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王》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遥远宇宙另一边已经掀起了腥风血雨,正在雅恩星的安东当然全不知晓。 偌大的死星荒芜一人,安东轻轻踩在细软的灰烬之土上,他俯身捻起一抹灰,从中嗅见了一丝气味,本能告诉他,那是腐坏与死亡的味道。 这颗星球显然在很久以前经历过相当不妙的事情,其恶劣的影响甚至延续至今,使此地寸草不生。 头顶的天空都是一片混沌的灰,少年金色的发丝与白皙的肌肤与天地间末日般的背景格格不入,所见皆是浑噩,只有他干净得像在发光。 他很快感受到了饥饿。 当然了,即便外表看起来是这样,但这具身体确确实实还是个刚出生的宝宝,甚至由于非正常的出生渠道,还要算作早产儿的那种。 举目四望,空荡荡的大地上并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反而他看见了一些巨大的铁疙瘩。 安东向着那些矗立的物体走去。 “咔嚓——” 突然,他捕捉到了一丝细微的响动,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 安东步子一顿,好奇地将其从灰烬的土地里刨了出来。 “……一块石头?” 不对。 金发少年很快反应过来,在不破坏内里的情况下,撕开了伪装极好的表皮,露出了其中已经坏掉的摄影机。 摄影机的镜面布满了裂痕,此处离他出生的地方不远,想来是被当时剧烈卷起的风暴波及了。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机身后方—— 是热的。 “我的荒星求生是不是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安东对脑海里的系统说。 这台机器不久前还在运作,或许已经有人发现他了,尽管完全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系统:为什么您看起来还挺失落?在一片一无所有的星球上艰难求生难道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吗?? 无法理解宿主想法的系统只能看着少年提着摄影机,似乎并未受到这个消息影响,继续朝远处的几座铁疙瘩走去。 那竟然是几架坠落的飞船。 它们坠落的时间显然已经十分久远了,船身破破烂烂布满灰尘不说,还出现了大面积的锈蚀。 狰狞冰冷的坠落飞船,衬得正站在它跟前的金发少年像只小蚂蚁。 “系统,你看见了吗,是飞船诶!”安东陡然兴奋起来。 他这张脸不笑的时候容光慑人犹如高岭之花,笑起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所谓太阳与自然、光明与生命,所有温暖的生机勃勃的,熠熠生辉的概念——如果祂们聚合后拥有形态,那一定就是这样了。 安东上辈子世界的科技远没有这么发达,那里的人们还在宇宙中蹒跚摸索,所以这是他两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星际技术。 系统思及宿主如今的身份,诚恳地说:“将来您可以拥有很多艘飞船。” 安东·身无分文,十分感动,“虽然那一定很贵,但谢谢你安慰我。” 系统:“……”不,您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而此刻的安东已经自飞船破裂的一个豁口进入,刚出生的幼崽现在满心满眼只想先干饭。 系统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宿主无师自通地将整艘飞船从前到后扫荡过了一遍,最后在某个窗口处发现了一个盆栽——或者说,一盆植物已经化成灰的土。 这艘飞船里没有瓜果蔬菜就算了,居然连星际常见设定的营养袋都没有,真的只能饿到吃土。 安东沉吟着凝视这盆土良久,蓦地眸光一亮,利落地朝里面滴了一滴血。 暗金色的血液浸入干枯的土壤,很快被吸收殆尽,随后,一株有着蓝色花瓣黑色花纹的植物从里面飞速破土而出,一瞬间开花结果,缀下一个红彤彤的果实。 果然!他的血既然能够救活母树残枝,对其他植物也一样有用。 安东新奇地眨了眨眼,将那个很像苹果的果实摘下来,咬了一口,随即突然一顿。 坏消息:这果子有毒。 好消息:对他没用。 少年咀嚼的动作稍停,下一秒却更快地几口把果子吃了下去。 他空荡荡的肚子终于好受了许多,安东长舒了口气,不由更加凑近了盆栽观察了一下,只见那幽蓝的花瓣上有闪粉一样星星点点的光,当真好看极了。 谁知下一秒,在他的注视下,盆栽中的花忽然猛地颤了一下,随后它的花心裂开,露出一张长满了锋利獠牙的可怖口器来。 安东:“……?” 一定是他种花的姿势不对。 那长相娇弱又凶残的小花抖了抖叶子,“看”着安东浑身一个激灵,抽风般将自己猛地从盆栽中拔了出来,以纤细又柔韧的根茎狂奔到安东贴近盆栽的手前。 接着它伸出两片叶子像张开的双臂一样,“啪”地一下紧紧抱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汪!” 安东:……为什么一朵花会发出狗叫? 正在思考世界性难题的安东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小花见状顿时伤心了,抽抽噎噎地分泌出不知名的液体,落泪一样稀稀拉拉地掉在土壤里,土壤立即腐蚀一样冒出阵阵白烟,效果比浓硫酸还恐怖。 看不下去的系统:“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喊的是——‘王’。” 安东:“……” 花:“汪汪汪!”王,王你看看我!看看我嘤嘤嘤! 安东:不可能,绝不可能。 十分钟后,一阵划破寂静的轰鸣声响在了雅恩星上空。 已经手捧盆栽走出废弃飞船的安东抬头,望着不远处天空中缓缓降下的飞行器,慢悠悠地想:“比想象中来得慢了点啊。” 只见飞行器刚降落到地上,就从里面激动地狂奔出几个人来。 “咦,不对啊,明明就在这里的。怎么,怎么不见了??” 几人茫然地眺望着一望无垠的大地,却怎么也找不到不久前画面中吞天噬地的巨大花朵。 “我就说那台摄影机该修了,坏的真不是时候!” 他们只看见了花朵最盛大绽放开来的那一刹,所有的惊艳便因为骤然黑下去的屏幕戛然而止,何其可恨!是想起来就懊恼地抓耳挠腮的程度。 “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不可能,摄影机内置的定位就在这里,不信你看——” 几个人凑到那人的腕表前,正好看见那象征摄影机定位的红点就在附近,更确切地说,在众人身后。 他们望着屏幕上安静蛰伏的小红点,不知为何,竟觉得背后一凉,当即一群人急匆匆地转过身去,于是便看见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的少年。 “……!”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仿佛没有察觉到众人猛地瞪大的眼瞳,安东晃了晃手里的摄影机。 “嘶——” 后知后觉的吸气声响起。 众人下意识重重地闭了下眼又睁开,瞳孔骤缩,这才确定眼前如梦似幻的少年是真实存在的。 眼前的美丽嚣张得肆无忌惮,甚至达到了刺目的程度,仅仅是被那双灿若星辰的金色眼眸注视,就有种自惭形秽到避其锋芒的冲动。 然而重重跳动的心脏又让他们无法移开视线,这份心动无关乎情爱,只是出于任何一个有智生灵对美本身的追求。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个画家,他一定会比他们更加疯狂! 大约是他们驻足不动的时间太久,直到面前的少年露出些许疑惑,才有人惊醒似的上前一步。 那人声音放得极轻,唯恐惊扰到什么似的,“你,你是?” “我是无意流落到此的飞行员。”少年即便手捧一个破破烂烂的花盆,也美的像一幅画,“我的飞船在途经这颗星球时不小心坠毁了,找不到离开这里的办法,能麻烦你们带我离开这儿吗。” “……你到这里的时候,有看见过一朵金色的花吗?” “未曾。”安东一脸平静地回答。 而袖袍之下,变作藤蔓的母树小叶子“啪嗒啪嗒”地轻拍着他的手腕,似乎有些不满。 安东摸了摸,立马将其安抚下来。 那人支支吾吾地望着他,身后一众人尤不死心地到四处转了转,奈何一无所获。他们于是决定先回去,重新研究一下当时的录像,搬更好的观测设备过来再试。 “我们真的要带他走吗?”在飞行器准备返航的当口,一名黑发青年趁没人注意,悄悄凑到了驾驶舱。 “怎么,你还打算把人留在这鸟不拉屎的死星啊。”驾驶员一边点了根烟,一边鄙视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站长,我在摄影机黑屏的最后一秒,我好像看见他了……” 被叫做站长的驾驶员动作一顿,叼着的烟星子抖下来都没注意,“什么意思?” “他当时就出现在那朵花的中央。”黑发青年说着没忍住又看了眼安静站在远处等待的金发少年,胸腔中的心脏再次不争气地怦怦直跳起来,就像其他那些同样正望着少年又不敢接近的人一样。 “……” 驾驶舱内一阵沉默。 片刻后,站长狠狠抽了口烟。 在吐出的浓浓白雾中,传来他微微发哑的嗓音,“总之现在先把人安全带回去,别的回头再说吧。” 黑发青年于是不再说话了,显然也是没有意见的。 这架老式飞行器飞得异常缓慢,晃晃悠悠地让人担心是不是随时会坠机。 飞行器内,安东的存在似乎让众人异常局促,有人小心翼翼地过来搭话,“这盆花真好看,是你自己种的吗?” 安东看了眼已经伪装成正常模样的蓝色盆栽,点了点头,一脸好奇地反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倒也不是。” 主要是你连自己种的是啥都不知道,居然还给成功种出来了?? 要知道星际时代花朵种类繁多,培育的条件和难度也千奇百怪,看这朵花的外形明显不是能够随意养活的啊? 这时,他们中的名叫陆泽的黑发青年率先回答:“应该是闪蝶花,据说一百多年前很多大型旅居飞船都流行养这样一朵用以辨别环境的适居程度。” 陆泽说着犹豫了一下,又反复打量了少年手中的盆栽好几眼,才神色惊叹地确认道:“你手中是其中最罕见的亚种‘六翅蓝闪蝶’,比普通的蓝闪蝶更具观赏性也更珍贵……” 他顿了顿,“但据我所知,在它最大的产出地雅恩星毁灭以后,这些年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活体成株了。” “那不是很值钱!?”众人顿时一个个支棱起来! 陆泽无语地瞪了他们一眼,“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个吗。”他随后望向金发少年,语气瞬间缓和,“你可以去星网联系现在的世界树庭,他们很重视这些昔日故土的植物,你可以通过交易植株或者育成方法得到很高的报酬……当然,不止是金钱。” 他最后的暗示相当明确,要知道能够跟一个高位幻想种搭上线,即使只是一点点旁枝末节的因果,也绝对足够改变一个普通人的一生了。 不同于空间站一众穷逼们瞬间火热的眼神,安东若有所思地轻轻拨弄了两下花瓣,“它是无毒的吗?” “当然,”陆泽感到奇怪又理所当然地回答,“没有人会在旅行飞船上养一株有毒的植物,而且它非常娇弱,出了名的无害。” 安东:破案了,果然是他种花的姿势不对。 究竟是所有精灵的血都这么神奇,还是只有他是特殊的? 一旁有人激动地搓了搓手,凑上来问:“我能摸摸它吗?” 安东神情莫名地望了他一眼,认真又怜悯地回答:“最好不要。” 否则你可能会得到“爱”的一口,然后跟你的手指头说再见,他说真的。 就在安东几次怀疑这艘飞行器中途是不是会熄火的时候,它竟然硬生生顽强地将众人带回了空间站里。 真是车不可貌相。 然而,就在飞行器的舱门打开的一瞬,安东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忽地开口提醒:“别动。” “——别动!” 他的声音与另一道粗粝的声音一前一后叠到了一起。 随后,在众人惊愕又惶然的神情中,刚刚降落的飞行器就被包围了。 “不好!”望着包围者身上的装扮,站长低咒一声,“这群该死的星际流放者,怎么打起我们的主意了!” 安东:“流放者?” 陆泽脸色很不好地回答:“一群嚣张的法外狂徒!” 就像每个世界都有的灰色部分一样,在这片宇宙中,有很多不被政府承认的组织。 这些势力大大小小,大的有诸如雇佣兵这样遍及全星际的灰色职业,大名鼎鼎的星际刺客联盟,小的有一些流窜在外的逃犯组成的劫掠团伙。 眼前的,显然就是最后一种。 不过空间观测站属于政府下设部门,这些劫掠团伙害怕惹上麻烦,一般来说不会以他们为目标,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老大!”就在这时,劫掠团伙中的一人窜到领头的刀疤男跟前,手里拎着还没挂断的终端,“老六那边传来的消息,a1到k7区域的所有官方航线已经确认被全部征用了,老六让我们快撤离。” “妈的!”被唤作老大的刀疤男低咒一声,“那群高高在上的精灵不好好待在他们的猎户星座,突然之间发什么疯!?” 没错,今天让他们这个劫掠团伙出现异常动作的原因,或者说,不止他们,整个这片星域所有的非法组织,不管大小,全部都在因为一个忽然降临的庞然大物而疯狂震动着。 如今所有的航线不论大小,全部被禁行,专门为即将驾临此处的精灵大军清出道路。 这不就让他们这些常年在航线徘徊,以路过客船为目标的劫掠团伙慌了么。 要是被当成路过的炮灰灭了怎么办?? 于是一时之间,此方星域人人自危,大的组织全都安静蜷缩起来,至于他们这样小型的团伙则开始齐齐往后方大逃窜,仿佛被猛兽驱赶的羊群。 纵观这整一片,可谓是抱头鼠窜,鸡飞狗跳。 陆泽等人望着嘀嘀咕咕、显得格外暴躁不安的流放者团伙,彼此悄悄对视: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几人回望:咱们不是一起出门才刚回来么,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也就这一会儿子的事! 众人以眼神交流无果,陆泽无意中看见被他们有意挡在最后方的安东,金发少年正望着黑黝黝的空间站外的宇宙,一副全然状况外的出神,陆泽不由小声开口:“你在看什么?” “把你们空间站所有的能源都给我交出来!”劫掠团伙老大并没有将这群弱鸡放在眼里,目露凶光地指着一众空间站员工催促道。 特么的当地头蛇猖狂了这么些年,就没有遇见过这么憋屈的时候! 安东斜睨了陆泽一眼,似乎笑了一下说:“又来一个。” 不等众人有所动作,只见数秒后又一群人伴随着飞艇的轰鸣出现在视野中,降落到空间站。 陆泽有些惊异地看了安东一眼,他是怎么发现的?好像最开始降落的时候,也是少年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 新来这方的领头落地便骂道:“草!逃到半路没油了,你们——快去把能源舱给我加满!” 他冲着身后的一众小弟吆喝,哪知回头就看见另一方人马,双方面面相觑,不由愣住。 都是在这一片混的,两个团伙显然认识。 新来的那方立即先声夺人,质问:“科罗,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们怎么在这儿?这话应该我问你们!”科罗把手上的烟一扔踩在脚底下,言简意赅,“这地方已经有主了,你们缺能源到别的地方去。” 今天不亚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自然能踹走一个是一个,自己逃跑的机会才更大。 新来的那方冷笑一声,还没开口—— 一阵似曾相识的引擎轰鸣声传来,却见又一波新人马从天而降,加入了进来。 劫掠团伙们:“……” 真巧,你们也逃命来啦!这tm就尴尬了! 早先的陆泽等人早就被挤到了角落里,在几方人马剑拔弩张的火药味里,像一群待宰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 陆泽不明显地咽了咽喉咙,悄咪咪地问安东:“还、还有吗?不会还有吧?”他不想承认他有点方了。 “唔……”安东难得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但并不慌张,“不好说,但一定很热闹。” 安东才发现,他屏息凝神之下,似乎可以听见生命活动的声音,姑且将之当做种族天赋的话,他目前已经能够听见这片区域无比嘈杂的响动了—— 有至少数百个不同的团体正在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跑,其中有至少二十四波人的路线要经过这里,如今来的三波人只是其中动作比较快的而已。 但真正让他在意的,还是那一道无比遥远、却又在飞速靠近的“声音”——像是某种古老而巨大的凶兽从喉头发出的嘶哑低吼。 悠长,沉郁,凶怖。 逐渐盖过其余所有的嘈杂,从宇宙的至深处隆隆传来,越来越近。 奇异的是,安东并不感到害怕,甚至觉得有些亲近。 他想了想,忽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那是极端焦灼地徘徊,狂暴地呵退所有危险……呼唤幼崽的声音。 “啪嗒啪嗒——” 不知何时开始,母树小叶子开始不断轻拍他的手腕,安东于是迟疑了一下,选择了回应那道呼唤。 他不确定地张了张口:“我在这里?” 第3章 第3章 k9星域。 幽暗的宇宙中,密密麻麻的空间跃迁虫洞不断开合。 是足以叫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不仅仅是因为开启这一系列跃迁虫洞所需要的能量,足以掏空一个一级行星一整年储备,更因为在一次次跃迁中那短暂闪现出身形的大军。 “报告,k9星域驻星官发来通讯请求,是关于第一军团借道的事。” 冷白的星舰内,有着非人美丽的战士嗓音冷冽地汇报。 在战士前方,神情冷峻的男人坐在上首,他铂金色的发丝在微白的灯光下闪烁着浅浅的光辉,随着他的侧首,露出了发丝掩藏下微尖的耳朵。 “报告!耶梦加得出现在前方五百星米!”就在这时,另一则汇报从旁边传来。 神色冷淡的男人闻言,瞬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眸色骤深,“各舰队,立即追击。” “是!”莫名拔高了一节的声音从各单位传出。 随后男人头也不回地对先前汇报的下属说:“不管他们要什么,给他们,我要最快的跃迁通道。” 世界树庭给得起,如今这种情况,怎样的代价都值得。 下属一样压抑着某种激动似的,俯首,“明白。” 然而,下属正要离去时,上首的男人却身形微晃,修长苍白的指尖迅速扶住冰冷的墙壁,方才稳住了身形。 “黄金冕下!”下属一惊,却清楚精灵种如今在任的几位冕下中,这一位尤其不喜欢别人触碰,于是收回了想要帮扶对方的手。 “无事。”男人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人离开。 片刻后,等到此处空无一人,他用手抵住苍白的唇,终于从指尖泄露出几声压抑不住的轻咳与低喘。只是那双淡瑰色的眼睛,在这份撕心裂肺的痛苦中,竟依旧保持着惊人的澄澈与冷静。 ……或许他不该来。 他微微蜷起发白的指尖,罕见地感到了一丝茫然。 精灵都是喜欢生机勃勃的生灵,新出生的王种稚嫩且脆弱,对这一方面想必尤其敏感。如果、如果王种不喜欢他的话……? 第三、第七军团长甚至已经在刚才发来了“问候”,谁让事发时第一军团刚好在现场占得先机,而这样大量的空间跃迁虫洞在使用后至少需要三个星时冷却,所以其他军团势必要晚来一步。 “……”男人倦怠地靠着墙壁,以手遮眼,在纷乱的思绪中一时静默。 一骑当先的第一军团星舰,飞速追击着前方的那抹巨大黑影。 那抹黑影几乎与漆黑的宇宙背景融为一体,它无需任何护甲地穿梭于寰宇之中,是位列传说中生物才拥有的伟力。 路过璀璨的星云时,光线一刹将其照亮,露出尘世之蛇虬结庞巨的身躯。 “清道!让行——”说出这话的是这方星域派来的巡航队伍。 这片k9星域如今的主人并非精灵种,但精灵种大军一路从猎户星座而来,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取得了这方星域的通行令。 上面人的博弈与交易他们不了解,他们只负责履行自己的职责,一路护送精灵种去他们要去的目的地。 ……话虽这么说。 “这些精灵大军到底要去哪里?”k9星域巡航队越来越疑惑,“他们已经在这一带转悠了好几个来回了?” “不是他们在转悠,是尘世之蛇在徘徊。” k9巡航飞船上,众人望着前方那抹游弋而过的黑影,尽管知道对方现在根本无心去管他们这些缀在身后的小虫子,他们的声音也不由因敬畏微微发紧。 “尘世之蛇……在找什么东西吗?”他们终于从这一路看出了一点端倪。 那不断窜动的蛇身,处处透露出的焦躁,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深重,已然到了他们都能看出的地步。 