精致的点心,本宫好久没跟你好好说说话了。” 亲热地扶了她的手,真挚地说道:“无论这后宫人事怎样变迁,妹妹会陪伴贵妃姐姐左右,您瞧今日,皇后娘娘颇有后宫之主风范,众位妃嫔虽说在那站着,但也是各怀心思,臣妾觉着,也就只有贵妃姐姐和臣妾,两颗心贴得最近。” “是这样,从前本宫在这宫里孤苦无依,自你入了宫,后来又与本宫一起服侍皇上,你我时时来往着,本宫感觉安心了许多,现在太后娘娘又指了你和我来协理六宫,咱俩携手扶持皇后娘娘就是了。” “臣妾谨遵贵妃姐姐姐姐旨意,贵妃姐姐这边走。”香琬扶了宁贵妃,转过弯,与恪妃迎面撞上,恪妃自那次醉酒之后,觉得自己失了态,见了香琬,总是不知如何自处,有时甚至直接绕道而走,这样面对面站着,满脸尴尬。 宁贵妃自然知道恪妃的心思,难免觉得她想得太多了些,“恪妃这是要哪儿?怎么许久不见你来钟粹宫坐坐?” 恪妃忙福了福,“臣妾多谢贵妃娘娘关怀,贵妃娘娘操持封后大典辛苦,臣妾不敢前去叨扰。” “贵妃娘娘那里不敢叨扰,怎么连景仁宫也不来了?谁还没有个伤心失意的时候?左不过是被我撞到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这样耿耿于怀?贵妃娘娘正预备去我宫里,要不要一同前去?”香琬走上前,笑意吟吟地说道。 恪妃羞红了脸,“那晚有点贪杯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样失态,让两位看笑话了!” “恪妃心思缜密,这点事儿都记在心上,本宫可是早就忘了,走,一道去景仁宫坐着叙叙话。” 俏皮地冲宁贵妃吐了吐舌头,“贵妃娘娘这是贵人多忘事呢!” 如此嘻嘻哈哈了一阵,恪妃心里那点不自在也就被全部消解了,“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就与贵妃娘娘一同前往。” 晚上的宴会由太后亲自主持,各宫娘娘,王公大臣的家眷们轮流向帝后敬酒,席上觥筹交错,暖意融融。 常舒也携了莺歌进宫来赴宴,莺歌自嫁为七福晋之后,掌管着王爷府上下事宜,历经诸事之后,到底是逐渐沉静了下来,举手投足之间,再没有做待嫁女儿时的那种莽撞,反而给人一种成熟之美。 听她说起家里这一阵子正在为国维定亲的事情,说是相中了赫舍里大人家里的嫡女赫舍里·清莹,两人生辰八字很是般配,佟家现在不同往昔,不仅香琬在宫里位列妃位,家里的哥哥和弟弟又都是正三品官阶,国维又是个拔尖的,听闻来家里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佟大人精心挑选,才定了这位赫舍里嫡女。 “表姐可能还不知道?表弟送我出嫁那日,其他家的小姐都旁敲侧击地向我打听那位翩翩少年是谁家公子,惟有这清莹小姐独自坐在别处发呆,不想其实那天她自己也相中了,回去给赫舍里大人提了提,两个人都有意,很快就促成了这桩婚事,这样说来我是牵线人,还算是她们的月老呢!” 香琬静静听她说着,不住点头,对这门婚事很是满足,心里暗暗想着该为国维准备一点东西了,等他成亲时,也好送上一份大礼。 宴席结束,皇上自然去了皇后宫里,其他人寒暄了一番,也就散了。 封后这样礼节繁复的一天,才算是真正结束了。 第二日,依礼,六宫主位要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 香琬吩咐绣珠择了一件样式较为简单的月蓝色百褶曳地裙,头上一枝碧玉瓒花钗来做装饰,抹了一层薄薄的香粉,略施胭脂,临镜自照,镜中的人和平时相较都要黯淡上一两分,心下满意,这才由着红罗和绣珠扶了,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时隔两年,坤宁宫再次敞开了大门,里面坐满了衣着如天上彩云的妃嫔,宫女们进进出出传递着茶水、果子和点心,大殿里热闹非凡。 皇后早上送走了皇上,且今日是自成为皇后之后,首次接受众人请安,自然要打扮得隆重一些,难免姗姗来迟了一些,香琬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 等了小一会儿,才见皇后款款步入大殿。 众人起身行礼之后,依次落座。 香琬垂手坐着,从前在这里是宫女,现下是妃嫔,就连凤座上的人也换成了那人的侄女,果真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众位姐妹倒是来得早,本宫昨天累了些,歇了一夜,这身子还是乏乏的。”皇后嘴上这样说,实则在香琬看来,此时的皇后气色上佳,又是精心修饰过面容的,和昨日不同,今日穿着家常的蔷薇红刺绣长裙,整个人神采奕奕。 “皇后娘娘气色看着倒好得很,昨日封后大典事情多,皇后娘娘又正怀着身子,肯定吃不消,臣妾们多等一会也无妨。”娴妃笑吟吟地搭了一句话。 皇后笑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转下下首的宁贵妃,“太后娘娘指了宁贵妃和嘉妃来协助本宫治理后宫,本宫初入宫是亲眼见识了宁贵妃的能干,只是这后宫姐妹越来越多,事情难免会多起来,你们两位还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才好。” 听她这样嘱咐了一句,宁贵妃和香琬双双起身,屈膝,“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定当尽心尽力!” “如此甚好,都起来吧。” 殿内正说着话,皇后身边一个小宫女捧了一个盘子上来,盘子里正是迎着晨曦采摘下来的怒放的牡丹花。 那小宫女垂了头,乖巧地说道:“请皇后娘娘簪花!” 第118章 不如将她挪去冷宫 自静妃被褫夺皇后之位后,任由前院的牡丹开得艳丽,再也无人去采摘,此时众人看着那盘子里盛着的艳丽鲜花,皆是皆挺直了腰板,大气不出,偌大的宫殿衬得这个小宫女脆生生的嗓音格外突出。 按着位分,理应由宁贵妃来为皇后簪花,不想皇后却含笑看着静静坐在座位上的香琬,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无非就是示意她主动走上前为自己簪花。 皇后和妃嫔,本就地位悬殊,况且香琬曾亲自允诺过太后会尽心扶持,今日又是封后的第一次请安,更不能拂了她的意思。 款款起身,仔细从盘子中找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捧在手上,行至皇后的跟前,微微屈膝:“臣妾服侍皇后娘娘簪花。” 满意地看她一眼,这才低下头,任由香琬小心翼翼地将那牡丹别在她的鬓间,“有劳嘉妃了。” 一时摸不透她的心思,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也只能收起恍惚的心思,含了得体大方的微笑,“臣妾服侍皇后是分内之事。” 待她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皇后轻轻击掌,又见几个小宫女捧了盘子走上来。 “本宫新入主坤宁宫,诸位姐妹待本宫很是恭敬,昨日册封大典,宫里宫外送来了许多贺礼,本宫想着独自一人享用也是无趣,特意从中挑选了一些上好的礼品,来分赠给各位。” 闻此言,众位妃嫔皆起身谢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恩赏!” “宁贵妃,你操持六宫辛苦,又育有二阿哥,你在这宫里最是劳苦功高,这枝红翡滴珠孔雀开屏金步摇权当本宫送你的一点小心意。”示意景春将礼物亲自送到宁贵妃的手里,皇后又转首对香琬说道:“嘉妃虽然年轻,举手投足很是得体,你的模样又好,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本宫特意为你找了这枚匠心独运的垂珠明月钗,很衬你的肤色,就送给你赏玩吧。” 双手接过锦盒,交由身后的红罗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这枚珠钗做工精致,臣妾很是喜欢。” “嘉妃不必如此客气,都是一些小玩意,不值一提。”皇后示意她坐下,又叫景春按着位分将准备好的礼物依次分发给在座的每个人,就连位分最末的恬贵人也得到了皇后的嘉赏,凝重的气氛瞬时柔和起来。 “本宫做事赏罚分明,如若各位能与本宫同心同德,那必然是有好大家分,但若是谁想跳出规矩翻腾出什么浪花来,给皇家抹黑,让皇额娘和皇上心里不舒服了,那本宫一定严惩不贷!” 看皇后一改之前宽和的表情,语气里带了不明就里的凌厉,众人自然不敢怠慢,忙又齐刷刷地说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从坤宁宫出来之后,香琬不自觉舒了一口气,现今中宫皇后一张一弛,拿捏有度,虽然性子还是从前那样柔柔的,但颇有后宫主子的风范,经过了今天这一遭,谁想做什么事情,自己心里也要掂量一番了。 派去前往延禧宫给赫贵人瞧病的霍永庆回来禀报说赫贵人染上了严重的肝病,已然病入膏肓,现下只能用大剂量的药吊着,勉强延续生命。 香琬听了,深知这件事不能独断,因而来到慈宁宫,恰巧皇后也在,于是将宁贵妃派她前往延禧宫探视赫贵人以及赫贵人得病的事情一并禀告于太后。 正在与皇后下棋的太后闻言,手中的黑玉棋子举棋不定,眉头紧紧攒到一处,转头瞄了香琬一眼,“肝病?这可不是什么好病,弄不好还会传染给别人,赫贵人身子还算是硬朗,怎么关了几天就染上这种病来?” “赫贵人哪里是身体上的病,主要还是心力交瘁,要思虑的事情过多,这才积郁成疾,积年累月就熬成了大病。”皇后仔细端详着棋盘上的棋子走向,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说是身子一早就不舒服,太医院派去的新人手没有用心给她医治,这才熬成了大病。” “哀家是听说太医院新进来几个太医,但都是从全国各地挑选的医术精良之人,经过层层选拔才进来的,怎么会不用心医治?肯定是她自己耍性子不配合治疗,自己害了自己。” 太后对赫贵人一直有偏见,这时候人又病到这个地步,连最基本的敷衍也不肯了,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香琬不敢反驳,只能嘴里说着:“太后娘娘说的是。” “皇后,你觉得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听到太后问她,皇后放下棋子,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思量了一番,才斟酌着说出她的想法:“赫贵人得了这么严重的病,就算是上好的药房用着,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儿臣觉着延禧宫是大宫,风水很好,赫贵人身份低微,死在里面很不吉利,这让后来入住的妃嫔如何安心住下?不如将她连同身边的侍女挪去冷宫,自然,她是皇家妃嫔,不能完全弃之不管,还是派太医前去诊治,一应的吃食供应不缺,再者远离了喧闹的人群,更利于她养病。” 冷宫是历朝历代用来安置失宠妃子、皇子的地方,居无定所,往往是宫中最为偏僻、荒凉的地方,皇后的意思,赫贵人能不能活不下来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如此看来,皇后不是不知道赫贵人从前对静妃做的那些事情,又或者太后已经提前告知了她。 赫贵人还曾自作聪明地要与皇后联手打败宁贵妃,而皇后一言不发就是为了等赫贵人失宠之后,再将她彻底赶出皇上的视野范围。 攥紧了帕子坐在座位上,上首的太后和皇后相对而坐,距离很是亲近,看着她们两人沐浴在晨光下的脸,只觉得皇后并非如初入宫那样的憨厚朴实,相反很有自己的想法,属于那种暗中观察,在有了足够的把握,猛然出击的人。 怪不得,太后要借着她有孕,将她一力推上皇后宝座。 “你想得很周全,像赫贵人这样品行的人,确实不适合再居住在嫔妃大宫之中,那就依你所言,挪去冷宫。”太后说着,手中的那枚棋子终于定定地落在棋盘之上,引来皇后的啧啧称赞,“皇额娘的这步棋下得极好,杀了儿臣一个措手不及。” 看皇后在苦思冥想着走下一步棋,太后转头继续对香琬吩咐:“哀家倒还想起一件事来,叶嫔从前不是最喜欢跟在赫贵人身边伺候吗?现在她位居赫贵人之上,赫贵人又病得这样重,叶嫔本就应当关心下属,这样,你去安排,就说哀家命她跟去冷宫照顾赫贵人,没有别的事情,就别出来了。” 不想太后还将叶嫔意图暗害娴妃的事情放在心上,之前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在赫贵人这件事连带着惩处了犯事的叶嫔,心头再震惊,脸上也不敢露出来,“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皇额娘圣明,如此安排甚好。” 淡然一笑,“叶嫔野心太大,哀家和皇帝都满足不了她的那些愿望,就送她去冷宫凉一凉,权当静心思过了,你看恪妃从前被禁足了一次,就彻底转了性子,哀家见不得宫里被赫贵人和叶嫔这些人搞得鸡飞狗跳的,清清静静的,皇帝心情也能好些。” “儿臣一定用心管理好后宫,不让皇额娘费心费神。” 欣慰地看一眼穿着崭新衣裙的新后,“好,哀家就等着享你的清福呢!” 苏嬷嬷端了新泡的茶水上来,香琬捧了茶盏在手里,低头慢悠悠地抿着茶水,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太后说话时的目光始终投注在皇后身上,似乎她在这里就是透明的,又一时半会插不上一两句话,香琬只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很是多余。 来惯了的慈宁宫,到头来只是皇后一人的娘家。 黯然,自己始终是外人。 尴尬地坐了一会,不忍再打扰她们两人下棋,勉强撑起满满的笑容,对着二人行礼,“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兴致正浓,且观棋者不语,臣妾在这里实在是叨扰,臣妾这就去安排赫贵人挪宫的事情,先告退了。” “嘉妃说笑了,你也是有要事要禀告,如此,你就先去安排吧。”太后慈和地对着她挥了挥手。 “臣妾先告退。” 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御膳房正捧了一盏红枣燕窝帘子汤往殿里走去,那是用来给怀着身孕的皇后补身子的,皇后是头胎,皇上每天忙于政事,太后倒对皇后的胎儿上心得很,但凡皇后没事,都会被宣到慈宁宫,太后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才安心。 看得出香琬的失落,红罗轻柔地劝道:“娘娘,奴婢眼拙,但也知道您在想什么,说实话,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出自一家,自然要亲密些,娘娘不必吃心,太后娘娘善于调度人手,从前和您是亲近些,但那也是利益所驱,只有和皇后娘娘,才是真真的亲情。” 第119章 你是从天上来的仙女吗? 被她猜中了心事,无奈,长长叹了一口气,“只有你知道本宫在想什么,也只有你敢跟本宫说这些话。” “新后继位,宫中很多事情转了风向,娘娘心里想的,奴婢感同身受” “但也只能这样走下去,摸黑走下去,不能回头。” “奴婢陪着娘娘。” 点点头,不愿再说话,主仆二人一路无语,各有心思。 从始至终,就像方才在慈宁宫所看到的,太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或许从一开始,太后欣赏香琬的聪颖,要她陪伴在静妃身边,到静妃而死,太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痛苦,反而一力赞成皇上将香琬纳为妃嫔,从那时候起,香琬就欠着太后一个人情。 在太后的肯定范围之内,香琬能受到皇上的恩宠,生下三阿哥,又能升为嘉妃,在这其中,太后赏赐给了香琬许多的东西,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后来新后入宫做铺垫,太后知道,到了跟前,香琬为了保住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太后的要求,太后也相信,在这后宫里,惟有香琬能说得动皇上迎娶她的侄孙女入宫。 等皇后怀了身孕,太后又亲自送她登上皇后之位,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两个女儿成为了紫禁城里最尊贵的女主人。 宁贵妃和香琬,则需尽心尽力辅佐皇后。 退一万步讲,香琬,也是诺达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将赫贵人和叶嫔挪去冷宫的消息传到两宫,赫贵人已一副病歪歪的模样,自然没有力气反抗,一直以来躲在自己宫里的叶嫔出奇地冷静,收拾了细软,就跟着赫贵人进了冷宫。 太后交代的这件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安安静静地得到了解决。 倒是众人看着被吊上一把大锁的延禧宫,赫贵人彻底失宠的消息在六宫之中沸腾起来,宫女、太监们紧贴在一起互相传递着消息,眼神不时地看看坤宁宫的方向,都说这是皇后新上位后,大力铲除赫贵人这类的举措,为的是震慑各宫娘娘,不许各宫娘娘为了权势地位,丢了本心。 甚至有人传言叶嫔之所以被遣送去冷宫,是因为她暗害娴妃不成,恰好被彼时还是惠贵妃的皇后亲眼看到,记在了心上,这是秋后算账呢! 又忆起从前的静妃管理六宫时,方式简单粗暴,肆意压制,不能让众妃心服口服,她的这位侄女和她完全不一样,很有手腕,面上笑吟吟的,惩处奸恶丝毫不手软,堪当皇上和太后的得力助手。 如此,不出几天,宫里从上到下都对新皇后无比尊敬起来。 坤宁宫成了当仁不让的中宫。 不过,随着新后的兴起,从前掌管后宫的宁贵妃倒渐渐将手中权力交还给皇后,自己沉寂了下去,每日只是抱了二阿哥来逗弄,静心陪着二阿哥长大,又恢复了从前做宁妃时那样清心寡欲的模样。 “宫里人的这些话无非都是为了给皇后娘娘造势罢了,东拉西扯,什么好事都戴在皇后娘娘的高帽上,明明小姐也有很大的功劳,他们怎么不拿出来说道说道呢,所有的风头都给皇后娘娘了。”绣珠一边替香琬捶着腿,一边小声嘟囔着。 好笑地看她一眼,“怎么就这么较真?外边的人喜欢说什么,尽由他们说去,咱们只当听玩笑话儿罢了,哪里值得放在心上。” “小姐就是这么好脾气,奴婢替小姐委屈,宫里这些人都是颠倒黑白的主儿。” 戳戳她的额头,“本宫知道你对本宫好,不过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咱们不得提着十二分小心尊敬着?何必去理会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闲话,你呀,总是这么小孩子气,这些话,快别拿出去说去,若是被人听到了,还以为咱们景仁宫不敬坤宁宫。” “奴婢不会乱说的,小姐这么辛苦,奴婢替小姐多捶一会,小姐您开心点。”绣珠只是无意抱怨一下,自然不想惹得香琬不高兴,笑嘻嘻转了话题,专心替香琬捶着腿。 花束抱了一束怒放的百合走进来,将它搁置在桌上,“以言传言总是含了夸张在里头,不过,自皇后娘娘入主坤宁宫之后,这宫里安分了许多,奴婢倒觉得是好事呢。” 赞许地点点头,“花束说对了,有人镇住那些妖魔鬼怪,后宫安稳才是最好,咱们过好咱们的日子就是了。” 晚点的时候,忙完了养心殿的事情,用了晚膳,皇上带了吴公公,径直进了景仁宫。 这时候已经夜幕降临,夜空中繁星闪烁,月儿如金钩静悄悄挂在天边,夏风夹带了白天的热气,轻轻拂在两人的脸上。 挪了贵妃榻到庭院里, 旁边的小几上搁了用井水湃过的西瓜,切成薄片整齐地码在碟里,小厨房送了一壶梨花酿,为了应景又拌了几个时新的凉菜。 红罗等人识趣,早悄悄退了下去,只余香琬静静依偎在皇上的怀里,抬头欣赏夜景,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 款款起身,纤纤细手斟了一杯梨花酿,送到皇上手里,自己则在一边褪下满头珠翠,将瀑布般的长发散落下来,以手指做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此时的香琬因着在自己宫里,只穿了一件极薄的缕金百蝶穿花图样纱裙,露出凝霜皓腕,腕上套了一对红宝石手串,微微低头,露出白皙的脖颈,一颦一笑之间,有梨花旋涡在小脸上浮现,十分动人。 皇上一口一口酌着杯里的酒,痴迷地看着半坐的香琬露出平常家里夫妻之间那样的小女儿情态,心里欢喜,忍不住吟了一句:“春风十里宫阙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首诗原本是杜牧用浓墨重彩来赞美扬州一位歌女的盛世美颜,皇上稍加改动,是为了称赞香琬在这宫里最是美丽动人。 恬然一笑,“臣妾多谢皇上谬赞,请皇上再饮一杯。”香琬说着,侧过身子将一杯酒送到皇上的唇边,看她媚眼如丝,皇上自然不会拒绝,一饮而尽,抓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俯下身子,略带凉意的嘴唇贴上她的樱桃小唇,紧接着一丝丝琼浆玉液缓缓流入香琬的齿间。 用这样亲密的姿势喝了酒的香琬两颊微红,比酒还要醉人。 揽了她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抚过她的眉心,她的眼睛,她的鼻子,“你是从天上来的仙女吗?怎么会如此美?朕总是看不够。” 羞赧地低头一下,指着夜空中横亘着的星河,“皇上惯会打趣臣妾的,仙女一定住在月宫,又为何会降落凡间?臣妾是陪在皇上,实实在在的人。” “不,朕的嘉妃一定是仙女,温柔,漂亮,贤惠,朕每每看到好东西都想着送给你,大概也只有仙女能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吧。” 皇上在她耳边动情地说着,随即掏出一块用红丝线系着的玉佩来,“这块和田玉成色极好,本是极平常的东西,不过你看,这上面的花纹像不像海棠花?那日朕与你在御花园相遇,朕替你簪了一枝并蒂海棠,从那以后,朕觉得也就只有你配得上海棠花样的东西了,不过这块玉本来体积很大,不适合佩戴,朕就叫匠人分割成了两块,做了一对同心玉佩,就算朕不能时时来瞧你,也有这玉佩陪着你。” 皇上说着将玉佩放在香琬的手里,香琬低头细细看去,上面的花纹果然有如浮动的海棠盛开,十分好看,再看皇上的衣服束带上果然也系着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将脸贴在皇上的手背上,欣喜得快要流下眼泪,“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皇上待臣妾真好,臣妾一定会小心翼翼珍藏皇上的这份爱意。” “朕会将这块象征你的玉佩随时戴在身上,看着它,朕总能想起你来。” “臣妾待皇上的心也是一样的。” 因为太后的恩赐,她才能有机会来到皇上的身边,所以就算是无形中成为了太后的一种工具,只要能陪在皇上的身边,随之带来的巨大的后宫争斗压力,她也不会畏惧,只会勇敢走下去,只因只有从容行走于这六宫之间,才能跟皇上在一起,才能实现他们无数次这样亲密相处时许下的诺言。 再不济,还有玄烨,正在逐渐长大的亲生骨肉,永远会将香琬与皇上联系起来的情感枢纽,同时也是他们最杰出的结晶。 “朕若无故,此玉必不去身,这算是,朕与你,时时刻刻相依相偎在一起。” 夜空下,庭院寂静无声,和皇上靠得这样近,香琬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手里抚着同心玉佩,闭上眼睛轻轻触碰着皇上的嘴唇,两颗火热的心迅速靠拢到一起。 正在享受这股甜蜜的香琬突然被横抱着离开了贵妃榻,皇上沉醉地看着怀里的人,星星点点的眸子里映着彼此相叠的影子。 疾步向寝殿走去,香琬不自觉伸出手搂紧了他的脖子,喃喃唤了一声“皇上”。 第120章 要皇上为你们二人做主 暖意融融地温存过后,两人大汗淋漓地相拥着,简单地整理了一番之后,香琬小鸟般倚靠着皇上的胸膛,睡梦中的她,嘴角依然挂着甜蜜的微笑。 晨曦,皇上起身掀过被子,一抹沁入香琬裸露在外面的光滑肩膀的清凉扰醒了她,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皇上已经在穿衣,正准备起身伺候他更衣,却被皇上一把按住,“这会还早,你再睡会,昨晚累坏了。” 这样温柔的语调里当然还带了点戏谑的意味在里面,香琬略微羞红了脸,将身子往锦被里钻了钻。 无意中看到绣珠端了盘子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进来,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桌子上用过的茶具,又转身走了出去,她穿了一身湖绿色宫装,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模样很是俏丽。 于是记起她的事来,“皇上,待会能否让吴公公给周侍卫传句话,要他来景仁宫一趟,臣妾有事找他。” “周启正?你找他有何事?” 知道皇上这样问是想要替她解决问题,但香琬却决定先卖个关子,先探清了周启正的底细再说,“一点点小事,无需皇上操心,如果臣妾需要,一定会请求皇上帮忙的。” 穿好龙袍走到她跟前,抚着她的发丝,“好,若是有你自己处理不好的事情,那就差人来告诉朕,朕帮你解决。”说罢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情意绵绵的吻,“朕去上朝了,你再躺会。” 望着那抹远去的明黄色背影,晨光透过窗子投射在他身上,皇上的影子更显高大,香琬心头一热,柔柔出声,“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走了之后,小眯了一会,便由绣珠服侍着起床洗漱更衣,上妆。 想着待会周启正要来,绣珠本就对人家有意,这样正面对上了,一定很是尴尬,绣珠在她和周启正两人之间,往往更主动些,香琬担心绣珠控制不了自己,太过失态,让周启正在心里小看了她去,因而临时想了一个法子支开她。 “绣珠,本宫给二阿哥新做了一件衣裳,你待会给钟粹宫送去,还有,昨天晚饭的点心不是还剩下一些吗?你给云珠带去一些,你也好久没见她了,今天咱们宫里也没什么大事,你去和她多说一会话也无妨。” 云珠自去了宁贵妃身边伺候之后,虽然时时能见上,但也没什么闲余时间来让她们这些小姐妹聊天,因而听到香琬这样吩咐,绣珠很是高兴,欢快地应了,伺候着香琬梳妆完毕,备齐了东西就往钟粹宫去了。 嘱咐花束张罗着给客人准备茶水,又叫小厨房备了一碗虾仁云吞面,在周启正来了景仁宫之后,先带他去偏殿吃了面才进来。 “周侍卫作为御前侍卫,难免忙碌,这会想必也没吃东西,本宫特意叫小厨房给你做了面条,也好垫垫肚子。”香琬笑吟吟地说着,示意他坐下。 周启正拱了拱手才落座,“微臣多谢嘉妃娘娘关怀,早就听景春说嘉妃娘娘待下人很好,微臣也有幸体会了一回。” “本宫听闻周侍卫只身一人在京城谋事,至今还未成家,所以才会觉得一碗面也很暖人心肠,如若能找一个知心人时时照顾着,岂不是更好?”香琬不欲多绕弯子,直接由一碗面进入了主题。 不意香琬会突然问他这种私人大事,心里疑惑,但又是皇上亲自派吴公公叫了他来的,不能不如实回答,“微臣家世卑微,背井离乡之后,全靠自己一人,在这宫里谋口饭吃,连一座小宅子都置办不起,哪还敢奢望成家呢?” “怎么不敢?周侍卫为人耿正,办事利索,皇上很欣赏你,擢升你为御前侍卫,本宫虽与你打交道不多,看你一言一行就知道你很牢靠,只要你愿意,这宫里自然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嫁给你,你自己再稍加努力,你们必然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周启正低了头,脑海里迅速地思索着香琬说这些话是何用意,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嘉妃娘娘谬赞了,微臣身单力薄,还未考虑过这件事情,微臣多谢娘娘关怀。” 这抹慌乱在香琬看来只是一种憨厚的表现,“周侍卫,本宫之前交给你几件事,你都做得很好,你有能力,本宫夸你几句,自然谈不上谬赞,本宫是打心底里欣赏你的为人,如若你能常常来景仁宫走动走动,不光本宫高兴,有人也会很高兴。” 见他一脸茫然,香琬接过团扇慢慢摇着,“本宫的意思是,在这景仁宫里,可是有人很乐意看到周侍卫,本宫,也很愿意与周侍卫亲上加亲,成为一家人。” “有人?那人是谁?微臣一向不善于和各宫娘娘来往,跟您更是没什么特殊的交情,何来亲上加亲之说?微臣驽钝,还请娘娘明示。” 用扇子掩面笑了起来,周启正这人还真是憨厚老实,连绣珠喜欢他都看不出来,“正是本宫的贴身侍女绣珠,本宫听闻你俩最近来往很是频繁,绣珠是本宫的贴身丫鬟,自小陪伴本宫长大,你是皇上的御前侍卫,你们两个,一人未娶,一人未嫁,本宫倒觉得很是登对呢!” 看他呆在座位上,讷讷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话来,“绣珠是来给微臣送过几次东西,但微臣不知道她……” 香琬继续说道:“绣珠这丫头天性活泼,心里不藏事,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你呢,又是那种讷言善行之人,你们两人很是般配,本宫呢,一直拿绣珠当亲妹妹,如若周侍卫也有这份情意,那本宫就去求了皇上,要皇上为你们二人做主,热热闹闹地促成你们这段美好姻缘,周侍卫,这就是本宫说的亲上加亲的法子,你意下如何?” 一听到香琬嘴里迸出要将绣珠指配给他的话,周启正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只当他是高兴过头了,香琬示意他坐下说话,“周侍卫这样高兴,那本宫就当是周侍卫也对绣珠有意,那这件事接下来可就很好办了。” 周启正又嚯地站起来,连连摆手,“不是,微臣不是那个意思,绣珠是很好,只是她来找微臣说话,微臣在心里一直把她当妹妹,微臣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更不可能劳烦娘娘让皇上为我们指婚,如若是微臣让绣珠误会了,那微臣会找绣珠当面说清楚,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什么?你对绣珠无意?那为何绣珠每每提起你总是欲言又止,本宫还以为你们彼此有意。”香琬震惊出声,暗怪红罗没有搞清楚状况,自己这是乱点鸳鸯谱了,幸好早上那会没有告诉皇上叫周启正来所为何事,否则真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 坐立不安的周启正急急辩解着,“微臣真不知会表错意,引发这样的事情,还请嘉妃娘娘见谅,微臣现在无权无势无住所,实在无暇考虑成家大事,况且,况且,微臣已有心上人,恕不能遵从娘娘的美意。” 勉强让自己理清思绪,慢慢抿了一口茶水来掩盖脸上的尴尬,本来很想问他的心上人是谁但又觉得这是人家的家事,既然他拒绝与绣珠成婚,那景仁宫也应和他保持距离,这份好奇心被香琬死力按压了下去。 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无妨,本宫今日请你前来,就是想问清你对绣珠是何种感情,既然你本就对绣珠无意,那本宫自然不能勉强你,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不能亲上加亲固然是一种遗憾,本宫还是要祝福你与自己的心上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日后如若有用得上本宫的地方,本宫一定全力帮助。” 听她这样说,且语气里丝毫没有责备之意,周启正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地,起身行礼,“微臣多谢娘娘谅解,多谢娘娘关怀,定会加倍努力,不负娘娘期望。” “那绣珠那边……”一想起绣珠方才走之前高高兴兴的模样以及联想到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的伤心落寞,香琬忍不住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到底是绣珠没有福气,否则周启正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绣珠那边,微臣觉得去跟她说一声最好,这件事就不用劳烦娘娘费心了。” “如此甚好,这种事,你作为当事人,亲自跟她讲清楚是最好的。还有,这件事虽是小事,本宫叫你来也只是为了问个明白,并没有有别的意思,本宫希望你不要将今日在景仁宫本宫对你说的话告知他人,就当是保护一下绣珠作为女孩子喜欢你的一点尊严,本宫不希望其他人在背后妄议她。” 之所以多加这一句,是因为香琬知道爱一个人并没有错,但若是女孩子这样痴痴地单恋着人家,传出去之后总会变成恶意中伤的话柄。 “微臣明白,那若娘娘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微臣就先行告退。” “好,你先去吧。” 第121章 哪还有心思娶小妾 嘱咐小纯子送了周启正出去,红罗收拾着茶盏,瞅一眼愁眉苦脸的香琬,出声劝道,“娘娘,婚姻大事需得两情相悦,绣珠喜欢周侍卫,周侍卫却无意于她,到底是咱们绣珠无福。” “让周启正亲自去跟绣珠讲清楚,是有些残忍,不过也只有这样,才好让绣珠早点死了这颗心,长痛不如短痛啊。” “都怪奴婢不好,没有事先打听好状况,就以为能将他们两人促成一对,到头来让娘娘白忙活了一场。” “这件事不怪你,你也无须自责,绣珠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周启正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让她心里涌起无数个误会,她传达给咱们的信息自然是错误的,这会周启正大概去钟粹宫找她说话了,待会等她回来了,你们劝着她点。” 等景仁宫里张罗着吃了午饭,香琬准备抱着玄烨歇午觉了,才见绣珠红着眼眶回来了。 将玄烨交给乳娘带下去,叫花束给她拿冰过的西瓜来解渴,又示意红罗掏出帕子替她擦着头上的汗,这才柔柔说着,“看你走得这样急,天气又热,快吃块西瓜凉快凉快。” 绣珠闷着头,一看其他的小宫女都被支了出去,只留了红罗和花束陪着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再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眼见红罗和花束劝不住,香琬所幸说道:“让她哭吧,大哭一场心里还能好受点,哭过之后也就忘记了。” 她这样一说,绣珠哭得更凶,直到哭得声嘶力竭,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小姐为了奴婢好,特意找周大哥来探问,可是周大哥竟然跑来说他不喜欢我,他怎么可以不喜欢我?小姐对奴婢那么好,完全可以下旨让周大哥娶奴婢啊,小姐的旨意他不可能不听。” 无奈地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周启正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本宫怎么能强人所难?再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你自己也知道,你不可能强迫他娶你的,强扭的瓜不甜。” “那,那奴婢可以嫁给周大哥做小妾啊,做小妾也可以,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都可以。”绣珠耿了脖子抽泣着。 掌不住微微一哂,这绣珠心思怎这样简单?就算周启正要纳妾,也不会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带回家去。 “周启正家底薄,现在连正妻的事都不敢考虑,哪还有心思娶小妾,本宫看你是伤心糊涂了。” 红罗也走近了劝道,“我们绣珠模样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娘娘将你的事放在心上,以后为你谋个更好的夫家,怪只怪他周启正有眼无珠,欣赏不了我们绣珠的好,绣珠,你快别伤心了,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何必呢?” 绣珠斜睨着红罗,越想越伤心,竟将这种不好的情绪撒到了红罗身上,“红罗姑姑净会说风凉话,霍太医对你那么好,你怎么会理解我的伤心?” “我理解,我理解,不过娘娘肯定会帮你相看更好的,你就不要伤心了,免得惹皇上心烦。”红罗自然不愿跟她计较,只是哭笑不得,不过她一说这话,绣珠看看香琬,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香琬看她情绪平复了许多,便嘱咐花束去给她热点饭菜,不想绣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小姐,奴婢这次算是丢脸丢到家了,肯定有许多人知道奴婢上赶着嫁给周大哥,但周大哥不要奴婢的事情了,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说奴婢呢,奴婢真的颜面无存了。” “周启正做事一向有分寸,出了景仁宫不可能乱说话,再者谁要是敢乱说,本宫就叫人打烂他们的大嘴巴。” “奴婢多谢小姐,红罗姑姑以后要嫁人的,花束也有心上人,肯定要嫁出去,那奴婢,既然奴婢不能勉强周大哥娶奴婢,那奴婢就终生不嫁,永远伺候小姐。” “花束什么时候也有心上人了?” 绣珠嘴一向快,听到香琬这样问,不加思索地答道:“花束喜欢的人是三少爷,她亲口跟奴婢说的。” 一听绣珠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花束早羞得扑了上来,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娘娘别信绣珠的,她就是信口胡诌,奴婢出身贫寒,怎么能配得上三少爷呢?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与绣珠扭在一处,花束急得脸都红了,一向伶牙俐齿,此时竟也结巴起来,就连耳根处都是红的,香琬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在越描越黑?只是不知道她什么对国维有了情愫?按道理来说,最多也只见了三次,再者国维已经订了亲,她纵然芳心暗许,但也只能放在心里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恪妃经由小纯子指引来到了里间,一见绣珠满脸是泪地跪在地上,“绣珠这是怎么了?做错事被罚了?香琬可从不体罚下人啊。” 香琬笑着起身迎她坐下,她也不是外人,于是就将早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一说起周启正,恪妃倒是愣了一下,继而才勉强回过神来,“敢情是绣珠这丫头现在吵着再不嫁人了呢?真是忠心耿耿。”她拈起一块西瓜送入嘴里,“不过,周侍卫为人很不错的,就是这样看来,绣珠也是和他有缘无分,这种事情也勉强不来。” 可能恪妃和周启正不熟,周启正只是奉命送她回过几次万寿宫,而且还都是人不清醒的状态,所以一提起他,恪妃才会是这种反应。 “奴婢知道恪妃娘娘的意思,感情之事勉强不得,所以奴婢自请一直陪着我们娘娘,终生不嫁。” 绣珠在她们三人之中年纪最小,考虑事情不周全,现在说这些话,香琬认为都是她一时冲动所言,也就没往心里去,“你现在可能被情所困,一时想不开,以后总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你就先在本宫身边伺候一阵子,有了更好的主儿,本宫就把你风风光光地嫁了。花束,你先带绣珠下去洗把脸,休息好了再进来伺候。” 被人发现了秘密,花束正愁不知如何解释,恪妃的到来正好化解了这种尴尬,此时听到香琬跟她说话的语调很平淡,仿佛丝毫没有受那件事的影响,这才自然了些,口里应了声“是”,扶着绣珠退了出去。 红罗换了新茶上来,香琬亲自给恪妃倒了一杯,“姐姐怎么这会过来了?正午天气正热,也不怕中暑,我叫红罗给你斟一盏莲子汤来。” “叫宫里的人粘了树上的蝉去,还是吵得人睡不安稳,心烦意燥的,这才想着过来坐坐,不想你这里正热闹。” “还不是绣珠给闹腾的?这丫头好是很好,就是心思简单了些,也没看出周启正不喜欢她的事来,否则也不会出这档事。” 用帕子压了压脸上的浮粉,目光幽幽地说道:“那周启正现在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他又是心事很重的人,估计不喜欢绣珠这种类型,这种事强求不得。” “是这个理,幸好我还想到要找周启正来问一问,如果直接找皇上请求为他们赐婚,那可真是闹出大笑话了,恐怕还是乱点鸳鸯谱呢!” “不过,我倒没看出周启正有喜欢的人。” 她这句话说得香琬摸不着头脑,宫里妃嫔整日围着皇上转,根本不可能有心思想着去观察一个侍卫的情感状态。 “你怎么知道?你很了解他吗?他平时多在皇上身边伺候,很少与咱们接触。” 恪妃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我自然不知道,看他每日忙于侍卫工作,大概是想着谋取功名,无意先成家吧,都是乱猜的。” “他今天也说了,自己想成就一番功业,成亲的事想要往后推一推,你的推测不无道理,又或者,他就是随口扯了一个理由来搪塞本宫。” 这件事到底让香琬心里隐隐地不舒服,恪妃也觉察到了,便不动声色转了话题,“最近娴妃去坤宁宫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我记得以前她不爱主动去别的宫里走动,现在有了皇后娘娘,她倒破例了。” 不仅如此,皇后登上后位的第一次请安,她的话也比平时要多上许多。 “可能她觉得皇后娘娘是正经主子,她多走动些总是好的,像她以前那样憨厚,闷着头不说话,也对她以后的发展不利。” “皇后娘娘新进宫,身边是需要一两个人捧着,不过我总觉得这位博尔济吉特氏皇后和以前的皇后很不一样,一时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正是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所以她才是皇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皇后。” “能时常来你宫里坐坐,我总能心安些。” 香琬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太后不喜妃嫔拉帮结派,但也只有几个情谊深厚的紧紧依偎在一处,才能多一双眼睛,多一对耳朵,以躲避别人对自己的伤害。 不得不承认,这是后宫的生存法则。 一只脚踏进来了,为了站稳,只好两脚落地。 第122章 坤宁宫和养心殿联系更紧密 绣珠心里对周启正芳心暗许,本满心欢喜地等着香琬为她做主,不想周启正心有所属,虽然伤心不已,哭哭啼啼了好几日,自知感情这事不能勉强,也便强迫自己忘记此事,打起精神来在香琬身边尽心伺候着。 那周启正人如其名,是周正之人,香琬又特意嘱咐过他,因而这件事也便悄无声息地没了后文。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翻过了篇,不想这天红罗去内务府领取份银,回来之后见绣珠笑吟吟地在里间伺候,找了个理由将她支了出去,这才对香琬说道:“娘娘,奴婢方才去内务府,听江公公手下的人说,坤宁宫里的景春被皇后娘娘指给了周侍卫,皇上知道了这事,十分高兴,要内务府全力支持,他们预备在下月成婚。” 惊得差点将杯子掉落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真有此事?是皇后娘娘做主要周侍卫迎娶景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人真是不可貌相,绣珠和景春同为两宫得脸的宫女,周启正选择了皇后身边的景春,而故作正经地拒绝了香琬,分明就是眼里只有权势了。 “不是皇后娘娘做主,是周侍卫亲自去坤宁宫请求皇后娘娘将景春嫁给他,皇后娘娘探明了景春的心意,自然乐意促成这桩好事,回禀了皇上,还专门叫人看了日子,婚事就定在下个月。” “这么说,周侍卫所说的心上人是景春了,也就是说他们两人才是早就两情相悦的一对儿,是本宫没搞清楚状况,差一点就乱点鸳鸯谱。” 常舒与莺歌成亲时,周启正负责迎亲队伍,景春被指去王府照应,他俩是同乡,在香琬还未进宫前,他们就已双双入宫伺候。 不仅如此,景春数次在香琬面前隐晦地提起周启正这个人如何如何,实际是在向香琬解释周启正的为人很好,生怕周启正有时太过严肃,引起香琬的不满。 他们早就对彼此有情,眼看着彼此伺候在不同的人身边,只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红罗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皇后娘娘知道周侍卫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对这门亲事十分赞成,特许景春在坤宁宫出嫁,等景春成亲后,仍然回坤宁宫伺候,又给她准备了一份嫁妆,就连景春的嫁衣,皇后也命令内务府负责缝制,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皇后自然会乐意,先不说景春自她进宫后就跟在她身边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宫里哪个主子不希望为自己的贴身侍女谋一个如意郎君?身边伺候的宫女找到好的归宿,成家之后会更加尽心尽力地伺候主子,更何况周启正很受皇上的倚重,周启正与景春成亲,坤宁宫和养心殿的联系就更紧密了些。 见香琬细细地思索着,红罗脸上现出苦恼来,“只是这事迟早要传得满宫皆知,要是绣珠知道了,又惹起她的伤心来。” “待会你去跟她把这件事说一下,她那么大的人了,总不至于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了,要不然,也就不配在本宫身边伺候了,由你告诉她,她要闹也是一时的,否则被外人看去简直是在看笑话了。” “那奴婢这就去外边告诉她去。” “对了,上次玄烨满月礼和封妃时,咱们不是收了很多礼吗?你去挑一些差不多点的,装在锦盒里,本宫改天给景春送去,就当是为她润润妆奁。” 红罗点头应了,正准备到外间去,却见绣珠满脸是泪地站在帘子后头,心疼地将她拉了进来,不想绣珠哭着喊道:“周大哥喜欢景春姑姑,他们要成亲,皇后娘娘做主,奴婢阻止不了,可小姐为什么要送礼物给他们啊?是不是小姐看着景春比奴婢还要亲近许多?小姐明明知道奴婢正为此事伤心,还要给他们送贺礼!” 赶忙阻止她说下去,“绣珠,你是不是伤心过头了?先不说娘娘和景春一起共事那么久,景春素来与娘娘交情深,就说景春现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娘娘能不聊表心意吗?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话可不能乱说,快别说这些话了,平白地惹得娘娘不舒心。” “他们是早就情根暗种,奴婢偏偏是个不长眼的,不管不顾闯了进去,白白让周大哥笑话奴婢,景春姑姑肯定也知道了,他们现在心里不知道怎么看不起奴婢呢?就连小姐也喜欢景春,不喜欢奴婢!” 怒其不争地看她一眼,“他们不说,你怎么知道?你是情窦初开,自然以自己的感觉为主,不过绣珠,本宫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看到你为周启正这个人哭,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等你以后回过头来看看,就会发现这时候的你傻得很,你要是再这样不振作,本宫就打发你去外面伺候,为了一点小事就柔柔弱弱的,本宫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听得出香琬语气里的凌厉,绣珠只好止住了哭声,“奴婢记下了,奴婢只是伤心,还请小姐恕罪。” “本宫不仅要你还像从前那样快快乐乐地生活,日后见了景春他们两口子,也要大大方方地行礼问好,你要知道这桩婚事是皇后娘娘亲自指婚的,连本宫都不敢说什么,更何况你一个小宫女,若是你今天的话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皇后娘娘怪罪起来,就连本宫也保不住你。” 她这样连哄带吓唬,绣珠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也便渐渐恢复了理智,“奴婢再不敢了。” 这才亲切地将她拉到身边,“绣珠,你天真烂漫,模样又好看,本宫平时说什么话,你总是一点就透,那你就应该知道,你欣赏周启正那是你的感情,可人家周启正喜欢景春,你不能因此而嫉恨景春,真正喜欢一个人,远远地看着他很好也是很幸福的事情,他们俩,是上天注定好的姻缘,理应被祝福,懂吗?” “再说你怎么这么傻里傻气的?你自小跟在本宫身边伺候,你和红罗、花束一样,本宫心里最疼你们,怎么就比不上景春了?来日等你们嫁人了,本宫同样要备了重礼,好生送你们出景仁宫的,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看绣珠懂事点点头,香琬暗暗叹了口气,她说的这番话,不止是在安慰绣珠,也是在提醒自己,这宫里的妃嫔越来越多,皇上不可能时时来这景仁宫,现在每月十五,按照祖宗惯例,皇上又只能去皇后宫里,各种宴会上,因为位分的限制,只能与皇上遥遥相望,心里难免会落寞。 但,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朗声健谈,也是很幸福的事啊。 这天晚上,香琬应召前往养心殿伺候。 香琬着一袭葱绿色烟纱散花裙,云发只用一种海棠花镂空珠钗别起,褪去了手腕上的珠环,洗净了手,立在书案旁,一边替皇上研磨,一边随口提起周启正和景春的婚事来。 言语间少不得表达一些对他们两人的祝福之意,又说笑着提起绣珠的孩子气来,这事若被其他宫的娘娘知道了,传来传去就成了一桩丑闻,可在这种时候和皇上说起来,却别有一番闺房乐趣。 皇上正在临摹一副《古诗四帖》,是唐代饮中八仙之一的张旭最得意的作品,听她柔柔说着,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低下头去用心写着。 “那日皇后跟朕说起,本来周启正一直觉得自己在这宫里一无所有,还没有资格求娶景春,总想着再努力努力,但景春知道你替绣珠做主要周启正娶绣珠的事后,自个哭了许久,看着她黯然伤神,周启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为了她心安,所幸厚了脸皮去求皇后将景春赐给她做妻子,娶回家再慢慢疼,周启正这小子从来一张石头脸,不想还有这般侠骨柔情的时候。” 如此说来,香琬找周启正说话的事情,皇后那边也知道了,景春日日在身边伺候,她知道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皇后知道是知道了,并没有将绣珠喜欢周启正而不得结果告诉外人,由此可见,皇后做事的稳妥。 “臣妾和景春一起生活过许久,她人很好,不过臣妾觉得绣珠也很不错,只不过是她出现的时间不对罢了。” “这你可就不懂了,你身边的绣珠是不错,但你看周启正是什么人,他遇事谨慎,刚正无私,皇后身边的景春呢,入宫多年,话语不多,做事却十分老练,朕倒觉得人家两口子才最是般配,绣珠啊,就是太小孩子气了,跟长不大似的。” 不服气地撅撅嘴巴,“皇上说这话分明就是偏心!臣妾的绣珠心地最为淳朴,是他周启正目不识珠,等到将来,臣妾要为绣珠寻一个更好的夫家,以解绣珠今日的伤心。不过臣妾觉得这感情也分先来后到,周启正和景春毕竟相识许久,日久生情,感情更牢固,绣珠强求不得。” 第123章 两宫相争 宠溺地附和着她,“对对对,朕又没说绣珠不好,奴才也是人,日日伺候着主子们很是辛苦,主子们呢,也不必时时摆着主人的架子,适当地关心关心下人才好,在这一点上,你和皇后都做得很好,朕很欣慰。” 香琬定定地看着皇上专注写字的侧脸,棱角分明,在说起皇后的时候,眉眼却十分柔和,许是她正怀着皇上的孩子,许是她性情柔和,许是自她治理后宫以来,后宫安稳了许多。 至少现在,皇上对皇后很满意,完全没有之前对着静妃的那份暴躁。 看来太后选这个人入宫,是对的。 皇上久久听不到她应答的声音,放下笔,扶了她的肩,“怎么了?还在为这事失落?朕身边的侍卫多得很,又不是只有他周启正一人,到时候尽着你替你的那些侍女们挑选去,朕都依你,好不好?” 莞尔一笑,自然不能把心里所想告诉皇上,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臣妾不是失落,只是突然很有感触,景春与臣妾数次死里逃生,能找到这么好的人依靠一生,臣妾很为她高兴,下午那会还叫红罗给她装点了一盒子首饰,改天给她送过去。” “朕的嘉妃总是如此体贴,对朕如此,对其他人也是如此,难怪皇额娘会不顾一切将你留下来,原来是这么一块珍宝,真真是沙里淘金呢!朕差点错过你。” 用额头蹭了蹭皇上略有胡茬的下巴,“臣妾谨遵太后娘娘的命令,协助皇后娘娘治理后宫,自当尽心尽力,只有后宫安宁了,皇上才会开心,皇上开心了,臣妾才会开心。” 挑着她的下巴,凑近了看她鲜红的嘴唇,“你对朕的心意,朕都知道,必然会尽全力珍惜。”皇上牵了她往西暖阁走去。 两人更了衣,相依相偎着说了一会悄悄话,也便歇了。 第二日,香琬叫红罗跟着,捧了准备好的盒子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 听闻周启正用多年积蓄再加上皇上和皇后的赏赐,在京城买了一处小宅子,临近婚期,两人忙得脚不沾地,景春便告假出宫去置办东西,此时皇后身边换了一个叫青蕊的宫女贴身伺候着。 香琬行过礼后,走至座位旁虚坐了。 “臣妾听闻皇后娘娘宫里有喜事,喜事的主儿又是景春,从前和臣妾有过一点交集,臣妾想着来送点东西,聊表臣妾的恭贺之意。” 皇后叫青蕊将东西收下,面上含笑,“本宫听皇额娘说嘉妃从前和景春一起侍奉过姑姑,今日看来,交情果然不浅,这贺礼都比别宫送来的要沉甸甸一些,本宫替景春谢过了。”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对待下人很是宽和,臣妾自当效仿皇后娘娘。” “不过本宫听说之前你曾想让周启正迎娶你宫里的一个小宫女,现下皇上做主,将景春赐给了周启正,这事在外人看来,怕是两宫相争呢。” 不知她这话是何用意,香琬忙敛了裙裾,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臣妾打心底尊皇后娘娘为后宫主位,怎敢和娘娘相争?再者说到底,周启正和景春都只是下人,臣妾犯不着为这事怄火,臣妾只是知晓绣珠爱慕周启正,这才喊他来问问他的想法,并非有逼迫他的意思,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挥手叫她坐下,“本宫只是与你随口说笑,你倒认真了,绣珠的事是周启正告诉本宫的,本宫想着绣珠一片痴情,虽然爱而不得,但也不至于将这事传出去,叫她沦为众人的笑柄,因而特特嘱咐坤宁宫上下闭口不提这件事的,今日你又特意来恭贺,本宫就知你不是那种心意狭窄之人。” 微微红了脸,“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对臣妾侍女的关照之情,景春和周启正本就是老乡,一同入宫,互生情愫之后藏得辛苦,现在好不容易能喜结良缘,臣妾实感欣慰,只盼着他们两人成亲后能幸福圆满。” 随手拈起一片山楂送入嘴里,“如此甚好,既然你是诚心祝福,本宫自会替你传达,有了身孕的人,身子总是乏乏的,皇上又来得勤,千叮万嘱本宫要好好养着,本宫只得躲懒了,后宫诸多事宜还要多倚着你和宁贵妃照料。” 太后将协理六宫大权交给了宁贵妃和香琬,其实分到她们手上的都是一些疑难事务,皇后身子娇弱,太医时时给她把脉,开药,她静心养着,也就不大过手这些事情,只需听宁贵妃汇报给她,她再去慈宁宫一趟就是,到头来,所有的好都是她得了。 纵然如此,宁贵妃和香琬又敢多说什么?只能自己忍了。 面上带了谦卑之色,“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皇后娘娘有孕在身,理应好好养着才是,若是需要臣妾侍疾的,臣妾随时听候差遣。” 坐在上座的皇后沉稳地看着下首的香琬,玲珑面庞,嘴角含着一缕微笑,每句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不出一丝不情不愿来,很是尊崇她这位中宫之主。 “嘉妃肯这样尽心相持,本宫便可安心养胎了。” 从坤宁宫出来之后,香琬心里高兴,低头跟红罗抱怨:“还说周启正老实,原来也是大嘴巴一个,竟将本宫召见他的事情告知了皇后娘娘,弄得本宫差点回不上皇后娘娘那句话来。” “周启正就是那性子,估计是担心皇后娘娘不同意他和景春的婚事,这才将所有的理由都搬了出来,唉,娘娘找周启正来,倒为他鼓起勇气求娶景春推了一把力,要不然他也不敢这么急着去求皇后娘娘?大抵是担心您再逼迫他,只能铤而走险了。” 不屑地冷哼一声,“本宫是通情达理之人,既然他不愿意,本宫怎么可能再逼他?难不成咱们绣珠嫁不出去了不成?你没听到皇后娘娘方才那句话吗?到头来,倒是咱们景仁宫跟他们坤宁宫争抢周启正这个人了。” “奴婢怎么听着皇后娘娘像是在和您说笑呢,要不然她可以悄悄着人将这事传得人尽皆知,既然没说出去,也是为了护着绣珠的尊严。” “但愿如此。” 方才在殿里,皇后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红罗作为一个婢女自然听不出来,不过香琬总觉得皇后与她独处时,客气是客气,但总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在话语里,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待日后慢慢观察。 主仆二人沿着树荫转了弯,正巧看到景春从宫外回来,看到她们迎面走来,竟紧张地攥了帕子,不知如何是好,直等香琬走近了,才屈膝行礼,“奴婢景春参见嘉妃娘娘,嘉妃娘娘万福金安!” 收敛起对周启正的不满,笑吟吟地扶了她起来,“本宫一早就去坤宁宫给你送贺礼,听闻你出宫去了,在皇后娘娘那边坐了一会也不见你回来,这会准备回去了,还能在这儿遇到你,下个月就做新娘子了,向来新娘最大,有什么需求,尽管告诉本宫,本宫尽力帮你满足就是了。” 景春红了脸颊,福了又福,“奴婢多谢娘娘关怀,周启正很牢靠,各项事宜都跑得差不多了,奴婢这里也都准备妥当了,到时候会在宫里摆宴席,红罗你带花束过来喝喜酒啊,还有绣珠。”景春似是极力想避开那个名字,终究觉得不妥当,末了又加上一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也要嫁人了,周启正又是熟人,你嫁给他,本宫很放心,打心底为你高兴。” “奴婢知道娘娘曾喊了周启正过去,奴婢总觉得过意不去,不知绣珠何时会对周启正有意,这样倒使得娘娘难为情了,都是奴婢不好。”她扭捏着道歉。 执了她的手,亲切地看着即将为新妇的景春,“你和周启正本就是天作之合,你俩之前合力做了许多事情,你帮他,他又反过来帮你,原来是因为有情感在里头的,是本宫眼拙,竟没看出端倪来,绣珠就是小孩子,过几天就将这事忘了,你不必在意她,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就是。” “奴婢多谢娘娘吉言,娘娘这样说,奴婢心里就安心许多了,否则都不知以后该怎么踏足景仁宫了。周启正这人一根筋,奴婢都说了不许他去找皇后娘娘,他根本听不进去,执意要跟奴婢过日子的,奴婢对他无法,只能,只能依了他……”羞红蔓延到景春的脖子跟,她再说不下去这样的话,只是一味垂下头拧着手中的帕子。 香琬怎么可能不懂这种感受,欣然一笑,“周启正对你很好,一心一意,不因为本宫的权势而见异思迁,还敢跑到坤宁宫去,看来是真的要与你白头偕老的,景春,你与本宫数次死里逃生,是共患难过的人,你现在这样美满,本宫瞧着欣喜不得了,就祝你们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吧。” “奴婢待娘娘也是这样的心思,同祝娘娘与皇上永远恩爱,三阿哥能健康成长。” 第124章 你可有什么替本宫解愁的法子? 本来在见到景春之前还对周启正的莽撞稍微有些怨气,看到景春这样惹人怜爱,那股火莫名消散了下去,对他们,只剩了满满的祝福。 皇后的贴身侍女要出嫁,其他各宫自然不能视而不见,自香琬送去贺礼之后,其他娘娘相继送去自己的心意,唯独只有恪妃好像忘记了这事,也没见万寿宫送东西过去,不过送礼的人多了,也就没有人追究这种小细节。 这样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十几天,良辰吉日一到,皇后携了娴妃,亲自将一身红装的景春送到宫门口,将她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 眼见着心上人迎娶了别人,木已成舟,景仁宫里,红罗又受了景春的邀请,和花束前去喝喜酒了,下人房里只剩了绣珠一人抹着眼泪。 如此过了几天,等景春婚假结束,重新回到坤宁宫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宫人们不再提起周启正和景春成婚的热闹景象,绣珠的心情便平复了下来,又像从前那样跟在香琬身边,尽心伺候着,经历了这段感情的波折,到底是话比以前少了些,整个人稳重了很多。 佟府那边也在同一时期张罗着给国维迎娶了赫舍里家的嫡长女,宫里的香琬少不得要给三弟准备一份大礼,全家人都期盼着这个幼子能成家后尽快立业。 只是那一日莺歌进宫来请安时提起新嫁进佟家的三弟媳为人知情达理,做事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自小家里娇生惯养着,因着娘胎里带了病,赫舍里大人心疼不已,请了各路大夫来,可谓是泡在药罐子长大的。 等嫁了人还是身子孱弱,稍微染了风寒便要缠绵病榻好久,在照顾国维上难免有些吃力,佟夫人的意思是等过了这阵子,再给国维娶一房小妾,也好帮着三弟媳料理家事。 听莺歌提起这茬,香琬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人选就是花束,花束是她被晋封为嘉嫔之后,内务府派遣来的一个小宫女,原本想着是让她相帮着做一些粗活,不想这丫鬟很是机敏,对主子忠心耿耿,做事有胆量,说话又有分寸,香琬喜欢她,破例擢升她近身伺候。 前段时间绣珠伤心过度,不小心说漏了嘴,抖出了花束喜欢国维的心事,虽然那天这件事被轻轻带了过去,不过香琬倒一直记在心上,花束出身是不好,没读过什么书,想事情却很通透,如若能到佟府去伺候,因为底气不足,也就不会有其他官家小姐那种娇气,更不会和正室横着来,平日里又是做惯了粗活的,在照顾国维这件事上肯定最为周到,三弟媳又是通情达理的,事事两人商量着去做,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法子。 最重要的是,花束伺候了这么久,香琬对花束知根知底,既然她真心喜欢国维,那也就愿意受这份委屈。 于是香琬当即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莺歌,要莺歌去佟府给母亲传个话,若是母亲也有意,就给宫里捎个信,她想办法将花束送到佟府去。 这一日傍晚,夕阳西下,尚有一丝余热,吃过晚膳,一行人挪到树下乘凉,花束站在香琬旁边替她打着扇,香琬则看着不远处的绣珠逗弄着乳娘怀里的玄烨。 “花束,前几日七福晋来咱们宫里提起本宫三弟与赫舍里小姐成亲的事情,你那时正在外间沏着茶,难道不想知道七福晋跟本宫说了什么?” 一听香琬提起佟国维,花束打着扇子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奴婢身份卑微,怎么敢窥探娘娘的这些家事?再说三少爷娶亲,这是好事,奴婢心里也高兴。” “哎呦,花束向来老实,怎么这会倒不肯说实话了?也不知道谁那天竖起耳朵使劲听着里间的动静,可惜就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绣珠凑到跟前来打趣她。 花束无可奈何地瞪绣珠一眼,慌不择言地辩解着:“不是,不是绣珠说的那样,奴婢不敢,真的不敢。” 面上微微一笑,用打量的目光看着站在身边的人,“敢不敢都是小事,本宫倒要跟你说道说道,三弟媳是个大家闺秀,事事都好,就是身子不太好,料理起家事来稍显费劲,本宫正为这事发愁得很,你可有什么替本宫解愁的法子?” 花束略微思忖了一会,斟酌着说道,“奴婢听说官宦人家的大少爷都可以三妻四妾,既然三少奶奶身子不好,那娘娘可以再为三少爷择一位样貌上等,资质贤惠的女子作为妾室,能跟在三少奶奶身边,帮着三少奶奶点就好了。” 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你说得很好,本宫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本宫瞧来瞧去,只觉得你就是那样貌上等,资质贤惠的人儿,指给三弟最合适不过。” 惊得将手中的扇子掉落在地上,慌忙跪在地上,使劲磕着头,“奴婢不敢当,三少爷出身高贵,奴婢是被人贩子倒卖到宫里来做奴才的,毫无家世,独自一人无权无势,三少奶奶出身高贵,与三少爷门当户对,奴婢这种人,怎么能配得上伺候三少爷?” 深深的自卑显现在她的脸上,惹得香琬一阵疼惜,她越是这样,香琬越认定了她就是那个可以辅佐三弟媳的人。 示意绣珠扶了她起来,“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你虽为女子,不能像大哥和国维那样征战沙场,但你身为女子,你有你的玲珑心智,只要你愿意,必能帮着国维管理好内院,这同时也是在帮本宫,本宫既然跟你说这些话,就是不愿在意你的出身,本宫只问你愿不愿意做三弟的妾室,你要知道,你不像景春,是周启正唯一的妻子,你去了佟府之后,是要屈居人下的,你可愿意?” 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扇子,葱白般的指甲丝丝划过丝绸制成的扇面,女子特有的矜持让她紧紧咬了下唇,面部涨得如熟透的苹果一般。 对于花束来,这毕竟是终身大事,香琬也不急着催她,只是坐着品茶,等待她的回应。 过了许久,终于听到她细若蚊蝇的应答声,“奴婢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三少爷,不过,如果娘娘需要这么一个人,只要,只要能陪在三少爷身边,不拘什么身份,奴婢没关系的。” 从她嘴里听到心里想要的答案,香琬欣慰地一笑,“你能这样想,本宫很高兴,既然送了你去,就必然不会让你受委屈,只是三弟媳才刚进门,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吗?” 花束勇敢地抬起头来,“奴婢晓得,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是新婚燕尔,奴婢去了以后万万不敢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只安心做三少爷的贴身丫鬟,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其他的,奴婢不敢多求,再不济,还有娘娘关怀奴婢。” 早就知道花束这样懂事,香琬执了她的手,将一串翡翠手串推到她的手腕之上,“你喜欢三弟,自然知道怎么去喜欢他,本宫无需多加指教你,遣了你去,一来是给三弟媳找个帮手,再找一个千金大小姐嫁入佟府,本宫也不放心,再者本宫身在深宫,最遗憾的事情是不能陪在父亲、母亲身边,你去了佟府,就多多替本宫尽孝吧。” 花束郑重屈膝,“奴婢记住娘娘的话了,必将用心伺候老爷和夫人,娘娘放心就是。” 如此一来,心头的这件大事总算得到了圆满的解决,绣珠在一旁听了,沉思着,忽而对着香琬温婉一笑,“花束去了咱们府上照顾三少爷,那咱们宫里可就少了一个人,不过小姐不要担心,奴婢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绣珠这样说,香琬一阵心酸,世间多少女子,因为得不到心爱的郎君,便宁愿孑然一身,她久久地看着绣珠,想要抚慰一番,只觉得词穷,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 只消几日,得到消息的佟夫人就差人送了口信给香琬,说是一切按照香琬的意思来办。 彼时恪妃正在养心殿陪着皇上,听恬贵人唱小曲,花束虽是跟在香琬身边的人,但到底是宫里的人,除了要跟宁贵妃说一声之外,能禀告皇上一声会更好,因而她准备了点心和甜汤,一路来到养心殿。 吴公公掀了竹帘,香琬款款步入殿内,恬贵人着一身石榴红刺绣妆花裙,正咿咿呀呀地哼着软曲暖调,恪妃则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托腮欣赏恬贵人那一把好嗓子。 “臣妾听闻皇上早早宣了恬贵人来养心殿唱小曲消遣漫长时日,这会离午膳过去也有一会了,臣妾特意做了绿豆糕来给皇上和恪妃、恬贵人消消暑。” 皇上一见她来了,十分高兴,忙拉了她坐到自己的身边。 停止了唱歌,走到桌边的恬贵人掂了一块点心在手里,“嫔妾多谢嘉妃娘娘赏赐,这绿豆糕颜色清爽,令人食指大动,唱了这么一小会,还真有点饿了呢!” 第125章 与皇上秉烛赏荷 “既然饿了就多吃几块,本宫还带了宫里自己研磨的凤梨汁,没有额外加糖块,喝起来不是那种甜腻腻的,恬贵人快喝上一盏,润润嗓子,你的百灵嗓子可得好生护着,这样才好时时陪着皇上。” 自香琬在红梅阁解了她的困境之后,恬贵人依赖了香琬许多,听到她这样亲和地与自己讲话,心里高兴,谢了又谢,才坐到一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倒是恪妃见香琬一进来,皇上的眼眸里就只盛着香琬的倩影,不禁有些黯然伤神,红罗将绿豆糕捧到她跟前,也没见她动手去拿,只是含了笑坐着听皇上和香琬说话。 “臣妾前来正有一事禀告,不过说来也是小事一桩,臣妾的三弟国维娶亲也有一段时日了,三弟媳出身名门,两口子相敬如宾,只是三弟媳身子娇弱,操持家务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臣妾就想指了身边的花束入府去伺候,还请皇上应允。” “嫔妾瞧着娘娘身边的花束聪明伶俐,遇事不急不躁的,很是稳妥,正能助娘娘母家一臂之力,这样安排听来很是合适呢!”恬贵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边的绿豆糕渣,笑着插了一句嘴。 “国维是朕的国舅,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哪里用得着你亲自来请示朕了?你若是觉得这样安排对你母家有好处,尽可以派遣花束去佟府伺候,无需多礼。” 香琬亲自捧了一盏凤梨汁递到皇上面前,“臣妾多谢皇上体贴,只是花束毕竟是宫里的人,臣妾不好因一己之私而打发了她出去,需得经过皇上的应允才好办事,三弟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一个知心的人儿在身边,臣妾这才来求了皇上。” 亲切地执了她的手,“既然这样,那就按你的意思来,朕说过,能为你做的事,朕会尽力满足你,只是朕记得你身边一直有三个侍女伺候,这样一来就成了两个人,人手不足,朕担心她们伺候你有不周到的地方,改天朕叫内务府重新拨了人去你宫里,你自己挑了喜欢的人去。” 皇上这样满眼宠溺地看着她,落在恪妃和恬贵人眼里就成了一种艳羡,倒叫香琬有些不好意思,两颊微微烫起来,低了头,将甜汤往皇上手边推了推,“臣妾多谢皇上,请皇上喝口凤梨汁解解渴吧。” 大口饮下凤梨汁,也不管恪妃和恬贵人在场,就抓起香琬的手,“走,先陪朕用膳去,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好,等天刚刚黑了,气氛正好,朕带你秉烛赏荷去!” 恬贵人看皇上只邀了香琬,自己也识趣,忙站起来福了福,“臣妾听闻用烛光照着夜幕笼罩着的水上荷花,别有一番朦胧之美呢!皇上和嘉妃娘娘好清新雅致,臣妾突然记起宫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如此,恪妃跟着她起身,闷闷地行礼,“那臣妾也先告退了。” 执了香琬的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也顾不上回头去看行礼的人,“恬贵人今天也累了,回去好好歇着吧,先退下就是了。” 两人依次退出了养心殿,皇上兴致勃勃地拉了香琬,“今天御膳房新增了一味酒酿鸭子,快来尝尝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朕再叫御膳房给你做了送去。” 虽然碍于恪妃和恬贵人在场,香琬不太适应皇上对她这样亲密,心里却高兴不已,俏生生地朝着皇上行礼,“臣妾多谢皇上关怀!”说罢唇边挂着了好看的弧度,由着皇上牵了她,两人情意绵绵地吃着精致的各色佳肴。 用完晚膳之后,外面天色已经慢慢浓重起来,皇上嘱咐吴公公带了人打着灯笼走在前头,皇上则牵着香琬一路向荷花池走去。 晚风徐徐,带来丝丝凉意,那风儿俏皮地吹起皇上穿着的龙袍上的明黄色带子,与香琬的葱绿色衣带交织在一起,两人双手交握,有说有笑地边走边欣赏路边景色。 待到荷花池畔,只见先前开了一半的荷花此时已全部盛开,大红色与浅白色相互交织,铺满了整个水面,田田的荷叶托起硕硕花朵,宛若许多亭亭玉立的少女在湖上翩跹起舞,而在湖心中央,停泊着一艘画舫,将碧绿的荷叶分拨开,划出一道清澈的水痕来。 皇上指了指那小船,“朕还记得去年这时候,你初次为朕跳舞的样子,惊为天人,自那以后,朕便叫人将这艘画舫留在了这里,等哪天有空了,朕带你划船去。” “原来皇上还记得,那是臣妾初入宫时,一心想着哄皇上高兴,实在是献丑了。” “香琬你跳舞时宛若精灵,朕敢说这宫里除了宁贵妃,后来入宫的也就只有你的舞技最好,无人能敌,朕很是喜欢,朕还想着,等玄烨长大了,也可带他来此处消暑,总之,这艘小船是朕留给你的,只有你独自拥有,其他人只能看着。” “臣妾多谢皇上,等玄烨长大了,皇上带他来这里,玄烨一定高兴!” “玄烨这小子越长越壮实,朕盼着他长大,朕要细心培育他成才。” “皇上不要对臣妾和玄烨太好,臣妾担当不起。” 自然知道香琬说话的言外之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香琬是不想在众位妃嫔之间太出风头,皇上的语气里却满是霸气,“朕就是要宠你,让她们看着朕是怎样宠你的,谁还敢欺负了你去?” 深知皇上的性子,他对自己的好,自己只能接受,于是羞涩地低头一笑,“那皇上执意对臣妾如此宠爱,臣妾只能贪婪地享受,自个儿偷着乐了。”她这样一说,倒逗得皇上笑不拢嘴。 此时,宫人们长挑着灯笼凑近了荷花,娇嫩的花瓣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荷茎下是一尾尾鱼儿穿梭而过,果真如恬贵人所说,站得久了,月亮打天的那边边徐徐上升,慢慢凝成一个小小的月牙儿,洒落无数余晖在这美好的湖面之上。 “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香琬用刺了美人图的丝绢团扇半遮了脸,徐徐吟诵道,“皇上,这样美的景致合该天上宫阙所独有,不想竟落在了咱们眼前,又能与皇上并肩共赏,臣妾真是三生有幸。” 扶了她的肩头,“傻瓜,朕贵为九五之尊,坐拥江山社稷,国土辽阔,宫里的景是美,但到底是这一块小小的四方天,等待来日,朕要带你踏遍大江南北,领略南北不同风韵,等朕与你老了,也可有这些乐事回说。” “臣妾多谢皇上,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含情脉脉之间,红罗带着绣珠拿了十几个彩色的河灯来,“娘娘,奴婢那会听到皇上要和你夜赏荷花,就急匆匆跑回宫里去寻这些小玩意,所幸咱们宫里还有一些元宵节留下的,这里景色正好,还请娘娘放河灯来祈福。” 河灯,又名荷灯,每逢初一、十五日,亦或者是七月半,三月三歌节、锅庄节、上巳节、三月节,也放河灯,但姑娘少女对这个习俗特别钟爱,往往在节日夜,自制小灯笼写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祝愿,让小小河灯顺水飘流。 皇上抚掌叫好,“红罗这个想法甚好,赏荷花还不够,放荷灯也不够,吴良辅,去拿笔墨来,让嘉妃将愿望写下来才好。” 得了命令,吴公公忙小跑着取来了笔墨,饱蘸墨汁,递给香琬。 香琬沉吟了一会儿,便提笔写道:愿我如星君如辰,夜夜流光相皎洁。 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她认真写下小楷,皇上一时情动,握住她的手继续添上一句“不见白头相携老,只许与君共天明”,两人相视一笑,将那河灯轻轻推入水面上,看着它随风飘远。 红罗她们趁兴写下各自的心愿,将剩下的河灯一并放入河中,不一会儿,水面上飘起了各式各样的小灯笼,五彩的光闪耀着莹莹的星火之光,十分温情。 皇上起身站直,侧首看到香琬痴痴地看着那盏河灯越漂越远,使劲握住了她的手,“朕总以为天子与妃嫔,就是妃嫔对朕恭恭敬敬,中间总有那道地位的鸿沟所在,在遇到了你之后,朕才体会了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感觉,这是一种真实的感觉,朕很喜欢。” “皇上待臣妾之心有如民间父亲一般,就连李商隐也最羡慕民间卢莫愁,皇上给了臣妾这份独特的爱,臣妾受宠若惊,无以为报,只能时时陪在皇上身边,与皇上相携到白头。” “朕心中也是有此意,与你出来有一会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 “那皇上是回养心殿还是……” 见她一脸天真无邪,小脸粉嘟嘟的甚是迷人,捉弄般地在她的柳叶细腰上轻轻掐了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徐徐吹着气,“有你在这儿勾着朕,朕还能去哪儿?” 吴公公眼尖,见此情景,吩咐了跟着的宫人一声:“皇上移驾景仁宫!” 第126章 根本不会怀有皇嗣 “贵妃姐姐有所不知,皇后娘娘身边的景春嫁给周启正之前还有过一段小插曲,臣妾身边的绣珠属意周启正,臣妾知道侍卫、宫女私下来往不得太过密切,因而就宣了周启正来问话,周启正的心上人则是景春,他们俩人的婚事是皇后娘娘亲自做主的,那一日臣妾前去请安,皇后娘娘嘴里突然来了一句两宫相争,那时候臣妾这心里就觉得怪怪的,皇后娘娘是否对臣妾有什么误解?” 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她才入宫几个月,按理来说,与你我相交并不深,对你能有什么误解?你方才说的那件事也有道理,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皇上太宠你,听说前几日你和皇上秉烛赏荷,还放了亲笔题字的河灯,让那河灯一直随水漂到宫外去,你说说,在宫里,皇上待谁这样好过?皇后娘娘新嫁,又怀有子嗣,皇上对她不过尔尔,她再大气,心里怎么可能对你没有想法?” 宁贵妃说笑地提起皇上对香琬的好,惹得香琬一阵脸热,“贵妃姐姐净爱取笑臣妾,难道不知道臣妾现在心里不好受吗?” “本宫知道你为着刚才的事情心里不大舒服,不过在这后宫之中,皇上最宠你这件事人尽皆知,本宫听闻前几天皇上亲自命皇后娘娘给你宫里挑几个人送去,大抵是皇后娘娘吃心了,这才有了今天这一茬,不过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要本宫说,以前皇后娘娘不善言语,由此看来不是不喜说话,只是将想法都压在了心里,现在露了一点出来,咱们倒知道要怎么做了,免得以后挨了闷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悠悠叹了一口气,“贵妃姐姐说的,臣妾都懂,皇后娘娘并非那么好相与的人,她上位,自然要用手腕来让众人对俯首称臣,于是就从臣妾身上做起了,皇上在场听了皇后娘娘要求臣妾跳舞的事,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来,其他人看了,自然能掂量出皇后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重量,倒是臣妾,平时有些事情是不是做得太过张扬了?这才引起了皇后娘娘的不满,以后更要低调才是。”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从来谦逊有礼,就连太后娘娘也对你赞不绝口,皇后娘娘想挑你的错,自然看你的时候也带了别的东西,本宫劝你别想这么多,走一步是一步,说不定皇后娘娘只是单纯地开了个玩笑而已。” 香琬知道宁贵妃的意思,这件事也只能就这样过去了,太过计较,被皇上知道了反倒不好。 “臣妾多谢贵妃姐姐,自然只是一个单纯的玩笑,如过眼云烟,很快就忘了。”她也在心里安抚自己,不需想得太过复杂,只是皇后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确实与看着其他人时不太一样,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香琬也说不上来。 “她是皇后,应该有广阔的心胸,不会太过于斤斤计较的,咱们提着心伺候着就是了。” 宁贵妃又安慰了她几句,香琬面上的神情逐渐轻松起来,谈笑自如地与宁贵妃一道回了景仁宫。 回到宫里,霍永庆正在外间候着,一见香琬进来,忙行礼请安:“微臣参见贵妃娘娘,嘉妃娘娘,两位娘娘凤体安康!” “起来吧,本宫许久没见你,最近太医院很忙?”因着红罗的关系,香琬对霍永庆总是客客气气的。 “多谢娘娘关怀,这段时间恪妃娘娘身子不大好,皇上宣了微臣去万寿宫照料着。” 香琬这才记起,今日合宫去向皇后请安时,唯独不见恪妃。 “恪妃怎么了?最近总是看她神情郁郁的。” 霍永庆压低了声音,“两位娘娘有所不知,恪妃娘娘似是心情不好,前个儿发泄似的连喝了几碗补药,药量过大,这才把自个伐倒了,现在还发着烧,微臣前去把脉,一问才知,恪妃娘娘竟是将宫里有助于怀孕的药全喝了下去,身边的翡翠急得不行,催吐了半天,到底是伤了身子。” 细长的柳眉蹙成一团,宁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霍永庆,“恪妃一直想有个孩子是真,只是怎么突然这么糊涂?是药三分毒,她怎么敢一股脑全喝下去?” “听说是因为在那之前,恪妃娘娘心情不好,晚膳的时候喝了好几杯酒,喝得醉醺醺的,先是痛哭流涕,后来就发了狠喝药,微臣只能慢慢给她调理着身子,一时半会也好不起来。” 亲手替宁贵妃倒了一杯香茶,又叫红罗给霍永庆倒了一杯,“这药是万万不能乱喝的,恪妃进宫两年多,盛宠虽不如从前了,但也还有,怎么会迟迟没有好消息?你替她瞧了那么多回,也开过各种药,按理来说会有效果,结果却差强人意,你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香琬这样问,霍永庆的脸上现出为难之色来,香琬自然知道,太医也有太医的生存之道,各宫里的密事不能随意传播,否则可能面临杀头的大祸。 “贵妃娘娘和娘娘都是自己人,再说也是关心恪妃娘娘,你但说无妨。”红罗在一旁轻声劝道。 霍永庆咽了咽口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这才悄声说道:“恪妃娘娘根本不会怀上皇嗣,这事太医院的人都心知肚明,但也不好说出来,她每每差了宫里的翡翠前来讨要助孕药,太医院只能应付性地给一些方子,实则没什么用。”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到无比复加,“怎么会这样?恪妃的身子一直很好,怎么会没有孩子?” “女人不能生孩子,有可能是服用了烈性药物,譬如麝香之类的,微臣细细查过了,恪妃娘娘体内并没有用药的痕迹,那就是自身身体原因,恪妃娘娘自进宫以来月信紊乱,从开始喝各式各样的药之后,月信更是时时间断,有时好不容易来了,却又血流不止,由此可见,恪妃娘娘几乎没有可能受孕,当然这也和她自个的心情、生活习惯有关。” 宁贵妃精致的护甲在桌上烦躁地敲着,“那这件事,皇上知道吗?” “皇上,皇上应该知道,彤史上基本有恪妃娘娘侍寝的记录,恪妃娘娘又苦苦期盼着怀上皇嗣,这么久了,肚子也没有动静,皇上大概能猜出怎么回事,只是没有明说罢了,主要还是顾及恪妃娘娘的心情。” 听霍永庆说着,香琬脑海里浮现的是恪妃看着别宫孩子时眼里的那种艳羡,她不止一次地祈求上苍能给她个孩子,不想霍永庆的这一番话,彻底打碎了她的梦想。 这宫里的妃嫔越来越多,万寿宫早已不如两年前那样显赫,她应该很落寞罢,中宫又正有喜,而她却一无所有,所以才会这样自虐性地喝酒,大量喝药,到头来,伤神伤身的也就只有她自己一人罢了。 霍永庆给宁贵妃把了平安脉便告辞退下,只余宁贵妃与香琬两人相对坐着唉声叹气。 “姐姐,后宫之路漫漫,有个念想还能好过点,若是这样彻底被切断了后路,那该怎么走下去?恪妃,如此无福,真是可怜。” “现下也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与其那样挣扎,不如顺其自然,孩子这种事不能太过强求,全靠缘分。想想本宫第一次失子后与皇上怄气,躲在钟粹宫,许久没有去养心殿侍寝,但后来那一次与皇上和解,倒有了福全,所以皇嗣啊,真不是咱们一心期盼就能盼来的,恪妃就是太刻意了。” 点了点头,“万幸的是咱们还有孩子,有了孩子,到底能站得更稳当,有个孩子,也就有了精神寄托。”宁贵妃说着,眼神竟黯淡下去,“本宫生福全时早产,到底是损了底子,大大不如从前了,皇上去本宫宫里的次数更不复从前,偶尔来钟粹宫也是为着瞧瞧福全。” “霍永庆这人很值得信赖,只要姐姐按照他的法子慢慢调理着,身子一定会彻底痊愈的,臣妾瞧着,皇上待姐姐很好,要不然也不会给姐姐协理六宫大权,现在皇后娘娘又有孕,皇上去的最多的就是坤宁宫了,姐姐不要想太多了,安心养着身子就是了。” 颇为感慨地目视着香琬,“本宫总觉得这路很难走,有时候真的想索性关了宫门,像从前那样,不理世事,只是福全一天天在长大,迟早要长大懂事,本宫舍不得让他看到自己的额娘毫无用武之地,这才强撑着,今日又看到皇后娘娘对你显露不满,更舍不得你一个人撑着,再苦再难也只能走下去。” 听她伤感地说着,香琬突然忆起那一日的宁贵妃彼时还是宁妃,一身碧水青色缀花长裙,外面套了一件妃色对襟万字福皮袄,一头如云盛发,仅仅用两三点珠翠点缀发髻,脸上未施粉黛,白净的耳垂上坠了一对珍珠串珠,款款步入漫天雪景之中,人淡如水,就连面上的笑也是纯净的。 第127章 嘉妃不愿意给本宫舞一曲? 征得皇上同意之后,在一个黄昏,香琬用一顶小轿将花束送出了宫去。 “奴婢拜别娘娘,此次前去佟府伺候,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娘娘一面,还望娘娘多多保重身子,奴婢就算身在宫外,也会为娘娘祈福。” 搀扶了跪拜在地的人站起身来,眼里含了殷切的热泪,“花束你蕙心兰质,迟早要成为国维身边的人,伺候了本宫这么久,本宫打心眼舍不得你,即将告别,你喊本宫一声姐姐就是。” 花束用帕子掩住眼泪含了一声,“姐姐,花束定不负姐姐众望,还请姐姐放心。”说罢转身上了轿子。 香琬和红罗、绣珠站定了,看着那顶小轿渐行渐远,辘辘远听,直到再听不到轮子碾压在地上的声音。 红罗低声劝了香琬几句,与绣珠一道扶了香琬回了景仁宫。 原本以为皇上只是说说而已,不想还真叫江公公挑选了新人手进来。 六位粉色宫装女子站在景仁宫的前院里,皆屏住气息,等待着香琬的筛选。 江公公一脸媚笑地在一旁陪着,拢着袖子,“花束姑娘去了佟府,皇上惦记嘉妃娘娘这里缺了人手,跟皇后娘娘提了一句,皇后娘娘立马就派了奴才给您找了人来,这几个都是新进宫里来的,学规矩学得很不错,手脚也利索,娘娘选一个最看得上眼的就是。” 香琬一溜看过去,一时倒看不出所以然来,模样也都还算周正,要说都留在外间伺候都可以。 思忖间,香琬注意到其中的一个小宫女刻意咳嗽了一两声,咳嗽罢还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偷眼望香琬一眼,香琬的视线瞬时因为这个有意为之的小动作落在了她身上。 那小宫女看香琬打量着她,忙主动从队伍中走出来,大大方方地朝着香琬屈膝行礼:“奴婢润芝参见嘉妃娘娘,奴婢可以扫地,端茶倒水,忙的时候可以也相帮着做饭,还可以陪娘娘说话解闷。” 不等香琬说话,她已开始了自我介绍,且口齿伶俐,第一次来景仁宫也丝毫不见生,香琬饶有兴趣地扫她一眼,“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十四岁了,上个月刚进宫,还未曾去过别宫伺候,能来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分!” 轻轻一笑,“本宫可没说要留下你。” “娘娘肯跟奴婢说这些话,奴婢已是千幸,如若能留下来伺候娘娘那就是万幸了!” 再看其他五人,皆是低了头,不敢多看香琬一眼,倒是眼前这一位,身份低微了些,说话却很有底气,莫名博得了香琬的好感。 “江公公,您带来的这个小宫女很机灵,就留她在本宫的景仁宫伺候吧,有劳公公了。” “娘娘客气了,娘娘慧眼识珠,不是奴才吹嘘,润芝可是这里头最拔尖的呢!” 江公公知道皇上宠爱香琬,言语之间总多了一层谄媚,香琬对他的淡然一笑,随之嘱咐绣珠带了江公公去偏殿喝茶降暑,红罗则扶着香琬回了里间。 “娘娘似乎很喜欢润芝?不过这丫头今日的举动是否有些刻意了?” 香琬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说法,有些人的行为看着张扬,实则是内心的本真体现。 “不要轻易下结论,所谓人不可貌相,本宫看中她是因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这样的人做起事来目的性很强,成事的概率大,不过考察她品行的事情,还需交由你来做,本宫才放心。润芝就先放在外间伺候吧,如若有什么行为不轨的地方,立即来告诉本宫,大不了日后差她做个粗使丫头就是了。” 红罗轻声应了,“娘娘的眼光向来精到,想必不会有错,奴婢多留个心眼看着她点就是。” 如此,景仁宫走了一个花束,又来了一位润芝,一进一出,虽有人员变动,但经由红罗的细心调度,景仁宫上下依旧井井有条。 这一天,众人皆准时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 恰逢辛太医在为皇后把了平安脉,皇上在一旁得知皇后腹中胎儿一切安好很是高兴,此时恬贵人正垂手站立在一旁伺候,皇上一时兴起,便叫恬贵人唱一支清爽的小曲儿来助兴。 恬贵人性子素来活泼,又爱好唱曲儿,而且又是皇上开了口的,自然不会拒绝,整了整裙摆,就走到众人之间,清了清嗓子,预备开唱。 就着青蕊的手喝下一碗药,皇后抬了抬手,示意她停下来,“皇上,恬贵人唱歌是好,不过唱得多了,臣妾也觉得腻了,不若让她换个花样吧,也好让肚子里的孩子跟着乐一乐。” 将手平叠着放在膝上,听到此话,香琬微微不舒服起来,虽说皇后是后宫之主,这孩子且不论男女,将来出生之后一定尊贵不已,恬贵人又是这宫里位分最低的,纵然如此,皇后用这种语调,分明就是将恬贵人当成了一种取乐工具,只是不知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会作何感想。 对面的宁贵妃大抵同样有这种感觉,不动声色地与香琬交换了一个眼神。 面对皇后作难,恬贵人一时没了主意,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斟酌出主意来,“嫔妾在家时学得最多的就是唱歌,着实没有什么其他的花样,不过在大半年前纳喇小姐入宫来,教了嫔妾一段时间琵琶,后来嫔妾又跟宫里师傅学着弹了一段时间,那嫔妾就为皇后娘娘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如何?” 见皇上点了点头,皇后吩咐人取来了琵琶,抚了抚额头,“半面美人拨动琵琶定会动人心弦,恬贵人既会唱歌又会弹奏琵琶,果真不错,不过皇上,臣妾入宫这么久倒没听说过哪位姐妹擅长舞蹈,心里真是纳闷。” “这后宫人才济济,怎么可能没有擅长跳舞之人,皇后有所不知,宁贵妃和嘉妃可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的舞者。”皇上说着,深深地看了香琬一眼。 宁贵妃听皇上说到她的名字,忙站起来福了福,“皇上谬赞了,臣妾自前年身子抱恙之后就再没舞过了,之后又生了福全,更是跳不动了,实在称不上是舞者。” 听她说着谦虚的话,星眸微转,皇后的目光轻轻落在香琬的身上,“嘉妃年纪轻轻,虽生了三阿哥,但身量纤细,跳起舞来一定很美。” 皇上的眼神看似含笑实则是一种追问,让香琬坐立难安。 “朕知道皇后养胎闷闷的,若是想散散心,朕大可以叫乐工来给皇后安排歌舞,今日就先听一听恬贵人的琵琶技艺如何,朕瞧着,嘉妃今天这身穿着不适合跳舞。” 皇上这是在护着香琬了,本来皇后作为后宫之主,对妃嫔提一个这样小小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有皇上掺和起来,气氛就变得有些许诡异起来。 “皇上对嘉妃真是好,不过方才皇上说起嘉妃舞艺绝佳,嘉妃倒是一言不发,很沉得住气,怎么,难道嘉妃不愿意给本宫舞一曲?” 香琬这才站起来,“皇后娘娘怀有龙嗣,养胎本就辛苦,臣妾作为妃嫔,但凡能为皇后娘娘做的,怎么敢推辞?既然皇后娘娘想看臣妾跳舞,那臣妾就听从吩咐,与恬贵人合作一曲就是了。”香琬说着脱下手上的护甲交给红罗,面上含笑地走到中间。 看她这样,皇后眼中似有什么东西迅速消解了,转头娇媚地冲皇上一笑,“皇上,臣妾早就跟您说过,嘉妃万般好,臣妾就是开个玩笑,她倒当真了,往后在本宫心里,她又加一层了好呢,好了,嘉妃坐下吧,本宫说笑而已,怎么舍得你穿着这种鞋子跳舞,扭伤了脚,皇上和本宫还不得心疼得不得了。” 这样一转圜,连皇上也被逗笑了,“皇后一向老实,不想也爱开起玩笑来,好了,皇后叫你坐下,你坐下就是。” 装做看不见皇上眼里的灼热,垂了头,低眉顺眼地回到座位之上。 恬贵人何等乖巧,早轻轻柔柔地拨弄起琵琶来,大殿里随之响起了乐曲之声。 其他人自然都以为方才是皇后跟香琬开了一个玩笑,惟有宁贵妃不时担心地瞅瞅坐着的香琬。 这样勉强含着得体的笑寒暄了好一会,皇上留下陪着皇后用午膳,其他人才三三俩俩地散了。 出了坤宁宫,宁贵妃跟了上来,挽了闷头走路的香琬,低声与她说着,“皇后娘娘不像咱们想得那么简单,今日大殿之上,仗着皇上在,以消遣为说辞,实则是在弹压你。” 沉重地点点头,“臣妾知道,皇后是妻,咱们做嫔妾的是妾,主母要咱们做什么,咱们怎敢拒绝?方才娴妃等人都在场,她那样骤然发难,无非就是想压一压臣妾罢了,她又怀着身孕,一句玩笑话,皇上不会放在心上。” “你一向对她毕恭毕敬,她怎么会格外注意起你来?还用这样的方式,分明是在宣告自己位子的至高无上,暗暗警告你呢,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懂。” 第128章 朕想你了 掌心拥有的东西越多,身上的负荷也随之加重,她与宁贵妃,都在不知不觉之中,踏入了这无尽的后宫争斗之中。 “贵妃姐姐,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都有臣妾在您身后,一直都在。贵妃姐姐身居高位,实在不必如此苦恼。” 回握住香琬的手,强打起精神来,“你想说的话,本宫知道,只是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到这一步了,挣扎着也得走下去,就算是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福全啊!” 太后借香琬之力,将皇后迎进宫来,本以为她不善言辞,会如娴妃一般心性敦厚,不想竟也渐渐露出了绵里藏针的性子,自熙月格格夭折之后,被挪去冷宫的赫贵人自此了无音信,但香琬想要追求的安稳生活却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得到。 皇后对她存有的不满之心,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下一步会做对她什么,香琬无法预知,只能默然等待,承受。 惟有宁贵妃的这双手,能暂时给她带来一丝温度。 按压下心里的焦虑,面上浮出微笑来,“情况哪里就那么糟糕了呢?臣妾净在这里惹贵妃姐姐烦心了,是臣妾不好,臣妾该罚!不如臣妾陪着姐姐去万寿宫一趟,瞧瞧恪妃吧。” 想起恪妃还在万寿宫病着,宁贵妃这才收起惨淡面容,点点头,与香琬一同前往万寿宫。 从太后的慈宁宫请安出来,与红罗低声说着该给景仁宫宫人裁制秋衣的事情,转过弯,却看到新婚后的景春和周启正两人并肩迎面走来。 景春自小入宫伺候,后宫浸淫多年,深谙为人处世之道,性情要比其他人沉稳许多,往日总是择了深色衣裙来穿,今日却难得地穿了一件浅红色宫装,周启正高大魁梧,小心地将景春护在里头,两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走着,皆是一脸沉静,宛若一对金童玉女。 右边扶着香琬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是绣珠,自周启正成亲后,绣珠总是竭力躲着他们两人,不想今日竟会正面撞上。 景春和周启正看到香琬,两人一同行礼,香琬笑着说了一声:“免礼,早就听说你们成亲后第二天就回了宫各司其职,苦于一直没见上面,今日一见,如此般配的两人,本宫瞧着真是欣慰。” 不是没有注意到香琬旁边变了脸色的绣珠,周启正到底是男人,又是一副耿直的性子,多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微臣多谢娘娘关怀,微臣和景春都是伺候主子的,宫里事多,不敢故意拖延时间,所以早早就回了宫当值。微臣听景春说嘉妃娘娘在皇上面前为我们夫妻二人美言,皇上的赏赐又多了一倍,微臣在此谢过娘娘。” “无需言谢,景春人很好,本宫很是了解她,你能娶到她是你莫大的福气,以后你们二人夫妻恩爱,本宫就很高兴了。” 景春走上前福了福,嘴角是抑不住的笑意,“奴婢多谢娘娘大恩,天气入秋了,气候干燥,绣珠,你熬了秋梨膏来给娘娘润润嗓子。”景春这样,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绣珠的异常,还和以前那般,若无其事地寒暄道,似乎她从不知道绣珠喜欢周启正的事情,她们的关系还和从前一般。 之所以用这样平淡的语调正是景春用巧妙的方式向绣珠求和,绣珠聪慧,再看景春和周启正彼此有情,羡煞旁人,不是她能插进去的,于是收起了窘迫和之前的小心眼,看了景春一眼又瞅一眼周启正,冲他们绽放一个灿烂的笑颜,福了福,“景春姑姑与周大哥喜结良缘是天作之合,绣珠在此贺过了。” 气氛瞬间柔和下来,香琬与他们说了一会儿,便就此别过,各自回宫去。 “怎么今天倒想通了?本宫还担心你方才拧着脖子不理人,那样景春可就下不了台了。” 听到香琬问她,绣珠淡然一笑,“小姐说笑了,他们那样好,站在一处,不说话也有情谊在两人之间流动,互相一个眼神也是情意绵绵,小姐说得对,真正喜欢一个人,远远地看着他也很好。再说,这起事里,是奴婢无意闯入她们二人之间的,景春姑姑没有错,奴婢不该跟她怄气。” 更舍不得跟那人怄气。 知道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只是终究没有说出来。都说情感能让人成长,香琬没有体会过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不喜欢自己的感觉,身边的绣珠体会过了,却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你不必羡慕别人,本宫自会细细替你寻觅一个如意郎君,你不比景春差,只是出现的时间不对。” “奴婢多谢小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绣珠低头一笑,只是稳稳搀扶着香琬走着,再没有过多的言语,明显没有将香琬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生怕她真会像之前所说的终身不嫁,香琬定定看了她半天,本来想多劝她几句,最终也没说出话来。 回到宫里,用了午膳,歇了一会午觉,主仆几人又坐着做了一会儿针线,转眼就到了下午。 本来以为皇上不会来,于是嘱咐红罗,“恪妃这两天病着,皇后娘娘又怀着身孕,皇上大概会去看她们其中一个,本宫估摸着今晚不会过景仁宫来,你去吩咐小厨房,晚饭做得简单些,清淡就好,本宫这会也不饿,随便吃点。” 红罗点头应了,退下去准备了。 香琬专心绣着手中的一件小儿肚兜,想象着玄烨穿上这肚兜咯咯笑着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抿嘴笑起来,纤纤细手起落之间,不知谁从背后伸出手来蒙住了她的眼睛。 起初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随即很快感觉到这双手熟悉的温度,这宫里还有哪个男人敢这样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也只有在香琬面前,皇上才会像个孩子般,显露出纯真的本性。香琬笑得灿烂如花,“皇上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捉弄臣妾,也不说叫外头的人通传一声?倒叫臣妾有失远迎了。” 皇上将手从香琬的面上拿开,这才坐在她的对面,笑吟吟地看着她一针一线做着手上的活儿,阳光洒在她柔软的发梢上,香琬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令皇上着迷不已。 “朕记得你并不擅长女红,后来每每来你这景仁宫,都能看到你在做针线活儿,果真是做了额娘的人,心细了不少呢。” 娇嗔地看他一眼,“玄烨还那么小,别人做的衣服,臣妾总不放心,只有亲自经过臣妾之手的衣服,才能穿到玄烨的身上,臣妾看着也安心。早上臣妾去向太后娘娘那儿请安,听闻皇上要去看恪妃,怎么这会有时间过来了?” 嘴上说着,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她手中的小孩衣物,皇上双手托腮,定定地看着她,“朕想你了。” 在皇上身边伺候已久,骤然听到皇上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心还是猛地颤了一下,这才放下活计,娇俏一笑,“昨个儿中午不是才陪着皇上用了午膳吗?臣妾倒觉得与皇上刚刚分开呢!” 宠溺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你呀,惯会口是心非的。昨个儿一天没见你,今天已经过了大半天又没见你,朕在养心殿批完了折子,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就想出来走走,透口气,神不知鬼不觉就走到你这里了,进了这景仁宫,朕的心这才不空了。” 岂止是皇上有这种感觉,香琬也有,偌大的景仁宫,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只有皇上来了,才瞬时有了许多精神气儿,只是她一介妃子,怎么敢奢求皇上时时来这儿? 动情地将小手放入皇上的掌心,“皇上对臣妾好,臣妾知道,只是恪妃此次生病,全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皇上本来说好要去看她的,怎么这会又不去了,恪妃知道了,心里一定不好受。” “朕已经差了最好的太医去给她瞧病,一副副药喝下去,总会好起来的,朕昨天去瞧她,恪妃已经退烧了,朕在那儿干坐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等她病好了,朕再去瞧她。” 香琬歪着头想了想,又忍不住劝道:“那还有皇后娘娘啊,她还怀着孩子,一定也希望皇上多去瞧瞧她呢!臣妾……” 还不待她啰嗦完,皇上突然起身凑到她跟前,下一秒,皇上的唇已经霸道地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跟她赌气似的疯狂掠夺着她嘴里的芬芳,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样还犹不解气,带着湿气的唇一路下滑,吻过她的下巴,她的耳朵,她的脖子,直逗得她承受不住,求饶起来。 “臣妾错了,错了,臣妾再不说这样的话了。”香琬使劲想要推开他,却无济于事,直吻得她浑身瘫软,皇上才放开她。 大手在她胸前不怀好意地捏上一把,“嘉妃,果真是胆大包天!朕是皇上,想去哪宫就去哪宫,皆由朕说了算,岂容你一个小小嘉妃揣测圣意?这宫中妃嫔众多,是不是得朕依次瞧过了,才能见你一面?” 第129章 皇上今晚可还去万寿宫? 香琬乖巧地伏在他的胸口,红着脸,咬着细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赔罪道:“臣妾不敢,皇上能来,臣妾欢喜得很,臣妾只是不想太出风头。” 尤其是在皇后怀着皇嗣这个特殊时期,皇上对香琬越好,越会增加皇后对香琬的不满。 现在,皇上就这样拥着她,两颗心离得很近很近,她真的很想将心里的委屈说出来,但清官难断家务事,皇上心系天下,每天政务繁忙,哪有时间和心思来为她处理这些事情?再者这种只能窥见影子的事,经由她嘴里说出来,只会让皇上觉得她心眼狭小。 香琬忍了忍,还是将后半段话吞进了肚子。 “朕知道你懂事,知道你素爱低调,但是朕早就说过,朕就是要他们知道,要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这后宫之中,你是朕最爱的女人,那样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你记住了,这世上能欺负你的人,只有朕。”皇上说着,还是忍不住,又在她脸上叼了一下。 俏皮地脱离了他的怀抱,福了福,“皇上是九五之尊,来去自如,既然皇上来了,臣妾惟有恭迎圣上。” “那,朕要留在你的景仁宫吃晚饭,今晚还要宿在你这里,除了你宫里,朕哪儿都不去。”皇上孩子气地冲香琬眨眨眼。 “臣妾遵旨!” “吃完饭,你还要陪朕写字,朕要你亲自研磨。” “臣妾遵旨!” 帝妃相视一笑,在外间的红罗听见皇上要留宿景仁宫的事情,暗自思量,不敢再按照香琬之前的吩咐去准备晚膳,于是又急匆匆去小厨房加了几个大菜。 香琬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主子人前总是淡淡的,也从不像其他宫里的娘娘那样踮着脚尖盼望皇上的到来,更不会将思念皇上的话宣之于口,但也只有皇上来了,主子脸上的笑是最灿烂的,皇上来之前的那点有心事都会因为皇上的到来而消失不见。 因而虽然香琬对待下人一向宽和,但只要皇上来了,谁也不敢怠慢,就连新来的润芝也是如此,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声,手脚麻利地进进出出,做着自己的分内之事,将皇上和香琬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一番过后,皇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单手吃撑着,呆呆地看着皇上熟睡时好看的脸庞,这就是当今皇上,又不仅是皇上,更是香琬深爱着的、依靠着的夫君,他的眉眼那么深邃,贴在她面上的嘴唇充满了温情,无论何时,总是想尽办法护着他的皇上。 掏出帕子轻轻替他轻轻地擦拭着额头上的细小汗珠,又替皇上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满目柔情,就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帐子外,红罗的身影一晃而过,一般皇上留宿景仁宫,她们都不会进到里间来,此时这样急急地一晃而过,一定是有事要禀告。 回头看了一眼皇上还在熟睡,香琬决定去问问清楚,于是随手披了一件樱粉色梅花刺绣长衫,踱到外间,轻声问道:“红罗,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红罗搓了搓手才说道:“娘娘,恪妃娘娘身边的翡翠来了,要见娘娘,奴婢给拦下了,她不肯走,正在院子里等着呢,非要娘娘给个准话,奴婢不知要怎么办,这才鲁莽地闯进来找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恪妃正卧病在床,她不去照顾恪妃,来咱们宫里做什么?” “说,说是皇上答应恪妃娘娘今晚要去看她的,左等右等见不到皇上,托人四处打听,才知道皇上来了景仁宫,恪妃打发她来问皇上一声,皇上今晚可还去万寿宫?” 听到红罗这样说想,香琬不满地皱紧了眉头,“恪妃这是病糊涂了吗?皇上要去谁宫里,岂是妃嫔说了算数的?现在时候不早了,皇上已经歇下了,她差人来问话是什么意思?你去回了翡翠,就说皇上睡着了,要恪妃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皇上改日自会去瞧她。” 红罗为难地继续说道:“可是,翡翠说了,若是见不到皇上,得不到准信,恪妃娘娘就不喝药,她急得不得了,这才来寻皇上。” 生怕惊醒了里面的皇上,香琬拉着她向外走了几步,低声怒喝:“简直是放肆,她一个小宫女岂敢在咱们宫里用这种语气说话?你出去告诉她,本宫是四妃之首,命令恪妃好生养着,皇上已经歇下了,今晚就不去万寿宫了,叫她主子早些歇了,就说本宫明天去看她。” 见香琬面有愠色,红罗这才按压住了为难的情绪,低头应了,转身出了外间,去向翡翠传话。 两人在院里说了许久的话,红罗才回来复命。 “打发走了?” 见香琬坐着,红罗忙走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嗯,打发走了,不过极不情愿地走着,那样子,像是她主子郑重嘱咐了她的,估计她回去也不好交差,娘娘,这几日恪妃娘娘病着,皇上去万寿宫去得勤快了些,比以前的次数要多上许多,恪妃娘娘该高兴才是,不想竟还主动打发了翡翠上门来要人了,真是让奴婢想不到。” 一想起恪妃说起没有孩子之时那副落魄的面容,香琬终究于心不忍,压下对这件事的不满,“罢了,恪妃是可怜之人,尤其是没有孩子,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当然希望能时时见到皇上,不过今天她派人来请皇上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实在太有损她的声誉,你就当从未发生过,更不要传出去。” “娘娘说得是,奴婢记住了。” “恪妃想要留住皇上,也不该用这种折损自己的法子,你是不知道,方才皇上跟本宫提起她,满脸的不耐烦,她整日躺在自己宫里,不沐阳光,人也蜡黄了不少,皇上自然不愿见她。” “娘娘,这宫里有太多盼着皇上却见不到皇上的落寞宫殿,所幸,咱们景仁宫还能时时迎来皇上。” 小口小口抿着杯子里馨香的雨前龙井,浑身无比舒坦,“是,正因为如此,咱们才更应该小心翼翼地行走,不要重蹈她们的覆辙。” 第130章 嘉妃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娘娘说的话,奴婢都记下了,时候不早了,娘娘快进去歇着,奴婢去外边守着。”红罗说着依言退下。 香琬点点头,寻思了一会也便回了里间歇下。 第二日,皇上仍然早起去上早朝,香琬心里有事睡不着,便也跟着起了床。 由绣珠服侍着梳头、上妆之后,香琬还是放心不下恪妃,于是招了红罗,两人一同前往万寿宫探病。 院子里,翡翠正扶着恪妃晒太阳,恪妃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深兰色云雁细锦衣,刚刚洗过头的样子,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仰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芭蕉树的叶子看,比起两年前初入宫时那样丰满圆润的她,此时恪妃带了一点消瘦,脸上无端浮着一层寡淡的意味。 定了定心神,缓步走上前,面上撑起关切的笑意,“昨日听皇上说你好多了,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出来走走是极好的,总是把自己闷在屋里,难免憋出病来。” 没有抿过胭脂的嘴巴显得干涸而又丝毫没有气色,“嘉妃来了,我这病也不是闷在屋子里生出来的,只是皇上事务繁忙,下了朝之后又有许多人要去看,总不来万寿宫瞧瞧,这万寿宫如此冷清,你瞧这芭蕉树,昨个儿还是一树碧绿,今个儿倒看着枯黄了许多,也是我无能,留不住皇上。” 自两人冰释前嫌之后,恪妃有意亲热,香琬和她从来都是姐姐妹妹相称,不知今日为何,竟生分起来。 本想多关心她几句,竟因为这几句话而凝噎,只听她哀怨的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嘉妃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次生病都是我咎由自取,一气之下喝了那么多药,传了出去,谁不笑话我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可是又叫我怎么沉得住气?”她早卸了先前皇上赏给每宫娘娘的护甲,细长的指甲狠狠掐进手心里,直掐得嘴角微微抽动着。 终究于心不忍,走上前轻轻舒展开她握成一团的手,“姐姐怎么这样糊涂了?你昨晚派翡翠来景仁宫请皇上这事,我没让别人知道,说到底,咱们只是妃嫔,皇上的圣意不可随意揣测,更不可妄加改变,姐姐有病,皇上时时来看你,怎么会不开心?皇上很忙,顾及不到所有人,姐姐该理解才是。” 轻轻看了她一眼,推开她的手,“我是巴巴地叫翡翠去请皇上,可皇上不是也没来万寿宫?他说过他会来的,最后还是去了你那里。”这话说得很冲,但香琬顾虑着她正在病中,也不欲多加计较。 “现在中宫有孕,就连那老实巴交的娴妃也能见上皇上的面,更别说恬贵人了,若是她们来日都有了身孕,我还是没有那个福气,那我以后可怎么立足?”她凉薄的话语传入耳里,香琬心惊地想起霍永庆的话,她这样痴痴地盼着肚中的孩子,可是她早已失了有孕的可能,皇上就算时时来看她,也不可能怀有皇嗣。 她脑海中想象的这条路,早就被堵住了出口。 又怎么敢告诉她真相?只能违心哄下去,“贵妃娘娘说过,孩子这事终究讲究缘分二字,姐姐放宽了心,孩子总会有的,若是连自个儿的身子都养不好,又怎么能迎来小生命呢?” 香琬在一旁细声劝着,恪妃的脸色柔和了许多,转过头,门口的一个小宫女正走进来,小宫女鬼鬼祟祟的,看到恪妃看着她,更是吓得不敢说话。 “小燕,还不过来给娘娘回话,鬼鬼祟祟的,干嘛呢?”翡翠喊了她一声。 那小宫女这才慢慢走过来,对着两人福了福,恪妃冷冷地问道:“说,你看到了什么?皇上来了吗?” 香琬手里攥着帕子,挺直了脊背站着,不想她竟派了这个小宫女去窥视皇上下朝后会去哪宫。 “回,回娘娘的话,皇上,皇上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那里,奴婢……”那小宫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恪妃的脸色变得铁青,吓得她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闻言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宫女,目光似刀片一般刮在身上,过了许久,恪妃从牙缝里出了一个字:“滚!” 那小宫女得了她的训斥,不仅没有现出不安来,反倒如释重负地快步退了下去。 香琬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再次握住她的手,企图安抚她烦躁的情绪,“你这又是何必?皇上要来自然会来,你这样派了人去看着,被吴公公发现了总是不好。” “何必?嘉妃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的景仁宫是皇上常去之地,皇上几日不见你,必要去你那里一次,我这里呢,说是妃位,哪有妃位的模样?皇上不来,还算是妃位吗?你说什么何必不何必的话,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等着皇上来的日日夜夜是多么漫长和煎熬,尤其是那个人还是我曾经为了救他差点把命搭进去的人,他却把来看我当成了差事,来一来应付一番就作罢了,因为你从来不缺,所以认为没有必要。”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我来看你也是一番好心,你可不要因为这事赏了你我之间的情谊,再说皇后娘娘有孕在身,皇上本就去景仁宫去得勤,你不要想太多了,也不敢再做傻事,什么时候,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香琬温言劝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不知为何,恪妃这段时间以来,性格变得阴晴不定,让她捉摸不透。 “皇上不来,他也不来,我这万寿宫就是不招人喜欢的地儿!” “他?谁?”香琬诧异地问道。 恪妃好似在梦境中神游一般,听到香琬的追问,才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掩饰似的咳嗽了两声,“没什么,我胡说的,说了这一会话儿,也累了,想进去睡会,殿里到处都是药味,不宜待客,今日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 “你我不必客气,既然累了就进去好好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将方才对话的不愉快和些许疑惑强硬压了下去,香琬对她一笑,扶了红罗的手转身出了万寿宫。 今日这一遭,恪妃对香琬态度如此冷淡,皆因昨晚皇上留宿景仁宫的缘故。 凉爽轻柔的秋风吹拂在面上,香琬觉得身上舒适了许多,“恪妃这是自乱阵脚了,宫中没孩子的女人多的去了,要都像她这样闹腾,惹怒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岂不是更难站稳脚跟?” “奴婢在一旁瞧着,总觉得恪妃娘娘心神不宁,时不时就陷入了沉思之中,似乎心事很重的样子,但实际上,奴婢瞧她身上倒没有多大的病痛。” “她身子一向就好,心里搁了事,顶多有些食欲不振,茶饭不思上一阵子,自然看着瘦了些,那些药说是量大损了身体,其实倒也不至于就伤得那么深,本宫看她得的还是心病,而且这病还得皇上时时抚慰着才能好起来。” 红罗面上现出讥诮来,“那恪妃娘娘真是想多了,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这一胎很是重视,毕竟是中宫的孩子,因而皇上时时要去陪着皇后娘娘把脉、用药,最近这段时间,就连娘娘,也不能保证每天见到皇上,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恪妃娘娘所受的宠爱本就和娴妃等人无异,都不过尔尔,这会想时时见着皇上,那可是奢想啊。” 微微点了点下巴,“你说的不错,不过她到底是被赫贵人害惨了的人,从前不分是非,跟着赫贵人沆瀣一气,做了许多助纣为虐的错事,太后娘娘虽然明面上原谅了她,但到底还是有些疑影在的,所以说,咱们和她亲近一些也好,相互扶持着,别人总不至于小看了她去,免得她日后逐渐沉寂下去。” “娘娘宅心仁厚,奴婢自当遵从娘娘的心意办事。只是奴婢在慈宁宫当差数年,太后娘娘平日里很是面目慈和,但实际上若是真正得罪了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一了百了的。” “嗯,正因为如此,咱们才更应该要小心走路,湿了鞋子可就不好了。” 听她意味深长地嘱咐,红罗重重地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自万寿宫一路回了景仁宫。 走进外间,只见润芝捧了一盅秋梨膏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说道:“奴婢今年跟着绣珠姐姐学了这道药膳,精选了雪花梨为主要原料,配以生地、葛根、萝卜、麦冬、藕节、姜汁、贝母、蜂蜜等药心熬制而成,具有止咳、祛痰、生津、润肺的效果,想着娘娘肯定要给贵妃娘娘送一些,所以就多做了几罐,还请娘娘尝尝奴婢的手艺好不好。” 定睛看去,那盅中的秋梨膏皆结成了透明膏状,带了浅浅的淡黄色,闻起来有一股淡香,可见润芝的手艺很不错。这润芝不仅嗓门大,力气也大,除了负责端茶递水之外,还经常跑去小厨房帮忙,实则是学习一些厨艺,来了短短一个月,竟也学会了许多小吃食的做法。 第131章 万寿宫那边出事了! 象征性地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唇齿之间满是甜甜润润的清新口感,禁不住赞道;“润芝果真是心灵手巧,这道秋梨膏做得很好,平日里拿来冲泡饮品最合适不过,待会你就随本宫去钟粹宫赠一些给贵妃娘娘。” 得到了香琬的肯定,小丫头十分高兴,福了福,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看着她欢欣雀跃地跑去了小厨房,红罗眯着眼睛笑起来,“润芝这丫头很不错,手脚麻利,胆子也大,奴婢观察了许久,发现她除了景仁宫,其他地方一律不去,也没什么其他宫的人和她来往密切,娘娘可以暂时放心了。” “相由心生,她笑得那样灿烂,心灵也不会黑暗到哪儿去。” 两人说话间,绣珠手上拿了一叠叠好的衣裙从里间走了出来,见到香琬,恭敬行了个礼,喜滋滋地禀告道:“启禀小姐,方才七福晋让人捎话给您,说花束不负小姐重托,很得夫人和三少爷的喜欢,已经于近日升为了姨娘,赐居明月阁,与三少奶奶一起分理家事,花束可真给小姐长脸呢!” 香琬和红罗听了这话相视一笑,红罗掐着指头算了一番,“算算日子,花束出宫已有一段时日,若是她能干,也该得到夫人的重视了,不想果然如娘娘所料,由一个小小的宫女升为姨娘,到底算是富贵人家内院里有地位的人了,再者三少爷又是花束一早就喜欢的人,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奴婢恭喜娘娘!” 面上含笑扶了她起来,“本宫既然决定送她入佟府,就没打算在意她的出身,只盼着她能为母亲和三弟出一份力了,如今可好了,莺歌带来了这个消息,本宫也可心安了。这样,红罗你去库里寻一件礼物给花束送去,就当咱们景仁宫的心意。” 红罗高高兴兴地应了,“奴婢这就去准备,不仅娘娘对花束好,奴婢和绣珠也盼着她有这一天呢,同样准备了礼物,一并给她送去!” 她们三人关系本就要好,不像其他宫里的人为了主子的重视,暗地里争来夺去的,这一点让香琬很是欣慰,目送着红罗走了出去,香琬想起要去钟粹宫,便吩咐绣珠:“润芝做了一些秋梨膏,本宫想着给贵妃娘娘送一些去,你也跟着去,正好跟云珠要点花样子回来给三阿哥做双鞋袜。” “是,小姐。” 晚膳后,提着东西到了钟粹宫,宁贵妃看到这秀色可餐的秋梨膏,喜欢得不得了,当即让鸢儿捧了鲜牛乳上来,给香琬冲泡了一杯,两人暖暖地喝下,只觉得很是舒心。 润芝和绣珠跑去找云珠了,鸢儿便为她们两人摆了棋盘,又轻手轻脚在一旁摆放了各色果脯,沏了香茶,这才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里的灯火闪着橘色的光,有一股别样的温馨。 宁贵妃手执黑子,若有所思地将第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入秋了,马上又到冬天了,这白天一天比一天时间短,冬天里天气冷,宫里行走的人也少,总没有夏天那么热闹。” 轻巧地放下自己的白子,“臣妾方才去看二阿哥,二阿哥又长大了不少,等明年开了春,二阿哥就会走了,小孩会走总是不安分,又急着跑起来呢,想想都觉得欣喜无比。” “玄烨只比福全小了四个月,本宫看他在襁褓里从来就没安分过,伸胳膊伸腿的,长大以后也定是个活蹦乱跳的主儿,若是两个阿哥挤到一处做起坏事来,那可不得把咱们这做额娘的愁死。” “那也是欢喜的愁,抚育小孩子,看着他一天天成长,总是时时充满了希望,所以娘娘和臣妾都很欢喜这份愁。” 点了点头,应对着棋盘上的招数,“小小的孩子嘴里软软糯糯地喊着皇阿玛、额娘,那该是最幸福的时候了,本宫想着想着就会笑起来。” “臣妾又何尝不是,只是一想到从前的钮扭大阿哥,熙月格格,臣妾就更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皇上期盼着这两个孩子能健康长大呢!” 宁贵妃的嘴巴朝着坤宁宫的方向努了努,“喏,还有中宫那位呢,本宫想起以前的皇后娘娘,那性子,如草原上的野马,刚烈十足,与皇上硬碰硬,谁也不让谁,不想她的这位侄女,性子倒柔得很,比起从前的皇后来来,皇上对现在的皇后娘娘,可是好得很,自从有孕之后,时时陪伴左右。” “毕竟是中宫之子,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呢,太后娘娘很重视这一胎,听说辛太医现在是慈宁宫和坤宁宫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但把皇后娘娘交给别人来照料,太后娘娘是一千万个不放心。” 看得出宁贵妃竭力掩下心酸,她曾经离皇后之位那么近在咫尺,最终还是亏在了家世孱弱上。 “你说的是,皇后娘娘毕竟是咱们的主子娘娘,咱们小心侍奉着就是了。” 细细看了一会格局,香琬又下一子,“皇后娘娘是新起之秀,恪妃倒沉寂下去了,今早臣妾去看她,受了好一顿埋怨,她怨气太重,臣妾都不知如何劝她,最终也是不欢而散。” “恪妃这人模糊得很,本宫倒看不清她的为人到底是怎样的,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上天又不垂怜,自己不摆正心态,只能一味消沉下去,又岂是你能劝得动的?” “臣妾看不过去她那样落寞,只是皇上这边,臣妾又无从开口去劝,这种事情也不好劝,现在皇后娘娘正得重视,臣妾要是多说两句,恐怕会引起她的不满,况且她早已对臣妾有所不满,臣妾心里怜惜她,也无能为力。” “你当然不必去说,咱们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有什么闲工夫整日去想别人的事情,你呀,总爱为别人着想,自己的事到遗漏了,这不,又输了吧?”宁贵妃轻笑着说道,将最后一枚棋子定定落下。 香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棋盘上的白子已被黑子全数围攻,再无出路。 拈了一枚蜜枣放入嘴里,香琬连连求饶,“贵妃姐姐棋艺精湛,臣妾实在望尘莫及,愿赌服输就是了。” “本宫看你是没有用心下的缘故,反正现在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夜路不好走,本宫不放心你回去,云珠和绣珠她们肯定在下人房玩疯了,不如你今晚就歇在本宫这里,咱们多下几盘,让本宫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 不好扰了她的雅兴,而且又许久没和她夜谈了,香琬自然乐得这样,“臣妾听贵妃姐姐的就是。” 于是两人撤了棋盘上的棋子,又重新认真对弈起来。 相对之间,一声尖锐的女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娘娘,娘娘,不好了,万寿宫那边出事了!” 被突然闯进来的红罗打扰了兴致,香琬蹙了蹙眉,放下棋子,“怎么回事?这样莽莽撞撞地闯进来,也不怕惊了贵妃娘娘!” “还请贵妃娘娘恕罪,万寿宫那边出事了,翡翠跑到景仁宫来找您,没找到又回去了,奴婢紧赶慢赶过来了,还请两位娘娘速速移驾万寿宫!”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就是。” “听闻一名侍卫醉酒闯入了万寿宫,侵犯了恪妃娘娘,恪妃娘娘衣服都被撕破了,这会皇上已经赶过去了,皇后娘娘那边也知道了,但有孕在身,暂时还没有过去。” 香琬和宁贵妃听闻此事,不约而同猛地站起身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在宫里竟会发生这种事情。 绣珠等人听到动静,也都一路小跑进来,伺候各自的主子穿上披风,一行人急匆匆往万寿宫赶去。 万寿宫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宫门口的太监、宫女齐刷刷向宁贵妃和香琬行礼,她俩急匆匆地走着,来不及给予理会。 进了万寿宫的大殿,皇上一脸怒容,负手而立,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失魂落魄的恪妃,身上胡乱披了一件长衣,头发散乱着,一枚碧玉玲珑赞斜插在凌乱的发间,外衣里面的纱裙被撕得不成样子,脖子间还有被抓过的血痕,半边脸更是高高肿起。 见此情状,皇上怎能不生气? 香琬怒喝一声,“翡翠你好大的胆子,你主子穿成这样,你怎么也不知道侍奉她换身衣服,快扶你主子进去更衣!”翡翠受了训斥,也不敢还嘴,忙扶了恪妃进到里间去。 “皇上,这几日恪妃正卧病在床,轻易不开门见客,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还请皇上容臣妾细细审察。”宁贵妃受命协理后宫,出了这种事情,她自然有责任。 见皇上一言不发,宁贵妃只好自行做主,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问道:“那狂徒是谁?给本宫将人带上来!” 吴公公应了一声是,走到外面吆喝了一声,只见几个太监押着一位穿着侍卫衣服的高大男子走了上来。 第132章 朕永远会记得你为朕 那侍卫早已被五花大绑,被推搡着走进大殿,还没有站稳,一脚重重踢在他的膝盖上,整个人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方才在外院,吴公公已经带人给他泼了辣椒水,此时人稍微清醒了些,但浑身还是散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大胆狂徒,抬起你的狗头来!” 宁贵妃一声怒喝,众人又是上前将他的头使劲抬起来。 “周启正……”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香琬紧紧攥了帕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是他?为什么是他? 似乎受了某种力量的挟制,周启正昏昏沉沉的,一双眼睛深深陷进去,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皇上和宁贵妃一眼,干涸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复又重重低下头去。 “启禀皇上,启禀两位娘娘,周侍卫之前受了皇上之命,进出过万寿宫几回,我们娘娘想着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总比别人客气些,不想夜幕刚降临那会,奴婢刚侍奉着娘娘躺下,周侍卫就一身酒气闯了进去,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奴婢似的,禽兽般扑向了娘娘,娘娘使劲挣扎,被他狠狠给了两拳,奴婢害怕极了,这才去请皇上过来为我们娘做主。”翡翠边抽泣边控诉着周启正的罪行。 她说得惟妙惟肖,令在场所有人都能想到那副场景,皇上早忍耐不住满腔怒火,飞起一脚,踹在周启正的胸口,往日健壮魁梧的周启正此时毫无躲避之力,身子向一边倒下去,又被强迫着跪直。 “皇上,周侍卫平日做事最为耿直,今晚本该在养心殿当值,怎会做出这等事来?臣妾瞧着,周侍卫这会神志不清,许是喝醉了的缘故,皇上还是等他酒醒了再细细审问他才是。”看皇上气得不轻,香琬忙快速走上前,轻轻替皇上抚着胸口,柔声劝道。 “朕如此信任他,破例提拔他为御前侍卫,他竟觊觎朕的女人,还敢喝醉了酒来万寿宫耍酒疯,朕看他是活腻了,来人啊,将他泼醒!” 皇上一声令下,“哗啦”一声,小太监照着周启正的头泼下一盆冷水来,周启正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这才费力地睁开眼睛,茫然无措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示意香琬将皇上扶到原来的座位上,宁贵妃走上前去,“周侍卫,可否替本宫解释一下,为何你会在这里?这会你不是该在养心殿吗?” “微臣,微臣不知道,听闻恪妃娘娘有召,微臣就来了万寿宫,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微臣记不清了。” “怎么才过了这一会就记不清了?你一个小小的侍卫,这么晚了,恪妃没事宣你来万寿宫做什么?分明就是你觊觎恪妃的美色,这才犯下滔天大错,枉皇上那么器重你,如果本宫没有记错,你和皇后娘娘身边的景春,也才成亲不久吧,你怎么敢如此大胆?” 逐渐清醒过来的周启正一听到景春的名字,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狠命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痕来,才定定地说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微臣没有做过的事,微臣不会认的,还请皇上和贵妃娘娘明察。” 一道幽怨的声音从里间缓缓传来,循声望去,恪妃换了一身素白色梅花底衣裙走了出来,白皙的脖子上仍留着触目惊心的抓伤,“周大人现在当然可以矢口否认,你胆敢夜闯万寿宫,就因为周大人认为本宫一介弱小女子,谅本宫死也不敢将这种丑闻传出去,所以才敢借着酒劲为所欲为,岂不知这后宫还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做主,纵然你是皇后娘娘身边景春的夫君,可也不该这样大胆!” “皇上曾命周侍卫送受伤的本宫回万寿宫,平日里周侍卫经常对本宫施以援手,本宫很是感激,知道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本宫一向待你客客气气,你多来几次万寿宫,本宫也只当你是例行巡逻,不想你竟会如此对本宫,本宫那么喜欢皇上,你这样,本宫以后可该怎么办?”恪妃激动地说着,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周启正看了她一眼,眼里含了憎恶,“微臣无意侵犯娘娘,还请娘娘自重!” 不想已经被绑着进了大殿,周启正还是不肯承认,恪妃的眼里全是绝望,不再说话,飘然转身,拿出一把剪刀,拼命剪着自己的长发,纷纷扬扬的长发落了满地。 恪妃郑重跪在皇上面前,冷然一笑,“臣妾自知遭了此人的脏手,污了身子,再无侍奉皇上的资格,臣妾只好自断乌发,自请去宝华殿日日夜夜守着,为皇上和皇后娘娘祈福,再不踏入这后宫红尘之中!” 她说得满脸是泪,继续去剪那三千青丝,皇上不忍地伸出手,终于又无力地放下。 跪在一边的,翡翠哭着跑上前去夺她手中的剪刀,“娘娘,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您千万不要犯傻啊!奴婢求您了,娘娘!” “恪妃,你这是做什么?皇上还在这里,你怎可自断长发?快把剪刀给我!”香琬走上前,用力握住她的手,这才阻止了她继续下去的动作。 “香琬,你走吧,我累了,真的累了,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真要继续这样卑微地活下去吗?丝毫没有尊严,丝毫没有希望,你不要再管我,他不认罪,死也不认罪,被下人们抓住了还是不认罪,那就放他走吧,就当我作茧自缚就是了!” 将她揽在怀里,拼力拿走她手里的剪刀,“你不要这样难过,皇上和贵妃娘娘都在,会为你主持公道的,不要害怕。” 香琬这样一说,众人都将谴责的目光投向周启正。 哭天抢地之间,皇上的双眼愤怒得快要喷出火来,他猛然转身,看着地上的周启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周启正,说!” “微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好,好得很!” 皇上的话音刚落,吴公公着人拿来的三尺长的木板就重重地拍到了周启正的嘴上,因为用力太狠,一颗牙和着鲜血从他的嘴里掉落出来,“给本宫打,狠狠打他,打得他清醒为止!” 大殿里除了香琬怀里的恪妃发出呜咽声外,还有木板拍在周启正上发出的沉重的敲击声,只十几下,周启正的嘴就血流不止,腮帮子高高肿起来。 挨着打,生生忍着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更没有一句求饶的话。 香琬握着恪妃的手,只触到一股冰凉,入秋的天,总是多带了些寒气,香琬竭力想要温暖她,但她的身子却一直颤抖个不停。 是气极了,也是伤心极了。 不知道究竟被打了多少下,坚持每天习武,身子很好的周启正也扛不住这种酷刑,终于歪倒在地上,旁人再扶不起来。 “吴良辅,将他连夜送往慎刑司,给朕好好审他,直到他认罪为止。” “嗻!”吴公公等人得了命令,拖了昏死过去的人出去,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香琬不忍再看,只是扶了恪妃起来,安抚她在皇上身边坐下。 妃嫔在皇上面前,本就该注意仪容,恪妃这样疯疯癫癫的,实在有失风度,香琬着人取了牛角篦子来,一下一下帮她梳理着头发,所幸阻止得及时,只是将头发剪得参差不齐而已。 宁贵妃郑重福了福,“皇上,臣妾奉命协理后宫,出了这等意外,实在是臣妾的失职,请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彻查此事,还恪妃一个公道。” 疲惫地点了点头,“朕相信,你一定会查出来的,朕交给你去做就是。” 皇上说罢转过头看着还在哭泣的恪妃,眼里蒙了一层雾气,“恪妃,此事不是你的错,你是妃嫔,以后不可这样自暴自弃,别忘了,你还是万寿宫的恪妃,曾经舍身救过朕,朕永远会记得你为朕,头上留了一个疤。” “皇上……”恪妃泫然泪下。 “朕会记得,永远记得,你歇了吧,朕,先回去了。”皇上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起身拂袖而去,落寞的背影很快掩映在茫茫夜色之中。 小宫女们走进来,用铜盆打了热水,小心擦着地上的血迹,恪妃定定地看着她们将周启正的血一点一点抹去。 那无声而又机械的动作似乎触动了恪妃的某根神经,她发了疯般扑上去,将那几个小宫女赶出来,“给本宫滚,给本宫滚出去!不长眼睛的,本宫什么时候叫你们进来伺候了?滚!” 香琬和宁贵妃对视一眼,周启正突然闯进来醉酒侵犯她,到底是吓着了她,更何况白天时候,她还生着病,出了这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恪妃,这件事,本宫会彻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你不要这样伤心,皇上也说了,不会计较今天这件事,本宫看你还是早点歇了,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时候不早,本宫和嘉妃先走一步。” 宁贵妃说着,不由分说拽了香琬走出大殿。 第133章 臣妾是局外人 出了万寿宫,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宁贵妃和香琬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疲倦,没有心思再继续对弈,简单说了几句,便都回了各自的宫殿。 由红罗服侍着,洗漱更衣后,躺在床上。 方才是万寿宫的一幕幕快速在香琬的脑海中回放着,夜已深,身子的疲累拖着她沉入了梦乡之中。 梦是极其复杂的,一会儿梦到景春一身红装,与穿着新郎衣袍的周启正并肩迎面走来,景春冲着香琬娇羞地笑了,满脸的幸福。 一会儿又梦到周启正带了一群人来静和宫逼着她和景春交出静妃。 还有绣珠不知为何哭个不停,旁人怎么都劝不住。 迷糊之中,天已经蒙蒙亮起来,香琬睁开沉重的眼皮,预备坐起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间传来景春悲痛欲绝的哭喊声。 匆忙披了衣服走到外间,只见景春一脸戚容,一见香琬出来,忙重重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娘娘,娘娘,求您救救他吧,他不是那样的人,奴婢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敢?他不会的!” 景春语无伦次地哀求着,香琬不忍,亲自扶她起来,“景春,你先不要急,皇上现在怒气未消,凡事讲求个证据。只要周启正没有做过,皇后娘娘不会坐视不理的。” 抹了一把泪,“娘娘有所不知,因为奴婢平日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因而这件事皇后娘娘不好出面解决,为了避嫌,她已全面交给了宁贵妃娘娘处理,您素来和宁贵妃娘娘交好,您的话她一定会听,还请您求求贵妃娘娘,千万不要上重刑,他会撑不住的,他才刚刚向皇后娘娘求娶了奴婢,怎么可能再去招惹恪妃娘娘呢?一定是有人从中陷害,还请娘娘做主啊!” 尽管知道她现在心焦得喝不下东西,红罗还是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昨晚周大人出事,景春你在哪里?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周大人是被万寿宫的太监们抓住的,皇上和宁贵妃娘娘又亲自审了的,所有的人证都对他不利,恐怕我们娘娘也不好插手。” “奴婢那会正在坤宁宫服侍皇后娘娘,知道他要在宫里当值,或者奴婢想着,他有时会和身边的人喝几杯来驱寒,可能和兄弟们喝了酒,但总不至于喝得失去理智,更不会做出那样的错事来,奴婢还没有见到她,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只是那慎刑司里七十二道刑罚一一挨过了,到时候,为了活命,他不招也得招了,娘娘,还请您想想办法啊!” “他们传言启正喝多了酒,可是据奴婢所知,启正的酒量很好,皇上有一次赏了他一坛纯正的高粱酒,他喝了也没耍酒疯,怎么这次就喝得不省人事了呢?奴婢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去万寿宫,去对恪妃娘娘……”景春惊恐地捂住嘴巴,不敢再继续想象下去。 绣珠昨天跟着去了万寿宫,看到周启正受刑,早哭成了泪人,随香琬回了景仁宫,看到主子累了,心里再苦也不敢说什么,此时顶着浓重的眼圈,听景春哭诉着,一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跟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小姐,求您了,救救周大哥吧!奴婢相信,周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她们俩人一起哭起来,让香琬觉得脑仁疼,思绪更加混乱,“你们容本宫想想,这事很复杂,且当时也没有别人在场,一时找不到突破口,既然皇后娘娘不欲接手这事,那本宫倒可以去养心殿一趟,探探皇上此时的想法,或许皇上会念着往日周侍卫的功劳,许他再为自己申辩一番。” 红罗忧愁地看景春一眼,很是理解景春的心情,“不过人既然已经送去了慎刑司,难免会受刑的,又是皇上亲自下令的,恐怕这会正煎熬着呐。” 听到这儿,绣珠难以抑制悲愤的心情,狠狠咬着手中的帕子,以防止自己再发出哭声来。 “那就劳烦娘娘走一趟,为启正求求情,奴婢在此谢过了。”景春说着,郑重行礼,再抬头眼里又多了一层坚毅,“奴婢这就去求宁贵妃娘娘,允准奴婢去进去看他一眼,就说娘娘想办法救他了,要他安心就是。” “红罗,你跟着景春去,替她跟贵妃娘娘求求情。”香琬吩咐着,这会绣珠哭成这样,实在不堪重用,香琬转向站在门口的润芝,“润芝,你去准备茶水和点心,跟本宫去养心殿一趟。” 于是几人兵分两路,香琬提了薄荷菊花茶向养心殿走去。 都说写字能凝神静志,香琬走进去的时候,皇上正伏在书案上写字。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这天儿转眼就入秋了,气候干燥得很,想着皇上这会也累了,就冲泡了薄荷菊花茶来给皇上降降火。” 从她手里接过茶杯,饮了几口又送回到她的手里,“朕昨晚没睡好,香琬你怎么也没睡好?朕瞧着你的眼圈重得很,拿粉也遮不住了,还是内务府为你制的蜜和香粉不好用,朕改天叫他们再给你送一些去。” 不自在地用帕子按了按鼻翼的浮粉,“臣妾只是心惊,不想宫里竟会发生这种事情,又挂念着皇上心情不好,这才早起一洗漱完就忙着来看看皇上。” 牵了她坐下,“你总是这样乖巧懂事,都是朕太轻信周启正,给他太高的职位,皇后又亲自将身边的侍女赏给他,这才让他整个人飘了起来,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真该千刀万剐。” “说实话,在这起事件里,臣妾是局外人,看问题可能更清楚些,初初听到这个消息,尤其是看到恪妃为了这事竟要断发以证清白,臣妾震惊之余还有心疼不已,只是昨晚回去之后,臣妾细细想了想,有些漏洞还是想跟皇上说道说道,还请皇上饶恕臣妾太过多嘴。” “这件事确实和你牵扯不大,你的想法最为公正,不妨说说看。” 站起身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臣妾想着,这周侍卫向来不重女色,这么多年了,心中惟有景春一个人,否则前一阵儿,臣妾要将绣珠许配给他,他完全可以将绣珠纳为小妾,可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又和景春是新婚燕尔,为何会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来?” 皇上抚着额头看着杯子里的热水浮起一朵朵澄黄的菊花,“贪心不足蛇吞象,他是恃宠而骄了,就如恪妃所说,仗着万寿宫偏僻,朕去的次数不多,想着就算趁着酒劲做了错事,恪妃一个女人家为了面子也不敢抖出来,这等宫中丑事,前朝不是没有发生过。” “皇上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臣妾还有一个疑问,听说皇上也曾一时高兴,赏了周侍卫一坛酒,周侍卫当即就在养心殿外喝完,喝完之后跟没事人似的,他既然知道自己要值班巡逻,怎么敢喝那么多的酒?而且必得是许多酒才能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得失去了理智,周侍卫做事很稳妥,在当值的时候,恐怕不敢这样肆意喝酒。” “如果是他蓄谋已久,那么装醉也是不无可能的。” 担心自己说话语速太快引起皇上的怀疑,香琬顿了顿,又托腮想了想,复又缓缓出声,“臣妾随着贵妃姐姐一进大殿,就听闻吴公公已经在院外给周侍卫泼了花椒水,这才把人拖进来的,皇上也看到了,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又泼了好几盆水,人才醒过来,装醉好像也说不通。” 听香琬层层分析下去,皇上的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在极力思索着什么。 “臣妾只是想解开皇上心头的疑惑,并非质疑皇上的决定,还请皇上恕罪。” 扶了她起来,皇上疲倦地笑了笑,“朕知道你是一片好心,除了你,不会有别人来告诉朕这些疑点,宁贵妃办事一向利落,只是这件事,经由昨晚万寿宫那一遭,恐怕她已有了主意,这样,朕亲自去审问周启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要他说个明白,如若还如昨晚那样糊涂,那朕不会再留情面!” 心下释然地福了福,“如此最为稳妥,皇上圣明!” 奔波着回到景仁宫,红罗已回来了,正在外间等着香琬。 “娘娘,贵妃娘娘看在娘娘的情面上,破例允许景春进去探视周大人,绣珠这丫头哭哭啼啼地跟着去了慎刑司,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罢了,她要去便去吧,你也知道,这慎刑司一旦进去了,要出来可是难上加难,她去看一眼也好,说不定……”香琬别过头去,不忍心再说下去。 红罗何等聪慧,怎会听不出香琬的话外之意,“娘娘劝动皇上了吗?皇上怎么说?” “皇上已答应本宫会亲自前往慎刑司审问周启正,只是结果如何,本宫不得而知,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而且如若周启正只有一面之词,那恐怕凶多吉少,咱们现在无能为力,只能静待皇上审问后的结果了。” 第134章 秽乱宫闱之罪 她不是没有想过,可能真的是周启正喝醉了酒,喝得不省人事,继而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恪妃才是这起事件里最大的受害者,但一想到周启正和景春历尽周折终于喜得良缘,终究不忍心景春如此煎熬。 还有绣珠,她是那样痴迷地爱慕着她心目中的周大哥,就算不能嫁给他,远远地看着他和景春成双入对也好,如若周启正被处置,恐怕她会心碎到疯狂。 现在也只能盼着周启正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不是有意为之,等皇上查明了真相,或许可以减轻责罚。 只是,恪妃,那晚,皇上看着她的眼神,怜悯中多了一层决绝,那是一种冷酷的没有温度的决绝。 香琬心里明白,之所以那样深深地看她一眼,是自此以后,不愿再回头。 恐怕这后宫,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个哀怨的人。 从昨晚到今天,涉及到的人物,在香琬的脑海里不断回旋,理不清头绪,她只觉得心累不已。 她也只是想守候自己想要守候的人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看出了香琬的失意伤感,上前轻轻为香琬捶着酸痛的肩膀,“娘娘在这件事上已经尽力了,咱们只能等,奴婢陪娘娘等。” 略微点了点下巴,目前别无他法,只能如此。 傍晚那会儿,宁贵妃带着眼睛通红的绣珠回了景仁宫,后头还跟着霍永庆。 “臣妾参见贵妃姐姐。” 宁贵妃扶了她起来,“香琬不必多礼,本宫回去之后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这周侍卫平时做事很有分寸,就算是喝了酒也不至于失控到秽乱宫闱,就宣了霍太医一同前往慎刑司,要他瞧瞧周侍卫有没有什么异常,霍太医你来说说你的发现。” “回禀娘娘,微臣探望周大人的时候跟他聊了聊,周大人似乎有难言之隐,但他除了身上的皮外伤之外,双眼发青,脸皮涨成青紫色,随着时间的推延,症状已不是非常明显的,仍能窥见一二,微臣大胆推测,可能是在周大人喝酒的过程中,有人在他的酒里下了东西,初步推断是迷情散。” “迷情散?宫里向来禁止宫妃及宫人私藏这类药物,如若有人违反。必将严惩不贷,周侍卫怎么会喝下这种东西?你的推断会不会有问题?”香琬不敢相信地惊呼出声。 霍永庆想了想,复又确定地点了点头,“微臣为周大人把过脉了,发现他脉象游离,的确有服用过药物的迹象,就算周大人喝醉了酒,两位娘娘想想看,如若酒的纯度达到了周大人的极限,令他不能控制自己,那必定会浑身瘫软,怎么还有力气去侵犯恪妃娘娘呢?且娘娘也说了,昨晚周大人浑浑噩噩的,人不是很精明,这并非能由酒控制,有很大的可能是药物入体的缘故。” 宁贵妃长长的指甲烦躁地敲着桌面,“周侍卫知道自己要值班,怎么敢喝那么多酒?就算他和景春成了亲,成为了坤宁宫的亲信,但也不至于会这样狂妄,本宫本以为是他觊觎恪妃美色,如此看来,如若是他人陷害,又有谁想害他呢?” “他只是一个小侍卫,谁会想到害他?除非是为了给……”香琬思量着,忍了忍,终究没有说下去。 其实她想说,如若这幕后之人,是为了给坤宁宫的皇后泼脏水,总不至于绕远道从周启正身上下手,周启正是景春的夫君不错,但这样岂不是煞费苦心? 况且从现在情况的发展趋势来看,皇上并没有想到是周启正恃宠而骄,更没有迁怒到皇后的身上去。 那这人这样做,是失算了。 却实实在在害了周启正和景春两口子。 自从慎刑司回来之后,绣珠神情恍惚,她自己知道香琬心里烦,因而也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不住用帕子抹着眼角,香琬转头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绣珠,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润芝伺候着就是,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小厨房给你留了饭菜,去吧。” 绣珠沙哑着嗓子行了礼,“奴婢多谢小姐关怀。”说罢,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宁贵妃按了按她的肩头,示意她止住思路,“本宫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只是这事太后也已经知道了,咱们实在不宜妄自推断,毕竟,它是宫廷丑闻,凡事讲求证据,本宫会继续追查下去,昨晚慎刑司已经给周侍卫上了大刑,他嘴里没吐出什么来,只能今晚继续审问。” 两人正说着,小纯子从外头跑了进来,“启禀娘娘,皇上亲自去审问周大人了,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 听到这话,宁贵妃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思量了一会才继续说道,“皇上去也好,这件事毕竟和皇后娘娘身边的景春有些许关联,皇后娘娘不好插手,昨晚知道了也没有起身去万寿宫,而且今天一早就将它推给了本宫全权处理,再者皇后娘娘是双身,不想被这事烦扰,本宫心里乱得很,毫无头绪,皇上去亲自问清楚也好。” 了然地点点头,“周侍卫是皇上一手由最底层的小侍卫提拔上来的,皇上对他有大恩,他一定会实话实说,只有他说了实话,才有可能谋得一条活路。” 如此一来,香琬和宁贵妃便没了多余的话,静默相对而坐了一会就散了。 皇上是吃了晚膳后前往慎刑司的,因而当那抹明黄色的身影隐入了那扇门之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各宫都落了匙,静静待在自己的宫里,整个后宫寂静无声,皆沉浸在深深的心事之中。 不知皇上是何时离开慎刑司的,大抵是在夜色更深一些之后,天边慢慢渗出一抹晨曦来。 这起宫廷秘闻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厚重的漆红宫门依次被推开,一辆简易小车,用席子包裹了一具尸首,轱辘轱辘,吃力地向宫外行驶而去,车子上的生前受了许多刑罚,一身白衣脏兮兮的,一层一层浸透着鲜血,小车走过,有血迤逦而下,眼尖的小太监跟着,用抹布快速抹去那些低落的血迹。 天刚亮,里间的香琬正在对镜梳妆,小纯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娘娘,不好了,皇上夜审周大人,周大人亲口承认侵犯了恪妃娘娘,皇上认定他秽乱宫闱之罪,一怒之下,命令慎刑司的人将周大人乱棍打死,这会儿,人已经被送出宫去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手里的牛角篦子没拿稳,一下滚落在绵软的地毯上,香琬转过身,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休得胡说!就算周启正有罪,既然已经问出所以然来,也该交由刑部治罪,怎会这么快就处置了?” 怎么会这么快?就连她为景春求情的机会也没有? 小纯子畏惧地垂下了头,怯怯懦懦地说着:“奴才听慎刑司的人说,周大人侵犯恪妃娘娘这事,是宫廷丑闻,皇上不愿传出去叫宫外的人耻笑后宫,这才下令就地惩处了周大人,皇上仁慈,念着景春姑姑刚与周大人成婚,已特许景春姑姑在宫门口接了周大人的尸首回家去。” 红罗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篦子,准备替香琬梳好发髻,一夜未睡的绣珠挣扎着起来伺候,倚在门框上听到这个消息,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没有哭,也没有大喊,只是定定地站着,牙齿狠狠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 膝行到香琬的裙角边,她抬起头来,凄然一笑,“小姐,他死了,他死了,就这样死了,奴婢再也没有喜欢的人了。”她哽咽着说着,糯白细齿上沾了一滴滴鲜红的血,每说一句,脸上就黯淡一分。 “周大哥不会那样做的,周大哥不会的,皇上怎么可以杀了他?皇上怎么可以杀了他?”绣珠伤心到失去了心智,嘴里胡言乱语着,红罗忙叫小纯子上前按住了她的嘴,她挣扎着,像被捕杀的鸟儿一样,发出呜呜声,满目悲愤。 香琬又何尝不理解她现在的感觉,昨日皇上还说会好好审他,不想才过了一夜,就已经将他乱棍打死,绣珠如此伤心,那与他相知多年的景春呢?她在宫外,一人面对周启正那凉透了的尸身,恐怕早就万箭穿心了吧。 勉强镇定心绪,挥手叫小纯子将绣珠带下去休息,“红罗,你现在去告诉霍永庆,让他不要将他昨天在慎刑司的所见所闻说出去,一句也不许说出去,快去!” “娘娘……” “皇上速度这样快,是要快刀斩乱麻了,无论周启正有没有错,他在万寿宫被逮住是千真万确的事情,皇上已不愿追究这其中的缘由,霍永庆说得太多,只会引来杀身之祸,你去告诉他,要他将这事消化在肚子里,你记住了,前天的事情,已经过去,再也不要提起。” 看香琬一脸说话时严肃,红罗忙点了点头,“奴婢知道,这就去跟他说,奴婢多谢娘娘。” 第135章 娘娘,景春没了 红罗转身跑了出去,殿里只余香琬一人对着镜子慢慢梳着长发,没有心思再做繁复的装扮,只简单用一枝茉莉小簪簪起长发,捡了一件碧水青色丝竹长裙来穿,略微涂了一层粉,唤了润芝进来,“润芝,你随本宫前往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自周启正出了事,绣珠整日恍恍惚惚,红罗忙里忙外地跟着景春奔波,景仁宫宫里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润芝能堪当众人,能跟着香琬外出见人,且眼疾手快,伺候得很周到。 渐渐的,她进殿伺候的时候便多了起来。 此时听到香琬吩咐,忙走上前稳稳扶了香琬,“奴婢谨遵娘娘旨意,娘娘这边请。” 坤宁宫内,皇后正坐在屋檐下,指挥着青蕊给院前的一溜秋菊浇水,自从有孕之后,她穿的衣裙明显宽松了些,她本就是那种圆润脸盘,太后和皇上每日精心照料着她的饮食和药膳,此时一身亮橘色国色牡丹苏锦宫装,举手投足间显出一抹华贵来。 只是她比平日起得更早,可见也是心里有事。 香琬忙走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嘴角含笑示意她起来,“嘉妃来了,今早宫里的新鲜事儿想必嘉妃也知道了,其他宫估计正踌躇着要不要来给本宫请安,都这会了,还不见人影,嘉妃倒先来了。” “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臣妾们理当每天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这会还早,臣妾先来一步而已。” 由青蕊扶着回了外间,“景春一接到消息就回去处理周启正的后事了,走的时候哭成了泪人,一再请罪说连累了本宫,本宫倒不如此认为,只是苦了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皇后虽语调平平地说着,香琬还是从她话语之中听出了担忧,“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只是周侍卫出了这档事,确实是他自己行事不小心所致,娘娘方才说的其他人正在犹豫要不要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臣妾倒觉得是娘娘多虑了,娘娘做事公正,从未偏私过景春,更何谈偏私周侍卫?皇上和太后娘娘洞若观火,一定不会听信谣言风向,还请娘娘安心。” 听香琬诚恳地说着,皇后满意地抿了一口茶水,“早就听闻嘉妃体贴,不想说出话的竟是这般柔软,让本宫听着很是舒服,本宫听闻昨日你去了养心殿,还劝皇上去亲自审问周侍卫?” 既然为了景春早来一步,香琬也不欲隐瞒她,“皇后娘娘圣明,受景春所托,臣妾确实去了养心殿一趟,不过皇上早有心思要单独审问周侍卫,臣妾只是稍加附和了一番而已。” 挑了挑细长的眉毛,“景春是皇额娘赐给本宫的贴身侍女,怎么周侍卫一出事,她倒先跑去找你了?” 面上含了谦卑之色,“回皇后娘娘的话,景春知道您管理后宫辛苦,在这种事情上理应避嫌,您又有孕,她不愿您为此事烦心,再者从前臣妾与景春一起伺候过静妃娘娘,总有陈年情谊在,她实在没有法子,这才跑来找臣妾商量,臣妾曾与景春侥幸脱离火海,不忍看到她那样伤心,尽可能帮一把,心里求个安心。” “你倒实诚,本宫问你什么,你答什么,滴水不漏。” “臣妾不敢违逆、欺瞒皇后娘娘。” “这会还未到请安时间,你就先其他人一步来了,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皇后问到这里,香琬愈加认定眼前的皇后,并非是她和宁贵妃心中所想的那种心思单一的人,相反遇事思维敏捷,几乎要点破她提前到来的目的,所幸香琬行的端做得正,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 “启禀皇后娘娘,今早臣妾宫里的小太监来传说皇上认定了周侍卫秽乱宫闱之罪,被乱棍打死定有皇上的道理,只是景春,她做事一向谨慎,侍奉娘娘勤勤恳恳,虽然一提到周侍卫,难免不牵扯到她,但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等周侍卫的丧事过了,还允准景春回宫来伺候,她年纪轻轻就失去了周侍卫,如若再失去了糊口的生计,恐怕难以活下去。” 凌厉的目光在她身上狠狠刮过,“嘉妃,本宫不救周启正,不代表本宫不想帮景春,景春是本宫的贴身侍女,本宫怎么会不心疼她?至于她处理完丧事回宫来伺候,本宫自有安排,本宫怎么做,还需要你来教吗?自以为是。”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便不想在意皇后说话的语气,她知道自己此次前来,本就是越俎代庖了,只是为了景春,不走这一遭,她总是不能安心。 站起身福了福,“臣妾与景春有昔日的交情,所以才会多这一句嘴,臣妾也知道皇后娘娘待景春很好,多此一举只是为了尽一尽臣妾的心意,还请皇后娘娘谅解臣妾,再者这件事,是否有别的人在背后捣鬼,臣妾奉命协理后宫,自然会替皇后娘娘好好查一查,臣妾希望的,只是皇后娘娘能安心养胎而已。” 看着下首站着的人脊背挺得直直的,语气满满是对主母的尊敬,皇后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唇边重新浮起淡淡的笑,“嘉妃话说得好听,希望事儿也能做得体面些,本宫对这次的事也有许多疑惑,那就等着嘉妃来为本宫一一解惑了。” 感觉到皇后的语调趋于平和,香琬惴惴不安的心这才放下来,“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必定为娘娘排忧解难。” 气氛瞬时融洽起来,宫门口依次传来了太监此起彼伏的通报声: “宁贵妃娘娘到!” “娴妃娘娘到!” “恬贵人到!” 不一会儿,坤宁宫的大殿里就莺莺燕燕地坐满了人,大家向皇后行过礼后,只由宁贵妃略微提了一提周启正醉酒夜闯恪妃万寿宫,皇上一气之下,处死了周启正的事,众人唏嘘了一番,景春是皇后的贴身侍女,知道不宜多说,也便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了。 乖觉的娴妃转了其他话头,众人兴致勃勃地说起了中秋节家宴的准备工作。 静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听着众位妃嫔莺啼般清亮的说话声,唇上带着淡漠的笑,皇家向来如此,惯于用金银珠宝、山珍海味的大排场掩过一场血腥事件。 好似那个在凌晨,刚刚死去的人,从未在宫里出现过一样。 三日之后,景仁宫内。 香琬正抱了玄烨玩耍,绣珠在一旁心不在焉地逗着,玄烨咯咯笑个不停,小嘴不住啄着香琬的脸蛋,甚是可爱,绣珠也只是敷衍地笑笑,香琬不想勉强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振作起来,也便由着她去了。 更何况,今日是周启正的出殡之日。 活在世上,不害怕爱着的人不爱自己,最怕自己爱着的那个人突然就去了。那种感觉就像乘着一叶扁舟沉没到水里,溺水的感觉,简直难以呼吸。 得了命令,红罗昨晚就被派出宫去,也好给景春搭一把手。 这会已经临近中午,红罗满身尘土地走了进来,想着她刚参加过丧事,身上多少带了些晦气,担心过给玄烨,忙嘱咐乳娘带了孩子下去。 不仅身心疲惫,就连红罗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一见到香琬,刚在宫门口收回去的眼泪又扑簌扑簌掉落下来,香琬心里一酸,出言安慰道:“一定是景春太过伤心引得你如此难过,周启正人顺利下葬了就好,你这几天也辛苦了,就不要难过了。” 原本以为红罗只是触景生情,都是宫女,红罗是同情景春的遭遇,不想红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娘娘,景春没了,景春没了,是奴婢不好……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她会那么傻,奴婢……” 她泣不成声地说着,惊得香琬从凳子上弹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娘娘,今早周大人出殡,景春本来好好的,可是起灵时,阴阳师合上了棺材板,景春受不了与周大人阴阳两隔的刺激,猛地扑了上去,撞得头破血流,当下就没了气,她跟着周大人去了。”向来做事老练的红罗也受不了这个刺激,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景春不会这样的,不会的。” “娘娘,您不知道,景春去的时候,已经怀着周大人的孩子了,她大概实在受不了,受不了独自一人背负着被众人耻笑,受不了自己和孩子孤零零地活在世上,这才跟着周大人去了啊!” 感觉到心口在剧烈地跳动着,香琬抚了抚心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去,去告诉皇后娘娘一声,请她那边也好有个准备,再去告诉贵妃娘娘一声,你先去吧,先容本宫冷静一下。” 早就香琬与景春的浓重情谊,景春这样去了,香琬一定痛心疾首,红罗竭力忍住了眼泪,柔声劝道,“奴婢记下了,还请娘娘节哀顺变啊!” “你去吧,去吧,本宫会的。” 第136章 撤下了她的绿头牌 香琬还没有从这波震惊缓过神来,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猛烈的“咚”的撞击声。 原来是绣珠在一旁听着,早承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发了狠将头撞向大殿的圆柱上,因为力气过大,她的头触到柱子上之后,又反弹出去,整个人软绵绵地跌倒在地上。 黄蓝彩漆交错而成的如意云图案柱面瞬间有鲜血喷溅在上面,看上去十分可怖,再不是原来吉祥美好的寓意。 “绣珠!”红罗惊呼出声,跑过去将半晕过去的绣珠揽在怀里,硕大的血珠从绣珠白皙的额头上蜿蜒向下,一张小脸变得血肉模糊,“绣珠,绣珠!”看她如被折断翅膀的小鸟儿有气无力地翻了翻眼皮,红罗吓坏了,不停摇晃着怀里的人。 门外骤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润芝大呼小叫着指挥小宫女去收晾在院子里的衣服。 绣珠费力地指了指外面那样大的雨,惨白的嘴唇动了动,呢喃出几个字:“姑姑,下雨了,我要跟着周大哥去了。” 看着红罗里的人紧紧闭上了双眼,香琬的脑海里浮动着绣珠小时候,被人贩子绑着售卖,她吵着要父亲买下这个小丫鬟给自己,带她回了佟府伺候。 “小姐,你等等奴婢,奴婢陪您去!”她的耳边还回响着绣珠从小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边,两人在嬉戏打闹之中逐渐长大,这转眼间就是十一年。 手中的茶杯握得久了,杯身早已凉透,香琬顾不上那脱落的杯子在地上砸的稀巴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殿门口,撕心裂肺地冲着帮忙的小纯子喊道:“小纯子,去,快去找霍永庆,快去!” 被淋成落汤鸡的小纯子听到主子呼唤他的声音,转过身,雨帘朦胧中,他震惊地看到香琬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她身后的绣珠早已昏死过去。 “奴才遵旨!”他不敢再思量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撩起长袍快步向宫外跑去。 这场缠绵的大雨一下就是好几日,姹紫嫣红的御花园经由雨水的无情冲刷,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许多美丽的花儿都随风雨凋谢,青石板小路上纷纷扬扬落了厚厚一层彩色的花瓣,小太监们拿了扫把大力清扫过之后,园子里便只剩了黑绿色或者微黄的草木,早没有夏日的绚丽色调。 绣珠昏迷了好一阵儿才终于清醒过来,那一日,她的头在柱子上撞出一个大血洞,上了药,又裹了一层层厚厚的纱布。 醒过来的她似乎做了一个极漫长的噩梦,梦醒之后累极了,就像是被抽去了真气,由润芝搀扶着坐了起来,倚靠着窗子,看着窗外落寞的秋景,小嘴干涸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圈。 由红罗扶着,香琬轻轻步入绣珠住的房里,看到她呆呆看着窗外,目光空洞,不忍心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痕,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件长衫披在她的身上,“起风了,怎么还坐在窗下?当心着了风寒。” 转过身看到香琬怜悯地看着她,绣珠猛地扑到香琬的怀里大哭起来,“小姐,小姐,为什么,为什么周大哥要死?奴婢已经不奢求能嫁给他,奴婢只盼着他能跟景春姑姑好好的,他死了,景春姑姑也死了,他们都死了,那么好的一对儿人,都死了。” 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香琬忍住哭腔,“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多大的事儿,只要哭出来,就都会过去的。” “周大哥死了,奴婢怎么活下去?拿什么活下去?” “周大哥!” 怀里的人剧烈地哭泣着,直哭得双眼布满血丝,红罗看不过眼,走过来替她擦着脸上的泪痕,柔声劝着,才勉强将她劝住。 “哭过了,就该坚强起来,本宫还需要你来服侍,如若你一直这样下去,本宫怎么安心?” 绣珠站起身,郑重跪拜在地,“奴婢至死也不会忘记小姐的大恩,自会用心伺候小姐一辈子,只是还请小姐允准奴婢,此生不嫁,永远陪着小姐。” 周启正刚与景春成亲那会,绣珠就说过此生不嫁的话,香琬本以为她只是一时转不过神来,现在再看看她眼里的坚毅,才知她早就做好了这个决定。 如果这样可以让她好受一点,那香琬只能点头。 脸上勉力露出一抹苦笑,再次跪拜道谢,“奴婢多谢小姐成全,容奴婢休养几日之后,就起身侍奉小姐左右。” “好,你先歇着吧。” 不忍再回头看她憔悴的容颜,扶了红罗的手,向门口走去。 绣珠,年仅十六岁的绣珠,那一次不小心的莽撞,背对着,撞入了周启正的怀里,自此一颗心也撞入了他的怀里。 那段时日,宫里迂回婉转的小道对于绣珠来说也是极有趣味的吧,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转弯就能看到那个一身御前侍卫衣服的周启正,偷偷塞给他一块点心,看他紧张叫她快走,背转身,一颗心怦怦直跳,再偷看一眼一本正经的他挺拔的身影,顿时绽放如花笑颜。 现如今,皇后宫里的人做主变卖了他们在宫外的小宅,好生将他们两人葬在了一处。 当初周启正当值的那条小道早换了另一位官家子弟,皇后身边则由青蕊接替了景春的位置。 偌大的紫禁城里,他们相依相偎的魂魄逐渐烟消云散,再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和这两个人来。 殊不知,还有一个人,自此以后空了心。 这天自太后的慈宁宫出来之后,宁贵妃和香琬携手走在一处闲聊着。 “你身边绣珠怎么样了?这几日还是躺着吗?” “已经能起身了,身子还是虚得很,话又少,不肯出景仁宫,臣妾便特许她在内间伺候了,以后就只带了红罗和润芝出来应付。” “不想这丫头竟这样痴情,差点为周侍卫搭上小命,云珠,你素来和绣珠交好,待会去看看她。” 走在身后的云珠听了,忙点头应了,“奴婢遵旨。” 宁贵妃说罢绣珠又漫不经心地说起了万寿宫。 “恪妃病得厉害,脖子上的抓痕太深,说不定会留下疤,且自那件事后总是恍恍惚惚的,到底不如以前光鲜亮丽了,皇上嫌弃她竟敢在宫里自行断发,又念着她曾舍身相救,不予治罪,只是昨日吩咐敬事房的小李子撤下了她的绿头牌。” 恪妃断发和妃嫔自戕性质一样,本该接受责罚,皇上不责罚是格外开恩。 她们还听说,在周侍卫被乱棍打死之后,恪妃因为太过害怕,在万寿宫的寝殿里哭了许久。 香琬抚了抚胸口,“皇上那日亲自审问周侍卫,不是已经得到真相了吗?周侍卫已经承认是他对恪妃图谋不轨在先,这件事说到底最终也由他们两口子担了下,皇上皇上还要撤下恪妃的绿头牌?” 虽说这件事里,恪妃的表现怪怪的,但既然周启正承认了,那她就应当是受害者,皇上这时候撤了她的绿头牌岂不是在向众人宣告,恪妃也有罪? 左顾右盼发现周边没人经过,宁贵妃这才悄声分析道:“妹妹说得没错,恪妃本是受害者,只是你想想看,那晚你我赶往万寿宫时都看到恪妃那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她是被周侍卫动手动脚过的人,皇上是九五之尊,怎么可能会再去召她侍寝?撤绿头牌这件事,皇后娘娘知道了,没说什么就当是默许了,咱们就更不应该多说什么了。” 先不说这件事是谁部署的,但恪妃被撕碎了衣服,发髻歪斜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实,不仅皇上看到了,随后赶到的众位妃嫔也看到了,皇家妃嫔竟被一个卑微的侍卫近身,还搞得那样狼狈,这件事早通过下人们的大嘴巴传了出去,皇上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香琬的眼前突然浮现恪妃那日在芭蕉树下哀怨的眼神,长长叹了一口气,“她一向以皇恩为重,皇上这时候突然撤了她的绿头牌,不再见她,不是严重折损了她的心志吗?岂不知她会在自己宫里怎么闹呢。” “怎么闹腾都是她自己的事,咱们虽后来与她交好,但在这种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尤其是你,本宫提醒你,恪妃和以前的有些事情还牵扯着呢,她这个人时好时坏的,你可不要因为可怜她就做出什么事来,咱们只能算是无能为力。” 香琬愤愤地掐下一片叶子,“周侍卫和景春两口子已经为这事双双赴了黄泉,想起来就令人唏嘘不已,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搭上恪妃?臣妾不得不找皇上说说去,否则恪妃也太可怜了。” 焦急地扯了她的手,“你怎么这么傻?绿头牌撤已经撤了,还有什么好劝的?皇上这几日虽时时陪着皇后娘娘,但本宫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你还是不要去招惹皇上的好,小心引火上身。” “皇上一向喜欢听臣妾多说两句,只要有理,他还是会听的,姐姐放心就是,臣妾先行告退。” 第137章 娘娘这是怎么了? 一语说罢,香琬坚定地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香琬,香琬!”看她步履匆匆,宁贵妃急得连连唤了她几声也不见她回头,叹了一口气,由云珠扶着回了钟粹宫。 养心殿外,吴公公指挥小太监在墙根下摆了一溜秋杜鹃,回转头看到香琬走来,忙上前帮忙打起了帘子,“皇上正在里头呢,您慢着些。” 朝着他笑了笑,“有劳吴公公了。” 款款步至养心殿内,皇上半躺在暖炕上,翻阅着一本《立将》。 收拾起了自己的小情绪,面上含笑,“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你来了?来,坐到朕的身边来,这几日忙,没来得及去景仁宫去看你。”皇上笑吟吟地说着,眼神却和往日有些不同,香琬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只当看不见,依着他的指点,虚坐了。 亲自为皇上倒了一杯茶,“皇上日理万机,皇后娘娘新近有孕,需要您多加照拂,臣妾只盼着皇上能多注意身子才是。” 接过她递来的茶水,“有如此体贴的香琬,朕就算有再多的心烦,也有人能来为朕解忧了。” 面上微微一笑,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臣妾听说皇上叫敬事房撤了恪妃的绿头牌,周侍卫已伏法,恪妃也是无辜的,臣妾只是觉得皇上再不踏足万寿宫,恪妃很可怜,且让宫里其他的人知晓了此事,不知在背后如何诟病恪妃呢。” “你今日来就是为此事?”皇上惊讶出声。 不卑不亢地起身,行礼,“臣妾不知皇上为何在夜审周侍卫之后,就连夜叫人将周侍卫乱棍打死,皇上也知道了,他的妻子,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景春在他出殡当天跟着他去了,难道这件事到这里还不能结束吗?皇上为何还要惩治恪妃?臣妾真的害怕……” 静静听她说完话,皇上的语调骤然一冷,“你害怕恪妃也会想不开自尽?你放心,她不会的,妃嫔自戕是大罪,要连累家人的,她不敢!” “皇上,景春曾与臣妾一同服侍过静妃娘娘,自静妃娘娘和凝烟一同葬身火海之后,臣妾与景春侥幸得以存活下来,现在就连她也去了,世事无常,自臣妾进宫,见过了太多人死去,臣妾不愿再看到恪妃为这件事白白搭上一条命,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可怜可怜恪妃吧。” “嘉妃,朕是宠你,但不代表你可以替朕改变心意,朕全当你今日没有来过养心殿,没有说过这番话,你回去吧。”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妾一直拿皇上当臣妾心目中的倚靠,臣妾不懂,既然周侍卫已一人顶罪,那恪妃又何罪之有?周侍卫平日里对皇上忠心耿耿,就算此次无意侵犯了恪妃,那也是喝醉了酒,皇上怎么就不能体谅他们两口子是新婚燕尔呢?怎么就忍心断送了他的性命,皇上可知道,臣妾身边的绣珠差点跟着去了,臣妾想着真是心惊,真的不想再看到恪妃也跟着去了。” 探询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着转,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香琬自然不能停下来,只能继续说着,“周启正是罪有应得,朕不想将他的罪过宣告与众,就是为了给他死后留个颜面,怎么轮得到你来声讨朕了?恪妃要是有那心劲,自然能活下来,如若她没有了心劲,谁也救不了她。” “皇上,就算周侍卫和景春只是两个奴才,命不足惜,但静妃娘娘,恪妃都是您的妃嫔,您怎可眼睁睁地看着恪妃重蹈静妃娘娘的覆辙?臣妾知道您对这件事情介怀,既然不能宽恕周侍卫,那就请宽容恪妃一回吧。” “在你心里,静妃是枉死,周启正是枉死,如果恪妃捱不住了,也是枉死,在你眼里,就只有朕是昏君是不是?” “臣妾不敢,臣妾没有那个意思。”嘴上虽服着软,心里却愈加想要知道真相。 她脸上的表情越是这样倔强,皇上越是没来由地震怒起来,“朕早就昭告六宫,不许再提起静妃的事情,你为了一个景春,这样堂而皇之地提起前尘往事来让朕烦心,你是不是以为就算你违抗圣旨提起这事,就因为是你,朕还是会无奈地一笑而过,你这样放肆,是朕太宠你的缘故了吗?还是你也学会了恃宠而骄,你真是太让朕太失望了!” 挺直了脊背跪着,香琬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偌大后宫,臣妾只是想要守护臣妾想要守护的人,既然皇上认定周侍卫和恪妃都有罪,还请皇上告知臣妾,那晚在慎刑司,周侍卫跟皇上招了些什么?臣妾只是想是否恪妃也有大错?” 年轻皇帝看着眼前昔日被自己宠上天的妃子,此时正满眼倔强地看着自己,誓要得到一个答案,怒火中烧,“佟香琬,你只是一介妃位,怎敢来质问朕?朕看你是当腻了嘉妃,你以为你守护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朕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不想污秽了你的耳朵,你不要在这儿自以为是,好好回你的景仁宫过日子去吧,朕不会追究你的过错。” 自成为宫妃之后,皇上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香琬说过话,香琬却毫不示弱,闷着头顶了上去,“皇上不说,是不是因为周侍卫本就罪不该死?皇上为什么要叫人杀了周侍卫,臣妾入宫以来,景春是陪伴臣妾最久的人,她死了,皇上不知道臣妾有多难过,臣妾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皇上又何必苦苦隐瞒臣妾。” “真相?朕不许你看到的真相,你永远都看不到,朕念在你侍奉一向恭谨,不计较你今日御前失仪,回你的景仁宫去吧。” “皇上!”香琬哭着喊出声,她心惊地抬头,却看到皇上注视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厌恶。 这一刻,她才感觉到,他是皇上,她只是一介妃位,在妃位之上还有宁贵妃、皇后,她和皇上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那么遥远,远到她只是稍加追问了两句真相,皇上就会生气到冷冷地将她推开。 又或者,她和他,从来都离得很远。 “皇上曾与臣妾以民间夫妻心心相印,臣妾总以为和皇上可以知无不言,不想皇上并非这样想臣妾,看来一切都是臣妾想多了,臣妾有负皇上重望,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舒了一口气,语调缓慢下来,却带了无尽的疲惫,“你不该来为恪妃求情,嘉妃,你僭越了。” 来养心殿这一趟,香琬似是看透了很多东西,虽然知道真相就在眼前,马上要捅破,但她不敢再继续坚持下去,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与皇上之间的感情竟是这样脆弱。 眼眸里明亮的光终于黯淡了下来,她乖巧地垂了头,“皇上,臣妾此次前来言语冲突了皇上,臣妾有罪,还请皇上降罪。” “朕不会治你的罪,朕累了,你出去吧。” “臣妾告退,谨祝皇上万福金安。” 一番激烈的言语争论之后,香琬由红罗搀扶着,浑身颤抖地走出了养心殿,吴公公早在外头听到了里面的争论声,此时凑上来低声说道:“嘉妃娘娘,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好,对着奴才们发脾气也是常有的事,娘娘是恰巧遇上了,过了这会儿就没事了,还请娘娘宽心。” 香琬冲他苦笑一声,“本宫没事,多谢公公。” 头脑昏沉沉地走着,红罗低声说话的声音好像距离香琬很远很远,她竖起耳朵想听清,但却什么也没有听到,脚下一软,香琬脱离了红罗的搀扶,整个人顺着台阶滚落下去。 “娘娘!”红罗尖叫一声,试图扶起香琬,香琬只感到脚踝处钻骨的疼痛。 殿内的人应该也听到了外头肉体滚落的声响,香琬还怀着期待以为他会关心自己。 只是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许久,那个人并没有出来。 余下的,只有尴尬的静默。 养心殿里透出来的光,晃得香琬眼睛疼,再没有涌起去看一眼。 此时,恬贵人一身芙蓉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饱满如云的鬓发插着一枝赤金红梅金丝镂空珠花,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婀娜多姿地朝着养心殿走来。 走近了,看到香琬跌坐在地上,忙上前屈膝行礼,“嫔妾参见嘉妃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 吃痛地呲了呲嘴,“无妨,本宫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的。” 恬贵人为难地朝着殿内看了看,低声说道,“皇上宣了嫔妾来为他唱曲,娘娘这样,嫔妾也不放心进去啊。” “伺候皇上要紧,本宫没事,你快进去吧。” 吴公公看到恬贵人,想到皇上刚才对着香琬发了好大的火,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情召见恬贵人,便快步走进去问了一声,只听皇上爽朗的声音在殿里响起:“快让恬贵人进来,朕要听她唱曲儿!” 如此,恬贵人便福了福,面上带了歉意,跟着吴公公走进了养心殿之内。 第138章 殿外,冷若九寒天 红罗费力将香琬搀扶起来,伤到的脚走起路来就像是踩在刀尖上一般,因为身子太过吃力,香琬的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渗出来。 没走出多远,身后的养心殿里,缓缓响起了春光融融的琵琶声,继而响起的是恬贵人甜腻腻的吴侬软语。 小心地觑着香琬的脸色,看她一脸伤心失意,红罗少不得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娘娘不要伤心,皇上都是气话。” 勉力抬起头看着布满了一匹匹绫罗绸缎似的晚霞的天儿,喉咙起涌起无尽的心酸,“皇上说得没错,今日是本宫僭越了。” “娘娘是觉得恪妃娘娘太过可怜,看不过眼,这才多说了几句,等过几天,皇上又会来咱们景仁宫的。” 边走边听景春底气不足地说着,巨大的悲伤浸上心头,像是奔腾的海水,几乎要将香琬淹没。 本以为心心相知,于是她用尽全力想要拉近的距离,却从头到尾横亘着一道鸿沟,无法跨越。 “圣意难测,本宫不该妄想与皇上事事分明,时候不早了,该回景仁宫去了。” 景仁宫里,润芝和绣珠在外间准备晚饭,一见到香琬回来了,忙迎了上来。 轻轻推开她们的手,香琬一瘸一拐地向里间走去,沉了脸嘱咐道:“都出去,不用跟着本宫。” 水晶珠帘隔开的里间,香琬脱下那繁重的花盆鞋,痴呆地盯着肿得厉害的脚,比起脚痛来说,心痛得更厉害。 她突然记起,初入宫,在坤宁宫的那段时日,她还是小宫女,和凝烟在外院做着粗使丫头。 那时候静妃还是皇后,她年轻貌美,桀骜不驯但却心地善良,身边跟着掌事宫女景春,还有白兰。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皇后虽然骄纵,但是却会坐在屋檐下,看着香琬和凝烟打闹,跟着笑起来,皇上来瞧她的时候也会笑,笑得那样纯真,宛若没有心机的小女孩,只要给糖,就会满足地笑。 后来,坤宁宫成空宫。 静和宫里,皇后和凝烟葬身火海,白兰溺水而死。 前不久,景春触棺而死。 最初与她一起的那些女子,都已离她而去,只留她行走于这后宫里。 只留她孤零零地行走在这宫苑林落的后宫之中,由一个小宫女升至嘉妃之位,她自认为自己走得小心翼翼,纵然慈宁宫里,太后调度她有如一颗位置重要的棋子,纵然坤宁宫里,皇后对她深受皇上宠爱,心有不满。 可她依旧毫不畏惧地走着,她亦步亦趋,以为这样可以跟上皇上的步伐,可以是他的解语花。 赫贵人那一日跪在养心殿的地砖上,苦苦哀求,皇上置之不理,挽着她的手进了养心殿。 谁曾想,今日,她在养心殿外跌成重伤,皇上视而不见,反而宣了光鲜亮丽的恬贵人进殿伺候。 殿里春意融融,殿外,冷若九寒天。 皇家恩宠,果然如纸片凉薄。 沉默了许久,香琬不可抑制的哭声从里间传出来,传到院子里正在做粗活的小宫女耳朵里,传到守在宫门口的小太监耳朵里,众人皆是震惊,她们从未见过,自己的主子会有这样伤心的时候。 红罗她们在外间,自然听到的哭声最骇人,三人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走进去,只是行至珠帘下,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跟着抹起眼泪来。 第二天一大早,霍永庆就随红罗来到了景仁宫,指导着绣珠给香琬的脚细细上了药,又趴在桌上拟着药方,霍永庆细心嘱咐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娘娘之前最善舞,这段时间里,可要好好养着,最好是静养,免得留下后遗症。” 昨夜哭得昏昏沉沉,哭到后来衣不解带地睡了过去,早起起来,找了一件几乎没有花纹的鹅蛋色长裙来穿,满头的珠翠早已拆去,仅仅用一枝银簪子束起。 未施粉黛的脸略微显着一股苍白,香琬微微一笑,“一百天,本就没有感情,等一百天之后,那他岂不是要彻底忘掉本宫了。” 听到她这样说,霍永庆正在写药方的手停顿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无关痛痒地劝了一句,“虽然娘娘不小心伤到脚,前往养心殿不方便,但皇上肯定会时时来景仁宫的。” 红罗端了一碗糖水卧蛋走进来,面上笑吟吟地说道:“娘娘心里苦,喝了这糖水就不苦了,这是咱们汉人用的法子,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与皇上感情深厚,这还是头一回吵架,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还不是越吵越亲密?还请娘娘宽心呢!” “皇上是本宫心里的夫君,但本宫只是他的妾室,何来夫妻之说,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说罢也不预备伸手去接那碗糖水,只是背对着他们二人躺下了。 被堵了话头,红罗不敢再多说,轻轻将糖水放下,挥了挥手,示意霍永庆跟她去外间。 在外面,红罗唉声叹气地低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与霍永庆听,末了还要加上一句,“唉,我们娘娘就是心太好,皇上这才迁怒了她。” 霍永庆边听边点头,沉思了一番,最后说道:“你不要这样忧愁,下午那会我要去养心殿给皇上把脉,只要有机会,我会酌情将这事在皇上面前提一提,只要皇上与娘娘见了面,误会总会解开的。” 红了脸握住他的手,“永庆,你总是这样帮我。” 定定地看着她,霍永庆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你等我消息就是。” 如此,香琬行动不便,每日在景仁宫静心养病,在这期间,宁贵妃来过一两次,说起这几日皇上除了时时去坤宁宫探望皇后外,召唤最多的便是娴妃和恬贵人。 香琬在宁贵妃的只言片语中中听出了悠悠的叹息声,面上淡淡一笑,低头就着红罗的手喝药,那药不知掺杂了什么草药,漫入口腔,苦得她牙根发酸起来。 宁贵妃说得对,这景仁宫,自开宫以来,还从未如此冷寂过。 与此同时,一起逐渐冷寂下去的,还有被撤了绿头牌的万寿宫。 这一日,皇上下了朝就去了坤宁宫,亲自看着皇后喝下安胎药,两人坐着说了一会话,皇后漫不经心地提起香琬正在景仁宫养病。 “这几日早上请安总是见不到嘉妃,臣妾专门派人去景仁宫打听,才知道嘉妃伤了脚,卧病在床呢,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已过了头三月,近日太医来把脉也总说胎像稳固,不如臣妾陪皇上去景仁宫探望嘉妃,免得她病中忧思。”皇后笑吟吟地提议道。 皇上面上一冷,“皇后体恤下人,要去便去吧,养心殿还有事,朕就不去了。” 自进宫以来,太后告诫皇后要想成为后宫主子就必须沉稳大度,不可轻易就喜形于色。 那是以前,入京后,皇上眼里只有香琬,从不主动靠近她,她摸不透皇上,只能挺直了脊背站着,不过现在,皇上日日来着,这坤宁宫里,连气儿也暖了起来,看皇上提起香琬时,骤然冷了下去的语调,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畅快来。 撒娇地拽住皇上的大手,轻轻摇了摇,“臣妾治理六宫,自当体恤每个人,但臣妾知道皇上一直宠爱嘉妃,说不准嘉妃这会正盼着皇上能去看她呢,要是皇上陪着臣妾去了,那嘉妃一定会从心底感激臣妾,日后定会对臣妾更加尊敬,皇上就帮臣妾了,好不好?”她微微嘟起嘴来,却闭口不谈自己早已听闻那晚在养心殿,皇上和香琬吵架的事情。 皇上低头看了看她孩子般的神态,以前从未发现皇后的脸庞是这样温润,她掌管六宫,却也正值青春年华,有着小女孩的心思,心一软,“你贵为皇后,嘉妃自然该敬重你,既然你想去瞧嘉妃,那朕陪你去就是了。” 一听皇上同意了,皇后抿嘴一笑,恭敬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成全。” 在这宫里,也唯有皇上和皇后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两人并肩拥有江山社稷,可以穿明黄色装饰的服饰,因而当帝后携手跨入景仁宫时,坐在海棠树下发呆的香琬,只觉得款款走近的两人,宛若一对璧人,身上散发着高贵的光芒。 皇后已渐渐显出孕肚来,丰腴的脸盘微微抹了一层香粉,耳上一对东珠串珠,衬得肤色白嫩粉红,为了安全起见,她走路慢了些,皇上在一旁细心搀扶着她。 贵妃榻上的香琬勉力站了起来,由绣珠搀扶着,深深屈膝,“臣妾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 还未待皇上出声,皇后的声音里已带了无尽的慈和,俨然一副主母形象,示意青蕊虚扶了她一把,“嘉妃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不必如此多礼,快坐下吧。” 往日与皇上同坐的贵妃榻,今日看起来空洞得厉害,香琬手足无措地坐在上面,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自尊心作祟,香琬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抱着纱布的脚藏到纱裙下。 第139章 景仁宫嘉妃有失淑德 小纯子搬来了两把椅子请皇上和皇后坐下,帝后二人坐在一处,居高临下地看着香琬孤零零地坐在塌上。 心里烦躁,外头对皇上突然疏远了她,各种猜测凌空而起,人们早就议论纷纷。 冷清的景仁宫不用待客,早晨起来,自然没有心思梳妆打扮,又是连着几日喝药,身子到底虚着,香琬的脸色蜡黄,手腕也比要平时细上许多,皇上以前亲赏的一对赤金孔雀雕花手镯套在手腕上叮当作响。 皇上有意无意地扫视她几眼,心惊几日不见,她竟憔悴到这种地步。 “本宫记着你又好几日未到坤宁宫了,本宫挂念着你,必要亲自来瞧一瞧你才好,皇上正好也在,就陪着本宫过来了。” 勉力扯起一个微笑,“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没能按照惯例前去请安,还请皇后娘娘多加谅解,等臣妾痊愈了,必会亲自前往坤宁宫侍奉左右。” 听她说着,皇后面上含笑,低头抚着微微凸显的肚子,语调温柔如水,“嘉妃如此守着礼数,让本宫很是欣慰,你在景仁宫养病难免会觉得闷闷的,皇上这几日恰巧政务繁忙,等不忙了,还请多来看看嘉妃才好。” “皇后贤惠,只不过养心殿里确实脱不开身,这几天,朕就不过来了。” 听皇上说着话,往日那样缠绵细语,此时却多了一层在陌生感在里头。 香琬抬头,看到皇上对着皇后说话时,面上带了满满的笑意,却没有再看她一眼,好似她在他们面前是透明人似的。 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忍住发酸的牙根,竭力将失落按压下去,死命抠着手镯上繁复的花纹,“臣妾多谢皇上关怀,景仁宫宫小,实在不配伺候皇上,皇上若是政务繁忙,就全当没有臣妾吧。” 她知道自己失态了,知道自己这是口是心非,知道越是这样,皇上性子烈,越是不会再来。 景仁宫没了皇上,可想而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很明显,皇上现在眼里只有皇后,她为何要做那个摇着尾巴祈求恩宠的可怜虫?不如自知一些,早点消失在他们的面前才好。 无视站在一旁的红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频频向她使着眼色,香琬看着帝后二人的目光里全是倔强。 “嘉妃果然还是年纪轻,生着病也有这副小女儿情态,景仁宫是大宫,一向炙手可热,又抚育着三阿哥,皇上怎么可能忘记嘉妃呢?嘉妃真是说笑了,还是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时时陪伴在皇上左右才好。”皇后说一句,看皇上一眼,又看香琬一眼。 皇上听皇后柔声劝解着,知道她是此次前来是好意,想要从中调解,让他和香琬重归于好,无奈香琬竟敢仗着他宠爱她,毫无悔改之意,在皇后面前说话也是这样肆无忌惮。 鼻子里轻轻一嗤,“皇后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还有额娘的样子吗?还有皇家妃嫔的样子吗?话里话外都这样失态,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朕看嘉妃还是静心待在景仁宫抚养三阿哥吧,静一段时间,总会知道自己的轻重了。” 他真的心里没有她,根本就无视了她眼里的破碎。 既然如此,她还这样心痛做什么。 “臣妾谨遵皇上旨意。”香琬猛然站起来,就连差点摔倒在地也顾不上了,耿直脖子,对着皇上福了福。 凌厉地看她一眼,皇上牵起皇后,“出来许久了,你也累了,朕送你回坤宁宫去。” 皇后看两人无心接受她的调解,无奈地摇摇头,复又冲着皇上娇羞地一笑,“臣妾谢皇上关怀。” “奴婢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香琬坐在贵妃塌上,目送着他们远去,气不打一处来,发了狠将腕上的镯子掼了出去。 镯子摔到地上发出浑浊沉闷的响声,皇上和皇后都听到了,却没回头,继续向外走去。 空气中悠悠传来皇上的一句话,“都怪朕,把她宠坏了!” “皇上宽心,嘉妃一向懂事,只是想着皇上最宠爱她,耍耍小孩子脾气罢了,皇上别放在心上。”皇后软软的声音逐渐消失,却像刀片一样,一下一下,钝钝地刮在香琬的心上。 看着台阶下那被摔得变了形的手镯,润芝小跑着走上前,将镯子拾起来,又吹了吹气,这才交到红罗手里,红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娘娘又是何必呢?倒白白让皇后娘娘看了笑话,这镯子还是您过生辰时皇上送您的,是记录在册的,可摔不得啊,奴婢明日就拿去修修。” 香琬咬紧了下唇,“一对镯子上有什么可惜的?左不过,皇上这样厌恶本宫,小纯子,去,把宫门关上,从今往后,景仁宫闭门谢客。” “娘娘,不可如此,往后的日子可长着呢,您这样和皇上闹别扭,以后三阿哥可怎么办?再者皇后娘娘从前不是特别受宠,现在皇上对她比以前好多了,若是这样下去,叫她钻了皇上和您生分的空子,来日强大起来,时时像今日这样打压着您,奴婢恐怕会对您不利。” 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红罗,强扭来的恩宠,本宫从来不屑接受,你听本宫的,关门就是。” 见劝不动她,红罗不敢再劝,只好带了小纯子去关上宫门。 写字,做刺绣,看着玄烨长大,心如死灰的香琬,宁愿自此以后就窝在景仁宫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不愿再与皇上隔着一颗心,戴着虚假的面具侍奉在他左右。 本以为,景仁宫会像一颗小石子静静沉入大海之中,会被众人所遗忘。 不想皇后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无意说起了这事,太后大为恼火,竟气势汹汹地前往景仁宫,兴师问罪。 彼时,香琬的脚伤已经好多了,能站起来慢慢走动走动。 听到太后亲临景仁宫,她收了书案上的字帖,起身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待太后发难。 “嘉妃,你好大的胆子,是否是哀家和皇帝对你太好了,你竟敢巴巴跑去了养心殿和皇帝产生了争执,自那以后,不仅不知悔改,反而又给了前来探望你的皇帝一个难看,哀家想你佟香琬怎么会如此没有礼数?” 深深垂下头,“臣妾知错,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为了这事,哀家好生数落了皇后一通,她这人就是心太软,自己怀着身子,还巴巴地赶来景仁宫看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违逆皇上,竟没有降罪于你,如此下去,她还怎么管束后宫?嘉妃你也是奉命协理后宫的人,怎可用顶撞皇上来为后宫树立模范?那岂不是要后宫所有的人都不听从皇后的旨意?” 香琬听到此处,才算真正知晓,太后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给坤宁宫里的皇后树威,虽然太后得以将她的侄孙女推上了皇后之位,但她香琬和宁贵妃手中拥有的权力还是太过显眼,只有利用眼前皇上冷落她的时机,先斩断她的羽翼,宁贵妃那边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她们两人之间断了联系,势力势必会被削弱。 如此,众妃嫔只会一心服从皇后。 真是好精明的算盘,利用她迎了皇后入宫,知道皇上心里重视香琬,一心要扶她登上贵妃之位,因而在立后时,为了稳住皇上,这才勉强给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力。 现下皇后喜怀皇嗣,也算是得到了皇上的喜欢,太后这边就要收回只能属于皇后的权力了。 “降罪?你已放肆到如此地步,哀家还有什么罪可降?”不住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太后抬起眼皮,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太后这样冷嘲热讽,无非是要她自己亲自说出来罢了,心里连连冷笑着,香琬重重磕了一个头,“臣妾失德,协理六宫无能,恭请太后娘娘收回当日成命,臣妾只愿在这景仁宫里安稳度日,还请太后娘娘成全。” “哀家来之前,看到你这景仁宫大门紧闭,这恐怕也是你自作主张的主意,哀家冷眼瞧着,你确实有这份思过之心,你自成为妃嫔之后就一直顺风顺水,皇帝对你喜爱有加,你又亲自抚养着三阿哥,难免心生骄纵,为了让你冷静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景仁宫宫里,无事不要出去了吧。” 再次伏在地上,“臣妾谨遵太后娘娘圣旨。” 苏嬷嬷扶了太后,迎着秋日的阳光向景仁宫宫外走去。 香琬抚了抚痛到骨髓里的膝盖,久久站不起身来。 她呆呆地看着太后高大的身影跨过高大的门槛,紧接着苏嬷嬷转身吩咐了一声,小纯子就又关上了厚重的宫门。 门外,太后看了看坤宁宫的方向,舒心地一笑。 两日后,太后的懿旨传到了景仁宫。 景仁宫嘉妃有失淑德,三番五次忤逆皇上,着免去协理六宫大权,褫夺四妃之首高位,与娴妃、恪妃平起平坐。 即日起,禁足于景仁宫内,无诏不得外出。 第140章 皇上担心皇后娘娘受寒 至此,众人皆知景仁宫惹怒了皇上和太后,禁足的旨意是太后亲自下的,皇上默许了的。昔日炙手可热的景仁宫就此凄冷下来,大白天里也是宫门紧闭,只留了红罗、绣珠和润芝伺候着香琬。 由云珠搀扶着,宁贵妃带了东西来看了一次,终究顾忌着太后的懿旨,只能站在宫门口遥遥看着里面的香琬。 “傻妹妹,只不过是恪妃被撤了绿头牌,犯得着你如此触怒龙意吗?再怎么样,你也要为玄烨着想啊。” 这样隔门相对的场景似曾相识,香琬悲凉地想起上一次在静和宫里,也是和宁贵妃这样说着话。 从那时到现在,对她不离不弃的,也只有宁贵妃了。 面上凉薄一笑,“贵妃姐姐待臣妾这样好,只是经由此事,臣妾才知,在皇上心里,臣妾只是他的妾室,必须得事事顺着他的旨意,不可有任何违抗,否则就会落到眼下这步田地,这样摇摇欲坠的恩宠,臣妾真的不想再去追寻,太累了。” “你我从生下就背负着家族使命,既然进了宫侍奉宫闱,本就该知道是这样的情景,从前本宫失了孩子,皇上也是这样不闻不问,本宫也曾如今天的你这般颓废,可后来有了福全,这后宫里的日子不还得过下去吗?又何必这样计较,姐姐劝你一句,放宽心,自然就没有那么多伤心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臣妾是痴心,是妄想,皇上,他不是臣妾心目中的那个皇上,既然如此,臣妾愿从今以后蜗居在这景仁宫里,再不踏入是是非非之中。” 宁贵妃不想她竟会如此悲观落寞,心里一惊,只好语重心长地劝道:“多为你的玄烨想想,如若你这样消沉下去,孩子长大了可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被锁在景仁宫里,本宫话不多说,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皇上现在也是在气头上,等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放你出来的。” “贵妃姐姐,你现在一人协理皇后娘娘治理后宫,没有了臣妾在一旁帮衬,姐姐自己要万事小心,尤其是皇后娘娘,并非你我所想的那么简单,姐姐陪伴在她左右时一定要小心翼翼,不可被逮到把柄,臣妾怎样都无所谓,不希望贵妃姐姐再有什么意外。” 点点头,“你说的,本宫自然都懂,皇后娘娘带了皇上来探望你,转身又将你顶撞皇上的事转述给了太后娘娘,这才激怒了太后娘娘,你才会被禁足,可见皇后娘娘对你心生不满是确有其事,本宫会待在钟粹宫,一心一意抚养福全,尽量不出风头,就是你,皇上正生着气,一时半会不会来看你,你要保护好你自己才好。” 宁贵妃焦急地嘱咐着,香琬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她心里想着的是下下个月就是二阿哥的周岁礼,于是在里头端坐着,专注做着一件小儿衣裳,“臣妾多谢贵妃姐姐厚爱,二阿哥即将要过生辰了,臣妾礼薄,没有什么好送的,惟有挑了这蟾宫折桂的美好花样,给二阿哥做一件衣裳,等做好了,就托人给姐姐送去。” 见此情状,宁贵妃无可奈何,在宫门口长吁短叹了好久,放下东西,想要再嘱咐几句,终究再没有说出话来,步履沉重地折回了钟粹宫。 内务府的人向来踩高就低的,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手,本还以为皇上只是和香琬怄气而已,不想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皇上踏足过景仁宫。 这样的情景在之前也有过,就如从前的赫贵人,兰贵人,现在的恪妃,皇上弃了就不会再宣召他们,香琬进宫两年多,还从未受过这种冷落,皇上的性子又是难以捉摸得到的,因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皇上厌弃了香琬,厌弃了她的恃宠而骄。 抚养着三阿哥又怎么样?左不过,上头还有宁贵妃的二阿哥,向来立嫡立长,以后的事情怎么着都轮不到三阿哥,更何况,子凭母贵,他的额娘已然失宠。 秋风萧瑟,秋雨送凉,随着天气一天天冷下去,苏杭那边给宫里进贡了各式新制的绫罗绸缎,皇后正怀着身子,自然是选其中最好的,再者最近皇上喜欢敦厚温润的娴妃,又给她宫里送去了许多,宁贵妃和恬贵人也得了许多。 等手里只剩下普通的料子时,江公公才意识到给景仁宫下发新的衣料,转念一想,那天苏锦入宫时,皇上给皇后的坤宁宫分了六匹,给其他各宫送去了两匹,唯独没有提起要给景仁宫送去,由此可见,这布料如何分配,皇上是不会再过问的。 因而从库里寻了些去年给各贵人挑选剩下的普通布料,随手指派了一个小太监,将布料用黑漆盘子捧了,给景仁宫送去。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衣料,红罗急步走到宫门口接过盘子,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发现盘子中的布料,不仅款式陈旧,就连颜色也很黯淡,随口问道:“我们娘娘是妃位,按理说应该是用苏锦啊,怎么净是绵绸布料啊?是不是送错了?” 那小太监一双小眼睛骨碌碌转着,阴阳怪气地回答:“今年宫里新进贡的料子都被皇上赏给了各宫娘娘,内务府实在匀不出好的料子给嘉妃娘娘了,这几匹还是江公公照顾嘉妃娘娘,特地命小的送来的呢!姑姑就知足吧!” “放屁!宫里每年进贡的料子都是有规制的,我们娘娘是妃位,怎么可能分不到好的料子?你怎敢拿了这粗制滥造的料子来唬我们!”绣珠冲上去跟他辩论起来。 绵绸是用残次茧丝经过加工处理纺成绸丝所织的平纹绸。织物表面不光整,剪裁出的衣裙十分不美观。 “皇后娘娘怀着皇嗣,皇上担心皇后娘娘受寒,但凡是好的料子都送去了坤宁宫,绣珠姑娘有火不如去养心殿或者坤宁宫去辩论,何必为难小的!” 绣珠气得瞪大了眼睛,“你!” “好了,送来什么布料用什么布料就是了,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红罗,拿进来吧。”在她们背后站了许久的香琬,淡然出声,她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好,双眼布满了血丝,小太监刚才说的话落进她的耳朵里,只让她觉得身心俱疲。 看她有气无力的模样,红罗和绣珠乖觉,连忙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料子,收起了小情绪,轻手轻脚走到香琬身边。 伸出过于纤细的手指随意翻捡着那粗糙的料子,“你们觉着不好,本宫倒觉得很好,不用穿那华贵的衣服,自然不必受那华贵的禁锢,无牵无挂才最好。” 红罗心有不忍,示意绣珠扶住摇摇欲坠的香琬,“娘娘,您不要放在心上。” “去年中秋节,太后娘娘赏了本宫好几件棉袍,本宫穿了没几次,红罗你拿去给大家改一改,天气冷了,可不能冻着大家。” 纵然是不好的料子,内务府也只送了两匹来,只够给香琬裁几身衣服,根本就没有景仁宫宫人的衣料。 “娘娘平日里总是这里赏一点,那里赏一点的,奴婢们都有衣服,再说,又不用每年都穿新衣服,去年的衣服照样可以过冬。” “奴婢们都有衣服,奴婢这一身还是绣珠姐姐送给奴婢的呢,娘娘不要担心!”润芝端了热茶给香琬,笑吟吟地说着。 看她们这样,心感欣慰,微微点了点下巴,“这样本宫就放心了,本宫现在这样,也顾及不了你们,你们照顾好自己就是给本宫帮了大忙了。” 她垂下眼帘,看着杯子上的描金莲花图样,再不敢心抬头看向养心殿的方向。 自从那天皇上怒气冲冲地携了皇后离开景仁宫,香琬每朝那边看一次,就痛得仿佛快要窒息。 太后有旨,其他闲杂人等无诏均不得进入景仁宫,因而就连权高位重的宁贵妃前来也只能站在门口说了会话。 惟有霍永庆可以进到景仁宫,这还得感念皇后惦记着香琬有脚伤,请示了皇上,皇上这才特许霍永庆可以随时给香琬治疗脚伤。 这天傍晚,霍永庆提了药箱进到大殿里,看到香琬的脚已经完全痊愈,替她把着脉,“娘娘近日憔悴了不少,舌苔发白,进食又不香,因而脉象游离微弱,需用心进补才是。娘娘身子一向强健,不可因这次的事件而损了玉体。”终究还是不放心,又开了一味补药给香琬。 “多亏了你细心照料着,本宫还一直担心这脚会留下后遗症。” “那倒不会,娘娘记得上药巩固就是,娘娘虽然被禁足,一应的吃穿用度并没有消减,娘娘多多滋补才好。” 敷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本宫都记下了。” 正欲疲惫地起身回里间去,却听见霍永庆拉了红罗跪倒在地,红罗自然不知霍永庆为何突然要这样,疑惑地看向霍永庆,但能看得出来,红罗向来最听从霍永庆的安排,他这样,红罗也就没有出言阻止。 第141章 奴婢拜别嘉妃娘娘! “娘娘请留步,微臣有要事相求。”听到他的声音,香琬驻足,转身,又重新在桌旁坐下。 “霍太医有什么事就说吧,本宫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不知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到你们,只要本宫能做的,一定会替你办到。”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红罗,红罗似乎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不安地攥着衣角。 霍永庆郑重下拜,“微臣本是太医院无名小卒,幸得娘娘一手提拔,这才得到了各宫娘娘的赏识,甚至得以进到养心殿去伺候,微臣对此感激不尽,娘娘对微臣有大恩,微臣无以为报,还有一事要麻烦娘娘。” “霍太医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深情地看了红罗一眼,“娘娘,微臣自进宫来与红罗相依为命,这一路走来,相互扶持,早就难舍难分,微臣这辈子的夙愿就是能娶到红罗这样好的女子,因而微臣想向娘娘求娶红罗。” 香琬讶然地瞪大眼看着他,“为何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本宫已然被禁足,连迈出宫门都尚且不可,又怎么能为你们打点一番呢?本宫早知你与红罗互生情愫,只是现在景仁宫光景寥落,红罗是本宫的心腹,本宫早就预备来日将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你,以如今破败的情景,匆匆嫁了红罗,实在是委屈她了。” 霍永庆爽朗一笑,“娘娘深受皇上恩宠,景仁宫来往的人要将宫门的门槛踏破,微臣担心那时候提请,会有人诟病微臣是攀龙附凤,想要攀上娘娘的门户,如今景仁宫虽冷落,但微臣是真心求娶红罗的,微臣已在郊外置好宅地,就等迎娶红罗回家。” 他说着,从胸前掏出一纸地契来,再看跪在他身边的红罗,早羞得满脸通红。 “看来霍太医是有备而来,只是这时候,霍太医和景仁宫扯上关系,对你以后的发展实在不力,你可考虑清楚了?” “微臣早已细细思量过,娘娘对微臣有知遇之恩,红罗是微臣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人,既然微臣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在景仁宫,那景仁宫受不受宠又与微臣迎娶红罗有何关联?微臣只知道要对红罗好,要忠心于娘娘,其他那些虚无的东西,微臣从不在乎,还请娘娘应允微臣与红罗的婚事。” 略微思考了一番,心下已有了计较,香琬走上前亲热地拉起红罗,“红罗,霍太医对你如此有心,你可愿意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自香琬被皇上冷落以后,红罗整日奔波忙碌,不想会在这时候等到霍永庆说起成亲之事,早欣喜不已,又听到香琬询问她的意见,忙害羞地点了点头。 “奴婢不在意娘娘能为奴婢打点多少,奴婢只在意娘娘能嘱咐我们,另外,奴婢想着等成亲后,奴婢还要回景仁宫伺候的,娘娘现在身边正缺人,奴婢万万不能离开。” 向来宫女出嫁后只要有心,照样回主子身边伺候,这件事很好办,因而霍永庆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那是自然,微臣选择在这时候求娶红罗的缘故也和这有关,等微臣与红罗完婚之后,微臣与景仁宫就是亲上加亲了,到时候更应该时时看顾着,会更用心地来照料娘娘病情。” 听他们两口子话里话外都在为她考虑,心里欣慰,抚掌称赞,“如此甚好,太后娘娘有令在前,本宫不宜出门,现在就修书一封,要贵妃娘娘为你们赐婚,她协理后宫,这点权力还是有的,红罗,给本宫拿纸墨来。” 于是满怀欣喜地饱蘸墨汁,在白纸上写下一个个蝇头小楷,递到霍永庆的手里。 霍永庆细细地看了一遍,露出憨厚的笑来,与红罗郑重磕了三个头。 扶了他们起来,又叫红罗好生送了霍永庆出去。 虽然眼前对于红罗嫁人的事情丝毫没有准备,但若要准备起来还是能赶制出来的,本以为这样有些委屈红罗,但看到他们两人对视时情意绵绵,也就不好再推辞,只能由了他们的想法去。 霍永庆拿了信去钟粹宫求见宁贵妃,宁贵妃一看红罗是香琬身边的人,霍永庆又一直对她的产后病体细心照料着,太后虽禁足了香琬,但也并没有明令禁止景仁宫出嫁侍女,自然一力促成这门亲事。着人选了个好日子,急急地预备起红罗与霍永庆的婚事来。 香琬这边主要由绣珠和润芝带了人负责给红罗缝制嫁衣,早些时候,香琬就为红罗准备了一些珍贵物品,这时候正好拿出来为她润润妆奁。 红罗出嫁的前一天晚上,绣珠和润芝到外间去为红罗清点嫁妆了,香琬款款步入下人房,看着正在抚摸着红装的红罗,一脸欣慰的笑。 见到她来了,红罗连连屈膝,“奴婢多谢娘娘成全,虽然奴婢明天要跨出景仁宫的大门,但奴婢永远是娘娘身边的人。” 扶了她起身坐下,香琬动情地忆起两人的往昔来,“本宫自静和宫起火受伤醒来之后,就是你一直在身边服侍着的,有段时间,还曾一度怀疑过你的忠心,不想会这样一路亲密地走来,也终于能亲眼看着你嫁给心仪的人,本宫心里甚是亲密。” 红罗羞涩一笑,“娘娘言重了,说实话,太后娘娘运筹帷幄,难免会在这宫里安排诸多眼线,不过太后娘娘倒从未嘱咐过奴婢要向她汇报娘娘的行程,由此可见,太后娘娘对娘娘还是很信任的。” “有这一部分因素在里面,不过最主要的缘故是太后娘娘只想知道她看重的人是否行为不当以便时时教导着,从前叫本宫跟着静妃娘娘就是这个意思,后来本宫才发现,本宫根本就入不了太后的眼,更不是她的对手。” 重重握了香琬的手,“娘娘,您是奴婢遇到的心地最好的主子,只是您也要多为自己想想才是,太后娘娘只允许皇后出自博尔济吉特氏家族,而且决不允许其他妃嫔抢了皇后娘娘的风头,更不允许妃嫔顶撞皇上,这是在维护皇上至高无上的权威,奴婢心疼娘娘,一心顾念着别人,却被皇后娘娘推入了坑里。” 她的分析很有理,太后之所以没有吩咐红罗监督她的一言一行,不是信任她,而是太后一早就认定,香琬不能做皇后。 乖巧地做妃嫔也得在太后允许的范围之内,但若走错了路,抢了后宫之主的风头,照样被会太后打压。 这次被禁足,也是如此。 却也生生在香琬和皇上之间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你说的本宫都知道,景春曾经跟本宫提起,赫贵人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了本宫在她进宫那日抢了皇上到景仁宫的事情,当时皇后娘娘虽没有回应赫贵人,恐怕也默默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皇后娘娘对本宫心生不满,估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皇上对娘娘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皇后娘娘偶有吃心也是正常的,不过奴婢瞧着皇上很喜欢您呢!皇上和娘娘都年轻,偶尔闹别扭是正常的,过不了多久就会重归于好,娘娘这段日子这样憔悴,皆因心里看重皇上的缘故。” 听红罗提起皇上,香琬的眼神黯淡下去,“罢了,看重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换得一场伤心。”她说着,又勉强撑起笑颜来,“明日是你的大婚之日,本宫不该这些,你和霍永庆很是般配,成婚一定要夫妻恩爱,本宫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奴婢多谢娘娘吉言,不过等奴婢成亲后,到底陪伴娘娘的时间少了,娘娘万万要照顾好自己才好。” 感受着她自手心传来的温度,按压下与皇上生分后,心里不时涌起的失落,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大早,香琬亲自给一身红装的红罗披了大红盖头。 “奴婢拜别嘉妃娘娘!” 绣珠和润芝笑吟吟地扶了红罗,将她交给在门外等待的霍永庆。 喜轿吱吱呀呀地驶离了景仁宫,至此,香琬算是圆满地将红罗嫁了出去。 只不过红罗的婚事和景春比起来,倍显凄凉,本就没有知会众人,因而其他宫的娘娘没有送来贺礼,就算知道了这事,以香琬现在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恐怕也不用勉强送了礼品前来。 利来利往的后宫本来就是这样,没了风头的人,没有必要巴巴赶了来捧着,哪怕是位居妃位又如何。 因而送亲的队伍里人影寥落,门外只站了宁贵妃和娴妃。 娴妃能来,让香琬很是意外,娴妃一身绛紫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饱满的鬓发上斜插了一溜樱花珠花,远远看去,身形窈窕,人也平添了几分秀丽。 香琬含笑注视着她,注意到香琬的目光,娴妃隔了门行了平礼,“嘉妃今日喜嫁侍女,本宫在此贺过了。” 她回了礼,嘴角恰到好处地弯起弧度,“多谢娴妃,娴妃有心了。” 第142章 臀杖三十 紧闭的宫门,景仁宫真就好似被包裹在那块四四方方的天儿里,本就度日如年,再加上皇上久久没有驾临此地,持观望态度的内务府更加确认香琬已失宠的事情,起初一日三餐正常的猪肉、河虾、蔬菜供应,到后来送进宫里的也就只有蔫不拉几的青菜,润芝她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偶尔送来一段火腿,就立马做了青菜火腿粥,给香琬补补身子。 红罗成亲后的第二天就回了香琬的身边伺候,景仁宫用度紧张,尤其是玄烨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营养更不能落下,很显然,内务府根本就没有顾及到景仁宫还抚养着二阿哥,送来的食材寥寥无几,香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转念一想,这宫里唯一能自由出入的也就只有红罗了。 首饰盒里还有一些珠钗是佟府送来或者皇上私下里赏给香琬的,眼下实在无法,只能交由红罗偷偷带出宫去,拿到宫外的当铺里换些银两来补贴日常用度,红罗做事一向稳妥,提着十万分小心换了些钱,景仁宫这才不至于彻底断了生路。 进入了十一月,冷气大面积袭击而来,连院落中的阳光也是清冷的,香琬怀里抱了汤婆子看着绣珠和润芝往坛子里放置盐渍过的白菜,这样一来菜可以放久一些,二来腌制后的菜很好下饭。 景仁宫宫外突兀地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引得香琬向门口走去。 站在门口向外张望,待看清了来人之后,她的心猛地一惊。 只见昨日带了东西出去变卖的红罗被左右推搡着向景仁宫的方向走来,后面则跟了娴妃和恬贵人,她们簇拥着腆着孕肚的皇后。 急得几乎要扑出去解救红罗,无奈禁足令在面前摆着,只能勉强镇定地站在门槛内,静静等待接下来她们会如何发难。 “嘉妃果然知礼,看到身边的侍女被抓,还能守着皇额娘的懿旨,本宫深感欣慰。” 香琬垂下眼睑,毕恭毕敬地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不知臣妾的掌事宫女红罗犯了什么错?要被您身边的人这样左右钳制着。” 早有人端了一把椅子来,搀扶着皇后坐下,皇后听她问话的语气波澜不惊,也不急着告诉她事情的原委,只是低下头整理着繁复的裙摆。 恬贵人本是这宫里位分最低之人,听闻她近来很受皇上的恩宠,得以时时陪伴在皇上左右,因而今日前来,穿了一身南天月蓝色苏绣长裙,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得意,就连看向香琬的眼神也比往日抬高了许多,她的声音本就清亮,此时听在耳朵里十分刺耳。 “嘉妃娘娘安好,本来太后娘娘有命,要您在景仁宫里静心思过,嫔妾不该来打扰您,只是这红罗是您的心腹,手脚怎么会如此不干净?仅仅鬼鬼祟祟在皇后的坤宁宫附近出现了一小会儿,就顺手牵羊,拿走了皇后娘娘的一枝珠钗,幸好被嫔妾拦了下来,否则皇后娘娘还以为是坤宁宫出了内贼呢!” 恬贵人说着,展开手里攥着的一枝攒花却月钗。 头晕目眩之间,香琬想起这是昨天晚上她交给红罗要她拿出宫去的,不知怎么回事,竟会落到她们的手上。 “嫔妾记得,这枝攒花却月钗是今年皇后娘娘晋封之后,皇上送给皇后娘娘的贺礼,坤宁宫独有一份,且是登记在册的,这红罗好大的胆子,自以为贵妃娘娘为她指婚,就可以任意妄为,竟然偷到坤宁宫了,皇后娘娘先前盘问她,她不仅不知悔改,还一口否定,皇后娘娘也是没法子,这才带了人来找娘娘对质。” 香琬不知道皇上会送了一枝一模一样的珠钗给皇后,她只记得封后大典的第二天,她正在梳妆打扮,皇上拿了这枝钗子来,亲自簪在她的发间,“香琬,朕本来向升你为贵妃的,这次没能为你晋封,朕心里总是不舒服,因而特意叫人给你打造了这枝珠钗,就当朕对你的一点心意。等你来日升了贵妃,朕再送你一份大礼。” 她记得那个时候还是夏天,天儿没这会这么冷,景仁宫里间投射进来的阳光灿烂,皇上对着她笑的时候非常温煦,皇上定定地看着镜子中的两人,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往事如刀,令她再不敢追念起那段时日。 “这宫女说这枝珠钗出自景仁宫,本宫心里深感纳闷,每宫宫里都有物品登记册,只需要嘉妃你将你宫里的册子拿出来,请恬贵人帮着找一找是否有这件首饰,就可知你的奴婢有没有说谎。”皇后说得风淡云轻,但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这东西是皇上私下送给她的,还专门嘱咐了,不必登记在册,这时候要是拿了册子出来,根本就证明不了红罗的清白,皇后若再追问起来,私下变卖首饰同样是大罪。 更何况,如若让皇后知道,皇上背着众人给她赏赐了一枝一模一样的珠钗,心里对香琬的不满又会多上一分。 红罗被按压着跪在地上,裙摆上全是泥土,她奋力抬起头看向香琬,却看到自己的主子失去了往日的沉着,疲惫的双眸里含了一丝慌乱,甚至漫上了些许泪花。 在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电光火石之间,红罗何等聪敏,不消多想就猜出了这枝珠钗的真正来头。 她梗着的脖子终于无力地垂下去。 恬贵人就像是那有老虎在背后撑着的狐狸一般,转动了下灵动的大眼睛,继续附和道:“皇后娘娘英明,如若其他宫的宫女都如这红罗一样,任意偷盗各宫金银首饰,那后宫岂不是毫无章法可言?嫔妾记得,嘉妃娘娘也曾是协理过后宫的人,自然知道什么叫严惩不贷,不会苟顺私情,偏袒下人吧?” 干涩的嘴唇张了张,几乎要将压抑的实话说出来。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有罪,不该潜入坤宁宫,偷走您的首饰,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被眼前的利益所驱使,还请皇后娘娘降罪。” “红罗!”倚在门框上,香琬软软地喊了一声。 皇后那长挑入鬓的眉毛轻微皱了皱,面上还是含着温和的笑,“自本宫奉命掌管后宫,还从未有这种偷盗事件,既然如此,那本宫自然要以儆效尤,不可不重重惩治一番,来人啊,赏给景仁宫掌事宫女红罗臀杖三十,叫她好生记着自己的错误。” 听到皇后语调平平,但却处处带了杀机,三十竹杖轮番打在臀部上,就算红罗大难不死也得落下残废,香琬身子几乎站立不住,幸好润芝走上前稳稳扶住了她。 伸出手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鬓发,香琬深深屈膝,“红罗是臣妾的贴身侍女,从前又是在太后娘娘宫里伺候过诸位太妃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皇后娘娘念在众位太妃看重红罗的份上,减轻责罚吧!” 怜悯地看了一眼风光不再的香琬,娴妃在一旁跟着屈膝下去,“红罗到底是宫女,身子不似那些太监硬朗,还请皇后娘娘以慈悲为怀,略表惩戒即可。” 娴妃从来就是这个憨厚的模样,叶嫔还没进冷宫之前,就最不喜她这副软绵绵的性子,此时恬贵人听到她求情,心生不爽,冷冷地哼了一声。 “嘉妃虽是被禁足之人,但到底是三阿哥的生母,既然都这样低声下气地求本宫了,本宫不能不应,那就将三十竹杖改为二十竹杖吧,对了,既然是以儆效尤,青蕊,你去各宫唤了其他宫人过来,让他们看看,在这宫里起了贼心的下场!” 青蕊听了主子的吩咐,点头去了。 过不了多久,景仁宫宫门口就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人,执行责罚的太监取来竹杖,分立在刑凳两侧,香琬看他们站着的时候双脚分开,分明就是要着实打的阵势。 一杖下来,红罗粉嫩的皮肉上立即拱起一道紫红的杖痕,随着竹杖的起落颤动,红罗全身一阵剧烈的痉挛,腰肢痛苦地扭动着,只觉得竹杖打在身上,如同针扎刀割一般的疼痛。 当第二杖落下来时,红罗发出了凄惨的压抑的呻吟。 围着的太监宫女看到平日还算有头有脸的红罗,此时下半部已经血肉模糊,不禁纷纷侧目,胆子小的小宫女早紧紧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激怒了皇后娘娘。 陪同香琬站着的绣珠和润芝早就满脸是泪,巨大的悲伤席卷着香琬,她勉力支撑着自己孱弱的身子,细长的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里,以强迫自己不要昏厥过去。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每数一下,心就剧烈地疼痛一下。 等到终于行完刑,两个太监早已大汗淋漓,而红罗几乎昏死过去,鲜血从腰部一下渗透出来,刑凳下淌了一汪黑红色的液体,红罗的发髻早已散乱,长发浸了汗水,紧紧粘在额头上,一张嘴唇几乎没有了血色。 如此尚且还不够,太监们急着要退下,于是突然从她身下撤走了刑凳,红罗软绵绵的身子就重重跌在了地上,带起了地上厚重的尘土,四散着扑到围观的人身上。 遭受酷刑的人本已经意识不清,这样一摔,瞬时清醒了一半,吃痛地发出了几个听不清的字眼。 “红罗姑姑!”绣珠撕心裂肺地看着。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恬贵人嫌恶地用帕子捂了嘴,“你们瞧瞧,这就是不安生奴才的下场,皇后娘娘管理有方,看以后谁敢步了红罗的后尘!”说着又郑重朝着皇后行礼,“嫔妾们以后一定谨遵皇后娘娘教诲,教导好自己宫里的宫女,决不会像嘉妃娘娘一样如此纵容下人作奸犯科,传出去,毁了咱们大清后宫的清誉。” 她这样一带头,围观着的人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纷纷跪倒在地,“奴才们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悲凉地看一眼乌压压跪着的人,香琬往日清亮的眸子早失去了光彩,只是失魂落魄地看着伏趴在地上的红罗,许久动不了身子,偶尔因为疼痛抽搐一下。 咬着牙根,咽下悲苦,面上浮着敬畏的轻笑,“皇后娘娘已经教训过了,红罗伤得不轻,还请皇后娘娘允准臣妾的两个宫女去扶她一把,她这个样子,恐怕走不动。” 恬贵人一听她这样请求,立即打断她的话,“万万不可,太后娘娘说了,景仁宫任何人不得外出,就连红罗能出入也是贵妃娘娘特许了的,还请嘉妃娘娘谨遵太后娘娘懿旨才好。” “恬贵人说的是。”皇后轻声说道,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重伤的红罗将这两人的一唱一和的话听了,费力抬起头来,冲着香琬一笑,“皇后娘娘说的是,奴婢不能再给贵妃娘娘添麻烦了,奴婢已经到宫门口了,景仁宫是奴婢的家,奴婢这就自己爬回去。”她说话时,额头上还在不断流着汗。 “这样就对了。”恬贵人满意地点了点下巴,双手环胸看着地上的人尝试着动了动四肢。 定定地看着倔强的红罗,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落下来。 血肉模糊的红罗似乎是一只困兽,虽被解开了禁锢,但已然遍体鳞伤。 她在众人嘲讽的目光中,一下,一下,朝着香琬她们爬去。 “红罗姑姑!”绣珠早泣不成声,无助的双手徒劳地伸出去。 “红罗!”香琬沙哑着嗓子喊着,她不敢抬起头再看向门外站着的三位妃嫔,皇后,恬贵人,沆瀣一气,毫无怜悯之心,她不要在她们面前显出懦弱来。 看了几眼费力地爬着的红罗,许是场面太过血腥,皇后终于失去了兴趣,慢慢站起身,扬了扬手中的帕子,“本宫还怀着皇嗣,实在不宜看到这样残忍的画面,走,回坤宁宫。” 就如来的时候那样,恬贵人簇拥着皇后,一行人面露鄙夷地折身回了坤宁宫。 第143章 皇上大为恼火 围着他们看戏的宫女、太监们看倦了红罗费力地向前匍匐的动作,相互咬着耳朵,议论纷纷地四散开来。 还记得景仁宫开宫之时,为了显得华贵,皇上特意命令加高了景仁宫宫门口的台阶,那时是何等的风光无限,不想有朝一日,这台阶也成了红罗费力向上爬的阻碍。 热泪滚滚而下,香琬满眼通红,伸出手去,看她这样急不可耐,红罗费力地抬起混合了泥土与鲜血的右手,轻轻放入她的掌心,眼皮似是有千斤重,动了动嘴唇,“娘娘,奴婢回来了,奴婢不能,不能让她们看您的笑话,奴婢……” 等绣珠一把抱住红罗时,红罗知道灾难过去了,倍感踏实地晕倒在她的怀里,再睁不开眼睛。 几人手忙脚乱地将红罗抬回房间,霍永庆左等右等不见红罗按照约定的时间在宫门口等她,大步流星地进了景仁宫,看到红罗已被打得不成样子,一个大男人,瞬间红了眼眶。 红罗身上的衣服早与伤口连为一体,想要为她换身干净的衣服也不能,霍永庆一狠心,只能用剪刀剪开伤口处的衣服,绣珠和润芝红着眼眶跪在床前,轻轻用热水擦洗着红罗身上深深的伤口。 这一晚,屋外下起纷纷扬扬的雨夹雪,无情地落在院子里枯黄的草木之上,病床上的红罗发起了高烧,嘴里不住说着胡话。 随手披了一件外袍,香琬站在窗前,看着那雪势头极猛地落下来。 冬天总是难捱,景仁宫这般破败景象,皇上这时候在干什么呢?或许正用锦被裹了皇后,在西暖阁里春意融融地相拥而眠,或者在养心殿力摆了香茶与各式点心,翘着腿,听恬贵人甜甜地唱上一曲,恬贵人身形窈窕,兴致正浓,也可以即兴来一段舞蹈。 红罗前段日子拿去修理的金镯送了回来,香琬想了想,还是戴在了手腕上,这时候一抬手,那镯子竟直直掉下来,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香琬心惊地想起当初皇上是按着香琬的手腕尺寸叫人锻造的,戴着的时候不大也不小,不想没过多少时日,香琬已消瘦成这般模样。 皇后之所以敢这样大张旗鼓地惩治香琬宫里的人,无非就是皇上现在弃了香琬的缘故,没有皇恩,在这宫里简直是寸步难行。 可纵然如此,就该违背自己的心意,去曲意逢迎圣上的欢心吗? 挺直了脊背站着,香琬不愿低头,花盆底狠狠地踩在那镯子之上,直至踩得变形。 霍永庆在太医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因而每日两头忙,所幸红罗到底年轻,霍永庆又是尽全力地医治着,躺了一段时间,渐渐也能坐起来吃点米饭之类的干饭。 内务府掐指算着时日发放物品,又是接连几天大雪,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于是吩咐人送来了几篓炭火来给景仁宫取暖。 不用想,这几篓炭火自然是次品中的次品。 遑论炭火好坏,只要能勉强取暖,保证景仁宫的人不受寒已是万幸。 宁贵妃听闻了几天前发生在景仁宫宫门口的闹剧,早就想过来慰问一番,无奈皇后那边总有事情交予她处理,一时脱不开身来,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宁贵妃又十分清楚内务府的做事风格,心里放心不下,知道皇后去了太后宫里,于是带了些御寒用品,悄悄来到景仁宫探望香琬。 立在门外,宁贵妃看着院子里杂草丛生,一堆一堆的积雪覆盖其上,宫门许久没有擦洗过,有些地方着了水,大片大片的油漆脱落下来,斑驳地散落在台阶上,放眼望去,满目悲凉。 “昨个儿,本宫随同皇后娘娘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突然叫青蕊捧上来一枝攒花却月钗,说是是你转赠给红罗偷偷拿出宫去变卖的,正巧皇上下了朝过来,见了这钗子,认出是他曾经私下里赠予你的东西,又听说你随意转赠了他人,如若不是皇后娘娘,这东西恐怕会流入民间低俗当铺,皇上大为恼火,将钗子一把夺回,恨恨地看了许久,那眼神太过凶狠,吓到了在场的众人。” “是,那钗子确实是皇上在封后大典之后赠予臣妾的,臣妾想着宫里没有登记在册的东西不多,惟有这钗子可以让红罗拿出去换些补贴回来,不想被皇后娘娘逮了个正着,她那天在景仁宫门口以偷盗之罪治了红罗,不想到了太后娘娘和皇上面前,竟又是另一番说辞。” 无奈地摇摇头,“这也是咱们新皇后的厉害之处,皇上生了好大的气,本宫根本不敢劝,就连太后娘娘也批评你太过任性,不把皇上对你的真情当回事,竟然随意就送给一个低贱的下人,皇上气得拂袖而去,由此看来,皇上要消火,恐怕还得再等待一段时间才能来景仁宫瞧你,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事情又哪里会像她说得那么简单,香琬面上淡薄地一笑,“贵妃姐姐说的,臣妾都能想到,只是眼下景仁宫确实用度紧张,下人们有时甚至会挨饿,臣妾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乳娘要喂奶,每一餐都要吃些好的吃食,臣妾无奈,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连这些东西也供应不起,万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法子。” “你这里水深火热,岂不知皇后娘娘早命人在暗处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否则怎么会如此巧合?本宫知道你的难处,这不,给你送了许多东西来,本宫去内务府问了,他们给你送的那些炭根本就不够用,因为本宫宫里养着福全的缘故,皇上格外开恩,赏了许多,本宫也用不完,就都给你送来了,你先用着吧,等有机会,本宫会在皇上面前替你进言的。” “贵妃姐姐不必如此,皇上对臣妾的恩宠如飘动的浮云一般,臣妾实在不愿再曲意逢迎,只要在这景仁宫能勉强度日即可,有姐姐这样关心着,臣妾已经很满足,不愿再做其他的奢求,臣妾在此谢过贵妃姐姐的好意。” 第144章 作为皇后生儿子的引子 怒其不争地拉了她的手,“香琬,你听本宫一句劝,你是皇家妃嫔,景仁宫上上下下都倚靠着你生存,先不说玄烨以后的出路,就说眼前重病在床的红罗,因为你,差点被皇后娘娘叫人打死,你真的忍心你身边的人因为你而从此过着凄苦的日子吗?你别忘了,皇上若是不去哪宫,那么这座宫殿就无异于冷宫了,你可千万不要再傻了。” “皇后娘娘心机颇深,太后娘娘明显不似从前那样偏向你,你要是再这样和皇上怄气,就连本宫也没办法帮你,你自己好好想吧。” “况且,本宫说句实在话,自本宫入宫以来,本宫从没有看到皇上像对你那样对过别人,你真的以为你了解皇上吗?还要这样一意孤行,最后伤了你和皇上的情?要知道,有些感情,一旦撕裂,就再也无法愈合。” 宁贵妃性子本来淡泊,说起这番话却是激动不已。 无奈香琬只是麻木地站着听她说话,久久没有一句回应,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宁贵妃只能唉声叹气地回了钟粹宫。 宁贵妃走后,香琬回里间时,经由下人房,听到绣珠在替红罗换药,红罗发出的无法压抑的喊痛声。 红罗遭此大劫,皆有自己所致。 如果皇后想趁着香琬没落之时,落井下石,那恐怕她与皇上之间的隔阂会越来越深,恐怕真的要在这深宫之中了此残生了。 胡思乱想之间,只见乳娘抱了玄烨一脚踏进里间来,焦急地禀告道:“启禀娘娘,三阿哥好像着了风寒,奴婢一直暖在怀里的,昨晚后半夜没炭了,奴婢想着抱着总没事,不想这会三阿哥浑身滚烫,这可怎么办啊?” 猛地站起身,从她手里接过玄烨,探了探三阿哥的额头,温度烫手,再看昏昏沉沉睡着的三阿哥,双眼下布着一块乌青,小嘴痛苦地一张一张,分明是身子正饱受着高烧的折磨。 低低呵斥出声,“火盆里没炭了,怎么不来禀告一声?本宫说过了,一应用度都不能亏了三阿哥,小孩子受不起风寒。” 本来内务府给玄烨陪了两个乳娘,另一个乳娘受不了景仁宫的伙食,早就找了个由头溜出了景仁宫,留下的这个孙氏乳娘心眼很好,看着香琬失宠,打心眼里心里十分同情,又知道炭火不多,还要熬过整个冬天,因而想着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玄烨,也好为香琬省点炭火。 “奴婢想着,那会快天明了,等天亮了再来烦扰娘娘,再说咱们宫里的炭火本就不多,奴婢想着扛一扛就过去了。” 她这样说,香琬也不好再责备她,亲自抱了玄烨,焦急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直等到霍永庆来了,给玄烨看过了,又急着去太医院抓药回来煎药。 如此一来,香琬不敢再将玄烨交回给乳娘照看,只好留在身边,又将宫内所有的炭火都集中在里间,日日夜夜点燃,以便玄烨能喝了药之后,盖着厚厚的被子,暖暖地发出一层汗来。 几天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玄烨,香琬早急得满嘴起泡,润芝见状,忙给她泡了菊花茶一顿一顿地喝着。 香琬推开茶杯,看着怀里的玄烨整夜整夜地啼哭,孩子因为睡不安稳,一天天在消瘦下去,自己又出不了景仁宫去找宁贵妃,深切感受到自己身处困境的无助,摇了摇头,压下心里的失落,轻轻哼着歌谣哄着玄烨入睡,豆大的眼泪却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一阵脚步声穿过院落直直逼近大殿,太后亲自下旨,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景仁宫,不知是谁竟敢违抗懿旨闯了进来。 门被粗鲁地推开后,一束光强烈地刺激着香琬的神经,疲惫地抬起眼皮,看到皇后身边的青蕊带了两个精壮的嬷嬷走进来,“奴婢参见嘉妃娘娘。” 不自觉地抱紧了怀里的玄烨,“太后娘娘旨意,你们也敢不从?怎敢僭越闯进来?”几日没说话,骤然开口,香琬觉得自己的嗓子眼似乎蒙了一层灰尘一般。 青蕊福了福,“前几日霍太医去太医院为三阿哥抓药的事情,太后娘娘那边也听说了,这才觉得三阿哥在景仁宫这座寒宫里受了委屈,想着娘娘对三阿哥照顾不周,您的身体也不好,特命皇后娘娘代为抚养三阿哥,以后您只需要养好身子,静心思过就是。” “什么?”香琬不可置信地怒目而视,“三阿哥是本宫的亲生儿子,怎可交由皇后娘娘抚养?身居妃位就有资格抚养阿哥的,本宫自然会照顾好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三阿哥交给你的。” 虽是奴婢,此时面对着没有地位的香琬,青蕊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屑来,“按着祖宗规矩,妃位的确可以抚养阿哥和格格,但若这妃子不称职,让三阿哥饱受病痛折磨,那太后娘娘就得为皇嗣考虑,因而觉得您不适合抚育三阿哥,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肩负要职,自然要谨遵太后娘娘的懿旨,这不,皇后娘娘刚从慈宁宫请安回来,就下令要奴婢来接三阿哥回去,坤宁宫那边也已经在为三阿哥的到来准备了,还请娘娘将三阿哥交给奴婢。” 愈加抱紧怀中的玄烨,像是保护着自己的生命一般,“皇上亲自允许本宫抚养三阿哥的,你们不可以这样做。”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婢啊,若是太后娘娘知道您如此不敬她,一气之下彻底剥夺您抚养三阿哥的权力,或者就此将三阿哥养在皇后娘娘名下,那您岂不是得不偿失吗?还是请您将三阿哥交给奴婢。”青蕊一个眼神,站在她身后的精壮嬷嬷直接无视香琬的拒绝,不管不顾地要从香琬怀里夺过玄烨。 香琬身子本就虚着,哪里是她们的对手,一松手,孩子就到了她们的怀里,润芝看到主子受了委屈,扑上去要抢回孩子,却被另一个嬷嬷一脚踹倒在地。 止不住的眼泪洒满衣襟,一听到太后震怒之后,可能会永久将玄烨带离她的身边,香琬再没有其他言语来辩驳,她知道,自己说的每句话,都会传到太后的耳朵里,那样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因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蕊吩咐嬷嬷抱紧了玄烨,一行人扬长而去。 这时候红罗已经能勉强起身行动,一瘸一拐地走到香琬身边,细心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娘娘,看来这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太后娘娘自然赞同,皇后娘娘这一胎是男是女,太医从未言明,位高者也可以从某位妃子那里接了阿哥来抚养,作为皇后娘娘生儿子的引子,这样做也是为了图个吉利。” 哭得几近沙哑,“本宫的玄烨,怎可做她生阿哥的引子?她把玄烨当成什么了?” “宫中只有您和贵妃娘娘育有阿哥,贵妃娘娘有权有势,她惹不得,而且青蕊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来要人,保不准这件事是皇上默许的。娘娘,奴婢说句不好的,如若皇后娘娘这一胎是公主,会不会强行留了三阿哥在身边呢?” “不会的,皇上不可能默许这件事的,他亲口允诺本宫,会与本宫一起陪着玄烨长大,他不会将本宫的玄烨送给皇后娘娘的,本宫不相信!” 红罗看她清醒了些,愿意提起昔日与皇上许下的誓言,心下一松,扶了她坐下,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娘娘是为恪妃娘娘出头才引得皇上的不满的,可是自娘娘被禁足之后,除了贵妃娘娘以外,恪妃娘娘从未来瞧过您一眼,可见她并没有领您的这份情,皇上待您很好,您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而伤了皇上,您也看到了,您与皇上失了和气,景仁宫就落魄到如此地步,连三阿哥也不能留在身边。” 紧紧握着她的手,红罗一层一层说下去,终于让香琬不再抵抗她们提起皇上来,她满脑子都是玄烨被送去了坤宁宫,皇后会怎么对待他,会不会因为她的缘故,而在背地里虐待玄烨,玄烨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没有了额娘的呵护,自然是任人宰割。 “红罗,你说,是不是本宫做错了?本宫做错了对不对?要不然你不会身受重伤。” “娘娘没有做错,娘娘心地善良,如这后宫中被掩埋的金子一般,只是这后宫人心诡谲,娘娘因为之前受宠的缘故,她们早就视娘娘为眼中钉,但凡娘娘脱离了皇上的保护范围,她们就会想法设法在背地对娘娘下手,娘娘又被禁足在咱们景仁宫里,有嘴不能说,有眼不能看,自然防不胜防。” 诧异地看向她,“受宠?本宫只想在这宫里安稳度日,何以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本宫从未想过独占皇上的恩宠啊!” “奴婢相信您没有想过独占鳌头,但皇上给了您太多太多的恩宠,可能这些恩宠,她们是永远无法企及的,” 第145章 不许你出席除夕家宴 红罗笃定地继续说道:“对,皆因她们嫉妒皇上对您的恩宠,皇后娘娘是,太后娘娘又与皇后娘娘血脉相通,自然事事偏向她,恬贵人突然倒戈,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娴妃娘娘虽然心地淳朴,但不敢为您说上一两句话,她向来是事躲事的人,所以您现在才会如此被动。” “现在玄烨被皇后娘娘带走,本宫到底该怎么办?” 跪直了身子,殷切地看向香琬,“娘娘,您听奴婢说,皇上对您情深义重,生气只是一时的,迟早会来看您的,再怎么说,您也是三阿哥的生母,这禁足令不会一直延续下去的,奴婢宁愿忍受身体疼痛,是因为不愿您在她们面前损了尊严,也知道有朝一日,奴婢还会扶着您昂首挺胸地走出这景仁宫,奴婢会好好养病,时时准备着再服侍娘娘左右,娘娘也该振作起来,为了三阿哥,为了贵妃娘娘对您的期望。” 说罢,红罗忍着身体之痛,郑重地对着香琬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出了里间,将这里留给香琬自己静静地去思考。 是夜,彻夜的凉意袭进景仁宫,香琬裹了毯子坐着,思量着红罗白天说的那些话。 她与皇上,都正值青年倔强年岁,香琬不可否认,她曾那样深深地爱慕着、依恋着皇上。 皇上对她好吗?接连四五天,养心殿的承恩车都只接了她去,晚上才刚侍了寝,中午就又一起用午膳。 也只有她每次到了养心殿门口,吴公公总是那一句,“嘉妃娘娘来啦,皇上等您多时了。” 也惟有她,不用通报,就径直进了养心殿。 先前的日子里,除了太后和宁贵妃,其他流水样进入景仁宫的都是皇上亲自赏的礼物。 香琬本以为禁足就是闭门谢客,少了很多外来人的热闹,不想被禁足了这么多日子,景仁宫竟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且形势越来越糟糕。 景仁宫,没有了皇上,竟会是这般模样。 她看着铜镜中面黄肌瘦的自己,佟香琬没有了皇上,竟会是镜中的这般模样。 转头,桌上放了几块放干的点心,香琬看了看自己消瘦的身子,瞬间醒悟了似的,扑倒桌前,抓起点心往嘴里塞,绣珠端了洗脸水进来,看到香琬主动吃起了东西,眼里泛起了泪花,将盆子放在凳上,激动地走到香琬面前:“小姐终于想通了,奴婢一早就在厨房为您煨着鸡汤呢,这就给您舀一碗来,鸡汤有营养,您会恢复得更快。” 绣珠喜滋滋地去了,香琬知道,那只鸡还是宁贵妃带来的,她们一直舍不得吃,总是在厨房的墙壁上挂着,就为了给香琬补补身子。 香琬颓废了这么久,苦了自己的身子,也苦了身边跟着的一众侍女、太监。 第二天天才刚蒙蒙亮,景仁宫上上下下就都爬了起来,绣珠从箱子里找寻了一件厚些的刺绣袄子给香琬穿上,又给她梳了个好看的发髻,扶着她来到殿外的屋檐下站着。 小纯子正带着一堆人打扫院落,看到香琬出来了,忙精精神神地带领众人行礼,“奴才们恭祝娘娘玉体安康!” 外面才刚刚下过雪,一应树木花草都失去了昔日的鲜艳彩色,只余下了黑漆漆的枝丫突兀兀地挺立在各处,上面则覆盖了一层层晶莹的积雪,小纯子和润芝正给树上挂着彩色卷带,远远望去十分喜庆。 “娘娘,奴婢这就带人去粉刷一下大门,到年关了,咱们宫也应该过一个崭崭新新的年儿。” 香琬嘴角含笑,理了理裙摆,亲切地嘱咐道:“去吧,你还没好利落,注意安全。” “小姐在这站着散散心,奴婢这就去帮红罗姑姑。” 挺直了脊背站着,遑论食物好坏,吃到肚子里,浑身又充满了劲儿,香琬抬头仰望着天,虽是冬天,但也是爽朗的天。 一切都还没那么糟糕。 禁足是在除夕的前一天解除的,宁贵妃亲自到景仁宫告诉香琬这个好消息。 “今日众位妃嫔前去请安,本宫看太后娘娘心情不错,就将这事提了提,宫中事事张罗着过年,将你拘在宫里也说不过去,太后娘娘想了想也便同意了。” 此时的香琬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忙起身深深屈膝,“臣妾多谢贵妃姐姐美言,没有贵妃姐姐,臣妾真不知如何是好。” 宁贵妃欣喜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面色又转为了忧虑,“只是恬贵人提起香琬你是久病之人,皇后娘娘肚中皇子的月份越来越大,不适合与久病之人共处一室,恐怕会沾染了病气,太后娘娘虽解了你的禁足令,但为皇后娘娘的身子考虑,最终决定,不许你出席除夕家宴,要你自己在景仁宫守岁,到时候会专门送了饭菜过来。” 早知道她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预料之中的事情就不必太过伤心。 面上微微一笑,“太后娘娘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凤体考虑,臣妾能理解,并且会谨遵太后娘娘懿旨,能够走出景仁宫已是万幸,臣妾不敢祈求其他,再次多谢贵妃姐姐,总是您解救臣妾,臣妾实在无以为报。” 扶了她起来,打量着这里间、外间经过了红罗她们的收拾,不至于太过破败,心里放心下来,“本宫不要你回报,只要你好好的就行,虽然不能出席除夕家宴,但等宴会结束之后,本宫回来陪你,皇后娘娘这样做,无非就是不想你在新年那天见到玄烨罢了,你放心,等皇上消气了,玄烨也就被送回来了。” 说起玄烨就戳到了她内心的痛处,不自觉擦了擦眼泪,“臣妾但愿如此,只要玄烨能回来,别无他求。” “本宫也会借机为你说上一两句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往后见了皇上,不许再耍小孩子脾气,和皇上好好的,记住了吗?” 听宁贵妃如长姐般嘱咐着,香琬轻轻点点头。 只是,与皇上生分了这么久,还会像以前那样好好的吗?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宁贵妃亲热地挽了她的手,“香琬,本宫是贵妃,你是嘉妃,不仅仅是皇上身边的人,身上更肩负着家族的兴衰,咱们在后宫好了,咱们的父亲、兄长在前朝就能松泛一些,咱们是上有家族下有皇子,哪一样都不能失去,你懂吗?” “贵妃姐姐说的,臣妾都懂,经由姐姐和红罗的开导,臣妾早已想通了,姐姐不要担心臣妾。” “如此甚好,除夕夜那天,本宫再来看你。” 除夕这天,临近傍晚那会,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举办家宴的坤宁宫早奏起了丝竹管弦之乐,悠扬的乐声传遍了后宫的每个角落。 思量着各宫娘娘都去赴宴了,这会应该已经开始祝酒了,香琬换了一身月牙白色云纹绉纱袍,外罩一件大红色织锦羽缎斗篷,由绣珠陪着,悄无声息地出了景仁宫。 这还是禁足之后,她第一次跨出宫门,逶迤落在地上的雪片逐渐堆积起来,花盆底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主仆二人嗅着外面新鲜的空气,觉得舒心无比。 来到御花园的湖边,香琬欣喜地看到湖面早已结成了一块完整的璧玉,在这璧玉之上落了许多湖畔之上栽着的腊梅,红的和白的叠在一处,远远望去,穿着红色斗篷的香琬,就像是在画中行走的仙女一般。 她探身将一盏河灯放置在冰面上,那河灯受了雪花的摧残,摇摇晃晃地散着微弱的光芒,但却倔强地没有被熄灭。 除夕之日,汉人女子还喜在红纸条上写下自己的愿望,以期来年能够实现。 因而绣珠掏出提前预备好的红纸,香琬在上面轻轻写下一首诗,以寄托自己的女儿情思。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她动情地写着,写完最后一笔时,手腕轻轻一收,一排排蝇头小楷就在纸上显现出来。 不知不觉,香琬才意识到在这个其他人都围着皇上敬酒的时刻,她竟在深深地思念着她。 似乎不愿承认地将红纸撕碎开来,奋力向空中扬起,那红色的纸屑即将落在冰面之上。 再不愿承认,那也是自己的心啊,香琬又心生不忍,毫不犹豫地脱下鞋子,旋舞着来到湖心中央,用斗篷接住自己那细小的心事。 没有音乐,只是心中韵律在不断涌了上来,香琬赤裸的足尖触到冰面上凉薄的梅花花瓣,随着她轻巧地跃起,带起一阵阵清香。 暗处摇晃着走来的明黄色身影借着前面太监挑着的灯笼,远远欣赏着冰上女子微闭了眼,陶醉地舞着自己的内心世界。 坤宁宫里响彻后宫的音乐似乎全然没有了声响。 偌大空洞的御花园里,只剩下一抹静止的明黄色。 还有那一抹舞动的大红色。 流淌在两人之间的,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146章 别动,朕抱你回去 旋舞于纷雪中的人,一张素净的鹅蛋白小脸上带了些许热泪,踩在冰面的脚尖随着旋转速度的加快而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内心不时涌起的悲凉似要将孱弱的香琬吞没。 娇小的身子承受不住这股冰冷的巨浪,直直向后倒去。 “娘娘!”绣珠惊呼出声,伸出手要接住她。 不等绣珠跑过去,她身后的那抹明黄色身影已一个箭步,窜到香琬的身边,同样焦急地伸出手去。 就在以为自己要重重跌倒在冰面之上时,下一秒,香琬已稳稳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之中。 那种熟悉的感觉,让香琬脸上的热泪肆意地流淌着,她不敢睁开眼,只是依恋地往那温暖的怀抱里凑了凑,紧接着一股独有的龙涎香暖暖地漫上她的脸庞,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酒香,皇上应该是喝了酒之后过来的。 没有意外,没有惊喜,似乎今晚除夕之夜相见,只是两人剪不断的命中注定。 皇上心疼地看着怀里穿着红色斗篷的香琬无声地哭泣着,俊朗的脸上满是思念,满是怜惜,数日不见,心里有赌气,有失望,但这样骤然相见了,以往对她所有的怜爱都有如死灰复燃,而且有增无减,八尺男儿竟然一度哽咽,只是贪恋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颤抖着轻轻出声,“皇上,您终于来了,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臣妾好怕好怕。” “今日除夕家宴,众人皆在,唯独没有了你,朕多喝了几杯酒,还是感觉闷闷的,一时驱散不开,魔怔般地直往这边来了,不想你真的在这里,朕看到你,那股郁火才彻底消失不见,香琬,这几个月,你过得好吗?” 听皇上语气里掺杂着满满的关怀,香琬哭得更凶,“不好,不好,臣妾过得不好,没有皇上,臣妾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景仁宫的日子好漫长好漫长。” 叹了一口气,将香琬的头往自己的胸前靠了靠,嗅着她发丝间的腊梅清香,“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朕是男子汉,不该和你这个小女子怄气,香琬,你变得这样消瘦,真让朕心疼。” “皇上来了,臣妾就一切都好了。” “傻丫头,现在朕来了,你还生朕的气吗?” 用力摇了摇头,“臣妾不敢生皇上的气,皇上也不许生臣妾的气了。” “真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是这样让人怜惜的女子,又是朕心爱的女子,朕怎么舍得和你生气?”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红罗说世间没有不吵架的夫妻,臣妾与皇上怄气才显情真,就请皇上大人不记小女子之过吧。” “好好好,朕从来疼你都来不及,怎舍得与你计较。” 闻言,香琬褪去了先前心头的苦涩,嘴角牵起一抹甜蜜的笑容,在这种其他妃嫔都在坤宁宫里欢聚一堂的时候意外地见到皇上,自然有太多的话要寒暄,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没有穿鞋子,光着的脚丫这时候才感到冷意,又不好说出来,便悄悄将脚丫子往裙底缩了缩。 香琬这个微小的动作落入了皇上的眼里,惹得皇上更是怜惜,“不穿鞋子冻坏了吧?朕这就陪你回景仁宫去。” “臣妾遵旨,绣珠,拿本宫的鞋子来。”香琬应了一声,就要从皇上怀里溜下来,站到地上去。 皇上按住她,将身上的大髦脱下来覆盖在她单薄的身子之上,“别动,朕抱你回去。” 厚实温暖的大髦落在身上,香琬只觉得温暖无比,娇羞地环住皇上的脖子,“臣妾多谢皇上关怀。” 于是,皇上小心翼翼抱了香琬,吴公公快步走在前面打着灯笼,后面跟了双手捧着鞋子的绣珠,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向景仁宫走去。 景仁宫门口,红罗正带了人在焦急地等待着香琬和绣珠的归来,她们出去时间已久,宁贵妃又早早就过来在里间等着与香琬一起守岁,红罗生怕出了什么意外,在里间坐立不安,所幸在门口迎着。 远远看到皇上抱了香琬走近,红罗忍住奔涌上来的欣喜,与小纯子齐刷刷对着皇上行礼。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皇上抬头看了看景仁宫宫门口悬挂了大红灯笼,没有想象中的冷落,心里欢喜,挥手叫他们平身,“你们照顾嘉妃很是用心,吴良辅,吩咐下去,赏景仁宫上下半月俸银!” 虽然不知道皇上如何会遇到香琬,又送了香琬回宫来,但听到皇上如此高兴,想来他们的主子已经和皇上冰释前嫌,红罗和小纯子相视一笑,忙又道了谢:“多谢皇上赏赐!” 抱了香琬跨过门槛,听到宫门口喧闹无比的宁贵妃由云珠扶着迎了出来,一见到香琬被皇上抱着,心下疑惑,但也不敢表现出来,恭谨地福了福,“臣妾参见皇上,皇上方才突然离席,臣妾还以为皇上是嫌殿里闷闷的,出去透气了呢,不想是接了嘉妃妹妹来守岁。” 皇上对她温煦一笑,“懿宁你和香琬果真是姐妹情深,已经是除夕了,还记着过来看看她,看到你们这样好,朕很欣慰。” “臣妾想着御膳房送来的晚膳不够丰盛,因而又嘱咐小厨房做了几味小菜来送给嘉妃妹妹,看到皇上与嘉妃妹妹重归于好,臣妾很是高兴。” 不好意思地抬起发烫的脸,冲着宁贵妃感激地一笑,“臣妾多谢贵妃姐姐关心。” 宁贵妃面上含了一缕得体的笑,清亮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落寞来,偌大的后宫里,佳丽诸多,也惟有香琬,能有幸时时被皇上这样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呵护着,再失意,涵养强迫她表现得很是从容,“启禀皇上,福全还在钟粹宫等着臣妾,臣妾这就先回去了。里面菜品已经布好了,还请皇上和嘉妃妹妹慢用。” “懿宁有心了,福全为大,你快回去吧,雪天路滑,叫小纯子护送你回去。” “臣妾多谢皇上。”宁贵妃微微一笑,折身出了景仁宫,略显落寞的身影隐入了苍茫的大雪之中。 因为宁贵妃来了许久,里间的炭火很足,比起平日来,温暖如春。 将香琬放在凳子上,替她轻轻摘下斗篷挂在一边,绣珠忙捧了鞋子上来服侍着香琬穿上,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许久没来了,皇上仔细打量着里间的布置,当看到香琬脚下那个乌黑黑的炭盆里堆着的粗制滥造的炭火时,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他几乎可以想到,在他冷落香琬的这段时间,宫里上下是怎样苛待景仁宫的。 “这内务府越来越会办事了,这种下等炭火不仅不够暖和,光是散发出的味道就够呛人的,朕要好好收拾他们一顿才好,叫他们以后睁大狗眼来仔细伺候着你。” “皇上不要生气,臣妾这里一切都好,再说,皇上不是来了吗?” 转身看她笑眯眯的,两颊边浮起好看的梨涡来,走到她跟前坐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朕就知道,朕不在你身边,你是不可能好好吃饭的,来,朕亲自喂你。” 皇上说着,亲自舀了一勺乳鸽汤喂给香琬,紧接着夹了许多菜,一一喂着香琬吃下去。 如小女孩般乖乖坐着,任由皇上喂食,直到吃得饱饱的,香琬才撒娇地推开皇上递到面前的勺子。 紧紧握了手,“从明天开始,朕每天都来陪你吃饭,你若是耍赖不吃,朕就喂你吃下去,直到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为止。” “臣妾一定听皇上的话,不敢时时劳烦皇上。” “朕乐意疼你,谁也管不着。” 皇上与香琬并肩坐着,香琬吃饱了,便小鸟依人地依偎在皇上的肩头,与他十指紧扣地说着心里话,香琬这才知道,虽然分开了几个月,嘴上避开不谈,但她和皇上的心里都满满地装着彼此,满溢的情感一旦打开阀门,在瞬间将两人包围,此时在景仁宫里,他们闪烁的眸光里深情地映射着对方的身影。 原来,失而复得,会让人更懂得珍惜。 这样情意绵绵的夜晚,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头抵着头,似是比翼鸟儿般。 吴公公在外头等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悄声走了进来,大着胆子咳嗽了几声。 皇上不满地瞪他一眼,香琬却知道吴公公的意思,今晚是除夕,按道理,皇上该去皇后宫里,想必那边已经在精心准备了,这会还等不到皇上,怀着身孕的皇后心里一定不是滋味。 心里有千万个舍不得,舍不得皇上去那边,一想到皇后对她的不满,纵然已经复宠,今后还是要在她的权力之下求得生存,自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惹了她。 不动声色地与皇上拉开了距离,站起身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陪臣妾吃饭,只是按照祖宗规矩,皇上这时候该去皇后娘娘宫里,臣妾实在不敢多留皇上,惟有在此恭送皇上。” 第147章 此刻只想厮守在一起 亲自扶了她起来,注视着香琬的双眸里盛满了星光,皇上几番不忍离她而去,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只能沉重地点点头,在她头上印下一个重重的吻,“香琬,你如此懂事,朕很欣慰,皇后怀着身子,确实需要朕,那朕,明晚后晚都来陪你好吗?” “皇上,臣妾懂得您的心意,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臣妾等着您。” 拽着皇上明黄色带子的小手恋恋不舍地松开来,看着皇上一步三回头地向门外走去,直到那脚步声再听不到,香琬这才失落地坐下来,倒了一杯茶暖着手,回想起皇上方才对她的柔情蜜意,心里的这点小失意又不复存在,忍不住轻笑起来。 红罗等人走进里间,笑吟吟地对着香琬屈膝行礼,“奴婢们恭喜娘娘与皇上。” 亲和地起身,一一将她们扶起来,“本宫能有重得皇上恩宠的今日,全赖你们的忠心跟随,想来景仁宫那样落魄的日子从明天起将会一去不复返,你们对本宫好,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奴婢们誓死追随娘娘,守护娘娘!” “好了,今日是除夕之夜,你们忙忙碌碌一年,实在辛苦,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坐下来,润芝你再叫小厨房加几个菜,本宫陪你们喝几杯,就当是共同守岁了,不许拘着,尽情玩乐就是。” 红罗她们虽是下人,但难得看到香琬兴致如此好,也便暂时收起了下人的卑微感,围着桌子团团坐了,主仆几人其乐融融地吃起了迟到的年夜饭。 “娘娘劝皇上去皇后娘娘那边是明智之举,皇后娘娘可能还不知道皇上与您冰释前嫌的事情,娘娘若是留了皇上在景仁宫,恐怕会惹来皇后娘娘的不满,以后更会处处压制您。” 香琬微微点了点头,“来日方长,既然皇上还对本宫有情,本宫实在不愿急这一时,争这一时。” 这次被禁足,皇后彻底露出了她的真面目,也算是明明白白地站在了景仁宫的对立面,但她毕竟是后宫之主,谁也不能越到她面前去,自己更不能。 绣珠夹了一筷子新鲜凉拌茄子给香琬,“碍着祖宗规制,皇上要去景仁宫就去了吧,暂且让咱们的皇后娘娘高兴一番,反正从明天开始,咱们景仁宫又和从前一样了,她又能奈何?” 自周启正和景春出事之后,绣珠干活还和从前一样利落,脸上的表情却总是闷闷的,还从未像今晚这样笑得开怀过,香琬看了更是高兴,“绣珠说得对,有了皇上,本宫不会再让你们受委屈,尤其是红罗,变卖首饰那件事,着实委屈你了。” 掌事宫女红罗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娘娘好,奴婢们便好,奴婢身上的伤早已痊愈,奴婢不委屈。” 润芝端了一盏菌菇热汤进来放在中间,擦了擦手,坐下,“奴婢们跟着娘娘,一点都不委屈,奴婢资历浅,本该在这宫里做好几年的杂役,幸得娘娘赏识,这才能近身伺候,奴婢总觉得为娘娘做的不够多呢!” 赞赏地看一眼经历这段时间更加成熟的润芝,香琬冲她一笑,“不是本宫赏识,而是你本身就做得很好,你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小纯子也跟着附和道:“对,奴才记得润芝刚进宫时还是毛遂自荐呢,在咱们宫里算是成长最快的,奴才该多跟润芝学习学习才好。” 如此,几个身边伺候的人围着香琬说着过去一年里的趣事,景仁宫宫里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 经由绣珠服侍后,更衣后的香琬静静躺在床上,望着那亮橘色的帐子想心事。 几杯暖酒下肚,此时身心很是舒爽。 旧年的心结总不宜拖到新的一年去,万幸,皇上还是从前的皇上,和两人生分前毫无不同。 轻轻翻过身,面朝着里面,预备安稳地睡一觉。 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香琬警觉地竖起耳朵,想要听个究竟。 不想,没过多久,那个黑色的影子竟直直走到床前,脱了鞋子,躺到床上,摸索着找到香琬,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感受到那熟悉得不能熟悉的温度,“皇上!”香琬变了脸色,转过身,“皇上怎么会过来?这时候不是应该在皇后娘娘那边吗?” 皇上单手支撑着,看着黑暗中香琬迷人的轮廓,不愿再听她啰嗦下去,“就你话最多,看来朕得好好惩罚你才好。” 一语说罢,皇上温暖的唇就紧紧覆盖住香琬的樱桃小嘴,刚刚沐浴罢,香琬浑身还带着一股清香,皇上顺着这股幽香,轻轻含住她的舌头,温柔吞吐间,香琬所有要说的话都被这个吻按了回去。 她本想拒绝,她是位居皇后之下的嘉妃,有太多的规矩拘着她,同时她也是渴望夫君爱抚的女人,皇上这样热情,她实在无法拒绝,她也知道,皇上今晚留宿景仁宫,明早去坤宁宫请安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但日思月想了那么久的皇上,此时就抱着她,她不愿再顾忌那么多,此刻只想与皇上厮守在一起。 浅浅的吻就似一把温情火苗,悄然点燃了两个人,皇上的大手一路下滑,轻轻一解,香琬就如被鲜绿的叶子裹着粽子,露出软糯雪白的身子来。 久违的相互触碰,皇上很是动情,将爱意通过激烈的动作传达给身下的香琬。 香琬亦是如此,闭了眼,承受着这股浓浓的爱意,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也似乎全然感受不到凉意。 临近最后,香琬支撑不住,软软地一叠声呢喃着“皇上”,白藕似的手臂抱紧了皇上,与皇上一同感受着男女相悦所带来的最美好的滋味,一行欢愉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逶迤滑下。 皇上的嘴突然吻到一股咸涩,心下明白了几分,将她揽入怀里,细细替她吻干泪水,又怜惜地吻了吻她的眼睛。 累得不想点灯,于是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皇上为什么会来?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的,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实在惶恐。” 抚慰地轻拍着她光滑的肩膀,“朕已经去瞧过皇后,也亲自看着皇后喝了安胎药,这时候她正抱了玄烨在殿里玩耍,前段时间朕听皇后说起,想要提前感知一下做皇额娘的感觉,这才许了她暂时抚养玄烨一段时间,既然她如此慈母心肠,又想陪着玄烨守岁,朕也不便打扰她,跟她说了一声,就来你宫里了。” 一听到玄烨的名字,香琬的心跳就快了一拍,这时候夜已经深了,皇后怎么还没有安抚玄烨睡下?她果真不会好好抚育玄烨,只是拿玄烨当邀宠的工具,她本想在皇上面前展现她慈和的一面,不想为皇上来景仁宫提供了借口,想必这时候她心里也不好受吧。 “皇上,玄烨他……”香琬喊着亲生骨肉的名字,几欲落泪。 “朕知道你的意思,想必这段时日,皇后已经体会到了做皇额娘的感觉,朕明日就叫她将玄烨送回你身边,她也快临盆了,到跟前了,事情也多,将玄烨交给她,朕不放心。” 反身抱住皇上,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之上,香琬的语调里不无感动,“臣妾多谢皇上,皇后娘娘这是满腔的慈母情怀,臣妾能理解,只要玄烨能被送回来就好。” “朕知道你一向懂事,只是玄烨毕竟是你的儿子,皇后再喜欢玄烨,也只是皇额娘罢了,怎么比得上你这个亲额娘?再者朕看她也不是特别擅长抚养玄烨,每每她抱了玄烨,玄烨总是啼哭不已,玄烨在你身边,倒是乖得很。” 一听说玄烨在坤宁宫时时啼哭,香琬的心就像被刀子割着一样生疼,皇上就在旁边,也只能生生忍了下来,装作无意地回应道:“那臣妾明日就在景仁宫里等着玄烨归来。” 皇上抵着她的额头,怎会不知她这个做额娘的心急如焚,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邪恶地一笑,“明天玄烨就要回来了,这小子整天钻在你的怀里,朕看着就嫉妒,不如趁他回来之前,朕要好好与你亲热一番。” 看着再次欺身而上的皇上,香琬不自觉绽放出灿烂笑颜,实在无法抵挡他的进攻,只能咯咯笑着后退,“皇上惯会欺负臣妾的,这次臣妾才不从皇上呢!” “你敢不从?你是朕的女人,这辈子都是,岂有不从之理?看来是刚才没惩罚到位是吧?那么,就重来一遍!” 不一会儿,繁复的雕花木床就发出吱吱呀呀的音乐声,期间还混杂着香琬低低的欢愉呢喃声。 这一夜,除夕大雪厚厚地包围了皇宫里红的墙,黄的门,墨绿色的高树。 熟睡的人们感到一阵阵冷意,不自觉缩进了厚被之中。 惟有景仁宫里间,处处暖意融融,朵朵桃花在香琬的周边相继绽放。 那是你爱的人恰好也爱你,所发出的沁人心脾的清香。 第148章 白嫩的脸透出一抹微红 这股清香缭绕着香琬,伴她入睡,在回春的夜里,做了个甜甜的梦。 “娘娘,该起床了,今儿是正月初一,咱们要早早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早起进宫的红罗听说昨晚皇上摸黑留宿在了景仁宫,香琬受了累,沉沉地睡着,绣珠红了脸不好意思喊她起来,只能由红罗走到跟前,轻声唤醒她。 香琬坐起身,由着绣珠服侍她更衣,看红罗别有深意地站在一旁微笑,自然知道她的取笑意味,香琬嗔怪地瞪她一眼,红罗这才收起了俏皮的表情,吐了吐舌头,转到外间去收拾了。 精心上妆之后,香琬带了红罗和润芝,三人快步向坤宁宫赶去。 意料之中,因着香琬的一时贪睡,跨进大殿的时候,其他妃嫔都已入座,就连皇后也已经着华服端坐在上首的座位上。 香琬不敢怠慢,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毕恭毕敬地下拜,“臣妾拜见皇后娘娘,臣妾来迟了,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任由她曲着膝,皇后自上而下看去,行礼的人穿着一身普通衣料裁制而成的烟霞色烟笼梅花百水裙,饱满的鬓发间斜插着一枝赤金镂空芙蓉花簪,白净的耳垂上一对珍珠耳环,如此内敛的妆容,似乎在这容貌怡丽的妃嫔之中其貌不扬,但只看她白嫩的脸隐隐透出一抹水润的微红来,就可见她心情大好。 心情大好是因为昨晚是除夕之夜,皇上竟巴巴去了她的宫里!她比在座的任何一位宫妃都要幸福许多! 而她越是摆出这一副恭谨无辜,好似与世无争的表情,就越是让人怒火中烧! 拢在袖中的葱白嫩手不自觉攥紧,几乎可以想见胳膊上青筋暴露的景象,皇后的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嘉妃无需多礼,平身吧,本宫也只是刚到。” 乖巧地垂下头,“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说罢起身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转身看到宁贵妃,香琬对着宁贵妃行了礼,又冲娴妃点了点头,这才落座。 今早天刚亮,有人看到皇上从景仁宫出来去上朝,一瞬之间,景仁宫嘉妃复宠的消息传遍了六宫,紧接着就有人顺藤摸瓜,打听到了昨晚香琬在御花园的湖面上翩然起舞迷住皇上,继而与皇上重修于好的事情。 恬贵人自然也知道了,她不想香琬会守着礼数,在复宠后的第一天早上就来坤宁宫向皇后请安,而在这众妃之间,也就惟有她位分要低一些,前段时间,香琬被禁足在景仁宫,有好几次她出现在景仁宫门口,迎面与香琬撞上,仗着皇上对她的几分宠爱,而香琬已然失宠,又有皇后替她撑腰,狗仗人势,也便梗着脖子没有行礼,但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失礼了。 微微镇定下来,恬贵人笑意盈盈地起身,行至香琬身边,“嫔妾参见嘉妃娘娘,许久未见娘娘,嫔妾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香琬只作不见她这副殷勤的模样,撇过头,从润芝手里接过热茶,小口小口抿着,满足的笑意漫上嘴角,“皇上看重皇后娘娘,来坤宁宫次数最多,就连皇后娘娘宫里的茶水也这样飘香四溢,唇齿流向,让臣妾很是羡慕呢。” “嘉妃得宠程度不逊于本宫,倒拿这种玩笑话来损本宫,既然你喜欢,那本宫一会着人送一些去你宫去可好?” 欠了欠身子,“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余光之中,瞥到半蹲着的恬贵人几乎支撑不住,身形微微摇晃了几下,慵懒地抬起眼皮,看向她的目光里却增了几分严厉,“既然许久不见,恬贵人心有不安,又特意多蹲了这么一会儿,你的心意,本宫心领了,行了,起来吧。” 得了她的命令,恬贵人这才站起身,脚底不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垂着眼眸看着恬贵人那庸俗的莹绿色裙摆,想着自禁足后,她的所作所为,香琬心里发恨,面上却不肯露出来,只是有意无意地看向她时,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 恬贵人心里有鬼,始终低着头,不敢迎上香琬的目光。 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来越大,此时的坐姿稍显邋遢,却依旧眼明心亮,无意中瞥到吴公公的影子一闪而过,淡然地从果盘中拈起一片果脯来掩饰眼中稍纵即逝的尴尬,她自然知道皇上身边的吴公公这时候造访坤宁宫所为何事。 “嘉妃,前段日子,本宫听说玄烨在你宫里着了风寒,本宫作为他的皇额娘,急得不得了,这才请示了皇上和皇额娘,暂且将玄烨接到坤宁宫来小住,现在一来玄烨身子已经没有了大碍,二来你也能行走自如,本宫瞧着你今日气色很不错,你毕竟是玄烨的亲额娘,由你养着他,本宫更放心,这样,等下午那会,本宫就叫青蕊将玄烨送回你的景仁宫去。” 这番话说得风淡云轻,香琬听了,宫里女人之间的尊贵礼仪还是要遵守,她再阴险,也是皇后,不宜和她撕破脸,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对玄烨的呵护之情,想必玄烨在坤宁宫给皇后娘娘惹了不少麻烦,臣妾在此替他赔不是了,等玄烨长大了必然会感念皇后娘娘对她的慈爱。” “如此甚好,本宫也盼着玄烨能健健康康长大呢!” 青蕊在一旁听了,忙又补了一句:“嘉妃娘娘有所不知,三阿哥在皇后娘娘身边,整日整日的高烧不退,娘娘自己也有着身孕呢,还要日日细细照料着三阿哥,直等三阿哥病好了,娘娘也消瘦了不少呢。” 听她替自己主子脸上贴着金,香琬没有答话,只是面上微微一笑,倒是皇后,白了青蕊一眼,“就你这臭丫头话多,还不快退下。” 吴公公走至门口,听到皇后这样主动说了,也便没有进来,打了个弯,回了养心殿。 一路从坤宁宫出来,香琬与宁贵妃并肩走着,两人许久没有这样一起慢慢走着了,香琬只觉得心旷神怡,而宁贵妃则一脸怪笑地看着香琬,倒叫她不好意思起来。 “贵妃姐姐为何这样看着臣妾?” 收回意味深长的目光,宁贵妃轻轻说道:“你与皇上和好,今日在坤宁宫,就连皇后娘娘对你说话也多了几分掂量,本宫打心眼里为你高兴。” 香琬听她说着,驻足,郑重地福了福,“一切都托贵妃姐姐的鸿福,若没有贵妃姐姐的帮扶和耐心开导,可能臣妾现在还固执己见,找不到出路呢,在此谢过姐姐了。” 轻轻将她拉起来,“本宫与你是姐妹,不必如此多礼,只是你复宠势头如此之猛,皇上又特意派了吴公公来帮你讨回玄烨,逼得皇后娘娘做了让步,恐怕她们又在背后商量着如何对付你,你可要万事小心,不要被她们抓到把柄。”宁贵妃说着,别有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坤宁宫,恬贵人还停留在大殿里与皇后说着话。 她说的这些,换做以前那样单纯的香琬,可能还不相信,经历了这次禁足,她确实对后宫人心险恶有了新的认识,“贵妃姐姐说的是,臣妾自然谨遵姐姐教诲,不会再重蹈覆辙,臣妾心里高兴,还能继续与姐姐并肩走这一段不好走的路,有姐姐在,臣妾总能心安些。” 虽然天寒,但两人还是站在小道上,说了许久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宫里。 “润芝姑娘不必如此火大,咱家也不进去,就在这里等着娘娘。” “江公公,景仁宫历来寒酸,可担待不起您这尊大佛,您今日怎么有时间来这里了?” 还未跨进宫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润芝的声音,她性子本就泼辣,此时因为占着理儿,声音更是洪亮。 江公公早就听说了皇上昨晚留宿景仁宫的事情,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大早就去库里搜寻了各类好东西,叫八个小太监捧着来了景仁宫,无奈润芝使小性子,将他们拦在了院子里,且拒不接手江公公送来的东西。 转身见到是香琬回来了,江公公立马换上一副更低的姿态,“奴才参见嘉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平安喜乐!” 香琬乜斜他一眼,鼻子里冷冷一哼,“江公公要是再不来,那本宫可真就没办法平安喜乐了。”香琬并不想和他计较从前的事,也不想给他好脸子看,免得叫他觉得做错了事,来了景仁宫也没什么后果。 江公公腆着脸讨好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满宫里,谁不知道,皇上最是疼爱娘娘,奴才怎么敢呢?只不过前段时间忙着过年,奴才不是忙糊涂了吗?还请娘娘原谅奴才。” “你明明知道皇上疼我们娘娘,还敢背着皇上克扣景仁宫的用度,冻着我们娘娘不说,还将三阿哥冻出病来?”红罗冷着脸出声。 扫视一圈围着他的景仁宫宫人,皆是对他怒目而视,江公公自然知道是自己做事不厚道所招致的后果,只能连连道歉,红罗她们心里不好受,趁此机会接连损了他好几句,说得他哑口无言,只是无措地搓着衣角。 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了许久,香琬觉得差不多了,便喝退了润芝她们,“江公公能知错就改,本宫很是欣慰,这景仁宫以后还倚靠公公照料,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本宫很感动,多谢你的心意。” 江公公一看尴尬终于过去了,连连点头哈腰,“哪里哪里,伺候娘娘是奴才的本分,这些苏锦和暖炭是早该给娘娘送来的,都怪奴才办事不利,叫娘娘白白受委屈了,奴才该死,该死!日后景仁宫里缺了什么,娘娘只管差了人来内务府跟奴才说一声,奴才立马给您送到。” “那便有劳公公了,公公请便。” 往昔,江公公亲自来给景仁宫送东西,香琬必要叫绣珠赏给他一些碎银去喝茶,此时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江公公自然知道是何缘故,香琬肯收下东西已是万幸,他哪还敢奢求别的赏赐? 待到后来,只得面上挂着讪讪的笑,带着那几个太监,悄声退出了景仁宫。 红罗扶了香琬往里间走去,“娘娘就是心肠太好,江公公那种势利小人,娘娘竟也不趁此刁难他一番,叫他以后对咱们景仁宫上心些。” “你们方才不是已经替本宫刁难过他了吗?这样一来,他以后做任何事也要掂量一番了,再者,他是势利小人没错,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其中可能也有别人的暗中指使?咱们以后用他的地方多,他也只是替人办事,手上还有一点权力,咱们没必要跟他撕破脸,倒是知会他这样做的那个人,咱们往后要用心注意着了。” “娘娘说的是,所谓风水轮流转,做事还是该给自己留些退路,要不然到跟前可就没路可退了,奴婢可牢牢记着她们给景仁宫的赏赐,必定替娘娘好生观察着,绝不允许那别有用心之人伤害娘娘,伤害三阿哥。” 在桌旁坐下,自斟了一杯热茶,嗅了嗅漂浮出来的香气,慢悠悠看红罗一眼,想着将她的怒火压下去,“不急,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时间,足够咱们去看清她的本真面目,聪明的人,可不能在同一个摔倒两次。” “娘娘说的是,奴婢遵旨。”想着她在坤宁宫里挺直了脊背正襟危坐了那么久,此时必定乏乏的,红罗绕到她背后,轻轻替她揉捏着肩膀。 小纯子带人来里间将江公公刚刚送来的炭火点燃,不一会儿,里间就温暖如春。 景仁宫里温度的明显变化,何尝不是这后宫里君恩薄厚的明显差别? 正在发呆想着心事的时候,宫门口传来吴公公嘹亮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一听皇上在这时候过来了,香琬不敢怠慢,忙收起了繁重的心事,整理好稍显凌乱的裙摆,快步走到门口迎了上去。 第149章 以后要时常戴着它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香琬恭谨地屈膝,一只宽厚有力的手将她拉起来,随即将玄烨递给他。 不想皇上会亲自送了玄烨回景仁宫来,怀着欣喜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万分热切地凝视着襁褓之中的玄烨,之前景仁宫里虽然有两位乳娘精心抚养着玄烨,香琬却习惯了不撒手地抱着玄烨,因而玄烨最熟悉自己额娘的体香,小小的人儿一钻到香琬怀里就好似找到了归宿,圆圆的小脸,小小的嘴巴大大地向上弯起。 皇上探过身子,看着玄烨挥舞着胳膊,在香琬怀里玩得不亦乐乎,“玄烨还是跟你亲,方才在路上可不是这样子的,一到额娘怀里就笑成一朵花儿了,真真是母子情深。” 爱怜地将玄烨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臣妾多谢皇上送玄烨回来,不过早上请安时候,皇后娘娘说会叫青蕊亲自护送玄烨回来,这样倒劳烦皇上了。” “朕想着你与玄烨分开也有一段时间了,你肯定念子心切,皇后那边呢,又有诸多不方便,难免会有些拖延,不如朕去抱了玄烨回来,这样也好早点让玄烨回到你的怀抱里,你瞧小家伙这会儿多开心。” 按压下眼角即将奔涌而出的泪花,“臣妾多谢皇上。” 两人说着,乳娘听到玄烨回来了,忙进到里间,从香琬手里接过玄烨,这乳娘在景仁宫落魄时并没有找了由头离开,反倒是一时喂养着玄烨,此时景仁宫雨过天晴,香琬愈加信任她,今早起来就重重赏赐了她,她手脚更加殷勤起来,见皇上与香琬说这话,便抱了玄烨走到外间去了。 牵着香琬坐了下来,皇上慢悠悠品了一口热茶,感到里间不似昨晚那样寒冷,而是暖意融融,这才放心下来,“香琬,都是朕不好,叫你受委屈了,皇后办事不利,怎能放任他们怠慢了景仁宫,往后朕会时时来陪着你,宠着你,这样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 “皇上这话说了好几遍,之前的事情,臣妾也有错,还望皇上不计前嫌,能原谅臣妾,臣妾就已经很高兴了,再者皇后娘娘操持后宫所有事宜,又怀着身子,自然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更何况,更何况,那段时间,景仁宫确实不受待见,还请皇上不要为此怨恨皇后娘娘才好。”香琬说着,失落地低下头去。 大手抚上她的面庞,满眼心疼,“你从前本就身形消瘦,经过这次,比以前更瘦了,这样看着,真让朕怜惜不已。”皇上说着,又记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珠钗来,轻轻放入她的手心里。 香琬低头定睛一看,竟是那天被皇后带走的攒花却月钗,那天恬贵人在景仁宫宫门口诬蔑红罗偷了皇后的金钗,痛打了红罗一顿之后,皇后将这金钗带回了坤宁宫,后来还特意拿去慈宁宫告知了太后、皇上这件事,令皇上对香琬更不满。 不想皇上现在又将这支钗子送还给她,“那天皇后拿着这金钗说起你不知为何要将朕送你的礼物托红罗带出宫去变卖的事情,朕当时气坏了,后来静下心来,才想到可能是你在景仁宫里走投无路了,你身边没有记录在册的首饰不多,惟有这件,是朕私下里送给你的,因而朕为这事一直心神不安,生怕你再受了别的委屈。” 所以皇上才会在昨晚的除夕家宴上,看到香琬没有到席,心里空落落的,不自觉地走到了御花园,这才有了两人的重归于好。 “这件礼物是朕私下送你的,到了皇后手里,你又一声不吭,肯定是你隐瞒了事情真相,你这样委曲求全也是为了避开是非,不想皇后竟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朕记得她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金钗,她心智玲珑,很容易猜出这是朕送你的。” 皇上在这种时候,提起皇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表现出他内心的不愉快来,皇上坐拥江山社稷,运筹帷幄,怎么可能会看不透皇后的这种小把戏? 更何况,红罗被皇后以小偷之名治罪的事情传遍了六宫,皇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由此看来,皇后这次这出戏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叫皇上怀疑起她的不良居心来。 只是,香琬在一旁静静听着,听出了皇上并没有要拆穿皇后的意思,只是心里不舒服而已,许是因为她临盆在即,许是因为她是新立不久的皇后,这种中宫小心眼的风言风语传出去,毕竟有损皇家尊严。 香琬受了委屈是没错,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她也不应该再提起,相反,还要给皇后一个台阶下。 “皇上说得没错,那次私下变卖首饰,确实是臣妾被禁足在景仁宫里捉襟见肘,担心委屈了玄烨,才想出这样的下策来,皇上宠爱臣妾,众人皆知,皇后娘娘大抵也是担心臣妾辜负了皇上的恩宠,这才随口一提,还请皇上不要太在意这件事。” 赞许地抚着她的手,“你能如此懂事,朕甚是欣慰,你有这样的气度,朕是该好好宠你。” 面上微微一笑,“臣妾多谢皇上谬赞,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做任何事情都有她自己的想法,臣妾怎可斤斤计较?再说皇上这不是已经把钗子拿回来了吗?臣妾并没有损失任何东西。” “好好好,朕的嘉妃人品上佳,以嘉字为封号,当之无愧,来,既然是朕送你的礼物,几经周折,还是到了主人的手里,那还得由朕亲自给你戴上,答应朕,以后要时常戴着它,见物如见人,就当是朕时时在你身边。” 皇上起身,将那枚攒花却月钗稳稳当当地别在香琬的发间,“多谢皇上,臣妾听皇上的就是。” 低头抿了一口热茶,虽然皇上不欲再追究皇后做这件事的最初目的,但皇后的形象却在皇上心里大大打了一个折扣。皇上性情率真,既然心里有想法,不日就会表现出来,皇后感觉了,自然再不敢对景仁宫轻举妄动。 第150章 香琬受宠的缘故 皇上陪着香琬用了晚膳,香琬吩咐红罗摆了书案,皇上亲自握了她的纤纤细手,手把手教她临摹了几副狂草。 到了晚些时候,绣珠端了四色点心和甜汤进献到里间,香琬看皇上兴致很好,便陪他用了一些,本想着昨晚皇上已经留宿在景仁宫,今个是初一,想必皇后此时正在坤宁宫盼着皇上,本想劝皇上几句,但皇上早已看穿香琬的小心思。 面上狡黠地一笑,皇上并不欲理会她的不安,吃罢夜宵之后,牵了香琬,径直向床的方向走去。 “皇上……”香琬小声喊道,一副犹疑不决的小女儿情态。 回头看她的盈盈秋波,甚是惹人怜爱,皇上更不想离她而去,稍一用力就将她拉入怀里,伏在她耳边说道:“明儿个,皇后在红梅阁设置了戏台听戏,到时候朕陪你过去。” 一语说毕,不顾香琬的震惊,揽了她的腰向前走去。 香琬见此情状,又打心眼里想要和皇上腻歪在一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反握住皇上的大手,冲他粲然一笑。 没过一会儿,红色的烛火映照在红色影帐之上,满屋子都有微光在摇曳,荡漾,晃动着相拥而眠的人心。 一夜春宵,不觉已到天蒙蒙亮。 匆匆忙忙更衣,由绣珠服侍着精心上了妆,这才和皇上一起前往红梅阁。 正月里听戏是宫里的保留节目,也是乏乏的冬日时光里,妃嫔们唯一可以解闷的好法子,今日又是皇后亲自做庄,因而众位妃嫔早早就盛装前往,皇上携了香琬到达红梅阁的时候,众人都已落座。 最前排中间的位子空着,那是留给皇上的,两边依次并列着的是皇后和太后的座位,不过太后最近身子不太好,今日并没有来听戏。 一见皇上到了,众人皆起身齐刷刷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走上前将皇后拉起,“皇后肚里的孩子月份越来越大,就不要闹这些虚礼了。”皇上说着,转身看了看其他屈膝的妃嫔,随口说道:“行了,都起来吧,今儿是来听戏,图个高兴!” 皇上说着,又挽了香琬,将香琬安置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感觉到众妃诧异的目光,香琬惊得站起来,“皇上,臣妾不敢,这是太后娘娘的座位,臣妾不敢僭越,臣妾还是与贵妃姐姐同坐吧。” 她抬起脚向宁贵妃那边走去,皇上却将她按压回座位,“不就是个座位吗?皇额娘身子不舒服没有来,朕叫你坐,你坐下就是了,来,你先替朕点一出戏,点你最喜欢的。” 皇上将戏本推到香琬面前,又被香琬忐忑地推回去,“还是请皇上先点吧,臣妾不能坏了规矩。” 听她这样说,皇上也不欲勉强她,自顾自看起了戏本。 用帕子按了按鼻翼上的浮粉,香琬极不自在地坐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高位,她几乎可以感受到,皇上的另一边,皇后的一束强烈目光直直地打在她的身上。 坐在两人身后的妃嫔皆是一惊,她们看到皇后与香琬发间别着一模一样的攒花却月钗,可见这却月钗并不是皇后所独有的,而是皇上私下里送了香琬一份儿。 如此一来,恬贵人指证红罗偷盗的供词根本就不成立,因为她们缴获的那支钗子本就是香琬的! 本已经身居后宫女主人的高位,皇后却没有那份大起伏,趁着香琬被禁足,诬蔑香琬身边的宫女,这实在是大失风范,究根到底,还是香琬受宠的缘故。 皇后如坐针毡,她三番五次用手去触摸发烫的耳垂上那冰凉的东珠,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适。 她几乎可以听到后面站着服侍主子的宫女们都在小心翼翼地传递着这个新消息,不久之后,今日在红梅阁发生的一切都会传遍后宫。 扭头看去,皇上自进来跟她说了一句话之后,就再没转过身来,只是一味挽着香琬的手,与她探讨着戏文,皇后用余光瞥到香琬用帕子掩了嘴角,遮住娇羞的笑。 因着身份的高贵,尽管肚子的皇嗣月份已大,但皇后对自己的妆容、头饰很是重视,往往是满头珠翠,和脖颈、手腕间的金银珠宝遥相辉映,显露出一股珠光宝气来,而香琬素来不喜张扬,发间不喜重复用钗,往往只有一支珠钗。 那攒花却月钗在皇后的万千珠宝中黯然失色,但那却在香琬的三千柔弱青丝中熠熠生辉,宛若天上的明星。 这也正和现在的皇后与香琬得到的恩宠程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上还从未这样过,皇后无法接受现实,只能极力忍耐着。 忍到最后,终究无法再强撑起来欢颜来,就连高高戏台上热闹的戏曲落在皇后耳朵里,也变成了一股聒噪,令她莫名地烦躁起来。 于是脸上勉强挂了得体宽和的微笑,站起身,朝着皇上微微福了福,“皇上,臣妾突然记起来,早上的安胎药还没喝,臣妾这就先回坤宁宫去了,还请皇上和嘉妃尽兴听戏才好。” 皇上有意要为香琬撑腰,看都没看皇后一眼,只是敷衍地说挥了挥手:“去吧,青蕊何在?小心扶着你家主子回去。” 一股失落在皇后转身的那一刹那漫上她精致妆容的脸庞,她无助地望向恬贵人,大抵是希望她能陪着自己回坤宁宫去。 而恬贵人此时却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皇上听腻了台上的戏子唱戏,还专门允准她唱了几嗓子,得到了皇上的高度赞扬,皇上当晚就宠幸了她。 想想皇上也有许久没有召见她了,如若待会能得了机会到前面去,或许还能分得皇上的恩宠。 怀了这种心思,皇后的眼神她不是不懂,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因而也只能对皇后的暗示装作不见,低了头和侍女热烈地聊着台上的表演。 皇后看她这个样子,更感失落,碍于皇上在场,不能登时发作,只得扶了青蕊的手,愤愤走出了红梅阁。 第151章 本宫既然可以帮你一把 皇后走后,陪着的众妃身心就松弛了下来,气氛也随之越来越浓烈,台下的喝彩声一片,小宫女们鱼贯而入,端了一盘盘在冬日里不好寻到的鲜桃来,皇上见了那白玉盘中甚是可爱的桃子,挑了一个个头最大的,削成一小块一小块,忙不迭地送至香琬的唇边,香琬就着皇上的手吃了一小口,瞬间一股鲜甜涌上来,继而娇羞地冲皇上一笑。 娴妃她们早就听闻皇上接连在除夕和初一留宿了两个晚上的事情,现在又眼睁睁地看着皇上这样宠爱香琬,心里甚是羡慕,但也不好发作,只得将目光转移到戏台之上。 尤其是坐在皇上身后的恬贵人,目睹了这一切,心里更不是滋味,面上撑着苍白的笑,手指却紧紧窝在掌心里,直掐出一道道痕迹来。 当看到戏子们换场的时候,她坐直了身子,焦躁造作地咳嗽了好几声,以期引起皇上的注意,想起多年的事情,再允准她亮上几嗓子,或许这个正月还可以得到皇上的召见。 不过事与愿违,在她故意发出声响的时候,皇上并没有转头看她,而是低头与香琬亲密地说着什么,倒是想玩听到了恬贵人的声音,而且很快就猜到了她的意图。 如果放在从前,她或许会念着自己与恬贵人同为汉人妃子,她又年轻,有时候难免会被别人利用,但总归还是心里喜欢皇上,多一个人在皇上身边伺候着也好,现如今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香琬深刻地明白,有些人可以帮,而有些不愿安生的人,那就该适时地让她低微到尘土去,万万不可伸出援助之手。 转头看到宁贵妃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景,在鸢儿的服侍下,小口小口尝着鲜桃,一脸淡然。 看着她恬静的模样,没来由心里一暖,她总是这样,不远不近地陪在香琬身边。 于是计从心来,香琬面上微微一笑,对着皇上撒娇道:“皇上这几日总一味宠着玄烨,昨个儿又抱着逗了许久,小孩子都爱过年守岁,臣妾想请您去钟粹宫看看二阿哥,约摸着二阿哥也快要学着开口喊皇阿玛了,皇上该多陪陪他才是。” 大力握了握她的手,皇上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还是香琬你贤惠,倒记得提醒朕这一回事,看了这么一会子戏,朕是该去瞧瞧福全,只是不知懿宁给朕备饭了没有?” 宁贵妃听到皇上问她,面上一喜,忙站起来福了福,“臣妾的小厨房早就给皇上备下了,全是皇上爱吃的吃食,福全最近调皮得很,就等着皇上去管束管束呢,臣妾这就陪皇上一道回去。” “如此甚好,吴良辅,摆驾钟粹宫!” 香琬与宁贵妃相视一笑,香琬又守着礼数,起身将皇上和宁贵妃一直送到外面才止步。 红梅阁里面还有好戏在上演,连着侍奉了皇上两个晚上,身上这会还是乏乏的,于是由润芝扶着,预备打道回景仁宫。 没走多远就听到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回转身,正巧看到恬贵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向她走来,可见心里火气不小,看到香琬停下步子来等她,恬贵人只好走上前,恭恭敬敬行了礼。 “今年这紫禁城的雪天比往年还要多上许多,偶尔出来走走,身上还有些凉意,无端叫人觉得心静,只是本宫瞧着恬贵人,倒好像热得很,不知是何缘故?不如说出来,本宫好歹是妃位,说不定可以帮恬贵人一把。” 恬贵人垂了眼眸,乖巧地追随着香琬的脚步。“回娘娘的话,许是方才阁子里炭火太足的缘故,嫔妾又喝了几口热汤,这才感觉热热的,并无什么特殊的缘故,多谢娘娘关心。” 折了一枝腊梅握在手心里把玩,“本宫记得你刚进宫那会,歌喉出色,颇受皇上的喜欢,你又懂事,本宫记得有一次,你还专程绕道来陪本宫走一段路,说什么同为汉人妃子,理当同心同德,本宫一直很信你的话,不过今日你只是如往常一样,陪本宫走一段路,怎么如此惴惴不安?” “娘娘多虑了,嫔妾并非娘娘所说的惴惴不安,况且娘娘觉得嫔妾与娘娘没有之前那样亲近,只是因为嫔妾觉得有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才是后宫之主,是咱们作为妃嫔的,最该尊敬的主母,嫔妾侍奉皇后娘娘自然要比娘娘的时候多一些。” 轻蔑地看她一眼,“你说得很不错,那你知道为何方才本宫要皇上去钟粹宫贵妃娘娘那里吗?” “诚如如娘娘所说,是为了让皇上去看二阿哥。” “恬贵人,你毕竟年轻,脸上藏不住事,本宫很轻易就能知道你心中所想,这事若是放在从前,本宫自然会帮扶你一把,可是事到如今,本宫不会,还会不动声色地将皇上拉离你的身边,让你见不到皇上。” 诧异地瞪大眼睛,“娘娘怎可这样磨损嫔妾对皇上的一片心?娘娘这是在记恨嫔妾时常侍奉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事情吗?嫔妾自认为恭谨地陪伴在皇后娘娘身边,并没有什么过错,娘娘怎可凭着高位来弹压嫔妾?” 香琬低头看着手里不太新鲜的腊梅花瓣,扬了扬头,“你肆意诬蔑红罗,怂恿皇后娘娘毒打红罗的事情,不日就会传遍后宫,包括太后娘娘那里,到时候,舆论会逼得你抬不起头来,因而关于这件事,自然不必本宫来兴师问罪,本宫今日这样做,只是为了告诉你,本宫既然可以在昔日帮你一把,那今日就可以将你拉下来,往后你该怎么做,该好自思量一番才是。” 不想她会这样将心里的想法宣之于口,恬贵人惊得向后倒退了一大步,幸好被侍女稳稳扶住,“皇上是宠爱娘娘,但娘娘凭什么就认为,您可以用这份恩宠来决定皇上的心意呢?” “本宫只知道,现在皇上还愿意听本宫讲一两句话,不过很不幸的是,方才在红梅阁里,皇上可是看都没看你一眼呢!” 润芝小心翼翼地扶着香琬,“奴婢听别宫宫女说起,我们娘娘被禁足的时候,贵人还特意去找师傅练了舞蹈,在皇上面前摆弄了好一阵子,那时候我们娘娘与皇上闹了生分,贵人您的舞姿大抵还能凑合,不过御花园里,娘娘湖上绝舞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皇上早就将贵人忘之脑后了,可见贵人学习舞蹈,实在是东施效颦了。” 恬贵人抚着胸口,脸色一片煞白,“娘娘,娘娘现在已不是四妃之首,好歹还有娴妃娘娘和恪妃娘娘,娘娘怎可这样恐吓嫔妾?” “不管本宫是不是四妃之首,收拾你,还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你不信?” 她步步紧逼地追问着,恬贵人只能节节败退地摇头否认。 现在的恬贵人和那天在景仁宫门口趾高气扬的恬贵人可是截然不同。 一想起,红罗挨打时,恬贵人就坐在旁边,阴冷地笑着冷嘲热讽着,香琬心里就恨恨的,手上一使劲,那腊梅的枝儿就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被拦腰折断,枝上的腊梅落了满手,香琬带着护甲的手轻轻一揉,那梅花就碾落成泥,鲜红的汁子涂了满手。 厌恶地掏出帕子来细细地擦拭着掌心,微微抬眸,“恬贵人,本宫今日就当是对你略识惩戒,若是你以后再心术不正,胆敢行不轨之事,那你的下场就和这娇嫩的腊梅一样,到时候你不仅不会见到皇上,恐怕只在这宫里留下一抹香魂,若你不懂,可以查一查古书上是如何描述身份地位的妃子在深宫里悄无声息、莫名其妙地消失的!”她一字一顿地说着,那字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等说罢,香琬手里雪白的丝绢帕子已变得一片污秽,既然已被污染,那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香琬索性将那帕子揉成一团,扔在恬贵人的脚下。 恬贵人低头看着那掉落在地的帕子,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似乎自己就是那枝被掐断的腊梅。 恬贵人不能不相信,香琬在皇上面前如此受宠,自然有这个能力影响皇上对她的看法。 “娘娘不必为不值得的人生气,奴婢这就陪娘娘回去。”润芝轻声劝着香琬,细细搀扶着她跨过积雪,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之后,主仆二人听得背后传来噗通的一声响,那是恬贵人受不了香琬的严厉警告,身子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竟直直跌进了雪堆里,激起的雪花扑了她一身。 没有回头,只是挺直了脊背走着,润芝拈了帕子偷笑了几声,说出一句“果真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来。 “确实是草包,禁不得本宫这几句吓,这就腿软了,不过倒有那做坏事的贼胆。” “娘娘这样一来,可真是为红罗姑姑出气了,不过奴婢担心她待会儿折身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告状,那样可对娘娘不利呢。” 安抚地看她一眼,“恬贵人心眼多,难道你没发现吗?刚才皇后娘娘离席的时候,给她了一个示意,她却顾左右而言他,恐怕皇后娘娘这会正在生她的气呢?她若是再跑去说她因为没吸引到皇上的注意,又受了本宫的嘲讽,那皇后娘娘怎么可能会轻饶她?必定要狠狠奚落她一番的。” “娘娘说的是,恬贵人太过依附皇后娘娘,倒成了皇后娘娘的棋子,只是不知道等她没用的那一日,皇后娘娘会不会残忍地弃了她?” 润芝跟在身边时间久了,看待事物,也能想得如此通透,赞许地看她一眼,“你说的不错,不过还有一点没说到,她明面是依附着皇后娘娘,这会再跑来依附咱们,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她刚才不肯陪皇后娘娘回坤宁宫的小细节,就可看出,她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 “她心思再复杂再刁钻,娘娘刚才已经严厉教训了她,想必她以后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毛手毛脚,在娘娘面前规规矩矩的。” “嗯,这倒是,从前只觉得她生性活泼,不想竟也不是个省油灯,本宫说她也就说了,以后还是要离得远远的才好,心有戾气的人,总是很危险。” 踮起脚尖帮香琬掸了掸肩膀的雪花,又帮她紧了紧披风,颇有感触地感慨道:“娘娘总教育奴婢们,情谊比利益更来得长远,与其想尽手段去排挤别人,不如团结自己身边的力量。” 亲热地挽了她的手,“你说得很好,红罗身子到底落下了伤,她和霍永庆成亲有一段时间,恐怕不久之后会要孩子,自周启正和景春出事之后,绣珠总是闷闷的,做事也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了,本宫现在身边也就只有你能可靠些,除了要眼明手快外,你也替本宫多关心关心她们,姐妹之间,总该互相帮助。” 听香琬说得意味深长,润芝退后一步,郑重地屈膝行礼:“奴婢谨遵娘娘教诲,一定打点好景仁宫上下,不让娘娘劳心。” 欣慰地一笑,“嗯,本宫很是信任你,回去吧。” 如此,空中又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主仆二人便在这雪地里一路相携而归。 恪妃自从经历了那件事之后,虽然太后和皇上并没有说什么,但她却将自己锁进了万寿宫,就连过年那天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因而每每红罗抱怨起香琬因为恪妃被禁足,恪妃却从未来过景仁宫探望的事情,香琬总会阻止她说下去,只因恪妃行为虽然怪异,但香琬也能理解她,无非是心头堆积的绝望太多的缘故。 再次见到恪妃,是香琬坐了皇上亲赏的小轿,前往养心殿侍奉的途中。 薄暮冥冥,天色微暗,揭起帘子,香琬看到一道孱弱的熟悉的影子自墙根下走过,辨认了许久,才认出那人是恪妃来,于是忙叫轿子停下来,香琬喊了她一声。 第152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彼时,恪妃身上只穿了一件略显陈旧的刺绣淡花暗纹长袍,一头浓密的长发仅仅用一枝雪白色的珍珠素花簪子来做装饰。 正月里,得了太后和皇上的特意嘱咐,众妃都尽量打扮得光鲜亮丽,纵然香琬一向素净,在这种日子里,也少不得要挑了亮色首饰来簪发,因而骤然瞥到恪妃发间的那朵白色小花,香琬很是震惊,很明显,这抹略显苍凉的白色和这宫里的喜庆色调格格不入。 叫绣珠打起帘子,香琬对着她轻轻一笑,“许久未见,恪妃可还安好?快天黑了,外头冷得很,恪妃这是要去哪儿?” 恪妃停住了,看清是她之后,草草行了平礼,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费力地向上一扯,牵出一个淡漠的笑来,“原来是嘉妃,本宫也许久未见你了,前几天就听说了你被放出来的消息,只可惜一直未得相见,今日咱俩倒是有缘,在这里碰到了,万寿宫里缺点东西,本宫带翡翠前去讨要一点。” 香琬听她说着,不想短短几月,恪妃竟已失宠到如此地步,就连她自己宫里的日常用度都要劳烦她亲自前往内务府,转念又想起,皇上自那次吩咐敬事房撤了她的绿头牌之后,那张写有她名字的牌子早已不知被搁在什么角落,落满了灰尘,估计她再也没有单独见过皇上的面儿。 “你位居妃位,怎的这点小事也要你亲自去办?皇上新近赏了我许多东西,明日我叫人给你送去一些。”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嘘寒问暖着,恪妃似是很不习惯,她望了望来路,这条路前面就是养心殿,她自然猜出了香琬这是要前去侍奉皇上。 歪着头看向香琬姣好的面容,“本宫听说你在景仁宫被禁足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不过本宫早已经习惯了深入简出的生活,因而并没有前往探望你,还请嘉妃见谅。不过皇上宠爱你,所以你所受的委屈从来都有限的,不想本宫,大概要在这后宫里了却残生,今日这样的场景如此似曾相识,本宫落寞地走着,而你坐在温暖的轿子里,妆容精致,衣裙亮丽,因为在养心殿里,皇上正在等你。” 她这样好像是怨恨香琬比她得宠,又拿皇上的赏赐来怜悯她,倒教香琬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不自在地用手扶了扶头上话华丽的珠钗,低微唤了一声,“姐姐……” 剧烈地咳嗽了一两声,恪妃摆了摆手,“罢了,本宫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皇上宠你,日日送了东西去你宫里,那些东西皇上也只希望你一人享用,本宫就不夺人所爱了,想必皇上已经等你很久了,快去吧,本宫也该走了。” 她说着,将阴郁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子上,见香琬许久没有说话,便带了翡翠慢慢向内务府的方向走去。 苍茫大雪,逐渐掩盖住了宫里红的墙,黄的门,掩盖住了那青黑色的地砖,翡翠大意,没有带纸伞在身边,她们主仆二人只能相依着逆雪而走。 香琬目送着她们渐行渐远,还记得初入宫时,恪妃还是琼贵人,是宫里第一个受到皇上恩宠的汉人妃子,几乎与那时同样受宠的赫妃比肩,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她一叠声银铃般的笑语声,她又是那种圆润的富贵脸盘,穿了得体的衣裙,整个人丰润饱满,又有优美的身形,如一粒成熟的果子,十分诱人。 只可惜,物是人非,她深知皇上介意她的过去,自己不可能再重得恩宠,于是蜷缩在万寿宫里,独自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却最终日渐消瘦,就连说话声也像是从嗓子里头硬挤出来似的,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很是刺耳。 润芝看香琬对着恪妃远去的背影出神,知道她同情恪妃,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娘娘,恪妃娘娘那件事处理得匆匆,其中真正缘由,咱们到最后也毫无头绪,且皇上又不许旁人再提起这件事,您刚刚和皇上重归于好,可不要因为可怜恪妃,就……”润芝说到最后,看到端坐着的香琬紧紧皱着眉头,因为畏惧她的威严,终究没有将最后的话说出口。 过了许久,香琬悠悠叹息了一声,放下帘子,“本宫知道你的意思,自然不会再去硬碰硬,更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她来,本宫只是觉得她很可怜罢了。走吧,皇上要等急了。” 香琬心肠软,景仁宫宫里上下都知道,处于旁观者位置的润芝漫不经心地嘟囔了一句,“娘娘,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没有再接润芝的话,香琬低头理了理繁复的裙摆,脑海中竭力挥开恪妃那死鱼般浑浊的双眼。 初七这天,香琬嘱咐红罗收拾了些衣料和吃食,叫绣珠跟着她,给万寿宫里的恪妃送去。 “小姐,恪妃娘娘从前没少在背后陷害过您,您因为她而被禁足,她可是来都没来一次,您还送这么多东西给她,这些东西都是皇上赏您的。”绣珠忍不住抱怨道。 “恪妃现在处境不好,再说她也曾经痛改前非,是真心想要做好人的,只是又出了那档子意外罢了,你不要抓着她之前的事情不放,否则她真的没活路了。” 红罗聪敏,知道香琬的好心肠,将绣珠拽到自己的身边,“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带绣珠去万寿宫送东西去,待会儿三少爷要带着少夫人和二姨娘进宫,奴婢一会就回来伺候。” 一说起这事,香琬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佟国维成亲后,因着赫舍里氏身子不好的缘故,香琬特意指了花束入府去照顾,不想花束十分得佟国维的喜欢,竟与赫舍里氏同时怀了孩子,此次就是佟国维特意求了皇上,皇上也恩准他带着两位有孕在身的女眷进宫来向香琬请安问好。 “你快去快回,花束当时还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咱们都好久都没见她了,你回来了,也好跟她叙叙话。” 第153章 两情相悦最好 红罗听她这样说,轻快地应了,“哎,奴婢记下了,这就快去快回,娘娘安心就是!” 说罢便拉着绣珠去了万寿宫送东西。 花束出宫已久,骤然要回景仁宫来,香琬自然激动不已,吩咐润芝去小厨房准备点心和香茶,而自己则坐在桌旁,静心等待着佟国维等人的到来。 到了晌午,小纯子笑眯眯地领着大着肚子的花束走了进来,虽然花束和从前的小宫女比起来,身份地位大不相同了,她却没有因此而摆起所谓的姨娘架子来,相反还是和从前一样,看到小纯子引路辛苦,不忘递给他一个荷包请他喝茶,小纯子喜滋滋地接过荷包,再三谢过了,才退了下去。 听到声响,香琬微微侧目,从门口款款走进来的花束着一身绫罗绸缎裁制而成的合体衣裙,头发梳成了成婚后妇人的模样,虽是姨娘,发间的首饰却是赤金纯粹打造的,一张脸饱满红润,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一些月份,微微凸显了出来,一见香琬笑吟吟地看向她,忙加快步子,走上前来,守着规矩,稳稳屈膝行礼:“奴婢参见嘉妃娘娘,嘉妃娘娘万福金安!” 满含了热泪,将她让到桌旁坐下,“你现在怀有身孕,万事都要小心,在本宫面前不用闹这些虚礼,皇上许你和国维、赫舍里氏进宫觐见来,怎么这会只有你一人前来?” 花束拢了拢头发,欠了欠身子虚坐了,热切地打量着香琬,似乎是要确认她是不是完好无恙,直到看到香琬和她出宫时没什么两样,倒好像还胖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 “三爷和夫人这会去养心殿面见圣上了,皇上听说他们进宫来了,特意为他们准备了宴席,奴婢身份低微,不适宜一同前往,提前请示了三爷,这才先来了景仁宫,之前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时候经常能见到皇上,奴婢不在意这种细节,倒是很想想和娘娘多说会话儿,听闻娘娘前段时间被禁足,奴婢在佟府急得不得了,无奈进不得宫来,现在娘娘的处境可全好了?皇上既然能请了三爷前去赴宴,应该时和娘娘冰释前嫌了。” “全好了,全好了,本宫派你去帮着料理佟府,倒害得你两面担心,本宫在宫里生存,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解困,你不必太过担心,你呢,一切都好吗?” 一听香琬问起她在佟府的生活,花束羞红了脸,低下头去,“都好,一切都好,夫人待奴婢很是宽和,三爷待奴婢也好,奴婢有幸,奴婢怀了和三爷的这个孩子,三房里的婆子、丫鬟都对奴婢很客气,奴婢现在过得很好。”她不自觉地用手轻轻触摸着自己的小腹,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母性的慈和光辉。 微微点了点下巴,“你虽是妾室,身份不能和赫舍里氏比肩,但你能与赫舍里氏同期怀上孩子,本宫就知道你在佟府的日子过得不错,你又一向懂事,善解人意,对国维有情有义,自然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看来本宫没有看错人,你果真把国维照顾得很好。” “三爷,三爷人很好,而且,奴婢从景仁宫出嫁,本就是宫女出身,身份低微,三爷却从未看不起奴婢,反而处处加以照拂,奴婢这才有幸怀上这个孩子,有了孩子,就有了和三爷生命的延续,往后的日子总能好过些。” 花束说着,又抬起头快速地睃了香琬一眼,“况且,况且奴婢也跟三爷提起过,奴婢喜欢他的事情,这才能换来三爷的真心相对,奴婢已经心满意足。” “那就好,两情相悦最好,你模样长得很不错,再加上日日细心伺候着,国维自然会喜欢你,你喜得贵子,不仅是佟家的喜事,也是咱们景仁宫的喜事,本宫一直没来得及送去贺礼,这对空雕花芙蓉玉环给你,就当是本宫对你的一点心意,预祝你平安产子。”香琬说着,将一个精致锦盒递给花束。 毕恭毕敬地接过贺礼,“奴婢多谢娘娘赏赐,一定不辜负娘娘众望。” 两人正在叙旧之间,红罗与绣珠一前一后进了寝殿,一看到花束,皆喜笑颜开地奔过来,拉着她问长问短。 “我听说红罗姑姑得以与霍大哥喜结连理,还没来得及恭贺呢,在此恭喜红罗姑姑了。” “多谢花束,不想你进了佟府,这么快就有了孩子,我和绣珠还为你肚中的孩子准备了小孩衣裳呢,待会拿给你!”按照规矩,她们本该尊称花束一声二姨娘,不过她们几个向来关系亲厚,许久不见,好不容易见了面,也就没有拘着那些礼仪。 三人统统围绕在香琬的四周,欢快地交谈起来,香琬坐着听她们说话,恍若回到了以前那样温馨的光景。 不想时光轮转,红罗嫁了人,花束即将要做母亲,景仁宫又新增了润芝这个心腹,一切都看起来如此和谐。 佟国维和赫舍里氏陪同皇上吃了饭之后,双双结伴来到了景仁宫,向香琬请安。 那赫舍里氏的穿着要比花束华贵些,小腹同样微微凸显着,只是衣服的厚度要比花束厚的多,虽然擦了一层薄薄的粉,又用胭脂微染了两颊,但还是能看出些许病态来。 不过赫舍里氏倒真如莺歌所说,知书达理,说话温和,香琬留意观察着他们三人共处时的氛围,发现赫舍里氏宽和,佟国维又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花束很是乖巧,时时刻刻守着自己作为妾室的规矩,因而倒看不出明显的不合来,反而都是有礼相对。 应验了花束之前的说辞,香琬这才放心下来,笑意盈盈地与他们聊着佟府的事情。 吃了下午饭,才叫红罗好生将他们三人送了出去。 看到佟国维妻妾和睦,香琬心情舒爽,润芝和绣珠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更衣睡下。 不想,到了后半夜,却听到了小纯子拍门喊人的声音。 第154章 尊敬皇后娘娘的孩子 听到小纯子的声音,红罗起身走到门口去探问情况,过了一会又轻步走进来,看到香琬已经坐起身子,便随手拿了一件外衫给她披上,轻声说道:“娘娘,小纯子说坤宁宫里皇后娘娘要生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已经赶了过去,现下宣召各宫娘娘前往坤宁宫为皇后娘娘祈福。” 算着日子,皇后的产期也就在这几天,皇后是后宫主母,其他妃嫔自然应该守着规矩前往,香琬不敢怠慢,匆匆起床匀了面,更衣,带了红罗和润芝前往坤宁宫。 虽然已是深夜,坤宁宫里却是灯火通明,端着水盆和各类应急物品的宫女们低了头进进出出,皇后的寝殿里不时传来低低的呼痛声,看这样子,应该只是有了要临盆的迹象,但还没到生的时候,大殿里,香琬前脚刚到,宁贵妃后脚就到了。 见太后和皇上端坐于大殿之内,两人忙走上前向他们行礼。 皇后是太后的侄孙女,眼见皇后在里头忍受着煎熬,太后心急如焚,这会儿看到香琬她们到了,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到香琬和宁贵妃皆是朴素打扮,衣裙也捡了暗色的来穿,这才嘴角含笑,吩咐她们平身。 一听说太后在坤宁宫,香琬就知道自己的装扮不该太出格,越低调越好,她心里很清楚,太后最看重这种场合中,众人对皇后的尊敬程度,尤其是眼下皇后正处于临盆的紧急关头,坤宁宫里的气氛很是紧张,在这时候穿得太过打眼,难免不会引起太后的不满。 中宫头次生子,皇上非常紧张,坐立难安之间,一直在心里纳闷寝殿里为何许久没有动静。 “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只需稍等些时辰就可生产,还请皇上和太后娘娘放心。”辛太医走出来递给徒弟一张药方,又专程来向皇上汇报情况。 香琬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可能皇后一时半会还生不了,这时候已到后半夜,等到她生下孩子,也要到天明那会。 “皇额娘,皇后这里有儿臣看着,皇后之前胎像一直稳固,身强力健,一定会平安产子,还请皇额娘先回去休息,等这边一有消息,儿臣就派人去给您报喜。” 太后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知道这是皇上关心她,微微张开眼睛,点点了头,“皇帝说的是,不过不知为何,哀家这心里总是不安,哀家准备先去宝华殿先为皇后和她肚里的皇儿祈福,再回慈宁宫,皇上在这里好好守着皇后就是了。”太后说着,眼眸轻转,却在香琬的身上打了一个圈。 香琬怎么可能会不懂她眼神中的暗示意味,理了理裙摆,毕恭毕敬地走上前,稳稳搀扶住太后,“这里有皇上和贵妃娘娘照顾着,那臣妾就陪太后娘娘前往宝华殿祈福,再护送太后娘娘回慈宁宫去,还请皇上在这里安心陪皇后娘娘生产。” 怜爱地看她一眼,“如此甚好,那就由你陪着皇额娘前往,一路小心。” “臣妾谨遵皇上圣旨!”香琬朝着皇上福了福,继而扶着太后一路向宝华殿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打着灯笼,径直进了宝华殿大殿,苏嬷嬷去燃香,香琬则垂了手陪太后站着。 太后看了看她,突然出声:“哀家记得嘉妃进宫有三年了,从地位低微的小宫女做起,走到今日,竟也成了皇帝身边的宠妃,虽出了点意外,被哀家禁足,但自你被放出来后,哀家冷眼瞧着,皇帝对你的恩宠不减而增,可见你确实颇得圣心。” 不想太后会在皇后生产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个话题来,不知她是何意,又不好接话,香琬只能向后退了一步,郑重屈膝,“臣妾能有今日的一切,全靠太后娘娘一手提拔,臣妾对太后娘娘感激不尽。” “你的禁足令是哀家亲自下的,你被囚在景仁宫里,哀家从没派苏嬷嬷前去探望,你可对哀家心有怨言?” “臣妾不敢,臣妾之前言行有失,太后娘娘此举是为了给臣妾一个小小的教训,既然是教训,一定要吃些苦头的,太过舒适只会辜负了太后娘娘对臣妾的一片苦心,臣妾深知太后娘娘的良苦用心,因而从不敢有抱怨之意。” 探询地看她一眼,似要将她的内心看穿,“哦?自进了宝华殿,哀家还没有说什么,你倒说出了哀家的心里话,真真是极伶俐的人儿,不怪皇帝喜欢你。” 香琬莞尔一笑,勇敢地迎上太后的目光,“臣妾自然知道太后娘娘对臣妾的垂怜,否则方才在大殿里,太后娘娘完全可以指了别的妃嫔来陪您祈福,您肯给臣妾一个眼神,就说明您并没有放弃臣妾。” 人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明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但还要怀着卑微的姿态去讨好,去迎合,而这其中最大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相对着,谁都不敢戳开这层薄纸。 她的话说得柔软,太后面上微微一哂,并没有回应她,向前走了几步,在高大的神灵面前跪下,香琬也跟着她一同跪下。 太后双手合十,微微阖上双目,“嘉妃,哀家问你,皇后这一胎若是男孩,你会作何感想?皇后这一胎可是要比玄烨小,但身份……” 原来如此,说到这里,香琬才顿悟太后暗示她陪着前来祈福的真正目的,“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生下的皇儿自然是嫡皇子,嫡皇子不在年龄大小,而在于身份的尊贵,是其他的阿哥所不能比拟的,臣妾的玄烨长大之后,也必定会像臣妾尊敬皇后娘娘一样,尊敬皇后娘娘的孩子。” “宁贵妃胆子小,只顾着精心抚育福全长大,皇帝到底去她的钟粹宫去得少,你可不一样,皇帝日日必要去景仁宫,你毕竟年轻,难免沉不住气,日子久了,哀家不得不思虑你是否会有别的念头?” 太后说话从来隐晦,不想为了皇后,竟也直白起来,香琬知道她担心的事情,无非是唯恐香琬会凭着皇上的宠爱,为玄烨争取不属于他的东西,太后叫她来,也是为了求个心安。 香琬倒从未听辛太医说起皇后腹中胎儿的性别,坤宁宫里的消息又一向封闭,现下是男是女都尚且不明了,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未免为时过早,不过从这儿也可以看出太后对皇后的这一胎极其重视,且有可能早已被皇后的孩子想好了未来的路。 可见太后现在心里很不好受,大抵在焦急地等待着皇嗣的降生。 不过这种该用心应付着的场面,香琬绝不敢含糊,忙乖巧地垂了头,“臣妾与贵妃娘娘是同一个心思,那就是安心抚养两个孩子健康长大成人,至于其他的事情,都交给皇上和太后娘娘来决定,皇上目前虽然宠爱臣妾,但臣妾不敢恃宠而骄,也万万不敢有别的念头,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如此,哀家便可安心许多,记得先皇在时,为了给自己的皇儿争得皇位,众位妃嫔明争暗斗,将后宫搞得乌烟瘴气,甚至大动干戈,引起多地动乱。哀家要你明白,皇后永远是皇后,宠妃再得宠也只是妃子,两者的地位可谓是云泥之别,哀家能给你的,哀家自然会给你,但若你非要强求不属于你的,那哀家绝不会允许后宫闹翻天,到时候可别怪哀家不顾皇帝对你的情意。” 恩威并施,从来是太后的惯用手段,而这种手段往往百试不爽,没有哪宫娘娘敢违逆她的意思,连香琬也不得例外。 “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绝不敢僭越一步,也绝不敢惹皇上和太后娘娘烦心。” 听她说话语气比之前更加绵软,话里话外都是恭敬,太后那紧紧皱着的眉毛才舒展开来,“不想嘉妃这样懂事,看来果真是哀家多虑了,来,与哀家一起为皇后祈祷吧。” 香琬听太后嘴里口口声声担心皇后所生的阿哥被玄烨抢了风头,香琬估摸着应该是太后和皇后都已提前知道了这个孩子是个阿哥,这才提前给她敲一敲,也好让她安生一些。 “景仁宫佟氏在此祈祷皇后娘娘能平安产子,愿神灵保佑皇后娘娘!”香琬朗然出声,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嘴唇翕动,默默祷告着众多神灵能为皇后带来福气。 这样跪了许久,就在香琬准备起身陪着太后回慈宁宫时,只见宁贵妃身边的云珠急急地跑了进来。 顾不上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云珠急匆匆地对着太后和香琬行了礼,禀告道:“启禀太后娘娘和嘉妃娘娘,皇后娘娘刚刚平安生产,贵妃娘娘特差奴婢来向太后娘娘和嘉妃娘娘报喜!” 这么快就生了?这么快就得到了坤宁宫的消息,倒让香琬始料不及。 她摸了摸腕上的镯子,等着云珠说下一句话。 第155章 太后娘娘似乎很不高兴 相处得久了,香琬深知太后是那种遇事很沉稳的强者,向来不肯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想一听到皇后已经生了的消息,平日风淡云轻的双眸中也有了微微的荡漾之光,手不自觉地攥了攥繁复的衣角,苏嬷嬷跟在她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想法,于是连忙帮着问了一句:“是男是女?” 不动声色地看了香琬一眼,云珠低声说道:“皇后娘娘生了一位小格格,恭喜太后娘娘!” 结局骤然被揭开,太后似乎不相信似的,身子微晃了一下,被苏嬷嬷稳稳扶住了,有刹那的迟疑,香琬能看得出来,她是在勉力控制自己的失落情绪,于是恭谨屈膝:“臣妾恭喜太后娘娘!” 想来皇后这一胎不是阿哥对太后的打击很大,如若这一胎是阿哥,也只比二阿哥、三阿哥小了一两岁,几乎是同龄人,那么作为在中宫出生的嫡子比起二阿哥和三阿哥来说,总是更有优势,可是这一胎如若是格格的话,那再生一位阿哥可真就是遥遥无期。 “皇后娘娘这是先开花后结果,太后娘娘该高兴才是。”苏嬷嬷在一旁说着。 直到此时,太后才如梦初醒,费力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对,先开花后结果,任何事都急不得。” “那太后娘娘这会是否要……”摸不透太后现在心里的想法,苏嬷嬷只能试探着问道,不想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太后就急急截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哀家累了,苏茉,你先陪哀家回宫去。” 一抹诧异从苏嬷嬷的眼中滑过,但她到底是侍女,无权过问太后的想法,只得应了,扶了太后往出走。 香琬携了绣珠跟在她的身后,准备护送她回到慈宁宫,不想太后转身疲惫地看了她一眼,“皇后喜得格格,你是妃子,理当第一时间前去祝贺,就不用送哀家回去了,你去坤宁宫就是。” 止了追随的脚步,“是,谨遵太后娘娘懿旨,臣妾恭送太后娘娘。”一直目送苏嬷嬷扶着太后转过弯,完全看不到她们的身影,这才又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皇后娘娘生了格格,太后娘娘似乎很不高兴。” “当然不高兴,中宫如若生的是阿哥,岂不是更合太后娘娘的心意?不过生儿生女这事,全看上天眷顾,也不是心心念念地盼望着,就能愿望成真的,不过本宫与贵妃姐姐倒从未听辛太医说起过皇后娘娘这一胎是男是女,大抵太后娘娘心里一直想着的是位阿哥吧。” 云珠换了手来扶香琬,脆生生地说道:“娘娘有所不知,一来孕期中不能单凭脉象就判断男女,再者奴婢听皇后宫里的小宫女说起过,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这一胎很是关注,曾好几次向辛太医询问胎儿性别,辛太医在宫中从医多年,不敢妄下结论,只一味推说是喜事,说着说着就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以为怀着的是位小阿哥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外传,就等着瓜熟蒂落呢,不想皇后娘娘怀着的其实是小格格。” 由此看来,辛太医早就探知了皇后腹中胎儿是女孩,只是太后和皇后的期望实在太高,他在宫中行走多年,不是不知道为人处世的圆滑之道,只能一推再推,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来。 “呵,辛太医果真是老狐狸,这无论是阿哥还是格格,对于中宫来说,产子本就是喜事,遑论男女。” “娘娘说的是,辛太医可是一早就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要知道如果在皇后娘娘怀孕的时候,就直言这一胎是女孩,一来影响皇后娘娘的心情,说不定会影响养胎,再者皇后娘娘哪里还会给他好脸看?左不过,等皇后娘娘出了月子,辛太医就可以回太医院去了,也不用给自己招不痛快。” 香琬听云珠说着,想起方才在宝华殿,太后对她说的那些话,大概也是因为她确信皇后怀着的是为阿哥,早早就开始为这位中宫嫡子谋划,不想皇后平安生女,倒打乱了她的计划。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皇后没有生阿哥,对香琬和宁贵妃来说,都是好事,否则她们身边的二阿哥、三阿哥生存境况堪忧,少不得要围着中宫的孩子转了。 “嗯,如此一来,贵妃姐姐也可以松泛松泛了。” “是,太后娘娘偏重皇后娘娘,若是皇后娘娘有了儿子,我们娘娘的二阿哥和您的三阿哥可要屈居人下了。” 坤宁宫里,皇上和众位妃嫔都在,皇后还在昏迷之中,香琬进去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宁贵妃她们神色轻松了许多,就可知在这后宫之中永远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一胎是格格,虽然不合皇后的心意,倒让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 含了盈盈笑意走上前,“臣妾恭喜皇上喜得爱女,说来,这可是咱们宫里的四格格呢!往后宫中可要多一位贴心的小棉袄了!” 扶了她起来,想着她大晚上出去送了一趟太后,生怕她受了凉,于是皇上多看了她几眼,直到确认她双颊粉扑扑的,没有被冻到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是,女儿都是皇阿玛的小棉袄,皇后贤惠,知道朕一直想要女儿,这就给朕生了一位女儿!” “还是女儿好,女儿最乖巧,不像二阿哥,现在又会走路又会张嘴喊皇阿玛,整天在钟粹宫里叽叽喳喳的,吵得臣妾脑仁子疼。”宁贵妃欢喜地抱怨道。 几人正在聊天间,皇后身边的青蕊从里间走出来,“启禀皇上和诸位娘娘,皇后娘娘醒了,请皇上进去呢!” 趁着皇上向里间走去,香琬悄悄握了握宁贵妃的手,两人舒缓地相视一笑,皆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无声的陪伴。 “皇上,皇额娘呢?”皇后才刚醒来,额头上的碎发还紧紧粘在一处,许是平时太后来的次数最多,因而她一醒来,就急着四处寻觅太后的影子。 第156章 可惜天不遂人愿 皇上轻轻握了她的手,“皇额娘一听说你要生了就赶来守着你,朕看时间不早了,皇额娘身子要紧,就叫嘉妃护送她回慈宁宫去了,你才刚刚醒过来,先不要想这么多,好好休养才是。” “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祈盼着您能平安产子,还专门去了宝华殿为您祈福,臣妾瞧着太后娘娘辛苦,好生将她劝了回去,等明日一早,太后娘娘就会来瞧您的。”香琬上前一步,柔柔地说道。 病榻上的皇后听皇上和香琬这样说,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太后不在场替她撑腰,她到底觉得气氛怪怪的,过了许久,才犹疑着问出声:“皇上,那,那我们的孩子……”香琬知道,她这是在问孩子是男是女。 还以为她是一心挂念着孩子,皇上更是高兴,殷勤地替她掩了掩被角,“我们的女儿一切都好,朕要多谢你,为朕添了一个女儿,乳娘刚才已经抱来给朕看过了,女儿很是粉嫩可爱,将来一定乖巧伶俐。” 皇上喜滋滋的话音还没有完全消散,皇后虚弱的脸上随之滑过一抹稍纵即逝的震惊,不容她从惊愕中回转过来,在场的妃嫔就齐刷刷地躬身行礼:“臣妾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产子对于女人来说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更何况是刚刚生产过,想必皇后此时还是浑身无力,因而面对众妃的恭贺,她费力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平身,深情脉脉地看向守在一边的皇上,气若游丝地说道,“皇上等待臣妾平安产女很是劳累,明早皇上还要上朝,请原谅臣妾不能亲自服侍您回养心殿休息了,就让恬贵人代劳吧。” 在这种时候,皇上自然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那朕明天再来瞧你。” 站在角落的恬贵人不想在皇后产下格格这天,皇后还肯给她这个恩惠,忙满脸笑意地款款走到皇上跟前,“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这就陪皇上回养心殿去,还请皇后娘娘放心。”说罢与皇上一同出了坤宁宫。 如此,香琬她们也便一一与皇后道别,两人相携而去,奔波了这大半晚上,一来两人都是累极了的状态,再者站在外头也不好说些什么,因而两人并没有过多地谈论这件事,简单说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宫里去。 三日后,皇后的身子比之康健了许多,想着这一日不用去坤宁宫伺候皇后,香琬抱了日益沉甸甸的玄烨,来到钟粹宫与宁贵妃叙叙话。 钟粹宫里,云珠小心翼翼地扶了二阿哥在地上走来走去,这时候天气还冷,二阿哥穿着厚厚的袄子,整个人裹得跟粽子似的,但刚刚掌握了走路技能的他对这种重复的动作乐此不疲,白白胖胖的小手使劲抓着云珠的袖子,小小的人儿一脸倔强,踉跄着向前走去,走到尽头就又折回来继续走。 与宁贵妃见了礼,香琬颇有兴致走到跟前看着二阿哥练习走路,她怀里的玄烨一双大眼睛轱辘轱辘转着,瞅着二阿哥蹒跚学步的可爱模样,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或许二阿哥会走路比只会爬来爬去的他更厉害些,因而探出身子去“啊啊啊”地叫着,香琬几乎抱不住泥鳅似的他,生怕跌了她,只好将他交给了一旁的乳娘。 “玄烨这孩子从小就机灵得很,这是要学着像哥哥一样走路呢,妹妹真是好福气。”宁贵妃说着,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香琬手里。 接过茶水,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一股暖意瞬时窜上来,香琬舒心一笑,“贵妃姐姐说笑了,玄烨一看就不是省油的,要是等他学会走路跑跳了,那还不得让臣妾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怕他闯出什么乱子来。” “不怕,本宫的福全可是自小就憨厚,有他这样的哥哥护着玄烨,玄烨也不至于闯出什么大祸来。” 点点头,“贵妃姐姐说的是,二阿哥确实性子沉稳,您看他学走路,可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索性撒了大人的手,而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呢,这样的性子是极好的。” “唉,宫中风云四起,你我日日胆战心惊,好在咱们还有这两个孩子在身边,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心中总还是存着一丝希望的。” 亲热地握了她的手,“姐姐别愁,左不过皇后娘娘没有生下小阿哥,咱们总能舒一口气,说起来,皇后娘娘虽是绵软的性子,做起事来却咄咄逼人,毫不手软,她宫里养着格格而非阿哥,也不至于时时监督着咱们这两宫。” “谁说不是?若是她的小阿哥长大了,有她偏着自己的儿子,那福全和玄烨估计都见不到皇上了,太后娘娘昨晚突然找了你去,是不是给你施压了?” 香琬不想瞒她,“嗯,话里话外要臣妾为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让路,不许有别的杂念,软一会硬一阵,好一顿威胁。” 宁贵妃噗嗤一声,“太后娘娘失算了,不知昨晚你注意到没有?皇上告知皇后娘娘产下了小格格的消息后,皇后娘娘面上很是惊愕,在她生产之前,太后娘娘又对着你好一顿说教,可见她们俩人都认定皇后娘娘肚里怀着的是位小皇子呢,估计教导过你,就该教导本宫了。” “应该如此,毕竟辛太医在皇后娘娘生产之前并没有敢明说胎儿的性别,只是耍了个小滑头,她们还以为是辛太医谨慎,日日夜夜盼着孩子降生呢。” “可惜呀,天不遂人愿。太后娘娘狠话在前头,却等来一个这样的结局,估计自己也尴尬得很。” 香琬笑着附和她,“姐姐说的是,辛太医应该早就知道皇后娘娘怀着的是格格,只是没敢说出来而已,不过无论如何,对姐姐和臣妾来说都不算是坏事,能缓一口气也好,以后的事情等遇到了再说。” “辛太医怎么敢说?皇后娘娘颇有心计,若是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格格,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过你别说,昨日在坤宁宫的寝殿里,皇后娘娘知道真相的表情还真和当年的赫贵人一模一样,不过皇后娘娘到底更会处事些,末了末了,还请皇上带了恬贵人回去,自己心里还虚弱着呢,还不忘提携恬贵人一把。” “人家是皇后,是后宫之主,自然要拉拢一些人在自己身边办事的,现在生了女儿,没有了预料中的地位扶摇直上,更要抓紧一切机会来拉拢人心了,虽然娴妃也经常在她跟前,但臣妾瞧着,娴妃倒不像是那种没有主心骨的人。” “你救过娴妃一命,她自然知道报恩于你,她性子本就敦厚,和恬贵人不一样。” 与宁贵妃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闲话,香琬脑海里也随着她的话浮想联翩。 虽然皇后没有产下皇子,但和她的姑姑比起来,她可是幸运许多,皇上不仅不讨厌她,还与她生下了四格格,郭旭真如太后所说的,先开花后结果,皇上去坤宁宫的次数虽然不说,但也不少,她还是有机会在来日产下阿哥的,如果皇后是个聪明人,那就会好好对这个孩子,而不是走赫贵人当年的老路。 两人正说着,鸢儿端了一盘四色蜜饯果脯走进来,轻声说道:“娘娘,方才坤宁宫的宫人来传话,说皇上早上那会为四格格取了名字,皇后娘娘命身边的人晓谕六宫。” 随手拈了一片黄桃片放进嘴里,宁贵妃的柳叶眉挑了挑,“哦?怎么这么快?皇上为四格格取了什么好名?” “旻玉,奴婢听说旻取天空之意,玉取纯净之意,皇后娘娘很喜欢皇上为四格格起的这个名字,立即下令将消息传往六宫,让各宫娘娘听了也高兴高兴。” “悠悠成旻,美石为玉,皇上文采斐然,这个名字真的很不错,皇后娘娘急着让众妃知晓皇上起名的事情,大抵是为了宣告皇上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宠爱,咱们作为妃子,是该去坤宁宫恭贺一番。” 香琬跟随着宁贵妃站起身,谦卑地垂了头,“贵妃姐姐说的是,臣妾这就陪娘娘前往。” 到了坤宁宫,其他得到消息的人都还没到,倒是许久未露面的恪妃在场,特意为皇后送来了几匹上好的蜀锦,不过那蜀锦应该是她攒了些时日的,看上去成色有些陈旧,不过好歹也是她的心意。 香琬进去的时候,她正垂手站立在皇后的床前,嘘寒问暖着。 听闻自皇后生产之后,御膳房日日做了大补药膳,殷勤地送往坤宁宫,因而此时的皇后面色红润饱满,逐渐脱离了刚生产时的萎靡不振,陪在床前的皇上虽然不想见到恪妃,在这种场合也没有表现出不满来。 倒是恪妃,面对皇上的问话,神情始终淡淡的,似乎没有了从前那样迫切地想要得到皇上恩宠的心劲儿,香琬在一旁细细地看着,不禁很是纳闷,自从周启正出事之后,恪妃的性子急速转变,以前那样活泼明朗的人儿,现在,自己却再也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不过恪妃和香琬一道出了坤宁宫后,她阴郁的脸上就又挂满了笑容,好像从坤宁宫出来是一种如释重负,“多谢妹妹之前差红罗送了那么东西给我,这后宫如此凄冷,也就只有你,真真切切地关心我,那天我心情不好,对你说了不该说的话,还请妹妹不要怪姐姐才是。” 看她说着就要行礼,不过此时的香琬已经不是四妃之首,她们二人地位平等,因而忙扶住要屈膝的她,“我自然知道你心情不好,年前那件事事出突然,说起来你也是受害人,却遭此冷落,心里不痛快是人之常情,我没有办法帮到你,只能送点东西,聊表心意,你若是喜欢,我再叫人送一些给你。” “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领了。只是有时候,我真的找不到自己继续苟活在这宫里的意义,没有孩子,没有皇上的恩宠,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只能这样迷茫地一日捱过一日,什么时候才能到生命消逝的那一天,等到死的那一天,就没有了知觉,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冬日的阳光刺眼地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上好的纸被残忍地撕裂一般,直叫香琬喘不过气来。 她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慰她,好像所有的话都是徒劳而伤感的,她只能无力地握紧了恪妃冰冷的双手,以期给她一些温暖。 “满宫上下都知道了皇上厌弃了我,不愿与我来往,也唯有你肯同情我,一想起之前,我曾那样对你,我就难以心安,如果能从头开始,我一定要和你做一对好姐妹,而不是等到了落魄的时候才依附着你。” “姐姐别这样说,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相信,等过了这段日子,皇上心中的结儿打开了,就会去万寿宫看你的,你如今这样消瘦,要早些养好身子才是,皇上对我还算好,你若是需要什么,就来跟我讲,我会派人给你送去,咱们都是汉人妃子,相互扶持才好。” 恪妃点了点头,抽出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我在这宫里也无处可去,等天气暖和一些了,我就多去你宫里坐坐,也只有在你跟前,我才感觉舒心些。” “那妹妹就嘱咐小厨房做了好吃的,等姐姐来景仁宫。” “在外头站得久了,小心着了风寒,你早些回宫去吧,我也该回万寿宫了。” 翡翠替恪妃紧了紧披风,主仆二人往回走,香琬目送着她孱弱的身影转过弯,再看不到,才失神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娘娘,听闻在周侍卫和景春双双离世之后,皇上怒火未消,叫人革了恪妃娘娘父亲的职务,发配出京去青海那种偏远的地方去出任一个小小的闲职,石家在京城算是大户,如此也算是陨落了。” 第157章 瞧着倒像是有喜了呢 伸出纤细白净的手轻抚着耳朵上坠着的赤金流苏串珠,香琬忍不住感慨万千,“生活在这深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化了浓妆来费力演戏的戏子,无非就是他方唱罢我方登场而已,总有人失落,又有人得意,只是,本宫一直不明白,恪妃资质和长相在这宫里还算是上等的,怎的后来时运竟越来越差?” 红罗稳稳扶了香琬在雪地里往回走,虽是提防脚下路滑,“别说是恪妃娘娘那件事本就搅得皇上心里不痛快,您难道不觉着连皇后娘娘最近也很是失意吗?方才在殿里,皇上在旁边陪着,又这么快就给四格格起了名字,但皇后脸上的忧容倒似乎比刚上产那两天更严重了。” “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据奴婢所知,先前皇后娘娘还怀着格格的时候,太后娘娘亲自照料着皇后娘娘的胎儿,来这坤宁宫很是频繁,不过不知怎么回事,自皇后娘娘生产之后,太后娘娘还从未露过面,只是嘱咐苏嬷嬷送了些补品前来,就连贺礼都还没送到,这前后的落差太大,皇后娘娘自己心里一定有想法,纵然有皇上重视着四格格,太后娘娘不来,可就不知是怎么回事呢?” 面上轻微现出鄙夷之色来,“还能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这是怪皇后娘娘的肚子不争气,第一胎没有产下小阿哥呢!” “可是这事也不是皇后娘娘能决定的啊?奴婢记得,赫贵人生了三格格那会,太后娘娘表现得很喜欢小格格呐,怎么到皇后娘娘生了四格格,太后娘娘倒不喜欢了呢?” “赫贵人身居贵妃之位时为人太过骄纵,太后娘娘希望赫贵人生个女儿来压一压她的性子,现下这子嗣的问题到了她的侄孙女身上,她自然希望是一位小阿哥,从而来稳固皇后娘娘的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宝华殿那晚的事情,太后娘娘再精明,也有失算的时候。” “这事也说不上失算,都赖那辛太医老奸巨猾,没把话说清楚,太后娘娘那边肯定对他心里存了什么想法。” 红罗这样一说,香琬倒想起静妃居住在静和宫时,有一次去请辛太医为静妃治病,他就是这副模样,不紧不慢,慢条斯理的,为的就是哪宫的主子也不惹,因而这么多年了,辛太医还是在太医院里身居要职。 “就算太后娘娘对辛太医有想法又能怎么样?辛太医服侍太后多年,知根知底,算是心腹了,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换了不清楚底细的人来服侍,再者孕妇腹中胎儿是男是女这种问题,本就不好下定论,辛太医也是认定了这一点,量定他自己没什么事,才敢这样。” “那如此,这股气,也就只能发在皇后娘娘身上了。” “嗯,不过人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家人,生气是生气,等过这一阵,皇后娘娘出了月子,太后娘娘铁定还是要事事为皇后娘娘考虑着。” “娘娘说的是,外头比中午那会还冷了些,奴婢陪娘娘快些走,润芝煮了芝麻果仁圆子,娘娘回去用一些暖暖身子。” 等过了一段时日,皇后养好了身子,眼看着盼不来太后,只好带了青蕊,亲自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太后心里的那股不舒服在看到毕恭毕敬的皇后之后,心里还是疼皇后的,因而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还是像从前那样,耐心教导着皇后。 正如香琬所说,过了那一阵,太后又和从前那样偏爱着皇后。 出了正月,为着四格格旻玉的满月礼,特意嘱咐了宁贵妃尽心去操办。和上一次赫贵人生三格格时候的情形完全不同,因为旻玉是在坤宁宫出生的,因而她的满月礼和二阿哥、三阿哥不差上下。 白日里,各宫妃嫔依礼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顺便奉上准备好的贺礼,晚上的时候,则盛装打扮出席晚宴。 许是最近玄烨太过闹腾,香琬守着他,累了些的缘故,近来身子总是乏乏的,今晚的宴会主角又是皇后,因而出席前,无心打扮的香琬吩咐绣珠找了一件蜜合色弹花暗纹锦服,草草搭配了简单的首饰,就由红罗和绣珠陪着前往坤宁宫。 太后和皇上、皇后分列上首而坐,今夜不仅是各宫妃嫔,还有诸位王公大臣携带着福晋、命妇觐见,皇后免不了要盛装打扮一番,又是刚出月子的人,每日大鱼大肉地滋养着,整个人比生养前,更显丰腴。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光是手腕上的龙凤交舞雕花手镯就叠了三层,更别说那脖颈间价值连城的美玉项圈,远远望去,俨然生出皇家女主人的富贵之态。 “皇帝,哀家听说你最喜女儿,皇后可是十月怀胎为你生下了旻玉,不过哀家还盼着中宫能多生几个孩子呢,你可要好好疼着皇后,否则哀家可不依你。” 皇上举起斟满美酒的酒杯,“皇额娘放心,儿臣担负延续皇嗣的重任,自然时时不敢忘记,待会宴会结束后,儿臣就留在坤宁宫陪皇后,还请皇额娘放心才好。” 看到身边的皇上满口答应,一抹红晕涌上皇后的脸颊,她用广袖遮了微红的脸,跟着举起酒杯,“臣妾多谢皇额娘,多谢皇上,恭祝皇额娘身体康健,福泽绵长!” 看皇后如此,在座的人纷纷起身举杯,“恭祝太后娘娘身体健康,福泽绵长!恭喜皇上,贺喜皇后娘娘喜得公主!” 此起彼伏的祝酒过后,香琬将酒杯凑到唇边,正待喝下去,只觉得那甘甜醇美的琼浆玉液此时很是呛人,忍住腹腔里涌起的那股难受,趁众人不注意,将酒杯轻轻搁置在桌子上。 红罗注意到她的异常,只当是她太过忙碌,没来得及吃饭,肚子饿了的缘故,忙夹了一筷子清蒸肘子放在香琬面前的碟子里,体贴地将碟子往香琬的面前挪了挪,以便她能够到,“娘娘一定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吧,空腹饮酒对身子不好。” 不想她这一个细微的动作,那碟子里沾着猪油的肘子散发出的气味更是呛人,刺激得香琬忍不住探出身子干呕了几声,一张小脸咳得煞白,她这样剧烈的动作,引得众人纷纷朝她看来,尤其是坐在她对面的恪妃,那眼神里更是带了好几分探询。 等那阵恶心好不容易被按压了下去,香琬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起身请罪,“臣妾御前失仪,还请太后娘娘、皇上降罪!” 太后自然不喜香琬在旻玉的满月礼上闹出这一出来,妃嫔最注重在众人面前的仪态,她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干呕了许久,这要是落在别人的眼里,还不知要被怎么诟病。 于是不满地皱了皱眉,“嘉妃一向稳妥,今儿是怎么了?竟如此失态!”那说话落到最后一个字眼时,竟有了责备的意味。 “回太后娘娘的话,不知道怎么回事,臣妾这几日总是食欲不振,浑身乏乏的,许是玄烨太闹腾的缘故,臣妾回去一定好好休息调整,不让太后娘娘烦心!”香琬说着,身子不自觉地向后缩着,恨不得离面前的那些肉菜越远越好。 这个动作落在众人眼里,大家都几乎出于本能地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启禀太后娘娘,启禀皇上,表姐这样子,瞧着倒像是有喜了呢!”十一福晋莺歌不顾常舒的反对,站起身禀告道,说完还不忘朝着香琬眨眨眼睛。 本来沉浸在太后和皇上关怀之中的皇后看到这个变故,再看一看香琬那种似曾相识的难受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顾不上后宫之主的仪态,沉下脸来,而在旁服侍的红罗和绣珠则面露喜色,恨不得登时向自己的主子贺喜才好。 皇上一听到莺歌这样说,先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三步并两步地走至香琬的身边,双眸里满是激动的星光,“香琬,是真的吗?你又有了咱们的孩子,是真的吗?朕真是太高兴了,香琬,你是大清的功臣,朕要重重赏你!” 掐着指头算了算,香琬这才恍然大悟过来自己为何会这样,或许真是有喜了的缘故,冰冷的小手被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握着,她害羞地低下头去,在一切没有确定之前,她不敢表现出狂喜来,“臣妾还没有宣太医来看过,不过,不过,臣妾这个月的月信还,还没有来。” “那就是了啊,上个月,朕去你的景仁宫次数最多,能怀上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样,朕现在就陪你回宫去,红罗,你腿脚快,去找了霍永庆来替你家娘娘把脉。” “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红罗跑远的背影,皇上再顾不得在坤宁宫,此时他的眼中只有香琬,带着些虚弱的香琬,生怕她着了凉,忙解下自己厚实的披风披在香琬孱弱的身上,稳稳扶了她的肩膀,两人向殿外走去。 第158章 朕要日日陪着你 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突然就这样离开,接受不了现实的皇后失神地喊出一声“皇上……”来,不过皇上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似的,并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一眼,自然也早就忘了先前说要留在景仁宫陪皇后的诺言,现在众人眼里的皇上只是小心翼翼地拥着香琬,保护着她,就像是保护着一件珍宝,生怕香琬再受到一点伤害。 一抹失望和悲凉在皇后的脸上蔓延开来,从她的视角看下去,坐在下首的宁贵妃、娴妃和恪妃均是一脸惊愕,更别说是恬贵人了。 坤宁宫里的晚宴不欢而散,景仁宫里却是十分热闹。 皇上刚扶着香琬躺下,喂她喝了一盏燕窝粥,红罗就带着霍永庆走了进来。 略微感受了一会香琬的脉象,霍永庆的脸上就现出喜色来,“启禀皇上,嘉妃娘娘现下是滑脉,指下有如滑珠滚动,且脉象比平常要快上许多,微臣又听闻娘娘已停了月信,由此可见,娘娘这是有喜了,微臣恭喜皇上,恭喜嘉妃娘娘!” 这个意外之喜,香琬根本不敢想象,直到听到霍永庆的确切诊断之后,才终于相信,清澈的眸子里欣喜地含了泪水,抬起眸子去寻找皇上的眼神,还不是忍不住滴下泪水来。 绣珠眼疾手快,忙上前替她擦拭着两行清泪,又听得皇上关切地问道:“那香琬肚子里的孩子情况如何?” “头三个月,胎像会偶有不稳,但娘娘生三阿哥的时候还算顺利,身子没有落下毛病,后来微臣又给娘娘开了好几张药方,细心补着,再者这一胎距离上一次生产也已有一些时日了,娘娘恢复得很好,因而现在娘娘体质康健,只要过了前三个月,后面的月份就基本都是安全期了,皇上不必担心,微臣这就去外间给娘娘拟药方,让她们去给娘娘抓药熬药。” 霍永庆的声音低沉而又莫名有一种安全感,他这样一说,不仅是皇上,就连景仁宫里的人也都跟着放下心来,这才想起恭贺来,于是都在红罗的带领下,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奴婢们恭喜皇上和娘娘喜得贵子!” “行了,都起来吧,嘉妃有了身孕,你们更要服服帖帖地伺候着,等来日嘉妃平安产下孩儿,朕必定会好好犒赏你们!”皇上抱着怀里的香琬,一想到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悄然孕育就喜笑颜开。 “是,奴婢们谨遵皇上圣旨!”下人们行完礼,红罗想着皇上和主子还有话要说,十分识趣地带着她们退到了外间,将里间留给了情意绵绵的两人。 怜惜地与她十指交握,许久也不肯放开,“这几日,朕与皇额娘忙着旻玉的满月礼,几日没来景仁宫瞧你,不想你竟会给朕这么大一个惊喜,咱们的玄烨活泼俏皮,你要是再生一个女儿,那可真会让朕乐坏了。” 儿子和女儿恰好凑成一个“好”字,香琬未进宫前只觉得皇恩有限,太后又主张后宫雨露均沾,不想自己竟也有这接连有子的时候,殊不知,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皇家福气。 “皇上,方才在坤宁宫大殿,您骤然带着臣妾离席,臣妾总觉得不安,恐怕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开心呢,今天是四格格的满月,皇后娘娘才是主角,臣妾不敢抢了她的。” 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何需这样懂事?现在的你才是朕的主角,谁也抢不了你的光芒去,况且皇额娘前几日命令朕日日陪着月子中的皇后,倒教朕忽略了你,现在可好,皇后出了月子,身子会越来越好,谁叫朕,朕也不去了,朕要日日陪着你,直到亲眼看着你生下咱们的女儿。” 皇上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招了红罗进来,“你去各宫传话,就说你们主子再怀皇嗣,让皇额娘和皇后高兴高兴。” “奴婢这就前去传话。” 娇滴滴地飞横他一眼,“皇上怎么总是这样?臣妾肚子中的孩儿尚不知男女,如若又是个小阿哥,那岂不是要让皇上失望了?臣妾可不想背负着这种压力来度过漫长的孕期,臣妾不依皇上!”香琬说着,不服气地嘟嘟嘴巴。 皇上看她这副小女儿情态,心里欢喜,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怎的就这么矫情?左不过朕以后要手把手教咱们玄烨骑马射箭的,若是再来一个小阿哥,那就教一双呗,这有何难?再说,只要是你生的,遑论男女,朕都高兴得很。” 在府上就听闻皇上文武双全,玄烨若能得皇上的真传,那也是极好的事情。 喜悦不住地蔓延上香琬微醺的脸庞,之前受的所有委屈都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被冲散不见,“皇上待臣妾和玄烨这么好,臣妾无以为报。” “那就乖乖养胎,一顿不落地喝着安胎药,平平安安为朕生下这个孩子,到时候景仁宫里可就热闹非凡了,朕和你,还有这一双儿女,等朕忙完了政事,就来景仁宫,和你过着逍遥的小日子,香琬,你真好。”皇上动情地说着,紧紧拥抱着香琬。 方才在宴席上受到的那一点寒气都被皇上身上携带的温度和热情所驱散。 “皇上,能有这个孩子,臣妾觉得很幸运,很幸运。”一股倦意袭上来,软软地躺在皇上的怀里,小手紧紧拽着他身上的明黄色带子,尽管即将沉入梦乡,却也耍赖似的不想放开。 皇上僵持地抱着她,直到她睡着,也不敢动一下,生怕惊醒了她那甜蜜的梦。 专注地看着她长而卷的睫毛在白瓷般的脸蛋上投下一大片阴影,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唇,小小的耳朵,都染了一层樱粉色,皇上爱不释手地低头,蜻蜓点水般挨个吻了一遍,然后抬了抬发酸的胳膊,轻轻将她放到床上,呢喃着:“别担心,朕哪儿都不去,朕就在这陪着你,陪着你入睡,陪着你醒来。” 第159章 多了一层保障 皇上离了景仁宫去上朝之时,景仁宫嘉妃再度有喜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 官家女子能在选秀之时得到皇上和太后的垂目,最终得以侍奉宫闱,且能接连为皇家延绵子嗣是恩宠正浓的有力体现,各宫娘娘除了羡慕香琬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儿之外,在礼数上也不敢怠慢着,早早就吩咐了自己宫里的人送来了各色贺礼。 “这才刚开了春,咱们娘娘就二度有喜,这可是来年丰运的好兆头啊,太后娘娘一向注重子嗣,这会肯定高兴,否则也不会派人送来一樽这么贵重的****。”红罗带着绣珠将桌子上堆满的贺礼一一登记在册,脸上的笑意掩了掩,最终还是掩不住。 冲着她淡淡一笑,“这几年,宫里多了好几个孩子,皇嗣是国之根基,孩子多了,太后娘娘自然会高兴。” 香琬嘴上这样说,其实她心里明白,其实太后肯抬举香琬,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香琬在她面前一直是毕恭毕敬的,尽管皇上宠爱,香琬对太后的话却从来是谨遵懿旨,不敢有任何反驳,故而太后从她的身上挑不出刺来,太后喜欢乖巧的人。 不过这话,香琬没有说出来,免得她们担心,于是只顾低头喝着那浓烈的坐胎药,浓墨似的汁液散发出刺鼻的中草药味道,味觉上虽然排斥,为了肚中的孩子,也只能强忍着喝下。 等一小碗药喝进了肚里,嘴里苦得连牙根都发酸起来,香琬掉转头预备寻觅一点消除苦味的吃食,就有人将一盘果脯蜜饯轻轻推到她的跟前。 抬头,却见莺歌一脸笑意地站在她面前,“表姐刚刚喝了药,嘴里一定苦得很,快吃点果脯来压一压,这阵子没什么新鲜水果,就先拿果脯充着,等过一段时日,新鲜果子进宫了,表姐还是多吃些新鲜果子比较好。” 随手从盘子里拈了一块果脯送入嘴里,牵了莺歌的手坐下,“你怎么这时候进宫了?王爷呢?” “王爷这会子去养心殿陪皇上下棋了,臣妾挂念表姐的身子,想着必要亲自来恭贺一番,所以就先来了,王爷待会过来看您。” 吩咐润芝去沏茶,亲热地执了莺歌的手,“昨个儿不是才刚见过吗?怎么今日就又急匆匆地进宫,也不怕累着自个儿?本宫知道了,一定是你这个机灵鬼缠着王爷带你进宫的,王爷可是远近闻名的宠妻狂魔,事事都听你的。” “表姐又冤枉臣妾,不只是臣妾急着要入宫,王爷也说了好几次要向您道喜呢,怎么全赖在臣妾的身上了?”莺歌撒娇地说着,身子却稳稳地坐着,不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的,无端多了一种稳重,而她的纤纤细手却不自觉地抚上上好的绸缎包裹着的小腹。 细微的动作落在香琬眼里,引得她莞尔一笑,这个动作对于香琬来说,再熟悉不过。 “你这丫头,做事总是那么莽撞,昨日四格格的满月礼之上,本宫只是干呕了一阵,你就对本宫怀孕的事情言之凿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也不怕闹个乌龙,最后惹得别人笑话本宫。” “怎么会闹出乌龙来?臣妾最理解表姐的这种感觉,初初有孕的人,总闻不得刺激性的气味,一闻到肉味就更难受,臣妾又看到您脸色苍白,比平日虚弱得多,一定再度怀了皇嗣,虽然皇上亲自陪了您回去,不过昨晚回去后,臣妾一直惦记着这事,不想早上就接到宫里的好消息,说表姐被霍太医诊出了喜脉,这份喜事可少不了臣妾的恭贺,因而这就急着进宫来看看表姐了。” 嫁给常舒一年多,莺歌早已褪去了做女儿时的青涩,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欣慰地看她一眼,“最能理解?本宫看你是感同身受吧,时间好快,我们的莺歌也长成成熟的小妇人了,即将要做额娘了。”香琬说着,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抚了抚莺歌的小腹。 自然知道香琬动作里的打趣意味,惹得莺歌红了脸,“表姐别取笑臣妾,这是臣妾和王爷的第一个孩子,臣妾必当拼尽全力去保护。”莺歌说着,年轻的脸上透出一种坚毅来,但凡是做了母亲的人,意志也会随之坚强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大概有三个月了,大夫说过一段时间就会显怀的,所幸现在一切都好。” “本宫这已是第二胎,自然轻车熟路,倒是你,头一胎,总有许多不知道的地方,要好生照料着自己才是。” 听香琬细细地嘱咐着,莺歌乖巧地点点头,转头就看到常舒从外面走进来,“皇嫂放心,臣弟一定会好好照顾好莺歌。” 常舒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到莺歌的身边坐下,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到莺歌的背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习惯性地保护着她。 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对着彼此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眼波在两人之间温柔地流动,香琬静静陪着他们说话,只觉得这样的时光是极幸福的。 常舒对莺歌一见钟情,成亲后更是如胶似漆。 这何尝不是一桩美好的情感,旁人见了,只有替他们高兴的份儿。 叫绣珠好生送走了常舒和莺歌,临近傍晚的时候,宁贵妃携带了重礼来探望香琬。 香琬一听宁贵妃来了,忙起身到门口迎接,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臣妾参见贵妃姐姐。” 握了她的手熟稔地往里间走去,“本宫听闻今天前来道喜送礼的人都快要将你景仁宫的门槛踏破,本宫不愿凑那个热闹,估摸着这会应该没什么人了,这才来看你,你不会嫌本宫来晚了吧?” “怎么会呢,臣妾最了解贵妃姐姐的性子,知道姐姐一定会晚些过来,特意嘱咐小厨房给姐姐留了红枣桂圆甜汤,就等着贵妃姐姐来呢,红罗,去给贵妃娘娘端甜汤来!” 扶着她坐下,宁贵妃一脸真挚的笑意,“本宫来得迟也就罢了,还要贪吃你宫里的甜点,不过本宫还就偏爱你小厨房的口味,总是念念不忘的。” 先替宁贵妃倒了一杯热茶,“只要姐姐不嫌弃,日日来臣妾宫里用膳又有何妨?只是贵妃姐姐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到底能忙碌些,臣妾不敢时时前去打扰。” “说是协理六宫,左不过是个虚职罢了,坤宁宫那位自出了月子后,为了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近来开始着手接手处理各种事项了,本宫也乐得清闲。” “如此看来,皇后娘娘还真是心事很重的人,咱们之前都没有看透,相处得久了,才慢慢看出一些端倪来。” “不过依本宫看,她对你使的那些小心机,也不是很难对付的人,再者现在宫里可数你最风光,她是聪明人,想必也不敢对你怎么样,说起来,你三年生两胎,谁有你这福气?啧啧……”宁贵妃一脸艳羡地感叹道。 香琬知道,宁贵妃自上次体弱小产之后,接生嬷嬷险中求子,宁贵妃用力过猛,虽然生下了二阿哥,下人们又用了最稳的补救措施,外用药也用了许多,但她的身体再恢复不到从前。 刚开始皇上还念着她是二阿哥的生母,时常去看看她,皇上毕竟年轻,宁贵妃孱弱的身子到底禁不住,难免心里失望,皇上身边的妃嫔众多,且大都是年轻貌美,体格强健的主儿,总能让皇上舒心些,因而后来去钟粹宫的次数就逐渐少了起来,就算偶尔去了宁贵妃那里,也只是两人相对而坐,说说话而已,再无其他。 此时她显露出的艳羡之情是真实的,因为宁贵妃很清楚,她不可能再有怀上皇家子嗣的福气。 以前还会试着安慰的,可事到如今,眼看着皇上去钟粹宫的次数越来越少,香琬知道自己再说些安慰的话也是徒劳的,于是强撑起笑脸,“贵妃姐姐权高位重,又亲自养育着二阿哥,皇上盼着臣妾这一胎生个女儿,臣妾何尝不盼着这等好事?不过要是臣妾能够得偿所愿,将来生了女儿,臣妾还要请贵妃姐姐帮着抚养格格,往后她就是贵妃姐姐和臣妾共同的女儿,等咱们老了,在宫里颐养天年之时,就让她来回跑着伺候。” 宫里向来有位分高的娘娘替位分低一些的妃嫔抚养孩子的惯例,时间长了,孩子对养母也怀有了报答辛苦抚养之恩,那么这位娘娘也随之多了一层保障,而这孩子,也会因着养母身份的贵重,比之其他兄弟姐妹,更富贵一些。当然这也是香琬唯一能想到的,用来安慰宁贵妃的方法。 果然,一听她这样说,宁贵妃眼里的落寞瞬间就转悲为喜,无比感动地含了泪花,“你是妃位,本就可以亲自抚养阿哥格格,肯这样,全是为了本宫不至于太过落寞,若是你愿意,那本宫一定会竭尽全护这个孩子的周全,香琬,谢谢你。” 第160章 臣妾来服侍皇后娘娘穿衣 阿哥们长大成年后娶了福晋,都要另立府邸,出宫去自成门户,做额娘的自然得留在宫里,所幸还有格格可以时时养在身边,这也是普天之下,养育女儿的好处。 “贵妃姐姐不必如此客气,臣妾永远记得,姐姐为了臣妾,四处奔波央告,全因臣妾不懂得保护自己,害得姐姐跟着伤心,臣妾早已想好,下辈子,要和贵妃姐姐一同携手度过的,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众人簇拥之时,贵妃姐姐只是远远地看着,当臣妾遭难,也只有贵妃姐姐甘当臣妾最需要的那块炭,臣妾不能忘恩,也不敢忘恩。” 这番话说得真情实意,惹得香琬忆起了往事,又怕勾起宁贵妃的伤心来,忙用帕子按压着眼角,以免眼泪落下来。 红罗端了东西走进来,看到此种场景,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话到嘴边就变得更加殷勤,“贵妃娘娘对我们娘娘最好,我们娘娘也时常挂念着贵妃娘娘,红枣桂圆甜汤,玫瑰芙蓉糕,一口酥,早就备下了,还请贵妃娘娘尝尝鲜。” 放眼望去,红罗端进来的四色点心,颜色清淡美观不说,兼有淡淡的清香,香琬的甜汤还特意加了一味山楂,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两人又正说到情浓处,忙收起了先前的伤感,相视一笑,相互推让着享受起了美食来。 怀着玄烨的头三月,香琬害喜不是很严重,倒是这一胎,每天早上起来,必要干呕好一会,才觉得舒服一些。 这一日早上起床,又是一阵干呕,适应了好一会,才觉得头没那么晕了,“绣珠,快伺候本宫梳头,待会要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去得迟了,总不好。” 绣珠得了吩咐,手上轻快地替香琬梳着好看的发髻,“小姐,奴婢瞧着,您这一胎,反应很是明显,老人们常说男孩子在额娘肚子里最不安分,小姐这一胎该不会还是一位小阿哥吧?” 透过镜子,哭笑不得地看她一眼,“这种事情,本宫怎么能猜得来?况且生儿生女这种事,真不是从饮食习惯和反应就能看出来的,本宫怀着玄烨那会,既不吃酸也不吃辣,谁能看出来是男是女?” 一说起这事,绣珠倒又想起一件事来,拧了玫瑰汁子手帕帮香琬净脸,“所以说,咱们的三阿哥最是调皮,刚出生那会,还把小金龙藏起来,接生嬷嬷忙得头晕眼花,刚开始还以为是位小格格呢,可把皇上和太后娘娘逗乐了呢。” “玄烨从小性子就好动,长大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小不点,在本宫怀里就极其不安分,本宫可有点发愁。” “娘娘不必忧愁,左不过是咱们景仁宫的孩子,奴婢们都会帮娘娘好生照顾着的。” 对着镜子,淡淡扫了一层香粉,双唇轻轻抿了一下胭脂,从盒子里找了一对珍珠耳环戴上,简单梳妆打扮了一番,留绣珠在宫里收拾,香琬带了润芝前往坤宁宫请安。 不想去的时候,时候还早,皇后还在里间梳妆,只有早到的恬贵人在里头陪着。 香琬垂了手,站在院子里稍加等待,却见青蕊掀了帘子,朝自己走来,“嘉妃娘娘正怀着身孕,不适宜在外头站着,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如此,便跟随青蕊进了里间,皇后已梳妆完毕,正在更衣,香琬见了,忙走上前请安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嘉妃有着身孕,本该多睡一会,怎么来得这样早?倒是本宫手慢了。” “臣妾虽有幸再度怀有皇嗣,但祖宗规矩千万不能忘,每日必要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侍奉于皇后娘娘左右的。” 斜睨了她一眼,“嘉妃倒懂事得很。”说着,皇后抬起头,任由身边的小宫女替她扣上羽蓝色琵琶襟上衣的扣子,不想那小宫女手脚不利索,手稍微抖了一下,一溜扣子竟扣岔了行,剪裁得体的上衣穿在皇后身上显得七斜八扭的,很不美观。 那小宫手忙脚乱,正预备解开重扣,被皇后低头看到,蹙着眉低喝了一声,“怎的这么不会服侍?下去!” 恬贵人见了,走上前,“这些奴才都是不长心眼的,皇后娘娘不要生气,今日恪妃娘娘还没有来服侍您,那就由嫔妾来侍奉您穿衣吧。”不过还没等她走到皇后身边,皇后就用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又用目光轻轻扫了扫香琬,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了的,为了消解皇后的那点小愤懑,香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于是用手理了理稍显毛躁的鬓发,款款走到皇后的身边,福了福,“臣妾来服侍皇后娘娘穿衣。” 皇后轻轻颔首,香琬伸出手,将那用苏锦包裹了一圈的扣子解开,一颗一颗按着次序扣好,又弯下腰替皇后掸了掸缕金挑线棉裙,在这个过程中,皇后高昂了脖子,像极了骄傲的天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香琬的屈居人下。 只有懂得屈尊,才能换来长久的平和生活,香琬不会主动去招得皇后的不满,为了自己,也为了皇上不烦心。 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了一番,香琬脸上浮起谦卑的笑,“皇后娘娘穿这一身很是好看,娘娘照照镜子,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说罢,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铜镜,替皇后打着。 皇后看都没看镜子中的自己,似是很信任香琬,“有劳嘉妃,时候不早了,想必其他嫔妃已经到了前殿,你们陪本宫出去吧。” 如此,香琬和恬贵人齐齐行礼称“是”,跟在皇后的身后走到大殿,接受众妃的请安行礼。 听闻恬贵人随意提起恪妃清早曾去坤宁宫侍奉皇后梳妆更衣的事情,香琬很是诧异,虽说自香琬被放出来后,恪妃和她恢复了之前的熟络,不过自香琬被诊出喜脉之后,其他宫都有贺礼送到,惟有恪妃没有送礼来,香琬以为她是物品匮乏,也便没有计较。 不想,她疏远了和香琬的来往,倒时时跑去了坤宁宫陪伴在皇后身边,可见这人的脾性果真越来越奇怪。 因为同情恪妃的冷遇,香琬时时刻刻关心着恪妃,不过宁贵妃和红罗一直劝她不要太过掺和恪妃的事情,再加上怀着这一胎,身子确实不舒服,恪妃又刻意躲着香琬,渐渐,香琬便静下心来在景仁宫里安心养胎,再顾不上恪妃的事情。 身子很不舒服的时候,香琬就拿了刺绣来做以期转移注意力,这一次因为盼着是女儿,所以一应的料子都宣了最柔软最娇嫩的料子,粉红色、樱红色、芙蓉色摆满了布筐子,远远望去,就像是刚从天上采摘下来的红霞。 不知皇上是何时蹑手蹑脚走进来的,看穿着淡青色家常衣裙的娇小女子在灯下专注地一阵一阵绣出栩栩如生的花儿草儿,皇上感到无尽的温情,忍不住从背后轻轻拥着她,隔着布料,感受着佳人的柔滑。 “朕不是嘱咐了你要好好养着呢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是不是在等朕?” 转过身,对着皇上粲然一笑,显出小孩子气来,“是啊,臣妾知道皇上无论多忙,忙完了,总会过来的,这才多等了一会。” “哟,现在马上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不知羞了,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娇嗔地飞横他一眼,“皇上总是这样,臣妾若是说臣妾没有等皇上,只是在消遣时间,皇上一定又会说臣妾口是心非,臣妾实话实说了,皇上又打趣臣妾不知羞,臣妾在皇上面前,好难做人哟!” 从她手中抢过针线和绷子,飞快地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朕说一句,你总能顶十句的,一点儿也不乖,可朕就喜欢你不乖,来,朕帮你做刺绣,你来教朕针法。” “这刺绣是臣妾拿来玩的,皇上是九五之尊,怎么染指这种小女儿家家的活计,若是传出去,臣妾可要被天下人骂死了。”香琬意欲从他手中抢过针线来。 皇上轻巧地躲过,“这儿现在只有你和朕,你不说,还有谁会知道?再说,你总为朕研磨,那朕为你绣一朵小花有何不可?快快快,教朕教朕,怎么下手?是从这里穿过去吗?” 香琬看他执意要做,想着这也是闺房之乐,于是通红着脸手把手教给皇上最简单的针法。 男子的手法比起女子来说,自然笨拙得多,但当一朵艳丽的桃花映在素帛上时,皇上和香琬还是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满足,“民家夫妻总是男耕女织,虽然朕和你不能亲自体验那种田园生活,但今晚,朕和你,也算是齐手合作了,果真是看花容易绣花难。” 抬起头,香琬这才注意到,为了那朵小小的花儿,皇上的额头上竟渗出了层层细汗,掏出绢帕替他轻柔地擦拭着,“皇上绣得很好看,臣妾很感动。” 第161章 娘娘!这板栗糕里搀了蟹黄! 微微橘红的摇曳烛光中,香琬一张素净的小脸,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随即有小梨涡显现在她的两颊之上。 不施粉黛,是别具自信的美。 皇上看得入了迷,忍不住俯下身子,轻轻吮吸住她的樱桃小嘴,慢慢品尝着相互相撞产生的那股甘甜。 伸出小手,抱住皇上厚实的腰,随着越吻越深,香琬的睫毛轻微颤动着,一下一下扫过年轻皇上俊朗的面庞,皇上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尝尽了她舌蕾间的香甜之后,慢慢与她拉开了距离,只是拥她在怀里,嘴巴贴在香琬的耳垂上,传来一股柔柔的凉意。 是夜,皇上的声音格外摄人心魄,“香琬,朕总觉得紫禁城这四四方方的天儿,禁锢了你我的心境,等到来日,朕一定要带你飞出这紫禁城去,去幅员辽阔的大江南北,去看看朕所坐拥的江山社稷,那时候只有你和朕一路同行,朕要伴你看尽世间繁华,好吗?” 这样美好的心愿,岂不知可能永远不能成真? 但就在皇上将她小心翼翼地拦腰抱起之时,香琬闭上了眼睛,使劲点了点头,宁愿沉浸在这个美好的梦里,享受短暂的二人时光。 早起,自然已不见了皇上的身影,因为皇后要先去慈宁宫,且不需要她们跟着前去请安,因而香琬不必急着梳妆,慵懒地坐在梳妆镜前,一下一下,细细描着眉。 不知为何,绣珠这时候还没有起来伺候,想着应该是在外头忙碌,香琬喊了一声,“绣珠!” “绣珠不在,只有朕在这儿。”身后传来皇上温煦的声音。 “皇上?您怎么还没有去上朝?”惊讶地转过身子,看到皇上手里端着一碗药,向自己走来。 “不急,朕听润芝说你喝药总是皱眉,估计是这药不好喝的缘故,朕特意想看着你喝了药再走,你若是乖乖喝药,朕就送你一件礼物。” 皇上这是拿她做小孩子了,心里却没来由地欣喜起来,落在眼里的药也没有往日那么颜色深重了,有了皇上的鼓励和殷勤的目光,香琬毫不犹豫地将一碗药全数喝下。 连忙塞了两枚盐渍酸梅到她嘴里帮她消解苦味,皇上将药碗搁在一边,拿起桌上的青山黛,沉吟着吟诵出声:“眉黛如山绵绵,剪瞳似水涟涟,笑宛百花弄春,动若杨柳摆风。眉黛是女子最重要的妆容,朕的香琬如此貌美,那就让朕来为你的美再添一笔。” 古有红袖添香,男子蟾宫折桂,今有夫为妻举青画眉,女子美若天仙。 这样令人沉醉的时光,仿佛都静止在了金碧辉煌的景仁宫里头,明朗晨光里,女子闭了眼,微微仰起粉面,男子俯身,专注地落下一笔一笔又一笔。 再睁开眼,铜镜中的香琬已拥有了宫中其他宫妃可望而不可即的皇帝亲自执笔而画的垂珠眉。 皇上修长的手指抚上香琬的面庞,禁不住轻赞:“香琬,你还是如此美。” 起身,纵然感动万分,但也深知作为妃嫔,不可太过贪恋皇上,以免误了国家大事,于是屈膝,俏皮一笑,“臣妾多谢皇上赠眉,臣妾恭送皇上。” 这是在曲意提醒他该去上朝了,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就你最机灵,朕先去上朝,晚点再来瞧你。” 情意绵绵地目送皇上出了景仁宫的大门,绣珠这才敢走上前来,“小姐恕罪,皇上说里间无需奴婢伺候,皇上在,奴婢就没敢进去伺候。” “无妨,你做得很是妥帖,听皇上的吩咐就是了,进来给本宫梳头吧。” 跟随着香琬进到里间,绣珠端详了半天香琬的垂珠眉,笑眯眯地称赞了一句:“小姐,皇上的手艺很不错呢,可见是真心为小姐画眉的。” 香琬自然知道皇上待她的一片痴心,细细看着眉头,忍不住轻笑起来。 用过午膳,品甜汤之间,却见恪妃盈盈而来,手里捧了一盘点心。 “听闻妹妹最近害喜厉害,吃什么东西都不香,尤其对油气大的食物反应最大,皇上曾夸赞我宫里的点心最好吃,这不,特意给你做了一盘板栗糕来,这板栗糕啊,为了对你的胃口,没有用猪油,而是细细地浸了两遍菜籽油,里头一改放白砂糖的常规,而是添了一味薄盐,蒸出锅后成色鲜亮澄黄,只能品尝到板栗的甘甜,丝毫没有其他点心的那股油腻之感,看着还不错吧,来,尝尝看。” 香琬看她一改往常的阴郁,不仅笑眯眯的,而且气色也好了很多,竟然还愿意花费心思为香琬做这一道点心,“多谢姐姐关怀,姐姐有心了。” 道过谢之后,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香琬立马伸手拿了一块,轻轻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了几口,连连称赞,“果然入口即化,而且吃不到那种腻腻的味道,反而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妹妹很喜欢呢。” “妹妹喜欢就好,那就多吃几块,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大人再难受,也不要饿着肚子里的孩子。”恪妃笑着劝道。 不过就在香琬抬手去拿第二块时,红罗端了茶杯快步走进来,放下茶盘,又从恪妃手中接过点心盘子,陪着笑,“娘娘,您方才喝了坐胎药,不适宜吃太多点心,以免冲淡了药效,娘娘要是喜欢吃,奴婢帮您在小厨房的蒸笼温着,等下午那会再吃。恪妃娘娘请用茶。” 香琬微微点头,“嗯,本宫确实刚刚喝了药,倒把这事儿给忘了,行,那你先拿下去吧。” 恪妃看红罗退了下去,才坐下,“你的这个贴身侍女确实细心,连这种细枝末节都替你考虑周全了,你现在有了孩子,是应该事事小心,你若是喜欢吃板栗糕,我日日在宫里做了,叫人给你送来就好。” 听她说得真诚,香琬点头应了,其实也不是贪吃她的点心,只是难得看到她的心情如此明丽,想引逗着她多说几句话罢了。 仔细看了看她的妆容,恪妃疑惑万分,“妹妹今日怎么想起画这样罕见的眉形,而且这手法不像是出自绣珠之手,倒像是男子,男子画的。” 骤然说起这事,香琬略微尴尬地用手遮了遮眉毛,脸也跟着发烫起来,“这是皇上早起跟我闹着玩呢,非要给我画眉,我实在执拗不过,不过皇上画的眉,倒也有垂珠眉的原样,我就没叫绣珠重新画。” 听到香琬这样说,恪妃愣住了般,许久才反反复复呐出几句话来来:“原来这眉毛是皇上亲自画的,好看,挺好看的,你的模样本就好看,不拘画什么眉形。” 许是这样的话题不适宜和很久为承宠的恪妃说起,接下来她就显得心不在焉起来,连脸色也仿佛瞬间黯淡了许多。 她这样失魂落魄,寝殿里只有她们两人,香琬只能不知所措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好不容易到了时间,恪妃起身告辞,香琬才如释重负地将她一直送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离开,那样落寞的背影。 呆呆地坐了一会,红罗带着霍永庆走了进来,紧接着红罗端出了那盘板栗糕,郑重其事地对霍永庆说:“现在各宫都对我们娘娘怀着龙胎的事情各怀心思,人心隔肚皮,为了谨慎起见,你还是帮着看一看这板栗糕里有没有搀进去别的东西?” 板栗糕,搀了东西,红罗一字一顿的话语,倒在电光火石之间,让香琬想起了从前那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她震惊地颤抖地看向霍永庆,指甲紧紧掐进手心里,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要嘶吼出声来,“不要有东西,不要有东西”的祷告在她的嘴边呼之欲出。 霍永庆闻了闻,用手指掰开一块,凑到明亮的地方仔细辨认了一番,又放到嘴里尝了尝,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沉重,确认到后来,他已完全变了脸色,“娘娘!这板栗糕从何而来,里面分明搀了蟹黄!” 惊恐地瞪大眼睛,“你确定?每一块都搀了吗?” 霍永庆又逐个将点心掰开,逐个确认后,点了点头。 “微臣十分确定,研磨成碎泥的蟹黄!这些粉末在和面时一一点一点被揉入了面团时,再经由炸、蒸等工序,颜色好看不说,连螃蟹的那点鲜味都没有了,一般人是尝不出来的。”意识到香琬的异常,霍永庆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鼓起勇气说下去,“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螃蟹是怀孕初期,孕妇最忌讳的食物之一,如若过量食用,必然导致腹中胎儿滑落,娘娘……”他唯唯诺诺地说着,眼见着香琬动了大怒,生怕她动了的胎气,因而不敢再说下去。 拼尽全力,端起那盘板栗糕,狠狠地摔在地上,香琬失声喊道:“这点心是恪妃送来的,她还说要日日做了来给本宫吃,枉本宫后来一直拿她当姐妹,一直同情她,怜悯她,她竟意图谋害本宫的孩子!” 第162章 到底还有谁是你没有伤害过的? 所有别人不需要的好心都是最大的愚蠢,如此看来香琬是被恪妃彻头彻尾地欺骗了,她再忍不住自己备受伤害的心情,顾不得霍永庆两口子军在场,两行清泪蓦然顺着脸颊滑落。 “娘娘,恪妃娘娘许久不来咱们景仁宫,今日突然到来,奴婢本来就觉得奇怪,她又带了点心来,详细地介绍点心的工序,说的话,和一位旧人很相似,这才引起了奴婢的怀疑。” 竭力忍住自己巨大的悲痛,“是,本宫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她方才的那些话,景春说过,那件案子是景春和周启正经手查办的,她知道板栗糕的来龙去脉。” “那娘娘究竟吃了多少?” “娘娘只吃了一块就被我阻止了,你看会不会影响腹中的胎儿?” 霍永庆沉吟着说道:“这板栗糕里蟹黄成分本就少,吃一两块不会伤害到底子,无妨的,若是娘娘不放心,微臣这就去外间为娘娘拟一味消解毒性的药,娘娘按时服下即可安心。” 在霍永庆走出去的时候,绣珠通红着眼睛走了进来,可想而知,她在外头忙的时候,听到了香琬号叫的哭诉声。 绣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周大哥是恪妃害死的,一定是她!周大哥酒量那么好,怎么可能喝到不省人事,去侵犯皇家妃嫔,是她没错!小姐,请您为周大哥和景春姑姑做主啊,奴婢一想到他们含冤而死,就日日不得安睡,奴婢求小姐了!” 一张脸变得铁青,红罗迟疑着出声:“永庆说过,周侍卫在大牢里双眼发青,脸皮涨成青紫色,虽然症状已不是非常明显的,仍能窥见一二,而且脉象游离,的确有服用过药物的迹象,说是,说是迷情散所致,会不会是……” 小葱般嫩白的指甲在桌子上铺着的绸布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来,沉静下来的香琬,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恪妃痛恨周启正和景春一直追查兰贵人小产的案子,她和赫贵人来往最密切,景春聪明,顺藤摸瓜,少不了要查到她那里,太后娘娘亲自给她拟一个“恪”字也和这有关,她做了坏事当然害怕被揭穿,景春和周启正在宫人中算是颇有地位的,总有一天能找到机会在主子面前说话,恪妃这是要杀人灭口!” “恪妃当年在赫贵人身边服侍,可以以赫贵人的名义送去板栗糕这样的好东西,就算别人查到了兰贵人是因为过量食用了板栗糕中的蟹黄粉而小产,那也只会怪到赫贵人的头上,她顶多落一个助纣为虐的坏名声,但还不至于是死罪,既害了兰贵人,又将这罪名先是嫁祸给静妃娘娘,再嫁祸给赫贵人,娘娘,好缜密的心思!” 香琬听她们说着,一桩桩陈年老事被连根拔起,静妃去给兰贵人灌药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恪妃! 她蛊惑静妃去害得兰贵人小产,叫皇上彻底厌弃她,她又嫉妒兰贵人得宠,不许她平安产下皇上的孩子,一石二鸟,这计谋,真是万分划算。 红罗继续分析着,“如此看来,恪妃后来靠拢您,也只是是假意和您亲近,实际是借助您的手铲除赫贵人,纵然您对她百般好心,她还是不能忍受得了自己内心深处对您得皇上恩宠而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所以才故技重施,又用法子来害您腹中的皇嗣,此人居心叵测,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那晚在慎刑司,皇上一定是问出了什么,所以才迅速杀了周侍卫灭口,后宫向来不许私藏迷情散之类的药物,她却能轻而易举地给周侍卫的酒中下毒,此事太过重大,不宜宣扬,如若严惩恪妃,必定会引来前朝侧目,这也就是皇上为何要撤了她绿头牌的缘故,实在是厌恶不已,但又动她不得!” 所以那段时间,皇上才会对香琬那么失望,因为香琬根本不知道事情真相,却跑去养心殿无理取闹了一通,在他最烦心的时候,自己不仅没有安抚他,反而让他更烦心。 而这一切,皆是恪妃使的障眼法。 “小姐,小姐,周大哥和景春姑姑含冤而死,时至今日,还有长舌之人偶尔提起当年之事,并对他们好一通诟病,小姐,奴婢求您了,去找皇上说清楚这一切,为他们夫妻二人正名啊,奴婢求您了!”绣珠说着,开始使劲磕头。 红罗见了,忙费力将她扯起来,恨铁不成钢地呵斥道:“傻丫头,你忘记你上次撞柱子留下的伤口了?再这样下去,谁能救得了你?你不要在这儿吵娘娘,让娘娘好好想想。” 不顾自己有孕在身,润芝来不及阻止,香琬已将一杯冷茶水灌进肚里,“绣珠,本宫知道你心里急,也知道你从未真正放下过这件事情,本宫又何尝不是与你一样的心情?只是现在时机未到,恪妃也只是摆出了一盘板栗糕,咱们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去指证她,你容本宫好生思虑一番。” 绣珠这才哭着点了头,“奴婢听小姐的,全听小姐的。” 这一晚,景仁宫的每个人都睡得极不安生,就连新来的润芝也在根据白天她们三人说的话,慢慢整理着头绪,希望能够找出什么不一样的破绽,好为自己的主子排忧解难。 每天假借赫贵人的名义,给兰贵人送去搀了蟹粉的板栗糕,最终导致她小产。 第一次去静和宫是为了刺激静妃去伤害兰贵人。 第二次和恬贵人去静和宫是为了提醒兰贵人不复往昔,盛宠不再的残忍现实,直接导致了兰贵人喝醉酒溺水而死,谁都知道兰贵人为了迎合皇上才学会了喝酒,但也只能小饮几杯。 给周启正的酒里下了迷情散,令他失去理智,犯了秽乱宫闱之大罪,从而让周启正两口子永远闭上了嘴。 最后一次,她想再次借板栗糕害了香琬腹中的胎儿。 虽然还有诸多疑问一时得不到解答,但好多线索已慢慢浮出水面。 而这一切,都和恪妃有关。 “石琼梅,这宫里,到底还有谁是你没有伤害过的?”冰冷的字眼从牙缝里一个一个蹦出来。 黑暗中,香琬用被子裹紧了身子,渐渐冷得瑟瑟发抖。 是,是恪妃这个人,让她感到害怕,感到心寒,感到绝望。 自以为找到了所谓的真相,殊不知,真相一直掌握在恪妃的手里。 所有人,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眼瞅着时候不早了,才强迫自己合上疲惫的双眼,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匆匆忙忙梳妆打扮了一下,就急急赶往钟粹宫,找宁贵妃商量这件事。 待香琬一五一十将昨天的事情说给宁贵妃听后,宁贵妃更是气愤,“果真是毒妇,竟欺骗咱们如此之久!谁能想到,她竟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贵妃姐姐,该怎么办?臣妾该怎么办?先不说绣珠要死要活的,就说臣妾这心里,一想起景春是枉死的,就夜夜不得安宁,可是这事过去已久,臣妾实在不宜再在皇上面前提起。”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你曾因为这事被禁足过,再提起,恐怕太后娘娘会怪你不懂事,这样,咱们这边先不要乱,伺机而动,既然她已经忍耐不住要对你下手了,那这次不成,肯定还会有下次,你先叫红罗将那板栗糕收起来,她若再敢出手,咱们就将她告到皇上面前去,任由皇上处置她!”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正是因为宁贵妃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所以才能冷静下来替香琬拿主意。 眼下也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只能先这样了,听到这儿,香琬勉强地点了点头。 “看你为这事焦虑成这样,姐姐也担心,免不了要再劝你一句,孕中不宜多思,说到底这些都是别人的事,你现在怀着孩子呢,千万不要因为这事动了胎气,否则将会抱憾终身,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你听本宫一句劝,千事万事都没有孩子的事大。” “贵妃姐姐说的是,臣妾记下了。”香琬慌乱地答应着,但杂乱的心思怎么可能因为宁贵妃的一两句劝就停止旋转。 宁贵妃也看出来她只是敷衍着应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陪她一起想法子。 两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之间,只见润芝大汗淋漓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福了福,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道:“启禀娘娘,三少爷屋里的二姨娘挺着大肚子回宫了,还绑着一个人,请您快回去呢!” 她嘴里所说的人是花束。 花束正怀着孩子,如果不是非常要紧的事,以她卑微的妾室身份,是不能随便进宫的,想必为了见到香琬,还麻烦了佟国维来为入宫之事通融。 只是润芝通报,她还捆绑了一个人,那人究竟是谁? 火急火燎地站起身,抓了宁贵妃的手,“请贵妃姐姐陪臣妾回宫去,花束一定是出事了!” 第163章 静和宫走失的小太监 鸢儿快步走上前来,替两人披上披风,宁贵妃安抚地拍了拍香琬的手背,“好,你不要急,本宫这就随你走一趟。 尽管宁贵妃一再提醒香琬走慢些,心急如焚的香琬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等一行人急匆匆跨进了景仁宫的大殿,里面的花束坐不住,听到声响,早已站在门口候着她。 一见香琬,忍不住向前迎了一步,“奴婢参见娘娘,此次急急忙忙进宫,是有要事相告,还请娘娘谅解。” 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没事,才放下心来,执了她的手往回走,“你肚里的孩儿月份已大,你行动也有诸多不便,怎么在这时候进宫了?三弟知道了吗?” “三爷知道了,正因为这件事十分重要,所以三爷才亲自送奴婢进宫,这会正在宫门口等着奴婢回去呢。” “听说你还绑着一个人进了宫,说吧,什么事?” 香琬和宁贵妃率先落了座,花束现在是佟国维的侍妾,位分要比红罗她们高一些,因而也被香琬拉着坐了下来,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虚坐了,将自己此次进宫觐见的缘由娓娓道来。 “奴婢前几日去酒楼处理一点事,突然遇到一个赌徒,听他说话细声细气的,倒有点咱们宫里太监的样子,于是奴婢驻足听了一会,只听得那人喝得微醺,说什么从前服侍过皇后娘娘,不差你们这几个酒钱的话,奴婢特别注意了一下,他和同行那几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点的菜品是最下等的,酒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好不容易出趟宫,也不至于如此落魄。” “后来又听他说什么静和宫,奴婢脑子中灵光一闪,想着这人该不会是从前伺候过静妃娘娘的,奴婢记得娘娘跟贵妃娘娘说起过,当时伺候静妃娘娘的一个小太监,在大火之后,突然不见了踪影,奴婢又暗暗跟周边的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这人的嗜好是赌博喝酒,只要一有钱就去赌坊,因而这几年下来,身上也没什么子儿,不过有一阵时间,花钱倒大手大脚得很。” “奴婢斗胆猜测他应该就是娘娘要找的人,就叫管家拿了些银票去哄了他来府上,趁此将他扣押在柴房里,又觉得事不宜迟,这就带着他来见娘娘了还请娘娘相看一眼,是否就是之前静和宫走失的那个小太监。” 花束一向心细如发,不想在嘈杂的酒楼里,竟抓住了这一个疑点重重的人。 “把他带上来!”听花束说着,香琬心里早有了计较,于是沉声命令道,语气里带了不可抗拒的威严。 下人们推搡之间,只见一个鼠头鼠脑的人被五花大绑着带了上来。 被关了几天,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股臭味,宁贵妃嫌恶地用帕子扇了扇气味,厉声喝道:“抬起头来!” 那人似是被吓坏了,惊慌失落地抬起头来,他的一双大眼睛贼溜溜的,不是小银子又是谁! 小银子在佟府不老实,挨了打,此时费力地抬起眼皮,辨认着眼前的两位娘娘,宁贵妃倒是他一直就知道的,只是宁贵妃旁边的那位衣裙鲜丽的主子又是谁? 无数人在他头脑中掠过,他惊慌失落地喊出声来“佟香琬”? 他的最后一个尾音落下,脸上已重重地挨了小纯子的一个巴掌,几颗牙齿混合血液从嘴里飞了出去,“放肆!咱们嘉妃娘娘也是你这下贱坯子能直呼其名的?给我老实点!” 香琬知道小纯子此举是为了让小银子老实一些,因而并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带了一丝冷笑,严酷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是本宫没错,怎么,出宫几年,外面的日子很是逍遥吧,大概你以为本宫早就葬身那场火海了吧?今日故人相见,你是否颇有感慨?” 当年用一把锁堵住了香琬和静妃逃生的可能性,又被人安排出宫,本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不想竟看到香琬活生生地在他面前,还一跃而成为了嘉妃,秋后算账最是可怖,小银子恐惧极了,不住地磕着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有眼不识泰山,竟没认出嘉妃娘娘来,还请嘉妃娘娘饶命!” “嘉妃饶不饶你的命,本宫不知,只是本宫看你这小太监不老实得很,在宫里做得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出宫去?” “奴才当年受了恪嫔娘娘的指使,收受了大笔钱财,这才鬼迷心窍,瞅准了机会去害死嘉妃娘娘,事后,恪嫔娘娘害怕奴才嘴不严,又加了一笔钱,将奴才送出宫去,奴才不是有心的,就算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害娘娘啊,还请嘉妃娘娘饶了奴才吧!” 果然又是她! 小银子出宫有一些时日,还不知道恪嫔已经荣升了恪妃,口口声声念着恪嫔,可知他的话可信,不过还未待宁贵妃和香琬继续审问,小银子就一股脑将所有的事情全推到了恪妃的身上。 这就是依据利益所建立起来的关系,如此脆弱,如此可笑! 抬起手,将茶杯凑到唇边,乜斜他一眼,“那把火,是恪妃蓄意放的?” “是,是恪妃娘娘。”知道恪妃的位分得到了晋升,小银子忙改了口,“那场火不是恪妃娘娘放的,是静妃娘娘自己点燃了所有的诗稿,之前恪妃娘娘要奴才找一个机会,一定要找到机会将娘娘您置于死地,刚好那天晚上静妃娘娘自焚,奴才看您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就快速从外面锁上了门,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茶杯脱离了香琬的手,自小银子的面颊边呼啸而过,滚烫的茶水扑在他的面上,疼得他呲了呲牙,但却不敢喊出声来,只能强自忍耐着。 “就因为你的那把锁,害死了静妃娘娘,害死了凝烟,为了钱,你竟可以如此丧心病狂!”一提起凝烟,香琬的心就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身子的不适随之而起,香琬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以免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奴才自小无父无母,被骗进了宫,还不得听从娘娘们的差遣?况且,况且,只做这一次,就可以有许多银票,奴才从没见到过那么多银票……”一见宁贵妃和香琬的面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来,知道她们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唯恐污了娘娘们的耳朵,小纯子眼疾手快地给小银子嘴里塞了一块毛巾。 香琬知道他想说什么,那么多银票可以拿来赌博,还可以喝酒。 小银子,果真是人如其名。 “小纯子,将他押下去,好好给本宫看着他,来日能用得着。” “是,奴才谨遵娘娘之命!” 花束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奴婢只是看他可疑,害怕抓错了人,那样倒叫三爷白跑一趟了,既然是娘娘要找的人,那奴婢也可以回去向三爷复命了。” 赞许地看向她,“你一向遇事机敏,这件事做得尤其好,红罗,你护送花束到宫门口,跟国维传本宫的话,要他好好替本宫赏赐花束,就说花束帮了本宫一个大忙。” 红罗听了,点头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将孕肚越来越沉甸甸的花束扶了起来。 香琬免不了要叮嘱一番:“你即将临盆,自己要多加注意身子,宫里的事情,本宫自然会处理好,本宫只盼着你为三弟生一个大胖小子呢!”花束眼底含着泪花,再三谢过了,这才由红罗扶着出了景仁宫。 “咱们正纠查恪妃的事,你的侍女倒恰好送来了这么一个人,果真堪当你的心腹。” 话虽如宁贵妃所说,只是,随着人证物证越来越齐全,恪妃的罪行也就逐渐浮出了水面,但香琬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贵妃姐姐,您说,一个人的心到底要扭曲到何种程度才能做出这许多事来,这么多年了,她竟伪装得滴水不漏,咱们一点都没看出来。”香琬不无心痛地感慨道。 “恪妃的心是比平常人要狠毒许多,咱们从前总说她是受了赫贵人的蛊惑,帮着赫贵人去做一些事情,不想到头来,是她背着赫贵人做了坏事又压在赫贵人的头上,如此说来,赫贵人也只是骄纵罢了,而恪妃,步步为营,做下这么多事来,真是罪不可恕。” 宁贵妃说着,看香琬一脸沉思,轻声轻语地劝道,“事到如今,她自己迫不及待地要加害于你,露出了尾巴,迟早有一天会原形毕露,到时候太后娘娘和皇上,都不会饶过她的,你放心吧。” “臣妾在进宫前就知道宫里人心叵测,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但不想咱们的身边潜藏了这么一条毒蛇,想想就让臣妾觉得胆战惊心,这炭火是温暖,但臣妾还是觉得冷。” 附和地点点头,“也是时候将她揪出来了,免得她再兴风作浪,为非作歹!” 第164章 或许恪妃是有难言之隐 晚些的时候,霍永庆来给香琬把平安脉,说起太医院的事情来。 “今儿下午,恪妃娘娘要翡翠来太医院取药,这事儿不是微臣经手的,但微臣留意看了一下,李太医给恪妃娘娘开了许多凝神静气的方子,又吩咐翡翠细细包了药材,回去给恪妃娘娘喝着,就可解噩梦之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见恪妃娘娘近来心里不好受。” 面上闪过一抹鄙夷之色,“脑子用多的人,自然邪乎得很,她那脑子自从被那块从而天而降的砖块砸了之后,本就有伤口,又时时刻刻想着去害人,怎么能好起来?白天又不敢露出来,只能晚上做噩梦了。” 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恪妃日渐消瘦,并非全部是因为皇上不再临幸她的缘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心里积压了太多的事情。 “李太医医术还算好的,只是微臣倒觉得,药材都是上好的药材,偶尔喝上一两副,确实可以调理调理,可恪妃娘娘是心病,是对过去罪孽的不断咀嚼,每回想一次,心病就加重一层,光吃药可不怎么管用。” 收回自己的手,看霍永庆微笑着点点头,就知道自己腹中胎儿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你说的是,不过这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总不能不医治,吃点药,也算是心里安慰了。” 香琬说着,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再细细回想了下,只觉得这个法子很好。 一个犯了错,总不能直接定了她的罪那么简单,最好是先让她也尝一尝绝望的念头。 于是喊了红罗、绣珠和小纯子进殿来一起商量。 商量到最后,香琬沉吟着说道:“小纯子,这件事,你叫小银子去办,就说,就说事成之后,不仅之前的罪过可以抵消,本宫还可以给他一大笔银子,放他出宫去,他这人贪财怕死,一定会办好。” “娘娘圣明,奴才这就去告诉他一声。” “你悄悄跟着他,以防他闹出事儿来。” 没过几天,满宫皆知恪妃心神衰弱到无法救治的地步,连皇后也不许她在身边伺候,只让她回宫去好生歇着。 恪妃本就消瘦,经历了夜夜噩梦之后,一碗一碗的药喝下去,身子全然不见好起来,反而瘦成了一把皮包骨。更有消息灵通的宫女、太监交相传递着一个骇人的灵异消息:恪妃是冲撞了兰贵人的魂灵,兰贵人夜夜去找她,这才让恪妃夜夜不得安眠,整个人消沉了下去。 兰贵人由宫女升为贵人,还曾有幸怀过皇嗣,最喜欢穿一身水红色加厚杜鹃纹纱袍,不知为何这几日,这件水红色杜鹃长纱总时不时在万寿宫的寝殿里闪现,或者是长久地被悬挂在梁柱之上,更有甚者,有人还听到了呜咽声,好像,好像是兰贵人发出来的。 吓坏了的恪妃求了各种神符来镇压住这股鬼气,人们又说因为兰贵人穿着红衣,法力太过强大,一时驱散不开。 恪妃的嗓子都喊破了,也赶不走那抹幽灵,只能夜夜点着烛火,但只要稍不注意,那长纱就会在万寿宫的某个角落出现。 如此持续了好几天,连一个完整觉都睡不好的恪妃萎靡不振,只好缺席了每日去皇后宫里的请安,只能趁着有日光照射进寝殿时,微微眯一会,一头浓密的长发竟大把大把地脱落。 纵然如此,皇上知道了此事,只说了一句“批折子很忙”,并没有去万寿宫瞧她一眼。 这天香琬前往养心殿陪皇上用了晚膳,两人相依着写了一会字,香琬看时候不早了,便向皇上行礼告别。 “这天儿完全黑了,你又怀着咱们的孩子,朕不放心你一人回去,要不这样,朕现在也没事,就陪你回景仁宫去。” “万万不可,皇上政务繁忙,还是赶紧歇着吧,臣妾自己回去就好了。” 根本就不听她的话语,皇上大跨步走上前,用大手包住她的小手,“你是朕的爱妃,怀着朕的爱子,谁敢说你们不重要?朕惟有亲自将你送回去才心安。” 皇上这样固执,香琬也不好拒绝,只好任由皇上牵了手,两人并肩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香琬知道,皇上也听说了最近后宫的晚上颇不安宁的事情,不过皇上从不相信这些鬼神怪力之说,护送香琬,也是为了消解香琬心里的恐惧。 今晚的月亮呈月牙勾挂在蓝盈盈的天空中,月光清冷,斜照着宫里的一草一木。 顾虑香琬怀着孩子,皇上的步子比平时稍微慢了些,担心香琬冷,又特意给她加了一件披风,香琬则依恋地靠着皇上向前走去。 突然,皇上和香琬都听到一阵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这么晚了,不知是谁还在园子里溜达,想起那些传言,香琬畏惧地看了皇上一眼,皇上将她紧紧拥着,两人追随着那脚步声而走去。 只见在他们的前方,一位瘦弱的女子穿着莹绿色的寝衣,披散着长发,赤着脚,气喘吁吁地向前跑着,香琬定睛一看,认出那是蛰伏在万寿宫多时的恪妃。 而她使劲向前奔跑的方向,竟然,竟然是偏僻的静和宫! 皇上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意图,拳头紧紧地握着,“放肆,朕早就说过,静和宫是禁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她竟敢如此冒冒失失地前往,还这样衣衫不整,真是岂有此理!” 安抚地握了皇上的拳头,香琬只触到一股彻骨的凉意,“皇上别急,或许恪妃是有难言之隐,咱们跟上去看看,免得她出了什么事。” “朕早听万寿宫宫人来报说她们主子最近神经衰弱,乱七八糟的药喝下来,变得这样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恪妃自顾自地狂奔着,推开布满蜘蛛网的宫门,她白皙的脚丫刚踏进庭院,就激起一层层灰尘来,那些尘土悄声爬上她的脚背,似乎要将她缠绕。 而在她的正前方,静和宫大殿的正门之上,赫然悬挂了一匹水红色杜鹃长纱,在月色的映照下,更是显得可怖。 似乎要摔倒般,恪妃趔趄着向后退了一步,孱弱的身子在那诡异的红色布匹前显得摇摇欲坠,“白兰,你给本宫出来!既然你不肯放过本宫,本宫不需要你去万寿宫,本宫亲自来这里找你,你若是真有那吓人的本领,你就出来!” 她的声音划破了夜的柔软,一切都变得聒噪起来,而这种聒噪只有她一人在费力付出体力,她前面的红布,后面站着的皇上和香琬都没有说话。 “本宫告诉你,是你自己不管用,喝了酒,就跌进池塘淹死了,酒是本宫送去给你的,但本宫没有害死你,你为何夜夜要来万寿宫向本宫索命?” 呵,白兰不会喝酒,为了迎合皇上,白兰只能小酌一两杯,而那天白兰被发现打捞上来之后,浑身酒气,明显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原来这酒是她恪妃送去给白兰,她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她没有害死白兰。 “本宫是皇家妃嫔,你活着的时候,见了本宫尚且要低三下四,更何况,现在已经死了,人形都没有,本宫还会怕你不成!”恪妃大着胆子走上前一步,似乎要逼得那红纱里的鬼显出身形来。 无奈,那长纱并没有发出任何言语,只是偶尔随着风向左或者向右飘拂一会儿。 再忍耐不了这熬人的寂静无声,恪妃大了胆子,走上前,用了扯下那水红色杜鹃长纱来,似乎要看看那里面究竟藏了谁。 上好的长纱被她紧紧地捏在手里,而静和宫里,自然什么都没有。 呵,香琬看着她这样疯癫的样子,在心里冷笑。 世上本没有鬼,鬼从来都长在险恶人的心里。 皇上用力击了两下掌,“来人啊,给恪妃点灯!” 周边的阴气太重,皇上这股阳刚之气的突然闯入,让恪妃猛然醒转过来,似是在刹那间回到了现实之中,她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子,看着皇上和香琬,软软地跪了下去,“皇上,皇上,臣妾参见皇上。” “这么晚了,恪妃还心思来这里赏风景、散心,这样,朕和嘉妃陪你进去看看,看一下,大殿里头有没有你要找的人?” 静和宫大殿曾被静妃放过一把大火,里面很多东西都保持着被烧后的残败模样,而且这里面的两个冤魂都和她有关,恪妃自然吓坏了,连连哀求:“臣妾方才是噩梦连连,才会说错话,还请皇上恕罪,臣妾,臣妾不敢进去!” 不过吴公公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早命人上前推开门,又抬了两把椅子,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这才请皇上和香琬坐下了。 大殿内所有的烛火瞬时被点亮,瘫软成一团的恪妃被拖了进来。 她的身子支撑不住,只能伏趴在地上,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恪妃,抬起头来,说说看,你和兰贵人那些不为人知的渊源?为何她已去世这么早,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第165章 周启正是我的! 一路狂奔到静和宫的恪妃早就失去了神智,再听到皇上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一样,恪妃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继而向地上倒去,吴公公走上前去推了推,她一动不动,人已然昏死过去。 冷冷地大量一眼晕死过去的人,皇上的声音凉得令人心惊,“朕本想放她一条生路,将她置在万寿宫里,眼不见心不烦,任其自生自灭,不想她心神凌乱,倒越来越疯癫。” “皇上,恪妃这是心里藏了太多事情的缘故,她再心狠手辣,也只是孤军奋战的弱女子,每到午夜梦回之时,想起她手上沾染着那些人的鲜血,她还是会害怕。” “朕还记得她初入宫时,那样天真烂漫的人,按着她的性子和家世,,总可以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不知为何要走上这些歪门邪道,朕,实在不想再见她这张嘴脸,心里存着无限的厌烦。” 虽然不知道皇上关于恪妃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不过一听说皇上厌烦恪妃,可见恪妃让皇上烦恼得很,香琬还是心有不忍,于是站起身福了福,“皇上,今晚恪妃夜闯静和宫,惊惧之下,一时失言,言语之中屡屡提前和兰贵人有关的前尘往事,臣妾与兰贵人共同侍奉过静妃娘娘,对当年的事情多有不解,正好臣妾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如果皇上不想亲自审问,那就交由臣妾,臣妾一定会帮皇上问个清楚,从而为皇上排忧解难,稍后就将审讯结果送到养心殿请您过目。” 轻轻执了她的手,“香琬,你做事一向谨慎,况且这其中牵连的事情,朕也不想让其他人知晓,这样,朕叫人去钟粹宫请懿宁,让她帮着你,一定要让恪妃吐个清楚,既然她不肯安分守己,那么,是时候将她清理干净了。”皇上说着,扬起面,几乎不可见地叹息了一声,那声叹息重重地落在香琬的心上。 “请皇上放心,贵妃姐姐与臣妾,一定不会让今晚的事情外传。” “你现下怀着咱们的孩子,一定要注意身体,朕就先回去了。”不知是不是这座宫殿曾是静妃和兰贵人生活的地方,还是皇上不愿见恪妃,皇上无法忍耐地站起身向外走去,“吴良辅,用花椒水将她泼醒,待会宁贵妃来了,你着人做好笔录!” 香琬知道,那晚皇上去慎刑司审问周启正的时候,已经知道了这是恪妃设下的圈套,就是为了给皇家丢脸,给皇后丢脸,她的身子被周启正侵犯过,这是对皇上极大的讽刺,皇上不愿意见她,是人之常情。 一盆冰冷又掺杂了花椒的凉水迎面而下,激得地上的人抖了抖脸颊上的水,渐渐醒转过来。 趴在地上的人,再抬头,高位之上,皇上已经不知去向,香琬的身边,端坐着的是宁贵妃。 看出她的眼神在寻觅着什么,宁贵妃掸了掸繁复的刺绣裙摆,“皇上不愿听你那些罪孽的过去,已经走了,皇上命本宫与嘉妃亲审你,也算是你与本宫有缘,希望你不要为难本宫,尽早认罪才好。” “事已至此,两位想问什么就问吧,憋了这么多年,我快要被憋疯了,或许说出来之后,那些孤魂野鬼也不会再反反复复地来找我,叫我夜夜不得安眠。” 做净坏事的人,有什么资格睡得安稳? 不欲与她废话,香琬直截了当地问道:“板栗糕是你捣的鬼吧?是你借赫贵人之命,在板栗糕里搀了蟹黄,就是为了打落兰贵人肚里的孩子?” “白兰是低贱之人,她不计一切爬上龙床已是万幸,我怎么能允许她再生下皇上的孩子!在我生下孩子之前,我觉不允许她生下皇上的孩子!偏偏那贱人矫情,就喜欢吃一口板栗糕,既然她喜欢,那我就做了给她送去,她浑然不知,就这样一口一口吃下去,生生送了自己孩子的命!”恪妃咧嘴笑着,露出惨森森的白牙,像极了黑夜里觅食的野狼。 “静妃不懂药理,所以你拿了假红花去骗她害兰贵人?然后再将这事嫁祸给静妃?” 鄙夷地看香琬一眼,“谁告诉你那是假红花?既然要害人,那必然得万无一失,我送去的自然是货真价实的红花,静妃最爱皇上,又生性莽撞,一听说皇上日日抱了兰贵人哄着她喝药,她早无法遏制那股醋意,其实她那时候已经够可怜了,只是,谁叫她做皇后的时候苛待下人,那么多巴掌打在我的脸上,我终于找到这个机会报仇雪恨,她该死!” 香琬记得景春说起过,兰贵人小产之后,盛传是静妃强灌了兰贵人红花而导致的,但太医院的册子上却没有明确记录兰贵人小产的原因,可能是当时负责这事的太医早已诊断出兰贵人体内残存最多的是蟹黄而不是红花,事态严重,为了明哲保身,他们根本就不敢将兰贵人小产的复杂原因抖出来,只能一应推到静妃的头上。 “放肆!宫里向来禁用红花这类药物,你是从哪里寻来这些东西害人的?”宁贵妃对她怒目而视。 “呵,当然是叫人偷偷带进宫里的,不仅是红花,你们真以为周启正是喝醉了酒吗?还不是我喊了他来万寿宫,给他的酒里放了一味好东西,这才叫他发了疯。” “你嫉恨皇后,实在不必这样,周启正是无辜的!”香琬激动地喊道,几乎要冲到她面前去问个清楚,宁贵妃不愿看她这个样子,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香琬这才平静下来。 骤然提起周启正,一抹悲痛从恪妃的脸上滑过,“我不是嫉恨皇后,我是嫉恨景春,她怎么可以嫁给周启正,她凭什么嫁给周启正?周启正是我的,是我的!” 宛如一个惊天秘密突然被揭开,香琬设想过无数个恪妃设计陷害周启正的理由,不想竟因为被情所困。 讶然地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得出来,这话对宁贵妃的冲击也很大,她用修长的手指恨恨地指向跪在地上的人,“恪妃,你疯了,你真是十足的疯子!你是妃子,周启正是侍卫,你怎么可以……” 恪妃完全不理会宁贵妃的质问,仰起头定定地看向香琬,“嘉妃你想要将绣珠强硬塞给周启正,周启正拒绝了,你们一定以为周启正很爱景春吧?那他吃了药,还不是对本宫着迷,不能自已?” 不敢想象那样的场面,好像是一段美好的感情被人为地撕裂开来,心里一阵生疼,香琬几乎不能承受,出言阻止,“别,别说了。” 一看到香琬难受,恪妃得意地狂笑起来,那笑声在大殿里回旋里,十分可怖。 “佟香琬,你掌掴我不说,还抢走了皇上对我的宠爱,我就知道,无论是景春、绣珠还是周启正,他们其中任何人受到伤害,最难过的人一定是你,看到你难过,我心里就舒服得很,你以为周启正就很正直吗?周启正拥着我的时候,景春还在盼着她的夫君回家去呢,她……” 就在恪妃胡言乱语之间,她身边的侍女翡翠飞奔着闯入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娘娘,奴婢求您了,不要再诬蔑周侍卫了,您自己知道的,就算您在周侍卫的酒里下了药,他还是强撑着不去触碰您,奴婢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周侍卫和您身份有云泥之别,他不可能喜欢您的,他已经被您害死了,您不要再这样诬蔑周侍卫了。” “你胡说!那晚他抱我了,他是迫于皇后的压力才娶了景春的,他喜欢的人是我,你休得胡说!”事到如今,她的谎言被拆穿,她还在固执己见,甚至要扑上去厮打翡翠,被站在一边的吴公公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宁贵妃的眉头皱成一团,扬了扬下巴,示意翡翠继续说下去。 “那晚周侍卫在宫里当值,娘娘要奴婢去请周侍卫来宫里,本来周侍卫是万万不肯坐下来喝酒的,但娘娘哄他说是为了贺他新婚之喜,还有感谢周侍卫以前对我们娘娘的照顾,周侍卫本就不善言语,又推辞不得,只喝了一小杯,就中了娘娘的迷情散,娘娘不自重,周侍卫急了,这才给了娘娘一拳,娘娘气疯了,竟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最终害死了周侍卫。” 翡翠哭着继续说道:“此事过去已久,但每每听人议论,周侍卫和景春姑姑的事情,奴婢心有愧意,但是有苦说不出,奴婢是服侍我们娘娘的人,奴婢不敢说出实情,周侍卫和景春姑姑真的是冤枉的,奴婢有罪,奴婢有罪!”看得出来,翡翠心里净是煎熬,今晚才得以说出实情来。 尽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下了小一杯迷情药,那时的周启正的心里还是惦念着景春的吧。 所以他才强撑着,跌跌撞撞地想要逃出万寿宫,却被扑上来的恪妃挡住了去路。 第166章 都是一心想要加害本宫 他为人那么正直,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必然宁死不从。 恪妃眼见周启正不会触碰自己,怒火中烧,将计就计,自己抓破了自己,伪装出一副被喝醉酒的周启正侵犯的假象,大喊着要宫里的太监捉拿周启正。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晚,香琬赶到万寿宫的时候,周启正和恪妃的脸上,都有相同的细细长长的抓痕,其实那些痕迹都出自恪妃一人。 那么,恪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周启正的呢? 或许从她晕倒,皇上为了陪香琬待产,便命令不远处的周启正抱了她回万寿宫去。 亦或许是她喝醉了,香琬要周启正送她回万寿宫去。 又或许,是很多周启正不小心路过她的身边,一来二去,她便着了魔般喜欢着周启正。 只是,她是妃嫔,他是御前侍卫,根本没有半点可能。 到后来,她眼见着绣珠那么勇敢地喜欢周启正,景春更幸运,经由皇后的指婚,风风光光嫁给了周启正为妻子,各宫为了捧着皇后,都或多或少送去了贺礼,而她却躲起来不再见人。 她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犹如旁逸斜出的暗绿色藤蔓,见不得半点阳光,只能在万寿宫阴暗的寝殿里,慢慢滋生,最终开出恶魔的花朵。 而周启正,皇上对他有恩,他的委屈可以全数告诉皇上,但皇上却不能将这其中的隐情告知天下,只能用周启正的死换来他的颜面,而景春,完全是这场为了维持皇家颜面之下的牺牲品。 “喜欢一个人,爱慕一个人,都有得不到的风险,但若得不到,也不该毁了他。”香琬重重呼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既然喜欢,就因为他的完美性,又怎么忍心伤害他? 闻言,恪妃抬起头,凌乱的长发上沾满了水珠,湿哒哒地贴在她乱了妆容的脸上,她有如一条“呲呲”吐着蛇信子的毒蛇,面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红罗警觉,忙上前一步,挡在香琬的面前,生怕她会猛然冲上前,对香琬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那是你佟香琬什么都有,皇上的宠爱,地位权势,三阿哥,接连有孕,连贵妃娘娘也格外垂怜你,处处对你施以援手,你什么都不缺,所以你才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些大道理来!你知道没有皇上的宫殿是何等凄冷吗?你可否想过,在每个下雨刮风下雪的夜晚,皇上拥着你入睡的时候,我是怎么度过的?如若不是皇恩寡淡,我也不会傻到贪恋周启正的怀抱,而他对我,却只有奴才服侍主子的心,这怎能不让我发狂?” “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就连去喜欢一个下贱的奴才,也不行!既然他不识好歹,那我也没必要对他客气!” 看着地上的恪妃有如笼子里的困兽,不时嘶吼着呐喊着,香琬的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般,“可是,恪妃,你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输得这么惨,这些路都是你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你的心越来越黑,所以你前面的路也越来越黑,现在,你是走到穷途末路了,皆因你不愿相信,禁锢之外满是阳光。” 宁贵妃附和地点点头,“你心魔太深,所以才会这么晚了,还在外游荡,白天却又将自己关起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那一盘板栗糕,你一定全吃光了吧?那里面的蟹黄粉含量可不低啊,你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得住还不知呢?你就别在这里担心我了,皇上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本宫并没有吃光那盘板栗糕,因为景春早就查出了板栗糕有问题,如若你没有故技重施,可能我们还不知你内心如此险恶,被你放出宫去的小银子早已花光了你的钱,真相之下,其实,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心想要加害本宫,想要加害所有对你造成威胁的人。” 听到香琬已经见过了小银子,恪妃被惊得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翻了翻干涸的嘴皮,“是,我是恨你,恨你假心假意和我亲近,其实只是为了增强你和贵妃娘娘的实力,恨你同情,却还是将皇上拉拢在你的身边,恨你一而再地怀有龙嗣,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周启正和景春没了,绣珠差点撞柱而死,你那段时间急得满眼都是红血丝,我的心里可是痛快得很。” “呵,你恪妃根本不受皇上的重视,本宫和嘉妃从来不屑拉拢你,只是嘉妃一直怜悯你,才许你在身边跟着,嘉妃是受宠,太后娘娘向来主张后宫雨露均沾,其他妃嫔也同样能得到皇上的临幸,怎么偏偏就你得不到?你做出这么多事来,需要一味推到嘉妃身上,连本宫都听不下去,这害人的理由,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宁贵妃嗤之以鼻,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当然除了我自己,还有一人也很希望嘉妃你的孩子不要落地呢!” “是谁?” “你好好想一想,我近来和谁来往最频繁?” “皇后!” 恪妃点了点下巴,“是,连中宫都对你不满,意欲借我之手除掉你的孩子,佟香琬,今晚,你斗倒了我,以后的路,未必会平坦。” 皇后对自己不满,香琬一直都知道,她暗示让恪妃害香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在这种时候,香琬并不想将这件事展开来说,于是看向一边的吴公公,“公公,方才恪妃说的话,可都记下来了?” “回娘娘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待会就拿去给皇上过目。” 放心地点了点头,“好,那接下来让恪妃画押即可。” 一张宣纸被捧到了恪妃面前,她费力地支起身子看了看,白纸黑字,写得满满当当的,皆是她自己亲口承认的罪行,恪妃凄然一笑,决然咬破一根手指,在文末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我做的事情,我都认,不会有半点抵赖。认了,也就不会再在心里快要发疯了。” 第167章 嘉妃,你可知罪! “请旨贵妃娘娘,嘉妃娘娘,那恪妃娘娘接下来该如何处置?”香琬知道吴公公的意思是把恪妃放置在何处。 沉吟了一番,宁贵妃一字一顿地吩咐道,“就先关押在万寿宫吧,皇上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对外宣病即可,最终还是等皇上的处置吧。” 如此,吴公公便叫了小太监,将恪妃驾了出去。 彼时的恪妃已放弃了挣扎,任由那些人粗鲁地拖着她瘫软的身子,惟有那盯着香琬的目光还带着一丝怨恨。 偌大的殿里,只剩下翡翠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刚才拗不过良心的拷问,将自己的主子供了出来,自然不敢再跟回去伺候,恪妃心狠手辣,说不定会要了她的小命。 “翡翠伺候恪妃不周,不许再回恪妃身边侍奉,就罚去做杂役宫女吧。”香琬这样处置,也算是给她找了一条生路。 本以为包庇主子恶性,一定会遭到严惩,不想还能得以保全性命,翡翠少不得感恩戴德,连磕了好几个头,“奴婢多谢贵妃娘娘,多谢嘉妃娘娘。” 吴公公忙不迭捧了恪妃的罪状,送去给养心殿里的皇上过目。 真相突然浮出水面,香琬和宁贵妃都有些难以消化,一时相对无言,看时间不早了,也便行礼道别,暂且回了自己的宫。 一回到景仁宫,小纯子就凑了上来,“娘娘,小银子按着您的吩咐扮鬼吓恪妃,果然吓出了许多东西,现在恪妃的罪行也已经昭告于皇上,您看,小银子该怎么处置?” “娘娘,小银子不能放出宫去,他为了钱,可以为恪妃利用,后来又为您所用,难保日后不被别人利用,若放了他出宫去,奴婢担心会后患无穷啊。”红罗走上前一步,谨慎地提醒道。 审了这大半夜,香琬只觉得身心疲累,她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本宫知道,既然小银子早在两年前就失踪了,那就不必再出现,小纯子,你想个法子,让他自此真正失踪,记着,悄悄的,不要让别人看了去。” “奴才知道了,事不宜迟,奴才这就去办,还请娘娘放心!” 目送着小纯子躬着身子快步走到殿外去,香琬疲倦地闭上双眼,一直以来,香琬以为自己找到了事情的答案,却不想被恪妃蒙蔽了这么久,一夜之间,以前许多论断都被无情地推翻。 身居这后宫之中,有时候一味地追求真相,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但凡是哪宫主子娘娘想要处置一个小太监,那都是在悄无声息的黑夜里进行的,可能到了第二天,这座紫禁城还似平常那样宁和。 但那高高矗立的红墙,经由岁月的浸润,却显出一抹暗红来,岂不知在那墙根之下,买了多少个无声的魂灵。 不想,自己也有这一天,纤细白皙的手掌之上,也沾上了小银子的血。 杂乱的念头纷纷涌上心头,纵然再好的补药也救不了急,香琬只觉得头上豆大的汗珠不住往下掉,浑身疲软,怎么也提不上劲来。 端了药进来的绣珠发现了香琬的异常,忙走上前一把扶住她,“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会这么苍白?奴婢扶您进去躺一会。” 再强撑不起来,只能任由绣珠扶着,脚下虚虚实实的,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跌跌撞撞地向里间走去。 恪妃心狠手辣,牵扯的人和事过多,且手上早已是血迹斑斑,香琬想着皇上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按着皇上的脾气,一定会就地处置了恪妃,不想等了好几日,一直没有等来养心殿里的消息。 而自从周启正和景春去世之后,恪妃就索性将自己关在万寿宫里,过起了闭门谢客的日子,因而自从她在静和宫接受了宁贵妃和香琬的审问,被押回万寿宫后,再没有出来过,这件事在三宫六院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都以为她是和从前一样,病情加重,在万寿宫里静心养病。 这一天午后,很难得的,太后派人来宣了香琬前往慈宁宫觐见。 香琬许久没有和太后单独叙话了,因而一听到太后宣见的命令,立即简单收拾了一番,快步赶往太后那里。 因为香琬怀着身孕,太后倒对她也客气,待她行了礼,就叫人给她看了座。 “嘉妃有孕在身,本不宜太过操劳,不过哀家听说你前几日晚上参与了审问恪妃?” “臣妾只是妃位,本没有审问的资格,不过恰巧那一日皇上与臣妾同行前往景仁宫,撞上了疯疯癫癫的恪妃,皇上厌恶恪妃,这才将审问的权力转交给了贵妃娘娘和臣妾。” 打量地看她一眼,“听闻恪妃疯疯癫癫,是因为有人拿了兰贵人生前的衣物在她的万寿宫了装神弄鬼,嘉妃可知道这件事?” “臣妾偶有听闻,不过臣妾从来只敬畏神灵,不惧怕魂灵,恪妃之所以会害怕,还是因为心怀鬼胎,做了太多的坏事所致。” “你说得对,哀家也从不相信魂灵之说,只会认定是有人在其中捣鬼,无非就是想要问出一个真相来,那么哀家问你,嘉妃你知道了真相,有何感想?” 自皇后进宫之后,太后对香琬远远没有之前那般亲近了,现在两人这样相对着,太后的话里话外都带了责备之意,连那眼神也不友好得很。 站起身福了福,镇定心绪,才慢斯条理地回话,“皇上不许臣妾将那晚审问恪妃的细节说出去,可是臣妾一直想知道静妃娘娘生前已经习惯了用写字修身养性,怎么会突然想要去加害兰贵人肚中的孩子,现在才知全是恪妃一手所为,静妃娘娘是被冤枉的。” 静妃枉死那件事过去已久,不想香琬还是念念不忘,说到底是忠心之人,太后微不可见地叹息了一声,“现在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左不过,静妃已过世,说到底也是她也和爱新觉罗家无缘,你叫人写了罪状给皇帝送去,皇帝也不见得会认真去读,倒是哀家,想告诉你一件事。” “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前天夜里,冷宫里的赫贵人因病殁了,赫贵人一向骄纵,但按着你查出的真相来说,她也是无辜之人。” 香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冷宫里的宫人来将这件事报给了皇后,皇后不敢自作主张,这才来回禀了哀家,恪妃作恶多端,还连累了许多人,赫贵人无罪但也得病而死,陪同前往的人不该在冷宫里聊度残生,哀家想着既然如此,就将叶嫔放出来吧。” 看得出来,放叶嫔出来这件事是太后思量了许久的结果,当时叶嫔就是被太后调遣前去伺候赫贵人的,既然赫贵人已经去世,那她也就没有理由再在冷宫里待下去。 “太后娘娘,臣妾越走越糊涂了,臣妾总觉得静妃娘娘这件事是恶性循坏,臣妾固执地去寻找真相,但越接近真相,臣妾才越发现,静妃娘娘是无辜枉死的,每每想起来,臣妾就心痛不已。”香琬说着,掏出帕子使劲按压着眼角。 太后冷然一笑,“嘉妃,哀家是皇帝的皇额娘,在这件事上,哀家并没有过多的干预皇帝的决定,你对静妃一片忠心是不错,但这件事,你追得太深了,更用不着叫人装神弄鬼去吓疯恪妃!” 不知太后为何会知晓这件事,香琬恐惧地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太后凌厉的目光,“太后娘娘,臣妾……” “你是帮静妃找出了元凶,但你看看你,牵扯出这一大堆皇家丑闻来,你知道皇帝为何迟迟不下定论吗?恪妃本就让皇帝颜面尽失,你一个小小妃子,竟敢再揭起皇帝的伤疤来,简直是胆大包天!” 听得出太后的话里早已带了震怒,香琬不敢再站着,忙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息怒,臣妾不敢。” “不敢?你还有何不敢?这宫里有太多无头无尾的案件,难不成都要你一一去查清?你以为你是对身边的人着想,可是皇帝那么宠爱你,你有没有顾及他的颜面?皇帝是九五之尊,但他最宠之人竟如此自私,嘉妃,你可知罪!” 太后训斥到这里,香琬才顿悟,自己一味地去追求所谓的真相,到最后查出真相之后,却讽刺地揭露了皇上处置静妃是错误,处置恪妃就相当于是向全天下宣告,恪妃背叛了天子,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情传出宫去,都会被天人下所耻笑。 而香琬想要的为静妃正名,为周启正和景春正名,碍着皇家颜面,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就在香琬一心一意为身边人谋划的同时,她却已经深深伤害了皇上! 看她面有愧色,太后嗤嗤一笑,“你佟香琬以为你为人正直,可你的那双手难道真就那么干净?先撇开赫贵人不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又有何错,要陪着你大半夜在怨气那么重的静和宫听恪妃的那片险恶之心?” 香琬知道,太后不仅知道了小银子的事情,连赫贵人去世,她也觉得有香琬参与的成分,众人皆知,当初赫贵人是香琬她们一手送进冷宫的。 现在回想起来,从前那个骄傲的贵妃,除了霸道一些,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罪,却因为恪妃,蒙受一身的冤屈,拖着病体,在冷宫里走完自己煎熬的后半生。 “嫁为人妻者,就要相夫教子,你扪心自问,你做到了其中的哪一点?你配不配为我们大清的嫔妃?” “臣妾有罪,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皇帝宠你,无意处置你,哀家自然不会说什么,你还是回去吧。” 从慈宁宫退出来之后,香琬慢慢走在青石小路上,春日刺眼的阳光让她浑身感到一股虚热,从慈宁宫大殿里带出来的冷汗混合着热汗,浸湿了贴身穿着的小衣,满脸汗渍渍的,连眼帘也挂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看不清前方的路。 总以为自己只要持一颗真挚之心,就可以保护好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实际上却是在步步走入别人设好的陷阱之中,越走越迷失。 她到底年轻,夜夜叫小银子拿了那水红色长纱去万寿宫,鬼神之说自古以来就飘忽不定,自己心里怎么可能完全不怕? 这几日的梦里,又总是出现静妃临死前在火海里旋舞的那一幕。 赫贵人被挪去冷宫前,就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死之前的惨象一想便知。 紫禁城是豪华,是天下无双的豪华,但香琬却几乎最真实最近距离地触到了宫殿之下积淀起来的森森白骨。 这样骤然想起来,顿然觉得心惊无比。 “红罗,本宫觉得好累,这路好长好长。”动了动干涸的嘴唇,香琬低声讷出这几个字眼来,随之身形一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眼见着主子要倒下来,费了好大的力气,但红罗和润芝实在架不住她,只好临时找了一块大石头,铺了帕子让她坐下。 红罗少不得要小心翼翼地劝着,“娘娘近来尤其多思,太后娘娘所说都是为皇上着想,也是为娘娘着想,娘娘不要往心里去。” 自进宫以来,太后为了皇后,虽不喜香琬独占恩宠,不过也从没有这样呵斥过她,今天这样咄咄逼人,可见是真的震怒。 一阵春风拂过,香琬觉得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的,几乎快要晕过去,只能软软地靠在润芝怀里。 费力地支撑着眼皮,小腹一阵阵暖流涌过,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她害怕极了,在这一刹那之间,根本就感觉不到腹中孩子的存在。 红罗眼尖,早看到香琬穿着的层层叠叠的纱裙之上逐渐浸透出血色,空气中立马氤氲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惊慌失措地喊起来,“娘娘,不好了,娘娘,娘娘见红了!来人啊!” 是吗?这种感觉就是是见红了吗? 倚靠在润芝怀里的香琬虚弱地笑着,怪不得,自己浑身像被抽空了真气一般。 第168章 如若能放恪妃一条生路 疼痛的身子再支撑不住,香琬也不愿再平常那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挺直了脊背站立着,在这种时刻,只想沉沉地睡去,于是任由头向一边一歪,身子抑制不住地倾斜下去。 嗡嗡作响的耳边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喊叫声,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从近处一直延伸到不知方向的远处,好像总没有个尽头。 在长长的梦里,香琬像是被从天空打落而溺水的鸟儿,不堪的往事沉重地拖着她的翅膀,叫她寸步难行,只能越沉越深。 无助和迷茫缠绕着身子,只能任由艰涩的泪水汩汩流出。 不知这样挣扎了多久,香琬的身子终于轻快了许多。 冰冷被柔软的温暖所覆盖,眼皮上笼罩着一层阳光。 听得身边有人在轻声轻语地说话。 “娘娘这是忧心所致,孕中不宜多思,但因着周侍卫和景春的事情,娘娘这段时日以来睡不安稳,进食也不香,头三个月里,腹中胎儿本就脆弱,不过皇上别伤心,娘娘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怀有子嗣的,这一胎,实在是皇上和娘娘无缘,已经,去了。” 辨认了许久,才认出那是霍永庆的声音,豁然睁开双眼,疲惫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珠,一看皇上就坐在床边,紧张地握着她的手,泪水早顺着脸颊蜿蜒而下,香琬软软地喊了一声:“皇上……” 一个手势,皇上屏退了所有在里间伺候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皇上,是臣妾无能,是臣妾不好,保不住咱们的孩子,咱们的孩子……”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无措地伸手去抚摸干瘪的腹部,再感受不到孩子的存在。 怜爱地看着香琬,“香琬,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霍永庆方才也说了,你还年轻,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的,千万不要为此再伤害你自己,看到你这个样子,朕心疼不已。” “贵妃娘娘为咱们的孩子缝制了许多小女儿衣服,一片心血都付水东流了,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不好!”香琬难过的将头扭到一边去,不敢再面对皇上那充满爱意的眼神,她从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从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能过,骤然之间,失去这个孩子,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 说到底,这个孩子是因为和太多的事情迎面撞上才离世的,香琬心思重,分不出精力去照顾好他,留住他。 她突然想起,宁贵妃曾不止一次地告诫她,为了肚中的孩子,不要太过焦躁,自己却总是不以为意,直到失去了,才体会到了这种心痛。 失去孩子是痛,但若一直这样固执下去,恐怕会失去更多。 于是只能强打起精神来,重新看向皇上,“太后娘娘说得对,臣妾不该为了静妃娘娘,一味地去追寻所谓的真相,而忽略了您的感受,都是臣妾不好,还请皇上降罪。” “你忠心护主,又何罪之有?静妃那件事,确实是朕处理得太过草率,你叫人送去的那张罪状,朕已经细细看过了,既然赫贵人无罪,她的葬礼,朕已经吩咐宁贵妃按着贵妃仪制去操办,在冷宫生病的那段日子,确实委屈她了,既然现在人已死了,咱们只能尽尽心了。” 微微点头,“皇上说的是,但听皇上的安排。” 赫贵人虽然照顾格格不周,导致格格的夭折,不过其他的罪名,实则都是恪妃扣在她头上的罪名。 由此可见,那晚她跪在养心殿求见皇上,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 “周启正……”时隔许久,皇上再度提起这人,脸色骤然凝重起来,“他那晚确实将一切都告诉了朕,同时他也知道这件事会令皇家颜面尽失,因而自请以死来护朕的周全,朕也是万般无奈,只得同意,但到底白白送了他们两口子的性命,每每想起这事,朕就极其厌恶恪妃,那时你还跑来求朕不要弃了她,如若不是她,朕就不会失去周启正这样忠心的侍卫,恪妃,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一想起自己曾和恪妃这样豺狼心肠的女人亲近地行走过,香琬就后怕不已,“她还曾拿搀了蟹黄粉的板栗糕来哄臣妾吃下,恪妃是真真的求而不得的疯子。” “方才红罗已将这件事告诉了朕,至于恪妃为何会突然想要加害你和孩子,除了她自己,还有另外一人暗中指使,对此,朕一定不会轻饶。” 香琬知道,皇上嘴中所说的另外一人是皇后,那晚恪妃亲口供出了皇后在背后指使,当时吴公公也在场,将这话听得明明白白,应该是回去后一五一十地禀告了皇上。 “恪妃知道自己死到临头,胡乱咬人也说不定,皇上还是不要轻信她的话。” “是不是胡乱咬人,朕心里有数,你怀着这一胎,多少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呢,朕没想到,就连皇后那样身在高位的人,竟连这样容人的气度也没有,那段时间,恪妃出入坤宁宫次数最多,所以也不能排除恪妃所说是真。” 轻握了皇上的手,意图消解他眼中的愤怒。 “皇上,那您预备怎么处置恪妃?她这样的人,是万万不能再留在宫中了。” “皇额娘也是这个意思,恪妃还曾假意去寻求皇额娘的宽恕,实则根本就没有改正,相反变本加厉,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实在不配侍奉宫闱。但,朕并不想明着处置她,那样就等于是将她昔日的罪行昭告于天下了。” 香琬自然知道皇上心里的想法,恪妃所做,每一件都在折损皇上和太后的颜面,若是传出去,必定会惹来天下人的耻笑。 歪着头想了一会,香琬沉吟着说道:“皇上,恪妃本是汉人女子,入宫之前天真活泼,十分明艳动人,后来之所以变成这样,完全是迷失在了后宫的权势地位之中,可见恪妃这人,并不适合在宫中生活,皇上不如放她出宫去,恪妃罪孽深重,已经不是杀了她就可以解恨的,不如叫她自己去用余生反省这前半生,也免得您和太后娘娘烦心。” 妃嫔除名已算是最大的惩罚,对于恪妃的母家来说是极大的打击,更何况她父亲现在已被发配,她出宫之后,只能混入人群出京去,也就是说,从今之后,石琼梅这个名字,会永远消失在后宫妃嫔的名单之上。 “对,身上担负的东西太多,往往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一件件卸下,才能获得重生,就让她随着流民出京去,随她去吧。” “臣妾多谢皇上,宫中已多是风波,出了这些事,有许多人为此搭上了性命,如若能放恪妃一条生路,也算是为咱们肚子里的孩子,为皇家积福了。” “你说得对,思虑得也很周全,朕待会就去找皇额娘商量。你才刚失了孩子,一定要静心休养,等养好了身子,才能再为朕怀上龙嗣。” 轻轻靠在皇上的怀里,以此来冲淡心中那抹浓郁的伤感,所幸,香琬现在还没有失去皇上的宠爱。 “臣妾知道了,臣妾一定会听皇上的话,尽快调整过来,不让皇上和太后娘娘担心。” 灯光摇曳,里间静悄悄的,只余有他们二人相依相偎,经历大风大浪,以失去腹中的孩子为代价,香琬终于冷静下来,身子的疼痛还在,但心境到底是因此而沉寂了下来。 十日之后,宫中人对香琬骤然小产的消息不再津津乐道,后宫之中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太后这才依着皇上的意思下了一道懿旨,要求宁贵妃将恪妃送出宫去,且明确规定石氏女子不得再参加当朝选秀。 石琼梅出宫的这一天春光融融,恪妃一身素衣,被人用黑色绸带蒙了双眼,一头乌黑长发仅用同色丝带束起,身居妃位时一应俱有的珠环首饰、繁复衣裙都留在了万寿宫,她忐忑地坐在小车之上,不知要被送去何处。 进宫前就听说过,宫里面那些犯了大错的妃嫔被暗中处置的例子数不胜数,她只是不解,一杯毒药或三尺白绫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为何还要拖到这会儿,难不成在这宫中还有比毒药、白绫更难受的死法? 石琼梅,内心再阴狠,对这种未知的事情,仍然恐惧万分。 等小车驶到宫门口停下来,石琼梅被扶了下来,解下面颊之上的黑色绸带,刺眼的阳光迎面扑来,让她一时难以适应,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这才看清,她的面前站立着的是一身华服的宁贵妃。 正待行礼,却被宁贵妃出言阻止,“不必了,本宫是紫禁城里的宁贵妃,而你现在已然被太后娘娘和皇上从妃嫔宝册上除名,你也不必再拘着这些礼数,待会儿,等你出了这道宫门,就不再属于紫禁城,宫外天高地远,总有一条属于你自己的宽阔大道,还望你多加保重。” 惊愕之色蔓延上她消瘦的面庞,石琼梅不禁失声问道:“什么?” 第169章 恶魔逐渐吞噬良知 在暗无天日的万寿宫里,她曾设想过无数种死法,却从没有想过,到头来,竟是皇上和太后放了她出宫去。 宁贵妃冷然一笑,“皇上本欲杀了你已正宫规,这条活路,是香琬在病榻之上替你求来的,还望你多加珍惜,不要再妄求其他,日后不管这后宫里如何苍海沧田,都与你这民间女子无关。” 听宁贵妃说着,石琼梅的眼中闪过愧疚之色,“那板栗糕里搀了蟹黄粉,只吃一两块,也对肌体有害,到底是我害了她。” “香琬此举的真正目的,你应该很清楚才是,出了这道门,就不用再受这么多利欲的束缚,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石琼梅面对着景仁宫的方向,毕恭毕敬地福了福,又对着宁贵妃福了福,“贵妃娘娘,这宫中人情冰冷,并非进宫前父亲、母亲所说的,到处都是青云直上的机会,那座万寿宫虽然金碧辉煌,是宫外之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华贵,但每到夜幕降临,我只觉得害怕,不得不说,那段三人同行的日子,我曾以为你们是真心对我好,我也体会到过温暖,谢谢您,贵妃娘娘。” “本宫和香琬确实是真心待你,尤其是香琬。” “真心也罢,假意也罢,我都感谢你们,请你转告香琬,到底是我对她不住,如果没有我,或许她会比现在还快乐许多,我不该因为自己得不到,就去破坏别人所拥有的,更何况,她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好人。” 石琼梅害怕香琬得宠,于是指使小银子要置她于死地,差点让香琬葬身火海,后来她又嫉妒香琬得宠,嫉妒香琬身边的下人都比别宫的下人要贴心许多,一无所有的她看着景仁宫炙手可热,就连周启正和景春两口子也无时不关心着香琬,于是,心中那只叫嫉妒的恶魔逐渐吞噬着她的良知,一直依附在她的双手之上,驱使着她发了疯般去毁灭一切。 而不想,到头来,香琬还是不忍,借着自己的病痛之躯,求皇上放了她出宫去。 “这句道歉,本宫会替你转达到,也望你,不要辜负,她对你的怜悯。” 点点头,脱下了高高的花盆底,脚上穿了绣花鞋,走在青石板上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民女石琼梅会在宫外,祝福贵妃娘娘和嘉妃娘娘。” 有时候,卸下对权力的追求,才知道踏实走路对很多高位之人,是一种奢侈。 阳光之下,突然起了微风,吹散了石琼梅的一头情丝,莫名的,有一种撕裂之美。 宫门次第打开,她坚定地向前走去,只留下一个瘦弱的背影。 在她跨出门槛之后,高大的宫门又依次关上,宫外的繁华,宁贵妃只窥到了一角。 站了许久,鸢儿替宁贵妃紧了紧披风,“娘娘,起风了,这儿风大,咱们回去吧。” “好,去景仁宫瞧瞧嘉妃。” 景仁宫里。 经过霍永庆细细地照料着,香琬已经能起身了,这会正在院落里看着小纯子修剪梨树和海棠树。 一眼看到宁贵妃走了进来,知道她这是将石琼梅送出宫去了,忙迎了上来,“臣妾参见贵妃姐姐。” 宁贵妃虚扶了她一把,与她一同走至屋檐下,看着宫人在院子里忙碌。 看她还是有些蔫蔫的,宁贵妃少不得要劝道,“休养了这么些天,本宫看你气色好多了,太过劳累必然失子,你也该收拾好失子之痛,尽心侍奉皇上,否则真是辜负了皇上对你的爱意。” “臣妾知道,只是今日石琼梅奉旨出宫,臣妾心里感慨万千。” “如若不是你,本宫根本不会揽了这送她出去的活儿,你对她,仁义尽致了。” 感激地看宁贵妃一眼,“臣妾多谢贵妃姐姐成全。” “人是送出去了,一来她父亲远在青海,石府已经人去楼空,再者石氏家族没落,其他家人到底不敢靠近,因而也没人来接她,当真是可怜的人儿。”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道,只讲究一个利字,石氏家族因为石琼梅犯错,在当朝不会再出妃嫔,她母家的人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肯前来接应她?若是放在从前,她是妃位,或许还有巴结的人。” “你说的是,本宫看着她走出去,不知怎的,不仅没有伤感,反而是羡慕,羡慕她终于从这无休止的争斗之中解脱出去了,虽没有了往昔的荣华富贵,但到底乐得轻松自在。” 面上微微笑着,“臣妾求皇上这样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石琼梅是可恶,而且是万般可恶,说到底也是可怜之人,不像姐姐和臣妾,能够亲自抚育着福全和玄烨,究其根本,要比其他人幸运许多,她变成今天这样,全是因为一无所有,太过恐惧就会反噬善良。” “你能这样想,本宫很欣慰,正是因为你我拥有得多,所以才不敢失去,身上覆着的东西太多,不像她,走出去了,就连宫外的空气也是新鲜甘甜的,所以本宫羡慕她。” 交握着宁贵妃的手,热切地看向她,“贵妃姐姐送了石琼梅出宫,倒好像有许多感慨,姐姐无需这样,还是那句话,姐姐放心大胆地走,有妹妹在背后,看着姐姐护着姐姐。” 宁贵妃将身子凑近她,温馨一笑,“你我携手,总不会太过凄凉。” 本来心心念念地盼着肚中的孩子,不想却遭此变故,巨大的伤痛过后,香琬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现在的她,好像比以前更加勇敢,尽管知道皇后那里对她还是虎视眈眈,但她毫无畏惧。 因为害怕,就必然会失去更多。 两人正在说话间,绣珠黑青着眼眶从里间抱了一叠衣服出来,看到宁贵妃和香琬都在,放下衣服,突然走到两人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香琬疑惑地看向她,出声问道:“绣珠,怎么好端端的跪下了?是有什么事吗?” 第170章 天南地北双飞客 “小姐,绣珠有罪,如若不是绣珠一直请求小姐替周大哥和景春姑姑讨回公道,或许小姐就不会孕中焦虑而失去腹中孩子,自周大哥去世之后,奴婢总觉得神情恍惚,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心理牢笼去,这一次,奴婢眼睁睁地看着小姐为了失去的皇子,为了枉死的周大哥和景春姑姑如此伤神,这一切都是奴婢的过错,奴婢不该一意孤行,所以才会铸下如此大错,奴婢实在难以心安,还请小姐允许,允许奴婢前往宝华殿带发修行,日日跪在佛祖面前忏悔奴婢的过错,为小姐和三阿哥祈福。” 说到最后,绣珠已经是泣涕涟涟,哽咽到不能言语,只能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听到她这样说,香琬心痛不已,走上前,想要搀扶起她,却又将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之中,“绣珠,你这又是何苦,本宫从来没有为这事怨过你。你还年轻,怎可就此带发修行?” 如果周启正从没有出现在绣珠的世界里,或许绣珠还是那个天真烂漫,对宫里的一切充满好奇的小宫女,只可惜,阴差阳错,绣珠一心爱慕周启正,到后来,眼睁睁地看着周启正娶了景春,又眼睁睁地看到他们两口子如苦命鸳鸯一般丧命。 从发誓终身不嫁,到现在要求前往宝华殿,世事沧桑,早已磨损了绣珠那颗正值芳华的心。 香琬定睛望去,她还是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白皙,嘴唇樱红,而唯有那双大眼睛,早已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奕奕。 “小姐待奴婢很好,从小到大,从没有因为奴婢卑微的身份而嫌弃过奴婢,可是,事到如今,奴婢已不配在小姐身边伺候,还请小姐允准奴婢的心愿,宝华殿日日香火缭绕,奴婢会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为您和您身边的人祈祷,祈求神灵能保佑您一生平安,这也是奴婢唯一能为您做的事情了。” “你是父亲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送给本宫,又是父亲亲自送到宫里来伺候本宫的,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总想着要将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你现在竟滋生了这种想法,你让本宫怎么忍心放你去宝华殿那种凄清冷落的地方?你可要知道,带发修行是要斩断六根,心地清净的,本宫实在不愿你去受那种苦。” 绣珠自然知道香琬心中待她是真的好,但一听到风光嫁人的话,绣珠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她沙哑着嗓子说道:“自从第一次无意中跌入周大哥的怀抱,自从周大哥被陷害致死,绣珠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嫁人二字,奴婢无能,从今往后,不能再护着小姐的周全,还请小姐原谅。”绣珠说罢,便长跪不起。 看得出,她是去意已定,泪眼朦胧地看着跪在地上瘦弱的人儿,香琬也知道,宝华殿是这后宫围墙之中,唯一能踏出红尘的干净之地,绣珠早已厌恶世俗,或许去了那里,能让她得到心灵的解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整日疲于应付,那样或许能让她获得重生。 还想要说些什么,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嗓子眼,香琬伸出的手默然收了回来,拢在袖子里,尖长的指甲嵌着手心,感受着一阵阵疼痛。 身后的云珠看到绣珠如此这般寥落的模样,鼻子一阵发酸,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能用帕子悄悄抹着眼泪,宁贵妃见此情状,无奈地摇了摇头,“香琬,你放她去吧,这丫头已受了太多情劫的煎熬,去了,她还能好受些。” 宁贵妃说的不错,绣珠虽只是一介身份卑微的丫鬟,却也有自己的情爱所向,她这个样子,香琬想起遥远的前朝,曾有人这样形容红尘滚滚之中,来来往往的男女所产生的纠缠情愫。 他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情是死结,凡人难解。 看来,除了就此了却绣珠的心愿,再别无他法。 香琬沉重地点点头,算是允诺,“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去吧,本宫替你安排就是,如若将来想要回来了,随时都可以回来,本宫在景仁宫等你。” “奴婢多谢小姐,多谢贵妃娘娘,两位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永远铭记在心。” 宁贵妃见主仆两人分别在即,一定有话要说,又注意到云珠不住看着绣珠,便留了她在景仁宫与绣珠话别,自己独自一人回了钟粹宫。 宝华殿那边,只需香琬差人前去说一声即可,香琬放心不下,又细细嘱咐了绣珠一些其他的事情,这才回了寝殿稍作休息。 绣珠一直是香琬的贴身丫鬟,本来是负责香琬的梳妆打扮和衣服的保管,现在骤然离开,也只能将这些贴身的活儿一股脑交给了润芝。 “春夏换季时节,娘娘最贪凉,你早早就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到院子里去晒晒,时时为娘娘挑选一两件好看的来穿,虽说夏日的阳光毒辣,但早上和晚上还是要罩一件外衫的,对了,这些首饰都是娘娘经常佩戴的,你就贴身收着,但凡是样式复杂的,你可拿去叫红罗姑姑收在库里,娘娘不喜欢华贵,只要简单美观即可,以后来了新的梳头丫鬟,你将我的话转告给她。” “绣珠姐姐说的,我都记住了,也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娘娘,还请绣珠姐姐安心。” 听得绣珠在外头一件事一件事细细地交代给润芝听,润芝则乖巧地点头,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倒叫香琬想起了从前在佟府时,绣珠那样爱笑的模样,后宫生活仅仅过去了两年,绣珠已变成这样,且即将要离开香琬,去到宝华殿,这怎能不让香琬倍感伤心? 胡思乱想之间,全是绣珠前前后后性格的转变,哀婉着,叹息着,一行行清泪从香琬的脸上蜿蜒而下,害怕被进来伺候的人看到,近来景仁宫里处处落寞,她不想再增添几分,于是只能背转身朝向里面躺着。 绣珠去了那里也好,再不用像在这景仁宫里,看到熟悉的人和物,就会触景生情,常常伤感不已。 送走绣珠的第三天傍晚,香琬坐在外间绣花,低头做着手上的活儿,情不自禁轻轻呼唤了一声:“绣珠,给本宫倒茶来。” 伸出去的手,等了许久,也没见到那个穿着樱粉色宫装的女子轻笑着走进来,却有一只轻巧的描金茶杯被重重放在她的手心之中,诧异地抬头,却见到皇上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皇上?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香琬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行礼,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全然已忘记绣珠不在身边的事实,一抹失落在不经意间划过脸庞。 亲热地将她扶起来,坐回原位,“你身子才刚好,就急着向朕行礼,也不怕累着自个儿。” “皇上疼爱臣妾,臣妾可不能恃宠而骄,还是得依礼行事才好。”收起方才的情绪,脸上带了轻笑。 “朕听闻你身边的绣珠太过伤心,自请去了宝华殿,那丫头模样好,性子又好,就是栽在一个情字上面,朕知道你心里难受,近来宫里事情多,你又刚失了孩子,朕总想着弥补你一番,这才前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自朕登基以来,各方改革顺利,近几年风调雨顺,国家安康,但朕还从没有出游过,这一次朕已经请示过了皇额娘,要带着你去巡游江南一带地区,朕要与你携手共看江南美景。” 不想皇上会突然想起这事来,香琬的脑海中立马浮起了一连串关于江南之地的诗句。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露卧一丛莲叶畔,芙蓉香细水风凉。枕上是仙乡。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想到最后,香琬禁不住动情地吟诵了一句:“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皇上听她这样深情,重重地握着她的手,深邃的双眸中有星星亮光闪过,“对,朕只是想与你一同,暂且远离这京城的纷纷扰扰,去赏自然之风,听自然之乐,只有朕与你,好不好?” 眼中因太过欣喜而含了热泪,将头轻轻靠在皇上的胸前,“皇上,原来您一直记得您无意中说过的这句话,臣妾从未去过江南,但只听一听皇上所说,就已是意念中的最美江南。” “朕不要你只是听一听而已,一定要带你亲自去看一看的,答应朕,等从江南回来之后,朕与你,都要忘记这所有的前尘纷扰,为了咱们的孩子,为了身边亲近的人,咱们都要撑起精神来,淡看风起云落,好不好?” 点点头,凑近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好,臣妾听皇上的。” “对了,此次巡游,朕还想着,你一向与懿宁交好,朕就带着她一同前往,还有娴妃乖巧,叶嫔又是刚从冷宫中放出来的,是该跟着出去散散心,说到底,她尽心尽力地侍奉赫贵人,也是有功之人。” 皇上此次出游,能征得太后的同意已是十分不易,自然不能只带着香琬出宫去,太后最不喜宠妃独占恩宠,多带几个人也是好的。 “这些事,臣妾全听皇上的。”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但你要记住,朕最想要你,陪伴在朕的身边,朕要带你去看看朕的大好河山。”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不过皇上与香琬此时相依相偎在一起,气氛极好,香琬不好将疑惑提出来。 直等得皇上要带众位妃嫔巡游江南的消息传遍了六宫,钟粹宫、景仁宫和永和宫等忙忙碌碌地准备了起来,惟有坤宁宫丝毫没有动静。 听说是皇上挂念着皇后抚育小格格辛苦,近来身体欠佳,因而特许她不必跟着前往,恬贵人伺候皇后很是妥帖,皇上平日里看在眼里,便命令她留在中宫伺候。 慈宁宫的太后感染了风寒,不便参加这次盛大的出行。 太后不去,皇后也不去,似在情理之中。 而只有香琬明白,皇上是对那晚恪妃所说的话念念不忘,不管是不是恪妃大难临头胡乱咬人,还是皇后有意为之,但这件事,总归是在皇上心上落了一个抹不去的疑影。 如若不是这样,宁贵妃和香琬同样抚育着二阿哥和三阿哥,皇上也带了她们出去。 这次不许她跟着,无非就是暗暗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要她以后收起不该有的小心思来。 一想到能暂时出宫去,还是历朝历代的大文豪用笔墨大肆赞扬过的江南地区,香琬之前的阴郁心情被一扫而光,有时也亲自看着他们忙碌,距离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得了香琬的吩咐,红罗马不停蹄地指挥着宫人们收拾着行装。 就在出宫的前一天,一直在慈宁宫里养病的太后却吩咐苏嬷嬷来请了香琬前去叙话。 一进慈宁宫的寝殿,香琬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草药味,可见太后这次病得不轻。 款款行至太后床前,行了礼之后,只见太后的病榻前立了一个小宫女,捧了一碗药,准备服侍太后用药。 面对这种情景,香琬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于是从小宫女手中接过药碗,毕恭毕敬地将药递到太后的面前,福了福,轻声说道:“臣妾恭请太后娘娘用药。” 太后打量着看了她一眼,这才伸出手去接那碗药,皱了皱眉,挣扎着将苦涩的药汁喝下。 一见太后喝完了药,香琬忙折转身,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漱口茶,一手奉给太后,另一只手极快地用小盂盆接住太后轻轻吐出的水,再奉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热毛巾,捧了蜜饯站在一侧,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就好像她还是当年的小宫女一样。 第171章 皇后表面慈和 “嘉妃进宫时日已久,现下身居妃位,你的景仁宫里又亲自抚育着三阿哥,不想还能记得这一套伺候人的本事。”太后看她侍奉在侧时很是恭谨,满意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接过太后用毕的帕子,“臣妾能够托太后娘娘的鸿福,得以侍奉宫闱,本就该在太后娘娘和皇上身边尽心伺候,因而臣妾从不敢忘,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长挑入鬓的眉毛轻轻一挑,“皇帝此次任性出京,明着是带领众妃巡游江南,实则是为了带你出游,以安慰你失子之痛,哀家虽已年老,但也不至于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 听她这样说,香琬忙跪倒在地,生怕激起她的不满来,“太后娘娘,皇上确实是深感宫中姐妹生活乏味,这才想着带大伙儿出去游玩一番,决没有偏心臣妾的意思,臣妾……” 无论皇上多么宠爱香琬,不知为什么,每每香琬跪在太后面前时,她总感觉自己很轻易就能被太后看清看透,没有丝毫的秘密,因而一向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的香琬,到了太后面前,话语之间总是支支吾吾的,丝毫没有底气可言。 太后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轻笑着低头理了理繁复的裙角,“皇帝宠爱你,你又从不恃宠而骄,这是你的好处之一,哀家并无他意,只是随意提一句罢了。” 听她无意责怪,香琬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苏嬷嬷走上前来,扶起她,将她引至椅子旁坐下,亲自递上一杯热茶,“嘉妃娘娘从前来咱们慈宁宫最为自在,后来不知怎的,奴婢总觉得嘉妃娘娘与咱们太后娘娘生疏了不少。” “苏嬷嬷言重了,太后娘娘对臣妾有知遇之恩,臣妾怎敢不敬太后娘娘?” “香琬这丫头,是最近这几次,哀家说她说得重了一些,这才拘谨起来,要知道,皇帝当初纳你为妃是从慈宁宫将你接走的,这慈宁宫也算是你的半个母家,你可不能跟哀家生分起来。” “香琬”这两个字许久没有从太后嘴里蹦出来了,自从新皇后进了宫,香琬不是不知道,太后一心一意为新皇后操持,甚至不惜一切震慑其他妃嫔为皇后让位,其中也包括香琬,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太后又对香琬亲昵了起来。 忙站起身福了福,面上含了谦卑的笑,“臣妾不敢跟太后娘娘生分,只是最近这段时间,臣妾处事不当,太后娘娘教训臣妾几句也是应该的,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罢了。” “这就好,香琬你是哀家亲自给皇帝挑选的妃嫔,虽已为人额娘,但你毕竟年轻,做事情不能考虑得周全,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哀家之所以训斥你,也是担心你辜负了皇帝对你的宠爱,哀家的良苦用心,你可能懂?” “太后娘娘说的是,太后娘娘对臣妾的教导,臣妾都懂,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垂怜之意。” “你起来吧,皇帝宠爱你自然有他的理由,哀家同样也喜欢你,否则也不会轻易就同意皇帝带了你出宫去,只是此次皇帝出巡,皇后身体不适,未能跟随圣驾,哀家是担心宫中的流言对她不利,你看……” 太后说到这里,香琬才明白了太后宣她来慈宁宫的真正用意,无非就是要借助她,来平息众人对此次皇后被遗落在宫中的流言蜚语。 垂手站着,香琬斟酌着出声:“旻玉公主年龄尚小,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公主,不小心着了风寒,又舍不得长久离开公主,这才未能跟从圣驾,贵妃娘娘协理六宫,若是胆敢有人想要污损皇后娘娘的圣名,那臣妾一定会恳请贵妃娘娘严惩不贷。” 欣赏香琬的心思敏捷,赞许地看她一眼,继续听她说道:“至于皇上久未前往坤宁宫的事情,是受石琼梅出宫前胡言乱语的影响,臣妾会等皇上心情大好时,适时提起皇后娘娘的温良贤惠来,帝后和睦,后宫方能祥和,这个道理,臣妾铭记在心。” 支起身子,太后用稍显瘦弱的手拉住香琬白嫩柔滑的手,香琬感觉得到太后手骨所传来的凉意,可见太后并非是身体上的病痛,而是心病。 “嘉妃能如此想,哀家深感欣慰。” 握着太后的手,再次屈膝行礼,“太后娘娘圣体安康,臣妾不胜欣喜。” 苏嬷嬷捧了点心,站在一旁,看看太后,再看看香琬,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从慈宁宫出来后,已是晚霞漫天。 由红罗搀扶着,主仆二人并没有直接回宫去,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顺着小道走下去,欣赏着三月春光下,御花园里草长莺飞,一片春意盎然。 “娘娘,奴婢听闻太后娘娘这次抱病于慈宁宫,皇后娘娘并未前往探望。” “哦?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血上加亲,怎敢不前往侍疾?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估计是皇后娘娘记恨太后娘娘知道她生了旻玉公主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往坤宁宫的事情,还有这次,皇上要带您和贵妃娘娘出宫去,只字不提要皇后娘娘陪同,太后娘娘对这件事也并未发表意见,可见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的关系并非咱们所看到的那样牢不可破。” 香琬面上微微一笑,“怪不得太后娘娘今日对本宫如此亲近,皇后娘娘不谙事理,可太后娘娘还是要嘱咐本宫为皇后娘娘平息后宫人之间涌起的各种舆论,太后娘娘一意扶持自己母家的女儿们上位,可惜没有一个能真正懂她用心良苦的,太后娘娘也是辛苦。” “中宫若是产子,那皇后娘娘和这位小阿哥必将贵不可言,皇后娘娘产女,到底让太后娘娘失望了,皇后娘娘反倒怨起太后娘娘来了,太后娘娘不仅不生气,反而对皇后娘娘耐心得很呐。” 折了一枝柳条在手里随意把玩着,“太后娘娘生气有什么用?你方才不是也说了,太后娘娘卧病在床,皇后娘娘都可以充耳不闻,可见这位皇后娘娘是多么耿直,唉,倒给本宫惹了一身事来。” “那娘娘是否会按照太后娘娘的吩咐去做事?” “那是自然,太后娘娘对本宫有大恩,本宫不能不报,不过本宫会尽到本分,至于皇上会不会原谅皇后娘娘,那还需看皇后娘娘的造化,本宫不能妄图改变皇上的心意。”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红罗继续说道:“石琼梅说话真假掺半,那娘娘相信是皇后娘娘指使她来害您这件事吗?” “本宫相信,因为皇后娘娘想要的东西太多,刚进宫时还算顺利,有太后娘娘鼎力相助,很轻易就能得到,现在问题多了,难免会乱了阵脚,生出害人之心来。” “既然如此,奴婢愚钝,真觉得咱们不该帮她一把。” 风轻云淡地瞥红罗一眼,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红罗,太后娘娘命本宫帮助她,本宫不能不从,但至于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是咱们的事儿,你可懂?” 红罗脸上的表情这才由忧虑转为微笑,“娘娘圣明,前边儿的风景更美,娘娘这边请。” 如若前路一片平坦,皇后的心绪宁和,做起事来会很有条理,且有很多余地来容她认真想一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当她意识到很多事情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反而处处是荆棘,逼得她无处可退时,她就会像是困兽,无路可走,自然会想到用伤害别人来杀出一条血路。 这是人之常心,却不知,害人之心不可有,一旦滋生,最终会失去更多。 香琬不知那两块板栗糕里添了多少分量的蟹黄粉,但到底在她失子这件事上起到了推力。 后宫生活,处处是陷阱,她不愿再一味忍让。 既然皇后表面慈和,内心阴狠,那香琬早就不再期待与她和平共处,既然敌人随时有可能反扑,那又何必捞她出坑? 御花园里遍植名贵花木,妃嫔们闲来无事,总是带了小宫女来此处逛一逛权当散心,这样美丽的风景,年年都能看到,但每一年赏景的心情,总是不一样。 香琬只觉得脚下的路,越来越高险,却越来越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回了景仁宫,却见润芝正捧了两盒子喜蛋等着香琬她们。 香琬走上前,掂了一个在手里,随口问道:“谁送来的喜蛋,是有什么喜事吗?” 润芝喜滋滋地福了福,“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娘娘家里人送来的,说是三少爷房里的三夫人和二姨娘平安产子,二姨娘的孩子还能比三夫人的孩子早一些,佟大人特意命人送了喜蛋进宫来,要娘娘一起高兴高兴。” “是吗?国维也有孩子了,真是太好了,可知是男是女?” “来送信的人说都是女儿,不过因为三夫人是正室,因而由佟大人做主,以后还是三夫人的女儿做大,为的是嫡长女的名分。” 她俩生的都是女儿倒无妨,先开花后结果也很好,只是因为两位生母身份地位的悬殊而刻意压低了花束的女儿,这样一来,倒是有些委屈花束了。 “娘娘,这样不公的安排,花束是不是会不好受?”红罗忧虑地问道。 虽然香琬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既然父亲这样安排,必然有他自己的想法,香琬不欲质疑。 于是摇了摇头,否定了红罗的说法,“赫舍里氏和花束生的都是女儿,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再说女儿家好生养着就是了,不必在意这些名分,花束一向聪明,她一定知道要好好抚养自己的孩子长大,其他的事情,她也无力改变。” “娘娘说的是,只是奴婢很少见过,这样压低妾室年龄的情况。” “赫舍里氏家族强大,对国维的发展大有帮助,赫舍里氏身子又一向孱弱,花束掌管着三房,赫舍里氏娘家难免会担心她女儿在佟府的地位,爹爹这样做,也是为了平复她娘家的猜疑,好让国维的岳丈尽心扶持他罢了,这些都是小事,这样,你去库里寻了上好的珍宝来,以景仁宫的名义给花束送去,就说本宫命她好生相夫教子,其他事情无需多想。” 花束是一介宫女,本就没有深厚的家族身世,香琬再不撑着她点,恐怕她的日子不太好过。 “奴婢替花束多谢娘娘,这就去准备。” 坐在圆桌旁,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女儿被压了年龄又如何,既然花束能与她同期生下女儿,那就足以证明国维对花束的宠爱,凭着这份宠爱,花束也能平稳地走下去。 顺治十二年三月十九日,三阿哥玄烨一岁生辰过后的第一天,皇上的圣驾在前开路,后面跟随了众位妃嫔的诸多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紫禁城,由陆路转经水路,一路直抵江南地区的核心区域杭州。 辘辘的车子声如惊天响雷般驶过宫里的青石板路,香琬怀里抱了玄烨,坐在香车之上,紧紧跟随在宁贵妃的车子后面。 玄烨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咿咿呀呀地说着孩童世界里独有的语言,她将脸紧紧贴着玄烨的小脸,欣喜地记起昨日在周岁礼上,皇上按照汉人习俗安排了抓周,玄烨和福全不同,竟然满手同时抓起了毛笔和小刀,哄得皇上抱着他转了好几个圈。 就连太后见了,也忍不住叫好,称赞玄烨以后一定会文韬武略,无所不能。 得了皇上的命令,宁贵妃将玄烨的周岁礼操办得很是隆重,其他宫的娘娘争先恐后地送了各色礼物前来。 香琬这才惊觉,时间过得太快,玄烨即将要张口说话了。 不知不觉之间,进宫已有三年有余,除了上一次一路送了母亲到宫门口,香琬已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踏足过外面的天地了。 悄悄掀起帘子向外看去,紫禁城外的天地是那么高阔,任由鸟儿们自由自在地从空中飞翔而过。 第172章 春风十里不如你 尽管心里明白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出行,好歹,终于能出来透口气了。 皇上携妃嫔出行,众人乘坐着精致的游船画舫经由杭州繁华之处,江南地区的人脱离了北方人的粗狂洒脱,透过珠帘看过去,男男女女行走回眸,多了一层温婉气息在里头。 而杭州自古繁华,小桥流水风帘翠幕尽显自然之美,熙攘集市则玉石珠玑琳琅满目,是少有的风景优美与经济富庶集合之地。 凡有井水处,便能歌柳词,柳永与歌妓谢玉英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至今还为有情男女所传颂,杭州这种地方更不乏当年的烟雨楼,当地官员皆知当今皇帝尚且年轻,因而在香琬她们抵达的当天晚上,就安排当地颇有盛名的倡女来为皇上弹琴唱曲儿。 这天晚上,河面之上彩灯缭绕,香琬她们分坐在皇上的两侧,每人面前的八仙桌上皆摆放了杭州特有的风俗小吃,就连装酒的酒壶也要比紫禁城里小巧许多。 得了太后的命令,叶嫔被从冷宫中放了出来,皇上怜悯她照顾重病的赫贵人辛苦,因而此次出行也带了她在身边。 冷宫暗无天日的生活不难想象,重新恢复从前富贵生活的叶嫔一身烟罗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高高的发髻之上斜插一枝石榴包金丝珠钗,白净的耳垂上坠着赤金镂空串珠,手握一方藕荷色丝帕,稍显拘谨地坐在一边,到底底子还在那儿,出宫前又细细保养过一番,因而这时候看起来十分光鲜亮丽,丝毫看不出曾经身居冷宫的痕迹。 香琬隔空敬了宁贵妃一杯葡萄酿,继而将那鲜红清冽的汁子送入嘴里,扭头看到叶嫔这个样子,想着皇上带她出来,也是为了消解她曾经的失落,既然跟随圣驾出来了,又何苦还带着宫中的压抑,再说听说这次叶嫔能够跟着出宫巡游,其中也有太后的推力,总不能让叶嫔倍感失落,于是含着笑,看向叶嫔:“叶嫔今天这身衣服很是好看,很衬你的肤色,你还年轻,就该打扮得这样鲜丽,皇上看了也高兴。” 自从上次叶嫔意欲陷害娴妃,被香琬抓个正着之后,叶嫔看到香琬总是畏畏缩缩的,这次虽有幸陪伴圣驾,但她总觉得自己形影单只的,听到香琬主动与她搭话,十分感动,站起来福了福:“嫔妾多谢嘉妃娘娘夸奖,一定谨遵娘娘教诲。” 皇上怎会不懂香琬的心思,赞许地看她一眼,朝着叶嫔招了招手,“朕这还是头一次出宫来,今晚夜色正好,朕倒觉得这杭州的果子也似乎比京城的要甜上许多,叶嫔,你来帮朕择果子吧。” 听到这话,一抹狂喜漫上叶嫔的面庞,她忙站起身,“臣妾遵旨。”说着款款走到皇上的身边,细细为皇上择起了果子,听皇上与香琬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出了宫,宫外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一行人兴趣正浓间,只见一艘精致的小花舫由远及近,慢慢飘进。 那小花舫的船身皆用大束大束盛放的玫瑰花装扮,再配以飘逸的细纱,远远看去,滋生出朦胧之美来。 小花舫在皇帝和妃嫔船只的不远处停泊,立马就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而坐在船上的女子以白沙蒙面,纤纤细手拨弄着琵琶发出清幽的乐曲,而那女子的声音十分清亮,软糯的侬语从唇边溢出来,令在座的每一位宾客都沉浸在她的歌声之中。 只见她朱唇轻启,紧接着就有绝美的小调落入听客的耳朵中。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唱到后来,那歌女双手快弹琵琶,反复重复着最后一句,香琬不禁轻轻闭上双眼,感受着词人韦庄营造的这种江南意境。 香琬如此,皇上更是如此沉醉。 轻轻一击掌,皇上站起身,走至船板之上,朗声命令道:“小船上唱歌者为何人?何不移船相近来相见?” 一听皇上这样说,宁贵妃不禁讶异地看香琬一眼,那小船上的人迟疑了片刻,才叫人将船移得近了一些。 细纱被层层揭开,侍女们躬身行礼之间,那蒙面女子依礼解下面上的白纱,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庞,只见她一身素花刺绣长裙,一条莹绿色丝带束着盈盈可握的小腰,如意云纹领口要稍低一些,鲜红色的肚兜细带灵巧地系在脖子之上,一块通碧玉佩与那红色衣带相互映衬,香琬虽同为女子,但亲眼目睹了眼前的这位绝世歌女,脑海中只浮出“香艳”这两个字来。 她泠然一笑,跪拜在地,“民女柳如宜叩见皇上,叩见众位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这就是杭州最有名气的柳如宜,早就听说她虽出身不好,但一直以来娇生惯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从来卖艺不卖身,多少名门公子为了一睹她的芳容而豪散千金。 很显然,皇上也很喜欢她,吩咐吴公公走上前递给她赏赐,“你的小曲唱得很不错,朕很喜欢,现在时间尚早,你再为朕多唱几曲。” “民女遵旨。” 柳如宜得了圣旨,面上的表情波澜不惊,退回到原位,转轴拔弦调音过后,继续咿咿呀呀地唱开了腔。 她的嗓音没有受过宫里专业的训练,但却别有风味,皇上听得有滋有味。 每每帝王出外巡游,遇到喜欢的民间女子,也有一时兴起带回宫去的,因而一看到皇上听得十分入迷,甚至眯着眼睛看着那船上的人儿,叶嫔和宁贵妃都不安起来,生怕这柳如宜引起皇上的注意来。 尤其是叶嫔,皇上好不容易跟她主动说话,她还以为是自己今晚的穿着打扮很入皇上的眼,心里期盼着能得到皇上的宣召,不想半路冒出来这么一个江南美女,皇上的目光早不在她身上了。 倒是香琬和娴妃没想那么远,面上很是镇静,两人听了一会小曲儿,总觉得夜晚的风带了丝凉意,看着皇上意犹未尽,不忍打扰,便双双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 “娘娘,奴婢瞧着贵妃娘娘和叶嫔很是担忧呢,张大人送来的柳姑娘,皇上好像很喜欢她呢。”红罗服侍着香琬更了衣,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香琬捧了茶杯小口小口抿着香茶,“她到底和宫里的女人不一样,而且身上还有特有的江南韵味,又有一把清亮的好嗓子,就连本宫都喜欢她,更何况是皇上呢,皇上既然喜欢,那就多听她唱几曲儿就是了。” “奴婢愚钝,就不怕皇上喜欢她,一时高兴……”红罗小心地觑着香琬的脸色,最后还是没敢说下去。 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香琬面上微微一笑,星眸微转之间,就瞥到帘子外有一个高大的影子一晃而过。 低头理了理繁复的裙摆,站起身迎至门口,轻轻屈膝,“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原本还在纳闷香琬怎会对今晚的事情毫不在意,一看到皇上来了,红罗心里立马明白了几分,朝着两人行了礼,便识趣地退下了。 牵了她手走至里间,“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歇息?这几天舟车劳顿的,朕瞧着你瘦了不少。” 抬头冲他莞尔一笑,“臣妾知道皇上今晚必定要过来,怎敢率先歇下?一定要亲自恭迎圣驾的。” 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个机灵鬼,你方才难道没有见到宁贵妃和叶嫔的表情?生怕朕会对那歌女十分感兴趣,倒是你,跟没事人似的先回了房间,原来是在这等朕呢!” “臣妾最懂皇上,每次宴会,皇上若是与臣妾说话不多,那就是要来陪臣妾的,所以臣妾才不会担心那些不会发生的事情。” 香琬知道,就算皇上有时不能去景仁宫,为了不让她心里失落,也一定会与她多说几句,但凡是不说话,一般都是早已决定好要在宴会结束之后去看她的。 眼前的香琬一身樱红色软缎寝衣,一头青丝仅用一枝赤金镂空孔雀簪轻轻缚住,余下的部分软软地披散在肩头,刚刚卸了护甲的手指修长而又白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天真无邪地冲着皇上一笑,两颊随之浮起迷人的梨涡。 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轻咬着她的耳垂,直吻得香琬娇喘连连。 “春风十里杭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香琬,你就知道朕宠你爱你,所以就算朕沉醉地听那女子唱歌,你也丝毫不慌乱,因为春风十里不如你。” “皇上。”轻轻环了皇上的脖子,一抹娇俏的羞红悄然染上面庞,衬得香琬的肌肤如初雪那样白皙,皇上放开她的耳垂,一路蜿蜒而下,轻柔地吻着她的脖颈,她的锁骨,她的肩头。 越来越亲密,两人之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香琬身上那本就十分单薄的寝衣随着两人相拥的力道加大,再薄的衣料都是阻碍,皇上轻轻一拉,那寝衣就缓缓掉落在绵软的地毯之上。 鹅蛋黄月影纱帐随之层层垂下,帷帐的一角触到地毯之上,与地上的樱红色与明黄色融汇成暧昧的色彩。 当皇上的枕边已有数日,因而此时纠缠在一处的两人是轻车熟路的,但因为不是在养心殿也不是在景仁宫的寝殿,而是在一艘船之上,窗外有莹莹灯火隐隐约约地折射进来,香琬闭了眼,甚至可以听到船下的汩汩流水之声,正是因为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两人才更沉浸在无边春宵之中。 欺身而上的皇上一脸邪魅之色,坏坏地看着身下的香琬辗转承欢,看着香琬欢喜得咬紧了手指,看着她的小女儿情态。 “皇上,臣妾快要……”伴随着舟身的摇晃,香琬唇齿间溢出的声音也是破碎的,眼角似乎快要流出点点星泪来。 冲上顶峰的那一刻,香琬的香汗浸湿了身下地大红色鸳鸯锦被,继而香琬被皇上拥在怀里,累得一动不动。 自小产之后,香琬身子需要静养,再加上心情不好,皇上便一直没有宣她侍寝,时隔多时,两人再度这样亲密接触,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兴奋感。 “香琬,方才那样,你喜欢吗?” 不意皇上会这样直接,香琬羞得连头也抬不起,在皇上灼灼注视之下,慌忙转移了话题,“皇上待臣妾真好,臣妾自然喜欢皇上来看臣妾,不过臣妾觉着叶嫔是太后娘娘亲自放出来的,皇上既然带了她出来,此次冷落了她也不好,还有贵妃姐姐……” 香琬还欲再说下去,一根手指轻轻横在了她的嘴唇之上,“香琬,你要知道,朕此次是专门带你出来游玩的,所以朕独宠你,你不必愧疚,朕自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你只需要记住,朕要你玩得开心,忘掉以前的不愉快,这就足够了。” 喜悦漫上心头,香琬依恋地往皇上怀里钻了钻,“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但凭皇上做主,臣妾听皇上的就是。” 爱怜地抚着她光滑的肩头,“你呀,总是一味地为别人着想,却总是忘记了,你是朕最宠爱的女人,朕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所以,你乖乖地跟在朕的身边就好。” “臣妾谨遵皇上旨意。” 看着她窝在自己的怀里如乖巧的小兔子,又无意瞥见她胸前的那抹春光,皇上忍不住箍紧了她,在她耳边吹着气:“你若真的要谨遵朕的旨意,那你知道朕接下来想做什么吗?” 猛然听他这样说,香琬瞪大无辜地双眼,小嘴微微嘟起来,“皇上想做什么?臣妾……” 香琬斟酌地说着,却已被皇上重新压到了身下,满意地看着她一脸惊慌失措,皇上托着她的后脑勺,嘴唇慢慢靠近她的唇,喃喃自语道:“你这么迷人,朕要吃了你!” 第172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温暖绵长的夜里,帐子里的皇上搂着香滑的香琬,闻着他身上特有的龙涎香,就连每一个梦都带了甜蜜的色彩。 早晨轻柔的阳光轻轻照在香琬的脸上,睁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起身,随意披了一件淡蓝色长衫,坐到梳妆台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面色红润,肌肤吹弹可破,低头,一想到昨天夜里,那般的柔情辗转,一抹微红爬上她的两颊。 润芝捧了一摞衣裙进来,“娘娘,今个儿外面的天气很好,奴婢从衣服箱子里选了些颜色清雅的衣裙来,您看您喜欢哪一件?” 绣珠带发修行之前,将里间所有的活计都一并交给了润芝,润芝虽年轻,但做起事来却是井井有条,除了单独从内务府要了一个梳头丫鬟来,其他的事情都经由她亲自筹办,有时无需香琬言语,她总能猜中香琬的心思,赞许地看她一眼,“就拿那件鹅蛋黄色细纱长裙,本宫瞧着这身衣服很应景,待会儿正好出去走走。” 润芝点头应了,低头挑出香琬看中的那件衣服,双手捧着走到香琬面前,预备服侍她更衣。 此时,吴公公带了小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奴才参见嘉妃娘娘,嘉妃娘娘万福金安。” “吴公公快请起,皇上这会正在会见诸位地方大臣吧?吴公公来本宫这里,有什么事吗?” 面上带了恭谨的笑,吴公公叫小宫女将盘子里盛着的东西拿上来,“启禀嘉妃娘娘,皇上说嘉妃娘娘初到杭州,在吃的喝的上都已体会过江南风韵了,惟有这穿着的衣裙还是从宫里带出来的,特命当地绣娘为娘娘赶制了这一身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还特许娘娘今日可以梳民间汉人女子的发式,皇上那边一忙完就会过来瞧娘娘。” 润芝连忙走上前,从吴公公手中接过那新制的衣裙,轻轻展开,只见这衣裙一针一线皆由技艺精良的绣娘缝制而成,烟霞色绵软的料子捧在手上,犹如从天上采摘而下的大片晚霞,还没穿到身上就已流光溢彩。 心里大为感动,香琬赏了一杯红枣莲子茶给吴公公,“有劳吴公公特意跑一趟,还请吴公公回去后替本宫多谢皇上的美意。” 吴公公笑呵呵地接过茶抿了几口就放在了桌子上,拱了拱手,“娘娘客气了,皇上思虑周全,想着娘娘从宫里带来的梳头宫女习惯了梳满人发髻,对民间发式不是很擅长,因而特意叫张大人寻了这孙氏妇人来为娘娘梳头,现在人就在外头候着,还请娘娘快快梳妆打扮。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吴公公慢走,润芝,好生送吴公公出去。” 重新坐回梳妆台上,那孙妇人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跪拜在地:“民妇孙氏参见嘉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看得出来,她为自己能得以面见当今宫里最受宠的嘉妃而十分荣幸,双手激动得不知该放在何处。 这一切都透过镜子落在香琬的眼里,她转过身,面上带了宽和的笑,“起来吧,本宫也是汉女出身,你不必拘谨,好好为本宫梳头就是。” “民妇谨遵娘娘之命。” 精心地梳妆打扮之后,临镜自照,镜中的香琬明眸皓齿,略施粉黛,身上一袭烟霞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一头长发梳成汉人成婚后妇人的流星发髻,上面间或以小粒珍珠做装饰,银饰经由阳光照射,闪闪发亮,远远望去,宛若从天空中采撷而来的一片银河,胸前挂了一块如意云锁,丰腴的手臂上套着相同样式的手镯。 不知皇上为何会这样细心,汉人女子进宫后,统一从了满人的装扮风俗,许久没有穿汉人服饰,不想今日竟有机会圆一圆多年的念想,香琬不禁有些眼热。 只顾着怀念在佟府的日子,根本没有觉察到皇上已悄然走了进来,又悄然屏退了所有侍奉的人,皇上痴迷地看着背对自己而立的香琬,一颦一笑,动人无比,不禁走上前将小巧的人儿满拥入怀。 “给皇上请安。”香琬挣脱了皇上的怀抱,屈膝行礼,再抬头,却意外地发现今日的皇上褪下了平日里独有的明黄色穿着,而是一身烟青色福字长袍,头发梳成了汉人的模样,俨然一位流落民间的翩翩玉面公子。 惊喜地轻声喊道:“皇上,您这是……” 将她小兔般惊吓的表情净收眼底,皇上牵了她的手向外走,外头站着的人皆是屏息静立,只有皇上和香琬两人携手上了岸,香琬还欲再说,却发现早有御前侍卫穿上汉人的普通麻木短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的后面,看样子是在默默地保护着皇上。 变戏法似的,皇上轻然打开一把印花纸伞,将香琬护在身旁,阳光透过粉色花瓣纸伞,将带了粉色的光微微打在香琬的脸上,十分好看,“朕说过,这次最想带你出来,现下正是春季,适合踏青,朕这就带你到外面走走,就像,就像民间夫妻一般。” 一股暖流倏然流过心头,香琬这才明白,皇上又是送衣服,又是找人来替她梳头,原来都是在为这一场难得的单独出行做准备。 唐朝大文豪李商隐曾在《马嵬》中叹道:“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多少官家女子没入宫中,再过不上自小在闺房里所期盼的那种平常的携一人白头到老的生活,古往今来,多少宫怨诗随之而生,帝王家族生活,向来如水中月镜中花,虽能看到,却不能摸到,更要有接受这美景随时消失的承受能力。 快要落下泪来,香琬使劲抬起头看着皇上那英俊的侧脸,“皇上,臣妾何德何能,能得皇上如此宠爱。” 后宫生活漫长而艰辛,但有了今天这一遭,香琬死而无憾。 “嘘,出来了,不许再这样喊朕,要喊夫君。” 夫君,所谓妃子就是妾室,只有皇后才能名正言顺地喊皇上一句“夫君”,这个称谓,在紫禁城,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 而在宫外,皇上特意安排的这次两人出游,香琬却能甜甜地喊他为自己的夫君。 这里没有皇后,没有太后,没有其他的妃嫔,只有她,他的眼里只有她。 夫君,是妇人一辈子的仰望者。 所以,她的眼里也只有他。 皇上低头,热切地看着热泪盈眶的香琬,抽出帕子擦了擦她的眼角,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淡淡的吻,要她听从自己的话,香琬无法,只得欣喜地使劲点头。 脚下踏着绵软的青草,一路走过堤岸,转过路口,西湖如一块天然大翡翠倏然出现在皇上和香琬的面前。 这会儿天气很好,正适合泛舟湖上。 早有人划了一叶扁舟靠岸,低垂着头,将船桨递到皇上的手里,皇上小心翼翼地挽着香琬走到小船上,安置她坐下,这才缓缓划动船桨,那扁舟就慢慢驶离了水岸,平稳地向湖心靠近。 坐在小船之上,湖边的风景净收眼底,不远处夕照山上的雷峰塔隐在一片苍翠之中,露出模糊的伟岸身影来。 等到了湖心中央,皇上收了船桨,湖面上风平浪静,任由船只飘动着,船舱里搁了一只红泥小炉,小炉上温了一壶梨花白,香琬斟了一杯,递到皇上的手里,笑吟吟地吟诵道:“夫君,珊瑚树碎满盘枝,大鹏飞起雪风吹,古人觉得冬至泛舟西湖意境很美,奴家倒觉得,现在这样的西湖,也是极美的。” 皇上轻笑着将满杯的梨花白一饮而尽,“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杭州之所以如此富庶,皆因这里景美人美,最美的风景也要有美人相伴,有香琬在,这西湖更美了。” 娇滴滴地满脸的羞红藏在宽大的广袖之下,与皇上对饮一杯。 “春天难免还有一丝冷意,不适合喝冷酒,朕特意叫他们找了这红泥小炉来,温过的酒也别有风致。” “酒不醉人人自醉,夫君备的这壶梨花白很是清香甘醇,奴家很喜欢,多谢夫君的美意。” “这样美的景致,若不多喝一杯,岂不是辜负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来,再陪我喝一杯。” 歪头俏皮地一笑,“夫君如此要求,奴家怎会扫兴?奴家敬您!” 两只甜白瓷酒杯轻轻碰到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是他们此刻越来越快的心跳。 岸上站了一排高大的侍卫,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因而湖心只有一叶扁舟,澄净的湖水汩汩流过,轻轻托着这一只有情人乘坐的小船。 低头,怀里的香琬微微嘟起粉润的小嘴,方才几杯酒下肚,因而脸颊上晕染着樱粉色的红,星眸里满满盛着皇上的倒影。 眼看着皇上越来越靠近自己,香琬担心地瞥了一眼在岸上守卫的侍卫们,她的这个小动作,皇上自然明白,于是腾出一只手来,撑开带来的纸伞,将亲吻的两人遮掩在纸伞之下。 皇上的唇带了些凉意,于是一触碰到香琬绵软温润的唇就不可自拔,略微有些侵略地捕捉着她嘴里散发出的酒香。 天旋地转的长吻之间,一阵微风吹过,岸上遍植桃树早已桃花漫天,这时有调皮的花瓣脱离了枝丫,借着风力,飞到了小船的上空,纷纷扬扬地落在纸伞之上,落在皇上的肩头,落在香琬的裙摆上,落在船舱里。 “夫君快看,咱们的纸伞现在分不清是印下的桃花还是真的桃花了。”香琬兴奋地喊道,声音有如银铃般清脆,她旋即站起身,将那旋转飞舞的桃花花瓣接到手掌心,又鼓起嘴巴,将那桃花吹到空中。 皇上被她的这种小孩子举动所感染,跟着站起身,奋力一抓,将空中一朵开得最盛美的桃花留在掌心,紧接着皇上将那花儿别在香琬的鬓边,而香琬的面上也沾了几片花瓣。 “南来北去人自老,人面桃花相映红。香琬,朕希望有朕在,你的盛世美颜能永远如今日这般。” 羞涩地抚了抚鬓边的桃花,香琬扑入皇上的怀里,轻轻说道:“有夫君在,奴家不敢老去。” 待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带了一身的桃花幽香走下船来,吴公公走上前,轻声禀告:“皇上,船上的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了,各位娘娘都在等着皇上回去开放呐!” 将身边的香琬握得更紧了些,皇上朗声说道:“好,朕这就回去。” 这可能是香琬这辈子走过的最短的一段路,她只觉得皇上紧紧捏着她的手,甚至手心微微出着汗,她回握回去,依恋地靠着皇上的肩头,晚霞织就金线撒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良辰美景是让人心醉,奈何这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 只因为他是皇上,她只是妃嫔。 香琬只觉得鼻子发酸,但还是挺直了脊背走着。 宁贵妃抱了二阿哥在最前头站着,身后是娴妃和叶嫔,看到皇上回来了,忙齐齐躬身行礼。 二阿哥更是伸出白白胖胖的手,喊着“皇阿玛,皇阿玛。”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缓缓松了劲,然后完全放开,皇上大跨步走上前,从宁贵妃手里接过二阿哥,笑呵呵地对着宁贵妃说道:“懿宁,朕今晚去陪你和福全,咱们的福全看来是想皇阿玛了呢!” 面上带着谦卑的笑,宁贵妃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 皇上对她一笑,先抱着二阿哥进到里面去入席。 宁贵妃走上前挽过香琬的胳膊,香琬知道她在极力表现得自然,但自己这身精巧的汉人衣裙早已让她们三人刮目相看,她们心里都明白,皇上和香琬双双消失这一阵,是一同出去游玩了。 皇上只带了她去,唯独带了她去。 香琬觉得那只被皇上握过的手此时空落落的,她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贵妃姐姐,臣妾……” 第174章 鄂硕之女董清芙 宁贵妃抬起手替她理理略微有些毛躁的鬓角,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香琬鬓边那朵开得正艳的桃花,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来,“香琬,你才失了孩子,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心里不痛快,皇上带你出去散散心,是应该的,在本宫面前,你又何必如此难为情。” “臣妾多谢贵妃姐姐。”香琬小声回应道,忍不住觑一眼她的神态。 看得出她的不自在,宁贵妃微微叹息一声,“你我同为姐妹,你要记得,也许其他人会嫉妒你得宠,唯独本宫不会,本宫只替你高兴,在宫里是如此,出了宫,也是如此,向来如此。” 微微翻转了手腕,稳稳地扶着宁贵妃往里面走去,“臣妾记住贵妃姐姐说的话了,愿与姐姐一路同行。” 娴妃和叶嫔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宁贵妃和香琬有说有笑地相互搀扶着走在前面,心里再有话也只能强忍着咽到肚子里面,且自从娴妃知道叶嫔有意谋害自己之后,对叶嫔向来是敬而远之,这次一同出来陪伴圣驾也只是面和心不和,更不屑和她一起议论香琬堵得皇上宠爱。 二阿哥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十分淳厚,嘴里甜甜喊着“皇阿玛”,逗得皇上笑不拢嘴,这一顿饭,众人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皇上抱了二阿哥与宁贵妃率先回了房间,香琬等人坐着闲聊了一会也便各自回了屋。 如此一来,皇上接下来的几天又依次宣了娴妃和叶嫔前去侍寝,虽说只带了四位妃嫔,也算是雨露均沾了,不过不得不说,此次出来游玩,皇上临幸最多的人还是香琬。 富丽堂皇的龙舟一路蜿蜒而下,皇上带着香琬,轻舟一过,便览尽江南地区的美好景致。 晨起,皇上会与香琬并肩站立,看着太阳出于东方之上。 晚上,皇上会与香琬相对而坐,温一壶小酒,谈天说地之间,清酒缓缓淌入心肠。 在扬州的月光之下,香琬着一袭银辉纱裙,手腕上系了铃铛,踮着脚尖吹响一枝玉箫,随着箫声翩翩起舞,皇上手执酒杯,目光痴迷地捕捉着香琬似精灵般灵动的身影,落入耳朵的是那清脆的铃铛声。 一曲舞毕,香琬轻轻依偎在皇上的怀里,将盘中最甜的葡萄细细剥好,笑盈盈地递到皇上唇边。 在每个人的内心身处,都有过这样的希望,能够抛却一切对尘世的欲望,卸下肩上的责任,远离尘世间的喧嚣,携手最爱的人,一起归隐山林自然,过上最淳朴的生活。 一想到不日就要回到紫禁城,两人都有些许失落。 “朕出身于爱新觉罗家族,是九五之尊,天下朝政都需要朕来运筹帷幄,这种安逸清闲的生活从来都是梦中一个模糊的影子。”皇上不无感慨地叹道。 白皙嫩滑的手轻轻抚过皇上那年轻俊朗的面庞,“皇上,曾经拥有便是最美,臣妾已经很满足,臣妾会封存这段记忆,留待以后慢慢回味。” 伸出修长的手指勾起香琬姣好的小脸,皇上情难自禁,一下一下啄着她的粉嫩嘴唇,“朕和你在一起,总感觉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只能叹息时间过得太快,不能与你在这水光天色之中多待一阵时日。” 香琬闭了眼,慢慢沉浸在皇上的柔情蜜意之中。 这个夜晚,变得十分绵长而又温情脉脉。 他是皇上,而她只能是皇妃,在宫中,她位居皇后和贵妃之下,是皇上众多妾室之中的一个,纵然她和其他妃嫔一样,对皇上怀着一颗炙热的爱恋之心,碍着身份,也只能隐忍不发。 惟有这一次,没有了后宫里那么多规矩束缚着,他已经竭尽所能给了她最好的回忆。 已经足矣。 等皇上出游江南的銮驾浩浩荡荡地回了紫禁城,已经是四月下旬。 小纯子早已带人将景仁宫收拾得一尘不染,皆在宫门口恭迎香琬回宫。 因为回宫已是傍晚,皇上顾念着香琬她们舟车劳顿,特许不必急着前往慈宁宫和坤宁宫请安,只留在自己宫里好生歇着。 皇上体恤她,但所有该守的规矩,香琬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而第二天一大早,香琬就急匆匆地起床梳妆打扮,又叫红罗备齐了购置的上好布料,乳娘抱了玄烨,一行人一同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 可想而知,此次出游,皇上随便寻了个理由不许皇后陪在身边,对皇后的打击有多大。 坤宁宫还是一如既往地金碧辉煌,皇后为了迎她们回来,特意穿了一身亮橘色金丝软烟罗长裙,满头珠翠,其中最为打眼的就是那支沉甸甸的镂空凤凰旋舞金钗,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华贵无比。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三阿哥参见皇后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乳娘抱了玄烨,跟在香琬身后,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 皇后眯着眼看香琬一眼,面上带着宽和的笑,“嘉妃倒来得早,平身吧,一路上舟车劳顿,昨天又是临近晚上才进宫,本宫还想着你们该贪睡一会儿。” 闻言,香琬扫视了全场一眼,发现宁贵妃早已落了座,此时正低头小口小口地抿着香茶,香琬来得也不算早,因而恭谨地低了头,“多谢皇后娘娘关怀,陪着皇上在宫外,许久没有给皇后娘娘请安了,臣妾终究于心不安,好不容易回了宫,自然要早早就过坤宁宫来,以表臣妾对皇后娘娘的敬意。” “嘉妃有心了,坐下来说话,说到皇上体恤众位姐妹,本宫是深有感触,前段日子,本宫感染了风寒,皇上十分担心本宫的身子,昨晚一回来,就叫人送来了宫外的各类补药,今早又叫吴公公来传话,说下朝之后要过来陪本宫用午膳,本宫感激皇恩,怎敢留恋病榻?为了侍奉皇上,本宫的病也要快快地好起来。” 侧耳听着,香琬微微点了点头,挥手叫红罗将拿来的布料捧上前去,“皇上挂念皇后娘娘的身子,沿路搜集了好多药材,臣妾也为娘娘准备了两匹南天苏绣,以略表臣妾的心意,臣妾盼望着皇后娘娘能凤体安康,统率后宫。”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皇后自然面露喜色,叫青蕊好生收了起来。 皇后又与她寒暄了几句,这才转头与娴妃她们说起了此次出游的一些趣事。 看皇后对她回宫的反应很是平淡,香琬的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 恬贵人被强行留在宫里伺候皇后,心里不满,又哪里敢说出来,此时坐在大殿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知道她的德行,香琬自然不予理会,只是双手交叠在双膝之上,静静地坐着,表面上听她们轻声细语地交谈着,偶尔搭上一两句话,脑子里却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次前来请安,皇后倒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不满来,相反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 今日的皇后虽还是一身华贵服饰,面上的茉莉香粉抹得平平整整,就连望仙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俨然还是从前那个后宫的主子娘娘,不过她眼里那抹强自掩饰的失落,却是怎么也藏不起来的。 人说,越炫耀什么,就越缺乏什么。 皇后方才说到皇上一回宫就召见了她,不过是皇上对太后一片孝心,一回宫就去了慈宁宫,太后知道皇上会来,特意喊了皇后在旁伺候,皇上顺便就将赏赐给了皇后。 出宫之前,关于皇后被皇上冷落的事情,太后特意嘱咐香琬,要多在皇上面前吹吹耳边风,得了太后的命令,香琬不敢怠慢,只得寻了几个好的时机,在皇上面前略微提了一提。 从前的石琼梅作恶多端,皇上一听香琬表达了对皇后的敬意,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件事可能是石琼梅为了拉一个人垫背而随口编造的,再者现在的皇后,皇上对她心里也存着几分好感,慢慢的,心里之前对皇后的那点厌恶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才有了皇后所说的,皇上关切她的身子,回宫后的第一顿午膳要在坤宁宫进行。 香琬突然想起皇后作为惠贵妃初次进宫的那天,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沉稳,一路从贵妃升为皇后,她的表现很是完美,几乎没有破绽。 而现在,她到底是慌了,慢慢露出了不稳定的心绪来。 当然,她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与太后怄气,自她产下旻玉公主之后,去太后宫里请安的次数竟然越来越少,无非就是记恨太后在她生下皇女时略有不满。 就连这次皇上回宫,也是太后亲自派人宣她前往慈宁宫的。 当得了皇后,不一定当得了宠妃,最不可缺少的是太后的支持,皇后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太后的耐心有限,如若真的弃她于不顾,那她注定要成为无宠的中宫之主。 孝庄太后一世英名,天下多少男儿抵不上她的英姿飒爽,只可惜,她的博尔济吉特氏母家送到京城的这两位皇后,都不能让她顺遂心意,总有操不完的心。 给皇后请安结束之后,香琬回到景仁宫用了午饭,小憩了一会,就冒着午后的盛阳,捧了礼物前往慈宁宫请安。 一走进慈宁宫,就见太后穿了一身家常万福琵琶襟薄衫,正坐着与一位贵妇说话,贵妇的旁边则站立着一位年轻的妇人。 款款走近了,香琬才发现那人是靖太妃,于是忙深深地蹲了下去,“臣妾归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给太妃娘娘请安,不能尽早前来问安,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红罗从前是在慈宁宫里负责伺候众位太妃的,伺候靖太妃也不在少数,因而特意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奴婢给太妃娘娘请安,太妃娘娘万安!” 挥了挥手示意红罗起身,靖太妃那双细长的眼睛使劲打量着香琬,过了许久才笑着将她扶起来,“太后娘娘,这就是当今宫里最得宠的妃子,也是三阿哥玄烨的生母,嘉妃吧?啧啧啧,果真是一个标致的大美人,还如此懂事。” 吩咐苏嬷嬷从红罗手里拿过礼物,又叫小宫女给香琬上了茶,太后这才笑吟吟地接了话,“太妃眼力很不错,她就是嘉妃,是大前年的秀女,进宫之后,福临喜欢得不得了,她又有福,现下养育着三阿哥,你瞧,这才刚回来就急着来给哀家请安了,哀家真是甚感欣慰。” “所以臣妾老是说,太后娘娘是有儿孙之福的大贵之人,就连皇上身边的宠妃也如此懂事,臣妾真是羡慕不已呢!” 靖太妃是先皇的宠妃,生下十一王之后,曾数次与太后平起平坐,为人十分圆滑,说话最是好听,香琬早就听说了她的事情,只是一直没能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太后也被她的话逗得乐不可支,接连轻锤了她两下,“你呀,都已经是当婆婆的人了,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也不顾忌你而媳妇还在场呢!哎,说起十一福晋来,哀家倒记起一事,你家十一福晋好像和嘉妃是同届秀女,这其中还有一段笑谈呢!” 太后这样一说,香琬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去看那精立在靖太妃身边的十一福晋,原来她就是鄂硕之女董清芙! 自董清芙嫁给十一王之后,靖太妃顾忌皇上曾经喜欢过董清芙,生怕他们见了面会勾起皇上的旧情,不利于十一王两口子的感情,因而总是刻意将董清芙藏在府里,没有什么大事,一般不会进宫来,今日不知怎么地,带了她来拜见太后。 时隔三年未见,她们都已由当年青涩的小姑娘嫁为了人妇,只不过一个是皇妃,一个是十一福晋。 在皇上眼里,香琬还是当年那般娇俏的小女儿情态。 而董清芙,一袭品竹色宫缎素雪绢裙,白嫩耳垂上点缀翡翠滴子,胸襟前别着一方鹅蛋黄绢帕,指甲如削葱般白净。 第175章 娘娘如此抬举臣妾 只见董清芙垂手而立,侧耳倾听着太后与靖太妃说话,面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无端给人一种遗世而独立的美感。 三年过去了,眼前的董清芙,与顺治九年那个秋天,香琬擦肩而过的人,几乎没有差别。 原本提起这茬儿来只是玩笑话,不想靖太妃一听太后提起皇上和董清芙的那段往事来,表情变得极不自然,“太后娘娘,这件事过去已久,都是孩子们年轻时候的笑谈了,太后就不要打趣了,臣妾还有要紧的事情跟您禀告。” 靖太妃说着,用余光扫一圈站在一旁的香琬和董清芙,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她生怕太后会继续说下去,才不得已转开了话题,这意思是要太后将她们支开。 香琬乖觉,怎会不懂靖太妃的话外之话?她长久生活在后宫之中,而靖太妃与董清芙到底算是客人,面对这种情景,她是该主动些,于是走上前朝着太后和靖太妃福了福,“启禀太后娘娘,十一福晋不常进宫来,今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让臣妾带她去逛逛御花园,方才来慈宁宫的时候,红罗还告诉臣妾,园子里的花儿都开了呢!” 太后赞许地看她一眼,“也好,有我们这些老人家在,你们年轻人难免会觉得拘束,出去走一走也是极好的,去吧,去吧。” 如此,香琬便和董清芙齐齐行了礼,小步退出了慈宁宫的大殿。 四五月里,御花园里的海棠花开得正浓艳丽,自从香琬成为皇上的枕边人之后,皇上喜欢香琬,爱屋及乌,也喜欢海棠花,特命花房在御花园里遍植海棠,听说今年花房新培育了百合品种,太后和皇后都喜欢,便叫人在园子里种了许多,此时也都已经开了个遍。 走在青石板上,放眼望去,引入眼帘的,不仅有浓烈的红,也有清雅的白,成群的蜂蝶飞舞过的地方伴随着一股股花香扑鼻而来,园子里高大的树木上面有叽叽喳喳的鸟儿雀儿在欢快地奏乐,香琬与董清芙并肩走在花丛之中,觉得无比舒心。 见四处无人,董清芙稍微后退了一步,欠了欠身子,“臣妾给嘉妃娘娘请安,多谢嘉妃娘娘盛情邀请。” 她的声音和她的性子极其相符,清清淡淡的。 香琬驻足,侧过身子,细细打量着低垂了头的她。 大前年的选秀,因着靖太妃为十一王提前要了她去的缘故,董清芙与皇家妃嫔无缘,最终嫁给了十一王,在香琬进殿去面圣的时候,彼时落选的董清芙委屈地落了泪,而今日一见,不知怎么的,香琬从她脸上捕捉到的不仅是入宫来觐见的小心翼翼,还有一抹忧容。 示意红罗扶了她起来,“十一福晋不必客气,说起来,你算是本宫的弟媳,自本宫入宫以来,一直没有机会与你这样近距离接触,听太妃娘娘提及过十一王府上事务繁忙,只是不知怎么今日倒有空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听她这样问,董清芙抽出绢帕轻轻按了按眼角溢出的泪滴,“王爷身体抱恙许久,请了许多名医也不见有好转,额娘担心得不得了,也是实在没有别的法子,这才进宫来请太后娘娘帮着从太医院里挑选几位医术精良的太医去府里给王爷诊治一番,臣妾便跟着额娘来了。” 这也就不怪她面有忧色了,亲近地走上前握了她的手,“王爷是得了什么病?怎么会如此严重?这件事回禀过皇上了吗?” 董清芙点了点头,“今早额娘进宫一说明王爷的病情,太后娘娘就已差人去养心殿给皇上知会一声,王爷病情日益严重,整夜整夜地咳嗽,有的时候甚至会咳出血来,现在每天只能躺在床上,进食也不香,全靠参片吊着身子。”她说着,又要落下泪来。 抚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不要太过担忧,王爷年轻力壮,偶尔染病没有什么大碍,太医院有好几位技艺高超的太医,等他们去了府上,一定会治好十一王的病,你要好生看着你自己的身子才是。” 知道这是在宫里,在香琬的面前,不宜这样消沉,因而勉强收起一脸愁容,嘴角撑起一抹笑容来,“臣妾多谢嘉妃娘娘关怀,额娘年龄大了,身上时时不爽快,王府的一切都需要臣妾一力操持,臣妾会顾好自己的身子,只盼着王爷能早日痊愈,这样臣妾也能安心了。” 眼看着董清芙一味担忧十一王的病情,无心观赏这里的花花草草,又估摸着太后和靖太妃还有话要说,这时候回慈宁宫去也不合适,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执了她的手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你从早上到现在一直跟随在太妃娘娘身边,本宫猜想你大概没吃什么东西,不如去本宫那里坐坐,本宫吩咐小厨房给你下碗鲜笋银丝面,略微填一填肚子,有什么话你也尽可以跟本宫说,如若有本宫能帮得上的,本宫一定会倾力相助。” 不想香琬会对她如此热情,董清芙感动不已,福了又福,“多谢嘉妃娘娘美意,娘娘如此抬举臣妾,臣妾实在惶恐。” 冲她宽和地一笑,“你和本宫年龄相近,今日能得以相见,也算是有缘,你不必如此多礼。” “臣妾多谢嘉妃娘娘!”董清芙又屈膝行了礼,这才跟着香琬往景仁宫走去。 招待完董清芙后,想着慈宁宫那边也快结束了,便叫润芝好生送了董清芙去慈宁宫与靖太妃会合。 客人走了,红罗也不肯闲着,又殷勤地端了一盏银耳红枣莲子汤来给香琬解暑,香琬心疼她,便命令她陪着自己坐会儿,以稍作休息。 看着红罗日渐显形的孕肚,香琬的心里泛起无尽的喜悦来,“润芝以前是小宫女,做事难免毛毛躁躁,因而无论交给她去做事,你都要替她提着一颗心,现在你也看到了,景仁宫的很多事情,润芝都可以独当一面,等你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再大些,行动不方便了,本宫便许你出宫安心待产去,待你产下孩儿之后再回来伺候也不迟。” 红罗低头拢了拢鬓发,羞涩地一笑,“奴婢多谢娘娘关怀,永庆每天细细熬了汤药来为奴婢补着身子,奴婢本来就身强力健,底子强着,哪就那么娇弱了?这才刚过了四个月,还能伺候娘娘一阵子呢!” “本宫知道你一片好心,不过本宫可盼着你平安产子呐,景仁宫不缺人手,你不要勉强自己,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趁此好好休息休息了。” “好,奴婢听娘娘的,来日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跟娘娘请假出宫回家去。” 香琬笑意盈盈地应道:“哎,这就对了。” “娘娘似乎对十一福晋很好呢!这十一福晋自从和十一王成亲之后,不经常入宫来,和咱们的交集并不多,今天算是头一次正式见面,奴婢瞧着,娘娘对她很是客气。” “董清芙与本宫为同一届秀女,后来她嫁入十一王府,本宫先是做宫女后来成为皇上的妃嫔,虽然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不过本宫看着她很是亲切,和本宫同一届的还有石琼梅,只不过自她被放出宫后,咱们已不知她的踪影,好不容易见到董清芙,自然要比别人亲厚些。” 红罗点点头,“娘娘说的是,当年皇上和十一王同时相中十一福晋,还是靖太妃娘娘在太后娘娘面前据理力争,太后娘娘这才答应将十一福晋指婚给十一王,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十一福晋的容貌,在这后宫也算是上上等的,正是因为她的姣好容颜,这么多年了,十一王从未纳过侧福晋,只可惜,十一王的身子,奴婢揣摩着永庆的语气,怕是很难撑下去呢!” 她说得很对,董清芙人如其名,不蔓不枝,亭亭净植,就如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你可知十一王得了什么病?” “奴婢听说是去年十一王在猎场狩猎从马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因着摔断了腿,回府后一直卧床静养,不知怎么的,后来竟然演变成了血痨。” “血痨?”仿佛不相信般,香琬骇然地睁大了双眼,脑海里倏然涌起今日在御花园里,董清芙那泫然泪下的面容。 医者皆知血痨多由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立伤骨,久行伤筋所致,虚火久蒸,干血内结,瘀滞不通,至于新血难生,津血不得外荣所致,得上这种病,不仅会长久地缠绵病榻,而且人的身子也会一天天塌陷下去,最后生生将病人折磨成一把脆骨。 颇有感触地长叹一口气,红罗继续说道:“永庆曾在奴婢面前提起过要想治好这血痨极其棘手,每一味药方都要经由细细思量,不可草率,而且但凡是病人病灶出现病变,极有可能会因为这病而命丧黄泉,十一王宠爱十一福晋,坚决不纳侧妃,现下十一王府没有子嗣,按着现在十一王的身体状况,要想留下一男半女,恐怕难上加难。” 十一王是皇家贵子,按理来说,身边不缺乏名医良医,但按着霍永庆的说法,这病很难治好,怕是一般的太医入府诊治,只会无功而返。 这也难怪一向不愿进宫的靖太妃乱了阵脚,竟然直接来寻求太后的帮助,有太后和皇上相帮着,总能多一分主意。 “本宫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没有孩子,只是十一王宠爱董清芙,怎么会一直没有孩子呢?” “听说是十一福晋嫁入王府后,生了一场大病,需要每日汤汤药药地滋养着,许是身体孱弱,怀不上的缘故,十一王便没有勉强她,这事儿便这样耽搁了下来。” 董清芙肤白貌美,不过她的肤色却比平常人要苍白一些,是药三分毒,一碗碗药灌下去,脸色自然不会像正常人那样丰腴红润,再加上她忧心十一王的病情,整个人看上去到底是病恹恹的。 更何况,当年就因为她不能入宫为妃的缘故,皇上得不到喜欢的人,索性耍起了小孩子脾性,排在她后面等待面圣的秀女都被一并打发回府,由此而涉及到的王公大臣,包括那些落选的官家小姐们,无不对鄂硕大人及董清芙怨声载道。 承受着如此之大的舆论压力,她郁火堆积,难免会大病一场。 香琬想着,不久之后,宫外十一王病情加重的消息会传遍六宫,看得出来,太后和皇上对这件事很是重视,香琬也应该尽早送去自己的心意。 沉吟间,猛然想起今日董清芙提起十一王现在全靠参片补着,于是心里有了计较,“红罗,你待会叫润芝去库里寻了今年开春皇上赏赐给本宫的那支婴儿小臂粗的山参,好生包起来,派人给十一王府送去,也算是咱们景仁宫的一点心意。” “娘娘宅心仁厚,太妃娘娘和十一福晋见了这补品,一定会感念娘娘的好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这一日早上起床,因着没什么大事,香琬不急着出去,便由润芝服侍着,慵懒地上了一个日常淡妆,折身到外间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一小块点心,倚在窗下绣着花样子。 “额娘,额娘,玩!”香琬抬头,看到乳娘牵了玄烨走进来,天气逐渐热起来,玄烨穿了一件湖蓝色薄绸长衫,摇晃着小脑袋,先是冲着香琬眨眨眼,继而用白白胖胖的小手指了指外面,外面天气正好,很适宜出去走走。 他还小,只会喊一些类似于“额娘”、“皇阿玛”这样简单的称谓,偶尔还会说上一两个小短语,这意思是要去外面玩呢。 看着他蠢蠢欲动的可爱模样,香琬心情大好,伸开双臂将他迎入怀里,在他脸上亲了又亲,这才将他的小手握住,站起身,“今天天气好,额娘带你去御花园玩个痛快!” 第176章 柔仪公主 玄烨闻言,转动着灵动的眸子,继而咧开小嘴巴笑得合不拢嘴,兴奋之下,又即兴说了一句:“额娘好。” 看他这样鬼灵精怪,香琬喜笑颜开,当下就吩咐乳娘带齐了东西,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到了御花园。 还没等她们走到近处,就听一把清脆的女童音宛若银铃般由远及近钻入香琬的耳朵里,“嬷嬷,快帮我扑住这只金色的大蝴蝶,我要的是这只蝴蝶,嬷嬷,你动作真慢,哈哈!” 玄烨一听有蝴蝶,早激动不已,挣脱了香琬的小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继续往前走去,只见百花丛中,一位穿着桃红色刺绣长裙的小姑娘正双手叉腰站着,陪着她的嬷嬷年龄大了,手上拿了网兜,无奈动作迟缓,怎么也扑不住那蝴蝶,小姑娘急了,从嬷嬷手中抢过网兜,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向一朵月季花靠近,那月季的花瓣上正停留着一只扑闪着金色翅膀的大蝴蝶。 玄烨被她的这个动作镇住了,停止了吵闹,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姑娘接下来的动作。 细看那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十足的美人坯子,不过还没有脱离小孩的天性,此时她的眼里只有那漂亮的蝴蝶,哪管脚下的石头光滑,她手上的网兜还没有来得及伸出去,身子就一个趔趄,眼看着要摔个大跟头。 香琬素来心善,当然不忍眼睁睁地看她摔倒,于是快步急走,伸出的手臂略微一用力,那小姑娘就软软地掉入了她的怀抱之中。 照看她的李嬷嬷看清来人是香琬,忙走上前来行礼,“奴婢参见嘉妃娘娘,嘉妃娘娘万福金安!格格年龄小,不懂事,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见谅!” 原来这小姑娘是一位格格,不过香琬倒从未在宫里见过她,见香琬皱了皱眉,面上露出疑惑来,李嬷嬷解释道:“启禀娘娘,格格是安郡王岳乐的次女,前几日才刚送进宫里来的,这几天一直在太后娘娘的慈宁宫里养着,暂且由奴婢伺候着。” “原来是这样,小孩子都这样调皮好动,无妨。” 怀里的小人儿瞪大了双眼,好奇地打量着抱着她的人,一袭桃红色滚雪细纱镶边长裙,柔软的密发之上簪着一枝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皮肤白皙,眉眼温柔,低头注视着她的时候,面上始终带着柔和的笑。 一看出手搭救自己的人这样美丽,柔嘉心里那抹差点摔倒的惊惧一点一点消散,她不但没有急着起身行礼,反而小泥鳅般往香琬的怀里钻了钻,俏皮地冲她一笑,“柔仪参见嘉娘娘,嘉娘娘的怀抱好舒服。” 柔仪,这样俏丽的小人儿,名字也如此好听。 “既然舒服那就多躺一会。”香琬含笑说着,挥手叫小纯子走过来,“去,帮格格扑蝴蝶去,多扑几只。” 小纯子得了香琬的吩咐,应声去了,柔仪嬉笑道:“多谢嘉娘娘,嘉娘娘和女儿穿一样颜色的衣服呢!” 她小小的身子很是柔软,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她只知道自己叫柔仪,知道眼前的人是嘉妃娘娘,却不知眼前的嘉妃位高权重,并没有表现得畏畏缩缩,不过正是这样,才愈加显出她的天真可爱来。 玄烨立在不远处,眼见自己的额娘怀里搂着一位小姐姐,心生嫉妒,不满地撇了撇嘴巴,无奈香琬只顾着怀里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玄烨的小动作,玄烨见香琬没有时间照顾他的小情绪,便摇摇晃晃地走到两人身边,拽了拽香琬的衣袖,嘴里嘟囔了一句,“额娘,姐姐,姐姐好看。” 从香琬的怀里站起来,柔仪别有兴致地打量着玄烨,伸出手轻抚着他的额头,“你长得也好看,说话还好听,姐姐带你去玩好不好?” 玄烨自小就喜欢新鲜事物,柔仪又是第一次在宫里出现,这样的新鲜人物愿意跟他玩耍,他自然高兴,跟在柔仪的身后跑来跑去。 “你好生跟在三阿哥的后面,小心他跌倒了。”香琬轻声吩咐了乳娘几句,自己则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歇息,随手采摘了一些开得正艳的鲜花,编成一个小小的花环。 等小纯子拿了扑到的蝴蝶走过来之后,香琬朝着柔仪挥了挥手,顺手将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小姑娘笑得开怀,顺便露出糯白细齿来,“谢谢嘉娘娘!” “格格,奴婢帮您扑到的蝴蝶。”柔仪转过身,从小纯子捧着的网兜中拿出那只金色的大蝴蝶,歪着头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半天,最终将那蝴蝶送到了玄烨的手里,在香琬诧异的目光中,柔仪宠溺地揉了揉玄烨的头发,“姐姐长大了,不喜欢玩蝴蝶,让给弟弟玩吧!” 玄烨手里把玩着柔嘉的心爱之物,开心地“嗷嗷”叫个不停。 李嬷嬷在旁看到此等情形,欣慰地笑着说道:“格格真懂事!” “嬷嬷,是嘉娘娘对我好呢!”柔嘉背着小手,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不知怎么的,虽是第一次见面,香琬却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许是自己没有女儿的缘故吧,如果,上一胎自己能多加注意保养,兴许也会生下一个和她一样明眸皓齿的小公主。 忆起伤心往事,香琬的眼里蔓过一抹失落,越加觉得眼前的柔仪天真可爱,心里越加对她喜欢不已。 玄烨喜欢漂亮姐姐,两人尽情地嬉笑玩闹着,直跑得满头大汗,园子净是他们两人童真的欢笑声。 眼看日头越来越毒辣,香琬生怕两个孩子中了暑气,便吩咐乳娘抱了玄烨,预备回宫去。 李嬷嬷也牵了柔仪的手,告辞道:“格格出来有一会儿了,也该回去歇午觉了,多谢嘉妃娘娘帮着奴婢照顾格格。” “嬷嬷不必客气,这会儿天最热,你带着柔嘉,拣树荫凉处的地儿走,免得让她热出一身汗来,等回去殿里的冰块一凉,保不准会惹了病。” “奴婢记得了,娘娘请慢走。” 微笑着帮柔仪正了正她头上的花环,贪恋地看她好几眼,这才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柔嘉的声音:“女儿恭送嘉娘娘。” 她的声音有如这炎炎夏日里一块沙甜冰凉的西瓜,让香琬的唇角绽放出一朵花来,香琬任由润芝扶着,不无感慨地说道:“润芝,你瞧瞧,安郡王多幸福,不拘到什么时候,府上养着这样灵巧的女儿,都是一种天大的福气,就连本宫也喜欢得不得了。” “娘娘与格格有缘呐,虽是在御花园偶遇,但都不约而同穿了一身桃红色衣裙,您若是喜欢她,往后等她入了宫,娘娘可以请她来咱们景仁宫做客,奴婢瞧着,三阿哥也喜欢格格呢,她来了,三阿哥一定高兴!” “嗯,这个法子好,她这次进宫估计也只是在太后娘娘那里小住,等有机会了,本宫就差人喊她来景仁宫陪玄烨玩耍,真真是个惹人疼的好孩子。” 明白她的心思,润芝少不得要轻声安慰她一番,“娘娘不要光顾着羡慕安郡王的女儿了,皇上那么宠您,隔三差五地来看您,等您养好了身子,不久的将来,咱们景仁宫也会养着一位天真活泼的格格,天天像小尾巴般黏着您呢!” “但愿如此,快些走吧。” 轻轻掠过这个话头不提,走在前面的乳娘怀里的玄烨玩累了,早已沉沉午睡,主仆几人便快步回了景仁宫,好生安置玄烨睡下。 第二天临近傍晚的时候,香琬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乘凉,吴公公来请她前往养心殿面见皇上。 原本以为是皇上召见她前去侍寝,不想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一路急匆匆地进了养心殿,却意外地发现皇后和宁贵妃等人都在。 “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还未等她完全屈膝,皇上就已伸出手将她搀扶起来,“这么大热天的,你何必着急,走得这样快,额头上这么多汗,快坐下来凉一凉。” 低头羞赧地一笑,“臣妾多谢皇上关心,听闻皇上有事要见臣妾,臣妾走得心急了些,没事的。” “青蕊,给嘉妃端一碗冰镇过的莲子汤来。”皇后见状,轻声吩咐道。 落了座,接过青蕊双手奉上的莲子汤,抿了一小口,一股香甜的凉意迅速窜上来,消解着方才一路走来的热气,朝着皇后欠了欠身子,“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润芝见香琬一张脸红扑扑的,便轻手轻脚走到她的一侧,替她摇起团扇来。 “嘉娘娘!”熟悉的声音在香琬的耳边响起,香琬诧异地抬头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这才看到柔仪从宁贵妃的怀里挣脱出来,小碎步跑到香琬的面前,“姑姑,让我来吧!”她说着,从润芝手里拿过扇子,有模有样地为香琬送去阵阵凉风。 皇上欣喜地看着柔仪满眼依恋地依偎在香琬的身边,“香琬,原来你早就见过柔仪了?朕瞧着,这孩子倒很喜欢你呢!” 笑盈盈地替柔仪理了理毛躁的碎发,香琬轻声说道:“臣妾昨天带着玄烨去御花园玩,正巧遇到了柔仪和李嬷嬷,两个小孩虽然之前没有见过,玩得倒很尽兴,臣妾也听说柔仪此次进宫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事情,臣妾觉得,她很是可爱呢!” “朕就是因为觉得她率性可爱,所以已经决定正式将她收为朕的养女,皇额娘也同意了这桩美事,日后就封为柔仪公主,精心养在咱们宫中。” 年幼的柔仪自然不知道皇上说这话的真正用意,还在为能再次见到香琬而开心不已,惟有香琬初闻这个消息,深感震惊。 众人皆知,现下皇上膝下的子嗣比较单薄,格格更少一些,皇上收养一些王公贵戚的女儿做养女,一则可以显示皇恩浩荡,二则可以为将来与蒙古的婚媾联姻未雨绸缪。 她知道柔仪进宫来的事情,却从没想过她是安郡王夫妇送进宫来做皇家养女的。 而众位妃嫔被召来养心殿,是皇上为了给柔嘉寻一位合适的养母。 再小心翼翼地扫视一圈在座的人,皇后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应该对将柔仪接到中宫这件事不感兴趣,而其他的两位,宁贵妃和娴妃,则应该都是皇上心目中的候选人。 自生下二阿哥之后,宁贵妃因为身体的缘故,彻底失了皇上床第方面的恩宠,很难再有孕,因而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香琬没有到来之前,柔仪会被她抱在怀里,她一定很想要将柔仪接到钟粹宫里去养着,这才想着和柔仪亲近一番。 娴妃更不用说,膝下无子,有个养女也算是有个精神寄托和陪伴了。 强压下心头涌起的胡思乱想,香琬淡淡一笑,“臣妾恭喜皇上,这果真是好事。” “柔仪本就极讨人喜欢,养在宫里,待她长大成人之后,朕替她寻个好婆家就是了,只是柔仪毕竟年龄还小,需要一位养母细心照料着,朕思来想去,宫里位分较高的,也就是你们四人,将柔仪交给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位,朕都很放心。” 皇后温柔地看皇上一眼,“臣妾宫里养着旻玉,若是能多一位柔仪,旻玉就又多了一位姐姐来疼爱,臣妾很乐意呢!” “皇上,臣妾宫里没有孩子,如若皇上信任臣妾,将格格交给臣妾,臣妾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抚育她长大成人。”看得出来,娴妃很想争得柔仪的抚养权,一向很少在人前说话的她也急于表态。 惟有宁贵妃和香琬静静坐着,不发一言,静等皇上的最后决定。 “柔仪,你过来,告诉皇阿玛,你最想跟着哪位娘娘回宫去?你若是喜欢,那这位娘娘以后可就是你的额娘了。” 小小的柔嘉乖巧地点点头,转动着大眼睛,目光来回翻转,细心留意着她们四个人的表情。 几人之间流动着的空气也似乎因为她的迟疑而凝固停留在这一刻。 第177章 娘娘一定要万事小心 过了许久,柔仪才拽了拽皇上的裙摆,奶声奶气地回答着皇上的问题:“皇阿玛,哪位娘娘宫里有弟弟,柔仪就去哪宫,柔仪喜欢弟弟,还要给他扑蝴蝶玩!”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皇上也是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柔仪这意思是要找昨天同她在御花园里玩耍的玄烨,于是哈哈大笑起来,轻轻拍了拍柔仪的后背,“这里惟有你嘉娘娘的景仁宫有玄烨那个小家伙,去吧,今后你就去景仁宫住着,嘉妃就是你的额娘!” “女儿多谢皇阿玛!”柔仪喜笑颜开,继而迈开步子,一个猛扎子,扑入香琬的怀里。 皇后本就不欲争夺这个养女权,因而看到柔仪选择了香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愉快来,面上含了宽和的笑恭贺道:“本宫恭喜嘉妃了,嘉妃现在也算是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了。” 极力掩住心底的狂喜,掏出帕子替柔仪擦着头上的汗,“臣妾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对臣妾的信任,臣妾一定会用心抚养柔仪长大成人。” 娴妃的脸上闪过一抹巨大的失落,只能强自欢喜,站起身福了福,“臣妾恭喜皇上,恭喜嘉妃。” 柔仪伸出双手圈了香琬的脖子,难为情地低头思量了许久,才红着脸呐出一句“额娘”来。 “哎!”香琬响亮地应了一声,欢喜地快要落下泪来。 皇上走上前,爱怜地看香琬一眼,从她怀里接过柔仪,“朕知道你一直都喜欢女儿,难得你与柔仪有缘,朕许你今后将她养在你的宫里,这样一来玄烨有了姐姐,你有了女儿,岂不是两全其美?朕待会请皇额娘将柔仪的东西送到你宫里去,现在朕先陪你和柔仪回景仁宫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香琬还来不及安排,便不动声色地给润芝递了一个眼色,要她快快回宫里准备起来,润芝知道她的意思,忙悄悄折身出了养心殿,快步跑回景仁宫。 香琬怀着满腔感动,恭谨地屈膝行礼,“臣妾多谢皇上成全。” 眼看皇上要与香琬成双成对地离开,娴妃起身陪同皇后先回了坤宁宫。 自从亲眼看到柔仪选择了香琬之后,宁贵妃便灰败了脸,她只以为柔仪这孩子很是灵巧可爱,宁贵妃要抱她,她便钻到她的怀里来,却不知,柔仪早在之前就与香琬有了一面之缘。 与皇上一同走出养心殿,香琬费力地搜寻着宁贵妃,却只瞥到了她那落寞的背影。 不得不承认,宁贵妃同样想将柔嘉养在宫中。 可是有些东西就是稀世珍宝,就是独一无二,两人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得到,更不允许分享。 哪怕亲如姐妹。 贵妃姐姐,对不起了。 望着宁贵妃远去的背影,香琬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转首,柔仪和皇上的笑脸就映入香琬的眼帘,很快就将她心里存着的那抹愧疚冲刷得一干二净。 