谁也不希望这头古老生物的耐心耗尽,就像他们谁也不想去猜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这一刻,这些k9星域的战士的心声竟然统一了:老天爷,不管它要什么,给点线索吧! ——[我在这里] 理论上绝对不可能跨越如此遥远距离传达而来的微弱呼唤。 但是—— 漆黑的巨蛇眸光骤亮,猛地抬高头颅。 听见了! …… “你们在那里聊什么呢!”空间站内,流放者们注意到了嘀嘀咕咕的陆泽等人,几个身材高大的流放者走过来,一把把拦在最前面的陆泽拉开。 流放者肌肉鼓起的手臂伸向人群里面,下一秒,他突然发出一声惨嚎。 “什么!什么玩意儿咬我!!?” 抱着盆栽的安东无辜地站在那里,手中艳丽花朵露出獠牙的口器缓缓闭合,两者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在男人捧着鲜血淋漓的手指头嚎叫的时候,其他流放者齐齐将激光枪口对准了这里,象征武器蓄能的光环在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中亮起一圈圈光芒。 “糟了。”陆泽露出牙疼的表情,流下一滴冷汗。 就在这时,金发少年手腕上的叶片忽然察觉到了一大堆熟悉的气息—— 那是无比浓郁的生命力,是来自于世界树庭的气息! 这下子不用叶子提醒,安东也察觉到了。 早先呼唤他的声音,终于到了眼前! “来了。”他下意识轻轻地说,那双金色的眼眸微微放空,凝望着虚空的某一处,一瞬间流转过璀璨的光泽,美得惊人。 “轰——!” 一道巨大的黑影惊天动地地从天而降,几乎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整个空间站都倾斜了一下,刺耳的钢筋断裂声此起彼伏,漆黑的身躯犹如利刃将整片空间一切两段。 流放者们随着倾斜的地面滚落成一团,发出惊怒的嘶吼:“啊啊啊,救命——” “该死的怎么回事!” 他们手中原本瞄准的蓄能炮胡乱扫射向天穹,交错成一片的激光将四方照亮。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整个空间站已经从中断裂开来,露出的地下线路在钢筋铁骨中爆开层层星火,眨眼将一旁被搬出的能源罐燃尽。 在熊熊烧起火光中,依旧站着的陆泽等人终于看清了龙蛇般游弋舞动的庞巨身躯的一角。 它穿梭于火中,一闪而逝的黑色鳞片上映染金红的焰光,像一场古老祭礼中焚起的铜炉。 随后寰宇中猛地亮起一双暗金色的巨大眼睛,如同坠落的末日太阳越来越近。 荒古磅礴的气息扑面而来,所有人的肾上腺素疯狂飙升,呼吸越来越粗重,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 所有人的表情开始失控。 “……那是、什么?” 不知道谁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正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呲呀——” 整个空间站终于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哀鸣,猛地开始朝下方无尽的宇宙坠落。 终于,那道身影从黑暗中露出了真容,身躯却是所有人极目也无法望见尽头的壮观,死亡般冰冷的温度扑面而来,像吞没世界的潮汐狂澜。 “蠢货!耶梦加得,是耶梦加得啊——!?”人们一脸扭曲地呐喊。 遥远的,只存在于孩童时的故事又或者他人嘴里口口相传的史诗级怪物。即便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可这片宇宙显然只存在这么一条尘世之蛇。 在此之前,他们甚至只在视频和教科书里面见过它,还只是沉睡的它!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慌乱地抓住什么让自己不掉下去,但惊心动魄的失重感才出现一瞬,便立即止住。 半碎不碎的空间站被尘世之蛇绞紧,缠绕住整个吊起! 已经落到地面的部分终于找到了它的目标,所有的身躯朝那立于众人之后的金发少年疯狂涌去。 “——安东!!”陆泽瞬间心脏失跳,神情一瞬扭曲,下意识扑过去,又被反应过来的站长死死拉住。 其余人几乎不敢看这一幕,少年会被吃掉吗?他们不知道,但面对这样一头狂暴的荒古巨蛇,一头正处于暴走中的星球怪物,几乎没人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们心有戚戚,不免产生了兔死狐悲的壮烈共鸣。 巨蛇缓缓俯下身子,将硕大的头颅凑近少年。 但是它太大了,金发少年就像被捧在指尖的一粒细雪,汪洋黑海中的一颗粉尘。 安东金色的眼睛与它静静对视,似乎没有察觉到正死死盯着这里的众人,也没有察觉到此刻绷紧到极致的气氛。 近距离接触巨蛇的安东能够感知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焦躁,它像一头被进犯了逆鳞的怪物,剧烈起伏的情绪正翻搅着无形的风暴。 “刚刚是你在呼唤我?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安东望着不断凑近的巨大头颅,心想这可真神奇,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生物——这应该、姑且、还能算作是“生物”? 上一世继承来的理智告诉他,任何人见了这条蛇都要尖叫的,然而新生的躯壳却只对其感到亲近与由衷的安心感,就像孕育了他的母树树叶一样。 安东连挣扎都没有,就飞快接受了自己真的很喜欢眼前这条蛇的设定。 耳边从未停止的“呼唤”,是只有他才能听见的来自尘世之蛇的声音—— 你是真实存在的?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一遍又一遍。 安东由衷地感到雀跃,心情前所未有的轻快,甚至主动伸出手贴上了巨蛇了身躯,“你找到我了。” 少年的举动被巨蛇全然放任,悉数接纳,或者说,耶梦加得正需要借此来反复确认少年的存在和安全。 对方落在它身上的温热手掌,仿佛一滴落入冰层的熔浆,让它血肉滚烫,将它死寂的心脏唤醒。 一边不敢动弹的众人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一切好像跟他们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安东轻抚尘世之蛇冷腻的鳞片,像丝绸一样顺滑,感受到了它因为他贴近而猛然放轻的喘息,身躯的每一寸收缩与肌肉的每一下战栗,像怕压到一朵脆弱的小花。 “系统,能不能帮我拍张照?”没有人知道,他们万众瞩目的人现在正在脑海里跟人悠闲地聊天,“这个场景很有纪念意义,记得拍好看点。” 系统:“……” “相册已录入。” 尘世之蛇呼出的气息微微掀动他的额发,随后,安东被它轻轻一推,抱住了耶梦加得伸来的尾巴尖,然后顺其自然地调整姿势坐在上面,被巨蛇托举了起来。 仿佛那无边无垠的身躯便是少年的王座,昂首而立的尘世之蛇是他最忠诚的守护者,目之所及皆是他的国! 这下子,安东得以在耶梦加得的身躯上俯瞰这一切了。 他看见了下方所有人看他的眼神。 一众流放者仰头,维持着持枪呆立的动作,脸上写满了——“妈妈快来看神仙!” 他们看起来刚从一个恐怖的噩梦中苏醒,如今望着少年的模样,却好像又跌进了一个更加荒诞的梦境。 倒是陆泽长长舒了一口气,心衰力竭的脸上还有未擦去的冷汗,却蓦地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能被耶梦加得如此在意的必定是精灵种,只是普通的精灵还做不到如此,莫非……! 陆泽的双眸猛一睁大,被自己不可思议的猜测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看过去,正对上了金发少年带笑的眼眸。对方似乎全然不知道眼前的场景对其他人来说有多么震撼,反而因为能够抵达前所未有的高空看风景而愉快。 甚至到现在,他还捧着那盆破破烂烂的盆栽! ——他们甚至不如一个盆栽。 几息过后,巨蛇忽然又抬起了头,安东若有所感地循着它的目光一同望去。 只见远处的空间一阵扭曲,随即自上空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眨眼间扩散成无边无垠的黑洞。 接着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那些流放者也好,还是空间站的人们也好,都感受到了一股寂静的嗡鸣—— 就像是无形无声的超低频震荡波,蓦地从天而降,将在场所有人的灵魂都笼罩禁锢在原地。 这一带星域的空间甚至出现了一秒的凝滞,时空都停止。 下一秒,意识回归现实的众人骤然止不住干呕起来,陆泽在强烈的不适中声嘶力竭道:“是超频跃迁——!张开嘴,捂住耳朵!” 星际联盟中最高规格的空间跳跃技术!这么偏僻的星域居然有人启用了这种技术?不,应该说拥有这种程度的权限的人居然来了他们星域! 黑洞的另一侧闪烁过无数冰冷的银色,下一瞬,一个可以称之为“千军万马”的群体从中降临。 还不等安东有什么反应,原先呆立的流放者们就率先腿一软,倔强握紧的武器终于被松开,稀拉哗啦落了一地。 他们在说:“世、世界树庭啊——!!” 那镌刻于首先露出的巨大星舰之上的标志,赫然彰显了来者的身份。 而当他们进一步看清为首星舰上悬挂的旗帜时,脸上绝望的神情愈加深刻。 ——金色的玫瑰被猩红的藤蔓缠绕,烈烈飞扬。 代表着精灵种的四大最高战力之一,更是接近百年未曾出动,常年镇守于世界树庭的第一军团……! 但是安东跟他们所见到的场景并不一样。 少年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他所见的并非一艘列满战士的军舰,而是一整片花海,上面盛开满了瑰丽的金色玫瑰。 “诶?”他发出了小小的,不知是疑惑还是惊奇的声音。 就是花海最前面的那朵玫瑰怎么病恹恹的? 安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似乎是因为有了母树残枝和蓝闪蝶花的经验,他如今总是对植物一类的东西多了几分怜爱和关注。 他于是隔空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对方。 在少年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无影无形的精神力从他的指尖窜出,灵活而不容置喙地顺着他的心意,入侵了那片凛然而高不可侵的领域。 他短暂地触碰到了那朵玫瑰柔软的花瓣,甚至安东动了动空无一物的指尖,竟然感受到了一抹陌生的温凉,就好像他真的摸到了一朵这样的花一样。 “好神奇。”他盯着指尖,是找到了新鲜事物的跃跃欲试。 同一时间,第一军团星舰内,正统帅着一众战士缓缓走出的男人忽然身形一顿。 短短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两件事—— 有人入侵了他的精神空间。 ……他拒绝不了。 最坚硬的荆棘被拨开,露出略带萎靡的玫瑰,触碰而来的指尖像一下子戳进了最软绵的内里,连灵魂都一览无余。 这其实并不难受,甚至舒服的不可思议,但是……太超过了。 那好奇的,横冲直撞的探索与试探,就像是最任性的孩子。 明明只是轻到能够忽略不计的精神力交汇,男人却仿佛遭到了狂风暴雨的抽打,几乎站立不住,就要跪倒在地上。 “冕下!” 第4章 第4章 副官脸上的担忧与挣扎如此明显。 担忧自然是对他罕见露出失态的上司,至于挣扎就更不用说了——尽管人仍旧站在这里,但心俨然已经飞到了星舰之外。 耶梦加得已经降落,而能让耶梦加得停留的显然只有一个可能! 男人轻叹了一口气,连他素来最稳重的亲信都这样,其他的普通战士更不难想象。 ……但是他完全能够理解。 “走吧。”男人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竭力平复下震荡不已的精神力空间,没有让任何人帮忙,也没说自己刚才遭遇了什么。 唯独些许颤抖的指尖,依旧能够看出一丝端倪。 安东正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片“花海”。 他意识到自己所见的景象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虽然不讨厌,可有些苦恼。 但是他有无穷的进取精神和学习精神,不过稍加探索,就学会了如何切换自己的视角。 ——那片“花海”正缓缓地向他移动而来。 安东将注意力从眼睛上撤走,双眸随思想微微放空,于是,原本无影无形的覆盖于双眼的精神力跟着散去。 “啊。”他满意地重新张开了双眼,心道,“这下看到了。” 世界好像一下子被再度刷新了一样,安东看见了正被流放者们惊慌恐惧的“第一军团”。 这一刻,仿佛看见了一柄缓缓行来的银色刀锋。 身着银色军服的战士们身姿修长笔挺,恰到好处的肌肉曲线诉说着他们强大的身体素质,身上各处肉眼可见地装备着各种武器。 所有人脸上都附着一张面具,银色带有无机质的光泽,遮住了下半张脸,生人勿近。 这无疑是一支身经百战的队伍,他们一定取得过很多传奇甚至恐怖战绩,才能让那些流放者与他们的敌人们不战而逃。 陆泽一行人这会儿都安静如鸡,紧张的大气不敢喘一下。 到了这种时候,流放者们哪里还不清楚,他们自以为逃跑,却没想到是在自投罗网!这个空间站,不,应该说那个少年就是这次星域灰色势力大混乱的源头! “科、科罗,咱们还跑吗?”手下战战兢兢地问老大。 科罗:跑?他连星际监狱要蹲哪号房都想好了。 好看的人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安东下意识对军队露出了一个微笑。 却不知道他所注视的人,如今也在注视他。 高强度地频繁穿越空间虫洞,不仅仅需要消耗巨量能源,对穿越虫洞的人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身体负担。 但这些并不足以让这群战士动摇,第一军团声名赫赫的由来,有很大一部分便是他们能够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漠视一切。 漠视自己,漠视他人,漠视环境,将自身变为一柄纯粹的武器,无畏痛苦,不知喜悦。 然而现在,这种以往万能的方法似乎失效了。 金发少年只是冲他们笑了笑,那一刹,他们仿佛看见了漫长永夜中陡然升起的天光,看见了宇宙中星体诞生的第一次爆发。 他们看见万千星星奔来,看见成群的飞鸟振翅,落在大片大片的黄金玫瑰之上。扬起的花瓣随着芬芳,瞬间彻底将他们淹没。 ——就是他! 他们瞳孔骤缩,心脏疯狂跳动。 此时此刻,不需要确认,他们知道这个少年就是他们要寻找的人! “嘶——你觉不觉得这群精灵种的状态有点不对?”k9星域巡航队的战舰远不如精灵种第一军团精良,慢半拍才抵达现场。 他的同伴却没回答,而是对着终端做呐喊状:“大、大消息——” “什么大消息?……谁准你工作时间玩终端的?” “精灵缺失了百年的王种诞生了!”那人根本没听,望着终端界面上最新刷出来的消息,瞪大了眼睛,“刚刚发出来的,星网上已经被冲爆了!” “!”顿时,整个巡航舰管控室内的人都望了过来。 事实证明,吃瓜永远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东西,与立场种族无关。 而这件事如今根本无需搜索,在他们打开终端的瞬间,大大小小的软件齐齐推送,想看不见都难。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如此整齐划一的头条。 他们飞速将一篇报道看完,神情怔怔,“……我们是不是赶上第一现场了。” 他们甚至在新闻里看见了他们自己的飞船,虽然只是别人拍第一军团星舰顺带的,但这种感觉就像你在电视机里看见你在看电视机,层层套娃。 耶梦加得的异动当时整个世界树庭都看见了,虽然大部分人一开始不明白意味着什么,但星际何其浩大,总有人能反应过来。 再加上第一军团火速出击也不是秘密,即便后来出于安全考虑有意压下消息,也完全来不及了。 “第三军团除了留守边境的人员,如今大部队都开始返航世界树庭了。” “那l星域边境那边岂不是要开心死了,我听说上个月那里的萨恩星人雇佣了星际刺客联盟都没打过。” “谁让他们动不动就喜欢骚扰各大星域,越是打不过越喜欢上赶着挨揍,撞上别人就算了,谁都知道第三军团在星际里出了名的疯,里面的人就像一群疯狗……老天,他们真的是精灵种吗。” 对比如今见到的第一军团,他们突然有点想象不出来,同一个种族怎么能够差别这么大。 “第七军团也有所动作了,我记得他们跟第一军团的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几人望着星网上的消息,掐指一算,“嘶……这样算起来,精灵种最强的四个军团有三个要聚集了?上头那些人能放心?” 这几大军团因为各种原因,常年各自行动,颇有一山不容二虎的意思。 虽然强悍但还有让人挣扎一下的余力,如今聚在一起,危险程度简直呈几何倍数增长。 “那我们这里不是也很危险?”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说话的人显然深谙摆烂的精髓,“天塌下来也是高个子先动,那些真正统括星际平衡的势力还没动呢,这世上也不是只有精灵一个幻想种。” “况且……”他突然咽了下喉咙,朝窗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今日之后的精灵种会如何,恐怕还不知道呢?”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正被第一军团静立仰视的、坐在尘世之蛇上面的少年,不由恍然。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已经拥有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和资格呢。 就是不知道这一位板上钉钉的下任新王,会给群龙无首了百年的世界树庭带来何种改变……又会以何种姿态,立于此方无垠的寰宇了…… 而此刻,正被众人关注的少年,完全不清楚其余人忧心忡忡的复杂情绪和在意。 安东正在孜孜不倦地探索着他的新能力,他望着下方的军队灵光一闪,将注意力分出少许,再度聚集到眼睛上。 然后,他就再次看见了那片花海,不过因为这次分出的精神力比较少,所以花海呈现出半透明之势,每一朵花都恰好叠在每一个战士的心口。 如今那些玫瑰正齐齐朝向他的方向,随风摇曳,只是频率太快,让人有点担心会不会把花瓣摇下来。 所以他大胆猜测,这些玫瑰就代表着这些精灵战士,能够反映出他们最真实的心灵状态。 安东这次换了个目标,选了队伍最前方两朵比较精神的黄金玫瑰,照例试着碰了碰。 这次他没选碰花瓣,虽然花瓣很软,但是那些长着尖刺的长枝也想试试看。 “砰——” 两道整齐划一的撞响声,打破了空间站叫人屏息的寂静。 众人不由下意识看去,惊讶地发现第一军团前列的两位副官竟然单膝下跪,正用一只手臂艰难地支撑着自己。 他们两人看起来似乎被什么无法忍受的东西袭击了,支撑的臂膀绷紧到了极致,柔韧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却依旧止不住地痉挛颤抖。 这简直不可思议!谁能让这群身经百战的精灵战士弯下脊梁? 尤其他们的王种还在这里,其他人瞬间戒备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异常。 余下的副官不由开口利呵:“报告你们的情况!” 单膝跪地的两人浑身一震,嘴唇微抖,“抱、抱歉……不,不是敌袭。” 他们没敢细说,怕被羡慕嫉妒恨的同僚们围殴。 ?这就完了? 等着听更多讯息的副官们表示不理解,你们作为战士的素养和忍耐力呢,难道不应该呈以更加简练完备的汇报吗?你这样让他们怎么分析。 远处的安东惊讶地收回手,目露沉吟。 好奇怪的反应,最主要的是——那些明明看起来很尖很狰狞的花刺,被他触摸的时候居然是软的诶。 摸起来像弹性十足的果冻,还是拉伸性很好,软乎乎的那种。 不信他再摸一下—— “!!!”刚要起身的两名副官一个闷哼,再度跪了下去。 这回其余人看他们的目光更加诡异了:你们俩tm的脸红什么!!? 眼见着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对劲,站在军团最前方的男人终于动了。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有些忧愁,或许还有一些不知该拿谁如何是好的纵容。 他现在确定他们的王种确实刚刚诞生没多久了,对方应该还没有碰见过精灵,尽管他们的王储并不知晓这股力量的意义,却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激发并使用,其天赋之罕见可见一斑。 如果精灵种现在有王在任的话,那么教导这位王储的事情就会由王担任——事实上,这才是一个王种最正常的道路。 