谁能想到,景仁宫里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位柔仪公主,子嗣繁多,宫里人烟气息浓厚,景仁宫自然会越来越兴盛。 心满意足地看着走在前头的皇上牵着蹦蹦跳跳的柔仪,这小丫头,虽然只有五岁,脑子却转得很快,她知道若是直接选了香琬来做养母,说不定会引起其他三位娘娘的不满,但若是以玄烨为借口,其他娘娘也便没什么好说的。 皇上让她从中选择一位做养母的时候,她观察了许久,自然能看出谁是真心想要抚养她的人。 率先回了景仁宫的润芝早叫小宫女将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又带了人,去库里寻了许多小女孩喜欢的摆件物品,一一摆在柔仪的房间里。 心中所想得以实现,皇上十分高兴,将香琬和柔嘉一路送回了宫,又陪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观察到柔嘉面上露出倦色,这才独自回了养心殿。 自皇上走后,润芝殷勤地给柔仪端上了点心和甜汤,陪着她吃了些。 香琬又牵着她回了房间,亲自看着小宫女们服侍柔仪沐浴更衣,香琬替她盖好被子,笑吟吟地哄着她入睡。 “柔仪乖,玩了这一天,也累了,快快睡着,明早起来,额娘还要给你量身形,裁制新衣裙呢!” 听话地乖乖闭上了眼睛,柔仪回想着到了景仁宫以后发生的一切,不知为何,一行清泪竟从她的脸颊滑落而下。 以为她是想家了,香琬将她轻轻揽入怀里,“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想家了吗?” 小小的人儿在她怀里使劲摇头,哽咽着说道:“女儿不想家,景仁宫好,额娘也好,润之姑姑也好,女儿哪儿都不去。” 唇角的笑意因她这句暖心的话而更浓,“既然你喜欢这里,那就以后都住在这里,不哭,好不好?” “额娘,阿玛不喜欢我,因为我是庶出,所以送我进宫来,是不是?”柔仪说着,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不想她小小年纪竟会有这么沉重的心事,香琬抱紧了她,“是谁胆敢胡说八道?本宫的柔仪最是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府上的人都这样说,女儿的生母是刺绣女工,阿玛讨厌她,讨厌女儿,这才将女儿送进宫。” 她说得不错,安郡王府上有福晋,有三位侧福晋,却从未听说柔仪出自哪方,或许她口中的那位刺绣女工在府里连名分都没有,谁都知道,将女儿送给皇上做养女,未来的一切事情都不可预测,是福是祸,也只能看这位格格自己的造化了,若是安郡王的嫡女,嫡庶有别,身份尊贵,安郡王又视为掌上明珠,怎么会舍得送进宫来给皇室做养女? 这也就不怪柔仪小小年纪就比别人要想得更多。 帝王家的子女虽生来拥有天家富贵,同时也要比宫外之人更懂得处事之道,无非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来。 掏出手帕替她擦着眼角的泪水,轻轻地拍着她入睡,“乖女儿,听额娘的话,过去不能决定以后,人要学着往前走往前看,以后啊,这景仁宫就是你的家,本宫就是你的额娘,受了什么委屈,都跟额娘讲,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也跟额娘讲,柔仪有了额娘,就什么都不用怕。” “我知道额娘最疼柔仪,方才在养心殿的时候,女儿能看出来。” “额娘有了柔仪,就有了贴心小棉袄,额娘自然要疼你爱你呵护你。” 怀里泪眼朦胧的柔仪抬起头来,扑闪着大眼睛,忍住哭泣,郑重其事地说道:“额娘,柔仪以后要与您相依为命。” “好,额娘与你,与玄烨,与你皇阿玛,相依为命。” 低了头,轻柔地贴在柔仪的耳边,跟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趣事,终究是小孩子,被香琬的话逗得“咯咯”笑个不停,累极了,也便在香琬的怀里睡着了。 将柔仪安置好,香琬悄声退了出来。 掀起珠帘,进到里间,红罗正在费力地将一盆盆杜鹃花摆到墙根下,一见香琬进来了,忙扶着腰站起身,喜滋滋地说道:“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喜得柔仪公主。润芝已经跟奴婢说了娘娘和格格的事情,看来这格格是命中注定要来咱们景仁宫的。” 注意到红罗说话的时候,脸色蜡黄,气色不是很好,想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语气里免不了带了责备,“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以后这些杂活尽可以交给小宫女们去做,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一定要护着你和孩子才是。” “奴婢没事,夏天天气炎热,殿里不宜燃香,奴婢就吩咐花房将这些花儿送来摆着,也好给娘娘送去一抹清香,娘娘喜欢就好。” 强行将她拉到桌旁坐下,“你呀,事事都为本宫考虑,你看看你,满头的虚汗,回头霍永庆来跟本宫要人,本宫可怎么交待?你听本宫的,从明天开始,你回去歇息着,等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再回来。” “娘娘……” “你放心,有润芝在,本宫一切都好,你回家安心待产就是。” 香琬这样固执,红罗不好拒绝,低头思量了半天,这才勉强点了头,“奴婢谨遵娘娘懿旨,只是奴婢出了宫,不能时时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一定要万事小心。” 亲热地握着她的手,“你放心好了,这景仁宫会一直好好的,就等你回来呢!” 暂且离别的愁绪在主仆二人之间悄然蔓延,上一次红罗为了香琬,被皇后等人痛打一顿,好久起不了身,霍永庆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眼里的心疼却是难以掩藏的,因而这次,无论如何,香琬都会让红罗好生休养一阵。 奉太后和皇上之命,红罗自成为景仁宫的掌事宫女之后,景仁宫里事事都需要她亲力亲为,现在骤然要抽身出宫,自然放心不下,临走之前拽着润芝细细交待了一通,直等润芝再三确认记下她的话了,这才放心,收拾了细软,出了宫回家去。 第二天一大早,先是内务府的江公公奉皇上之命,给柔仪送来了各类赏赐,紧接着是云珠送了一个叫芬儿的小宫女来。 “贵妃娘娘听说了红罗姑姑出宫待产的事情,想到您的宫里最近又新添了柔仪格格,而身边能用的也就只有润芝一人,难免人手不够,这芬儿是上个月新入宫的宫女,手脚还算灵快,贵妃娘娘亲自选中了她,吩咐奴婢给您送来,以后就让她帮着润芝伺候娘娘。” 抬眼望去,一身湖蓝色宫装的芬儿眉眼干净,垂手站立着,还算乖巧,叫润芝带了她下去,从盘中拈了一块一口酥递到云珠手里,“贵妃姐姐思虑周全,知道本宫身边缺人,这一大早就送了人过来,本宫感激不尽。” “娘娘不必客气,贵妃娘娘说了,娘娘新添了格格,她没有什么贵重的贺礼相送,好在她有协理六宫的权力,借着调度六宫人手,能帮娘娘一把是一把。” 宁贵妃从来都是用这种低调的方式来照顾着香琬,“贵妃姐姐有心了,这样,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本宫进去梳妆更衣,待会儿本宫跟你回钟粹宫去,亲自面谢贵妃姐姐。” 谢恩也不必急在这一时,香琬之所以会有这个心思,无非就是惦念着昨天在养心殿,宁贵妃没有得到柔仪的抚养权,难免会心生失落,趁着她给自己拨了芬儿来,如若能立马前去感谢,温言暖语的说着,说不定还可以消解一下她心中的不平。 不想等她说出这话之后,云珠的脸上却露出难色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呐出一句:“贵妃娘娘交代过了,娘娘才将格格接到宫里,事情多,娘娘一定很忙,不必急着前来谢恩了,也请娘娘不必如此客气。” 似乎是预料到了她会立马要前往钟粹宫,这样的宁贵妃着实怪异,从前的她不会这样生分,无论是钟粹宫还是景仁宫,她们都是彼此不用通报,出入自由。 看香琬面上露出狐疑来,云珠连忙补充道:“贵妃娘娘昨晚回去有些偏头痛,早上起来更严重了,奴婢估摸着,贵妃娘娘应该因为病痛而心烦,这会不想见人罢,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 “贵妃姐姐病了?请太医看过了吗?这样,你先回去,本宫这就宣霍永庆前去钟粹宫给姐姐瞧瞧。”香琬焦急地追问道,既然云珠已经这样说了,香琬也不好再强硬要跟着去,只好巧妙地转了话题。 云珠屈膝福了福,“多谢娘娘关怀,奴婢会将娘娘的话转达给贵妃娘娘,那若是娘娘没事的话,奴婢就先回钟粹宫伺候贵妃娘娘了。” “你但去无妨,润芝,送你云珠姐姐。” 目送着云珠躬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手边的茶杯早已凉透,虽已算是炎热暑天,香琬还是觉得后背涌上一股股寒意。 香琬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 宁贵妃躲着不见她,才是真正的心有芥蒂了吧。 第178章 你的眼里,有朕。 虽然多了柔仪这一个小插曲,但后宫的日子还算是风平浪静地过着,坤宁宫、钟粹宫和景仁宫三宫都忙于精心抚育着自己宫内的孩子,等到六月满池荷花争芳夺艳地相继盛开之时,二阿哥福全、三阿哥玄烨和柔仪格格这几个年龄大些的孩子,整日跑到御花园里玩耍,这样一来,宫里小孩银铃般的欢笑声渐渐多了起来。 太后身子大好之后,经常叫苏嬷嬷扶了她,远远地看着孩子们追逐打闹,童真的小脸上满是汗珠,“苏茉,你瞧瞧,你瞧瞧,玄烨那机灵鬼,自从有了柔仪护着他,他比从前更疯了,跟那泥巴里的泥鳅一样,比谁都跑得欢,你待会嘱咐乳娘好生跟着,不许三阿哥跌了。” 苏嬷嬷笑着应和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咱们的三阿哥确实机灵得很呢,二阿哥敦厚,这样生机盎然的园子,真是遂了太后娘娘的心愿呢!” “托先帝在天有灵,保佑福临子嗣繁多,哀家喜欢这些孙儿们,他们无一不是爱新觉罗的希望,无一不是皇家的未来。” 说笑间,皇后一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怀里抱了旻玉,向太后这边走来,她的身边跟着刚刚被诊出有孕两月有余的娴妃,虽说前段时间没能将柔仪争取到永和宫去抚养,但现在有了孩子,之前的失落也就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而烟消云散,按时间推算,这孩子应该是在她陪同皇上南游途中怀上的。 宫中的妃嫔无论受宠与否,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变得与众不同,此时的娴妃一袭象牙白色宫缎素雪绢裙,乌黑如云的密发上斜插着一枝羊脂玉玫瑰簪,双手有意无意地抚过小腹,脸上的笑意温柔而又慈和,无端生出一种母性的柔情来。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挥手示意两人平身,太后的目光掠过皇后爱怜地落在旻玉身上,“几日不见,旻玉又可爱了许多,哀家瞧着这眉眼倒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以后必然也是个大美人,皇后好好养着吧。” 唇边浮起柔顺恭谨的笑,“儿臣多谢皇额娘谬赞,今儿天气好,皇额娘出来走走是极好的。” 就因为皇后生了女儿,太后略显嫌弃,没有亲自前往探望,直到旻玉满月时才出席了满月礼,还是皇后亲自前往慈宁宫再三请她前去的结果。 太后前段时间染了风寒,皇后赌气没有前往慈宁宫侍疾,平日里前去慈宁宫请安的次数也日渐减少。 虽说太后和皇后都出自博尔济吉特氏母族,理应相互扶持,不过这样你来我往地互相伤害,到底是伤到里子了。 娴妃在一旁听她们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寒暄着,觉得太后和皇后的谈话语气太过客气,到底是没有以前那样亲厚的模样了。 “娴妃怀着的头胎,一定要多加注意才是,哀家可是盼着你能再为皇帝添上一儿半女呢!” 脸上露出一抹羞赧来,低头注视着在悄然孕育小生命的肚子,娴妃柔声应道:“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关怀,臣妾入宫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臣妾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他的,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如此甚好,哀家就放心了。” 原本在远处玩耍的孩子们看到大人们在说话,也都凑了过来,福全和柔仪抱了太后,嘴里不住喊着“皇祖母,皇祖母,陪我玩,陪我玩!”那样子十分可爱,令一向严肃的太后也忍俊不禁起来。 惟有玄烨绕到皇后身边,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皇额娘金安!” 皇后似是很意外,将旻玉交给一旁的乳娘,俯下身捏了捏玄烨的脸蛋,“你这小家伙,嘴巴真甜。” “皇后娘娘,三阿哥这是记得在咱们坤宁宫生活过一段日子呢,所以才和娘娘如此亲近。”青蕊喜不自胜地说道。 玄烨的乳娘忙跑上来,拉过玄烨,解释道:“皇后娘娘曾经悉心照顾过生病的三阿哥,我们娘娘经常在三阿哥面前提起这件事,还一再要三阿哥尊敬您亲近您,三阿哥记性好,我们娘娘说的话,奴婢听着,他都记住了呢!” 听乳娘娓娓道来,皇后倍感意外,不敢相信似的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乳娘万分笃定地点了点头,玄烨已挣脱了她的怀抱,挥舞着小手,朝着皇后喊道:“皇额娘,抱!” 玄烨这一系列的亲热举动,早就激起了皇后的爱恋之心,忙将他拥入怀里,又拉起他脏兮兮的小手,替他擦起手心的汗渍来。 苏嬷嬷轻轻拽了拽太后的衣袖,朝着皇后和玄烨怒了努嘴,太后会意一笑,“嘉妃这是教子有方。咦,怎么只见孩子们在这里玩耍,倒看不见她的影子?” 听得太后问话,柔仪嘻嘻一笑,“额娘方才还在这儿陪着我们玩耍的,只不过刚才被皇阿玛拉走了。” 柔仪这样一说,众人也就对其中缘由了然于心,不欲特意去找寻他们两人的身影,紧接着轻轻转了话题。 其实,只消转过假山,就可看到一块茂密的绿色草地,草地上生长了许多蒲公英,此时都争相举起了毛绒绒的小花伞。 而在草地中间,皇上的怀里拥了一袭芙蓉色软银轻罗百合裙的香琬,两人相依相偎着,面贴面,低声说着悄悄话。 用心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安逸,香琬诗兴大发,随口吟道“随风轻舞逸天涯,时暮悠然伴彩霞。胜景险峰皆过眼,甘将春喜送千家。” 侧耳倾听她吟诵出几句诗来,皇上忍不住抚掌叫好。 香琬得意地一笑,支起身子调皮地鼓起腮帮子,吹开一朵蒲公英,由于用力过猛的缘故,擦了金盏香粉的脸显出一抹红晕来,皇上看她这般小女儿情状,再看一眼她胸前那若隐若现的粉云,早按捺不住涌起的那股冲动,清凉的唇不由分说落在香琬的樱粉色小嘴上。 时浅时深的吻接连落下,午后夏风吹过,蒲公英的花伞脱离了束缚,纷纷飞扬而起,不一会儿,就演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绝美画面。 那些软羽似的小精灵在空中打了一个圈,紧接着一个急速下转,落在了香琬的瓷白脸颊之上,落在了两人的头上,肩上,明黄色和象牙白色的裙摆上。 顾不得拂去瓷白面颊上的蒲公英,皇上托了香琬的脸,深情而投入地品尝着她的甜美。 细细的喘息从香琬的唇齿边羞人地溢出,还没等她及时克制住这种不该有的反应,她整个人已经被皇上横抱起来,“皇上?” “去你的景仁宫还是去养心殿?”此时,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但又带了一丝压抑,还有即将爆发的隐忍。 猜出他接下来的举动,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皇上,现在是,是白天,皇上不可!” “可是,你的眼里,有朕。” 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皇上脚下的步子飞快,分明不再给她任何分辨的机会。 沿路做粗活的宫人们看到皇上抱了满面通红的香琬,皆背转身不敢多看一眼,心里却在纳闷,皇上早几年前就将香琬纳为了妃嫔,转眼几年的光阴过去了,本该早已是新人变旧人,再无新鲜可言,可皇上对香琬,怎的还是这样用情颇深。 景仁宫内。 “刺啦”一声脆响,香琬的衣裙已应声落地,皇上伸出双臂,抱了光滑的她在怀里。 侍寝从来都是天黑之后悄然进行的宫廷秘事,此时外面阳光正灿烂,还能听到院子里宫人们走来走去的声音,香琬既害怕,又按捺不住那种兴奋。 饱满紧致的身子紧紧贴在一处,皇上贪恋地吻着她的每一处。 绾成同心结的帐子被香琬轻轻一用力,就用层层纱帐将两人与外面隔离开来。 撑起胳膊,看着身下的人面目通红,珠钗斜倚,黑发绵延在白皙的胸前,羞涩地将细长的手指含在嘴里,欲拒还休地瞥一眼皇上。 现在的香琬带给皇上的,更是一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之美。 更大的兴致不断涌上来,皇上似乎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子里去。 伴着一声长吟,帐子里的春意终于渐渐散去。 皇上犹不尽兴,眷恋地吻着香琬白净的耳垂,香琬小心地躲开他的继续攻击,费力地伸出手将锦被拽上来,盖在两人的身体上。 “怎么还是这么害羞?” 香琬的声音低若蚊蝇,“皇上,这样不好,被别人知道了,太不好。” “这件事是你我夫妻秘事,只有你知我知,怎么可能还有别人知道?实在是你太美了,今天尤其美,朕忍不住了。” “那皇上,你保证,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好笑地胡乱吻一通她的脸颊,“好好好,朕听你的,不过现在你得听朕的。” “什么?” “让朕再亲亲你。”皇上邪恶地笑着,再次上下其手,让香琬招架不得。 香琬看他这个样子,无奈地一退再退,只能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皇上,不要闹!” 无赖似的钻到香琬的被子里,将她钳制在身下,“朕只和你闹,好不好?” 就像是看一件珍宝一样,皇上就那样宠溺地看着香琬。 渐渐沉溺在皇上温柔似水的眸子里,香琬放弃了挣扎,几不可见地点头,继而微微闭上了眼睛。 皇上的手一路下滑,所滑过的肌肤一阵战栗,随即激起点点星火。 来不及再去思索那些所谓的规矩,香琬只觉得浑身发热,随时要燃起熊熊烈火来。 “娘娘!三阿哥和格格回来了!”守在外面的润芝特意拔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显得极为突兀,惊得香琬和皇上忙起身胡乱套着衣服。 等服侍着皇上系上龙袍的扣子,玄烨和柔仪有说有笑的声音已由远处到了近处。 慌乱地挽起帐子,娇嗔地瞪皇上一眼,这才整了整发髻,故作镇静地向外间走去。 外间,润芝带着小宫女摆了一桌的点心和冰镇过的西瓜汁,一看到香琬走出来,面露窘迫地行了礼,走上前替香琬整了整衣领。 “额娘!” “额娘!” 两个孩子像归家的小鸟儿一样欢快地扑到香琬怀里,香琬掏出帕子分别为他们擦着额头上的汗,“瞧瞧你们这一路跑的,也不怕热着自个儿。” “额娘,方才你怎么突然不见了?方才在御花园里,皇祖母还问起您了呢!”柔仪边喝西瓜汁边问道。 听到柔仪说起太后寻找自己,一抹娇羞漫上香琬的两颊,支吾着不知如何回答之时,皇上走到柔仪跟前,拽了拽她的小辫子,“你额娘方才跟皇阿玛回来写字了,柔仪,以后你也要跟着你额娘学写字呢!” 趁着没人注意瞪他一眼,堂堂皇上,也要编出理由来搪塞儿女。 柔仪歪着脑袋看了香琬半天,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咦?额娘写字怎么会脸红呢?是不是太热了?” 看她这样可爱,皇上忍俊不禁,掂了一块桂花糕送到她的嘴里,“柔仪说得对,这天气是太热了,你们方才玩什么游戏了?跟皇阿玛说说好不好?” 毕竟是小孩子,皇上这样一问,也便没有再追问下去,两个孩子围着皇上叽叽喳喳地说起了玩耍的趣事。 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身欲去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却看到润芝躲在她身后扮了个鬼脸,一脸坏笑,香琬走上前在她额头使劲点了几下,“格格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竟敢取笑本宫?” 润芝吐了吐舌头,“奴婢不敢,奴婢是为皇上和娘娘高兴呢!” “走走走,去小厨房。”不容她继续说下去,香琬拽着她去了小厨房。 自从景仁宫里多了柔仪,就好像是多了一个开心果,再加上玄烨逐渐大了,说话越来越顺畅,景仁宫从早到晚都是吵吵嚷嚷的。 好不容易哄他们睡着,香琬托着疲倦的身子回了里间,不想皇上还没走,此时正半躺在床上随意翻阅着一本兵书。 第180章 朕想迎董清芙入宫。 却看到香琬用手抚着额头,疲惫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这会不早了,若是告诉了贵妃姐姐,她一定急得整晚睡不着,她身子本就不好,事情再急,也不必急在这一时,这事搁到明天吧,本宫有些累了,你退下吧。” 皇上不知,他的这个举动会让后宫多少人伤心不已,既然要有人伤心,那香琬宁愿这伤心暂且在景仁宫过了夜,再飘去别的妃嫔那里。 不想她竟会如此失落,小纯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底气不足地继续搭着话,“那奴才喊润芝进来服侍娘娘。” 香琬朝他挥了挥手,“不必了,你先出去,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这种天气,就算临近傍晚也是极其闷热的,景仁宫得了香琬的命令,外门紧闭,惟有香琬一人呆坐在里间,大缸里的冰块早已消解殆尽,香琬也浑然不知。 皇上现在同情董清芙一如他当年同情自己,一路从宫女摇身而为现如今的嘉妃,皇上对她的喜欢到底有几分?还是同情驱使着他去对她好? 既然已经让香琬深深地沉陷在这种宠爱之中,又为何要用这种方式让她的美梦被惊醒。 走到现在,皇上到底是同情她还是爱她? 莫非君王的宠爱从来都是这般扑朔迷离,不许重情之人去探个究竟? 宛若上好的绫罗绸缎被有心之人狠力划破,再拼凑不出原来繁华紧凑的美好模样。 香琬那颗柔软的心也随之慢慢破碎成很多块。 “皇上,皇上!”如困兽般低声嘶吼着,香琬用受了伤的手不住地捶着桌面,直到鲜血不断往外溢出。 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快要撕咬出血迹来,在门外守候的润芝再不敢痴痴等下去,大着胆子破门而入,看到香琬如此失态吓坏了,膝行至她跟前,双眼带泪地捧起她的手,“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啊!” 一圈圈的纯白纱布紧紧裹着伤口,却裹不住那颗破碎的心,鲜红的血珠不断从纱布里面奔涌而出。 双眼布满血丝,屋里的光色突然黯淡下来,外头一阵电闪雷鸣,紧接倾盆大雨迎头而下。 景仁宫里乱作一团,雨水趁势浇湿了院子里来不及收回来的衣衫,也浇湿了香琬的那颗鲜血淋漓的心。 可想而知,宁贵妃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的剧烈反应,包括太后和皇后两宫的主子知道之后皆惊慌失措,皇上出宫在外,深宫之人自然束手无策,只能盼着皇上早日归来,也好早些了解事情的发展态势。 “额娘,皇阿玛好久都没有来看我们了?为什么啊?”柔仪一边帮着香琬分拣彩线,一边随口问道。 正在一边玩耍的玄烨听到柔仪提起皇上,也小跑到香琬跟前,牵着她的衣角不依不饶地追问着:“额娘,玄烨要皇阿玛,玄烨要皇阿玛!” 心底泛起一阵苦涩来,忍了许久,嗓子才终于发出几个沙哑的字来:“玄烨乖,柔仪乖,等皇阿玛不忙了,就会来陪你们玩。” 润芝和芬儿垂手立在一边,听香琬的语调里带了凄凉,面上皆露出担忧来,润芝不忍再看下去,转身,却意外地看到皇上正由吴公公陪了,跨进殿里来。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金安!”润芝的声音引起了玄烨的注意,两个孩子一听皇上来了,欢欣雀跃地扑入皇上的怀里,嘴里甜甜地喊着“皇阿玛”。 似是不敢相信地站起身,愣愣地看着皇上如往常那般进了景仁宫,数十日不见,他原本年轻俊朗的面庞上竟增添了一层风霜,眼里净是沧桑。 而她亦是如此。 不想再次见面,香琬已有咫尺天涯之感。 皇上哄着柔仪带了玄烨到外面去玩,慢慢走到香琬的面前,将她轻轻拥入怀里,“香琬,朕回来了,你还好吗?” 一行清泪无声落下,浸入明黄色的布料之中,竭力忍住内心波动的情绪,柔柔一笑,“多谢皇上关怀,臣妾一切都好。” 此时归来,皇上似有极重的心事,因而并没有觉察到怀里的香琬凄然落泪。 静默着拥抱了好久,皇上才迟疑着出声:“香琬,朕来你这里,是有事跟你商量,所以一回宫就先来了你这里。” “皇上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臣妾理应为皇上分忧解难。” “朕想,想迎董清芙入宫。” 厚重的嗓音犹如晴天霹雳,香琬当头挨了一棒,泪水更加肆意地流下。 等不到她的回答,皇上抬起大手轻轻抚过她的面庞,却抹到一大把泪水,诧异地强迫她抬起头来,“香琬,你哭了?” 艰难地从皇上的怀里挣脱出来,香琬步步后退,稳稳地屈膝行礼,“臣妾哭是因为这数十日对皇上的相思之苦,臣妾从未想过,有一天,皇上来景仁宫,是为了别的女人。” 香琬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那股倔强里透着的是溃不成军的脆弱,皇上不忍地上前一步,唤着她:“香琬,香琬。” “自古帝王皆有三宫六院,皇上要纳新妃,臣妾无话可说,只是那董清芙是襄亲王的遗孀,皇上怎可迎娶她进宫?难道不怕朝臣和天下人妄议皇上吗?皇上因这事来景仁宫找臣妾,臣妾担当不起,实在惶恐!” “朕就是因为他们都是一些守着所谓祖宗规制的迂腐之人,朕才会来找你,朕知道你,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懂朕,你一直懂朕,你会帮朕。” 哀怨地望向那个已然陌生的皇上,太后说她是皇上的解语花,或许很多时候,她要比其他妃嫔更懂皇上的心思,可是她也是女人,是只希望夫君能宠着自己的女人,皇上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进宫的事情来找她?这无异于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臣妾受教于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深知礼仪规制,臣妾万万不敢帮皇上,臣妾不愿成为被众人唾骂的嘉妃!” “可是芙儿她,她身子那样孱弱,靖太妃为人苛刻,她以后在王府的日子可怎么过?” 芙儿?多么亲密而又讽刺的称呼。 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已称董清芙为芙儿。 “无论她怎么过,都是她自己的事,臣妾觉得,和皇上无关。”香琬狠了心肠,冷然出声。 执了她的手,皇上急切地说道:“香琬,你知道三年前的选秀,朕最后悔的两件事是什么吗?一件是没能及时将你纳为妃嫔,第二件事是没有坚持自己的内心想法,将芙儿留在身边,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朕真是心如刀割。” “皇上,世事难料,谁也不想看到十一福晋这样的!”香琬失声喊出来。 “可是,后来,朕将你晋为嘉妃,也与你生下了玄烨,又将柔仪接到你身边抚养,你现在不是生活得很好吗?这就说明,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朕是天子,有能力将芙儿带离苦海,既然朕能做到,为何还要让芙儿继续受苦呢?” “你经常跟朕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试想一下,如若是你,一直身在苦海,是不是也很希望朕能解救你呢?也唯有朕能救你,能救她,你能懂朕吗?” 宁贵妃说得没错,她们的皇上是一位博爱的君主。 香琬想要反驳,却无从反驳,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双手没有丝毫暖意,倒像是丛生的枯老树根,在下一秒就会将自己紧紧扼住。 颤抖着迎上他热切的目光,香琬忍了忍,还是将自己内心的疑问问了出来:“皇上,臣妾想问您,您宠爱臣妾,是因为喜欢臣妾还是同情臣妾?” “是因为朕喜欢你,喜欢你和别人不一样,喜欢你能事事懂朕。” “那皇上现在要接十一福晋入宫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同情她?” 紧接着抛出的问题让皇上哑口无言,他越是沉默,越是让香琬心碎。 “香琬,你又何必为难朕,你知道朕现在……” “皇上心里所想,臣妾或许能了解一二,但皇上知道在做什么吗?如若太后娘娘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会如何勃然大怒,臣妾连想都不敢想,还请皇上断了此等念头。” 心隐隐地发痛,膝盖一软,香琬跪倒在地,再不敢抬头去看皇上的双眼,他的眼里早已不见香琬的投影。 “朕自然知道朕在做什么,朕之所以来找你,是朕想要你同意朕这样做,朕还年轻,以后还会迎娶很多妃嫔,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以是她?朕知道你心中所想,你放心,朕答应过你,景仁宫是朕与你的家,朕会时常来看你和孩子的,你还是朕的宠妃,到什么时候都是,朕喜欢你,宠爱你,不会因为别人的到来而改变一丝一毫,朕只是,不想因为迎了芙儿进宫,而伤了你的心。” “臣妾听着,皇上这是非要迎娶她进宫不可了?” “芙儿现在落难,朕不会坐视不理,皇额娘那里,朕自会前往说通她的,只要你不要为此冷了心,朕就心满意足了。” 明明伤心,听到皇上这样真切地说着他的顾虑,他还是在意自己的,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吧?至少他一有了这可怕的想法,他第一个来抚慰的人是自己,他是君王,不是普通百姓,能做到这一步,香琬是该满足了吧? 注意到香琬的表情逐渐柔和下来,皇上欣喜地将她拉起来,再次拥入怀里,“香琬,你不要多想,芙儿进宫之后,只是众多妃嫔中的一个,朕心里还是会装着你的,你要知道,朕自登基以来,你是唯一朕带着去巡游的嘉妃,朕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吧?咱们的玄烨那么可爱,朕怎么忍心不来景仁宫?” 看着皇上为了那个人如此小心翼翼,香琬爱他心疼他,他又不住倾吐着对香琬的宠爱,香琬内心的防线轰然倒塌。 事到如今,她只能妥协,惟有妥协。 轻轻点了点头,“皇上,景仁宫的大门为皇上而开,臣妾会永远等着您,只是太后娘娘那里……” 欣慰地抱紧了她,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你放心,皇额娘那里,朕自有说法。” 原来为了董清芙,他把一切的路都想好了。 怎么办,董清芙,还未入宫,她就已经心眼发酸了。 “香琬,你要记得,朕会宠你爱你,要记得咱们西苑猎场满汉结亲,结发为盟,红袖添香还有抬手画眉,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朕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样的誓言,就像是沉香,一点点漫入空气中,按压着香琬内心的不安定。 香火缭绕,终会散去。 第179章 十一王骤然离世 走到桌边,轻手轻脚地用井水冲泡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到皇上手里,“皇上请喝果茶,这是润芝拿新进贡来的鲜果晾晒的,里头特意添了甘草和菊花,用来消暑最好不过。” 皇上低头看着描了芙蓉金边的杯子里清亮的水面上浮了颜色鲜艳的果片,抿了一小口,显出赞许的神情来,又连着喝了几口,慢悠悠地开口关切道:“柔仪和玄烨那两个小家伙都睡下了?” “是,费了好大的劲儿,两人轮番闹腾,臣妾脑仁疼得很,不过他们对于臣妾来说,都是欢喜的闹腾。” 放下书,伸手将她揽入怀里,“知道朕为什么没回养心殿吗?朕是觉得,你的景仁宫很温馨,有孩子们的吵闹声,有你,这一切都让朕留恋。” “多谢皇上赏赐给臣妾的这一切,臣妾自当会小心翼翼地珍藏着,景仁宫里有皇上,有孩子们,每一天的日子,都欣喜无比。” 情动之下,皇上低头吻上她光洁的额头,继而是眼角、鼻子、嘴唇,原本的倾心交谈又因为皇上亲密的动作而转了方向,沉迷之前,耳边传来皇上邪魅的声音:“下午那会没完成的事,现在是不是该补给朕了?” 星眸微转,娇然一笑,香琬扑入皇上的怀里,主动啃咬住皇上的耳垂,在他耳边缠绵低语:“皇上……” 芙蓉帐里,春光融融之后,皇上怀里的香琬沉沉睡去,这一觉自然睡得无比香甜,等到睁开惺忪睡眼时,外面已是晨光微亮。 想着要早早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因而由润芝服侍着洗漱,更衣,坐在梳妆台前匀面梳妆。 已换好朝服的皇上突然从香琬手里拿过眉石,“许久没有为你画眉了,现在时间还早,朕再为你画一次。” 他突然靠近,生怕被他看到,香琬只好缩了缩脖子,意图将锁骨上的那几道吻痕遮起来,那是昨晚情到浓处时留下的痕迹。 “皇上画眉的技术最好,臣妾还要皇上帮臣妾画上次那种垂珠眉。” 香琬的小动作怎么可能逃得过皇上的眼睛,心里一阵发笑,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好好好,朕全依你就是。” 如此,香琬便闭上眼睛,任由皇上俯下身,专注地替她描着眉形。 投进屋里的那一束晨光围来绕去,悄然在两人的身上镀了一层金圈。 香琬在心里轻叹,这样岁月静好,两情相眷。 一朵朵花在香琬的心里妩媚绽放。 只不过还没等到那花儿开到最美之时,恬静的时光就被急匆匆跑进来的吴公公打碎。 扫兴地将眉石重重搁在桌上,“吴良辅,你真是越来越会伺候了,现在时候还早,你这样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所为何事?” 小心地觑一眼香琬,吴公公跪拜在地,带着哭腔回禀道:“奴才不敢,皇上息怒,宫外刚刚传来消息,十一王,十一王病入膏肓,昨夜病情加重,终究没能撑住,于天亮前离世了!” “什么?” “王府那边刚刚传来的消息,靖太妃娘娘请求皇上为十一王的丧事做主!” 事出突然,再顾不上眉毛还没有画完,香琬收敛了方才的嬉笑神色,一脸肃穆地跪倒在地:“十一王正值英年,不想恶病缠身,竟然溘然离世,还请皇上节哀顺便!” 满目悲痛,转身扶了她起来,“朕这就去安排丧事事宜,你不必太过担心。”皇上说罢,便迈开大步子向外走去。 亦步亦趋地送到门外,缠绕追逐皇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担忧,“臣妾恭送皇上!” 临镜自照,本来心情大好,早上起来特意择了一件烟霞色百蝶戏水仙裙衫,现下宫里出了丧事,自然不能再这样张扬,于是挥手吩咐芬儿去衣服箱子里择了一件素色如意月裙来穿,顺手将头上插着的赤金蝶飞凤舞流苏簪取下来,换成一枝翡翠小簪。 芬儿稳稳扶着香琬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对于突然发生的这件大事,芬儿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静静地陪香琬走路,这芬儿是宁贵妃亲自挑选的人手,手脚确实灵快,惟有一点,就是不喜说话,显得闷头闷脑的,不过香琬倒觉得很好,闷头做事的人总比平常人多一份毅力。 步履匆忙地低头进了坤宁宫的大殿,放眼望去,到场的妃嫔果然都以暗色衣裙来示人,在这种悲痛的时候,谁也不敢冒出头去。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许是刚得到消息,皇后的语气带了一丝焦躁,“嘉妃快请起,本宫听说皇上昨晚歇在你的景仁宫,今儿一大早是吴公公来请皇上的,想必当时你也在场,你可知到底是什么回事?” 香琬收敛了裙裾,站直身子来回话:“回皇后娘娘的话,吴公公一得了消息就赶着来向皇上报信,臣妾只听说是十一王昨晚病情加重,紧急召集了太医前往,可是十一王终究没能熬过去,在天亮前就去了,皇上急得不行,这会已经去着手处理丧事了。” “几月前就听说十一王身子不太好,不想这么快就去了,真是令本宫心痛不已。”皇后满面愁容地说着,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溢出的泪花。 “嫔妾听说十一王得的是血痨之症,这种病极其难治,之前太妃娘娘和十一福晋特意来求了太后娘娘和皇上,请求为十一王指一两位医术精良的太医前往王府,不想还是无力回天。”恬贵人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娴妃素来心性好,现下又怀着孩子,心肠软得很,自然听不得这个悲伤的消息,早抚了胸口哀叹着:“臣妾听闻十一王对十一福晋用情颇深,还从未纳过侧福晋,十一福晋身子欠安,现在十一王骤然去了,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这实在令闻者悲伤啊!” 一提起十一福晋来,宫里在场的老人都知道她与皇上的那段往事,而后来进宫的皇后是不知道其中缘由的,宁贵妃不自在地咳了咳,暗示娴妃不要再提十一福晋。 皇后倒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还在为十一王的早逝惋惜不已,“总而言之,诸位姐妹该适时地给王府送去贴心的关怀,也好叫靖太妃娘娘和十一福晋知道咱们虽身在后宫,但同样关心着她们孤儿寡母。” 其他妃嫔纷纷附和着,继而触景生情,都各怀心思地想起了世事多变,不由发出低低的悲泣声来。 沉寂了好一阵,皇后才勉强打起精神来,细细嘱咐着,“这几日皇额娘和皇上心情必然不好,还望诸位姐妹小心伺候着,万不可惹得皇额娘和皇上烦心,免得受了呵斥。” 听她这样说,众人都站起身,屈膝应道:“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说话间,只见在养心殿伺候的小李子快步走了进来,“启禀皇后娘娘,十一王骤然离世,皇上悲痛不已,为表悼念幼弟之意,得了太后的允准,亲自前往王府,现在已经出发了,七王和七福晋那边也已经出发了,皇上特命奴才来告知诸位娘娘一声。” 不想皇上竟会为了十一王亲自出宫去,此消息传来,先前还安坐着的众妃有如沸腾的水,相互低声议论起来,一瞬间,大殿里嗡嗡声不止。 “行了,皇上自有自己的打算,不必咱们在此多加揣测,既然没有别的事情要商议,你们便按着本宫的吩咐,回宫去准备慰问心意吧!” 见皇后略显烦躁,众妃忙停止了喧闹,纷纷站起来行礼告退:“臣妾告退!” 出了坤宁宫,香琬与宁贵妃相伴而行,两人皆是心事重重。 “皇上怎么会突然去了王府?王爷去世,皇上本不必亲自前往的,你说,皇上此次前往,会不会是为了十一福晋?” 宁贵妃的担忧不无道理,但香琬思忖着自董清芙嫁给十一王之后,甚少进宫来,就算有时候参加宴会,也与皇上的座位隔得很远,皇上没有多少合适的时机见她,按理来说,不会突然因为董清芙而亲自前往王府主持丧事。 “贵妃姐姐稍安勿躁,虽说选秀那一年,皇上十分看重十一福晋,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而且臣妾很少听皇上提起十一福晋来,兴许十一福晋嫁给了十一王,成了皇上的弟媳,皇上再喜欢,也不能跟自己的皇弟抢女人,臣妾觉着,皇上此次前去,只是单纯地表达哀悼之意罢了。” 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皇上不仅是人君更是性情中人,在处理家事这一块,向来是随心而走,不愿顾忌其他,但愿他只是因为不舍十一王这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而不是因为十一福晋。” 转身握住宁贵妃的手,香琬这才发现宁贵妃的双手冰凉而且在微微颤抖,她有多在意这件事,可想而知。 “皇上最看重伦理道德,他不会的,贵妃姐姐,不要多虑。” “你不知道选秀那年皇上有多疯狂,那天在面圣大殿之中发生的事情,在宫里都传遍了,皇上向来对处于落魄境地的人最有怜香惜玉之心,若是让他看到十一福晋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可怜模样,本宫真的不敢想象,皇上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更何况,十一福晋曾是皇上第一眼就喜欢的人。” 宁贵妃的话让香琬陷入深深的沉思。 她说得没错,从前静妃身边伺候的白兰,只是身上带了几道伤痕,皇上就对她多加呵护,亲封为兰贵人,甚至让她一夕之间怀上龙种,享有无上尊贵。 而她自己,不也是从火海中侥幸逃生之后,皇上才确定了对她的爱意,一意将她纳为嘉嫔,后来又大力提为嘉妃的吗? 叶嫔在冷宫受了委屈,皇上就对她多加垂怜。 就连在冷宫死去的赫贵人,在真相大白之后,皇上也心生怜意,下旨以贵妃的礼仪下葬了她。 年纪尚轻就成了遗孀,现在的董清芙一定是一身纯白孝服,哭得梨花带雨,若是皇上看到了她,曾经一瞥就深深喜欢的她,到底会怎么样? 这种可怕的后果,纵然是一向遇事冷静的香琬也不敢继续想象下去,勉力稳住情绪,企图透过自己的手掌传递给宁贵妃一些温度,香琬嘴里反复地说着:“皇上不会的,皇上不会的,贵妃姐姐相信臣妾,也相信皇上,好吗?” 在夏日炎炎里站着,却感受不到一丝丝热意。 从彼此的眼里找不到答案,所有的话语都因为皇上的骤然离宫而变得苍白无力。 第一次,她们感觉到对方都帮不了自己,抚慰不了自己忧虑的心。 最终只能由各自的贴身侍女扶了,不欢而散。 不久之后,太后的懿旨就晓谕了六宫。 爱新觉罗·博果尔,先帝第十一子,因血痨之疾,不治身亡,哀家与皇帝深感悲痛之余,追念先帝爱子之心,特追封为和硕襄亲王,谥号襄昭,因膝下无嗣,为表皇恩浩荡,特将六王之子爱新觉罗·思璇过继于襄亲王府中。 襄有辅佐之意,可见太后和皇上对早逝的襄亲王垂怜和哀痛程度。 太后懿旨传到景仁宫的时候,香琬正抱了玄烨在怀里,一勺一勺喂玄烨吃着添加了蜂蜜的苹果泥。 而时至今日,距离她最后一次在景仁宫见到皇上已是五天之后。 她一个深宫妇人,自然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在襄亲王府停留那么长时间。 因为等待着皇上的归来,这一年的三九数天的日头显得更长更慢,因为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不允许她一味地心烦意乱下去,香琬只能强打起精神来料理着他们的生活起居。 小纯子轻手轻脚从外面走了进来,恭顺地伏拜在地,“启禀娘娘,刚刚得到霍太医的消息,说,说皇上昨晚与十一福晋……” 抬头看到香琬脸上的表情在听到“十一福晋”这几个字之后变得凝重,小纯子低了头,再不敢继续说下去。 襄亲王轰然离世,靖太妃和董清芙这两个婆媳受不了打击,双双病倒,太后知道之后,便吩咐霍永庆和其他几个太医前往王府照料她们的病情。 霍永庆自然知道香琬在担心什么,在伺候靖太妃和董清芙的同时,格外留了心眼观察事情的发展动态,所以他带来的消息,一定是千真万确的。 “有什么事就直说,不许在本宫面前拐弯抹角。”故作镇静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苹果泥,继续喂给玄烨吃,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倾听着,香琬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无端加速了许多。 小纯子唯唯诺诺地继续说道:“是,霍太医说,说皇上昨晚在院子里偶遇了十一福晋,十一福晋不知为何哭成了泪人,大概是因为伤心过度,最后,最后晕倒在了皇上的怀里!” “怎么会这样?”瓷质的勺子连带着苹果泥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而又扰人的响声,香琬嚯的站起身,眼里全是诧异。 玄烨从未见自己的额娘这样,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嘴里不住喊着“额娘,额娘”,见香琬不理他,又试着往香琬怀里钻去。 心烦意燥之时,转头看到柔仪走了进来,香琬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轻柔些,“柔仪乖,带弟弟去找你芬儿姑姑玩,好不好?额娘现在有事要处理。” 柔仪懂事地点了点头,好说歹说,将玄烨带了出去。 香琬这才有心思来咀嚼这件天大的新奇事件。 “怎么会这样?前往王府吊丧的人很多,众目睽睽之下,皇上和她,是皇家亲戚,有伦理道德挡在前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亲密接触?可是霍永庆眼花了?” 小纯子畏惧地摇了摇头,同时也残忍地打破了香琬的幻想,“霍太医说他看得清清楚楚的,而且他被密诏进房里给十一福晋扎针的时候,皇上正焦急地守在一边,十一福晋,十一福晋,还被皇上抱着,许多在场的人都看到了,但根本不敢劝。” “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掌心生疼,香琬心里更是像被撕裂了般疼痛。 那天与宁贵妃一路走回来,原本以为不过是宁贵妃杞人忧天,不想竟会一语成谶! “娘娘息怒!” 极力从巨大的悲痛中拔出来,忍住眼角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霍太医说,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昨晚在十一福晋房里,只有除了他们三人,剩下的人则是吴公公和十一福晋的贴身丫鬟,后来靖太妃娘娘赶到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开了,想必这件事不会传出去。” “纵然如此,皇上贸然抱了那董清芙回去,园子里人来人往,难道就没有旁人看到吗?这件事迟早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皇上怎会如此不自重呢?” “那娘娘预备怎么做?要去告诉贵妃娘娘吗?兴许贵妃娘娘还能帮着娘娘出主意。”小纯子试探着建议道。 第180章朕想迎芙儿入宫。 只见香琬用手抚着额头,疲倦地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这时候让贵妃姐姐知道了,贵妃姐姐一定急得睡不安稳,她身子本就不好,禁不住如此沉重的打击,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明天再去告诉她也不迟,你先出去吧。” 小纯子还从未见香琬如此失态过,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情,继续搭话道:“那奴才出去喊润芝进来伺候娘娘。” 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出去,“不用了,本宫想自己静一静,你先退下就是。” 这种时候,纵然是临近傍晚,天气也还是极其闷热,景仁宫得了香琬的命令,大门紧闭,呆滞地坐着,大缸里的冰块尽数消解,无尽的热意袭上身来也浑然不知。 自从进宫来,由宫女晋升为嘉妃,皇上到底喜欢她几分?还是究其原因是因为皇上对她的同情? 是否帝王之爱从来这般扑朔迷离,禁不起有情人的刨根问底? 甜蜜的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无时不刻狠狠地凌刮着香琬的心。 宛若一匹上好的绫罗绸缎被有心之人狠狠撕裂,再拼凑不回原来繁华紧凑的美好模样。 “皇上,皇上!”终于忍不住,香琬痛哭出声,双手紧紧捏成拳头,用力砸在桌面上,直到砸得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景仁宫宫人都被主子的样子所吓坏,由润芝带领着,垂手立在门外,静静等待着香琬的命令。 听着里间传来“咚咚”的砸桌声,润芝再等待不下去,大着胆子破门而入,看到香琬白皙的手上满是鲜血,吓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她的跟前,双眼含泪地捧起她手上的手,嘴里喃喃着:“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啊!” 一圈圈纯白的纱布包裹着纱布,仍旧有鲜红的血珠不断向外涌出来,更包不住香琬那颗已然破碎的心。 屋内光色骤然黯淡下来,外头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倾盆大雨迎头而下。 景仁宫大乱,雨水趁机淋湿了院子里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的衣衫,也淋湿了香琬那颗鲜血淋漓的心。 可想而知,宁贵妃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剧烈反应,就连慈宁宫和坤宁宫两宫主子听说了发生在王府的事情之后,也都惊慌失措起来,一时后宫之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皇帝早日归来。 作为深宫妇人,对于宫外发生的事情,她们实在无能为力。 手上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结了疤痕,香琬心痛不已,但两个孩子还需要她一力照顾生活起居,不允许她这样一味地消沉下去,于是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来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等皇上再度来到景仁宫,已是数日之后。 “皇上驾到!”随着吴公公尖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香琬踌躇着站起身,步履不稳地扑到门口,眼里含着泪花看着他由远及近,直至跨进殿里。 想要相见,却又害怕相见。 皇上出发前,香琬只知道他是去处理襄亲王的丧事,但是他回来后,那年轻俊朗的面庞怎会爬上了一抹沧桑之色?胡子拉碴,整个人看上去衰老了不少。 手里攥紧了帕子,浑身微微颤抖地看着皇上的香琬又何尝不是一副憔悴面容? 睁大了眼睛去皇上,只感到两人之间存了无尽的距离,谁曾想上一次眼见他匆匆出宫,再见已是咫尺天涯。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还未来得及拜下去,就已被皇上拉起,继而跌入了那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 皇上的声音带了一丝沉重,“香琬,朕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一行清泪顺着苍白的两颊滑落而下,香琬极力忍住哭腔,柔柔一笑,“臣妾和柔仪、玄烨都好,多谢皇上挂念。” “你好就好,孩子们好就好,朕一回宫就来你这里,是有要事与你商量。”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轻轻挣脱他的怀抱,稳稳地屈膝行礼,“皇上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臣妾身为宫妃,自当为皇上分忧解难。” “朕,朕想迎芙儿回宫。”皇上迟疑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这些天里,她曾想过,皇上曾在三年前的选秀上对董清芙一见倾心,现在董清芙处境不好,皇上会生出怜悯之心,会心里挂念,会想些法子来帮助她,可从没敢想过,皇上竟然要将她迎入宫里来。 这才过了多久,十一福晋董清芙已然成了皇上口中的“芙儿”。 多么亲昵而又讽刺的称谓! “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低垂了眼,香琬不敢再去看皇上,他的眸子早已没有了香琬的投影。 “朕的意思是,朕要将芙儿迎娶入宫,和你们一样,做朕的妃嫔。” 这是皇上第一次来景仁宫,是为了别的女人。 竭力忍住心如刀割,香琬费力地抬起眼看他,“皇上,您糊涂了,十一福晋是襄亲王的遗孀,她自会有自己的去处,皇上纵然可怜她,也不能如此任性而为,若是让天下群臣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在背后诟病您呢?恕臣妾无能,不能帮到皇上。” “可是你这宫里唯一能懂朕的嘉妃啊,外面的那些朝臣都是一些死守着祖宗礼仪规制的迂腐之人,在这宫里,只有你最懂朕,所以朕一回宫,就来找你了。” 皇上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同时在狠狠刺着香琬的心。 “或许臣妾能比别人多懂皇上一二,但臣妾也是女人,皇上在臣妾面前这样关切一个不该关切的人,臣妾也会心痛。”香琬不想表现得如此脆弱,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听到她悲戚的声音,年轻的皇帝伸出手去,意料之中的,他摸到了一把冰凉的泪水,他心惊却又不肯停止伤害她,“你是女人,芙儿也是女人,你知道朕最后悔的两件事是什么吗?一件是朕没有及时将你纳为妃嫔,害得你受了那么多苦,第二件事就是在面圣时,没有坚持将芙儿留在宫里,否则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还是内心深处还在后悔没有坚持选董清芙做妃嫔,她失声喊道:“皇上,世事难料,谁也不想十一福晋这样的!” “可是,后来你成为了朕的嘉妃,咱们有了玄烨,朕又将柔仪送到你的身边,朕知道,朕是九五之尊,有些事情,只要朕愿意,是可以去改变的,既然当年没有留下芙儿是一个错误,为何现在不改正这个错误呢?” 皇上他现在对她,只有同情,只有怜香惜玉。 膝盖一软,顺势跪了下去。“皇上此举定会惹怒太后娘娘,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额娘那里,朕自有说辞,朕就是担心你伤心,朕顾及着你,这才先来找你。” 皇上做事一向率性而为,肯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可惜,因为受到接连打击,香琬的心逐渐变得麻木,已感觉不到任何感动。 “皇上,臣妾想问您,您宠爱臣妾是因为喜欢臣妾还是同情臣妾?” “当然是因为朕喜欢你,朕宠你爱你,皆因为你与她人不一样,你是朕的知心人,朕希望你能理解朕,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朕的宠妃,朕会时时来景仁宫看你和孩子们,不会因为芙儿的进宫而减少一丝一毫,你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是啊,当年在西苑满汉联姻到后来的结发为盟,同游江南,亲手画眉,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皆是难以抹去的皇恩隆重的表现。 “那皇上今日这样对十一福晋,出于是同情还是喜欢?” 香琬鼓起勇气问出的问题太过尖锐,皇上一时哑口无言。 宁贵妃说得没错,她们的皇上确实是博爱之人。 更何况,他现在面对着的是当年那个一眼就喜欢的,又不幸落难的董清芙。 面对她的盈盈泪光,面对她的孱弱身姿,他根本就不可能视而不见,根本就无处可逃。 将她拉起来继续拥入怀里,“香琬,朕是皇帝,朕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很多宫妃入宫来,既然如此,为何不能迎了芙儿进宫来?她还那样年轻,在朕的怀里哭成了泪人,靖太妃又不是好相处的,对她近乎苛待,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朕知道你最终会理解朕的,朕答应你,朕会一直宠你爱你,咱们还像从前那样,朕只希望你不要这么伤心,好吗?” 事到如今,面对这样失神的皇上,香琬已不知该作何反应。 若是皇上执意要迎那董清芙入宫,恐怕连太后也阻止不了,他肯来到景仁宫,一番耐心的解释,继而又是一番抚慰,她不见好就收,还能怎么做? 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臣妾多谢皇上垂怜,臣妾只是区区一介宫妃,此等大事,实在不容臣妾置喙,还请皇上去找太后娘娘才是。” 将一个温柔的吻轻柔地落在香琬的额头上,皇上的语气由先前的忧虑转为暗暗的欣喜,“朕知道你最是善解人意,香琬,你要记得,朕对你的一片真心,不可再生出之前那样傻的念头,朕说过,朕喜欢景仁宫,朕会经常来这里。” 嘴角牵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微笑,“臣妾会在景仁宫等着皇上。” 话音刚落,皇上已急匆匆地出了景仁宫,径直回了养心殿。 浑身瘫软地倚靠着桌子坐下来,香琬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得不成样子,低头抿了一小口茶水,那茶水是倒给皇上,皇上没顾上喝的凉茶,此时喝在嘴里,早已没有了茶香,惟有一股苦味呛得香琬再度落下泪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许现在的董清芙正如当年的她,也急需皇上的搭救。 沙哑着嗓子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润芝,润芝,伺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钟粹宫一趟!” 润芝应声而入,方才看到皇上匆匆忙忙离开了景仁宫,她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到香琬的失魂落魄,于是只低了头,快速帮着香琬更衣,不敢发生任何声响来。 太后的慈宁宫内。 一大早,皇后携一众妃嫔前往慈宁宫请安,皇上下朝之后也赶了过来。 他将众人都在场,便朗然出声,“启禀皇额娘,朕已决议迎娶董清芙入宫来,特来告知皇额娘一声。” 此话一出,娴妃和叶嫔不约而同地用帕子惊恐地捂了嘴巴,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不该有的声音来。 因为香琬之前已经将这件事知会过宁贵妃,因而她们两人听了皇上的话之后,也只是将双手叠放在膝盖上,静静坐着。 纵然如此,宁贵妃眼里的破碎,依然无法掩藏。 “皇上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太后缓缓睁开双眼,因为震怒,手上一用力,那串用了多年的佛珠就断了线,圆润饱满的珠子应声落地,却没有人弯下腰去捡拾,皆愣在了皇上方才的那句话中。 皇上不自在地整了整衣袖,又重复了一遍,“朕是说,朕决定迎娶董清芙入宫为妃,三年前,因为十一弟,朕错失了她,以后朕不想再失去她。” “放肆!襄亲王尸骨未寒,皇帝就对他的遗孀虎视眈眈,如此违背伦理道德之事,皇帝怎么做得出来?” “儿臣说过除了董清芙,儿臣谁都不要,可是皇额娘逼着朕娶了这么多女人,皇额娘要儿臣娶皇后,儿臣也答应了,皇额娘怎么就不能答应儿臣这一回呢?” 皇上此话一出,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妃嫔都变了脸色,莫非只有那董清芙是皇上心爱之人,而她们,皆是皇上万般无奈之下才迎入宫的替代品? 太后气得双手不住打颤,“天下女人那么多,皇帝要谁不可以,为什么非要为了那个红颜祸水而做天下大不义之人?” “芙儿不是红颜祸水,若不是皇额娘当年执意要将她嫁给十一弟,她就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为何别人之错要清算在她一个弱小女子的头上?” 苏嬷嬷端了茶水上来,听了许久,忘记了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只是徐徐劝了一句,“皇上,有话慢慢跟太后娘娘说,太后娘娘年纪大了,禁不起这样的打击。” 摆手示意苏嬷嬷退下去,太后对皇上的话不置可否,“皇帝的意思是,哀家当年错了?” “儿臣不敢,是咱们当年都错了,芙儿资质聪颖,天生丽质,本就该侍奉宫闱,既然知道是错,那现在纠正过来也不迟。” 太后听皇上一口一个“芙儿”,眉毛早就紧紧皱成了一团,紧接着冷笑着出声,“芙儿?皇帝,她是你的弟媳,你的弟弟才刚刚下葬,你就对她如此亲昵,这样的措辞未免太不恰当了。” “十一福晋是她以前的名号,从王府回来的路上,朕已经想清楚了,她是朕从今往后要守护的女人!” 皇上今日为了一个董清芙,在慈宁宫里如此忤逆太后,皆因他对董清芙十分怜惜,这是香琬自进宫后从未见过的,那一日在景仁宫皇上信誓旦旦的话,或许只能听信一半,他对董清芙,实则是用情颇深。 指甲狠狠地嵌入皮肤里,直到白皙的手掌浮出若隐若现的青紫色痕迹来,才觉得好受了些,也好像唯有这样方能止住心里的那股痛意。 无意中瞥到皇后不动声色地传递了一个眼色给恬贵人,恬贵人立马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乞求着皇上收回成命:“皇上,臣妾求您收回成命吧,十一福晋中年丧夫,本就是不祥之人,如若皇上执意将她迎娶回宫,不仅会成为宫内宫外之人乃至全天下人的笑柄,说不定来日会给咱们后宫带来不吉之兆,皇上万万不可啊!” 冷眼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皇上目露凶光,“谁告诉你芙儿是不祥之人的?休在这里胡说八道!给朕滚远点!” “皇上,宫里都传遍了,十一福晋八字硬气,不宜嫁入皇家,这才生生克死了襄亲王,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康,臣妾实在不敢苟同将她迎入宫来啊!皇上,您是九五之尊,是真命天子,可不能被她给迷惑了啊,皇上!”恬贵人哀嚎着,将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发出瘆人的闷响。 走至她的跟前,强迫她抬起脸来,皇上俯下身,击掌叫好,“好,你做得很好,只是朕要迎娶芙儿进宫,其他几位位高权重的妃子都还没有发话,你只是一介贵人,在这宫中最是身份低微,怎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视听?来人啊,恬贵人言行无状,御前失仪,不配居住在承乾宫,从今日起,迁居咸福宫!” 咸福宫,那是从前兰贵人住过的宫殿,自兰贵人溺水而死之后,没人敢搬进去,皇上竟然在这种时候要将恬贵人挪去那里。 “皇上!”恬贵人自己也怕极了,扯了皇上的衣袖不撒手。 第181章 莫非你也要重蹈先帝的覆辙吗? “你恬贵人不是最喜欢听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吗?那就自己去验证一番,或许在咸福宫里住上个一年半载,你还活得好好的,你就会相信,那些说法根本就不成立,吴良辅,给朕将这个满嘴胡言的女人带下去,立即安排她搬离承乾宫!” 吴公公应召走进殿里来,不由分说拖走了还在呼喊着“皇上恕罪”的恬贵人。 心底暗暗叹息了一口气,恬贵人太过自不量力,连皇后都没敢说话,她又是何必,她这样一来,皇上借机处置了她不说,而且分明是杀鸡给猴看了。 皇后见一计不成,不得不说上一两句,于是低头抚了抚毛躁的鬓角,缓缓出声:“皇上,恬贵人只是将自己这些天所听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她进宫也有两年时间,殷勤地侍奉在皇上左右,皇上方才那样严惩她,臣妾觉得是有些苛责了。” 有意无意地瞥皇后一眼,“皇后治理后宫向来仁德,所以才会纵容出这样随意相信道听途说来的言论,再言之凿凿地宣之于口的恬贵人来,朕替你处置了她,你以后管理后宫会更顺手些,对了,朕已决意迎娶芙儿的事儿,若是你们之中再有人胆敢说她的不是,那朕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这话十分辛辣,将皇后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竭力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皇上,您不能因为她要进宫,就不给臣妾们活路啊!难不成她都是对的,臣妾们说上一两句也是错的?” “皇后少说两句吧,咱们的皇帝现在眼里哪还有什么伦理道德和夫妻情深?全是那十一福晋了!皇帝,莫非你也要重蹈先帝的覆辙吗?”太后对着皇上怒目而视。 众所皆知,先帝皇太极当年先是迎娶了现今的太后为庄妃,在那之后,时年二十六岁的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也就是太后的姐姐因为丧夫进宫疗伤,不想一朝被先帝选中纳为妃嫔,且极受恩宠,听闻先帝在册封五大福晋时,封为关雎宫宸妃,为四妃之首,仅次于她们的姑母哲哲,后来生下皇八子时,先帝为表庆祝还曾大赦天下,意欲立皇八子为太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皇上的天子之位来得极其不易,皆因海兰珠太过受宠的缘故。 因着对前朝那件往事的忌讳,可想而知,太后对皇上现在的此番举动有多反对。 “皇额娘忘记了,元妃娘娘是皇阿玛最心爱的女人,只要能留心爱的女人在身边,此生足矣。” 皇上这话气得太后一口气没呼上来,紧接着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严厉喝道:“皇帝,先帝是爱她,可是她却日渐沉溺于权力的争夺之中,你可知若是咱们没有扳倒她,现在身居龙位可就不是你了,咱们娘母俩还不知是何境况!之前的那种险境,你也曾深陷其中,你现在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当真是哀家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废了吗?” “皇额娘嘴里说的天下,朕现在已经有了,朕只想保护她。” “她董清芙还在孝期!皇帝一口一口一个要接她入宫来,这是想做什么呢!”终究不忍看太后这样嘶吼下去,香琬走上前,轻轻替她抚着胸口,从苏嬷嬷手中接过茶盏,服侍她喝上几口来润润嗓子。 年轻而率性的皇帝负手而立,走到大殿门口,沉吟了半天,这才转过身,定定地说道:“那就等她孝期结束了,朕再迎娶她入宫!”说罢跨步出了大殿。 “皇帝!” “皇上!” 在座的众位妃嫔与太后一起喊出声来,却再不见皇上回头。 劝说无效,且皇上似乎根本没有闲暇顾及众位妃嫔的心情,皇后灰败了脸,急匆匆起身向太后行礼告退,宁贵妃同样精神恍惚,由鸢儿扶着回了钟粹宫。 不多一会儿,慈宁宫里就只剩下了香琬在一旁服侍太后。 “哀家早就说过,嘉妃你是皇上的解语花,你怎么也不劝劝他?” 亲自捧了补药给太后奉上,香琬眼角带了泪花,“臣妾无能,只是太后娘娘知道皇上的,依着皇上的性子,若是决定了一件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臣妾实在无能为力。” 拉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这种时刻,她们两人交握着手也算是一种相互安慰。 “好孩子,别哭,哀家知道你心里委屈,皇后和宁贵妃心里同样委屈,皆因那董清芙进宫来名不正言不顺,终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但方才你也看到了,皇后心思不深,愚蠢地将恬贵人推了出去,宁贵妃胆小怕事,知道皇上这样做不对,也不敢劝上一两句,只顾着自己伤心了,也只有你,还有心思留下来照顾哀家。” 本以为太后刚才只顾着生气,不想同时也将殿里众妃的表现尽收眼底,不愧是天下人称道的孝庄太后。 “皇上惹怒了太后娘娘,臣妾必得留下来服侍,以消解太后娘娘心中的不平,还请太后娘娘息怒,一定要以凤体安康为重。” 无奈地笑笑,“哀家的这个儿子,哀家怎么可能会不知晓他的性子?对于董清芙入宫的事,你怎么看?” “太后娘娘,皇上是臣妾的夫君,他若是执意迎娶那董清芙,臣妾只能听从,臣妾不愿看到皇上这样失态,或许那人进宫了,皇上就不会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了,君心定,天下才能安定。” 自古多少宫廷秘事由此而来,该做的不该做的,宫中之人所在意的只是那一时的流言蜚语,等过了那一阵,那些风言风语也便烟消云散了,皇上要是执意大着胆子去做,也便做成了。 “你这是心疼皇帝呢,哀家方才那样,也只是给皇帝敲敲警钟,警告他不许太过宠爱董清芙,至于其他的事情,哀家老了,也管不了了,来日还要靠着皇帝来颐养天年呢!” 不想太后的心里早已默认了皇上的决定,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太后娘娘,臣妾在此替皇上给您赔不是了,还请太后娘娘不要再生气,气大伤身呢。” 示意苏嬷嬷虚扶了她一把,太后的嘴角牵出一抹苦笑,“哀家的这个儿子,做任何事都非要顺遂了他的心愿才好,自小就是这样,哀家知道他的脾性,也就犯不着跟他置气。” 用帕子按压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香琬不无感慨地叹道:“太后娘娘,您宁愿自己心里不好受,也要顺着皇上,是因为您疼爱皇上,所以才会这样宽容,臣妾自愧不如。” “嘉妃,你是女人,怎么肯眼睁睁地看着董清芙进宫?别人都竭力反对她进宫,而你却默默站在皇帝这一边,无非也就是因为你一片痴心爱着皇帝,肯迁就他。” 无力地点点头,爱,这个神奇的字眼,能够化解所有的隔阂。 “你听哀家一句话,无论将来那董清芙如何受宠,你要好生抚养玄烨长大成人,现在的董清芙一如当年的元妃,恩宠过头了,未必是一件好事,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未必能承得了这么多福气。” 知道太后话里的意思是指元妃的儿子早夭的事情,说起这种不吉利的事,香琬心里有些畏惧,低低地喊了一声:“太后娘娘。” 将她害怕的神情尽收眼底,太后恍若未见,继续说道:“她董清芙嫁入王府那么多年,未生一子,差点让襄亲王这一脉断了香火,可见并不是有福之人,哀家量她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老天最看重正道之人,逆行之人总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你才更应该沉得住气,好好待在你的景仁宫里,将玄烨教育成材,终究是你嘉妃的人生大事啊。”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玄烨在逐渐长大,臣妾会亲自教导着他的功课,还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这才转怒为喜,欣慰地拍了拍香琬的手背,“哀家就暂且等着看她进宫来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本已是嫁入王府的人了,恬贵人说得不错,做了寡妇的人,本就不吉利,她不仅不躲起来,还敢如此不安分,净给哀家找麻烦。” “靖太妃娘娘那里……” “她是一定要来哀家这里闹一闹的,当时为了让哀家给襄亲王指婚的事情也是在哀家面前费尽口舌,皇帝此举,她一定觉得羞辱无比,不来闹一闹怎么甘心呢?来便来吧,哀家迎着就是。” 经过皇上方才那样一顿闹腾,又说了这一会儿话,太后的脸上显出倦色来,香琬乖觉,忙轻轻替太后捶着肩膀。 苏嬷嬷吩咐小宫女将那散落在地的佛珠一颗颗捡起来,用盘子捧了去内务府,要他们重新用丝线串起来。 太后闭了眼不再言语,慈宁宫里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尽管恬贵人大哭大闹,皇上圣旨已下,无人可违抗,吴公公派人监督着她收拾了一应物品,当天就由承乾宫搬到了咸福宫。 香琬本来以为只是恬贵人的话惹怒了皇上,却不想在恬贵人搬离了承乾宫的第二天,皇上就派了内务府的人前去进行精心的修缮。 承乾宫是紫禁城后宫宫殿建筑群之精华,和坤宁宫、景仁宫不相上下,而承是被人捧着、接着的意思,乾则是天之意,承乾宫宫名寓意丰富,皇上在这种时候重修承乾宫,无非就是为董清芙日后进宫做准备。 正如太后所言,董清芙入宫的事情,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先是听说了皇上竟有此等想法的靖太妃到慈宁宫大哭大闹一通,回府之后,又搞了一处悬梁自尽的大戏出来,惊得皇上和太后连连赏赐了奇珍异宝,这才勉强平息了她的怒气。 后来是皇后知道太后默许了皇上迎董清芙的事情,本来盼着太后能阻止皇上行为的皇后怒不可遏,竟然不顾身份,前往慈宁宫质问太后的不作为,激烈的争吵之后,皇后拂袖而去,至此,皇后失了和太后保持面上的平和,连她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丝亲情也被彻底用力扯断。 夏天过后,是枯燥而沉闷的秋冬之季,十一月份,红罗在宫外产下了她和霍永庆的第一个儿子,除了送去大手笔贺礼之外,香琬还亲自为红罗和霍永庆的孩子取名为霍志新,以期这个孩子为他们夫妻二人带来全新的荣耀。 因为宫里每年的正月都是最忙的时候,红罗记挂着香琬身边仅有润芝和芬儿两个小宫女,因而出了月子没几天,就不顾香琬的反对,执意回了景仁宫,亲自料理着香琬的生活起居。 不过,这一年的正月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非凡,反而因为皇上整日不露面而显得无比寥落,日渐沉寂下去的皇后窝在坤宁宫里日日陪伴着旻玉格格长大,逐渐开始不愿过多插手六宫事宜,宁贵妃做不了主,请示了太后之后,所有的宴席都是草草而过。 等开了春,长春宫里的娴妃平安产下皇五女,皇上取名为如雪,一月之后,如雪格格的满月礼还算热闹,宫里之人许久没有聚在一起,因而都搜集了自己宫里的珍品给娴妃送去作为格格的贺礼。 这一天是六月十六日,香琬如往常般为孩子们赶制着秋季的换季衣裳,却见皇上的身后带了吴公公,主仆二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一见皇上进来,香琬放下手上的活计,面上含了笑请安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起来吧,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还在这里做小女工呢?”皇上笑着将她按坐到凳子上。 疑惑地瞪大眼睛看着皇上,“什么日子?臣妾竟然一点也不记得了。” “你呀你,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都不记得,四年前,朕正式册封你为朕的嘉嫔,那一天正是六月十六日,还是皇额娘亲自选的双六好日子呢!” 只听说他最近一直忙着布置那边的承乾宫,又忙着为了董清芙,和朝臣打嘴仗,其他妃嫔基本都见不到他的影子,不想还记得这件小事,瞬间觉得眼角湿湿的,忙使劲忍住了,“要不是皇上提醒,臣妾还真的忘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臣妾多谢皇上挂念!” 从吴公公手中拿过锦盒,轻轻打开盒子,一对用红绸包裹着的赤金孔雀雕花手镯出现在香琬的面前,皇上刮了刮她的鼻子,“怎的后来跟朕越来越客气了?看看朕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香琬自然认得,这是自己昔年的旧物,只不过旧物新送,别有一番滋味。 这镯子还是香琬当年和皇上怄气,一气之下扔在地上摔坏了的,当时红罗一阵唏嘘,连忙捡起镯子,送去了内务府修理,后来因为事情多,取回镯子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不想现在镯子竟到了皇上的手里。 “皇上是怎么拿到臣妾的这对手镯的?”香琬惊喜地问道。 将镯子套到她的手腕上,得意地欣赏着那澄亮的色泽,“是朕几年前去内务府正好看到他们拿着手中的镯子修整,朕认出这是你的东西,便叫他们修好之后送去了朕那里,昨儿一早朕想起这事来,好不容易翻出来,又吩咐他们炸了一遍,看着颜色还不错,特意给你送来,就当是一件小礼物,嘉奖你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地跟在朕身边,为朕生儿育女。” 手指抚着那几乎和新镯子成色一样的赤金孔雀雕花手镯,面上浮起喜色来,“臣妾多谢皇上,皇上有心了,臣妾惟有吩咐小厨房为皇上做几道美食,以此来略表臣妾的谢意。” 皇上爽朗一笑,坐下来悠然地品着香茶,“朕最贪吃你宫里的膳食,记得温上一壶酒,朕要与你喝几杯以表庆贺。” 满面笑意地躬了躬身子,“臣妾遵旨,皇上稍等片刻。” “哎,再叫红罗摆了书案出来,朕待会要临摹字帖,你来研磨。”皇上说罢还不忘补充上一句,“朕今晚歇在你这里。” 娇滴滴地回眸一笑,“皇上的话,臣妾记下了。” 等香琬去了小厨房,柔仪正巧带了玄烨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看皇上在,极其高兴,嘴里喊着“皇阿玛”,双双扑进皇上的怀里。 “皇阿玛好久没来陪女儿玩了呢,柔仪好想皇阿玛。” 玄烨此时已经两岁有余,早不安分地爬上皇上的膝盖,跟着柔仪不住嘟囔着:“玄烨要皇阿玛经常来景仁宫,还要皇阿玛和儿臣一起玩。” 怜爱地抚抚他们的头,皇上满口答应,“好好好,等皇阿玛忙过了这一阵,就时常来陪你们两个小机灵玩,好不好?” “太好了!太好了!”玄烨孩子气地鼓起掌来,逗得皇上笑不拢嘴。 吩咐红罗制定了中午的午膳菜单,不忍心打破他们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香琬倚了门框站着,默默看着他们黏在皇上身上。 眼前这温馨的一切都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 182章 她只是董贵妃的陪衬 实际上,伴随着襄亲王的去世,落难的董清芙重新闯入了皇上的视野那一天起。 一切都变了。 时光轮转,光阴总是去得匆匆,虽然各宫娘娘都不愿面对这一天,但这一天,在董清芙正式脱下孝服,结束襄亲王的丧期之后,继而关于她进宫的事情被正式提上议程,最终确定入主承乾宫的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顺治十三年八月二十五日。 丧夫之后已经年十八的董清芙被圣上亲封为董贵妃,皇上亲命七王常舒为迎亲使,用浩荡的仪仗队开路,一路亲迎董清芙入宫。 大殿之上,两位着华服的新妃并立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聆听圣训。 一袭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在前头亭亭而立的就是上了新妆的董清芙。 紧跟着站在她身后的芙蓉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则是皇上为了冲淡众人对董清芙的关注,特意从官家女子中挑选出来,陪着董清芙一起入宫的赫舍里?怡茜。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众妃收敛裙裾,垂手静立。 在肃穆的气氛中,只听得迎亲使常舒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鄂硕之女董清芙,出身名门,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晋封为董贵妃,特赐封号——贤,自今日起入主承乾宫主位,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咨尔赫舍里?怡茜,持躬淑慎,秉性安和,晋封为怡嫔,自今日起入住延禧宫,钦此。 “臣妾谢主隆恩!”两位新妃深深跪拜在地。 后宫之人皆知董贵妃是皇上钦定要进宫之人,不想初进宫就一跃而位列贵妃之位,与宁贵妃两宫并存,唯一不同之处仅在于董贵妃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但她的位分已明显超过了三阿哥的生母嘉妃。 一时之间,董清芙由往日那个楚楚可怜的寡妇变为了紫禁城里富贵仅次于皇后的董贵妃,再看看那经由修缮焕然一新的承乾宫,豪华程度不亚于钟粹宫和景仁宫,这位新贵妃还未开口说话就已让人艳羡不已。 同样一身华服的皇后面带倦色,她身边的座位空荡荡的,那是太后的位子,听闻太后身上不爽快,故没有出席这次封妃大典,也算是对皇上执意要纳董贵妃为妃行为的一种小小的训诫。 既然太后不在场,训话的任务便落到了皇后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董贵妃毕恭毕敬地接过贵妃宝册,交由身后的贴身侍女樱娆保管,复又垂手站立着,等待着皇后训话。 “二位姐妹有福入宫侍奉宫闱,仰承太后娘娘口谕,望董贵妃与怡嫔能殷勤伺候于皇上身边,日后能与宫中姐妹和谐相处,来日能为皇上诞育皇子才好。” “臣妾等谨遵皇后娘娘教诲,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平身吧,宫中姐妹众多,两位以后有的是时间认识。”皇后面上宽和一笑,免了她们继续行礼。 “臣妾等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礼成之后,殿外同时奏起了礼乐之声,皇上与皇后依礼先退下,董贵妃和怡嫔先回了各自宫里去更衣,晚上还有例行家宴需要她们应酬。 刚刚过了中秋节,天气很是凉爽,今晚的合宫宴会,香琬和宁贵妃本就不是主角,因而她们无心再专门回去换一身衣服,于是相携了往红叶漫天的御花园走去。 执了一片叶子在手中,宁贵妃的目光悠长而又意味深长,“香琬,不想她一入宫,就能跻身贵妃之列,皇上对她,确实是旧情缱绻。” 面上无谓地笑笑,“贵妃姐姐别担心,皇上在名分上看重她无非是同情她刚刚丧夫,听说这一年里,靖太妃娘娘对她很是苛刻,好不容易入了宫,为了平息巨大的舆论,皇上这才赐给了她高位,不过并没有分走姐姐的权力。皇后娘娘自从与太后娘娘吵崩之后,再也无心于治理后宫,后宫的担子基本落在了姐姐肩上,妹妹瞧着,贵妃姐姐很是辛苦呢!” “本宫无所谓她分不分本宫的权力,倒是你,进宫这么多年,不仅是玄烨的生母,还是柔仪的养母,她的位分倒越到你的前头去了,姐姐这是替你不值,这后宫之人都说皇上最宠你,可到底还是没给你贵妃之位,总说着要历练你一番,到头来,倒教那没有资历的董贵妃白白捡了便宜。” 香琬听她语气中露出不满来,生怕隔墙有耳,惊慌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周边没人,这才放心下来,稳稳地扶了宁贵妃往前走,紧接着轻声劝道:“臣妾多谢贵妃姐姐,只是姐姐知道的,董贵妃得以进宫本就是皇上力排众议的结果,皇上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咱们做妃嫔的,不该多加置喙。” “皇上无非就是担心位分给的低了,董贵妃在宫中不好做人呗,只是咱们的皇上永远是这样一头热,巴巴地去疼那董贵妃,倒生生委屈你了。” “臣妾不委屈,有贵妃姐姐心疼着,臣妾不愿计较那些名利上的东西。” 佯装生气地戳戳她的额头,“你呀,总是这么好说话,不知何时才能升上贵妃之位呢?本宫现在倒真有点高处不胜寒,尤其是皇后娘娘不理诸事之后,就盼着你快来帮本宫一把呢!” 后宫一后一皇贵妃两位贵妃,这是祖宗规制,现在既然已有两位贵妃,怎么还能容她再登上贵妃之位? 宁贵妃的这些话,不容香琬细细品会,就能品出一股别的意图来。 “贵妃姐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就是,臣妾必当为姐姐效犬马之劳,只希望姐姐开开心心的,不要再像前段时间那样阴郁,臣妾不得不劝贵妃姐姐一句,皇上毕竟是咱们的皇上,他决定好的事情,咱们做妃嫔的,惟有顺从罢了。” 提到这沉重的话题,宁贵妃蹙了眉头,终究无奈地点点头,再抬头看向香琬的表情,终究是有些不自在。 香琬看她不知为何变得别扭起来,也便没了话,两人相依偎着移步赏景,香琬不时偷眼看着身旁走着的宁贵妃,不知为何,一路走来,到现在了,有时候宁贵妃脸上露出的一些表情,香琬却看不懂了。 脑海里突然想起前一阵润芝告诉她的一件事情来。 说是最近二阿哥和三阿哥跑去养心殿向皇上请安时,皇上一时兴起为他们讲了一段儒家经典,之后又像《论语》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文章中孔夫子那样挨个询问起两位阿哥的志向来。 二阿哥性子敦厚温润,有板有眼地回答了一句:“愿为贤王”。 而年幼的玄烨少不知事,看了哥哥一眼,竟然像猴子般蹦入皇上的怀里,踌躇满志地喊了一句:“儿臣愿效仿皇阿玛,要做和皇阿玛一样的英雄!” 此话一出,恰巧同时在场的宁贵妃当时就变了脸色,从养心殿出来之后,看玄烨的眼神和之前有了大大的不同。 这样的趣事若是放在从前,宁贵妃那样风淡云轻的人一定会将玄烨的话当成小孩的天真之语,置之一笑,可是自有了二阿哥之后,宁贵妃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深入简出的清淡女子了。 自江南巡游回来之后,皇上亲自将柔仪送到香琬的景仁宫里抚养,再加上听了玄烨的这句话,香琬总觉得宁贵妃对她不冷不热,若离若即的,而她在香琬面前展露的情绪也飘忽不定起来。 方才很是热情,是因为她觉得董清芙以贵妃之位入宫隐隐对她造成了威胁,她急需要香琬陪在她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这会却又沉默下来,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她的喜怒无常让香琬无所适从。 或许人心真的是情随事迁的,手上拥有的越多,就会更害怕失去。 可是为了权势、地位,就放弃昔日的姐妹情谊,岂不是会失去更多? 在这后宫之中,香琬早就深有体会,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共同分享的,比如说皇上独一无二的恩宠,比如说柔仪的抚养权,比如说来日,如果非要在福全和玄烨中选一个…… 这样可怕的后果,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瞬时觉得心乱如麻,只能使劲摇了摇头,以中断自己脑海中不断涌起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 “香琬,香琬,你在想什么?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宁贵妃关切地拽了拽她的衣袖。 极力掩饰住慌乱,勉力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最近睡得不是很安稳,这会走路走得多了,觉得倦得很。” “你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还是心中有事,既然累了,这会儿时间还尚早,到本宫那里去歇一会。” 亲热地朝着宁贵妃福了福,“臣妾多谢贵妃姐姐关怀,这就随姐姐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望着宁贵妃纤瘦的背影,香琬迟疑着出声:“贵妃姐姐,臣妾在这宫中孤苦无依,只有姐姐一个,臣妾希望,无论何时,都能和姐姐相依相偎,相携一生。” 见她说得真挚,宁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继而淡淡一笑,折回身来挽住她,“好啊。” 就好像是贪吃的小孩得到了心爱的糖果,香琬这才心满意足地冲她粲然一笑,满园的风光也霎时变得温暖起来。 晚上的宴会是宁贵妃亲自主持操办的,知道太后和皇后心里不痛快,皇上又对今日的晋封十分在意,宁贵妃斟酌再三,宴会规模虽小但不失雅致,倒也深得皇上的欢心。 本应该是主角的董贵妃前来赴宴之时,身上还是那件碧水青色长衫,一如顺治九年那般,和她身边一身烟霞色艳丽衣裙的怡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初入深宫的怡嫔才只有十四岁,或许在她的认知里,能够有朝一日被选入宫来,是她崭新人生的开始,她还是皇帝的新妇,自然该穿颜色鲜艳的衣服。 却不知,她只是董贵妃的陪衬。 在她抬起手将那金灿灿的赤金流苏簪斜插入鬓发之间时,她就已输得彻底。 而坐在皇后下首的董贵妃,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清美,如清水出芙蓉那般,光是低头浅浅地一笑,就足以倾国倾城。 同样作为女子的香琬都被她淡雅的气质所迷到,更何况是终于得偿所愿的皇上? 越过层层人群,皇上的目光总是深深浅浅,停留在她的身上,停留在她的一颦一笑之上。 喝了几杯薄酒,终于不能心如止水地做到对此等景象视而不见,逃避般的,香琬陪着娴妃回了长春宫。 身心俱疲地回了景仁宫,润芝在一旁伺候香琬泡澡,温热的水珠洒在身上,上好的玫瑰花瓣漂浮在水面上,不时有一股股幽香扑入鼻腔中,香琬将身子钻入水里,感受着这难得的安逸。 红罗从外面端了一盏红枣燕窝粥进来,“启禀娘娘,皇上这会去了养心殿准备,下午那会翻了董贵妃的牌子。” “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娘娘,皇上今天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怡嫔娘娘一眼的事情,在下人们中间已经传遍了,恐怕明日怡嫔会成为他们的笑柄。” 一勺一勺喝着汤盏里的燕窝,香琬眼皮也没抬,“她自然是满心欢喜进宫来做皇上的妃嫔的,无奈皇上眼里已有了董贵妃,再容不下她,这样,你去库里寻一两件首饰给她送过去,若是其他人看到咱们景仁宫送了贺礼,其他人有样学样,也不至于看不起她,她是无辜的,又那么年轻。” “奴婢瞧着怡嫔娘娘模样很好,人也乖巧,皇上是无心注意到她而已,这样好的人,总归会有来日的,娘娘说的,奴婢伺候完娘娘后,就去准备。” 心中不是滋味地点了点头,“说起来,这怡嫔还和三弟房里的赫舍里氏是远亲,咱们是该赶在别人面前给她送去一点心意,你快些去办就是。” “奴婢遵旨,这就去办。” 见红罗应声走了出去,润芝贴心地拿了毛巾走上前来,“娘娘要不要起身?册封大典总是累得很,这会天色也不早了,奴婢侍奉娘娘早些歇下吧。” 将手中用完的汤盏递给她,摆摆手,“不忙,本宫再泡会。” 香琬说着,又潜入温热的水里,好像只有藏入水底,就没有了这些那些所谓的烦心事。 每逢宫中有人得到晋封或者晋升,第二日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都成了一种盛大的行礼场景。 各宫娘娘都是一身华贵衣裙,满头珠翠,精神饱满地款款步入大殿,谦卑地行礼之后,再款款落座。 坤宁宫的宫女们鱼贯而入,用小盘子捧了精致的香茶送到娘娘们的手里。 往常这种日子,坤宁宫的大殿里皆是衣香丽影,花团锦簇,连空气里也混杂了各种香粉的味道,惟有今日,诸多亮丽的衣料之中,一抹清丽的碧水青色脱颖而出。 那是董贵妃一贯的打扮,就连帕子也是一水儿的碧水青色,不施粉黛的脸白白净净的,坐在宁贵妃的对面,在场无人不知她嫁给皇上是二嫁,在背后难免不拿这件事来诟病她,但此时的她,却显得不卑不亢,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淡淡的笑。 昨晚宴会结束之后,皇上虽没有宣怡嫔前往养心殿侍寝,但向来若是两位妃嫔进宫,总有个先后顺序,况且董贵妃的位分在她之上,按理来说,也该比她早一些侍寝,因而她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早起来请安时,依旧择了一身蔷薇红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来穿,此时坐在恬贵人的上首,也是笑吟吟的。 皇后别有意味地看一眼香琬眼下深重的眼圈,宁贵妃也是如此,彼此对其中的缘由心知肚明。 “昨日晋封大典上事情多,你们也没得及于董贵妃好生相见,难免礼数不周,今日也该你们向董贵妃行礼。” 听了皇后的吩咐,由香琬牵头,除了宁贵妃之外,其他妃嫔皆站起身,面向董贵妃,屈膝行礼:“臣妾等参见贵妃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诸位姐妹请起,本宫初入宫,许多事情考虑不周,还望诸位姐妹多加包涵,皇上与皇后娘娘及众位王公大臣送了许多贺礼,本宫已叫樱娆分别给各宫送去,就当是本宫初次与你们相见的一点心意。” “多谢贵妃娘娘赏赐!”屈居人下,向位高者行礼是常事,也是必须遵守的礼仪,谁也不曾想到,恬贵人竟然只是象征性地福了福,并没有完全蹲下去,这会儿还没等董贵妃说话,就已直直站起了身子。 这一切都落在了香琬的眼里,恬贵人仗着有一把好嗓子,在皇上面前得意了几天,一年前因为指摘董贵妃的不是,被命令搬去了咸福宫。 第183章 又厚着脸皮嫁给了皇上 不想远居咸福宫一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她的性子还是如此莽撞,没有丝毫改进。 坐在最上首的皇后自然也将这一切落入了眼里,只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头转向别处,低声交待了坐在下首的宁贵妃一些事情。 如此寒暄了一阵,皇后见再无大事,便吩咐众妃散了。 香琬跟随众人起身行礼,整了整裙摆,缓步出了坤宁宫,由红罗扶着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只听得身后传来董贵妃的轻声呼唤:“嘉妃,清留步!” 驻足,转身,见董贵妃带着樱娆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贵妃娘娘安好!” 一双略显瘦弱的手将她搀扶起来,董贵妃的脸上带了些羞涩,“嘉妃不必多礼,一年前,本宫进宫来求见太后娘娘,那会儿境遇很是不好,还是嘉妃对本宫处处加以照拂,本宫才有心劲撑下来,嘉妃对本宫有恩,本宫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面上含了笑,“区区小事,不劳贵妃娘娘挂怀,不过是臣妾的举手之劳罢了。” 这会离得近了,香琬才有机会细细地打量她,一进宫就享着皇上给予的至高无上的尊贵,昨日是晋封大典,晚上就奉旨前往养心殿侍寝。 在皇上的心里,她在过去的一年里受了极大的委屈,自然是处处加以关怀、抚慰,因而今日的董贵妃比起一年前来说,面色好了许多,只是到底是身子骨弱着,面上还是带了一丝苍白。 “本宫与你是同一届秀女,又都是汉臣之女,能有幸共同侍奉皇上,本就十分有缘,你又是知情达理的主儿,本宫很喜欢你,日后咱们姐妹之间能多多走动才好。” “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也是这样想的,臣妾瞧着,娘娘的气色比起之前来说好多了,太医院里有很多滋补身子的方子,娘娘可以差人前去要一些来药材来,细细地熬煮好了,暗示喝下,身子一定会好起来。” 掏出帕子掩住嘴巴轻轻咳嗽了两声,“多谢嘉妃关心,皇上说过要传太医来为本宫把脉,只不过这身子不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得慢慢治,也急不来。” 她冲香琬轻轻一笑,犹如一碧万顷的平静水面上微微激起的一层涟漪,动静不大,却透出一种震慑人心的美。 此时,落在后面的宁贵妃等人与皇后说完了话,这会儿正巧朝这边走来。 跟在宁贵妃后边的恬贵人看到董贵妃与香琬亲密地交谈着,鼻子冷冷一哼,走至董贵妃的面前,草草行了一礼,“贵妃娘娘昨日才入宫,是咱们后宫的新人,今日来向皇后娘娘请安,怎么穿得如此清淡?” 以柔弱示人的董贵妃能感觉到她语气的不善,不欲与她争辩,淡淡地应了一句:“皇上喜欢本宫穿碧水青色的衣裙,本宫既然是进宫来服侍皇上的,自然要以皇上的喜好为主,恬贵人有心了。” 恬贵人眼珠轻轻一转,阴阳怪气地笑出声来,“贵妃娘娘说的是,只不过嫔妾还有一种理解,是不是娘娘觉得自己算是新人也不劝算是新人,因而不好意思穿红戴绿呢?嫔妾听说,贵妃娘娘虽然初初进宫,但不知为何倒要比嫔妾大上两岁呢?” 在董贵妃进宫之前,皇上就已明令禁止,不许任何人再提起董贵妃此番进宫是改嫁给皇上的事情,恬贵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提起来,不仅董贵妃面上显出尴尬来,就连宁贵妃也听不下去她这极具挑衅的话语,不快地皱了皱眉头。 不动声色地将董贵妃往身后拉了拉,香琬清了清嗓子,乜斜恬贵人一样,“贵妃娘娘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那是贵妃娘娘自己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贵人来操心,本宫劝恬贵人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昨晚宴会上,皇上早早就带了董贵妃离席,这本就激起了恬贵人的妒火,不想就连香琬也帮着她,恬贵人见此,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嫔妾知道嘉妃娘娘最擅长于左右逢源,原先与宁贵妃娘娘交好,现在又攀附上了新进宫的贵妃娘娘,怪不得这些年来颇受皇上宠爱,嫔妾真是佩服!” 见惯了恬贵人冲动之下的愚蠢模样,香琬转过身,暗示董贵妃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董贵妃微微一笑,压根就不给她任何回应,“本宫是贵妃,自然该与众位姐妹多加亲近,何来恬贵人嘴里的攀附之意?好了,时候不早了,本宫这会还要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请安,先行一步。” 说罢朝着宁贵妃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样无趣,恬贵人的主动出击并没有得到董贵妃的回应,她心下更是气愤,悄声跟在董贵妃身后,紧走几步,竟然狠狠踩住了董贵妃的裙角。 来不及阻止,只听得“撕拉”一声,董贵妃身上上好的衣料被生生撕下了一条,那纯手工刺绣而成的衣裙瞬间极不美观起来。 “贵妃娘娘恕罪,嫔妾不是故意的,嫔妾恰好跟您一路,只顾着低头走路了,没看到您的衣服……”恬贵人后退一步,故作惊恐地道歉,实则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恬贵人怎么如此不小心,这是皇上新赏给我们娘娘的衣裙,还想要穿着去向太后娘娘请安呢,这可怎么如何是好?”樱娆在一旁替她的主子揽起裙摆,忍不住出声抱怨道。 深深地看恬贵人一眼,董贵妃风轻云淡地嘱咐樱娆:“无妨,这儿离承乾宫不远,你随本宫回去换一身衣服就是,恬贵人,下次走路小心些。” 樱娆看她主子并不恼,也就收起了抱怨,跟在董贵妃后面,急匆匆地回了承乾宫。 “恬贵人太过鲁莽了,方才那出戏,实在太假。”香琬不悦地出声。 不想如此过分的举动,董贵妃也不想跟她计较,恬贵人这是自讨了个没趣,现下又听到香琬的埋怨,自然不开心,忍不住争辩道:“嘉妃娘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她先是嫁给了襄亲王,又厚着脸皮嫁给了皇上,竟然还能凭着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争得贵妃之位,嫔妾尚且不服,嘉妃娘娘倒能与她谈笑自如,嫔妾真是佩服。” “皇上喜欢的人,你恬贵人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到皇上面前说去,若是皇上知道了今日在这里,你对贵妃娘娘大不敬,又对本宫处处排揎,你猜猜看,皇上会怎么处置你?还是你觉得你的咸福宫不够冷清?” 一提起皇上和她之前受罚的事情来,恬贵人心里害怕,满腔怒火立即消了下去,垂头丧气地低了头,唯唯诺诺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天才呐出一句“嫔妾……” “本宫并不是有意维护,只是皇上力排众议接了贵妃娘娘进宫来,咱们做妃嫔的,只能顺从,不可置喙皇上的决议,恬贵人还是好自为之吧。”香琬低声训斥完,不愿再看她,与宁贵妃转身离开。 紫禁城的天儿,每到秋季,都是一层秋雨一层凉,这不,刚用过午膳,外面就又下起雨来。 香琬叫小纯子去上书房给玄烨和柔仪找了一些字帖来,趁着下雨外出玩耍不便,就命他们趴在桌子上描起字帖来。 临近傍晚那会,去内务府领了月银的红罗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边掸去外衣上的雨水,边说起一桩事来,“娘娘,皇上罚了恬贵人宫里一个月的月银,她身边的娜兰去领钱,江公公说是皇上的命令,只叫她两手空空,拿着皇上的口谕回去向她主子复命。” “消息传得这么快?”香琬讶然地抬头,在这宫里,虽说外人看起来是享受着泼天的富贵,实际上每件事都需要支出银子,一下就扣掉一个月的,那咸福宫的日子可不好过。 红罗点点头,“听说董贵妃娘娘前往慈宁宫请安,太后娘娘嫌她去得迟了,就没见她,董贵妃娘娘一时半会不敢走,就在院子里跪着,一直跪倒中午那会,后来又下起了雨,太后娘娘也没叫她进去,跪得时间久了,不知是不是身子太过孱弱的缘故,董贵妃娘娘竟然在外面晕了过去,还是皇上亲自去抱了她回宫去,大概是身边的人提起恬贵人冲撞了董贵妃娘娘的事情。” 本以为只要答应皇上接董贵妃进宫,这宫里的日子还是会和以前一样风平浪静,不想还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后不出席册封大典也罢了,董贵妃亲自去请安,也坚决不见她,可见太后对她有多不满。 “她请安去的迟了也是恬贵人踩坏了她的裙子所致,她怎么不向太后娘娘解释一番?” “太后娘娘怎么肯听?无非就是皇上忤逆太后娘娘的旨意,非要封她为董贵妃,太后娘娘是气急了,这才不愿见她。” “你说的是,太后娘娘早就知会皇上,要皇上封她为嫔或者妃子即可,不想皇上性子倔强,执意要将她封为贵妃,也难怪太后娘娘会生气。” 红罗走上前帮两个孩子研着磨,无奈地叹息一声,“唉,贵妃娘娘倒是进宫了,可惜这宫里除了皇上,其他人都不喜欢她,奴婢还从未见过太后娘娘如此排斥过哪一位娘娘,奴婢瞧着,贵妃娘娘以后的路,也不好走啊。” 赞同地点点头,“皇兄娶弟媳,本就是违背伦理道义之事,太后娘娘是重礼之人,不接纳她是正常的。” “娘娘对贵妃娘娘很是尊敬呢!” “本宫只是看她孤苦伶仃,不愿意皇上为难罢了。” 主仆二人随意地说着,又见小纯子走进殿里来,觑着香琬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禀告道:“启禀娘娘,皇上今晚留宿在承乾宫。” 意料之中的事情,无需表现得太过惊讶,香琬头也不抬,朝着小纯子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去吧。” 生怕香琬会不高兴,“娘娘,贵妃娘娘是身子不舒服,皇上大概是放心不下她,所以才……” “新人入宫,皇上免不了要分出精力来,这点小事,本宫怎么可能会看不开?玄烨和柔仪写了好一会字了,也饿了,你去吩咐小厨房摆饭。” 红罗再三确认她没事,才放下心来,应了一声“是”。 第二天早上,皇上一下朝就宣了香琬前往养心殿。 不知所为何事,香琬不敢怠慢,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径直养心殿,殿里已有皇后、宁贵妃和董贵妃三人。 还未来得及向皇上、皇后行礼,就见皇上满脸铁青地吩咐她落了座。 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只听得皇上发怒道:“皇额娘信任你们,交由皇后治理后宫,又叫宁贵妃协理六宫,可是朕看你们根本就将手中的权力当做儿戏了!眼睁睁地看着宫中之人以下犯上,却不闻不问,竟敢在一旁冷冷地旁观着,若真是这样,那朕要你们两人做什么?” 听得皇上语气十分严厉,皇后和宁贵妃早坐不住,齐齐跪拜在地,“臣妾有罪,皇上息怒!” “你们是有罪!朕早就说过,不许宫中妃嫔妄议芙儿之前的事情,你们有没有将朕的旨意晓谕六宫?芙儿现在已进了宫,身居贵妃高位,还要受一个小小贵人的奚落,而宁贵妃你当时就在一边站着,竟然视而不见?朕问你,你是何居心?” 之前皇上因为宁贵妃闹小性子,疏远过她一阵子,但从未这样当众呵斥过,因而宁贵妃听了她的话,脸色早就因窘迫而变得青一阵白一阵,“臣妾有罪,还望皇上恕罪!” 再坐不下去,香琬忙起身行礼,“皇上,恬贵人素来口无遮拦,贵妃姐姐不知她会突然如此,一时没来得及阻止,还请皇上不要生贵妃姐姐的气。” “那皇后呢?恬贵人日日跟在你身边伺候,怎还是如此德行?” “皇上,臣妾一定会好好教导恬贵人,还请皇上不要为此烦心。” 第184章 朕命你协理六宫 “若不是恬贵人以下犯上,芙儿就不用在慈宁宫外面跪那么久,又怎会淋了雨,染了风寒?说到底,还是你们教导妃嫔无方,一点规矩都没有!” 怒气冲冲地质问着皇后和宁贵妃,皇上还不忘关切地看一眼坐在一边脸色苍白的董贵妃,香琬这才知晓,今日皇上宣了她们三人前来养心殿,皆因董贵妃的缘故。 看来是皇上得知董贵妃在慈宁宫晕倒,董贵妃又生了重病,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重罚了恬贵人之后,犹不解气,又宣了她们前来养心殿,迎面就是一顿训斥。 只是董贵妃进宫之事本就流言四起,皇后和宁贵妃之前已经极力弹压那些言论,好事的宫人们怎么肯轻易放过这桩丑事?背转身还是会大肆宣扬,包括董贵妃初入宫就高居贵妃之位,其他妃嫔心中不可能没有想法,只不过恬贵人心直口快,当着董贵妃的面儿说了出来而已,皇上借着这事冲皇后和宁贵妃发火,实在是有些牵强了。 见皇上怒意不减,皇后和宁贵妃慌了神,不住地说着“臣妾知错了,皇上恕罪”。 转身倒了一杯热茶递到皇上的手里,笑吟吟地劝道:“皇上,现下气候干燥,您的心里难免烦烦的,请喝一杯菊花茶降降火吧。” 香琬软和的话语落入皇上的耳朵里,他面上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一些,接过茶,慢慢抿了一口,思量着出声:“香琬,你之前就代宁贵妃治理过六宫,你治理有方,就连皇额娘也对你赞不绝口,最近这段时间,皇后身子一直不好,朕看宁贵妃也糊涂得很,朕现在命你协理六宫,你可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香琬很是震惊,复又跪拜在地,“臣妾惶恐,臣妾只是一介妃位,在这之上还有两位贵妃娘娘,协理六宫是大事,臣妾人微言轻,恐怕难当此大任,还请皇上将协理六宫大权交给董贵妃娘娘。” 之前在宁贵妃怀有身孕那段时间,香琬确实代她掌管过一段时间后宫,后来等她生下玄烨,晋封为嘉妃,太后又特意赐给她协理六宫之权,不过在她被禁足之后,就再也无权过问后宫诸事,眼下凭着她的妃位,更没有资格协助皇后,宫里向来等级分明,这份大权理应交给董贵妃才是。 亲自走上前扶了她起来,“朕说你可以,你就可以,从前就是你与宁贵妃联手,朕瞧你做得很好,朕也考虑过分一些权力给芙儿,无奈她身子实在太过孱弱,自进宫以来,汤药不断,她连自都顾不过来,更何况是处理庞杂的六事宜呢?朕现在只希望她能身强体健,其他的事情,朕知道由你来做更好。” 不敢抬头去看皇后和宁贵妃的表情,只见董贵妃略显艰难地起身,缓缓走至香琬的身边,苍白着一张小脸,轻声说道:“嘉妃妹妹就不要推辞了,本宫身子不好,又是初入宫,在很多事情上,难免力不从心,本宫已经跟皇上说过了,你做事很有分寸,且心肠最好,由你协理六宫,再合适不过。” 皇上信任,董贵妃信任,这本该是一件喜事,可他们一唱一和的语气在香琬听来,却是那么讽刺! 历朝历代以来,皆是两位贵妃辅佐皇后治理后宫,现下皇上越过董贵妃,将这件事交给香琬,无非是因为心疼董贵妃的病体不可过于劳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皇上是舍不得她揽这个活儿。 那香琬呢?难不成就因为对董贵妃略微表示了一下关心,就应该成为后宫的管家? 这份权力是各宫娘娘梦寐以求的,毕竟协理后宫就表明香琬已爬到了权力的顶端,可若皇上是在这种心思下将权力交由香琬的,那对于香琬来说无异于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此时,皇上看着她的目光还和从前一样,却多了一些别的东西,这让香琬觉得陌生,觉得如针毡在身。 “香琬,你看,芙儿与你相识不久,但也如此信任你,可见你深得人心,朕知道你是守着礼数,不过既然你有这份能力,就完全可以放开手去辅佐皇后,不必顾忌位分的高低,朕决心已定,你用心去做就是。” 多少个在养心殿或者在景仁宫的日子,香琬与皇上相依相偎,他们在红烛下,无话不谈,香琬知道皇上最喜欢听她说些不一样的心里话,哪怕偶尔说得不恰当,皇上也不会生气,在过去将近四相互陪伴的岁月里,她对他,从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毫不隐瞒。 可是到了今时今日,皇上就在眼前,她却一次次将心里的话狠狠压下去,全因皇上的身边多了一个董贵妃。 咬紧了下唇,心头的辛酸四处蔓延,不一会就觉得连牙根都酸得发起苦来,皇后和宁贵妃本就受了训斥,此时更不知说什么才好,香琬端端正正地跪着,她知道,若是她不接旨,皇后和宁贵妃必须得继续跪着,眼前的僵局就无法打破。 扫视一眼养心殿,为了董贵妃,皇上发怒,皇后、宁贵妃、香琬跪了一地。 惟有他们二人坐在上首,宛若一对不容质疑的璧人。 过了良久,瞥到宁贵妃勉强跪着,心里一软,终于败下阵来,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臣妾谨遵皇上旨意,必将用心用力协助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 香琬说罢,稳稳地磕了一个头,低头的那一瞬,一颗硕大的眼泪顺势落下,融进那绵软的地毯里,就如香琬失落的情绪,很快消失不见。 再抬头,擦了香粉的脸依旧含着得体的笑。 皇上这才转怒为喜,“行了,朕也只是给你们提个醒罢了,并没有要真的罚你们,都跪安吧。”一语毕了,皇上执了董贵妃的手,转身进了西暖阁。 “臣妾告退!” 三人并肩从养心殿出来,皇后的眼里净是破碎,她不欲多说,瞥了香琬几眼,由青蕊扶着先行离开。 方才跪得久了,宁贵妃身子有些颤抖,香琬忙走上稳稳扶住她,“贵妃姐姐小心些,跪了那么久,膝盖一定受不住,还请慢些走。” 润芝和云珠知道她们有话要说,乖觉地向后退了几步,自觉与她们拉开了距离。 “这董贵妃初进宫,人人对她皆有恶意,倒是你,在她那里还有个好印象,不怪她要推荐你协理六宫。” 觉察出她语气的不善来,香琬能理解她的心情,耐心地解释道:“贵妃姐姐这是在责怪臣妾吗?臣妾只是念着与她同为一届秀女,又觉得她实在可怜,顶着各种舆论进宫,这才略加亲近了一点,不想她竟会请皇上要臣妾协理六宫。” 宁贵妃冷冷一哼,“呵,她现在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她自知自己没有那份精力来协助皇后娘娘,还不如顺水推舟,给你这个人情呢!本宫冷眼瞧着,这董贵妃,并非只是一味柔弱的人。” “姐姐说的是,听皇上刚才训斥姐姐的语气,好像对昨天在皇后娘娘宫外发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自己应该不可能将来龙去脉一一说给皇上听,只有可能是她身边的樱娆禀告给皇上的,只是她一个宫女怎么可以说那么多,还说得那么详细?” “她董贵妃只是在慈宁宫里跪了一会,就晕倒过去,今早太医又说她染了风寒,这身子未免也太娇弱了,本宫想着,若不是她授意,那小宫女不敢在皇上面前说那么多,只有主子提前知会过了,下人门才敢拼死在皇上面前进言。” “贵妃姐姐,臣妾不明白,她若真是步步为营的人,完全可以自己揽了这协理六宫的权力,何必推给臣妾?她手上有了权力,别人就不敢再对着她说三道四,她的这一举动,臣妾当真想不通。” 香琬态度很是谦卑,宁贵妃的脸色这才柔和起来,“她才刚入宫,太后娘娘不肯见她,其他人表面上对她恭敬,背后还不知怎么诟病她那抹不去的过去呢!她现在根基不稳,接了这六宫大权完全是给自己找罪受,她是看中了你与人心善,想着若是你协理六宫,必然会帮着她一点,至少不会再有第二个口出狂言的恬贵人出现。” 沉默着点了点头,宁贵妃分析得有理,董贵妃的位分比恬贵人高出许多,要她一进宫就明着用位分来弹压恬贵人,这样的蠢事她不会去做,不过她倒料定了香琬对此等事情不会坐视不理。 可见董贵妃的内心并不像她的衣裙颜色那样纯粹。 “可是,皇上喜欢她,贵妃姐姐说过的,皇上最怜悯落难之人,在皇上看来,太后娘娘和其他的后宫之人都对董贵妃有偏见,她们越是这样,皇上越是想要保护她,所以才会突然想起叫臣妾帮着管理后宫,皇上给臣妾这样一个赏赐,也不过是因为她罢了。”香琬说着,语气终究难掩那抹失落。 宁贵妃转过头,就看到香琬一副受伤的神情,态度终于软了下来,执了她的手向前走去,“你又何必如此,她是昨儿个进宫的新人,皇上总要稀罕上几天的,这权力交给谁都不如交给你好,这样本宫与你,又可以相互扶持了,总不至于被别人欺负了去,到底是好事,你别想那么多。” “贵妃姐姐说的是,妹妹理当与姐姐同进退,方才皇上在养心殿对姐姐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也请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无谓地一笑,“你我入宫多年,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向来是这性子,听过了也就算罢了,况且皇上说得没错,本宫昨日在旁边站着,确实不想出声训斥恬贵人,她董贵妃违背天理,还不许别人说上一两句了?” “姐姐?”不想宁贵妃竟会说出这种失态的话来,香琬诧异地低低出声,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宁贵妃。 “本宫知道你想什么,只是董贵妃这种人,很难对付,你别看她现在只求寻得皇上的保护,过上安宁的生活,以后想要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你我得以自保就是了。” 她的话,香琬无法辩驳。 香琬突然记起,选秀那天,因为太后早就决议将她指婚给襄亲王,董贵妃随之落选,因而当她退出来的时候眼角含泪,脸上是掩不住的委屈,其实,她一直想入宫来做皇妃的吧。 如今她入了宫,若真是想要陪伴着皇上,受一点委屈有何妨,又何必巴巴地给皇上告了状,还将香琬推到了众人的面前。 每每宁贵妃心有不安的时候,香琬总会安慰她,可时至今日,她竟不知说些什么才能稳定两人的关系,毕竟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宁贵妃愤怒的表情和香琬受到董贵妃的倚重有关。 她的嘴巴徒劳地张了张,想要说一些什么,最终却只能作罢,无声地扶着她往钟粹宫的方向走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香琬周边的人都已渐渐走远。 惟余她一人,孤军奋战。 景仁宫里。 “奴婢花束拜见嘉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许久未进宫的花束手里牵着一个穿了芙蓉色刺绣绸裙的小女孩,满眼含泪地跪拜在地。 那小女孩也有样学样,奶声奶气地行礼道:“静羽给姑母请安,姑母万福!” 笑意盈盈地将佟静羽拉起来,揽入怀里,“你都长这么大了,给姑母说说,你的名字怎么个写法?” “静是安静的静,羽是羽毛,静羽就是静静飘飞的羽毛,是娘亲给侄女起的名字,很好听吧?” 不想她年纪虽小,说话却很有条理性,这自然有赖于花束的悉心教导,赞许地看花束一样,继续说道:“确实好听,你年龄这么小,懂得还不少。” “爹爹给哥哥们请了师傅,我在旁边偷偷学到的,可惜娘不让我到处乱说。” 花束看她一时说话口无遮拦,使劲朝她使着眼色,静羽这才乖乖合上了嘴巴。 “那等你以后年龄大一点了,就来姑母身边,姑母亲自教你读书认字好不好?” “好,谢谢姑母。” 看她的性子活泼可爱,香琬喜欢得不得了,亲自从盘子里掂了一块点心给她,又叫玄烨进来带她出去玩。 “这些年你在佟府,地位是低了些,不过静羽这孩子,本宫瞧着是个有出息的,还是个美人胚子呢。”香琬说着,伸出手将花束拉到身边坐下。 满含爱意地目视着玄烨带着静羽在院子里玩耍,花束害羞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静羽这孩子最爱新事物,老爷倒不介意女孩子家读书认字什么的,只是他向来看重大小姐,静羽凑不到跟前去,都怪奴婢没什么地位。” 赫舍里氏生的女儿是由佟大人亲自取名为佟丽馨,又时时带在身边亲自培养着的,嫡长女和庶女,地位有如云泥之别,花束说的,香琬怎么可能不懂? “本宫听说,三弟很宠爱静羽呢,你放心,等静羽大一点了,本宫就叫三弟时时送了她进宫来,简单的字,本宫亲自教给她就是了,宫里有技艺高超的绣娘,到时候叫她跟着柔仪一起去学习就是了,这孩子有天赋,不能埋没了。” “多谢娘娘,三爷对奴婢,对静羽都很好,怪就怪奴婢没有高贵的出身,虽说掌管着三房的大部分事宜,但在这件事上,到底是委屈了静羽这孩子,能跟着柔仪格格一起学习女红,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香琬瞥一眼她稍显凸出的小肚子,掩了帕子轻笑着,“你呀,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整日将地位低挂在嘴边,可不知怎么又怀了一个在里头呢?” 被香琬看穿一切,花束更是羞赧,“娘娘又取笑奴婢了,奴婢一直伺候着娘娘,身子底子好一些,静羽才刚大些,这就又有了喜脉,现在有四个月了,之前没过三个月危险期,就没敢跟娘娘报喜。” “本宫知道正是因为你为人谨慎,所以三弟才会喜欢你,再者推算起来,你倒是比赫舍里氏早一步认识三弟,你们俩人真是有缘呐,现在又有了孩子,本宫真心为你高兴。” “娘娘……”一提起佟国维来,花束羞红了脸,再说不出其他话来,看她这样,就可知他们二人感情深厚。 赫舍里氏虽是正室,不过香琬听说她生丽馨的时候,伤了底子,恐怕以后很难有孕,佟国维还没有儿子,若是花束这一胎是儿子,那花束在佟府的地位只会扶摇直上。 那边从延禧宫请安之后过来的赫舍里氏也迈进了大殿里,毕恭毕敬地朝着香琬行礼,“臣妾参见嘉妃娘娘,娘娘金安!” “弟妹请起,怡嫔与你是亲戚,你去瞧瞧她也好。” 赫舍里氏含笑起身,在润芝的搀扶下落了座,“臣妾此次是代表母家给怡嫔娘娘送去了一点心意,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儿,只是臣妾瞧着怡嫔娘娘心情很是不好呢!” 第185章 庶出的女儿多艰辛 自然知道赫舍里氏话里的意思,香琬低头抿了一口茶,并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怡嫔娘娘亲口告诉臣妾,自她进宫以来,皇上从未宣她侍寝,皆宿在了承乾宫里,原本以为进宫来是天家荣耀,不想却沦为了宫人们的笑柄。娘娘,皇上是不喜欢怡嫔娘娘吗?” 听赫舍里氏说着,香琬和红罗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宫外之人自然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实情。 经由她说起这事,香琬这才惊觉自董贵妃进宫以来,皇上已经连着五个晚上留宿在了她的承乾宫里,这几乎是自皇上登基以来前所未有的接连恩宠。 想了想,才沉吟着出声,“董贵妃娘娘自进宫以来,身子一直不舒服,皇上不放心她的病情,便时常前去看她,并不是不喜欢怡嫔,你叫她别乱想就是。” 一听到董贵妃三个字,赫舍里氏姣好的面容上瞬时滑过好几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们都对这个先是嫁给襄亲王又改嫁给皇上的女子有着各种各样的揣测,只是在香琬面前,碍着身份,她不宜流露出那份好奇心来,于是强行按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问话,低头理了理裙摆,乖巧地应了一声“是”。 不欲继续与她深谈下去,香琬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本宫看你此次进宫来气色很好,比你刚嫁进佟府那会好多了,平日里不要太过操劳,多加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赫舍里氏欠了欠身,“臣妾多谢娘娘关心,有花束帮着臣妾料理家事,臣妾确实轻松了不少,花束从前一直跟在娘娘身边,做事进退有度,三爷和臣妾都很器重她。” “多谢夫人夸赞。” 看她们两人相处融洽,香琬自然高兴,“你们都是国维房里的人,国维向来有雄心壮志,大多数时间都在军营奔波,你们好好替他料理好家事才是。” 几人正在里面随意地说着话,却听得外面的孩子们起了争执。 听着声音越来越大,香琬放心不下,便与赫舍里氏、花束一同走到院子里一探究竟。 “给我,表哥,给我!”丽馨蹦跶着,要从玄烨手里拿过那束桂花。 “表哥,我不喜欢桂花,你给姐姐吧。”一旁的静羽茫然无措地搓着衣角,小小的脸上满是委屈,忍着不去接玄烨手里捧着的花。 玄烨瞥一眼丽馨手里的一大捧花,固执地将自己新折的桂花往静羽跟前推了推,嘴里还说着:“我之前已经给她摘了那么多了,这是表哥送给你的。” “她不喜欢桂花,表哥你就送给我啊,我还想要呢!”丽馨不服气地大声嚷道。 她是佟府的大小姐,平日在佟府是想要什么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什么,而静羽是庶女,生母花束又是府里的姨娘,身份低微,自然早早就学会了处处忍让。 只是两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丽馨手里已有了那么多花儿,却还想着要玄烨刚摘下来的,一言一行,难免显得太过霸道,以后出去会见宾客,难免会让别人觉得佟家出的大小姐身上一股小家子气。 见此,香琬不悦地皱了皱眉。 并没有觉察到大人们就在他们身后,玄烨将那束花强行塞到静羽的手里,将静羽向自己身后拉了拉,“你还是姐姐呢,姐姐应该让着妹妹,我的姐姐就对我可好了。” “可是母亲说我是大小姐,想要什么说一声就可以,她是二小姐,自然该让着我!” “胡说!你明明是姐姐,什么大小姐、二小姐的,总之不许欺负静羽妹妹!”随之而起的正义感让玄烨争得面红耳赤,他年龄还小,不知道这大小姐和二小姐意味着什么,只因为平时柔仪宠他,所以他只懂得姐姐要让着妹妹。 只是丽馨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实在太不像话,可见她这孩子是作威作福惯了的,而静羽又是习惯了处处忍让的。 赫舍里氏在一旁也听到了女儿的话,早就窘迫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刚准备出声呵斥还在吵闹的丽馨,却被香琬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快步走到三个孩子旁边,随手折过一枝桂花递到静羽手里,静羽一看是她来了,这才敢接过去,“丽馨和静羽都喜欢姑母院子里的桂花是吗?那姑母就叫小纯子折下许多枝花来,待会你们出宫的时候带回佟府去好不好?姑母这里还有桂花糕,桂花糖,多给你们带一点就是了。” “谢谢姑母!”两个孩子高兴得不得了,齐刷刷地道了谢。 柔和地看一眼丽馨,从她手中抽了几枝桂花出来,随意地插到静羽手中的花束中,直到两个孩子手里拿着的花束差不多大小才停止,“女孩子家本就力气小,手里拿这么多东西,怪沉的,叫别人看到了,还以为咱们佟家小姐没见过世面呢!在这种情况下,分享给妹妹更好一点,你说是不是?” 她的语气虽然温和,但俨然带了责备在里头,丽馨年纪再小,也能听出来,香琬这是在训斥她,霎时羞红了脸,重重点了点头。 香琬一向对玄烨严厉,玄烨听她语气不善,早不敢说话,垂着手乖乖站在一边,任由香琬牵着两个女孩子,将她们交到各自母亲的手里。 “臣妾多谢娘娘对丽馨的教导,回去之后,臣妾一定会用心教她。” 微微点了点下巴,“孩子还小,你说话也该注意些,刚才那话被外人听到了,可就是一桩笑话了。你一向知礼,好好教着她吧。” “是,臣妾记得了。” 将她们一路送至景仁宫门口,不经意间,看到花束母女两人眼里皆含了泪光。 庶出的女儿从出生到嫁人,总有无尽的艰辛和心酸。 在心底微叹了一声,目送她们离去才回了里间。 里间里,玄烨正站得直直的,一见香琬进来了,忙走上前来拽着香琬的衣角,“额娘,儿臣错了。” 忍住想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看向他,“说说看,你错在哪儿了?” “丽馨和静羽是咱们的客人,儿臣不该和她们起争执,惹得三舅母不高兴,儿臣都看到了。” 不想只这一会儿时间,他已想了这么多,心里欣慰,但还是想趁机教育一下他,“那你说说看,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要怎么做?” “像额娘一样,再折好多花给静羽妹妹就好了,但也不能跟丽馨妹妹吵架,不过……” “不过什么?” “丽馨妹妹本来就霸道嘛,额娘不知道,上次她还抢了静羽妹妹的点心,静羽什么都不敢说,只能饿着肚子,可是丽馨也不吃那些点心,但她就是爱抢东西。” 她不是爱抢东西,只是习惯了自己有,而静羽就不能有。 唉,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就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怜爱地将嘟着嘴的玄烨搂到怀里,“你能伸张正义很好,不过静羽是你表妹,丽馨也是你表妹,你是哥哥,不能跟她吵架,知道吗?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就拿出更多的好东西来给她们玩,记住了吗?” 本以为会因为此事而受训,不想香琬并没有真正的生气,玄烨俏皮地一笑,“儿臣记住了!” “玄烨乖!”香琬转怒为喜,在玄烨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这一天从皇后宫里请安出来,香琬陪着娴妃,身后跟了怡嫔,三人一同随意地到园子里走走。 “如雪最近身子怎么样?前一阵儿换季,婴儿对气候最敏感了,本宫听说还咳嗽了一阵呢!” 亲热地扶了香琬,娴妃对她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十分感激,“多谢娘娘关怀,皇上特意拨了霍太医来诊治,公主已经不咳嗽了。” “那就好,本宫宫里的润芝新制了桂花秋梨膏,待会本宫叫她给你宫里送一些去,你嘱咐乳母喝了化作奶水,公主喝了也能舒爽些。” “臣妾多谢娘娘美意!” 两人边走边说,有了孩而也就有了共同的育儿话题,况且娴妃本就是淳厚之人,进宫这些年,默默无声惯了,自从有了如雪,比以前健谈了许多。 倒是怡嫔,一身羽蓝色菊纹长裙,垂头丧气地跟在她们的后面,听着听着,竟落下眼泪来。 “怡嫔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快别这样,被别人看去可不好。”娴妃转身看她不住擦着眼泪,少不了要关切一番。 “嫔妾是羡慕两位娘娘能育有皇子公主,嫔妾一进宫就不被皇上喜欢,到现在了,还没进去过养心殿,宫里的宫人们都看不起嫔妾,唉,嫔妾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下去。” 听她骤然说起这事来,惹得娴妃一阵伤感,“说起见皇上这事来,自本宫生下公主之后,除了坐月子那几日能时时见到皇上,等那贵妃娘娘进了宫,本宫也许久没见皇上了。” “娴妃娘娘好歹有公主,嫔妾现在是孤苦无依,怪只怪嫔妾命不好,与那贵妃娘娘一同进宫,生生成了人家的陪衬!” 说起董贵妃独宠八日,就连模样乖巧的怡嫔脸上也现出恨意来,香琬淡然劝着她:“本宫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本宫记得你初入宫时还是明艳活泼的性子,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如此萎靡不振?怕是皇上现在看到这样的你,也不会喜欢你,你先做最好的自己,才能等待时机。” 女为悦己者容,看得出来,怡嫔今日出来,没有什么心思精心装扮,听得香琬这样说,不禁有些底气不足,“嘉妃娘娘说的是,嫔妾知错了,只是嫔妾进宫已有一段时日,可皇上他……”怡嫔到底年纪轻,脸皮薄,说起这事来,忍不住泪光盈盈。 “你也知道,近来宫里的太医都流水似的去了承乾宫,等贵妃娘娘身子好一些了,皇上一定会去你宫里看你的,本宫劝你,既然知道是心里话,就不要再宣之于口,否则你就是下一个恬贵人!” “对,董贵妃娘娘现在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咱们再有怨言,也就是随意说一说罢了,万万不可拿到皇上面前去说,惹恼了皇上,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恬贵人就是因为说错了话,被命令搬去了咸福宫,腾出承乾宫给贵妃娘娘了呢。” 一提起恬贵人的下场,怡嫔畏惧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之后,这才安心,“两位娘娘说的,嫔妾都记下了,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如此,三人各怀心思地并肩走了一段路,因为提到了董贵妃,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没了其他的话,便都各自回了宫。 由润芝扶着往回走,香琬忧然出声:“皇上还是日日去了承乾宫看着董贵妃喝药吗?” “嗯,已经连着八天了,皇上每日下了朝,必去承乾宫,辛太医和霍太医都去看过了,无奈董贵妃的身子还是病恹恹的,皇上急坏了呢!” “昨儿个是十五,皇上也没去皇后娘娘宫里?” “听说去坤宁宫吃了个饭,天刚黑下来,皇上惦记贵妃娘娘,就起驾去了承乾宫。” 承乾宫,香琬心思复杂地闭了闭眼睛,这三个字近来频繁地出现在每个人嘴里,只因承乾宫在外人看来,隆恩正浓,皇上竟会如此耐心地陪着一个病恹恹的董贵妃,连祖宗订下的规矩都抛之脑后,这样的董贵妃,实在叫众人难以接受。 皇后好不容易等来了皇上,又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去了别人那里,岂不知她是何心情度过昨晚的。 拾级而上,略显无精打采地进了宫门,意外地看到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正立在海棠树下的石桌旁,是皇上来了,正陪着玄烨习字。 挺拔的身形,俊朗的面庞,皇上有力的大手握着玄烨的小手,一笔一画地描着字帖,有飘飞的花瓣落在他们父子两的肩膀上,他们却浑然不知,依旧低声说笑着什么,皇上的声音由远而近,落入香琬的耳朵里,是那么的醇厚而又温暖。 第186章 董贵妃想见皇上 香琬向前走了两步,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皇上抬头发现了她,朗然出声道:“香琬,朕瞧着玄烨的字大有进步,定是你天天陪着他练习的成果,很不错呢。” 故作镇定地微微一笑,香琬福了福,嘴里答非所问着:“臣妾参见皇上,皇上怎么这时候有空过来了?” 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真是心酸,自香琬成为宫妃,皇上隔了这么多天才来到景仁宫,这还是头一次。 “芙儿前几日一直喊着身上痛,太医去诊了脉,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早起来说是好多了,朕惦记着玄烨的功课,下了朝就赶过来了。” 原本以为他早已沉醉在了承乾宫的温柔乡里,这才会连宠那董贵妃八日,不想他还挂念着景仁宫里的一切,心里一暖,眼角不禁湿润起来。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玄烨一切都好,还请皇上安心。” 见她说话如此小心翼翼,那样子像是在刻意保持着距离,又像是是与皇上生分了许多,想来是在为董贵妃一进宫,皇上忽略了她的事情而暗暗委屈,皇上心有不忍,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怎么,朕几日不来你这景仁宫,你就跟朕这样客气起来了?净是一些客套话。” 感受着皇上久违的温暖的怀抱,极力忍住要奔涌而出的泪水,从前皇上时时来这景仁宫,香琬总觉得皇上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不想皇上一连好几日不来,心里竟是这样空落落的滋味。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许久没有看到皇上,臣妾还以为皇上忘记这景仁宫了呢!”抬起头,嘟着嘴撒娇。 “你是朕最宠爱的嘉妃,朕怎么会忘记你呢?在外人看来,你协理六宫井井有条,不想还是这样一副小女儿情态,朕知道,香琬你这是怨朕呢!” 伸出手回抱着皇上,心底小小的怨恨也随着这亲密的动作而慢慢消散,“臣妾这样小孩子气,都是皇上一手宠的。” 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好好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朕今日没事,多陪陪你和玄烨好不好?中午朕在你这里用膳,给朕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皇上想吃什么尽管说就是,臣妾一早都给皇上备下了。”香琬一边说一边牵着皇上往里间走去,终究还是贪恋地回头看他一眼,笑靥如花。 原本正在写字的玄烨看到皇上与香琬聊得高兴,这会儿也顾不上管他,便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溜出去找小纯子玩去了。 中午吃罢午膳,皇上果真如他所言,并不急着走,搬了凳子坐在香琬身边,专注地看着她坐在窗下做着刺绣。 香琬被他看得极不自在,“皇上为何要这样看着臣妾?” “因为朕的香琬最是好看,自从有了玄烨和柔仪之后,你的性子比从前更柔和了,女红也越来越精湛了。” “是皇上说的,做额娘的人,该稳重些。”香琬抬头看他一眼,继续低头忙着手上的活儿。 入冬了,难得阳光这样下,有皇上在一旁陪着,香琬觉得无比满足。 皇上从筐子里拿过她绣得一副国色天香细细看着,“还是你宫里好,芙儿的承乾宫里,时时刻刻飘着一股浓重的汤药味,她的身子总是那样孱弱,薄纸片一样的人儿,总不能老是用药养着,朕为这事焦虑得很。” “皇上安心,太医院里有的是医术精湛的太医,只要贵妃娘娘好好养着,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心里是很不愿意皇上在她宫里提起董贵妃的,但既然提起了,香琬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淡淡抚慰皇上几句。 “是药三分毒,她前前后后喝了太多的药,还是动不动就头晕,许是这些年来心情抑郁所导致的吧。” 香琬知道皇上说这话的意思,靖太妃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她知道了皇上要迎娶董贵妃后,更是一味地苛待她可怜的儿媳,这一年守寡的日子,董贵妃不知是怎么扛过来的。 “皇上垂怜贵妃娘娘,就连臣妾听了也很感动,只是有一句话,臣妾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看香琬一脸严肃,皇上收起忧虑,重新将温煦的目光投射在香琬的烟霞色刺绣裙摆上,“什么话,你说就是。” “怡嫔天生丽质,为人又乖巧,皇上当时看重她,命她与贵妃娘娘一同进宫,可是她进宫时日已久,皇上却从未召见过她,前几日臣妾路过御花园,听到几个下人们在背后嘲笑她不得皇上的宠爱,臣妾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怡嫔到底是新人,臣妾觉得皇上该去看看她,免得叫她在这后宫里沦为笑柄。” 小心地觑着皇上的神色,香琬一字一顿地说着,不能直接告诉皇上怡嫔的埋怨,只能借由下人之口说出来了。 这件事情,香琬本可以不发一言,只是一想到怡嫔落泪时楚楚可怜的模样,香琬就觉得于心不忍,怡嫔还年轻,进宫前不知还有董贵妃这一层,若是皇上自此忽略了她,岂不知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自董贵妃进宫以来,早就成功吸引了皇上所有的关注,延禧宫都是旧宫,距离养心殿较远,皇上迟迟未宣见怡嫔,很大成分是早就忽略了这个新宫的妃嫔。 经由她这样一提,皇上好像才想起还有怡嫔这个人,一拍脑门,“你看看,朕忙坏了,倒忘记还有她了。” 面上淡淡地一笑,继而握住皇上的手,“臣妾知道皇上忙,这才提醒皇上一句,还请皇上不要嫌弃臣妾啰嗦,再说臣妾很喜欢怡嫔,不希望她被宫人们嘲笑。” “如此看来,看来朕许你协理六宫大权是对的,朕记着你说的话了。” “臣妾多谢皇上体恤怡嫔。” 握着皇上的白皙小手被反握回去,下一秒,香琬已被皇上拉入了怀里,温凉的嘴唇吻上她的耳垂,充满磁性的声音,让香琬微微战栗了一下,“你整日里为别人着想,朕也好久没有与你亲热了,你怎么不替你自己求求情,让朕留下来陪你。” “皇上想要留下来,自然会留下来,臣妾不敢强求。” 最是喜欢看她这样口是心非,略显倔强的模样。 皇上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惊慌地抓住皇上的大手,阻止他继续游离到别的部位,皇上看她脖子羞得通红,偏偏不肯放过她,轻轻咬了下去,惹得香琬一阵阵低呼。 亲热间,红罗正端了甜汤走进来,看到在擦拭外间花瓶的芬儿正抱了花瓶,站在珠帘后面,侧耳倾听着皇上与香琬说话,早就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宫人看到皇上与妃嫔亲热,都唯恐避之不及,她这样难免失态,因而面上露出不悦来,红罗走上前去,用力将她拽到门口,低声呵斥:“你真是大胆,皇上与娘娘在里间说话,下人们躲都躲不及,你倒好,还敢凑上去偷听偷看,看我不告诉娘娘去!” 芬儿不想自己的举动被红罗发现,早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扯住红罗的衣角,苦苦哀求着:“红罗姑姑,芬儿知错了,芬儿只是看到皇上和咱们娘娘关系很好,芬儿很高兴罢了,并没有别的企图,还请姑姑原谅我这一次吧!” 红罗看她窘迫得面满通红,分明就是一个小女孩,想着方才对她未免太过严厉,于是缓和了语气,“下次不许再这样了,要是被皇上看到了,还不得被拖出去乱棍打死,记住了没有?” “芬儿记住了,多谢姑姑谅解,多谢姑姑。” “行了,去小厨房看看三阿哥的补汤好了没有?” 经由红罗一顿训斥,芬儿乖乖地走了出去,想着皇上和香琬在里头,红罗轻轻放下珠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是夜,润芝带人新换上的鸳鸯锦被十分暖和,打着如意心结的大红色帷帐里,皇上与香琬低喘着交缠到一处。 许久,一番云雨过后,香琬累得全身如虚脱了般,只能任由皇上抱在怀里,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皇上的胸膛。 将她的手指抬起来,轻轻咬在嘴里,这样极尽暧昧的动作,令香琬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禁不住面红耳赤起来。 “皇上惯会这样捉弄臣妾的,臣妾可不依皇上呢!”香琬背转过身去,佯装生气地不理他。 伸出宽厚的臂膀将柔滑的人儿揽入怀里,“香琬,你怎么这样可人?朕总想这样抱着你,一直抱着就好。” 眼眸轻转间,香琬也用绵绵细语回应着皇上的爱意,“臣妾也愿一直被皇上这样抱着。” 说是抱着,但也不是老实地抱着,年轻气盛的皇上不一会儿就又将香琬压在了身下。 她媚眼如丝,却毫不畏惧地迎接着皇上的挑衅。 周围的温度就又猛然燥热了起来。 “娘娘,娘娘?” 在这种温馨的时刻,红罗的声音极不和谐地从门外传了进来。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在这种时候来请示你家娘娘?真是不懂事的奴才!”将香琬从怀抱里放出来,皇上平躺在床上,不悦地皱紧了眉头。 “娘娘,这……”红罗在外头怯怯懦懦着说不出话来。 知道她这是有要事,否则不会在这种时候轻易来敲门。 起身随意披了一件长衫,走到外间,看到红罗一脸焦灼,“什么事?” “启禀娘娘,承乾宫里的樱娆在院子里,说董贵妃娘娘身上不舒服,想见皇上。” 香琬听她这样说,纵然教养再好,也无端涌起一股腻烦来,皇上已连着照顾了她八天,见她身子好多了,抽出时间来景仁宫一趟,她竟还巴巴地差了别人来景仁宫求见皇上。 堂堂贵妃,怎么连这一点气度都没有? 竭力按压下不满,香琬朝外头扬了扬头,“皇上已经歇下了,你去回了她,叫那小宫女回去吧。” “奴婢已经这样跟她说过了,她不肯走,一定要亲自见皇上。” 这样大胆的奴婢,无非就是仗着主子是隆恩正盛的董贵妃罢了,用眼神示意红罗退了出去,香琬轻声进了里间。 许是这些天太过劳累的缘故,等了半天不见香琬进来,此时皇上眯了眼睛,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这种事情,不得不报,香琬只能轻轻推了推皇上的胳膊,“皇上,董贵妃娘娘叫人来传话说她身上不舒服,臣妾担心,这就过去瞧瞧她,您早些休息吧,臣妾一会儿就回来。” 一听董贵妃身子不舒服,皇上倏地睁开眼睛,意欲起身,被香琬按住了,“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皇上明早还要早起上朝呢,臣妾替皇上走一趟,正好白天里臣妾给贵妃娘娘寻了一枝上好山参,一并给她带过去补补身子,皇上安心就是。” 听得香琬这样说,皇上也便放下心来,执了她的手,“如此也好,你快去快回,夜深了,叫吴良辅陪你一起去。” 沉静如水地屈膝行礼,“臣妾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这就前往承乾宫,皇上快歇了吧。” 放下帷帐,润芝早走上前,服侍着香琬更衣,简单地梳妆过后,扶了香琬走到院子里。 董贵妃身边的樱娆正焦急地等待着,她以为自己赖着不走,就一定能等到皇上出来,她就可以当面向皇上陈述董贵妃的病情,不想没有等来皇上,却等来了披着披风缓步走到她跟前的香琬。 一抹惊慌蔓延上她的面庞,“奴婢参见嘉妃娘娘,娘娘万福。” 高高昂着头,并不看她一眼,“起来吧,夜深了,本宫知道你替你主子着急,皇上命本宫前往承乾宫探视贵妃娘娘,你在前头带路吧。” “皇上他……”樱娆欲言又止,却被香琬那冷冷的眼神吓得不敢再说话。 看她好像还有所期待,香琬只能耐着性子补充了一句,“皇上已经歇下了,既然贵妃娘娘身子不舒服,需要人照顾,本宫去也是一样的,你带路就是了。” 第187章 只要皇上心里有景仁宫 樱娆看了看香琬身后紧闭着门扇的屋子,这才放弃似的垂了手,低声应道:“是,奴婢遵旨。” 吴公公早已打了灯笼,走到香琬跟前打了个千儿,“天黑了,路不好走,奴才陪娘娘走一趟。” 紧了紧身上披风,香琬淡淡一笑,“有劳吴公公了。” 承乾宫是距离养心殿较近的三大宫殿之一,皇上着人重新修整之后,算是为数不多的富丽堂皇的大宫,不过自上次晋封典礼之后的恭贺,香琬来过一次之后,今日算是第二次登门。 因着董贵妃钟爱碧水青色,故而院子里多植湘妃竹,不论春夏秋冬,打院子走过,都给人一抹翠绿的清爽之感。 皇上之前从内务府寻了许多价值连城的摆件放到这承乾宫里,听说董贵妃嫌太过俗气,便换成了一水儿的白色和碧色摆件,香琬缓步进了董贵妃的里间,余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清光,恍若误入了天宫般,很符合董贵妃惯有的气质。 樱娆打了帘子,再往里走,董贵妃正半倚靠在床上,旁边放着一碗没有喝完的药。 听到声响,她的脸上现出狂喜的表情来,一见是香琬来了,又瞬时滑过一抹失落。 有意忽略了她表情微妙的变化,香琬走上前,恭敬行礼,“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感觉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董贵妃竭力掩住自己的小情绪,“方才喝了一点药,感觉好多了,皇上平日里这个时间都会来承乾宫的,原来是去了你的景仁宫,都怪樱娆不懂事,竟巴巴跑去你宫里找人了。” “这都是上好的药材,为了您的凤体着想,娘娘怎么可以只喝一点?来人啊,将这药端下去热热,再给贵妃娘娘端上来。”香琬吩咐着,将药碗递给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宫女,“贵妃娘娘客气了,樱娆也是担心您,皇上知道您身子不舒服,本想过来看看,无奈今天白天里在养心殿里批折子,累极了,这会儿早歇下了,就嘱咐臣妾来看看您。” 董贵妃苍白着一张小脸,听向往柔柔地说着,点点头,轻声说道:“皇上有心了,有劳嘉妃这么晚了,还要特意跑一趟,都怪本宫这不争气的身子,惹你们烦心了。” 低下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再抬头,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蕴藏着的泪水似乎快要落下来,这样柔软的人儿,不怪皇上放不下她。 挥手示意润芝走上前来,将捧着的锦盒缓缓打开,“贵妃娘娘不必客气,臣妾听闻娘娘自进宫以来,身子一直不舒服,臣妾很是担心,无奈臣妾宫里养育着玄烨和柔仪,事情也多,一直脱不开身来,因为挂念着娘娘的病,早就叫人给娘娘寻了这上好的山参,今晚正好受皇上所托,就给娘娘送来了,还请娘娘笑纳。” “多谢嘉妃的美意。”董贵妃冲她一笑,但那笑里多少有些敷衍,香琬知道,她此时此刻,最想看到的人是皇上,不过她董贵妃虽然是皇上一见钟情之人,但既然进了宫,做了妃嫔,那就该做好六宫雨露均沾的心理准备,这后宫不是只有她一人,皇上也不可能每晚都来陪她喝药。 过了一会儿,樱娆端了药碗上来,香琬笑吟吟地从樱娆手里接过药碗,亲自递到董贵妃的手里,“臣妾恭请贵妃娘娘喝药,只有喝了药,身子才能好起来,否则皇上会担心的。” 早就听说董贵妃自嫁入王府,就一直在汤药罐子里泡着的,此时她看着碗里那浓黑的药汁,皱了皱眉,一闭眼,挣扎着喝了下去。 见主子喝药后的脸色很是痛苦,乖觉的樱娆忙递了果脯碟子到她跟前,董贵妃并没有接,苦着脸摆了摆手,许久才缓过神来。 “本宫那年选秀,承受了太多的流言蜚语,从前与本宫交好的几家千金小姐因为本宫的缘故被皇上赶回了府,从那以后,她们逐渐断了与本宫的情谊,本宫难以承受压力,日积月累的忧郁,最终积攒下了现在的这一身病,这么多年了,也没治好过,倒叫你看笑话了。” 不想她会主动提起自己的病因,香琬听了,少不得一番轻言轻语的安慰:“过去的事情已然早是过去,娘娘不必耿耿于怀,在这宫里,皇上对您很好,只有您养好了身子,才能长长久久地在皇上的身边伺候。” 说起皇上,董贵妃羞涩起来,红着脸说道:“皇上,他确实对本宫很好,能再度回到皇上的身边伺候,是本宫三生有幸。” 看她沉浸在皇上给她的幸福中,来之前准备好的一肚子的话被香琬掩藏了起来,她含着得体的笑,陪董贵妃说了一会话,估摸着时间不早了,便起身行礼,退了出来。 出了承乾宫,寝殿里那股压抑的气息才慢慢散去,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始终缠绕着香琬,让她的心情郁郁的。 “娘娘,贵妃娘娘的身子也太过娇贵了,您听她刚才那语气,若是皇上不来,难道她就不喝药了吗?”润芝抱怨着。 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吴公公,香琬放低了声音,“她在这宫里唯一能依赖的人就是皇上,身上又不舒服,故而痴痴地等着皇上,本宫瞧着她那样病歪歪的,也是够可怜的。” “娘娘,您今晚特意来承乾宫走一趟,不仅是来看望贵妃娘娘,不是有话要对贵妃娘娘说吗?奴婢怎么没听您跟贵妃娘娘说道说道。” 不想自己的心思被润芝猜透,不禁暗暗赞赏她的洞若光火,确实如润芝所说,她此次夜行承乾宫,想要去劝一劝董贵妃不要再这样不顾贵妃风度地黏着皇上,可是一走进承乾宫寝殿,看到董贵妃盼而不得的苦涩表情,巴掌大的小脸因生了重病而变得愈加苍白,巴巴地盼望着皇上的那份心情,香琬突然就心软了下来。 时隔多年,董贵妃几经波折来到皇上身边,姗姗来迟了四年之久,她也和自己,心里充满了对皇上浓浓的爱意,若不是靖太妃去求了太后,或许她也和自己一样,早就成为了皇上的妃子。 好不容易有朝一日梦想成真,宫里又都是些对她得宠之时颇有微词的人,她只是想要借着自己的病体来换的皇上对她的垂怜,暂且沉浸在这个美好的梦里罢了。 她是那样清淡如水的性子,并不是心怀歹意之人,无非就是和自己一样,深深地爱着皇上罢了。 也无非就是和自己一样,仗着皇上的宠爱,耍耍小性子罢了。 “罢了,贵妃娘娘才刚进宫,一切都不适应,有皇上陪着,到底能安心些,本宫就当只是去看看她罢了。” 润芝见状,想到在香琬之上还有皇后和宁贵妃,这劝董贵妃的话可说可不说,因而也不好再追问下去,说了一句:“娘娘仁慈,奴婢自愧不如。” 说罢,便稳稳当当地扶了香琬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蹑手蹑脚地回了里间,换上寝衣,掀开帷帐,悄声扯过被子,躺到床上,皇上早就入睡,此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香琬像小孩子般依恋地用脸蹭着他的胸膛,满头柔软的青丝揉乱了,通通窝在皇上的胸前。 找到一个舒服的亲密的姿势,香琬满足地闭上眼睛,感受着皇上身上独有的龙涎香。 一夜时间,安然流淌而过。 晨光洒满里间,皇上睁开眼,看着怀里穿了纯白色寝衣的女子正熟睡着,两只小手紧紧抱着皇上,睡梦中,嘴角微微上扬,划出好看的弧度。 恬静美好的香琬惹得皇上内心柔软起来,将她抱入怀里,在她光滑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这才起身吩咐吴公公进来伺候他更衣。 喝了燕窝粥,正欲离开,却见香琬从帐子里探出可爱的脑袋来,俏皮地冲他一笑,说话的声音也脆生生的。“皇上,贵妃娘娘昨晚已经喝了药,早早就安睡了,皇上不必担心。” “朕知道了,时候还早,你再躺一会,朕这就去上朝了。” “皇上不要忘记臣妾昨晚说过的事情,臣妾恭送皇上!” 走上前,宠溺地揉揉她额前的碎发,“知道了,你这丫头。” 目送着皇上大跨步离开时宽厚的背影,回想着皇上方才那个温柔的吻,一股股甜蜜涌上香琬的心头。 纵然这后宫佳丽三千,香琬想要的不敢太多,只要皇上心里有她,有玄烨,有景仁宫,这就足够了。 润芝见皇上走了,轻步走进来在外头候着香琬起床, 皇上一走,香琬没有了睡意,慵懒地起床,简单地梳妆打扮了一番,便与玄烨一同前往宁贵妃的钟粹宫。 到了钟粹宫,玄烨和福全在一处习字,香琬正好与宁贵妃在一处做着刺绣。 “本宫听说昨晚董贵妃差宫女去你宫里找皇上了?” 香琬听她骤然问起昨晚的事情,很是纳闷,“贵妃姐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臣妾还嘱咐了下人不许将这事说出去的。” 宫里向来人多嘴杂,宁贵妃知道了也不足为奇,只是说起知道这件事的途经来,宁贵妃显得有些慌乱,“你的景仁宫是大宫,有什么风吹草动,宫里无人不知,董贵妃是新宠,有什么举动也被很多人看着,贵妃向妃子要人,这么新奇的事情,宫里早就传遍了,本宫也是听说罢了。” 宁贵妃说着,不自在地用帕子按了按鼻翼上的香粉。 “贵妃娘娘身子不舒服,不过那时候皇上已经睡下了,就吩咐臣妾去走了一趟,侍候着她喝了药,这才又回了景仁宫。” “董贵妃矫揉做作,大晚上的,倒是辛苦你了,不过你一向对谁都是好心好意的,由你去瞧瞧她,皇上也放心。” 不欲去观察宁贵妃说起董贵妃时的表情,一边专注地绣着手上的菊开满园刺绣,一边随意地应答着宁贵妃的话;“贵妃娘娘在这宫里没什么亲近的人,又是新进宫,难免依赖皇上一些,臣妾去了,也算是给她解解闷。” “皇上连着宠幸董贵妃,宫里其他妃嫔心里难免对她有怨言,本宫劝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免得招来不满。” “多谢贵妃姐姐提醒,臣妾记下了。” 宁贵妃手上正在给福全做一顶小帽子,这时候差不多要收针,于是起身走到书案旁,准备将那即将完工的帽子给福全试戴一下,香琬见此,也便起身跟着她一同到了外间。 两个孩子正头对头趴在书案上写字,玄烨抬头瞅了福全一眼,突然出声提醒道:“二哥,‘语’字不是这样写的,这个字的笔画是这样的。” 福全认认真真地看玄烨写了一遍,疑惑地挠了挠脑袋,“是吗?前天师傅才刚教过的,我怎么有点记不清了?” “二哥,这个字我练过很多遍的,是这样写,没错的。” 听得玄烨和福全的对话,宁贵妃笑意盈盈地将香琬拉到他们的跟前,“你们两个进书房好多天了,还要为这一个字争论不休?福全,你嘉娘娘写字最好看,连你皇阿玛也赞不绝口,你请她教你写一遍就是了。” “请嘉娘娘赐教!” 香琬但笑不语,走上前,握着福全的手,一笔一画地重新写了一遍那个“福”字,玄烨目不转睛地盯着香琬的用笔,兴奋地大喊起来:“额娘写的跟我一样,我刚才写的是对的,哈哈!” 看他得意忘形的模样,香琬在他额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以后你和福全还要遇到更难的字呢,到时候你们兄弟俩再比一比,看谁写得最好。” 福全并不为自己写错了字而失落,反倒是亲热地拉了玄烨的手,“三弟比我聪明,以后二哥要是写错了字,你一定要帮二哥指出来。” “那二哥要带我去看皇阿玛骑马射箭!” 看他们两人关系和睦,香琬很是欣喜,不想宁贵妃一脸不高兴地走到福全面前,将一叠纸放到他的面前。 第188章 决不允许幺蛾子惺惺作态 “平时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习字一定要认真,你倒好,从来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你看看玄烨,比你小那么多,可就是比你用功,你还不得加把劲?来,把今天这几个字再写几页来,写不好不许出去玩!” 宁贵妃平日里说话很是和气,不想私下里对福全如此严厉,福全一看宁贵妃沉了脸,忙收起之前的嬉笑脸来,嘴里说道:“儿臣知错了,这就听额娘的话,认真习字。”说罢便乖巧地拿起毛笔,一笔一画地练习着香琬刚刚手把手教给他的字。 玄烨见状,悄声溜到福全的身边,“二哥,我陪你练。” 看到福全还算听话,宁贵妃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吩咐鸢儿坐在一边陪着他们俩人,这才跟香琬退了出来。 与宁贵妃一同到院子里随意走走,方才那一出,宁贵妃的反应是有些过激了,香琬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开了口。 “贵妃姐姐教育二阿哥可谓是用心良苦,只是二阿哥年纪还小,和玄烨一样,难免贪玩些,姐姐多费些口舌就是了,也不必太过焦虑,等二阿哥再长大了些,皇上定会为他找一位学识渊博的师傅,日日用心教着,二阿哥性子又好,将来一定会为皇上排忧解难,成为皇上得力的助手。” “本宫那年体弱早产,九死一生才有了福全,现下钟粹宫又没有实际的皇恩,子凭母贵是行不通了,也只能靠他自己了,福全性子是好,只是天赋,到底……”宁贵妃瞥了香琬一眼,忍了忍,没将后半句话吐露出来。 香琬知道她是想说福全的天赋没有玄烨好,福全是淳厚,对谁都是一笑,身上却缺了那么一股灵活劲儿,这话从前皇上也说过。 “学习都是靠后天的,再说臣妾瞧着,福全倒对皇上的骑马射箭技术很是感兴趣,男孩子尚武是好事,以后定会成为一名猛士呢!” 听香琬这样说着,宁贵妃才勉强露出笑颜来,“作为皇子,光有武可不行,文武双全最重要。” “贵妃姐姐不必担心,臣妾出自汉臣之家,父亲小时候带臣妾读了不少的名家典籍,臣妾也可以时时教给福全,有姐姐和臣妾看着他们长大,咱们的孩子不会差到哪儿去。” 握着宁贵妃的手,企图透过掌心传递给她一些温暖,宁贵妃这才记起香琬生下玄烨那天,皇上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要她和香琬一起培养这两个孩子长大,不想香琬还记着。 “福全习字不够认真,本宫为这事头疼,有你在,本宫总算能放心些。” “臣妾一直都在,贵妃姐姐安心。” 如此,宁贵妃也便暂时放下了心事,吩咐云珠叫小厨房准备了晚饭,留着香琬和玄烨一起吃过了,才叫云珠好生将他们送到钟粹宫宫门口。 出了钟粹宫,香琬才觉得终于能舒服地透口气。 润芝看出了她在钟粹宫时的不自在,这会儿好不容易出来了,想着与她谈谈心,于是将玄烨交待给乳娘,快步跟了上来,稳稳地扶住了她,“娘娘,咱们的三阿哥太聪明了,如今年纪这样小,就生生将二阿哥比了下去,不怪贵妃娘娘三番五次显出不高兴来。” 玄烨聪明是好事,香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面上苦涩地一笑,“从前贵妃娘娘与本宫交好,是因为本宫和她没有孩子,在这个后宫之中多一个人相互扶持总是好的,只是后来,她有了二阿哥,本宫有了玄烨,偏偏都是皇子,她难免想得多了些,本宫总觉得,贵妃娘娘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恕奴婢多嘴,奴婢也觉得不一样,从前三阿哥小的时候,但凡是二阿哥有的衣裳,贵妃娘娘总惦记着给三阿哥送来一份,可是那次在皇上面前,贵妃娘娘表现得很是生气,看三阿哥的表情带了些审视的意味,从那以后,贵妃娘娘好像没有以前那样关心二阿哥,方才在钟粹宫里娘娘是亲眼所见的,贵妃娘娘是不是不喜欢二阿哥?” 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喜欢玄烨表现得那么聪明罢了。 “你后来进宫可能不知道,皇后娘娘进宫之前,后宫一直无主,那时贵妃娘娘还曾心心念念登上后位,一切都是为着二阿哥的以后着想,现在二阿哥逐渐长大,皇上来钟粹宫的次数却少之又少,她着急、不安也是正常的。” 润芝点点头,“各宫娘娘们和皇子之间,无非就是母凭子贵,子凭母贵,贵妃娘娘是担心二阿哥以后在皇上心中没有分量,不过二阿哥现在还小,给太大的压力反倒会适得其反。” “欲速则不达,贵妃娘娘是有些心急了,唉,本宫和贵妃娘娘,到底是生分起来了。” 那时她还是宁妃,她也只是小宫女,都是这宫中人微言轻的小角色,感情却是最真挚的。 主仆二人并肩走着,一阵秋风卷地而起,润芝贴心地侧过身,替香琬紧了紧披风的带子,“娘娘别伤感,或许贵妃娘娘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这么多年了,贵妃娘娘与您,还是有情分在里头的。” 狂怒的风无情地摧残着树上摇摇欲坠的黄色叶子,香琬仰头看着那些飘飞的落叶,接了一片在手里,轻轻一捏,那叶子就变得粉碎,润芝越是柔声细语地抚慰,越是激起香琬的伤感。 早已跑到她们前面的玄烨看到叶子落地,十分高兴,追逐着用脚去踩那些叶子,继而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这样看起来,一切都好像还是美好的,于是强行将那股苦涩按压下去。 “但愿如此,贵妃娘娘数次救本宫于水深火热之中,本宫最不想和她争,也不会和她争。” “这么多年了,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中,也只有娘娘与贵妃娘娘一直以姐妹相称,奴婢相信不会到那一天的。” 润芝这话不知是在安慰香琬还是在自言自语,此话一出,主仆二人便没了别的话,快步跟上前边儿玄烨和乳娘的步伐,一行人赶在天黑前回到了景仁宫。 到了第二日清晨,香琬命润芝找了一件稍显隆重的蜜合色勾勒宝相花纹服,精心梳妆打扮之后,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跨进慈宁宫大殿,里面已莺莺燕燕坐了各宫妃嫔,太后不喜董贵妃,但她毕竟是贵妃,这种例行请安是不能耽误的,因而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宁贵妃的下首。 所幸太后今日心情好,也便没有阻止她进到殿里来。 香琬前脚刚到,怡嫔后脚也急匆匆地赶到,两人正好一道向太后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凤体安康!” “嘉妃坐吧,本宫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最近事多,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早上起来的时候,眼下一片淡青色,为了遮掩,还特意用皇上赏的香粉细细扑了一遍,不想还是被太后看到眼里。 再次福了福,“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这几天确实睡得不太香,待会儿回去就叫霍太医给臣妾开点药,没有什么大碍。” “哀家这里正好有一剂利于安睡的药,一会儿让你苏嬷嬷给你带回去试试。”太后的语调里满是关切。 “多谢太后娘娘。”香琬笑吟吟地应了,款款落了座。 今日的怡嫔一袭烟霞色镂金丝钮杜鹃花纹蜀锦衣,行了礼之后,没有急着落座,在太后与香琬寒暄完毕之后,毕恭毕敬地朝着太后行了大礼。 太后看她一脸虔诚,并没有出声阻止,直到她叩完头,才吩咐苏嬷嬷上前虚扶了她一把,“怡嫔如此守礼,哀家看着很是喜欢,苏茉,将哀家给怡嫔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听得太后娘娘的吩咐,苏嬷嬷折身去了里间,不一会儿就捧了一个大红色首饰盒出来,缓缓打开,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枝红梅碧玉瓒花钗,做工精良,成色极好,不想太后竟会给小小的怡嫔这样重的赏赐,那珠钗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瞬间晃痛了众人的眼睛。 怡嫔见到这礼物,面上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来,急急下拜道:“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她伸出手去,准备从苏嬷嬷手中接过锦盒,不想太后竟亲自拿起盒子中的钗子,将那珠钗端端正正地插在了怡嫔的发髻之上,原本怡嫔头上的那支镂空百合小簪瞬间就失去了光彩。 香琬稳稳地坐着,淡笑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除了香琬,太后还从未亲自给其他妃嫔簪过簪子,可见这怡嫔有多讨太后的喜欢。 那红梅碧玉瓒花钗簪在怡嫔的一头云发之间,衬得她更加肤白貌美,怡嫔再抬头看向太后的时候,眼里已然带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太后亲和一笑,挥手叫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自己则继续转动着手中的那串佛珠,“怡嫔这孩子性格乖巧,模样又好,就是等这一天等得久了些,哀家心疼她,自然该好好给她备一件礼物,怡嫔一大清早就来给哀家行跪拜之礼,可见是知礼之人,而不是那持宠而娇之人,这样的人儿,才配跟在皇上身边伺候!” 这分明就是褒贬有别,尤其是太后的尾音里,已然带了严厉的训斥在里头,再看太后那凌厉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董贵妃身上轻轻打了个转,众人瞬间就明白了太后方才那番话里的真正含义。 心头蓦地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怡嫔,只见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胆怯和失落,相反在落落大方中夹带了一点羞涩,那模样就像是一朵娇艳的花儿沐浴过春光之后,尽情地开放。 她个这样子,应该是昨晚前往养心殿侍寝了。 看来皇上果然将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昨晚没有急着去董贵妃,而是翻了怡嫔的绿头牌,想到这儿,香琬不禁暗暗甜蜜一笑。 怡嫔听得太后夸赞她,少不了又起身行礼,“嫔妾多谢太后娘娘谬赞,这都是嫔妾应该做的,一定会谨记太后娘娘对嫔妾的教诲,尽心尽力地伺候皇上。” “怡嫔这样就很好,既然进了宫,得以侍奉宫闱,就应该用心侍奉在皇帝左右,皇帝喜欢你们是好事,但你们要知道,替皇家延绵子嗣就是延续祖宗大业,不得有半点马虎,哀家最看重雨露均沾,决不允许有那幺蛾子惺惺作态,以此来引得皇帝的注意,独占皇帝的恩宠,引得后宫大乱,若是让哀家知道了,哀家决不轻饶她!” 众人听了这话,只当是惯常教导,忙齐刷刷起身,“臣妾等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惟有董贵妃随着众人起身之间,不仅不敢抬头看太后一眼,等重新坐下来的时候,简直是如坐针毡,一张素净的小脸一阵白一阵青,可见心里很不好受。 她那样聪明,不会不知道太后的话里话外都影射着她自进宫以来,连着独占恩宠八日的事情。 太后这样贬低董贵妃,抬高怡嫔,无非就是为了表明自己赏罚分明的立场。 “行了,说了这一会子话,哀家也累了,你们都退下吧。皇后,你留下。”太后挥挥手,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皇后叫到她的身边。 其他人则行礼告退:“臣妾等告退!”,说罢皆无声地退出了大殿。 走到外头,娴妃见香琬一人走着,便走上前来与她同行。 “看样子,皇上昨晚翻了怡嫔的绿头牌,她进宫也有半个月了,总被各种事情耽误着,现下终于轮到她了,这是好事。” “嘉妃娘娘好心,除了您,谁还敢在皇上面前提这件事?我可是听说,皇上先是去了您的景仁宫,紧接着就宠幸了怡嫔,我一猜就知道是您帮怡嫔在皇上面前美言了几句。”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娘娘一向心肠好,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娘娘知道为什么太后娘娘对怡嫔如此重视吗?” 第189章 怡嫔小荷才露尖尖角 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边一株开得正盛的秋牡丹,香琬意味深长地说道:“太后娘娘不喜任何人独占皇恩,为了皇家子嗣着想,一向最赞成皇上雨露均沾,太后娘娘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敲一敲董贵妃娘娘,顺便安慰一下自进宫以来就备受冷落的怡嫔。” 香琬说着,眼前就浮起方才在殿里,董贵妃在听到太后明显的责备语气之后,脸上现出的窘迫样子,皇上念着昔年对她的那种感觉,加上她去年丧夫,对她很是垂怜,但她一味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来,不仅其他妃嫔对她不满,就连太后也不愿替她撑一撑场面。 而是用如此赤裸裸的方式来警告她。 “娘娘说的是,不过这个原因众人皆知,还有另外一层缘故,是因为这怡嫔是索尼大人的侄女,索尼大人是前朝重臣,太后娘娘看重怡嫔,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再者怡嫔年龄虽小,不过礼数确实周到,还知道侍寝之后就来向太后娘娘行叩拜之礼,太后娘娘自然喜欢她。” “原来如此,本宫倒没注意过怡嫔的母家家世,不过怡嫔模样确实好,性格好,太后娘娘这是爱屋及乌了,在这后宫里,有了太后娘娘的支持,路总是能好走一些。” 娴妃点点头,“贵妃娘娘侍寝后的第二天早上也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请安了,可惜太后娘娘并未见她,却又在今日赏赐了刚刚侍寝了的怡嫔,这两人的待遇可谓是天壤之别,太后娘娘提一提怡嫔也好,这样也好消一消众人心里的怨气,毕竟连宠八日,这可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啊。” 眼前的娴妃素来性子沉静,不爱理宫中闲事,不过现在说起董贵妃来也是颇有微词,可见董贵妃顶着寡妇的帽子进宫成为皇上的妃嫔,在后宫激起的波浪实在不小。 “皇上从前就喜欢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受宠,只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罢了,近来宫里人心躁动,皆因皇上一有时间就去了承乾宫,现在怡嫔也小荷才露尖尖角,多了一个这样鲜丽活泼的可人儿来分走董贵妃的皇恩,皇上去承乾宫的次数没有那么勤快了,估计人心就能稳下来了。” “娘娘说的是,之前我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皇后娘娘许久也不来慈宁宫一次,太后娘娘也不欲理她,今天倒主动留皇后娘娘在她宫里说话了。” 说起这事来,香琬微微一笑,外人看来皇后性子倔强,和太后闹崩了,再加上石琼梅出宫前对她罪行的指认,皇上心里对她有了看法,恐怕她以后在后宫的日子不好过。 实际上,皇后和太后都出自于博尔济吉特氏,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血的亲密关系,怎么可能轻易就断了,皇上现在跟前多了董贵妃和怡嫔两位新人,早将皇后抛之脑后,太后怎么可能不急,一定要亲自找她谈谈心的。 “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一番苦心,皇后娘娘现在又不理诸事,太后娘娘得了机会,自然要开导她一番,再说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出自同一母家,到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又怎么会受那些小事的影响。” “娘娘说的是,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很好呢,也用不着咱们操心。”娴妃点点头,两人一同向前走去。 说起六宫事宜来,香琬倒记起自皇后进了宫,娴妃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后身边伺候,直等太后和皇上重新授予了香琬协理六宫大权之后,娴妃才与她来往频繁起来。 在景仁宫禁足那段时间,香琬错以为娴妃同样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后来才知她的正直性子,她进了宫,就只跟在太后和皇上认定的后宫之首身边,其他人的闲话她一律不听,更不会盲目跟从,这在从前叶嫔拉拢她的事情上就可知一二。 由此可见,娴妃算得是这后宫里为数不多的一个纯正、朴实之人,摸清了她这个性子之后,香琬倒也愿意和她多走动走动。 回景仁宫吃了午饭,午后时光比较悠闲,香琬便叫柔仪跟着宫里新进来的一位李姓绣娘学习刺绣,自己则在一旁看着柔仪不厌其烦地练习着师傅教给她的刺绣针法。 “额娘,听说这李师傅是从江南那边被选拔进宫的,江南地区盛产名贵布料,她的手艺很是精湛,女儿该好好学习才是。” 宠溺地替她理一理额前碎发,“女儿家就该多学习针线活,虽说公主尊贵无比,衣食无忧,但多才多艺更好。” “嗯,额娘说的,女儿都记住了,额娘,你放心,女儿一定会认真学习的。” 说到此处,母女二人相视一笑,柔仪虽不是香琬亲生女儿,到景仁宫时间长了,早已融入了香琬的生活之中。 妃嫔和养女,只要真心相待,就是一种日益增进的情感陪伴。 “娘娘,不好了,樱娆在延禧宫门口和怡嫔的侍女嫣儿打起来了!”红罗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禀告道,“延禧宫人方才跑到咱们宫里来报信,劳烦娘娘前往延禧宫一趟。” 放下手里的活计,听到这个消息,香琬只觉得头疼,“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 红罗找了一件棉绒刺绣外衫服侍香琬穿上,“好像是怡嫔娘娘高高兴兴地从慈宁宫回了延禧宫,皇上下朝后就去了延禧宫用午膳,怡嫔娘娘便服侍皇上歇下了,樱娆前去打听皇上的行踪,嫣儿不肯告诉她,两人便闹了起来,到了后来就扭打到了一处,旁人好不容易才将她们拉开,这就急急来汇报给娘娘了。” 与红罗出了景仁宫,向延禧宫的方向赶去,香琬听她说着详情,细长的眉毛不自觉紧紧蹙成一团,“真是放肆!皇上的行踪也是她能打听的?这樱娆到底是何来头,竟敢如此大胆!简直是无视宫中的规矩了!” “娘娘不是不知道,她上次来咱们宫里请皇上,也是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可能是觉得自己的主子得宠吧。” 主子得宠,奴才也不该爬到别宫主子的头上去,香琬很是不屑,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主仆二人转过弯,便走到了延禧宫。 只见延禧宫门口,樱娆和嫣儿被宫人拉开到几米开外,两人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拉扯得不成样子,被宫人钳制着,依旧对对方怒目而视,之所以没有言语谩骂,是因为怡嫔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在屋檐下,自己则一脸淡然地坐着。 香琬走近,怡嫔忙站起身来,“嫔妾参见嘉妃娘娘,这会儿本应是休息时间,都是嫔妾的侍女不好,惹出这不光彩的事情来,嫔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故而叫宫人请娘娘来一趟,还请娘娘恕罪。” 怡嫔说着,将香琬扶着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无妨,太后娘娘最不喜宫人打架斗殴,你是新人,自然不知如何处理,交给本宫就好,你先坐吧。” “嫔妾多谢娘娘。”怡嫔这才安心地坐下,但能看得出,樱娆前来要人的大胆行径让她很是气愤,只不过碍着身份,这才没有发作出来,她年纪轻轻能忍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坐在椅子上不急着说话的香琬轻轻一扫台阶下的樱娆和嫣儿,那目光里含了无尽的冷意,让香琬不怒自威。 知道皇上亲自授予香琬协理六宫大权,她办事有方,后宫无人不知,因而樱娆和嫣儿不敢怠慢,忙齐刷刷地跪下来听从发落。 接过红罗递来的香茶,慢悠悠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问道:“你们二人在怡嫔的宫外闹起来,到底是所为何事?细细说来与本宫听,不得有半点隐瞒。” 嫣儿揉了揉脸上红肿的地方,“启禀娘娘,皇上今儿个中午来我们延禧宫用午膳,后来又小歇了一会,不过在樱娆来之前就已经赶回养心殿批改折子了,樱娆来问皇上的下落,奴婢告知她皇上已经离开了延禧宫,可她硬是不相信,非要闯进去看看,奴婢急着拦住她,语气是有些不好,这才引发了争执,奴婢承认奴婢有错,不过奴婢觉得是樱娆有错在先。” “方才我问嫣儿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明确说的,而是含糊其辞,分明就是不把我们贵妃娘娘放在眼里,贵妃娘娘不过是在宫里做好了甜汤,希望皇上能过去品尝一口罢了,贵妃娘娘身子本就不好,奴婢想着帮她寻一寻皇上,怎么就这么不受待见?要是贵妃娘娘病情加重了,那可怎么办?皇上爱惜娘娘,到时候追究起来,谁能承担得了这个责任?” 看樱娆那样子,无非就是狗仗人势,董贵妃那样冰雪聪明的一个人,身边的贴身侍女竟如此愚蠢。 “皇上若是真爱惜贵妃娘娘,会亲自前往承乾宫看望娘娘的,但这宫中不是只有贵妃娘娘一人在等着皇上,你找不到皇上,凭什么要来我们延禧宫大吵大闹的?难不成我们怡嫔娘娘身居贵妃娘娘之下,还要替贵妃娘娘照着皇上的行踪不成?”嫣儿看不惯樱娆那副神情,纵然香琬和怡嫔都在,但也忍不住分辨了一两句。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怡嫔娘娘替我们娘娘照着皇上的行踪了?我看你分明就是颠倒黑白,我只不过是想问一句皇上在哪儿罢了,你又何必这样?咱们同为宫人,难不成连一句话都问不到吗?” “哼,好话谁都会说,往常皇上日日进出你们承乾宫,可没见你对我们这些其他宫的宫人好脸色看过,从来都是趾高气扬,咱们同样都是伺候各宫娘娘的,哪里就有什么高低之分了?那样惺惺作态给谁看呢!” “你……” 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香琬不耐烦地看了她们两人一眼,“行了,樱娆说得对,同为后宫宫人,虽说伺候的是各宫娘娘,还不都应该相互照应?这样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本宫和怡嫔听你们吵,头都大了。” “奴婢多谢娘娘。”一听香琬赞同她的话,樱娆脸上立马显出自得的神情来。 “樱娆,本宫问你,是贵妃娘娘要你来找皇上的吗?” “不,不是,是奴婢瞧着娘娘从太后娘娘那里回来之后心情低落,还一直抚着胸口,怕是身上又不舒服了,奴婢猜想着娘娘是不是想念皇上,这才想着出来寻一寻,并不是贵妃娘娘要奴婢这样做的。”樱娆面红耳赤地回答着香琬的话,竭力撇清董贵妃与这件事的关系。 怡嫔用眼神示意嫣儿少说两句,含笑看着樱娆,“皇上是来过本宫这里,不过早就回了养心殿,再者皇上来延禧宫,也不是本宫能强求来的,你只是一介奴婢,就算为着贵妃娘娘的身体着想,你也不能上门来找皇上,知道吗?” “怡嫔娘娘,奴婢……” “行了,你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忠于贵妃娘娘是好事,但这样的方式实在太过于鲁莽,而且难免不会成为其他人的笑柄,你以为是为你家娘娘着想,实则是在引起众怨,本宫看你还算忠心耿耿,就不重罚你了,你今日登门延禧宫,与嫣儿大吵大闹,扰了怡嫔的清静,本宫就罚你擦洗延禧宫宫门台阶七天,怡嫔,你看这样行吗?” 香琬的方法自然不失公允,且明显倾向怡嫔那一边,怡嫔怎么可能不从,忙站起来福了福:“娘娘圣明,嫔妾但听娘娘安排。” 又瞥一眼跪在她旁边的嫣儿,香琬思忖着说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架谩骂,有辱皇家尊严,本宫罚你清扫延禧宫前院七天,既然你顾及你家娘娘,将延禧宫打扫干净了,你家娘娘也高兴。” “奴婢谨遵嘉妃娘娘之命!”樱娆和嫣儿不敢再争执,双双拜倒在地。 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怡嫔满面含笑地请香琬移步殿内去喝茶,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起身向里面走去。 刚转身,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通报:“宁贵妃娘娘驾到!” 第190章 皇阿玛,额娘想您了 香琬与怡嫔转过身,只见一身葱绿色烟云蝴蝶裙的宁贵妃由云珠扶着,一脸严肃地走至她们的面前。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宁贵妃挥手示意她们起身,凌厉的目光在跪着的樱娆身上一扫,“你一个小小宫女,竟敢跑到延禧宫宫门口闹起来,闹得人尽皆知,连本宫也不得安宁,你好大的胆子!” 意识到宁贵妃语气不善,不会像香琬那样仁慈,樱娆浑身一凛,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贵妃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呵,是吗?据本宫所知,这可不是你头一次这样放肆无礼了,宫女无礼,岂不知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你在前头带路,本宫去承乾宫一趟!”宁贵妃说着,扭头看怡嫔一眼,“你也是,她都欺负到你门前来了,你竟然一味忍着,你越是这样,她以后越是目中无人,恐怕早就忘了你是正经主子。” 充满感激地望向宁贵妃,怡嫔斟酌着出声:“多谢贵妃娘娘关怀,方才嘉妃娘娘已经替嫔妾主持了公道,再者樱娆说是董贵妃娘娘身体不好,嫔妾理当多加体谅,自董贵妃娘娘入宫以来,皇上最是关心她的身子,嫔妾不敢有丝毫怠慢,樱娆这丫鬟做事是莽撞,倒算得上是忠心耿耿,还请贵妃娘娘不要再追究了。” “你能这样懂事,本宫很是欣慰,既然董贵妃身子不好,那你们就随本宫前往承乾宫瞧瞧她,正好将今日这事在她面前说道说道,也免得以后再闹起来,有损后宫安宁。” 如此,香琬和怡嫔便双双点头,与宁贵妃一同往承乾宫走去。 今日这出闹剧无非就是董贵妃在太后那里受了训斥,回了宫心情不好,便嚷着胸口疼,樱娆看不过眼,试着来延禧宫看看是否能见到皇上以诉说实情,而嫣儿则认为自己的主子怡嫔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青睐,纵然皇上那时已经回了养心殿,也不愿告诉樱娆实情。 说实话,这宫里有太多嫉妒董贵妃得宠的人,董贵妃又不喜到各宫去走动走动,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别人难免觉得她性子清冷,心里越发不喜欢她。 种种因素叠加到一处,嫣儿说话语气不好,自然而然引得樱娆与她厮打起来。 既然是两个宫女之间起了争执,香琬认为略加惩戒就可以,宁贵妃这样大张旗鼓地前往承乾宫去探望董贵妃,无非是不喜董贵妃的做事风格,也是为了避免六宫以后因她而颇起波澜。 承乾宫的前院里,董贵妃由小侍女扶着,站在梨树下,看几个宫女在院子里晾晒衣服,面上含着淡淡的笑,看起来身子并无什么不适,见到宁贵妃带了香琬和怡嫔缓步走向她,忙走上前,迎了几步。 宁贵妃与她行了见面礼,笑吟吟地问道:“听闻皇上这几日拨了好几个太医来为你拟了药方,你可有按时喝下汤药?本宫瞧着你的气色还行。” “多谢姐姐关心,刚刚喝了药,这会感觉好多了。”董贵妃应答了,却注意到跟在最后面的樱娆头发乱蓬蓬的,淡紫色宫装被撕裂了好几处,疑惑地出声问道:“樱娆这是怎么回事?本宫不是要你去养心殿给皇上送甜汤吗?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 樱娆看了自己主子几眼,几乎要将满嘴的埋怨脱口而出,顾忌到宁贵妃和香琬皆在场,这才忍了忍,乖巧地垂下了头。 宁贵妃挽了董贵妃进了大殿,这才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中午那会,皇上去怡嫔的延禧宫用午膳,樱娆这丫头不顾礼仪周数,跑到人家怡嫔那儿要见皇上,结果和怡嫔的侍女一言不合,两人在宫门口厮打起来,本宫看不过眼,就将她带回来任由你处罚,顺道过来看看你。” 听她说完,董贵妃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来,她不安地攥着帕子,“本宫对此事完全不知晓,这丫头大概是看到本宫心情不好,太过担心,情急之下,才想到去找皇上,不想给怡嫔造成了困扰,本宫在这里向你道一声不是了。” 董贵妃说着,朝怡嫔欠了欠身子,不想堂堂贵妃竟会替自己的宫女赔不是,怡嫔自然担待不起,满脸通红地摆摆手,慌里慌张地说着:“贵妃娘娘实在是太客气了,嫔妾担当不起。” “这樱娆不管不顾地在延禧宫闹起来,宫里人本就无事,最喜传递小道消息,妄图掀起舆论风波来,要是放任樱桃如此任性下去,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风波来,妹妹,你才刚入宫,有些事情可能不太懂,咱们同为妃嫔,也是皇上的枕边人,自然都希望能时时见到皇上,但皇上要去哪一宫,这不是你我可以干涉的,本宫听说樱娆这样的举动不是头一次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奴才不懂事,但主子总该懂事,你说是不是?” 宁贵妃这话很是直白了,早上请安那会太后话里话外透露出对董贵妃的不满,现在宁贵妃又将樱娆的胡闹行为算到了董贵妃的头上,她脸上自然挂不住,垂了眼帘,“姐姐说的是。” “本宫知道你身子不好,不过咱们皇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也不可能时时有时间顾着你的身子,本宫劝你,自己的身子还是要自己珍重,千万不要因为皇上不来,就耽误了喝药,或者是情绪低落,毕竟太后娘娘最看重雨露均沾,以后皇上还需要咱们时时在身边伺候着呢。” 香琬知道,宁贵妃此举是为了后宫宁和,若是她不直接道出心里话,或许以后樱娆还会仗着皇上对董贵妃的宠爱而到别宫那里惹出不好的事情来。 况且,宁贵妃想说的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也算是照顾董贵妃的情绪了。 她其实是想说,皇上要宠爱的妃嫔太多,怎么可能会一直将恩宠停留在承乾宫? 明着是承乾宫的宫女不懂,一味要为自己的主子打探皇上的行踪,其实还不就是主子不懂规矩的表现? 香琬见殿里的气氛因为宁贵妃讲话时的语调而变得凝重,董贵妃更是接不上宁贵妃的话,想着自己也该适时地说一两句话来缓和一下气氛,便走上前,“董贵妃娘娘,臣妾知道太医院里有一位叫霍永庆的太医,医术很好,改天臣妾请他来为娘娘把把脉,说不准可以治好娘娘的病。” 面对香琬的关怀,董贵妃这才从尴尬中摆脱出来,用帕子按了按鼻翼的粉,“嘉妃有心了,本宫的病由来已久,需得慢慢治才有可能痊愈,本宫的丫头极不懂事,事后本宫会好好教训她守着宫中规矩的。” 接过董贵妃递过来的龙井香茶,宁贵妃的脸色逐渐缓和了下来,“你也不要怪本宫说话直率,只是这樱娆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不懂事,本宫实在是看不过眼,因而今日这一趟是非来不可了,免得那些多事下人在背后由此而诟病你。” “姐姐说的是,多谢姐姐关怀,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那就好,本宫奉旨协理六宫,就是力求六宫和睦相处,不生出那些旁枝末节来才好。” 由自己惹起的风波终于至此告一段落,樱娆小心翼翼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悄悄从后边溜出去洗脸。 回到景仁宫的时候已是下午。 玄烨自香琬出去处理事情之后,一直在写字,看到香琬回来了,便嚷嚷着要用晚膳。 “三阿哥,这是奴婢新蒸的桂花糕,您先吃一块垫垫肚子吧。”润芝捧着一碟子白雪般的桂花糕走到院子里,玄烨一闻到桂花糕的香味,早就食指大动,放下笔,就冲润芝跑了过去。 香琬宠溺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面上不自觉地笑出了一朵花儿,“红罗,今儿内务府不是送来了新鲜的水萝卜吗?去吩咐小厨房,给三阿哥熬一盅萝卜老鸭笋丝汤,再做一道酱香排骨,柔仪最爱吃。。” “娘娘,三阿哥爱吃桂花,奴婢再去给他做一道桂花糯米藕吧。” 玄烨一听她们嘴上轮番说着美味的食物,嘴上沾着桂花渣也顾不上抹去,就拍掌叫好起来:“太好了,晚上就有好吃的了,额娘,我先要小纯子陪我玩一会儿,然后再回来吃好吃的。” 细细检查着玄烨的字帖,香琬满意地一笑,“去吧,慢些跑,不要摔倒了!” 一阵忙碌的准备之后,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就被整整齐齐摆上了桌。 按照惯例,依旧是除了香琬和玄烨、柔仪的碗筷之外,还多摆了一副,那是预留给皇上的。 只是皇上接连两日未去看望董贵妃了,想必今晚要去承乾宫陪她。 这副多出来的碗筷,就权当是一种自我安慰。 香琬不自觉地瞅了那碗筷一眼,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额娘,你不高兴吗?” “额娘没有不高兴,你今天写字最努力,多吃一点。”勉强自己收起不该有的情绪,笑意盈盈地给玄烨夹了一块鸭肉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香琬又给柔仪添了一碗汤,“柔仪最近很乖,你也多吃点。” 并没有急着去吃饭,柔仪只是坐着,静静地观察着香琬,过了半晌才下了结论,“额娘就是不高兴,额娘高兴的时候,脸上会有小梨涡呢!可是,现在没有。” “我知道了,额娘一定是想皇阿玛了!”玄烨大眼睛一翻,就猜中了香琬的心事。 宠溺地刮刮他的鼻子,“就你话多,快吃饭,吃完饭,额娘和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小孩子说话最天真无邪,也最能引起香琬的伤感,只不过在孩子们面前,香琬只能故作坚强,将所有的不愉快都藏起来。 正在照顾着两个孩子用膳,猛然听得背后传来皇上的声音:“朕还没走进来就闻到一股菜肴的飘香味,原来是你们在里面偷吃好吃的呢!” 讶然地转身,似是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嘴里呐出一句:“皇上!” “皇阿玛!”还未等香琬反应过来,眼尖的玄烨早已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如猴子般攀上了皇上的脖颈,“皇阿玛,你终于来了,额娘想你了呢!” “玄烨,不许胡说!”收起狂喜的表情,香琬作势要去打他的嘴巴,玄烨却丝毫不畏惧。 柔仪站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冲着香琬调皮一笑,“皇阿玛,弟弟说得没错,额娘确实想您了,女儿也可以作证。” 抱着玄烨,走到柔仪的身边,揉揉她的头发,“好呀,光你们的额娘想着朕,你们就不想你们的皇阿玛吗?” “想呢,皇阿玛讲故事!”玄烨兴冲冲地喊道。 柔仪急忙附和道:“女儿也想皇阿玛,也要听皇阿玛讲故事。” 将玄烨从皇上身上扒下来,将他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香琬无奈地看着两个孩子,“好了,不要一味缠着你们的皇阿玛说话了,先吃饭好不好?等吃完饭了,咱们一起听皇阿玛讲故事。” 贴心地将碗筷往皇上面前推了推,犹且觉得不够,又站起身夹了许多皇上爱吃的菜,红罗看皇上来了,还特意烫了一壶梨花白来助兴。 这景仁宫因为皇上的到来而瞬时变得热闹起来。 “皇上今日不忙吗?还是知道臣妾宫里做了好吃的吃食?” “你小厨房的手艺最是精巧,朕远远就闻到了,这才不请自来了。” “皇上的碗筷,臣妾一直为皇上备着,说什么请不请的话,臣妾可不依皇上。” “玩笑罢了,早听闻芙儿身子不好,朕已去了承乾宫,不想她身边的侍女说她喝药已经睡下了,朕不想进去打扰她,这宫里也只有你会一直等着朕,所以朕径直来了你宫里,不想你还真为朕做了好吃的,朕真是有口福了。” 说什么喝药睡下了,无非是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不光彩的事情,不好意思见皇上罢了。 第191章 久处不厌的欢愉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肯露了分毫,低头给皇上盛了一碗笋丝汤,递到他的手里,柔声说道:“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当然要日日吩咐小厨房做了精美的菜肴,时时等着皇上来景仁宫。” 慢悠悠抿了一口汤汁,老鸭汤味道本就醇美,香琬又特意嘱咐在里头加了新鲜的笋丝,味道自然更加鲜美,皇上的脸上瞬时现出满足的表情,“这汤好,很合朕的胃口。” “皇上若是喜欢,臣妾改天叫小厨房炖好了汤,亲自给您送到养心殿去。” 爱怜地看她一眼,“香琬,你总是这样贴心。” 一时承受不住皇上那炙热的目光,脸颊也跟着发烫起来,香琬忙低下头吃着碟子里的藕丁以作掩饰。 柔仪这时候已经能看懂一些事情,看到皇上和香琬这样,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吃罢饭,玄烨嚷着要皇上去陪他们玩,皇上一向宠爱他,自然不会拒绝,便跟着他们去了外边玩耍。 里头留了红罗和润芝收拾桌上的残渣,香琬则拿了一件未做完的明黄色寝衣,一针一线专注地缝制着。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的嬉闹声逐渐消失,应该是乳娘带着他们回房休息了。 抬起头来稍作休息,却见皇上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玄烨这小猴子,机灵得很,朕看着很是欣喜。” 孩子是父母生命和血脉的延续,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 放下手里的活儿,香琬柔和地一笑,说起玄烨来,她总是有很多的话要说,“玄烨最是活泼,臣妾有时候都被他折腾得头疼,可是这样小小的人儿,一天天长大,教臣妾不由得感叹生命的神奇。” 从她手中拿过那件寝衣,只见柔软的料子之上,一只活灵活现的龙跃然于布上,而在那飞龙翱翔之下,则是一丛还没有绣完的海棠花,大手轻轻抚着布料上的图案,皇上的目光很是温柔,“朕记得你从前不擅长女工,这几年倒越来越喜欢缝制衣物了。” 害羞地从皇上抢回还未完成的寝衣,“眼看着马上要入冬了,臣妾想着做一件寝衣来送给皇上,权当臣妾一点小小的心意,臣妾自己亲手做的,总比宫里绣娘做的更有诚意,皇上穿了臣妾的寝衣,寒夜里就不会感到冷了。” 此时的香琬刚刚洗漱过,着一袭银白色寝衣,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幽香,再看她一张素净的小脸对着皇上说着甜言蜜语时,悄悄溜过的一抹红霞,心里涌起无尽的喜欢,将她手里的东西夺下来放进布筐子里,皇上手上一使劲,就将香琬揽入了怀里。 “皇上。”贪恋地感受着皇上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香琬轻轻呼唤出声,抑制住自己加快的心跳,勇敢地抬起头看着皇上俊朗的面容。 怀里的人儿肤若凝脂,一汪清澈的眸子,樱桃小嘴略微带了些湿润之感,皇上不加掩饰对她的喜爱,一低头,猛力啄上了她的粉面。 这样亲密的接触,引得香琬忍不住娇喘连连,红了脸,紧紧闭着眼睛,却感觉自己被皇上凌空抱起,惊得伸出手去抱紧了皇上的脖子。 下一秒,两人已一同跌入了柔软的捻金银丝线牡丹锦被之中。 被揽在坚实而又温暖的怀抱之中,香琬只觉得浑身的温度猛地窜高了许多。 坦然而又欣喜地接受着皇上的宠幸。 那是一种多年夫妻之间无限亲近时的缱绻感。 更是一种久处不厌的欢愉。 结束之后,香琬早已是香汗淋漓,贴心地用帕子擦了擦她头上的汗珠,又端了香茶来给她润润嗓子。 直到感觉她恢复平静了,这才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多谢皇上关怀。”披散着长发窝在皇上的胸前,香琬像是孩子般腻着皇上。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朕听说今日延禧宫不太和平,两个宫女在延禧宫宫门口大动干戈,还惊动了你和宁贵妃前往平息风波。” “此等小事,臣妾已经和贵妃姐姐处理过了,皇上不要为此烦心。” 惊讶于她说这事时的云淡风轻,“这事儿都传到吴良辅耳朵里了,你倒好,说起这事来好像很平常似的。” “臣妾觉得,董贵妃娘娘身边的侍女胆敢这样放肆,无非是因为皇上对董贵妃诸多青睐,在别人看来,这是恃宠而骄,但在臣妾看来,却是情有可原,追根到底,还是董贵妃娘娘爱慕您,希望您能时时陪着她的缘故,皇上若是这样想,也就不会觉得这件事是大事了。” “朕宠爱芙儿,别人都嫉妒不已,对此颇有微词,唯独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淡然。” 抱紧皇上,使劲蹭了蹭他,“若是放在从前,臣妾可能会耍小孩子脾气,可是自从有了玄烨,每天忙着照顾他,陪着他长大,臣妾自知精力有限,不能时时伺候在皇上身边,如若能多一个人来爱皇上,侍奉皇上,臣妾很是高兴,皇上是六宫妃嫔的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臣妾一人的皇上,臣妾无权苛求皇上全部的爱。” “如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懂事就好了,那样后宫也就不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对于后宫女人的事情,说实话,朕不愿多加过问,只是芙儿身边的那个侍女,已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上一次她竟敢跑来你宫里来禀告芙儿的病情,纵然是芙儿的陪嫁丫头,但也不该这样目中无主,朕已叫人将她打发出宫去了。” “皇上?”香琬不解地看向皇上,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一个小小的奴才,哪里有权力随意进出妃嫔宫苑?打着主子的名号,扰乱后宫的风平浪静,这是朕绝对不允许的,芙儿为人单纯,又是长久缠绵于病榻的人,下人的一些举动,她可能不知情,要是放任那丫头跟在芙儿身边伺候,岂知日后不会做出挑唆主子的事情来。” 静静地听皇上说着,香琬轻轻皱了皱眉头,说董贵妃是单纯之人,香琬实在不敢苟同。 按理说樱娆是在王府时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的,这么多年了,早就应该深谙处事之道,如若不是董贵妃授意,那这樱娆根本不敢来延禧宫或者去延禧宫打听皇上的下落。 再者,董贵妃侍寝的第二日清早就去了慈宁宫预备向太后请安,她也知道,要想在这宫里立足,就必须首先取得太后的支持,可见她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在后宫站稳脚跟,而她一入宫就位居贵妃,却依旧这样做,无非是想巩固自己的地位罢了。 甚至,香琬觉得,董贵妃知道皇上最怜香惜玉,所以才会时时身上不舒服,而今天白日她们前往承乾宫的时候,董贵妃气色倒挺不错,看不出是重病在身的样子。 尽管对董贵妃进宫之后的一系列行为疑虑重重,但香琬知道,董贵妃的出发点都是因为与皇上两情相悦,想时时陪伴在皇上的身边。 没有皇恩的妃嫔生活何等萧索,董贵妃自然也不愿沦落成那般模样。 “皇上说的是,是臣妾和贵妃姐姐没有考虑周到,将她赶出宫去,贵妃娘娘耳根还能清静些。” 赞同地点点头,“嗯,朕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所以才打算叫内务府重新给芙儿挑选一个得力的贴身侍女,朕封芙儿为贵妃,皇额娘心里不痛快,又连着这一系列的事,皇额娘又在朕面前念叨了好几次,不许朕过分地宠着芙儿,经由今天这件事,朕才恍然大悟,雨露均沾才能平衡六宫关系。” “皇上英明,贵妃娘娘或许是太过依赖您,所以才会招来太后娘娘和其他妃嫔的不满,才会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拍了拍她光滑的肩头,“你看事情总是这样透彻,说实话,朕只有来了你这里,才觉得安心和舒心。” “多谢皇上夸赞,臣妾与皇上相处时也只觉得岁月静好。” “皇后和宁贵妃心事重重,芙儿又是汤药不离身,也唯有你,能与朕这样促膝长谈了。” 皇上对皇后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早就了皇后心里的落差感,时间久了,皇后也便沉寂了下来,不愿再频繁地出现在皇上的面前,不知从何时开始,皇上好像忘记了每月十五去皇后那里的定例,只是偶尔前往罢了,而皇后则沉心于养育旻玉公主。 宁贵妃是担心二阿哥天资不够聪颖,日后得不到皇上的重视,钟粹宫后来也是皇恩寡淡,这才显得郁郁寡欢。 香琬只知皇上对董贵妃一见钟情过,一力迎娶她进宫,封她为贵妃,却不想承乾宫里浓郁的药味,其实皇上心里也是极不舒服的。 万幸的是,跌跌撞撞走了这一路,皇上还能这样抱着她,与她说着知心话。 “臣妾愿永远与皇上这样倾心交谈,摒弃一切距离,心心相惜。” 情到深处,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微笑着在香琬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又轻柔地吻干她的泪水,皇上平躺下来,将她揽入怀里。 在黑暗中,与她相拥而眠。 早上被红罗叫醒的时候,皇上已经上朝去了。 润芝带了梳头宫女进来,悄无声息地为香琬梳妆打扮,透过铜镜,润芝注意到香琬的面色十分红润,联想到皇上今早走的时候,深情地回头望了好几眼熟睡中的香琬,心里替自己的主子高兴,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更衣之后,按照惯例,香琬先去坤宁宫,与众妃向皇后问安。 皇后对樱娆大闹延禧宫被皇上赶出宫去的事情已有耳闻,少不得要其他人以此为戒,命令众人回宫后,必要对宫人们严加管教。 除此之外,后宫并无其他大事,大家坐着说了一会子话,也便向皇后行礼,回了各自的宫里。 今日天气很不错,香琬站在院子里吩咐润芝和芬儿将几坛梨花白埋到树下,已等来年再开封,那时酒味会更加醇厚。 小纯子毕恭毕敬地在前头引路,后边跟着内务府的江公公。 “奴才参见嘉妃娘娘,嘉妃娘娘万福金安!” “江公公请起,江公公向来事务繁忙,今日来本宫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因着是皇上特意吩咐的事情,知道皇上重视香琬,因而江公公一脸谄笑,将盘子中的两个描金钵子装着地香粉捧到香琬的面前,“启禀娘娘,皇上念着宫里的香粉大多是相同材料配置的,娘娘日日用着,难免觉得腻腻的,为着让娘娘与她人不同,特意命奴才们赶制了这海棠香粉出来,这其中还添了几味药材,娘娘若是日日坚持擦抹,一定会肤白胜雪。” 红罗接过那精巧的玩意儿,将鼻子凑到跟前闻了闻,不禁赞叹道:“娘娘,这香粉果然与内务府从前送来的香粉不同,味道淡雅不说,还多了一缕果香在里头。” 知道这是皇上的心意,香琬心里暖暖的,只不过面上一时没有表现出来,含了一缕淡笑,“有劳江公公专门跑一趟,本宫会亲自去向皇上道谢。”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娘娘高兴,奴才们再苦也值得。” 香琬随手抓了一把桂圆放入江公公的手里,转身吩咐站在一边的芬儿:“芬儿,好生送江公公出去。” 接过桂圆,江公公喜笑颜开,嘴里不住说着“多谢娘娘赏赐”,这才跟着芬儿走了出去。 “娘娘,皇上赏给您的从来都是别人没有的东西,可见皇上对您很用心。” 前段时间,皇上为了那董贵妃,确实是忽略了香琬,不过昨晚留宿景仁宫,今日又叫人送了东西来,可见皇上又像从前那样宠爱香琬,因而红罗说这话时的语气极其高兴。 拿起一钵香粉细细把玩着,又听红罗由衷地感叹,并没有急着接她的话,只是但笑不语。 “娘娘,花房那边的夏公公带人来送花了。”送完了江公公,折身返回来的芬儿又紧接着禀告道。 第192章 嘉妃复宠 芬儿的话音刚落,就见夏公公与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高高捧着十二盆鲜花走了进来,这些花儿中有水仙,有山茶花,还有蟹爪兰和一品红,皆是刚刚结了花苞或者已经争先绽放了的状态,放眼望去,犹如一朵一朵的彩霞织就而成的上好的衣料,瞬时铺满了院落,带走了这个季节的单一色调。 “奴才参见嘉妃娘娘,现下已入了冬,因着温度低下,娘娘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满目的萧索,难免觉得枯燥无味,皇上惦念着您的景仁宫也是如此,特命奴才从花房挑选了这些颜色鲜丽的花儿草儿给娘娘送来,权当给娘娘和三阿哥解解闷。” 听到此话,不想皇上回了养心殿,还惦记着香琬,竟连连命令内务府和花房给景仁宫送来了各样赏赐,香琬与红罗相视一笑,继而转身看着夏公公,“早就听闻夏公公培育鲜花很有一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现在这个季节可不容易长出这么好看的花儿,真是有劳夏公公了。” “娘娘过奖了,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若是娘娘宫里以后缺什么花儿草儿尽管吩咐人来告诉奴才一声,奴才能为娘娘效劳,不胜欣喜。”夏公公点头哈腰地说着,“这花儿奴才给娘娘送到了,娘娘要是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奴才先告退。” 润芝乖觉,一见香琬点了点头,便好生将夏公公送出了景仁宫。 垂手站立在香琬身边,红罗轻轻舒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董贵妃娘娘进了宫,皇上会太过怜惜她,奴婢担心娘娘受了冷落心里不好受,现在好了,奴婢眼瞅着,皇上的心又回到咱们景仁宫了。” 知道董贵妃要进宫的消息,红罗挂念着香琬,一出月子就赶着回了景仁宫伺候,这些年,她从来这样忠心耿耿地跟着香琬,时时刻刻地关心着自己的主子,香琬高兴,她便高兴,香琬遇挫,她比谁都要难过。 一路走来,幸亏有她。 想到这里,香琬心里一暖,亲热地执了她的手:“皇上连宠董贵妃娘娘八日,这是自皇上登基以来从未出现过的天大恩宠,本宫心里不是不焦虑,甚至乱了阵脚,跑去承乾宫想要一探究竟,可过了昨晚,本宫才发现,其实,只要本宫一心一意地爱着皇上关心着皇上,皇上的心终究还是会回到景仁宫,幸好有你陪着本宫撑下去。” 回握住香琬温热的手,含泪摇了摇头,“娘娘不必对奴婢这么客气,奴婢比娘娘痴长几岁,三生有幸能陪着娘娘走到现在这个位子,娘娘,后退其实是前进,既然娘娘注定要曲折地前进,那奴婢就该陪着娘娘。” 送完夏公公走回她们身边的润芝见此情景,忍不住同样含了泪花,恭敬地福了福,欣喜地说道:“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红罗一路相伴,润芝又何尝不是后来者居上? 伸手扶了她起来,台阶之下,小纯子带了小太监们将夏公公送来的鲜花摆到墙根之下,因着这些怒放的花儿,景仁宫好像在一瞬间变得生机盎然。 玄烨和柔仪看到这些难得一见的花儿草儿,早按捺不住兴奋,在花丛里追逐起来。 香琬眯眼看着眼前欢乐的场景,她的脑海之中再次浮起了太后之前说过的一句话:“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她早就该意识到,就算没有董贵妃,这后宫日后还会添上其他的妃嫔来分走皇上的宠爱,摒弃那些所谓的勾心斗角,凭着一颗挚爱皇上的心,在这宫里站稳脚跟,足够了。 一切皆因,皇上虽是皇上,但也是性情中人。 到了下午,香琬命小厨房细细做了皇上爱吃的菜品,玄烨和柔仪团团围了桌子,小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神情,他们开心是因为看到自己的额娘今天始终挂着淡淡的愉悦的笑。 红罗端了一盘巧拌青瓜丝走了进来,笑吟吟地禀告一声:“娘娘,皇上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一抹明黄色的影子箭步走了进来。 “太好了,皇阿玛又来陪儿臣吃饭啦!”玄烨欢欣雀跃道。 皇上宠溺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别高兴得太早,一会朕要检验下你的学习成果,你可有好好温习?” 近日,皇上为玄烨择了一位师傅,给他教一些简单的知识。 不想玄烨并不像二阿哥那样每逢这种时候都表现得畏畏缩缩的,相反,他自信地拍拍小胸脯,“考就考,师傅教的,儿臣都记住了,可不怕皇阿玛提问!” 在与孩子们畅谈之间,皇上抬起眸子,正巧对上香琬的视线,似有无尽的情谊在两束目光中相互缠绕,香琬莞尔一笑,继而害羞地低下头去。 虽说入了冬,不过景仁宫的夜却在温情脉脉之下,春意融融。 经过了短暂的波折期,皇上又恢复了从前尽量找时间来景仁宫的习惯。 董贵妃一进宫就极受皇上宠爱的言论随着她受到太后和宁贵妃的训斥而逐渐被宫人们所遗忘,相反,宫人们惊奇地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皇上给予景仁宫的恩宠还和从前那样,甚至大有超过从前的趋势。 于是宫人们争相奔告——嘉妃复宠。 皇上果然如那天晚上所说,为了后宫的平静,不再刻意地频繁前往承乾宫,偶尔去了承乾宫,也总被告知董贵妃喝药后睡着了。 只有香琬和宁贵妃知道,董贵妃外表柔弱,性格却很是要强,原本进了宫就是贵妃高位,不想却不被太后所认可,出自书香门第的她饱读诗书,无形之中身上裹挟了一股傲然清骨,这样被当众磨损了尊严,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的樱娆又被打发了出去,自然一时半会儿转不出圈来。 这一天,与宁贵妃一起将福全和玄烨送去上书房读书,两人闲来无事,便随意四处走走。 听闻董贵妃近段时间都在承乾宫卧床静养,不想这时候会在外面遇到她。 不得不承认,迎面走来的董贵妃确实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清秀之美,但见她一身象牙白色刻丝如意云纹缎裳,茂密如云的长发见斜插了一枝样式简单的赤金镂空双头百合花簪,看到香琬她们,面上微微一笑,脚下步步生莲。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香琬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董贵妃点点头示意她平身,又与宁贵妃见了平礼。 她的身后跟着内务府新拨到她身边的贴身侍女银珠,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隐隐能闻到一股食物的清香。 “妹妹这是要去哪儿?本宫看你气色好了许多,这身衣服颜色真好看,与你很是相称。” “多谢姐姐夸赞,每一日顿顿不落地喝着太医院送来的药,再加上这几日胃口还不错,本宫感觉身上好多了,听说皇上自下朝后就一直在养心殿批改折子,挂念着皇上为了国事操劳,午膳一定没吃好,这才吩咐厨房给皇上做了四样点心和一味甜汤,这就给皇上送去。” 听她风轻云淡地说着,香琬很是震惊,各宫妃嫔每日给养心殿送去的点心、甜汤数不胜数,而唯独只有董贵妃没有差人给皇上送过吃食,更何况是亲自送去?今日这种情况,还是香琬头一次见到。 宁贵妃的反应倒还算平静,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来如此,妹妹如此用心,皇上吃了妹妹的点心,一定很开心,既然这样,那本宫就不耽搁妹妹的时间了,妹妹先走就是。” 注意到董贵妃的这身衣服不是很厚实,香琬便关切地说道:“近来天气转凉,还请娘娘注意添加衣裳,不要染了风寒。” “多谢嘉妃美意,本宫急着赶路,就先走了。” “臣妾恭送贵妃娘娘!” 目送着董贵妃与那小宫女越走越远,宁贵妃不屑地嗤之以鼻,“原本以为皇上力排众议迎进宫来的董贵妃会是多么不食人间烟火,不想还是得这样巴巴地赶到养心殿去见皇上,果然还是在意皇上恩宠的,照样不能免俗啊。” 有意忽略掉宁贵妃语气里的幸灾乐祸,香琬挽了她的手,“听闻皇上好几次去承乾宫看望董贵妃娘娘,银珠都以董贵妃娘娘睡下为托词将皇上拒之门外,或许那时候贵妃娘娘确实不舒服,这会儿病好了,自然也想着去关心关心皇上。” “你说的是这个理,不过皇上身边妃嫔众多,光是育有皇子公主的就有四位,她一味地拿捏病着,皇上可没有那么多精力时时去瞧她,她董贵妃若是一直躺在承乾宫里,恐怕皇上真会把她忘了呢!” “不过,臣妾还从没见过贵妃娘娘去养心殿给皇上送吃的,真是稀奇事。” “为着伺候皇上的事,谁敢不上心?皇上也只有在看到各宫送去的特色点心时,才会想起这一宫里居住着的女主人,兴许还会一时兴起去瞧瞧。” “贵妃姐姐说的是,臣妾可是听说,皇上有好几次都只吃姐姐送去的一口酥呢,可见皇上心里一直有贵妃姐姐呢!”香琬说起这事来,用袖子捂了嘴,不住轻笑,趁着这个由头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 果然这话落在宁贵妃耳朵里十分受用,只见宁贵妃无奈地戳戳她的额头,佯装生气地说道:“都是做额娘的人了,还这样油嘴滑舌,专爱开本宫的玩笑,看本宫不收拾你!” 香琬挣脱她的手,快走几步,跑到了她的前面,转过身子对她回眸一笑,“臣妾知错了,臣妾再不敢了,贵妃姐姐饶命啊!” 如此一来,宁贵妃也就暂时放下了董贵妃的事情,重新与香琬有说有笑起来。 傍晚那会回到景仁宫,香琬正在照顾玄烨和柔仪吃饭,润芝从外面走了进来,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娘娘,纯公公刚才说,皇上今晚宿在了承乾宫。” 意料之中的事情,香琬无需惊讶,“知道了,她今天亲自做了点心前往养心殿,皇上自然会念她的情,本宫知道了,你忙了一天,下去吃饭吧。” “是,娘娘。” 之前得了皇上的吩咐,又得知皇上留宿在景仁宫的时间最多,花房开始殷勤地往景仁宫送来各种鲜花,尤其是水仙,以保证景仁宫时时四季如春。 出了景仁宫,外头的御花园倒显得颜色很是单一,惟有深墨色的树木顶着光秃秃的枝丫,给人一种愣愣的突兀感。 天气越来越寒冷,冬日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解闷法子,各宫娘娘们只要无事,便都窝在各自的宫里,唯一能引起众人兴奋的便是顺治十三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皇上昨晚是宿在景仁宫的,一大早起来,宫里宫外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皇上与香琬披了衣裳,并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雪景,心境清凉而又静谧。 玄烨和柔仪吃过早饭,裹了厚厚的斗篷,缠着皇上要去御花园打雪仗。 因着玄烨的功课总是很好,皇上很是宠爱他,对于他的这个小要求,皇上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开出的条件就是要香琬陪着一起前往。 于是,皇上与香琬,玄烨与柔仪,一行四人,说说笑笑地奔到了御花园。 园子里,除了有小太监早上起来清扫出一条小道来容赏雪的人们通过,其他地方则因为时间尚早,还未有人踏足,皆是完整的如玉璧般的整块厚雪。 玄烨披了灰色的斗篷,跑在最前面,皇上跟在他后面护着他,香琬担心柔仪摔倒,便将她留在身边,娘母俩手拉手慢慢地走着。 “额娘的手好暖!”柔仪说着,大红色斗篷下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 爱怜地将她搂进怀里,她们满脸笑意地看着皇上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园子里不时传出玄烨响亮而又兴奋的喊叫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香琬的心里,无比满足。 没站一会儿,香琬的身后,突然传来青蕊柔柔的声音:“皇后娘娘,您这边走,小心些,不要摔倒了。” 第193章 皇后只是虚设之位 香琬闻言转身,就见皇后怀里抱了旻玉格格,正朝着她们迎面走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参见皇额娘,皇额娘金安!”柔仪跟着香琬齐齐蹲下身去。 面上含了温和的笑,示意青蕊上前虚扶了她一把,“嘉妃不必多礼,能在这里碰到嘉妃真是巧得很。” “是很巧,玄烨这小子嫌景仁宫闷得很,一大早就缠着皇上出来玩耍,臣妾不放心他,便也跟着来了,不想皇后娘娘也带着旻玉格格出来欣赏雪景。” 平日里,皇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坤宁宫精心抚育旻玉格格,难得能见到她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走出坤宁宫。 皇后的目光有意掠过皇上与玄烨相互追逐嬉闹的温馨场景,尽力掩住心底的那抹心酸,她的语调仍然保持着中宫皇后该有的沉稳入水,“小孩子不经常看到雪,总是觉得稀罕得很,坤宁宫天地有限,带她出来走走,权当散散心。” 旻玉格格今年两岁有余,早已学会了走路,此时穿着厚厚的蜜合色刺绣红梅冬衣,小小的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御花园里白雪皑皑的景观,又听到不远处玄烨兴奋的呼喊声,早按捺不住小孩子爱玩的天性,在皇后怀里不安分的扭来扭去,皇后几乎抱不稳她。 捏了一个雪团在手里,玄烨转过头寻觅香琬的影子,却看到了皇后,于是忙小跑到皇后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儿臣参见皇额娘,皇额娘万福。” “玄烨快起,冬日里这样冷,快把雪团丢了,小心染了风寒。”皇后的语气里满是关切。 依她所言将雪块扔掉,玄烨凑近了旻玉,转动着大眼睛观察了许久,继而咧着嘴巴笑言道:“皇额娘,旻玉这是想下来玩呢!您把她放下来吧,我陪她玩,保证不让她跌倒。” “皇后带着旻玉出来走走是极好的,朕看你前往景仁宫的次数也不多,玄烨倒和你亲得很。”皇上拍了拍身上的雪,走上前来。 “玄烨小时候生过一场病,臣妾曾经奉太后娘娘的命令照顾过他一段时间,这孩子懂得感恩,一直记在心上,臣妾也很喜欢她呢!” 玄烨一听皇后说喜欢他,冲着皇后灿烂地一笑,“儿臣也喜欢皇额娘!皇阿玛,咱们保护着旻玉玩耍好吗?” “你说说看,你预备怎么保护旻玉?”皇上饶有兴趣地双手环胸看着玄烨。 “我和皇阿玛一左一右牵着妹妹不就可以了吗?额娘说我是男人,应该保护妹妹。” 玄烨说完,大概是担心自己的手玩了雪太过冰凉会冷着旻玉,还特意在身上擦了擦。 他的这一席话逗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皇后更是忍俊不禁,不好再拒绝,俯下身,小心翼翼将早就蠢蠢欲动的旻玉放在了地上,旻玉一得自由,就跌跌撞撞地向着皇上和玄烨跑去。 皇上在左,玄烨在右,细心地保护着她。 旻玉脚上穿着皇后亲手做的小棉鞋,此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皇上走着,在雪地上印下一行袖珍脚印。 玄烨回转头看到旻玉的脚印,高兴地大笑起来:“皇阿玛,瑞雪兆丰年,妹妹踩了瑞雪,马上就长大了,等开了春,就能跟我和姐姐放风筝了!” 依赖地攥紧了玄烨,旻玉的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却不住“咯咯”地笑着。 许是迎风站得久了,皇后用手里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即将涌出来的泪水,香琬陪她站着,却听到她微微感慨了一句:“从前是盼着能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了旻玉,本宫视若珍宝,不想还有玄烨,当真是本宫的福气。” 这些年,与太后反目,皇上终究是在意她出自博尔济吉特氏母家、是先皇后的侄女的身世,科尔沁战事平乱,她的阿玛逐渐失了皇上的重用,紧接着娴妃作为后起之秀,同样生下了皇五女如雪,紧接是董贵妃进宫,分去了皇上许多的宠爱,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无情地砸在她的头上,终于让她失去了对皇家富贵、权位的追逐之心。 中宫皇后是天下之母,却只是虚设之位,不能得到皇上实质性的宠爱。 这些年,从皇上对她温情相对到后来的偶尔相见,她也不好过。 走至皇后的面前,稳稳地屈膝下去,“皇后娘娘是后宫所有皇子皇女的皇额娘,是尊贵的主母,玄烨孝顺您是应该的,玄烨这孩子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垂怜,是臣妾和玄烨的宠爱。” 亲自扶了她起来,“自己不能拥有的,远远地看着别人拥有,同样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香琬侧首细细看着皇后的侧脸,皇后初入宫那会儿,脸盘是圆润的满月,到现在,经过了这么多事,竟也逐渐变成了瘦削的模样。 只是她方才说话的语气,让香琬忍不住心里一酸,先皇后也曾这样远远地看着大阿哥,目光里不仅是艳羡,还有一种慈和。 失意醉酒的先皇后曾如是说:“本宫总不愿去抱抱钮扭那孩子,大阿哥纯真可爱,他的身子那么柔软,声音好像铜铃一般清脆,臣妾远远地瞧着,冷眼瞧着,心里却羡慕得紧,臣妾是皇后,却是不得宠的皇后,纵然是这样的皇后,也痴想着能有一个中宫出生的阿哥。” 纵然心里心酸,心里羡慕,但她们却从未想过去伤害别人的孩子,先皇后是,现在的皇后也是。 香琬从未觉得自己与皇后的距离这样相近过,她伸出手扶住皇后,目光中全是笃定,“皇后娘娘,玄烨也是您的孩子。” 待她说完这句话,紫禁城四四方方的天儿就又飘起雪花来,她们两人并没有急着找一处亭子避雪,而是静静地长久地站立着,呆呆地看着皇上带了三个孩子在雪地里嬉戏,那场景令两人眼中一热。 这样难得的情状,不该被任何人打扰。 过了许久,等到玄烨终于玩累了,皇上才抱了旻玉朝她们二人走来。 方才出门之前,红罗想着皇上还要回景仁宫,早就吩咐小厨房炖上了黄豆猪脚汤,这会儿热腾腾的饭菜应该已经端上了桌,就等着他们回宫去。 只是不知皇上会去哪一宫,这样尴尬的情境,香琬牵过柔仪,替她掸了掸肩上的雪花,没有说一句话。 倒是玄烨,抬起头看着旻玉伸出胳膊紧紧抱着皇上,似乎根本就不想撒手,于是笑着说道:“妹妹喜欢皇阿玛呢,皇阿玛去陪妹妹吃饭吧,我和姐姐陪额娘吃饭!” 早知玄烨懂事,皇上忍不住抚掌叫好,“好,那朕就去坤宁宫陪旻玉和皇后。” 一听皇上要过去,皇后很是惊慌失措,不安地抓紧衣角,皇后福了福,“臣妾出来时并没有吩咐宫里准备丰富的膳食,只叫小厨房给旻玉准备了吃食,皇上去臣妾宫里,没有现成的,可能得等上一会儿。” “无妨,朕再陪旻玉玩一会就是。” 皇上抱着旻玉,宠溺地用额头碰了碰她的小额头,逗得旻玉笑个不停,皇后面上一喜,“臣妾遵旨。” “吴良辅,你陪嘉妃回去,不许让三阿哥摔了。” 准备与皇上并肩离去的皇后想起什么似的,转首对着香琬嘱咐了一句:“玄烨和柔仪玩了这么久的雪,身上的棉袄湿了不少,外面寒气重,回去给两个孩子熬点红糖姜水喝,再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目送着皇上和皇后转过弯,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香琬才收回悠长的目光,欣慰地抚了抚玄烨的头,算是赞许他的懂事。 眼见雪越下越大,吴公公上前为他们撑开了纸伞,一行人回了景仁宫。 连着好几天的大雪,各宫各院的炭火整日整夜地烧着,即使这样,钟粹宫里的二阿哥福全还是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卧病在床,霍永庆去诊治了好几次也不见好转。 这一日,香琬叫红罗包了给福全缝制的新棉衣,主仆二人冒着大雪赶到了钟粹宫看望福全。 一进门,就见宁贵妃坐在床边陪着烧得迷迷糊糊的福全,许是接连几日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福全,进食不香,她的背影越发显得瘦弱。 “娘娘,嘉妃娘娘来看望二阿哥了。” 云珠轻手轻脚地走到宁贵妃身边通报了一声,宁贵妃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迎上来。 知道她是担忧福全的病情,香琬主动走上前,“臣妾参见贵妃姐姐。” “姐姐?你嘉妃深受皇上宠爱,还知道钟粹宫里的本宫是你姐姐?”宁贵妃头也没回,冷冷出声。 不知宁贵妃为何如此,香琬的态度更是温顺,“姐姐这是怎么了?臣妾做错什么事了吗?” 她的语气里有无尽的委屈,她与宁贵妃相知多年,她们二人之间从来不以位分相称,今日宁贵妃竟直呼她为“嘉妃”,这怎能不让她伤感。 伸手放下福全床上的帐子,将福全与她们隔开,宁贵妃这才站起身来,面目冷然地与香琬一同走到外间。 “你是皇上的宠妃,又何错之有?你虽是妃位,但与本宫同享协理六宫大权,现下这宫里能得到皇上接连宠幸的也就只有你和董贵妃了,本宫不知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为何还要对皇后阿谀奉承,一味曲意逢迎?” “臣妾愚钝,不知姐姐在说什么。” 凌厉的目光狠狠地刮过她的面庞,宁贵妃步步紧逼,“本宫问你,前几日在御花园,你是不是帮皇后引了皇上去坤宁宫?” “贵妃姐姐误会了,臣妾当时虽然在场,但并未开口说话,是玄烨请求皇上去陪旻玉格格的,这件事,并非是臣妾的意思。” “呵,你嘉妃向来调教三阿哥最有手段,他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无非是大人教过了,他再复述一遍罢了,追根到底还是你嘉妃借着皇上对你的宠爱,送皇后一个人情,要皇后与你站在一起罢了。”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有朝一日竟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眼角的泪水几欲忍不住,香琬想要像往常那样挽着她的手,却被宁贵妃狠狠甩开。 “贵妃姐姐冤枉臣妾了,臣妾从未想过靠拢皇后娘娘,前几日,真的是偶遇罢了,姐姐不要这样想臣妾,好吗?” “本宫记得,当初皇后入宫,也是你去说服皇上的,本宫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姐姐……” “嘉妃,你不要忘记了,当初你进了冷宫,皇后对你多加刁难,是本宫数次为了救你出来奔波在慈宁宫和养心殿之间,是你说的,人要懂得感恩。” “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 “皇后之前对你我不安好心,你可知道,福全早就生病了,孩子发着高烧,看到外面下雪了,吵着出去玩,后来又吵着见皇上,本宫实在没办法了,冒着大雪去了养心殿求见皇上,后来才得知皇上已经移驾去了坤宁宫,本宫立在养心殿门口,满心酸楚,坤宁宫,本宫不能去,福全,本宫可怜的孩子,本宫不能让他见到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皇阿玛!” 素白的脸上热泪纵横,宁贵妃心碎地瞪着呆住的香琬,“敢问嘉妃,在本宫和福全陷入困境之时,总是说要与本宫共患难的你在哪里呢?你带着你的一双儿女与皇上去了御花园玩雪!你们尽情欢笑的时候,本宫的福全正烧得几乎陷入昏迷!纵然这样,本宫也不怪你,你受宠,本宫不怪你,可是,你为何要皇上去皇后宫里?为什么?是觉得你在这宫里站得还不够稳吗?” 掏出帕子替宁贵妃擦着脸上的泪水,香琬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贵妃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没有陪在您和福全身边,全是臣妾的错,可是臣妾并没有刻意拉拢皇后,还请姐姐明鉴啊。” 第194章 狠心地别过脸去,不愿再与香琬靠得这样近,宁贵妃重新抬起眸子看她,目光里竟然全是厌恶。 还从未见她这样过失态过,香琬怕极了,心惊胆战地轻轻喊了一声:“姐姐……” 似乎是累极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泫然泪下的香琬,“本宫还要照顾福全,你走吧,从今往后,本宫与你,再不是所谓的姐妹,你也不必再违心地喊本宫为姐姐。” “姐姐,不要这样,事情不是姐姐想的那样,臣妾从未那样想过,也从未想过与姐姐离了心,迎皇后娘娘进宫那件事是太后娘娘之命,臣妾不得不遵命,姐姐,不要赶臣妾走,臣妾留下来与您一起照顾二阿哥。” 听到香琬提起二阿哥,更是触怒了宁贵妃的那根神经,她眼里满是血丝,嗓子像是被撕裂般,大声唤来了云珠:“云珠!送嘉妃出去!” 香琬还欲再说,一直陪在殿里的红罗眼看事情暂时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走上前稳稳地扶了她,焦急地用目光示意她先走为妙。 从压抑的大殿里走到外面的纷扬大雪之中,香琬只觉得脚下像被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 顺着脸颊纵横而下的热泪逐渐凝结成了淡淡的冰痕,云珠送她们到宫门口,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巴,折身返回到里间。 润芝看香琬只是呆呆地往前走着,轻轻地呼唤着她,“娘娘,娘娘?您不要伤心,贵妃娘娘今日说的都是气话,您与贵妃娘娘那样好,是不可能因为这些小事而离间了感情的,等二阿哥病好了,贵妃娘娘还会和从前一样疼爱您,与您相互扶持。” 顾不上伸手去擦一擦脸上的泪水,香琬嘴里机械地重复着:“是吗?二阿哥病好了,姐姐与本宫重修于好,二阿哥病好了,病好了。”她念叨着,想起什么似的,“红罗,去养心殿,本宫要去求见皇上!本宫要求皇上来钟粹宫陪着二阿哥,直到他的病好起来。” 养心殿门口,吴公公远远就看到香琬步履匆匆地走过来,早早就替香琬掀起了帘子,“奴才给嘉妃娘娘请安,皇上正在里头写字呢,娘娘来得正好。” “多谢吴公公。”勉力镇定了步伐,向里头走去。 “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闻声,抬头看到香琬冒雪而来,忙扶起她,替她拍着衣服上的雪,“这么冷的天怎么过来了?朕还想着待会去瞧瞧你呢,你倒自己过来了,快来烤烤火。” 牵着她来到地龙旁,皇上的大手交握着她的小手,缓缓凑近那龙凤呈祥的铜制品,一股暖意立马扑了上来,继而传遍了全身,方才在钟粹宫因为宁贵妃的话而变得冰冷的心这才逐渐暖和起来。 用帕子按了按眼下的泪痕,嘴角面前牵出一抹苦笑。“臣妾刚才贵妃姐姐那里过来,二阿哥还在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还在喊着‘皇阿玛’,臣妾看到小小的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心痛得不得了,失去了心智,冒冒失失地来养心殿寻皇上,求皇上前去看看二阿哥吧。” 怜惜地理理她稍显毛躁的鬓角,“你与宁贵妃果然是姐妹情深,你这样,朕很感动,朕昨晚带了霍永庆去瞧了瞧他,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朕不忍看到你如此憔悴,就依你所言,这就前去钟粹宫守着福全,直到他高烧消退。” 轻轻挣脱皇上的手,香琬跪倒在地,再次落下热泪来,“臣妾多谢皇上,臣妾这就回景仁宫为二阿哥搜寻上好的人参补身子,还请皇上多多陪伴二阿哥才好,二阿哥在病中也很想念您。” 香琬说罢,转身出了养心殿。 愣愣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过了许久,皇上才击掌两下:“吴良辅,伺候朕更衣,摆驾钟粹宫!” 第195章 霸道强势的嘉妃 骤然出了养心殿,里面的热气和外头的冷气交织在一起,叠在厚厚的衣衫之上,瞬时脊背上涌起一层薄薄的汗来。 润芝稳稳地扶着她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看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娘娘?”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太过激动,许是吓着了润芝,香琬勉力一笑,“本宫没事,既然本宫去求了皇上,皇上一定会去瞧二阿哥的,本宫也就放心了。” “娘娘不要伤心,贵妃娘娘是太担心二阿哥的病情了,在情急之下才会对娘娘发火的,等二阿哥好起来了,贵妃娘娘还会和娘娘像从前那样。”润芝不像红罗那样历经诸事,突然遇此大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底气不足地反复这样安慰着香琬。 她这个样子,比香琬本人还要惊慌失措,于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本宫知道,这话你今日说了好几回,本宫与贵妃娘娘亲厚了这么多年,多少有情谊在,怎么可能会轻易就断了呢?只是……”她蹙了蹙眉,继续说道:“那一日在御花园玩雪,本宫瞧着周边并没有别人,那件事怎么会传到贵妃娘娘的耳朵里?” “奴婢也觉得纳闷,当时只有奴婢和芬儿陪着娘娘,后来皇后娘娘抱着旻玉格格来了,身边也只跟着皇后娘娘的心腹青蕊,按道理来说,那天发生的事情,不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不过这宫里向来是瞒不住事情的,或者是有人看到皇上去了坤宁宫,长着心多问了一句,后来也就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就飘到了贵妃娘娘的耳朵里。” 她说得不无道理,香琬听着,面上冷然一笑,只觉得人言可畏,“呵,什么时候皇上去坤宁宫也成了新鲜事了,还值得那些多嘴之人来传言一番?” “皇上去看皇后娘娘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奴婢觉得贵妃娘娘的反应太过激烈,倒好像都是娘娘的过错似的。” 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倒不是,贵妃姐姐虽平日里行事看起来很是稳重,实则遇事则乱,她是将二阿哥生病的事情与皇上去了皇后娘娘宫里交缠到了一起,皇上没有及时去看二阿哥,她只能这样胡思乱想,只不过,无论她怎么想,本宫并没有那样做过,也没有刻意要阿谀奉承皇后娘娘。” “娘娘说的是,现下也只能盼着二阿哥的病好起来,贵妃娘娘能恢复理智,好歹皇上现在已经前往钟粹宫陪着她了。” 冬天里刺骨的风打在脸上,只觉得生疼,香琬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她一声,润芝乖觉,不敢再打扰香琬发呆,主仆二人静默无声地行走在雪地之中。 回了宫,红罗惦念着香琬一大早就出去了,外面又是接连大雪,因而早就叫小厨房熬好了姜汤,一见香琬回来了,便赶紧端给她一碗,轻声细语地劝她喝下。 景仁宫里间的桌面上正摆着一个包袱,里面正是香琬出门前让润芝捧着,准备送给二阿哥的衣服,方才在钟粹宫里,宁贵妃的情绪很是激动,不愿多听她说一句,香琬只能叫润芝放下东西,快步出了钟粹宫,不想这包衣服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景仁宫。 红罗看香琬呆呆地望着桌上的东西,忙解释道:“这是贵妃娘娘派人送回来的,说二阿哥衣服太过,钟粹宫里搁不下,要娘娘留给咱们三阿哥穿,娘娘,奴婢怎么觉得不对劲,贵妃娘娘从前不是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还欲再问,却见润芝拼命朝她摇头,她立马就会意,只好强迫自己收起那份焦虑,服侍着头昏昏沉沉的香琬洗漱更衣后,早早就躺到了床上。 柔软厚实的被子盖在身上,香琬紧闭着眼,浑浑噩噩地睡着。 睡梦之中,红罗进来请她喝下一碗味道极苦的药,灌了一杯热水,才服侍着她重新躺下。 头疼欲裂地睡了一宿,早上起来身子更是软绵绵的,浑身没有力气。 柔仪在病床前侍疾,霍永庆来把过脉,给开了药方,要芬儿细细地照着药方熬药。 如此缠绵病榻,不想这昏睡症竟延绵了好几日。 这期间润芝想过要去请皇上过来看看香琬,但都被红罗阻止了,“听闻皇上还在钟粹宫照看着病中的二阿哥,这时候去请皇上过来,恐怕会加深贵妃娘娘与咱们娘娘的隔阂,这是娘娘最不愿看到的,娘娘由咱们细心照料着就是了。” 她们只以为皇上是在钟粹宫陪着宁贵妃照顾二阿哥,却没想到,这几日,承乾宫里的董贵妃也在生病,听闻了二阿哥生病的事情,不惜托着病体,特意亲自做了二阿哥爱吃的山楂糕送去钟粹宫。 董贵妃生病是常态,但这样支撑着病体前去探视二阿哥,就连皇上也很是感动,随着二阿哥病情的缓和,皇上担心董贵妃,便陪着她回了承乾宫。 第二日,大雪初停,宫人们早早就扫出了一条清朗的小道,董贵妃择了一身冰蓝色云纹绉纱袍来穿,高高的发髻之上整齐地斜插了好几枝茉莉珠花,再配上芙蓉滴翠珠子碧玉簪,整个人华贵无比。 她身后的小太监双手捧着几个锦缎盒子,董贵妃则由侍女搀扶着,面带微笑地再次踏进了钟粹宫的大门。 就在董贵妃带着礼物拜访了宁贵妃之后,不知为何,宫里瞬时打破了冬日里的宁静,流言四起。 宫人们都在争相议论香琬为了换取皇后的好感,甚至不惜利用玄烨来干扰圣意,众人以为景仁宫的嘉妃对谁都是一副好心肠的模样,不想却也逃不开曲意逢迎主母的命运。 还有宫人说起承乾宫的董鄂妃和钟粹宫的宁贵妃时,都怜悯地摇摇头,怜悯她们重病在身,想念皇上,香琬却一味地撒娇卖痴,强硬将皇上留宿在景仁宫,其他妃嫔皆没有法子见到皇上。 一夕之间,承乾宫里的董贵妃,她的病在皇上的照料之下,逐渐痊愈,慢慢也愿意和皇上出来走走,仍然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可是落在众人眼里,却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与那个经由宫人们的大嘴巴成了霸道强势的嘉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一天,红罗带了润芝去内务府领月银,背后少不得有几句不好的话传入她们的耳朵里,等她们气愤地回转身想要找那几个评理,却又不知方才的话到底从何人嘴里说出,只能悻悻作罢。 日复一日地照料着病中的香琬,想着外头愈演愈烈的风言风语,红罗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嘴角生起了一圈火泡。抹了药也不见消退。 睡梦中,一只温暖的手抚上香琬的额头,惊醒了香琬,她慢慢睁开了双眼,却见红罗和润芝守在床前,看到她醒来,欣喜得满眼是泪,“娘娘,您醒了?这会儿烧已经退了,应该快好了。” “是啊,娘娘,那一日您走得太过聪明,身上过了冷气,总是迷迷糊糊地睡着,醒了就好,奴婢给您端鸡汤去。”润芝站起身来,却因为蹲得太久,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勉强扶着桌子站住了。 自己身在病中,大概又是她们彻夜在身边伺候着,“本宫睡了很久吗?怎么感觉身子虚得很?” 强压住心酸,红罗摇了摇头,“没有多久,娘娘是累了,这才躺了两三日,现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环视屋里一周,发现只有她们两人在,香琬出声问道:“芬儿呢?” 听到她这样问,润芝站起身去外面找了一圈,空着手回来解释道:“芬儿许是去太医院领药了,下午那会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奴婢待会出去接她一程。” “那皇上呢?”明知自己不该这样问,但还是忍不住,她病了这么久,皇上应该在她昏迷的时候来过,只是这时候不在身边罢了。 “皇上……皇上大概还在钟粹宫陪着二阿哥吧,听说二阿哥还没有彻底好起来,皇上担心他,这几日一直留宿在钟粹宫里。” 其实,皇上近日不知为何又再次接连宠幸董贵妃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六宫,红罗她们自然也早就知道了,只是巴巴地看着香琬这才刚从高烧之中清醒过来,红罗实在不忍让她伤心。 香琬何等聪慧,早就从她的眼里捕捉到了那抹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抿了抿干涸的嘴唇,自己已是这个样子,又何必再连累她们跟着伤心? “本宫知道,二阿哥还是个孩子,又生着病,当然比本宫更需要皇上,红罗,这样,你去库里寻些小孩玩的玩意,待会给贵妃姐姐送过去,就说权当给二阿哥玩玩。” 她说起宁贵妃还是从前那样殷勤,红罗只能点头应了:“哎,奴婢这就去办,娘娘放心。” 点点头,脸朝着里面静静躺着,眼泪无声地融入到枕头之中。 皇上不来,她怎么可能会不伤心? 第196章 共同制衡香琬! 刚刚喝下去的药汁逐渐在体内起了效用,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觉却睡得不怎么安稳。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香琬勉强能下地,由润芝扶着坐到梳妆台前,透过铜镜,香琬惊觉卧病几日,镜中的自己早已失却了以往姣好的容颜,相反,她面色蜡黄,整个人憔悴不已。 端了玫瑰汁子上来,给香琬泡手,润芝轻轻将描金钵子中的香粉晕开,薄薄涂了一层在香琬的脸上,轻声轻语说道:“娘娘,这还是您生病前皇上特意嘱咐内务府给您秘制的芙蓉香粉,在这后宫之中也仅有此独一份,生病之后难免有些面黄肌瘦,抹些粉,看着更有气色些。” 香琬点点头,难以忍受嘴唇毫无血色,又嘱咐润芝化开了胭脂来涂抹,精心梳妆了一番,再看镜子中的自己,强行伪装之后,好歹能看得过眼。 因着生病,红罗前几日就去向皇后告了假,因而香琬早早起来也不用去坤宁宫请安,随意吃了一些早点,便坐在窗下,翻看着布筐子里没有做完的衣物,想要补上几针,终究没有心情,于是便望着窗外发呆。 “娘娘。”红罗端了银耳莲子汤进来,在她身后轻声唤道。 香琬转身,看着那碗她递过来的甜汤,银耳熬出的黏稠白汤中漂着白色的莲子,无端涌起一股腻腻的感觉,一点胃口也没有,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将甜汤搁置在桌上,“本宫病了这几日,宫里可有什么变动?” “奴婢瞧着,还和从前一样,冬日里,娘娘们本就相互走动得少,就是您病着的时候,娴妃娘娘来瞧过您,其他宫娘娘大抵还不知道您生病的事情,奴婢们也没有张扬。”念着香琬大病初愈,红罗不忍将董贵妃再次得到皇上宠爱的事情告知她,只能风轻云淡地带过。 “娴妃一向性子敦厚,不喜在人前多说话,她能来探望本宫,实在令本宫意外。” “奴婢觉着娴妃娘娘心肠很好,娘娘曾对娴妃娘娘有恩,娴妃娘娘一直惦记着呢!” 面上浮起一丝笑来,“你昨天说芬儿去太医院取药了,怎么今个儿还是没见到她人?” 不安地攥了攥衣角,红罗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娘娘,奴婢正预备禀告您,芬儿自昨天离开景仁宫之后,再没有回来过,奴婢也曾派人出去寻过她,但是没有找到,方才已经吩咐过润芝再去寻找一番。” 芬儿是宁贵妃亲自选派来伺候香琬的侍女,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跟在香琬身边伺候,性子虽然沉闷了点,但做起事来手脚还算利索,这会突然不见了,不知是何原因。 就在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之时,只见润芝引着苏嬷嬷走了进来。 香琬站起来迎了几步,“苏嬷嬷来了,这几日身体抱恙,有失远迎了。” 苏嬷嬷看她身子不舒服,忙走上前扶她坐下,“太后娘娘知道娘娘近几日身子不舒服,本来是嘱咐老奴来请您好生休息的,只是现下太后娘娘有要事找您,还劳烦您跟老奴走一趟,太后娘娘正在慈宁宫里等着您呢!” 景仁宫和慈宁宫表面上联系不多,不过每次太后命令苏嬷嬷亲自来请一定是有要事相谈,香琬深知太后的脾性,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吩咐红罗去找了斗篷来,“太后娘娘有命,本宫自然理当立即前往,只是不知太后娘娘这么着急地要本宫前往是所为何事?” 听她这样问,苏嬷嬷的脸上现出难色来,“至于具体所为何事,老奴实在不清楚,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红罗快步走上前帮她系好带子,香琬面上镇定地一笑,“好,本宫这就随你前往。” 知道苏嬷嬷虽然是太后的得力助手,但这种事情,她毕竟不好明说,香琬也不好为难,跟在她身后,一行人步履匆匆地去了慈宁宫。 身子还没有好利索,步入大殿的时候,脚下一阵虚浮,抬头看到太后着湖蓝色万字福琵琶对襟上衣,手里照例把玩着那串佛珠,冷峻的脸在香火缭绕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香琬不敢怠慢,忙屈膝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听到她的声音,太后停止了诵经,半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虚弱的人,“苏茉,嘉妃大病初愈,这些虚礼大可以免掉,哀家方才没看到她进来,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快替哀家扶她起来。” 就着苏嬷嬷的手站起来,温顺地垂了头,“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关怀,都怪臣妾体弱,让太后娘娘担心了。” “你生病事小,谁还没有个小病小灾的?只是哀家偶然听闻你生病是因为与宁贵妃起了冲突,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肠软这一点,实在让哀家揪心,你可知你生病期间,宫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病了那么久,皇帝也没去看你,你可有仔细想过原因?” 一提起皇上许久没来景仁宫这件事,香琬的心就被揪得生疼,似是受了极大的挫败般,“臣妾愚钝,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她语气中的焦虑显而易见,太后却不急于告诉她,只是瞥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苏嬷嬷,苏嬷嬷会意,立即将话头接过来,“嘉妃娘娘,您宫里的芬儿之所以会去路不明,是因为宁贵妃是旧主,她现下回到了钟粹宫伺候,宁贵妃之所以安排她在您身边,完全是别有用心,也就是说,您在景仁宫的一举一动,那芬儿得了空便去宁贵妃跟前汇报,宁贵妃对您的言行一清二楚。” “不可能的!”骤然听到这个消息,香琬讶然出声,却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笃定,那一日御花园里与皇后偶遇的事情,其他人无从知晓,除了润芝和青蕊之外,还有芬儿在场,所以宁贵妃对其中的细节,包括玄烨对皇上说了什么话,她都一清二楚。 只因为芬儿当时就站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 香琬星眸速转之间,太后已从她的目光中觉察出了逐渐消逝的坚定,“嘉妃,你与宁贵妃相知多年,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皆因你拥有的,和她想要的相违背,所以她才会反咬你一口,而你却浑然不知。” 不仅浑然不知,而且还巴巴地去了养心殿求皇上去钟粹宫陪着她和二阿哥。 苏嬷嬷接着说道:“嘉妃娘娘,就在您生病的第三天,有人看到董贵妃去了钟粹宫,您仔细想想,她们两人会面究竟所为何事?” 无非就是两位贵妃强强联合,来共同制衡香琬! 而她佟香琬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和宁贵妃走到这一步! 从来在太后面前都很坚强的香琬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却又不敢彻底在太后面前显露出绝望来,下一秒又立即勉强自己收敛了情绪,“太后娘娘,臣妾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臣妾和贵妃姐姐……贵妃娘娘,一路相互扶持,不想竟会成为勾心斗角的主角,臣妾只是想在这后宫之中安稳度日罢了。” “你倒是想安稳度日,可是她人并不愿看到你扶摇直上,哀家是不忍心你被蒙骗在鼓里,尽管你仍在病中,哀家还是不得不叫你来提醒你一两句,免得你出了这慈宁宫被人陷害都不知那人是身边之人。” 缓慢起身,再次跪拜在地,香琬的头磕在绵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垂怜,纵然这后宫里人心如沧海桑海晦明多变,有太后娘娘今日的真言相告,臣妾一定不敢辜负太后娘娘对臣妾的希望。” “你可能还不知道,承乾宫的董贵妃在你得病之后接连得到皇帝的宠幸,她是嫁过人的人,嫁进宫来,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即使再受皇帝的宠爱,哀家也不会接纳她,所以决不允许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这宫里作威作福,更不许她拉帮结派,哀家知道你办事稳妥,不会轻易被这件事所压倒,该怎么做,哀家相信你心里有数。”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她……”香琬犹豫着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她只是心里纳闷,皇后是六宫之主,制衡六宫嫔妃恩宠这种事情,理应由皇后亲自来操持,她只是妃位,按理来说无权参与其中。 一提及皇后,太后的脸上现出讥诮的神色来,“她,无非就是科尔沁草原上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初入宫那会,哀家以为她心思缜密,是可造之材,不想才刚刚经历了一点小风小浪,竟然逐渐失了对皇上的侍奉之心,对哀家更是心有怨恨,前几日无理取闹了一阵,跟哀家提起静妃的前尘往事来,哀家不愿再训导她,以后就随她去吧。” 皇后大抵是在怪太后将她引入宫来,却让她陷入了与先皇后一样的尴尬境遇之中来。 太后放弃了自己的亲信,选择了香琬,这其中的真正用意,香琬不是不懂,也不能不懂。 “太后娘娘说的,臣妾全都懂了。” “嘉妃,你天资聪颖,哀家很是看重你,从你进宫开始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也从未改变过。宁贵妃不会掩藏自己的坏心思,否则也不会被哀家察觉,该怎么做,你自己该好好掂量掂量。” “事情已发展到这个地步,臣妾今后只能如履薄冰,步步小心,定不教太后娘娘为臣妾烦心。” “今早,皇上下了朝过来,突然要哀家答应晋董贵妃为皇贵妃,哀家自然不会答应,只是皇帝从来都是牛一样的倔强性子,他决定的事情,哀家这个做太后的,也改变不了,若是来日他再提此事,哀家不得已同意之时,会加上一条附加条件,要皇上同时晋你为贵妃,许你与宁贵妃平起平坐的位分,这样,也免得你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其实,太后对香琬的每一次扶持,都是出自于自身的需要,眼看着皇后不能派上用场,其他人要么位分过低,要么缺乏心智,也惟有香琬,亲自抚育着玄烨和柔仪,皇上又一向宠着她,既然太后不想董贵妃独大,那唯一能与她抗衡的人,也只有香琬了。 不知在慈宁宫里与太后说了多久的话儿,在这期间,更多的是太后令人窒息的沉默,香琬只能战战兢兢地应对着她的凌厉。 等到出了慈宁宫,外头的天儿早已是漆黑一片,红罗知道她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也不言语,惟有有力地支撑着她,踏上满是泥泞的雪路。 香琬一路走,一路想,浸淫后宫这么多年,自己竟如此悲哀,说白了,皇上只会在意他第一眼就钟情的董贵妃,太后每一次的宣见都是为了派遣她去完成太后交代的事情,宁贵妃不愿看她受宠,情急之下,投靠了董贵妃,之所以是董贵妃,大抵是董贵妃没有皇子,不能给她造成威胁。 呵,这一切真是可笑,她冷笑出声,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嘲笑。 主仆二人转过弯,意外地迎面撞上一脸肃穆的吴公公,看清香琬,面上竟显出一种畏惧来。 还不等香琬开口,吴公公就打了个千儿,“奴才参见嘉妃娘娘,皇上知道您来了慈宁宫,特意命奴才在这里等您,要奴才接您去养心殿,他煮了茶,等着您呢!” “皇上他……” “皇上的意思,他总是去景仁宫过夜,今夜宣您去养心殿侍寝。” 听到吴公公的话,香琬似乎在做梦般,根本不敢相信皇上会这种时候宣她前去侍寝,还是红罗警醒,拽了拽她,低声提醒道:“娘娘,皇上还等着您呢,奴婢陪着您过去。” 吴公公面笑肉不笑地一指养心殿的方向:“娘娘不必担心,有奴才为您带路呢,您这边请!” 尽管熬过了慈宁宫那一关,香琬浑身疲惫,但皇上宣召,又岂有不去的道理? 勉力命令自己打起精神来,又匆匆赶往养心殿。 第197章 今日是你最后一次侍寝 吴公公在前面挑了灯笼,香琬跟着他,一路步履匆匆地进了养心殿,却被告知皇上正在西暖阁等她,由红罗服侍着解了外衫,香琬款款朝里头走去。 皇上已经换了寝衣,正坐在床上随意地翻阅着一本《孟子》,过去的日子里,香琬无数次地感同身受过这样温馨的场景,只是今日,没有敬事房的李公公提前来告知她一声晚上要侍寝,甚至没有给她时间回宫去稍加准备一番,就这样在慌乱之中被带到了养心殿,仿佛只是被叫来问话而不是侍寝。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皇上抬起头,瞥一眼站在地上的香琬着一袭烟霞色挑丝双窠云雁装,目光中透出不一样的光彩来。 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香琬这才记起行礼来,于是毕恭毕敬地屈了膝,“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嘉妃,朕等你许久了,外头冷,快躺上来暖暖吧。”看似是关怀的语气,实则等他的声音落到香琬的耳朵里,却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无端生出一种距离感来,皇上从来不以位分直呼她。 香琬瞅了瞅自己一身宫装,再看皇上早已更了衣,忙摇了摇头,“多谢皇上好意,臣妾不敢,得了皇上宣召臣妾的旨意,臣妾没有回景仁宫去,还未为侍寝做好准备,这样躺到皇上身边去,不符合祖宗规制,臣妾实在不敢如此失礼。” “朕与你夫妻多年,又怎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这养心殿里又没有别人,朕让你躺上来你便躺上来。”皇上说着,面上露出一抹笑来,皇上的性子,香琬最是熟悉,现在的皇上是在竭力隐忍着愤怒,如若她不听从,恐怕下一秒,皇上就会勃然大怒。 皇上许久没有景仁宫看望过香琬,却派吴公公在慈宁宫附近等着她,可见皇上应该早就知道她去见了太后,算准了她会从那条路经过,便叫吴公公截住了她,将她带回养心殿。 向来在宫里行走自如的香琬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皇上会派人密切关注着她的行踪,或许还有很多人在关注着她的行踪。 由此可见,她早就已经是步步水深火热,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床上坐着的皇上还在用目光逼迫着她,实在没有法子,香琬只好脱了衣服,小心翼翼地躺到了皇上的身边。 放下手上的书,皇上探出身子吹灭了明亮的烛火,整个西暖阁瞬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等了许久,也等不到皇上像往常那样抱住自己,只以为他睡了,虽不知皇上叫她来是何用意,但既然如此,香琬也只能强自闭上了眼睛。 胡思乱想之间,一束炽烈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从上到下,一圈又一圈地打量审视着。 倏然睁开眼睛,看到皇上单手支撑,停留在她的正上方,那乌黑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看个彻底,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香琬忐忑地询问出声,“皇上,皇上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 “嘉妃自成为宫妃以来,朕对你多加爱顾,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朕只拿你当这宫里唯一能懂朕的知心人,朕想问,在嘉妃的心里,拿朕当什么?” “皇上,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想与皇上,一直,一直携手到老。”这个一直以来盘旋在香琬的脑海之中的愿望,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是这样毫无底气可言。 果然,听着她微弱的声音,看着她躲闪的神情,皇上面上一冷,“果真如此吗?既然你拿朕当你的夫君,为何还要处处以皇额娘马首是瞻,甚至于你病了许久,身子这样虚,还是要去慈宁宫与皇额娘叙话,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在今天商议不可吗?” “皇上,太后娘娘的命令,臣妾不敢不从。” 她这样避重就轻的回答落到皇上那儿,毋庸置疑,只是加深了皇上的猜疑,“你不愿意说,那朕替你说,无非就是皇额娘不喜芙儿,眼看着朕最近宠着她,要你想办法来制衡她,你表面上对芙儿的遭遇很是同情,但实际上,你嫉妒芙儿受宠,更不能忍受芙儿受宠,一早就想让朕冷落了她,所以皇额娘与你,是一拍即合,朕说得对吗?” 在黑暗中,香琬惊骇地瞪大了双眼,怯怯懦懦地轻唤了一声:“皇上……” “从你选秀落选开始,你就被皇额娘指去给静妃做贴身侍女,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你时常前往慈宁宫与皇额娘商议一些事情,后来你成了嘉嫔,成了嘉妃,你还是不忘皇额娘对你的恩情,协助皇额娘说服朕同意迎博尔济吉特氏家的女儿进宫为后,帮助皇额娘铲除她不喜欢的妃子,包括现在的芙儿,每件事,你都做得很顺手。” “臣妾没有,有些事情……”仿佛是所有掩藏在黑暗角落中的污点被骤然移到了阳光下,后宫的女人为了生存,没有谁能独善其身,身上都会或多或少藏着一些不可见人的秘密,可若是这些秘密被皇上骤然揭开,那就算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更何况是皇上一直看重的香琬。 或许皇上是希望她解释的,可是看到她这样毫无解释的力气,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皇上面上的冷峻稍纵即逝,而是化为了一股无力的心痛,颓然地轰然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皇上的身子发出极大的声响。 担心皇上磕着了自己,香琬忙坐起身,伸出手去摩挲着皇上,“皇上,皇上,您没事吧?” “朕没事。”用力打开她手的劲儿用得过大,香琬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阵生疼,“嘉妃,静妃、皇后、宁贵妃,她们都是皇额娘给朕娶的妃子,朕以为只有你,是朕亲自挑选的,是最懂朕的人,可到头来,你还是和她们一样,功于心计,无论朕给予你多少东西,你永远不知道满足,还想要背着朕去夺得更多,朕的嘉妃,何时会变得如此贪婪,如此让朕看不清楚?” “皇上,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在黑暗中,香琬极力争辩着,欲哭无泪。 “你是不是也和别人一样,认为朕当年年幼登基很是无能,由摄政王多加干涉朝政,皇额娘对摄政王唯唯诺诺,朕更是在他的专权之下犹如傀儡,连自己选择的皇后也没有!可是后来,摄政王死于意外,朕能够独立执政了,本来已经忘记了摄政王在世时,世人对皇额娘与摄政王隐秘之事的流言蜚语,可你,朕自认为的懂朕的女人,为何一次次地帮着皇额娘来挟制朕?” “朕再无能,难道朕连自己的后宫都管不了吗?为什么还要你们来暗地帮着朕操控这些妃嫔的命运?你知道现在的朕像什么?像当年那个被蒙在鼓里的稚子皇帝!朕以为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可是没想到,就连你,也要帮着皇额娘给朕营造这种压迫感?这么多年了,朕到底算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帝王!” 被他压抑而低沉的怒吼吓坏了,香琬再不敢继续躺下去,坐起来跪在床上,将脊背挺得直直的,“皇上,皇上您别这样想,太后娘娘是为了您好,她也是担心您……” 她的话还未说完,迎面而来地则是一个力道极足的巴掌,皇上的手刚落下,香琬就感到自己的右脸高高地肿了起来,随即传来一阵阵痛感。 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一直对着笑呵呵的皇上,却只接收到他无尽的愤怒。 “是担心还是想要控制朕?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替皇额娘说话!你平日里对朕说着虚情假意的话,不觉得恶心吗?” 香琬垂着头,不敢相信,皇上会在养心殿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她的脑子急速运转着,现在的皇上,听信了别人煽风点火的话语,早就失去了理智,现在的他,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香琬帮着太后控制他,而皇上天性率直,有如科尔沁草原上的小马驹,最不喜人束缚,因为这样会让他想起摄政王辅政的日子。 他憎恶摄政王,不是因为摄政王事无巨细地干涉其中,而是他难以忍受众人对摄政王和太后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言语议论,所以在摄政王骤然死于意外之后,皇上立马废除了所有他参与订立的条例,又拆解了摄政王在世时组织起来的政治团体。 他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尽力忘记那些不堪的传闻,可不想,就连自己的枕边人,也不是一条心。 “朕不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言语的人,可是朕没有想到,你真的会如别人所言,在你刚刚病好,勉强能起身之时,就抱病去了慈宁宫,吴良辅一向忠心耿耿,他既然能带了你回来,这就说明她们所言不假,朕不得不信。” 是宁贵妃?还是恬贵人?亦或者是叶嫔? 还是她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将香琬所有的罪行揭发出来。 无论是怎样的情景,现在的香琬都已无从争辩。 使劲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臣妾敢对天起誓,臣妾平日里对皇上说的每句真情告白都是出自真心,绝无半点虚假,还请皇上明鉴。” 说罢,香琬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皇上显然并不相信,不想看到她的脸,于是强行将她按回原来的位子躺着。 “嘉妃,皇额娘要在背后对朕身边的人动手,朕不会说什么,只因她是朕的皇额娘,但是你背着朕做的那些事情,朕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会容忍你继续在朕的身边待下去,今日是你最后一次侍寝,以后你不用再来养心殿侍寝,更不用等着朕去你的景仁宫,还有,今夜发生在养心殿的事情,明天出了这里,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皇上的语调又恢复了他作为九五之尊的冷静,没有温度,却生生将她推入了地狱之中。 皓齿抵着下唇,直到咬出血来,才颤抖着问道:“皇上这是彻底厌弃臣妾了吗?” “朕曾给予你朕的真心,可不想你却是这般虚伪,朕就当看走了眼,你既然喜欢荣华富贵的生活,那朕就许你在景仁宫住着,玄烨逐渐长大了,他不能没有额娘,你好生抚养他长大成人就是了。” “皇上……” 捏着被角的手使劲攥了攥,皇上近在咫尺,可那个温暖的怀抱,从此以后不会再属于自己。 直接无视掉了她的泣不成声,皇上背转身去,轻轻放下帐子,“朕累了,先睡了。” 心底的悲伤在他留给香琬一个决绝的背影之后彻底决堤,汹涌的泪水滑落而出,融入到上好的锦缎面枕头之中,她的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害怕自己的呜咽声过大,只能用帕子勉强堵住嘴巴,任泪水肆意地蔓延。 她该解释吗? 她该求饶吗? 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能挽回皇上对她的心?才能抚慰皇上破碎的心? 正是因为之前对香琬的真心,所以在触到所谓的真相之后,皇上才会这样判若两人,恐怕根本就不能挽回。 不知明天起来该怎样走出去,不知景仁宫失宠之后,是怎样的一副凄凉景象。 哭得双眼酸痛,胡思乱想之间,身心太过疲累,香琬终于坠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睡梦中的皇上依旧板着那张绝情的脸,嘴里说着绝情的话,让她不能安然睡着,只好再次哭着醒来。 身上沉沉的,像是别人压着似的,香琬愕然地瞪大双眼。 压在她身上的竟然是皇上,皇上伸出一只手,一点一点抹去她的满脸泪水。 “皇上……”许是经过了方才的激烈对峙,香琬的身子在下意识地弓起来,竭力与皇上保持着距离。 “撕拉”一声,似是看出了她本能的抗拒,皇上不愿再像从前那样怜香惜玉,而是强硬地大力剥去了她的外衣,瞬间裸露在外面的肩头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凉意。 第198章 不愿侍奉一个没有来日的冷妃 预感到了皇上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她有如惊弓之鸟,颤颤巍巍地扭过头去,“皇上,不要。” 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的人,皇上突然伸出手去,强行将她的苍白小脸扭正,紧接着俯下身,一张冰冷的唇带着侵略的气息覆盖上香琬的樱桃小嘴。 “皇上!” 仅存的尊严,让香琬不愿在这种撕心裂肺的情形下与皇上亲密接触,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是违抗圣意,但她仍旧尝试着用力推开身上的人。 形同陌路的两人,没有任何前戏,皇上只是带着恨意狠狠地侵占着她,尖利的牙齿一路蜿蜒而下,在她的身上各部位咬下片片青紫色的痕迹。 在君王的身下,香琬辗转,逃避,随之泣不成声。 芙蓉帐里,早已失却了之前所有温存的欢愉,此时下身所能感到的只有阵阵真切的痛意。 近似厮打的姿势,她目光哀求地蜷缩着后退,皇上却目光冷酷地步步紧逼,最终让她无路可逃。 不知在床上折腾了多久,皇上得到了发泄,终于停止了粗鲁的动作,气喘吁吁地趴在香琬的身上,她浑身像是散了架,眯眼看去,脖子上、胳膊上的伤痕随处可见。 一双眼睛早已肿胀成核桃模样,她像是一条死鱼般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起身套上外衫的皇上。 好像并没有觉察到她的痛苦,或许早已没有心思去觉察,皇上很迅速地穿好衣服,紧接着站起身,定定地看她一眼,沙哑着嗓子说道:“香琬,朕的梦,今晚,碎了。” 香琬曾以为皇上的眼睛算是天下男子中眼睛最好看的人,可是此时,那双眸子里却满是破碎的星光,再也捡拾不起来昔日的那份情谊。 挽留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还没有说出口,他掀起帘子,转身去了外边,只余下香琬一人默然流泪。 养心殿的夜晚从没有这样漫长,这样难熬过,香琬费力地睁大眼睛,看着帐顶上繁复的花纹,却找不到那花纹的出处在何处。 一如她现在,失去了皇上的爱怜,未来不知该如何走下去,或许进了宫,就注定了此生没有出路。 第二日一大早,听到在外间歇了一夜的皇上早早去上朝,香琬才敢颤巍巍地起身,勉强披上外衣,轻飘飘地出了养心殿。 殿外,吴公公正叫人备好了轿子等待着她。 这样好的阳光,好得有些耀眼,和那天香琬第一次侍寝后的晨起,没有什么不一样。 也是这顶轿子,也是吴公公垂手站着。 见到香琬苍白着脸走了出来,吴公公上前几步,“娘娘,皇上吩咐过了,说您昨夜侍寝辛苦,特意命奴才备好了轿子送您回景仁宫去。” 皇上昨晚特意交代过的,今日出了养心殿,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许说出去。 这后宫里的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她还是嘉妃。 唯一不同就是再也没有了皇上的宠爱。 抬起手理了理凌乱的鬓角,香琬微微一笑,“有劳吴公公了,烦请公公替本宫谢过皇上,皇上整日操劳国家大事,还请公公多照顾皇上,本宫这就先回去了。” 目送着香琬腿脚十分不便地上了轿子,想起香琬自成为妃嫔以来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每次替皇上去报信,香琬总会赏给他喝茶前,一想到她不会再来景仁宫,就此遭到了皇上的厌弃,吴公公的眼眶湿润起来,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哽咽着说道:“奴才恭送嘉妃娘娘!” 轿夫们稳稳地抬着轿子向景仁宫的方向走去,香琬在轿子中蜷缩成一团,她知道,自己距离养心殿越来越远了,而且再也不会来了。 从前的先皇后被皇上厌弃后,她害怕成为嫔妃,可不得已成为嫔妃之后,她又渴盼着用自己对皇上的一片真心,换得在这后宫的一世安宁。 谁知世事多变,她佟香琬也会有这一天,陷入了与先皇后一样的境遇。 一早就在门口等候的润芝看到失魂落魄的红罗,再看从轿中走下来的香琬满脸泪痕,几乎站都站不稳,心里焦虑,却不敢表现出来,忙走前帮着红罗搀住香琬,将她扶回了宫里。 里间,润芝早已吩咐人烧好了洗澡水,两人服侍着香琬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润芝的手里捧着的是香琬刚刚脱下来的一件被撕裂得不成样子的小衣,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香琬在养心殿里经历了什么,豆大的泪水扑簌扑簌落在衣料上。 生怕被香琬看到她这个样子,惹得香琬更加伤心,润芝赶忙收了眼泪,走到香琬身边,替她梳理着杂乱的长发,长发被梳起之时,润芝和红罗同时瞧见了香琬脖颈之上的伤痕,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细长的抓痕,很是触目惊心。 透过铜镜看到她们诧异的目光,香琬不自觉地伸手抚上那些青紫色痕迹,淡然出声:“本宫现在的样子很是狼狈,让你们见笑了。” 润芝再次忍不住,眼泪肆意顺着面颊流下,声音里带了哭腔说道:“奴婢去给娘娘找一件束领的衣服来,娘娘待会还要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红罗见润芝折身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急忙满是焦虑地请示道:“娘娘,奴婢瞧着,您的身子很不舒服,要不今日的请安,奴婢去向皇后娘娘说一声,您就不去了,好好歇一歇才是。” 勉力坐直身子,将面前台子上的香粉一点点轻扑在脸上,“本宫该去,为何不去?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本宫不能不敬她,更何况,皇上说了,本宫还是嘉妃。” 心思聪敏如红罗,她早已意识到香琬刚从慈宁宫出来就被吴公公以皇上的命令请到了养心殿,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今日又见香琬与平日侍寝之后完全不同,心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她不禁失声唤道:“娘娘……” 抹粉之后,香琬又拿起胭脂来染红嘴唇,这才扭过身子正视着红罗,“红罗,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皇上以后不会再来景仁宫,也不会再宣本宫去养心殿侍寝,本宫失宠了。” “怎么可能?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怎么可能骤然失宠?” “失宠之事并非骤然,皇上早已听闻本宫与太后娘娘走动频繁,又听信了其他人的煽风点火,认定本宫与太后娘娘联手预备扳倒董贵妃,皇上最不喜别人挟制他的行为,所以本宫现在就是他的眼中钉,皇上不会再见本宫了。” 方才在殿外迎接香琬就知大事不妙,不想时局已糟糕到这个地步,红罗急得落下泪来,“那宁贵妃娘娘呢?她与娘娘情如姐妹,不会弃娘娘于不顾的,奴婢这就去求贵妃娘娘为娘娘说情,皇上这是误会娘娘了啊!” “红罗,以后不必再找宁贵妃了,本宫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芬儿之所以不回来,是因为回了钟粹宫伺候,她是宁贵妃的人,也就是说董贵妃进宫之后,她就一直派人监视着本宫的一言一行,所以这一次才可以一举将本宫压倒。” 听闻此言,红罗惊得跌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贵妃娘娘?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这样对娘娘?她自进宫以来一直性子高傲,不刻意追求那些虚假名利,她与娘娘是一路人,所以这么年了,一直与娘娘交好,与景仁宫交好,她怎么可能?” 轻声轻脚从外间走进来,润芝将一件烟霞色缎地绣花百蝶束领外衫披在香琬的身上,看向红罗,一字一顿地说道:“红罗姑姑说的是以前,后来,宁贵妃娘娘有了二阿哥,娘娘有了三阿哥,一切都变了,人心也变了,咱们是防不胜防。” 最防不住的,是自以为贴心的人。 二阿哥与三阿哥,对比明显,宁贵妃越来越心慌,心慌之下,为了二阿哥的前程,选择了割断她与香琬的姐妹情谊。 香琬自嘲地笑笑,一夜之间,失去了情如姐妹的人,失去了皇上,只留下了一个什么都不算的位分。 “红罗,润芝,本宫现下的处境,不是禁足,禁足还有被解禁的那一天,本宫是皇上离了心,这是做什么都弥补不了的,你们可以告知景仁宫宫人一声,若是他们不愿侍奉一个没有来日的冷妃,大可以自寻去处,包括你们,也是一样的。”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疼痛得不能自已。 何等相似的场景? 当年的先皇后遭陷害一朝被迁入冷宫,也曾这样驱赶香琬离开她的身边。 大抵是作为主子给不了奴才想要的出路,就只能大发慈悲放她们去别的宫伺候。 听出香琬话里的意思,红罗膝行到她的跟前,润芝也跟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娘娘,奴婢早在两年前就说过,无论景仁宫是何光景,奴婢都会誓死追随娘娘。” “奴婢虽然年纪轻不懂事,但奴婢也要誓死追随娘娘。” 两人说罢,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红罗和润芝对主子一片忠心,自然让香琬感动不已。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最是患难见真情,说实话,她们整日在景仁宫伺候,香琬也舍不得她们。 再者红罗跟着香琬做了许多事,这次揭发香琬之人,除了宁贵妃,恐怕还有其他人推波助澜,也就是说,现下景仁宫之外,处处皆是隐蔽的敌人,放了她们出去伺候别宫娘娘,反倒不安全,景仁宫再不好,最起码能护她们的周全。 软绵绵地将她们两人搀扶起来,不想哭花妆容,香琬竭力忍住了泪水,“今后的景仁宫将形似冷宫,本宫恐怕不能带给你们光明的前途,如若你们真心留下,那本宫与你们相依为命也好,本宫只是不想苦了你们。” “跟着娘娘,就一点都不苦,奴婢跟了娘娘这么久,早不习惯侍奉其他娘娘,只愿永久地待在娘娘身边,伺候娘娘。” 润芝连忙附和着红罗,“奴婢不怕苦,只要能跟着娘娘就好。奴婢当年一意孤行来了景仁宫,就是仰慕娘娘的德行,娘娘不要赶奴婢走。” 嘴角勉强扯起一抹苦涩的笑,香琬的心里纵然再苦再痛,可是这景仁宫里还有玄烨,还有柔仪,显而易见,皇上的心已完全倾到了董贵妃那里,之所以不严惩她,皆因玄烨需要额娘照顾的缘故,这也是皇上给她的最后一次慈悲。 无论如何,为了玄烨,也要强撑下去,做好这名义上的嘉妃。 “你们对待本宫的真心,本宫全都知道,方才本宫是伤心糊涂了,这会时候不早了,润芝,你陪本宫去坤宁宫。” 担心地看着香琬孱弱得如同一片落叶的身子,红罗还是忍不住劝道:“娘娘,您的病才刚刚好起来,一定要注意身子啊。” 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香琬勉强站起身来,“无妨,本宫去去就回。” 由润芝搀扶着到了坤宁宫宫门口,香琬镇定了神色,确保自己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才昂首挺胸地进了大殿。 皇后已一身华服坐在高位上,香琬盈盈下拜:“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许久不见嘉妃,嘉妃身子可好些了?”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前几日偶感风寒,现在已经基本痊愈了,因在病中,未能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虽有一定的距离,也能看到她精致妆容下的憔悴,皇后面上露出宽和的笑来,“嘉妃无需多礼,大病初愈的人是该好好养着,青蕊,给嘉妃看座!” 香琬报皇后的好心于一笑,这才走到了自己的座位跟前。 平日里,都是两位贵妃相对而坐,分坐在她们下首的则是香琬和娴妃,只是今日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董贵妃的座位紧随宁贵妃之后,两人相邻而坐。 娴妃被临时换了座位,极其难为情地坐到了香琬的上首,而紧挨着香琬坐着的则是位分较低的叶嫔。 第199章 董贵妃娘娘现在有了身孕 看到香琬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来,叶嫔的嘴角不自觉地涌起一抹嘲讽,掏出帕子按了按鼻翼的浮粉,慢悠悠地开了口。 “嘉妃娘娘是觉着嫔妾的位分低,不愿看到嫔妾坐在您下首的位子上吗?可惜啊,遑论嘉妃娘娘愿不愿意,董贵妃娘娘现在有了身孕,不能坐在风口上,皇后娘娘关怀,特意在您来之前调换了董贵妃娘娘和您的位子,还请您不要见怪!”她阴阳怪调的话语中夹带了许多幸灾乐祸。 淡淡地瞥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叶嫔双手叉腰,酷似一位乡间野妇,香琬并不欲理她。 只不过在座的诸位妃嫔有目共睹的是,香琬自成为宫妃以来盛宠多年,不仅皇上偏爱她,就连太后、宁贵妃也对她多加偏袒,就连她膝下的三阿哥也要比别宫的孩子更受皇上疼爱一些,官家女子进了宫,都是满心希望得到皇上的青睐的,皇上陪伴香琬的时间久了,难免会让人觉得她专宠,其他人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舒服。 此时叶嫔添盐加醋的语调在大殿里高高扬起,众人皆不动声色地偷眼去看将双手交叠着平放在膝盖上的香琬,都隐隐期盼着她能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来。 觉察到众多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自己的身上,香琬却不以为意,此等明争暗斗的情景日复一日在皇宫里上演着,她早已习以为常,但是皇上在她病中不仅没有前来探望,反而听信她人言论,突然从这份情感中抽身离去,才最让香琬心如死灰。 哀莫大于心死,董贵妃骤然有喜又有何妨? 于是在叶嫔的注视下,在众妃的注视下,香琬翩然起身,行至董贵妃面前,面上凝聚了恭敬的笑意,“臣妾病了许久,到今日才知晓此事,臣妾在此恭喜皇上和贵妃娘娘,恭贺贵妃娘娘大喜!” 身边的侍女双手奉过一盏香茶,董贵妃用手接了,抿了一小口,也不抬头看香琬,只是如往常那般,淡淡一笑,“多谢嘉妃,嘉妃有心了。” 她一向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女子,不知道在让皇上厌弃香琬这件事中,她到底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不过她跟香琬说完话之后,那一翦秋水却慌乱地去寻找坐在她上首的宁贵妃,可见她也并非如她清秀的外表那样坦坦荡荡。 董贵妃和宁贵妃两人目光相碰之间,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触到了一种震惊,震惊的是,经由昨晚那一遭,香琬竟还可以如此镇定。 缓慢起身,向后退去,娴妃距离她最近,又一向是细心的,早看出她的膝盖在微微打颤,于心不忍,忙站起身扶了她一把,香琬回身看她,“多谢娴妃。” 再看娴妃望着自己,快要哭出声来,香琬攥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在这种场合失态。 “太后娘娘一向夸赞嘉妃娘娘知礼懂礼,进退有度,嫔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佩服啊!”将香琬的面色尽收眼底,叶嫔犹不解恨,说着竟抚掌叫好。 恬贵人蹲下身子,细心地替董贵妃理了理繁复的裙摆,再抬头,已是满脸谄媚的笑,“皇上对董贵妃娘娘这一胎很是重视呢,特意交代了宁贵妃娘娘细细照料着她的胎儿,嘉妃娘娘纵然再不开心,也不敢说什么啊,毕竟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可是皇子啊,谁敢错了主意呢!” 从红罗手中接过茶盏,低头抿着茶水,从始至终都没有接她们两人的话。 叶嫔和恬贵人见香琬不屑理会她们,自讨了个没趣,犹自不甘心,预备再狠狠地奚落香琬两句。 冷眼瞧着众人的一言一行,再看叶嫔和恬贵人恨不得将香琬活吞下去的样子,皇后岂会不懂其中缘由? 她面上一冷,呵斥出声:“嘉妃还没说几句话,你们两人嘴巴就这样零碎,一大早就这样叽叽喳喳的,让本宫听着聒噪得很。” 叶嫔和恬贵人听闻皇后语气很不愉快,忙站起身福了福,“嫔妾有错,还请皇后娘娘原谅。” “都坐下吧,董贵妃现在怀有身孕,该安心养胎,不要整日听这些人的胡言乱语,免得污了肚中孩子的耳朵。” “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遵旨。” 皇后这是在帮着自己,否则她根本就不必多此一举。 将脊背挺得直直的,香琬带着始终如一的面具,可是视线却不知该落在何处,只能在空中虚无地飘着。 “宁姐姐,妹妹这是初次有孕,有许多事情都不是很懂,还盼着宁姐姐能多加指教呢。”董贵妃细细的声音有如一把尖锐的小刀,一下一下磨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时常微笑着的人,动起手来却最是无声无息捅到要害处,叫人猝不及防。 宁贵妃亲热地挽过她消瘦的手,“那是自然,皇上既然交待本宫要好好看顾着你的胎儿,本宫自然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本宫好歹抚育福全多年,还是有一定经验的。” “妹妹多谢宁姐姐美意,到时候还希望宁姐姐不要嫌弃妹妹叨扰。” “那是自然。” 董贵妃和宁贵妃轻声交谈的话语不时落入香琬的耳朵里,香琬不敢再去看宁贵妃一眼,她知道,那张脸早已因追名逐利而变得扭曲,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宁贵妃。 从什么时候开始,宁贵妃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是那次她劝皇上同意迎惠贵妃入宫,宁贵妃与她大吵一架。 是玄烨在皇上面前的表现优于福全,是因为玄烨的那句“儿臣要和父皇一样!” 是福全写字时常需要玄烨来纠正。 是御花园偶遇,皇上随着皇后回了坤宁宫。 亦或者是杭州,皇上时常单独带了香琬出去游玩,回来时迎面碰上在船板上等待皇上归来的宁贵妃,她的目光总是那样深不可测。 如若没有二阿哥福全,或许她永远是那个醉心于赏雪的宁妃,如若先皇后没有自焚,或许她也不敢痴想着要登上后位。 或者这人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如若,在宁贵妃的内心深处,她是不甘心的吧,不甘心钟粹宫只是一座偶尔被皇上记起的宫殿,不甘心福全来日因为资历平庸而成为亲王。 护犊之心让她变得这样疯狂,这样可怕,这样让香琬觉得遥不可及。 初入宫那段时间,董贵妃只爱择了碧水青色的衣衫来穿,后来她也会穿了芙蓉色这样鲜丽的衣裙来示人,就如今日,芙蓉色南天素锦长裙,芙蓉色的丝绢帕子,一水儿的赤金珠花,又是初有孕的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透着无尽的清雅,宛若在冬日里盛开的娇嫩梅花。 除了娴妃和怡嫔之外,其他人都是竭尽所能地捧着董贵妃,众人向皇后行礼退出坤宁宫后,一行人更是簇拥着董贵妃出了坤宁宫。 转过路口,那群人说笑的声音逐渐消散,确认她们不会看到自己的落魄,香琬紧绷的身子才终于松弛下来,红罗赶忙走上前,让她借自己的力,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昨晚,养心殿,皇上毫不怜惜地占有她,甚至于她因腿脚痉挛而大声呼痛,也没有放弃折磨她的身体,方才自步入坤宁宫,又是各种屈膝行礼,此时走在路上,像是走在碎渣之上,一股股钻心的痛不断涌上来。 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内心深处的痛,香琬费力地朝前挪着,泪水麻木不仁地滑落。 在一旁架着她的红罗梗直了脖子,不住喘着粗气,心疼她这样,香琬微微推开她,“本宫没事,你不必这样。” 红罗自然不会放开她,仍旧拼劲全力扶着她,香琬挣扎之间,胳膊的另一边却被人稳稳搀住,原来是娴妃放心不下她,快步从后头追赶上来,“娘娘,臣妾扶您走回去,您怎么伤得这样厉害?” “以后不要喊本宫娘娘了,本宫与你同为妃位,地位都是平等的,多谢娴妃,本宫没事。” “都到这种时候了,娘娘还说这些气话做什么?您伤得这样重,臣妾实在担心。” 知足地握紧了她的手,“小小皮外伤,过几日就养好了,你能这样待本宫,本宫很是欣慰。” 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水,“娘娘曾救过臣妾一命,又在臣妾生如雪时,特意加派了霍太医来看着臣妾平安产女,逢年过节,又嘱咐润芝给如雪送了新鞋袜来,娘娘为臣妾做的,臣妾都牢记在心,不敢忘却。” “那都是举手之劳,娴妃不必挂在心上。” “娘娘,从前是臣妾胆小,总觉得自己势单力薄,不敢在这宫里结交亲厚之人,生怕皇上怪罪臣妾拉帮结派,可是臣妾现在育有如雪,皇上待臣妾还不错,臣妾不会再害怕了,也不会任由她们欺凌娘娘,臣妾会陪着娘娘,与娘娘风雨共度。”郑重其事地说罢,娴妃跪拜在地。 费力地想要将她拉起来,“娴妃快请起,本宫,本宫已然不是以前的嘉妃,皇上对本宫……”香琬再说不下去,别过头,任由泪水冲刷着脸上精致的妆容。 扬起同样满是泪水的脸,娴妃轻轻说道:“可是娘娘还有二阿哥,还有柔仪公主啊,臣妾有如雪,或许圣恩不复从前,但咱们都是有孩子之人,都是孩子的额娘,为了孩儿,也该好好活下去,况且娘娘现在的困境只是一时的,等以后皇上气消了,还会再宠爱娘娘的。” “是啊,本宫与你,都不只是这紫禁城里的妃嫔,更是孩子们的额娘。” “正是因着这一点共同点,臣妾愿意陪着娘娘,从前娘娘总是很忙,臣妾和娘娘说不上几句话,现在好了,以后咱们有很多的时间来说说话了。” 示意红罗走上前扶起她来,艰涩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娴妃有心了。” “娘娘,叶嫔位分低微,却极不安分,为人很是奸诈狡猾,臣妾瞧着她今日那副狗仗人势的样子,好像已经与宁贵妃娘娘等人勾结到了一起,否则她有把柄在您的手里,不敢像今日那样处处为难您,无非就是落井下石罢了。” “自她意欲将你推入池中被本宫狠狠训斥了一通之后,太后娘娘又因为这件事送她进了一遭冷宫,这些年,她总是憋着一口气,无奈本宫一直深受皇上宠爱,她无从发泄心中怒火,现在眼看着宁贵妃娘娘与本宫生分了,她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凑到她们跟前去阿谀奉承,也算是出一口气了。” “臣妾本就不喜与她为伍,再说那件事本就是她有错在先,为何要怨到娘娘的身上来?” “无非就是怪本宫抢走了她的恩宠罢了,你瞧,本宫与宁贵妃娘娘相知相惜多年,她又何曾真正容下本宫?” 怜惜地注视着香琬的落寞神情,拈起帕子替香琬擦去泪痕,娴妃不无惋惜地叹道:“臣妾自进宫以来,就最羡慕你与贵妃娘娘情同姐妹,不想最后竟会生分到这个地步,臣妾听闻那一日宁贵妃带着芬儿前往养心殿向皇上哭诉,皇上雷霆大怒,可见她已在背后默默搜集了许多对你不好的证据,只等着有人助推她一把。” “说到底,娘娘的三阿哥实在太打眼,不仅仅是皇上,就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很喜欢三阿哥,宁贵妃娘娘,这是操之过急了。” 娴妃说得对,正是因为香琬对宁贵妃毫无防备之心,所以才会感恩戴德地收下了她亲自挑选的芬儿,几乎不加考察,就毫不犹豫地将芬儿调入里间近身伺候,给了芬儿近距离监视香琬一言一行的机会。 “那个助推她的人有了身孕,身子金贵无比,自然她娇滴滴地说上一句什么话,皇上就信什么,再加上叶嫔这些小兵小将在一旁鼓吹着,皇上不得不信。” “董贵妃娘娘身子一直不好,突然有了身孕,令皇上惊喜交加,派了好几位太医前往为董贵妃娘娘安胎,今日一见她的好气色,就可知皇上有多宝贝她。” 第200章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董贵妃一向体弱,可是一旦有了孩子,纵然再娇弱,也不得不强撑着将身子滋养起来,正如娴妃所说,皇上体念董贵妃的身子,加派了医术精良的太医前往钟粹宫替她看顾腹中胎儿,她的气色自然较之以前好上许多。 “贵妃娘娘是有福之人,咱们做妃嫔的,规规矩矩地敬着她就是了。”见香琬不欲多提董贵妃,又是在外面,两人不得不守着礼数,以免被路过的有心人听去了,日后又激起风波来,娴妃点点头,打住话头,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董贵妃嫁入王府多年未生一子,以亲王遗孀身份嫁给皇上做贵妃本就备受争议,但她入宫才四个月就怀上了皇嗣,等来日诞下皇子之后,必能在这后宫之中站稳脚跟,这份福气,是别人无论如何都祈盼不到的。 “娘娘,奴婢瞧着,宁贵妃和董贵妃俨然已站在了一条线上,现在的形势对咱们很是不利!”步入里间,红罗忙奉上一盏燕窝粥来给香琬滋补身子。 勉强打起精神,一勺一勺将燕窝粥喝下,香琬苦苦一笑,“形势是不利,可是皇上都说了,不会再宠幸本宫,好歹本宫还育有玄烨和柔仪,她们也不敢对本宫怎么样,无非就是使一些小心机将本宫与皇上隔离开来罢了,形势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是呵,皇上厌弃已是最不幸,还有比这更坏的形势吗? “娘娘,二阿哥迟早要长大,咱们景仁宫若是自此没有皇上的圣恩,奴婢恐怕二阿哥……” 无力地朝她摆摆手,“玄烨自小天资聪颖,皇上是明理之人,不会因本宫迁怒玄烨,否则依着皇上的脾性,昨晚就会下一道圣旨,封了景仁宫。至于玄烨的前途如何,全靠他自己争取,本宫只需在这景仁宫里安稳度日,不惹皇上心烦就是谨遵圣旨了。” “那娘娘您……”听出了她语气里前所未有的漠然,红罗忍不住追问道,“之前有好几次,奴婢看到芬儿在外间擦洗器皿的时候,鬼鬼祟祟地朝里面偷窥,奴婢还以为是小丫头好奇,不想是得了宁贵妃娘娘的命令才那样做的,也怪奴婢,没有及早发现异常,总想着宁贵妃娘娘最为娘娘着想,送来的人应该没有问题,宁贵妃娘娘这一招,实在难以叫咱们招架。” “这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去?也是本宫不好,有些事情没有及时告知宁贵妃,才让她对本宫产生了误会,不过这样也好,经此一遭,咱们总算知道敌人在何处,以后小心提防着就是。” “云珠也是娘娘送给钟粹宫的,奴婢认死理,总觉得礼尚往来是极好的,不想芬儿竟是宁贵妃娘娘为您设下一计。” “说是她们从中捣鬼,实则是皇上对本宫失了心,皇上没有废弃本宫已是仁义尽致,本宫不会再奢求其他,以后能看着玄烨和柔仪长大成人就是万幸了。” 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奴婢还从未见皇上与娘娘这样过,实在让奴婢叹息不已,娘娘决定了就好,奴婢陪着娘娘就是。” “红罗,幸好有你在,况且现在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最起码皇后娘娘和娴妃还肯帮着本宫,咱们以后悄无声息地呆在这景仁宫了,就不会惹事上身。” “好,娘娘出去了一早上,也累了,您歇一会,奴婢给您准备午膳去。” 目送着红罗的身影逐渐隐在了帘子之后,香琬浑身累极了,痛极了,不想动,就暂且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下。 现在只要闭上眼睛,昨晚在养心殿发生的一切就会反复出现。 皇上的冷漠。 皇上的绝情。 皇上痛苦的野蛮。 伸手抚上右脸,那里还在隐隐地痛着,那是昨晚皇上震怒之下,给足了香琬一巴掌所留下的痕迹。 这景仁宫啊,装饰得富丽堂皇,在这里,曾有过多少欢声笑语,有过多少情意绵绵,有过多少相看两不厌。 可惜,它即将成为一座被皇上遗忘的宫殿,了无生机。 自此以后,虽说肩上扛着所谓的协理六宫大权,不过因着有宁贵妃在,香琬便不再掺和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景仁宫里,日复一日地做着手上的针线活儿,好像外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景仁宫因为香琬的沉寂而逐渐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门可罗雀,再加上临近腊月,更是显得荒败寥落。 红罗和润芝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被皇上伤了心,也便不再言语,垂了手安静地站在一边陪着她。 她们只当香琬从此以后无意争宠,却不晓得每个清冷的夜晚,香琬是如何一夜一夜熬过来的,皇上果真如他所说,再没有来过景仁宫,偶尔在太后那里碰了面,他的眼里也只有董贵妃,仿佛根本就看不到香琬。 余生还长,香琬只能将过去的温存拿出来,一点一点回忆,她从来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山盟海誓,却不想,有一天,她只能依靠着过去的回忆撑过以后的日子。 这一边景仁宫逐渐没落,那一边承乾宫正如黎明之星,冉冉升起。 听闻董贵妃的胎像越来越巩固,皇上听了很是高兴,为了给董贵妃肚子里的皇子积福,预备在下月晋董贵妃为皇贵妃,此消息一出,震惊六宫,人们不自觉地望望慈宁宫的方向,人人都知太后不喜董贵妃,怎么肯应允这次晋封? 消息传到景仁宫,红罗进来报信的时候,香琬正在为柔仪缝制一件樱粉色散花百褶裙。 红罗柔柔的语调在耳边响起,香琬却始终淡淡的,意料之中的事情,又是景仁宫之外的事情,她无意去惊讶。 “娘娘,董贵妃娘娘晋升之快,前所未有。” “本宫知道,不过这事与咱们无关,你下去吧。” 坐得久了,站起身来伸伸懒腰,目光瞥到叶嫔着一身新裁制的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身形婀娜地穿过庭院,走到里间来。 无视红罗她们屈膝行礼,叶嫔轻快的笑声传来,却异常刺耳。 “这后宫都要为皇贵妃娘娘翻天了,嘉妃倒是好高雅的情趣,还有心情在这里做针线活儿。”她不像往常那样行礼,随意地往椅子上一坐,边说边低头抠着手指那套崭新的宝蓝色鎏金护甲。 她一进来就直呼香琬“嘉妃”,自然早就猜到了她这样抬头挺胸地走进景仁宫,无非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前来炫耀罢了。 用心地将做好的衣裙搭在屏风上,香琬淡淡一笑,“皇贵妃娘娘是咱们清朝第一位皇贵妃,晋封大典自然要好好操办,宫里确实要忙碌一阵子了,不过你也靠着趋炎附势,好不容易进阶了一级,怎么不好好在你宫里筹备着,倒有心情来本宫这里。” 原本还想卖个关子,不想这么轻易就被香琬看透,叶嫔脸上有些许不自然,不过很快就又显出得意的神情来,“嘉妃心思果然玲珑剔透,本宫进宫时间不长,在这期间还进了一趟冷宫,现下有幸封妃,说到底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从今往后,本宫与你同列妃位,也算是平起平坐了。” “本宫恭喜叶妃了,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登上了妃位,可见最近你很得皇上欢心。” “这一切都有赖皇贵妃娘娘,若是指望皇后娘娘提请晋封众人,恐怕要等很久了,那天皇上说要晋皇贵妃娘娘的位分,皇贵妃娘娘立马跪请皇上晋一晋宫中其他姐妹的位分,由此可见,皇贵妃娘娘真是宅心仁厚之人。” 她已是这皇宫中仅次于皇后之下的唯一皇贵妃,纵然皇上愿意晋封其他妃嫔,又怎么可能越到她的前面去?更何况,叶妃这些人的位分得到了晋封,好歹帮着制衡香琬。 慢悠悠地抿了一小口香茶,“叶妃可能有所不知,这宫里妃嫔的晋封,一向由太后娘娘做主,皇后娘娘又最敬太后娘娘,因而也就没提过这事,不过皇贵妃娘娘提了也好,皆大欢喜。” 众人皆知那一日宁贵妃带了芬儿前往养心殿告发香琬,却不知这其中还牵扯到太后,皇上早已命令宁贵妃、芬儿和香琬对这件事缄口不提,因而六宫妃嫔都以为香琬遭到皇上的厌弃是因为香琬恶意争宠的缘故,就连太后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有明确表态,可见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偏爱着香琬。 墙倒众人推,叶妃才敢到景仁宫闹出这一折戏来。 “本宫知道嘉妃是由太后娘娘一手扶持起来的,嘉妃这才事事维护着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过太后娘娘也并非传闻中那样护着你,相反和皇上一样远离你了呢!想想真是可怜!” “本宫可怜不可怜,用不着叶妃来操心,太后娘娘知道你意欲谋害娴妃那件事,只不过是引而不发罢了,否则,当年你怎么会被送入冷宫?能位列妃位是很好,不过也该想着好好保住自己的位子才是。”香琬低头,脸上现出嘲讽来。 自叶妃得到晋升位分的消息以来,其他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捧着的,唯独到了香琬这里不得好脸色,她气急了,甩了甩帕子,用手指着香琬的鼻子:“嘉妃,你……” 说她是乡间野妇真是一点都不差,香琬别过头去,不愿再看她那张脸。 不知何时,娴妃和怡嫔结伴走了进来,娴妃轻步走到叶妃的跟前,将她的手指按下来,“叶妹妹这是高兴糊涂了吗?虽说咱们姐妹同居妃位,可在你和怡妃晋升之前,嘉妃娘娘不仅曾是四妃之首,而且皇上亲自授予她协理六宫之权,你可别忘了,四妃也分个次序的,你怎可这样明目张胆地用手指指着娘娘?没得失了你妃嫔的风范!” 原来此次不仅是叶妃得到了晋封,连跟皇贵妃一起进宫的怡嫔也得到了晋封。 不甘心地从娴妃手里收回自己的手指,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呵,原来是娴妃,本宫还以为是谁呢?这样阿谀奉承的,难道不知道在这景仁宫里,你是挣不到什么前途的吗?” 娴妃和怡妃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齐刷刷地屈膝行礼,“臣妾参见嘉妃娘娘!” 不意她们会这样恭敬,香琬忙站起身,将她们一一扶了起来,“本宫与你们位分相等,以后就不要闹这些虚礼了。” “娘娘此言差矣,此次晋封凑够了四妃,晋封大典之上,您一定会位居四妃之首,臣妾们不得不守着礼。”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们既然来了景仁宫,就是本宫的客人,咱们不谈其他,本宫好好招待你们就是。” 叶妃见到她们三人将手亲热地交缠到一起,早看不过眼去,“本宫瞧着啊,这景仁宫以后来来往往的人也就停留在妃位了,没什么前途可言,真是晦气!我们走!”说罢,由侍女扶着扬长而去。 “这叶妃真是猖狂,不过是皇贵妃提起四妃缺两妃,四角齐全了才好看,皇上这才将她和臣妾提到了妃位上,她还真以为是自己得皇上的欢心了,这才刚从皇贵妃那里得知了消息,就兴冲冲地来娘娘宫里耀武扬威了,真是恶心人!” “怎么?你们都是从皇贵妃那里知道的消息?”娴妃不解地问道。 怡妃无所谓地继续说道:“这晋封之事本来过几日就晓谕六宫了,咱们的皇贵妃还特意叫了我们三人去,将皇上的意思复述了一边,那意思无非就是要我们知道,这次能晋封全靠她在皇上面前美言了几句,叶妃和恬嫔自然是感恩戴德,臣妾倒觉得她虚假得很。” 皇贵妃与怡妃一同进宫,却生生将怡妃比了下去,她虽有心拉拢,怡妃却不肯与她亲近。 可见皇上喜欢的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皇贵妃,在后宫行走的时间久了,也不得不为自己积攒人脉了。 “她此举出发点是为了你们好,不必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人家是皇贵妃,位高权重,还是小心为好。” 第201章 皇额娘要朕封你为贵妃 “她算哪门子皇贵妃?还不是靠……”一提起皇贵妃,怡妃瞬时愤愤不平起来,僭越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过一觑到香琬面上的神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来,“娘娘,臣妾不该说这些,让您烦心了。”她圆润的脸盘上现出羞愧来。 知道她是无心之失,香琬宽和地摇摇头,“无妨,既然她已是皇上钦定的皇贵妃,咱们往后小心捧着就是了,其他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要记得,祸从口出,尤其是你,刚登上妃位,要万事小心才好。” 按理来说,皇贵妃她们是不可能主动在皇上面前提请封怡嫔为怡妃的,无非就是正好四妃少一妃,前段时间皇上去怡妃宫里多一些,因而顺理成章地晋封了她而已,现下怡妃又主动来景仁宫请安,难保那些人不会对她多留一个心眼。 “是!”怡妃乖巧地低头应了。 此次皇上为了皇贵妃肚子中的孩子大封六宫,就连位分最低的恬贵人也被提请封为恬嫔,因着这个缘故,叶妃和恬嫔这些人往后恐怕会更巴巴地赶到承乾宫奉承着那位主子,皇贵妃一时风光无两,只怕就连坤宁宫里的皇后都要被生生比下去。 娴妃担心香琬心里不舒服,笑吟吟地抚慰道:“叶妃虽是妃位,但到底是后来者居上,再者四妃之中有三妃是咱们自己人,娘娘不必担心她以后在您面前耀武扬威。” 香琬懂得她这话中的意思,怡妃初入宫得不到皇上的宠幸,寂寥了好一阵子,后来还是香琬在皇上面前提了一两句,皇上才临幸了她,虽说所受恩宠和皇贵妃不能比,但此次能得到晋封就可知皇上待她不错,她得到晋封的消息,就与娴妃结伴来了景仁宫,无非是报答香琬那一点的恩情。 入宫已有好几个年头,香琬感觉自己的心境成熟了许多,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还在为位分高低而计较,她只能暗自苦笑。 位分又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恩宠,丢了皇上的垂怜,爬得再高也无济于事。 娴妃和怡妃本来还担心香琬会为此件大事而苦恼,特意前来景仁宫预备安慰她一番,现下看到她的表现很是淡然,她们也便放下心,与香琬说说笑笑了一阵,便起身告辞,各自回了宫。 她们前脚刚走,吴公公后脚就赶到了,要香琬即刻前往养心殿见皇上。 乍然听到皇上宣召她的消息,香琬惊得站起来,“公公,皇上他不是说……” 一想起皇上那晚说话的语气那样绝情,香琬以为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和他单独相对的机会了。 “娘娘,皇上是有事要宣召您,至于具体何事,奴才也不清楚。” 还想继续追问,却被红罗轻轻扯了扯袖子,对着她摇了摇头,香琬只好作罢,“那好,本宫这就随吴公公前往养心殿。” 款款步入养心殿,皇上伏在书案上写字,香琬眼一热,忙收敛起不该有的情绪,恭恭敬敬地屈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正在专心写字的人听到她的声音,笔尖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写起字来,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嘉妃来了,坐吧。” 从前每每进了养心殿,这两把椅子香琬是从来不坐的,一般都是直接走到皇上的面前,看他写好的字,或者挽起袖子为他研磨,亦或者两人手握手共同写字。 往昔重重美好场景交织在一起,与今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竭力忍住心酸,香琬走到椅子旁虚坐了,挺直了脊背,等着皇上发话。 等了许久,皇上才写完了一幅字,似乎嫌弃写得不够好,便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这才走到香琬的对面坐下。 “芙儿怀有身孕已久,本来这个皇贵妃位分是朕早就该给她的,无奈皇额娘一直不应允,这不,朕前几日又在皇额娘跟前提了这事,费了好大的劲儿,皇额娘才同意晋芙儿为皇贵妃,也算是给芙儿和芙儿肚中的皇儿积攒福气了。” 面上撑着饱满得体的笑,香琬柔声贺喜,“黄贵妃娘娘贤淑有德,品性温润,堪当六宫表率,臣妾听了也很为皇贵妃娘娘高兴。” “扶芙儿为皇贵妃,朕算是得偿心愿了,只是可恨之处就在于,皇额娘答应朕之前竟然还有一个附加条件,为了芙儿,朕不得不答应,实际上,嘉妃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以你的德行,根本不配坐上贵妃之位。” 他的声色很清冷,有如窗外几天未化的积雪,又如夏日的雷霆,震得香琬一个机灵,连说出的话也变得颤抖不已,“皇上这话是何意?恕臣妾愚钝,实在听不懂。” 皇上冷然一笑,“你何必在朕面前惺惺作态?皇额娘要朕封你为贵妃,无非就是你长久以来依附她老人家罢了,朕从前总以为你不在乎位分,可是你佟香琬自进宫以来,竟也背着朕拉了好几位妃嫔下水,可见还是渴望着能爬到高处的,既然如此,朕便顺了皇额娘,一了你这夙愿,也免得你再胡乱折腾。” 自己在他的心里已变成了那种利欲熏心、胡乱折腾的人了吗? 缓缓站起身,“臣妾从未奢求过贵妃之位,臣妾一直以来对皇上真心相待,臣妾傻傻地以为皇上与臣妾之间是有信任存在的,不想竟是如此脆弱,事到如今,所谓的人证物证都摆在皇上面前,叫皇上判定了臣妾的种种不好,可臣妾还是想想说,臣妾没有,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皇上的事,有些事情,真的是臣妾万不得已。” “真的没有做对不起朕的事情吗?那皇额娘为何要在朕提出为芙儿晋位分时,非要朕连带着晋一晋你的位分?你以为你这个贵妃来得有多光彩?” 面前站着的人是皇上,是香琬心爱的仰慕的夫君。 提请晋她为贵妃的人是太后,从前太后总对香琬的家世耿耿于怀,不肯她登上贵妃之位,现在愿意了,无非是皇贵妃独宠多时,太后担心皇贵妃妖媚惑主,想用她来制衡皇贵妃罢了。 可是,皇上宠她,太后用她,对于香琬来说,哪一方是她自己可以决定的? 包括晋封礼单上已经赫然有了她的名字,她也是方才知道此事,知道了,又能奈何? 眼前的皇上是救她出火海的人,是给了她无数个温情瞬间的人,是与她一起许下山盟海誓的人,却也是这宫中最不相信她的人。 纵然太后如此,可香琬的心却一直向着皇上,念着皇上,就在来养心殿的路上,她还奢望着皇上的怒气平息了,冷静下来,又记起了她的好,愿意与她相守一生。 可是,此刻他的眼里满是不相信,不相信,在此刻彻底摧毁了香琬对皇上浓重的爱,心底的失望、绝望一起涌上来,却凝固成了她脸上波澜不惊的面具。 福了福身子,香琬艰涩地扯动嘴角,“臣妾自知不配登上贵妃之位,既然太后娘娘和皇上赏赐臣妾这份恩典,臣妾在此谢过皇上,谢过太后娘娘。皇上这样不愿相信臣妾,那上一句话,是臣妾对皇上的最后一次辩解,以后不会再说,不会再惹皇上烦心。” 皇上明眸微转,站着的香琬一张消瘦的小脸未施粉黛,满头情丝仅插了一枝茉莉小簪,那双大眼睛里偶见血丝,两颊便却早不见了那对好看的梨涡,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蜜合色刺绣薄罗长袍衬得肤色更显苍白。 数日不见,她竟憔悴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冲到嘴边的关切之语却又变成了责问,“嘉妃果然对朕薄情,到底是不愿解释,还是无从解释?” 面对皇帝的年轻气盛,香琬的心一寸寸变得冰凉,她慢慢抬起头,“皇上曾说过,不会再召臣妾来养心殿,这已经算是极重的惩罚了,臣妾确实无从解释,也无心解释。” “朕说了,除了朕不会再宠幸你之外,你还是嘉妃,有了皇额娘的帮扶,你还将是一月之后的嘉贵妃,这养心殿,有事之时,你自然可以来,只是面见的是皇上,不再是以前的朕。” 皇上的意思她明白,无非是表面风光,实则是抽去了他对她所有的怜惜。 他以为她不是他的知心人,不是他能依赖的人,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以为自己白费了一番苦心,他伤心、失望,所以才会动用这样折磨人心志的惩罚。 好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让香琬黯然伤神。 “臣妾遵旨,多谢皇上赏赐。”轻声说罢,低头,一颗硕大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在手背上,她忙用另一只手揩去,不愿再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那样只会换来皇上的嘲讽罢了。 沉默相对之间,却见皇贵妃从后头的西暖阁托着还没有凸起的肚子走了出来,娇滴滴地喊了一声:“皇上怎么出来了写字了?倒留臣妾一人在里边傻傻地睡着。” 不想这养心殿里除了皇上,皇贵妃也在,只不过他们说话时,她一直在里面躺着。 见她睡得满头是虚汗,皇上快步走上前,替她擦去汗水,再将她牵至椅子旁坐下,“朕看你睡得香甜,便没有叫醒你,看来太医的药很管用,你睡得比以前踏实了许多。” “臣妾胆小,多亏皇上时时关怀着,臣妾的病才能好起来。” 她的声音本就清脆,此时满大殿里都是她的轻柔笑语,一袭全新的烟霞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更显出她的娇嫩来。 那抹烟霞色与皇上龙袍上的明黄色交织在一起,实在是美极了。 对他们两人的亲密恍若未闻,香琬面向皇贵妃,“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嘉妃妹妹来了,快请起!”皇贵妃这才好像看到她,连忙起身准备扶起她,却被皇上按住了,“你还有着身孕,不要动不动就随意走动,坐着就是了。” 皇贵妃娇嗔一笑,又继续说道:“本宫还未恭喜嘉妃妹妹呢,皇上马上封你为贵妃了,三阿哥一向聪慧,妹妹又位居贵妃高位,真让本宫羡慕。” 宫里之前盛传香琬利用三阿哥拉拢皇后,此时她骤然提起这事来,皇上不悦地皱了皱眉,重新看向香琬时,连之前的那一点怜悯之色也没有了。 香琬自然感觉到了皇上神色的变化,既然已没有了情谊,少了那一丝怜悯又有何妨? “臣妾多谢皇贵妃娘娘,臣妾也正要恭喜皇贵妃娘娘。” 亲自递给皇贵妃一盏红枣燕窝粥,“你即将荣升皇贵妃,朕的意思是等你明年生了皇儿,出了月子,就和宁贵妃一起协理六宫,你这样贤惠,一定会帮朕打理好后宫,无奈你总是万般推辞,让朕头疼不已。” 她肚中的胎儿还未显形,遑论男女,皇上却已称皇儿了,可见对皇贵妃的重视程度。 娇笑着抿了一小口上好的粥,皇贵妃满是爱意地看皇上一眼,好像香琬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只听她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就不要再为此事为难臣妾了,臣妾身子一向弱,恐怕难以担此大任,再者将来等咱们的孩儿出生了,臣妾还要用心照顾他呢!再说,嘉妃妹妹素来办事有力,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简直让臣妾佩服不已,既然妹妹日后和宁贵妃平起平坐了,由两位贵妃协理皇后娘娘治理后宫再合适不过。” 说起香琬办事有力,又引来皇上的一记白眼,在他们两人面前,香琬简直如坐针毡。 “皇贵妃娘娘谬赞了,臣妾惶恐。” “嘉妃又何必如此谦虚,本宫虽进宫不久,但也知道嘉妃的一些事迹,从前的兰贵人卖主求荣,赫贵人骄纵,庶人石琼梅心如蛇蝎,不都是嘉妃帮着一一处理掉的吗?若是没有嘉妃,这后宫还不知道有多吵闹,故而本宫觉得该由你来协理六宫。” 第202章 不咬人的狗才最是可怕 这话明面听着像是在赞许香琬治理有方,实则是在皇上面前翻起陈年老事,谁都知道宫里的那些前尘往事错综复杂,任谁也不能给出一个定论,皇贵妃这话的意思,倒好像都是香琬一人所为了。 “皇贵妃娘娘言重了,这宫里有皇上、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亲自操持着六宫事务,任何事情,臣妾都只是帮着搭一把手罢了,何曾敢自作主张?”她轻笑着说道。 心里却禁不住在暗暗思量,这皇贵妃,果然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纯善,她这是要趁着皇上对香琬生了嫌隙之心,用添盐加醋似的语言彻底叫皇上断了对她的情意。 皇贵妃听她这样说,也便没了话,只是轻笑着,一下一下抚着那宝贝的小腹,日渐丰润的脸上满是即将为人母的慈和之光。 轻轻将她的手放入手心里,皇上看着她的时候满眼宠溺,“好了,既然芙儿不愿操这份心,那朕也就不为难你了,你安心养胎就是了,以后好好抚育咱们的孩子长大成人。”皇上说罢,转头看向香琬,换了严肃的语调吩咐道:“芙儿看重你,那等你升为贵妃之后,继续由你来协助皇后治理六宫,好生珍惜皇贵妃对你的信任吧!” 上一次,皇贵妃将协理六宫大权推给香琬,是身子孱弱的缘故,这次是为着全身心养胎的缘故,说到底,她皇贵妃在皇上眼里永远是那么娇弱,需要皇上用心呵护着,而她佟香琬,则是这后宫可悲的管家。 皇贵妃手上没有大权又怎样?不是皇上不给,而是她谦逊地推让着,好几次不肯接手,她越是这样,皇上心里越是认定她的出淤泥而不染,越是与香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相比之下,皇上会更宠爱她。 有了皇上的宠爱,比什么大权都来得实在。 她在他们这一对璧人面前,就好像是外人,只是奉召前来议事罢了。 究根到底,就是公事公办,没有丝毫情感可言。 微微欠了欠身子,香琬温顺地应着:“臣妾遵旨,多谢皇上,多谢皇贵妃娘娘。” “好了,你跪安吧。”皇上看也不看她一眼,敷衍地摆了摆手。 依言行了礼,香琬站起身,预备转身时,余光瞥到那团被扔在地上的宣纸,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弯腰将那纸团捡起来,慢慢舒展开来,重新铺在书案上,轻声说道:“皇上的字写得很好看,扔了甚是可惜,臣妾给您搁在案子上了。” 她这边说着,还不待皇上做出反应,那边的皇贵妃已经蹙了眉,捂着肚子喊起了不舒服,皇上心疼她,来不及看香琬一眼,就扶着她走进里间去喝安胎药了。 偌大的殿里瞬间只剩下了香琬独自一人,呆呆地站了许久,才重新整理好情绪,迈开步子向殿外走去。 红罗在外头等候已久,看到香琬走出来,匆忙凑到她身边,扶住她,只听得西暖阁里传来皇贵妃的娇笑声,红罗的脸上现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来,正待发问,看到香琬一脸正色,也便乖觉地忍住了,只是陪着她一路回了景仁宫。 主仆二人一道步入殿内,里头润芝带领着小宫女们忙里忙外地将开春要穿的衣裙拿到外边去晾晒,几个衣服箱子搁在地上,依次开了盖,露出里面鲜丽活泼的颜色来,箱子里的衣裙都是用极好的布料裁制而成的,到了春夏时节,穿在身上,行走之间,光彩照人,宛若天边的晚霞。 香琬认得这其中最名贵的几件,皆是皇上亲自命内务府为她量身制作的,又亲自看着她穿上的,还有几件衣裙是从江南巡游途中带回来的,为的就是为那次二人携手出游的美好回忆留个念想。 想起方才在养心殿的一幕,香琬面上现出嗤笑来,走近了,细细地看着那箱子里堆满的柔软布料,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保存期连这衣服也不如,嘴里感慨道:“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衣裳,女为悦己者容,既然皇上已厌弃了本宫,本宫要这些艳丽衣裙有何用?” 恐怕自己以后穿得再好看,皇上的眼中也只有那皇贵妃了。 悲从中来,心底长久以来压抑着的被误解、被误会的情绪转眼变成了满腔的愤怒,香琬随手掂起一件衣服,捧在手里早已失了拿到衣服时的欣喜心境,决绝地折身从桌上抄起剪刀,发了狠似的对着那衣裙剪了下去。 只听“撕拉”一声,那上好的锦帛就被从中间生生撕裂开来,香琬犹不解恨,紧接着又将布料剪成了碎条,发疯了般转过身子去找新来的衣裳,用力将之剪碎,不一会儿,好几件衣服就被剪得不成样子,碎片落了一地,极为狼狈。 骤然看到香琬这样,红罗和润芝吓坏了,冲上来抱住香琬,苦苦劝着:“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啊?这些衣服可都是皇上和太后娘娘赏您的,您再生气,也不能剪了它啊,皇上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皇上已然不会再关心本宫,本宫心情不好,剪碎两件衣裙,他怎么会为这种小事生气?难不成本宫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知道香琬此举是因为在养心殿里受了气,红罗示意润芝去掩上门,好说歹说从香琬手里夺下剪刀,生怕她会误伤了自己,又轻声嘱咐道:“润芝,将这些衣服都收起来,娘娘近期不会再穿,咱们娘娘还有许多颜色清雅的衣裙,你抓紧时间寻一寻,拿到院子里晾晒起来,等一开春,娘娘就该用到了,这些箱子就先堆在角落吧。” “红罗姑姑说的是,我记住了。” 见润芝轻手轻脚倒了一杯香茶给香琬,请她喝一杯来润润嗓子,顺势压一压怒火,红罗不动声色地将地上的衣服碎片捡起来揽在怀里,好像方才殿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明白现下这里都是自己人,香琬无需再伪装,仰起头喝了一口茶水,香琬冷笑道:“皇上今日召本宫前往养心殿,是为了告诉本宫一声,依着太后娘娘的意思,下月的晋封典礼上,本宫沾了那位皇贵妃的喜气,要被封为贵妃。” “封为贵妃?这可是好事啊,娘娘进宫也有些年头了,膝下又养着三阿哥和柔仪公主,被封为贵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娘娘为何会如此不高兴?”润芝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一喜,但瞅着香琬的表情,就知这其中并非都是好事,脸上的神色由喜转为忧虑。 “官家女子进了宫,自然希望能节节升高位,可若是这高位是皇上给的,那本宫自然会欣喜不已,可却是太后娘娘强迫皇上赏赐本宫的,这无形中加深了皇上对本宫的误解,更可气的是……”香琬长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皇贵妃此次又在皇上面前将协理六宫之权推给了本宫,她自己躲懒也就罢了,非要在皇上面前挣个好气性。” “这皇贵妃娘娘初入宫时看着柔柔弱弱的,不想心思这样缜密,她这是以退为进,皇上最喜不争不抢之人,现在皇上误以为娘娘您爱慕权贵,她却这般推却权力,落在皇上眼里,皇上可就更加喜欢她了。” “本宫知道,她绝非本宫初次见她时那样心思单纯,她自进宫以来,也算是经历了受宠、冷落又受宠的诸多波折,一冷一热对比之下,她更喜欢受宠的感觉,她现在这样步步为营,无非就是为了稳固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只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要暗暗弹压本宫,本宫从未加害于她。” 真可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香琬看不透的事情,红罗和润芝却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看得清清楚楚。 润芝口直心快,答案立马就脱口而出:“这一切都是因为三阿哥太优秀,您之前太得皇上宠爱的缘故,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宫里,皇上也就对您和她最上心,但皇上一向最喜欢听您说两句话,前段时间您劝皇上宠幸怡妃,可不就冷了她几天?她联合了宁贵妃娘娘这样压制您,无非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宠罢了,宁贵妃娘娘也是这样的心思。” 她说的是,正是因为这事,皇贵妃身边的樱娆还被皇上打发出宫去,怡妃是新人,皇上趁着新鲜劲,那几夜总是召了她前往养心殿侍寝,皇贵妃刚开始还一味装病等着皇上,后来左等右等,等不到皇上,只好亲自做了吃食前往养心殿看望皇上。 皇贵妃已经深深体味过独守承乾宫的寂寞,所以一旦找到了香琬经常夜访慈宁宫的破绽,就立即选择了与宁贵妃联手扳倒香琬,好不容易借着怀孕,将皇上拉回到了自己身边,自然要不遗余力将香琬推得远远的,方才在养心殿那一出就是她早就预谋好的法子。 “可见,不咬人的狗才最是可怕,明着咬人太危险了,暗着咬一口,却是口口致命。”红罗恨恨地绞着帕子,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香琬当初出于好心,帮着皇上迎了皇贵妃入宫,最后竟得到这样的回报。 “无妨,说是什么协理六宫,皇上不喜欢本宫,本宫再像从前那样事事冲在前头,只会引来皇上的烦心,还是交由宁贵妃一人处置便好,趁着皇上厌弃本宫,本宫正好也可以躲躲懒,过一阵子悠闲生活,咱们离她们远远的,她们还能咬到咱们不成?” 红罗倒是不担心皇贵妃暗地里给香琬使绊儿的事情,就是担心香琬自那晚从养心殿侍寝回来之后,突然之间就对皇上失却了所有的热情,一提起皇上总是这般淡然的表情,要知道,妃嫔没有皇恩,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冷妃。 “娘娘,皇上与您有这么多年的情意,奴婢总不能相信,您和皇上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说实话,皇上曾对本宫那样用心,本宫想过挽回,可是今日你在殿外,没有看到皇上是拿什么样的眼神盯着本宫的,又是如何和皇贵妃如胶似漆的,自古无情帝王家,本宫的心又冷了一分。” 走上前捧起她的手,红罗和润芝皆触到一股钻心的凉意,润芝柔声柔气地抚慰着她:“娘娘不要伤心,皇上现在只是被蒙蔽了双眼,一定会有来日的,娘娘这样好心,上天不会忍心看着娘娘这样受委屈的。” 相比润芝的感性,红罗更理智些,她细细分析道:“娘娘,奴婢觉着,宁贵妃娘娘平日里不多说话,皇上觉得她是正直之人,因而她一开口,皇上便全信了,您也知道,有些事情,但凡在皇上心里留了疑影,总会影响到您,等以后皇上想通了,还会像以前那样宠爱娘娘的。” 就算能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一日,皇上重新来景仁宫了,那时两人的心境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破镜重圆,总归还是会有痕迹。 更何况,现在的香琬看不到任何与皇上重修于好的希望,只是觉得自己和皇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其他的事情,本宫已经不奢望了,只要能安安稳稳度过以后的日子,也便罢了。” 第二日,润芝服侍着香琬更衣上妆,一想到昨日香琬对颜色鲜丽的衣裙深恶痛绝的模样就后怕不已,早早就找了一件葱绿色散花如意云烟裙,上身配一件素绒绣花袄,香琬穿上之后,临镜自照,见自己相比昨天更黯淡了几分,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简单上了妆,便赶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 五宫共同晋封是大事,因而这几日的请安皆是围绕着晋封大典的大小事宜进行商议的。 皇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听取宁贵妃和香琬的意见,宁贵妃和皇贵妃走得亲密了些,自然很是上心,香琬心里不喜,也便不愿与她搭话,任由她自己去做安排。 倒是叶妃自一跃成为妃子之后,再不用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的。 第203章 娘娘跪上两三个时辰 说话时又显出她的清亮嗓音来,整个大殿里都是她的声音,每每令香琬感到聒噪不已。 皇后吩咐众人散了之后,香琬前脚刚出了坤宁宫,叶妃就跟在她后面走了出来。 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香琬的穿着打扮,过了许久,叶妃终究忍不住嗤笑出声,“本宫记得嘉妃从前最喜欢穿一些颜色亮丽的衣服来夺得皇上的注意,怎么最近倒喜欢上了一水儿的淡雅色调,莫非是觉得皇上现在不似从前那样宠你了,为了复宠,不惜改掉自己的喜好,竟然一味地模仿起了尊贵的皇贵妃娘娘?只不过,皇贵妃娘娘的穿衣风格也不是你一朝一夕就可以模仿来的啊,不过是东施效颦,惹来嘲笑罢了,哈哈……” 她张牙舞爪地说着,宁贵妃带了鸢儿走上前来,在不远处停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叶妃张狂的言行,并没有出言阻止。 也对,宁贵妃现在和香琬已不是一条战线上的姐妹,宁贵妃自然不必再时时护着她。 红罗眼瞅着叶妃对香琬不敬,忍不住要上前与她争辩两句,却被香琬不动声色地向后拉到了她的身后,紧接着香琬反唇相讥,“本宫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着实与你叶妃无关,又哪里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 整一整繁复的袖口紫藤花纹,叶妃趾高气昂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望向一脸平静的香琬,“你与本宫同为妃位,只不过是比本宫早进宫两年,又痴长几岁罢了,又何必在本宫面前拿腔作势?想要模仿皇贵妃娘娘以换来皇上的注意就明说,既然都这样做了,又何必不好意思承认?” 看来她只知道自己即将要晋升位分,却不知香琬要位居她之上的消息,如若她知道了,兴许还不敢如此猖狂,她自以为自己终于爬上了妃位,却不知她这个妃子是一问三不知,后宫里无人拿她当个角色,也就是她自己捧着自己罢了。 这样想来,再看向她时,更觉得她像跳梁小丑,想她初入宫时瞧着还稳稳重重的,不想也是这样一个草包式的人物。 面上不禁露出嘲讽之意来,嘴里说出的话更加不客气,“叶妃这话本宫有些听不懂,皇上赏赐给本宫的名贵布料要比你多上许多,就说本宫今天这一身云烟裙,本宫可清清楚楚地记得,满宫里就裁制了三身,根本就没有你的份儿啊,就算是要争着抢着去模仿皇贵妃娘娘的风格,也该是本宫,没你什么事,所以,本宫劝你还是歇歇。” 叶妃曾被香琬抓住过把柄,近日敢这样全因她自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可以和香琬平起平坐,但此时见到香琬风轻云淡地说着话,高高地仰起脖子,那姿态十分傲慢,仿佛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气急了,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嘉妃,你!” 本来叶妃已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过一看香琬凌厉地刮她一眼,出于对香琬惯性的畏惧,她还是乖乖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之前一直冷眼瞧着,见她俩人都没了话,宁贵妃才款款走到叶妃跟前,“嘉妃协理六宫有方,现在又用这样刻薄的法子冷嘲热讽叶妃,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只是嘉妃太过投入,竟连本宫来了,也顾不上行礼。” 宁贵妃明知是叶妃有意挑衅在先,却还这样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香琬的身上,纵然心里不舒服,也只得暂且忍了,屈膝行礼道:“臣妾参加,参见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等香琬请罢安,才意识到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遵着规矩来称呼宁贵妃,没有抬头去看她,一股艰涩却瞬时涌上心头。 她还记得,自己成为嘉嫔那天,跑去钟粹宫向宁贵妃请安,宁贵妃笑盈盈地将一串珊瑚手串戴到她的手腕上,还说从今往后要与她姐妹相称。 那样温馨相对的日子好像依稀就在昨天,不想现在的她们,已形同陌路成这般模样。 宁贵妃听她如斯行礼,亦是一怔,沉默了些许,才轻声说道:“起来吧。” “贵妃娘娘,臣妾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不受皇上的宠爱,但凡宫里都什么贵重的布料都到不了臣妾的手里,臣妾已经够难受了,嘉妃却还要拿这事来戳臣妾的心,臣妾真是伤心不已。” 叶妃自然知道宁贵妃和香琬早已没有了情谊,一看到宁贵妃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话里话外又向着她,不免哭哭啼啼的,倾诉着自己的委屈。 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静下来,宁贵妃这才略微抬起眼眸看了香琬一眼,“本宫知道嘉妃一向受宠,但也没必要时时恃宠而骄,尤其叶妃是受了冤枉进过冷宫的人,你对她,更应该宽容些才是。” 叶妃被送入冷宫,是太后知道了她对娴妃心怀不轨,为了惩治她,也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才将她送进去的,这件事宁贵妃也是知道的,现在倒说出了叶妃冤枉的说辞。 罢了,左不过,她们为了扳倒香琬,总是要这样颠倒黑白的。 “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记住了。” 攥紧了帕子擦着眼角的泪花,叶妃更显得楚楚可怜,“臣妾多谢贵妃娘娘美意,只是臣妾受委屈倒没什么,她嘉妃分明早就看到了贵妃娘娘,却迟迟不肯向娘娘行礼,果真是目中无人惯了的,贵妃娘娘位高权重,怎么能容忍这种目无尊长的行为?臣妾恳请贵妃娘娘给嘉妃一个惩戒,免得她以后再去冲撞了别人。” 叶妃这简直是在无理取闹,宁贵妃是何时走到她们背后的,香琬尚且不知,况且宁贵妃一直默不出声地站着,并没有让她们有所发觉,叶妃怎可因为此事来让宁贵妃惩罚香琬? “启禀贵妃娘娘,我们娘娘一直很尊重您,方才确实是没有看到您,还请贵妃娘娘原谅娘娘这一次吧。”红罗急得不行,大着胆子走上前请求道。 宁贵妃自然不愿意将这件小事扩大化,这御花园里人来人往的,被人看去了总不好。 无奈那多事的叶妃看出宁贵妃眼里显出的犹豫,忙凑到她跟前低声说道:“贵妃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嘉妃现在已经不受宠了,皇上早就厌弃了她,您今日抓到了她的把柄,略微惩罚她一下,等日后这事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贵妃娘娘在旁边帮着吹吹风,那皇上不就更讨厌她了吗?” 香琬离得稍远些,并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只见宁贵妃的柳眉微挑,待叶妃说完话之后,点了点头,沉吟道:“嘉妃,皇上和太后娘娘亲命你协理六宫,但也不该这样不懂规矩,本宫既然位分在你之上,那就不得不管束你一番,依本宫看,你就跪在这里,等过了午膳时间再回景仁宫去。” “贵妃娘娘,万万不可,现下天气这么冷,我们娘娘跪上两三个时辰,膝盖会冻坏的,还请娘娘……” 红罗哀求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得空中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叶妃的胳膊还未放下去,红罗的脸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 “你一个贱婢竟仗着主子的权势如此猖狂,贵妃娘娘与本宫在这里叙话,哪轮得到你一个贱婢插嘴?本宫不打你,你还不知天高地厚了!” 冷冷地看一眼得意极了的叶妃,再冷冷地看一眼公报私仇的宁贵妃,不忍红罗再受皮肉之苦,香琬顺从地低了头,“贵妃娘娘教训的是,臣妾谨遵贵妃娘娘之命。” 说罢,香琬走到路边,轻轻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红罗见主子这样,也红着眼眶跟着跪了下去。 “贵妃娘娘圣明,在风口上站了这么一会儿,娘娘受冷了,臣妾陪着您回钟粹宫去。”一见香琬之前的气场被压了下去,叶妃立马膨胀起来,稳稳地扶了宁贵妃,语气更是殷勤不已。 宁贵妃点点头,“有劳叶妃了。” 不一会儿,她们一行人就轻声说笑着走远了。 红罗再转头,却看到叶妃留了一个小宫女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着,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监视着香琬有没有遵从宁贵妃的吩咐老老实实地跪足时间。 “不必看了,叶妃狡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本宫?” “娘娘何不告诉她,您也要晋升为贵妃的事情,那样她也不敢对您这样猖獗,娘娘何苦自己忍着受委屈?” “本宫的贵妃之位,你知道是怎么得来的,本宫怎么好意思处处去炫耀显摆?等来日晋封典礼结束后,就冲着本宫登上贵妃之位,还不知要引起多少口舌之争,本宫现下只想耳根清静罢了。” 了然地点点头,“娘娘的心思,奴婢都明白,今日之事,本来和娘娘无关,娘娘却要被宁贵妃娘娘罚站,奴婢实在于心不忍。” 惨然地冲她一笑,香琬只觉得膝盖隐隐传来一阵凉意,激得她几乎跪不稳,“红罗,你说,本宫是不是太懦弱了?” “奴婢知道,若是只有叶妃娘娘,您或许不会一味顺从,您只是还不习惯,和宁贵妃娘娘拉开这么远的距离,一看到她,您总是自己先呆在了原地,因而也就忘记了反抗,是您太在意您和宁贵妃娘娘的情谊了。” 香琬也曾在黑夜中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恨过宁贵妃,恨她先背弃了她们的姐妹情谊。 可那也只是恨而已,若是要她像对其他妃嫔那样与宁贵妃争锋相对,她做不到。 “本宫一看到宁贵妃的眼神那样冷漠,好像从来不认识本宫,本宫就感觉浑身好像被抽去了力气一般。” “娘娘,请恕奴婢多嘴,奴婢知道您是重情之人,可是,若您一直如此软心肠下去,恐怕以后叶妃等人会骑到您的头上来,您现在不只是您,还有咱们的二阿哥,还有柔仪公主,子凭母贵,只有娘娘强大了,他们走出景仁宫,才不会受别人欺负。” “纵然如娘娘所说,皇上对您产生了误解,宁贵妃娘娘又投奔了别人,可至少晋封大典之后,您也是贵妃之一了,就凭着这个位分,娘娘也可以照顾好二阿哥和柔仪公主的,只是娘娘不可再这样处处忍让了,离了皇上,娘娘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保护二阿哥才是。” 听红罗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膝盖越来越疼,冷风一阵阵地刮着。 润芝抱了汤婆子一路找了过来,乍然看到她们被罚跪,急忙扑过来,将汤婆子塞到香琬怀里,毫不犹豫地陪着她跪在了地上。 香琬左看看红罗,右看看润芝,突然想起了自己被禁足的那段日子,景仁宫上下受尽了凌辱。 如果自己一味再这样消沉下去,恐怕不久之后就会重蹈覆辙。 没有了皇上的宠爱,景仁宫的夜显得那样凄冷,可是香琬还有玄烨,还有柔仪,还有忠心耿耿的红罗和润芝,现实的残酷,不允许她一味地沉浸在与皇上情感的失意之中。 她必须尽快强大起来,甚至比以前更强大。 等到叶妃身边的小宫女离开了这里,红罗和润芝知道时间到了,忙扶着颤颤巍巍的香琬站起来。 心境已然明朗的香琬淡然一笑,“红罗,润芝,我们回宫去。” 她们两人一人一边稳稳地扶了香琬,主仆三人相互依偎地走在寒风之中,香琬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接下来的日子,紫禁城里上上下下都在为了晋封大典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除了皇上冷落了香琬,再没有踏足过景仁宫之外,香琬也是礼单上的贵妃之人,因而内务府在给皇贵妃量身裁制了华服之后,就急急忙忙感到景仁宫为香琬测量身形。 佟府的佟大人和佟国维知晓了此事,当然不知道这其中香琬的心酸,只以为是喜事,又凑了好些银两托人送进宫里来,要香琬大方地赏赐下人,还特意嘱咐要是有短缺的东西随时给佟府捎个口信来。 第204章 本宫是识大体的嘉贵妃 以七王常舒和七福晋莺歌为首的王亲贵族们平日里最仰慕香琬的为人,一听到香琬要晋升的消息,皆从自家库里寻了宝物来送到景仁宫聊表心意。 景仁宫里每一日都是迎来送往的客人,润芝带了小宫女将各类礼品登记在册,小纯子则专门负责将东西搬进库里好生收着。 那一日在御花园里被宁贵妃罚跪时间过久,香琬的膝盖疼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她养好了腿伤,自她进宫以来第一个清冷的正月已然过去,晋封的日子也随之到来。 听闻皇上整日在承乾宫陪着皇贵妃,因着皇贵妃肚中皇儿的月份越来越大,她的小腹已微微凸起,内务府起先给她裁制的吉服穿在身上紧绷绷的,皇上担心伤到她腹中的胎儿,于是紧急命令内务府连夜赶制晋封大典上要穿的衣裙,这样连着折腾了好几日,只顾着皇贵妃,其他宫准备晋封的事情,皇上根本无心过问。 晋封日子这天,一大早景仁宫上上下下就忙碌了起来。 先前香琬封妃时的梳头嬷嬷奉命前来伺候香琬,自进了门,就毕恭毕敬地拜了又拜。 润芝在一旁给她打下手,看着香琬盛装打扮,眼眶不禁湿润起来,“娘娘今日真好看,奴婢听闻这发髻梳得越高就越是有福之人,奴婢真为娘娘高兴。” 任由润芝小心翼翼地给自己佩戴上一串赤金串珠耳坠,自换上这身玲琅作响的华服之后,再加上嬷嬷是按照妃位等级规制梳了如此繁复发式,脖子上戴着一顶赤金项圈,手腕上足足套了有三对镯子,香琬只觉得浑身沉甸甸的,叫她几乎抬不起头来,现在又听到润芝这样说,心底苦涩,却也只能淡然一笑。 梳头嬷嬷退下之后,红罗捧了盘子走进来,看到香琬这样失落,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免不了走上前陪着笑安慰道:“今日是娘娘晋封贵妃的大喜日子,娘娘无论如何也该开开心心的才是。” 垂下眼睑,轻轻匀了一点仅剩的芙蓉香粉扑在脸上,慢慢地闻着那熟悉的花朵幽香之味。 重重甜蜜的往事又一次涌上心头,几乎让她难以呼吸。 香琬郁郁地开口道:“本宫知道,从前皇上总说要封本宫为贵妃,不想到头来,本宫终于得以登上贵妃之位,只可惜却不是他心甘情愿地推本宫走到这个位置上的,自礼部公布晋封名单以来,本宫听说皇上日日陪着皇贵妃,从未踏足景仁宫一步。” 临镜自照,镜子中这个有着精致妆容的绝美女人一身绚烂如天光的华服,却唯独没有了心爱的人陪在她的身边。 女为悦己者容,没有了他的欣赏,这一身天下名贵的绫罗绸缎也只会如春季里的花儿惨遭暴风的狂虐,不久之后,就会凋零殆尽,一如香琬现在的心境。 自嘲地笑笑,“罢了,本宫又说在这些傻话,都过去这么久了,本宫早就劝自己看开些,到了今天,还是这样失意。”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不好受,现在这里也只有奴婢和润芝,您难过,说出来就是了,可千万不敢……” 红罗欲言又止,但香琬最了解她想说什么。 “本宫是世人眼中识大体的嘉贵妃,又怎么会御前失仪?你们待本宫好,本宫都知道,昨儿个傍晚小纯子跑进来跟你嘀嘀咕咕了半天,无非就是说皇上为了引得皇贵妃一笑,在宫里为皇贵妃放烟花的事情,你们是想瞒着本宫,可皇上对她好,满宫里谁不知道?” 昨晚,已经躺下的香琬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不一会儿,紫禁城的天就被那成团成团的烟花照得亮如白昼,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小宫女、小太监们拍手叫好的声音,景仁宫距离坤宁宫、承乾宫距离最近,那声音是从承乾宫方向传来的,香琬一想便知,这是皇上在陪皇贵妃看烟花。 人声鼎沸的承乾宫与早早就熄了灯的景仁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是受宠爱与受冷落的鲜明对比。 攥紧了被角,尽量使自己颤抖的身子平静下来,强迫自己很快入睡,殊不知睡梦中的香琬,两行清泪不住滑落,早晨起来,连被角都湿了一大片。 这事是润芝主张不要告诉香琬的此时被她拆穿,于心不忍,“娘娘,皇贵妃娘娘是有着身孕,皇上才对她格外好一些,平时无论哪宫娘娘有了身孕,皇上都对她们很好,娘娘不要多心,也不要为此伤心。” 怎么可能不伤心?润芝一进宫就来了景仁宫伺候,年龄尚小,还未经历过男女情爱之事,不知道那种失去皇上宠爱的痛苦感觉,自然不知道香琬心里的苦涩,只懂一味地劝着她看开些。 低头整了整裙摆,香琬缓缓站起来,“今日是晋封大典,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给予本宫的至高荣耀,该怎么做,本宫心中有数,润芝你不必担心,时候不早了,你们随本宫前往坤宁宫。”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小纯子小跑进来,“娘娘,吉时已到,皇后娘娘那边来请娘娘快快动身,还派了轿子来接娘娘。” 这次的晋封大典,皇上选在皇后的坤宁宫里举行,想必那边现在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这样人心惶惶的,难得皇后还记得派人来迎她一程。 从前皇上不喜香琬受宠,曾经还想过法子压一压香琬,不想后来因着玄烨依恋她的缘故,皇后竟与香琬渐亲厚了起来,皇后性子转冷之后,不经常见客,但总与香琬有一种无声的默契。 就像今日,皇后知道皇上此时必然在承乾宫,预备一会儿陪着皇贵妃一同前往坤宁宫,想到香琬这边的凄冷处境,所以特意差人来接她过去。 “知道了,走吧。” 香琬一声令下,红罗在一旁扶了她,润芝走在后面帮她托着层层叠叠的裙摆,小纯子在前头开路,引着她上了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坤宁宫。 此次晋封大典中皇贵妃、香琬、叶妃、怡妃和恬嫔都得以沐浴皇恩,算是皇上登基以来最大规模的晋封典礼,因而太后也参加了这次隆重的仪式。 礼仪官按照规矩念完了晋封圣旨之后,由皇贵妃牵头,香琬等人紧随其后,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向太后、皇上和皇后行叩拜大礼,因着这叩拜大礼极其正式,纵然皇贵妃有着四个月的身孕,也不得不一一按着礼仪来做。 皇上坐在上首,眼睁睁看着皇贵妃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一次次地磕头行礼,盛妆掩盖下的小脸早已显出疲态来,早心疼得不得了,几次差点站起身来阻止皇贵妃的动作。 好不容易等到礼仪官喊了一声“礼成!”,皇上忙快步走到皇贵妃面前,将她扶起来,“芙儿,你没事吧?怀着身孕还要行此大礼,实在是辛苦你了。” 皇贵妃抽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娇滴滴地低头一笑,“臣妾没事,多谢皇上关心。” 与他们只有三步之遥,皇上的话清清楚楚地落入香琬的耳朵里,装作没有听见,香琬挺直了脊背站得端端正正的,方才的叩拜大礼,她也一步不落地跪拜了,此时膝盖旧伤复发,疼痛一阵阵袭来,心里的痛更是如刀刮过一般。 皇上当真眼里只有皇贵妃,而再无香琬。 “众位妃嫔向皇贵妃行礼!”还不待她稍作休息一番,礼仪官继续大声念道,众妃行礼本可以放在明天早上请安之时,不必急在一时,不过这是皇上为了皇贵妃着想,特意嘱咐礼部临时添加的一个流程,就是要众妃意识到皇贵妃的尊贵,也好以后时时敬着她。 闻言,娴妃站起身,走到香琬的后面,宁贵妃则与她香琬并肩而站,众人紧接着面向皇贵妃,再次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恭祝皇贵妃娘娘凤体安康,万福金安!” 小鸟依人般倚靠着皇上的力量站着的皇贵妃目光淡淡地从香琬的身上扫过,停顿了好一会,这才柔柔地开口:“众位姐妹平身,快快请坐。” 太后冷冷地看着皇贵妃等人相继落了座,又看着皇上安顿好皇贵妃,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皇帝关心皇贵妃是应该的,哀家既然已经来了,不知道哀家还能否多说两句?” 皇上看太后一脸不高兴,知道是何缘故,且话里分明是对刚才他与皇贵妃的亲密动作十分不满,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明显,尴尬地点点头,“皇额娘教导妃嫔是应该的,儿臣与众位妃嫔洗耳恭听。” “哀家说过,只有雨露均沾,皇家方能子嗣绵延,哀家虽然已是老婆子,整日待在慈宁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外面发生了什么,哀家心里跟明镜似的,哀家还是那句话,若是有那心思狡诈之人,想要在后宫里独宠一片天,一味地狐媚皇帝,那哀家绝对不轻饶她!” 她的语气本就严厉,再加上那样气势汹汹地睃一眼低头喝茶的皇贵妃,吓得皇贵妃差点将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知道太后还是不满意自己,竟会在晋封大典上,明着给她训话,皇贵妃的脸上随之升起一抹红色,久久没有褪去。 太后却仿佛压根没有看到她的难堪似的,继续说道:“从今天起,后宫的妃位也算是齐整了,往后还是皇后主持后宫事宜,宁贵妃和嘉贵妃在旁协助,三妃之中娴妃育有如雪,就为三妃之首吧,其他人,还是安安分分做人为好!” 听到太后这样说,皇后忙携众妃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应和道:“臣妾等谨遵太后娘娘之命,决不令太后娘娘和皇上烦心!” “皇额娘,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您……”生怕太后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皇上陪着笑,轻轻唤道。 听闻当年太后为了助皇上夺得皇位,可谓是风里来雨里去,朝廷内外,没有人不畏惧这位呼风唤雨的皇太后,可太后的手腕纵然再硬,她终究是一个中年丧夫的女人,皇上再任性,也是她的儿子,每每看到他这个样子,太后准备好的狠话总是说不出来,一切皆因太过宠爱皇上的缘故。 现下又看到他那样腆着脸笑着,气焰不由熄灭了几分,低低地叹息一声,“行了,为着后宫宁和,哀家不得不多说一句罢了,哀家老了,皇帝要做什么事情,哀家自然无力干涉,如果皇帝要是眼里还有哀家这个皇额娘,就多来慈宁宫坐坐,陪哀家说说话,哀家也累了,先回去了,皇后,陪哀家回宫去。” 早就注意到皇后同样如坐针毡,浑身的不自在,太后边说边向她伸出手去,示意皇后与她一起离开。 “臣妾遵旨,这就陪皇额娘回宫去。”皇后依言起身,稳稳扶了太后,出了坤宁宫的大殿。 眼见因为太后的拂袖离去,现场气氛变得很是尴尬,宁贵妃也站起身来,朝着皇上福了福,“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晚上宴会的菜品臣妾还没有亲自看过,这就先回去准备了,臣妾告退。” 香琬与娴妃也随之携手告退,“臣妾等先行告退。” 其他妃嫔见状,纷纷行礼,依次退出了坤宁宫大殿。 “贵妃娘娘,臣妾听闻花束今儿个带了女儿进宫来看娘娘,臣妾早就想着问她要一些花样子,这会距离晚宴时间还早,臣妾陪您回景仁宫去。” “嗯,娴妃有心了。”香琬轻轻点点头,与她一同往景仁宫走去。 这会各宫娘娘都回了自己宫里为晚上的宴会盛装打扮,路上并没有多少人,香琬与娴妃并肩走着,这会的后宫非但没有大肆晋封之后的那种热闹感,反而无端地让人感到一股孤寂冷清。 脑海里不断回想起方才在大殿里,皇上与皇贵妃相依相偎的模样,他们那样要好,就像是往昔的自己与皇上。 第205章 明面上是五宫齐封 难道真如人们所说,天家皇恩来得突然,去得匆匆。 就像是那秋千上的夏蝴蝶,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已飞得无影无踪。 春风缭绕,依然有一丝丝凉意浸上香琬的后背,她微微仰起头,硕大的眼泪猝不及防地砸落下来,融入绣了繁复花纹的广袖之中。 娴妃见她迎风流泪的样子,低低叹息了一声,“贵妃娘娘这样失意,无非是因为从前长久地承受皇恩,骤然看到皇上对皇贵妃娘娘……心里难受罢了,不像臣妾,一进宫,因着这闷闷的性格,不怎么受皇上的待见,刚开始自然会默默掉泪,时间长了,也就慢慢适应了凄冷的后宫生活,到了现在,皇上有时会来瞧瞧臣妾和如雪,臣妾倒觉得欣喜得很。” 抽出帕子轻轻按了按脸颊上的泪痕,“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本宫失态了。” 款款走至她跟前,殷勤地扶了她,“娘娘心里不好受,臣妾能理解,任谁看到皇上那个样子,心里都会不好受,咱们的皇上是真性情之人,对谁好,从来都不加以掩饰,娘娘不要往心里去。” 这样的话只会越说越难受,于是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听闻宁贵妃为了今晚的合宫盛宴准备了好久,她为了捧皇贵妃也是费尽了心思,可想而知,那么热闹的场景,容不下本宫,皇上最不喜看到本宫,今晚的宴会,本宫就不去了。” “贵妃娘娘不想去的,那臣妾也不去了,就在景仁宫里陪娘娘。” “你从前是一个人,喜欢清冷倒也罢了,如雪一天天长大了,你也该为她打算了,不能事事躲懒,太后娘娘今日又亲自许了你三妃之首的重位,你不去可不合适。” 娴妃无所谓地笑笑,“话虽如此,可贵妃娘娘又不是不知道,明面上是五宫齐封,实际上今晚宴会的主角也只有皇贵妃娘娘一人罢了,叶妃和恬嫔又是会说的主儿,自然是她们团团围了皇贵妃娘娘,臣妾不善言辞,夹在中间也难受,还不如静静地陪在娘娘身边。” 她如此固执,香琬只得点头应了,她不是没有见到过,娴妃在宴会上的无所适从,不去也罢。 因为知道香琬今日得到晋封,花束作为她从前的贴身侍女,早早就请示了佟国维,在这一天带了静羽入宫来,约摸着坤宁宫的晋封大典应该结束了,因而带了静羽在宫门口候着香琬。 远远的,还未等香琬走到她的跟前,花束已带着静羽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奴婢花束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静羽参见姑姑,姑姑万福金安!” 两步并作一步走上前搀起她们母子二人,见到故人,香琬内心的郁结终于舒缓了一些,“现在天儿还没回暖,在里面等着就是了,好端端地又跑到门口来做什么,也不怕累着你自个儿。”香琬嗔怒地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扫一眼花束的小腹。 花束是有福之人,继生下静羽之后,又怀上了佟国维的孩子,这会正是头三个月的不稳定期,她执意要进宫,佟国维放心不下,巴巴地将她们送到宫门口,现在还在宫门口等着接她们回去。 无心留意到香琬的这个小动作,花束不住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香琬,“奴婢没事,只是许久未见娘娘,奴婢想早些看到娘娘。” 花束勉强冲她一笑,方才在里面等待香琬的时候,她已大概听说了香琬与皇上生分的事情,此时心里为香琬焦虑不已,却又不得不忍着些,生怕再惹出香琬的伤心来。 静羽自然不知大人之间的事情,她只听说自己的姑姑由嘉妃晋升为了嘉贵妃,又看到今日的香琬穿着打扮比平日华贵许多,记起花束教她的话来,忙有模有样地屈膝说道:“静羽恭喜姑姑荣升贵妃,恭祝姑姑凤体安康。” “谢谢静羽,静羽真机灵。”香琬赞许地揉揉她的头发。 小小的人儿说起这些官方话来显得很是可爱,也冲淡了花束与香琬相见的抑郁之情。 柔仪牵了玄烨走出来,玄烨手里捧了一大把花生、果子,全数倒入静羽的口袋里,“静羽妹妹,给你!” “谢谢表哥。”静羽看花束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管束着她,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柔仪,你带弟弟妹妹们去玩一会,小心别让他们摔了。” 一听可以出去玩,玄烨乐开了花,小手拽了静羽向外面跑去,柔仪年纪大一些,向众人行了礼,才跟着他们去了。 孩子们一走,香琬面上的表情重新冷寂下来,知道宫门口不是说话之地,娴妃朝着花束说道:“早就听说花束刺绣手艺最好,光看静羽的衣裙就可略知一二,本宫的如雪一天一个样,本宫正愁没有新的花样呢,这不,听说你今天进宫了,特意来向你讨几个花样子。” “娴妃娘娘安好,奴婢进宫来时,带了好几个花样子给柔仪公主,若是娘娘喜欢,奴婢给您描几个带回去。” 花束一边与她说着话,一边扶了香琬走到里间去。 这一晚,承乾宫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间,参加宴会的众人皆忙着向这位皇上的新宠敬酒祝寿,皇贵妃怀着皇子,皇上特意命令内务府煮了梅子汤,也好让皇贵妃以汤代酒,两人频频向众人举杯,叶妃等人又积极响应着,大殿里,欢笑声、奏乐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坤宁宫里,皇后早早护着旻玉睡着了。 景仁宫里,送了花束母女走后,娴妃围着香琬坐了,两人一时睡不着,便穿针引线做起了小孩衣裳。 这一晚,距离养心殿最近的三座宫殿,坤宁宫和景仁宫出奇地安静,惟有承乾宫人声鼎沸,一枝独秀。 那欢喜的庆祝声一直延续到后半夜才渐渐隐没在黑暗中,香琬睡在床上,腕上套着那串赤金孔雀雕花手镯,那是经由内务府修理过重新回到香琬手中的宝物。 手镯再好看,也只是冷金属,用心去捂着暖着,都只是徒劳。 细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扣上那色泽极好的镯身上,香琬的心,一点点冷却下去。 等到第二日,坐到梳妆台前时,香琬目视着镜中的自己,一头乌发中间赫然夹杂了一根触目惊心的白发。 拿着牛角篦子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很显然,润芝也发现了,“娘娘,您……” 决然地凑近了镜子,抬手拔下那根白发,好像是掩起极不光彩的事情,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本宫知道,本宫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却已经开始长白头发了。” “娘娘,您还有三阿哥,还有红罗姑姑,还有奴婢。”润芝继续帮她梳着头,轻声劝着。 香琬刚与皇上生分那会,润芝只以为是短暂的,直到昨日,她亲眼所见,皇上那样小心翼翼地护着皇贵妃的周全,她才知皇上是真的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宠爱着香琬。 “嗯,本宫自以为的好心,到头来,成了别人扳倒本宫的把柄,皇上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本宫,今日的结果,实则是当日早就种下的隐患,本宫早该看清楚才对,宫中女人就算时时得到皇上的宠爱,也该为自己和玄烨而活,这是本宫自己选的路。” 入了宫,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就如当初,太后指了她去伺候先皇后。 就像后来,皇上要她做她的嘉嫔,做嘉妃,半是嘲讽地要她做如今这嘉贵妃。 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润芝含了热泪,“娘娘说的是,若是娘娘不肯为您自己多想一点,那就太辛苦了。” 从锦盒里挑了一串珍珠耳环来戴,香琬满脸坚毅,“是,从今以后,本宫该为自己着想,为孩儿们着想。” 从外面走进来的红罗端了一盅蜂蜜山楂汤,毕恭毕敬地送到香琬手里,“娘娘这几日早上起来总是感觉腻腻的,昨儿个进的燕窝粥也没见您喝几口,山楂是开胃之物,奴婢特意吩咐小厨房给您配了一味添了山楂的甜汤,待会儿去坤宁宫,又得好一会儿,您先喝一点,再用些桂花糕吧。” 仰头喝下甜汤,只觉得浑身清爽,这桂花糕是润芝自行研制出来的,去除了油炸点心的油腻,反而多了一些桂花的清香,吃进肚子后唇齿还留着那股清味,香琬一时喜欢,便吃了两块。 红罗轻轻拉了润芝,两人共同向后退了两步,齐齐跪拜在地:“奴婢恭请贵妃娘娘起驾!” 内务府按照礼仪规制,新进献的衣裙穿在身上很是合身,香琬站起身,像往常那样扬起下巴,脸上撑起得体的笑,“去坤宁宫。” 萎靡了一段时间的香琬还从未像今日这样振奋过,红罗和润芝见了,心里欢喜,忙大声应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面侍奉着。 听闻昨晚皇上留宿在了承乾宫,许是这段时间为着晋封的事情,累着了的缘故,一向恭谨地守着规矩的皇贵妃在众人都落了座之后,才姗姗来迟。 “臣妾来迟,还请皇后娘娘见谅。”皇贵妃娇怯怯地屈膝请罪。 皇上已无数次说过不用她行礼,不过这是在坤宁宫的大殿,因而直等她行完礼,皇后才懒懒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皇贵妃平身,不必多礼。” 得了皇后的应允,皇贵妃缓慢起身,不自在地抚了抚鬓边的一枝镂空杜鹃小簪,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叶妃是在前几日才知道香琬晋封的消息,此时按着位分坐在香琬的下首,十分不自在,话也比前几天少了许多,只一味绞着手中的帕子。 她的动作落在娴妃的眼里,娴妃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掩了帕子轻笑道:“叶妃妹妹这是怎么了?本宫记得你前几日可是高兴得很,昨日皇上可是亲自册封你为妃了,怎么这一大早的,倒显得蔫蔫的?” 娴妃和叶妃一同入宫,叶妃总觉得她比娴妃聪明活泼些,不想娴妃的位分一直在她之上,等好不容易都成了妃位,太后却又亲命娴妃为三妃之首。 她再骄纵,也知道宫里向来等级森严,高一点就是高,她不能僭越,因而明知娴妃话里带着讽刺,但也不敢表现出不满来,乖顺地低了头,“许是昨天晋封大典上太累的缘故,早上起来感觉乏乏的,让娴妃娘娘见笑了。” 香琬坐直了身子,不屑地瞥她一眼,不欲与她多加计较。 坐在对面的怡妃接了娴妃的话,“我冷眼瞧着,叶妃前段时间是这宫进,那宫出的,左右逢源得很哪,我觉着啊,叶妃现在坐在嘉贵妃娘娘下首,也该去景仁宫向嘉贵妃娘娘请安,这样也显得你会做人才是。” 一说到去景仁宫,叶妃立马就想到初初得到自己晋封的消息,就耀武扬威地去了景仁宫一遭,不禁想到那一日自己太过猖狂,很多话都惹人发笑,一张白净的脸瞬时涨得紫红。 “本宫听说叶妃曾跑到皇上面前说本宫不守规矩,没有将宁贵妃放在眼里,就可知叶妃是守礼之人,既然如此,那待会儿本宫回宫后备好了香茶,等你来请安就是。” 宁贵妃罚香琬跪在御花园,自然不会傻到跑去养心殿告诉皇上,倒是这做事不经大脑的叶妃为了逞能,巴巴跑去养心殿禀告了一通。 不想那时皇上正在养心殿里考察玄烨的功课,听叶妃绘声绘色地说完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就打发叶妃退下了。 陪着玄烨的润芝将这件事看在眼里,回来后一五一十告诉了香琬。 本来以为上次那件事放她一马之后,叶妃会有所收敛,不想还是这样挑拨生事,凑巧今日看到她面上带了畏惧之色,娴妃和香琬免不得要弹压她一番。 