但是,精灵已经一百多年没有王了。 这位新生的王种显然前所未有,不论是独自一人诞生于这荒芜的星域,还是今后即将面临的事情。 “——除面。”他心中思绪流转,面上依旧郑重。 随着这句指令,所有战士抬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精灵种得天独厚的精致面容。 这一瞬间,旁观的其余众人确实受到了叫做“美颜盛世”的批量冲击。 陆泽不由转头望向安东,凝视少年虽然还略带稚嫩但已经锋芒毕露的容光,他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那人确实是他们的领袖。不需要星网告知,他如今已然能够确认。 “世界树庭第一军团长,希赛,向您问安。” 男人微微低下头,露出铂金发丝下微尖的耳朵,看起来从容不迫。 一旁慢吞吞站起来的两位副官隐晦地望了他一眼。 希赛?他们的上司不是不喜欢别人这么亲昵地叫他吗?全世界树庭都称呼这位为“黄金冕下”,又或者“希赛罗斯冕下”! 若别人触碰这位,或者表露出过分的亲近,必将被对方不喜乃至厌弃。 但是今天,他们知道了,他们这位上司的原则是可以改的! 安东轻轻拍了拍耶梦加得,示意尘世之蛇把他放下来,眼睛微微一亮。 是他触碰的第一朵玫瑰! 如今的“花海”也因为精灵战士们行礼的动作而弯折起长枝,垂落的花朵让安东不太满意。 金发少年缓慢而轻快地走向队列。 而随着他的靠近,这群战士竭力维持的镇静似乎也在摇摇欲坠。 希赛罗斯感知着队列中越来越明显的骚动,不由微微皱眉,要是这群家伙冲破桎梏吓到新生的王种就不好了。 他朝两边的副官扔去一个眼神,却发现他的两位副官比谁都陷落地更快,除了少年已然看不见其他。 就在这时,希赛罗斯察觉到熟悉的精神力往这边探来。 他下意识阻止,“等一下……!” 余下的话语在猛然咬紧的唇齿间戛然而止。 安东将弯折的玫瑰扶起,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奇怪地问:“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吗?” 他观察过其他两个副官的反应,还以为精灵会很舒服呢。 希赛罗斯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开口的,他看起来像快被什么逼疯了。 “您的精神力、很珍贵……”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停顿一下,末了深吸一口气,“不该浪费在我们这里。” 安东闻言,点了点头,“所以你很喜欢。” 希赛罗斯:“……” 那些理智与冷静终于分崩离析。 安东只看见那些玫瑰一下子舒展开枝叶,昂首挺立,面朝向他。 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自己诞生时那朵巨大花朵带给别人的冲击。 安东仿佛置身于那片花海之中,每一朵花快乐、激动、虔诚的情绪传达给他,与他的精神共鸣。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动花的浪潮,天地之中似乎只有他与花,是梦里才有的场景。 绮丽,瑰丽,安静,喧嚣。 所有的花都在絮语,都在呼唤—— “王!” 第5章 第5章 第6章 第6章 第7章 第7章 l星域边境。 这里是整片宇宙最混乱的灰色地带之一。 因为它得天独厚的偏僻地理位置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资源,导致对它的长线征伐常常得不偿失。 于是高等星大多只派兵驻守,而想要统一它的中低等星则只能望洋兴叹。长久以后,这里反倒成了各大危险分子的乐园,最多的时候,能有数百大大小小的势力同时在这里混战。 而今天的混战尤其激烈,两个星际内所属的庞然大物不期而遇。 在星尘号被击坠后,第三军团便直接断绝了撤退的心思,像一群不要命的疯狗,选择迎战。 战场从宇宙中一路打到了一颗废弃行星上。 宇宙中悬浮着一些观望或打探情报的其他组织,有人偷偷摸摸地摸过去,企图捡漏星尘号的残骸。 下一秒,星尘号直接被第三军团引爆,冲击波炸飞了所有企图染指它的人,连渣都没剩下。 “草,疯子!疯子!”那些幸好没摸过去的人心有余悸,却也忍不住痛心疾首地骂骂咧咧,“一架星舰啊!说炸就炸了,那些精灵种也舍得!” “这就是帝级星,开不出迫击炮的星舰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废铁!”有人发出羡慕的唏嘘。 有人忧心忡忡:“怎么又是萨恩星!?它最近的动作越来越大了,这是要坐实在这边境无冕之王的位置,将这里变成它的一言堂啊……” 但更多的人还是在默不作声地关注战况。 与此同时,正在与第三军团交战的人们,突然发现许多精灵种停下了动作。 “……要来了么?”敌军情不自禁咽下口唾沫,事实上,打到现在,他们已经有点吃不消了。 要知道第三军团全员真的“有病”的消息,在整个星际中并不是秘密。 尽管黑潮并发症在精灵种那里讳莫如深,并没有经由官方公布过,但是凡是跟他们交过手的人都不是瞎子。 毕竟打到一半,你的对手突然两眼染上猩红,接着陷入狂化,然后战斗力疯狂飙升不止一个度,这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不对。 ——尤其是这还只是暴走的第一阶段。 萨恩星的几个盟友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群静立不动的精灵种,一位没有经验的新兵不明所以,想要趁机击杀面前似乎毫无防备的精灵,下一瞬——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粘稠挥洒的鲜血,成了他最后的记忆。 猝然抬头的精灵双眸是一片无神的猩红,他身后的脊背刹那穿刺出无数荆棘,如同一块晶莹的水晶陡然在眼前摔碎,新生的怪物张开遮天蔽日的双翅。 被荆棘贯穿的敌人被随意甩到一边,更多涌现的荆棘灵活地游走在战场上,开始疯狂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这里很快沦为了一片地狱。 然而亲手创造出这片地狱的恶魔们竟丝毫不见厮杀的兴奋与痛苦,那些正淅淅沥沥自荆棘上滴落的血液,仿佛是恶魔在流泪。 “好痛苦……”他们的精神力在嘶吼,在哀嚎。 而剩下的还只是轻度感染者的精灵种,依旧保持着正常的姿态。 这些仍有理智的战士一边为暴走的同伴提供支援,一边时刻让自己的武器里留有最后一颗子弹—— 第三军团军规第一条:如果同伴彻底陷入无可挽回的疯狂,就由他们亲手了结这份痛苦。 可没有人能够毫无负担地杀死并肩作战的战友,尤其是他们能够听见同伴的吼叫:“救我……” “只要拖下去就可以了。”萨恩星的军队中,缓缓走出来了一个红发红瞳的男人,“这种情况下,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他们自己就会先崩溃。” “首、首领!!”领头的萨恩星将领见到男人蓦地瞪大了眼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男人猩烈的红瞳定定望来一眼,忽地露出一抹笑,危险而冷酷,“我在离开之前有没有跟你说,在我从北战场回来之前不要擅自行动,谁允许你现在跟第三军团开战的?” 萨恩星将领:“我,我……我们上个月才消耗了对方一回,我觉得此次机会难得……” “是吗。”男人看着因他注视而开始疯狂流冷汗的将领,意味不明道,“那你最好祈祷,这次能赢。” 萨恩星将领:“是……是!” 他忙不迭地应下,心里却不怎么慌张。这次萨恩星还联合了好几个盟友,堪称有备而来——拖下去!对,只要拖下去就好了!这群精灵崩溃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 安东在精神空间内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 我花呢? 那些荆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涌向他,像蜿蜒在地上的龙蛇。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些荆棘的刺突然炸开,从中间碎裂成好几瓣,勉强有了花的样子,就是这“花”颇为刺人。 还有些荆棘一头扎进山石里,出来的时候卷了几块流光溢彩的鹅卵石,他们用它笨拙地装点自己。 “我,我们有‘花’,我们会努力开花的……” “别……别讨厌我们……” 这些荆棘虽然没有真的开口,但安东竟然从中理解了它们的意思。 原本紧紧缠绕上他手腕的荆棘藤微微松了松,随即又贴得更紧,像捉住最后的浮木。 它们期期艾艾地注视着金发少年,宛如在等待神灵万分之一可能的眷顾。 “……”安东心情复杂。 随后,他深呼一口气,精神力猛地扩散开去,逐渐熟能生巧地开始安抚起每一个精神体。 他阻止了越多越多荆棘自残的行为,说道:“乖乖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接下来,场面就好像一群狂热粉丝和他们信仰之间的疯狂握手会。 虽然安东不接触也能够安抚这些躁动的精神体,但是直接接触的效果会更好更快。 当然,也会有一点意外—— 正等在安东面前的一根荆棘是全场最粗壮,也最高大的。 此刻这根最高大的荆棘通体暗红,像淋满了吹干的血液,然而此时它正冲着他疯狂摇晃,就像是某种大型犬转成电风扇的尾巴。 “我已经看见你三次了。”安东面无表情地教育,“不可以重复插队。” 这根暗红荆棘闻言,挤了挤庞大的身体,试图把自己变小,并伪装成第一次来的新面孔。 安东:“我看见了。” “!” qaq 伪装失败的荆棘失魂落魄地垂落下来,转身离开。 “等等,”安东叫住它,清风拂面般的精神力吹过,“最后一次哦。” 暗红荆棘很快软成了一瘫,像喝得醉醺醺的猫,连喉头都恨不得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与此同时,外界之中,萨恩星的将领终于发现了不对。 “我,我怎么觉得他们的状况……” 最后几个字,仿佛是在给自己宣判死刑一样,将领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但是在场有眼睛的人都能够看出来。 那群原本发疯中的精灵竟然不再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们像是得到了什么的安抚。 原本猩红到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眼眸,开始出现一丝丝光亮,像是即将燎原的星火将他们的疼痛点燃并带走。 原本四处暴走的荆棘被一点点收束回去,随着精灵不断起伏的胸膛被逐渐控制住。 黏连血肉的荆棘划过他们的脸颊,留下一道道伤痕,但这些精灵种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们能够再度感觉到肉/体如此清晰的疼痛,正是他们重新找回自己,回到现实的证明! 但这对他们的敌人来说,显然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群有理智的怪物,远比一群只会毫无章法攻击的怪物可怕得多。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是谁治好了他们?”萨恩星将领难以置信地搜寻过整个战场,却找不出半点可疑的人物。 他下意识地询问身旁的男人:“首领?” 路锡安同样正在观察这群精灵,很快就从他们的表情上,看见了一种相似的神情。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狂热。 这群精灵对他们好转的原因心知肚明,并且战斗起来更加狂猛凶暴。 他们的斗志更加高昂,但心思又明显不在此处,仿佛身心分离。 ……分离? 路锡安的红瞳睁大了一瞬,“原来如此……是精神力么?” 萨恩星将领下意识地追问:“您看出什么来了?” 然而路锡安却根本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只冰冷地撂下一句“我过去看看”。 下一秒,在肉眼无法看见的世界,一道陌生的精神力从他身上窜出,汇入精灵军团之中,徒留一面懵逼的将领站在原地。 一般情况下,他人的精神空间是无法被外人入侵的。但是如今的第三军团,他们所有人的精神体交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精神世界——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在暴走中极不稳定地形成的,创造之初便是半开放的状态。 后来安东进入后,这个世界就更加“包罗万象”起来。可以说它变得更开放,但也更加危险。 穿刺荆棘地狱等着您,想死您就来。 路锡安正因入侵之轻易感到诧异时,想要撤退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向从容的眸中第一次浮现出震惊的情绪,自这方世界的高空朝下看去—— 只见比现实中夸张百倍的荆棘狂乱舞动,每一根荆棘藤都至少长过千米,齐齐挥舞时就像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尤其是搭配上到处弥漫的白雾,这种神秘危险的气氛尤其浓烈,仿佛雾中随时还要窜出点什么东西。 天空是一轮悬挂的血月,大地也是透着暗红的颜色,就像浸满了干涸的鲜血,一张张摇曳着鬼火的鬼脸从浓雾中一闪而过,让人分辨不清。 他还听见了宛如少年的笑声,清脆悦耳,好似海妖的高歌,然而在如此气氛下更让人寒毛直竖。 ……这是什么邪神降临现场! 而大地之上,被众多荆棘簇拥的安东正满意地望着自己的新布景。 他心想:“果然荆棘枯藤什么的,就要搭配万圣节使用啊!嗯?这个世界有万圣节吗?算了不管了。” 少年抱着一盏鬼火南瓜灯,随心所欲地摊了摊手。随着他的不断练习,他自身的精神力也在不断壮大。 很快,他就察觉到这个世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由他亲手散布的浓雾当然阻隔不了他自己的视线,于是安东清晰地看见了那个正飞在天上的东西。 “狮……鹫?”狮子的躯体,鹰一样的脑袋和翅膀,确实很像他记忆中的狮鹫。 但他只惊讶了一瞬就恢复了冷静,毕竟他连耶梦加得都见过了,这个世界上还能够引起他兴趣的生物恐怕也不多了。 “这是谁的精神体?”安东望向周围的荆棘,“你们认识吗?” 这是这群荆棘的精神空间,严格来说他也算外来者,这下子突然出现了一个生面孔,还得先问问主人家的意思。 然后他就看见它们突然将他团团围护起来,同时示威般朝天空露出狰狞的尖刺。 “看来是敌人了。”安东望着正警惕地徘徊在高空,并没有冒然冲进浓雾,显然还在试探的狮鹫,想了想,唇角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来,“好,就让我给毛茸茸上一课,告诉他别人的精神空间不是可以随便进的。” 金发少年忽然抬手,虚握住了什么。 随后,天空之上,与血月相对于另一头的耀日忽然融化,一路流淌向少年的手中。 下一秒,他的手中猝然绽放出盛大的光芒,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华尽归于他手。 如果精神力可以将山河面貌改换,那为什么不能创造出一个武器呢? 他只需要一个用来触发力量并瞄准的媒介。 安东心中很快勾勒出了武器的形状,然后手中那团由日轮融化的金色染料开始飞速拉长,迅速勾勒出一道弯弓的形状。 这把弓看起来就像从什么神话传说里或者壁画上取下来的,样式古老,却又处处透露出神秘的气息,精致的银色纹路刚健柔美地飞跃其上,是任何工匠看见了都要赞叹鬼斧神工的模样。 随后,金发少年做出拉弓射箭的姿态,一道金色的箭矢自光中凭空汇聚指尖,蓄势待发。 “嗖——” 随着安东的一下松手,金色箭矢瞬息向着天穹冲出,刹那消失在了视野。 天空之上,终于准备下去一探的狮鹫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破空声。 它的第六感疯狂发出警报,身体上的毛跟着炸起一层,它飞快转头,却只来得捕捉到一抹金色,以及被箭矢轨道荡开的浓雾下……一双同样金色熠熠的眼睛。 那双眼睛犹如烈日熔金,流转过惊心动魄的光泽,深深烙印在它的脑海。 “唳——!” 狮鹫险之又险地避开,却依旧被洞穿了左翼,顿时从高空中坠落而下。 “谢了,系统。”安东在心中说道。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射箭,尽管精灵种的目力得天独厚,但还得感谢系统刚才及时开的瞄准镜,才能如此精准地一次就成功。 系统没有说话,深藏功与名。 这时,周围的荆棘突然呼啦啦地狂奔而出,朝着狮鹫坠落的地方冲刺而去。 安东心想双方看起来有仇,大概是去补刀的,所以也没在意。 哪知道没过多久,荆棘们就再次回来了。 安东抬头看了一眼,瞬间噎住。 这些荆棘身上竟然装饰满了丰满的羽毛,见他瞧过去,还嘚瑟地抖动了一下身体,向他展示。 “您瞧,好不好看?”这可比鹅卵石装饰起来好看多了,还毛茸茸! 安东:“……你们这是把它薅秃了?” 那头狮鹫……这么菜,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 第8章 第8章 “噗——!” 现实之中,回归的路锡安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首领!”他的将领惊慌地扶住了他,“您这是怎么了!?” 然而路锡安这会儿却直勾勾地望着对方,将领觉得自己就要被他的目光生吞活剥了。 他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如果不是这个蠢货擅自行动…… 路锡安阖了阖眼,随即又想到了那双不知主人的金色眼眸,胸膛剧烈起伏。 不只是气愤暴怒,或许还掺杂着别的什么。 精神力领域虽然不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但他自知就算这样,他的精神力也绝对比大多数人强大的多,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如此轻易地击溃,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那个人是谁? “首领,你、你流血了!”将领惊骇地感受到了扶着男人的手掌下传来的黏腻,他看过去,才发现男人健阔的肌理间正不断渗透出殷红。 就这一会儿功夫,男人身上紧贴的黑色作战服已经颜色深了一圈,显然被完全渗透,近处还能闻见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 将领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是遭遇了什么才会伤成这样,就算是被枪炮打中了也最多是个碗大的疤,哪像现在这样,简直全身没有一块好皮。 路锡安没有在意对方的话,而是抬起左臂——精神体所遭受的伤口被一一反馈到肉/体上,而这里是最疼痛的。 男人伸手按住那里,仿佛还能够感受到那支避无可避的箭矢飞来的锐利,危险,动人心魄。 心脏因死亡的威胁而疯狂跳动,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那抹金色很美的错觉……该死,他又想到那双眼睛了! “撤退!”路锡安眼神猩红地下令。 将领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敌人如今士气高涨,而他们的主帅身负重伤,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 同时他也知道,他完了。 顶着路锡安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神,将领泄力般地低下头颅,涩声应道:“……是!” 萨恩星是全民皆兵的星球,他们漫长的历史都与战争息息相关。从一颗原本被人不断掠夺的星球一步步爬至到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地位,靠的就是战争发家,所有的荣耀都是他们从一场场胜利中夺来的。 而今天,是他们这近百年都少见狼狈的一仗。 整颗萨恩星都被他们改造成了巨型飞船,可以说他们的战场在那里,母星就一起随军到哪里。 于是所有人看着无数萨恩星战舰密密麻麻,像一大片回蜂巢的群蜂,飞速撤回远处巨大的母星。 “这就完了?” “还以为上次萨恩星没打赢是因为他们的首领不在,这回主帅参战了一样作战失利嘛,看来普通一等星想要拧过帝级星的大腿还是难哦!” “但是想要赢过我们还是很简单的,兄弟小心这话被萨恩星人听见,下一次他们的飞船就到你家门口。” “……”那人瞬间悻悻地闭上嘴,边境地带的战争太频繁了,萨恩星的积威可不是靠这一两场输赢得来的。比起担忧打架的神仙如何,还是先心疼心疼他们这些遭殃的凡人吧。 而在远去的萨恩星里,正在被军医包扎伤口的男人大马金刀,一声不吭地坐着,他随手打开终端,一眼就看见了一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面容看不清晰,但那双眼睛——他立即便认出来,就是那支箭矢的主人! 此前一直在各大战场转战,如今才得空登入星网的男人一抬头,便看见了这篇举世瞩目的报道的标题:“精灵王种回归世界树庭,第一军团降落航空港!” 另一头,仍旧留在废星战场上的第三军团并没有追击。 萨恩星想要打下他们,是因为边境资源贫瘠,他们必须不断掠夺别人的武器和资源,才能巩固他们在边境地带的地位。但是第三军团的地基并不在这里,他们不缺资源,打赢了也根本没什么好处。 他们两者开战,最高兴的反而是那些希望捡漏的边境其他势力,就像跟在老虎狮子身后的鬣狗。 况且,如今的第三军团的心思也根本就不在战场上了。 前来驰援的第九军团抵达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群人零零散散地坐在荒星散落的石头残骸上。 看着那些流血却根本不包扎的伤口,主要负责后勤的第九军团立即就职业病发作。 “起来起来!伤口直接接触地面的砂砾,你们也不怕感染而死啊!”第九军团长桑格怒吼,“你们的军团长呢!” 众人给桑格指明了一个方向。 桑格顺势看去,见到一个有着银色长发的精灵正坐在一颗巨石上,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昂?”桑格露出诧异的神情,“上一次军团线上会议出席的不是西维尔吗?” “嗯?”银发精灵抬起眼睛,这是一张年轻而狂气的脸,张扬的五官极具攻击性。他似乎在走神,好一会儿才不甚在意地开口,“他啊,病了。” 桑格:“……”病了?第三军团能够有什么病?那肯定是黑潮并发症啊! “这么说他退休了?现在你是新的军团长了?”桑格问。 “是吧。”洛昂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随后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突兀地开口:“我找到我的主人了。” 桑格被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看得发毛,明明是同族,可那双无机质的眼瞳,却让他觉得正盯着他的不是本人,而是另一个正披在眼前人皮下的什么扭曲生物。 接着,桑格就因为对方话里的意思一惊:“主人?”他默不作声地退后一步,警惕又探究地望着对方,“洛昂,你的认知障碍是不是又严重了?” 天知道第三军团哪来的那么多不正常的人! 第九军团作为医疗后勤的重要负责人,和各大军团都有过合作。 他认识洛昂的时候,对方还是第三军团的副团长。这位洛昂副将自从感染黑潮并发症以后,就拥有了一种很严重的认知障碍—— 对方打心眼并不觉得自己是精灵种,反而是“兽”!具体是什么兽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反正别人都开始逐渐叫第三军团“疯狗”。 桑格还想继续问什么,但洛昂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他身后的棘刺从背后黏连的血肉中伸出张开,缠绕成翅膀一样的扇面,微微一动,将他带至了半空中。 “你、你居然会飞了!?”桑格瞪大了眼睛,精灵种从没出现过这种异变,这不符合医学! 然而洛昂却只是咧开嘴角,“我要去见我的主人。”他说。 随后他拔地而起,同时大地上又有无数道同样张开双翼的身影,赫然是其余第三军团的人。 他们飞速登陆桑格的战舰,直到此时,桑格才发现星尘号坠毁了,他们这是自己没有飞船所以打算抢别人的啊! 这还是人吗!! “我还赶着去见王种啊!那可是第九军团最快的飞船,要不是为了支援你们,我至于大老远绕路过来吗!”桑格追在后面撕心裂肺,“我不要做最后一个抵达世界树庭的军团啊!!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疯狗,快给我回来——!!!” …… 母树之下,安东收回贴着树干的手,缓缓舒了一口气。 有点累了。 他坐在树下面正想休息一下,却突然发现那个看不清容貌的身影又出现了。 “是你啊……”不知道为什么,安东对这人没什么警惕心,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存在感像空气一样稀薄,而且也没有感受到威胁或敌意。 他说:“谢谢你告诉我母树的事。” “……谢我?”那人的语气似乎有些疑惑,但他很快想通了什么似的,并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继续开始盯着母树发呆。 安东越发觉得对方像一个飘飘荡荡的幽灵,明明就在眼前,又好像不存在于这里。 他想了想,突然说:“不过上次,你有句话说错了。” “错了……?”那人露出有点感兴趣的样子,终于转过头来看他。 安东道:“你说母树上的树叶数量永远不变,但实际上,她现在已经少了一片。”他顿了顿,“又或者多了一片?” 老实说,安东自己也不太清楚他手腕上的那片叶子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原来就有然后掉下来的,还是从空无一物的树干上多长出来的,但总之,它代表着母树不是一成不变的。 那人起先疑惑,目光明显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忽地浑身一震,随即紧紧地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原来你就是……难怪、难怪……”对方突然有些踉跄地朝他走了几步,似乎情难自禁地想要触碰金发少年。 安东奇怪地望着对方陡然变得小心翼翼,颤抖起来的手。他站在原地眨了眨眼,选择不动。 可下一秒,对方的手竟然直接像鬼魂一样穿过了他的身体。 安东:“……!” 不会吧,真的是幽灵!? 尽管如此,那人在穿过他后及时回身,转过头来看他。那是一种夹杂着欣慰,喜悦,沉重的注视。 “灾厄还没有结束,”那人最后说,“黑色的潮就要回来了,你一定要做好准备……” 那道身影消失在了树下,像一阵无人在意的风。 安东:“……” 安东面无表情地问:“系统,他刚刚是不是给我立g了?” 系统:“……” “殿下。”就在这时,希赛罗斯从远处走了过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道,“各大军团即将抵达世界树庭,请您前往翡翠王庭等待他们的朝见。” 这会是安东第一次正式在精灵种以及整个猎户星座露面。 沉寂了一百年的翡翠王庭再度开启,如今所有人都在为王种公开露面的仪式做准备。 十三从属星球各自派出了代表。几乎是在第一军团降临航空港不久以后,其余的航空港也跟着热闹甚至拥挤了起来。 无数大大小小的飞船星舰从这里降落,上面印刻着许多家族、军队、种族的纹章,每一个都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还有一些私家的小型飞船,是来自各大星际网络报社的记者。 他们脸上带着激动又热忱的笑容,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失落在外的王种?第一军团的寻回之旅?昔日辉煌的母星雅恩?老天,这简直就是新闻界的狂欢,这次我们的浏览记录一定会破百亿的!” “为什么我们的记者不能进去?” “因为至少要有b级资格证才能进入,访问守则上写得很清楚,阁下。” “你们这是在搞歧视!” “世界树庭尊重每一位来客,阁下。”侍者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微笑,“但是我们的王种需要良好的休息环境等待仪式开始,如果您还是这么喧闹的话,我们就只能请您先去管控室暂住了。” “……” 现场很快再度恢复了秩序。 在这之后,一些世界树庭的盟友也纷至沓来,如今正在大使馆等候,由侍者招待。 可以说,如今的世界树庭空前热闹,尤其是正赶上自然日,沸腾程度更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然而安东还在想着黑潮的事情,于是直到他被人带着换了一身衣服以后,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彼时金发少年已经站在了一座空前宏伟的宫殿之前。 “这就是……翡翠王庭?”他神情惊讶地仰头望着这犹如工艺品般鬼斧神工的建筑群。 与此同时,翡翠王庭内的大厅里,一些已经抵达世界树庭的军团将领已经早早等在了这里—— “该死的,我刚从战场下来,忘记换一身衣服了!” “御前你还敢带武器?” “我这枪的子弹早就卸完了,你以为谁都跟你是的?胸前的夹层里还带着冷兵器!” “!!!我,我忘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或检查身上的衣饰,或着急忙慌地卸下装备。 这群常年行走于硝烟中的战士,如今站在如此和平安逸的环境中竟显得更加拘谨。 尤其是他们的目光时不时飘向那扇厚重的大门,诡异的心理既希望门扉下一刻就打开,又希望再久一点,再给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仿佛那扇门扉中会窜出什么举世罕见的强敌,而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毫无应对的举措和勇气。 事实上,这确实是他们至今最难打的一仗,因为“敌人”还没有出现,他们却已经开始想着如何缴械投降了。 “喂,莫伦,听说……你已经见过那位殿下了?” 第二军团长挣扎良久终于开口,说起“殿下”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轻了一度不止,像怕惊醒什么不愿醒来的梦:“他……他是真的么?” 实际上,这正是如今大多数人最纠结疑虑的地方。 希赛罗斯通知他们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细讲,只说了在外面找到了失落在外的王种。 在外面找到的王种。 一般来说,所有精灵都是母树上诞生的,可这位王种出生的地方甚至不是在世界树庭。 因为王种两个字,他们便丢下手头上所有的事情,一头热地赶回来了,如今思考起种种疑问,心中不禁疑虑重重—— 越是希望得到,就越是害怕失去。 他们如今所有的情绪都被唤醒,仿佛押上了所有也是最后赌注的赌徒,决计承受不了空欢喜一场的失魂落魄。 “什么怎么样?”莫伦是现场最淡定的了,“希赛罗斯看得那么严,我不过才跟殿下说了两句话,他就跟要吃了我似的!” 他说完,又看向角落,那里正独自坐着一个银色长发的身影。 莫伦摸了摸下巴,于是凑过去,“洛昂,桑格说你抢了他们的飞船?他现在气急败坏,在通讯里跟我说回来一定要找你算账呢。” “……”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莫伦也不失落。他们这位同僚堪称最不合群,会回答他才奇怪。 “老实说,我很惊讶。”莫伦自顾自地说,“我还以为你这回活不下来了……虽然不知道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很高兴——”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像终于看见不服管教的孩子靠谱了一回,“你这次总算不再纠结着寻找你的‘主人’了,对嘛,对我们精灵来说王种才是最重要的……” 莫伦絮絮叨叨地说着,并没有看见对方无波无澜的眼神。 王种?银发精灵若有似无地讽笑了一下,他才不在意什么王种,什么身份,他只在意那个人本身而已。 就在这时,一道“吱呀——”声传来。 众人的话语骤然停下,齐齐将目光望去。 只见那扇他们等待了许久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第9章 第9章 “精灵种历来设有十三个军团位置。” 在前往翡翠王庭的路上,希赛罗斯已经大致向安东介绍了一下情况。 “目前实际在编的有第一至第十二军团,其中第一、三、七、十一军团综合势力最强,为绝对的领战军团。” “如今大环境不像很多年前那样战争频发,其他军团已经在近年逐渐转入后勤、医疗、机动、情报、科研等领域,开发更多的价值为世界树庭和领战军团全权服务,您之前见到的莫伦便是如此……” 安东站在巨大的门扉前,回忆着刚刚听见的话。 不存在的第十三军团?这里面有故事啊。 他能够感受到门扉之后浓郁的生命力,这段时间他已经发现,越是强大的精灵种,散发出的生命力也越是饱胀。 希赛罗斯就是这样,而如今门后的存在们,显然也是不亚于对方的精灵种里的翘楚。 “吱呀——” 随着门扉开启,映入安东眼帘的便是无比广阔的大厅。 整个大厅宽阔到可以在里面另放好几个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实际上地上铺设的红毯也确实勾勒出了各条路线,仿佛就等着谁踩踏上去巡行整个领域,最终迈向通往上面的阶梯。 而阶梯之后,如果安东在外面估计出的建筑结构没有出错的话,应该还有大厅,之后再是阶梯,只是不知道这样一节一节攀上顶峰,最后会是怎样的风景。 天花板顺次垂落下一共十三面旗帜,除去最后一面一片空白以外,其余每一面都与如今军团的军旗对应,第一面便是那眼熟的缠绕着猩红藤蔓的黄金玫瑰。 “容我向你们介绍——” 希赛罗斯沉稳镇静的声音缓缓响起,回荡在大厅。 而随着金发少年踏入此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来一瞬不错的注视,就连原本独自呆在角落里的洛昂也猝然抬眸。 希赛罗斯示意少年继续朝前走去,同时对众人说:“——这是安东殿下。” ——是他! 洛昂猛地挺直了脊背,身后的脊骨处传来难耐的瘙痒,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随着剧烈起伏的情绪,即将不受控制地破体而出。 距离他最近的莫伦察觉到这位同僚的不对劲,连忙伸手拉住对方。 谁知洛昂力气大得惊人,反而险些拉得他一个踉跄。 安东的双眸微微亮起光芒,在他的视野中,面前一个个容貌或精致或瑰丽的身影,逐渐与一株株植物重叠。 太阳花,蓝鸢尾,含羞草……有这类十分美丽的,也有一些他根本不认识,却看起来就危险万分的。 有的植物本体十分巨大,散发着让他叹为观止的诡谲古老气息。 此时此刻,安东像是正置身于遥远的荒古时代,这些危险的植物围绕着他,拱卫着他。 他们想要靠近又不知为何疯狂踌躇。 “第二军团长,西泽。”就在这时,最先回过神来的第二军团长一手抵在左胸口,随后单膝跪下,他的声线在颤抖,或许是源自于内心压抑的狂喜。 ——不会有错的,这就是他们的王种。 那一刹那因金发少年出现而直击灵魂的震动,让他们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所有的血液和情感因对方的存在而骤然沸腾奔涌,心脏在收缩紧压,几乎快要喘不过气起来。 ——想要靠近,想要对话,想要接触,想要被注视,想要时时看着他金色的眼睛……! 想要!想要!!想要!!! 精灵拥有悠长到媲美龙族的寿命,他们除了被别人杀死,就只有一种死亡的可能。古老的精灵称其为“寂寞之死”。 他们或许要几百年,几千年才会体会到孤独,但一旦体会到,窒息的寂静就会像病毒一样疯长,只有王种的精神力可以最有效地抚慰他们。 而在那之前,如果王种能够一直存在,他们甚至不需要对方特意灌注精神力,他们只要能够跟对方生活在同一棵母树之下,只要能够时刻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和气息——哪怕是相隔在星球的另一端那么远,他们也可以长长久久地坚持活下去,为他们的王一同共赴永恒。 这就是精灵种最独特的浪漫与誓约,不是为你去死,而是为你活下去,活很久很久。 但在失去王种的这一百年,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可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开始因为漫长看不见尽头的时光绝望了。 作为军团长的他们最不应该表现出来,然而—— 望着眼前确认得不能再确认的少年,他们终是放纵了自己一回。 “第四军团长,辛西娅。”身姿高挑的女性精灵面容清冷,声音格外坚毅,“向您致以最忠诚的问候,殿下。” 这位女性精灵有着完全不输于在场任何人的气势,是一名绝对合格的战士。在由母树负责孕育新生儿的精灵种里,性别的作用仅仅在于多一项区别外貌的指标。 这是安东第一次见到女性精灵,他不由好奇地多停留了一秒。 也就是这一秒,他眼睁睁地看着被注视的女性精灵面无表情地挺直脊背,手下却一个用力直接掰断了腿上绑着的重炮炮筒,同时抵在地上的膝盖重重落下,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小坑。 但即便激动到濒临失控的边缘,她依旧维持着镇定的神色,不愿意错过金发少年检阅的分毫目光。 安东眨了眨眼,将目光往后移动。 于是后面越来越多的军团长依次站出来行礼,并争先恐后地向少年介绍自己—— “第六军团长,瓦齐耶……!” “第七军团长,亚恒……!” “第八军团长,莫利斯特……!” “第九军团长,桑格……” “……” 这里面因为第七和第十一军团常年在外征战,而桑格则是因为被抢走了飞船,所以他们三人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只能暂时用线上立体投影的方式到场。 一道又一道身影,他们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之中。 安东一一点头致意,视线就这样一路到达了角落。 “嗯?”他看见了异常熟悉的一幕,不由微微挑眉。 那不是他在那片精神空间里看见的插了三次队的,那个最高最大的荆棘精神体吗? 对方居然也是军方的人员吗? 见到安东望来的视线,洛昂咧了咧嘴,手上一个用力,便甩开了身后莫伦的禁锢。 早已转到后方搞科研的莫伦到底是比不上这些年依旧在战场厮杀的第三军团长,他只能瞪着对方无声呐喊:“这种场合你可别乱来啊?!” 亏他还难得对洛昂放心了一次,事实证明他貌似还是想多了! 其余军团长也皱眉看着这边:“第三军团长前段时间不还是西维尔吗,怎么现在变成他了?” “他身上还带着武器!?” 不是他们有意怀疑自己的同僚,而是他们知道,这位同僚压根就不正常啊——他是真的有病啊! 场上的气氛一下变得忧虑又警惕起来,然而洛昂仿佛毫无所觉一般,一步步向人群最中央那名金发少年走去,所有人都神情紧绷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全场大概只有安东最为放松,他饶有兴致地好奇地看着对方。 “当啷——” 一个带着棘刺的铁环,被对方从手腕上随意拆解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之后又是接连几声,什么护肘、铁臂环、大腿内侧绑着的枪、刀片、利刃……各色各样的暗器枪械,看得众人脸都绿了。 ——好家伙!你这原本是来见王种呢,还是来行刺呢!!?为什么连光炮的保险栓都没关?? 要不是安东还在这里且没什么表示,他们早就直接出手将其拿下了。 对方在几步之内,将身上所有有威胁性的东西都扔了个干净。 随后在安东面前一点点屈膝俯下身,“我找到您了。”他说。 就像一直到见面前,安东不知道他的身份一样。 原本他也并不确认安东的身份,只是思及对方在精神领域所展现出来的能力的强大与特殊性,隐约有了一个猜测,这才怀着那万分之一的希冀回来确认而已。 ……现在他知道了,事情就是这么巧,巧到他第一次对命运满怀感激。 洛昂无法分辨自此的心情究竟有没有名为“懊悔”的一部分,他只是遵从本心,从袖口掏出了一个黑色的束缚带。 然后,他将束缚带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带子牢牢地圈紧他的喉管。 束缚带的最前方坠着一个硬币大小的银色圆牌,洛昂在众人瞪大眼睛的注视下,一手将安东的指尖牵引过去。少年白皙的指尖被引导着按在那个小小的圆坠上,轻轻停留了三秒。 一旁辛西娅的重炮已经重新被她摸了出来:“居然私自触碰王。” “冷,冷静啊,辛西娅!”莫伦急吼吼地拉住她,“你忘了你的重炮已经卸掉能源管了吗!?” 【指纹录入完毕——】 冰冷的机械音从小小的银色圆坠内传来。 安东瞧着他,“这是什么?” “是安全束缚管控装置。”