更何况,香琬无畏地看宁贵妃一眼,她们两人现在同位列贵妃之位,又都有协理六宫大权,早就平起平坐。 香琬也不必再像从前那样对她毕恭毕敬。 第206章 宁贵妃娘娘是在赌 在晋封后的头一个早上,香琬就一改之前对宁贵妃的恭敬,而是毫不客气地直呼其位分,正与皇贵妃低声交谈的宁贵妃听到她的声音,明显怔了一下,愣了半天,才掩饰性地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小口香茶。 坐在上首的皇后自然最清楚叶妃的为人,知道这是香琬在刻意为难她,但也没有说什么话来阻止,只是轻笑一声,完全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如此,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叶妃的身上,香琬再不受宠,好歹是皇上亲自册封的嘉贵妃,位分在她之上,她不得不敬重着。 叶妃涨红了脸,再看一眼香琬悠然自在地抠着新做的护甲,自有一种不怒自威。 不得已,只得站起身,行至香琬的跟前,毕恭毕敬地屈膝问安:“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瞥一眼屈膝行礼的人,大抵心里还是畏惧香琬的,攥着帕子的手不住微微颤抖,原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草包。 不禁心底发出一声冷笑,脸上却面不改色,直等她行了许久的礼,才叫红罗走上前虚扶了她一把,“叶妃平身,所谓祸从口出,本宫劝叶妃以后还是言语谨慎才好。” “贵妃娘娘说的,臣妾记住了。”叶妃不敢再梗直了脖子,只得低下头答道。 见香琬并未继续追究她之前的失礼,叶妃暗暗舒了一口气,擦擦冷汗,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眼看着天气马上又暖了起来,皇后便与香琬、宁贵妃商量了一番为各宫裁制春衣的事情,除此之外,宫中近来也没什么大事,因而只小坐了一会儿,就吩咐众妃散了。 香琬与怡妃率先出了坤宁宫,却见云珠带了二阿哥站在宫门口。 “嘉娘娘好!”二阿哥一看到香琬迎面走来,极为兴奋,走上前向香琬请了安。 抚了抚他的头,香琬笑吟吟地说道:“福全好。” 香琬嘴上与他说着话,心里却十分纳闷,平日里二阿哥并不常来坤宁宫,怎么今日这么早就站在这里? 陪他站的是正是以前跟在香琬身边伺候的云珠,从前香琬与宁贵妃交好的时候,与云珠说上一两句话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眼下谁都知道景仁宫和钟粹宫的互动越来越少,香琬若此时直接问她原因,只怕会让她在宁贵妃身边难做人。 更何况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那是宁贵妃陪着皇贵妃走了过来,情急之下,香琬朝着红罗使了一个眼色,红罗会意,有意放慢步子,渐渐落在了她们的后面。 香琬则与怡妃加快步子向前走去,不欲与宁贵妃正面碰上。 说实话,她现在有些不敢面对生分了的宁贵妃,每每遇到这种情景,香琬都会快步走开。 回了景仁宫,润芝服侍着吃了午膳,香琬拖着最近总是感觉乏乏的身子陪玄烨习字。 红罗从外头快步走进来,香琬扶着腰坐到桌旁,慵懒地问道:“打听清楚了吗?宁贵妃向来与皇后娘娘来往不是十分密切,怎么会叫云珠带了二阿哥站在坤宁宫门口?” 走上前替香琬捶着肩头,“都打听清楚了,二阿哥不是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是皇贵妃娘娘要带二阿哥回宫去,所以就叫云珠带了二阿哥在门外等待。” “咦,宁贵妃那么疼爱二阿哥,好端端地将二阿哥送到皇贵妃宫里去干什么?”香琬不解地问道。 “娘娘有所不知,皇贵妃娘娘与宁贵妃联手之后,皇贵妃娘娘忌讳自己身子娇弱,夜夜担心肚子里的胎儿不能平安降生,这才叫二阿哥去承乾宫陪着她,也好让她沾点福气,保佑她肚子里的孩子。” “真是荒谬!这岂不是让二阿哥去做她孩子的引子?宁贵妃怎么肯?” 悠悠地叹息一声,红罗继续解释道:“宁贵妃娘娘心里是不愿意,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皇上去钟粹宫的次数越来越少,陪二阿哥的时间也随之减少,皇贵妃娘娘提出这个要求来,她想着二阿哥去了承乾宫,总还能见到皇上,哪里还顾得上引子不引子的呢?您也是知道的,宁贵妃娘娘最害怕皇上不待见二阿哥。” 无奈地摇摇头,“宁贵妃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实在让本宫不解,那皇贵妃现下虽有了胎儿,可承乾宫里处处是病气,她将二阿哥送了去,也不怕给二阿哥沾染一身病气。”香琬说着,语气里带了连自己也不曾觉察的关切。 自然了解她的软心肠,红罗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云珠告诉奴婢,宁贵妃娘娘是在赌,赌皇贵妃娘娘身子孱弱,不一定能平安产子,就算生下了孩儿,也不一定是皇子,宁贵妃娘娘说看皇贵妃娘娘肚子圆圆的,保不准是个格格呢!” 所以她为了讨好皇贵妃,不惜将二阿哥送到皇贵妃身边去,就是算定了皇贵妃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有那份天大的福气。 可是二阿哥不一样,他的母妃是宁贵妃,在这宫中没有明显的过错,且地位稳固,不像香琬遭到了皇上的厌弃,只要皇上能时时记起他,疼爱他就是好事。 由此可见,宁贵妃是在下一盘大棋,她对二阿哥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如此重视,绝不仅仅是希望二阿哥以后成为亲王,在她的心目中,有一个更高远的目标。 为了她的儿子,她放弃了与香琬多年的姐妹情谊,现在又步步为营,铤而走险。 可见,贪欲真的会让一个人忘乎所以。 红罗的声音将香琬从思绪里拉回到现实之中,“云珠说那芬儿是宁贵妃娘娘的一个远方亲戚,帮宁贵妃娘娘办完事之后,已被送回了科尔沁,倒是云珠,因着从前在咱们景仁宫待过,宁贵妃娘娘现在很防备着她,有些事,她也不是很清楚。” 说起芬儿来,倒让香琬想起,宁贵妃的这份心思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存在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直到从将芬儿送到她身边开始,才开始慢慢实施她的计划。 只是她与皇贵妃联手制衡香琬,岂不知是她在利用皇贵妃还是皇贵妃在利用她。 倒难为了云珠,夹在新主和旧主之间,难以做人。 “那是自然,云珠和绣珠最要好,虽说是钟粹宫的人,但好歹算是从咱们景仁宫出去的人,今日她能跟你说这么多,已是尽力了,从今往后,不要再去找她了,免得招来宁贵妃对她的不满。” “是,娘娘。”红罗认同地应了一声。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间,玄烨拿了写好的字来请香琬过目,心事重重地问道:“额娘,为什么最近皇阿玛都不来陪儿臣玩耍了呢?儿臣写了好多字想请皇阿玛帮儿臣看看呐!” 孩子总是不谙世事的,他可能还不知道,皇上再也不会再来景仁宫,他的皇阿玛此时忙着照顾皇贵妃,又怎么会来陪他玩? 压住奔涌上来的心酸,香琬将他搂入怀里,“你皇阿玛最近政务繁忙,所以没时间来看你,如果你想念皇阿玛,可以拿了你写好的字去养心殿找你皇阿玛,额娘叫润芝姑姑陪着你去养心殿好不好?” 玄烨抬起头,不解地问道:“那额娘为什么不陪儿臣去养心殿呢?” “额娘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有空了就陪你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与皇上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只能嘴上敷衍着,又抚着玄烨的额头语重心长地教导道:“玄烨,答应额娘一件事,在你皇阿玛来看你之前,你要勤奋练字,努力读书,那样你皇阿玛会很高兴的,记住了吗?” 似乎读懂了她眼里的那抹悲伤,玄烨懂事地点点头,“嗯,额娘说的,儿臣都记住了。” 揽着玄烨,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疼惜的吻,继而倔强地抬起头来,眼泪却还是止不住落了下来。 红罗见状,心里一酸,不忍再看下去,转身躲了出去。 这一日,香琬与红罗捧了衣料单子前往坤宁宫找皇后商议事情,恰巧皇后吩咐小厨房给旻玉做了油炸肉丸,香琬走进大殿的时候,皇后正捧了瓷碗,喂旻玉吃着肉丸。 那肉丸是取猪身上最鲜嫩的里脊肉加了新鲜大葱炸制而成的,香琬刚一坐下,因为距离过近,一股油腻腻的肉味就扑面而来。 原本鲜美的肉味钻到她鼻子里,却引来香琬一阵恶心干呕。 皇后看她这样,皱了眉,将碗筷交给一边的乳娘,嘱咐她将旻玉带下去。 干呕了好一会,香琬颤巍巍地接过红罗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勉强坐直了身子,觉察到皇后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香琬红了脸,忙站起身请罪:“臣妾失仪,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嘉贵妃请起,本宫瞧着你很不舒服,倒好像是害喜的样子,请太医看过了吗?”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已经让霍永庆把过脉了,确实如皇后娘娘所说,臣妾又怀了身孕。”香琬淡淡地说着,脸上的神情不仅没有惊喜反而有一种忧伤在里头。 前几日感觉身子实在不适,便宣了霍永庆来把脉,霍永庆说她已有一个多月的喜脉,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一个月前在养心殿侍寝那次怀上的,这个孩子来得意外,也来得十分尴尬。 景仁宫已然没有了往昔的皇恩,香琬不敢相信承乾宫里的皇上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作何反应,其他妃嫔又会怎么看待她此时有喜,只能嘱咐红罗与润芝将此事按压了下来。 “怀了身孕是好事,这事禀告过皇上了吗?”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皇后脸上浮着的真切关怀,让香琬心里略微欣慰了一些。 轻轻摇了摇头,“还没有,皇上这几日正为皇贵妃娘娘安胎的事情忙碌,听闻皇贵妃娘娘最近身上不舒服,臣妾不忍前去打扰他们,再说现在还是头三个月,胎儿还不稳定,等过了这段时间再告诉皇上吧。” “这怎么行?怀有皇嗣是大事,皇贵妃需要皇上的关怀,嘉贵妃也是一样的,你若不好意思说也罢,本宫替你走一趟。” “皇后娘娘,不必了,臣妾的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皇上已然不喜臣妾,就算告诉了他,皇上也会漠然视之,臣妾不愿自讨无趣,更不愿惹皇上烦心。”香琬柔声说着,竭力按压着那股不断涌起的不适。 一脸惋惜地看向香琬,“自本宫入主中宫以来,也只有嘉贵妃你与皇上情深义重,这么多年了,从未改变过,不想有朝一日,竟也与皇上生分了起来,本宫从前不喜你独占恩宠,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本宫心里又为你慨叹,就连有了孩子这事,也不敢告诉皇上。” 难受地将头扭向一边,香琬将皇上厌弃她的原因坦诚地告诉了皇后。 “臣妾从前受太后娘娘之命伺候过静妃娘娘,后来又奉太后娘娘之命做了一些事,因此触怒了皇上,皇上爱重皇贵妃娘娘,臣妾不愿横插一脚,这个孩子,臣妾自己好生爱惜着就是了。” 乍然听香琬说起静妃,皇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她迟疑着问出口:“姑姑,本宫的姑姑,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会被那样送回科尔沁?” 大火中香琬昏迷着被救了出去,在慈宁宫里,她一连昏迷了好几天,等她再度醒来,静妃的尸身已被连夜送回了科尔沁。 静妃是被活活烧死的,可想而知她最后的模样是多么可怖。 那是多远以前的事情,香琬只知道现今皇后是静妃的亲侄女,却不想她进宫这么久,还一直在探究在静妃以前的事情。 或许,每每想起惨死的静妃,皇后都会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甚至害怕以后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 所以她才会在皇上冷落了她之后,收起了所有的锋芒,甘于静静地待在这坤宁宫抚养着旻玉吧。 第207章 保不住肚中的胎儿 思绪被拉回到悠远的从前,也是在这富丽堂皇的坤宁宫里,那时候香琬还不是现在的嘉贵妃,只是一介小小的宫女,整日在静妃身边尽心伺候着。 眼眶微微湿润起来,香琬轻启朱唇,“静妃娘娘,她是一个爱得很真很纯很执着的女子,对皇上有着炙热的感情,只可惜她的感情不被皇上看重,甚至是被忽略,最后她的炙热演变成那场大火,生生卷去了她年轻的生命。” “本宫小的时候见过姑姑,她是那样明丽貌美的女子,是那种让科尔沁的男子一见倾心的美,皇上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本宫自认为比不上姑姑的容颜,可是皇上也并没有因此而冷落本宫。”皇后疑惑地追问道。 “静妃娘娘是烈性之人,正如太后娘娘所说,是科尔沁草原上性子最野的小马驹,很不幸,皇上也是,帝后水火不容,才会导致后来那场悲剧的发生。” 听香琬波澜不惊地说着,似乎很轻易就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的一副惨象。 皇后保养得宜的白净手指不安地抓紧了椅子扶手,“那本宫,会变成姑姑那样吗?” 努力抬起头,看一眼端端正正坐在凤座之上的皇后。 这一刻,香琬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皇后蕙心兰质,她早就意识到,太后虽可以一手将她扶上皇后宝座,却不能帮她坐稳这个岌岌可危的高座。 只因决定这一切的全是太后那个率性而为的儿子——皇上。 站起身,恭谨地行礼,香琬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掷地有声,“皇后娘娘进退得宜,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中宫风范,必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静妃娘娘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皇后娘娘现下亲自抚养着旻玉格格,还有玄烨,时常嚷着要来给您请安,所以静妃娘娘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您的身上。” 皇后的面上显出羞愧之色来,“本宫那时候接了玄烨来坤宁宫来,目的本就不善,不想玄烨那孩子倒一直记得这份恩情,也算是本宫与他有缘。” 过去的事情,香琬不想过多地去追究,更何况她现在所面对的已不是当初那个对她有偏见的皇后,如今两人坐在一处,因为太后,因为静妃,因为玄烨,因为相似的处境,她们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臣妾只知在臣妾落难之时,皇后娘娘悉心照顾生病的玄烨,等玄烨被送回景仁宫之时,他大病得以痊愈,全都倚靠皇后娘娘一手照顾,臣妾与玄烨一直对皇后娘娘感激不尽。” “在这宫里,无非就是母凭子贵,或者是子凭母贵,有了孩子,纵然失了皇上的那一份恩宠,至少能安稳地度过后半生,这宫里没孩子的女人太多,本宫与你,都是三生有幸。”说起孩子来,皇后躁动的心安定下来,面上勉强露出微笑来。 抚了抚胸口,按压住那股腻腻的恶心感,心底的那个想法愈加坚定。 香琬唇边浮起一抹苦笑,“今日来坤宁宫,除了拿这份衣料单子给皇后娘娘过目以外,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还请皇后娘娘应允。” “嘉贵妃但说无妨。” “许是前段时间太过费神费力的缘故,臣妾的这一胎很不安稳,身上时时感觉嗜睡、干呕、头晕得厉害,玄烨在一天天长大,功课一天也不能落下,依照臣妾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根本无暇亲自陪着他学习,玄烨那孩子一向喜欢皇后娘娘,娘娘若是不嫌麻烦的话,可否将他接到您身边,亲自抚养一段时间?” 诧异地瞪大双眼看着下首坐着的面目苍白的香琬,皇后似是不敢相信,“玄烨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当真愿意与本宫一起抚养他?” “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是天下之母,玄烨见了您也要毕恭毕敬地喊一声‘皇额娘’,您是主母,玄烨自然也是您的孩子,臣妾现下自顾不暇,只能冒昧来请求皇后娘娘帮扶臣妾一把。” “玄烨那孩子天性聪颖,如若你愿意,本宫自当会尽心尽力培育他长大成人,两宫联合,玄烨一定会更加优秀。” 听皇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一颗坠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香琬欣喜地冲皇后一笑。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怜惜玄烨,多谢皇后娘娘怜惜臣妾。” 示意青蕊走上前扶起香琬,皇后宽和地说道:“嘉贵妃言重了,本宫很喜欢玄烨,乐意时常看到他。” “若有来日,玄烨也一定会报答皇后娘娘您的养育之恩。” 行礼退出坤宁宫,润芝扶着香琬往景仁宫走去。 “虽说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可皇上也并不常去坤宁宫,说起来,皇后娘娘的恩宠大不如从前了,娘娘何必大费周章托了皇后娘娘帮着咱们抚养三阿哥?”润芝不解地问道。 出了压抑的坤宁宫,外面的空气无比清新,香琬贪婪地呼吸几下,才觉得身上舒服多了。 语调里不自觉带了轻松之意,“你只看到皇后娘娘不受宠,你想过没有,皇后娘娘身后站着的人是太后娘娘,她们同出自博尔济吉特氏母家,只要太后娘娘在,谁也动不了皇后娘娘,所幸皇后娘娘喜欢玄烨,玄烨时常来往于坤宁宫之中,一来对他的成长有利,再者那些对他有心思的人看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宁贵妃将二阿哥送去了皇贵妃那里,就可知她最忌讳的人是玄烨,按照目前的发展势头来说,玄烨只会越来越出彩,到时候保不准皇贵妃和宁贵妃会做出什么事来,香琬不能不防。 “那咱们三阿哥岂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养子了?” “是养子又如何?皇上本就不是因为喜欢皇后娘娘才纳她为后的,现下宫里又有了皇贵妃,有了怡妃,在皇后娘娘产下旻玉格格之后,皇上早早就冷落了她,每月十五去坤宁宫里也只是象征性地坐一坐而已,由此可知中宫很难会再有所出,皇后娘娘需要玄烨这样的养子,玄烨也需要仰仗她平安长大,可见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娘娘圣明。” 听得润芝称赞一声,香琬面上轻轻一笑。 其实,她和皇后的关系能够得以缓和,甚至愿意为了玄烨握手言和,走得更亲和些,追根到底,无非是因为她和皇后,都是这宫中失意之人罢了。 说是为了玄烨也好,顾念从前的静妃也好,都是相互慰藉。 “霍永庆近来出入景仁宫的次数比以往要频繁得多,他不说,本宫也知道,本宫的胎像不好,本宫真的害怕,若是再为玄烨的事情分心,会保不住肚中的胎儿。”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有老天保佑,怎么会保不住皇子呢?” “能再度怀上孩子,本宫很是欣喜,只是世事无常,况且本宫怀这一胎实在辛苦,这几日都没能亲自看着玄烨读书,头晕乎乎的,总也睡不醒,待会儿回了宫,你就将玄烨送去坤宁宫皇后娘娘那里,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就在那陪着玄烨,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奴婢谨遵娘娘旨意,娘娘就是太累了,这段时间您进食也不香,好歹为了肚子中的皇嗣,你也挣扎着多吃一些啊。”润芝苦口婆心地劝道。 抚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本宫知道,今日能得到皇后娘娘的亲口应允,本宫这心里好受多了,会好生养胎的,咱们回去吧。” 润芝转头,看到香琬苍白着一张脸,整个人如纸片般摇摇欲坠,不敢再怠慢,稳稳扶着她,快步往回走。 如此一来,玄烨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待在皇后的坤宁宫,皇后培育玄烨也很用心,不仅单独给他请了师傅,还亲自陪着他前往养心殿面见皇上。 景仁宫里的香琬也便索性闭门谢客,安心地喝药养胎。 因着她孕吐不断,整夜整夜地休息不好,霍永庆便给她开了安神静气的药房,用过午膳之后,喝了霍永庆开的药,香琬总算可以沉沉地睡一个安稳的午觉。 朦胧中,红罗轻手轻脚挽起帷帐,窗外的阳光顺着缝隙折射到香琬的脸上。 看她慢慢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红罗殷勤地将甜汤递到她的手里,“娘娘还没睡够吧?喝点银耳汤醒一醒,方才皇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来请,说是御花园的迎春花已经全数盛开,皇上要带众妃前去赏花,要您也前往陪同,这会儿咱们差不多该过去了,奴婢不敢隐瞒,这才进来给您通报一声。” 费力地坐起来,喝了一小口甜汤,“她要去赏花便去罢,何苦以皇上之名叫上众人,这一觉睡得安稳,但本宫还是感觉晕乎乎的。” 见她似乎不是特别想去,红罗显得很是难为情,“话虽如此,可是方才皇贵妃娘娘那边的人说是皇上亲自要您随同的,奴婢觉着,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您不去是不是说不过去?” 下了地,抬手示意她从屏风上扯过一件竹青色云雁细锦裙换上,“你说的本宫都知道,自然不可能不去,只是不喜皇贵妃的做事风格。” 明明知道皇上心里已经对香琬有了隔阂,还非要拽了香琬前去,眼睁睁地看着她与皇上卿卿我我,生怕众人不知道眼下皇上独宠她似的。 走出庭院,外面已是春光明媚,全然没有了冬天的那股萧瑟冷气。 不自觉地用手护了小腹,放慢脚步,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想当年,她初初丧夫,进宫来见太后娘娘,娘娘怜悯她人生不如意,还特意对她多加照拂,不想她日后进了宫,竟是这般得意忘形的模样,白白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好心。” “罢了,她既不是那内心温润之人,还提本宫当年做的傻事做什么,无非就是多一个笑柄罢了,她既然要本宫去做陪衬,本宫如她愿就是了。” “娘娘已经步步后退,现下每天安心待在景仁宫里养胎,她和宁贵妃娘娘本该是眼不见心不烦,不想还找上门了,奴婢真是不解。” 款款步上御花园的石径小道,香琬略显苍白的脸上滑过一丝嘲讽,“她初入宫担心位置不稳,现在联合宁贵妃斗倒了本宫,宫中也就她一人独得恩宠,又怀着孩子,自然要显摆炫耀一番的。” “娘娘犯不着与那样的人计较,咱们宫里有三阿哥,有柔仪公主,等娘娘来日生下小格格,娘娘可就是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了。”红罗紧随其后,生怕会照顾不周。 “这孩子在本宫肚里这么闹腾,是男是女还不一定,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香琬含笑说着,已远远看到前面绰约的人影,便止住了这个话头,只是努力挺直了脊背向前走去。 人群的最前面,是皇上揽了皇贵妃走在花丛中,皇贵妃肚中孩子月份越来越大,肚子显得沉甸甸的,因而穿了一件烟霞色撒花宽松百褶裙,白净的耳垂上坠了一对硕大圆润的东珠耳环,小鸟依人般倚在皇上的肩头,正兴冲冲地指了不远处开得最艳的迎春花给皇上看。 看到此等景象,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香琬只作不见,面上撑起得体的笑容,走到他们两人面前,盈盈下拜,“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贵妃娘娘。” 皇上听到她强作欢快的声音,目光在她气色不太好的脸上逡巡了一圈,便将头扭向了别处。 倒是皇贵妃一看她来了,十分高兴,亲自扶了她起来,“嘉贵妃来了,本宫听闻这御花园的花儿全开了,便想着叫上众位姐妹来园子里散散心,派去的人说你正在午睡,没打扰你休息吧?” 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她滑腻腻的手,“皇贵妃娘娘言重了,皇贵妃一片美意,臣妾不敢不领,况且那会臣妾也该起来了,多谢皇贵妃娘娘关怀。” “本宫记得那年入宫,还是你带本宫来御花园赏花,又对本宫多加照拂,你待本宫的好,本宫没齿难忘,因而今日才想着与你携手赏花。” 第208章 好一出连环阴谋! 皇贵妃柔声细语,说得一脸真诚,可落在香琬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欠了欠身子,“皇贵妃娘娘言重了,当年之事,只是臣妾的举手之劳,无需娘娘挂怀。” 似乎并未看出她的敬而远之,皇贵妃挺着大肚子又向她靠近了一步,再次亲热地挽住她,“早就听闻嘉贵妃一向是菩萨心肠,很是乐意帮扶她人一把,那次进宫,你对本宫的照顾,对本宫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你瞧这迎春花开得多好,你陪本宫走走吧。” 不经意一瞥,皇上听到她们两人有话要说,有意落了她们三四步,此时恰好与怡妃走到了一处,紧随他们后面的是叶妃,一看到怡妃笑吟吟地挽了皇上,早气得脸色铁青。 怡妃年轻貌美,性子不像叶妃那样莽撞,任何时候说起话来都是柔柔的,皇上自然喜欢她多一点。 对于后面的情景只作不见,心里深知皇贵妃的为人绝不像她那和煦的笑容一样向善,只是在这宫中行走多年,为了生存,无论是谁,都得在人前戴一副虚假的面具,以免撕破了脸,留不得后路。 “皇贵妃娘娘盛情邀请,臣妾恭敬不如从命。”尽管身子还是感觉乏乏的,但香琬一时半刻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勉强带了笑,陪着她走这一段繁花似锦的小路。 于是在后面跟着的人看来,皇贵妃与嘉贵妃携手出游,此情此景十分和谐温馨。 “自本宫入宫以来,嘉贵妃似乎很少来承乾宫走动,如若不是本宫今日亲自邀请,恐怕你也不会前来,本宫与你都是汉人妃嫔,以后要多多来往才是。” “多谢娘娘美意,臣妾协理六宫,整日事务缠身,又有玄烨、柔仪要照顾,难免分不出心来走门串户,等得空了,臣妾会去娘娘的承乾宫坐坐。” 抬手抚了抚耳朵上的璀璨耳坠,皇贵妃的目光在香琬的脸上打了一个弯,许久才慢慢收回来,“本宫知道,在本宫进宫之前,你是这宫里最受宠的妃子,且盛宠不衰,本宫来到皇上身边,皇上顾念本宫身子孱弱,去本宫那里多了些,嘉贵妃不会为此吃心而和本宫疏远了吧?” 这话语气虽然绵软,却明显带了挑衅的意味在里面,想想皇上就在她们后面,她这时候聊这种话题有何用意,脑子里迅速地思索着,嘴上不敢怠慢了半分,“皇贵妃娘娘身份尊贵,是咱们大清朝第一位皇贵妃,臣妾怎么敢与您争风吃醋?无非是景仁宫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绑缚住了臣妾。” 春季时节,御花园里率先盛开的是成片成片的迎春花,金灿灿的一大片,远远望去,十分壮观。 一行人兴致勃勃地往前走,正巧不远处有小宫女在放五彩缤纷的风筝,想要赶过去看看,皇贵妃脚下的步子急了些,拽着香琬快步行走。 “说到底,嘉贵妃在后宫浸润多年,本宫位分再高,也是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处理得不妥当,还请嘉贵妃多多包涵。”她的多多包涵四个字说得尤其响亮,惊得香琬满脸肃穆,抬起眸子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何要在这种时候说起这些话来。 心里再纳闷,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皇贵妃娘娘无需跟臣妾这样客气,臣妾……”她的话还未说完,不知为何,她手里扶着的皇贵妃身子已经重重向前倾倒下去。 她们脚下走着的是一处台阶,皇贵妃又走得急,这样骤然跌倒,等摔落在地,肚子里的孩子必然保不住。 更有甚者,香琬一直与她牵手前行,皇贵妃突然自己跌倒,连带着香琬也向前倒去,从背后看起来,就像是香琬在推她! 怪不得她今日执意要喊了香琬来看花,原来是为了这一遭! 眼看着皇贵妃马上摔落在地,皇上和宁贵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如若等她落了地,那香琬可就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 来不及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脑海中横冲出来,香琬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护了小腹,另一只手使劲拽住皇贵妃,不让她掉下去,皇上一个箭步冲上来,拦腰抱住皇贵妃,看她稳稳地跌进了皇上的怀里,香琬才放了心。 她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摔在了地上,小路上旁逸斜出的枝桠狠厉从她胳臂上滑过,留下一道鲜血淋漓的印子。 “娘娘,娘娘!”红罗惊呼着从人群中跑出来,跪在她的旁边扶起嘴唇毫无血色的香琬,一看到她的右手死命地护着小腹,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娘娘,您怎么样?您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就摔倒了呢?” 娴妃也跟着从后面走到香琬跟前,掏出帕子帮香琬裹了伤口,只见她面色苍白,关切地问道:“贵妃娘娘,您感觉怎么样?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来,有没有伤到哪里?” 这乌泱泱的一堆人,自皇上接连宠幸皇贵妃之后,早就不自觉地依附了皇贵妃,也就只有娴妃和怡妃能够这样明目张胆地关心着香琬。 欣慰地冲她一笑,香琬勉力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而倒在皇上怀里的皇贵妃如惊弓之鸟,紧紧地抱着皇上,皇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芙儿,没事吧?这台阶本就高,朕看你赏花的兴致很高,后来又走得急了些,也就没阻拦你,不想竟让你遭受这样大的冲击,都怪朕大意了。” 眼眸里半含了泪水,“多谢皇上相救,臣妾没事,只是方才嘉贵妃说起想要去看那小宫女放风筝,臣妾就陪她走得急了些。” “嘉贵妃要去看便叫她去看罢,你是有身子的人,怎的也这样不顾及自己?”皇上语气里尽是关怀,还不忘责备地瞪香琬一眼。 “皇贵妃娘娘真是宽待宫中众位姐妹,臣妾方才还在后头听到皇贵妃娘娘对嘉贵妃娘娘说什么多多包涵的话呢,没想到为了满足嘉贵妃的心愿,连自己的身子都顾不上了,真是叫臣妾感动呢!”叶妃站出来,不无感慨地说道,那声音尖尖的,一下又一下,刺着香琬的心。 好一出连环阴谋! 从一开始请她来赏花就料定了她会来,再加上刚才的一连串对话,她皇贵妃在皇上面前是何等的温柔贤惠,而香琬则是丝毫不顾及皇贵妃的胎儿,只顾着自己玩乐,差点酿成了悲惨的意外。 果然,宁贵妃牵了二阿哥,轻悠悠说了一句:“皇贵妃娘娘对谁都这样慈悲心肠的。” 恬嫔跟着帮腔,“皇上,臣妾虽站得远了些,没有听到皇贵妃娘娘与嘉贵妃娘娘说了些什么,不过臣妾却很纳闷,自嘉贵妃娘娘来到御花园之后,皇贵妃娘娘笑容满面,有如春风,嘉贵妃娘娘却一直板着脸,不知是不是对皇贵妃娘娘心有不满呢?” “嘉贵妃,你好大的胆子,你再对芙儿不满,也该顾念着她肚中的皇嗣,你一身轻松,怎可走得那样快?当真是朕以前把你惯坏了!” 自然而然,皇上也跟着怪罪起她来。 “皇上,嘉贵妃她……”皇贵妃剧烈地咳嗽起来,面上现出一副委屈来。 越是柔软性子的人,越有如那吐着蛇信子的毒蛇,软软地逶迤在地面之上,等下一秒,它跃起之时,也就是猎物身亡之时。 香琬心知不妙,如若皇贵妃这时候说是香琬推了她,香琬根本无可辩驳。 慌乱地想着应对的法子,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淌出血水来,因为焦虑,香琬的面色更是苍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双温暖的手搭上香琬的肩膀,诧异地回头,却见苏嬷嬷满面慈和地望向她,苏嬷嬷的背后,并肩站着太后和皇后。 不知她们是什么时候赶到的,却也应该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面若冰霜地看一眼窝在皇上怀里的皇贵妃,太后冷然出声:“皇贵妃到底想说什么?啊?嘉贵妃也才有孕在身,她为了自己肚里的胎儿,也不至于傻到走那么快,最后跌倒在你的脚下!哀家看你就如那幺蛾子,不知要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太后平日里为人本就严肃,此时呵斥的声音里更是带了十足的愤怒,让人不寒而栗,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皆是大惊。 “太后娘娘恕罪,臣妾方才本想说嘉贵妃也是无心的,臣妾并不知嘉贵妃有孕在身,否则不会贸然请她来陪臣妾赏花。”皇贵妃惊恐,忙挣脱了皇上的怀抱,急着向太后赔罪,可说出来的话明显已是话锋一转,将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乜斜一眼屈膝行礼的人,太后并没有叫人将她扶起来,“哀家知道你嫁人许久,好不容易怀上了头一胎,你自然当宝贝似的,只是你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儿,嘉贵妃肚里怀着的也是皇儿,怎么你好大的架子,要她陪着你来逛园子?你可别忘了,她是玄烨、柔仪的额娘,又是肚子里这孩子的额娘,出了事,你能担待得起吗?” 皇上最不喜别人屡次提起皇贵妃再嫁之事,可以说,太后的话不仅是责备,更是讽刺,落入皇贵妃的耳朵里之后,她的两颊迅速红了一大片。 “皇额娘,芙儿事先并不知道嘉贵妃怀孕之事,不知者不罪,还请皇额娘不要怪罪芙儿了。” “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了,太后娘娘息怒!”皇贵妃苦苦哀求着。 “皇帝,你宠爱妃子,哀家无可厚非,只是嘉贵妃肚子里怀着的是哀家的孙儿,哀家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她人残害,今日若不是哀家及时赶到,嘉贵妃又不敢道出实情,你告诉哀家,你们预备将嘉贵妃怎么样?” 太后话里话外步步紧逼,将皇上想要说的话死死堵住,“哀家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的身边,多了这么些个长嘴长舌之人?苏茉,给哀家好好教训她们!” 还不待皇上发话,苏嬷嬷一个眼神,太后身边的两个精壮嬷嬷就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对着叶妃和恬嫔就是几个巴掌,吓得宁贵妃忙向后退了几步,生怕会惹火上身。 “将她们送回各自的宫里去,面壁思过半个月,没有哀家的吩咐,不得外出一步!” 不想太后竟会当着皇上的面命令下人教训她们,而皇上只是木木地站着,丝毫没有袒护她们的意思,叶妃和恬嫔吓坏了,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不敢吱声,灰溜溜地回了宫。 “皇额娘呵斥过了,也教训过了,还请您消消气。”皇上赔着笑,继而小步踱到香琬的面前,似笑非笑地居高临下看着她,“什么时候的事情?朕是说有孩子的事情。”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正视过自己了?香琬抬起头,看向年轻皇帝的眸子,妄图寻找到那熟悉的依恋的温暖。 可惜她目光所触及到的,是一片冰冷,再不是自己的投影。 心底一冷,香琬轻声说道:“回皇上的话,应该是上次您召臣妾前往养心殿侍寝那次,目前胎儿还不稳定,臣妾就没来向您禀告。” 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淡漠得似乎两人从来没有相爱过。 皇上怔住了,他面前的香琬宛若受伤的刺猬,半躺在红罗的怀里,脸色煞白,却不再娇声娇气地向他祈求拥抱。 那惊讶也只是转瞬即逝的,皇上随即倔强地站起身,不再看她一眼。 “皇贵妃,往后御花园的花再好看,你一人欣赏即可,犯不着拉上这么多人陪着你。”皇后冷冷地说道,走上前想要扶起地上的香琬。 皇上这样,让她心如死灰。 不愿让他们再看自己的笑话,香琬尝试着站起身来,却痛得咧开嘴,丝丝喘着冷气。 “娘娘,您的腿怎么了?娘娘,您说话啊!”红罗哭喊着,想要使劲架起她,却无济于事。 帮不上什么忙,娴妃只能站在一旁,无声地用帕子按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 第209章 喊哀家为皇额娘 费力尝试了很多次,只感觉自己犹如一只被茧缚住的蚕儿,怎么也站不起来。 挣扎得太久,浑身像是散了架般,终于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缓缓伸到了她的面前,那是皇上的手。 他还是不忍看下去了吗? 这是要施舍了吗? 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凝望着那张自己曾经很是熟悉,如今近距离地看着却镀了一层陌生感的英俊面庞,香琬听到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 “嘉贵妃身子不便,朕送你回去。” 倔强地摇摇头,“不必了,皇贵妃娘娘方才也受到了惊吓,皇上陪她回去,臣妾可以自己走回去。” 太后递了一个眼神给苏嬷嬷,苏嬷嬷迅速走上前,帮着红罗将香琬从地上扶起来。 深深地回望皇上一眼,再决然地转身,香琬在她们两人的搀扶之下,一瘸一拐地跟着太后回了慈宁宫。 目送着太后等人离去,皇贵妃精心安排的春日赏花登时冷了一大半。 收起方才的惊恐之情,皇贵妃抚着胸口走到皇上身边,依赖地将小手放入皇上的手心里。 “芙儿,你刚才说是嘉贵妃要急着要看小宫女放风筝,所以你陪着她走得快了一些才差点摔倒是吗?她也怀着身孕,应该也会顾忌肚中的孩子吧。” 楚楚动人的眸子里因为皇上的这句话,即刻蓄满了晶莹的泪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只是看到嘉贵妃似乎很喜欢那边的风筝,所以就想着陪她走快一点罢了,臣妾并不知她已怀有身孕,莫非皇上也要像太后娘娘那样责备臣妾吗?臣妾冤枉啊,臣妾……” 眼前的皇贵妃一副小女儿的惊慌模样,宛若她初入宫时那样忐忑不安,再看看她隆起的小腹,此时又梨花带雨地低声抽泣着,心里虽有疑惑但也不忍再追问下去,揽了她,皇上的语调缓和了许多,“没事,朕只是多问你一句而已,不知者无罪,朕也不知道她已怀了朕的孩子,等朕回了养心殿,叫人给她送一些补品过去就行了。” “多谢皇上垂怜臣妾,嘉贵妃骤然有喜是好事,臣妾自当随皇上备一份大礼给她。” “芙儿有心了。” 静静地依偎在皇上的旁边,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 可是也只有宁贵妃注意到,走在皇上身边的皇贵妃,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 慈宁宫大殿里,太后派人宣了辛太医过来,帮香琬包扎好伤口,又细细替她把了脉,确认腹中胎儿无事,太后才放下心来。 “皇帝这是鬼迷心窍了,彻彻底底被那皇贵妃迷住了,竟然连你怀了身孕也不闻不问。” 烦躁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可以看得出,太后对这个儿子也是无可奈何,她只知道是皇上因为宠爱皇贵妃才冷落了香琬,却不知这其中隐秘的原因,其实是和她有关。 只不过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所以一切的委屈,只能由香琬来扛。 “臣妾能再度怀有皇嗣,惊喜之余又万分谨慎,想着还没过头三个月,胎像还不稳定,也就没有告知众人,臣妾,左不过现在人微言轻,也不求别的,只求在宫里安心养胎就是了。” 佟府多年来对香琬精心的培养,让香琬早就练成了不喜形于色的良好涵养,可经过了方才那一遭,诸多难言之隐累积到一处,她实在是痛到极致,此时到了太后宫里,极力压抑着,还是忍不住流着眼泪回话。 站起身,走至香琬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哀家知道你委屈,这宫里委屈的女人多着呢,好歹为了肚子里的孩儿,你也要撑着些。”太后轻声劝慰着,却让香琬哭得更凶。 香琬这副样子,触动了太后的心肠,让她想起了姐姐入宫之后,她也曾是这样无助,这样痛哭流涕。 彼此的惺惺相惜让太后的心肠一软,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太后此时就好像是慈母一般,“你想哭便哭罢,哭过了心里也就好受一些了,出了这道门,还是得好好做人。” 这些日子累积起来的伤心终于在此刻爆发。 “太后娘娘……”顾不上身份的差别,香琬扑入太后的怀抱里,放声大哭起来。 心里的伤,胳膊上的心,腿上的伤,她的哭声,令闻者为之悲伤。 皇后和娴妃,苏嬷嬷和红罗,皆跟着落下泪来。 看她这样,太后也湿了眼眶,从皇后手里接过帕子替香琬擦着眼泪,“皇后,你瞧瞧,她像不像你,当时也是这样跟哀家吵啊闹啊,时间长了,也就终于沉静下来了。” “皇额娘说的是,那时都是儿臣不懂事,惹皇额娘伤心了。”皇后言语里有着前所未有的乖顺,可见她现在与太后的隔阂已没有之前那样深。 “你们啊,不仅是皇帝的妃嫔,同时也是哀家的孩子,哀家看到嘉贵妃这个样子,心里难受的很,嘉贵妃,你受委屈了。” 见此情景,娴妃于心不忍,走上前轻声劝道:“贵妃娘娘,您不要哭了,您哭得臣妾肝肠寸断,您这样哭,太后娘娘也跟着伤心,您快别哭了。” 一向不愿意将软弱示人的香琬这样放纵地发泄一回,整个人软软的,却通透了许多。 知道自己不该一味这样失态下去,哭够了,便使劲用帕子按着脸颊上的泪痕,坐直了身子,勉强露出笑容来,“多谢太后娘娘,臣妾出丑了。” “嘉贵妃无需多礼,你贤淑知礼,哀家很是喜欢,今日她皇贵妃以身份之位压你,无非是因为你位分在她之下的缘故,从今往后,你就跟着皇后一道,喊哀家为皇额娘,有哀家护着你,看谁还敢妄图伤害你?” 不想太后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香琬一时愣住了,瞪大了泪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皇后欣喜地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行礼谢恩:“嘉贵妃,这是天大的喜事,还愣着干什么?” 于是在太后期待的目光中,香琬含了热泪,亲热地喊了一句:“皇额娘!” 紧接着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 示意苏嬷嬷将她扶起来,太后也将愁容转为满面欣喜,“哀家听闻你最近无暇照顾玄烨,玄烨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皇后宫里,哀家心里纳闷,召了霍永庆来问,才知你已有两个月多的身孕,且这一胎不是很安稳,今日要不是哀家及时出现,恐怕大事不妙,既然已经知道皇贵妃对你不利,你以后更应该小心些才是。” “多谢皇额娘关心,臣妾以后尽量待在景仁宫,竭尽全力护着肚中的孩子。” “你与皇后心性纯良,皇帝却视而不见,却只一味去宠爱那蛇蝎心肠的皇贵妃,哀家不屑收拾她,只等她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来,到时候皇帝自会远离她。” “皇额娘,皇贵妃身子一直不好,今日此举,很有可能是想要嫁祸于嘉贵妃,莫非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安稳?”皇后冷静地分析道。 太后冷然一笑,“能怀上是一回事,能不能生下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人这一生,向来讲究因果报应,她心思颇多,思虑得多了,自然损伤胎气,往后你们离她远点就是,苏茉,待会儿你去送一卷佛经给皇贵妃,就说哀家罚她抄写佛经二十遍,让她自此以后平心静气,端端正正做人。” “是,太后娘娘。” 看着苏嬷嬷转身出去做事,太后又将目光折回到香琬的身上,“嘉贵妃,你要沉住气,皇帝再率性而为,你也要为了你肚子的孩子着想,万万不可伤了自己。” 面对太后的关怀,香琬倍感温暖,站起身再次行礼:“多谢皇额娘,臣妾一定会牢牢记住皇额娘的话。” 如此,太后等人好歹将伤心欲绝的香琬劝住了,吩咐娴妃带她到偏殿洗了脸,重新上妆,整理好稍显毛躁的鬓角。 几人在一处说了会话,又留她吃了晚膳,才叫苏嬷嬷好生送了她们出去。 亲自将皇后送至坤宁宫门口,香琬出声道谢:“多谢皇后娘娘出手相救,否则臣妾在她们面前真是倍加狼狈。” 真诚地将双手与她交叠在一起,皇后宽和一笑,“嘉贵妃不必多礼,你是玄烨的额娘,玄烨是咱们的孩子,本宫自然该与你携手相望。”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香琬,皇额娘,你与本宫,都不只是为自己而活,也是为了孩子们而活,皇额娘的这份苦心,本宫到今日才深切体会到。” 她说得真切,也大概只有此刻,皇后才能感受到自己与太后是同出博尔济吉特氏一脉。,毕竟血脉相连。 “皇后娘娘说的是,为了孩子们,臣妾会好好过好以后的生活。” 说这话时,心里却涌起无尽的悲伤,好好过好以后没有皇上的生活才是真。 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是,咱们都该好好活下去,更何况,你是有福之人,本宫记得,这是你与皇上的第三个孩子,好生护着他罢。” 第210章 有了太后和皇后的庇佑 皇后轻声叮嘱了一句,继而翩然转身,款款走进了坤宁宫。 “娘娘,奴婢扶您回去吧。”红罗与香琬一道,目送着皇后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大门之后,才扶了香琬往回走。“娘娘,太后娘娘突然要您喊她皇额娘,实在令人受宠若惊。” 香琬知道红罗话里的意思,从前太后对香琬独受皇上恩宠稍有不喜,又因为香琬的出身不如蒙古妃高贵,因而一直不愿扶持香琬登上贵妃之位,今日却趁势拉近了与香琬的距离,实在与她的做事风格不符。 在这后宫之中也只有皇上和皇后能够名正言顺地喊太后一声“皇额娘”,太后给了香琬这个特殊权利,就象征着香琬不仅是嘉贵妃,还带着一点太后养女的意思。 太后肯给香琬这样大的脸面,无非是因为如今的形势,早已今非昔比。 “宫中子嗣稀少,太后娘娘爱惜本宫肚子的胎儿,肯给本宫这个面子,大概是想给本宫的孩儿积攒福气了。” 红罗点点头,眼里却又浮起另一种疑惑来,“恕奴婢多嘴,奴婢总觉着,这事没有那么简单,皇后娘娘一直与太后娘娘不合,今日倒恰巧一同出现对娘娘施以援手,可见皇后娘娘已经与太后娘娘冰释前嫌,太后娘娘这时候让您……” 事关重大,红罗迟疑着,不敢继续说下去。 飞快地睃她一眼,脸上淡然一笑,“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你分析得不错,皇后娘娘已然失宠,将来能够生下皇子的几率小之又小,玄烨聪明伶俐又勤奋好学,太后娘娘这是要苦心栽培玄烨的意思,无非,无非就是以后……” 无非就是以后如若玄烨能登上皇位,太后要香琬记得今日这份恩情,等日后与皇后两宫并立太后之时,不要太得意忘形,今日的皇后,无论如何,也算是玄烨的养母。 她们两人又同时称太后一声“皇额娘”,到了跟前,依着香琬的性子,必然不会太过为难皇后。 玄烨还小,皇上又正值壮年,太后心思缜密,却不想已经考虑到了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只是,以后的事情谁又能算得准呢? 太后这样做,也是未雨绸缪罢了。 沉吟着,总觉得在这种时候说起这种话来为时过早,因而终究没有将上一句话说完,只是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从前再不懂事,也是太后娘娘母家的女儿,太后娘娘得为她打算,又得为这皇宫里的子嗣着想,真是用心良苦。” “皇上之所以冷落您,全因您与太后娘娘交往过密的缘故,方才在慈宁宫,太后娘娘又刻意亲近您了一番,娘娘要想与皇上重归于好,那岂不是难上加难?” “今日皇上瞧本宫的眼神,你不是没有看到,本宫与皇上,终究是离了心,就算本宫倚着太后娘娘,你觉着,本宫与皇上的关系还能恶化到哪种地步?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宁贵妃一心与皇贵妃联手,想着要彻底扳倒本宫,今日御花园一游,就是她们的连环计谋,有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庇佑,玄烨好歹能健康成长,不至于遭人暗害。” 认同地点点头,“娘娘说的,奴婢都明白,不过皇贵妃娘娘一向看重腹中的胎儿,怎么今日敢铤而走险,为了加深皇上与娘娘的隔阂,敢拿肚中的胎儿开玩笑?” “哼,她想着腹中胎儿已经稳固,这样摔一下没什么大碍,再说有本宫死命护着她,她也没什么大碍,要么,就是她的胎像不好,想借此嫁祸到本宫的身上,这样,你叫霍永庆私下里去太医院查下她最近的药方,就可知她的胎儿情况。,若是不好,赶紧来回了本宫。” “奴婢记住了,待会儿回家就叫永庆去办这件事。娘娘,奴婢瞧着,皇贵妃娘娘的心思不简单,咱们日后要时刻提防着她呢!” 抬手正了正头上的芙蓉珠花,挺直了腰板,香琬已不复之前的脆弱。 “无妨,太后娘娘今日当面训斥了她,又罚她抄写佛经,对她的不满早就溢于言表,现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明着袒护本宫,她和宁贵妃再狡诈,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只是,奴婢总觉得,咱们是投奔了太后娘娘,您以后更要依附着她,这心里总不是滋味。”小心觑着香琬的表情,红罗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红罗,你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就如皇后娘娘方才所说的那样,本宫眼下是投奔了太后娘娘,可太后娘娘是皇上的生母,本宫总觉得,太后娘娘虽然喜欢多加挟制皇上,最多也是出于一片慈母心,她怀着这样的好心,和她走得太近,本宫没什么好害怕的。” 慈母之心最是无私最是伟大。 太后虽心心念念自己母家的女儿能入主中宫,当上皇后,当上太后,以前的静妃是这样,现在的皇后也是如此,但说究根到底,她是皇上的皇额娘,做一切事情的出发点,香琬相信,还是会为皇上考虑。 听得香琬这样说,红罗无法辩驳,也就没了话。 由着红罗搀扶着,颇为费力地走到景仁宫门口,穿过院落,回了里间。 刚进门,就见一道人影扑了上来,对着香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姐!”跪在地上的人哭红了双眼,颤抖着行了礼。 看清来人,香琬也红了眼,“绣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段时间,花束来宝华殿找过奴婢,说起小姐眼下处境艰难,奴婢本就是自请去宝华殿为小姐和二阿哥祈福的,小姐过得不好,奴婢怎么能安心待在那里?又听说小姐身边缺人,前几日内务府的江公公还在为小姐物色人选,奴婢实在忍不住,就去求了江公公回景仁宫来伺候,眼下小姐虽与皇上有了误会,但江公公还算客气,答应让奴婢回来伺候。” 上一次花束带了静羽进宫探望香琬,最后是哭红了双眼离开的,不想她专门去找了绣珠,将景仁宫的事情告知她。 “娘娘一直顾念着你心情不好,因而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将景仁宫遭受巨变的事情告知你,也是为你能静心修佛着想。”红罗走上前,殷勤地扶起跪在地上的绣珠。 “红罗姑姑的好意,绣珠心领了,以前的事情,都是绣珠年轻任性,这段时间,我也想通透了,往后绣珠就帮着红罗姑姑和润芝,好生伺候小姐,护着小姐,跟随着小姐。” 许久未见,整日浸润在香火中的绣珠沉稳了不少,身形虽消瘦了些,整个人却不自觉地透出一种坚毅来。 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欣慰地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本宫说过,无论你走到哪儿,景仁宫都永远是你的家。” “小姐,奴婢日日夜夜挂念着您,一听说你又有了皇上的孩子,奴婢高兴得不得了,就让奴婢侍奉着您,一直到平安产下皇嗣。” “好,本宫怀着玄烨的时候,就是你和花束一手伺候的,现在又有了这个孩子,有你在身边,本宫总能安心些。” 香琬说着,与绣珠相视一笑。 此时,润芝正端了安胎药走进来,毕恭毕敬地将药递到香琬手里,听到她这样说,心下感动,却忍住泪水,俏皮地嚷嚷道:“娘娘别忘了,还有奴婢呢,奴婢也要和绣珠姐姐一起侍奉着娘娘,直到娘娘平安产子。” 大口喝了药,轻笑着抚抚润芝的头,再看看垂手站着的红罗和破涕为笑的绣珠,一阵阵暖流涌过心头。 虽是无声,屋里却弥漫起无尽的温馨来。 绣珠归来,天气一天天暖起来,她们便将针线活儿挪到了院子里去做。 一群人有说有笑,嘻嘻哈哈的,景仁宫好像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就在第二日,许久没有踏足这里的吴公公,也带了几个捧着补品的小太监进了景仁宫。 “奴才参见嘉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吴公公请起,许久未见公公,公公安好。”香琬说着,随手将桌上的一叠新切成的苹果递给他。 万分感谢地接过香琬的赏赐,吴公公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听闻贵妃娘娘再度有喜,奴才在此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多谢公公。” 吴公公一指他所带来的补品,“皇上知道贵妃娘娘近来身子不是很舒坦,特意吩咐奴才给娘娘送些补品过来,还要奴才带话给娘娘,要娘娘安心养胎,来日平安诞下皇儿才好。” 皇上现在眼里只有那娇滴滴的皇贵妃和她肚里的孩子,哪还有香琬?不过是吴公公念着香琬一直对她客气,因而把话说得好听了些罢了。 风轻云淡地扫一眼那锦盒中的东西,香琬淡淡地应了一句:“皇上有心了,还请吴公公代本宫向皇上谢恩。”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得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怎么?嘉贵妃不满意朕送你的这些东西?” 第211章 他和她,已恍如隔世 惊愕地抬头,一道高大的明黄色身影即刻映入眼帘,那推门而入的人不是皇上又是谁? 院子里的几树海棠开得正好,极其艳丽的颜色在一夕之间喷薄而出,宛如香琬此时此刻的心情。 在景仁宫受冷落的日子,她怨他的不明就里,怨他的不信任,怨他的绝情。 以为他从此不再踏足景仁宫,香琬以为自己已做好孑然一身过完余生的准备。 以为自己可以心如静水,以为自己可以看淡荣辱。 却在皇上骤然出现的这一刻,胸腔里的那颗心急速跳动着。 原来,入宫多年,朝夕相伴,这份情,是无论如何抹灭不了的。 闭上眼睛,极力按压住内心的悸动。 缓缓睁开双眼,一步一步走向他,步步生莲。 “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见谅。”话再出口,已变得凉薄无比,像极了,昨日在御花园,皇上看她的眼神。 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看她故作镇静地走近,皇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娇小的女子,一身湖蓝色紫绡翠纹长裙,素白的脸上未施粉黛,一头浓密的青丝仅用一枝胭脂玉小簪束起,手里捧了一件未完成的粉红色小孩衣物,那布料极其柔软,颜色又活泼,应该是给她肚里的孩子准备的。 她一向最是疼爱孩子,想来这小衣服的一针一线都是她怀着慈爱之心密密缝起来的,只是当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明亮的眸子里却多了一丝防备。 没来由的,皇上觉得他和香琬数月未单独相对,景仁宫一切如旧,而他和她,却已是恍如隔世。 恍惚间,香琬的声音再度在皇上的耳边响起,“臣妾多谢皇上关怀,臣妾不敢不喜欢皇上的赏赐。” 回过神,毕恭毕敬向他行礼的香琬深深地蹲下身子去,香琬这样守着规矩,是在无形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一想到昨天在御花园里,他们一行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摔落在地的香琬,香琬被太后带走之前,回过头时那破碎的眼神,皇上于心不忍,伸出手将她扶起来,“本来嘱咐了吴良辅给你送东西来,还是放心不下,这会儿养心殿也没什么事,朕就顺路过来看看你。” 皇上的这番话说得风淡云轻,就好像他来景仁宫是很平常的事情,就好像他从未气势汹汹地在香琬面前说过再不踏足景仁宫的话。 “多谢皇上。”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香琬轻声道谢,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是,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看她这个样子,皇上更是心生怜惜,拥了她往里间走去。 红罗她们看到皇上来了,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轻手轻脚地端了热茶和点心进来,只见皇上与香琬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她们做下人的,只能屏住了呼吸,轻步出了里间。 觉察到气氛有些尴尬,皇上小口抿着茶,剑眉不自觉地皱了几下,香琬知道,他不是很喜欢这陈年的茉莉香片。 “皇上许久未来景仁宫,臣妾跟着皇后娘娘一起为后宫节俭做表率,因而没能准备皇上喜欢的新茶,还请皇上见谅。” 自香琬将玄烨托付给皇后之后,坤宁宫一改之前的黯淡低沉,太后乐得见到皇后振作了精神,于是将多年来治理后宫的经验全数传授给了皇后和香琬,近日来太后提了一句各宫支出过大,皇后便带头兴起了节俭之风,香琬自然也跟着缩减了景仁宫里的各项支出。 惟有承乾宫,因着皇上经常在那里,皇后也就没有勉强皇贵妃,一应的香茶、燕窝、丝绸,还是按着原来的规制送去承乾宫,皇贵妃那边知道了,没有推辞,众所周知,眼下也就承乾宫的吃穿用度最奢靡。 “你和皇后费心了,朕觉着这香片喝着也很有滋味。” 皇上说着,将杯子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本想拈一块点心给他,可这芙蓉糕也不是皇上喜爱的小食,香琬便坐着没动。 红罗以为皇上不会再来,小厨房听了吩咐,撤了皇上的食谱,皇上突然来到景仁宫,端上来的东西自然不合他的胃口。 “臣妾招待不周,还请皇上见谅。” “无妨,昨日霍永庆前来禀告你这一胎情况很不稳定,你要好生注意养着才是,胳膊的伤口还疼吗?既然受了伤,就不要做针线活计了,宫里有的是绣娘,交给她们就是了。” 这话皇上从前也说过,香琬俏皮的回答还在耳边回响: “绣娘做的绣品自然是最好的,小孩的衣服比大人的要求更高些,布料放在蒸笼里高温蒸过消毒,做好之后,让红罗她们亲自照看着,经由几日晒晒太阳,被烘烤得绵软后再收起来,这才放心穿在孩子的身上,交由别人去做,臣妾总是不安心。” 她还记得那时皇上会宠溺地用下巴蹭蹭她的额头,有一次来了兴致,还与她依偎在窗下,携手绣花。 携手绣花,是何等温馨的闺房之乐! 彼时,被皇上的爱包围着的香琬天真地以为这种柔情蜜意会相伴随他们一生。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和皇上这样端端正正地坐着,嘴里长长的话语最后凝结成了一句:“多谢皇上关心,臣妾没事。” “你现在怀着孩子,也不要一味地节省,若是宫里缺什么东西,就叫人来告诉朕一声,朕派吴良辅给你寻了送过来。” 站起身福了福,“多谢皇上。” 这会儿皇上原本应该正在养心殿里批改折子,不过他看着折子,脑海里却总浮现出香琬楚楚可怜的模样,最后实在忍不住,忘记了自己说过的气话,一路快走就到了景仁宫,扑入门里,看到香琬,心才微微安定下来。 一到景仁宫,往昔那种熟悉的感觉立马缠绕到了身上,只是站在树下的香琬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活泼明丽,而是一脸沧桑,他真的很想走上前去,将她拥入怀里。 他甚至,想要忘记她的过错,想要原谅她。 事不遂人愿,从他踏进景仁宫,到与她进了里间坐下,再到现在,香琬说的最多的就是一句“多谢皇上”,语气冰冷,没有多余的情感成分。 或许,她从来看重的是这宫中位分,而并非是帝妃之间的感情。 定定看一眼平静的香琬,皇上热乎的心瞬间被扑冷,不再试着找寻挑起话头,慢慢站起身,“既然嘉贵妃身体没什么大碍,那朕就先回去了。” 他忘记了太多事情,也忘记说一句“等朕得空了再来瞧你”。 人世间最可怕的距离,咫尺天涯。 皇上身形高大,一站起来,就遮住了所有窗外灿烂的阳光,香琬瘦小的身形很快掩没在他的阴影中。 终究还是不敢,香琬颤抖着问出声:“皇上,臣妾入宫多年,皇上对臣妾,就没有一点信任吗?” 快到走到门口的背影猛地停驻在原地,过了许久,皇上才转过身,想要从香琬的眼里寻找到一些什么,最终还是满心的失望。 “朕说过,嘉贵妃曾是朕以为最懂朕的人,朕拿你当朕的知心人。” “既然皇上拿臣妾当知心人,那为何不愿意问一问臣妾时常前往慈宁宫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就是为了所谓的位分权势吗?” “你贪欲过甚,朕记得宁贵妃在你落难之时,处处对你施以援手,可是你容不下她,容不下福全,眼睁睁地看着福全病成那个样子,如若不是你身边的芬儿勇敢站出来揭发你在景仁宫的一言一行,朕还不知道,你竟对宁贵妃有那么多的不满,朕才明白,你要的不是贵妃之位,你是要这宫里,只有你佟香琬一个儿子,你谋划得可真够远的。” 那芬儿在景仁宫伺候的时候不过一年半载,躲在珠帘后偷听了一些事情,再加上宁贵妃声泪齐下的控诉,生生摧毁了香琬在皇上心里的形象。 惊得扶着桌子久久站不起来,香琬含泪道:“臣妾在皇上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吗?臣妾用心侍奉宫闱这么多年,一心为皇上着想,难道臣妾的真心,皇上都看不到吗?” “如果真是一心为皇上着想,你就应该知道朕最不喜接受别人安排朕的生活,嘉贵妃,如果不是你劝说朕迎了皇后入宫,朕真的想过,扶你为贵妃,再立你为后,可是朕宠爱你多年,多到让你觉得朕对你好是理所当然之事,到头来,朕发现你对朕的感情不过尔尔,也只有芙儿,她和朕都是失去过的人,所以才知道彼此珍惜。” 谁人都知迎皇后进宫是边境战况紧急,为了安抚军心才这样做的,至于后来皇后怀了旻玉格格被立为新后,这些事情,香琬从未参与其中,到头来,皇上将诸多不痛快都压倒了她的身上。 “臣妾从未奢想过做皇后,只想着与皇上……”香琬说着,随即垂下了眼眸,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第212章 皇上觉得臣妾有失妇德 “你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名分,却又暗地里紧紧依附着皇额娘,要她举荐你登上贵妃之位,嘉贵妃,朕发现朕真的看不清你,朕不敢相信,朕唯一看重的妃嫔竟也是这样的人,朕不是不想来看你,就是近乡情怯,害怕看到你真实的样子。” 终于支撑着桌面站起来,香琬冷然一笑,“所以皇上日日陪着皇贵妃娘娘,将臣妾放在这景仁宫里,对臣妾不闻不问吗?” “芙儿和你不一样,朕与她,已错过一次,不愿再错过,她在这宫中无依无靠,能依赖的人只有朕而已,朕曾经以为,你也是如此,不想你背着朕,勾连了那么多人与你一道,排挤其他妃嫔,连宁贵妃也不放过,最近朕听说你又跟着皇后一起喊皇额娘,可见朕介意的,你却不以为意,起因皆都是你那不知满足的心,嘉贵妃,你让朕觉得可怕。” 早就知道,香琬靠太后越近,越是让皇上误会。 “皇上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告诉臣妾,皇贵妃娘娘如何得您欢心的吗?那么臣妾觉得,皇上大不必如此,皇上独宠皇贵妃娘娘,臣妾们已有目共睹,况且这里是景仁宫,臣妾不愿再听皇上提起皇贵妃。” 不可理喻地看一眼浑身颤抖的香琬,皇上的语气冷得仿佛跌入了地窖之中,“朕知道你不喜芙儿,但不想是这样善妒,和你的旧主有何不同?朕今日真是来错了。” 皇上提一句“旧主”,“刺啦”一声撕开了他们两人之间往日的伤疤。 当年,如果不是皇上对静妃有偏见,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是静妃害了大阿哥,那么静妃就不会枉死,凝烟也不会跟着葬身火海。 清澈的眸子里再次蒙上了雾水,失望、绝望让香琬失去了理智,她沙哑着嗓子喊道:“皇上说得对,臣妾与静妃娘娘没有什么不同,皇上今日对臣妾,一如皇上当年对静妃娘娘那样绝情,皇上觉得您看错了人,臣妾倒觉得这么多年的痴心都付诸流水了!” “你说什么?”皇上捏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浑身竖起刺的香琬。 “皇上既然觉得臣妾有失妇德,来到景仁宫让您不高兴,皇上以后大可只去承乾宫皇贵妃娘娘那里,没有必要来这里看臣妾哭丧着一张脸,臣妾肚中的孩子只是臣妾的孩子,与皇上无关。” 冷笑着抚掌叫好,皇上的话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字一句击打在香琬的心上,“嘉贵妃说得好,正如你所说,朕与你无情无意,那也不必再来这景仁宫。” 多少年了,他是九五之尊,从来是转身就走。 这次转身,却是万箭穿心。 指甲狠狠地嵌入手掌心,一丝丝痛意让香琬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梦境,嘴角的肌肉止不住抽搐着,缓缓屈膝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气呼呼地出了门,正与从外面走进来的玄烨、柔仪撞了个满怀。 “皇阿玛!太好了,皇阿玛来看儿臣了!儿臣要皇阿玛……”玄烨兴奋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景仁宫,不知为何又戛然而止。 收起了眼泪,香琬站起身,想要走到院子里将玄烨拽回来,却在下一秒听到玄烨摔倒在地哇哇大哭的声音。 “弟弟!弟弟!”” “三阿哥?三阿哥!柔仪和润芝焦急的声音杂乱地落入香琬的耳朵里,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香琬三步并作两步,只见玄烨小小的身子倒在台阶下,两只手捂着嘴巴,几道喷涌而出的鲜血如小蛇蜿蜒在他白嫩的小手上。 再看院子里,早没有了皇上的身影。 “额娘,皇阿玛刚才好凶,他大力推开了弟弟,弟弟这才磕到了牙齿!”柔仪勉强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有条不紊地告诉香琬发生了什么。 红罗和绣珠闻声赶来,看到玄烨这副样子,都吓坏了,小纯子还算机灵,赶着跑去太医院找霍永庆。 “额娘,额娘,痛!”玄烨哭喊着,香琬将他搂入怀里,尝试着掰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玄烨的两颗牙齿被震得从中间裂开,另一半混着血被吐了出来。 可想而知,方才玄烨看到皇上何许激动,奔入他怀里时用了多大的劲儿,而皇上推开他的时候,又用了多大的力气! 所谓虎毒不食子。 他再生气,再绝情,怎么对玄烨下得去手,玄烨是他的儿子啊! 心疼地看着玄烨被摔得这样惨,香琬对皇上,彻底由怨转为了恨! 柔仪已逐渐长大,早已觉察到香琬与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看到香琬万念俱灰的模样,心里怜惜不已,跪倒在香琬的身边,轻声劝道:“额娘,您别伤心了,有女儿陪着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女儿陪着您!” 怀里的玄烨还在止不住地哭泣,香琬累极了,柔仪便让她靠在自己还很单薄的肩膀上,自己梗直了脖子,支撑着香琬和玄烨。 红罗和润芝抹着眼泪站在一边,看到此等情景,对于在里间里皇上与香琬说了哪些话,她们不用问,也能猜到一二。 玄烨被皇上一手甩开,磕碰到了牙齿,不过好在玄烨年纪还小,伤口又不是很深,霍永庆细细研磨药粉给他敷上来止血,只等伤口愈合即可。 坤宁宫里的皇后知道了这事,急匆匆地连夜赶了过来,坐在床边,陪着熟睡中还挂着泪痕的玄烨,久久不肯离去。 用帕子一遍一遍轻轻擦着玄烨嘴边残留的血迹,皇后心疼得落下泪来,“皇上既已与你生分,你又何必跟他说那么多,好端端的,反倒伤了玄烨。” 她嘴里抱怨着,却又叫青蕊捧上一枝上好的山参来,“本宫听闻你下午那会又不舒服了,一定是过了气,影响到了腹中的胎儿,本宫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皇上是性情之人,你不必与他争论,若是伤到孩子了可怎么办?” 陪她坐着的香琬瞥一眼皇后,皇后说这话时洋溢着对香琬和玄烨的关心,只是她说起皇恩却已是宠辱不惊,仿佛根本就不愿再在乎。 “皇后娘娘,您对皇上,好像没有了感情,臣妾觉着,您和初入宫时有些不一样了。” “你说的是,本宫与他,只不过是名存实亡的夫妻罢了,皇恩本就不可捉摸,自古以来,中宫皇后虽尊贵无比,却少有能得到皇上恩宠的,再者本宫又出自博尔济吉特氏家族,因着从前摄政王的缘故,皇上不喜欢本宫,本宫也不愿再去强求。” 惊叹于她的平静,“皇后娘娘,您的性格很是温润,本可以与皇上伉俪情深的,现如今这样,您不会伤心吗?” “刚成为惠贵妃那会儿,也是想要争得皇上的真心的,好不容易做了皇后,痴心妄想着每月十五,皇上只属于本宫,只可惜啊,无论本宫如何努力,他还是在意本宫的母家,在意本宫与皇额娘血脉相连,到了后来,坤宁宫虽冷寂,但也习惯了,有旻玉,有玄烨,本宫知足了。” 皇后一脸的落寞,让香琬不自觉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想要安慰她,她的手还是那样冰凉。 “皇后娘娘,臣妾是不是很幼稚,皇上已然最偏爱皇贵妃,臣妾还要跟他吵,到头来还误伤了玄烨。” “皇上从前看重你,骤然转了方向,你难免心里不舒服,只是你别忘了,咱们是孩子们的额娘,不能为了皇上一人而活,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 她说罢,仍旧转过头,专注地地看着床上的玄烨,不愿再提起关于皇上的一句。 香琬知道,皇后是放下了。 可是香琬自己,真的能彻底放下吗? 自那以后,知道皇上是动了真怒,再不会来景仁宫,香琬便也不再作他想,收了心,整日窝在景仁宫里养胎。 玄烨伤好之后,小小的孩子也知道了皇上不喜欢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嚷嚷,却在学习功课和练习武艺上更是用功。 太后和皇后见了十分欣慰,特意指了佟国维来教玄烨习武。 二阿哥得了宁贵妃的命令,时时前往承乾宫向皇贵妃请安,其他妃嫔听闻了皇上在景仁宫怒摔三阿哥的事情,都讥笑香琬不复当年,早就拴不住皇上的心,权衡之下,都不自觉地都赶往承乾宫去阿谀奉承。 皇贵妃和香琬一样,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因着肚里孩子的月份越来越大,皇上惦念着皇贵妃成日里喝药、静养,很是枯燥,特意在湖上举办了赏花诗会。 “娘娘,奴婢听闻皇贵妃娘娘在诗会上连作三首诗,出尽了风头,皇上还夸赞她是咱们宫里的才女呢。” 红罗进屋来轻声说着诗会的盛况,香琬偏过头,将一根尾线咬断,又细细打了一个如意结,这才接了她的话,“皇贵妃娘娘能讨皇上欢心,日日侍奉着皇上,真是羡煞旁人,自皇额娘训斥了她之后,她再不敢寻了由头叫本宫去做她的陪衬了,本宫觉得清静得很。” 第213章 自作孽不可活 瞥一眼香琬渐渐隆起的小腹,想起霍永庆提到过近日香琬的胎像已日趋稳定,红罗只觉得心满意足,不愿再在意景仁宫的落寞景象,笑吟吟地应和道:“娘娘说的是,奴婢许久未看到娘娘这样平和了,娘娘越是静心,胎儿越是稳妥。” 赞同地点点头,香琬吩咐绣珠重新替她穿针引线,低头与红罗挑选着另一个花样,主仆几人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再不提景仁宫之外热闹非凡的景象,似乎那一切都与她们无关。 承乾宫里的皇贵妃至此登上了她自进宫来独受皇恩的巅峰时期,宁贵妃等人紧随其后,倒也能时时见到皇上,叶妃和恬嫔在各自宫里禁足了半月之后,因着皇贵妃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随即被赦免了禁足令。 皇后和香琬只管静心待在宫里,享受着孩子们环绕膝下的快乐,无意去过问窗外之事。 烦心的时候,香琬会嘱咐红罗铺了宣纸,提笔习字,饱蘸墨汁,一笔一画地写着,安安静静的,就像自己从前在佟府那样。 香琬几乎已经忘记了皇上的陪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夜深的时候,忆及往事,心上的伤口还会隐隐作痛。 只不过随着孕期的推进,手头要准备的事情越来越多,这样黯然伤神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再想起,好像也没那么痛苦。 香琬知道,时至今日,她和皇上背对着走开,将来只会越走越远。 转眼日子到了多雨的六月,整个紫禁城成日里被大大小小的雨水冲刷着。 香琬的腿伤每逢下雨时节总是隐隐作痛,红罗惦记着她的旧伤,早早就叫霍永庆配了活血经络的药粉带到景仁宫里备用。 这一日早上起来,简单梳妆打扮之后,眼看着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夏雨,绣珠端了热水盆子走进来,润芝在一旁拧好热毛巾,伺候着香琬泡脚。 “小姐正怀着身孕,奴婢瞧着,您的脚又浮肿了不少,奴婢给您好好泡泡。” 含笑看着她,“绣珠,听说御花园湖面上的荷花又开了,改天你带润芝去采些荷叶,让小厨房给你们蒸些荷粽解解馋。” 绣珠抬起头,欢快地应了:“好,多谢小姐!” “绣珠姐姐,咱们拿了小罐子,收集一些荷上雨露,回来冲泡蜂蜜水。”润芝不忘插一句嘴。 香琬看润芝一眼,“这景仁宫里头的人啊,就属你最会吃!” 几人说着话,红罗怀里揣了一包药,从外头急匆匆走了进来,边收起伞,边气喘吁吁地禀告道:“娘娘,奴婢方才去太医院拿药,正遇上皇上紧急召集了太医院的太医前往承乾宫,连永庆也被叫去了,说是皇贵妃娘娘那边不好。” 润芝听红罗说着话,蹲下身,用热毛巾裹住香琬的脚,只听得香琬慵懒地说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身上三天两头的不痛快,自她有孕起来,太医院被折腾得够呛,谁知道今日又是哪里不舒服。” “就是,皇上也是好脾气,任由皇贵妃娘娘撒娇卖痴,咱们娘娘这都是怀着第三胎了,也从来没有像她那样娇贵过!”绣珠不满地说道。 红罗一脸紧张的神色并没有丝毫松弛,凑近了香琬,“这次可能更严重些,奴婢听说昨天太后娘娘召了皇贵妃娘娘前往慈宁宫听训,皇贵妃娘娘到了宫门口,就被苏嬷嬷拦住了,皇贵妃娘娘挺着个大肚子进退两难,没办法,最后竟乖乖跪在了慈宁宫门口,跪了好久呢!” “此事当真?皇额娘一直不喜皇贵妃这件事,本宫是知道的,不过眼看着就到了她生产的日子,皇额娘再生气,也不至于拿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香琬说着,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话虽如此,可是太后娘娘震怒之下,才喊了皇贵妃娘娘前去请罪,听说一边呵斥皇贵妃娘娘一边气不过,连着砸坏了好几个茶杯,在场的人都吓坏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皇额娘如此生气?” 事关重大,红罗面上露出惊惧来,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奴婢是道听途说,不知道消息准不准,宫女、太监们都在盛传,说是前个儿皇贵妃娘娘在养心殿帮着皇上在奏折上点了赤圈。” 润芝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迟疑着问道:“皇贵妃娘娘这是糊涂了吗?她再独得恩宠,怎么可以帮皇上批折子?” “这果然是物极必反,咱们就眼看她起朱楼,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大厦倾塌!”糯白细齿咬着下唇,绣珠狠狠地说着。 后宫妃嫔不得干涉朝政,皇贵妃是饱览经书之人,竟敢恃宠而骄,堂而皇之地违反祖宗律例。 “呵,她真以为皇上能做得了她永远的靠山吗?皇额娘不收拾她是不屑于出手,她胆敢犯下如此大错,就别怪皇额娘不顾着她的颜面。”香琬冷笑一声,只是觉得皇贵妃糊涂至极。 “前个儿皇上用午膳的时候喝了些小酒,本来就有些晕乎乎的,在里面伺候的一个叫小应子的太监眼睁睁地看到皇贵妃与皇上相拥着,看了奏折不说,还代皇上批了奏折,不想这小应子自小是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后来被指派到养心殿伺候,念着太后娘娘昔年的恩情,这又是天大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一路疾跑着去告诉了太后娘娘。” “那小太监呢?如此一来,他是万万回不了养心殿了。” 红罗一脸惋惜,“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从慈宁宫出来之后,越想越怕,便投井自尽了。” 这个叫小应子的太监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得了朝政的清明,若是无人敢前去告知太后,恐怕皇贵妃会越来越嚣张,日后更是为所欲为。 “可惜了他年纪轻轻的,就送了命。” “娘娘说的是,许是皇贵妃娘娘在慈宁宫跪得久了些,这才惹得身上不痛快起来,皇上既然宣了那么多太医前往,奴婢猜着,承乾宫里应该情况不妙。” “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别人。” 润芝的话音刚落,就见小纯子急匆匆走了进来,“启禀娘娘,皇上方才派人来传话,皇贵妃娘娘怕是要早产了,要娘娘前往承乾宫侍疾!” 听闻此话,香琬和红罗等人面面相觑,不敢怠慢,忙由绣珠服侍着更了衣,撑着伞冒雨前往。 承乾宫的大殿里早已站满了奉命前来的妃嫔,皇上与皇后坐在上首,焦急地等待着。 其他人本是垂手站立着的,皇后见香琬来了,便轻声嘱咐道:“嘉贵妃有孕在身,不宜久站,来人啊,给嘉贵妃看座。” 香琬用手护了肚子,费力地屈膝行礼,“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坐下之后,她随着众人往里间望去,只能看到宫女们端着一盆盆热水进去,不一会儿就又端出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守候在外面的人也能闻到一股呛人的血腥味。 层层叠叠的帐子里人影幢幢,依稀还能听到皇贵妃微弱的呻吟声。 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皇贵妃此番早产是被太后罚跪的缘故,皇上自知理亏,更不敢埋怨太后,此时一脸铁青,最终在椅子上坐不住,站起身,焦急地踱来踱去。 “皇上不要太过焦虑,臣妾当年生福全那会儿也是早产,虽说经历了一番磨难,但最终福全还是平安降生了,皇贵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得上天保佑的,一定会母子平安的。”宁贵妃走上前,亲手递给皇上一盏茶。 无心接过她奉上的茶水喝上一口,皇上饶有兴趣地看看宁贵妃,再看看静坐着的香琬,“朕记得当年你体弱早产,还是嘉贵妃不顾自己也怀着孩子,陪在你身边照顾着你,直到你平安产子,嘉贵妃生玄烨时,你也陪着她,那时候,后宫还有一丝真情存在的。” 皇上的这席话惹得宁贵妃脸红起来,香琬也极其不自在地将视线落向了别处。 那是多久远的事情了,她们相互扶持,时至今日,香琬与宁贵妃,早已形同陌路。 皇上这样骤然提起往事来,且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责备意味,香琬低了头,一下一下抚着腹部,倒想起从前她与宁贵妃在一起相处的时光,心头还是觉得温暖无比。 宁贵妃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时,里头传出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皇上,皇上……”平日里皇贵妃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此时那把好嗓子已被身体的疼痛折磨得沙哑无比,香琬能听得出来,皇贵妃是拼了很大的力气在喊着皇上,发出的字眼很是尖锐,“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听到她的呼喊,皇上隔着帐子回应着她的呼唤:“芙儿,朕在呢,朕在这里!” 高大的身影慌不择路地朝里面奔去。 知道太后一向不许皇上进入产房这种不祥之地,看到皇上这样,皇后便急着喊了一句:“皇上!” 第214章 是个小阿哥 说罢又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用力扯住皇上的龙袍,竭力阻止他。 皇后大着胆子拦住皇上,可谁人不知,皇上的心思早已不顾一切地奔到皇贵妃的床边,握着她瘦弱的手,充满爱意地看着她,伏在她耳边轻声地说着话,极尽温柔地安抚她。 肚子里的孩子调皮地动了一下,香琬微微闭了眼,用心感受着小生命的悸动,尽力掩去那抹心酸。 她们一群人在外面为皇贵妃守候着,而皇上的温柔却只属于里面那一人。 到了今天,香琬还是不敢直视皇上当着她的面对另外一个女人好。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朕!” 听得皇上的呵斥,皇后顺势跪倒在地,“皇额娘交待过臣妾,皇上不能进入产房,皇额娘的命令,臣妾不得不遵,还请皇上在外面等待。” “产房是不吉之地,请皇上在外面等待,皇贵妃娘娘一定会母子平安的!”宁贵妃也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着皇上。 皇贵妃微弱的呼喊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入皇上的耳朵里,皇上不能再忍受,意欲挣脱开皇后和宁贵妃,向里面走去。 娴妃和怡妃见了,连忙跟着跪下去,请求皇上不要进去。 只是她们的话,皇上哪里会听,只是一脸怒意,想要挣开她们,朝着皇贵妃奔去。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这样冒冒失失的,是弃天下不顾了吗?”门口的太监小跑着跟在太后后面,还没来得及通报,太后已极其严厉地呼喊出声。 见皇上梗直了脖子站在原地,苏嬷嬷走上前,轻声劝道:“皇上在外面稍等片刻,奴婢替皇上进去瞧瞧皇贵妃娘娘,可好?” 深知太后的性子,皇上不敢鲁莽,只能勉强点了点头,任由苏嬷嬷带人走了进去,气鼓鼓地推开皇后等人,阴着脸坐回去。 眼前的闹剧因为太后的到来得以收场,直到听不到喧闹声,香琬才睁开眼,起身,朝着太后福了福,“臣妾参见皇额娘,皇额娘万福金安!” 还未来得及行完礼,已被太后一把扯住,“你正怀着孩子,哀家瞧着,这肚子越来越笨重了,就不用在哀家跟前闹这些虚礼了,坐吧。” “臣妾多谢皇额娘关心。”知道太后这是特意关心自己,香琬没有推辞,乖觉地坐下了。 “皇帝是天子,怎可轻易进入产房那种血腥之地?哀家知道你关心皇贵妃,也知道皇贵妃命比金贵,就连着哀家这老身子骨来陪着她生产,皇帝觉得可好?” 太后的语气已是十分严厉了,皇上这才缓和了神色,陪着笑说道:“皇额娘言重了,皇额娘肯来,是芙儿的福分,儿臣替她谢过了。” 不耐烦地摆摆手,“哀家不要皇帝说什么谢不谢的虚话,只要皇帝答应哀家以后不许闲杂人等掺和朝政大事就好。” “前个儿的事情,是儿臣喝醉了,还请皇额娘原谅儿臣这一次,皇额训也教训过芙儿了,您就不要生气了。” 太后还在气头上,心里还有许多训话想说出来,又觉得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显得不合适,也就没有接皇上的话。 承乾宫的寝殿里,服侍的人还在进进出出,只不过里面皇贵妃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到后来几乎听不到。 坐得久了,香琬觉得身子乏困得很,看皇上并没有要众人回去的意思,只能强自忍耐了,润芝在景仁宫里熬好了药,送到承乾宫请香琬喝了,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了些。 外面天色早已漆黑一片,直等得众人哈欠连天,里面才终于传出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苏嬷嬷面上带着疲惫,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着太后和皇上行礼,轻声禀告:“启禀太后娘娘,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生了,是个小阿哥。” 皇上的表情瞬时由担忧转为了狂喜,“真的吗?芙儿给朕生了皇儿,她果真给朕生了皇儿,皇额娘,是皇四子!” 大殿里惟有皇上是欣喜的,他一旁的太后和皇后相互看了一眼,无心去接他的话,而宁贵妃则是一脸震惊,停顿了好久,才意识到苏嬷嬷说的话不会有假,顾及着众人都在,只能勉强撑起合体的笑容来。 “既然皇贵妃已平安产子,折腾了这么大半夜,哀家就先带着皇后和嘉贵妃回去了,嘉贵妃还怀着孩子,禁不起这样折腾。” 听到太后提起自己的名字,香琬站起身,跟在太后身后出了承乾宫。 剩下的人则在宁贵妃的带领下,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臣妾恭喜皇上,恭喜皇贵妃娘娘!” 顾不上理会她们一叠声的恭贺声,皇上已掀了珠帘,大步走进皇贵妃的寝殿。 第二天,皇贵妃福大命大,虽然被太后罚跪了一通,但还是侥幸产下皇四子的消息就传遍了六宫,随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只听身边伺候的人说,昨晚皇上十分高兴,抱着刚出生的四阿哥说了一句:“朕有儿子了!” 之前宁贵妃和香琬生下二阿哥、三阿哥的时候,皇上高兴是高兴,却从未这样高兴过,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就冲着这句话,宫里宫外的妃嫔、王公贵族,一拥而起,将自家库里珍重的物品拿出来,双手捧着送到承乾宫里。 承乾宫门前车水马龙,送礼的人接踵而至,一时风光大热。 皇贵妃产子几天之后,香琬想着景仁宫不得不表示一下,便也嘱咐红罗包了几匹布匹送了过去。 红罗在去的路上恰巧碰到了一脸愁容的云珠,问清了缘由之后,深感震惊,一路小跑回来将情况告诉了香琬。 “二阿哥本就不是皇贵妃的亲生子,在承乾宫常住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个算盘,宁贵妃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的,现下皇贵妃如愿产下了四阿哥,将二阿哥送回去是人之常情,宁贵妃心里再有气,也不该往云珠身上撒。” “还不是觉得二阿哥是云珠一手带大了,皇贵妃突然要送二阿哥回去,定是云珠没照看好的缘故,还说皇贵妃嫌承乾宫有了四阿哥,人荒马乱的,要二阿哥以后不许前去请安了,这事是皇贵妃决定的,怎么能怨到云珠身上?云珠委屈得直哭鼻子。” 亲手倒了一杯菊花茶递给红罗润润嗓子,香琬嘴角涌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来。 “二阿哥本就是个好孩子,读书是慢了些,可是习武却是一把好手,又何必上赶去给她皇贵妃请安,从前皇贵妃不知道自己这一胎是男是女,宁贵妃巴巴带了二阿哥过去,她自然乐得接受,可人家眼下也有了亲生儿子,皇上又重视得不得了,哪里还肯敷衍二阿哥?二阿哥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微微点点头,“娘娘说的是,如此看来,皇贵妃娘娘和宁贵妃娘娘之间的关系,也不过如此,皇贵妃娘娘果真是那过河拆桥之人,怪不得宁贵妃娘娘要失意,还要迁怒云珠了。” 听到此处,香琬更是“噗嗤”笑出声来,“你以为呢?本宫说过很多次,情感纽带比利益勾结要长远许多,更要坚固许多,她们是为了眼前蝇头小利聚集到一块的,现下没有了共同利益,眼瞅着,皇贵妃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又何必平白无故多出个养子来?” “再说了,奴婢觉着,宁贵妃娘娘要二阿哥趁着去向皇贵妃娘娘请安时,多多引得皇上的注意,说句不该说的话,二阿哥性子敦厚,皇上整日陪着皇贵妃娘娘,他又怎么敢去打扰?无非就是走走过场罢了,宁贵妃娘娘这一遭,真真是失算了。” “就是辛苦了二阿哥,每天多出这么一个烦人的功课来,这样,你去吩咐小厨房做两份四色点心,一份让绣珠悄悄给云珠送去,那丫头最贪吃,吃了点心也能少些委屈,另一份,你叫玄烨给二阿哥送去,记得要悄悄的,别让宁贵妃起疑心。” “娘娘对钟粹宫的人还是那样好,真是好心。” “一码归一码,二阿哥好歹是跟咱们玄烨一起长大的,云珠又是从咱们宫里出去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娘娘的话,奴婢都记下了,这就去办。” 眼看着红罗折身去了小厨房准备点心,香琬静静地坐着,心里却也涌起一股失意来。 宁贵妃是柔弱之身,虽有跳舞这一技之长,可自进宫以来,皇上对她一直平平淡淡,并没有过多地宠爱过她,且自从她生了二阿哥,身体走样之后,随着新人不断入宫,皇上去她那里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钟粹宫少宠,宁贵妃只能将所有的心血倾注在二阿哥身上,爱子心切之下,为了二阿哥,不惜与香琬反目。 因着她在香琬身边安插了芬儿,才导致皇上与香琬离了心,也彻底断了她自己与香琬的这份姐妹情。 香琬虽与红罗说起她时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实则一想到她被皇贵妃一脚蹬开,心里还是隐隐为她难受。 究竟是恨她,还是…… 第215章 三阿哥染上了天花! 矛盾纠结了好一会儿,香琬才无奈地顿悟到,如若要她真正地恨起宁贵妃来,那真的是不可能的事情。 应了皇后的那句话,无论如何,她们都是孩子们的额娘,心心念念爱着孩子,甚至于不惜付出一切。 四阿哥是月份不足就生下来的,皇上和皇贵妃都极其重视,加派了四个嬷嬷日日夜夜照顾着。 上一回三阿哥出生的时候,皇上绞尽脑汁地想了大半个月才想到一个好名字,这次轮到四阿哥,因着爱屋及乌,皇上更是迟迟不肯下定论,说是定要翻遍辞典,给四阿哥起一个最好的名字。 此事一传出,更是让其他宫的人艳羡不已,先不说每日流入承乾宫的血燕、山参、各类珍玩,就论皇上对皇贵妃和四阿哥的这份心,也是其他人宫无法与之比肩的。 只不过这份令人羡慕的皇恩,皇贵妃却不能舒坦地享受,自她早产之后,当天晚上便血流不止,整个人元气大损,虽说宫里已开始着手准备四阿哥的满月礼,但也不见皇贵妃起身出来走走,上好的汤药一碗碗喝下去,身子根本就没有见好的迹象。 按着霍永庆的诊断,香琬腹中的孩子会在两月后出生,随着身子越来越笨重,香琬便也不再随意出去走动,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窗下看着庭院里的一树夏花,静静等待着孩子的到来。 玄烨被送去了皇后宫里,有皇后细心照料着,香琬很是放心。 不想这一日的午后,绣珠刚准备服侍着香琬躺下歇午觉,就见霍永庆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面上神色十分焦急,一见香琬就跪倒在地,“贵妃娘娘,不好了!三阿哥自昨日起一直高烧不退,伴随着乏力、头痛,微臣给开了药方,伺候的人服侍三阿哥喝了药,可今早起来情况愈加不妙,眼下……” 事态紧急,又担心动了香琬的胎气,霍永庆抬起眼皮看一眼香琬,方敢继续说下去:“微臣瞧着三阿哥的情况不对,就扒开衣服来看,三阿哥,三阿哥染上了天花!” “什么?”膝盖上的布料筐子掉落在地,香琬讶异地问出声,滚烫的眼泪随之落下来,“玄烨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天花?” 谁人都知,天花可是致命之症! “三阿哥的身上已经遍布红斑,且舌苔发红,微臣从医这么多年,依着三阿哥目前的症状,微臣可以确诊,确实,确实是天花,许是近来天气变热,宫中有人染了天花,照顾三阿哥的人不小心,三阿哥接触过……”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香琬粗鲁地打断,“不可能!玄烨是皇上的儿子,是皇嗣,自有上天庇佑,怎么会染上天花?本宫不相信,不可能的!” 香琬几乎陷入癫狂状态,只要不幸染上天花,这个人就必死无疑。 “贵妃娘娘,三阿哥确实是天花,皇后娘娘急疯了,已经去禀告太后娘娘了,坤宁宫里三阿哥居住的侧殿已经门窗紧闭,接触过三阿哥的宫女、太监也被监禁起来,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您去跟皇上说一声,看皇上预备怎么处理,微臣想着,三阿哥病得这样重,应该也要被送到宫外去。” 霍永庆说的是,宫中但凡有人染上此病,必要被送去宫外隔离开来,无论是妃嫔皇子还是宫女、太监,被送到了宫外,无人看管,任由其自生自灭,最终就是死路一条! “送到宫外去?那不是任由病痛夺走玄烨的生命吗?皇上呢,皇上在哪里?本宫要去找皇上!” “娘娘,皇上正在承乾宫,皇贵妃娘娘那里。” 自皇贵妃生产之后,皇上长久地陪着她,香琬本是不愿前去掺和的,可眼下情况紧急,她不得不放下最后的一丝尊严,无论如何也要踏足承乾宫一趟了。 “不管皇上在哪里,本宫都要去见他。”顾不上更衣,只是胡乱地整了整发髻,香琬步履踉跄地朝着承乾宫奔去。 进了承乾宫,守在外面的小宫女看到香琬急急地要步入寝殿,忙急着阻止道:“嘉贵妃娘娘,四阿哥才睡下,皇上与皇贵妃娘娘正陪着呢,皇上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嘉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耳边好像根本就听不到那小宫女的话,香琬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寝殿的月影纱帐里,皇上与皇贵妃相互依偎着,看着襁褓中的四阿哥睡得香甜,继而情意绵绵地相视一笑,皇贵妃挣扎着,小女儿般将头靠在皇上的肩膀上。 突兀地撞上这样的景象,心中有事的香琬好像也觉得没有那么刺眼了,倒是她的脚步声惊动了皇上,掀开帐子走到香琬面前,脸上带着微微的怒意:“嘉贵妃这是做什么?朕不是吩咐过了,四阿哥才睡下,不许任何人闯入吗?你怎敢这样不经通报就走进来,没的扰了芙儿和四阿哥的清静。” 玄烨正在坤宁宫饱受天花的折磨,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从前口口声声说宠他爱他的皇阿玛,却在承乾宫里,陪着四阿哥安睡! 香琬的脸色从未像此刻这样灰败过,她像是骄傲的天鹅垂下自己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皇上恕罪,请容臣妾禀告,玄烨刚被霍永庆诊出了天花,臣妾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求皇上,求皇上救救玄烨吧!” 一抹震惊滑过皇上英朗的面庞,“你在说什么?玄烨前几日还好好的!不许胡说!” 膝行到皇上的脚下,戚戚地拽住他的龙袍,“霍永庆说玄烨得了天花,皇上,玄烨是咱们的孩子,还请皇上救救咱们的玄烨,臣妾求您了!” 瞬时的诧异之后,皇上变得出奇冷静,“天花是不治之症,且极易传染给他人,玄烨虽是朕的孩子,可朕也不能因为他,就让满宫笼罩在天花的恐惧之中,按着规矩,即刻送去宫外休养吧!” 香琬的脆弱,香琬的痛哭流涕,皇上不是没有看到,皇上记得,香琬好久没有这样主动来亲近他了,他也很想将这样手足无措的香琬揽入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只是,天花这样人人谈之色变的可怕的病症,若是在后宫蔓延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皇上实在不敢为了玄烨开这个先例。 “皇上,说是送去宫外休养,宫外没有太医,没有上好的吃穿用度,这不是让咱们的玄烨白白去送死吗?皇上,臣妾求您了,就允许臣妾将玄烨接回景仁宫,臣妾会悉心照顾他,直到玄烨病愈,臣妾不能失去玄烨啊,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啊,皇上……” 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她的手,皇上脸上的表情由心痛变为决绝,“嘉贵妃不仅是宫妃,也是你肚子里孩子的母亲,玄烨已然染上重病,你怎可因为他而让宫里鸡犬不宁?你不是不知道,宫中之人最怕天花,只要染上天花就很难幸免,这么多条人命,你忍心吗?” “皇上……”小腹隐隐疼起来,香琬的额头上渗出大滴汗珠。 “你先回去吧,玄烨是一定要送去宫外的,你还怀着孩子,不要为了此事,再伤着你和孩子了。” 他这话的意思是要香琬回去,他还要继续陪着皇贵妃吗? 玄烨性命攸关,他竟然还要继续陪着皇贵妃! 绝望一层一层地席卷上身,香琬用牙齿紧紧抵了下唇,“皇上,既然玄烨非出宫不可,臣妾可否求您去送他一程,有了皇阿玛和额娘的关怀,或许玄烨还能撑下来,说不定,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玄烨天天喊着要见皇阿玛,他生了这样坏的病,还请皇上最后疼他一次,皇上!” 转过身向皇贵妃走去的步子停顿在空中,“嘉贵妃,朕……” 听着她一声声的血泪呼唤,皇上脸上现出不忍来,眼神迟疑着看向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香琬。 就在这一刻,看到皇上转过身,香琬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 如果,如果他跟着她去瞧一眼玄烨,对于以前的事情,她可以全数放下。 只是。 上好的纱帐被一只纤纤玉手慢慢挑开,皇贵妃那张苍白的脸映入香琬的视线中。 只听皇贵妃娇滴滴地冲着皇上说了一句:“皇上,不知为何,臣妾觉得身上痛到不行,浑身都疼,皇上能帮臣妾传药进来吗?”她说罢,又充满怜悯地看香琬一眼,“嘉贵妃,三阿哥是个好孩子,老天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的,本宫也会为他祈福,你先不要着急。” 如此似曾相识的一幕,香琬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 “嘉贵妃,你先回去吧。” 嘴角因为痛苦而抽搐起来,香琬觉得自己愚不可及,甚至想要给自己一个巴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就算伤心至极,也不该来祈求他们的怜悯。 “臣妾拜别皇上,拜别皇贵妃娘娘!” 吃力地扶着腰站起身,决然地转身向外走去。 绣珠扶着香琬,主仆二人边走边哭,承乾宫所有的宫人都目睹了这一刻,香琬的挫败。 第216章 这样温柔的一声呼唤 颤抖的拳头紧紧捏成一团,说出的话撕心裂肺,“绣珠,你看到了吗?本宫这些年,爱错人了。” “小姐,小姐不要伤心,奴婢求您了,您腹中的胎儿禁不起您这样伤心啊!” 自然知道她这是痛到极处了,绣珠哭喊着哀求她,却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陪着她泪流满面。 嘲讽自己似的地笑笑,香琬低头抚着肚子。 孩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出生以后,即将要面对的皇阿玛,他不爱你的额娘,甚至不疼惜你的哥哥,这样的皇阿玛,你也会失望的吧。 腹中的胎儿似乎感受到了额娘的伤心,动了动小胳膊小腿,试图安慰香琬。 无奈动作太大,痛得香琬几乎不能呼吸,头晕目眩,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外面日头正毒,绣珠低低在耳边说着:“小姐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前面就是景仁宫,您再走几步,倚着奴婢再走几步。” 可是,她真的走不动了。 坚持了这么久,天知道,她有多累。 “小姐!”绣珠大喊着,却看到香琬不可遏制地直直向后倒去。 再度醒来,已是三天后的傍晚。 景仁宫的寝殿里寂寥无声,香琬睁开眼,很意外的,红罗她们都不在,只有皇上趴在床沿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自己的手还被他的大手包裹着。 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不小心惊醒了皇上。 看到她醒了过来,皇上一脸惊喜,“香琬,你醒了?昨日朕替芙儿叫了人,就急着走出来找你,想要与你一起去瞧瞧玄烨,不想你晕倒在了承乾宫门口,朕真怕你出事,忙抱了你回来,这一觉,你睡了好久。” 这样温柔的一声呼唤,让香琬恍如隔世,眼泪喷涌而出。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喊过她了? 皇上嘴中的嘉贵妃是尊贵,可那样的称谓却又是冰冷的,丝毫没有温度的。 “说什么拜别不拜别的傻话?你是朕亲封的嘉贵妃,没有朕的允许,你能去哪里?” 当时说这话是气急了,哪里又是真心的? “臣妾言行不当,还请皇上原谅臣妾。” “香琬,朕暗地里为着你,生气过许多次,总觉得你辜负了朕对你的一片真心,可是每每看到你在朕面前哭,尤其是看到你晕倒在地,朕就心疼不已,霍永庆给你扎了好几针,他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皆因你一直昏迷不醒,朕真的害怕,你会和孩子一起离开朕,朕才惊觉,朕对你恼不起来,以后不要再跟朕置气了,从前的事情,朕不愿再计较,朕只希望你好好的,朕与你,还和从前一样,好吗?” 难过地将头别到里边,皇上对她的误解一层又一层,其中有多少人推波助澜,曾经一度让她对她与皇上的感情无望,可不想,自己挺着大肚子骤然晕倒,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之后,却换来了皇上对那些流言蜚语的涣然冰释。 她真的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或许真的是惟有面临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破镜重圆是难得,岂不知还有那不能弥合的裂痕。 面对皇上失而复得的柔情,香琬一时不知该怎样回应,只能躲闪着他炙热的目光,“臣妾哭,是因为臣妾心里苦,皇上早就看不到臣妾心里苦。”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怪朕只顾着自己失望,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往后朕还会和从前一样,玄烨已被送出了宫,朕不想你再有事。” 咬着嘴唇,香琬颤抖着问道:“皇上,玄烨呢?他已经被送出宫去了吗?臣妾还没看他一眼,臣妾的玄烨!” 在这一刻,她痛心疾首,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身体强健的自己会变得这样脆弱,连玄烨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心痛地点头,“送玄烨出宫也是皇额娘的意思,虽然万般不舍,但还是要朕送玄烨出宫去,昨天就送了他出去,朕亲自送他出宫的,你说的,毕竟他是朕的儿子,朕得看着他走,再盼着他回来。” “玄烨会死吗?会死吗?皇上,玄烨病得那样重,他会死的,对不对?” 怜惜地握住她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你放心,霍永庆自请出宫去照顾玄烨,有他在,玄烨一定会扛过去的,就连福全也跟着去了,还有花束的女儿,也哭着要陪玄烨前去,有他们陪着,玄烨一定有勇气活下去。” “静羽?” 就在香琬追问间,刚刚生下佟国维第一个儿子的花束端了一碗药走进来,轻声劝道:“皇上,您已经在这里陪了娘娘两天两夜,甚是辛苦,接下来就让奴婢照顾娘娘吧。” “嗯,好生照顾你家娘娘,朕先回养心殿。” 知道她们主仆二人此刻有话要说,皇上转身出了里间,由吴公公陪着回了养心殿。 端着药一步一步走近,细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香琬瘦得让人心惊,花束忍不住泣不成声,一勺一勺喂香琬喝下汤药。 喝完药,香琬亲热地抓住她的手腕,“你才刚生完孩子不久,身子还没全好,怎可进宫来伺候本宫,放着让她们来吧。” 将药碗放置到一旁,又掏出帕子替香琬擦擦头上的虚汗,“娘娘都病成成这样了,奴婢无论如何在佟府也待不下去了,这不,赶着来照顾您了,娘娘怀着第三胎,本就辛苦,又恰逢三阿哥……”花束说着,提起三阿哥的事,又哭起来。 “本宫没事,那一跤摔得不轻,本宫在睡梦中绕圈,总以为醒不过来了,既然能醒过来,也算是捱过那一遭了,静羽年纪还小,怎么也跟着玄烨出宫了?你也不拦着点。” “平日里三阿哥对静羽最好,静羽那孩子最有心,在宫外总念叨着表哥,一听说三阿哥生病了,哭着跟着去了,再说有霍太医在,奴婢想着没什么大碍,她又实在想去,奴婢就由着她去了。” “二阿哥是宁贵妃的心头肉,玄烨得的病是会传染的,宁贵妃怎么也肯放了二阿哥出去?” 花束含泪无奈地摇头,“二阿哥与三阿哥兄弟情深,贵妃娘娘怎么拦得住?跟皇上一起,含着热泪,送了他们一行人出宫去,现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盼着三阿哥活着回来了。” 自霍永庆成为香琬的心腹之后,他的精良医术,从未让香琬失望过,可是天花这种病,实在难以治愈,纵然有霍永庆在,香琬的心还是无法抑制地痛着。 “本宫一想到玄烨那么小就……”香琬哽咽着说不下去。 反握住香琬冰凉的双手,“奴婢知道娘娘这会心里难受,三阿哥得上天保佑,一定会没事的,奴婢不走,奴婢会一直侍奉娘娘,陪着娘娘,直到三阿哥和静羽平安归来。” “花束,你与本宫,早已不是主仆,而是家人,本宫很感谢,你能拖着病体进宫来,看着你,看着绣珠,本宫安心了许多。。” 如若不是花束,或许绣珠还不知景仁宫里发生的变故,绣珠放下旧伤,愿意归来,对香琬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花束对香琬设身处地的着想。 “奴婢也是如此认为,只是皇上冷落了您好一阵子,这次在您病倒之后,皇上亲自守着您,皇上对您……”花束犹疑着,继续说道:“娘娘预备怎么办?” “花束你入宫迟,很多事情都不晓得,本宫从一介小宫女成为嘉嫔,嘉妃,嘉贵妃,哪件事由本宫做得了主?还不都是凭着皇上的心情来的?现下皇上是怜惜本宫,看起来对本宫又亲厚了一些,岂不知日后又听了谁的风言风语,对本宫冷落起来?左不过,本宫都是那无根的蓬草,没有自己的主心骨罢了。” 香琬的语调里带着无限的看透世事沧桑的悲凉。 “奴婢听着,娘娘还是在生皇上的气,不肯与皇上重归于好呢?”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本宫的心,早就不是本宫的心,既来之则安之,皇恩浩荡,本宫怎敢拒绝?” 低头沉吟了许久,花束从怀里掏出一对赤金孔雀羽手镯来,轻轻套到香琬的手腕上,“老夫人知道您情况不好,但三爷也没敢把全部实情告诉她,老夫人知道您怀着皇嗣,因而托奴婢将这手镯带给您,这是她老人家最珍贵的陪嫁,说您一直喜欢,送给您,要您无论遇到何事,为着佟家,为着您自己,也要撑着点。” 这手镯的样式虽陈旧,但做工却极其金贵,香琬自然知道佟夫人的意思。 她带着佟大人、佟夫人的期望进宫,父亲的官职随着她生下玄烨、升为贵妃而一升再升,能从汉家臣子的秀女中脱颖而出,不仅仅是自己的荣耀,更是佟家的满门荣耀。 为着佟家,皇上的恩宠再次降临之际,她也不得拒绝,只能顺从。 这就是生在官家,成为官家女儿的悲哀。 好歹,看着这手镯,还能感受到在佟府做千金小姐时的快乐,那是一去不复返,最无忧无虑的生活。 第217章 皇上恢复对香琬的宠爱 担心自己再继续悲伤下去,会动了胎气,肚子里的这孩子,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这种痛苦,香琬勉强收起所有的负面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冲着花束苍白一笑:“本宫知道,你放心。” 花束这才放下心来,“娘娘能振作起来,奴婢就安心了,说了这一会子话,娘娘也累了,请先躺一会吧,奴婢去小厨房帮您看着炉子上的鸡汤。” “你自己身子也才刚好,不许太累了。”目送着她往出走,香琬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回过头,冲着香琬暖暖地一笑,“奴婢知道了,娘娘歇着就好。” 那一日在承乾宫,香琬挺着这样笨重的肚子猛然摔了一跤,再加上与皇上说过话,心里又急又气,元气大损,苏醒之后,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天,才勉强能起身,好不容易离了汤药,红罗她们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小厨房里每日煮了参汤为香琬调养着病体,身子终于好歹算是痊愈了。 这一日早起,香琬难得有心情,便选了一件宽松的烟霞色暗花细丝百褶长裙穿着,叫绣珠帮着梳了一个皓月流星发髻,斜插一枝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并芙蓉金丝镂空珠花,临镜自照,整个人气色好了许多。 “小姐,皇上前几日叫内务府送了这海棠香粉来给小姐,奴婢给小姐抹点,增添点精神气儿。” “嗯。”香琬点点头,任由绣珠将香粉匀开,轻轻抹在她的脸上,香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略微有些不自在,“本宫许久没有这样梳妆打扮过了,看着还真有些不习惯。” “娘娘虽在孕中,但面容姣好,配上这一身衣服真是好看极了。”润芝端了玫瑰汁子水从外面走进来,“奴婢服侍娘娘净手,奴婢前几日去花房,发现那儿的金盏花开得极好,便讨了一些花瓣来,因而这玫瑰汁子里还加了金盏花汁,闻着很清新呢,用完之后,双手一定白白嫩嫩的!” 香琬闻言伸出手,将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探入水中。 “今儿个外头天气很好,本宫病了这么多天,许久未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这会儿还早,你俩陪本宫走一趟。” “是!”绣珠和润芝齐齐屈膝应道。 精心装扮过后,香琬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太医院太医医术精良,经过调养之后,之前的头晕目眩消失了,反而神清气爽,便放心地往坤宁宫方向走去。 还未走进大殿,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原来是娴妃、怡妃她们早早就到了。 看到香琬走进来,眼里一喜,忙站起身向她行礼:“臣妾参见嘉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亲自将她们搀扶起来,“娴妃、怡妃安好。” 娴妃走上前,一直将香琬送到她的座位旁,“贵妃娘娘身子可全好了?臣妾听说娘娘最近胃口好了许多,昨天还特意叫人送了山楂饼给娘娘,娘娘吃着可还可口?” “那山楂饼酸酸甜甜,很合本宫的胃口,娴妃有心了。” “贵妃娘娘身子好了,臣妾们也就安心了。”怡妃跟着附和道。 感激地冲她们一笑,香琬看皇后一身华服坐在上首,忙收敛了笑脸,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垂手站在一边的青蕊已眼疾手快地走上前,将香琬扶起来,只听皇后关切地说道:“嘉贵妃这是大病初愈,本宫瞧着你精神气儿好了许多,看来本宫吃斋念佛没白费功夫。” 自玄烨被送出宫后,皇后就请皇上帮着请了一尊佛,安放在坤宁宫里,日日在佛前为玄烨祈福,冲着她的这份心,香琬也可以肯定,当初将玄烨托给皇后抚养没有错。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臣妾那会是伤心糊涂了,玄烨自小就无病无灾,命中注定有这一劫数,挺过去了,也就全好了,臣妾无论如何也该撑着点。” “本宫也是这样想的,初初那几日总是恍然若失,伤心得很,现在唯一能为玄烨做的,也只有诚心念佛了。” “臣妾听闻皇额娘为着这事,带着苏嬷嬷去了宝华殿好几次,玄烨能得皇额娘和皇后娘娘如此,已是万幸。” 隔了数日,再见皇后,因为玄烨,香琬与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看到叶妃、恬嫔等人陆陆续续地到了,大殿里瞬时坐满了人,觉得不便再继续说下去,也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话头。 众人都知承乾宫里的皇贵妃生四阿哥时费了好大的力,气血大损,自生产后就一直卧床不起,因而也就不再等她,围着皇后商量着一些事宜。 不想过了一会儿,却见皇贵妃由侍女扶着,缓缓进了大殿。 想起那一日在承乾宫寝殿里,她矫揉造作要留住皇上的模样,香琬就感到一阵腻烦,看到她进来,便将头扭向了一边。 皇贵妃自然注意到了坐着的香琬一身衣裙十分鲜丽,心内诧异,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对着皇后稳稳行礼,“臣妾来迟,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贵妃平身,本宫瞧着,皇贵妃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以后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多谢皇后娘娘关切,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 娴妃乜斜一眼娇弱的皇贵妃,凑到香琬耳边轻声议论道:“臣妾听闻皇上这几日去您的宫里去得勤了起来,臣妾也是生过如雪的人,哪就像她这样一躺大半个月,无非就是借着生病,多留皇上一会罢了,现在知道皇上对娘娘颇为关心,躺不住了呗,站着总比躺着看得远。” 不想皇上渐渐恢复了对香琬的宠爱的消息传得这样快,香琬拽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小声点,“这种话以后不许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娴妃却不以为意,“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她惯会用心计勾住皇上的?娘娘怎么会突然在她的宫门口晕倒,难道和她没一点关系?宫里人的心可都跟明镜似的。” 无奈地摇摇头,香琬悄悄瞥一眼皇贵妃,没有了众人前段时间的众星捧月,皇贵妃的脸上带了些许的窘迫,正低声与旁边的叶妃说着些什么,倒是她旁边的宁贵妃,一改常态,无心与皇贵妃搭话,只是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坐着。 在心底微微地叹息一声,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旁边人的问话,敷衍了许久,才终于等到皇后吩咐众人散了。 大殿中的人三三俩俩的结伴离开,香琬则有意放慢了步子,跟在宁贵妃的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直到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出现,香琬才走上前,踮起脚尖,帮宁贵妃扶正头上斜溜着的翡翠镂空珠钗。 宁贵妃回过身子,一看到是她,明显地一愣,调整了许久情绪,才勉强镇定下来,“嘉贵妃病了这么些日子,人看着也消瘦了许多,就算大人没胃口,肚子里的孩子可饿不得,嘉贵妃要多注意饮食。” 她关心的语调在这一刻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从前,香琬心里一热,随即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 生怕被别人看到这一幕,又知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便没敢出声,只是紧紧抓了宁贵妃的手,陪着她一路回了钟粹宫。 才进了大殿,香琬就屈膝道谢:“妹妹多谢宁姐姐让福全跟着玄烨出去养病,他们兄弟俩自小一起长大,有福全陪着,玄烨一定会没事的。” 一句久违的宁姐姐,一句福全,让脸色憔悴的宁贵妃也跟着泫然泪下,慌忙扶起她来,宁贵妃的眼里满是柔软,“是啊,他们兄弟俩自小一起长大,就像本宫与你,这一路走来,也有六年多了。” 环顾着熟悉的钟粹宫,香琬感慨颇深,这时,她才知道,除了景仁宫,这钟粹宫最有温度。 “是妹妹不好,不会处理事情,让宁姐姐误会了,这一次玄烨生病,妹妹才知道,等不来皇上的那种绝望感,那会福全生病,妹妹不仅浑然不知,还一味留了皇上在景仁宫陪着玄烨玩耍,还请姐姐原谅妹妹,否则妹妹终究寝食难安。” 母凭子贵这个道理,宁贵妃懂,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在宫中没地位也就罢了,只能期盼着福全能多得皇上一点青睐。 而皇贵妃,也是抓住了她的这一点小心思。 宁贵妃自嘲地一笑,“也是本宫不对,轻易就听信了皇贵妃的话,以为只要帮她这一次,离间了你和皇上的感情,再和你保持距离,送了福全去承乾宫,她就一定会帮着本宫扶持福全,却忘记了那一日你产下玄烨时,皇上对本宫说的,要本宫与你,一起同心协力,抚养这两个孩子长大成人,本宫该相信你的。” 皇上这话是在香琬昏迷之时,只对宁贵妃说的,现在再回过头来,落入香琬耳朵里,让香琬心里猛地一热。 她相信,皇上说这话时是真心实意的。 那时候的她和皇上,是那样恩爱。 第218章 被利用的人只是无知 如果没有皇贵妃,没有后来的事情,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只不过,眼下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香琬忙收敛了心思,含泪说道:“姐姐,福全是个好孩子,玄烨能有这样的哥哥,是他的福气,从始至终,是这两个孩子,将姐姐与我紧紧地黏合在一起,我本以为姐姐会与我生分一辈子,却不想姐姐为了玄烨,竟然肯舍得福全跟了他去,妹妹在此谢过姐姐。” “福全这孩子从小就性子敦厚,本宫一直以为他最听本宫的话,不想在这件事上,也渐渐展露出倔强的性子来,正是他一味地坚持要陪玄烨,才让本宫清醒地认识到,他们是亲兄弟,不分彼此的亲兄弟,本宫不该因为个人感情而限制福全,他要去便去吧,玄烨病得那样厉害,本宫看着也心疼。” 宁贵妃边说边掏出帕子按压着眼角,云珠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见此情景,也跟着抹起眼泪来,又怕打扰了她们说话,悄悄转去了外间。 “本宫与皇上送玄烨他们出宫,玄烨还烧得迷迷糊糊的,天花这病传染得厉害,皇上要抱他,被苏公公死命拉住了,只能隔得远远的挥了挥手,不过霍永庆一直为你和本宫调理身子,对疑难杂症也有研究,说不定会治好玄烨的天花之症。” 原来玄烨出宫时病情已经那样严重了,其中具体的情况,皇上从来就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大概是害怕她又为此伤心过度,此时听到宁贵妃提起,自然心里更是难受,只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姐姐说的是,玄烨和福全会平安归来的,臣妾和腹中的孩儿,等着这一天。” 尽管说到这会儿,她与宁贵妃的关系已缓和了不少,但藏在心底已久的许多疑惑,香琬还是不得不问出口。 “我记得,姐姐从前与皇贵妃来往甚少,怎么会突然联起手来?竟然还将福全送去她身边?姐姐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想她会问得这样直白,宁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那一日,她突然造访钟粹宫,告诉本宫她不忍心看福全这样受皇上的冷落,要帮本宫和福全赢得皇上的重视,本宫的这身子,你也是知道,此生再不能得到皇上的垂怜,唯一能寄托希望的,也就只有福全了,本宫……” “姐姐这是糊涂了!皇贵妃那时也怀着孩子,是男是女还说不准,她能许诺给姐姐什么?以自己皇贵妃的位分扶持福全登上太子之位?” 香琬早已不是从前在宁贵妃面前唯唯诺诺的嘉嫔,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她的内心早已变得强大,此时的她气场极其强大,一语说穿宁贵妃的心事,且这话极其大逆不道,惊得宁贵妃攥紧了帕子,额头上不断渗出汗水来。 “她……她说她感觉自己身子太过虚弱,腹中的胎儿可能保不住,而且如果是女儿的话,按着她的情况来说,不可能再有精力怀上第二个孩子,那样的话,她会认福全为养子,日日接了福全前去承乾宫,再精心抚育他长大成人,本宫一时鬼迷心窍,竟信了她的话。” 嘴角牵起一抹冷笑来,“可是,姐姐也看到了,她虽病歪歪的,但也平平安安生下了四阿哥,皇上爱屋及乌,现在还没给四阿哥起名字,估计正在绞尽脑汁拼凑最好的字眼呢,而咱们的福全,就如皮球般,被踢回了您身边。” “本宫万万没想到,她竟是那过河拆桥之人,一生下四阿哥,就看不得福全在跟前,连夜送了回来,本宫这一招,实在是败笔中的败笔。” “姐姐有在皇上面前说过我与皇额娘的事情吗?” “没有,皇贵妃只交代本宫向皇上告发你不计一切争抢皇恩,宫中妃嫔怨言颇多的事情,其他的,本宫不肯多说,毕竟,太后娘娘对本宫多加照拂,没有太后娘娘,也就不会有本宫的福全,本宫不敢给她泼脏水。” 听她这样说,心里略感安慰,“姐姐能这样,妹妹已经满足了。” “香琬,你刚被封为嘉嫔那会,本宫想着与你姐妹情深,皇上独宠你,本宫强迫自己不许嫉妒你,可是你知道吗?这钟粹宫夜夜冷得跟冰窖一样,是那种再好的炭也烘不暖的冷,就在本宫浸淫于这种长年累月的深宫寂寞中之时,却是皇上陪着你,景仁宫四季如春,无非是因为皇上经常前往的缘故,本宫一直尽力伪装这种深藏在心底的嫉妒,直到皇贵妃的一句话,彻底点燃了这把火。” 从未见过宁贵妃这样脆弱过,香琬诧异地转过头,却看到她满脸清泪。 与香琬相对着,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宁贵妃真挚地说道:“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本宫不好,是本宫对不住你,如若不是本宫存了不好的心思,安插了芬儿去你宫里,又被皇贵妃利用,或许你与皇上……话虽这样说,可皇上也并未真正地放下你,这几日宫里都传遍了,说皇上不仅亲自守着你,还赏了许多东西送去你的景仁宫,本宫听着,为你高兴的同时,心里的愧疚也能少一些。” 皇贵妃一生下四阿哥就立马与宁贵妃划分了界限,根本不顾之前的情谊。 不过也正是她的绝情,让宁贵妃认识到了皇贵妃并不是真正地看重福全,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利用她罢了。 在再次踏足钟粹宫之前,香琬也曾怨恨过宁贵妃,可是眼下一看到她为福全和玄烨担心得不得了,为了她与香琬的往事哭泣,香琬就止不住地心软起来,突然就放下了对她的怨恨。 毕竟,被利用的人只是无知之罪。 那个精心谋划一切,进而利用宁贵妃的皇贵妃才是罪魁祸首。 她如冬虫蛰伏在地下暗中观察,竟然能觉察出宁贵妃与香琬的这一点小嫌隙,再加以挑拨、利用,就可知她的心思之阴狠。 所幸宁贵妃虽然嫉妒香琬得宠,嫉妒玄烨出彩,好歹还顾及着一点昔日的姐妹情谊,那一日带着芬儿前往养心殿,只是控诉了香琬利用玄烨留住皇上,不许皇上前去探望福全的事情。 而真正让皇上知道香琬与太后交往频繁,并屡次奉太后之命来劝说皇上、弹压妃嫔这些事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那皇贵妃,她用极尽温柔的语调一点一点旁敲侧击,再加上有叶妃和恬嫔添盐加醋地提起从前一些有影没影的事情,皇上听得多了,心里也就起了疑心,直到后来竟然狠了心,疏远了香琬。 像从前那样,回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以后不用再提了,皇贵妃心思毒辣,姐姐不是她的对手,既然现在看清了她的真面目,那就该对她敬而远之,妹妹总是忘不了,那天下着雪,姐姐带着鸢儿,撑着伞赏雪,那时的姐姐真的很美很美。” “本宫也怀念本宫年轻的模样,这些年,世事变迁,所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本宫的心境也跟着起起落落,实在是累极了,香琬,我们还能回去吗?” 微笑着一点一点替她揩去满脸的泪水,自己却落下眼泪来,“能,妹妹会陪着姐姐,小心呵护姐姐的脆弱,以前是妹妹不好。” “一路相伴,不离不弃。” “两个人一路相伴,一点都不冷,因为人心暖才是最暖的。”香琬含着泪,俏皮地一笑。 那是很久之前,她第一次见到宁贵妃,脱口而出,却在后来时时温暖着她们的话。 终于,冰释前嫌的两姐妹交叠着双手,含泪说了许久的悄悄话。 直到红罗红着眼圈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提醒香琬该回景仁宫去喝药了,宁贵妃才起身,亦步亦趋地将香琬送到宫门口,探着身子目送着她离开,才扶了鸢儿的手转身回到里间。 “娘娘,您与贵妃娘娘……”看到香琬和宁贵妃和好,红罗纵然感动,但也不得不警惕着。 了然地看她一眼,“你放心,她不会了,这一次撞得够疼了,再说她还算是有情之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奴婢不得不多说一句,还请娘娘恕罪。” “你何罪之有?本宫知道你的意思,回去吧。” 等回了景仁宫,不想皇上已在里面等了许久。 一看到香琬笨重地跨进门槛,身上的衣裳却衬得她很是好看,心里好看,又心疼她,因而还不等她屈膝行礼,就一把将她揽入了自己宽大的怀里,“朕下了早朝,想着你在皇后宫里也该请完安了,就急着赶过来瞧瞧你怎么样了,不想等了这么久。” 久违的怀抱依旧是那样温暖,烘得香琬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晕,“臣妾瞧着宁姐姐昨夜没睡好,不放心她,便送她回了钟粹宫。” “你有孕在身,身子本就不方便,怎么还轮得到你送宁贵妃回去了?”皇上好笑地拿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 第219章 皇上非要喂她喝药 “说起来,都是臣妾嘴馋宁姐姐宫里的红豆糕,这才巴巴地赶去钟粹宫找宁姐姐,好久没吃到了,今日的红豆糕格外好吃,连着吃了好几块,臣妾又走得慢,这才让皇上久等了,还请皇上恕罪。” “好端端的,又和你生的哪门子气?你与宁贵妃为着两个孩子,怄气了好久,看到你们和好如初,朕甚是欣慰。” 看来皇上还未觉察到香琬与宁贵妃生分之事是因为别的缘故,只以为她们都是爱子心切才产生了矛盾,不过这样也好,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皇贵妃在其中兴风作浪,若是让皇上知道宁贵妃暗中与皇贵妃勾结的事情,必然会对宁贵妃造成不好的影响。 宁贵妃已被皇贵妃白白利用了一场,眼下既然在景仁宫里说起这事来,香琬一定要为宁贵妃维护几句的。 于是面有愧色地点点头,“皇上说的是,多年来,臣妾与宁姐姐情似姐妹,臣妾能够理解宁姐姐与臣妾生气,她对着病中的福全和臣妾对着玄烨的心情是一样的,臣妾直到前几日才想通,本想着去与宁姐姐当面握手言和,不想宁姐姐竟舍得福全陪着玄烨出宫养病去,臣妾这才知道,其实,宁姐姐早就不欲与臣妾计较了。” 觉察到怀里的香琬滴水不漏地回着他的话,身子却很是别扭地躲闪着,还以为这样抱着她不舒服,皇上悄然换了一个姿势,反而将她抱得更紧,惹得香琬更是脸红不已。 “你和宁贵妃关系亲厚的事情,后宫人人皆知,你俩位分又极高,原本就是后宫妃嫔和睦相处的表率,朕真心盼着你们能像从前那样呢。” 余光注意到绣珠端了药走进来,不动声色地从皇上怀里挣脱出来,坐正了,又低头整了整繁复的裙摆。 看她一副正经的模样,皇上忍俊不禁,站起身,从绣珠手里接过滚烫的药碗,一勺一勺吹得温热,再送到香琬的唇边,“朕许久未见你穿这样艳丽的衣裙了,甚是好看,宫里新进了好几匹蜀锦,料子柔软不说,颜色很配你,朕叫内务府给你送过来。” 皇上重新与她这样亲密,香琬本该受宠若惊的,但一想到他曾经那么不信任她,曾经当着她的面那样疼惜过皇贵妃,香琬就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极其不真实。 不真实的东西,她不愿相信。 因而内心并无多大的波澜,只是淡淡地笑着,推辞了几下,却不过皇上非要喂她喝药的盛情,只好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碗安胎药,“臣妾多谢皇上关怀。” 皇上也知道香琬对过去的事情还心有芥蒂,玄烨正在宫外接受命运的考验,她无法愉快地接受他对她的怜爱,他能理解,因而也并不恼。 两人相对着坐了一会儿,皇上亲热地捏了捏她香喷喷的小脸蛋,站起身来,“养心殿还有一些折子需要朕处理,朕先回去了,晚上再来陪你。” “臣妾恭送皇上。”慢腾腾地起身,却被皇上一把按回座位上,“你坐着别动,累了就歇一会,朕晚点再来看你。” 方才一碗药喝下去,连舌根都发起酸来,随意地从泥金小碟中拈起一块黄桃果脯细嚼慢咽着,口腔里的苦味才渐渐被冲散,随之涌起一股香甜来。 后宫的生活,就如吃药,总是先苦后甜的。 可是起起伏伏之间,却不知道下一次苦在什么时候会到来。 尽管心里对皇上存着不敢言的怒意,但香琬深知,自己既然进了皇宫,后半辈子只能在这里度过,比起被冷落,香琬还是更喜欢这样多一些。 为了存留住现在的这份安稳,香琬只能随时打起精神来,就算是坐着,也要挺直了脊背。 红罗轻声轻脚地从外头走进来,看香琬坐着,快步走到香琬身后,替她轻轻捶着肩头。 “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三阿哥得病之前,活动最多的地方也就是咱们的景仁宫和皇后娘娘的坤宁宫,咱们宫里一向没有闲杂人等进出,倒是皇后娘娘那里,青蕊说前一阵儿只有叶妃娘娘前去探望了皇后娘娘好几次,还跟着皇后娘娘逗三阿哥玩了好一会。” “叶妃?她不是紧紧依附着皇贵妃吗?怎么会那么好心,跑到皇后娘娘那里献殷勤?”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香琬就厌恶不已。 “奴婢也纳闷,三阿哥病发之前,皇后娘娘宫里并无人染上天花,按道理来说不会有人传染给三阿哥,因而奴婢大胆猜测,会不会是叶妃娘娘从中动了手脚,可是这样做对她没有好处啊,再说她只是妃位,也不敢这样做……” 香琬烦躁地看红罗一眼,“你分析得不无道理,叶妃自进宫以后,就如野狗一样肆意咬人,狗咬人,是不需要借口的,这样,你再去皇后娘娘宫里查看一番,若是有人在玄烨的用度上动了手脚,一定会销毁证据,你和青蕊找一下,看坤宁宫里丢东西没有,再叫小纯子派了人,埋伏在永和宫,看叶妃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奴婢遵旨。娘娘,皇上交代了晚上要在您这里用膳,您看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些什么?” 一想到玄烨在宫外生死未明,香琬无心应付皇上,“你看着摆张菜单吧,无非就是准备一些皇上平日里喜欢吃的那些菜品,你去吩咐小厨房随意做一些膳品就是了。” “娘娘,您对皇上……” “皇上能回心转意是好事,只是本宫还没做好准备原谅他。”香琬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方才吴公公在外头跟奴婢提起,这几日皇贵妃娘娘拖着病体前去养心殿求见皇上,皇上的态度总是淡淡的。” “玄烨病得那样厉害,皇贵妃不仅没有劝说皇上去瞧瞧玄烨,反而撒娇卖痴要皇上陪着她,皇上不是傻子,心底到底是有自己的计较的,这是对她有看法了。”香琬轻轻摇着美人扇,“不过本宫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劝着皇上去这儿去那儿了,皇上能常来景仁宫,是好事,你也知道,皇上不放心玄烨,又加派了一位太医去照顾他的病情。” “娘娘终于想通了,奴婢很高兴。” “为着孩子们,本宫也要留住皇上,去了她那里又能怎么样?她不仅不感激本宫,反倒净做一些对本宫不利的事情,本宫不会再那么好心肠,到头来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 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能够吃一堑长一智,虽然香琬明白得晚了些,但总算明白了。 “皇贵妃娘娘素来爱拿自己的孱弱身子博得皇上的同情,不过她这惯常的一招鲜也不见得次次奏效。” 感受着红罗运用娴熟手法带来的舒适感,香琬面上的笑容冷若冰霜,“皇贵妃,极其不简单,她这样,本宫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生病,什么时候是在装病了,今儿个来坤宁宫请安,倒好像无事人一样。” “娘娘不必与她置气,不值得。” “本宫晓得,你叫小纯子小心些,密切关注着叶妃,但凡她有出格的举动,立马来禀告本宫。”总觉得叶妃那里有猫腻,香琬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是,娘娘。” 景仁宫这边,红罗去坤宁宫知会了青蕊一声,两人细细地将玄烨的用具搜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而小纯子派去的人虽时时盯着永和宫,但叶妃除了有一日抱了一包小孩衣服前往承乾宫之外,其他时间,大抵是嫌天气炎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永和宫里。 就在香琬一边以为她与红罗猜推理错误,一边焦虑地等待着宫外传来好消息之时,太后那里派人来请香琬过去叙话。 “哀家瞧着,嘉贵妃的肚子比之前又大了一圈,快生了吧,自己也该注意着。” “多谢皇额娘,臣妾这几日感觉好多了,一定会用心护着这孩子。” “早上辛太医回宫来向哀家报信,说玄烨高烧一退,眼下还发着低烧,身上的红斑倒加多了,不过若是熬过了低烧期,再等红斑消退,应该就无大碍了。” 这消息,红罗早上已经跟她说过一遍,虽说玄烨度过了危险期,但后面的这段时间也马虎不得,但好歹挺了过来,听说熬过了天花,也极有可能留下一脸疤印,不过此次玄烨能够死里逃生,香琬已经要感谢上苍了。 “皇额娘!”轻轻地呼唤她一声,香琬红了眼眶,只知道皇上那里派了太医过去,不想太后这里又派了辛太医前往,这实在让香琬欣喜不已。 “快别哭,马上是两个孩子的额娘,还这样哭哭啼啼的,你看看你,急成这样,嘴上全是火泡。” 太后指指香琬的嘴,香琬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嘴角上的火泡,虽用粉遮了,但还是能看到,“玄烨是臣妾的心头肉,臣妾怎能不急?多谢皇额娘疼爱玄烨,有皇上,有皇后娘娘,有您,玄烨也不得不病愈。” 第220章 哀家再送你一件压箱珍宝 “玄烨好起来就好,操心这么多天,哀家终于能放心了,天花是恶疾,吃药针灸只是辅助,全靠自个儿的造化,咱们玄烨有福气,命不该绝,只是那害玄烨之人,哀家却不能放过他。”说起这事,太后的脸色瞬间由之前的慈和变得严厉。 “皇额娘也认为玄烨是被人有意加害的?臣妾不敢妄下结论,已派人前去调查,只可惜目前还没有眉目,臣妾愚钝。” “那作案之人极其狡猾,玄烨一病倒,你跟着也病倒了,自然不能立马就派人去追踪调查,哀家觉得事有蹊跷,就叫苏茉悄悄探视了一番,果然查出了好东西。” 太后看苏嬷嬷一眼,苏嬷嬷会意,主动接过话茬。 “启禀贵妃娘娘,三阿哥最喜欢用皇后娘娘宫里的一只竹叶青金彩瓷杯喝茶,可巧三阿哥被送出宫之后,这只杯子的残渣被倒在了永和宫后门的土堆里,是混合着永和宫的残渣一起扔出来的,奴婢又派人去别处找,果然在不远处又找到了这杯子剩下的一部分,那砸杯子的人似乎很慌张,将好好的杯子敲得粉碎,若是失手摔落茶杯,也不至于毁坏成这样。” 听苏嬷嬷说着,香琬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气得将拳头紧紧握着,从牙齿间迸出几个字:“是叶妃干的!一定是她!玄烨病发前,只有她去过皇后娘娘宫里,她好大的胆子!” “奴婢又托人问了宫里进了哪些人,才知道叶妃娘娘家里有家仆得了天花去世,这病,应该是她带入的,又趁着坤宁宫因为三阿哥的事情人心惶惶的间隙,带走了皇后娘娘宫里的这只杯子,贵妃娘娘方才也说了,叶妃娘娘去了坤宁宫好几趟,完全可以将这杯子带走,再放回去,此人心思之狠毒,实在令人惶恐。” 一想到玄烨小小的人儿竟会因为后宫之争而遭受这种痛苦,香琬忍不住泪流满月,“皇额娘,叶妃这是在残害子嗣,皇额娘!” 冷冷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又怜惜地瞅着哭成泪人的香琬,“当年你总以为她叶妃做错了事,被你发现后,会悬崖勒马,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不想她一不做二不休,竟然害到玄烨的身上来了,哀家已命苏嬷嬷捡了那杯子的残渣回来,就等着将这等人驱赶出宫,再不许回来。” 尽管伤心,但香琬还是保持着仅存的理智,“皇额娘,叶妃与臣妾已许久没有交集,按道理来说,她不会突然想要加害臣妾和臣妾的玄烨,兴许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若是皇额娘信任臣妾,还请皇额娘给臣妾一点时间,让臣妾调查清楚这件事,既然是毒瘤,就要连根拔起。” 赞许地点点头,“香琬,这么些年,你终于成熟了,知道不从表面量定结论了,看来哀家没白叫你来说这些话,这件事,叶妃行事不当,已露出了马尾,哀家就交给你全权去处理,处理完了来告知哀家一声就是,苏茉,将你捡回来的残渣交给嘉贵妃。” 太后这样说,只因为她与香琬都认为,这件事绝不仅仅是叶妃一人在作祟,一定有人在背后暗中指使,作为太后,她不便直接出面,交给香琬更为妥当,只希望香琬能端正宫闱。 因着身子笨重,只能郑重地福了福,“臣妾多谢皇额娘疼爱,必定不负皇额娘重望。” 轻轻击掌,有小宫女捧了一个描金首饰盒走上前来,“哀家记得你封嫔那会儿,哀家送了你一枝红翡滴珠孔雀头赤金步摇,今日,哀家再送你一件昔年的压箱珍宝。” 小宫女缓缓打开盒子,只见绒布之上赫然躺着一枝极为华贵的点翠嵌明珠万花头长簪,点翠工艺本就繁复精巧,上头镶嵌着的三颗明珠由采珠女经由巧手采自东海,个个硕大圆润,明珠周边由万花簇拥,朵朵绢花做得极为逼真,就好像是天女散下来似的。 点翠和东珠巧妙缀连在一起,经由阳光的照耀,闪得香琬睁不开眼睛。 早就知道太后很受先皇宠爱,不想竟有这样珍贵的宝贝。 知道香琬看呆了,太后满意地一笑,苏嬷嬷小心翼翼地捧起那花簪,再小心翼翼地插入香琬的发间,香琬瞬时觉得沉甸甸的,早有乖觉的小宫女拿了镜子来,香琬羞涩地看着镜中变得光彩夺目的自己,不敢相信地抚了抚那簪子绝佳的质感,简直是受宠若惊。 “皇额娘厚爱,臣妾惶恐,臣妾不配戴这么好的簪子,臣妾……” 微笑着打断她的语无伦次,“好了,香琬,哀家送你这珍宝,一来是为你肚子中的皇嗣祈福,二来是盼着玄烨能早日归来,第三呢,希望你能协助哀家,将这个案件调查清楚了,哀家最看不得宫中那野心勃勃之人兴风作浪,肆意害人,也是时候清场了。” “这不仅是臣妾的私事,也是臣妾的分内之事,皇额娘安心等臣妾的好消息就是。” 太后坐直了,收起了方才对着香琬的慈爱,目光一凛,“嘉贵妃办事,哀家向来放心。” 小心地陪太后坐了一会儿,因着太后要午休,便叫苏嬷嬷好生将香琬送出了慈宁宫。 尽管手上已掌握了确切的证据,香琬却没有急于冲到永和宫去向叶妃问罪。 她知道,叶妃妄图残害玄烨之后,自己也慌了神,因而才轻易不敢迈出永和宫的大门,既然在这期间,她只去了承乾宫,有皇贵妃指导着她,她一定会再度露出狐狸尾巴。 果然,这天晚上刚用过午膳,润芝洗了一些水果,扶了香琬到院子里的贵妃榻上坐着纳凉,就见小纯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头是汗地禀告道:“启禀主子,永和宫那边有动静了,叶妃娘娘带着她身边的绿樱怀里抱了一堆衣服,鬼鬼祟祟地走到后院,看那样子,是要烧东西呢,娘娘快去看看吧。” 慢悠悠地站起身,香琬嘴角含了一缕不明所以的笑,“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快给本宫备轿。” “知道娘娘要赶去,奴才已叫人准备好了轿子,就在外面等着,娘娘小心些走,奴才扶着娘娘。” 满意地搭了小纯子的手,向宫门口走去,回头招了绣珠上来,“你去知会皇后娘娘和宁姐姐一声,宁姐姐她奉命协理六宫,理应知道这事,不过你走慢些,本宫还有事要盘问叶妃。” 绣珠了然地点头,“奴婢晓得了,待会儿就去通知两宫娘娘。” 上了轿子,抬轿的太监们知道香琬轻易不用轿子,既然喊了他们来,一定是有要事在身,不敢怠慢,脚下走得极快。 不一会儿,轿子就又急又稳地抵达永和宫门口。 只见永和宫宫门紧闭,看门的小太监也不知去哪儿了,香琬不满地皱皱眉头,“小纯子,给本宫撞开宫门!” “是,娘娘!” 香琬一声令下,小纯子带着人走上前,不消一会儿工夫,就撞开了门,由红罗指引着,香琬径直走到了后院。 后院里,叶妃和绿樱主仆二人正背对着香琬,就地燃起了一堆火。 “主子,您站着就好,这些脏东西您碰不得,放着让奴婢来烧就是了。” 叶妃拈了帕子站在一边,嫌恶又不耐烦地冲绿樱喊道:“宫里不许燃烧衣物,若是被发现了可不好,你快些烧啊,怎么还没烧完?” 听到她的跺脚声,绿樱慌乱地用手中的树枝搅动着那起着火苗的衣物。 香琬认得出来,那不是大人的衣服,而是小孩的。 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递给小纯子一个眼神,小纯子会意,走上前,脚下一用力,几下就将那堆火踩灭。 “这么晚了,叶妃在这里做什么?”香琬怒喝出声。 背对着她站着的叶妃听到香琬的声音,吓得魂魄飞了一般,几乎站立不稳地回过身,“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 香琬还未出声,红罗一个箭步冲上去,“啪啪”几个巴掌盖在叶妃的脸上,“放肆!叶妃娘娘只是妃子,对着我们贵妃娘娘,竟敢一口一个你,叶妃娘娘方才是以下犯上了,奴婢不得不代娘娘教训教训你!” “你一个卑贱婢女,竟敢掌掴本宫!本宫跟你拼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叶妃挨了打,两边脸颊瞬时高高地肿了起来,她气急败坏地化身为乡间野妇,扑上去,要跟红罗拼命。 “小纯子,挟制住她,叶妃莫激动,本宫有话要问你。”香琬转身,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严厉,“小纯子,将叶妃和她的婢女带到殿里来!” 成为宫妃,自然过着锦衣玉食,人人恭维的生活,叶妃还从未被一个太监这样押着往前走,她发疯般大喊着:“放开本宫!本宫又没有犯错,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本宫?小心皇上和皇贵妃娘娘知道了,砍了你们的狗头!” 不理会她的怒意,香琬缓步走进永和宫大殿,在上首的位置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压在地上的叶妃。 第221章 屡屡与我过意不去 原本还在强装理直气壮的叶妃立即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好预感,勉力抬起头看一眼高高在上的香琬,只见香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仿佛早就掌握了许多证据在手心里,看来香琬这一遭是有备而来,叶妃先前那股嚣张的气焰立马熄灭了一半。 审问还未开始,整个人实际上就软了一半。 她的脊背之所以还能直挺挺的,不过是她既然敢做那坏事,就还是存有几分胆量的。 香琬看她平静了下来,这才摆摆手,示意小纯子等人放开她。 “臣妾知道贵妃娘娘位高权重,但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叫下贱的奴才们将臣妾按压在地,不知所为何事,臣妾愚钝,还请贵妃娘娘明示!” 主子的话语里仍旧带着丝毫不饶人的气势,身后站着的绿樱却是一脸紧张,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殿内的大缸里虽然盛放着冰块,她的脸上却是热汗直流。 “叶妃安好,只是你这贴身侍女是怎么了?本宫瞧着,她浑身颤抖,不知是不是方才在大热天里燃火,中了暑气的缘故?” 低头玩弄着内务府新近送来的并蒂牡丹描金护甲,香琬轻描淡写地看绿樱一眼,眼里却有着无尽的威严,绿樱意识到此时已是东窗事发,她只是人微言轻的小宫,自然禁受不住香琬一而再再而三投递来的探询目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香琬心里冷笑一声,看来这绿樱和她的主子一样,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香琬还没发话,她已然瘫软了下去。 “绿樱,你好端端的抖什么啊?你这是怎么了?”叶妃极不自在地回过头,看到跪在地上的绿樱面如灰土,她伸出手去想要拽起她,却根本无济于事。 “本宫记得先前皇额娘曾经为着你意图暗害娴妃一事,将你送到冷宫,后来又因为你言语不当,给你下了禁足令,怎么,这还没出来几天,叶妃就又按捺不住要做坏事了?” “贵妃娘娘在说什么?臣妾怎么听不明白,贵妃娘娘一直对臣妾心有不满,伺机报复,贵妃娘娘,口说无凭,可一定要有证据啊!” 她这是死到临头,咬着牙不认罪。 不待香琬吩咐,红罗就走上前,展开帕子里包着的茶杯碎渣,语气里尽是咄咄逼人,“叶妃娘娘可还认得奴婢手里的东西?奴婢去查过了,这只竹叶青金彩瓷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器具,奴婢不明白,自三阿哥得病出宫之后,这杯子的碎渣怎么会出现在永和宫后面的土堆里?还请叶妃娘娘好好向我们娘娘解释一番。” 叶妃一看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东西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恼羞成怒之下,猛地将巴掌狠狠甩向身后的绿樱,“贱婢!本宫不是吩咐你将它扔得远远的吗?怎么会被她们捡了去?” 绿樱捂了脸不敢哭,支支吾吾地辩解道:“那时候宫里人多眼杂,咱们偷拿了坤宁宫的东西,奴婢唯恐被别人看到,只好就近掩埋,又拿了另一半跑到别处去埋,娘娘饶命啊!” 她嘴里喊着“娘娘饶命”,却不是对着叶妃磕头,而是朝着香琬,狠命地磕头。 看来她已经不抱希望于自己的主子了。 “没用的蠢货!”叶妃怒骂道,慢腾腾转过身来,“贵妃娘娘,臣妾的侍女喜欢皇后娘娘的东西,就偷拿了来把玩,正巧被臣妾发现了,臣妾担心此事闹大了,就吩咐她去扔了了事,这就是贵妃娘娘嘴里所说的坏事吗?” “叶妃,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从实招来!这杯子的残渣既然能到得了本宫手里,就说明不仅只有本宫在观察着你永和宫的动向,实话告诉你,早就有人盯上了你的一言一行,所以,你做了什么事情,本宫一清二楚,你最好从实交代,否则,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仅凭一只杯子,贵妃娘娘就想要给臣妾按压那莫须有的罪名,臣妾实在不服气。” 她的话音刚落,香琬一个眼神,站在一边的小纯子就眼疾手快地端起门口的一桶用来消暑的冰水,猛地浇在了叶妃的身上。 那冰水迎头而下,惊得叶妃向后退了退,不过小纯子动作太快,她躲闪不及,她的头发、衣服瞬时沾上了一层层水珠。 狼狈至极的叶妃大喊起来:“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娘娘要这样对臣妾?” 不想再与她打哑谜,香琬走下台阶,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掉落在地上的芙蓉镂空珠花狠狠碾压在花盆鞋底下,直到那上好的首饰失去了它原本美好的模样。 “叶妃,本宫对你的耐心有限,本宫既然奉了皇额娘和皇上的命令来彻查此事,又早掌有协理六宫大权,你只是一介妃子,本宫要想在你宫里对你动用私刑,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最好将你如何暗害三阿哥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说给本宫听,否则,今日,本宫不会让你站着走出这永和宫!” 从未见香琬这样目光凌厉过,叶妃怕极了,身子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但依旧梗直了脖子,不愿将实情道出。 将她在瞬间暴露出来的软弱净收眼底,香琬挥手叫小纯子将刑具拿上来,“哦对,你是皇上亲封的叶妃,又是永和宫主位,地位尊贵无比,金口难开,那本宫就先叫小纯子夹断绿樱这白嫩的手指,看她会不会吐出点东西来?” 虽说宫中一向不许无权的妃嫔动用私刑,但若是哪个小宫女不懂事惹了主子生气,被夹断手指或者是用廷杖打得半身不遂的大有人在。 因而绿樱知道此时的香琬并不是在开玩笑,她惊恐地瞅了瞅同样跪着的叶妃,看她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眼看着夹子已经套住了她的手指,只要两边的人稍加用力,她就会有万箭穿心的痛感,那手指自然是再保不住了。 这时的绿樱已经彻底崩溃了。 不顾叶妃的阻拦,拼力爬到香琬的裙角下,扬起脸来哭诉道:“贵妃娘娘饶命,奴婢说,奴婢说还不行吗?我们娘娘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了三阿哥平日最喜欢用这只竹叶青金彩瓷杯,就趁着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当儿,要奴婢偷了这杯子出来,叶府有人不幸感染了天花,娘娘借此物为传染媒介,让三阿哥传染上了天花,又逼着奴婢拿了这杯子去销毁赃物,不想这赃物竟到了娘娘的手里,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还请娘娘相信奴婢!” “绿樱!”叶妃气急了,将糯白细齿咬地嘎嘣作响,也阻止不了事情的败露。 示意红罗将吓得瘫软成一团的绿樱拖到一边去,香琬走到叶妃的面前,伸出手指,挑起她满是水渍的娇俏脸蛋,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玄烨自来与你没有什么交集,你在宫中无宠,玄烨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本宫不知,他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竟要下此毒手?” 一语说罢,香琬突然松手,叶妃神经高度紧张,经由她一撒手,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却见香琬凌然转身,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说!给本宫说清楚了!” 叶妃抹一把脸上的水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阴冷地笑出声来,“三阿哥怎么会真的惹到臣妾?到底是谁惹了臣妾,难道贵妃娘娘不清楚吗?何必这样惺惺作态来追问臣妾?” 事情已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还是这副姿态,香琬再不愿忍耐,回转身,一脚踏在叶妃的胸口上,“贱人!你胆敢残害皇嗣,甚至将天花之毒传入宫中,你不仅丝毫不知悔改,在本宫面前,还是如此无礼,屡屡口出狂言!看来,本宫过去对你真是太纵容了!” 润芝不想香琬会如此激动,忙走上前,稳稳扶住她,轻轻替她抚着胸口,香琬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脏兮兮的袖子捂上发痛的心口,叶妃疯了般嘶吼道:“佟香琬,你只是一介汉臣之后,你的父亲在你入宫之前也只是小小的领军,你家世卑微,仗着有一点姿色,会写几个字,就想与我们蒙古妃平起平坐吗?你凭什么?皇上就是瞎了眼,才会宠了你这么多年!” “三阿哥是没惹我,这宫中惹到我的人也就只有你佟香琬一人,自我进宫起,你就屡屡与我过意不去,恬嫔和娴妃都是汉人之女,你却对她们是多加偏袒,而对我,则是处处想要抓到我的把柄,那一次我推娴妃入水,若不是有你从中掺和,陈梦娴早就死在那汪池塘之中了,而现在坐上四妃之首座位的人就是我,就是我!” 香琬原本以为那次不欲与她追究,只当她一时冲动起了坏心眼,不想她竟然还怪香琬扰了她的好事。 就算没有娴妃,还有后来的怡妃,依着她的德行品质,怎么可能成为四妃之首? “叶妃,你疯了!” 第222章 我要你们的儿子都去死! “那天在景仁宫,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改邪归正,你就不会将那件事捅出去,我天真地以为你会放我一马,在那之后,我夹起尾巴做人,你却数次暗中怂恿太后娘娘,最终将我挪去冷宫,陪着那赫贵人直到病死,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吗?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人,黑暗、冰冷、饥寒交迫,每天都是绝望,你的三阿哥活不下来,都是因为我与赫贵人在冷宫里,天天诅咒你与三阿哥的缘故!” 她原本就肿着脸,此时说到恨处,竟生生将下唇咬出鲜血来,沾到牙齿上,她的面目已经接近扭曲,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等我好不容易出了冷宫,皇上要带我去南游了,可是谁想,我们一行人跟着圣驾往南走,不仅没有得到皇上的临幸,反而要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与你成双入对!你一味在皇上帐子里撒娇卖痴,可有考虑过我们其他人的感受?等到我们几人好不容易斗倒了你,让皇上冷落了你,全赖皇贵妃娘娘仁慈,安排了我去侍寝,那是我和皇上难得的独处时光啊,可是皇上半夜竟然还是喊着你佟香琬的名字!” 香琬听她嘶吼出最后一句话,面上却是惊呆了。 她只知道皇上因为宁贵妃的话,因为皇贵妃从中作梗,与她置气的那段时间早就厌弃了她,却不想皇上竟会在召了叶妃去侍寝之时,睡梦之中喊了香琬的名字。 香琬一直以为皇上会自那以后讨厌透了她,不想再见她,不曾想,他虽不在景仁宫,也不许香琬前去养心殿侍寝,却会和香琬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彼此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上他,也一定会时时想起他们成年累月里那些快乐的时光吧。 没来由的,香琬心里感到一阵阵温暖。 看她愣住了,叶妃的脸上现出痛快的笑意来。 “皇上长久地不去景仁宫,我们都以为皇上真的不喜欢你了,我们几乎要放松对你的警惕了,可就是因为皇上连睡着了也要想着你,当我将这件事说给皇贵妃娘娘听时,皇贵妃娘娘才恍然大悟,皇上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厌弃你,或许来日还会再度宠爱你,我们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怎么会甘心就这样功亏一篑?因而三阿哥才会染上天花,是你自己害了你的儿子,你心里一定很痛苦很难过吧?看到你难过,我这心里就舒服。” 她这是嫉妒香琬受宠到疯癫的程度了。 香琬竭力忍住颤抖,“叶妃,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与皇贵妃沆瀣一气,本宫量你一人也不会有这样大的狗胆,胆敢残害玄烨,你无儿无女,在宫中并无地位可言,怎么敢毒害皇子?她皇贵妃位分仅在皇后娘娘之下不说,还育有四阿哥,谁也动不了她,倒是你,酿下这桩大祸,皇上和皇额娘不会饶了你。” “忘了告诉叶妃娘娘,三阿哥并没有死,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加派了太医前往照看,目前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不日就会可回宫。”红罗在一旁补充道。 说起子嗣,又听闻玄烨并没有如她的愿而病死,叶妃脸上的笑更是多了几分颓败,“是啊,皇贵妃娘娘育有四阿哥,她位高权重,你虽受宠多年,但到头来,竟也没有她位分高贵,皇后娘娘又是不管事的,她许诺过我的,只要我帮她让三阿哥染上不治之症,她就会多加说服皇上,召我前往养心殿侍寝,她说了,侍寝的次数多了,自然可以有那份福气,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的。” 眼前的叶妃俨然和宁贵妃一样,傻傻地以为皇贵妃给她们的承诺,只要她们帮着她做事,她就一定会实现诺言。 不过这也不怪她们,毕竟皇贵妃进宫连宠八日,皇上对她说的话言听计从,甚至在有了她之后就冷落了香琬,她受宠的繁盛景况是宫里之人有目共睹的。 只消她在皇上耳边柔柔地说上一两句话,皇上就会召了叶妃前去侍寝,叶妃没有理由质疑皇贵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不过皇贵妃表面看起来性子柔弱,实则十分有心机,叶妃投靠她就罢了,又巴巴地赶着为她做事,果然是病急乱投医了,皇贵妃许诺她的那些话,都是做不得数的。 果然,叶妃的表情因为她接下来的话而由先前的一脸憧憬转为了憎恶。 “皇贵妃娘娘说的,我都做了,等我去找她兑现诺言的时候,她却说皇上应该多陪陪四阿哥,近来皇上还没为四阿哥取名字,她不能帮我安排侍寝的事情了,救命稻草就这样打了水漂,我不敢与她翻脸,只能与她愈加亲近,没想到,她竟然懒于应付我,每每去请安,总是在里间睡觉,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叶妃这样的表情,和先前宁贵妃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同。 “娘娘,娘娘……”绿樱怕极了,又看叶妃伤心到了极致,忍不住膝行到她跟前,想要揽住她,却被叶妃一把推开。 “皇贵妃娘娘,哈哈,什么皇贵妃,还不是一样的汉臣之女,奸诈小人!她本人也是改嫁入宫,矫揉做作,拼了命赢得皇上的欢心,她儿子又受皇上重视,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玩弄我对她的信任,既然她翻脸不认人,那我也不必跟她客气了,她不是跟你一样最疼自己的儿子吗?那我就要她儿子死!我要你们的儿子都去死!” 才刚刚折身返回坐下的香琬,听到她的这番话,惊得失手打翻了一边桌子上的茶杯,陈年的龙井茶水低落在毯子上,蜿蜒如一条淡黄色的小蛇。 “你说什么?” “贵妃娘娘方才不是问臣妾在后院烧什么东西吗?贵妃娘娘是做了额娘的人,难道看不出来那是婴孩的衣物?是四阿哥的衣服,臣妾以给四阿哥送衣服为名,皇贵妃娘娘最疼四阿哥,别人给她儿子送礼物,她最是乐得接受,却不想,就是臣妾送去的衣服,穿在她儿子身上,铁定要染上天花,不久就一命呜呼了,哈哈!” 叶妃拢了拢散落的头发,疯疯癫癫地道出实情,面上带着快意的笑,又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就地旋转起来,面上狂笑的表情极其可怖,有几次差点撞向身后的圆柱。 “她疯了!给本宫按住她!再塞住她的那张大嘴巴!” 不可思议地看着汗涔涔的叶妃,香琬一声令下,小纯子发了狠,几个人合力将叶妃按在了地上,很快就叫她动弹不得,又用帕子强行让她闭了嘴。 香琬一直知道她们私下里勾结,一心想着扳倒自己,不想竟然会在窝里斗,更想不到的是,叶妃竟然会用同一个方法,叫四阿哥也染上了天花。 那天花传播速度极快,只要四阿哥穿上了她送去的衣服,就会一定深染恶疾。 玄烨才刚刚脱离生命危险,这宫里竟又有一个孩子要得上这种可怕的病症。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香琬突然不知该怎么办好。 一时进退两难之间,只听得门口传来太监的高声通报声:“皇后娘娘到!宁贵妃娘娘到!” 她们到了,香琬正好也问完了想问的话,绣珠将时间拿捏得很好。 将中间的位置腾出来请皇后坐下,香琬与宁贵妃相对而坐。 她温婉出声:“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宁姐姐。” 皇后和宁贵妃不约而同地看一眼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叶妃,那样子极其狼狈。 掏出帕子捂住嘴,宁贵妃嫌恶地出声:“怎么搞得这样难堪?叶妃好歹也是妃子,被下人这样按着,实在不像话。” “回宁姐姐的话,臣妾奉皇额娘之命来调查玄烨染上天花一事,证据已然在手,叶妃态度狂妄,言出不逊,在殿里大喊大叫,有失妃嫔风范,臣妾不得已,才叫小纯子制服了她。” 皇后倒不以为奇,只是淡淡地询问道:“盘问得怎么样了?叶妃偷偷溜人坤宁宫,偷盗玄烨茶杯,又害得玄烨染上天花,这桩罪过,她可认了?” 看来皇后已从太后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端倪,此次特意赶来问罪。 “嗯,叶妃已然认罪,只是,还有一事……”香琬迟疑,消息太过令人震惊,她竟然不敢说出口。 “嘉贵妃为何这样吞吞吐吐的,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什么孽?一并告诉本宫!” 抬起手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鬓发,香琬缓缓禀告道:“皇后娘娘,宁姐姐,方才叶妃说起,暗害玄烨一事,是由皇贵妃娘娘亲自指使的,她们有约在先,皇贵妃娘娘会在叶妃害了玄烨之后,帮她向皇上邀宠,却径自毁约,没有如约帮叶妃引得皇上临幸她,叶妃她,叶妃一气之下,猪油蒙了心,竟然又将天花过给了四阿哥,衣服是前几日拿过去的,臣妾约摸着,四阿哥恐怕过几日就会病发。” 听得她这样说,皇后和宁贵妃脸上皆是一脸震惊。 第223章 贵妃娘娘勾结叶妃一事 过了许久,皇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皇贵妃一向柔柔弱弱,倒有这样狠的心,她们两人相互勾结,又相互陷害,这还真是狗咬狗,将来传出去,白白叫宫里人看笑话。” 皇后说话间,香琬事先叫来做审问记录的小太监走到叶妃身边,不管她支支吾吾地喊个不停,只抓了她的手在写满黑字的白纸上按下印子。 “皇后娘娘可还有什么话要问叶妃?方才该问的细节,臣妾已经命人记录了下来,还请皇后娘娘过目。”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罪状,香琬亲自将她碰到皇后的面前。 伸出纤细的双手接了罪状,细细地看了一遍,皇后脸上的厌恶又增添了几分,转手将白纸交给宁贵妃,“不必了,你已经问得很清楚了,宁贵妃可还有什么要审问的?” “臣妾谨遵皇后圣旨即可,众所周知,残害皇嗣是大罪,皇后娘娘预备怎么处置?”既然叶妃已经伏罪,宁贵妃不想继续深谈此事,起身请旨道。 “本宫记得,叶妃从前就有暗害妃嫔之心,虽进宫多年,但一心挑拨妃嫔关系,成日里上蹿下跳,搞得后宫乌烟瘴气,本宫来之前,皇额娘有旨,若是叶妃残害玄烨属实,叶妃早就失了妃嫔的风范,不配为妃,那么,这后宫里以后就不必再有永和宫了!” 被按在地上的叶妃听到皇后传达出太后的旨意,流着眼泪拼命摇头,无奈却再喊不出声音来,塞住她嘴巴的白帕子上渐渐渗出鲜红的血来。 “皇后娘娘,皇额娘的意思是,封宫?”香琬疑惑地问出声。 封宫,是对酿成大错妃嫔的终极惩罚,从此以后,这座宫殿将会暗无天日,再不得开启宫门那一日,被封在宫里的人,上至妃嫔,下至宫女、太监,都将老死在这一块四四方方的围墙下。 而最为可悲的是,关于这位妃嫔的一切,将不会有只言片语出现在史书之上,干净得好像从未侍奉过宫闱一样。 沉重地点点头,“先是残害玄烨,紧接着残害四阿哥,这罪过都是一样的,皇额娘的意思是家丑不外扬,封了宫,外头的人也就不知道咱们后宫发生过这么给皇家抹黑的事情,待到改朝换代之后,有新人要入住之时,永和宫重新换一块新匾就是了,只是这一朝,叶妃,不会再有永和宫和你了。” 叶妃那原本清亮明澈的眸子瞪得死圆死圆的,似是不愿接受这种悲惨的结局。 里头皇后的话音刚落,外头永和宫宫门口就传来“哐当”一声,那是悬挂在正门上的“永和宫”三个大字轰然掉落在地。 “皇后娘娘知道,既然都惊动你了,那就是叶妃要认罪了,早早就叫人拆了门匾,你也审问了这半天,本宫陪你回去吧。” 宁贵妃走到香琬跟前,帮着润芝扶起她,皇后不再说话,率先走在前头,一行人不理会在地上挣扎的叶妃,和跪在旁边瑟瑟发抖的绿樱,只是向殿外走去。 精致的镶嵌了宝石的花盆鞋依次踩过地上的那枝芙蓉镂空珠花,直到将它踩得粉碎。 跪在地上的叶妃看着昔年自己最喜欢的首饰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就好像是她自己,如那可笑的飞蛾,扑腾了许久,终于还是被烈火燃烧成粉末。 香琬随着皇后等人缓步走出永和宫,没走多远,太监们就用一整块黑布蒙了宫门,象征着永和宫从此以后暗无天日。 “皇后娘娘,那皇贵妃娘娘勾结叶妃一事……”方才在叶妃面前,香琬不愿再提起皇贵妃,是担心叶妃情绪激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这会走出永和宫好远,香琬终于能将心底的疑问问出来。 将香琬整理好的罪状交由青蕊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皇后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这些事你不用再担心,本宫这就去慈宁宫回禀皇额娘,要她老人家做个决定,皇额娘说你最近十分辛苦,要你好好歇着,咱们的玄烨就快要回来了,景仁宫和坤宁宫都应该做好准备。”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嘉贵妃无需多礼,本宫与你,是一心一体,让宁贵妃陪你回宫去歇着吧。”再次拍了拍她的手,皇后才向慈宁宫的方向走去。 目送皇后离开,香琬和宁贵妃齐齐行礼道别:“臣妾等恭送皇后娘娘!” 侧首,看到香琬一脸热汗,宁贵妃掏出帕子替她揩揩额头,“本宫还从未见过,你的手段这样硬,叶妃倒是吐得一干二净。” “姐姐,玄烨是我的心血,一想到她们嫉恨我,竟忍心去残害这么弱小的一个孩子,我就恨得牙痒痒,那叶妃是欺软怕硬的小角色,我若是对她还像从前那样客气,恐怕她不会这么快就将实情吐露出来。” “本宫瞧着她,叶妃今日是彻底爆发了,将自己的嘴唇咬得稀烂,看样子是恨极了,那她有没有……” 知道宁贵妃是在担心什么,香琬亲热地执了她的手,“宁姐姐放心,你之前是与她们走得近了一些,可是她好像并不知晓你与皇贵妃私下里谈论的那些事情,她现在最恨的人是皇贵妃,这才害了四阿哥,我有意控制着话头的方向,并没有将火苗引到姐姐的身上,故而她言谈之间没有提起姐姐,姐姐方才也过目了叶妃画押的罪状,那小太监也是我带过去的人,字里行间没有姐姐。” 宁贵妃这才如释重负,“本宫真害怕她狗急跳墙,福全就快要跟着玄烨回宫来了,本宫不愿因为本宫一时糊涂,倒叫皇上冷落了他。” “姐姐放心,我向你保证,这件事过去,你还是宁贵妃,福全还是这宫里的二阿哥,是玄烨的哥哥,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只是可惜了四阿哥,才出生没过多久,竟染上了天花,月子里的孩子最是孱弱,恐怕难逃此劫。” 很意外地听到香琬为承乾宫里的小皇子叹息,宁贵妃反握住她的手,“你是有所不知,叶妃这样疯狂报复,除了因为皇贵妃不肯信守承诺,还因为皇贵妃虽然帮叶妃引来了皇上的临幸,又日日给她送去利于怀孕的补药,美名其曰是皇上赏的,实际……” 实际上那一碗碗补药却是阻止叶妃怀有皇子的妙药,不用宁贵妃说完,香琬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那叶妃知道吗?她性子那么强,怎么肯喝下那些药?” “怎么可能不知道?正常女子,只要能侍寝,都会怀上孩子,时间久了,她自然知道,但也不敢挑明,要是戳穿了,惹得皇贵妃生了气,她就连皇上也见不到了,也就只能那样拖下来了。” 谁会想到,当年哭哭啼啼嫁进宫里的皇贵妃,在香琬没落的这半年,对待宫里妃嫔竟是这般有手段。 不过她的心思再阴狠,皇后已拿了罪状去到慈宁宫里,太后一直没有确凿的证据,现下掌握了她的罪状,又是这样可恶的罪行,太后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理?必定会出手惩治她,再加上她的四阿哥不日之后就会显出天花的病症来。 她的好日子,即将要结束了。 “娘娘,这是内务府江公公今日进贡给您的杏子,您刚喝了药,吃一两枚,消消嘴里的苦味。” 知道香琬刚刚审问过叶妃一事,心里不舒服,红罗从小厨房寻了果子来给她甜一甜。 不好拂了她的好意,随手拈起一片慢慢放进嘴里,只觉得嘴里酸透了,却又随之换来一阵舒爽。 “皇上呢?还在养心殿里批改折子?” “嗯,奴婢奉您的命去给皇上做茶点,恰巧皇贵妃娘娘在里头伺候着,奴婢放下东西就出来了。” “只要皇上没去承乾宫就好,别去打扰她,就让她待着,总归待不了几天了,皇上对她很好,她尽一尽心也好。” “娘娘知道四阿哥也被染了天花,若是皇上去了承乾宫,恐怕对皇上不利。” “你悄悄去跟吴公公知会一声,皇上答应过本宫,今晚他会来景仁宫,过了今日,若是皇上有摆驾承乾宫的迹象,就赶紧来知会本宫一声,四阿哥那个样子,本宫不会让皇上接触到他。” 香琬一边吩咐着,一边犹自摇摇头,“本宫估摸着,皇上不会再有机会去承乾宫了,过不了几天,太后娘娘那边就要出手了,皇贵妃,恐怕以后也就是摆设了。” “娘娘圣明,再吃点果子吧。”红罗端起盘子,细细地为香琬择着甜一些的果子。 果然,只过了一日,皇上那里,不仅看到了叶妃亲自画押的罪状,还被太后亲自召到慈宁宫一番质问。 等到了下午,太后的懿旨已如夏日流火传遍了六宫。 承乾宫的皇贵妃利用皇上的宠爱拉帮结派,排挤嘉贵妃不成,又勾结叶妃残害三阿哥玄烨,表里不一,品行败坏。 念在四阿哥刚出生,急需皇贵妃照顾,即日起,禁足承乾宫,无诏不得外出。 第224章 臣妾,是真心爱慕您 皇贵妃被禁足的消息传到景仁宫之时,皇上正扶了香琬在庭院里散步,眼看着到了产子的日子,香琬深知自己这一胎不是很安稳,唯恐到了临盆那一天会遭遇不测,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手头上繁杂的事务,清静下来,她强迫自己拖着笨重的身子多在院子里走一走,多加锻炼一番。 近来朝政不是很繁忙,皇上一得空,便赶过来陪着香琬散步。 得了禁足消息的红罗轻手轻脚走到香琬身边,伏在她耳边禀告了一通之后,又径自去忙手头上的活儿。 “怎么了?”皇上蹙眉问道。 略微迟疑了一下,香琬轻声说道:“皇上,皇额娘那边给皇贵妃娘娘下了禁足令,传旨的李公公这会儿已经晓谕了六宫。” 皇贵妃是自皇上成年之后,在选秀上,第一眼就喜欢的女人,这种感情不掺杂任何其他关乎利益的杂质,只是纯纯的喜欢,一如皇上宠爱皇贵妃,是因为她清纯绝美的外表和那举手投足间的恬静。 谁也想不到,那一日在选秀大殿上一身碧水青长衫的女子在经历了嫁人、丧夫,再回到皇上身边成为至高无上的皇贵妃之后,心肠已变得如此阴狠毒辣。 她一向善于在皇上面前伪装娇弱,皇上身在局中,自然迷迷糊糊看不通透,到头来,叶妃的一席话将皇贵妃背后做的事情一并揭露,也只有当皇上亲眼读到了那张罪状上所写的字之时,他才明白,皇贵妃如并非他所看到的那样。 自皇贵妃以襄亲王遗孀的尴尬身份进宫以来,太后就不喜她,甚至不愿接纳她,亦或者太后早就用那双锋利的细长眼睛看透了她,现在皇贵妃所做的恶事水落石出,太后自然不肯再轻易放过她。 事到如今,香琬渐渐明白,在众多妃嫔之中,太后并不会偏袒哪位妃嫔,她要的只不过是六宫雨露均沾,坚决不允许个别人独占恩宠,恃宠而骄,说到底,太后的这一番苦心,是为了维持后宫平衡,是为了皇上着想。 听闻皇贵妃被禁足,香琬注意到皇上脸上有一丝丝窘迫。 “朕一直以为,芙儿还是多年前的那个芙儿,不想,人是会变的,她还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多,竟让她变得这样面目全非,让朕不敢相信。” “皇上,叶妃的那些话,多多少少带了些疯癫的意味,她接连做了两件恶事,自己害怕得不得了,难免会有乱咬人的心思,皇额娘知道皇上喜欢皇贵妃娘娘,也愿意再将这件事情查一查,故而才没有对皇贵妃娘娘下狠手,只是禁足而已,四阿哥被叶妃害得染上了天花,皇额娘也担心天花蔓延到别宫去,将承乾宫的人全数关在里头,也是为着这一层考虑。” 惆怅地点了点头,“皇额娘最是疼朕,知道朕喜欢芙儿,虽然生气,但也并没有将她赶上绝路,你方才说起那叶妃满嘴皆是疯癫之语,可是无风不起浪,朕知道这其中定有猫腻,禁足便禁足罢,皇额娘思虑总是比朕要周全得多,皇贵妃预谋残害玄烨,本是死罪一条,将她圈在承乾宫,也好叫她好生反思一番。” 听得皇上这样说,就可知皇上并未真正对那皇贵妃断了情,心里涌起一层失望来。 细细匀了海棠香粉的精致脸庞只能将这层心思按压下去,唇边牵引起一抹善解人意的微笑来,“臣妾知道皇上担心皇贵妃娘娘宫里的情况,臣妾奉旨协理六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待会就派人前往承乾宫,做好消毒和人病隔离等工作,一定会确保皇贵妃娘娘凤体康健,还请皇上放心。” 香琬说得一脸真诚,却引得皇上无比震惊地看向她,“香琬,皇贵妃存了心要置玄烨于死地,你竟然还愿意这样帮她?” “皇上与臣妾生分了这样久,无非就是皇上误会臣妾,没有人在中间说上一两句话罢了,臣妾想着,皇贵妃娘娘这会儿的处境,和之前的臣妾是一样的,臣妾那样难过,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臣妾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皇贵妃娘娘身上,皇额娘既然能这样大度,那么臣妾也是一样的。” 感动地将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香琬,你与皇额娘……” 香琬知道,此时皇上心里对她的偏见已经开始动摇了。 她帮着太后说服皇上迎新皇后入宫是真,可皇上自己也知道,太后是他的皇额娘,又怎么会存心去害他。 “皇上,无论臣妾与皇额娘是怎样的亲密,从始至终,皇额娘是真心疼惜您,臣妾,是真心爱慕您,臣妾与皇额娘是一心为皇上着想,还请皇上明鉴。” 蓦然将眼前的人拥入怀里,皇上温暖的声音在香琬耳边响起,“香琬,朕知道朕自皇贵妃进宫后,对你太过冷落,两相对比之下,朕才知道,你是真心想要陪在朕身边的人,朕不知道,还能否来得及,你还会不会愿意和从前那样,与朕心心相惜?” 耳边听他说着这些话,之前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香琬鼻头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她尝试着展开自己先前蜷缩着的手,试着去反抱住皇上,她细细地啜泣声悬浮在空中:“皇上,臣妾会的。” 此时正是盛夏,院子里各种各样的花儿开了个遍,混杂到一处的香味齐齐涌向一对拥抱在一处的璧人。 皇上不欲多说,只是爱怜地亲了亲怀里的人儿,继而将她抱得更紧。 等皇上回了养心殿,香琬才回到里间歇下,宁贵妃就由云珠搀扶着走了进来。 宁贵妃款款走进来坐下,看到床边的凳子上搁了一碗刚熬好的安胎药,还冒着热气,便将药碗端起来,细细地吹凉,才递到香琬的手里。 她贵为贵妃,这些事本来是该交给宫女去做的,她很是殷勤的样子,不过是想要弥补之前她对香琬的伤害。 “有劳宁姐姐了。”香琬笑吟吟地接过药碗,强忍地全数喝下。 “本宫听说,皇上方才来过既然,应该也知道了皇贵妃被禁足的消息,你瞧着,可有反对的意思?” “皇贵妃姿色秀丽,在这后宫之中是少有的清纯可人,一时想要皇上相信她做了那些事,皇上可能不会相信,但叶妃画押过的罪状又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信,皇额娘并没有对皇贵妃怎么样,只是禁足,皇上也只好同意了。” 宁贵妃接过她喝完的药碗,又递上来一盘她带来的红豆糕,“太后娘娘一向不容皇贵妃,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把柄,本可以连根拔起的,却想了这个法子,本宫估摸着,也是在顾忌皇上的反应,只能慢慢来。” 听她分析的有理,香琬微笑着点点头。 其实,方才皇上在院子里陪她散步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将叶妃那天在永和宫说的那些话一并告诉皇上,可是皇贵妃能盛宠多时,可见她在皇上心目的分量举足轻重,太后都不敢轻易下手,更何况她们只是妃嫔,更不敢多说一句话,免得招来皇上的反感。 再说了,香琬受冷落那段时间,皇上之所以离她越来越远,定是皇贵妃在其中添盐加醋的作用,香琬却不愿做这落井下石之人,正好与皇贵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好让皇上清晰地看到她和皇贵妃的不同为人风格。 “皇贵妃野心勃勃,这样骤然被打翻在地,一定心有不甘,来日定会再度露出马脚,皇上目前不肯完全相信叶妃的话,也就是对皇贵妃没有死心,若是以后亲自看到了她做的那些事,才会愿意真正将她驱赶出心里,这时候皇额娘做得太急了,反而会招来皇上的袒护之心。” 宁贵妃一来是恨皇贵妃白白利用了她一回,二来是担心皇贵妃再度翻身,会伺机报复她,所以才会显得这样焦急。 