不等洛昂回答,莫伦便匆匆开口,语气里带着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不敢置信,“原本是由我们第九军团研究出来,用来制约深度污染者的。” “黑潮并发症按照发病时的表现具体可以分为污染和感染两类,区别在于,在他们面临病发时无处发泄的痛苦时,感染者只会伤害自己,而污染者会无差别地伤害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并且大量污染者呆在一起,还容易引发群体发病。” 希赛罗斯就是感染者,而黑潮并发症聚集地的第三军团……全是污染者。 “这个装置里面有绕成一圈的共二十四个注射口,录入指纹的人只需要一点点精神力,就可以让这些注射口刺入注射针,一根注入就能够让人当场麻醉,深度昏厥,超过三个就能够让人直接死亡。” 莫伦语气急促地说:“当初上任第三军团长西维尔拒绝了在第三军团内大范围使用这个装置,并带着第三军团去往边境,一呆就是好几年……没想到,这一任的第三军团长倒是自己自愿戴上了。” 说实话,莫伦一直觉得第三军团内部像在炼蛊。 他们仿佛已经彻底自我放弃,能活一天是一天,根本不在意也不考虑自己的未来。这或许与并发症此前无法治愈,且精灵种长期没有王有关。 但天可怜见!有生之年,他居然见到了这群狂犬自愿套上缰绳的时候! 莫伦登时对安东无比叹服。 而安东却望着眼前的银发精灵:“你不必如此。” “这样我就无法伤害你。请您掌控我的生,我的死,”洛昂仰头,那双银灰色的眼瞳直直望来,与大多数精灵都不太一样的无机质眼瞳,有一种异形的美感,“然后……让我能够一直随侍在您的身边。” 他看起来不像个精灵,而像一头忠诚又纯粹的兽。 安东心想。 “你会为我活下去吗?”他问。 洛昂毫不犹豫:“我会。” 安东于是笑了起来:“那么,我答应你。” “殿下。”就在这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希赛罗斯上前请示道,“外面还有很多媒体和来宾,可以请他们进来了吗?” 安东没有意见。 希赛罗斯出去安排那些记者来客的时候,安东继续朝最上方走去。 这一次,那些军团长按照序列一一跟随在他的身后。 不得不说,一群身高腿长还长得美气势强的精灵随行,场面还是很震撼的。 具体表现为那些原本喧嚷的媒体进来的瞬间都寂静了一下,随后就是各种快门疯狂按响的声音。 “老天,他可真是……”最早进入这里的记者愣愣地举着摄影机,星际特有的技术能够让他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欣赏到对方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追求热点的记者,而是什么了不起的摄影艺术家,并且一副旷世罕见的绝美杰作即将从他们手上诞生。 原本因为无法采访到王种本人的怨念,在这时都骤然消退了。 ——是啊,对方可是精灵种最珍贵的王种,出来露个面就不错了!他们要是真的对上那张脸,难道能够问出什么叫人为难的东西吗? 当然最主要的是,看那些精灵种那么宝贝对方的样子,他们要是叫人露出为难的神情,今天不一定能够走出这道门。 这可是整个世界树庭等了一百多年的王储啊,谁敢碰一下试试? 一瞬间,众人心里已经拟好了七八个标题:[精灵王种盛世美颜!],[谁说精灵种没有凝聚力?],[时隔多年,精灵十二军团长终于再度聚首!],[惊!翡翠王庭里竟然有这个!]…… 感觉每一个都能写出一大篇,看来今晚又是一个头秃的加班夜了! 所有人痛并快乐着,却没有一个人会后悔来,甚至已经能想象出事后那些没能抢到资格的同行后悔得捶胸顿足的模样了。 同时进入这里的还有十二军团的士兵,除了已经到场的军团长以外,几乎每个军团都出了一部分精锐。 他们分批涌入会场维持秩序,所有的记者都被拦在道路两侧,精灵种的属臣代表允许呆在离王种稍近一点的地方,但依旧至少要相隔半个大厅的距离。 众人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看不过来了—— “你看这里的墙壁是不是全是苍穹翡翠和月皎翡翠做的!?还是我看错了?我记得苍穹翡翠已经在市面上绝迹百来年了吧,现在它次一等的替代品铜湖翡翠,上次在黑市难得出现了一块,都被炒出天价了,但是、但是……” 后面一人抽气接上:“但是这里的地板都是用苍穹翡翠铺的,好的,我腿已经开始软了,有没有人扶我一下?” “空间磁盘还有吗?我光顾着拍那位殿下了,摄影机里快没空间了都!” “你们看这些士兵腰间挂着的枪?精灵种肯定又研制出新武器了!大新闻啊!”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双眼睛,要是像深海种里面的重环章鱼人,每一根触手上都有一只眼睛就好了,那样岂不是能够放肆沉迷! 这庞大的队伍,随着安东在前方移动,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移动,涌动的人潮颇为壮观。 最终,安东抵达了最上方的大殿。 感谢精灵种强大的身体素质,要是换个普通人类来,估计走到四分之一就已经开始举旗投降了。 随后,安东一眼就看见了大殿正中央那安静摆放的王座。 那王座不知为何竟依旧纤尘不染,上面装点的枝叶按理说至少一百年没有换过了,居然还是苍翠欲滴的样子,整个精致华美非常,有一种自然的浩瀚与美感。 王座之后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上面万花筒般绚丽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五光十色,投射出目眩神迷的光来,与王座相得益彰。 就在这时,安东感觉到手上的藤蔓叶子,轻轻“啪嗒”拍了他一下。 下一秒,宫殿头顶的天花板突然打开。 “那是——!”人群中发出惊呼。 大开的天花板之上,露出了巨大的母树伞盖。 原来这座翡翠王庭最终通往的地方,竟然是在精灵母树之下。 缠绕在母树枝干上的耶梦加得懒洋洋地探头过来瞧了一眼,没管那些吓得不敢出声的人类,看到是安东站在那里,便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与此同时,这一幕也被无数频道实况直播了出去。 数不清的人看着那个站在巨大母树之下的金发少年,此时的镜头能够清晰捕捉到他仿若神赐的容颜,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流转着与母树闪烁的树叶如出一辙的生命辉光。 遥远的边境地带,正在飞速前进的萨恩星里,路锡安眸光沉沉地望着这一幕,看不出在想什么。 “首领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前一位将领由于重大失误已经被撤职,如今新上任的将领远远地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小声询问旁边前辈同僚。 那位同僚回答:“不会吧,我觉得首领现在心情挺好的啊?” “不不不,你们都错了。”另一个更有经验的前辈意味深长地开口,“首领他是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呢。” 对着两脸懵逼的两人,前辈啧啧叹了口气,拍了拍他们的肩:“你们以后就懂了。”所谓又爱又恨嘛,不冲突。 也是因为他们的这位领袖自从上位后一路称霸边境,虽然有些小挫折,但大体上顺风顺水。 这次的滑铁卢显然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但也成功让他们的首领清醒了不少,于是开始重新审视起一直以来的行动,甚至暂缓了继续出战的脚步,引得不少人都倍感吃惊。 前辈将目光放到那屏幕上令人惊艳的少年上,眯了眯眸子:看来此事还与这位精灵王种关系匪浅呢,可惜他们的领袖偏跟谁较劲似的只字不提,伤也自己受着,嘿!实在有趣! 与此同时,千千万万一同看着这一幕的观众都放轻了呼吸,一脸沉醉。 瑰丽的森林,绝美的金色精灵……这可不就是梦里才会有的场景吗。 而这时的安东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将目光落到无垠的母树之上。 只见母树忽然摇动起每一根枝干。 “哗啦啦——” 千千百百缕风被掀动。 母树上每一片树叶都微微抖动起来,于是,每一片树叶与之相连的精灵同时若有所感。 就在世界树庭乃至现场的精灵们倒还好,那些正在遥远其他星球乃至战场的精灵感觉更加强烈,就好像母树生怕他们不知道,所以特意使用了加倍的刺激一样。 正在某处驻守的精灵们齐齐浑身一震,瞳孔骤缩,随即像是被猛地灌入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将一场本来需要更长时间的小规模战斗飞速结束。 他们收起武器面面相觑,“这难道是……?” 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他们终于确认了什么,直接将膝盖落在尚未打扫的战场上的沙尘里,一手抚上胸口,神情狂热又虔诚地向世界树庭所在的星球遥遥致意。 而母树之下,安东伸出手。 他的头顶自母树上洒落无数星辉,那些光点凝聚到他的手心,最终化作了一顶美丽的王冠。 少年手捧冠冕,静静伫立,仿佛等待加冕的国王。 第10章 第10章 时间仿若静止。 那一瞬间安东仿佛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抬头看了看乌压压的枝干与茂密的树叶,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上心头。 ……这大概就是沉重的母爱吧。 安东沉默了一会儿,但实际上外界也只才过去两三秒而已。 众人都屏息凝神地望着世界中心的少年,几乎以为自己今日就将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然而—— 安东:快快快!得找个理由还回去! 少年将王冠虚虚地托举在空中,缓缓开口:“谢谢您,母亲。今以此冠,告慰先代诸王!” 救一下!有没有人救一下?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安东倒是很想扑上去直接抱住母树充满安全感的粗壮枝干,然后喊:“妈,难道我不是你最爱的孩子了吗?我不想接g!” 他将王冠朝上托了托,祭祖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与此景相配的理由。 而在远处,原本正期待、惊喜的军团长们神色一黯,激动的心情跟着变得沉痛起来。 他们爱怜地望着那道金色的身影,因自己的无能而倍感失落:“历代王储加冕都应该由先代王授予祝福,亲戴王冠,我原本以为殿下不在意……” 就像寻常精灵都会感觉寂寞,需要王种特有的精神力来抚慰。那么当王种感到孤独的时候,又该由谁来排解呢? 自然只有同为王种的存在,只有王才能理解王。 历代精灵王与王储总是有一种独特的联系,细数过往的一代代,他们有的相处如父子兄弟,有的像最亲密的挚友,有的像老师与他寄予众望的骄傲…… “我听我的上一任军团长说,在他任职的时候,先代还活着,”一位年轻的军团长回忆道,“那个时候他总会看见先代伫立在母树之下的身影,最长的时候,对方会在那里站上一整天。就静静看着树上的叶子,也不说话。” 另一个军团长了然开口:“他一定在等一个人……” 众人神情恍然,将目光缓缓移向此刻正站在树下的金色身影,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了一声微涩的叹息:可惜他等待的人终于到来,等候者自己却已经不在了。 并不清楚开始莫名给自己发刀的众人所想,安东在不失礼貌的一段祷词之后,就打算将手中的王冠挂到树上,不动声色地还回去。 然而,母树实在是太高太大了,最低的一根树杈少说也在几十米高,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将王冠放在树下。 但是,他刚往前走几步,就察觉到一股细微的精神力从树上传来,随后手中的王冠被轻轻带起,一路飞至树梢之中,落进了一只白皙的手上。 安东惊讶地顺着那只手看去,发现居然是那位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对方现在像个幽灵一样飘在茂密的树梢之间,见他望过来,微微一顿后,小心翼翼地将王冠挂在了一处阳光照耀的枝丫上。 安东能够感觉到对方正静静注视着他,仿佛在问:“放在这里可以吗?” 不远处始终关注这里的人们的惊呼,从开始就没有断过。 不过他们好像只能看见凌空飞起来的王冠,却察觉不到那个存在感低落的身影。 于是安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微不可查地冲他点了点头,嘴唇轻动:“那里就可以,谢谢。” 不动声色躲过一劫的安东舒了口气。 系统道:“我还以为宿主会接受王冠,您看起来并不像是畏惧死亡的人。” 这句话其实系统一开始就想说了,毕竟不是谁面对这个命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直接原地去世,先死一死。 “人活着又不是只为了自己。”安东在脑海中回答,“我要是这么轻率地就走了,留下的人怎么办?” 他看起来已经想通了什么,整个人的气息无畏又轻快,望着不远处朝这边翘首以盼的众人,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系统不知为何感到了无比的欣慰,如果不是它的情感中枢还不发达,它现在一定已经热泪盈眶了。 “您终于意识到生命可贵了。”系统道,“即使命格也并非绝对不可改变,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您的旅途还很漫长。” “真稀奇,”安东挑了挑眉,“你明明是一个观测命运的系统,却希望别人打破命运吗?” 系统:……对哦!为什么!?? 系统出现了长时间的停顿,随后才发声:“……警告!逻辑程式出现紊乱,情感中枢过载,当前问题无法解答。” 安东听着脑海里像是什么东西死机一样的细微电流声,蓦地了然地笑了一下,“嗯,看来你还无法理解‘不希望某个人死去’这种情感呢,好吧好吧,我换个问题。” 他稍微正经了一点,一脸严肃地问:“怎样才能改变‘成王即死’的命格?” 这回系统倒是瞬间好了,书籍资料库一通翻阅,回以同样严肃的机械音:“只要宿主成为神就可以。” ……成为神? 安东试图认真地理解对方的意思,然而未果,于是迟疑地问:“你是不是网络小说看多了?” 系统:“……” 系统:“我没有。” 已经开始生气了,哄一下绝对哄不好的那种。 ……除非哄两下! 在眼见着金发少年将王冠献回给母树以后,周围的人们相机按得更疯狂了。 他们记录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刻,星网直播的弹幕上已经有人开始同步收购第一手底片,价格很快被炒了上去,最终被出价最高的一个世界树庭从属星拿下。 虽然遗憾的声音也不在少数:“还以为能够见到新的精灵王诞生呢……” “你急什么?饭要一口口吃懂不懂?世界树庭这次明显没准备进行加冕礼,只是出了点变故而已,况且今天拿到的料已经够多了,等下次真正加冕礼的时候岂不是又有大爆的内容?长线作战才能可持续发展!” “你说的也是啊,不过下次的加冕礼我可能就抢不到位置了,哎!” “这你就不聪明了,刚刚我挤到队伍的最前面,那位殿下还跟我点头了!” “那位殿下明明只是例行礼貌问好,而且是朝这个方向的所有人,他压根不知道你是谁!” “嘿嘿,所以才说你太实诚了,”那人嘿嘿一笑,摸了摸厚厚的脸皮,“我老板信就行,然后下次我就还能来,再下次我依旧来,我次次都来,没准那位殿下就真的对我有点印象了呢?” 于是对方也跟着沉默了,似乎没想到还能这样,随即开始更疯狂地记录起各种文字影视资料起来。 毕竟翡翠王庭可不是随便就能进的,王种也不是随便就能见的,现在开始看一眼少一眼啊! “也好。”远处守望着安东的军团长们松了一口气。 诚如其他人所说,他们这次根本没进行加冕礼的准备,规则制式都不到位,甚至连军团长都没有全部到场。 若是真的就这样草草进行下去,那岂不是他们的失职? “不过精灵种不能一直没有王,好不容易王种回来了,加冕礼确实也该提上日程了。” 一名军团长沉声开口,其余人望着开始跟从属星代表握手的安东,神情温柔又虔诚,闻言无不应是。 安东:我真的会谢。 这场迎接王种归来并宣告其存在的仪式,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圆满落幕。 在这之后,星网上关于这一日的话题被反复刷爆推送,人们没完没了地讨论着这一天,将当日的直播视频反复回放。 不管是普通人一般根本见不到的精灵种,还是百年才再度开启翡翠王庭,桩桩件件都是话题热潮,当然最多的还是关于那位精灵的王种。 而此时人们话题中心的安东,已经躺在了翡翠王庭中他挑选出的寝殿里。 虽然由于时间紧凑,布置这个房间只花了一天,但处处流露出精致,简约又不失华美,足见设计并布置的人的满满诚意。 这间寝室紧靠着母树,甚至一打开窗户,就可以碰到母树伸过来的枝丫。 窗台边阳光最好的位置摆着蓝闪蝶花,这段时间安东又喂了它好几次,如今这盆植物已经有半人高了,它张开的花瓣像展开的双翼,最长的已经到了五米。 同时寝殿内到处还摆放着各大军团长送来的东西,有些安东也不太懂。 例如那个五彩斑斓的“玻璃”珠子,系统评价为“质地坚固”的材料,怎么想都应该很珍贵高昂,但送过来的洛昂却只说是“某个战场上捡到的战利品”,让他“随便玩”——安东倒是不知道怎么玩,但是蓝闪蝶花好像啃得很高兴。 他手里是希赛罗斯给他送来的终端,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他终于摸到了星际版的手机,随后想起最初降临这个世界时遇见的陆泽,以及临走时问他要到的终端号。 于是安东摸索着找到了联系人列表,点击“添加联系人”,然后发出了申请。 对方大约是在忙,并没有立刻给回应,安东干脆顺势打开了星网,打算看看这个时代的人们都在聊些什么—— “新的高清王储正脸照,有没有人要?” “k98星私自贩售精灵王储周边且未获得授权,第七军团亲自派兵收缴,最后所有周边都被抬进了第七军团长的私宅里……” “目前星际最大的娱乐传媒公司——寰宇影业,正打算设立一个以这位殿下为主角原型的电影企划,具体大概就是被寻回的失落王储与他的传奇一生。” “不过男主的选角遇到了一点问题,或许我们可以叫来目前全星际所有最美的演员,然后让影迷们公投……” “……” 安东望着这些热门话题陷入了沉默,最后默默关闭了页面。 他大概是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冲浪吧。 就在这时,发出去的好友申请终于得到了回复,安东正想打个招呼,却见对方抢先发来了消息。 “是安东吗!!?” “终于联系上你了!” “听我说,现在的雅恩星很不对劲,我们检测到的数据开始……” 这些字似乎是在对方情绪极其激烈的情况下打下的,后面的内容全部变成了一片乱码。 安东将这几行字来回扫视,神情不由微微一变。 “叩叩叩——” 恰在此时,寝殿的门扉被轻轻敲响,希赛罗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殿下,你在里面吗?我是希赛罗斯,这里有一样东西想要请您看一看,方便进来吗?” 第11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2章 “你看见我的样子了?”赛提耶神情一滞,问道。 安东又认真打量了他几眼,确认地点了点头:“你能看见我吗?” 赛提耶沉默了一下,咬牙:“不行。” 安东不意外地耸了耸肩:“看来现在我们的情况对调了。” 正如赛提耶在未来会处处受限制一样,安东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间点,显然也成了存在感低下的那一个,估计除了亲自带他过来的赛提耶,这里的其他人很难注意到他。 “我是什么样子的?”赛提耶突然问。 安东闻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一边继续关注远处的天空,一边随口形容道:“雪白的长发,蓝色的眼瞳,嗯……容色艳丽,眼角还有一颗泪痣。” 坦白来说,这位精灵王跟其他精灵相比,画风确实不太一样。 其他精灵大多走高冷,精致风,而赛提耶有一种靡丽的感觉,就像一堆被捣烂揉碎后又浸出汁液的花瓣。 旁边突然安静了下来,安东抽空看过去一眼。 精灵王湿漉漉的蓝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显得莫名害羞。 安东:“……醒醒,我不是在夸你,黑潮要来了。” 赛提耶莫名失落地叹了口气,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无往而不利的容貌在少年眼中平淡如水。 