知道了她的心思,香琬少不得要安抚她一番,“姐姐,难道您还担心皇贵妃会东山再起吗?永和宫已然变成一片无声之地,有叶妃的供词在头上压着,皇贵妃就是那主使残害皇子之人,这个罪名,她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的,姐姐安心好了,她不会再有力气咬人。” “还记得她刚产下四阿哥那几天,皇上日日守着她,她起了得意之心,竟将福全赶了出来,这下招了报应,不出几天,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了,襁褓中的婴孩,怎么能抗得过天花之灾?” 宁贵妃说的是,叶妃也并没有说谎,永和宫封宫的第三天,承乾宫里就传出四阿哥染上天花的消息。 内务府的江公公得了香琬的吩咐,只送了几筐子白炭,要承乾宫宫人赶紧烧开大锅热水,做好里里外外的消毒。 承乾宫宫里伺候的人也知道皇上对四阿哥得病的事情不闻不问,又眼睁睁地看到内务府送来的吃穿用度越来越少。 第225章 朕现在看清了 这一切的反常状况,都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主子娘娘,已然失宠。 加上四阿哥得了这可怕的病,再看宁贵妃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狼狈模样,早按捺不住内心对天花的畏惧,纷纷从承乾宫里逃了出来,奔向内务府,好去寻个新的去处。 傍晚,香琬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柔仪和花束相依偎着绣一副牡丹朝阳刺绣,花束的刺绣手艺最好,柔仪便跟着她学起了女红。 手边的小案子上放了冰过的雪梨汤,绣珠则站在香琬旁边,轻轻替她打着扇。 “娘娘,守在承乾宫门口的侍卫来报,说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绿樱哭诉着说承乾宫里的人手不够,四阿哥早早就发起了高烧,要娘娘想办法支使几个人去承乾宫伺候。”红罗汗涔涔地来报。 侧过身子,用牙签挑起一块雪梨,亲自递到红罗手里。 红罗毕恭毕敬地接了,轻轻咬了一口,一股凉意升上来,她福了福,“多谢娘娘。” “本宫虽然奉命协理六宫,不过这宫人逃跑是承乾宫的内务,本宫怎么好插手?皇贵妃的宫女、太监不愿继续侍奉她,本宫也没有办法,你去回话,叫她们自己想办法招了人回去。” “皇贵妃娘娘对待下人很是苛刻,也就对身边的绿樱能好些,其他人跟了她这么些日子,说实话,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此时遇到这事,又知道皇上对皇贵妃娘娘撒了手,自然不愿再应付,竟然相约逃了出来,苦了皇贵妃娘娘,看着承乾宫里的落败景象,再看四阿哥烧成了一团,从早上一直哭到了这会呢!” 摆了摆手,不乐意再听她提起皇贵妃,“皇额娘下令皇贵妃禁足于承乾宫之中,那意思就是里头的人不得出来,外头的人不得进去,哪还有帮她处理宫内事情的道理?你去传本宫的话,宫外侍卫要是想要他们脑袋的话,若是没什么大事,就不许再传话到本宫这里,禁足嘛,就要有禁足的规矩。”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传旨。” 等到红罗的话传到了皇贵妃耳朵里,四阿哥已经烧得晕了过去,按照规矩,本来四阿哥应该送去宫外诊治,但既然皇贵妃被禁足,人员没有流动,那也就不必多此一举,无论好坏,都只是在承乾宫里罢了。 恬嫔初入宫时,因着性格灵动,很受皇上喜欢,皇上特意赏赐她入住承乾宫,这承乾宫不仅名字寓意强大,而且距离皇上的养心殿很近,与坤宁宫、景仁宫并称三大宫殿。 眼看着四阿哥昏昏欲睡,太医迟迟不来,皇贵妃也是急疯了,竟然不顾太后的命令,叫绿樱拉开厚重的大门,自己则将身上的珠环全数褪下,一身素衣,跪在承乾宫宫门口的门槛内,一声声地哭诉着,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磕头声。 临近傍晚,各宫的人都收了心,逐渐安静了下来,距离承乾宫较近的宫殿,便都能听到皇贵妃的哭诉声。 “皇上,皇上,臣妾知错了,求您救救臣妾的孩子吧,救救咱们的四阿哥吧!” “皇上,皇上!” 皇贵妃有如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小鸟,声音越来越沙哑,直到后来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再抬起头,苍白的额头之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血印。 她可能还不知道,她的眼泪,对于皇上和其他人来说,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等来皇上。 彼时,皇上正在坤宁宫,与皇后一起诵经念佛,祈求着玄烨能够早日平安归来。 用纤纤素手点燃了一束香,皇后虔诚地十指合一,低声叹道:“皇上,您听,皇贵妃的哀求声多么令人怜惜,可是她害玄烨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报应会回转到她自己儿子的身上?她是额娘,臣妾与嘉贵妃,也是额娘,臣妾听说,但凡额娘,都有一颗爱子之心,她怎么忍心,用天花之毒来残害玄烨?” “皇后说的是,皇贵妃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最终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的儿子。” “四阿哥还那样小,皇上甚至还未来得及为他取一个好名字,他就染上了天花,臣妾虽为后宫之主,但后宫之事,嘉贵妃处理得很好,臣妾得以日日跪在佛前,为玄烨,为四阿哥,为宫里的孩子们,祈福诵经。” “老四这样可怜,孩子又有何错?要怪只能怪他投胎在那样的额娘宫里,如果是别宫,或许会不一样。”侧转头,欣慰地看一眼皇后,“朕记得,你从前不喜嘉贵妃,现在倒与她同心同德,后宫有你,有宁贵妃与嘉贵妃,朕很放心。” “从前是臣妾离嘉贵妃太远,走得近了,才晓得,嘉贵妃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是为了皇上,皇上是当局者,有时候看不清,臣妾们,倒看得很清楚,也正是了解了嘉贵妃的心思,臣妾才乐意和她走得近。” 皇上闭了眼,轻轻回应了一句:“朕现在看清了。” 太医院里知道了四阿哥染病的消息,虽然知道这其中牵扯的关系太过复杂,一不小心,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也不能不前去诊治,推诿来推诿去,最终也只是派了一个医术太一般的年轻太医前往。 其诊治结果可想而知,一些便宜药材煮成的汤药,也只能托一时是一时,都是治标不治本。 皇贵妃眼瞧着盼不来皇上,来来往往的人冷眼旁观着她的笑话,指指点点的,她也无颜承受,只能暂且头晕眼花地回了寝殿,强打起精神来照顾着病中的四阿哥。 承乾宫里毕竟人单力薄,再者四阿哥是早产儿,本就身子孱弱,这样强撑了不过五日,竟然在一个早晨,带着一身红斑,永远地沉睡了过去。 摸着四阿哥冰冷的尸骨,皇贵妃哭得呼天抢地,数次晕厥过去。 门口守着的人听绿樱哭着奔到门口,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件天大的丧事,不敢怠慢,忙将消息递到了养心殿。 宫里因着四阿哥的夭折,均披上了白纱黑布,陷入一片肃穆之中。 养心殿里,沉痛地追思着四阿哥的同时,皇上又想起了同样早夭的大阿哥,一时悲从中来,顾不得忌讳皇贵妃犯下的罪行,在当晚就下令破例追封四阿哥为和硕荣亲王,并连夜亲笔书写一篇《皇清和硕荣亲王圹志》,以寄托自己对四阿哥的疼惜和哀悼之情。 如此,四阿哥也算是大清第一位没有取名却能在死后获此哀荣的皇子。 眼瞅着承乾宫在一夕之间失却了往昔的繁盛皇恩,人人都以为皇上不会再去宠幸那个心比蛇毒的皇贵妃,连着她的儿子身染重病也狠下心肠不闻不问,却不想,从前的大阿哥夭折,皇上也只是痛惜罢了,却给了四阿哥这样的身后殊荣,皆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后宫里。 宫中又失去了一个孩子,太后不仅没有表现出悲痛来,冷峻的嘴角反而含了一缕快意的笑意,“皇贵妃以遗孀的身份进宫成为皇帝的枕边人违背伦理道德,为着她,靖太妃与哀家已然决裂,她的这个儿子自然不该留在皇宫,被叶妃那疯子害死了也好,免得等四阿哥长大了,还是要被世人诟病一辈子,皇室这一脉,决不能因为她董清芙而变得不纯正,去了也好,去了也好。” “主子交代奴婢办的事情,奴婢照办了,皇贵妃娘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又受了这个打击,恐怕挨不了多少日子了。”苏嬷嬷觑着太后的脸色说道。 那一日,太后命苏嬷嬷进殿去伺候,作为太后身边的人,入宫数年,苏嬷嬷早就是不怒自威的老人,皇贵妃产子之后,说是要就近瞧瞧皇贵妃,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异议,默默退到了几步远。 混乱之中,苏嬷嬷狠力扯断了四阿哥的脐带,用力过猛,将皇贵妃的伤口拉得更大些,即刻就有汩汩鲜血不断涌出,当时,躺在床上的皇贵妃正在昏迷之中,痛得几欲死过去。 “哀家这也是没办法,董清芙是汉臣之女不说,进宫来名不正言不顺,皇帝又被她灌了迷魂汤,让她留下来,有害无利。” 苏嬷嬷小心翼翼地陪着说道:“太后娘娘说的是,奴婢愚钝,总觉着皇上此举,实在是超越规制,听说皇上还要为四阿哥准备的丧葬规格也远远超出了祖制,您看这事儿……” 听得苏嬷嬷这样说,太后却不以为然,和往常一样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娓娓道来。 “苏茉,追封、追赠从来只是授予那些死去的人的殊荣,人已归天,要天大的荣耀又何用?皇帝不仅是追悼这被自己亲生额娘害了的四阿哥,也是反悔自己昔日的所作所为呢,随他去吧,去告诉皇后和嘉贵妃,在四阿哥的丧葬之事上,不许发表异议,一切按着皇帝的意思来办。” 第226章 皇上也不会再宠幸皇贵妃 “太后娘娘圣明,奴婢这就去晓谕两宫娘娘。” 按照规矩,皇子夭折,各宫都要摘下一应彩色装饰,一律点白,不过香琬临盆在即,为着她肚中的孩子,太后特许景仁宫不用见白,宫人们只需穿素雅的衣服即可。 四阿哥不幸染上天花饱受煎熬,自他出生后,因为是早产,和皇贵妃一样,日日汤药不离身,如今离开人世,小小的人儿,也算是另外一种解脱了。 身在景仁宫安心养胎的香琬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皇上给予四阿哥莫大哀荣的事情,不过她倒表现得很是平静。 “皇贵妃娘娘作恶多端,皇上倒肯给她这样的面子,皇嫂对此事怎么看?”赶着进宫来陪香琬的莺歌听得红罗禀告的这个消息,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很是不平。 低头怜爱地抚了抚已经很是沉甸甸的孕肚,一想到这孩子即将足月足日出生,香琬心里就感到无限的满足。 “四阿哥出生那会儿,皇上抱着他,说什么‘此乃吾第一子’的话,既然皇上因着皇贵妃受宠的缘故,那样疼爱那个孩子,现在皇贵妃之前所做的坏事败露,皇上纵然开始疏远她,但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说出去的话怎能轻易收回?无论四阿哥的生母是怎样的为人,皇上也该给四阿哥这个荣耀。” 莺歌虽在宫外,但也深知香琬受到皇上冷落时,皇贵妃是如何落井下石的,心疼香琬的遭遇,自然不会盼着皇贵妃好。 眼看着皇贵妃酿下大错,却只是被禁足起来,就连四阿哥也并没有受到她的牵连,莺歌犹自不解气,“宫中向来讲究子凭母贵,皇贵妃娘娘那样失德,四阿哥按道理来说是得不到这份追封的,这事让皇贵妃娘娘知道,难免以为皇上会借着对四阿哥的怜悯重新宠爱她呢!” “本宫知道你是为本宫着想,不过众所周知,四阿哥究竟是因为谁而病死的,就冲这一点,皇上也不会再宠幸皇贵妃。” 一直静静坐着听她们说话,花束此时才轻声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皇贵妃娘娘是害三阿哥不成,又害了自己的孩子,奴婢觉着,面对四阿哥的夭折,皇上越是伤心一分,心里对皇贵妃的隔阂就会加深一分。” 微笑地看花束一眼,“皇额娘比咱们更明白这一层,所以才派人传话,要本宫按兵不动,再说了,四阿哥生下时,荣极一时,现在不幸夭折,皇上要给他什么名分,说到底都是追封,玄烨就在这几日回宫了,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即将出生,咱们有的是来日,何必跟死人争。” 所谓守得云开见月明,听得香琬这样说,莺歌与花束真心为香琬高兴,脸上皆挂了喜悦的笑,站起身来齐齐恭贺道:“臣妾恭喜贵妃娘娘!” “行了,你们已陪着本宫坐了许久,这份心意本宫领受了,承乾宫正办丧事,按着规矩,你们也该前去祭拜祭拜,本宫就不留你们了。” “是,臣妾告退!” 示意润芝将她们好生送出去,红罗留在香琬身边替她摇着美人面团扇。 “娘娘,四阿哥骤然撒手人寰,承乾宫少不得要迎来送往,看样子,太后娘娘的禁足令一时也起不到作用了,皇上那样伤心,必定要亲自前往吊唁四阿哥,奴婢担心,皇贵妃娘娘会……” 红罗忧虑的也正是香琬心中所想的,收起方才的一脸轻松,香琬沉吟着吩咐道:“你去告诉宁姐姐一声,皇贵妃好歹近过病人的身子,说不定也已经染上了天花,要皇上为着江山社稷,为着龙体康健,轻易不要与皇贵妃近距离接触,要宁姐姐好好劝一劝,本宫相信,皇上会听的。” “还有,承乾宫的宫人不是都奔散到各宫去做苦役了吗?你暗中派人鼓动他们多加议论皇贵妃做尽恶事,最终牵连了四阿哥的事情,宫中人多嘴杂,议论得多了,自然会传到皇上耳朵里,本宫要皇上时时记得,四阿哥不该早夭,之所以这样,全是皇贵妃一手造成的。” “娘娘说的是,皇贵妃娘娘现在是自作自受,自尝恶果。” 抬手扶了扶头上繁重的珠钗花簪,香琬嘴角的笑意透出深深的冷漠来,“既然她一再地要想置本宫与玄烨于绝境之中,那本宫,就不会再让她东山再起。” 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今天,香琬早已不是那个对谁都会软着心肠,最看不得别人眼泪的软弱嘉嫔。 为了孩子,为了母家,她也会擦亮双眼,稳稳地走下去。 虽说四阿哥的丧事规模远远超出了之前的大阿哥,但考虑到四阿哥毕竟是深染天花而死,尸骨不宜在宫中久留,仅仅操办了三天,就好生将四阿哥下葬。 四阿哥的棺木离宫那天,皇贵妃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哭成了泪人,几次昏厥过去,一身白衣上到处都是灰尘。 皇上见了,难免心里怜悯,挥了挥手,示意守卫着承乾宫的侍卫全数退去。 如此一来,也算是变相解了皇贵妃的禁足令。 只是儿子夭折,对皇贵妃来说是致命的一击,纵然可以像往常那样自由出入,她却日日待在承乾宫里,抱着小孩的衣物哭泣不止。 这一天,阳光灿烂,柔仪坐在里间做刺绣,香琬看着她纤细白嫩的双手灵动地穿针引线,心里很是欣慰。 柔仪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那样亭亭玉立的模样,香琬有心培养她,不仅指了花束和一位绣娘教她女红,还给她请了乐师来教她乐器,她果然是颗好苗子,样样都学得很好。 “额娘,您看我这副百福图绣得好不好?”她举起手中绣了一半的刺绣,很是得意地说道。 香琬仔细地瞧了瞧,很是满意地点头,“柔仪的女红比额娘还要好一些,额娘可没有你这么心灵手巧。” “额娘又取笑女儿了,额娘那么优秀,女儿望尘莫及。” 伸出一只手爱怜地摸摸她姣好的面容,“本宫的柔仪最是花容月貌,从小就是美人坯子,等过几年,额娘就要操心你的婚事了,你自小生长在景仁宫,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才好。” “额娘说什么呢?女儿舍不得额娘啊,女儿不要出嫁。”柔仪离出嫁时间还早,听到香琬打趣她,早羞红了脸。 “我们柔仪这么好看,还不知道哪家公子有这么好的福气呢!本宫……”香琬笑说着,小腹突然传来一股股阵痛,痛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本来还扭扭捏捏的柔仪转身看到香琬煞白着脸就要倒下去,吓坏了,“额娘,额娘,您这是怎么了?” 拼死护了小腹,香琬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来,“快,快去喊你红罗姑姑,额娘,额娘这是要生了。” 柔仪拼命点着头,使出全身力气,将香琬扶到床上躺下,这才飞奔出去喊人。 迷迷糊糊之中,景仁宫寝殿的大红帐子被放了下来,由红罗指挥着,嬷嬷、丫鬟们依次进进出出,一切都井然有序。 香琬知道自己能怀着这孩子到足月已是不易,无奈在孕期心情烦躁,且受了许多劳累,好不容易到了临盆这一天,肯定要受不小的苦头。 可是没想到,到了跟前,身子会这么痛,不断传来的阵痛,几乎要将香琬全身的神经撕裂,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宫女,纵然再疼,也使劲抓了身下上好的锦被,强打精神来。 绣珠扶起香琬来,将一片参片放进她的舌尖下,“小姐,含着她,您会更有力,小姐,您可千万要撑住啊!” 勉力张开嘴巴,含了参片,又点了点头。 依稀听得外面传来小纯子的通报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宁贵妃娘娘驾到!” 一叠声的通报传入香琬的耳朵里,她苍白一笑,“他们都来了,润芝,你去,告诉皇上,本宫一切都好,本宫一定会尽力生下这个孩子。” “娘娘,您的情况……”润芝迟疑着,只因殿内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按照本宫说的去做就是,本宫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的。” 红了眼眶应了,润芝转身小跑着去了外间。 尝试着谈起身子看向下面,宫女们撑着的大红洒金被面晃得香琬头疼。 老到成熟的嬷嬷们不住地观察情况,直到其中一人惊呼起来:“天啊,这可如何是好,贵妃娘娘腹中的胎儿体位不正,似乎,似乎只能看到脚,这可怎么办啊?” 疼得不能自已的香琬听到这句话,头“轰然”一下,似乎快要裂开,如果胎儿脚先出来的话,头部在母体里时间过长,很容易窒息而死,这也就是人们所最害怕的难产。 “贵妃娘娘,为了您的凤体安康,这种时候,您可以选择舍小孩保大人,毕竟难产往往结果险恶,微臣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太医在一旁跪着,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第227章 咱们的小格格很好 一想到自己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在极度劳累的情况下与这个人世间无缘的,香琬的心里就涌起一股心酸。 她曾暗暗地发过誓,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休得胡说!本宫的孩子向来在本宫肚子里好好的,怎么会有危险?本宫痛一点没关系,这个孩子,要是有半点闪失,本宫要你们的脑袋来陪葬!” 此时的香琬本就虚弱至极,这些字眼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的,在太医和嬷嬷们听来,极其有分量,他们再不敢怠慢,只能继续接生工作。 “贵妃娘娘用力啊!”耳边传来接生嬷嬷们飘忽的声音。 香琬索性命红罗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块帕子,双手攀着帷帐,借以使出全身的力气。 痛得几乎要昏迷过去的时候,香琬迷离地想起了自己生玄烨之时,那时候虽然也疼,毕竟年轻力壮,又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安胎期间处处养尊处优,因而并没有像这回这样,生产的疼痛,时时刻刻折磨着她。 入宫多年,香琬的地位是节节高升,可这身子骨,却到底是塌下去了。 宫中得以和香琬生产第二个孩子的也就只有之前的赫贵人,人人都道景仁宫的嘉贵妃福气无双,艳羡不已,却不知这一次的生产,让香琬数次打鬼门关前走过。 失去意识之前,她甚至看到了死去已久的静妃和凝烟,她们正微笑着,不断朝自己招手,似乎要将她拉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身体的疼痛和恐惧,终于让香琬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两手一松,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娘娘,娘娘!”红罗她们的惊呼声在耳边不断响起,香琬却再也没有力气去回应。 香琬一瘸一拐,终于走出了满是红色液体的恐怖梦境,只感觉到身上猛地一痛,惊得香琬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额娘,额娘!”才刚睁开眼,玄烨的小圆脸就凑了上来,让香琬以为是在做梦。 “玄烨?玄烨,你回来了?”顾不上月子中不能落泪,欣喜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大病初愈,似乎让玄烨长大了不少,他看到香琬醒来,便向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孩儿平安归来,叩见额娘,额娘万福金安!” “绣珠,快扶玄烨起来,来,到额娘跟前来,让额娘看看你。”香琬伸出手去,将玄烨搂在怀里,细细地看了一遍,除了脸上遗留了几颗痘印以外,玄烨和出宫前没什么不一样。 看得出来,霍永庆他们将玄烨照顾得很好。 原来,方才那一针是霍永庆扎的,他也跟着回来了。 一看到香琬惊喜地眼泪涟涟,霍永庆微微拱了拱手,“娘娘刚刚才生产完,身子还很虚弱,月子中不能迎风流泪,三阿哥身体已无大碍,微臣这是完璧归赵了。” 从前霍永庆得了香琬的命令去诊治各类人,香琬只觉得他是在公事公办,惟有此刻,香琬才觉得,霍永庆和红罗福气连心,他们都是景仁宫的家人。 虚弱地攥着玄烨不肯松手,使劲将即将流出的眼泪缩回去,香琬真挚地道谢:“霍永庆,本宫感谢你,感谢你替本宫救回了玄烨,帮了本宫这么大的忙。” 霍永庆淡然一笑,“娘娘无需言谢,红罗能跟着娘娘,微臣能跟着娘娘,是我们的福气。” 寒暄了这么多,香琬才想起自己的孩子来,忙紧张地询问道:“本宫,本宫的孩子呢?他怎么样了?” “香琬,咱们的小格格很好,皇额娘急着要看孩子,朕刚才带过去给皇额娘瞧瞧,女儿果然懂事,乳娘喂饱了奶,她就不哭也不闹了。” 众人纷纷侧开身子,为皇上让出一条道来。 定定地看着皇上怀里抱着的婴孩,香琬欢喜得不知所以,只听到红罗喜滋滋的声音,“娘娘,如您所愿,老天爷给了咱们景仁宫一位可爱的小格格,奴婢恭喜娘娘。” 仿佛是做梦般,直到皇上将那温软的小孩子放到她的身边,拨开襁褓,看到那粉粉嫩嫩的小脸,香琬才相信了,历经千辛万苦,她终于得以拥有了一个女儿,也就是后宫之中的六格格。 看她不住地将目光投向孩子,皇上宠溺地替她理一理凌乱的碎发,“香琬,今日是六月十六,是你被册封为嘉嫔,正式陪在朕身边的日子,你又为朕生下了六格格,朕感谢你,感谢你给予朕这么多美好。” 皇上的话音才落,他身后的人已乌压压地跪了一地,“奴婢们恭喜皇上,恭喜贵妃娘娘,恭喜三阿哥平安归来!” 潇洒地转过身,皇上朗然出声:“霍永庆,红罗照顾景仁宫上上下有功,朕赏他们夫妻二人黄金百两,景仁宫宫人加赏半月俸禄!” “多谢皇上赏赐!” 皇上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只余下香琬与他,静静地看着已然熟睡过去的格格。 这一觉睡得漫长,好在醒来之后,一切都好了起来。 尽管身下还汩汩地流着残血,香琬脸上却撑满了幸福的微笑,“皇上,臣妾真的高兴,臣妾盼女儿盼了好久,老天终于愿意给臣妾一个女儿,以后玄烨也有妹妹了。” 注意到她说着话,额头上还在不断冒着汗,知道此次难产,香琬玉体受损过大,皇上心疼之余,掏出帕子,为她擦着头上的汗,“你才刚生产完,身子还虚着,不要说这么多话,你高兴,朕知道,因为朕也高兴,朕曾经说过,等你的景仁宫生了女儿,景仁宫就是咱们完整的家了。” “皇上,为咱们的女儿起个名字,好吗?” “在你未醒来之前,朕已经在想给咱们的女儿起一个什么名字,朕想了一个字,‘锦’字,你觉得好不好?” 锦,鲜明美丽,最适合女孩儿。 香琬满意地点点头,“皇上,柔仪养在景仁宫已久,臣妾将她视为己出,她俨然是玄烨的姐姐,也是咱们六格格的姐姐,臣妾想着给咱们女儿取一个柔字,就唤作锦柔,皇上觉得可好?” 第228章 贺喜娘娘双喜临门! “锦柔这个名字极好,也好让柔仪知道,朕与你还像从前那样疼她,那咱们的女儿就叫锦柔。” 一抹满足的微笑爬上香琬的嘴角,她柔柔地说道:“臣妾多谢皇上。” 景仁宫现如今俨然已养育着一位阿哥,两个格格,是后宫宫苑之中养育皇家子女最多的宫殿,听闻香琬平安产女,皇上又当场给六格格起名,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这是皇上重视香琬的缘故,纷纷派人提前送来了各式贺礼。 故而,景仁宫的外间里又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贺礼,经由霍永庆精心的调养,香琬能下地走动走动。 香琬缓步走出外间,关切地问垂手站在一边的润芝,“玄烨呢?怎么这会儿还没看到他?” “回娘娘的话,三阿哥一早就说与二阿哥约好了,要去找皇上教他们射箭,吃了饭早早就去了。” “皇上是不是带他们去西苑了?你去打听清楚了,中午那会儿给皇上和两个孩子送了茶点去,二阿哥和玄烨都倔强,肯定顾不上吃午饭的。” “奴婢记住了,马上去吩咐小厨房蒸点心,备甜汤。” 任由润芝搀扶着,香琬倚着桌子坐了,慢悠悠地喝着刚刚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红枣燕窝粥,转过头看柔仪跟着绣珠忙来忙去。 “绣珠,柔仪现下也长大了,她也随着本宫学了几个字,你将账本给她,让她跟你学着记账。” “是,奴才遵命。”绣珠应了,随手将景仁宫主账本递给柔仪。 柔仪深知自己是以养女的身份生活在景仁宫,本以为香琬有了六格格,就会对她有所疏忽,不想香琬竟主张让六格格的名字摘取了柔仪名字中的一个字,以表示她与六格格的身份无异,这件事本就让柔仪十分感动,这会儿,又听到香琬吩咐绣珠教她记账,更是感动万分。 忙走到香琬跟前,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女儿多谢额娘疼爱,一定会跟着绣珠姑姑学习的。” 怜爱地替柔仪抚平绣了芙蓉花的繁复袖口,“额娘总有一天会老,景仁宫还要靠你这个长女来撑起来,你跟着姑姑们多学点本事,额娘也能放心些。” 柔仪不是看不到,因为是难产,香琬自生产之后,整个人明显衰老了一圈,现下听到她这样说,眼角一酸,忙用帕子按住了,亲热地说道:“额娘的话,柔仪都记住了,额娘现在在坐月子,身子难免虚弱些,等出了月子,身子自然就会好起来,柔仪还小,一切还倚仗着额娘呢!” 微笑地点点头,示意她走回绣珠身边去学着登记繁杂的贺礼。 此时,红罗从内务府领了皇上加赏的份银回来,满脸喜色地快步走到香琬身边,“娘娘,大喜啊!奴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双喜临门!” “这一清早的,能有什么喜事让你这么高兴?说给本宫听听。”香琬放下汤盏,疑惑地看向红罗。 “方才奴婢去内务府,听闻礼部正在为佟大人加封一等公的事情积极做准备,说是太后娘娘深感娘娘接连生两位子女,是大功臣,特让皇上给佟大人加官封爵,封爵的仪式就在咱们六格格的满月礼当天举行,不仅如此,此次六格格的满月礼倒不是按照惯例由宁贵妃娘娘主持的,而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 听得红罗这样说,屋内站着的绣珠和润芝皆齐齐道贺:“奴婢恭喜娘娘双喜临门!” 一听到自己的父亲被封为一等公,香琬喜不自禁,“此话当真?这事儿皇上怎么也没在本宫跟前提起过?这还真是一件大喜事,父亲做了一等公,往后大哥或者三弟,还能有一人可以世袭父亲的爵位,太好了,佟家这也算是位列爵位了。” 红罗笑得合不拢嘴,轻轻捏着香琬的肩头,“娘娘是有福之人,要论子女,现下宫里谁能和娘娘比肩?三爷本就在皇上面前得脸,佟大人封爵是迟早的事情,咱们景仁宫哪,真真是雨过天晴了!” 自香琬成为妃嫔之后,佟图赖因着女儿和儿子的缘故,数次升官,这次算是升到顶峰了,自然也是佟家满门的荣耀。 父亲封爵算是朝政之事,而在后宫之中,最让香琬高兴的是,从前不爱理闲事的皇后竟会主动提出操办锦柔的满月礼,香琬本以为自己会和皇后那样别扭一辈子,不想到头来,玄烨却成了她们牢不可分的粘合剂。 “红罗,皇后娘娘这是对本宫用心了,按着咱们汉人的风俗,生子之后,要给亲厚之人送去红鸡蛋,你去准备两食盒红鸡蛋,给皇后娘娘和宁姐姐送去,就当本宫的酬谢。” “娘娘心意独特,两位娘娘一定会很开心。” 因为是佟家的事情,绣珠要格外高兴一些,“红罗姑姑,哪里是双喜临门呢?小姐平安产下六格格,三阿哥又平安归来,我倒觉得是四喜临门呐。” 前段时间,香琬表现得很是垂头丧气,现在看到她时常笑着,红罗她们看着也跟着高兴起来,不用再蹑手蹑脚地做事,宫人们时时嬉戏玩闹,处处都是清亮的说笑声,景仁宫终于恢复了从前的生机勃勃。 知道绣珠说这话是在故意逗她开心,香琬低头抚着手腕上成色极好的龙飞凤舞赤金手镯,那是皇上昨日命吴公公送来的。 “你们侍奉本宫也是辛苦,红罗,快将领回来的份银给她们分了,小纯子近来最辛苦,你从本宫的小金库里拿一些出来,多赏赐他一份。” 她的声音不高,立在屋檐下指挥小太监们摆放花盆的小纯子耳朵尖,却听得清清楚楚,人还没有走进来,就听他高高地喊了一声:“奴才小纯子,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小纯子的嗓子本就尖,语调又俏皮,惹得殿内的人哄堂大笑。 没有了之前的心事重重,内务府向来最会巴结,知道香琬正炙手可热,派人送到景仁宫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霍永庆日日来景仁宫细细替香琬把脉,拟药方,这样日复一日地精心调养着身子,香琬总算逐日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面色红润起来不说,还微微发福起来,脱离了之前尖尖小脸的青涩,倒映在铜镜之中的一张皎白银盘圆脸,很有富贵之相。 七月十六日,这一天,是六格格的满月礼。 按着规矩,早晨,香琬要抱着锦柔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以后,下午则是各宫妃嫔来登门道贺,晚上是皇后亲自操办的满月盛宴。 等香琬袭一身南天烟罗紫翠纹苏绣长裙,发髻间特意斜插了太后亲赏的点翠嵌明珠万花头长簪步入殿内之时,早先落座的妃嫔,由娴妃牵头,皆齐刷刷起身,恭敬无比地向她问安:“臣妾参见嘉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含笑示意她们起身入座,香琬满面春风,径直向前走去,袅袅下拜,“臣妾来迟,参见皇上,参见皇额娘,参见皇后娘娘!” 还不待皇上亲自起身将香琬扶起,苏嬷嬷已得到太后的眼神,殷勤地将香琬搀扶起来。 太后眯眼看向站着的一身华服的女子,许多年了,无论陷入落寞之境,还是如今日这般气象繁盛,这个女子都是一如既往的循规守矩,不落一点礼数,当年她将她留在宫里,果然没有看错人。 收回了心思,太后朗然出声:“嘉贵妃为皇家绵延子嗣,颇受了些委屈,三阿哥和柔仪又是极好的,可见你教子有方,哀家知道皇帝和皇后已私下里赏了你许多东西,就冲你头上这支点翠嵌明珠万花头长簪,哀家就知道,你不稀罕一般的赏赐。” 香琬恭谨垂了头,“皇额娘赏赐,皆是臣妾的荣幸,臣妾不敢多加置喙。” “话虽这样说,不过按着你育有一儿两女,怎么着,哀家也该给你个皇贵妃的位子坐坐,不过既然皇贵妃位上有人,哀家也不好强求,又和皇帝细细商量一回,趁着六格格的满月礼,这份大礼也该赏给你,嘉贵妃,自今日起,就赏你佟佳大姓,你佟家以后由汉军旗抬为满洲镶黄旗,这个赏赐,你可满意?” 佟佳?香琬,佟家从此以后一跃而成为满军旗。 这简直是天下的荣耀! 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皇上,这样的荣耀来得太快,简直像做梦一般。 “嘉贵妃,佟佳二字是根据你的封号来拟的,朕与皇额娘盼着你能精心养育这几个孩子长大,也盼着你阿玛与你三弟能为朕分忧解难!”直到皇上的声音传来,才让香琬大梦初醒。 连忙双膝跪拜在地,郑重地磕了六个头,再抬头,香琬的眼里多了一层光亮,连声音也变得淳厚起来,“臣妾与臣妾母家多谢皇额娘和皇上重赏,臣妾与阿玛、弟弟一定不负众望!” “好了,知道你最是受礼,起来吧,才出月子的人,怎么动不动就跪的,也不怕累着自个儿。”太后慈和地笑说道。 第229章 朕今晚去景仁宫陪你 才依言站起身,身后就又“呼啦啦”跪下一片妃嫔及王公贵族,“恭喜佟佳贵妃娘娘!” 翩然转身,那上好布料织就而成的裙摆随即旋转出一朵朵好看的花儿。 香琬目光轻轻一扫,终于搜寻到了佟夫人的身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香琬几乎要落下眼泪来,佟大人做了一等公,她终于可以跻身命妇行列,进宫来参加合宫盛宴。 佟家蛰伏了这么多年,终于得以在今日扬眉吐气。 “诸位请起,今日皇后娘娘疼爱臣妾,特为臣妾与锦柔备下宴席,还请诸位不要拘束,尽情吃喝才好!” 皇后看着香琬款款落座,遥遥地举起青玉酒杯来,“嘉贵妃,本宫与你同心齐力,筹办锦柔的满月礼是略备绵薄之力,嘉贵妃无需多礼。” 撑起得体的笑,香琬举起酒杯,与皇后遥相呼应,再一口将那醇香的梨花白喝下。 红罗忙着夹菜之间,余光瞥到了香琬对面的座位上,坐着的人正是许久没有出来走动的皇贵妃。 骤然失子的痛苦还没有过去,又在今晚亲眼目睹了众人齐捧香琬的场面,她脸上一片灰败,虽是坐在娴妃的上首,不过娴妃也不欲理她。 她一身碧水青色烟云月华百褶裙,繁密的青丝之上,仅用一枝百合花簪来做简单的装饰,整个人向后坐了坐,隐在黑暗中,更显孤寂。 “她怎么来了?”香琬轻声探问身边的宁贵妃。 “你没听太后娘娘说的吗?好歹是皇贵妃呢,这种盛大的宴席,怎么缺得了她?不出席,宫外之人,又会揣测发生了不什么不好的事情,皇后娘娘思虑半天,还是叫她来了。” 数日不见,皇贵妃早已失却了之前的自信满面,尽管不得已收敛了之前所有的锋芒,脸上不再那样自信,不过那双细长的眼还是忍不住偷偷瞄几眼坐在上首的皇上。 那副模样,是期望皇上能再看她一眼,多看一眼,总能记起从前的情意的。 这大概也是她之所以会出席今晚宴会的原因。 红罗早看不过眼,附在香琬耳边低声说道:“娘娘,她惯会用这种楚楚可怜的伎俩引得皇上的同情,若是失了儿子真的难过,哪还有心思这样含情脉脉地瞄一眼皇上,娘娘要不要……” 香琬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红罗噤声。 既然皇贵妃都来了,座位又这样靠前,香琬一介贵妃,怎么能阻止得住她一味地看着皇上? 只能…… 亲自倒了一杯美酒,步步生莲地走到皇上跟前,笑意盈盈地说道:“多谢皇上厚爱,臣妾敬皇上一杯,祝皇上龙体安康,福泽万年!” 皇上低下头,看到刚刚饮了酒的香琬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层红晕,皇上心里愈加喜欢,用大手抚住她握着酒杯的细长手指,用极其暧昧的姿势将那美人斟好的酒送到唇边,一饮而下,松了杯子却没有松开香琬的手。 “皇上……”香琬红了脸,娇嗔地白皇上一眼,急着抽回了自己的手。 还未走开,却又被皇上拉到身边,“香琬,朕今晚去景仁宫陪你。” 娇滴滴地回头看他一眼,“臣妾,等着皇上。” 沉迷地看着香琬坐回她的座位,皇上的目光久久收不回来。 等香琬再回到座位坐下,对面的皇贵妃更显忧郁,只管低头喝着一杯杯闷酒,若是放在往日,旁边的人肯定要规劝一番的。 只是今非昔比,知道了她的毒辣心肠,宫中人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 早知今日会这样,当初又何必步步紧逼? 宴会上觥筹交错,参加宴会的人们笑声连连,在皇上和太后面前紧绷了这么久,香琬只觉得身心俱疲。 “红罗,你陪本宫出去走一走,透口气,这大殿里太闷了。” “是,娘娘!”红罗应声搀扶了香琬,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漫步到御花园里,欣赏着月色下朦胧的花林之景。 香琬和红罗刚在一处亭子里坐下,就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听到了剧烈的呕吐声。 “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您感觉怎么样?今日是六格格的满月礼,您又何必喝这么多呢?” 原来是喝多了的皇贵妃紧随其后跟了出来,而跟在她身边的则是恬嫔。 “恬嫔,她们都不愿再理会本宫,你倒乖觉,还愿意跟着本宫出来,本宫现在就如那落汤鸡,再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 她说得很对,当初围在她承乾宫里的那一群人,都是因着她能给她们带来什么才依附她。 “皇贵妃娘娘说的哪里话,要不是娘娘,恐怕皇上早就忘了嫔妾,嫔妾可千万不敢忘恩啊,皇上现在对您只是一时的生气,嫔妾进宫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皇上对别的妃嫔像对您这样好过,皇上是真心对您好,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听到此处,香琬嘴角的笑变得冷冷的,原来在她遭到皇上冷落的这段时间,皇贵妃竟然成了这后宫里调度妃嫔去皇上身边侍寝的红人,现在听来,真真是可笑。 “叶妃封宫前,咬出了不少东西,皇上对本宫恐怕误会不浅,你也看到了,从本宫进殿到方才出来,皇上看都没看本宫一眼,本宫……”说到伤心处,皇贵妃哽咽着说不下去。 “皇贵妃娘娘别伤心,这一切都怪那个嘉贵妃蛊惑人心,用自己的儿子拉拢了皇后娘娘,又拉拢了太后娘娘,皇上是拗不过太后娘娘,才肯一味地敷衍她的,说什么抬满军旗的事情,骨子里还不都是汉军旗,装什么高贵?娘娘又有那一点比她差了?等过了这段时间,皇上想通了,又会宠幸您的,娘娘,您可是皇上亲封的皇贵妃,这是当朝当代第一份儿荣耀,她嘉贵妃敢与您比肩吗?” 恬嫔说着这话,明显让皇贵妃感觉舒坦了一些,“你别这样说,太后娘娘做的决定,不容咱们质疑,小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惹祸上身。” “为了替皇贵妃娘娘争一口气,嫔妾万死不辞!”恬嫔嘴硬道,但音量到底小了许多。 香琬的背后,润芝走上前来轻轻替她披上一件桃粉色百蝶穿花披风,听到她们的对话,早气得不得了,将拳头捏得紧紧的,几欲要冲出去与她们当面对质,被红罗拉住了。 “为了本宫,你当真什么都敢做?”皇贵妃收起了柔弱,语气里带了无限的鼓动。 真是好阴险的皇贵妃,她这是又要拿恬嫔当箭头使了。 “当然,嫔妾身份低微,做什么事便做了,只要皇贵妃娘娘心里能好受些。” “好,那本宫要你……” 香琬再忍不住,嚯然起身,走至两人的面前,香琬不会再让她的阴谋诡计进入实施阶段。 只因皇贵妃外表柔弱,但想出来的法子,却是招招致命! 最先看到香琬的恬嫔早吓得面色苍白,如若不是顾及着自己在这宫中的身份,早一溜烟逃走了。 注意到她表情的异常,皇贵妃缓缓转身,见到是香琬,面上的表情更难看。 “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她还是皇贵妃,纵然已被揭露了丑恶面目,遭到了皇上的厌弃,香琬却不会在这种时候忘记该有的礼数。 “嘉贵妃请起,今日是你与六格格的好日子,你是宴会的主角,众人簇拥之下,怎么舍得出来走走?” 抬头抚了抚被夜风吹乱的鬓角,香琬笑得很是得体,“臣妾喝了些许酒,头晕晕的,大殿里面又闷热,这才带着侍女们出来走走,恰巧遇到了醒酒的娘娘与恬嫔,可真是巧。” 许是头脑中正在快速地思考着她们是什么时候走到她们身后的,皇贵妃抚着额头,“确实巧,本宫不胜酒力,这就醉了。” 香琬瞧着她的表情却是意味深长,喝醉酒的人,可不会说出这么头脑清晰的话。 “红罗,本宫瞧着,皇贵妃娘娘喝醉了,承乾宫离这里有些距离,只有绿樱一人服侍,恐怕不安全,你替本宫送皇贵妃娘娘一程。” “谨遵娘娘之命,奴婢这就送皇贵妃娘娘回去。”得了命令,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搀起坐在石头上的皇贵妃,动作过大,皇贵妃差点再度吐出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被香琬听到,做贼心虚,她不敢反抗红罗粗鲁的动作,竟乖乖地跟着她往回走。 “臣妾恭送皇贵妃娘娘!” 眼看皇贵妃被红罗搀扶着离去,恬嫔害怕极了,唯恐没有了皇贵妃庇护,香琬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情来,便颤巍巍地请示道:“那贵妃娘娘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嫔妾就先回去了!” 见香琬阴冷着脸不说话,恬嫔从未见到她这个样子,忙侧转过身,急于离开。 “跪下!”还未抬起脚,恬嫔只听得身后传来香琬的怒喝声。 她本想拒绝的,可是一时被香琬的气势吓得不轻,不由自主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230章 你是上天给朕的珍宝 “贵妃娘娘找,找嫔妾,还有什么事情吗?”恬嫔结结巴巴地问道,不得已将身子转向香琬那一面。 待她完全转过来,抬起那张姣好的脸盘时,不由分说地,香琬将巴掌扬起,对着恬嫔的脸,“啪啪”连着打了好几巴掌,香琬手上本就戴着护甲,又是使了十足的力气,恬嫔的左右脸颊上尽是手印,早有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 看得出来,香琬这是动了真怒,恬嫔身边的侍女不敢出声劝上一句,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 恬嫔用手帕按着嘴角,不敢相信,眼前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香琬就是以前那个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嘉妃。 “进宫赴宴的宾客还未散去,你竟敢在对本宫大放厥词,甚至意图谋害本宫,本宫位分远远在你之上,教训你,是应该的。”香琬甩了甩发麻的手,又对着润芝使了个眼色,“润芝,本宫累了。” 她的话音才落,润芝走上前,挽起袖子,又对着恬嫔一顿掌掴。 御花园里的晚风凉凉的,吹拂在恬嫔的伤口上,激得她抽动嘴角,丝丝喘着冷气。 直打得恬嫔丢了先前的那份放肆,伏在地上哀哀地求饶:“贵妃娘娘,嫔妾错了,还请贵妃娘娘饶过嫔妾,都是皇贵妃娘娘……” “哼,现在倒知道将责任推到皇贵妃娘娘头上了,方才还与她一道,想置本宫与死地,不过你也瞧到了,看到本宫来了,你的主子并不准备带你一起走,你真是可怜可悲!” 恬嫔初入宫时,性格活泼大方,模样又好看,三番两次以汉臣之女的身份与香琬亲近,香琬很喜欢她,在红梅阁时还曾暗中推了她一把。 谁曾想,恬嫔面上软和,暗地里却做了许多对香琬不利的事情,之前在皇上身边添盐加醋的人就少不了她。 既然碰上了,自然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好让她收起那些不该有的毛手毛脚。 不愿抬头去看恬嫔那张高高肿起的脸,香琬低头抚着精致的护甲,“先前你一味挑唆皇后娘娘与本宫的关系,如今又跟那跟屁虫似的跟在皇贵妃娘娘后头,本宫记得你是汉臣之女,初初进宫,本宫以为你乖觉,还对你多加照拂,不想你不仅不感恩,还恩将仇报,今日又在这里质疑太后娘娘的决定,你一个小小的嫔,这胆子可够上天了啊!” 她明眸微转,折射出凌厉的光芒,“恬嫔,这话要是传到了太后娘娘耳朵里,你猜猜看,太后娘娘会怎么处理你?” 不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被香琬全部听了去,恬嫔更是自觉运气不好,只能连连求饶,“嫔妾言行有失,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啊!” 恬嫔与香琬的身份差别可谓是云泥之别,香琬手上又握着协理六宫大权,完全有能力让她从此以后在这后宫中难得重见天日。 “今日是锦柔的满月礼,为着给她积福,本宫就暂且饶你一命,若是日后你再敢这样拉帮结派,乱嚼舌根,本宫就命人拔了你的舌头,再叫你唱不了小曲儿!”香琬说着,轻轻做了一个拽舌头的动作。 却吓得恬嫔浑身一抖,又听得香琬不会与她计较,忙膝行到香琬的裙角下,“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 由润芝搀扶着,香琬抬起脚准备离开,又回过头剜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沈恬,今日的这几巴掌,是本宫赏给你的,你若是敢再犯,本宫要想整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不必再理会她会作何反应,香琬扬长而去,恬嫔的侍女这才敢靠上来,用手扶了一把恬嫔,发现她的薄纱长裙已被汗水浸透了。 “娘娘这样做,真是大快人心,有了恬嫔的先例,看谁还敢在背后想着对娘娘不利!” 收起面上的杀气,香琬恢复了平日里的慈和,“本宫知道,宫中不乏这些小人,本宫一味地忍耐,只会人善任人欺,那样的日子只是以前罢了。” “娘娘圣明,启禀娘娘,方才在殿里,皇上看到您出来,还以为你先回宫了,便也起驾前往景仁宫去了,这会应该早到了,奴婢扶着您回去吧。” 大殿里的宴会这会儿应该还没有结束,不想皇上竟会撇下众人,想着早些陪她回到景仁宫,香琬心里一暖,“知道了,咱们即刻回去就是。” 主仆二人前脚踏进了里间,红罗后脚就跟着回来了。 里间,皇上背对着香琬坐着,一口一口抿着香琬早就为他备好的香茶。 转身看到她们主仆一前一后地迈进里间,不由诧异,“你们这倒是有趣,一起离开,怎么没在一道回来?” 红罗正欲回答,却看到香琬朝着她们摇了摇头,红罗便与润芝对着二人行了礼,依次退了出来。 “宴会人太多,臣妾觉得闷闷的,本想着与红罗四处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碰巧遇到喝了酒的皇贵妃娘娘,臣妾看她醉得不轻,便叫红罗陪她绿樱一起送皇贵妃娘娘回了承乾宫。” 犹豫再三,香琬还是决定真诚相告。 皇上一脸了然,却在听到皇贵妃这三个字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哦,你对她照顾得很周到。” “皇贵妃娘娘身份尊贵,臣妾不能不关心着,再说她又是前来恭贺咱们锦柔的,她能安全回宫,臣妾也能安心些。” 听她这样说,皇上一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账本细细地看起来,看了半晌,才阴沉着脸说道:“香琬,朕记得她产子那会,你派人给承乾宫送去了好些贺礼,朕瞧着,这礼本上并未出现皇贵妃的名字,锦柔生下已久,她倒沉得住气,连一份贺礼也忘记送给你。” “皇贵妃娘娘身子不好,忘记了也是有的,臣妾不愿多加计较,只是……”香琬将皇贵妃未送礼的事情轻轻掠过,将话头转向了另一件事情,“臣妾在御花园还遇到了恬嫔,她也喝了不少酒,在皇贵妃娘娘面前满嘴胡话,语气里净是对皇额娘和皇上的不满,臣妾看不过眼,便命人掌掴了她。” 一听到恬嫔与皇贵妃偷偷躲在御花园说悄悄话,皇上的面上现出厌恶来,“这个恬嫔,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她人微言轻,怎敢质疑皇额娘?还敢教唆皇贵妃?传旨下去,朕罚恬嫔去宝华殿面壁思过七天,要她日日为国祈福,消去那些坏心思。” 脊背挺得直直的,听皇上说着,香琬知道,皇上对皇贵妃还是没有彻底死心,她只是稍加试探,皇上却宁愿相信皇贵妃做坏事是受人教唆所致,看来她这样迂回地指出皇贵妃言行的不当比她一味在皇上面前挤兑皇贵妃要英明得多。 在后宫行走多年,香琬深谙所谓的生存之道,只需小小地在皇上面前勾勒一下皇贵妃与恬嫔在一处的场景,其他的话不需她多说,皇上明儿回了养心殿,自然会自己寻思。 “皇上圣明,臣妾这就叫人前去传旨。” 不想香琬接受了太后和皇上的赏赐,还要受到这些小人的诟病,受了气,回到景仁宫,却还要这般平和。 皇上心疼地抚上香琬的面颊,“香琬,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皇上,臣妾不委屈。”香琬倔强地摇摇头,却有眼泪悄然滑落,落在皇上的手上,很快就融入了皇上的皮肤之中。 大力将她揽入怀里,皇上微凉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朕知道,你说不出的委屈,都是朕给你的,朕知道错了,自从朕回到你身边以来,你对朕总是客客气气的,你越是客气,就越是在无形中将朕推开好远,你还是在生气,对不对?” 惊讶之中带了一丝沙哑,香琬抬起头对上皇上的目光,“臣妾是女子,得了皇额娘的圣训,学会了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嘉贵妃,却不知道如何做被夫君误会的女子,皇上是九五之尊,臣妾不敢跟皇上置气,只能跟自己置气,臣妾害怕,害怕像从前那样依赖皇上,皇上再度疏远臣妾的时候,臣妾会再受一次伤。” “皇上不知,世上最疼的是情伤,臣妾再坚强,也不得不为之日渐憔悴,早知道皇上会疏远臣妾,臣妾宁愿与皇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样也就不会太过伤心。” 终于,终于还是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讲给他听。 将泫然泪下的香琬抱得更紧,皇上贴着她说话时吹着暖暖的气息,“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总看不得别人可怜,却对近乎完美的你最是苛刻,朕答应你,再也不会不相信你,会永远陪着你和孩子们,好吗?” 自从进宫以来,皇上从来都是率性而为的性子,他是年轻有为的帝王,自高到能傲视群雄,就算是面对着太后,也不肯轻易低头,却在此刻不住跟香琬道歉。 心里累计的冰山被皇上的温暖烘得轰然倒塌,继而消失不见。 “皇上说的可算数吗?臣妾不想再被皇上骗一次。” 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俏皮,皇上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放肆!朕是天子,是真龙天子,岂有说话不算数的道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可不许再耍赖了!”香琬说着,伸出小拇指,跟皇上玩起了小孩子的约定把式。 皇上将小拇指与她勾到一处,又使劲晃了晃,“你是上天给朕的珍宝,经历了这么多,却愈加弥足珍贵,朕会好好珍惜你。” 看着怀中的人儿双颊粉红,那双明澈的眼眸正贪恋地看着自己,抿了胭脂又经由美酒冲刷,留下淡粉色的樱桃小嘴微微张着,皇上再压抑不住内心喷涌而出的炙爱,双臂一使劲,就将怀里的香琬横抱起来,向里面走去。 还未做好准备的香琬惊叫着,惊慌失措地抱住皇上的脖子。 两人一起倒在缎面锦被上,皇上温柔地解开身下人的衣裙,香琬白嫩的肩膀很快裸露在焚着香的空气之中。 有凉薄的鲜红玫瑰花瓣沾到她的身上,香琬这才发现,帐子内洒满了玫瑰花。 一定是红罗她们提前准备的,为了她与皇上和好如初,红罗她们也是操碎了心。 “皇上……”香琬一张小脸变得更红,媚眼如丝地迎上皇上热情的唇。 随着温度的升高,不知不觉间,层层叠叠的鸳鸯水纱帐子一直逶迤到地上去。 外间,绣珠和润芝羞红了脸,由红罗带领着退出了殿外,轻轻合上门。 “娘娘为咱们在偏殿备了一桌酒席,小纯子他们已经过去了,咱们也快过去吧。”红罗说着,面上满是喜色,润芝和绣珠应了,一行人悄声说笑着,走进了早就热闹非凡的偏殿。 与此同时,在里间,皇上单手支撑着身子,好笑地看着身上盖了光滑被面的香琬。 空气中不仅残留着玫瑰花的味道,还存着方才一番云雨过后的靡靡之味。 微闭着眼睛,感受着皇上深情地注视,“皇上为何要这样看着臣妾,怪不好意思的。” 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额前凌乱的散发,皇上的声音低低的,很有磁性也很有温度,“香琬,朕发现你像草莓,外形饱满又有滋味。” 这话羞得香琬用被子蒙了脸,“皇上又打趣臣妾了,臣妾可不依皇上。” “朕是喜欢你,自从你做了额娘,可不比从前那样青涩,反倒越来越迷人了。”皇上拽了被子的一角,想要让她露出脸来,无奈香琬愈加羞涩。 紧紧拽了被子,香琬闷声闷气地回答:“皇上再这样,臣妾就不理皇上了。” “你不理朕,朕可是要理你的!”皇上大叫一声,将香琬身上的锦被抽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圆润的身形。 久别重逢的情感愈加难以控制,索性不等她休息妥当,就再次霸道地吻了上去。 “皇上,臣妾……”香琬急于说出口的话被撞得支离破碎,皇上英俊的面庞贴得很近,无奈,她只能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春宵一刻值千金,虽已是多年夫妻,但他们一刻也不想浪费。 第231章 皇上考虑周全 第二日清晨的阳光很是明媚,早早就感觉到身边的皇上轻手轻脚地起身,由下人们侍奉着更衣。 回头看一眼躺在床上的香琬正如婴儿般熟睡着,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垂下来,似乎做了甜美的梦,嘴角向上弯出美好的弧度。 轻声折回床边,俯下身子,在香琬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皇上离开前吩咐道:“给贵妃端朕的燕窝粥来,昨晚她累了。” “是,皇上!”吴公公应了一声。 偷听到皇上的最后一句话,香琬脸上的红晕一直染到耳根处。 头抵着头,缠绵地亲吻。 皇上含了一口清茶,用舌尖慢慢送入她的小嘴里。 她满脸惊恐,被皇上推到了他的身上,羞涩地发出几声低吟。 有力的双手握住她的小腰,她闭了眼,试探着动了几下,却越来越喜欢这种极其羞人的姿势。 摇曳的烛火中,两人脖颈缠绕,修长白皙的手指勾在一处,深情地看着彼此,却早就已经是香汗淋漓。 到后来,香琬头晕乎乎的,娇滴滴地将头抵在皇上的胸膛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原来。 两情相悦的欢爱比曲意逢迎更浓情蜜意。 虽然皇上疼惜,有意让她多睡一会,不过香琬毕竟肩负重担,且这次锦柔的满月礼是皇后一手操办的,她无论如何也要在今日早早地去向皇后当面道谢的。 轻盈起身,赤脚下了地,绣珠听到里间的声音,乖觉地带了六个小宫女鱼贯而入。 往常香琬更衣、洗漱、梳妆都是绣珠一人近身侍候的,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多了好几张新面孔,看到香琬面露疑惑,绣珠旁走上前禀告道:“小姐安好,这六个小宫女是皇上新赏给小姐的,皇上说小姐是贵妃娘娘,理应有贵妃仪制,不必一味地节俭,红罗姑姑已验视过了这些人,小姐可以放心用。” “奴婢们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应声望去,小宫女们每人捧了一个红盘,每个盘子中分别放了衣裙、珠钗、香粉、帕子、护甲等东西,只听得绣珠继续说道:“小姐,今日的这一身胭脂红娟纱金丝滚雪细纱长裙是皇上亲自从衣服箱子为小姐挑选的,皇上要奴婢告诉您,小姐是贵妃,就该像昨晚晚宴那样穿得鲜活亮丽,纵然小姐喜欢清雅,但也该顾及着自己是三个子女的额娘,总该华贵些。” 不想皇上替自己考虑得这样周全,香琬低头抿嘴一笑,“本宫知道了,那就按照皇上说的来给本宫上妆就是了。” 经由绣珠带头,在里间精心梳妆一番之后,装扮一新的香琬款款步出了外间,外头红罗与绣珠殷勤地走上前迎了她几步,看到她一身华服,眼里皆是惊喜。 “娘娘,皇上方才走的时候可是高兴得很呐,奴婢冒昧问一句,娘娘与皇上……”润芝到底大胆不识羞,将红罗和绣珠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伸手轻轻打在她的肩膀上,香琬佯装生气地说道:“你这丫头,怎的这样不正经?昨晚床上那些花是你撒的吧?成天竟搞些幺蛾子!” 捂了肩膀,润芝假装吃痛地撒娇,“娘娘偏心,若不是红罗姑姑同意,又有绣珠姐姐在一边帮忙,奴婢一人敢做那事吗?娘娘倒只来怪奴婢。” “哎呦,现在倒说这些话来做掩饰,也不知道谁整天跑去花房给景仁宫找盆景,昨天突然摘了一大捧玫瑰花瓣来说要给皇上和娘娘制造一个惊喜的?”红罗乜斜她一眼,笑着揭发了润芝的机灵把戏。 “红罗姑姑!”润芝眼看红罗不帮她,急得扑了上去。 看着她们打闹成一团,香琬只觉得景仁宫很是温馨,低头理了理繁复的裙摆:“好了,待会儿回来尽你们闹个够,时辰不早了,随本宫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吧!” 一听有正事要办,她们三人立即收起了嬉笑,准备跟在香琬后头出门,却又不忘再次齐齐地屈膝,向香琬道贺:“奴婢恭喜娘娘,愿娘娘与皇上白头偕老,永远恩爱!” 嘴角柔和的笑更是满足,香琬伸出戴了护甲的手,“走吧!” 皇上罚了恬嫔日日去宝华殿祈福,不过早上的例行请安,她还是被要求前往参加。 被香琬教训了一顿,恬嫔的脸经由一晚上的发酵,早上起来变得又红又肿,扑了厚厚的一层粉也遮掩不住一些血印子。 因而等她走进坤宁宫大殿后,竭力低了头,直想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离她最近的怡妃刚刚落座就看到她的伤脸,不由大喊起来:“哎呦!恬嫔的脸是怎么了?看着怪是吓人的,昨晚吃锦柔格格的满月酒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怡妃一声惊叫,引得宁贵妃与娴妃都循声望去,一看到恬嫔那个样子,明显是被人掌掴了,她平日里又是惯爱跟在皇贵妃身后的,想一想便能明白是什么事情,嘴角都含了一缕痛快的笑。 听到怡妃问她,恬嫔不敢不答,捂了脸,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回叶妃娘娘的话,嫔妾,嫔妾……” 看她不肯说实话,香琬更是轻视她的外强中干,接过她的话头,淡淡地说道:“定是皇后娘娘准备的梨花白太好喝的缘故,恬嫔贪吃了几杯,昨晚夜黑风高,恬嫔喝多了酒,走路不稳,在御花园摔了好几下,旁逸斜出的树枝将她的一张小脸扎成这个样子,本宫瞧着也很是心疼呢!” 畏惧地看香琬一眼,恬嫔连连点头,“是,贵妃娘娘说的是,都是嫔妾自己不小心摔的,多谢叶妃娘娘关怀,过几日就会好的。” 叶妃鄙夷地甩了甩帕子,“既然如此,那恬嫔以后走路可要小心了。” 就在她们一问一答的当儿,皇贵妃坐在靠前的座位上一言不发,甚至听得香琬戏弄受伤的恬嫔,脸色变得煞白,一双大眼睛远远地望出去,毫无生机可言。 “马上就要过中秋了,今年咱们宫里喜事连连,皇额娘的意思是到时候要大肆操办一番,各位姐妹要是有什么好的想法的话,都可以告知嘉贵妃一声,平日里,各宫的宴会都是由本宫或者宁贵妃主持操办,这次就由嘉贵妃来主持,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都跟嘉贵妃要去!” 主持举办中秋家宴可以算是肥差了,都是解决吃喝玩乐的问题,轻易不会惹到人。 知道这是皇后特意照顾她,香琬忙从皇贵妃身上收回目光,起身福了福,“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和宁姐姐信任,一定不负两位娘娘的众望!”她冲着宁贵妃一笑,继而转过身看着其他人,“诸位姐妹若是有好的点子,请一定要不吝赐教。” 香琬才坐下,就看到吴公公从殿外走进来,朝着皇上行了一个礼,转身走到恬嫔身边,“恬嫔娘娘,皇上要奴才监督您去宝华殿诵经祈福,这会儿请安时辰已过,您该随奴才过去了。” 不想皇上会给她这样一个难堪,很明显,刚才的那个谎言不足以包住眼前的情形,恬嫔眸子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侧首去看皇贵妃,想要寻求她的帮助,皇贵妃自身难保,怎么敢多说一个字?只顾低头喝着茶,不去看她。 目睹此情景,皇后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挥了挥手,“皇上之命不可不遵,恬嫔你跟吴公公去就是。” 恬嫔不情愿地站起身,她是极其想要抱怨几句的,无奈吴公公是皇上跟前的人,她此刻说了什么,不多时皇上就会知道,到时候后果会更严重,她只能紧紧闭了嘴,低若蚊蝇地告辞:“嫔妾先行告退!” 看着恬嫔扭扭捏捏地跟着吴公公走出了景仁宫,皇后不忘告诫在座的妃嫔一番:“恬嫔定是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情惹了皇上生气,还望众位姐妹能引以为戒,不要惹皇上烦心才是,否则本宫这里也容不下她!”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众位妃嫔不敢怠慢,忙起身应道。 “坐了这一会儿,时候也不早了,本宫还要去向皇额娘请安,你们暂且跪安吧!” 于是,殿内的妃嫔向皇后行了礼,皆三三俩俩地出了宫门,回了自己宫里。 香琬有意落下一步,直等殿内没有其他人,香琬才复又恭谨地跪下,“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得以皇后娘娘如此待臣妾,实在是臣妾三生有幸!” 看她这样手里,皇后心里欢喜,起身,亲自执了她的双手,牵她起身,“从前你被皇上误会的时候,有什么事情还来找本宫帮你,怎的现在倒这样客气起来?” “臣妾惶恐,皇后娘娘待臣妾这样好,臣妾于心不安。” “还一口一个皇后娘娘?咱们都疼爱玄烨这个儿子,你与本宫,又何必分得这样清?本宫对你好,皇额娘对你,皆因你为人贤淑,又时刻守着礼数,从不恃宠而骄,值得本宫真心对你,本宫可盼着你喊本宫一声姐姐呢!” 第232章 皇贵妃娘娘昨晚失态了 讶异地瞪大双眼,香琬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皇后的微笑是那样真挚。 犹记得香琬失意时,皇后一边对她谆谆开导,一边又不辞辛苦地照顾着玄烨。 等玄烨遭人陷害染了天花,皇后寝食难安,索性日日在佛前祈福,直到玄烨平安归来。 不论是失意之时还是现如今的得意之时,当初那个冷冰冰的皇后早已在无形中成了她的长辈,或者正如皇后所期盼的那样,她是长姐。 回想着往事,皇后的雪中送炭让她感动不已,香琬含了热泪,亲昵地唤了一声:“皇后姐姐!” “哎,好妹妹!” 从科尔沁远道而来做皇上不宠爱的皇后,眼前的人早就浸润在了深宫寂寞之中,现下有了玄烨追着她喊“皇额娘”,又有了香琬这个妹妹,坤宁宫里还养着旻玉这个亲生女儿。 这一刻,皇后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不是孤独的,不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相反,还能拥有许多东西。 “恬嫔好端端的,怎么会被皇上罚了去宝华殿?本宫瞧着你好像知道事情的缘由。” 亲手将青蕊刚沏好的茶奉给皇后,“她昨晚在御花园对皇额娘和您颇为不满,竟敢宣之于口,皇上知道了,定然不会轻饶了她,这才罚了她。” “这事和皇贵妃有关联吗?本宫看她很是沮丧,不过近来她表现得很是反常,不爱像以前那样,说话柔柔的,但总喜欢多说几句。” 她得宠的时候,虽然没有直接跟皇上讨要协理六宫大权,但却愿意事事参与,以彰显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香琬点了点头,“皇后姐姐猜得不错,就是她们两人挤在一处议论,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不好罚皇贵妃娘娘,只罚了恬嫔。” “皇贵妃身子柔柔弱弱的,心眼却很多,她再对本宫与皇额娘不满,也不该将肚子里的话说出口来,实话告诉你,皇额娘早就视她为眼中钉,只是可怜她失了四阿哥,不忍心追责罢了,不想她竟会这样不知收敛,竟敢在背后质疑皇额娘,本宫这就去慈宁宫告诉皇额娘!” 站起身扶了皇后,香琬并不欲阻止她将此事告诉太后,“皇后姐姐要告诉皇额娘也罢,只是淡淡地提两句就是了,免得皇额娘又为此事动怒,再者皇上对皇贵妃娘娘还是存了情意,不忍心让她伤了心,所以这次没有重罚她,但恬嫔受了责罚,对她还是会有震慑作用的。” “打狗还得看主人,打了恬嫔,也是皇上在从侧面鞭策她皇贵妃,她怎么会不懂这一层缘故?往后还不得多收敛点?今天的话比往常更少了,脸色也不好看。” “皇后姐姐这边走,皇贵妃娘娘昨晚是失态了,不顾自己的身份,说出那些话来,臣妾看不过眼,也是不能以下犯上,就命润芝掌掴了那不识谱的恬嫔。” “润芝那丫头力道倒足,打得好,有你帮本宫管束着,看后宫之人谁还敢放肆?” 皇后赞许地看她一眼,香琬害羞地低了头,“臣妾陪皇后姐姐去向皇额娘请安,臣妾到底年轻,不经事,很多事情还是要多向皇后姐姐请安。” 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跟本宫客气。” 与皇后一道去慈宁宫请了安,陪着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香琬才与皇后退出慈宁宫,各自回了宫。 这一日,玄烨与福全不用去上书房,两个孩子被新进宫的师傅约束了许久,早盼望着出去好好玩一通,正巧娴妃宫里的如雪格格也学会了走路,三宫主子便约定好,由各宫的小厨房做好了点心,准备了各式甜汤,一同前往碧月亭纳凉。 香琬与宁贵妃、娴妃负责将带来的吃食摆放在石桌上,而福全则带了弟妹在不远处玩耍。 小宫女们立在一侧,轻轻替自己主子打着扇儿,微风拂过,花香草香与香琬她们衣裙上的熏香掺杂到一起,暖风阵阵的同时,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来,香琬觉得很是惬意。 “宁姐姐,听说二阿哥的骑马技术又得到了提升,皇上前个儿还表扬了他呢!” 宁贵妃拈起一块红豆糕递到香琬手里,语气里满是宠溺,“福全这孩子蠢笨蠢笨的,就是身子骨强壮,皇上说他学得很快,准备找几个更好的老师教他骑马射箭呢,不过这学问论辩,确实没有办法和玄烨媲美,他爱武艺,本宫便陪他习武吧,人各有所长嘛!再说,咱们大清就是马背打下的这大好江山。” 听得宁贵妃终于不再纠结二阿哥写字学习不如玄烨的问题,香琬真心感到高兴,“姐姐说的是,二阿哥从小到大保护着玄烨,真真是兄弟情深,谁也比不了他们这份情谊啊!” 宁贵妃听着,感慨地点点头,引得坐在一边的娴妃好一通艳羡,“两位贵妃娘娘成日里要为阿哥们的以后打算,臣妾是没那福气体味那养儿子的滋味了,这如雪一天天长大,臣妾也不知道怎么培养呢?” “如雪还小,你就尽情地陪她玩耍就是了,等她到了柔仪这个年纪,本宫叫花束进宫来亲自教她女红,再不济,宫里还有江南绣娘呢,你不要愁,有柔仪在前头,本宫教你就是了。” 娴妃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忙站起身来福了又福,“那臣妾就先谢过娘娘了,这花束也不得了,虽说是侍妾,却生了三房的儿子、女儿,地位不言而喻,人又极好,有她进宫来教着如雪,臣妾很是放心,看来臣妾回去就得准备拜师礼了,哈哈!” 看着她心急的模样,无奈地推她一把,香琬打趣她,“你这人,就是急得很,如雪才刚学会走,还不会跑呢,你就要她刺绣了,真是狠心的额娘!” 在她们说话间,香琬注意到宁贵妃的脸上滑过一丝失落,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没有女儿,是她这一生的遗憾。 正好前几日与皇上聊起这事来,香琬凑近她,推心置腹地说道:“宁姐姐又在惆怅了?我正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皇上前个儿说起,简亲王济度有个名为端敏的次女,今年七岁多了,为显示皇恩浩荡,预备在近日接进宫来作为养女养着,姐姐若是有心,可以在皇上面前说一说,按着姐姐的位分,皇上应该会同意。”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宁贵妃欣喜若狂,拿着茶杯的手因为激动微微颤动着,“此话当真?皇上当真会将端敏格格赐给本宫吗?” 香琬骄傲地扬起脸来,“有我在,再加上姐姐一片诚心,皇上怎么忍心拒绝?姐姐就等着公主住进钟粹宫吧!” 她说着,给娴妃递了一个眼神,娴妃立马附和道:“臣妾先恭贺贵妃娘娘了!” 这相当于是在给宁贵妃吃定心丸了,知道香琬在皇上面前得脸,她还是得多拜托香琬,香琬明白她的心思,紧紧握了她的手,“宁姐姐回去收拾一间偏殿出来就是,如果有缘,说不定公主在中秋节那天就进宫了,姐姐只管列一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我让内务府给姐姐寻了来。” “香琬,谢谢你,真的谢谢。”宁贵妃说着就要流泪,但一想到这是好事,又想到孩子们还在跟前,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生生忍住了。 不一会儿就又与她们有说有笑起来。 几人正嬉闹成一团,抬头看到怡妃与皇贵妃并肩向这边走来。 怡妃后知后觉,知道自己是作为皇贵妃的陪衬入宫的,皇上肯纳她为妃,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自那以后,怡妃就自觉投靠了香琬,只因香琬为着她,还特意在皇上面前说了好几句好话。 自然而然,她在这宫中最见不得的人就是皇贵妃,每每见了她,总是要阴沉着一张脸,只是碍于身份差别,没有明说罢了。 不知怎么的,今日两人倒走到一起了。 皇贵妃毕竟是皇贵妃,看她朝亭子正面走过来,坐着的三人不能视而不见,于是站起来,给她让出了一个座位。 原本以为她会拒绝,不想她竟坐了下来。 瞬时,和美的气氛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僵硬。 香琬她们也早就收起了之前的话题,只等皇贵妃开口。 “贵妃娘娘,臣妾记得,皇贵妃娘娘当年主动将协理六宫的大权让贤给您,方才一路走来,臣妾听着,皇贵妃娘娘倒是对您有些许不满呢!”怡妃挨着娴妃坐了,丝毫不避讳地道出了她们并肩走来的途中说了些什么。 “怡妃,你说什么呢?本宫没有这个意思。” 在怡妃与皇贵妃两人之间,香琬自然相信怡妃,她们两人相约出行是不可能的,许是恰巧碰上了,皇贵妃最会旁敲侧击,她以为她那一套在叶妃她们面前能行得通,就在别人面前都能行得通,或许她还妄想着能将怡妃拉拢过去呢。 不想,怡妃太聪明,又和她不是一路人,根本不吃她那一套,一坐下,就将她的言论抖了出来。 第233章 臣妾已怀有皇嗣 “臣妾不傻,怎么会听不出皇贵妃娘娘的话外之意?皇贵妃娘娘既然喜欢跟臣妾说那些话,不如再在两位贵妃娘娘面前说一遍,也好叫她们评判一番。” 平日里,怡妃虽痛恨皇贵妃,也不会表现得如今日这样明显,简直是在咄咄逼人了。 皇贵妃挺直了脊背坐着,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似笑非笑地看向怡妃,“怡妃,你只是妃位,而本宫仅位居皇后娘娘之下,是这后宫唯一的皇贵妃,你用这样的语气与本宫说话,就不怕本宫治你以下犯上之罪吗?” 冷眼瞧着,香琬直想发笑,这就是她皇贵妃一贯的路数吧,利诱威逼,就是为了拉拢所有能拉拢的人。 她大概还不知道,她们一起晋封的前一天,娴妃就与怡妃一同前往景仁宫,表示只与香琬相互扶持。 故而,皇贵妃病急乱投医,想要拉拢怡妃,却是走了一步错棋。 况且,下棋,从来不能悔棋。 “皇贵妃娘娘地位尊贵不假,可是现下宫里谁人不知,您这个皇贵妃只是名存实亡罢了,您是生养过四阿哥不错,不过……”怡妃低头,下意识地抚了抚平滑的小腹,“臣妾真如您所说,地位比您低微,不过臣妾现下怀了皇上的孩子,应该会比皇贵妃娘娘更受重视,娘娘想要威胁臣妾,还得问问皇上同意不同意呢!” 此话一出,皇贵妃脸上刹那间滑过一抹震惊,银白细齿咬紧了下唇,不敢相信地失声问出口:“你说什么?” “臣妾是说,臣妾已怀有皇嗣一月有余,臣妾年轻,难免说错话,无论臣妾哪里做的不好,还请皇贵妃娘娘多加包涵!” 再看香琬,从始至终就没有正眼看过她,而宁贵妃和娴妃则是一脸戒备,皇贵妃这才觉察到,自己跟着怡妃走进来坐下,完全是冒失了,她们四人是一条战线的,惟有她是外人。 白白地让外人看了她的笑话。 “本宫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坐。”她勉强保持着皇贵妃的高贵姿态,由绿樱搀扶着离开。 许是太过失意的缘故,香琬能看得出,皇贵妃的脚步虚浮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跌倒似的。 她一定是伤心透了吧,四阿哥才去世不久,宫中就有怡妃再度怀上皇嗣,而这怡妃之前又是万万不及她的,现在眼看着,也要比她在皇上得脸,这让性子倔强的她如何能忍受? 不过,今日她所品尝的一切苦果,都是她自己酿成的。 香琬不屑于去同情她。 皇贵妃一走,怡妃才将身上的刺收起来,羞涩地一笑。 “娘娘,臣妾失礼了,主要是她方才的话太气人了,说什么三位娘娘都育有子女,臣妾跟着娘娘们,很难会有出头之日,说起臣妾与她同日进宫,总该有些情谊在的,如若多多走动,说不定还会有一线转机,她当真以为这宫里的妃嫔都像叶妃之徒满目利益,任由她调度,难道就真没有情谊在了吗?” 知道她有喜,娴妃本就敦厚,打心眼里为怡妃高兴,亲自斟了一杯茶给她,“你看看你,都是快要做额娘的人了,头三个月胎儿不稳定,你可要注意着些,千万不要这样情绪激动,跟那样的人置什么气啊?” 怡妃慢悠悠抿了一口香茶,面上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情来,“臣妾刚入宫,不见天日那会,怎么不见她顾及一同进宫的情谊呢?现在眼看着身边没人了,就想尽办法拉臣妾过去,臣妾去到她身边,还不是要被当做箭头使?臣妾可不傻。” “怡妃有孕是好事,本宫在这里先恭喜你了!” “恭喜怡妃有孕,当真是苦尽甘来。”宁贵妃笑着附和道。 “多谢两位贵妃娘娘,只是臣妾方才说话难免冲动了些,不知她以后会不会伺机报复臣妾呢?”怡妃到底是年轻,有些压不住场面,皇贵妃前脚刚走,她就显出担忧之色来。 挑了一块点心给她,香琬沉吟着说道:“今日之事,本就是皇贵妃没有眼力见儿,一头扑了进来,还正好扑到怀了身孕的你,她现在自救无力,应该没什么力气来对付你,不过如此看来,她撑着病体四处走动,原来是为着给自己找几个能用的人,不仅没找到,还没来由地让人觉得腻烦,既然你不想见到她,这样……” 香琬凑近怡妃,小声交代了她几句。 听完香琬的打算,怡妃露出喜色来,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朝着三人福了福,“娘娘说的是,臣妾这就先回宫去准备。” 目送着怡妃离开,香琬挽了宁贵妃的手,“宁姐姐,劳烦你与我前往养心殿一趟了。” 宁贵妃自然不会拒绝,笑着跟随她站了起来。 知道她们有要事要办,娴妃乖觉地说道:“两位贵妃娘娘先走一步,臣妾帮着将二阿哥、三阿哥送回两位娘娘的宫里去。” 回转身,伸出手替娴妃掸去肩膀上的一朵落花,香琬微微一笑,“有劳娴妃了。” 养心殿里,皇上正伏在案子上专心习字。 香琬悄声走近了,卷起袖子为皇上磨起墨来,宁贵妃则注意到皇上一头汗水,轻轻替皇上摇着扇子。 皇上边继续写字便问道:“怎么今天你们姐妹俩有空一起过来瞧朕了?” “皇上,臣妾方才与宁姐姐一起在园子里陪福全、玄烨玩耍,想起皇上这会儿用过午膳有一会了,皇上又是不肯清闲的,指不定已经有了空腹的感觉,正好有皇上爱吃的荷露芙蓉糕,就赶着给皇上送过来了。” “福全、玄烨今日不用读书,多到园子里玩耍也是极好的,各宫每日这个时候都会按照惯例送了各式点心来,你们俩到勤快,自己走着来了,外面日头正毒,也不怕热着自个儿。” 亲自将一块点心送到皇上的手里,又扶着他坐下,“天气早已入秋,一层秋雨一层凉,这太阳也毒不了几日了,再说,臣妾们可不只是来给皇上送点心的,而是要告诉皇上一件大喜事呢!” 皇上饶有兴趣地瞥她一眼,“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香琬和宁贵妃对视了一眼,齐齐站起来,屈膝道:“恭喜皇上,延禧宫怡妃已怀有一月多身孕!” “真的?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朕又要当皇阿玛了。” 看到皇上这样高兴,香琬自然跟着高兴起来,“怡妃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终于能为皇上产下一儿半女,臣妾们也很高兴呢,她身边的侍女一来报信,宁姐姐就拉着臣妾来向皇上报喜了。” “她人现在在哪里呢?朕要去瞧瞧她。” “据说正在延禧宫里躺着呢,怡妃还保守得很,担心胎儿头三个月不稳定,想等着过了危险期再告诉众人,怡妃这样辛苦,皇上可要好好疼她呢!”宁贵妃说道。 掩饰不住脸上的狂喜,皇上点点头,“那是自然的,朕心里有数,这就去瞧瞧她。” “既然皇上有事,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对她们挥挥手,“去吧,快去将这事告诉皇额娘,让她也高兴高兴!” 香琬和宁贵妃相视一笑,“是,臣妾遵旨!” 如此,皇上便步履匆匆地朝着延禧宫的方向赶去,香琬则和宁贵妃去向太后和皇后报喜。 等回了景仁宫,已是傍晚。 饭桌上,柔仪照顾玄烨吃饭,香琬乐得轻松,小口喝着碗里的鸡汤。 润芝端了巧拌三丝上桌来,轻轻为香琬夹了一块酱鸭,“娘娘,方才延禧宫的人来传话了,说皇上今晚宿在延禧宫,要娘娘不必等皇上了。” “怡妃初初有孕,自然要皇上陪着,本宫知道了。” “来报的小太监说,怡妃娘娘见了皇上哭个不停,请罪说自己在御花园逛的时候,言语间不小心冲撞了皇贵妃娘娘,唯恐皇贵妃娘娘生气,又提起之前宫里的那些风言风语,生怕因为她自己的不小心,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 闭上眼,香琬可以想见那副情景,怡妃性子很灵,教给她的事,她做得很好。 “那皇上听了生气没有?” “自然没有,怡妃娘娘在皇上面前一直很是乖巧,皇上还是比较相信她的,看到怡妃娘娘怀着身孕还要受委屈,皇上自然不忍责怪她,还下令,既然皇贵妃娘娘身子不好,就多在承乾宫休养,没事就不要出来了,免得发生不好的事情,皇上的旨意是吴公公去传的,估计这会承乾宫里的人也知道了。” 面上痛快地一笑,香琬只觉得今日的酱鸭格外美味,“怡妃有孕是宫中大喜,咱们景仁宫也不能落在人后,柔仪,你看着给你怡娘娘准备一份大礼,让好叫额娘看看你的本事。” 听得香琬吩咐,柔仪莞尔一笑,脸上皆是自信,“女儿记住了,额娘放心就是!” “娘娘,皇贵妃娘娘这下不用再煞费苦心,到处去找自己的同盟了,日复一日待在承乾宫就是了,咱们倒乐得清静。” 第234章 承乾宫出事了 “你说的是,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宫当真是怕极了她,生怕给她一点机会,她就又会狠狠地咬本宫一口。” “娘娘不用害怕,有奴婢们陪着娘娘!” “额娘不用怕,有玄烨陪着额娘呢!”玄烨嘴里咬着一块红烧肉,不忘加上自己的一份心意。 他的话,惹得香琬和润芝等人大笑起来。 有了景仁宫牵头,其他宫也纷纷给延禧宫送去了贺礼,至此,怡妃入宫那会受到众人嘲笑的屈辱因着她有福气怀上皇嗣而被洗刷干净,承乾宫虽靠近养心殿,是众人艳羡的大宫,但自皇上连夜叫吴公公送去了不许她乱走的旨意之后,她再心有不甘,终究害怕惹怒皇上,只能窝在承乾宫里,渐渐沉寂了下来。 就连香琬亲自主持操办的中秋温馨晚宴,皇上也似乎忘却了她的存在,并没有许她来参加。 曾经荣极一时的皇贵妃大势已去,就如那渐渐转凉的天气,一到夜半,甚至会冻醒熟睡中的人。 每每这时候,皇上总能觉察到身边蜷缩成一团的香琬,心里怜惜,便贴心地将她挪入自己的怀里,再将锦被覆盖在她的身上,香琬故而能一觉睡到天明,醒来时,身上总还残留皇上的体温和他独有的龙涎香。 因着景仁宫人数骤然增加,红罗她们裁制冬衣十分辛苦,花束得了消息,特意从宫外赶来,日日不停歇地为景仁宫宫人缝制衣服,香琬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想到她既要在佟府操持家务,又要赶回景仁宫替她料理着换季事务,不免心疼不已,谁也不曾想到,当初一个小小的宫女,到了后来,竟也会成为香琬的背后支撑之一。 这一日,香琬捡了一盒子金银首饰递到推辞了半天的花束手里,“静羽迟早要嫁人,你出嫁那点嫁妆根本不够,这是本宫自己补贴给你的,你就接着吧,等静羽到了出嫁的年龄,咱们就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花束含了热泪,显得惶恐不安,“娘娘,这些首饰都是皇上私下赏给娘娘的,奴婢身份低微,娘娘怎么可以送给奴婢呢,奴婢实在受不起啊。”她说着,又要将那盒子推回来。 无奈地压住她的手腕,香琬推心置腹地劝道:“本宫说你受得起,你就能受得起,不是给你的,是给静羽的,柔仪是庶女,所以才会被送进宫来,本宫知道庶女的艰辛和不容易,你这个当娘的,无论如何也要给静羽出嫁攒点好东西,再说你这样能干,就当本宫赏你的。” 如此,花束只能接了,恰巧玄烨穿戴好衣服,准备去上书房,听到香琬和花束的对话,转头问道:“额娘,静羽妹妹要嫁人了吗?那她能不能嫁入宫里,玄烨想天天看到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玄烨的这句话倒惹得香琬和花束同时怔了怔。 过了许久,香琬才吩咐润芝赶紧将他推出门去,“你这小子,瞎说什么呢?快去读书去,去迟了,师傅该骂你了。” 玄烨听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娘娘,三阿哥天真无邪,无非是一时兴起说的玩笑话,娘娘不要放在心上,奴婢……奴婢从未那样想过。”花束没想到玄烨会对静羽这样上心,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玩笑话来,怕极了,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道。 若有所思地望着玄烨远去的方向,香琬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本宫知道,玄烨只是个孩子,说出的话,做不得数,等静羽长大了,咱们给她找个好的,进了宫,并非都是好事,自皇上重新宠爱本宫,本宫步步为营,总是觉得心累,感觉力不从心,精力大不如从前了。” 花束怎么会不懂其中滋味?她们时时伺候在香琬身边,也能看出,香琬为了自保,不再像从前那样纯粹,偶尔也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来。 主仆二人正在沉默间,只见小纯子步履匆匆地来到香琬身边,“启禀娘娘,奴才听说承乾宫那边出事了。” 皱了皱细长的眉头,香琬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皇上早就不许她四处走动,她还能出什么事?” “据说是内务府的江公公克扣了承乾宫的冬衣,绿樱跟他理论,江公公自然是不听的,皇贵妃娘娘气急了,竟然一头撞到了门前的石柱上,当场撞得头破血流,皇上知道了,忙赶过去瞧她,又命人打了江公公二十大板,就在承乾宫门口,现在还围着一圈人呢!奴才也是刚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跑出来,急着禀告娘娘一声。” 抿了胭脂的樱桃粉色嘴巴透着冷冽的笑,“皇贵妃身子一向娇弱,这会儿怎么舍得自己撞上去了?再说内务府克扣承乾宫吃穿用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偏偏赶在皇上没事的时候爆发了?” 小纯子翻了翻眼皮,挠了挠头,揣度着请旨道:“许是江公公克扣得太过分,皇贵妃娘娘觉得前后悬差太大,这才闹了起来,不过皇上现在还在承乾宫里陪着太医给皇贵妃娘娘包扎伤口,娘娘,您看……” 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因着一点小事就与下人吵闹起来,还误伤了自己,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估计皇贵妃也不想被别人知道,本宫就当不知道好了。” “是,奴才明白了。” 香琬无奈地看花束一眼,“你看,她就是不想让本宫安宁,时不时要激起一层波浪来,总是不许皇上忘了她的。” 花束扶着香琬坐下,轻轻替她捶着腿,“皇贵妃娘娘再失德,她毕竟是皇上第一眼喜欢的女人,再说皇上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相信那些事是她一力做成的,一听到她撞伤了自己,肯定会担心,少不得要去看看的,娘娘不必为此上火。” 点点头,“幸好是她自己撞的,若是在景仁宫门前摔倒,恐怕要大题小做,定要本宫褪一层皮才善罢甘休的,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她极力怂恿恬嫔等人一起对付本宫,都让本宫一一击破了,现在又搞出这一出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说的就是皇贵妃这种难以摆脱的人。 “皇上也就是去看看她罢了,先前有那么多罪名在她头上压着,皇上不至于因为可怜就又对她宠爱起来,再说江公公是不对,但她是皇贵妃啊,怎么能撞柱呢?妃嫔自戕是大罪,她这是拿皇家颜面开玩笑了。” “你说的是,这事要是被皇额娘老人家知道了,指不定还要训斥皇上几句,有了皇额娘的干预,皇上还是得顾忌着,她要翻身,这点小伎俩也太低级了点。” “娘娘,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用不了多久,太后娘娘那里就知道了。” 香琬点头,算是听到了她的话,继而闭上眼,强迫自己压下先前那股不好的情绪,心绪平静下来。 毕竟还是对皇贵妃存有情意,看到皇贵妃头上缠着白纱布,一头黑发没有用任何珠钗,素白的脸上全是晶莹的泪水,整个人娇弱地伏在床上起不了身,皇上怜惜她,又最受不了看她梨花带雨地哭着,几经犹豫,终于还是在当晚留宿了承乾宫。 纵然如此,挨了皇上的打,又看到皇贵妃留住了皇上在她那里过夜,明面上皇上还疼她,江公公是宫里的老人,早精明地意识到皇上对她的宠爱只是一时的,因而虽然脸上陪着笑,但送去的东西竟连从前也不如了。 皇贵妃自然晓得了这事,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要是再跟他闹起来,皇上也会觉得她极不懂事。 过了几日,皇上看着她头上的伤口好了起来,惦念着孕中的怡妃,也便渐渐忘记了去瞧一瞧她。 这天晚上,皇上照例宿在怡妃的延禧宫里,因着怡妃近来胎像不是很稳固,皇上不放心,已连着好几日来瞧她。 本来已经陪着怡妃躺在了床上,却听得吴公公在外面忐忑地敲着门。 “有什么事非得这时候来打扰朕?”皇上轻声喝道,生怕惊扰了睡着的怡妃。 “皇上,坤宁宫来报,说承乾宫不知为何起火了,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骤然听到这等荒唐的消息,皇上脸色变得铁青,“起火了自然有宫人去救,找朕做什么?朕不去!” 皇上说着就要躺下,倒是怡妃柔柔地用手抚着皇上的胸口,“皇上纵然生气,可承乾宫里住着的是尊贵无比的皇贵妃娘娘,若是因为皇上要陪着臣妾,耽搁了这一阵子,皇贵妃娘娘那边出了什么岔子,臣妾定会因此而寝食难安,现在时候不是太晚,皇上还是去看看为好,臣妾没事的。” 思虑了一番,皇上还是放心不下,下床披上衣服,“那朕去看看,你先睡,朕马上回来。” 眼看着皇上要离开,怡妃也跟着起身,边穿上一件蜀锦玫瑰刺绣长衫边亦步亦趋地跟在皇上的身后,亲昵地说道:“臣妾陪皇上前去!” 第235章 你如此美,叫朕爱不释手 承乾宫的小厢房里,最先知道火情的皇后携香琬、宁贵妃已赶到现场,井然有序地组织太监、宫女们浇灭了大火。 空气中还残留着滚滚浓烟的呛人味道,香琬她们离得远远的站着,用帕子捂了口鼻,嫌恶地看着罪魁祸首皇贵妃。 皇贵妃由绿樱陪着,身上披着一块干被单,衣裙上、头发上还沾着水滴,入了夜,冻得瑟瑟发抖,脸上糊了几块黑渍,看起来狼狈不堪。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皇上铿锵有力的声音由远而近传过来。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皇贵妃已哀哀哭泣着,投入了皇上的怀抱中。 香琬看她这个样子,只觉得皇贵妃惯会矫揉造作。 “皇上恕罪,臣妾只是太过思念咱们的四阿哥了,这才想着到小厢房里给四阿哥烧些臣妾亲写的文章,不小心引燃了里面的易燃物,不仅惊动了皇后娘娘,也烧伤了自己,还请皇上恕罪。”她说着,右胳膊不住颤抖,看样子应该是伤到了那里。 听她这样说,皇后皱了皱眉,不悦地出声:“皇贵妃是糊涂了吗?后宫之内禁止私自焚烧香纸,这是明令禁止过的,皇贵妃身份尊贵,是该给后宫中人做表率的,怎可明知故犯?” “皇贵妃娘娘若真的思念四阿哥大可去宝华殿祈福,怎么可以在承乾宫里焚烧这些纸片呢?自静妃娘娘自焚事件之后,皇上可是最讨厌妃嫔在宫殿里燃火的,难不成皇贵妃娘娘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吗?”宁贵妃跟着附和道,却有意无意提起静妃的前尘往事。 皇贵妃那一双清眸慢慢转向皇后,“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实在太过思念四阿哥,想得心痛,实在没有法子了,这才做了错事,还惊动了您的凤仪,还请您降罪!”她哽咽着,说罢作势要跪下去。 她以为皇上会阻止她向皇后行礼,不想皇上听了她先前的话,触景生情,不仅想起四阿哥是因为她而死的事情来,还想起了静妃焚宫,不觉感到靠着他的人平添了许多腻烦,于是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挣脱了她的环抱。 下一秒,皇贵妃已稳稳当当地跪在了冰冷的石砖地面上。 满脸凄凉。 “朕知道你失了四阿哥心里难过,朕也难过,但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你,四阿哥他不会那么早离开朕,他是朕的儿子啊,朕怎么会不心痛?倒是你这个做额娘的,对于四阿哥的夭折,难道就一点都不愧疚吗?” 震惊地抬起头,皇贵妃沙哑着嗓子喊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说过会相信臣妾的,臣妾对天起誓,臣妾若……” 她两指合拢,坚毅地举起,准备对着皇上发下一个毒誓,已取得皇上的信任。 不想站在皇上身后的怡妃大喊了一声“皇上,您看!”,整个人竟然软软地跌了下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众人看到厢房外面的墙角放置着几个面向可怖的纸人,就可知皇贵妃在承乾宫里私自烧纸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后等人忙走上前扶起怡妃,香琬将怡妃抱着,疼惜地说道:“皇上,怡妃还小,大概是没见过这类阴间的东西,这是被吓着了。” 皇上迅速推了吴公公一把,“快去宣太医去延禧宫!” 吩咐完了,皇上从她们怀里接过面色苍白的怡妃,将人横抱起来,满眼失望地看向地上惶恐的皇贵妃,“皇贵妃,自四阿哥出事之后,你借着这件失子之事,搞得后宫鸡犬不宁,朕没想到,你竟然关起承乾宫的大门做起这些妖魔鬼怪的事情来,朕不会再来你的承乾宫,你还是省省吧,怡妃肚里的孩子若是有三长两短,朕不会饶过你!” 目送着皇上抱了怡妃离去,皇后等人屈膝行礼:“臣妾等恭送皇上!” “皇上……”皇贵妃失声喊出来,一语毕,已经是泣涕涟涟。 香琬自然不会傻到去安慰她,福了福,“既然皇贵妃娘娘已无大碍,那臣妾就先陪皇后娘娘回宫去了。” 她并未得到皇贵妃的回答,皇贵妃只顾着用长长的护甲狠狠刮着底下的石板,那样子极其瘆人。 “皇贵妃娘娘,地上凉,奴婢扶您起来,咱们回屋去躺着吧。”绿樱怕极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声劝道。 “滚开。” 这两个字似乎是从她的牙齿间蹦出来的,正好落入了走到宫门口的三人耳朵里,她们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停止脚步,只是径直出了承乾宫。 “皇后娘娘,看样子,皇贵妃是一刻也不肯安宁,这才刚与下人闹消停,就又自己起火烧了厢房,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宫人们笑掉大牙。”宁贵妃愤愤地说道,只怪皇贵妃平白扰了她的清梦。 皇后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该不是她嫉妒怡妃得宠,特意搞了这一出来引得皇上的注意吧?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上愈加不喜她了。”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皇贵妃不傻,她这样骤然搞出焚宫的事情,只会引得皇上的不满来。 香琬摇了摇头,轻声否定了她的猜测,“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引燃厢房吧,不仅自己搞得极其狼狈,还被皇上训斥了一通,宁姐姐没睡好,我陪你回钟粹宫去吧。” 皇后回头望了一眼还在若隐若现冒着白烟的承乾宫小角,嘴角牵起一抹嘲讽来,“宁贵妃,嘉贵妃,你们相信吗?皇贵妃是黔驴技穷了,咱们的皇上啊,早看够她一脸戚容了,整整三年了,她无时不刻要摆出那一副可可怜怜的模样来,好像总有人要害她似的,本宫冷眼瞧着,皇上也敷衍得差不多了。” 宁贵妃和香琬齐齐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皇上是九五之尊,前朝政务繁忙,后宫就是他能栖息的地方,自古帝王都是三宫六院,妃嫔们都想尽法子赢得皇上的注目,惟有着皇贵妃,这么久了,还要皇上小心护着她,皇上能耐着性子陪她这么久,也算是当得起那一年对她的那一瞥情深了。 因为那一晚是皇后宫里的人发现了火情,为着方便,都是临时从靠近承乾宫的其他宫调遣了人前来扑火,皇上和怡妃到达那里的时候,还有些人在善后,自然也亲眼目睹了皇上对皇贵妃发火的情景,这才知道皇上是真的不会再迁就皇贵妃的实情。 因而不出三天,后宫上上下下便传遍了皇贵妃想要效仿当年的静妃,竟敢纵火烧宫,还吓晕了怡妃的事情。 这件事越传越离谱,一时间议论纷纷。 她们每走到一处,总能感觉到有人在她们背后指指点点。 流言如沸,到后来,皇贵妃和她身边的人竟不能出得承乾宫了,只能日日待在自己宫里。 一来二去,生生将皇贵妃熬得不成样子,便病倒在了床上。 “她病了,便宣了太医去给她治病就是了,她进宫这些年,给她看过病的太医用十个指头也数不过来。”香琬专心喝着茶,漫不经心地吩咐红罗。 “是,娘娘,只是绿樱说她们主子病得很严重,请旨能不能去养心殿请皇上去看看皇贵妃娘娘?” 听到这话,香琬嗤笑出声,亲手将剥了一半的石榴递给红罗,示意她坐下来回话,“她的侍女要去养心殿请皇上,那便让她请去就是,本宫虽然要处理六宫事宜,不得不顾着她的病,可是人家是尊贵的皇贵妃娘娘,毕竟位分在本宫之上,本宫可不能干涉她。” 将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儿送入嘴里,红罗笑起来,“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石榴果然好吃,娘娘该多吃些才是,娘娘说的是,那奴婢就这样去回皇贵妃娘娘,能不能请动皇上,就是她绿樱的本事了。” “不急,你吃了这半个石榴再去承乾宫回话,为了那个病恹恹的人,最近倒辛苦你跑来跑去传话了,主要是本宫实在不敢靠近她,生怕被她缠上了。” “娘娘是贵妃,皇上都说了,您也该有自己的架子,奴婢是您的侍女,理应为您跑个腿什么的,也好让别人知道,嘉贵妃娘娘,不是谁想见都可以见到的。” 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香琬笑得合不拢嘴,“就你会打算,有你在,本宫安心多了。” 主仆二人偶然提起皇上来,凑巧吴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 “吴公公怎么有空过来了?内务府新进贡的大石榴,我们娘娘请您尝尝鲜!”红罗站起身寒暄着,将盘子递过去。 吴公公象征性地拿了一点在手里,并不急着送入嘴里,毕恭毕敬地说道:“奴才可不是来讨吃的,贵妃娘娘,皇上有事要见您,还烦请您跟奴才走一趟。” 一听皇上要见她,香琬不敢怠慢,站起身来整了整头上的珠钗,“皇上这会儿在哪?本宫只穿了这家常衣裙,要不要换身衣服?” “皇上说您无需盛装打扮,只要快快跟着奴婢前去见他就是了。” 由红罗搀扶着,“好,那就有劳吴公公了。” 一行人在御花园里步履匆匆地走着,过了桥,转过假山,峰回路转,映入香琬眼里的却是一大片海棠花。 红罗惊讶地要问出声来,却被吴公公向后拉了一拉,两人低了头,退出了花海。 现下已是秋季,哪里会有这么多盛放的海棠花? 香琬一脸惊喜,小心翼翼地迈入花丛中,因为这海棠种得很是繁密,所到之处,皆能沾染了久久散不去的浓香,香琬脚步轻轻,却引得花瓣随着她的裙摆飘飞起来。 她身上的一袭胭脂红纯手工刺绣百花长裙,与海棠花融为了一体。 而她就像是仙子,在画中微然行走一般。 “皇上?皇上,您在哪里?”香琬小声地呼唤着,因为欣喜,她甜甜地笑着,两颊随之现出好看的梨涡来。 不待她来得及转身,身后就被皇上猛地抱住,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不由赞道:“香琬,你好香。” “这里好漂亮,皇上从哪里找来这么多海棠花的?” “是朕特意叫花房为你培育好海棠花,再一盆一盆搬到这里来的,你最近很是辛苦,朕想送你一个小礼物,你喜欢吗?” “臣妾喜欢得不得了,多谢皇上。” 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牵着她来到中间的空地上来。 “朕设计这块海棠花田,刚刚你如小鹿般闯进来,倒教朕想起了你第一次闯入朕的视线之中,那么纯真那么美,这么多年了,香琬,你还是如此美,叫朕爱不释手。” 香琬羞涩地低下头,挣脱皇上的手,径自来到雕刻了鸳鸯图样的桌案旁,伸出纤纤素手展开宣纸,抬起头俏皮地说道:“臣妾喜欢皇上写字,更喜欢与皇上一起写字。” 桌上已提前研好了墨,皇上握了她的手,“朕最喜你为朕红袖添香,这样,你想写什么?朕陪你写就是。” “臣妾想与皇上写《汉乐府?上邪》。” “朕成全你就是。” 于是,由香琬饱蘸了墨水,皇上与她交握了手,这一刻,天地都静默下来,只能听到两人相偎相依着,手腕摆动间,发出沙沙的写字声。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 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写罢,香琬与皇上齐齐念出声来,忍不住相视一笑。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乐师们练习扬琴的声音,声音悠远而动听,引得皇上和香琬沉醉其中。 皇上轻轻推一推她,“朕许久未看你跳舞了,此时正是良辰美景,要不要即兴为朕舞一曲?” “好,不过臣妾许久不舞,技艺不精,还请皇上不要见笑。” “怎么?这宫中,只有你舞得最好。” 闻言,香琬脱了鞋子,一个微步踮脚,翩然转身,娇小的身子旋转成一朵绚烂的海棠花。 再看时,她已退出数十步开外,笑颜如花地看着皇上。 第236章 皇贵妃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随着远处音乐的婉转变化,香琬略一思忖,便甩了甩袖子,踮起脚尖,在花丛之中翩翩起舞。 每转一个圈,她总要深情地凝望一眼不远处的皇上。 她突然记起,最初那一年,湖面的荷花丛中,她踩着画舫,为皇上跳了一只《霓裳羽衣舞》,那时的她笑得无比纯真,对后宫生活,对皇上,带了无限的期待。 后来,她被禁足,除夕夜失意之时,因为太过思念皇上,便赤足在冰面上即兴起舞,恰巧赶到的皇上对他无比垂怜,那时,躺在皇上怀中的她笑中带着泪,她才明白,作为妃嫔,要得到皇上的温暖,就得自己先寒冷一番,而这寒冷,没有人陪同,只有自己。 侍奉宫闱,注定孤独。 现在,她面上笑靥如花,腿上的旧伤却早已隐隐发疼,可惜她只是一介宫妃,又怎么敢将身心的痛苦轻易展露给别人? 她在这芸芸后宫之中最重要的三次舞蹈,却在无形之中让她由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宫女变成了现如今患得患失的嘉贵妃。 纵然如此,经历了这么多,所幸皇上还宠爱着她,愿意为她制造各种惊喜,愿意视她为心上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能做成皇上真心喜欢的嘉贵妃,再苦,再累,她也愿意。 那边的扬琴声调急促起来,似乎要即将进入尾声,香琬不想错过惊艳的机会,再顾不上腿疼,奋力向空中高高跃起。 这个大动作,惊得周边的海棠花如微雨一般,纷纷扬扬洒落在她姣好的面颊之上,长裙之上,脚面之上。 许是这高难度的动作让香琬疼到了极致,她宛若一只受伤的鸟儿缓慢地跌落。 却在下一秒,跌入了皇上的怀抱之中。 皇上低头,看到香琬的脸上尽是泪珠,“朕知道你有腿伤,愿意为朕舞蹈,真是难为你了。” “皇上,臣妾不疼,臣妾只是庆幸,一路走来,还能被皇上这样抱着,这样大概也能对得起皇上当年对臣妾的椒房之宠了。” 她的这番话惹得皇上感动不已,将她抱得更紧,“朕不会离开你,以后都不会离开你,过去都已经过去了,香琬,你对朕来说,真的很重要,从此以后,朕要与你相携相伴这后半生。” 怀里的人哭得更凶,勉强抬起脸道谢,“臣妾多谢皇上,臣妾对皇上的心,也是如此。” “好了,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不许再这样哭哭啼啼,朕现在就抱你回去,朕今晚留在景仁宫陪你。” 皇上走得飞快,吓得香琬连忙抱住了他的脖子,身子扭了几扭,想要下地来,“皇上,臣妾自己可以走,这样被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不以为意地在她脸蛋上轻啄一口,皇上朗然出声,“谁?谁敢偷窥朕与爱妃?朕砍了他们的狗脑袋!” 确实没有哪个太监或者宫女有如此大的胆子,他们远远看到皇上抱着香琬走过来,早乖觉地面对着墙壁垂手站立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怒了皇上。 可等皇上抱着香琬一走过,他们立马就围成一团,议论纷纷起来。 “方才皇上抱着的是嘉贵妃娘娘吧?皇上近来对贵妃娘娘愈加好了起来。” “贵妃娘娘进宫多年,还是如此深受圣眷,真是羡煞旁人啊!” “对啊,想当初,第一次见到这副场景,我才八岁,这转眼十四岁了,皇上还是最宠贵妃娘娘!是谁说风水轮流转的?我看这君恩也不怎么流转嘛!” 一个小宫女一边跪在青石板上擦地,一边如是说道,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 宫人们在感叹景仁宫盛宠不衰的同时,又亲眼目睹了承乾宫君恩停留的短暂,以及现在的荒凉破败。 嘉贵妃与皇贵妃两人之间,孰胜孰败,一眼便可看出。 景仁宫里,香琬正坐着给皇上缝制一件双龙戏珠寝衣,柔仪则坐在不远处,为香琬弹奏一首琵琶曲儿。 柔仪虽是景仁宫的养女,却很依恋香琬,但凡学了什么本事,必要先请香琬帮着过目,这一点,让香琬很是欣慰。 门外,红罗注意到这是她们母女难得的独处时光,但犹豫再三,还是轻轻推了门走进来,帮着香琬分开彩线,久久没有开口。 “又发生什么事情了?”香琬知道她这时候进来,必然有要事禀告,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娘娘,承乾宫那边的绿樱来传话,说皇贵妃娘娘今天早上吐了好多血,这吐血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医也去诊治过,不过奴婢想着大概皇贵妃娘娘得的是心病,怎么也治不好,绿樱说今天吐得人都虚脱了,皇贵妃娘娘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先是差绿樱去养心殿求见皇上,皇上这会正忙着与大臣们商量要事,皇贵妃娘娘又提出想要见您,您看这事……” 低头沉吟了许久,是了,病了这么久,以她的身子,能熬到今天,也该到扛不下去了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香琬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反问红罗。 红罗为难地搓了搓手,说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娘娘曾经说过不想再踏足承乾宫,一是担心皇贵妃娘娘设计陷害您,二是您确实不想见到她,到了最后关头,奴婢觉着,娘娘见她是念情,不见她也在理,都不会出什么岔子,就看娘娘自己的想法了。” 侧耳倾听到柔仪的琵琶声停顿了一番,香琬转头问她:“柔仪,你觉着呢?” 听得香琬问她,柔仪收敛了裙裾,站起来,扬起那张水嫩娇丽的脸,沉静如水地说道:“柔仪觉着,额娘是想去承乾宫见她,额娘也应该去,去了,就很多疑惑可以得到解答,额娘告诉儿臣的,人这一生,带着疑惑过日子,会很辛苦。” 赞许地点点头,立马唤绣珠进来替她更衣。 收拾妥当之后,香琬扶了红罗的手。 目光坚毅地沉声吩咐道:“走,摆驾承乾宫!” 第237章 娘娘,您喜欢过皇上吗? 承乾宫殿外,绿樱一人坐在门口,环抱着膝盖低声抽泣着,一看到香琬来了,忙站起来屈膝行礼,“奴婢参见嘉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你们娘娘呢?带本宫进去瞧瞧她。” “娘娘喝了药,这会勉强睡着了,奴婢这就带娘娘进去。”就连绿樱也意识到皇贵妃病入膏肓,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此时一边说话一边不住哭泣,不知是哭她家主子,还是哭自己。 寝殿内处处充斥着呛人的草药味,生怕香琬被熏着了,红罗拿帕子替香琬驱赶着那种随处不在的病人气味。 绿樱走在前面,掀起冰冷的珍珠帘子,再掀起层层纱帐,躺在病榻上的皇贵妃苍白着一张脸,露在锦缎被外面的手枯瘦无比,不想数月不见,皇贵妃已病成了这个样子。 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只见绿樱轻轻拉了拉皇贵妃的手,低声唤道:“娘娘,娘娘,嘉贵妃娘娘来看您了,您醒醒!” 低声呼唤了好一会,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皇贵妃才慢慢醒转过来,看到香琬,惨然一笑,“你来了,本宫都以为等不到你了。” “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现在感觉怎么样?前一阵儿臣妾命霍永庆来亲自给娘娘把脉,娘娘可觉得好些了?” 香琬说着,绿樱从外面端了一杯粗陋的茶水进来,“娘娘恕罪,内务府送到承乾宫里的也就只有这前两年的陈旧茶叶了,还请娘娘将就着喝点。” 从她手里接过茶杯,微微侧目,红罗便拉了绿樱,两人一同退到外间去等候。 “本宫知道你这是对本宫仁义尽致了,只是承乾宫没有了皇恩,早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谁不想着多踩本宫一脚?霍太医是你的御用太医,哪有时间时常来瞧本宫的病?左不过,本宫自己也知道,本宫的病,是治不好了。” 皇贵妃抬起头,想要如往常般整一整凌乱的鬓角,却只摸到一把干枯微黄的头发。 宫中的妃嫔爱用玫瑰花、金盏花、牡丹花等各类鲜花汁子,里头掺了牛乳、羊乳,拿这种特制的汁子日日来浸泡头发,因而妃嫔们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密发,皇贵妃自然也是如此,可惜现在,她病得这样严重,已无暇顾及到自己的云发。 “皇贵妃娘娘找臣妾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丧气话的吗?臣妾奉旨协理六宫,自然会用全力照顾好娘娘的玉体,娘娘不必如此灰心。” 有气无力地乜斜一眼坐在她床前一身华服的香琬,皇贵妃笑得很是诡异,“本宫知道虽说你是协理六宫,皇后娘娘让贤,实际上你早就掌管了后宫,你想让谁死,还不是你一个眼神的事情吗?再说了,你嘉贵妃真就心甘情愿救活本宫吗?” “皇贵妃娘娘明鉴,臣妾是得皇额娘和皇上信任,万万不敢假公济私,所以娘娘不必多虑。” “可是,你难道真的不在意,本宫唆使叶妃将染了天花病毒的杯子给玄烨使用,差点害死他?你纵然大度,但也不至于大度到如此地步,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她说话说得急了,猛烈地咳嗽起来,却说得香琬胆战心惊,香琬从未想过,她会这样坦白地认下她做过的恶事。 难道真是所谓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玄烨被传染了天花之事,一直以来皇上与臣妾都没有定案,只以为是叶妃封宫前胡乱咬人,不想原来真是娘娘所为。” “你还真是天真,若是叶妃说了假话,她又怎么会接着害死本宫的四阿哥?说到底叶妃是气急咬人,都是本宫不好,逼急了她,这才自食苦果,害死了刚出生的四阿哥,本宫的孩子啊,他还那么小……” 自四阿哥夭折之后,皇贵妃日日夜夜啼哭,原本一双清澈的眸子此时如那干涸的泉眼,全然没有了生机。 “你知道本宫为什么要害玄烨吗?玄烨这孩子,年龄是小,可是他的表现,太过打眼了,皇上又对你念念不忘,本宫实在是怕,怕好不容易得到的皇恩又落回到你的景仁宫去,所以才出此下策,想着皇上定会怪你照顾玄烨不周,虽没有如愿,但也让玄烨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终究是本宫对不起你和玄烨。” 香琬记得叶妃曾经说过,皇上在冷落香琬的某个晚上,睡梦中喊着她的名字,不想这件事却成了皇贵妃密谋迫害玄烨的导火索。 侍奉在皇帝身侧的人都会患得患失,可也不能因为害怕,就要用别人的献血为自己铺路。 “娘娘,皇上已经很是宠爱你,如若你能保持本性,臣妾相信,皇上会一直宠你如初,臣妾知道的,皇上最喜欢你清纯的模样,一如六年前,面圣时候的你,那样遗世而独立,谁人也无法与你媲美。” 皇贵妃面上冷冷一笑,“呵,继续做那个娇弱如拂柳的董清芙吗?本宫是想那样做的,可是你也看到了,太后娘娘不喜本宫,自本宫改嫁给皇上,虽说地位高贵,可这宫里没人能看得起本宫,就连皇上,也不能时时来陪着本宫,只有本宫略用心计了,皇上才会知道本宫等着他,需要他,皇上对本宫太好,本宫不想让这种好消失,你能理解吗?” “这宫中之人皆知不能强求日日见到皇上,皇贵妃娘娘这样强人所难,甚至转了性子,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是啊,本宫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本宫生四阿哥那会,痛得死去活来,几近昏迷之时,也要拼力喊着皇上的名字,祈求着皇上能进来陪陪本宫,可皇上终究没有进产房来,佟香琬,本宫那时就知道,本宫彻彻底底地输给了你,这满宫之中,也唯有你生玄烨的时候,皇上奔到你病榻前陪你,而本宫,终究没有那个福气。” “臣妾从未想过与娘娘争,只是一心想陪在皇上身边,娘娘,您喜欢过皇上吗?” 香琬颤抖着问出这个问题,她现在所看到的这个面目可憎的皇贵妃着实让她胆战心惊。 她突然开始同情皇上,皇上是拿皇贵妃当少年时期喜欢的人来看的,而她却早已将皇上的宠爱作为自己与她人争风吃醋的资本。 若皇贵妃从没有喜欢过皇上,那皇上的真心,岂不是全部错付了? “喜欢?这样奢侈的事情,你觉得本宫还有得选吗?你佟香琬可以得太后娘娘青睐,纵然落选,也可以留在宫里伺候,最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嘉嫔,再一路高升为如今的嘉贵妃,而本宫,阴差阳错嫁给了襄亲王,不仅要承受满城的风言风语,还要被那刻薄的婆婆掩藏在王府之中,终不得见识宫中的繁华,更不能享受泼天的富贵。” “人人都以为本宫体弱,无福为襄亲王传宗接代,实际上,是本宫不愿为他生儿育女,本宫为什么要为他生下孩儿来自损容貌?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本宫,可依着本宫的天生丽质,本宫本来是要进宫做皇妃的!都怪他,若不是他坚持求娶本宫,本宫会与你一起进宫,说不定皇上会更喜欢本宫一点!” “皇贵妃娘娘……”香琬失声喊道,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病床上的人。 一张柔柔弱弱的脸,却如此蛇蝎心肠! 眼前的皇贵妃哪还有当初那窈窕淑女的模样,她的眼中全是仇恨和欲望。 别人都知道襄亲王痴情,为了昔年的十一福晋,甚至再没有纳过侧福晋,却不想自己的枕边人对他的真情是这样憎恶,无辜的襄亲王因着一点深情,最后竟落得襄亲王一脉后继无人的悲惨下场。 “当皇上出现在襄亲王府处理丧事之时,本宫知道本宫翻身的机会来了,本宫不要待在王府做遗孀,本宫要脱离这令本宫感到恶心的地方,本宫要进宫去,要做皇妃,要完成本宫多年的夙愿。凭着皇上对本宫的那一点喜欢,本宫以为自己做到了,却不想,这宫中还有一个你!” 在心底微微地叹息一声,就算没有香琬与她并存,也会有别人。 生在宫中,必定要争,只是对手不同罢了。 “皇贵妃娘娘,你是喜欢皇上能给予你想要的东西罢了,并算不得是真正的喜欢。” “香琬,咱们都是汉臣之女,自小家里精心培养,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进宫吗?进宫了,才有可能坐上至高无上的位子,才有可能诞下皇子,才有可能光耀母家,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本宫说你喜欢皇上?” 皇贵妃不可置信地看向香琬,似乎这宫里有人说喜欢皇上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 “说出来或许娘娘不相信,臣妾是真心喜欢皇上,不是喜欢他的权力,不是喜欢他能赏赐给臣妾什么东西,而是喜欢皇上的真性情,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皇上的脆弱,可惜你,终究辜负了皇上对你的真心。” 第238章 欲望包裹下的幻象 瞥到香琬的眸子里在提起皇上时闪烁着一种明亮的光芒,真挚而又耀眼,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挫败,皇贵妃瘫软的身子重重落在床上,她大口地吸着气,犹自不甘地看着眼前她怎么也斗不倒的香琬。 “本宫自进宫以来,真真假假地病了这么些日子,所有的谋算,其实都失算了,嘉贵妃,本宫终究最对不住你,如若没有本宫,或者你在后宫会生活得更好。” 宁贵妃她们早就提起过,既然皇贵妃能够在进宫不到三月就怀上皇嗣,说明她的身子并没有外界传得那样孱弱,她之所以长年药不离口,病恹恹的,不过是为了凭借这一点娇弱来留住皇上罢了。 确实如她所愿,皇上最有怜香惜玉之心,纵然被别人看破了她的把戏,她还是能一次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怎么也不会多想,一向讨厌她、不肯接纳她的太后怎么肯在她生产当日派了苏嬷嬷进去关切地瞧一瞧她。 而在她产下四阿哥,苏嬷嬷搀扶着太后走了之后,皇贵妃突然就当场血流不止。 当时场面混乱,众人熬了一夜,皆疲累地四散离去,没有人有心思将这其中的线索串联到一起,惟有香琬猛然记起,当年太后生皇上时,环境险恶,幸得苏嬷嬷一手接生,太后才能平安产子。 这就是说,苏嬷嬷懂如何帮女人接生,更知道怎样趁她人不注意,轻而易举地伤害产妇身体。 刚刚生产完的女人,身体虚弱得如遭严霜击打过的鲜花,只需轻轻一拽,就可大大损害她的玉体根基。 再加上后来,皇贵妃为了掩人耳目,胡乱用进补之药,体内机理失衡,身子终究是熬不住了。 每每想到太后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手段给皇贵妃埋下了病痛的隐患,香琬就更觉得如履薄冰。 此时的香琬收敛了心思,低头理了理刺绣着繁复花朵的裙摆,发髻间插着的皇上赏的一枝玫瑰花簪此时熠熠生辉,她也曾恨过皇贵妃,可眼下看到她这个样子,突然就释怀了。 突然就不愿继续再恨她了。 可以继续存活下去的人,不必跟即将死去的人争这一口气。 “现在说这些话,其实也没什么意义,臣妾还是该谢皇贵妃娘娘,两次将协理六宫的大权让给臣妾,得以让臣妾站稳了脚跟,帮着皇后娘娘分忧解难。” 听得此话,皇贵妃费力牵动嘴角,显出一抹嘲讽之色,“你真以为本宫那么好心?实话告诉你,在皇上面前举荐你协理六宫,一则是你忙起来,就无暇与本宫争皇上了,二则是你做不好,还是一样要被拉下水,本宫就退居几步,等着瞧你的好戏。” “皇贵妃娘娘自入宫以来,就只想着用一切办法留住皇上?难道就没有想过,皇上的宠爱,只要真心相对就可以得到吗?” “不错,樱娆大闹永和宫,宁贵妃带着芬儿去告发你,妄图趁着赏花故意摔倒嫁祸于你,可以拉拢恬嫔、怡妃,都是本宫一手做的,就是为了扳倒你。” “为什么?你我都是汉籍秀女,你初入宫那会,众人排斥你,因着皇上喜欢你,不忍皇上烦恼,我原本想着暗自扶持你一把的,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因为这宫中,只能有一个汉人妃子登上顶峰,那就是本宫!” 说起她长久以来的憧憬,皇贵妃的眼睛中难得的迸出光亮来,一张浮白的小脸也在瞬间有了光泽。 香琬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慢慢站起身,香琬有点不敢亲眼目睹她香消玉殒时的惨烈,“说了这么久的话,娘娘也累了,早些歇着吧,臣妾会再叫霍永庆来为你诊治。” “你是不是也觉着本宫快要死了?是不是?别走,本宫是皇贵妃,你快来服侍本宫更衣!” 她这已经是丧心病狂了。 香琬后退一步,“更衣是贴身侍女该做的事,娘娘身子不好,就不要出去走动了,臣妾先行告退!” 看香琬并不理她,皇贵妃狂躁起来,尖着嗓子喊道:“绿樱,绿樱来服侍本宫更衣,本宫是皇贵妃,本宫不能这样躺着等死,本宫现在就要穿那套亮橘色的广袖如意云纹长袍,绿樱,快来!” 皇贵妃喊着,嘴唇毫无血色,消瘦的手指死死地指着屏风上搭着的皇贵妃礼服。 眼见着她眸子中的光快要熄灭,香琬深知自己不能继续再待下去,低了头,仓皇而逃。 她只顾低了头往出冲,却不想一头撞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皇上?”香琬讶然地抬头,双眼里瞬时含了泪花。 接了她,将她扶着站好,“朕不忍心她这样死去,想着还是来看一看,不想你倒先来了,你来了也好,既然已经看过了,那朕陪你回景仁宫去。” 许是在外间站得时间过久,皇上握着香琬的手很是冰凉僵硬,因为震惊,甚至带了一丝丝微微颤抖。 原本想要劝皇上进去坐一坐也好,但皇上既然已经在外面听到了那么多她们之间的对话,应该也没有心情再去看皇贵妃最后一眼,于是点了点头,累极了似的将头靠在皇上的肩膀上,好像这样就能安心上许多。 “臣妾多谢皇上。” 绿樱忙着在里面照顾因为说话过多、再次猛烈咳起血来的皇贵妃,没能看到皇上已经踏足了承乾宫。 只不过此时与香琬相互依偎着,慢慢走出了大殿,再穿过那个曾经与皇贵妃花前月下的庭院。 往事一幕幕袭来,皇上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曾经一度以为是真情,却不想只是欲望包裹下的幻象。 等两人一起走到承乾宫宫门口时,突然听得绿樱从里面扑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喊道:“皇贵妃娘娘殁了!” 香琬勉力撑起手指更是冰凉的皇上,轻声劝道:“皇上,臣妾陪您回养心殿吧,臣妾还有话要跟您说。” 大脑一片空白的皇上茫然地点点头,任由香琬牵着他回了养心殿。 进了养心殿,屏退了跟着的吴公公,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到皇上手里。 “皇上在外间等了多久了?” “你前脚刚进去,朕就到了,只以为你会很快出来,不想她临终前,还有力气跟你说那么多真心话,她跟朕,从来就没有说过这些真心话。” 听皇上的语气,皇贵妃断断续续说的那些话,都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朵里。 他一直不愿相信那些事是皇贵妃亲手所为,直到今日亲耳听到她亲口所述,皇上不能再自我麻痹,只能接受事实。 “皇贵妃娘娘既然已经去世,皇上预备怎么安排她的后事?待会臣妾得了皇上的命令,马上前去去料理。” “皇贵妃妄图以病弱之躯夺得皇恩,数次残害皇嗣,拉帮结派,实不配为这后宫唯一的皇贵妃,朕想着……” 看着皇上的面上显出决绝的神情来,香琬知道他这是伤心到极致了,生怕他会说出什么收不回的话来,忙跪拜在地,诚恳地说道:“皇上,臣妾以为,皇贵妃生前已是高位,死后应该追赠她更高一阶的位分,以显皇上和皇额娘的圣明!” “什么?她害了你那么多次,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恨她?” “臣妾恨过她,可是皇贵妃是您第一眼喜欢的人,无论她做了什么有失仁德的事情,在世人看来,她都是您曾经真心喜欢过的女人,是您亲封的皇贵妃,为了对得起您给她的这无上荣耀,为了证明您当年力排众议迎她入宫是对的,皇上也只能最后宠她一次,如此,方能抵住宫外那如沸的流言,保得住皇家的颜面!” “香琬……”皇上通红了双眼,柔柔地唤着她的名字,这一声饱含了愧疚,也饱含了疼惜。 郑重地磕头跪拜,香琬终究忍不住,跟着皇上哭起来,“皇上,臣妾只想说,事到如今,臣妾依旧会遵守与您成婚那天许下的那份诺言,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您,维护着您不为人知的脆弱!而臣妾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觉得委屈,只要皇上能节哀顺变,臣妾就安心了。” 她是知道的,皇上对皇贵妃是生气,是失望,但也有不舍。 皇上可能也没有想到,他不顾一切迎了皇贵妃入宫,却让皇贵妃失了四阿哥,又让皇贵妃失了自己的性命。 短短几年时间,母子二人皆丧命于后宫之中。 此时此刻的皇上,怎么可能不伤心? 看着皇上从铁青着脸变成如今的茫然若失,往昔有力的双手此时垂在膝盖上,知道他身心疲累。 刚才所说的那些建议,还需皇上细细思量,再者,他更需要空间和时间来静一静。 至少要和那荒唐的过去告别。 香琬站起身,喂皇上喝下一盏茶,又斟了满满的一杯放在他手边,用帕子擦干眼泪,福了福:“想必承乾宫这会乱成一团,臣妾先去稳住局面,皇上若是觉得好些了,再来承乾宫即可。” 第239章 孝献皇后 皇上抬起头,瞥一眼香琬那瘦弱的身影掀起厚厚的门帘准备离去,终究不忍心,“香琬,不要太辛苦了。” 听得皇上的关切,香琬掩住满满的心酸,“臣妾没事,皇上安好便好。” 待红罗搀着香琬到了承乾宫,承乾宫已经乱作一团,因着皇贵妃病情加重,内务府早早就暗地里给皇贵妃预备了寿衣,一听到噩耗,忙不迭地着人送了过来的,等着给皇贵妃穿衣,不想一帮老嬷嬷守着规矩来给皇贵妃净脸、上妆,此时已经赶到的皇贵妃家人哭着闹着,迟迟不肯给皇贵妃穿衣。 大抵他们到了承乾宫之后,皆目睹了皇贵妃死前樱桃小嘴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只干枯消瘦的手指着屏风方向的可怖模样。 皇贵妃母家都知道皇贵妃生前在后宫中地位高贵,已位同副后,不想死后却没有贵妃位阶之上的娘娘出来主持丧事。 甚至是抱怨皇上没有陪皇贵妃最后一程。 红罗推开门,主仆二人只听得到喧嚣的喊叫声、哭声、低低的咒骂声。 待红罗大声咳嗽了几声之后,引得众人暂且安静下来之后,香琬怒喝道:“皇贵妃娘娘已然薨逝,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不快各司其职,若是胆敢有谁在这里扰了皇贵妃娘娘的魂灵,本宫必不轻饶!” 她一声怒喝,承乾宫里瞬时挺直了吵嚷,果然各自做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娘娘,接下来这两天的事情还很多,请先坐着歇息会吧,若有不合时宜的,奴婢帮您先去督促着。”红罗叫人搬了一把椅子,请香琬坐下。 就着红罗的手坐了,香琬将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一脸凛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宫人们进进出出忙碌着。 眼看着承乾宫里由往昔的披红挂绿瞬时被白色和黑色的饰品所期待,又有从皇贵妃母家赶来的女眷哀哀哭泣着。 香琬这才真切地意识到,一代红颜皇贵妃如那天边滑落的流星,终究于顺治十七年陨落了。 三日后,皇上颁发了一道关于追封皇贵妃的圣旨: 皇贵妃董鄂氏溘然薨逝,奉圣母皇太后谕旨:皇贵妃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皇后,命各部以皇后丧仪下葬皇贵妃,不得怠误,钦此! 数月前,皇贵妃宫里的四阿哥虽未来得及取名就与世长辞,却被皇上破格追封为和硕荣亲王。 数月之后,人人都道皇贵妃生前已然失宠,不想病逝后,却被皇上破格追封为孝献皇后。 由此可见,承乾宫的恩宠并非外人所看到的那样,相反却是如涓涓泉水,细水长流。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妃嫔寂寞老死宫中,能像皇贵妃这样,母子皆荣,也算是莫大哀荣了。 圣旨传到慈宁宫的时候,香琬洗净了双手,帮太后沏茶。 听得皇上追封皇贵妃,太后悠悠叹了一口气,“皇帝这是要一错到底了,罢了罢了,都是死去的人了,哀家也不愿再计较前尘往事,故而皇帝昨晚来商量此事的时候,哀家并没有出言阻止他,只能默认。” 皇上执意要追封皇贵妃,一则是为了追念自己年轻时的那一点真情实意,二者是从了香琬的建议,保存住皇家的颜面,不至于让皇贵妃后半期做的这些恶事流传到宫外去。 况且,皇贵妃的死,不全是娘胎里带来的天生孱弱,也与太后暗中操作有光。 太后想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不忍心再拒绝皇上的追封要求。 亲手将斟了茶的杯子递到太后跟前,香琬嘴角含了得体的笑,“皇额娘圣明!” 她的态度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婉,可太后并无意去接那飘香四溢的茶水,而是乜斜她一眼,脸上的表情登时阴沉下来,“哀家圣明?岂不知你嘉贵妃比哀家还要圣明?明明知道皇贵妃十恶不赦,竟敢劝了皇上追封她!哀家真不知你意欲何为?” 太后的语气突然充满了怒气,吓得香琬放了茶杯,忙跪倒在地,乖巧地垂了头,“皇额娘见谅,臣妾只是一介妃嫔,自然不敢左右皇上的心思,只是臣妾想着,皇贵妃娘娘当初进宫时,就饱受争议,若是以比她在世更低的位分下葬她,恐怕会惹来外界的非议,为了后宫和前朝的安稳,臣妾方敢给皇上提了建议,但绝对不敢冒大不韪来行事,还请皇额娘明鉴!” “哼,谁人都知你嘉贵妃儿女双全,前不久又帮着宁贵妃向皇帝求情,得以抚养了端敏格格,皇帝向来最听你的话,难道你就没有那恃宠而骄之心?是否以为皇帝宠你,你就可以不顾忌哀家从未接纳过皇贵妃的事实?” 殿内早起点起了暖和,可香琬还是觉得周身寒冷,她不想自己一番好心,竟会触犯太后不许妃嫔独宠的底线,也忘记了太后最不喜皇贵妃。 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香琬一字一顿地解释道;“启禀皇额娘,臣妾并非有恃宠而骄之心,只是一切为皇上着想,为后宫安稳局面着想,臣妾知道皇额娘不喜皇贵妃为人处世,但臣妾的一切都是皇额娘手把手教给臣妾的,若是换做皇额娘,臣妾相信皇额娘也会这样做的,皇额娘也曾说,追赠只适用于死人,算不得数的,活人,不必追究。” 她慢慢说着,光洁的额头生硬逼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你凭什么就认定哀家会同意追封她?” “因为,因为皇贵妃娘娘之死,皆在皇额娘的掌控之中。” 既然一切都已被太后看穿,那香琬实在不敢继续隐瞒下去。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实话,太后怒拍一下桌子,喝道:“放肆!” “臣妾不敢放肆,皇额娘无论做何事,都是一心为皇上着想,为社稷着想,与臣妾的心是一样的,皇贵妃娘娘在世,时时令臣妾胆战惊心,皇额娘心疼臣妾,心疼众位娘娘、阿哥,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所幸并无人发觉。” “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照料皇贵妃娘娘的霍永庆回来报,说承乾宫皆是妇科用药,都是应对产后不足之症,臣妾,臣妾知道苏嬷嬷擅长接生,所以就……”香琬畏惧地看太后一眼,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得了太后的暗示,苏嬷嬷将地上的香琬扶起来,柔声说道:“贵妃娘娘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觉得太后娘娘残忍,其实还有一事,你可能不知,皇贵妃曾经意图在二阿哥的膳食下令他头脑昏迷的药,幸被太后娘娘发现,她之所以急着铲除异己,无非是仗着肚中的孩子被诊出是男胎,就想扶着自己的孩子上位,却要将这后宫中的阿哥都赶尽杀绝呐!” 香琬诧异地抬头,去寻找太后那沉静如水的目光,“皇额娘,真有此事?” 太后沉痛地点点头,手里的佛珠转动得更快,“皇贵妃出身名门,却想尽办法争得皇恩,独做宠妃也就罢了,竟敢批折子、残害皇嗣、挤兑妃嫔,这样的美人面毒蛇,哀家断断不敢将她留在宫中了,本想着孩子总是无辜的,留下四阿哥也好,不想竟被她自己害死了,真是可叹可恨!” 轻步走到太后面前,替她捶着肩头,“臣妾昨日去瞧她,她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不幸皇上其实早已赶到,在外头听了她这些人之将死的真言,很是伤心。” “她倒愿意跟你说这些?” 想起皇贵妃死前的最后一幕,香琬的嘴角浮起苦笑来,“皇额娘不知道,她一边哭诉一边瞪着臣妾,似乎要将臣妾吞噬掉,言语之间责怪臣妾抢了她与皇上的相处时间,害得她不能善终。” “自作孽不可活,因果报应从来屡试屡爽,她自己做尽恶事,又为何敢怪到贵妃娘娘的身上来?”苏嬷嬷愤愤地说道。 香琬摇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些都无关紧要,只是臣妾没想到皇上在外间,出来后他很是伤心,仿佛一切美好的幻想都破灭了,臣妾不忍心,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想了这个折中的办法,也算是给皇上的过去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吧,还请皇额娘原谅臣妾多嘴。” 听她说得情真意切,太后的怒意这才消了一大半,冰冷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皇帝迎她入宫本就错在开头,咱们倒是早就看清了那皇贵妃的面目,就是皇帝,倒很怜悯她,如今知道自己错了也好,以后也好少些牵挂,嘉贵妃,委屈你了。” “臣妾不委屈,只要皇上和皇额娘心情能好些,臣妾也就安心了。” “皇后和宁贵妃都推说身子不舒服,也惟有你肯主持皇贵妃的丧仪,既然皇帝要追封她为皇后,那你就命人按着该有的规制来办,你说得对,堵住悠悠众口才是当务之急。死了的人是无福,活着的人还得经营啊。” 看太后由之前的训斥变为了嘱咐,香琬暗自松了一口气,“臣妾谨遵皇额娘旨意,近来天气转凉,皇额娘要多注意身子,若是有什么要事,臣妾还得来叨扰您。” 太后摆了摆手,“你做事,哀家一向放心,这些都是小事,你看着办就是了。” 听她这样说,香琬也便点头应了,再没多说,倒是苏嬷嬷忧虑重重地叮嘱了一句:“贵妃娘娘方才说的皇贵妃娘娘之死的事情,奴婢觉着……” 苏嬷嬷在宫人之中地位较高,但香琬毕竟是她的正经主子,有些话,确实不好说出口。 香琬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郑重地再次跪拜在:“请皇额娘安心,皇贵妃娘娘确实是病入膏肓而死,其他的,臣妾不会多加置喙!” 赞许她的聪明和识时务,太后探了探身子,嘱咐道:“好好好,苏茉,你看你,把嘉贵妃吓着了,快扶她起来,天气这么冷,动不动就跪的,一点都不知道顾惜自己的腿伤,苏茉,去拿哀家的杏仁牛乳来,嘉贵妃喝了,就快去忙吧。” 香琬垂手站了,“多谢皇额娘关怀!” 等从慈宁宫出来,香琬已是一身虚汗,被红罗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承乾宫走去。 “娘娘,太后娘娘,似乎还不是特别信任您?” 回看她一眼,香琬否定地摇了摇头,“也不全是,只是担心本宫在后宫独大,会重走孝献皇后的老路,明明知道本宫知道了一切,还要旁敲侧击要本宫亲口供出来,今天叫本宫来,无非就是鞭策本宫一番。” “太后娘娘不想让孝献皇后活得痛快,虽说手段毒辣了些,不过到底是为了皇上着想。” “谁说不是,本宫只纳闷,孝献皇后生前地位高贵,为何每次前去向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不仅不见,还要她跪在慈宁宫院子里好久,今日才知道,除了咱们知道的那些事,她还有一些把柄握在皇额娘手里,皇额娘前朝历经风雨,大概还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人吧,逼急了,只能斩草除根。” “奴婢进宫早,皇上忙于朝政,后宫妃嫔少之又少,根本不及先帝的一半,按理来说,勾心斗角应该会少一些,不想随着孝献皇后进宫,竟会掀起轩然大波来,奴婢瞧着,太后娘娘还是喜欢平稳的局面。” “孝献皇后到底是蹦得太高了,等往下摔的时候,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终究是成为史册上的人物了。” 主仆二人窃窃私语着,再抬头,已到了承乾宫。 步入大殿,还未站稳,只听得站在娴妃后头的怡妃托着肚子抱怨道:“这是什么天理啊?人都死了,还要咱们搁这跪着拜着,折腾了一大早上,本宫早就有些受不住了,哎呦!” 娴妃懂事些,忙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口,“小点声,既然皇上亲自追封了她为孝献皇后,就还是肯定她的崇高地位的,咱们作为妃嫔的,理应恪尽职守地守丧,你还是小点声吧,小心被别人听到了,惹祸上身。” 第240章 为了圆皇上的谎言 “什么孝献皇后?说的好听,谁不知道她生前已然失宠?娴妃姐姐,你呀,就是太胆小,你看看,自孝献皇后仙逝,皇后娘娘,宁贵妃娘娘只一味躲在自己宫里偷懒,连最好说话的嘉贵妃娘娘也不屑亲临这里了,就咱们在这傻傻地守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待会儿要是没人,我可要先回去歇一会了!” 怡妃这一番话说得口直心快,倒叫娴妃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继续回到自己的位子站着,“这些事情咱们可管不着,咱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 看她这样敦厚,怡妃犹自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后香琬强大的气场震出了一身冷汗。 她只觉得现场的氛围突然肃穆下来,转过身,才看到香琬早已站在了她的背后,这也就是说,她方才说的话,香琬也都听到了。 怡妃不禁面红耳赤,“臣妾给嘉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臣妾……” 阴沉着一张脸,用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来人啊,怡妃怀有身孕,这样站着实在不易,给她搬一把太师椅来,怡妃请坐着歇息片刻。” 本以为自己跟随了香琬这么久,香琬一定会徇私情,许她回宫去歇着,不想竟命人搬了椅子来,这意思不就是无论是站着、跪着或者坐着,她怡妃都得待在这里,一直等到孝献皇后的丧仪结束吗? 瞬时委屈地嘟起了嘴巴,怡妃小声喊了一句:“贵妃娘娘,臣妾的身子撑不住。” 不理会她的小情绪,香琬款款走到大殿中间,朗然出声:“太后娘娘口谕:孝献皇后是由太后娘娘和皇上亲自追封,地位无上崇高,今天所排列在这殿内的妃嫔皆因怀揣着一颗诚心守在孝献皇后的灵前,不得有误,违者,严惩不贷!” 香琬宣布完太后的口谕,淡淡瞥了一眼方才还很不服气的怡妃,她果然没了多余的言语,安分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再多加质疑。 “本宫也是奉旨前来督办孝献皇后的丧仪,这其中无关乎个人情谊,只要诸位能够遵从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旨意行事,本宫自然牢记在心,但若是有人胆敢对孝献皇后不敬,那就别怪本宫不顾往昔情面!” 她的声音高亢而又有分量,十分具有震慑力,奉命早早赶来的妃嫔、命妇皆不敢再有怨言,微微屈膝,齐刷刷回应道:“臣妾等谨遵贵妃娘娘旨意,绝不越雷池半步!” 看到众人这样,香琬这才放了心,示意她们平身,站回原位。 “红罗,你随本宫去后头看看给孝献皇后准备的供果。”她低声吩咐道,转头间,意外地看到宁贵妃着一身素服,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之上仅用银饰来簪发,由鸢儿搀扶着,步入殿里来。 香琬快步走上前来,与她行了平礼。 “宁姐姐怎么过来了?听闻姐姐最近身子不舒服,皇额娘特许您不用过来的,我下午再叫霍永庆去给你瞧瞧。” 宁贵妃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太后娘娘是疼惜本宫,不过本宫奉旨协理六宫,怎么可以袖手旁观?据闻皇上将主持孝献皇后的丧事全力交给了你,你办事,本宫一向放心,就想着你这里应该缺人手,本宫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你。” 听她这样说,香琬心里一暖,知道有了太后的特赦令,她完全可以不来的,拖着病体来了,无非就是为了给香琬增添一份威慑力。 香琬嘴角含笑,福了一福,“多谢宁姐姐关怀,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我这会正准备去察看明日祭品准备得怎么样了。” “你去忙你的,本宫率领众妃在这大殿里守着。”宁贵妃说着,站在了众妃的最前面。 “那好,有姐姐在这里,妹妹也能安心许多,我这就去后头了。” 说罢,香琬与红罗转身离去,其他妃嫔看到就连宁贵妃也来了,更不敢和之前那样松散,皆仿着娴妃的模样,毕恭毕敬地站着。 怡妃虽显出了一点孕肚,但也并非就那样娇弱,她一见此等景象,自个儿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又担心香琬待会出来看到她还坐着,会对她有不好的看法,只好扶了腰,乖乖地站到了娴妃的后头。 如此,因着香琬办事有力,管理众人松弛有度,面对董鄂府上来的孝献皇后母家人是不卑不亢,因而连着七天的丧仪都举办得井井有条。 等终于将孝献皇后的灵柩送了出去,香琬坐在景仁宫里间,看着院子里,小纯子指挥太监们拆下门上蒙着的黑纱布,将白灯笼换回原来的色彩,只觉得浑身都松泛起来。 “启禀娘娘,皇后娘娘知道你在过去的七天里连轴转,一定累坏了,为了犒赏您办事有力,特在坤宁宫为您备了午膳,这会儿差了人来请你呢!”红罗脱去了素服,刚换上平常的湖蓝色宫装,还未戴上耳环,就急匆匆地进殿向香琬禀告此事。 宫里刚办完丧事,皇上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香琬不敢擅作主张要众妃完全弃了丧期间素雅的衣服,唯恐有那个不长眼的妃嫔穿得艳丽了,遭到皇上的训斥,反复吩咐她们近来的衣裙、首饰以素雅为主。 因而一早起来,香琬叫绣珠刨过首饰盒里那些样式繁复的珠钗,只以数颗小珍珠埋入发间,又拣了一件葱绿色百褶如意月裙来穿,而手腕上一应的手镯、串珠则全数摘去。 叫红罗拿过铜镜,反反复复地临镜自照,确认自己这一身装束没有问题之后,这才预备动身,“红罗,你最近跟着本宫忙前忙后,把你都要熬坏了,瞧瞧你的黑眼圈,乌青乌青的,你回房去休息,叫润芝来陪本宫去见皇后娘娘。” 红罗面上含了感激之色,“奴婢多谢娘娘关怀,奴婢这就帮您喊润芝进来伺候。” 坤宁宫里,皇后端坐着等候香琬。 “臣妾参见皇后姐姐,姐姐金安!” 行罢礼,香琬抬头,见到皇后平时穿着很是华贵,今日却选择了暗橘色的衣服来穿,可见与香琬想到一处去了。 “香琬请起,数日不见你,怎的清瘦了许多?看来这次你代本宫去主理孝献皇后的丧事,可真是累着你了。” “多谢皇后姐姐关怀,臣妾不碍事的,许是近日手头事情过多,有时候忙得吃不上饭,不过调几日就好了,姐姐不必担心。” 亲自扶了她起来,“也是难为你了,不过皇贵妃死后被破格追封为孝献皇后,本宫这个皇后还在位,她倒有那个福分,本宫总觉着心里不舒坦,这才躲懒没去承乾宫,倒是累着你了。” 自从太后那里听闻皇后不会出现在承乾宫大殿里时,香琬就想到了这一层,皇后这是不喜本朝有两位皇后,就算那人已经长眠于地下。 孝献皇后被追封,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这一生算是完满了,却在无形之中伤害了许多人。 就比如眼前的皇后。 可是,终究都是为了圆皇上的那个谎言,孝献皇后仁德贤淑,堪当妃嫔高位的谎言。 受委屈便受委屈罢,再不济,皇后还能活在人世,感受人情冷暖。 “不碍事的,左不过就咱们三人,臣妾年轻,多加历练也是极好的,臣妾懂皇后姐姐的顾虑,因而也就没叫人来向皇后姐姐汇报细节,免得惹姐姐烦心,还请皇后姐姐原谅臣妾自作主张。” 皇后宽和地摆摆手,“既然皇上已经全力交给了你,自然由你来做主,本宫只等你办完这件事,也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皇后身边的青蕊捧了一盘子刚刚摘下的牡丹走了进来,虽说现在正值寒冬,不过那花儿生长在花房的温室里怒然绽放,和夏天的花儿无异。 “宫里才新近去世了宫妃,皇上日日在养心殿里伤神,本宫还有什么心思簪花?撤下去吧!” 见皇后忙不迭地摆摆手,青蕊捧着花盘子犯了难。 中宫每日簪牡丹是常例,不分春夏秋冬,怎可为了孝献皇后的去世就破了这个例? 青蕊进退两难间,香琬微微一笑,从花盘中挑选了一朵开得最艳的大红牡丹,走至皇后的跟前,轻声说道:“皇后姐姐,您是中宫,是天下之母,也只有您簪了花,这象征雍容华贵的牡丹才得以日日盛开,臣妾来服侍您簪花。” 她说着,折去牡丹多余的枝干,再端端正正地簪在皇后的发间,正是因为有了这朵牡丹花,整个坤宁宫大殿都变得光彩亮丽起来。 “皇额娘说过的,追赠只是安慰死者及死者家属,只有姐姐,才是咱们大清堂堂正正的国母,地位尊贵无比,无人能与您比肩,有臣妾陪着姐姐,皇后姐姐又何必为皇上的那最后一点哀悼形式而介怀呢?” 听得她这样说,皇后抬起头,抚了抚鬓边牡丹的娇嫩花瓣,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 第241章 她的母家在她丧期未过 “香琬,幸亏有你这样劝着本宫,本宫这心里才能舒服些。只不过你能如此大度,可有些人的母家却不能像你这样,皇上突然将这事交给本宫,本宫实在是头疼得很!” “什么事情?皇后姐姐大可说出来,兴许臣妾可以帮您想一想法子。” 用目光屏退了青蕊,提起此事来,皇后才展露出来的笑容就又被一脸愁容遮住。 “前几日孝献皇后下葬之后,董鄂府上的几位兄长以给皇上写请安折子的名义,说是他们知道孝献皇后生前深受恩宠,唯恐孝献皇后骤然仙逝,皇上会伤心不已,因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将孝献皇后的族妹送入宫里来,哪怕是做养心殿的端茶宫女也可以。” “什么?这不是胡闹吗?皇后姐姐有所不知,孝献皇后去世那一日,在承乾宫寝殿里,她将自己生前做的恶事一气告诉了臣妾,恰巧被随后赶到的皇上听了个清清楚楚,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对孝献皇后,实在是仁义尽致,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估计连一丝丝余情也消失殆尽了,她的母家怎可在她丧期还未过时,就急着提出这个要求呢?” 众人皆知,因着孝献皇后初入宫之时,深受皇上垂怜,她的父亲鄂硕晋内大臣,后又在她册封为皇贵妃时,晋封三等伯,而他的兄长费扬古得以跟随安亲王四处征战,也在去年冬天被皇上封为一等大将军。 董鄂家本籍籍无名,因着孝献皇后,在朝廷中的地位可谓是步步高升。 他们现在执意要将族女送入宫来,无非是妄想着继续延续孝献皇后在世时的荣耀罢了。 想到这里,香琬不禁心里一声冷笑,说什么孝献皇后出生名门,从小就被董鄂家奉为掌上明珠,养尊处优地精心养在深闺之中,不想她的孝期还未过,她的母家就想要趁热打铁,安插新人进宫来伺候了。 “皇上当真知道了她的哪些恶事?怪不得平日里皇上那样爱作文章来抒发心怀,在她死后,却未提一笔,估计是从心里对她失望至极了,这才将这件事交给本宫处理,皇上的意思是要本宫自己决定,同意她入宫也可,不同意推了也可,只是本宫总觉得这事没有皇上说的那样简单。” “皇后姐姐圣明,费扬古大将军近年来南北征战,在军中有一定的威信,若是此事不顺从他们,恐怕会引起小范围的躁动,再者孝献皇后骤然去世,死因不明,他们董鄂家一定会心有怨言,之所以隐忍不发,就是为了将这董家族女塞进宫里,若是连这个愿望都得不到满足,臣妾想着,皇上应该要接到更多的请安折子了。” 事到如今,香琬心心念念的就是照顾到皇上脆弱的心情。 心累地抚着额头,“本宫贵为皇后,按理来说,应该为皇上张罗选秀、纳妃等事宜,只是这才刚走了一个孝献皇后,就又再来一个姓董的,本宫实在不想这后宫从此以后姓了她们董家,哪有趁着女儿去世就送族女进来的?真是强词夺理。” 香琬知道皇后的心结,香琬与宁贵妃都同时育有一子,养有一女,宁贵妃出生蒙古世家,作为蒙古妃,身份更显高贵,可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攀到位同副后的皇贵妃位置,也只有孝献皇后生前身后,都给皇后造成了无尽的威胁。 她不想再迎董家女入宫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很多事情,并非能够按照个人的意愿来处理。 皇后打心底里想不同意这桩亲事,但既然喊了香琬来商量,那就是还在犹豫阶段,就如皇上一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只好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皇后。 微微一思忖,香琬的心里便有了计较,端起香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她风淡云轻地说出了一个极为令皇后震惊的建议:“臣妾觉得,皇后姐姐该顺着皇上的心意,同意董家女入宫,如此方可令孝献皇后二嫁皇上,进宫后作恶多端,活活气死自己等这一系列丑闻从此戛然而止。”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却字字珠玑,重重敲中皇后的心房。 “迎了她入宫,宫外那些纷纷扰扰的流言蜚语就会被有力打散,她母家只一味地以为皇上宠孝献皇后到了极致,现在伊人已逝,妄想着找一个和她模样有些相似的代替品进来,皇上顾念旧情,总会爱屋及乌,她们董鄂家说不定从此以后还可以扶摇直上呢,实际上……” 香琬翻了翻眼皮,想要卖一个关子,因而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倒是皇后恍然大悟,拊掌叫好,“实际上,本宫许了董家女进宫,也照样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再挑选几个人进宫,如此一来不仅堵住了悠悠众口,而且充盈了后宫,新人多了,皇上自然不会只将注意力集中在董家女身上,到头来只会让他们的痴心妄想落了空。” 欣赏皇后悟性的通透,香琬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况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皇上还在伤心之中,面对众多新人入宫,是人都自觉避开让自己心痛的情绪点,那董家女想要即刻得到宠幸,恐怕不会如她母家想得那样容易。 一个大问题迎刃而解,皇后再无后顾之忧,终于笑得合不拢嘴。 “那日后等新人入了宫,还要香琬你多加管束呢,再不许出现那使劲折腾之人了。” 香琬起身领命,“臣妾谨遵皇后姐姐旨意,定会悉心调教新人。” 拾级而下,皇后走到她的跟前,亲自牵了她的手,“本宫知道因着正值丧期,这几日宫里都是斋菜素食,你又是拼了命替皇上、皇额娘解忧的,必然没吃好,本宫特命小厨房为你备了一桌好菜,这会儿外面应该已经摆好桌子了,你随本宫入席吧。” “臣妾多谢皇后姐姐关怀。” “你与本宫情同姐妹,又何必这样客气。” 香琬含着笑,跟在皇后的身后,循规蹈矩地与她一同入座。 面对着满桌的精美佳肴,香琬却只觉得满满的饱腹之感。 本来以为后宫争斗已经告一段落,不想又有新人入宫来,岂不知是些什么样脾性的人? 新人入宫,又必然地不能放松警惕。 这样的生活,不知要延续到哪一日才能彻底结束。 这一日,宫里飘起了鹅毛大雪,香琬却没有闲着,叫红罗、润芝拿了补品,一路冒雪到了延禧宫。 殿里,怡妃托着沉甸甸的孕肚围着火炉坐了,旁边则放着一盏红枣燕窝粥,她又吩咐宫女点了红泥小炉,煮起了香茶来。 “这样冷的天,怡妃倒是有兴致,竟藏在这里自己品茶呢?”香琬笑说着,润芝服侍着她解下披风。 一抬头看到香琬来了,怡妃急着起来行礼,却被香琬按住了,“臣妾参见贵妃娘娘,不知贵妃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娘娘谅解。” “本宫顺路来看看你,没想着惊动你养胎,你不必介怀。” “我们娘娘是闻到了煮茶鲜香,特意进来讨怡妃娘娘的一杯茶喝呢!”红罗逗笑道。 怡妃喜出望外,忙说道:“娘娘真是好口福,这茶过了三遍,正滤出了好滋味呢!娘娘快请坐,去,端山药糕去!” 目送着小宫女去小厨房端东西,怡妃抓了香琬的手,两人围着火炉坐了。 自那次在承乾宫弹压了怡妃之后,许是怡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而在香琬面前总是悻悻的,显得底气不足似的,香琬知道她有心结,特意来纾解一番。 “本宫听霍永庆说你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胎,本宫要先恭喜你了,这宫里马上就要有五阿哥了。” “诊脉是那样的,不过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钉锤,希望能借娘娘的吉言,让臣妾如愿以偿呢!” 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一向做事沉稳,那一日在承乾宫殿里,怎的那样沉不住气,看得本宫怪生气的,都是自己人,本宫免不得要说你几句,你也要早早消化才好,孕中不宜多思。” 怡妃毕竟是年轻,一听香琬提起此事,竟生生落了眼泪下来。 “臣妾也自知那一日做法不妥当,只是她生前对娘娘多有不利,死后还要娘娘为她奔波,臣妾为娘娘不值,这才带了些脾气,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娘娘多多包涵。” “本宫自然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身在妃位,又即将做额娘了,怎么说也是这宫里有地位的人了,不仅不能喜形于色,而且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份啊,本宫告诉你,做了额娘的人,要以身作则,孩子都是有样学样的,记住了吗?” 怡妃这才抹着眼泪,重重点着头,“娘娘说的,臣妾都记住了,以后再不那样失态了。” “这样才对了,看来本宫这一趟没白来,润芝,将本宫给怡妃备的补品拿上来。” “臣妾多谢娘娘关怀,臣妾宫里的补品已经很多了,娘娘不必这样疼臣妾,留着自己吃也好啊。” 第242章 景阳宫最是凄清寥落 “你与本宫的三弟妹年龄相仿,又是远亲,本宫瞧着你,自然就和弟妹无异,你又何必客气,养好了身子,比什么都好。” 怡妃瞥一眼润芝捧上来的盒子装了婴儿手臂般粗大的人参,另一盒子里则装着一块通碧的翡翠,有安枕入眠之效,心里更是欢喜,忙不迭地一叠声谢过了:“贵妃娘娘如此厚礼,臣妾受宠若惊,多谢贵妃娘娘!” “燕儿,去好生将贵妃娘娘赏赐的礼品收起来。”吩咐侍女将礼品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两人闲谈着,怡妃倒又想起一事来,充满好奇地问道:“贵妃娘娘,臣妾听说,过了正月,宫里又要迎进一批新人来,此话可当真?” 这种新鲜的事情,总是能给这寒冬腊月沉闷的三宫六院之人带来无尽的谈资,哪有不往外传的道理? 况且礼部那边已经率先给三位新人的母家下了礼单,要他们准备着年后将人送进宫来,而内务府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三位新妃的宫殿、吉服,还加派了教导嬷嬷前去教她们宫中礼仪。 所以怡妃这边知道了也不足为奇。 轻轻点了点头,掩去了皇后在这其中的作用,香琬说道:“这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宫中最近频起波澜,人事变动过大,叶妃的永和宫目前又是封宫状态,仅四妃位上就空了两位,在伺候皇上方面难免不能周全,这才从好的官家女子中挑选了三位出来充盈后宫,年后就该入宫了。” “臣妾知道这三位中的两位都是满军旗女子,听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也因着现在宫中蒙古妃不多的缘故,可是另外一位,臣妾怎么听说是孝献皇后的家人生硬塞到咱们宫里来的?这不刚送走了一位,又来一个,岂不是不让咱们后宫安宁吗?” 看她性子又急起来,香琬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只是孝献皇后的族妹,你怎么就能断定她也是那样性子的人?再说了,娴妃早就是四妃之首,论资排辈,接下来也该是以你为大,无论太后娘娘和皇上给她们什么样的位分,你总位居她们上头的,既然你如此明辨是非,到时候你和娴妃细心教着她们就是了。有你们在,本宫还能省心些。” 替香琬掸平裙摆,怡妃笑得一脸释然,“臣妾只是担心贵妃娘娘心里不好受,既然贵妃娘娘都已经细细嘱咐过臣妾了,臣妾自然会谨记娘娘教诲,办好娘娘交给臣妾的事。” 孝献皇后曾差点让玄烨命丧黄泉,提起这孝献皇后的族妹入宫来,不禁让人胆战心惊,生怕她们都是一样的路数来扰得后宫不安。 “本宫知道你们为了本宫好,不过任何时候都要沉住气,更不要违逆了上头的意思。” 此时,有侍女端了山药糕上来,香琬掂了一块在手里,夸赞道:“这满宫里,也就只有你延禧宫的山药糕最是可口,再配以煮茶,本宫可是来对时间了。” 暗自品着了香琬的意思,这是不想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怡妃聪颖,怎么可能会如此不解人情? 于是识趣地止住了话头,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递到香琬的手里,“贵妃娘娘看得起,臣妾满心欢喜,还请娘娘用茶。” 礼部办事向来利索,又是得了太后和皇后的亲命,除了准备好相应的细节之外,赶在年前,将新人名单制作出来,送到了坤宁宫、景仁宫和钟粹宫娘娘们的手里。 “娘娘,礼部制定好的礼单到了!”景仁宫殿内,香琬正在手把手地教玄烨习字,听到红罗的声音,轻声嘱咐玄烨自己静心练习,自己则快步走到红罗身边,从她手里接过单子,细细地看了起来。 索绰罗氏?尓岚,年十五,赐号——兰,封为兰妃,入住承乾宫。 富察氏?云蓉,年十四,封为云贵人,入主永寿宫。 董如贞,年十五,封为贞贵人,入主景阳宫。 香琬看着看着,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这索绰罗氏新入宫,还未经处事,怎么就得到了皇上赏赐的封号?而且还能入住承乾宫这样的大宫?” “听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这位兰妃是新近边疆部落战争索绰罗氏?柯宁亲王的女儿,自小在科尔沁草原长大,性子极好,之前随同家人一起入宫来觐见过太后娘娘和皇上,太后娘娘很是喜欢她,想着承乾宫是新丧之宫,有这样一位性子直爽的亲王之女住进去,总能赶走往昔阴霾,为着多一重嘉赏,特意要皇上为她赐号兰。” 兰,风姿素雅,花容端庄,幽香清远,历来作为高尚人格的象征,虽然柔弱,却百折不挠,由此可见太后对这位兰妃的重视。 承乾宫是三大宫殿之一,之前三宫中就有两宫的主子娘娘是汉人,太后这样做,是为了提高宫中蒙古妃的地位,有了皇后和兰妃,香琬被夹在中间,纵然皇上宠爱,也不会太过张扬。 而四妃之中有三位妃嫔皆是出身满军旗。 如此一来,众妃中也就只余下香琬、娴妃、恬嫔,还有即将入宫的贞贵人是汉臣之女。 太后此举,是要宫中妃嫔以满人妃嫔为主。 “景阳宫在诸多宫殿之中最是凄清寥落,现下分给了贞贵人,可见将来她入宫后,这日子并非如她母家想的那样好过。” 红罗附和地点点头,“娘娘说的是,估计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眼不见心不烦,毕竟这贞贵人是被硬塞入宫的,要是没有她母家借着孝献皇后昔年的那点恩宠一味拿捏请求,此次也不需如此大费周折,一下子迎三位新人入宫了。” “孝献皇后无福进宫,后来改嫁,他们总以为董鄂家是苦尽甘来,不过这一次,恐怕他们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不过这样一来,恬嫔娘娘倒不是宫中位分最低之人了,兴许她还能借此得意一段时间。” 听得此言,香琬笑笑,“你不说,本宫倒忘了还有这个人,自她依附着的主子接二连三离开了人世,本宫瞧着她的小翅膀被骤然折断,在孝献皇后的丧礼上很是垂头丧气呢!后来次次见了本宫都要绕道而行的。” “娘娘别介意,恬嫔娘娘也就是心高,胆子小,咱们别吓她。” “是了,好歹她与本宫同为汉人妃嫔,只要她不惹事,本宫也不愿咄咄逼人,就随她去吧!” “娘娘仁慈!” 将礼单合起来,既然都已经尘埃落定,相信宁贵妃那边也接受了这个事实,香琬无需再多加置喙。 “红罗,去看看给皇上炖的鲜笋嫩鸡汤好了没有?再叫小厨房巧拌点新鲜藕片,你陪本宫去养心殿瞧瞧皇上。” 自处理完孝献皇后的丧事之后,香琬仅单独面见过皇上几面,一看到皇上胡子拉碴的模样,香琬就有些不敢看他破碎的眼神,之后又是接连几天下雪,香琬索性偷懒不去养心殿,实际上是近乡情怯。 她从未见过皇上这样伤神过。 那样就感觉是一件上好的瓷器百般呵护地放在手里,最终还是落在地上砸成粉碎。 从前,都是皇上安慰她,怜惜她,这次轮到她来抚慰皇上受伤的心,香琬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更害怕见到皇上。 如今皇上既然肯给兰妃赐号,说明心情开朗了些,拖了这么久,香琬也该放下内心负担,却好好陪皇上一番。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安!”远远的,吴公公就掀起了厚厚的帘子,喜滋滋地恭迎道。 挥手示意红罗将另一个食盒递给吴公公,“吴公公有心了,今儿个雪大,公公伺候皇上辛苦,本宫叫小厨房炖了些汤,这会殿里不需要公公伺候,公公快去喝了吧。” 不想香琬竟会这样细心,吴公公受宠若惊,连连拜了几拜,“哎呦,奴才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得娘娘如此赏赐,多谢娘娘美意!” 留下红罗在门口等候,香琬提了食盒,独自一人,缓缓步入温暖如春的养心殿。 只见皇上穿了一件湖蓝色的家常袍子,躺在暖炕上看书,香琬不敢打扰,只是轻手轻脚地给皇上盛了热汤,又将小菜和点心一样一样摆好。 闻到浓汤的香味,皇上抬头,才发现香琬来了,拉了她的手坐下,“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吱个声。” “臣妾见皇上读书入神,也便没有打扰皇上。”香琬说着话,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一眼皇上,终于看到他气色好了许多,这才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又将小碗递到皇上手里,“皇上看书看的累了吧?请喝口汤解解乏。” 如她所言,皇上喝了一大口汤,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来。 “香琬有心了,这汤果然提神,外头早早就下雪了,你一路走来,估计鞋袜都湿了,快坐上来暖暖。” 听皇上这样说,香琬显得有些犹豫,本来只是想着来看看皇上,不在这里过夜的,皇上却不管她内心纠结,直接将她拉了上来。 香琬羞红了脸,极不自在地向外挪了挪,“皇上既然喜欢喝,那就多喝点,臣妾还叫他们蒸了豌豆糕,皇上可以尝尝鲜。” 她呆坐着,看到皇上胃口变好,脸上始终微笑着,估摸着应该是太后来劝过了,皇上自己也想通了。 既然如此,也不会像前段时间那样交流困难了,香琬这才开了口:“皇上,今日礼部将新妃进宫的单子给臣妾看了看,这三位妃嫔都出自名门,姿色上等,性情淑德,臣妾恭喜皇上喜得佳人!” 皇上睃她一眼,“朕虽是皇上,有时也迫不得已,其实人的这一生中,有一个知己就够了,要那么多佳人,心隔心,又有何用?” “皇上是臣妾们的夫君,是臣妾们一辈子的仰望,怎可是一人的知己?皇上又开玩笑了。”香琬嘟起嘴巴,故作撒娇地说道。 “咦?你不是一直盼着朕只是你一人的心上人吗?什么时候又变卦了?” “皇上是九五之尊,在这后宫之中,不仅只有臣妾倾慕皇上,其他姐妹也是以同样的心侍奉皇上的,皇上这几日不开心,宫中姐妹也只好闷闷不乐的,缩在各自宫里,以针线刺绣来解闷,哪一天皇上开心了,她们也就跟着开心了。” “纵然如此,朕也有看错人的时候,而且是一错再错,想起来就愚不可及,朕曾对她,付出了真心,她却为了所谓的欲望、权力,而骗了朕,就在最后一刻,朕还想着去看她一眼,不想却是她亲口告诉了朕那些疑云的真相。” 将皇上的大手握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着。 香琬的声音柔而又摄人心魄。 “皇上,过去的一切都已如过眼云烟,马上就过年了,之所以有新年旧年之分,臣妾想着老祖宗这样制定规矩,无非是为了让我们在今天与昨天有个明确的界限,不要被过去勾住腿脚,往前迈一步,就肯定会有新的境界,皇上的忧心,臣妾全然明白,只是臣妾希望皇上能释怀错误的过去,既然已经是错的人,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在陈年旧事身上?” 用手抚着她的脸,“只是朕总觉得,当年选秀,朕为了她,忽略了你,后来,又因为一意相信她,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朕想想就为你心疼不已。” “皇上心中所想的就是这些吗?可是臣妾心中所想的,却是与皇上美好甜蜜的记忆。臣妾还记得那一年海棠花开得正艳,皇上不计较臣妾身份低微,亲手将一朵并蒂海棠簪在臣妾的发间,臣妾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后来皇上数次救臣妾于危难之中,还将臣妾纳为嘉嫔。” “成为嘉嫔之后的那段日子,臣妾真的很幸福,后来,咱们有了玄烨,有了柔仪,有了锦柔,景仁宫时时刻刻都像一个家,这一切都是皇上赏赐给臣妾的,臣妾时时感恩不尽,惟有万倍珍惜,才不负皇上真心。” 第243章 婉转轻柔的甜蜜之吻 听香琬轻声说着,不自觉的,皇上将她轻轻揽入怀里。 “朕最喜欢看你跳舞,每一次都别出心裁,不受既有乐谱的束缚,总有你自己的心意在里头,朕还喜欢与你在树下写字,朕有朕的苍劲有力,你有你的翩若惊龙,香琬,这么多年了,朕总以为你资质秀丽,却不想你却是这样贴心地默默陪伴在朕的身边。” 竭力忍住心酸,不让眼泪落下来,“臣妾得以陪伴君侧,已是三生有幸,臣妾自然会小心翼翼地呵护。” “朕有你,也是三生有幸。” “皇上日理万机,不可能事事考虑周全,有时候忽略了臣妾,臣妾不敢记在心里,这一世能做枕边人,已是积累而来的福分,臣妾怎么忍心因为别的事情而分了心?所以臣妾心里只记着皇上对臣妾所有的好,皇上今后也只记得与臣妾的好,好不好?” 见皇上点头,香琬心里倍感欣慰。 她抬起头,双手捧着皇上英俊的面庞,细细地看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一切,岁月无痕,皇上已由青年时期的尖锐蜕变成如今壮年的柔和模样。 而她,在今晨起来梳妆的时候,触目惊心地发现时光在她的眉眼间铸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跨过年头,她就整整二十岁了。 这或许就是两人各自的成长,香琬很庆幸,自己能够陪伴皇上一路走来。 人都说,英雄也有落泪时,却最需要女人的温柔乡。 大家闺秀出身的香琬从不敢这样勇敢地直视着皇上,却在此刻,鼓足了勇气,将自己的粉嫩嘴唇轻轻贴上皇上凉薄的唇。 细细地温柔地吻着皇上,香琬无声,只是将满肚子的抚慰转为了婉转轻柔的甜蜜表达。 被她大胆的举动震慑到,过了许久,被香琬吻着的唇角才不自觉向上扬起,用双手扣了她的后脑勺,专注地回应着她的柔情蜜意。 地龙里的暖炭发出嗤嗤的燃烧声,将养心殿烘得温暖无比,躺在皇上的身下,害羞地闭了眼,被一层一层褪去了衣衫,白皙的肩头裸露在外头有一丝丝凉气,但香琬只觉得周边的温度越来越滚烫。 知道她这是习惯性的害羞,皇上无奈地冲她一笑,扭身将烛火吹灭。 守在外头的红罗以为香琬只是来看看皇上,却与吴公公意外地看到里头的灯全然灭了下去。 吴公公激动地抹着眼泪,“皇上这是想通了,终于想通透了,皇上不愿召人侍寝,太后娘娘可是将咱家骂得狗血淋头的,这下好了,苦日子过去了。” “吴公公辛苦。”红罗笑着应和道。 “得了,咱们两个老奴才就在外头候着,说不准主子们待会要人服侍呢!” 事毕,皇上和香琬都累极了,香琬窝在皇上的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皇上已率先起床去上早朝,吴公公这边得了皇上的吩咐,给香琬备了软轿,一路送香琬回了景仁宫。 到了下午,香琬与柔仪亲手包了白菜心猪肉馅儿馄饨,准备做好给皇上送去当夜宵。 “娘娘,皇上中午那会去瞧了怡妃娘娘,这会子正在养心殿批折子呢,听吴公公乐呵呵地说,今日各宫娘娘送去的点心和甜汤,皇上命人全数接下了呢!”红罗喜滋滋地说道。 孝献皇后去世后,皇上太过失意,整日在养心殿里伤神,众妃送去的东西一应被推在了养心殿门外,甚至叫敬事房撤了所有人的绿头牌。 而今皇上接了妃嫔们的心意,可见他的心情终于彻底得到了纾解。 窗外,虽是冬日,但偶有阳光,也是很温暖的。 用帕子擦了擦沾满面粉的手,香琬站起身,“咱们的皇上转了心性,皇额娘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走,随本宫去坤宁宫,本宫也该与皇后娘娘商议过年的所有事宜了。” 看她心情大好,红罗也跟着高兴起来,高扬着声调,应了一声:“是,娘娘!” 人人都以为孝献皇后生前受尽皇上恩宠,不幸与世长辞之后,也得以让皇上为她伤心好久,就连她的母家提出的要求,宫里也答应了,皆暗暗称奇。 却不知,皇上那一段时日,只是在懊悔、自责中度过。 无论如何,孝献皇后终究成为了后宫史册上的一位大人物,她所有的作恶多端都随着她的溘然离世被掩在了承乾宫里,而关于她与皇上的深情,却会被后来历朝历代的史官添盐加醋地越描越光彩。 香琬走着想着,不自觉地扬起了脖子,昂首挺胸地向前走着。 那又如何? 左不过,是紫禁城里抱憾而去的一抹幽魂罢了。 等宫里过了繁杂的正月,开了春,三月十三日。 经由香琬简单的张罗,三位新人便在这一日入了宫。 兰妃不仅是头顶着妃位的高位入宫,而且初来乍到就极其荣耀地住进了承乾宫,太后和皇后可以抬举她,又着人送去了好多礼品,自然一时风光无两。 而其他两位贵人的光彩则相对黯淡些,云贵人还好,永寿宫之前是恪妃住过的,装饰很是富丽堂皇,就是贞贵人的景阳宫位置偏僻,又长久无人居住,太监们只是奉了命令,提前简单收拾了一下,华美程度根本无法与其他两宫相媲美。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金安!” 一大早,新人们由兰妃带领着,先是毕恭毕敬地向皇后请安,又转向香琬和宁贵妃两位贵妃,“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 “好了,都起来吧,既然进了宫,往后就都是姐妹,自当和睦相处,早日为皇上诞下子嗣才好!”皇后依礼教导道。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之命,定当和睦相处,安分守己!” 行罢礼,兰妃坐到了怡妃的下首,而云贵人与贞贵人的位子则相对靠后些,两人便一齐向后走去。 抬手端起茶杯的当儿,香琬偶然注意到云贵人的发髻间别了两枝一模一样的镂空茉莉小簪,香琬记得这是在晋封大典上,太后赏了兰妃一枝如意赤金步摇,又分别赏给她们两位贵人一人一枝花簪,怎的第一次请安,贞贵人倒还是用她昨日入宫的头饰来簪发,而云贵人则凭空多出了一枝? 正疑惑间,娴妃已率先发问,“咦,本宫记得云贵人手上应该只有一枝发簪啊?怎么这会有两枝?” 听得娴妃问话,云贵人红了脸,不自在地抚了抚发间的簪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倒是刚刚落座的贞贵人稍显羞涩地低声回答道:“云姐姐很喜欢太后娘娘的赏赐,嫔妾觉得好事成全更好,就将自己的那一枝转送给了云姐姐,嫔妾觉着,云姐姐这样重叠搭配着,很是好看呢!” 她这样说,娴妃也就不便再继续追问下去。 香琬不欲搭话,只是低头品着杯子里的香茶,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她们两人身上扫了几圈。 云贵人长着一张圆润脸盘,举手投足间显出一种官家女子的富贵之态来。 而那贞贵人,一张低眉顺眼的瓜子脸,因着是新妇,为了应景,特意选了樱桃红刺绣长裙来穿,只是那布料实在不能与云贵人的那一身相比。 虽说都是贵人,一左一右坐在那里,孰尊孰贵,却表现得很是明显。 只不过,轮姿色,还是贞贵人要出挑一些。 收回目光,听闻皇后吩咐众人无事散去,便起身随着众妃一起向外走去。 怡妃肚里的孩子月份越来越大,走路也越来越慢,自她有孕起来,也是放开了胃口来吃,人也鼓了一圈,走着路,是不是要停下来歇口气。 一看到香琬走到她跟前,就娇滴滴地撒娇道:“贵妃娘娘,臣妾可怎么办?嘴上倒是痛快了,只是等将来孩子出生了,不知道这养大的胃口还能不能缩下来?太医也要臣妾注意减少饮食,可臣妾就是怕饿着肚中的孩儿。” 示意润芝走上前去帮着侍女扶住她,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看着是比之前胖了一些,不过本宫怀着玄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就连皇上也说本宫胖了许多,男孩子嘛,总是能吃些的,为了五阿哥,你这个做额娘的,就忍忍吧!” 香琬的这一席话,让怡妃很是高兴,瞬间就抛却了之前的烦恼,满目慈爱地摸了摸孕肚,“贵妃娘娘就会哄臣妾开心,若是臣妾的孩儿能像三阿哥那样聪明可人就好了,那臣妾吃再多苦也无所畏惧。” “孕中不宜多思,你好生养着就是,想吃就吃罢,不过饭后多走一走才好,眼下大地回暖,过一阵子,御花园的花儿全开了,你多出去走走,这样也有利于你将来顺利产子。” “娘娘说的是,臣妾就按娘娘的法子,多走动走动。” 见怡妃走得慢,香琬有意放缓了脚步,与她有说有笑着,逗得她笑靥如花。 怡妃性子单纯,一两句好话就能哄得她很是开心,这样的人,于人于己都无害,最讨人喜欢。 “方才真是谢谢贞贵人替我解围了,送了我好东西,还要替我说好话,贞贵人果然不愧是汉臣之女,知书达理得很呐。” 距离她们不远处,云贵人与贞贵人并肩行走着,云贵人得意洋洋地说道,顺手将那茉莉花小簪从发间拔下来,拿在手上随意把玩着。 贞贵人福了一福,“云姐姐不必客气,这簪子本就是妹妹要送给姐姐的,姐姐这样配着很好看。” 看她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就可知那簪子并非是她心甘情愿、主动赠予云贵人的,而是被她强行拿走的。 “不要一口一个姐姐,这样娇娇弱弱的样子,摆给谁看呐?我可是蒙古妃,你的身份与我有云泥之别,难道还妄想着与我以姐妹相称吗?” 屈辱地咬紧了下唇,贞贵人福了福,“妹妹不敢,还请姐姐不要生气。” “我犯不着跟你这种人生气,我现在要回永寿宫去了,咱俩是道不同啊,景阳宫路远,我劝你还是早些走吧。” “恭送姐姐。” 听她这样说,云贵人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屈膝的贞贵人,“对了,听说今晚皇上会翻兰妃娘娘的绿头牌,那按着位分,明天就该我啦!至于你嘛,景阳宫那么远,皇上应该永远都不会记起你来的吧,说不准等我侍了寝,皇上一高兴,就给我晋了位份呢,所以,以后你见了我,还是这样毕恭毕敬才好呢!” 眼见着贞贵人听着她的挖苦,早已眼泪汪汪,云贵人却没有停止奚落的意思,继续说道;“娴妃娘娘是四妃之首,菩萨心肠,还知道关心一下你的簪子在我的头上,弄丢了太后娘娘亲赏的簪子可是大罪,贞贵人你以后还是小心保管吧!” 云贵人说完,白白胖胖的手随便一样,手里的簪子就落入了小道两旁的草丛里。 “放肆!”怡妃低喝道,就要走上前去。 不动声色地拉住她,朝着她眨了眨眼睛,“你位居妃位,又何必和这样的人斤斤计较?没得伤了你的胎气。” 读懂了香琬的眼神,怡妃转怒为喜,“既然云贵人对自己那么自信,又挖苦贞贵人得不到皇上的宠幸,那臣妾就以她出言不逊为由,要敬事房藏了她的绿头牌,看她还敢不敢这样耀武扬威?” “这才对了,不过昨日晋封大典上,本宫看她进退得体,不想还有这一面。” “贵妃娘娘,知人知面不知心。” 再放眼看去,贞贵人与她的贴身侍女跪在地上,细细地寻找着那枚簪子。 “主子,您明明与云贵人位分相等,你又何必那样对她处处忍让?” “春芳,她是蒙古妃,我只是汉人妃,地位本就不可与她同日而语,怎么敢与她起了冲突?眼下不是抱怨的时候,早点找到簪子才是正事。” “是,主子!” 香琬与怡妃没有等到贞贵人找到簪子,就转身离开了。 回过头,贞贵人还弓着腰在寻觅,那瘦弱的背影,确和她的族姐有一抹形似。 第244章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福全 新人进了宫,皇上会按着位分依次召她们前往养心殿侍寝,只是这一次一下子迎了三位新妃进来,内务府里里外外忙得焦头烂额,随时准备着皇上翻了哪位妃嫔的绿头牌之后相关事宜。 出人意料的是,十三日那天,晋封大典一结束,皇上便陪着太后回了慈宁宫,娘俩儿坐着说了许久的话,等皇上动身回养心殿之时,早已过了翻牌子的时间,便也只好作罢。 十四日,皇上早上起来身子不适,召了太医来把脉,最终诊出是感染了春寒,便在养心殿里歇了一天。 十五日月圆之夜,按着规矩,皇上去了皇后宫里陪旻玉格格。 三天之后的傍晚,才记起有新妃这件事来,便着人前往承乾宫通知兰妃于当夜前往养心殿侍寝。 第二日,兰妃着盛装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本不知皇上迟迟不翻她们新妃牌子是何用意,终于等到了皇上的召唤,兰妃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因而到了坤宁宫之后,整个人气色极好。 香琬打量着,这兰妃果真如太后所说,为人爽直,对谁都含着笑意,很有后妃风范。 就是一直盼着皇上翻她牌子的云贵人看到兰妃这样,不自觉阴沉了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气恼地绞着帕子。 “哎呦,云贵人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起来,本宫瞧着你的心情不是很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啊?”怡妃明知故问道。 怡妃问话,云贵人自然不敢怠慢,忙站起身福了福,答道:“多谢怡妃娘娘关怀,臣妾没事。” “没事就好,本宫记得,从你进宫到今天,有四天没见到皇上的面儿了吧?是不是心里犯嘀咕了?” 娴妃还不知道前几天那件事情的缘由,不知为何怡妃突然说话这样没谱起来,急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皇上政务繁忙,近来身子又不好,嫔妾身份低微,见不到皇上是正常的,嫔妾不敢心存想法。”云贵人委屈地继续说道:“不过听闻新进宫的姐妹都能得到皇上的临幸,既然兰妃娘娘已经开了这个头,嫔妾想着,应该很快就轮到嫔妾了吧?” 她骤然将这一番不羞不臊的话说出来,惹得在场的人忍不住用帕子捂了嘴笑了起来,兰妃毕竟昨夜刚刚侍过寝,脸皮薄得很,听她说话毫不遮拦,早羞得满脸通红,别扭地低头抿着茶水以做掩饰。 “云贵人志向远大,若是平日里说话和气些,说不定这鸿运就来了呢!”怡妃若有所指地说道。 不过这云贵人自小养尊处优,没有学会察言观色,自然品不出怡妃的话外之意,竟然乖巧地点了点头,“嫔妾多谢怡妃娘娘指点,谨遵怡妃娘娘教诲。” 倒是她对面的贞贵人,向怡妃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 香琬知道,怡妃是一片好心,不忍看到贞贵人初入宫就因为家世受人欺负,但一想到她毕竟是孝献皇后母家派进宫里来的人,与孝献皇后有血缘关系,难保和她的族姐不是一个性子。 因而不欲多加理会,也就假装没有看到,转过头与娴妃低声说起前几日遇到云贵人与贞贵人起争执的事情来。 这一日,香琬与宁贵妃相约在景仁宫,最近皇上的咳嗽加剧了不少,她们想着翻阅一些从太医院借来的书籍,想要先拟出一方药方,再请霍永庆帮着改一改,平日里太医院开出的方子都是急于治好病,用药不免太猛了些,香琬和宁贵妃想要从古书上寻到一些缓和的食补药方。 红罗端了一口酥进来,低声禀告道:“两位娘娘,今晚皇上召了云贵人侍寝。” 冷不丁地听到这个消息,香琬停止了翻书,随口问道:“皇上不是有好几日没召人侍寝了吗?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红罗一脸神秘地回答道:“听说是云贵人觉察到了不对劲,竟然自己跑到了敬事房去察看自己的绿头牌,这才在角落发现了遗落的牌子,亲手擦得锃亮,又怕出意外,看着李公公送进去的,李公公自知理亏,又知道云贵人就在外头等待,所以就将她的牌子往前推了推,皇上就想起了她。” 听闻这等新鲜的事情,宁贵妃忍俊不禁,“还从未见过有妃嫔急着将自己往养心殿推的,这云贵人也是大清头一人,真是骨骼清奇,勇猛也!” 攥着帕子按了按鼻翼上的浮粉,继续低头翻着书,“宁姐姐说的是,她是盼着侍寝之后,皇上能喜欢她,有朝一日给她晋个位分什么的,不愧是富察氏家的女儿,如此自信。” “富察氏是满人大姓,她自信也情有可原,不过此次新人进宫,完全是为了迎合孝献皇后家人的无礼要求,否则也不会有这一遭,因着这个缘故,不说晋封大典办得草草,就连皇上也似乎对新人没了心劲儿,不像从前那样,只要晋封了妃嫔,必要去瞧瞧她们的,新人进宫都有半月余了,皇上这才见了第二个。” “兰妃论模样、人品,都是很出类拔萃的,也就进了养心殿一次,皇上至今还未踏足过承乾宫,你没瞧着,兰妃刚开始性格还算开朗,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说说笑笑的,现在可能也对其中缘由有所觉察,竟然一日一日垂头丧气了起来,如此看来,太后娘娘的这个如意算盘没打好。” 宁贵妃点点头,“是,兰妃可怜就可怜在不敢有人告诉她这其中真正的缘由,不过孝献皇后始终是皇上的心结,她不仅人去了,就连承乾宫也跟着一起,在皇上的心中轰然倒塌,说白了,承乾宫就是皇上太后娘娘生硬塞了兰妃住进去,人倒是极好的,不过皇上是断断不肯再踏足承乾宫了,兰妃也只有一人在那偌大的宫殿里享清福了。” 香琬沉吟着说道:“承乾宫,形同虚设。” 如此看来,三位新人齐齐进宫,倒像是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倒是咱们的皇上,瘦了一圈不说,昨日来报,咳嗽愈加严重,本宫心忧得很。” 轻柔握了宁贵妃的手,“姐姐不要担心,今年的天气是有些古怪,往年这时候早已回暖了,今年倒冷得很,连下了几场雨不说,皇上又贪凉,早早换了春衣,这才染了风寒,有辛太医细心治疗,咱们再好好给皇上拟一个食补方子,皇上一定会好起来。” “只是你不是没有看到,皇上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神采,福全前个儿回来提起,他与玄烨一起练习骑马,皇上竟然头一回没有与他们一起骑马,而是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可见皇上的体力是跟不上了,这个孝献皇后,竟将皇上害成这个样子!” 宁贵妃恨恨地说着,不自觉将拳头紧紧地握成一团。 细细舒展开她的掌心,压下心惊,“姐姐身子也不好,日日喝着汤药,实在不宜这样动怒,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天神庇佑,只是小小的咳嗽而已,太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治好,我明日就去养心殿瞧瞧皇上,一定不会耽误皇上的病情。” 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香琬,这女人生孩子果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本宫落下的月子病竟折磨了本宫这么久,本宫已经不年轻了,最近是越来越难受,估计也是病入膏肓,药石不灵了啊。” 知道她自生了福全后,大病小病一直有,因而长年累月唐药不离口,不想竟会加重,香琬鼻尖一酸,眼泪“唰唰”落下来,“姐姐说什么呢?宁姐姐这样好,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这满宫里,也就只有你一直说本宫是好人,若是没有你,可能本宫也不会有勇气活到现在,可本宫也有私欲,也害过你,本宫不全算是好人,每每想起,总是愧疚不已,如果念佛诵经可以真正消除孽障就好了。” “我早就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姐姐为何还要耿耿于怀?香琬在家时没有姐妹,只有姐姐一人相互扶持,姐姐千万不要再这样想了,咱们一路走来,斗智斗勇,好不容易赶走了不好的势力,日子正一天天好起来,姐姐该高兴才是。” “你虽不是中宫,连皇贵妃也没有当过一天,照着皇上的意思,估计也不愿再改立皇贵妃,但本宫瞧着,也就只有你能支撑得起泱泱后宫了,若是姐姐日后发生了什么不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福全,这孩子天根不足,不够聪明,还得全赖玄烨给他一个立足之地,若是他将来不小心犯了错,你就看在姐姐与你姐妹一场的份上,多多宽恕他,本宫不求福全大富大贵,只求他能此生平安。” 宁贵妃抚着胸口说道,许是翻书翻得久了,一脸憔悴。 亲自倒了一杯热茶,捧到她的跟前,“宁姐姐不许说这样丧气的话,没有姐姐,何来今日的妹妹?若是连姐姐也不管妹妹了,那妹妹再进了冷宫,那可怎么办?” 脸上挂着泪珠,香琬笑说着。 那些被禁在宫里,她与宁贵妃一门之隔,携手互诉衷肠的日子宛若还发生在昨日。 “本宫只是开玩笑而已,咱们姐妹俩还要一起赏雪,本宫要好好活着。” “姐姐!”香琬轻声唤道,忍不住将头搁在她的肩头上。 烛火下,两个姐妹紧紧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久久没有分开。 绣珠和云珠在外头守着,抬头看到窗纸上的一对儿姐妹影子,眼里含着热泪,相视一笑。 云贵人得以侍寝,第二日得意洋洋地回了宫,不过皇上却没赏她什么东西,只是派人来告诉香琬,要香琬随便赏她点什么玩物即可。 吩咐红罗送了一方和田玉镇纸过去,香琬便与润珠提了装有麦门冬粥的食盒前往养心殿。 皇上刚刚午睡醒来,略有空腹感,一睁开眼,便见香琬在小桌上摆了一碗粥和一碟凉拌藕片,色彩搭配很是清爽,顿时食指大动,大口吃了起来。 香琬在他旁边坐了,轻声说道:“皇上,这粥是臣妾和宁姐姐从古书上找的方子,用麦门冬煎汤取汁,再以粳米100克煮粥待半熟,加入麦门冬汁和冰糖煮到粘稠状态即可,皇上吃着可还可口?” 赞许地点点头,接过香琬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嗯,不错,你与宁贵妃有心了。” “皇上喜欢就好,这可是宁姐姐翻了好久的书才查到的,皇上多喝点。” “朕交代你的事情,可有办妥?” “皇上真是小气,云贵人侍寝辛苦,皇上有那么多新鲜珍玩,随便赏她一件就可完事,还非得从臣妾宫里淘走一件和田玉镇纸,倒叫皇上心疼得很。”香琬故作生气地说道。 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朕的嘉贵妃可不是这样的啊,不就是从你宫里拿了一件东西吗?改天朕补给你十件都可以,只是朕实在不喜那云贵人,懒得为她的事动脑筋,就想着你替朕解决了此事。” 这还真是稀奇,按着宫中之人的说法,那云贵人热情大方,人年轻,又是头次侍寝,皇上该喜欢才是,怎么才独自相处了一个晚上,就讨厌到了这个地步? 掩下心思,香琬笑言:“皇上交代给臣妾办的事情,臣妾都办妥了,只是这云贵人初入宫,不知为何,皇上会如此不喜欢她?” “蠢笨,无比蠢笨,朕说一句,她能说上十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让朕聒噪不已,野心勃勃,不知隐藏,与她说话,朕心累得很。要是让她知道朕亲自赏赐东西给她,就她那脑子,还不知要异想天开到哪一步呢,哼!” 那一日偶遇云贵人奚落贞贵人,就知道云贵人为人处事太过简单,很容易被人看穿心思,不想到了养心殿,还是这般不知收敛。 又或者,她只是一味拿自己的率直当可爱。 “臣妾想着娴妃是四妃之首,因而这次新人入宫都是娴妃负责调教的,臣妾去说说娴妃,要她往后在这些事情上用心用力,云贵人还年轻,难免不懂事些,说话做事欠妥当,还请皇上多担待才好。” 皇上将香琬揽入怀里,无奈地看她一眼,“你是该找娴妃说一说了,不过是让娴妃告诉云贵人,以后不许她再来养心殿扰了朕的清静,吵得朕头疼。” “皇上……”香琬不敢相信地看向皇上,她还从未见过皇上对哪一位妃嫔这样没耐心过。 不知是那云贵人太没有眼力见儿,确实不招人喜欢,还是皇上阅人无数,历经人世沧桑,早已经力不从心。 还没来得及多想,下一秒,皇上因着说话太急,已经剧烈地咳嗽起来。 “吴公公!把皇上的药端进来!”看到他这个样子,香琬急急地吩咐外头站着的吴公公。 “贵妃娘娘,药来了!” 殷勤服侍着皇上喝下药,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胸口。 过了好一阵,皇上的咳嗽才不似之前那样猛烈,渐渐平缓下来,泛红的脸也逐渐恢复了健康的脸色。 “朕这会感觉好多了,接下来还有许多折子要批改,你在这里陪朕吧,下午一起用晚膳。” 皇上说着,挥手吩咐吴公公将一盘盘奏折端上来,放在他与香琬的面前。 一想起太后因为当年孝献皇后帮着皇上在奏折上画了圈就大发雷霆,狠狠地惩罚孝献皇后之事,香琬就胆战心惊起来。 后宫妃嫔不可干预朝政之事,这是自古以来应该恪守的规矩。 纵然香琬已全然成了后宫的女主人,也不可如此放肆,更不该与皇上一起看折子。 笑意盈盈地摇了摇皇上的手,娇滴滴地说道:“皇上不留臣妾,臣妾也要留下来,臣妾突然记起,有一件未做完的万福图样苏绣长衫还落在皇上这里,臣妾就坐在皇上对面缝制长衫,安安静静陪着皇上,好不好?” 怜爱地抚着她姣好的面容,“宫里有的是绣娘,你总要为了朕,这样劳苦自己,也罢,你就在朕对面做你自己的针线活儿,只要朕抬起头能看到你就行。” 接过润芝递过来的布料筐子,香琬嘴角含笑,专注地穿针引线,将自己对皇上的爱,密密地缝在细小整齐的针脚之上。 偶尔抬起头偷看皇上认真批改折子的专注模样,就已觉得很是满足。 如此,经过了云贵人的这一出闹剧,新人的风头还未起来就被掩盖了下去。 往后的日子里,皇上会在每月十五,去皇后的坤宁宫,等身子好了点,就经常去延禧宫瞧瞧即将临盆的怡妃,毕竟皇嗣为大。 除此之外,就是香琬一枝独秀,经常性地前往养心殿侍寝。 值得一提的是,娴妃从前笨笨的,不招皇上的喜欢,自生了如雪之后,性子和润不说,说起话来也很在理,皇上便也偶尔宣了她去养心殿陪着。 这样一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后宫都如太后所愿,平安无事,人人宁和度日。 第245章 五阿哥就唤名为常宁吧! 云贵人自侍寝后,又收到了香琬的贺礼,送礼的人只说是皇上的赏赐,她更是得意,走路趾高气扬,只等着皇上再次召她前往养心殿。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云贵人作为新宫妃,竟然只能侍寝一次,再无下次。 她等得急了,好几次要冲进去面见皇上,都被吴公公拦在了养心殿外。 娴妃本就知道皇上的意思,又知道了这事,生怕她胆大做错事,惹了皇上烦心,便将皇上的意思委婉地传达给了云贵人。 云贵人听了,好一顿闹腾,但终究不敢再去养心殿门口溜达,生怕惹怒了皇上,招来祸患。 入住承乾宫的兰妃更是徒有光鲜的外表,实则也只去侍寝过一次。 不过她毕竟出生名门,沉得住气,有再大的委屈,也都往肚子里吞。 倒是这一日,香琬与柔仪正在为玄烨和锦柔绣香囊,看到红罗一脸惶惶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天气热了,你也要小心中暑才是。” 红罗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说道:“娘娘,皇上,皇上昨晚留宿在了景阳宫。” 听的这话,香琬手上的针差点扎到她的手指,“什么?” “这,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都怪奴婢最近手头上事情多,没多加留意,前几天,皇上召了贞贵人前往养心殿侍寝,前天和昨天都是前往景阳宫留宿,娘娘您看……” 不想再去猜想那默不作声、柔柔弱弱的贞贵人是如何唤起皇上对她的怜惜之情的,香琬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她本就是妃嫔,要侍寝是天经地义,本宫无权管束着她。” “娘娘,听闻贞贵人在景阳宫里临摹了许多皇上昔年的书法作品,又整日窝在阁子里读皇上写的文章,皇上知道了这事,很是高兴,故而就对她亲近了几分。” “皇上本就喜欢文静之人,景阳宫偏远是偏远,倒也清静,贞贵人住在里头,正适合她修身养性。” “娘娘说的是,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奴婢要不要叫人盯着她?” “不必了,后宫如今平静如水,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力压着,也没人敢折腾出什么浪花来,咱们就当不知道好了。” 三人入宫,贞贵人位分最低,但是得宠次数却最多,这确实出乎香琬的意料。 不过不知怎么的,皇上后来又没再见过她了。 况且自贞贵人侍寝后,每逢请安之时,香琬暗暗观察过了,贞贵人依旧是坐在最下首,低了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倾听别的娘娘说话,偶尔淡淡一笑,并没有因为皇上对她的特别关注而有什么变化。 渐渐的,香琬因着手头上的事情多,也便忘记了这回事。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端午日,香琬提早就吩咐了御膳房煮好了粽子给皇上和各宫娘娘送去,按照规矩,晚上会举行小型家宴。 不想怡妃到了中午就喊着肚子疼,延禧宫里连忙宣了太医和接生嬷嬷赶过去。 怡妃到底年轻,孕期时保养得宜,就连安胎药也是一碗不落地喝着,故而被抬进里间之后,没受多少苦,就如太医预先诊脉得出的结果如出一辙,平安产下了皇上的第五个儿子。 而且那孩子初到人世,好像也并不害怕,啼哭声非常响亮。 “皇上,怡妃娘娘生了,是个小阿哥!”接生嬷嬷满手是血,顾不上清洗干净,就急忙跑出来向等候在外面的众人报喜。 听得这个消息,正在焦虑等待的皇上喜不自禁,向前走了好几步,预备掀开帘子走到里边去,因着里边血腥味冲天,向来被视为不吉之地,皇后跟在皇上身后,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 “臣妾等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众妃随着皇后起身,屈膝拜道,惟有兰妃脸上笑吟吟的,实则犹如吞了一口黄莲,直直苦到心里。 香琬明白她的失落,原本以为进宫来可以凭借着自己爽朗的性子赢得圣恩,不想进宫之后,能见得上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在场之人,大部分都有福为皇上诞下了儿女,唯有她,不知什么才能盼到怡妃这样的福气。 “都起来吧,福全、玄烨一日日长大,朕又有了五阿哥,真是可喜可贺,今儿个又是端午,幸福安康的节日,朕的这个儿子来的真是时候!”皇上说着,爽朗一笑。 “皇上这么喜欢五阿哥,不若趁着今日过节,给咱们的五阿哥起个名字吧。”娴妃笑吟吟地说道。 微笑着看她一眼,很是赞同她的这个提议。 沉吟了许久,皇上缓缓说道:“怡妃自进宫来性情温润如玉,她的儿子一定与他额娘很像,朕期盼着这个孩子能健康成长,一辈子幸福快乐,五阿哥就唤名为常宁吧!” 他的话音刚落,还在里头躺着的怡妃就虚弱地回了一句:“臣妾多谢皇上赐名!” 那声音虽虚弱,但却带了无尽的欣喜在里面,令人听来很是柔软。 香琬等人皆相视一笑,好似之前后宫里所有的阴霾,都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被一扫干净。 转身,门外,苏嬷嬷笑意盈盈地捧着两个锦盒走了进来。 “奴婢恭喜皇上喜得麟子,太后娘娘听闻了此事,很是高兴,这就叫奴婢奉命来给怡妃娘娘送一些滋补之品,太后娘娘身子不舒服,暂且不能前来瞧瞧咱们的五阿哥了,就叫奴婢代为看一眼,也好回去给太后娘娘报个喜。” “皇额娘有心了,来人,将五阿哥抱出来给苏嬷嬷瞧瞧。” 不一会儿,就有宫女抱了用柔软布料包裹着的五阿哥走了出来。 苏嬷嬷接过孩子,抱着五阿哥走到皇上跟前,香琬与皇后等人也围了上去,齐齐地看着刚出生的粉粉嫩嫩的婴儿。 “皇上,这孩子眉眼像您,嘴巴嘛,倒和怡妃像得很。”宁贵妃一边细细地看着五阿哥一边说道,惹得皇上更是开心不已。 香琬知道皇上看到五阿哥平安降生高兴,不过也同时注意到了皇上虽从苏嬷嬷手中接过了孩子,但脸色却很是苍白,抱着孩子的手也显得很吃力。 知道皇上的身子自感染了那一场春寒之后,断断续续地咳嗽,身子到底再没有彻底好起来过,眼前又看到皇上虚弱的样子,暗叫不好,轻笑着劝道:“皇上,孩子还是交由嬷嬷抱着吧,您在这里守了将近两个时辰,估摸着也累了,臣妾扶您坐着休息一会儿。” 随手扶了香琬的肩膀,皇上笑得很是无奈,“朕是堂堂三尺男儿,怎么就如你说的那么孱弱了?朕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许是中午贪喝了几杯菊花酒,这会儿又身心疲累,皇上刚说完,即刻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香琬忙踮起脚尖,用帕子轻轻捂着皇上的嘴,再用手轻抚他的胸口,以纾解他胸内的郁气。 “朕,没事,真的没事。” 皇上直起腰板,故作没事人一般,推开了香琬的手,香琬还欲再劝,又知劝不得,只得低头,准备折起帕子,却看到帕子上沾染了数点触目惊心的鲜血。 “皇上,皇上咳血了!”香琬失神地喊道,引得正在逗五阿哥的皇后和宁贵妃转过身,看到她手上的帕子,皆变了脸色。 就在众人皆因为这意外的状况而愣住了的时候,只有贞贵人头脑清醒着,快步走到桌旁,为皇上沏了一杯热茶,眼含热泪地双手奉上,“皇上,请您喝口热茶漱漱口!” 不动神色地从她手中接过茶水,亲自喂皇上喝下,又服侍皇上将血水吐到盆盂里。 “皇上,臣妾这就急命霍永庆来养心殿为您把脉,请皇上跟臣妾回养心殿歇着吧。” “没事,香琬,你不必担心朕!怡妃才刚生产完,朕应该在这里陪着她,怎么能回去呢?” 皇后和宁贵妃见此,皆小心翼翼地劝道:“皇上,怡妃这里有臣妾看着,您就让嘉贵妃陪着您回养心殿去。” “是啊,皇上,这里有臣妾照应着,您先回去吧。” 众人纷纷附和,好一通劝说,皇上这才由香琬扶着,回了养心殿。 等到服侍着皇上躺到了床上,香琬才知,皇上方才皆是在勉力支撑,此时的他手脚发凉,额头却滚烫得吓人,一倒在床上,就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皇上,皇上?”香琬试着摇了摇他,不想皇上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没过多久,霍永庆就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赶到了养心殿。 细细为皇上把了脉,霍永庆皱着眉拟写好药方,交给徒弟去太医院抓药。 “霍永庆,皇上到底怎么样了?怎么突然会病得这样厉害?”香琬不时地探着皇上的额头,只觉得一次比一次滚烫,她心里如被开水煮着一般焦虑。 霍永庆迟疑着禀告道:“启禀娘娘,皇上这是气急攻身,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容微臣先给皇上施针,再配以汤药,应该不会有大碍。” “好端端的,怎么会气急攻身呢?” 第246章 只想进养心殿看皇上一眼 “皇上自那件事之后,许是受了刺激,日夜忧思,这才酿成眼下的病,轻者咳嗽,重者如娘娘所说,会咳血,高烧不退,皆是体内脾脏失衡所致。不过娘娘无需太过担心,太后娘娘亲自指了辛太医来照料皇上的身子,从之前的药方来看,辛太医已经试着在帮皇上调理了,微臣再斟酌加药就是。” 香琬知道,霍永庆说的是,孝献皇后不仅用假象欺骗了皇上,还辜负了皇上的一片盛情,皇上自以为英明,却遭此愚弄,自她去世后,好长一段时间都郁郁不乐。 “本宫知道了,你先去为皇上煎药吧!”疲倦地挥挥手,示意他退出去。 按着霍永庆的法子,用温热的帕子替皇上一遍一遍擦拭着手心,香琬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助。 “娘娘,贞贵人在殿外求见。” 转身面向吴公公,香琬的语气很是不善,“她来做什么?不知道皇上现在身子不适吗?” “贞贵人哭着求见娘娘,奴才劝了她好几次,她都不肯走,奴才没办法了,这才进来禀告您一声……” “你好生给皇上擦擦,本宫出去会会她。” “是,娘娘!” 缓步走出养心殿,正值傍晚,外面的天空中飘满晚霞,煞是好看。 此时,怀着沉重的心事,香琬已无心观赏,放眼望去,养心殿前的青石板上,跪着一个穿了湖绿色坠地纱裙的女子,垂着头,不住小声哭泣着。 听到香琬的脚步声,贞贵人畏惧地抬起头,“嫔妾参见贵妃娘娘!” “贞贵人有何要事非要见本宫?” “嫔妾亲眼目睹皇上身子状况不佳,心里放心不下,嫔妾身为宫妃,本就该时刻侍奉在皇上的身边,更应该前往养心殿悉心侍疾,还请贵妃娘娘允准嫔妾照顾皇上,为娘娘分忧解难!” 香琬从未见过她这样不卑不亢地说着话,一张素白小脸挂满了泪水。 曾几何时,这样神似的另一张脸也是这样梨花带雨地哭着,让香琬误以为她只是弱小,只是需要帮助,却不想被她害得失去皇恩,甚至差点失去玄烨。 时至如今,香琬身上拥有的东西太多,她不敢轻易去同情别人,是害怕盲目的同情会换来剥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害怕失去。 “你的一片心意,本宫替皇上心领了,只是这会儿皇上已经睡下了,不宜闲杂人等进去叨扰,你还是先回去吧!” 她转身,却听到贞贵人犹自不甘心,继续请求道:“贵妃娘娘,嫔妾不会打扰皇上休息,只想进养心殿看皇上一眼,求贵妃娘娘恩准!” “等皇上病好了,自然见你,你还是先回去吧!”香琬的语调里带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漠。 “贵妃娘娘!”身后的贞贵人泫然泪下,因为情绪激动,丝丝喘着粗气。 不欲理会她,香琬加快步子,闪身进了养心殿。 春芳在一旁陪着,看她主子跪得久了,香琬又不可能再与贞贵人,于是走上前扶起贞贵人来,小心地劝道:“主子,咱们回去吧!许是皇上真的睡着了,贵妃娘娘不想别人打扰皇上,咱们明天再来就是了。” 无声地点点头,站起身,不自觉地抚了抚发酸的肚子,贞贵人呆呆地望着养心殿许久,最后才不甘心地挪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在养心殿一直守着皇上到晚上,宁贵妃轻声走了进来,香琬起身与她见了平礼。 “宁姐姐,你来了。” “皇上怎么样了?” “早早喝了药,这会高烧退了一点,明早霍永庆再来为皇上扎针。” “守了一下午,你也累了,今夜由本宫来照顾皇上,你快些回景仁宫休息,怡妃那边有娴妃照顾着,你不必担心。” 虽然担心皇上的病情,也想亲自看着他醒过来,但干坐了一下午,身子骨乏得很,宁贵妃做事一向稳妥,香琬很放心,于是站起身,再次福了福,“那就有劳宁姐姐了,我明天一大早就赶过来陪姐姐守着皇上。” 一语毕,香琬向外走去,偶然转身,看到灯下的宁贵妃捏了帕子,细细地替皇上擦拭着头上不断冒出的虚汗,眼里皆是细细碎碎亮亮的光。 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这些年,皇上对宁贵妃不冷不热,宁贵妃识趣,只一味细心呵护着二阿哥,别人都以为她是看淡了荣辱,于皇上分离得久了,也就没了感情,倒更像是亲人相处着。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对皇上,还是存有情意的吧。 “娘娘,夜深了,奴婢陪您回宫去吧。”看到香琬出来,红罗赶紧迎了上去。 摇摇手,“不急,皇额娘身子也不舒服,这一整天,宫里人都忙着围着怡妃转,本宫去瞧瞧皇额娘。” “娘娘思虑周全,奴婢这就与您一同前往慈宁宫。” 皇上骤然病倒,一下子就冲淡了怡妃产子的喜悦,除了照顾怡妃产后情况的太医外,太医院分出了大部分的精力来诊治皇上的病情。 就连太后也着急起来,不得不拖着病体前往养心殿探望皇上。 香琬里里外外忙碌着,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火泡,用柠檬片压着也无济于事。 所幸,皇上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缠绵病榻了四五天,皇上就又恢复了早朝等日常政务。 “小姐,皇上病好了,咱们也好腾出精力来准备五阿哥的满月礼了。”绣珠陪香琬在树下品着香茶,随口提到。 “嗯,这段时间皇上病着,倒委屈了刚生产的怡妃了,各宫娘娘们都急着涌去养心殿侍疾,倒忘记了给怡妃送贺礼的事情,你待会儿和柔仪代本宫走一趟,有咱们景仁宫带头,其他人也该有样学样,送去自己宫里的心意。” 柔仪虽然年仅十二岁,学习处理事务却很快,绣珠她们只教了几次,她就已经熟知了所有的记账流程,甚至暗暗记下了给各宫送礼的规格。 “小姐说的,奴婢都记下了,这就找格格去商量此事。” 主仆二人谈妥此事,就见润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启禀娘娘,皇上有要事在荷花湖等着您,要您即刻就过去呢!” 将杯子搁置在石桌上,香琬站起身,“什么事情这样火急火燎的?莫非是皇上身子不好?” 看她一脸焦急,润芝却有意卖个关子,神秘兮兮地说道:“娘娘不要担心,皇上好得很呢,就是有事找您,奴婢这就陪您过去!” 香琬嗔怒地瞪她一眼,无奈之下,略加整了整裙摆,跟着她前往荷花湖。 还未走近,就听得湖畔传来一阵阵少女的欢笑声,那声音有如铜铃清脆,很是悦耳。 转过赏心亭,再往前走,眼前便出现了一群穿着粉红色宫装的小宫女正叽叽喳喳地围在一处,每人手上举着一个荷灯,凑到一处,连缀成了一片五彩缤纷。 见香琬来了,纷纷屈膝行礼:“奴婢参见嘉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 “这是做什么?”香琬不解地问道。 却被一双从身后伸出的大手蒙住了眼睛,“皇上?”香琬试探着唤道。 润芝悄声退下,与那群宫女摆弄起了荷灯,皇上笑嘻嘻地绕到香琬的面前,“多年前,朕与你在这湖畔曾放过荷灯,朕这几日总是记起那一天的雅致风光,所以今日特意叫这些新进宫的汉人宫女按着自己家乡的风俗制作了荷灯,待会儿叫她们将荷灯放入湖里,载着你的心愿一起漂向远方,好不好?” 不想时隔许久,皇上还记得此事,为了她,还特意大动周折搞了这一出荷灯大会,香琬自然欣喜不已,“皇上有心了,臣妾多谢皇上。” “朕前段时间在病中,多亏你细心照料,实在辛苦,现在朕病好了,以后朕又可以宠爱你了。” 看着皇上的面容和润,不似病中憔悴,今日出来,腰板挺得和往常那样直,香琬打心底里高兴,喜滋滋地福了福,“臣妾多谢皇上。” “娘娘,这是皇上特意为您制作的荷灯,还请您写上心愿!”润芝说笑着,递给香琬一个做工精致的龙凤交舞荷灯。 皇上轻轻击掌,便有丝竹声慢慢响起,遥遥呼应着眼前的清雅景象。 接过荷灯,从皇上手里接过饱蘸了墨汁的毛笔,香琬略一思忖,便婉转有力地写道: 愿我如星君如辰,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止与君共天明,更愿白头相携老。 后一句是皇上上次亲自补上去的一句诗,经历了皇上大病一场,香琬更愿意稍加改动之后,怀着虔诚的心一笔一画地写上去,只求苍天神灵能感受到她的心愿,得以保佑皇上龙体彻底康复。 皇上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心思,紧紧握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润芝会意,便带领小宫女们将手中的荷灯轻轻推入湖面之上。 乐曲相伴下,那一盏盏精致的荷灯载了各人心愿向前漂去,许是香琬的心思最为真挚,她的那一盏荷灯一直平稳地行驶在最前头。 第247章 朕要你做朕最心爱的嘉贵妃 远远望去,荷花丛中,一盏盏五彩缤纷的荷灯悄然驶过,在湖面划出一道道微小的波澜来,折射着烛光,很是温馨。 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静谧,不知不觉,香琬依偎着皇上的肩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皇上看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皎白的脸蛋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大眼睛忽闪着看向远方,模样可爱,心里欢喜,便一时趁她不备,将她横抱起来,大步向景仁宫走去。 身子突然凌空而起,香琬吓坏了,明白过来是皇上所为之后,忙伸出手揽住皇上的脖子,惊叫道:“皇上,这么多人看着呢!快放臣妾下来!” 香琬红着脸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小宫女们。 “你又不是第一天进宫,朕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抱你,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再说朕宠朕喜欢的女人,她们怎么敢偷看?” 宫中服侍主子的宫女、太监一进宫就被训斥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听。 刚进宫的宫女自然也知道这个规矩,一见皇上抱起了香琬,皆背转过身后,不敢多看一眼。 夜幕掩映下,皇上轻咬着香琬的耳垂,动情地说道:“香琬,你初入宫的时候,也和她们这般,这一晃许多年过去了,你为朕生儿育女,操持后宫,真是难为你了,朕能得到如此知心人,真是幸运。” 丝丝温凉的气息拂动着香琬的内心,她将皇上搂得更紧,“皇上过奖了,臣妾只是为皇上做臣妾认为该做的事情,其他别无所求。” “宫中之人都道你日日操劳,惟有朕看你花容月貌更胜从前,叫朕爱不释手!”皇上说罢,加快了脚步,一阵风似的跑起来。 香琬窝在他的怀里娇滴滴地笑个不停。 红罗和绣珠等在门口,看到皇上抱了香琬闯进来,皆红了脸,不敢出声打扰了他们的兴致,只能背转过身,静默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屋内,珍珠帘帐已经被放了下来。 笑靥如花地看着依旧英俊的皇上,香琬一件件褪下外衣,迎接皇上的温情暖意。 一夜温存,就连在梦里也疲倦得抬不起手指来。 早晨,一束柔光打在香琬的脸上,慢慢睁开眼,只见皇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连忙坐起身,禁受不住皇上专注的凝视,略带羞涩地披了一件烟雨短衫,“皇上为何要这样看着臣妾?” 看她这样害羞,皇上凑得更近,极其暧昧地低声说道:“昨晚还有什么地方没看到的?早晨醒来就这样害羞了?” “皇上……”香琬娇嗔着,将手捏成小粉拳,轻轻砸在皇上的胸口,却被皇上一把握住,顺势将她拉起来。 顺着皇上的牵引来到梳妆台前坐下,香琬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虽还未施粉黛,但面色红润饱满,不用腮红,脸颊自带一朵云霞,娇俏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起昨天晚上与皇上的温柔缠绵,细长白皙的脖颈更是红了一大圈。 皇上见了,忍俊不禁,轻轻击掌三下,就见吴公公捧了一个雕饰精美的首饰盒进来,皇上亲自打开盒子,将一对翡翠耳坠拿在手里,左右比对之后,替香琬戴上。 翡翠被誉为玉中之王,因为是硬玉,故而颜色深邃,深受后宫妃嫔喜欢,每年能得以送进宫里的翡翠数量可谓是少之又少,且香琬瞧着自己耳上的这对耳坠颜色极其通透,可见是上好的翡翠,做工又极其精巧,特意打造成了水滴模样,远远望去,倒给人一种琥珀的美感。 “臣妾多谢皇上赏赐,只是这翡翠实在太过名贵,臣妾还年轻,恐怕担待不起。” 按住她的手,“你贵为贵妃,又育有一儿两女,这宫中,除了皇后,还有谁能比你尊贵?从前你为了低调,不愿戴朕赏你的翡翠饰品也就罢了,但从今日开始,你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朕送你的这份贺礼。” “贺礼?皇上此话何意?”香琬娇笑着,歪着脑袋问道。 宠溺地指了指她光洁的额头,“你呀,总是把别人的事情看得那样重,轮到你自己,却一点也不上心,今日是六月四日,是你的生辰,你忘了,朕可记着呢,早早就叫内务府给你备下了这份生辰大礼。” 这段时间手头上事情多,香琬确实将这事忘记了,不过一听到皇上竟将此事记在心上,还特意准备了贺礼,不禁喜从中来,拿起牛角梳子一点一点梳着长发,香琬嘟起嘴巴,故意问道:“那皇上知道,臣妾今年年方几何吗?” “自然知道,正好双十年华,所以朕才说,经历了多年历练,朕的香琬如今也变得沉稳大气,是时候尝试着佩戴珍贵首饰了,若是你喜欢,朕再命他们给你打造了新的样式来。” “臣妾多谢皇上,能得此物,臣妾已经欣喜有余,不敢再跟皇上讨要其他珍玩,再说,皇上平日里赏赐给臣妾的东西不在少数。” 从背后轻轻拥抱住她,“香琬,从今以后,朕要你做朕最心爱的嘉贵妃。” 沉溺在这种温情时光里一时不能自拔,香琬用额头抵着皇上的下巴,呢喃道:“臣妾觉得,这是皇上给臣妾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两人正腻歪着,只听得门口传来极不自在的咳嗽声,转过身原来是红罗端了长寿面站在门口,“皇上,娘娘,小厨房特意做了长寿面,请皇上和娘娘吃一碗吧。” “好,这时候时辰还早,朕吃了你的长寿面再去上朝。”皇上舒朗一笑,牵着香琬向外间走去。 桌子旁,玄烨和柔仪已经坐在那里等待,看到皇上和香琬走出来,忙起身行礼,乳娘也抱着锦柔,向皇上行礼。 “儿臣祝额娘长命百岁,福泽绵延!”玄烨大声说道。 柔仪也紧随其后,柔柔地说道:“女儿祝额娘和皇阿玛恩恩爱爱,额娘开心如意。” 看到一双儿女这样乖巧,香琬很是欣慰,忙拉了他们入座,嘱咐红罗给他们盛饭。 “朕已提前嘱咐过宁贵妃,要她为你在钟粹宫举办寿辰家宴,今天你不用忙碌,待会吃完饭就叫绣珠她们服侍你上妆,只顾去入席就是了。” “臣妾多谢皇上美意。” 因为是香琬的长寿面,皇上胃口很好,吃了两大碗,这才擦了擦嘴,与吴公公一道出了景仁宫的大门。 到了晚上,六宫妃嫔皆受了宁贵妃的邀请,带了要送给香琬的生辰贺礼,赶往钟粹宫赴宴。 怡妃产后恢复得很好,到了这会儿,也带了宫女前来凑热闹。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宴会快要结束之时,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喝得有些微醺的皇上,吴公公连忙走上前请旨道:“皇上,您待会要去谁宫里?” 香琬只顾低了头喝酒,却听得皇上温情一笑,将修长的手指指向一身华服的香琬,“朕自然要去景仁宫,陪着嘉贵妃!” 众妃虽感失望,但也知是情理之中,面上不敢露出心思来,忙起身恭送:“臣妾恭送皇上,恭送嘉贵妃娘娘!” 自此之后,自皇上特意为香琬在荷花湖上放荷灯之后,竟连着大半个月都歇在景仁宫里头。 这样一来,兰妃那边还是隐忍不发,贞贵人又一向是胆小怕事的,惟有那云贵人忍受不了这般冷落,四处找人倾诉,隐隐有一些不好的话传入了香琬的耳朵里,香琬听到了,也只当没听见,风淡云轻地一笑罢了。 这一日,香琬邀了皇后前往御花园赏花,又叫了怡妃一同前往陪着散心。 “怡妃,听闻常宁前几日闹肚子疼,这几日可好些了?” “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太医来看过了,又开了药方,煎好了药,要乳娘喝下化作**喂给常宁,这法子精细,常宁已经好多了,臣妾的这颗心也终于能放下了。” “本宫瞧着你前几日愁眉不展,来请安时坐立不安,便早早叫你回去了,都是当额娘的人,自然知道挂念孩子的滋味,定是照料的嬷嬷疏忽了,常宁晚上肚子着了凉,以后多加人手注意就是了。” “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记住了。” 怡妃自有了常宁之后,一改之前的稚嫩面容,时时将孩子挂在嘴上心上,一夕之间倒成熟了不少,比起她刚进宫时的愁眉苦脸,现在的她笑容更加灿烂。 说到底,怡妃也是有福之人。 “皇后娘娘,您看那边,怎么围了那么多人?”怡妃无意转头,看到前面凑了许多人,不解地问道。 细细一看,那围着的人都穿着宫女、太监的衣服,看样子是在看热闹,这宫中永远不乏那些无事无聊之人,整日不关心手上的活,就是比别人多一双眼睛多一对耳朵,一有事就围了上去,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面对此等景象,香琬皱了皱眉,扶了皇后,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定是有人在那里胡闹,咱们走上前去看看。” 第248章 如果真是龙嗣 靠近人群,皇后一个手势,示意香琬和怡妃驻足于她的身后。 只见人群中间,兰妃着一袭亮橘色烟纱散花裙,亭亭玉立,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很好,不住绞着手中的帕子,眉毛紧紧蹙着,似是有无尽的心事。 而她的旁边,则站着一脸怒容的云贵人,她本就圆润,穿着一身乳白色刺绣妆花裙更显臃肿,此时她双手叉腰,嘴里念念有词,那气势似乎要将人吞掉一般。 “你说,皇上从未召见过你,你怎么可能怀有身孕?你说啊!”她的声音很是尖锐,像是一把钝刀慢慢撕裂一匹上好的绸缎。 听得她这样质问道,皇后和香琬面面相觑,不知云贵人为何突然要这样发疯? 再细细看去,她的脚下跌坐着一个穿着湖水绿衣裳的弱小女子,拼死护着小腹,那人不是贞贵人又是谁? “云贵人这是做什么?我们小主并无身孕,小主别开玩笑了。”将贞贵人护在身后,春芳小心翼翼地辩解道。 不料她话音刚落,一个干净利落的耳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又是劈头盖脸地三个耳光迎面而下,“你这个贱婢,竟敢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插嘴,贞贵人,你若是没怀孕,为何兰妃娘娘赏你点心,你不仅不谢恩,反而立马一顿呕吐,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 遭此毒打,春芳的嘴角立马流出鲜血来,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庞低声哭泣着,再不敢说一句话。 “云姐姐,我,我没有。”贞贵人扫一圈围着她的人,皆是看热闹的面相,且宫人是没有权力过问主子的事情的,眼看着没有人会出手帮她,贞贵人只能一边说一边将身子向后挪了一挪。 云贵人却并不预备就此放过她,“我亲眼看到你将白布一圈圈裹在你的小腹上,这样煞费苦心,无非就是为了掩盖你的孕肚,如果真是龙嗣,为何如此鬼鬼祟祟?莫非是你与哪个野男人的野种?今日就让我揭开你的丑陋面目!” 她说着,就扑了上去,竟然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贞贵人的衣衫! 而再看那兰妃,呆立在一旁,不发一言,与其说是愣住了,不如说是在放纵贞贵人胆大妄为。 “云姐姐,我求求你了,不要啊,不要啊!” “不要在我面前装出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皇上不喜你也就罢了,你竟敢做出这种事情来,看我不撕破你的脸!” 眼看着云贵人一脚踹在了贞贵人的小腹上,而周边围着的宫人皆发出哄然的惊叹声,有些胆小的别过脸上,不忍再看下去,但到底没人敢上前去劝上一劝。 “放肆!皇后娘娘在此,本宫看谁还敢胆大妄为!”再忍不住,香琬怒喝出声。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过大,击得围着的人皆胆战心惊地向四处散去,为她们三人让出一条通道来,继而齐刷刷跪倒在地:“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参见怡妃娘娘!” 还欲再施暴行的云贵人被兰妃惊慌失措地捉住了手臂,回过头,一看是她们,自个儿也吓到了,慌忙收回了手,跟着众人跪倒在地。 怡妃亲自走上前,将贞贵人扶起来,嘱咐春芳好生扶着她家主子,这才怒喝出声:“你是贵人,她也是贵人,你怎可对她动手动脚?本宫只知这后宫上有皇后娘娘,下有两位贵妃娘娘,什么时候多出了你这个刚入宫的云贵人在这指手画脚,训斥宫妃?” “怡妃娘娘,嫔妾,嫔妾不敢,嫔妾只是……”她指了指贞贵人,终究没敢继续说下去。 再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 “贞贵人侍寝的事情,敬事房自然会有记录,待会儿一查便知,皇上要宠爱谁那是皇上的事,连本宫都不知道,怎么还得要你一个小小的贵人知道?”皇后冷然出声。 云贵人吓得连磕了几个头,“嫔妾,嫔妾不敢,只是嫔妾从未听说过皇上知道贞贵人这个人,嫔妾也是一片好心。” “你可知妄揣圣意是死罪?再说,你云贵人不知道的事情就没有发生过了吗?你方才好大的气势,差点唬得本宫将这贵妃之位让给你来做。”香琬咬牙切齿地责问道。 云贵人刚才那个样子,在众人眼中何尝不是乡间野妇? “贵妃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怡妃娘娘恕罪,嫔妾再不敢了!” 她可能以为有兰妃在一旁撑腰,其他人不敢上前来,不想自己的恶性竟被皇后她们看到,自知一时性急,犯下了大错,不知该向谁请罪,只能语无伦次地求饶道。 “嘉贵妃,新人入宫,一向是你负责的,眼下出了这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听得皇后语气中有责备的意味,香琬忙屈膝说道:“臣妾管教无方,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这就着人打发云贵人去内务府做三个月杂役,以儆效尤。”香琬说罢,转身吩咐小纯子:“来啊,将云贵人押下去,交由内务府江公公监督三个月,帮着内务府去做杂活,若是做得不好,也可继续责罚!” 云贵人自小养尊处优,没想到会受此责罚,不相信似的瞪大了眼睛:“贵妃娘娘饶命,嫔妾是皇上亲封的贵人啊,怎可去做杂役呢?嫔妾知错了,还请娘娘饶恕嫔妾这一回吧……要是皇上知道了……贵妃娘娘……” 她犹自不甘地求饶着,香琬一个眼神,小纯子已带了人上前,将云贵人拖了下去。 再看看惊慌失措的兰妃与刚才一脸看好戏的神色截然不同,本以为她是名门之后,总能够明辨是非,不想也这般糊涂,香琬心里一冷,只听得皇后说道:“兰妃,你身为妃子,位分远在她们之上,本该悉心调教着,不想竟放任云贵人在此胡闹,本宫瞧了你好一阵,你可都是无动于衷啊,真是让本宫失望!” 兰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臣妾知错了。” “罢了,你是新入宫妃嫔,本宫不欲为难你,现下就回你的承乾宫闭门思过去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来向本宫请罪。”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臣妾先行告退!”兰妃灰了脸,由侍女陪着回了承乾宫。 众人见此,不敢逗留,忙转身散去,唯独留下贞贵人和春芳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久久不能从方才的惊悸中回过神来。 “嫔妾多谢三位娘娘救命之恩,嫔妾感激不尽。”贞贵人擦着眼泪,忙不迭屈膝道谢。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三人一同入宫,云贵人怎么会这样和你过不去?”怡妃疑惑地问道。 见贞贵人一时体弱不能回话,春芳捂着脸,抽咽着说道:“启禀怡妃娘娘,今儿个早上,兰妃娘娘突然差人要我们主子前往承乾宫小聚,去了之后,云贵人也在,兰妃娘娘就叫人端了几盘子点心上来,其中有一样猪油炸的,我们主子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一闻到刺激的食物就反胃恶心,可既然是兰妃娘娘赏的,小主必然不敢拒绝,只能尝试着拿起来吃了一块,不想当场呕吐起来。” “兰妃娘娘和云贵人当即就觉察出什么来,主子禁受不住她们的再三追问,只能起身告辞,不想,不想那云贵人步步紧逼,竟一直追到了这里,还对我们小主大打出手,若没有皇后娘娘,我们小主恐怕……” 从她的一席话之中,香琬已经基本肯定了云贵人的猜测没有错,于是不耐烦地问了一句:“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云贵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怀疑这事?” 春芳回头看了看贞贵人,终究不敢说什么,贞贵人盈盈走上前,“嫔妾月信一直不准,对于此事也不敢确定,惟有宣了太医来……” 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她的小腹,分明是经由白布一层层勒起来的,还要辩解,就连方才云贵人诬蔑她与侍卫苟合,她也不肯说出真相,真是不知为何要这样苦苦隐瞒。 或者,她也和她的族姐一样,是心机深沉之人。 “皇后娘娘,既然贞贵人身子不适,这里又距离臣妾的景仁宫最近,不如将她带到景仁宫,再宣了霍永庆来为她把脉可好?”不待她说完,香琬就向皇后请示道。 听到香琬安排妥当,皇后点点头,转首嘱咐道:“春蕊,你去敬事房找李公公,要他拿着三月的彤史来给本宫过目。” 这样一来,就更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贞贵人,云贵人她们已经被惩治了,你不需要再害怕了,本宫陪着你去就是。”看她楚楚可怜,怡妃顿生出同情来,扶了她,轻声抚慰道。 贞贵人眼神复杂地看看她们三人,原本是有抗拒在里头,但眼前的这三位,位分实在比她高出太多,她终究不敢拒绝,只能跟随在她们的身后,轻声谢道:“嫔妾多谢怡妃娘娘关心,这就与三位娘娘前去。” 第249章 颁布了一道宣立太子的圣旨 霍永庆奉召前来景仁宫为贞贵人细细把脉之后,拱了拱手,禀告道:“启禀皇后娘娘,贞贵人已怀有二个多月的身孕,微臣恭喜贞贵人,贺喜贞贵人!” 意料之中的事情,皇后并无多大意外,只是看一眼速速赶来的敬事房李公公,李公公翻开彤史,清了清嗓子,念道:“三月二十六日晚,养心殿侍寝者,景阳宫贞贵人;三月二十八日,皇上留宿景阳宫,四月……” 香琬所闻不假,贞贵人总共侍寝三次,却已有幸怀有龙嗣。 听李公公一字一顿地念完,皇后挥了挥手,示意霍永庆和李公公两人退出殿外。 朝着红罗和润芝使了个眼色,红罗两人便走上前,轻声说道:“贞贵人,霍太医已确认您怀有身孕,奴婢看着您这小腹上裹了好几层白布,想来对腹中的胎儿很不好,奴婢帮您解了吧。” 贞贵人畏惧地看一眼阴晴不定的香琬,深知自己身在他宫,身不由己,只好点点头,这才任由下人们服侍着解开了小腹上的那一层层束缚。 她是头一回做额娘,生怕这时候孕肚会显出来,暴露了自己,难免引来别人的妒忌和刻意报复,为了保住孩子,只好采用了这样愚蠢的办法,却不知两三月的胎儿最不稳定,紧紧地缠着小腹,极有可能会导致小产。 皇后看贞贵人涨红了脸,就知她是有意隐瞒此事,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腻烦来,烦躁地挥挥手,轻声对香琬嘱咐道:“今日你请本宫赏花实在有心,本宫累得很,先回宫歇息去了,贞贵人养胎之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臣妾陪皇后娘娘回宫去。”怡妃殷勤地走至皇后跟前,搀扶起她。 知道皇后是不想过问这类棘手的事情,香琬自然不会勉强她,屈膝行礼:“皇后娘娘请安心,臣妾恭送皇后娘娘,小纯子,陪皇后娘娘和怡妃回宫去!” “奴才遵命!” 怡妃对她行了礼,便与皇后结伴离开。 此时,景仁宫大殿里便只剩下香琬与贞贵人静默相对。 红罗乖觉,走上前,将贞贵人扶到椅子旁,安置她坐下。 沉默了许久,香琬才缓缓开口,“初入宫就能怀有身孕是好事,为何要苦苦相瞒?” “嫔妾初来乍到,不想给贵妃娘娘惹麻烦,嫔妾在这后宫中人微言轻,只想拼尽全力护着这个孩子的周全,还请贵妃娘娘原谅嫔妾这一回。” 抬起头,冷冷地看她一眼,“你可知怀孕头三个月,胎像最不稳固,理应卧床静养,万事小心,你竟敢用白布紧缠着皇家子嗣,若是胎儿出了任何差池,你可知罪?” “贵妃娘娘恕罪,嫔妾,嫔妾再不敢了。” 香琬看她欲言又止,就知她的心思绝非她的表面如此柔弱单一,慢悠悠抿了一口茶水,悠然问道:“本宫知道你这样做,原因绝非仅仅是因为你位分低微,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本宫喜欢直肠子的人。” 小心翼翼地瞥一眼香琬,因着在宫外时就听闻表姐在宫中唯一的死对头就是嘉贵妃,因而等她进了宫,每每与香琬碰了面,香琬虽不严厉,但那眼神总是能轻易将别人看透,在香琬面前,她不敢再继续隐瞒。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贞贵人泫然泪下,哀哀倾诉道:“启禀贵妃娘娘,嫔妾虽是继表姐之后进宫,但嫔妾知道表姐的恩宠并非母家所认为的那样牢不可破,所以嫔妾进宫之后,一直以来孤苦无依,嫔妾自知要在这宫中孤独终老,这个孩子,是上天对嫔妾的怜悯,嫔妾之所以不敢宣告众人,是因为嫔妾是在孤军奋战,生怕有人容不下嫔妾与嫔妾的孩子。” “景阳宫是唯一远离养心殿的宫殿,皇上与皇后娘娘将嫔妾安置在那里,无非就是不喜嫔妾近身伺候,现下有了这个孩子,当真是老天怜悯嫔妾,嫔妾会好生护着他,生下他,独自将他养大成人,不会叨扰宫中各位娘娘,还请贵妃娘娘成全嫔妾!” 她说得急了些,哭得更厉害,几度哽咽。 “你这样委曲求全,到底想要什么?”香琬直截了当地问道。 “除了这个孩子,嫔妾别无所求。”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斩钉截铁地回答。 探询地打量着她,终究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是本宫想不通,你不必在她们面前那样委曲求全的,这宫里有的是母凭子贵的嫔妃,有了这个孩子,你的后半辈子可以安枕无忧,你一味地委屈自己,是否除了要这个孩子,还有别的想法?” 比如,以柔弱之躯博取皇上的同情。 比如,以退为进,其实是想要走得更远。 她的眼神实在和先前的孝献皇后太过相像,实在难以换来香琬的信任,不由得在脑海里猜想她这样做的其他目的。 “嫔妾没有,嫔妾真的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那好,既然你想安心养胎,那本宫就将这件喜事告知皇上和太后娘娘,并且指了娴妃去照顾你与你肚中的胎儿,如何?” 稳稳地磕了一个头,贞贵人慢慢说道:“多谢贵妃娘娘美意,只是骤然有了这个孩子,嫔妾很是欣喜,只想独自享受这份欣喜,嫔妾知道,在这宫中也只有嫔妾与这孩儿相依为命罢了,嫔妾不愿为此惊扰她人,还请贵妃娘娘允准。” “嫔妾十分感谢贵妃娘娘救了嫔妾回来,贵妃娘娘深得皇上盛宠多年,早就听闻娘娘是菩萨心肠,那就请贵妃娘娘放了嫔妾回景阳宫去,嫔妾不会再出现,不会再让贵妃娘娘烦心。”贞贵人低声请求着,突然低声说道:“皇上他,终究如嫔妾小时候所看到的那颗流星,暂且瞥到一眼就已足够,不会再奢望其他,还请贵妃娘娘相信嫔妾。” 香琬恰巧抬头,倏然与贞贵人眼中的那抹不可言说的决绝相撞到一起。 她突然就心软了下来。 有孝献皇后在前,贞贵人终究只是皇上眼中的一根软刺,皇上不会对她多加亲近,她心心念念要低调地生下这个孩子,那便随她去就是。 左不过,这宫里有太多身不由己,默默无闻的宫妃。 “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本宫也勉强不得你,本宫明日会指了太医去你的宫里,以后的事情,你自己多加保重。” “多谢贵妃娘娘成全,嫔妾一定会拼尽全力生下这个孩子,再抚育他长大成人。”贞贵人如释重负。 站在一旁的春芳注意到香琬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忙走上前搀扶起自己的主子。 本欲转身离去的贞贵人回过头,忍不住问了一句:“贵妃娘娘,嫔妾的表姐,并非如外界盛传的那样深受皇上宠爱,她与皇上有深深的隔阂,就算她已长眠于地下,也不可能消解,对吧?” 听闻贞贵人最喜读书写字,性子玲珑剔透,入宫几月,就已猜到了一切。 “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你走吧。” 见香琬不欲多说,贞贵人灰了脸,由春芳搀扶着,缓步出了景仁宫。 “娘娘,贞贵人怀孕是大事,皇上那边……”红罗试探着问道。 “明日你去养心殿和慈宁宫禀告一声吧,至于怎么做,皇上和太后娘娘自有打算,本宫不能隐瞒不报。” “奴婢记住了,不过这宫中妃嫔但凡有了身孕,都巴不得引来众人关注,贞贵人倒反常,早就知道有了身孕,一味地藏着掩着,是否是心机太过深沉的缘故?” 疑惑地摇摇头,“本宫现在还看不出来,她怀着孩子,要怎么做就随她去,咱们除了顺从她的想法之外,保持距离就是。” “她自进宫后受尽了冷遇,对孝献皇后从前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才步步小心行事,只是不知等她生下腹中胎儿之后会不会转了性子?” “这些事情,本宫都不能太多的干预,毕竟她怀着的是皇上的孩子,谁也动她不得。” “那咱们只能以静制动了。” 听红罗说着,香琬赞同地点点头,今日突遇此变故,香琬身心疲倦,无心再谈论下去,便早早回了里间歇息。 第二日,红罗依照香琬的吩咐,前往养心殿和慈宁宫汇报此事,皇上和太后的反应皆是平平淡淡的,都传话来要香琬帮着照应她的养胎之事,其他事情,贞贵人要静养便静养。 只是因着云贵人的胡闹,除了香琬已罚过她之后,太后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加罚,并且不许其他人惊扰了贞贵人在景阳宫养胎。 至此以后,除了每日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贞贵人几乎足不出户,就是内务府江公公来向香琬回话时说起,贞贵人自有孕后,对一应的吃穿用度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反常的是景阳宫里的纸张笔墨需求倒越来越多。 香琬知道贞贵人一向喜欢写字,孕中不宜多思,习字静心也很好,便特意嘱咐江公公一一从了景阳宫的要求就是,不许过多追问缘由。 养心殿里,皇上听闻了此事,只是派吴公公送了补品过去,自己则日日忙着处理公务。 并且陪着福全和玄烨的时间越来越多,每一日的功课必要亲自过问。 这一日,玄烨和福全带了各自宫里煲的汤前往养心殿向皇上请安。 此时,皇上批改完了一天的折子,正在抚额小憩,一见到他们进来行礼请安,一时来了兴致,考了他们的功课之后,又随口问道:“玄烨,福全,皇阿玛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日日诵读四书五经,可知如何治理天下?” 福全年龄较大,身为玄烨的长兄,自认为应该最先回答皇上的问题,便谨慎地回答道:“皇阿玛,儿臣最喜跟着皇阿玛骑马、射箭,只因咱们大清的天下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故而,儿臣觉得要治理天下,必得以武管天下。” 皇上听福全讲话思路清晰,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长进,满意地点点头,又问玄烨:“玄烨,你觉得呢?” 玄烨沉吟着,背着手说道:“儿臣更倾向于以德治天下,将天下的贤德人士聚集在朝堂之上,层层分管,这样从上到下都是以德约束,儿臣觉得会更稳固。” 见他说得煞有介事,皇上笑而不语,继续问道:“那文与武,到底孰轻孰重?” 福全知道自己的骑射技艺一向比玄烨要好,经常能得到皇上的赞许,便忙不迭地嚷道:“当然是武,武就是制裁天下的力量,无武自然无立锥之地。”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玄烨慢悠悠地说道:“二哥,文与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之君手上有多少文人武士。” 皇上看玄烨小小的手不自觉地握起来,就像是将偌大的江山社稷收入掌心,心里倍感欣慰,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兄弟两人拉到他的身边,和颜悦色地说道:“看来近来,你们的学习很有成效,福全说得对,咱们爱新觉罗都是马背上的勇士,朕该陪你们去西苑练习骑马射箭了。” 玄烨和福全一听皇上要亲自陪着他们去练习,一时之间抛却了方才考问时的紧张气氛,都欢呼起来,簇拥着皇上,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西苑走去。 从西苑回来的当天晚上,皇上漏夜前往慈宁宫,与太后一直密谈到夜半,才启程回了养心殿。 谁也没有想到,三日之后,皇上竟依从太后的意思,颁布了一道宣立太子的圣旨。 那圣旨来速极快,甚至还散发着毛笔写完最后一字,落笔时沉香的墨汁味道,直直向景仁宫奔去。 圣旨传到景仁宫的时候,香琬已预先着贵妃吉服,牵着玄烨双双跪倒在庭院的青石砖上,身后乌压压地跪着景仁宫宫人,都竖起耳朵,生怕错过吴公公口中发出的任何一个字。 盛夏的烈日将膝盖下的砖石晒得暖烘烘的,香琬却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逼出了层层冷汗。 香琬挺直了脊背跪着,仪态万千的同时,却又觉得两耳轰鸣着,听得吴公公高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皇三子玄烨、行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宜立为皇太子。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颤巍巍地接过吴公公手里的圣旨,似是不敢相信地捧着这卷重若千斤的黄布公文。 直到身后的红罗悄然拽了拽她的衣袖,提醒她赶快谢恩,香琬才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沙哑着嗓子谢恩:“臣妾叩谢主隆恩!” “儿臣玄烨叩谢主隆恩!” “贵妃娘娘快请起!奴才恭喜贵妃娘娘,恭喜三阿哥!”吴公公忙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将香琬母子儿子扶起来。 而此时,生于景仁宫的玄烨年仅七岁,皇上的这道圣旨一时轰动六宫。 谁人都知皇上最是宠爱景仁宫里的嘉贵妃,却不想连这至高无上的太子之位,皇上也赐予了景仁宫里的三阿哥,似乎一切隆恩都只降临在了景仁宫里。 香琬举目望去,景仁宫门口站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那颜色极其耀眼,一时让她睁不开眼睛来。 那样高贵的颜色,这天下惟有一人能穿着在身,那就是皇上。 抬手正了正太后赏的那支红翡滴珠孔雀头赤金步摇,香琬步步生莲地走向皇上,那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倚靠。 谦卑地深深屈膝,“臣妾给皇上请安,多谢皇上如此嘉赏玄烨,只是玄烨年龄尚小,恐怕担不起此大任。” 一双有力地大手将香琬扶将起来,“玄烨年龄虽小,但见识绝非一般人,皇太子之位,朕与皇额娘都很属意他,这也是,朕能嘉赏你的最后一份大礼,朕要谢谢你,谢谢你生下玄烨,将他培养得这样杰出。” 他的这句话,香琬相信,皇上没有将她推上皇贵妃之位,只是固执地觉得那个位置不吉利,将太子之位赐给玄烨,确实是他能给她的绝无仅有的荣辉。 “皇上,臣妾……”感动与欣喜同时掺杂在一处,香琬眼里含了热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玄烨走到皇上身边深深拜下去,父子两人眼神相遇,竟是那样惊人的相似。 一手拉了香琬,一手拉了玄烨,皇上面上浮着安心的笑,“以后就让玄烨跟着朕多加学习处理政事,有了玄烨,国本会更加稳固,朕也……” 觉察出他语气里的脆弱,似乎有不祥的预感,香琬一急之下,忙伸出手紧紧捂住皇上的嘴巴,“皇上是天子,自然长命百岁,福泽绵延万年,今后玄烨要全赖皇上悉心培育,臣妾还要皇上陪臣妾阅尽一世繁华!” 悠悠地叹一口气,皇上强颜欢笑,“是,朕会陪着你,陪着玄烨,朕是天龙之子,自然长命百岁。” 第250章 只有你嘉贵妃走到了这里 皇上膝下本应有五位阿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大阿哥钮扭和四阿哥均不幸夭折,五阿哥尚在襁褓之中,惟留下二阿哥、三阿哥总算是茁壮成长,皇上对他们喜爱有加,日日悉心培育、教导。 终等到这一日,皇上亲手将玄烨扶上太子之位,虽然事出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晚,红烛影帐里,一番亲昵过后,皇上拥了香琬在怀,贴在她耳边说道:“今日,朕也算是将你抬高到了与朕齐肩的地位,这也是朕回报你这么多年来如一日,真心待朕,后位有人,故而不能再封你为皇后,是朕一生的遗憾。” “皇后贤德,堪当后宫表率,臣妾怎敢妄想忝居凤位?皇上能看重玄烨,肯定玄烨,臣妾已开心至极,臣妾不妄求其他,只希望皇上能记得,要与臣妾相伴这一生,等臣妾的腿伤医治好了,臣妾还要为皇上跳舞,陪皇上习字。” 爱怜地抚抚她额前被香汗打湿的碎发,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 “玄烨这孩子,天性通透,且颇有成事之范,这一切皆源于你和皇后的苦心培养,立玄烨为太子之事,你也该好好谢一谢你自己。” “皇上用心良苦,臣妾定不负皇上重望,多谢皇上嘉赏。” 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自圣旨传到景仁宫,你对着朕说了多少个多谢?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与朕是夫妻,又何须如此?快睡吧,朕守着你睡着就是。” 见皇上专注地凝视着她,香琬微微闭了眼,在皇上的柔情蜜意之中跌入了香甜的梦境之中。 第二天,皇上早早起床去上早朝,香琬则由绣珠等人服侍着盛装打扮之后,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还不待她完全屈膝下去,苏嬷嬷已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端端正正坐着的太后瞥一眼恭敬垂手站立的香琬,饱满的云鬓上斜插了那支昔年太后亲赏的发簪,满意地微微一笑。 “今日,嘉贵妃倒是来得早。” “玄烨得以荣登太子之位,全赖皇额娘一手操劳,臣妾必要前来亲自谢恩,故而不敢有丝毫怠慢。” 示意苏嬷嬷端给她一杯杏仁牛乳茶,目视着她的发髻,“哀家听说昨日你接旨时戴了这支哀家送你的红翡滴珠孔雀头赤金步摇,嘉贵妃有心了。” “皇额娘厚爱臣妾,臣妾没齿难忘,无论何时,都要谨记在心,多谢皇额娘疼惜臣妾和玄烨!” 才刚站直,说完此话,香琬复又跪拜在地,郑重地磕了六个头。 亲自站起身,将地上跪着的人扶起来,太后久久地注视着她:“这一路荆棘满路,也只有你嘉贵妃走到了这一步,哀家实在是又惊又喜。” 香琬何尝不明白太后话中所指,放眼望去,现如今满宫妃嫔之中,她的家世不算是最好的,姿色也并非绝世美颜,却只有她的景仁宫里能养着一位阿哥、两位格格,也只有她,虽没有触摸过皇后、皇贵妃的宝座,却能将三阿哥推上太子高位,而也只有她,能深得皇上宠爱。 太后一直有意压制她的位分,无非就是看不上她家世单薄,区区汉臣之女,可层层筛选下来,也只有香琬,值得她与皇后联手扶持,一路捧到如今这个位子上。 虽不是高位,但却胜却高位。 “臣妾能侍奉宫闱,能为皇上生儿育女皆是皇额娘赏赐,臣妾惟有铭记于心,以此报恩。” “嘉贵妃如此受礼,哀家甚是欣慰,你与皇后……” 不用太后提及,香琬此番前来除了请安,也是为了给太后吃一颗安心丸药。 香琬面上含了谦卑的笑,声音有如春雨柔润,“臣妾与皇后姐姐情如姐妹,现下,来日,臣妾都会与皇后姐姐相携相伴,扶着玄烨走正路,成大器。” 欣慰地握住她的手,“自打你一入宫,哀家就知道你是懂事、感恩之人,哀家果然没看错人,你今时今日的所有成就,皆源自你的这颗质朴之心,这后宫其他妃嫔,无人能及。” “多谢皇额娘夸赞。” 各宫娘娘本就大多与香琬来往亲厚,知道香琬获此殊荣,皆赶来道喜,惟有之前一直上蹿下跳的恬嫔目睹此情此景,也逐渐收起了自己大大咧咧的性子,在宫中小心翼翼地行走以求自保。 因而,等玄烨被封为太子之后,香琬在宫中的地位达到了自她进宫以来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 夏去秋来,转眼又是冬天,到了冬月,纷扬大雪接踵而至,紫禁城一天比一天冷起来,皇上身子比之从前,更显孱弱,有一天身子感觉好些了,便强自支撑着,携了香琬到行宫浸泡温泉。 出了紫禁城方方正正的天儿,这处行宫的别出心裁之处就是温泉经由人工雕饰,汩汩流淌于半是假山半是花草之中,温泉上薄薄飘了一层雪,风景煞是雅致。 不许太多人跟着,皇上早早吩咐行宫的人备了小菜与温热的梨花白,与香琬将疲累的身子浸入温暖的泉水之中。 探出头,天空中还在洋洋洒洒地下着雪,落在两人的肩头上,乌黑的头发上,身处等美景中,两人遥遥举杯亦或者是深情相视,香琬只觉得岁月静好,无比窝心。 一夜相拥而眠,第二日,高大的马车载着两人回了宫,昨夜大雪之后,车轮行驶在积雪之上,发出“吱呀吱呀”的低沉声。 掀起车帘向外望去,此时马车已快行至乾清宫,大片空地上落满了厚雪,因为扫雪的太监还没有扫到这一块区域,因而那雪块很是完整,有如一块无暇的璧玉。 “走,下去陪朕走一段路。” 一时来了兴致,皇上替香琬披上大红色的斗篷,握着她的手下了车。 随行的人见了,忙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走在前面的皇上身形高大,香琬仰起头来,看得有些呆住了。 大步流星走在前头的皇上猛然回头,向她伸出手去,“怎么停下了?是不是害怕摔倒?来,朕牵着你走。” “臣妾多谢皇上。”温言道谢,香琬的小手被皇上包裹在手心里,她亦步亦趋地走在皇上的背后。 小小的脚踩进皇上留下的大脚印之中,交叠在一处,歪歪扭扭,延伸到远处。 掌心时时传来皇上的温暖。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中,养心殿的牌匾越来越清晰,香琬却走得热泪盈眶。 她是多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只可惜,这宫中谁都知道,皇上的病一日不如一日。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日,依照规矩祭拜祖宗,晚上吃了合宫团圆饭之后,皇上托着病体带领众人到御花园里观赏焰火。 玄烨与福全拉着手跑在最前头,高兴得连连鼓掌、喝彩。 皇后与娴妃各抱了旻玉格格、如雪格格走在前头。 惟有皇上走得累了,便在香琬的扶持下,暂且坐在一处亭子里歇息。 远处的天空传来“嘭”的一声震响,不一会儿就有无数朵焰火在空中相继绽放。 “咳……好美的烟花,朕特意叫他们放给你看的,倒是朕连累了你,害你陪朕在这里休息。”皇上轻咳着,惊得香琬连连替他抚着胸口。 “皇上方才在宴席上喝了好几杯酒,吓坏臣妾了,这会儿又在风口上走得急了,一定是不舒服了,坐着歇会也好,臣妾没事,在哪里看烟花都是一样的。” 重重地握了她的手,“香琬,朕与你的这一生情,就如这烟花,绚烂而又耀眼,只可惜,朕的身子不济,烟花再美,也只能是稍纵即逝。” “皇上……”香琬轻声唤道,想要出声劝他一两句,可面对他的憔悴,想起霍永庆和辛太医把完脉出来时接连摇头贪玩,知道此时任何劝解显得苍白无力,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回过头,勉力冲她一笑,皇上用手上的锦帕捂住嘴巴,猛烈咳嗽了几声,再展开,那雪白的帕子已是血迹斑斑。 吴公公见状,忙走上前,“皇上,奴才陪您回去吧,外面冷,您身子扛不住。” 焰火掩映下,吴公公的脸上闪着晶莹的光,那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流下的热泪。 “好,不要告诉他们,过年了,让他们在这里尽情玩耍就是。” “是,臣妾这就陪皇上回去。” 反身望了一眼那喧闹的人群,依稀还能听到玄烨和福全的欢笑声,香琬凄然一笑,踮起脚尖,替皇上紧了紧大髦的带子,稳稳扶着他回了养心殿。 到了养心殿,安顿着皇上歇下,服侍他喝了药。 本以为病情有所缓解,不想却又接连吐了好几口黑血。 “皇上,臣妾去帮您传太医!” “不用了,今儿个是除夕,太医是奴才,但也是人,也要过年呢,等明早吧,明早他们会来替朕把脉开药的,就许他们过个囫囵年吧。” 嘴里含了参片,勉强有了精气神,皇上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第251章 生离死别,这么痛 同时贪恋地看着香琬,“你留在这里陪朕就好。” “好,臣妾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皇上。” 一夜疲惫地陪伴着皇上,到了第二天早上,皇后等人才知道了皇上病重的消息,匆忙赶来,千说万说,才将香琬劝了回去。 到了下午,太后从慈宁宫赶往养心殿,屏退了众人,与皇上倾心交谈了一下午,出来的时候满眼是泪,连站都站不稳,被苏嬷嬷搀扶着回了宫。 自太后走后,皇上就陷入了似睡非睡的昏迷之中,喂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几乎是不进药了。 “霍永庆,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启禀娘娘,皇上,皇上他……郁火侵入脾脏,又感染了风寒,昨晚的那几杯酒将之前的调养功效全部抹去,不仅如此,微臣瞧着,皇上的病日益加重,恐怕拖不了几日了,还请娘娘提早做好准备。” 手中的姜茶骤然掉落在地,眼泪喷涌而出,“你说什么?” 霍永庆额头上净是汗珠,他顾不上擦去,只是说道:“娘娘知道的,皇上的病从去年就一直拖着,能拖到现在实属不易,娘娘应该有心理准备。” “你跟了本宫大半辈子,医术精湛,从未让本宫失望过,这次,这次,一定要治好皇上啊。” 见香琬如此失态,已经伤心到了极致,霍永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请罪道:“还请娘娘恕罪,微臣,微臣实在无力回天。” “皇上,皇上……”香琬哭得不能自已。 此时,外头已经漆黑,却有一个娇小的身影闯了进来,香琬抬起泪眼一看,原来是花束。 “娘娘无需伤心,奴婢还有一个法子,距离紫禁城十里之外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七神庙,里头供有观世音像,听人说心诚则灵,只要奴婢陪着您连着七七四十九天去七神庙为皇上祈福,皇上一定能得菩萨保佑,大病初愈的。” “真的?” 香琬不相信地看向霍永庆,他沉吟了许久,才点了头:“娘娘,或许这也是一个办法,总该都试一试。” “小姐,奴婢也陪您前去。” “娘娘放心去吧,奴婢帮您看着景仁宫。”红罗眼里闪烁着泪光,服侍着香琬穿好衣服,送她们三人出了景仁宫。 不想这十里路是要亲身走过,且必须边走边跪拜,向菩萨说出自己的心愿。 香琬换了一双绣花鞋,毅然决然地走向传闻中的七神庙。 “祈求菩萨,保佑皇上龙体康健,长命百岁。” “祈求菩萨,保佑皇上龙体康健,长命百岁。” “祈求菩萨,保佑皇上龙体康健,长命百岁。” 她边走边跪边说,等好不容易到了简陋的七神庙,已是唇干舌燥。 看到观世音慈和的面容,她郑重地行跪拜大礼,再次默念自己的心愿。 念完,已是泪流满面。 宫里,皇后与宁贵妃日日跪在佛前诵经祈福,宫外,香琬日日行走奔波了乡野土路之上,一双鞋子生生磨出破洞来。 等到了第七日,香琬蓬头垢面地继续行走在参拜的路上,却见七王常舒疾驰而来,满目悲怆。 “皇嫂,皇兄醒了,要见您,您快回宫收拾收拾,速速前往养心殿吧!” “皇上醒了?太好了,本宫这就回去。” 她天真地以为太医院的太医有回天之力,却从常舒的眼里读到了一层一层的破碎。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几乎将她覆灭。 颤巍巍地到了养心殿,香琬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养心殿里,已没有了往昔那股浓重的药味,而是一股淡淡的龙涎香。 款款走至床边,皇上的气色果然好了许多,眼睛比之前有了些许光彩。 一见香琬来了,便招手叫她走到近处来。 “香琬,你来了?朕睡了很久吗?怎么觉得一夜之间,你憔悴了许多?” 忍住眼泪,坐下,握住他干枯的手,“皇上没有睡多久,臣妾方才亲自给皇上煲汤,这才显得灰头土面的,皇上醒了就好。” “朕感觉身子好多了,自病倒以后,还从来没有这样清爽过,朕好想一直这样,一觉起来,浑身充满力气,还像年轻时那样。” 记得方才进殿之前,吴公公哭着说皇上已经好几日为进药了,人突然这样明朗起来。 无非,无非就是回光返照罢了。 “这几日,朕总做噩梦,梦到皇阿玛不喜欢皇额娘,冷落她,梦到皇叔处处挟制朕,梦到十一弟临终时垂死挣扎的惨状,朕知道,在梦里见到死去的人,是不吉之兆。” “皇上,别胡说。” 躺在病榻上的人费力地抬起头来,冲着香琬惨然一笑,“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就是穿着这身樱粉色宫装,如今你贵为贵妃,贵为太子生母,怎么还穿得这样素雅?” 这是香琬来养心殿之前,特意换的衣服,她真的害怕,害怕以后皇上看不到这样的她。 “皇上喜欢就好,若是皇上喜欢,臣妾时时传给皇上看。臣妾……”香琬终究忍不住,泣不成声。 她见过很多人垂死挣扎,静妃,赫贵人,石琼梅,皇贵妃。 却不想老天如此残忍,竟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一辈子最爱的皇上离开人世。 她多想落荒而逃,却又舍不得,痴心妄想着多陪皇上一会儿,却不想,生离死别,是这么痛。 “香琬你别哭,朕想跟你说说话,别哭,人终有一死,朕也一样。” “好,臣妾不哭,皇上想与臣妾说什么,臣妾听着就是,只是皇上要慢慢说,万不可再激动。” “香琬,朕生来孤独,皇阿玛在世时,并不十分喜欢朕,皇额娘对朕要求严厉,皇叔更是如此,好不容易扳倒了皇叔,可是朕的皇后,一干妃子都是他们早就钦定好的,朕不是不喜欢她们,只是不喜欢朕的人生被这样操纵,可惜皇额娘,永远不懂朕渴望自由的心,事事都要为朕安排,事事都要干预,皇额娘高德睿智,朕的这个皇帝,做得窝囊。” “可皇额娘,毕竟是朕的额娘,朕怨不得她,所幸的是后来有了你,朕才有了知心人,解语花,有了人陪伴,你懂朕的一切,朕承认,寄予你的期望过高,甚至不允许你有一丝一毫的错误,朕拿你当自己人,所以才会因为一些误会与你生分了一段时间,你能理解朕、原谅朕吗?” “臣妾能理解,臣妾早就不怪皇上了。”将脸贴在皇上的手背上,香琬柔声说着,泪如雨下。 费力地摸摸她的头发,“朕这些日子,总是能想起朕与你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朕这一辈子,不在乎江山社稷,更不在乎什么三宫六院,只想觅到一位懂朕的人,朕曾经以为皇贵妃是,到头来,才发现她是为了所谓的权势一味改变品性,甚至意图挑拨朕与你的关系,也只有你,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爱慕朕。” “朕的这身病都是朕多思所招致的,朕在日日的矛盾纠结中,苦苦思索,熬出了一身不可解的病,同时也终于找到了答案,朕要找的人就是你,其实,老天早已将你送到了朕的身边,你是朕这一辈子最该捧在手心的珍宝,不过为时已晚,过了今日,朕不能再继续宠爱你,呵护你,这对你,是不是很不公平?” “皇上,是臣妾一辈子的倚靠,皇上不要再说这种傻话,安心养病。” “自己的身子,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朕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咱们的玄烨,你答应朕,用心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不要让他如朕一般深感孤独,高处不胜寒,人君更是如此,你多多帮他,开导他,玄烨是个好孩子,会替朕管好大清的大好河山。” “朕虽立了太子,但总担心玄烨登基不顺利,你会为此忧心,会受到他人的刁难,故而朕早已写好遗诏交给皇额娘保管,你安心就是。” 紧紧抓了皇上的手,香琬哀哀地请求道:“皇上,皇上您别走,臣妾求您了,您别走,臣妾需要您,没有您,臣妾不知道该怎么独活下去,你慢慢好起来好不好?就像前几次那样有惊无险,臣妾真的害怕,害怕没有了您,臣妾坚强不起来,活不下去,玄烨需要父母,为了玄烨,为了臣妾,皇上,求您了,不要离开臣妾,不要走,好不好?” “傻丫头,人的生死皆有天数,朕也不得例外,你既然能做好嘉贵妃,照样可以做好来日的皇太后,没有了朕,你更要学着保护自己,不许再哭了,哭花了妆容,总不好看。” “这一世是半世情缘,下一世总还会见。” “若是还有下一世,朕一定独宠你到终老。” 皇上说着,目光越来越涣散,似乎要飘到遥不可及的无边黑暗中去。 “臣妾还要与皇上春日柳下漫步,夏日湖上赏花,秋日对饮,冬日踏雪,皇上不可以说话不算数,皇上……” 她痴痴地念叨着,却久久得不到皇上的回应。 不远处桌上金兽里的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堆香灰,静默,无声。 香琬的脸颊贴着皇上的手,却只触到一阵阵毫无生命气息的冰凉。 “皇上!皇上!” 她发了疯般地吼叫着。 可惜,那人再也不会对她笑,再也不会给她画垂珠眉,再也不会与她一起窗前绣花,再也不会与她月下喝酒,再也不会悄声从背后抱住她,再也不会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 再也不会。 所有的一切,都再也不会。 任由她用力摇着他的身躯,他都岿然不动。 他面目宁和,双目紧闭,双手微微开合。 他真的走了。 第252章 他早就知道自己无可救药 此时的香琬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想要极力从这梦境中挣脱出来。 使劲晃了晃头,眼前的一切却还是一样。 她甚至想要失心疯地再跑到跟前去摇一摇皇上,喊他醒过来。 用帕子擦干了眼泪,再定睛去看,躺在病床上的人面黄肌瘦,却是再也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心中的一块盾牌轰然粉碎,香琬再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放声痛哭起来。 如果这个人的命数真的尽了,无论怎样哀求,他还是会走,无论是眷恋还是厌恶这个世间。 她知道,她与皇上,这段忧喜参半的感情,终于因为他的离开而消散了。 跪在外头守着的妃嫔、阿哥、格格们听到香琬震天响地的哭声,面面相觑,却是惊呆了。 众人纷纷冲进了养心殿,看到此等景象,不敢上前惊扰了皇上,皆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皇上,皇上……” 玄烨和福全不顾一切地喊着:“皇阿玛,皇阿玛!” 吴公公一路疾跑去慈宁宫向太后报信。 香琬泪眼朦胧地看着众人悲戚的面容,不知是在哭皇上,还是在哭自己。 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该想些什么,她徒劳地将手掌握起来,仿佛那上面还有皇上残留下来的温度。 直到,人群中有人“咚”的一声晕倒在地,她才恢复了一点理智。 “宁贵妃娘娘,宁贵妃娘娘!”娴妃与怡妃大喊道。 一惊还未平,一惊又起。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娘娘!”鸢儿和云珠一左一右扶起承受不了打击,已然晕倒过去的宁贵妃。 皇后见此,用帕子按了按眼泪,沉声吩咐道:“来人啊,将宁贵妃送回钟粹宫休息,即刻宣了太医前去照料着。” 如此,又有一拨人蜂拥挤到宁贵妃的身边,手忙脚乱地将她架了回去。 “皇后姐姐,皇上驾崩,皇额娘此时还未到,还请皇后姐姐主持大局。”香琬退后一步,含着泪眼说道,紧接着跪倒在地。 “请皇后娘娘主持大局!”其他人也跟着跪倒在地,纷纷附和道。 她眼前的皇后自受了皇上的冷落之后,就练就了不喜形于色的性子,此时勉强镇定地站立着,拢在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连那上好的莲花镯子也发出微微的碰撞声音。 离得近了,香琬将她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更是悲伤。 “众位姐妹,咱们只是深宫妇人,说话自然做不了什么数,还是退到外面守着皇上,相信皇额娘很快就会来主持大局。” 听得她的吩咐,众妃生怕扰了养心殿的清静,忙不迭地向外退去,复又跪倒在原地,只等太后的到来。 不一会儿,得到消息的太后便步履匆匆地到了养心殿,看得出,她刚刚在慈宁宫里痛哭过,只是此时,王公大臣皆在场,她不宜表现出女人家的脆弱,因而依旧保持着往日皇太后的威严,一步一稳地走到养心殿的台阶上。 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众人之后,才凌然开口: “常舒,皇帝,生前已在哀家宫里立下遗诏,既然皇帝已去,现下就由你来将遗诏宣之众人,以保前朝后宫之安和局面。”太后沉静嘱咐道,随即,苏嬷嬷将一密封匣子递到常舒手里。 常舒得了命令,谨慎地打开匣子,取出遗诏,缓缓展开,朗声念道: 朕之皇太子玄烨,佟佳贵妃妃所生,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新帝。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特命七王常舒、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鰲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讬。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等到那字字深沉的遗诏念完,香琬已哭得不能自已,好似皇上温煦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皇上真如他临终前所说,为了玄烨顺利登基,早早就写下了这份遗诏,亦或者,他早就知道自己身子无可救药,防患于未然罢了。 常舒念完,太后朝着玄烨招招手,“玄烨,来,到皇祖母这里来!” 仍旧沉浸在悲伤中的玄烨,对方才的遗诏似懂非懂,听太后喊他过去,一时愣在了原地,经由皇后轻轻一推,才抹着眼泪站到了太后身边,太后的目光中寄托了无尽的希望,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孙儿,有皇祖母陪着你,你要记着,爱新觉罗的后代,永远要挺直脊背站着!” 玄烨虽小,但太后有如一面铜墙铁壁,牢不可破地立在他的身边,为他保驾护航。 见此情景,以常舒为首的前朝重臣不敢怠慢,忙跪拜在地,大声念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公元1662年,顺治十八年正月,顺治帝因病与世长辞,年仅二十四岁。 景仁宫里。 “娘娘,您忙了一早上,好歹吃些东西,您这样身子根本扛不住,外头还有好多事等着您处理呢!”红罗端了一碗青菜粥,小心翼翼地劝着。 宫里上上下下为着办丧事而忙碌,香琬这些遗留妃嫔虽位分还未定,但因着皇上在时,香琬就协理六宫,这时就更要协助皇后打理好一切后宫事宜。 每每轮到香琬回宫休息之时,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对着烛火默然流泪,茶饭不思。 几天下来,人整整消瘦了一大圈。 “搁那吧,本宫没胃口,玄烨这几日顶在前头累得很,你记得做些粥和点心给他送过去。” “娘娘放心,润芝这几日时时跟在三阿哥身边伺候。” “绣珠呢?” “跟着柔仪格格,去帮着娴妃娘娘接待前来服丧的命妇了。” 欣慰地点点头,“好,柔仪长大了,跟着娴妃做事也好,本宫到里面去休息一会。” 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粥一口未动,红罗很是焦急,“娘娘,您好歹吃些东西吧,为着皇上,为着三阿哥……” 她知道红罗话里的意思,又随即想起皇上临终前的话: “你要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玄烨,用心教他,不要让他觉得孤独。” 第253章 皇上,不要丢下臣妾! 干涸的眼窝里依旧有大滴泪水滚落出来,无助席卷到全身来,香琬端起碗,勉力喝了几勺子,回过头,冲红罗惨然一笑:“你去吩咐小厨房,从前皇上爱吃的那几味菜,以后还要日日继续做着,说不准,哪天,皇上还会再来景仁宫看本宫,又要怪本宫不给他备饭菜了。” “娘娘……”红罗艰难地点点头,语调几度哽咽。 想要劝一劝面容憔悴的香琬,却不知如何劝,只觉得自己笨嘴笨舌,一时词穷。 目送着香琬深一步浅一步地回了里间,在原地停留了一会,红罗还是转身出了外面,默然在门口守着。 大行皇帝骤然驾崩,举宫悲戚,宫里上下大肆举办祭奠仪式。 妃嫔、命妇们日日守在灵前,以尽最后的哀悼。 太后纵然伤心,但也知道大局为重,于是在七日后,与辅政大臣商议,定爱新觉罗福临为清世祖,追封谥号纯孝章皇帝,在乾清宫停灵二十五天之后,即二月三日送葬于孝陵。 这一日,合宫妃嫔一身素白孝服,天还未亮就赶到了乾清宫,来送世祖最后一程。 自世祖离世后,宁贵妃一直卧病不起,太后体恤她忧思过度,重病染身,许她在钟粹宫静养。 而景阳宫里的贞贵人即将临盆,听说了世祖驾崩的消息,日日啼哭不已,几欲晕死过去,太后挂念着她肚中的皇嗣,吩咐香琬找人看住她,不用前来送葬。 因而到了送葬这一日,皇后带了香琬等人,按照位分高低站立,阿哥们则分列一侧,本以为宁贵妃日益病重,应该不能前来,便想着准备妥当之后,就将世祖送出乾清宫。 不想,就在众人站好之后,只听得门口传来一声通报:“宁贵妃娘娘到!” 讶然转身,只见门口处,身形纤瘦的宁贵妃一脸悲戚,手里牵了福全,缓缓走了走进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宁贵妃请起,宁贵妃早前身子不好,这会倒撑着来了。”皇后走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来。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没事的。” 宁贵妃说着,依礼站到了香琬的身后。 “宁姐姐,你的身子可感觉好些了?若是还是不舒服,不若先回去吧,在这里,也会徒增伤心。”香琬折转身,握住她的手,却只握到一股钻心的冰凉。 她反常地笑笑,郑重地将福全交到香琬的手里,“香琬,你我在这深宫多年,好姐妹一场,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本宫的事情,无论何时,要保得福全的性命,要优待他,要宽容他……” 许是从未见宁贵妃说过这些话,福全怕极了,摇了摇她的手,怯懦地喊了一声:“额娘……” 不知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香琬如她所说,一手牵住福全,一手挽住她。 “姐姐这是伤心过头了,妹妹自然会时时记着与姐姐说过的话,等你养好了病,咱们姐妹之间再坐在一起好好叙话,既然来了,就为皇上点一炷香吧。” “香琬,本宫的身子时好时坏的,早就是废柴一把,你不必为本宫唏嘘,照顾好你自己,本宫也就放心了。” “宁贵妃娘娘,您节哀顺变啊!”娴妃和怡妃于心不忍,走上前轻轻劝道。 “本宫知道,皇上在时,本宫虽不受宠,皇上的知心人也只有香琬妹妹你一人而已,但在本宫心里,皇上也是本宫的夫君,本宫纵然病着,也要来送皇上最后一程的。” 宁贵妃深情地说着,走到灵前,毕恭毕敬地伏拜在地,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炷香,轻轻插在香炉之中,又再三磕头、跪拜。 那样子,好像世祖就还在她面前一样。 就在宁贵妃起身,预备退回到队伍之中时,时间已到,只听得吴公公浑厚尖锐的声音如宣判一般响起: “时辰到,封棺!” 他的声音一落,早有太监走上前,将厚重的棺盖抬上来,与棺身合二为一,再用长钉加固。 香琬低了头,指甲深深地嵌入到掌心里,她不敢抬头,不敢抬头去看,自己与皇上,自此,真的要阴阳两隔。 眼泪疯狂地落在衣袖上,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这一刻,她痛得不能自已。 无奈,后宫妃嫔的风范、规矩层层束缚着她,叫她不敢大声痛哭出来,只能狠狠地咬了下唇,将眼泪和了鲜血,往肚子里吞。 “起灵!” 前方响起轰然之声,香琬猛然抬头,想要再看一眼棺木,却瞥见自己身后窜出一个人来。 那是宁贵妃,她拼了命似的向前奔去。 香琬不知她要做什么,试图去拉住她,却只拽到一股空气。 “皇上,不要丢下臣妾!”她绝望地哀嚎着,似是啼血的杜鹃。 众目睽睽,下一秒,宁贵妃的身体前倾,头重重地撞上棺木,瞬时迸溅出无数鲜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香琬伸手、低头之间,雪白的裙摆上已开满了鲜红色的花朵,那是宁贵妃用力过大,涌出的血柱直直溅上皇后和香琬的裙摆。 她这才反应过来,声声呼唤着“宁姐姐!” “额娘!”香琬拉了福全,一同向那早已绝了气息的女子跑去。 缓过神的皇后厉声喝道:“快去,去传太医!” 跪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宁贵妃一点点因失血过多而香消玉殒,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将地上的人费力地揽入怀里,香琬凄然说道:“不用了,贵妃娘娘,已经,已经跟着皇上去了。” 此时的宁贵妃头上汩汩流出的血渐渐由温热变得冰冷,面目悲痛欲绝,甚至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姐姐,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可以这么傻?”香琬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低下头,将脸贴上宁贵妃已然冰冷的脸。 蕙质兰心的宁贵妃,如一阵风,终究还是去了。 “额娘,额娘,你醒醒啊,不要扔下儿臣啊。”福全似是不相信宁贵妃已死,不住摇着她的身躯,却被娴妃哭着一把拉入怀里,死死按住了。 殿内之人皆被眼前突然发生的意外所震到,只觉得眼前的情景,无非是哀上加哀,低低传出的哭声更是悲戚。 不想,被派去景阳宫照看事务的小纯子一路疾跑,贸然闯入大殿之内,看到香琬怀里的宁贵妃,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却又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只能结结巴巴地启禀道:“娘娘,贞贵人,贞贵人殁了!” 小纯子说得虽慢,但字字逼真,惹得香琬大脑又是轰然一阵响。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小纯子,问话似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说什么?” “回娘娘的话,贞贵人于今早平安产下一子,嬷嬷们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六阿哥,等再回到寝殿,发现……发现贞贵人咬舌自尽了。” “混账东西!不是派你去好生照料贞贵人生子之事吗?怎么连人都看不住?” 香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贞贵人会在撑着生下皇子之后,撒手人寰,宫里一时之间,两位妃嫔跟随着世祖而去,香琬抱着宁贵妃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声音更是沙哑无比。 “娘娘恕罪,奴才们并未想到贞贵人会自尽,且她平安产子之后,看着,看着很是高兴的样子,不想,不想竟会想不开,只怕,只怕是跟着皇上去了……” 人人都道世祖不贪美色,在位期间,并未大肆宠幸妃嫔,却不想,宫中的这些妃嫔竟个个痴心于她。 甚至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世祖的尸身离开皇宫,一急之下,宁贵妃和贞贵人竟跟着去了。 娴妃怀里的福全还在大声哭泣着,香琬用沾满鲜血的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福全,乖,别哭,额娘只是睡着了,别打扰了她。” 一语毕,在场的人无不跟着香琬泫然泪下。 悲伤一层层弥漫着大殿的每一个人。 第254章 从一介小宫女到一朝太后 宫中丧期一过,玄烨褪下丧服,在太皇太后以及四位辅政大臣的辅佐下,正式登上皇位,自此,改年号为康熙。 尊称从前的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又称惠太后,香琬为圣母皇太后,赐号康太后,之所以没有沿用之前的嘉贵妃名号,意在祈求香琬玉体康健。 自此,惠太后与康太后,两宫并立。 不过,虽说母后皇太后因着先帝在世时位分要比圣母皇太后尊贵一些,不过因着新皇惦念景仁宫里存着香琬与先帝的美好回忆,是新皇自小就眷恋的宫殿,因而特意向太皇太后求了一份独一无二的恩典,香琬不必与其他太妃一同搬去新修缮的寿康宫去,而是与她们别宫别院,继续留住在景仁宫里。 新皇登基年仅八岁,却对自己的生母香琬极其孝顺,处处优厚,时时前去请安,陪伴于膝下,因而虽是两宫并立,但后宫之人大多都更尊敬景仁宫太后一些。 新帝登基的这一天,前朝后宫,皆是朝拜和礼炮之声。 景仁宫里迎来送往的,都是前来送礼与道贺的人。 里间,香琬着一身明黄色妆霏缎广袖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摩挲有声,衣袍上绣着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松松梳起的垂云髻上头斜插着一枝雕刻牡丹赤金珠钗并一枝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两边垂下的流苏镶嵌着闪耀的红宝石。 纤纤葱指上戴着寒玉所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雕刻成曼珠沙华的形状,脖颈间的琥珀项链与皓腕上独山透水的翡翠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微微的光泽,将她的容貌衬托得更胜从前。 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第一天登上太后之位,自然要华贵无比,熠熠生辉,令人艳羡。 香琬却觉得这头饰极其繁重,终究要将香琬这一生的无尽岁月锁在这精致的后宫之中。 “娘娘,早上人来报,寿康宫已经整理完毕,太后娘娘、娴太妃娘娘、怡太妃娘娘等人不日即可迁入寿康宫,颐养天年。”红罗垂手站在身后,含笑说道。 透过铜镜,香琬瞥到今日的红罗换了一身料子极其柔软光滑的暗色织锦宫装,发髻间别了一枝价格不菲的和田玉长簪,整个人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现今她已不是当年的宫女,而是香琬身边最信任的嬷嬷,多年来的用心服侍终于熬成了宫里颇有资历的老人。 略微抬手,理了理耳边的流苏坠子,“那就好,一应吃穿用度都要用上最好的,不可让太妃们受了委屈。今日皇上登基,这会登基大典也该结束了,哀家是该去拜见拜见皇额娘。” “奴婢陪娘娘前去。” 俯身,穿上镶了钻石的蜀锦花盆底鞋子,香琬就着红罗的手,向外走去。 穿过庭院,短短的一段路,却早已是焕然一新。 干净的青石板小路,路两旁花团锦簌,宫门口悬挂起明黄色锦布罩着的打灯笼,就连牌匾也是内务府加刻了凤凰起舞,牡丹盛开的图样之后新送过来的。 “娘娘,您瞧,咱们宫里现在算是极尽繁华了,这都是内务府的心意,奴婢觉着很是好看呢!” 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向外走去,小纯子同样换了比之前高了一品阶的太监服,毕恭毕敬地站在软轿旁,见到香琬走来,忙躬下身子,将她搀扶着坐上轿子,紧接着极其悠扬地通报道:“太后娘娘起驾!” 香琬眯了眼,放眼望去,太后的轿子还未到跟前,太监、宫女们已经跪了一地,等得香琬经过时,低了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在这个后宫里,她曾受过欺凌,曾经九死一生,曾经受过恩宠也受过冷遇。 从一介小宫女到一朝太后,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权力的最高峰。 心境竟是如此平和。 先帝最初去世的那段时间,她伤心欲绝,几欲想要跟宁贵妃、贞贵人一般,索性就跟着先帝的灵柩一道出了这紫禁城。 可是,那一晚,玄烨跪在她的面前,哭着求她好生活下来,他已失去了皇阿玛,不愿再失去额娘。 看着眼前跪着的一夜之间长大许多的玄烨,再看看跟着跪在旁边泪意盈盈的柔仪,小小的锦柔,她才知自己的消极,让孩子们也跟着伤心不已,忍住艰涩,用力点了点头,玄烨扑到她怀里,娘几个抱头痛哭。 无论如何,为了玄烨不在高处担惊受怕,她也该强撑着了。 这样想着,眼睛里过了风,几滴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 担心被别人看到,她忙用帕子按住了。 不一会儿,软轿到了慈宁宫,香琬收敛起先前的情绪,缓步进了大殿。 “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岿然不动地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慈和地一笑,挥一挥手,示意她落座,“你来了,坐吧。” “多谢皇额娘。” “这身太后吉服很配你,你穿着很好看,那一日,福临在你面前就那样去了,对你打击太大,哀家还怕你熬不过来,眼下看到你这样凤仪万千,终于肯打扮自己了,哀家也放心了。” “臣妾多谢皇额娘关怀,玄烨还小,臣妾理当该与皇额娘一起陪伴他长大,斯人已去,活着的人,还得为将来打算,臣妾不敢为此,一味消沉下去。” “这样就好,就是苦了宁贵妃和贞贵人,罢了,就当是为福临殉葬了,哀家听闻你已吩咐礼部对她们进行了追封。” 点点头,“是,宁姐姐和贞贵人皆是对先帝深情之人,有她们陪着,先帝在九泉之下倒不至于太过寂寥,再者她们生前都育有子女,怎么着也算是大清的功臣,臣妾思来想去,最终给了宁姐姐皇贵妃之位,追封为宁悫皇贵妃,贞贵人入宫不久,但也生下了六阿哥,就此封了贞妃,前一阵子,她们的葬礼也是按相应位分礼仪办的。” 太皇太后赞许地一笑,“你做得很好,也好叫这宫里人知道你是赏罚分明之人,等咱们的玄烨长大了,后宫又要随之选一批秀女进宫来伺候,你作为太后,可得悉心调教着。” “皇额娘说的是,臣妾自当尽心尽力,只是还有一事,臣妾想请示皇额娘。” “什么事?你说就是。” “二阿哥福全,是个好孩子,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宁姐姐生前曾一再忧愁,唯恐福全在宫中无立足之地,宁姐姐去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福全,咱们是否可以给福全一份赏赐,如此方可让宁姐姐安心,臣妾也不愧对宁姐姐的临终托付。” 说起此事,香琬忍不住热泪盈眶,她只以为宁贵妃拖着病体前来送葬只是舍不得先帝,却不想竟一头撞了上去,当场血流而亡,独独留下福全,在这世上孤苦无依。 略一思忖,太皇太后手里转着佛珠,慢悠悠地回应道:“福全与玄烨自小就兄弟情深,玄烨登基,福全作为兄长,是应该给他一份晋封大礼,如此也好叫他以后在朝中立足,这样,哀家让玄烨书写一道圣旨,择一个吉日,封福全为裕亲王,从今往后,入封镶白旗,你觉得如何?” 能得此晋封,已是福全大喜,香琬忙起身福了福:“如此甚好,臣妾多谢皇额娘!” 亲自拉了她的手,太后太后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慈爱,“哀家知道先帝去世,令你伤心不已,可是这么多年了,你的这份好心肠却始终如一,一边自个儿伤心,一边还要顾着先帝留下的妃嫔和阿哥们,哀家看到你这个样子,很是心疼,就盼着你能想开些,早早从阴霾中走出来呢!” “臣妾知道,定不会让皇额娘担心。”香琬说着,用帕子擦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两人正说着,只见一人抱着贞妃的遗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也着一身明黄色太后服饰,原来是惠太后。 香琬走上前行礼,“参见姐姐!” “妹妹请起!参见皇额娘,今儿个是好日子,儿臣特意带了六阿哥前来向皇额娘请安。” 惠太后挥一挥手,乳娘忙怀里抱了六阿哥,屈膝行礼:“六阿哥隆禧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 自贞妃在产子当天咬舌自尽之后,可怜的六阿哥一出生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惠太后可怜他的悲惨遭遇,自请将他接到自己的宫里悉心照顾着,前几日的满月礼上,又亲自赐名隆禧。 这孩子虽是贞妃孕期受惊早产而生,但经由惠太后的精心抚育了一段日子,身子竟比之前壮实了不少。 太皇太后亲自抱了六阿哥在怀里,笑着逗他玩耍,语气里却有无尽的伤感:“这孩子可怜,刚一出生,就双亲相继离他而去,没有享受一天父母的爱,琅雅,你一直没有儿子,也该是你与他有缘,以后就好生养在你身边吧。” 惠太后眼里含泪,点了点头,“是,儿臣记住了,定当全心全力护这个孩子的周全,将他视为己出。” 将一串珍珠手串套到六阿哥的手腕上当做礼物,香琬笑吟吟地说道:“姐姐抚养六阿哥实在辛苦,若是寿康宫里有什么短缺的,一定要着人来告诉我一声,千万不可委屈了姐姐和六阿哥,否则妹妹终究寝食难安。” “哀家已着春蕊去看过了,说是内务府将寿康宫打理得很好,在里头住着很舒适,妹妹安心就是。”惠太后从太皇太后手里抱会孩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香琬知道,先帝在时,惠太后已贵为皇后,本就在这后宫华贵无人能比,再说后来历尽了人世沧桑,她早已看透了那些虚浮的荣华富贵,只是唯独在面对着先帝留下的阿哥们时能亲昵些,许是为了弥补她进宫多年,膝下仅有旻玉格格一女的缺憾。 第255章 爱了先帝一年半! 出了慈宁宫,一时还不想回景仁宫去,香琬任由红罗搀扶着,举步往前走去,漫不经心地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好远,再抬头,已然到了景阳宫宫外。 景阳宫地处后宫偏僻之处,又是贞妃生前居住的宫殿,贞妃本就不受宠,故而香琬来到这里的次数少之又少,骤然来到这里,香琬眼前突然涌现贞妃那怯怯弱弱的模样,她与先帝接触并不多,怎会舍弃了新生子,跟着先帝去了? 心里怀了疑惑,便不加思索,步入景阳宫内,低矮的土墙围成的庭院里只零星栽了一些竹子和兰花,因为主子去世,景阳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已被调往别宫去侍奉,此时已经是人走宫空。 再往里走,便是慧心阁,很意外地,香琬看到一个着素服的宫女背对她们站着,看她的背影,应该是贞妃的贴身侍女春芳,此时她正在书案前无言忙碌着,香琬注意到,她正在将一张张书写了篇章的宣纸悬挂起来。 听到红罗有意咳嗽了几声,春芳转过身,看清来人一身华服,正是当今康太后,忙伏拜在地,“奴婢参见康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 “平身,今日宫中大赏,但凡是宫女、太监皆可去内务府领取赏银,你怎么一人留在此处?” “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小姐已香消玉殒,奴婢没有了服侍的人,还要那赏银做什么呢?奴婢只想待在这景阳宫里,守着小姐留下来的地方,不过江公公只允准奴婢待一段时间,说将来若有新主子入住,奴婢便要自行离开,不过能待一会儿也好啊。” 她说着,还不忘停下手上的动作。 红罗捧了一卷洒金纸,递到香琬的手里,细细看去,是贞妃临摹的先帝的行书作品《论桐文》,再抬头向墙上看去: 《近仁者智》。 《性本清静》。 《独坐幽篁里弹琴》。 一篇篇娟秀的临摹纸张映入眼帘之中。 内务府曾来报自贞妃有孕之后,对吃穿用度无任何要求,只是一味让春芳去内务府索了各类纸张笔墨来,彼时香琬事务缠身,无意来瞧一瞧她,不想在她怀孕时备受冷落期间,竟是依靠临摹先帝早些时候的书法作品来度过难捱的时日。 香琬皱了皱柳眉,轻声问道:“你们主子,生前,每天都写这些字吗?” 春芳抹了一把眼泪,无比心酸地说道:“启禀太后娘娘,小姐身子孱弱,孕期反应剧烈,吃不了东西,一吃就吐,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难受得忍不了的时候,就爬起来要奴婢帮着研磨,她则提笔写字,一张一张地写下去,奴婢是粗人,不认得这是些什么字,但小姐却说纸张最有温度,就好像,就好像,她心中的英雄就在她身边。” 贞妃口中所念的英雄,就是先帝吧。 “听闻宫妃有了身孕就可以平步青云,可是小姐的日子实在难熬,她早就习惯了起身披上衣服,接连写几个时辰,要是有写得好看的,就吩咐奴婢用新字儿替代原来墙上的旧字儿,一年四季,慧心阁里没什么珍贵的东西,最多的东西就是小姐写的这些字儿了,但若是没有了这些纸张,小姐恐怕很难支撑到生下六阿哥,如今,景阳宫没了主子,宫女、太监们都走了,奴婢舍不得走,也不知该走到哪里去,索性就留在这里守着小姐的东西。” “奴婢是小姐从人贩子那里买回来的,自小服侍小姐长大,小姐的这些东西,是她从宫外带进宫里来的,在她还是董鄂家千金大小姐,养在深闺之时,她就喜欢日日在窗下临摹这些书法,一直盼着盼着能见到能写出这些字儿的人来,好不容易见到了,却……” 春芳哽咽着说不下去。 心头隐隐地痛着,原来贞妃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香琬以为她和孝献皇后一样宫于心计,喜欢以退为进,有了孩子也不肯说出来,自己藏着掩着,后来索性躲到景阳宫里不再出门,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换得先帝的青睐,却不想原来她是真的想要默然生下先帝的儿子。 “你们娘娘这样,先帝知道吗?”红罗迟疑着问出声。 春芳苦笑一声,“后来好不容易知道了,也只来过两次,奴婢愚钝,还以为我们小姐天生丽质,又有才华,先帝自此要重视小姐了,小姐却深知她不会再得到先帝的恩宠,得了宠,愈加闷闷不乐,经常暗暗垂泪,后来奴婢才明白,因着孝献皇后的缘故,皇上不会再来景阳宫,小姐唯一能见到先帝的方式,就是与先帝一起离开人世。” 被母家安排入宫,一进宫就得知此生不会得宠,心灰意冷,绝望,却忍不住偷偷地爱慕着那个英俊潇洒的年轻皇帝。不是因为她倾慕他的权贵,而是自小在宫外就仰慕他的书法,他的才华。 她进宫仅一年半,却用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柔软而又刚烈的方式,爱了先帝一年半! 闭塞的空间里到处悬挂着随风飘起的纸张,浮着陈年墨水的味道,贞妃低头写字的样子可以想见,这一切几乎要让香琬窒息。 转身出了慧心阁,见春芳一路送了出来,便轻声说道:“现下已然改朝换代,新帝登基,以后这景阳宫自然要有新主子入住,你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既然你对贞妃忠心耿耿,不若跟了惠太后,帮着她照顾六阿哥长大成人,不要让六阿哥受了他人欺负。” 香琬相信,依着春芳这份淳厚的性子,她一定会拼死护着六阿哥。 “太后娘娘,奴婢……”不意香琬会破例将她调到惠太后身边去,春芳说着,眼里含了感激的泪光。 抬高了下巴,香琬凝视着不远处的宫殿,目光悠悠。 过了许久,她的嘴角才抿出一缕微笑来,“去吧,六阿哥需要你。” 身后的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跪谢太后娘娘大恩大德!” 第256章 女儿与他同病相怜 夏日明媚,御花园里万花竞开,柔仪秉持一片孝心,特意邀请香琬前往赏花。 微微侧首,走在香琬身边的柔仪一袭胭脂红银纹绣百蝶度花苏锦长裙,白嫩的耳垂上坠了一对白玉水滴耳环,明眸皓齿,一颦一笑之间尽显公主风范。 “皇额娘,您看这花儿开得多好啊,好像数年前,女儿第一次在这御花园里偶遇皇额娘一样。”柔仪温柔地笑着,随手折下一朵牡丹,簪在香琬的发间。 抬手,替她理一理鬓边的碎发,“是啊,那时候你还那样小,不想一晃许多年,你已出落得如此美好。” 羞赧地低头一笑,“也是从那时候,皇额娘给了女儿一个家,景仁宫就是女儿的家。” “你与玄烨一见如故,到了景仁宫以后,更是姐弟情深,如今玄烨已登基为新帝,你一天天长大,哀家想着,是该好好给你谋个夫家了。” 娇俏的小脸上飞过一抹红霞,“皇额娘怎么又取笑女儿?女儿舍不得您,舍不得景仁宫,就让女儿在您的身边伺候着您吧。” “傻丫头,哪有长大的女儿不出嫁的道理?你放心,哀家一定会替你寻一处京城大户人家,也好让你成亲后时时能回到景仁宫瞧哀家来。” 听到香琬这样说,柔仪低了头,羞涩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糯白细齿轻轻咬了下唇。 香琬牵了她,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却听得一阵悠扬动听的箫声。 转过花丛,那吹箫之人就显露在一棵芙蓉树下,只见他身形高大,一身天蓝色万字福对襟长袍,专心致志地吹奏着一曲《春风度玉门》。 他微微闭了眼,吹得十分入迷,就连大片芙蓉花落在了他的肩上也浑然不知。 那样安静的男子,似有无尽的心事皆通过箫声传达出来,柔仪亦步亦趋地跟香琬走着,却是看痴了。 而他的身边则站了一位年龄与他相差无几的男子,正安静地倾听着箫声。 一看到香琬与柔仪迎面走来,忙走上前行礼:“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参见柔仪格格。” 眼前行礼的人,就是靖南王耿继茂第二子耿昭忠,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身后的吹箫之人,应该是耿继茂第三个儿子耿聚忠。 靖南王二子在数年前随父进京面见圣上,后来为彰显皇恩浩荡,这两人便留待京师。 转眼,他们已由当初的小孩子出落为如今的翩翩少年,香琬细细一打量,那耿聚忠要比耿昭忠更为潇洒倜傥。 “平身,哀家记得今日该你们进宫来向太皇太后请安。” 站在耿昭忠背后的耿聚忠将玉箫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走至香琬面前,拱了拱手,“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与兄长已去过慈宁宫,出宫的路上恰逢遇此美景,心生眷恋,故而触景生情吹奏一曲,打扰了太后娘娘和格格的清静,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香琬含了一缕慈和的笑,“无妨,哀家倒觉得你吹得很好听,哀家从前很少见到你们兄弟二人,不知你今年年方几何?” 乍然听到香琬这样问他,耿聚忠面露疑惑,目光轻轻落在柔仪身上,继而如实回答:“微臣今年十八岁,哥哥要比微臣年长两岁。” 站在香琬身边的柔仪自然知道香琬为何这样问,原本美目淡淡地在耿聚忠身上绕了好几个圈,此时却不敢再继续偷看下去,脸颊愈发红,索性低了头,不肯再抬起头来。 女儿家的微小动作,香琬怎么可能觉察不到,暗中握了她的手,继续说道:“哀家听闻你们兄弟二人一表人才,颇具才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往后得了空,也可多来景仁宫坐坐。” “微臣多谢太后娘娘厚爱。” “既然御花园风景如画,你们可多欣赏一会儿。” 香琬说罢,携了柔仪转身离去。 听得他们兄弟二人在背后恭敬说道:“微臣恭送太后娘娘,恭送柔仪格格!” 走出了好远,香琬才含笑问道:“怎样?” “皇额娘,皇额娘说什么呢?女儿听不懂……” “哀家是问你,他们兄弟二人如何?” 柔仪羞得咬了手指,“皇额娘,婚姻乃是终身大事,怎可见一面就……” “女儿家都是养在深闺的珍宝,多少人在成亲前连夫君见都没见过的,哀家可是煞费苦心,才叫你看了他们一两眼,免得哀家的女儿嫁了瞎子、麻子都不知道。”香琬星眸微转,继续调侃她:“哀家苦心经营,原本想让你细细比对一下兄弟二人,无奈某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耿聚忠的身上,若是被耿昭忠知道了,可不得沮丧得要命。” 原本以为是柔仪邀请香琬看花,不想却是香琬事先安排好了,叫他们二人在此赏花,更意外的是,那耿聚忠也是性情中人,美景必定有乐事,用一支玉箫,博得了柔仪的好感。 “皇额娘……” “哀家的柔仪一天天长大,眼看着留不住了,这京城里王公贵族比比皆是,但若是那些依靠着家世的纨绔子弟来求亲,哀家打心眼里瞧不上,惟有这靖南王二子,留住京城多年,表现实在亮眼,哀家已命人暗中考察过他们的为人,都很不错,若是你喜欢,大可以选一个出来,哀家为你做主就是。” 香琬说着,却想起前一日,太皇太后将她喊去,说起靖南王给朝廷发来请安折子,话里话外请皇上为他的两个儿子指婚,耿继茂屡立大功,现今又据地一方,之前,他的大儿子就迎娶了和硕公主,眼下轮到二儿子、三儿子,迎娶的自然也该是位公主,方能稳住靖南王。 不过宫中目前的公主也就只有柔仪到了出嫁的年龄,太皇太后便要香琬做主,将柔仪嫁给他们兄弟二人之中的一个。 为了朝政评完,太皇太后做事一向是强硬手腕,摆明了这本是一桩冰冷的政治交易,不容置疑。 而这对柔仪来说是不公平的,可是历朝历代,公主都是作为以柔克刚的政治联姻工具来协调朝廷与地方的关系。 自知太皇太后的决定不可违抗,香琬于心不忍,这才想出了这么一个迂回的法子,若是柔仪确实不喜他们,为着柔仪的幸福着想,香琬还是会另想法子。 不过好在,香琬的这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那耿聚忠足够优秀,柔仪对他青眼有加。 如此一来,至少柔仪不用抹着眼泪出嫁。 亲切地挽了香琬的手往回走,“皇额娘,女儿不是喜欢耿聚忠的俊朗外表,只是喜欢他的箫声,他与女儿一样,都是被从家里人推出来,到宫里、到京城做人质,女儿与他同病相怜,皇额娘也听到了,那样美的景色,他的箫声,却那样悲凉,蕴藏着无尽的心事。” 说起两人的身世来,柔仪倔强的眼神里净是破碎。 被从王府推出来到宫里做养女,是她一辈子的痛。 怜惜地将她揽入怀里,“说什么傻话?你是哀家最疼的柔仪公主,这耿聚忠人品过关,太皇太后也很喜欢他,你嫁给他,一定会拥有完满的一生。” 一语说罢,香琬终于落下泪来,不是担心柔仪得不到幸福,只是舍不得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儿。 柔仪跟着流泪,郑重地跪拜在地:“女儿多谢皇额娘为女儿筹谋,女儿一定不负皇额娘重望。” 她说这话,明显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出嫁是出嫁,想回来了,随时都可以回来。”香琬用帕子按了按眼泪,转头吩咐红罗:“去,靖南王的二位公子应该没出宫门,你去告诉耿聚忠,请他有空了来景仁宫坐坐。” “奴婢遵命。” 耿聚忠是聪明人,一个月后便派人送了聘礼进宫来。 而是抬聘礼本就平常,不过耿聚忠的贴身侍特意从将一盒子东海明珠亲自交到柔仪的手里,那珍珠颗颗饱满圆润,足可见耿聚忠对柔仪的钟爱。 柔仪接了盒子,细细捧在手上看了一回,羞红了脸,收了盒子,扭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耿聚忠有情,香琬更要替柔仪撑起场面来,除了在宫外购置良田之外,更是开了多年尘封的盒子,将最好的金银珠宝一件一件挑选出来。 “柔仪替哀家管了一年多的家,管得很不错,不过话说回来,都是替她自己管的,这些压箱宝贝,到时候都给她带出宫去。” 绣珠点了点头,将香琬挑选好的珍宝装进另一只盒子里。 “小姐,该喝药了,这么多药喝下去,奴婢瞧着您这心悸怎么也好不了,奴婢担心得很。” 自香琬眼睁睁地看着先帝在她面前去世,又眼睁睁地看着宁悫皇贵妃触棺而死之后,她就患上了心悸这样难缠的毛病,一年半载过去了,无数的汤药喝下肚去,根本无济于事。 相反,每晚的噩梦随之越来越多,几乎将她扰得睡不了一个囫囵觉。 经常睡到半夜惊醒,抬手一摸,额头早已经汗涔涔的。 第257章 为了皇上,为了大清 抚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是人就得有点小病小灾的,喝药就当是滋补身子了,不碍事的,你别跟她们说,柔仪即将要出嫁了,大家都高兴着呢!” “小姐……”绣珠欲言又止。 香琬看着身边的人,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早已不复当年的花容月貌,甚至有细小的皱纹爬上绣珠的面庞。 红罗的儿子早已长大,润芝年龄还小,不必急着出嫁。 倒是绣珠,一推二磨,竟生生过了出嫁的年龄。 想到这里,香琬悲从中来,“绣珠,哀家总为这个打算那个打算,到底是对不起你,没给你谋个好人家。” “小姐别这样说,这辈子,心里能住着一个不死的人,已然很满足,哪敢再祈求其他的婚姻?”绣珠凄然一笑,继续说道:“小姐,奴婢思来想去,终有一事相求。” 不意她会突然跪拜在地,“你有什么事,哀家自然会帮你解决。” “柔仪格格自小在咱们景仁宫长大,嫁给耿三公子是好事,只是那靖南王不是好惹之人,恐怕以后会多生事变,奴婢知道小姐担心格格,奴婢在这宫中待了这些年,早就身心麻木,不若自此以后跟在格格身边,伺候格格,就像伺候小姐一样,如此,小姐也可放心了。” “绣珠……”香琬失声唤道。 也是这样的场景,那一年绣珠才十二岁,被父亲送进了宫,就在这里,俏生生地喊着“小姐”,跟着香琬的这些年,她早就心力交瘁,不想到头来,竟还要跟着柔仪出宫去,再经历另一番未知的苦难。 “奴婢知道小姐这些日子一直在帮格格寻觅一个信得过的贴身侍女,其实,出了这景仁宫,又哪里能寻得到呢?奴婢最熟悉格格的脾性,跟去伺候最合适不过,格格是小姐的心上肉,奴婢会像护着小姐一样护着格格。” “可是,哀家还没有为你……”香琬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难受地别过头去。 膝行至她的裙边,绣珠勉强笑着,“小姐患上心悸之症无非是忧思过虑,格格在宫外,您在宫内,必然日日担心,有了奴婢,小姐就可睡个安稳觉了,有润芝服侍着小姐,奴婢很放心。” “小姐就答应奴婢吧,否则,奴婢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过了良久,香琬才伸出疲惫的双手,将地上的人搀扶起来,“哀家应了你就是,出了宫,没有了这么多束缚,你也轻松些,哀家该谢谢你。” “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小姐能好好的,纵然出了宫,去了别处服侍,奴婢还是会像在宝华殿一样,日日祈求上苍保佑小姐。” 人这苦难的一声,究竟要经历过多少次不会再见面的离别。 香琬终于忍不住,与绣珠抱头痛哭。 站在门口,抱着刚刚从内务府领回来的大红丝绸,红罗和润芝听到此话,默默流着眼泪,终究没有走进来打扰她们二人难得的独处时间。 康熙二年三月初二,柔仪格格被皇上亲封为和硕柔嘉公主,于吉日嫁给靖南王三子耿聚忠。 这一日,惠太后特意赶来为柔仪送亲,大红的地毯从宫门口一直铺到景仁宫门口。 前来看热闹的人将景仁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处处人声鼎沸。 里间,惠太后和香琬亲手为柔仪戴上大红珠帘。 香琬含着眼泪,称赞道:“柔仪着红装,这样好看,真好看。” 盈盈拜倒在地,柔仪泣不成声:“皇额娘在上,请受儿臣三拜。” “红罗,快将公主扶起来。” “皇额娘,儿臣本不愿离开皇额娘,不愿离开景仁宫,儿臣知道,若是儿臣实在不愿意,皇额娘不会将儿臣嫁出去,皇额娘一向这样疼儿臣,只是儿臣知道,皇上初登基,朝内朝外,暗波涌动,儿臣嫁给耿聚忠,就可以按住靖南王蠢蠢欲动的心,就可保一方安宁,为了皇上,为了大清,儿臣必须这样做。” 原来,聪明如柔仪,她一直都知道其中缘由。 “皇额娘放心,儿臣嫁过去之后,一定会与夫君一心过日子,更会时时温言劝着夫君为皇上尽忠,不可起了二心,儿臣虽不是男儿,不能助皇上扫尽障碍,但也会在宫外,时时为大清祈福,为皇额娘祈福。” 门外,小纯子的声音宣告般地响起:“和硕额驸到!起花轿!” 柔仪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唇边绽放出一个如初见那样灿烂的笑容来。 “儿臣和硕柔嘉,拜别皇额娘!” 柔仪再次伏拜在地,再抬头,早有喜娘上前搀扶起她,向门外走去。 一袭柔软的大红色苏绣长裙,将她的身形衬托得很是窈窕。 昔日,柔仪的欢声笑语还在香琬耳边回荡。 “额娘,额娘!”那时,柔仪总喜欢钻到香琬的怀里,扬起一张秀气的小脸,笑靥如花。 她也会捉了好看的蝴蝶,再送给玄烨,“弟弟你看,好看吧?” 她虽是被王府舍弃的棋子,却早就成为景仁宫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香琬照料着她,欣慰地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成人,却不想有一天,她终于要嫁给别人。 心里却还想着香琬,想着玄烨,要为她最疼爱的弟弟江山社稷着想,奉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柔仪,哀家的柔仪……别走……” 踉踉跄跄地跟了几步,满眼是泪的香琬几乎维持不住太后本该有的凤仪,幸被一旁的惠太后扶住了。她好生劝道:“妹妹这是怎么了?今儿个是柔仪的大喜日子,妹妹看着女儿出嫁,该高兴才是。” “是啊,公主出嫁,哀家该高兴才是。” 顾及到自己的太后身份,香琬终究还是得收起眼泪,站直了身子,远远地望着那一道纤纤身形越走越远。 人群的喧闹,花炮声都渐渐听不到了。 绣珠作为陪嫁,跟着柔仪一道去了耿府,景仁宫里的人,越来越少。 送走了宾客,再回到里间,陪伴香琬的,也惟有这一身贵不可言的皇太后华服。 第258章 替静妃补过去之事 是夜,香琬由润芝服侍着喝了药,早早就睡下了。 许是霍永庆依着香琬的情况添加了一味安神药,效果极好的缘故,香琬刚刚闭上眼,便沉入了无边无尽的梦乡之中。 梦里,香琬一身单衣,只身来到了偏僻的静和宫外,她本想推门进去,不想里间突然燃起了大火,生生将她逼了出来。 透过窗格,里面正在上演着可怖的一笔,只见静妃一身素衣,将写满了字的宣纸引燃,再让那些火苗飘到自己的裙摆之上,而静妃竟然快乐地旋舞起来,好像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转眼,她就要淹没在火海之中! 香琬想要大喊出声,想要劝她逃出来,刚准备扑进去,不想身子被狠狠向后一拉,转过头去,却是许久未见的凝烟,抬头冲她一笑,“香琬,你退后点,我来保护你就是。” 说罢,凝烟奋不顾身地扑进了火海之中。 结果,可想而知,她弱小的身躯很快就被卷起的火舌所吞噬。 “静妃娘娘!” “凝烟姐姐!” 香琬大喊着坐起身来,太过真实的梦境,竟将睡梦中惊醒的香琬生生逼出一层细汗来。 “娘娘,您怎么了?”在外守夜的润芝听到声响,掀了帘子跑进来,看到半倚在床上的香琬满头是汗,一边找帕子,一边倒了一杯温茶,毕恭毕敬地递到香琬手里。 无力地摇摇头,“哀家没事,只是又梦到了从前的事情,觉得心累无比。” 润芝走到她身边,替她轻轻地按着太阳穴,“娘娘最近怎么总是梦到从前?为此,霍太医已经改善了药方,奴婢瞧着,娘娘的病,好像没有好起来的迹,要不要……。” 摇一摇手打断她的话,“既然喝了药,总要有一个过程,不急,你去外面歇着吧,哀家待会儿再睡。” 知道香琬已经习惯了在夜半时分,梦醒之后,独自半倚着,静静地想一想事情,润芝便没敢再劝,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东西,退出了里间。 第二天早上起来,梳妆打扮之后,经由昨夜的那一连串梦,香琬想起一事来,便招了红罗和润芝,主仆三人一同前往史馆。 走进宽敞的史馆,大殿的桌上摊了许多成年累月的史册,这是史馆之人最近得了朝廷的命令,对先帝在位时的相关史记进行修缮整理,再重新装订成册,以供后人参考。 正在殿内带领众人忙碌的则是史官之首司徒卓,他的父亲司徒文本就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史官,子承父业之后,司徒卓的表现更为出类拔萃,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了一馆之长。 忙碌的众人听到脚步声,皆抬起头来,一看是当今康太后,忙在司徒卓的带领下,纷纷跪地行礼:“微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不知太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司徒卓毕恭毕敬地说道。 面上撑了得体的笑,“哀家也只是路过而已,诸位不必多礼,平身吧。” “多谢太后娘娘!” 扫视殿内一圈,香琬略微沉吟了一会,轻声问道:“听闻司徒大人近日在忙着整理之前的史书,可否帮哀家找出一本来让哀家看一看?” 听得香琬这样问,司徒卓的面上瞬时露出犹豫不决来,过了许久才终于下了决心,正色道:“启禀太后娘娘,您目前摊着的这些史册大多是记载前朝往事的,事关朝政,微臣……” 后宫妃嫔不得干涉朝政,这是太后经常挂在嘴边的谆谆教导,香琬又怎么可能不懂他的意思? 不觉在心里暗叹他为人为官的正直严谨,香琬摆手道:“哀家一介深宫妇人,从不懂什么朝政之事,哀家今日前来,只是想要看一看先帝在世存的妃册整理得怎么样了,后宫是家事,哀家故而前来过问一番。” 她这样一说,司徒卓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如释重负,身为太后,翻阅一番妃册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于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从众多史册中抽出香琬想要看的那一册,再毕恭毕敬地递到红罗手里。 见红罗打开册子,香琬接过册子,细细地看起来,只见册子上先是详细记录了太皇太后的生平事迹,再之后便是惠太后,预料之中的事情,史册之上并没有留下静妃的任何痕迹。 看到此,不必再往后看,香琬合上册子,微微一笑,朱唇轻启:“司徒大人,哀家虽是妇道人家,但也知道史书应据实以记,哀家只看了前几页,就发现司徒大人你漏写了一位重要的人物,虽然她在后宫生活的时日不长,但也至关重要,缺了这一页,实在是不妥。” 司徒卓低着头想了想,终于悟出了香琬的话外之意,讶然地说道:“太后娘娘所说的可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后,后来遭贬的静妃娘娘?” 站在他旁边的史官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也是闻之色变,吞吞吐吐地说着:“静妃娘娘,微臣听闻静妃娘娘当年是自焚而死,妃嫔自戕本就是大罪,太皇太后大怒之下,不仅命人将静妃娘娘的尸身送回了科尔沁,还特意嘱咐人将静妃娘娘从史书上抹去,现在再加上,恐怕……” 他小心地觑着香琬的脸色,终究不敢继续说下去。 司徒卓看身边的人一眼,拱了拱手,“赵大人多虑了,先帝生前曾立了两位皇后,皆是出自太皇太后的母家博尔济吉特氏,理应一视同仁,当年的继后,今日的惠太后记录在册,唯独漏了静妃娘娘,微臣也觉得不妥,太后娘娘特意前来提醒一句,微臣很是感激,只是到底该如何加上去,实在是不好提笔。” “自然不能将静妃娘娘自焚的事情写到史书上,静妃娘娘与皇上生分其中也有一定的误会,这些前尘往事迷雾重重,不加又不妥当,既然司徒大人要写,就要稍加修饰一番,免得后人读到此处时,也会觉得无端折辱了皇家颜面。”红罗沉吟着说道。 朝着红罗感激地一笑,“嬷嬷说的是,关于静妃娘娘,微臣手上掌握了一部分史实,只是苦于不知该如何将静妃娘娘焚烧静和宫的事情写在这妃册之上。” 作为一个史官,司徒卓考虑得很是周全。 这件事,香琬在来的路上,心中已有了计较。 “静妃娘娘被关在静和宫面壁思过,后来者不知情,以为她病死其中,天下皆知,王子皇孙出自妃嫔,后宫是尽享富贵之地,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妃嫔病重而死?就写先帝怜悯,将她遣送回科尔沁,静妃娘娘身边有一个唤作凝烟的贴身侍女,跟着她一起回归科尔沁就是了。” 这同时也是香琬想了许久的两全的法子。 静妃曾入主过中宫,这是任谁也不可抹去的。 “太后娘娘圣明,微臣这就遵旨替静妃娘娘补一笔过去之事。” 听闻司徒卓要亲自完善妃册,赵大人忙走到桌边为他研起墨来。 提起饱蘸了墨水的毛笔来,司徒大人略加思忖,低头一笔一画地写道: 博尔济吉特氏?瑞珠,清世祖顺治帝第一任皇后,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之女,孝庄文皇后侄女。顺治八年八月,册为皇后。世祖初亲政,喜好简朴,后则嗜奢侈,又时忤逆世祖意。世祖厌之,于十年八月废后,降为静妃,迁居静和宫,令其面壁思过。后静妃患病,久治不愈,世祖怜其思念家人,特赦静妃携贴身侍女凝烟归至科尔沁,自此,一世安好。 司徒卓用双手将雪白的纸张捧到香琬的面前,“还请太后娘娘过目。” 香琬目视着那笔墨未干的苍劲有力的字体,只觉得无比的心安。 微微点了点下巴,“很好,如此一来,先帝的妃嫔,皆可安然地名列大清史稿了。” 她说罢,翩然转身离去,只余下身后的人齐刷刷地恭送道:“恭送太后娘娘!” 司徒卓目送着香琬远去的方向,再低下头看了看手上刚刚写就的一页纸,长久以来棘手的问题得到了解决,不禁满意地一笑,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一页纸,夹到妃册之中,好像是完成一件重大的仪式。 “太后娘娘这些年念叨了静妃娘娘和凝烟姐姐许多次,今日,总算是给她们一个交代了,若是她们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那一日,香琬从火海中死里逃生,醒来之后,听闻凝烟葬身火海的消息,伤心欲绝的模样,红罗至今还记忆犹新。 悠悠地看着远方,“是,虽只是寥寥数笔,但也不枉她千里迢迢从科尔沁赶来嫁给先帝做皇后,如此一来,纵然有人将静妃自焚的事情口耳相传,到了许多年之后,这件事也只是变成了传说而已,而史书,是一个时代唯一的证据。” “时至今日,太后娘娘可以安心了。”润芝跟在后面插了一句嘴。 “怎么说,静妃娘娘也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太皇太后那会碍着先帝震怒,才命人不许再提起静妃娘娘来,到了这会儿,气早就消了,若是知道娘娘做了这件事,保不准心里很是高兴呢!” 赞许地看红罗一眼,接下来,香琬的语气又伤感起来,“哀家这一路走来,亲眼看着许多人离开,先是静妃、凝烟,后来是赫贵人、景春和周启生,后来是孝献皇后,虽然知道人各有命,也惟有静妃和凝烟,叫哀家久久放不下。” 示意润芝跟上,两人一左一右地搀扶起香琬,“凝烟姐姐是太后娘娘的好姐妹,太后娘娘此举,是姐妹情深。” 无谓地笑笑,“说什么姐妹情深,人活着,能为死去的人做一点事,也算是求得一丝心安,哀家这几日总是时时梦到她们,梦到哀家从前在坤宁宫伺候的日子。” 紧紧握了香琬的手,红罗轻声抚慰道:“奴婢听闻娘娘的心悸又加重了,霍永庆给娘娘开的药均是对症之药,娘娘日日喝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偶尔回忆回忆从前也就罢了,若是时常这样多思,对娘娘的身子只能有害无益。” “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无非就是秋风扫落叶,层层凋零罢了,先帝生前曾告诉过哀家,在梦中见到死去的人,不是好事,哀家现下能撑着做这件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也算是心想事成,死而无憾了。” 润芝最听不得香琬提及这类事,此时又抹起眼泪来,“太后娘娘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奴婢还要一直伺候娘娘呢,娘娘这样说,又惹得奴婢伤心起来了。” “凡事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怎么会那么快轮到哀家了?”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是要万寿无疆的人!”润芝倔强地说道,惹得香琬抛下忧郁,被她逗得笑起来。 气氛这才轻松了一些,一行人回到景仁宫,只见小纯子正立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一包东西,看到香琬来了,忙不迭打了个千儿:“奴才参见太后娘娘,有人从宫外托人送给娘娘一包东西,奴才刚收到,就站在这里等着娘娘回来过目。” 红罗接过东西,小心打开帕子,里面包了四个煮熟的红鸡蛋,不禁十分好奇,“小纯子,你可知这是何人送来的?” 民间有妇人产子之后,送红鸡蛋给亲朋好友的风俗。 小纯子摇了摇头,“奴才不知,那人只说是送给咱们娘娘的,奴才想着,这一定是谁喜得麟儿,特意送给娘娘以分享生子喜悦的。” 听他们说着,香琬的视线却被那块不凡的帕子所吸引。 红鸡蛋虽是普通之物,可那碧水青的帕子却是南天苏绣制成,不是一般民妇所能享有的。 低头,猛然看到那帕子的边角绣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 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嘴角弯起欣慰的微笑,从红罗手里拿过红鸡蛋,“别问了,哀家知道是谁送的了,既然人家有心与咱们景仁宫之人分享这份喜悦,咱们接着就是,都进来陪哀家吃鸡蛋吧。” 第259章 嘘,我已不是皇上 夏日晚风徐徐,一袭藕荷色绣花长裙的香琬独自一人来到荷花湖畔,不知哪几个宫女精心制作了荷灯,将荷灯放入湖中,此时湖面上飘着的尽是小巧玲珑的荷灯,远远近近,缀成一片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香琬负手而立,专注地看着那些写了心愿的荷灯随意地飘向远方,不想一阵波澜将那些荷灯击打得四处离散。 诧异地抬头,却见从远处驶来一叶扁舟,小舟上坐了一位书童,见了香琬也不急着起身行礼,而是笑吟吟地问道:“太后娘娘一生被拘于这富丽堂皇的后宫之中,可知道这荷花湖其实可以通向宫外的秘密?宫外是广阔无垠的天地,太后娘娘可愿跟随小的出去看看?” 自香琬登上康太后之位后,宫中之人对她皆是毕恭毕敬,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坐着与她说话的,不过看那童子一身素衣,长发用银饰簪起,眼神澄澈,倒不像是宫中人。 “你是何人?” “小的只是一介江湖之辈,偶然路过此地,有缘见到太后娘娘罢了,太后娘娘可愿乘了小的船儿出宫去?若太后娘娘不喜宫外景致,小的自会按原路将太后娘娘送回来,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不会有人看到太后娘娘随了小的去这一趟。” 如他所言,香琬左右张望,周边果然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鬼使神差的,香琬竟举步踏上了小舟。 从未听过这荷花湖是通往宫外的,往日里所看到的也就是这一方小小的湖面和成片的荷花,不想乘坐着童子的小舟,眼前所见之境竟然由最初极其狭窄的洞口,往前行走几步,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她正待多问,那童子却微笑着不发一言,只顾着划动船桨,小舟便一路轻快地向前驶去。 走了不一会儿,水路彻底变得宽广起来,左右两边则是重重高山,高山之上是绿树葱葱,叶片掩映之下传出鸟儿的婉转叫声来。 再向前走了一会儿,湖面上渐渐浮起朦朦的薄雾来,香琬只觉得身心清朗,俨然来到了一副山水画之中。 景色越来越美,只是不知究竟要去向何方。 “小孩,你到底要带哀家去哪里?” 香琬轻声问道,无人应答之下,转身,那书童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舟因为无人掌舵而变得左右摇晃起来,惊得香琬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闭了眼,任由身子向后倒去。 不想,下一秒,她已跌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之中。 “香琬,不怕,有我在。”那声音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却是香琬至死也不会忘记的声音。 半信半疑地睁开眼睛,那张熟悉英俊的脸便一点一点映入香琬的眼帘之中。 她失声喊出来,“皇上!” 修长的食指轻轻按在她的樱粉色嘴唇上,“嘘,我已不是皇上,现在我是福临,也是你一人所有的福郎,我要与你再续前缘。” 止不住的眼泪从面颊滑落,“福,福郎,你不是……” 她是想说,她曾亲自看着先帝在她面前死去。 “那是我要辛太医为朕开的一副假死药,我早就厌倦了做皇上,厌倦了深宫生活,所以才用了这一出金蝉脱壳计策,方能从宫中脱离出来,就是苦了你,留在后宫善后,两年了,我估摸着前朝后宫政局已稳,就派人接你来我的身边,我们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香琬这才对书童的话恍然大悟,他说若是香琬喜欢宫外的生活,大可不必再回到那精致的金笼子中去。 原来是有这一层缘故在里面。 “香琬,你从一介宫女好不容易熬到一朝太后,现今在宫里享有无上尊贵的地位,你愿意抛却后宫的一切荣华富贵,跟我去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吗?到了宫外,就没有了那么多勾心斗角,纷纷争争,而你,也只有你,是我唯一的妻。” 福临说着,一指岸上搭建而起的一方院落,方才载香琬来到这里的书童燃起了炊烟,院子里鸡鸭成群,叽叽喳喳地叫着,无端透着一股盎然生机,正中间的空地上放置了一张书案,香琬认得,那是从前他们在宫里相依偎着习字的书案。 她又何尝在意过那太后之位? 远远比不上与心爱的人相伴余生。 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福郎素来知道,我从来就不在乎那些虚无的名利纷争,只是福郎好狠的心,这些年扔下我在宫里,孤苦无依,只能日日以泪洗面来度过难捱的宫中岁月,用过去的回忆来麻醉自己,为何这么晚才来接我?你知不知道……” 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梨花带雨地哭着,福临很是怜惜,不等她说完,便重重地吻了上去。 这一回,她的唇温凉。 他的唇火热。 渐渐温暖着她这两年早已结成冰的内心。 香琬闭了眼,揽着福临的脖子,迫不及待地追逐着这失而复得的柔情。 吻了许久,两人才分开彼此。 “这世上再没有爱新觉罗?福临,再没有佟佳香琬,从今往后,我与你,四海为家,既然前一世带你阅尽繁华,这一世,我们就走遍天下所有青山绿水美景之地,写字、吟诗,我吹箫,你跳舞,相看两不厌,岁月已然静好,直到天荒地老。” 香琬点头,试着抬了抬脚,那多年没有治愈的腿疾悄然退去,走起路来,只觉得浑身轻盈无比。 万分欣喜地跟着他下了船,走上遍植鲜花的山坡。 福临走得快,香琬微微落后了一些。 仰起头,看着走在前面的人一身翡翠绿长衣,失而复得的狂喜奔涌在心头,看着他,久久舍不得挪不开视线。 “福郎,我这是在做梦吗?” 回转身,见香琬看得痴了,福临爽朗一笑,温柔地说道:“当然不是,记着,我是福临,不是从前的皇上,而是要陪你浪迹天涯的那个人,你的夫君,你的福郎。” 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 这是多少被物质捆缚身躯的局内人所向往的世外桃源生活。 太过突然而至的幸福感觉,会让人觉得是身处梦境之中。 殊不知,人生就是梦中梦。 第260章 海棠,凋落。(正文结) “太后娘娘这会还没睡醒,你们声音轻些,小青,你去将红枣燕窝粥端过来。”润芝在外间轻声嘱咐道,见那小宫女依言走了出去,她看看天色,觉得到了太后起床的时辰,便蹑手蹑脚走进里间。 掀了珍珠帘子,润芝意外地看到床上的太后昨晚入睡时竟穿了许多年未穿过的藕荷色刺绣宫装,本以为太后连日来睡得不好,脸色会差些,不想今早起来倒是面色红润了些。 再走近一步,润芝看到睡梦中的太后嘴角微微弯起,那标志性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她俯下身子,想拍一拍香琬的手背,却触到一股冰凉。 她吓得缩回手去,过了好久才又再去抚摸那已失去了生命温度的手、胳膊,等将手指探到太后的鼻子之下时,她讶然地发现,太后早已没有了鼻息。 “太后娘娘,娘娘?”润芝颤抖着呼唤了一声,却久久得不到回应。 太后薨逝了? 润芝瞪大了双眼,机械性地向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支离破碎,“红罗姑姑,红罗姑姑!太后娘娘她……” 闻声而来的红罗捧了太后的衣裙进来,看到润芝这个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 装衣服的盘子“咚”的一声落在地上,红罗扑到太后床边,细细查探了一会,因着伤心,整个人顺着床沿滑落了下去,软软地半跪在地上。 “润芝,太后娘娘已经去了。” “红罗姑姑,太后娘娘她昨晚睡前还好好的,怎么好端端的会……”润芝抽泣着,跟着跪在了红罗的后面。 在外间候着的小纯子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时呆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忙跪在地上磕了六个响头,直磕得额头上血肉模糊,“奴才恭送太后娘娘,恭送主子!”他悲愤地说完此话,这才爬起来,夺门而去。 他这是强打着精神去通知各宫各院的人。 不出一会儿。 “康太后殁了!康太后殁了!”,杂乱的声音就响彻了后宫。 听着院子里人们匆匆准备的脚步声,红罗哭得不能自已,“润芝,太后娘娘好不好,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知道吗?自先帝走后,左不过,是一日捱过一日罢了。” 她贪恋地想看自己的主子最后一眼,却发现太后的手中紧紧握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件颜色半旧不新的赤金孔雀雕花手镯,昔年先帝赏给太后,被太后摔坏,先帝又命内务府修好送还给太后的。 “太后娘娘一生拥有珍宝首饰无数,也就最喜欢这一对赤金孔雀雕花手镯,只因那是先帝给的。”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面颊滑落,“润芝,太后娘娘从前总是被噩梦惊醒,可是你看,今儿个,太后娘娘唇边带笑,可见,昨晚做了一个好梦。” “红罗姑姑……”润芝声声呼唤着,几乎支撑不住。 一把将她扶起,红罗勉力勾起一抹凄然的笑,“我们都不要哭了,趁着其他人还没有来,我们给主子磕个头吧,愿她一路走好,早日与先帝重逢,在泉下,得以再续前缘。” 润芝哽咽着点头,两人端端正正地跪好,再毕恭毕敬地伏拜下去。 寿康宫里的太妃们听闻此事,都知康太后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从前体型丰润的一个人,硬生生被心悸之症熬成了一把瘦骨头。 康太后昔年对她们有恩,现在一夕之间撒手人寰,纵然心里悲痛,也知太后如此方可解脱。 便稳定了心绪,由贴身侍女侍奉着,换上了一身纯白的孝衣,将发间所有的金钿花摇一并褪下,只用一朵纯白的素绒花来寄托哀思。 这一天早上,悲伤的白色由寿康宫开始蔓延,很快就将整个紫禁城换成了单一的悲白。 没有人记的,今日,三月十三日,是康太后进宫侍奉宫闱的第十个年头。 她初入宫那一年,仅有十四岁。 也没有人想起,今日,是和硕柔嘉公主婚后,头一次回宫省亲的大好日子。 景仁宫外,和硕额驸牵了公主的手,两人相互依偎着向前走去。 “再走快一些,皇额娘该等不及了。” 看公主步履匆匆,驸马宠溺地一笑,“公主这样急着回到景仁宫?咱们奉给皇额娘的礼物可还在后头呢!人到礼未到可不好。” “夫君有所不知,景仁宫是我出宫后,最魂牵梦绕的地方,只因为那里有皇额娘,皇额娘孤身一人,我要快些回去陪陪皇额娘,这些日子,她一定想我了。” “你与皇额娘母女情深,我都知道,柔仪你放心,既然能有幸娶到你,以后我会跟着你一道,时常回宫来看看皇额娘,孝顺皇额娘。” “皇上才登基,他毕竟是咱们的皇弟,我总是担心……” 深情地拉了她的手,“这些我都知道,作为人臣,我自然会是那朝中尽忠皇上的第一人。” “多谢夫君。” 从嫁进耿府的第一晚开始,柔仪就知道,自己当初,没有挑错人。 “好了,走吧,皇额娘这会儿应该已经在等着咱们了。” “嗯!” 柔仪欢快地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景仁宫的院子。 却不知,一进门,里面早已是一片白茫茫。 宫女、太监来来往往,不时伴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红罗跪在大殿门口,手里捧着一袭白衣,红着眼睛说道:“奴婢知道公主今日归来,特意为公主准备了这身衣服,太后娘娘她……” 白色的灯笼,白色的窗纸,白色的纸钱,漫天飞舞。 与柔仪身上的那件大红色蜀绣衣裙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皇额娘!”柔仪大哭,太过悲恸的声音瞬时响彻景仁宫内外。 她向前奔去,不顾一切地扯下头上的珠翠,耳上的赤金耳坠,胸前的如意玉佩,扯去那鲜红的新婚外衫。 急速溶入那悲痛的白色之中。 奔跑之间,一阵风过,几片海棠花瓣从树上飘落,旋转着落在公主的肩头,还有一些,依附在她繁复的裙摆之上。 夏天就要过去了。 海棠花虽美,却终有凋落的那一日。 (正文完) 第261章 番外一:石琼梅 出宫的这一日,紫禁城的天儿格外湛蓝澄净,和石琼梅初次进宫入选的那一天没什么两样。 从琼贵人到恪嫔到恪妃,再到如今的庶人,一路走来,虽是繁华在身,这颗心却总是空落落的。 拜别了宁贵妃,石琼梅举步向前走去。 “吱呀”一声,皇宫厚重的角门从背后合上,将她与那皇家富贵自此隔开。 石琼梅知道,自己在深宫之中罪孽深重,若是没有那人的暗中求情,或许她不会等到这一天,终于不用待在那万寿宫里,熬过清冷寂寞的日日夜夜。 终于,不用再和众妃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因为自己犯下大错,母家被牵连入狱,今日出宫,昔年家中那些座上客竟无一人敢前来接应。 这样也好,京城已然无立锥之地,再往前走,前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衣衫褴褛,是即将要涌往涿州避难的没落者。 石琼梅看那些人并无人带头,也无人管束,便混入其中,随着人潮出了京城。 颠簸了几日,才勉强到了涿州地界。 虽说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涿州落脚,但好在石琼梅还年轻,模样秀丽,刺绣手艺很不错,便接一些富贵人家的刺绣活计,以此来赚得碎银来聊以度日。 从前在宫中,上好的补品滋养着,又有内务府特制的胭脂香粉,玫瑰汁子保养着肤质,不过因着内心郁结,几年下来,到底是衰老了几许。 眼下到了宫外,骤然失去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但吃穿用度皆是依靠自己双手所得,渐渐的,石琼梅忘却了宫中生活的压抑,竟觉出了死后逢生的欢愉。 这一日,她与几个居住在陋巷的邻居相约前去赶集。 在人山人海中挤来挤去,看尽涿州地区的风俗特色,石琼梅觉得十分新奇好玩,忘记了疲惫,只跟着人群往前挤。 眼下到了端午节的跟前,路边小摊有几个小商贩吆喝着叫卖架子上悬着的刺绣小香囊,这东西虽出自民间妇人之手,做工却很是精巧,石琼梅着了迷,便挤到商贩跟前,想暗暗记下那花样子,回去之后,自己缝几个,以赠予街坊邻居。 纤纤细手捧起一个香囊来细细地看着上头的刺绣图案,却听得身旁一个小女孩脆生生地喊着:“爹爹,这个小龙好看,给我买这个好不好?” 一向最喜欢孩子的石琼梅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小女孩扎了两个羊角辫,眼睛大大的,很是可爱,揽着她的大人很宠溺她,将那香囊摘下来,“老板,给我来一个香囊!” “好嘞!”商贩回应着,接过那人递来的铜板。 那人的声音听着很是耳熟,石琼梅向他看去,心跳却在瞬间慢了半拍。 只见那高大的男人同样一身粗布衣服,身材很是魁梧,而眉眼,却与石琼梅魂牵梦绕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痴痴地唤了一声:“周启正?” 三个字一出口,她已泣不成声。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任璞,不叫什么周启正。”那人尴尬地笑笑,明显被她的眼泪惊到了。 石琼梅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忙擦了擦眼泪,羞涩地低了头:“是我眼花了,不好意思,失礼了。” “爹爹,这个婶婶好漂亮。”那小女孩拉着石琼梅的衣角撒娇道。 “你也很可爱啊,你喜欢香囊是不是?婶婶改天做几个送给你好不好?” 小女孩一听石琼梅会做香囊,欢呼雀跃起来,“太好了,爹爹,你快帮我问问婶婶家在哪儿,到了端午那天,我要去她家玩!” “珍珍,不许胡闹。”憨厚的男人说着,将小女孩拉回了自己的怀里。 抬手揽了揽鬓边的碎发,石琼梅忍不住偷眼看那任璞一眼,“小孩子都这样,没事的,我家就在居安巷子的第五家,端午节那一日,你带着她来就是了。” 她说罢,抚了抚那小孩可爱的面颊,翩然转身离去。 “哎,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任璞在背后紧张地搓着双手,终于出声询问道。 “我,我叫梅儿。”她喜欢听他的声音,故而,她轻声回答,继而回头,莞尔一笑。 到了端午节,任璞果然带了女儿任珍前往居安巷子,带了一盒子吃食,去找石琼梅过节。 那一天,他们三人一行,在家里用罢了简单的饭菜,又一左一右牵着任珍前往河边看人们赛龙舟。 之后的日子,便一日日亲近起来。 熟悉了之后,闲谈之中,她才知道,任璞是涿州守城侍卫,五年前娶妻生女,无奈前年涿州发大水,田地里粮食颗粒无收,朝廷派发到地方的赈灾粮被地方官员克扣,很多人都被活活饿死了,她妻子也不能幸免于难。 石琼梅听了他的叙述,不觉湿了眼眶,“珍珍还小,不能没有娘,真是可怜了孩子。” “你呢?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只见你平时孑然一身过日子,你的家人呢?” “我原本出生于京城,家人因为得罪了朝廷命官,家道中落,我是没有法子,才隐姓埋名,仓皇逃到涿州来,京城是不可能再回去了,预备以后安心待在这里,度过余生吧。” 任璞皱了皱眉,愤然说道:“看来我们都是被狗官害了的可怜人,不过你别怕,以后有了我,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他大义凛然地说完这番话,连自己也觉得说得太过亲昵,忍不住红了脸。 后来,他们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亲。 因为任璞看着石琼梅对任珍那孩子是打心眼里的好,也觉得石琼梅在这远近一带都是出了名的美人。 而石琼梅,因着对孩子的狂热,因着任璞那和周启正极其相似的眉眼,也愿意与任家父女二人来往频繁。 日久生情,最终过成了一家人的生活。 新婚后的头一个早上,任璞特意请了假,陪着石琼梅坐在梳妆台前上妆。 想起昨晚,石琼梅有些羞赧,低若蚊蝇地说道:“我从前,是嫁过人的人,身子也不干净了,到底对不住你。” 任璞笨手笨脚地拿起梳子给石琼梅梳着头,“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也娶过妻子,又怎么可能计较你的过去?我看你的身子还是很孱弱,咱家这附近有一个土郎中,我明天请他来家里给你看看,说不准能帮你调理好。” 感动地握了男人的手,那是一种最真实的可以触摸到的温暖。 “夫君,从今往后,你安心去守城,我在家照顾珍珍,还像从前一样接一些刺绣活儿来做,我们一起努力,家里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好,这家里有了你,也就像个家了。” 轻轻将她揽入怀里,两个人的影子紧紧依靠在一处。 身后,大婚的蜡烛彻夜燃烧着,仿佛预示着两人是天作之合。 两年之后。 黄昏。 石琼梅怀了抱了刚出生的儿子任重,右手牵了珍珍,母子三人一同向城门方向走去。 “爹爹!我和娘来看你了!”珍珍最先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看守城门的任璞。 她的这一声呼唤引起了任璞的注意,任璞爽朗地笑着,朝着他们使劲挥了挥手。 “珍珍,去,给你爹爹将这莲子糕送去。” 石琼梅吩咐着,这才慢慢走到了任璞的身边,看他满头大汗,连忙抽出帕子来替他擦擦汗珠。 见任璞狼吞虎咽地吃着点心,她又免不了要轻声抱怨一回:“慢点吃,今天做的多,先拿来给你解解馋。” 任璞宠溺地看她一眼,“你这才刚出月子,就又忙碌起来了,小心身子才好。” “没事,我的身子早好了,方才我去托人给京城的远亲送去一包红鸡蛋,也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切勿挂念。” 其实,她是去请人将那鸡蛋送到宫里去给当今的太后送去,她出宫时,什么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带,惟有一方上好的帕子舍不得放在万寿宫里,便带了出来。 好不容易喜得贵子,石琼梅惊喜若狂,忙在那帕子的一角绣了一朵梅花,包了红鸡蛋,想要呈给康太后。 自出宫以来,她夜以继日地在灯下给那些小姐夫人做衣裳,赚了不少的银子,这次托人帮忙,将近花去了一半,好在那帕子只有宫中妃嫔才能用得上,宫门侍卫看到了,又听说是要给康太后的,必然不敢不送到景仁宫去。 那一年,她能被皇上赦免死罪,得以出宫,是康太后失了孩子,卧病在床,还想着为她求来的一份恩典。 所幸,她没有辜负康太后的这一份恩典。 现在的她,过得自由自在,过得很好。 只是时常会不自觉地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起和康太后一起刺绣,一起赏花,一起谈笑风生。 那样处处花团锦簇的人上人的生活似乎离她很是遥远了。 但惟有再体会不到了,她才知道,康太后给她的,是一份姐妹情。 现如今,她只希望,康太后在宫中一切安好。 “任大哥,你陪嫂子回去吧,我来替你站会儿。” 听得另一位侍卫这样说,任珍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了,爹,娘,我们可以回家了!” “珍珍,小心些,慢点跑!”石琼梅担忧地喊了一声。 从她怀里接过孩子,任璞温柔地嘱咐道:“把儿子给我,你去看着珍珍点。” 她笑着点点头,很快便追上了珍珍,两人手牵手走在最前面。 珍珍弯下腰,摘了一朵雏菊,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簪在石琼梅的鬓边,回过头俏皮地一笑:“爹,你看娘美不美?” “美,你娘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石琼梅羞涩一笑,挽着珍珍,任璞快步走到她身边,一家四口并肩走在开满野花的乡间小道上。 她从来不敢想,有一天,老天会将一个和周启正长得很相像的任璞送到她的身边,还许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往后的每一天,她精心陪伴着一儿一女长大,幸福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梅儿,宫里出丧事了,朝廷命天下百姓皆要素衣百日,以表哀思。”任璞提了鱼回来,面目沉重地说道。 正在哼曲儿刺绣的石琼梅听她这样一说,分了神,针头兀然扎入了食指,鲜红的血珠涌了出来,她忙含在了嘴里,还不忘问:“什么丧事?” “说是当今皇上的生母,圣母皇太后,也就是康太后,她老人家睡了一觉,竟然没有丝毫前兆地溘然薨逝了,皇上悲痛万分,这才命天下人为康太后守孝。” “你说什么?”乍然听到这个噩耗,石琼梅的脑袋像是被炸开一般,她不自知地站起身,五彩缤纷的彩线掉了一地,也来不及捡拾。 “你这是怎么了?咱们普通老百姓家,与这些皇宫之人有何关联?既然上头有命,咱们遵从就是。” 任璞不解地说着,走上前,替她捡起针线筐子。 掩饰地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宫里近来丧事很多。” 到了晚上,任珍睡不着,便躺在石琼梅怀里,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稚声稚气地问道:“娘,谁是康太后?她怎么那么厉害?要全天下人为她守丧,连爹爹和娘也要如此。” “她是一个菩萨心肠的女人,育有当今的皇上不说,还抚育着两位公主,最重要的是,但凡是她认定的姐妹,她都会拼尽全力对那个人好,哪怕那个人,对她不好。” “那康太后有娘漂亮吗?我还是觉得娘最漂亮。” “傻孩子,人不单是看外表的,最重要是有一颗好心,很多人都为了利益,为了物质,舍弃了本心,惟有她有,可惜,她已经离开了人世,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用那么累了。” 石琼梅轻轻说着,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说到最后,她已是泪流满面。 她不是不知道,康太后的晚期,先帝撒手人寰,她终究是寥落。 或许康太后早已忘记了这世上还有石琼梅流离于皇宫之外。 而她却永远记得康太后。 她要用这一辈子的牵挂,来赎她前半生年轻时所犯的那些过错。 第262章 番外二:惠太后 康熙八年九月初八,在太皇太后和惠太后的一手操办之下,成年后的皇上迎娶一后一贵妃入宫侍奉宫闱。 在大婚之前,康熙帝特遣官祭告天地、太庙、社稷,以示重视。 终等到大婚的这一日,宫内宫外皆是张灯结彩,处处热闹非凡。 白玉石台阶上,一后一贵妃着华服伏拜在地,耳边只听得礼仪官高声念道: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与。赫舍里·滢盈,乃内大臣噶布喇之女,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太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此!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佟佳·丽馨,系内大臣佟国维之女,笃生名族、克备令仪。赋质端良、彤管之徽音夙著,禀心恭顺,褕衣之锡命攸宜。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宝册封尔为贵妃,钦此!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过圣旨的皇后与佟佳贵妃再三叩拜。 透过珠帘,惠太后定定看着那两位入宫新人年轻的面庞,年轻貌美却又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 这情形,有如她当年进宫时一般。 先帝驾崩,临终前写下遗诏,要四位内大臣辅佐皇上,不想鳌拜竟早早就露出狼子野心,在这次皇后之位争夺大战之后,太皇太后英明睿智,再三思量,方选定了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入主中宫,只期盼这桩政治婚姻之后,索尼大人能死心塌地辅佐新主。 太皇太后的意思,眼下皇上刚成年,后宫侍奉的人数不宜过多,但皇后一人入宫未免太后寥寥,惠太后便提议将康太后母家的佟国维之女纳入宫中,可巧佟国维有两位年龄相当的女儿,一位是正室所生,一位是姨娘所出,因着嫡长为尊,故而便迎了佟佳府邸的嫡长女入宫,特册为贵妃。 惠太后这样想着,康太后初入宫也是这样大的岁数吧,追念故人,于是不禁多看了那佟佳贵妃几眼,只见一袭亮橘色绢云形千水吉服,衣裳上的一丝一线都是纯手工刺绣而成,更映衬出她的如雪肌肤,而此时,她正垂手立在皇后的身后,毕恭毕敬地倾听太皇太后的圣训。 天生丽质且温顺有礼,那眉眼之间,和她的姑姑还是有些许相似的。 不管怎样,惠太后挂念着康太后,为着她,极尽所能将她的侄女迎入宫来,如此一来,皇上与佟国维,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殿前大礼参拜罢,到了晚上,则是合宫盛宴。 宴会的主角自然还是一后一贵妃。 浸淫于后宫数十年,这种宴会数不胜数,年年日日都有,觥筹交错,强颜欢笑,早就让惠太后觉得厌倦不已,因而今晚的宴会才刚进行到一半,惠太后就觉得有些许醉意,殿内闷闷的,让她急于想要出去透口气,便吩咐青蕊扶着自己,一路穿过御花园,而是轻车熟路地向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是惠太后做皇后时居住的宫殿,适逢大喜的日子,宫里宫外早已染就了最喜庆的正红色,迎接着新主子的到来。 今夜,是皇上与皇后的大婚之夜。 青蕊见惠太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寿康宫,而是径直向坤宁宫走去,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时怔住了。 而惠太后的身后跟了一群伺候的人,见此情景,皆屏住呼吸,更不敢劝上一两句。 眼见着就到了坤宁宫的角门外,青蕊才小心翼翼地劝了一句:“太后娘娘喝醉了,奴婢扶您回寿康宫歇着吧!” 略显苍老的手轻轻抚上坤宁宫的外墙,那墙在灯笼的映射下越发显出红色来,手摸上去却是一片钻心的冰凉。 她静静地感受着这种久违的感觉,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青蕊说的话。 “太后娘娘,夜深了,外头寒气重,奴婢陪您回去吧。”青蕊鼓起勇气,又劝了一句,“皇上命人着意布置这坤宁宫,只因今夜是他与皇后娘娘……” 转过头看她一眼,淡淡地开口,“你真当哀家老糊涂了吗?皇上大婚,是咱们大清天大的喜事,你难道还怕哀家这个老婆子闯入坤宁宫去不成?” “奴婢不敢,只是……” “只是,这坤宁宫随着朝代更迭,即将换了主人,却再也没有了先帝。”惠太后悠悠叹一口气,贪恋地抚着那宫墙,似乎陷入了无尽的遐想之中。 “坤宁宫纵然高贵,可这宫墙若是没有皇恩的浸润,冰冷程度和其他小宫小殿没有什么区别,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凄清寥落。哀家从前,也曾傻傻地扶着这宫墙,盼着先帝来瞧哀家一眼。” 青蕊闻此悲伤,不禁流下来泪来,再不敢劝,带着众人,默默退到了一尺开外。 “哀家以惠贵妃的身份入宫,一月有余就做了皇后,在皇额娘的扶持下,风风光光地入主中宫,虽是继后,但怀着皇嗣,一朝登鼎凤座,是何等的荣耀。哀家终究没有辜负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期望,那时候,先帝还是有一丝喜欢哀家的,不然,怎么会封哀家做皇后?” 惠太后痴痴地回忆着,宛若初入宫时那样单纯青涩。 甜腻腻的梅子酒浸入肠中,却化作了万般苦味,将往昔那段甜蜜的日子晕染开来。 她总记得,她做惠贵妃,后来做皇后的那段日子,怀着身孕,先帝一日三次,笑吟吟地来到坤宁宫瞧她,太医把脉的时候,就在一边静静陪着她。 入宫前就知道彼时的嘉妃受宠多年,不想她进了宫,皇上倒愿意送一枝与她一模一样的珠钗给她,还给了她一个孩子。 旻玉,那样柔软的孩子,成为了后来她漫漫后宫生涯中无尽的慰藉。 都说皇后得其高位,不得其君心。 等皇上渐渐不常来坤宁宫了,她才知道,皇上心里还是介意,介意她的姑姑是焚宫自杀的静妃,介意她出生于博尔济吉特氏家族。 昔年,摄政王多尔衮施加在先帝身上的强硬手腕,给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女儿们打下了一个永不得翻身的烙印。 先帝生性追求自由,不喜受人挟制,所以不喜欢姑姑,也不喜欢她。 后来她生了害人之心,想要借石琼梅之手,打落嘉妃肚里的孩子。 再后来,坤宁宫虽是大宫,但终究因为一念之差彻底失却了皇恩。 就连康太后也以为,她从那以后不再刻意看重皇恩,不想再去费劲脑汁地争宠,对宫中一切事物都淡然处之,已然对先帝失去了那份爱慕之情。 却不知,她骨子里本就是一个理性至极的人,既然早早就认清了现实,那么,明明知道不可能再得到的人,就决定了余生只会远远地看着他。 就连先帝因病去世,她也没能提起勇气,前去送他最后一程。 没有人知道,先帝初初离去的那段日子,她时时心痛得不能自已,耳边总是响起一两句幻听来:“琅雅,你看,这花儿多好看,就像咱们的女儿一样。” “琅雅,朕给你拿了这块玉佩来给你赏玩,喜欢吗?” 先帝笑得很温暖,她沉溺在那深邃温柔的目光中,久久不能自拔。 坤宁宫那段短暂的与先帝美好相对的时光,成为了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惠太后泪流满面地追忆着往事,青蕊走上前来,轻轻替她擦着眼泪,“太后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这些年来,您心里的苦,也只有奴婢知道。” 她不止一次看到,夜幕降临之时,寝殿里,太后褪去了一头沉甸甸的珠钗,脱下那厚重的皇后华服,披散了柔顺的长发,手心里紧紧地握着那支攒花却月钗,坐在灯下长久地发呆。 那钗子样式简单,并非名贵之物,可自先帝赠给太后之后,先帝冷落了太后之后,太后每每睡不着,就握一握那簪子,这一握,就一晃过去了许多年。 “旁人都以为哀家先是皇后,后是太后,是这紫禁城最尊贵之人,再无缺憾,都以为哀家宽容大度,不愿与妃嫔去争得先帝的宠爱,康太后心性柔弱,舍不得先帝,竟跟着先帝去了,也惟有哀家,竟一日日熬了下来,青蕊,你瞧着哀家,是不是也觉得哀家对先帝无情?” 宫外之人,无人不羡慕皇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知,有些身在高位人却是在煎熬着聊以度日。 “先帝与太后娘娘伉俪情深,太后娘娘怎么会这样说?” “外人看到的伉俪情深,自己尝不完的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康太后娘娘患有心悸多时,拖延着总不见好,奴婢知道娘娘与康太后娘娘情同姐妹,她薨逝之后,您伤心了许久,不过今时今日,您已接了康太后娘娘的侄女进宫来做第一贵妃,康太后娘娘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青蕊轻声继续劝道,“更何况,皇上待您极好,但凡是有了好的东西,总不忘拿来孝敬您一份,奴婢还请太后娘娘宽心。” “哀家这辈子也算是样样见识了,皇帝是孝顺的好孩子,为着他,哀家也得撑着老骨头活下去。”她微微转动眸子,“只是空有一副富贵架子,又有什么意思?” 从前,惠太后还能听青蕊来报皇上去了哪宫哪位娘娘那里过夜,用过了晚膳没有,皇上又斥责了谁。 有时候以为他不来了,却在抬头时,看到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进了宫门。 可现在,再也听不到那人的消息了。 纵然泼天的富贵缠身,也只是到了睡觉时分就得卸下的外壳罢了。 知道惠太后行至此处,突发感想,这是触景生情,念及先帝。 本以为时间会治疗好惠太后心里的那道伤,不想她只是伤口掩藏起来罢了。 一到此处,就无处可藏。 青蕊大为触动,殷勤地扶了惠太后,专门拣了一些好听的话来说,“太后娘娘是有福之人,从前,从前先帝对您也很好的,许您高位,又与您育有旻玉公主,除此之外,咱们宫里还有许多格格、阿哥,到了如今,柔仪公主、端敏公主虽嫁了人,但也时时回宫来看您。” 拈起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痕,“话虽如此,可悲的是哀家一生居于高位,先帝却从未愿意与哀家站在同一高度。” 世人皆知,貌合神离,是最大的悲哀。 “太后娘娘……”青蕊自知惠太后今夜伤心到了极致,自己根本劝不得,又听得惠太后这样伤感,不免一时灰了心,便不动声色地打住了话头。 惠太后并未看青蕊一眼,仍旧在自说自话:“纵然不在同一高度又有何妨?先帝已去,哀家心里有他就好。” 主仆二人说着话,坤宁宫里头突然奏起丝竹之乐来,想必是皇上回了坤宁宫,要与皇后行新婚之礼。 不待青蕊婉转催促,惠太后便扶了她的手背,勉力高高扬起脖子来,“回去吧,娴太妃该等急了。” 见惠太后迈动了步子,隐在暗处的太监、宫女们才敢上前,点亮灯笼,轻步走在前头开路。 许是那梅子酒灌入肠里起了效果,惠太后正欲离去,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熟悉无比的柔情蜜意的“琅雅!” 蓦然回头,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许是她自己太过思念先帝了吧。 惠太后秀丽的脸上挂满清泪,却终究不忍自己这般狼狈不堪。 似乎先帝还在跟前,她便满心欣喜,嫣然一笑。 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只是再也没有了那赏笑的人。 终究,是该转身离开。 坤宁宫里头的礼乐声还在继续。 岁月苍茫,这坤宁宫终究换了女主人。 至此,岁月的马车仍旧辘辘前行,却没有人会记得,有一位不得宠的博尔济吉特氏皇后曾住在这里。 日日咀嚼着与顺治帝之间,那稍纵即逝的夫妻情谊。 以此度过她,太过漫长的太后生涯。 第263章 番外三:康熙与静羽 慈宁宫。 “苏茉,皇帝这会该下朝过来了,你嘱咐小兰去备皇帝最爱喝的雨前龙井来。” “是,主子,不过奴婢瞧着,皇上这都大婚好几日了,怎么还总是闷闷不乐的?坤宁宫和承乾宫也只各去了一次而已。”苏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吩咐小兰去沏茶,又回过身,轻轻替太皇太后捏着肩膀。 太皇太后不住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一副了然的表情,“苏茉,咱们是一同伴着哀家的这个孙儿长大的,你还能不知道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吗?只是现在,确实时机未到,他再喜欢,为了大局,哀家也不能应允。” “主子说的是,静羽那孩子是什么都好,就是出身低微了些,他们两人的事情,只能往后拖一拖。” 倏然睁开双眼,看苏茉一眼,太皇太后忍不住精明地一笑,“哀家疼这个孙儿,他心情不好,哀家又岂能安心?哀家嘱咐你送的人,送过去了吗?” “谨遵主子的命令,今天一早就送过去了,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养心殿。” “那就好。” 主仆二人说话之间,就见皇上从殿外走了进来。 等到了到了跟前,皇上笑意盈盈,毕恭毕敬地朝着太皇太后行礼问安:“孙儿参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金安!” “皇帝快起,哀家估摸着你这会该过来了,叫人给你预备了你最爱喝的茶,过了三四遍,早出茶色了,皇帝快喝着润润嗓子。” 太皇太后说着,苏茉已将茶盏奉到皇上手里,“皇上请喝茶!” “孙儿多谢皇祖母关心,多谢苏嬷嬷!” 皇上说罢,低头慢悠悠品了一口茶,瞬时茶香扑满了唇齿之间,一缕满足爬上他年轻俊朗的脸庞。 “皇帝这几日政务繁忙,昨夜批改折子到深夜,但无论如何也该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太皇太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孙儿不累,只是地方官员多方来报,三藩拥地自重,甚至明目张胆地与朝廷争夺兵卒,孙儿昨夜是急了些,索性将皇阿玛在时整编的三藩史料细细读了一遍,期望着能找出一个法子来。” 苏嬷嬷听皇上说着,只瞧见他眼下一片重重的青色,便轻声说道:“太皇太后娘娘这里还有几枝上好的山参,正好可以给皇上拿回去补补身子,奴婢这就去库里为皇上寻出来。” 见苏嬷嬷有意避开了,太皇太后这才沉吟着说道:“皇帝,国家大事是重要,只是三藩势力存在已久,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不是你一朝一夕就可以除了这个隐患的,你现在正年轻,同时也要注意多去后宫,雨露均沾呢!” “儿孙听皇祖母说起多去后宫,倒想起一事来,还想着说给皇祖母听听。” “皇帝但说无妨。” “现下宫里只有两宫有主位,一皇后一贵妃,妃位无人,孙儿预备册封舅舅家的静羽为淑妃,皇祖母意下如何?” 知道皇上这几日来慈宁宫来的很是勤快,每次都是欲言又止,想必就是怀揣着这件心事,郁郁不乐,今日总算是说出来了,太皇太后也不意立即拒绝他,只是慢慢分析道:“皇后是索尼大人的亲孙女,你也知道,四大辅臣之中,惟有他能助你一臂之力,你皇额娘已主张了迎娶佟国维家的嫡女入宫为佟佳贵妃,皇后新入宫,你这么急着再册立一位淑妃,索尼大人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皇祖母,孙儿喜欢静羽,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接到身边来的,佟佳贵妃是皇额娘强硬塞给孙儿的,孙儿并不属意于她,眼下既然进了宫,孙儿好生供养着她就是了,孙儿喜欢谁,要册封谁,是孙儿的家事,谁也管不着。”皇上赌气地说道。 太皇太后面上淡淡地一笑,“是你的家事不错,可是如此一来,宫中就有了两位佟佳妃嫔,传到宫外去,岂不是让人觉得佟国维家的福气太多了些?索尼因着这桩婚事,才屡次为皇帝出谋划策,多方亲近,你若是让他觉得你不喜欢皇后,而是一味青睐佟佳家的女儿,又一下子迎娶了两个进宫来,难免不会对他的孙女造成威胁?” “到时候,他心里对你有了嫌隙,那你想要对付鳌拜的那些想法,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她这样一说,皇上心头冒起的冲动之火才被慢慢变小,不得不承认,前朝后宫,永远息息相关。 “丽馨是佟佳府的嫡女,母亲是赫舍里氏,怎么说,也有一定的势力在,而静羽的生母,你不是知道,是从前侍奉于你皇额娘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两者家世背景可谓是天差地别,皇帝,这件事,你应该比哀家更懂得轻重,不喜欢丽馨的话,以后可不许再时时挂在嘴边了。” 皇上这才气鼓鼓地坐回了座位,到底是泄了一大半气,“皇祖母你不知道,静羽出身虽不好,但她与孙儿青梅竹马不说,那一次不幸染上天花,若是没有她,孙儿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了!” “皇帝这样说可要伤你二哥的心了,哀家记得当初他也是奋不顾身陪着你出了宫,怎么现在所有的功劳倒都算到那静羽头上了?” “皇祖母……反正,反正孙儿喜欢静羽,一定要册她为妃的。”皇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继而坚定地说道。 太皇太后一脸慈和地看向才刚刚亲政的皇上,语重心长地教导着他:“哀家是过来人,怎么可能不懂你的心思?只是现下朝中一切百废俱兴,全要皇帝你一人扛鼎,这个时候,为了大局,你也该收起你的那些儿女情长,等来日你坐稳了天下,江山都是你的,还怕没有美人吗?” “那时候,皇祖母就不会反对孙儿与静羽的婚事了吧?” “那是自然,皇帝到了盛年,繁衍子嗣是大事,自然要选拔更多的人进宫来伺候,为皇家绵延子嗣,你喜欢谁,自然是你自己的事,哀家可不想管。” “孙儿多谢皇额娘谆谆教诲,一定会勤勉于政事,完成皇祖母交代给孙儿的事情,到时候再携了静羽,一起来向皇祖母请安。” 眼前的皇上,一副雄心壮志的模样,与当年病恹恹的顺治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见,太皇太后与顺治钦定他做皇帝的决定是对的。 于是欣慰地笑笑,“去吧,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哀家也累了,皇帝回养心殿批折子去吧,皇帝努力了,攥紧了社稷,自然也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那皇祖母歇着,孙儿先行告退了。” 皇上起身行礼,转身离开。 “皇上,请留步!这是太皇太后娘娘给您备的山参。”苏嬷嬷轻声喊住皇上,将锦盒递到他手里。 “多谢苏嬷嬷!”皇上朗然一笑,接了东西,与小太监出了慈宁宫,一路回了养心殿。 养心殿的书案上,照旧新堆了一些地方呈上来的折子,皇上由太监服侍着,吃了几块冰过的西瓜,便静下心来,继续处理那些繁复的折子。 时间久了,皇上难免觉得疲累,抬手抚了抚额头,却瞥见一抹鹅蛋黄色的身影施施然,由远而至。 他心想,这养心殿从未有贴身宫女这一说,往常都是太监们伺候着的,今日倒反常,正欲抬头盘问一番,却见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他的眼帘,几乎让他心跳加快许多。 “奴婢静羽参见皇上,奴婢是太皇太后娘娘指来伺候皇上的茶水宫女,皇上,请用茶!” 只见一身鹅蛋黄色刺绣宫装的静羽毕恭毕敬地捧了一盏茶,略带羞涩地将茶盏推到皇上的跟前,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却不敢抬头看皇上一眼。 “静羽,怎么会是你?”皇上欣喜若狂。 见皇上无心接茶,静羽淡淡一笑,将茶水放在桌上,娇滴滴地说道:“太皇太后娘娘跟父亲说起,皇上的养心殿里,少一个端茶递水的粗使宫女,问奴婢愿不愿意来伺候皇上,奴婢本就出身低微,不用在意那些名分,想着,想着能见到皇上,便鬼使神差地来了,今早进的宫,太皇太后娘娘便派人将奴婢送到了养心殿,以后就由奴婢来伺候皇上。” 静羽说着,脸上没来由地飞过一抹红霞。 半个月前,皇宫的圣旨传到了佟府,静羽的姐姐丽馨一朝被皇上封为佟佳贵妃,风风光光地入了宫,惟余她孤零零地留在佟佳府邸,日日以泪洗面,不是没有想过,她人会忌讳自己卑微的出身,不想有朝一日,她竟因为与皇上身份的云泥之别,而再不能入宫去陪伴着皇上。 失魂落魄之下,不想太皇太后还愿给她这样一个机会,做宫女又如何?这天下的女子为的就是能够陪伴在倾心的人身边,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地位名分? “真是太好了,为了朕,你竟愿意这样委屈自己,怪不得皇祖母要朕回养心殿来,原来是早就有你在等朕。” 皇上说着,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心下一动,快步走到她跟前,慢慢牵她站起身来,将娇俏的人儿紧紧揽入怀里。 “哎呀,皇上!”静羽讶然地喊出声来,下一秒,她已落入了皇上温暖的怀抱里,皇上抱起她,径直向西暖阁走去。 看着坐在床上不住绞着帕子的人,皇上微笑着,伸出手,捧起她的脸蛋,将薄唇轻轻地凑了上去。 温柔地吻着怀里的静羽,就像是吻着一件绝世珍宝。 上好布料制成的柔软衣衫散落一地,大红的帐子应声而落。 他们急促地抱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温柔,那种切肤之触,美好得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不知以后的路会多艰辛,他们只能在此刻,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彼此。 就像小时候,皇上总担心静羽受丽馨的欺负。 就像那一次,她真的害怕,天花恶魔会带走她最喜欢的表哥。 不知过了多久,帐子里一波高过一波的温度才渐渐褪去。 静羽微醺了脸,任由皇上抱着,听他在耳边贴心地问道:“刚才是不是很疼?朕叫人给你熬红枣燕窝粥去。” “皇上,奴婢没事的,多谢皇上。”静羽摇摇头,依恋地抱住了身边的人。 由女孩变为妇人,不能不痛,但万幸的是,眼前的人是心上人呵。 为了他,做什么决定,都是值得的。 这时,皇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身去找来一个雕花木盒,当着静羽的面儿打开,不想,盒子里头竟堆满了珠翠首饰,晃得静羽睁不开眼睛。 “皇上,这是……” “前一向儿,为了迎娶皇后和贵妃,内务府打造了不少模样新奇的珠钗,可朕左瞧右看,总觉得也就朕的静羽配得上佩戴这些珍宝,就拣名贵的留了好几件,只可惜,自朕大婚后,你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总进宫来,不过现在好了,你入了宫,朕就将这些东西全赏给你,你若不喜欢,朕再吩咐内务府去打造一些新的来。” 静羽感动地含了热泪,“皇上万万不可,奴婢只是一介小宫女,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要你暂且以宫女的身份屈居在朕的身边已是委屈你了,难不成还不许朕私下里赏你一些东西了?好了,你没来的时候,朕总想着,这枝凤凰合合仙步摇插在你的鬓间会有多美,来,朕给你簪上!” 见皇上一时孩子气上来了,静羽自然满心欢喜,坐起身子来,任由皇上将那枚步摇簪入她的发间。 她本只是按照宫女样例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上这枚步摇,瞬时就光彩照人起来。 不过,她本就天生丽质,从小就很美。 皇上俯下身子,专注地盯着眼前的人,明眸皓齿,肤若凝脂,一张樱桃小嘴。 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美。 方才推却的激情此时又涌上来,皇上闭了眼,摸索着吻上静羽裸露在外头的光滑肩膀,再一路蜿蜒而上。 如意云帐里,静羽迷蒙了双眼,低低唤了一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