但这却让他愈发渴望自己也能够见到对方的样子。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速战速决吧。”安东率先向外走去,“先试试我能离开母树多远。” …… 另一边,原本的时间点。 第三军团刚降临雅恩星一带,就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洛昂站在安东要他查看的空间站内,利落地打开手中武器的保险栓,对准了不远处的男人。 “嘿!冷静一点,大家都冷静一点!”路锡安身边的副官跳出来,“我们只是来这里加个油!” “加油?”洛昂咧了咧嘴角,然而银色的眸子里空无一物,“上一群在这里补充能源的人,现在都全部在星际监狱里,无期徒刑。” 副官:“……我们给钱了。” 话说什么时候在空间站补充个能源舱居然是这么重的罪了吗!?他们确实也有好几年没关注星际法典了,没想到现在的律法已经这么丧心病狂了! 路锡安反手拦住了副官,直直地看着对方:“你确定要在这里起冲突?”他扫了眼全副武装的第三军团,猩红的眼里闪过深思,“我是不介意陪你们玩一场,但你们应该还有事情要做吧。” 洛昂神色淡淡,突然望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空间站站长:“你们这里有个叫陆泽的人,他现在在哪里?” “陆、陆泽?”空间站站长一懵,随即竭力维持镇定地回答道,“他这几天天天都在往雅恩星跑,今天也去了。”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洛昂看也没看其他人,直接带着第三军团转头就走。星舰群再度启航,轰轰烈烈地朝着雅恩星飞速驶去。 “首领,”这时,路锡安的副官走上来,“我们找到那个叛徒的踪迹了!” 路锡安神情一厉:“在哪里。” 副官望着仪器上显示的坐标,有些犹豫地开口,小心翼翼地睨着对方的脸色:“在……在雅恩星。” 这时,另一个副将缓缓走上来,表现的比其他人沉稳得多:“我们可以等第三军团撤离再去,只要监管住这一带星域,他绝对跑不了。” 要说路锡安这边遭遇的事情——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要从那场失利的边境作战说起,那场战斗后,路锡安受了重伤,之后又一改之前急功近利的不要命打法,突然安静蛰伏了起来。 这些变故显然让萨恩星中一些主战派和战争疯子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如果只是这样,路锡安完全能够镇压,但偏偏有个不长眼的叛徒在这个当口蛊惑了一群心志摇摆的蠢货叛逃了,还偷偷带走了萨恩星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于是路锡安一路沿着他们的踪迹追踪到了这里,直到跟第三军团撞见。 “不,我们现在就去雅恩星。”路锡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他的副官说的很有道理,他们不久前才跟第三军团打过,避免起冲突的最好方式就是两不相见。 但是…… 他最近有意无意地关注世界树庭的动静,知晓如今的第三军团只可能听从一个人的指令行动。 或许……那个人这次也会来? “——阿嚏。”一百多年前的时空中,安东突然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揉了揉在风沙饱受摧残的鼻子,又随手拨开一团差点糊到脸上的断下来的树枝。 赛提耶:“精灵也会感冒吗?” 安东:“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在念叨我?” 赛提耶心道,我在心里念叨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有反应啊。 天空降临的阴翳越来越近,随后,滚滚云层突然聚集成巨大的漩涡,像飓风之柱一样逼近。 “很浓郁的死亡气息。”安东鼻尖微动。 “我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黑潮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赛提耶道。 “或许确实不是,我能感觉到空间的波动,它是从别的什么地方降临而来的。”安东平静地分析,“如果进入到黑潮内部,应该能够追溯到它的源头。” “……”赛提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叹气,“我以为我砍下母树已经够疯狂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要大胆。” 说完,赛提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甚至警告道:“然而那极其、非常的危险,黑潮就像一个永远也喂不饱的怪物,我无法确定祂们究竟是不是活着的生物,但我能够确定,祂们疯狂地喜欢浓郁的生命力,而精灵种一定是这个世界祂们最热爱的‘食物’!” 安东了然:“原来如此,所以祂们才会把目标放在世界树庭。” 赛提耶望着金发少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皱了皱眉:“你……” “放心,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安东歪了歪头,“况且猎食者和食物的关系,由谁来规定呢?吃和被吃,从来不是绝对的。” 赛提耶刚想继续说什么,一名安东不认识的精灵突然出现道:“王,所有部署已经完成,c区所有住民撤退完毕!” “按照你的部署去做吧。”安东并不意外,赛提耶既然知晓了这一天,不可能一点准备都不做,“我去四处看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直到安东开口,那名陌生精灵似乎才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陌生精灵不由一怔,循声望去,却只能看见一张无论如何都记不住的脸。 然而、然而…… “金色……”精灵不由喃喃。 如此美丽、耀眼,从未见过的金色光辉。 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在被阳光亲吻,那双一旦看见就绝对无法忘记的金色眼睛,更是一瞬间牢牢地占据了精灵的脑海。 但他从未见过对方,是新诞生的精灵吗?可这也不应该毫无消息。 他确定这道身影出现的那一刹,胸中涌现而出的怜爱与敬仰绝不是错觉,这分明是……! 精灵蓦地浑身一颤,朝安东的身影行了一礼。 赛提耶见状,迅速下达了几个指令,反应很快地将精灵支走。 留在原地的安东眨了眨眼,“我暴露了?” 赛提耶神情复杂地指出:“他能够看见你。” 按理来说,安东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像透明人一样,不被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注意到才对。 “哦,”安东想了想,“大概是我比较强吧。” 虽然没有跟什么人比试过,但过往的经历已经让他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认知——他的精神力应该、也许还挺厉害的。 赛提耶·因为“弱小”只能在未来当透明人:“……” 无法反驳。 赛提耶重新振作起来:“精灵对于王种都是很敏感的。” 安东自以为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善解人意地保证:“我会低调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赛提耶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他倒不是怕对方给他惹麻烦,他是怕对方给自己招惹到麻烦。 “走了。”而这时,安东已经恣肆地飞跃了出去,经过他的测试,他虽然也不能离开母树“太远”,可这个“不太远”的范围其实还是很大的。 天空不知何时破开了一个黑黝黝的豁口,从里面仿佛能够窥见另一个不可名状世界的天空,死亡与不安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出。 云层很快翻搅起来,暴雨闪电之中,黑色的浓雾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根本看不清正体。 “那就是黑潮吗……”赶路的安东抽空望了眼天幕。 这一刹,仿佛渺小的舟流浪在一片喜怒无常的汪洋大海里。 宛如两颗彗星相撞的刹那,会让人有一种一瞬间面对了一整个世界恶意的感觉。 “啊——” “这是什么……?” 即使早有准备,但赛提耶不可能因为一个还没有确切发生的事情,就转移整个星球的人。 已经在这颗星球扎根了数千年不止的人们,也绝不会轻易离去。 所以这时候,依旧有很多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部署好的护卫队已经开始掩护他们撤退,但懵懵懂懂的大多数人显然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落进城市中的浓雾如同翻涌的滚滚云海,它们流淌过大楼,所有的电路一瞬间截断,就像一块橡皮擦,凡所移动的地方都陷入一片虚无的黑暗。 所有事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或者说被吞噬。 “快——全星球启动紧急避难方案,所有人前往指定区域登上避难飞船!” 战士奔跑在大街小巷,每一个广播抵达不到的地方,都能传来他们的嘶吼。 “孩子呢?孩子去哪里了?”一个满头白发的母亲在奔涌向前的人群中仓皇回眸,呼唤着她的女儿。 “妈妈,你的药落在家里了!姐姐回去拿药了!”依偎着她小腿的小女儿哭着说。 同一时间,一个小女孩正踉踉跄跄地朝前奔跑,她头上长着毛茸茸的兽耳,是居住在世界树庭的众多普通种族之一。 突然,她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整栋大楼被黑雾抹除,流淌过后的地表空无一物,只余下一个向下凹陷的巨大空洞,里面堆满了黑色的余烬。 一阵风吹过,余烬像细雪一样被吹起。 小女孩很快发出一声尖叫,想要爬起来,但双腿却发软地不听使唤。 突然有一只白皙的手,将她从地上拎起,顺手挥落上空被飓风吹来的建筑残骸。 “撤退的大部队在那边。”安东望了眼掉在地上的药瓶,顺手捡起来塞进了女孩手里,指出一个方向,“别再掉队了,这个星球现在很危险。” “谢、谢谢……”才六七岁的女孩惊魂未定地怯生生说道。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对方已经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去—— 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在这个所有人都拼命逃向生者的地方时,只有这个人在逆流而上。 他明明只有一人,然而翻飞的衣角是如此义无反顾,硬生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仅仅一个背影就让人无比安心。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记不得恩人的长相,唯独那面披在对方身上的雪白旗帜,还有金色的眼睛。 “孩子!”这时候女孩的母亲终于一路找过来,她将女孩抱在怀里,“你急死妈妈了!” “妈妈……”女孩张了张口。 就在此时,一群战舰飞过来,无数火炮与光炮被发射而出,朝着黑潮而去。 耀眼的炮火很快爆炸开来,挥洒成漫天熊熊的火光,热浪阵阵扑面而来。 女孩的母亲连忙抱起女孩继续逃跑,而女孩伏在母亲的背上回头—— ……已经看不到那个人了。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的未来,已经成长为晓誉星际的机械发明大师的女孩,她的许多设计图纸专供世界树庭,其余星球疯狂想要却求而不得。 而这位大师的众多作品中,凝聚她最多心血的毋庸置疑是一款名为“耀光”的重炮。这个重炮被精灵种第四军团大批量引进,成了第四军团长辛西娅最喜爱的武器。 被问及这款武器的名字由来,女孩的回答是:“为了纪念一个孩子心中的英雄。” 一个她已经不记得面容,却在她的记忆里永恒闪耀、闪闪发光的身影。 耀光捍卫军团,军团捍卫世界树庭,世界树庭将捍卫他……希望那个人能一直活下去,即使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闪耀。 …… 安东在又帮了好几批掉队的平民后,来到了一处空无一人的顶楼上,望着战舰群收效甚微的攻击,意识到火力还不够猛。 黑潮正在一点点向世界树庭的中央逼近。 安东缓缓抬起手,他的手中一点点凝聚起金色的光芒。 “耶梦加得,该醒过来了。”他说。 下一刻,正沉睡于巨树之下的尘世之蛇,蓦地睁开了双眼! “嘶——”巨蛇向天际发出了一声嘶吼! 它暗金色的竖瞳最先注意到站在远处顶楼上的身影,随即又看见了远处翻涌而来的黑雾,整个竖瞳缩成了一道尖利的竖线。 安东突然勾起唇角,感叹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历史上记载,母树在这一天被转移到新星域,但怎么转移的并没有细说。 但是,他想他现在知道了。 前后两代精灵王,前一代发疯砍树,后一代么——直接挖树! 指尖的力量直接轰入地表,将整个精灵母树连根拔起。 然而,让人惊异的是耶梦加得的态度。 它分明对还未彻底逼近的黑潮如此警惕,如今面对直接袭击他的少年却无比放任。 耶梦加得似乎在短短一瞬就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甚至,在金发少年发出一击后,它还万分配合地将尾巴圈上母树的主干,帮着把还没有离开土地的母树根系彻底拔出。 这一幕,可谓是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睛! ——母树的半身,世界树庭的守护者,叛、叛变了!?? “王……”战士们哆哆嗦嗦地看向赛提耶。 赛提耶:“干得好!” 战士们:??? 赛提耶:“快!帮耶梦加得把母树运出去。” 而安东在一击过后便转而面向黑潮,做了个拉弓搭箭的动作。 耀眼的金色光芒在他的指尖凝聚,越来越多的光华从他的手心绽放。 这光芒在阴翳漆黑的世界中是如此明显,甚至连密密的雨丝都仿佛变小了许多。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里。 他们看见那道模糊的身影,他身上雪白的旗帜翻飞,像展翼高飞的双翅。 无比华美的弓在少年的手中浮现,他熠熠的金眸对准了天穹的那处漆黑豁口。 这一刻,他仿佛化身光芒万丈的日轮,是这世间唯一的太阳。 与此同时,安东所在的一百多年后。 未来的时间点中—— 洛昂率领第三军团找到了陆泽。 而这个叫做陆泽的黑发青年,正沉浸在研究之中,嘴里着魔般絮絮叨叨着什么,一见他们便神色激动地冲他们道: “大灾厄还会再来的,你们根本不明白,这些余烬都是祂们死去的尸体……但那些东西根本不能够用常规的生命形式去理解,祂们很快会从余烬中重生,然后一切又会跟一百多年前一样,祂们甚至还可能叫来更多的同伴!” 洛昂默默消化完,神情变了变,吐出几个字:“解决的办法。” 陆泽抹了把灰扑扑的脸:“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你们精灵种更清楚吗,算了……” 黑发青年迅速从怀里宝贝地掏出来一个东西,“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研究,我在检测到余烬中的异常后,把这一带都搜索了一遍,然后发现了这个一百多年前的记录仪——” “它记录了很久以前那永远定格的一天发生的事情,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的存盘复原,我们现在就来看一下,借鉴一下他们当初是怎么解决的。” 听到这里,洛昂也不由露出了些许感兴趣的目光。 一百多年前雅恩星陷落的那一天,他还只是个幼年精灵,当时第一批避难飞船就带他们离开了雅恩星,包括如今很多的军团长也一样,他们这一代其实并不怎么了解当初的事情。 记录仪很快被打开,复原的影像被以全息的方式,大范围投影了出来。 “是全息投影?首领,那群精灵种在搞什么呢?他们打算在这里放电影吗?”副官惊讶地看着空阔天地间被展开投影的画面,一脸的莫名其妙。 刚刚抓到叛徒,刚巧带着人马走来的路锡安,闻言抬头。 谁知下一秒,随着这记录遥远过去的全息投影徐徐展开,影像中率先出现的就是一点金芒。 那是一支无比璀璨,也无比眼熟的金箭。 金色的箭矢仿佛从投影中穿梭一百年的光阴,飞跃而来。 这一幕,一下子唤醒了路锡安最深刻的记忆,让他骤然停下了脚步。 男人猩红的眼眸在此刻被那铺天盖地的金色刹那填满,就像他记忆中那双一见难忘的金色眼睛一样,比狂暴的飓风更凌厉,比陡升的太阳更耀眼。 理智让他躲开,然而身躯却全然无法动弹。 山崩地裂,石破天惊! 金箭的全息影像“嗖”地穿过了他的心脏,毫无挽留地冲往天际。 路锡安:!!! 洛昂:“殿下!?” 第三军团长一眼认出了全息影像中,那个正站在顶楼的身影—— 那双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眸,正全然无畏地面对着倾泻而来的漆黑浪潮,雪白的旗帜翻飞在他身后。 仿佛身前是死亡,身后是他的王朝。 死神试图挥割他的子民,但是国王绝不允许。 他巍然矗立,像最厚重的城墙,又如此单薄地面对一切,孤立无援。 他的军队呢?他的追随者?他的捍卫者呢? 然而他最忠诚的捍卫者此刻却只能看着。 洛昂当场就疯了! 第三军团所有人瞬间陷入暴动,无数双眼睛泛起猩红,狂乱舞动的荆棘自他们的背后窜出,铺天盖地。 陆泽一脸懵逼地看着。 咦?为什么!?为什么安东居然会出现在一百多年前影像里!!? 陆泽又看了看周围逐渐不可名状的地狱,反应过来后开始崩溃呐喊:“……安东,救命!!!” 翡翠王庭中。 “联络不上第三军团了?”希赛罗斯听着部下的汇报,站起身,“继续尝试联络,我去请示殿下。” 然而,希赛罗斯找遍王庭,却没有找到那个本该在寝殿中的人。 素来冷静的第一军团长心中一慌,他疾步走出王庭,终于在母树之下找到了那道金色的身影。 “殿下……”希赛罗斯轻轻唤了一声。 ——他并不知道,安东现在相当于灵魂出窍的状态,对方的意识正处于一百多年前的时空中,根本不可能给予回应。 “……”希赛罗斯察觉到不对,正想要上前查看,谁知耶梦加得从一旁窜出。 不知为何显得十分暴躁混乱的耶梦加得,仿若捍卫珍宝的守卫者,拒绝了他的靠近。 尘世之蛇的尾巴疯狂磨蹭着地面,掀动滚滚烟尘,原本放在地上的画册也被它一尾巴拍了出去,刚巧落到了希赛罗斯脚边。 最忠诚的战士顺手捡起来,正打算把它恭敬地还回去,视线却蓦地在无意翻开的最后几页画纸上停驻。 “这个是……” ! 战士瑰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他又看了看正一动不动的金色身影,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通知下去,立刻召集所有军团长!” 第13章 第13章 “嗖——” 安东松开手,注视着金箭飞入天际的豁口之中。 瞬间,豁口内传来一阵奇异的尖啸声,不是这世间任何一种生物的声音。 仿佛那是无数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怨恨,凄厉,痛苦…… 正在倾泻的黑色潮中,涌现出无数张巨大类人的面容,祂们扭曲着嘶吼着,像亡灵军团一样朝生者的世界奋力伸出手。 但金箭已无所畏惧地飞入那最大的一张口中。 “——!!”黑潮在尖啸。 那些人脸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黑雾凝成的巨人般的臂膀狂乱地扫荡过大地,无数的楼房在顷刻间倒塌,大地剧烈震荡。 然而这狂乱的挣扎,并不能阻止祂一点点开始溃散的命运。 黑潮回归到最初的雾化状态,开始一点点收缩。 “你感觉到了什么?”赛提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 眼角带着泪痣的精灵王缓缓从天而降,落了下来。 两人一同站在顶楼上,在目之所及的废墟中,注视着那片退远的滚滚潮雾。 安东:“很多。”他说,“死亡,痛苦,记忆……还有另一个世界……” 那片黑雾自身的空间就十分错乱,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气息。 “是吗……”赛提耶出神地喃喃道,“多元宇宙永远是最神秘的东西,如果祂们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那我们的世界或许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或许黑潮已经吞噬了一个又一个世界,在吃掉他们的世界后,还会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那就把祂留在这里。”安东说着,再度抬起指尖,做出拉弓搭箭的姿势。 然而,这一次,凝聚的辉光要比最初的那一箭稍黯。 这微弱了一丝的光辉旁人根本察觉不出,但作为力量主人的安东却感受得再明显不过——他的精神力传输出现了一点断层。 安东登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看向一旁的赛提耶。 “你……”他皱了皱眉。 “抱歉,”精灵王苍白的面容,嘴角溢出了一丝金色的血液,“我以为我能够坚持更久,不过你的精神力实在超出预期,我快要达到承载的极限了。” 虽然是穿越时间的是安东,但穿越的通道却需要赛提耶构架。 现在便像是在用一根水管,运输一整片汪洋,每分每秒那根水管都在被不断撑大,而汪洋越是澎湃汹涌,水管就越是要面临被撑爆的危险。 “……原来如此。”安东想到自己的未来,突然就并不感到意外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如果他能够在这里终结黑潮,如果雅恩星没有在这一天消失,那他的未来就不会是他所知道的样子了。 但他又确实参与了历史,转移了母树,保护了那些撤离的人,让很多人活了下去。 “或许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安东忽然说。 “什么?你有什么抱歉的。”赛提耶抹去嘴角的血液,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对不起,因为我太强了’?” 安东:“……” 赛提耶笑了笑:“是我没承受住你。” “我很满足了,”即使他的身体和精神每分每秒都在经历撕裂般的痛苦,赛提耶却依旧在笑,“我试错了无数的可能,才终于求来了一个你,求来了一个精灵未曾毁灭的未来……” 没有人知晓他自从得知那个绝望未来以后,却无法与任何人分担的痛苦,直到他“看见”少年的出现。 那一刻,他第一次知晓了何为希望与奇迹。 就在这时,安东的身体突然开始一点点化作金色的粒子。 越来越多的光芒像萤火一样飞舞,照亮了少年的脸。 他在消失,或者说,他在回归到真正属于他的时代去。 赛提耶似乎早有所料,他甚至安慰道:“这是我们的时代,接下来就由我们来解决吧,我好歹也是王啊。不过你要记得我说的,我并没有把握完全解决掉黑潮,相信你在你的时代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 “我知道。”迅速接受现实并冷静下来的金发少年,定定地望着对方,开口,“精灵不会毁灭,也绝不会失去他们的家园。” 这一瞬,两代精灵王的目光相对。 蓝色的那双眼瞳瞬间盈满了欣慰,虽然因为过度透支的力量而稍显暗淡,但金色的那双眼睛已然在飞舞的萤火映照下亮起。 那是誓约,是熊熊燃起的薪火,是一百年前递往一百年后的未来。 ——未来,就交给你了。 安东的身体一点点腾空,越来越多的金色粒子浮现出来,像要化作一阵轻飘飘的风。 赛提耶望着这一幕,目光片刻没有移开。他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他的指尖猛地一颤,没忍住朝少年的方向抬了抬。 有没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开口挽留? 而此刻金发少年刚巧于空中转身,他翻飞的衣角如同虚化的幽灵不可触碰,转身面向了天地间不断收缩的黑潮。 怎么可能就真的这样乖乖离开!? 还没有结束,就算要走,他也要给对方留一件大礼! 下一瞬,少年周身的金色光芒大盛。 安东托举起双手,他所有还留有的精神力在手中汇聚凝结起来,所有的精神力丝线飞速编织,越来越大,越来越广—— “哗————!” 一面巨大的雪白旗帜铺陈开来。 这面全然由精神力编织的旗帜,仿佛是天地间铺开的一张巨网,猛地升起。 雪白的巨大旗帜发着光,在阴翳的暴雨中,如同陡升的天幕一样显眼。 天穹之上,正排队驶离雅恩星的避难飞船里,一个个惊惧不安的乘客注意到了这一幕。 越来越多的人争先恐后,趴到了飞船的窗户上。 他们一眼看见了下方战火纷飞的大地,在一片沉沦的地狱中,突兀陡见星光。 “那是什么?” “天哪,是……旗帜?” “没有图案的空白旗帜,是哪个军团的?从来没有见到过!” “你们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地面大多数建筑,都在黑潮的第一波肆虐中,在攻击祂的炮火中化作了废墟。 而在还残余的少数几栋大楼里,其中最高的那一栋的顶楼上,有一个不断发着光的身影。 辉光笼罩在那道身影上,人们完全看不见他的面容,但那人身后翻飞的雪白“披风”,像羽翼一样高高掀动,如同即将振翅而起的天使。 传说中神明的爱子,天界的圣徒——他应在灭亡一切的灾厄中降临,指引幸存的人们去往新的国。若果传说真的存在,那一定就是眼前的模样。 他是这片漆黑中最明亮的光,这一刻世间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集中。 而精神力构筑的巨大旗帜,从他的手中升起。 “这就是我的旗。”他低声说。 ——[上面的图案需要王亲自绘制] 但他不需要绘制任何东西,从今天,从此刻起,这世间所有纯白的旗帜都被他赋予了意义。 这就是他的象徽,他的旗帜,他的王朝! 少年的手一把抓住它的一角,用力挥舞起来,于是原本就巨大的旗帜在下一刻迎风而涨,变得更加广阔。 他将旗帜甩出,封到那处黑潮破开的豁口上。 “封门。” 原本源源不断涌出的黑潮,被巨大的旗帜盖住了出口。 截流。 这一刹,那些还在地面收缩的黑雾一下子就像疯了一样。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这颗星球上的生命不知为何,竟像早有准备一样,火速逃了个干净。 祂们原本就没有找到什么“食物”,现在“门”被关上了,祂们被困在了这里! 而“门”之中,那些没有出来的黑雾也在发疯一样撞击,试图破开这个封印。 但由精神力编织的雪白旗帜微丝不动,将豁口紧紧焊死。 不管是已经降临的,还是没来得及降临的,门内门外两侧,所有的黑雾都陷入了癫狂,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伴随着嘶吼错乱地出现雾里。 安东不为所动地安静看着这一幕,突然挑了挑眉。 因为他听见这些正体不明的黑雾,居然第一次发出了这个世界的“语言”—— “白……金……” 一字一句,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宛如疯魔的重复。 白和金。 旗帜和挥舞旗帜的人。 这是祂们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记住什么,刻入脑海,永生不忘。 “祂们一定恨透了你。”赛提耶看着这一幕忽然感叹道,但心情显然极好。 只要不是源源不断地出来,那他就有把握把剩下来的消灭。 但安东却没有回答他。 此时金发少年几乎用光了能够穿越过来的全部精神力,他的大部分/身躯已经化作金色的粒子。 突然,安东转向赛提耶,用还没消失的手拉住对方的衣领。 赛提耶一惊,定定地望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还是看不见对方的样子。 即使情况不对,赛提耶心中依旧不合时宜地涌起了淡淡的失落——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想想还有点遗憾。 “我走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突然,少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 “……” 安东看着对方沉默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想的不错了。 他可没忘记,上代精灵王并没有活过黑潮之后。 安东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死的,毕竟黑潮能够带来的意外太多,最可能的就是并发症—— 这种东西来源于辐射,但他也不可能要求对方在他离开之后,立即撤出雅恩星。 因为赛提耶是精灵王,只要这颗星球上还有一个他的子民,他就不可能离开。 既然对方在明知道的后果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这么做,安东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进行一些别的操作。 少年的精神体突然虚化了一下,然后他的一只手直接伸向了对方的胸口。 “……!” 赛提耶浑身一震。 进、进去了——! 只见安东精神体虚化的手,直接伸进了对方的心脏里,在里面翻找探索起来。 “等、等等……” 赛提耶现在整个人都在哆嗦,他下意识想要拱起脊背,保护自己最脆弱的地方,然而少年的另一只手却强势地将他按住。 “别动。”安东皱了皱眉,金色的双眸有些严厉地望着他,看起来有点危险。 赛提耶:“……” 他也不想动,但是、但是——太太太……太刺激了! “!”赛提耶闷哼的尾音第一次往上飘了一截,就连眼角的泪痣都仿佛跟着哭泣了起来。 安东瞥了他一眼,冷酷的不为所动。 片刻后,在赛提耶几乎快要站不稳的时候,安东的神情终于微微一松。 “找到了。”安东望着手中捧住的一朵冰蓝色花朵。 ——这就是精灵王赛提耶的精神体。 比起其他精灵的精神空间,对方的精神空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洋。 安东刚刚就是在那片海洋上寻找这朵花,然而精灵王的精神体果然不一样,更漂亮,也比其他人更难找。 “你这花挺能藏啊。”他将冰蓝的花朵托于手中,仔细看了看。 这朵花像是千里冰封中的第一簇霜雪,沉沦在随波逐流的大海里,懒洋洋的像在睡觉。 “别、别碰……”赛提耶艰难地伸了伸手,想要阻止对方的动作。 但是已经迟了。 安东的指尖轻轻捏住酷似睡莲的花朵花瓣。 “!”赛提耶猛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但因为目前的状态,那力道极小,于是他只能张了张苍白的唇:“别……” 那声音似乎已近于祈求。 安东想了想,明白了:“你是第一次被人触碰精神体?” 这问题其实是多余的,就连普通精灵都不可能随意让人入侵精神空间,更何况是精灵王。 “所有精灵都是这么口是心非的吗。”安东示意了一下冰蓝色的睡莲。 而此刻的睡莲早已垂下一根纤长的蕊系,轻轻柔柔地圈住了少年的手腕,似在依依不舍地挽留。 赛提耶觑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已经不忍再看,逃避似的阖了阖眼。 随后,制止对方的手颤抖了一下,终是慢慢松开,俨然彻底放弃了。 “你该走了。”赛提耶垂着眼,轻轻开口。 分别的气氛似乎都一下子冲淡了不少。 安东点了点头,直接说:“我帮你充盈了精神力,作为代价,我要取走你的一部分精神体。” “什么?”赛提耶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但安东神情平静,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取走你的一部分精神体,”他顿了顿,“一半吧。” 赛提耶滞了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想把它带到未来去,让我以灵魂的形式继续存在?” “没错。”安东点了点头,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奇怪和为难,“之后可能会需要你。” 赛提耶暂时想不到对方会有哪里需要他,毕竟少年看起来不需要任何人教导,一个人震住世界树庭绰绰有余——尽管作为少年理论上的“引导者”,这多少会让他有些失落。 所以,他该觉得庆幸么,这世间有一个人愿意努力地救他。 “不要对其他人说这种话,”赛提耶试图提醒过于年轻,而总是有各种奇思妙想的少年王储,“切割精神力很危险,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当场死去。” “可你是精灵王。”安东望着他,“你能做到。” “是,我能做到。”赛提耶蓦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艳丽的微笑,“所以只有我能这么纵着你。” …… 在一百多年前大闹一场之后,安东的手里多了一朵冰蓝色的小花。 小花只有原本的一半大,按照赛提耶的说法,精灵的灵魂会在死后归于母树,陷入长眠。 但如果有一半精神体牵引,灵魂就会再度复苏。 这与安东原本所推测的差不多。 他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时间穿梭的通道。 在赛提耶的目送中,金发少年彻底化作了金色的粒子消失在时空的洪流——踏上了归途。 随着一点点靠近他本来的时代,安东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直到他耳旁传来越来越多的呼喊—— [殿下……] [殿下……!] ……是希赛罗斯他们? 这一声声呼喊将安东的灵魂拉扯住,让他不至于迷失在时间的洪流里。 而直到这时,安东才反应过来,他穿越的事情好像还没来得及跟希赛罗斯他们说,他的本体还留在翡翠王庭外的母树下—— 应该……没事,吧? 然而,随着那一声声呼喊越来越近,里面的情绪越来越饱满焦灼,安东不得不承认: 看来是有事了。 第14章 第14章 ——“殿下。” 树下的金发少年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周围一众围绕着他的人见状,原本紧绷的神情终于动了一下。 他们紧紧攥住的手微微松开,随即又猛地握紧,克制住想要立即凑上去查看情况的冲动。 作为众人代表的希赛罗斯连忙询问:“殿下,您终于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安东一点点缓过神,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远处一众眼巴巴望着他的军团长们,随后他又看了看身后熟悉的母树,以及高高耸立的翡翠王庭—— 他成功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他熟悉的时代。 金发少年只花了零点一秒的时间,理清思绪后拍了拍手臂上搭着的旗帜,摆了摆手:“我没事,好得很。” 能不好吗,白白到一百多年前旅游了一趟,还取得了重大进展。 望着欲言又止的希赛罗斯,安东率先将旗帜取下来,示意道:“你之前说的第十三军团,我想好了,这就是我的旗帜。” ……这就是? 其余军团长错愕地将目光落到那面通体雪白,却空白无物的军旗上。 诚然,即使是空白的军旗,底面的选择也是上好的料子,折射着通透的水光,边缘还有一圈淡淡的金线。 但这依旧改变不了它是一面空白旗的事实。 可接过这面旗帜的希赛罗斯却浑身剧震。 ——他认得这面旗帜。 就在一百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参加了那场战役,也曾在渺然的人群中遥遥望见天际的那一抹辉光。 联想到之前他所见的那本画册,一个荒诞却逐渐清晰的猜测浮上心头。 “希赛罗斯,你在发什么呆?”身后的同僚不满地提醒。 “殿下的决定是绝对的。”辛西娅毫不质疑,她神情郑重地认清了空白旗帜的模样,“今后这面旗帜升起的地方,我第四军团听调听宣,绝无二话。” 希赛罗斯突然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他觉得不能只让他一个人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秘密,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其他人理应知晓少年创下的伟绩与付出。 “殿下,洛昂遵从您的命令前往雅恩星,他们找到了那个叫陆泽的人类,但出了一些变故,第三军团疑似暴走。” “变故?”安东微微一愣,“什么变故?” 希赛罗斯暗暗吸了一口气,唇瓣有些干涩:“他们遇见了萨恩星的飞船和领袖,之后据那个叫做陆泽的人类说,他们在一个一百多年前的纪录影像中,看见了您的身影。” 安东:“……”还,还有这种操作? “一百多年前?”其余军团长面面相觑。 莫伦忧心忡忡地开口:“洛昂就算了,第三军团其他人怎么也这样,他们又疯得更严重了?都出现幻觉了!” 剩下的人虽然没有讲话,但心中的想法显然也差不多,不过这次他们对第三军团的看法倒是友善了一点—— 幻觉里面看见的都是殿下,那必定是思念成疾啊! 想不到这最不合群的军团平时闷不吭声,在这一点上倒是能够和他们的心情产生共鸣。 一句话,只要你吹殿下,我们就永远是异父同母的好兄弟! 于是瞬间就有好几个军团主动请缨,表示可以去雅恩星看看情况,把暴走的第三军团捞回来。 然后,他们就听见他们的殿下缓缓开口:“那大概不是幻觉。” 众人:……? 安东白皙的指尖点了点下巴,瞥过一旁明显被换了个地方摆放的画册,有些奇怪道:“我以为你们聚集在这里,是已经知道我刚才去一百年前走了一趟了?” 他反手指了指身后的大树,微微一笑:“影像里的应该就是我。” “……”众人猛地把目光一转,齐齐落到了把他们喊来的希赛罗斯身上,几乎要把对方身后盯出一个窟窿。 然而,如芒在背的希赛罗斯神情不变:“只是略有猜测,感谢您为精灵种做下的一切。” “!!!” “希赛罗斯!”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后知后觉地猛抽了一口凉气。 但现在不是找希赛罗斯算账的时候。 “殿殿殿殿下!”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毕生所学的词汇不太够用,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从何说起。 一百多年前——这个时间点太特殊了,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一日。 结合希赛罗斯透露出来的那点意思,众人一个个开始头脑风暴。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众人脸上的神情一连疯狂变换了好几轮,眼见着就要失控。 “好啦好啦,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去处理第三军团那边。”安东在众人沸腾不止的情绪里,表现得十分稳健,“能够联络上他们吗?” ……第三军团? 对了还有第三军团见到的那个录像,也许那个可以解答他们的所有疑惑! 众人一下子反应过来,灼热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希赛罗斯。 希赛罗斯会意,从容不迫道:“已经切入线上会议频道了。” 本来确认完安东的安危,所有人就应该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然而现在诸位军团长抬头看天看地,就是没有一个人走。 他们按捺住焦灼的情绪,神情严峻地盯着缓缓接通的通讯频道,一个个站在安东的身后充当门神,仿佛即将揭开的是什么不得了的天大的事。 或许这并非错觉。 ——“安东!!!” 随着通讯界面缓缓开启,一个立体屏幕浮现在半空,下一秒,一个黑发青年便出现在了屏幕里。 黑发青年几乎完全贴在了屏幕上,见到屏幕对面的那抹金色,瞬间热泪盈眶,可见受到的刺激不小。 “安东你终于来了,救救救一下!这群人都疯了啊!” 黑发青年也就是陆泽,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幻想种级别的战力,这让最多也不过遇见过一次星盗的温室花朵饱受摧残。 陆泽:“不管我怎么喊都没有用,他们好像完全听不见声音,萨恩星的那位领袖已经开始进行强制介入了,这样下去不会发展成星球大战吧!?” 他不是傻子,多少看出两边大概有什么陈年旧怨。 他也试图阻止,然而两边打得越来越凶,到最后他只能在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抱头蹲防了。 “我看一下。”安东把屏幕一转,看见了陆泽身后—— 荒芜的大地上,四处都是被炮火炸起的灰烬,精灵种放肆的精神力肆虐在天地间,漫天的荆棘将余烬卷起,演变成暴雪一样地簌簌飞舞。隐约可见萨恩星巨大的飞船一闪而过,轰鸣的炮火声连绵不绝。 这么严重!? 安东让陆泽把通讯的声音改成外放。 陆泽一边把声音拉到最大,一边道:“没用的,那群精灵种现在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已经试过无数次了,你们要不还是派军队来吧……” 安东:“停一下?” 少年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达出去,但轰鸣连天的炮火声惊天动地,轻易将他的声音淹没在了暴风之中,微弱得根本难以察觉。 然而—— 停下来了。 一瞬间,所有的精灵种悉数停止了动作,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陆泽的神色瞬间就木了。 这么好使!?他觉得之前喉咙都叫破了的自己,对比起来仿佛一个傻子。 陆泽木木地摸了摸脸,有点肿,但肿得还挺值! 很快,无数双猩红的眼睛盯住了陆泽……怀里抱着的通讯器。 上位幻想种的威压不是开玩笑的,被这么多双可怕的眼睛盯住,陆泽瞬间腿就软了,下意识寻求大腿:“安、安东?” “没事。”安东平静地安抚他,随后镜头转向第三军团,“我就在这里。” 与此同时,萨恩星那边,路锡安也停下手上的防御动作。 路锡安身边的副官擦了擦汗,一脸疲惫又满含惊奇:“这群疯子可算是停下来了,那个就是新的精灵王种?他们居然这么听他的话!” 路锡安没有说话,双眼却直直地看着那抹身影,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他。 瞬间被安抚下来的第三军团,安静的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定定地望着通讯屏幕。 唯独那些脊背后,穿刺出血肉的荆棘,还能看出一两点他们刚才的疯狂。 他们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暴走的精神力,但不会太久。 安东确认了一下他们暂时不会再出什么状况,这才看向路锡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下。 路锡安在对方的注视下,不知为何忍不住下意识地微微挺直了脊背。 尽管路锡安已经将安东的模样牢牢记在了心里,但安东这边,却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的实体。 甚至直到他发现对方的精神体是狮鹫,他才将对方跟那次随手一箭的“受害者”联系起来。 ——但安东当然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这种锅自然是能不背就不背。 安东露出沉吟的模样,开口道:“初次见面,萨恩星的领袖。我能问一下,你们出现在雅恩星的原因吗?” 等着被认出·路锡安:……初次见面? 路锡安身边的副官看了看自己沉默的上司,明显察觉到对方的心情如今不妙起来了。 虽然完全不知道上司是因为什么开始生气,但这毕竟是如今世界树庭、一个种族的主人在与他们对话,忽视是绝对不行的,说不好就会演变成外交灾难。 更别提屏幕中的金发少年身后,还杵着十几个气势惊人的身影。 副官发誓那绝对是世界树庭各大军团的军团长,他看见好几张眼熟的脸了! 这个阵容拿出去,全星际有几个组织能不跪!? 于是,副官只好颤巍巍地提醒:“首、首领?” 路锡安忽地垂眸,阖了闔眼,再度睁开时,眼底恢复了一片冷凝:“你是以什么立场在问我。” “……”副官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一个呼吸机。 当然,同为一个星球的领袖,他们的首领完全可以拒绝回答,但是、但是——是不是能够稍微客气那么一——点点? 上一个说话这么刚的倒霉蛋已经被撤职了,这职还是您亲自撤的呢,首领! 比起身后已经开始对萨恩星虎视眈眈的精灵种众人,安东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他慢悠悠地“唔”了一声,回道:“大概,一个普通人的好奇心?” 路锡安定定地望了少年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身边副官的疯狂暗示终于起了点作用,他开口道:“为了找回萨恩星丢失的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被叛徒带走,然而叛徒是已经随手处理掉虫子,东西才是重点。 “哦?”安东凑近了一点,嘴角微微上挑,仿佛一个真正的少年一般兴致勃勃地问,“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不得不承认,少年这副得天独厚的外貌,每每都能给他人以巨大的冲击。 就连萨恩星这帮整天只知道打仗的大老粗们,也短暂得头晕目眩了一下,仿佛见到了普照世间极耀辉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忽然理解了那些精灵种对少年视若珍宝,保护过度的种种举动了。 不过,副官很快警觉起来。 如果说前一个问题还能回答的话,这一个问题明显以及涉及到了他们的秘密,俨然过界了。 副官开始飞快思索,要怎么礼貌又不失强硬地拒绝。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他们首领的回答。 路锡安:“萨恩星开启星球自爆装置的钥匙。” 副官:……他说出来了。 他们的首领,说出了,萨恩星,最大的,秘密! 什么叫色令智昏啊!这tm就叫色令智昏!!! 然后,副官又听见了对面精灵种王储的声音。 安东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兴奋了,跃跃欲试道:“我能看看吗?” 路锡安深深地望了对方一眼,颔首:“可以。” 副官:“……” 就现在—— 给我呼吸机!!快!!! 第15章 第15章 但凡能够被列为一等星的存在,除了综合实力远高其他星球以外,必定还有一样或者几样堪称特色的顶尖技术。 萨恩星所拥有的,便是叫星际多数势力都望尘莫及的“星球改造”科技。 毕竟没有哪个星球会像萨恩星一样,疯狂到拿自己的母星做实验,还成功将整颗星球都改造成了巨大的飞船。 而飞船这种东西,尤其是作战所用的战舰,都会约定俗成的设置“自爆装置”——大概所有人都有一个背水一战炸飞船的梦想。 萨恩星也不列外,于是针对它们母星的“星球自爆装置”就这样诞生了。 “居然做到这种程度……”同样是搞科研的莫伦瞠目结舌,简直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成天琢磨着要怎么把自己的母星炸飞的?” 其他人也大多是匪夷所思的表情。 “嘿,像你们这些成天高坐在世界树庭的家伙当然不理解啦。”萨恩星的副官说道,“边境天天乱的不成样子,不狠一点,明天皇帝就要换人做。” 副官才不会承认他是酸了,如果能够有足够安逸的环境高枕无忧,谁会想要天天睡在炸弹上。 辛西娅双手抱臂,以护卫的姿态站在安东身后,像是没听出对方话里的反讽,不为所动。 希赛罗斯似笑非笑地淡淡开口:“猎户星座以前的情况并不输于边境。” 听到这,副官才想起来,精灵种当年举星迁移那会儿,好像……状况也挺激烈的? 副官瞅了瞅一众安静的军团长,他们的脸上一派沉静,不是一无所知的那种迟钝,而是也曾冲杀在硝烟中过尽千帆后的从容。 这是一群暂时收敛了锋刃的刀,他们只是暂时封刀入鞘,并不是没有锋芒。 估计只要他们拱卫的金发少年一声令下,这群人随时能切回曾经的大杀器模样。 “咳……”副官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下,默默闭了嘴。 而这时,答应了安东要让他看“钥匙”的路锡安,已经取来了东西。 副官摸了摸胸口,即使知晓大局已定,依旧一阵心梗。他现在望着自家领袖的样子,活像望着被美色祸国的昏君,堪称痛心疾首。 ——明明还有其他好几个副官,为什么现在偏偏只有他在首领身边?这种事情他一个人承受不来啊! 安东好奇地看着路锡安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一个拼图模样的东西。 那个东西看起来只有一把巴掌大,似乎可以按进什么凹槽里。 “它并不完整。”安东看了看那东西上面明显需要拼接的接口,很快反应道,“虽说是钥匙,但其实不止一把锁,需要同时集齐好几把钥匙,才能打开所有的锁对吗。” 路锡安颔首:“剩下的两把依旧保存在萨恩星上。” 副官默默咽下了阻止的话。 好吧,他其实已经开始习惯了。 安东望着那把钥匙垂眸沉吟,但实际上外界只过去了两三秒,他很快做下了决定。 “做个交易吧。”安东抬起头来,金色的眼睛灿若晨星,亮的惊人,“把你们的这个装置卖给我,价格你们开。” “……”副官眨了眨眼睛,“我是不是年纪大了,刚刚好像出现幻听了?” 他居然听见这位精灵种的王储要买他们的自爆装置?一个全星际避之不及的危险东西? 身后的军团长们也是齐齐一震,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一定又开始头脑风暴了。 然而如今尚有外人在这里,就算心中感到无比疑惑,他们也绝对不会在此刻质疑安东的决定。 路锡安显然也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好一会儿才道: “这是货真价实的崩星技术,萨恩星虽然将它创造了出来,但也从没打算用过,没有人能够从它手里生还。而且制造它绝不容易,萨恩星这么久以来也只出了一个成品,它绝不是那种想用就能用的武器。” 就算是出于战争胜利的考虑,炸毁一个星球也不是明智之举。毕竟星际时代的战争主要是为了夺取资源,但如果星球都毁了,那一切投入自然白费了,况且星际联盟也不会认可这么极端的手段。 除非有什么深仇大恨,真的到了你死我活,宁愿同归于尽的地步。而安东显然也不是这种。 安东接受了对方出于好意的委婉提醒,但并不打算改变决定:“我不是要你们的技术,我只需要成品,你们现阶段应该还用不到它吧?价格好商量。” “……首领?”副官在最初的震惊以后,居然忍不住心动了! 一个帝级星开出的允诺,简直比他们打下一个星区都要赚的多。 做成这笔生意,谁还敢质疑路锡安今后的政策,萨恩星又能得到多少飞跃性发展!?而只要有了足够的钱和资源,他们完全可以事后再做一个新的装置补上嘛! “要不……我们?”副官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心怦怦直跳,就连先前的心梗也全都不见了,望着安东的目光变得无比火热。 然而路锡安只问道:“宁愿做到这种程度,你是想要对付谁?” 男人的眼神异常犀利,直直地望着屏幕中神情轻描淡写的少年。 金发少年笑了笑:“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他一字一句道:“我打算炸毁雅恩星。” 众人:“!!!” 话音落下,不说萨恩星等人了,就连精灵种这边都无法继续保持镇定。 虽然说雅恩星现在已经是一颗死星了,但它依旧是精灵种曾经的故乡。这一象征意义无法取代,奠定着它不论何时都异常独特的地位。 但说出这话的是他们的殿下,即使理智已经先一步提醒他们应该“愤怒”,然而感情却开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开始为他们的殿下寻找开脱的理由。 希赛罗斯是最先想到其中关键的:“是因为黑潮?” 他的话引得所有人向他看去。 希赛罗斯道:“您之前提起过,雅恩星有异动,所以才会派第三军团前来调查。”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安东想到了这一茬,“那看来现在又多了一个行动的理由。” 其实安东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当初的封印—— 即便对他自己来说,穿越到过去又穿越回来,好像只是发生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的事情。 但是对于这个世界,却是确确实实地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一百年啊…… 当初设置在雅恩星的封印,也快到极限了吧,毕竟那次的精神力本就受限,消耗到现在也该差不多了。 “我给你们考虑的时间。”安东在视频通讯的最后说道,“一小时后我会抵达雅恩星,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在那里再会面。” 路锡安:“……” 将视频通讯关闭后,安东这才转向其他人。 “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不过现在,先安排一下航空港的档期?”金发少年笑吟吟地开口。 仅仅是被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注视着,就绝说不出一句让对方为难的话。 “……这就为您安排。”希赛罗斯第一个缴械投降。 莫伦:“我第五军团的航空港现在空得很,随时可以安排星舰起飞。” 桑格眼睛一转,开始卖惨:“殿下,上次翡翠王庭我居然只能够用投影到场,这次您如果要出行,说什么都请一定带上我,医疗后勤工作到位才能够最高程度保证您的安全啊。” 安东没什么意见:“你们安排吧。” ——就这一句话,让各军团为了争取与殿下同行的资格杀疯了。 因为精灵种王储出行的事情/事关重大,所以各大军团长瞬间忙碌了起来。 安东回了一趟寝殿,把画册好好地放了起来。 接着他又想到该给蓝闪蝶花日常投喂了,然而目光转到窗边,却惊讶地发现那里的花居然开始结茧了。 “嗯?这是正常的么?”他戳了戳变得q弹的白色茧子,能够感受到里面正在孕育什么生命。 这个茧子足有两人高,立在房间里堪称夸张。也幸亏平常没有人敢随便进他的寝殿,不然恐怕还要引起不小的轰动。 他沉吟了一小下,然后这回一下子喂了好多血。 吸收了足份血液的茧子开始一下下地闪动起幽蓝的光,仿佛心脏一样砰动。 “会生出什么来呢?”安东期待地附在茧子上,而茧内的光芒闪动地更快了,似乎也在回应一般,“等你出生的时候,就给你取个名字吧。” “……”光芒闪动得愈发耀眼了。 安东:“乖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安东希望对方的这次进化能够变得好看一点,至少不要比长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再san值狂跌了——没错,他就是个颜狗。 随后,安东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寝殿,没有动那些摆在床上的加冕礼服和饰物,独独带走了那面空白的旗帜。 整装待发的金发少年再次来到了只有自己的母树之下,对树丛间探下头来的尘世之蛇伸出手:“我们走吧,耶梦加得。” “嘶——” 于是,等到终于分出胜负的军团长来到母树之下,打算通知王储可以出发的时候,却只见到空无一人的母树。 一张字条被压在一块树下的石头下面,字条的一角在风中存在感强烈地舞动,上面只有一句话—— 【先走一步】 军团长:“!!!” “殿下————” 整个世界树庭再次动作了起来,这一次竟是所有军团长全部出动。 …… 而这时,安东已经骑着耶梦加得穿梭出去了好远。 尘世之蛇不仅自己可以在宇宙中活动,被它承载的人似乎也处于一股奇异力量的庇护下,能够在宇宙中安然无虞。 安东一边欣赏着星海螺旋的美丽,一边沿路遇见了不少客运飞船,还不紧不慢地冲人家打过招呼。 而客运飞船之内,船长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巨影,先是一愣,随后秒速切入自动驾驶,同时打开了后方摄像头—— 坐在尘世之蛇上的金发少年回眸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来自此处的窥伺,冲这边优哉游哉地挥了挥手。 “啪嗒——” 船长嘴里叼着的烟砸在了操作台上,眼睛几乎脱框而出。 “耶耶耶、耶梦加得!!!”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飞船里出现如出一辙的呐喊者名画。 源源不断的消息被递往世界树庭的星舰,然而最快的跃迁虫洞仍旧亚于耶梦加得的速度。 安东抵达雅恩星的时候,路锡安也刚巧叫来他们的母星飞船。 见到乘坐巨蛇的少年,路锡安的嘴角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而他身边的副官则简洁明了的多。 副官:“我草!” 不管在哪个世界,这都是通用性最强,涵盖意义最广的宝藏文字,相当完美的呈现了话语主人的一系列心情变化。 “把耶梦加得当做坐骑,全精灵王种里你也是独一份。”路锡安心情复杂地开口。 “耶梦加得不是我的坐骑,祂是我的朋友。”安东纠正道。 路锡安猩红的眼瞳里似乎多了一点笑意,但他冷峻的面容并没有表现出来:“你之前说的事,我同意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但是我们这边有条件。” 安东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协议书,上面罗列了一些要求,都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不如说,比他预想的好太多了。 毕竟他还考虑过,可能会出现“世界树庭在一定年限内无条件为萨恩星提供庇护”这样的条例,但对方面对这样的诱惑,居然只字不提。 “可以。”安东立即决定了下来,直接在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已经到了星际时代,可纸质书面依旧是最有效力的物证之一。 看着少年果断的动作,路锡安的唇边总算浮现出了明显的笑意:“我带你去‘验货’。”他顿了顿,“需要你的人随行吗。” 路锡安自然注意到安东是孤身一人来的,他这里指的是还在雅恩星的第三军团。 安东望了眼远处荒芜的大地上,还在修整的第三军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大暴走了一次,就连洛昂都表现得异常安静,仿佛耗尽了精力似的。 ……感觉有些奇怪。 安东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眸子,心中有了思量,对还在等待他回答的路锡安摇了摇头:“你们的飞船大概不会欢迎他们,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可没忘记对方两次跟第三军团起冲突的事情。 路锡安轻“呵”了一声,那双猩红的眸子里浮现出熟悉的“高兴又不高兴”的情感:“你总是这么傲慢。” 不管是对事还是对人,究竟谁能被你放在眼里? 安东:?我哪有? 两个人很快登上了萨恩星悬停的飞船,徒留手捧协议书的副官在原地双手颤抖,嘀嘀咕咕道:“早知道对方会答应的这么干脆,就应该加上那几条要求!为什么首领要在草拟的协议书上驳回啊……哦,不!这波血亏!” 萨恩星飞船内—— 安东原本以为的“星球自爆装置”应该是一个很大的设备,结果真正见到时却颇为意外。 只见路锡安将寻回的钥匙插入凹槽,与原本就嵌在里面的另外两把钥匙相嵌合,随后又将手掌按在相互嵌合的三把钥匙上,进行指纹虹膜等一系列扫描过后,巨大的保险箱一样的东西才轰然打开。 而保险箱内空荡荡的,唯独中央悬浮着一个不断流转着金红光芒的巴掌大球体。 安东:“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微缩的太阳。” 路锡安:“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们称呼它为星核。” 男人猩红的双眸被眼前的小球照亮,折射出炽烈的光来。 “它释放的能量足够将一颗星球清洗一轮,绝对比现在的雅恩星毁灭得更彻底。” “当然,它是一次性的,我们平时会将它保存在绝对静态横常的环境里,以保证它不会产生能级反应,你如果要将它取走,就还需要……” 路锡安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旁边的一个按钮,瞬间原本隐身的“蓝线”浮现出来,竟是综错地密布整个箱内空间,显然平时就是它们在保护星核的稳定。 路锡安正要指导安东怎样小心安全地将星核移动,一转身就发现原本放置星核的地方空空如也。 再一转身,安东正捧着那颗眼熟的金红小球戳着,小球在少年的推动下咕噜噜地从指尖滚到掌心。 路锡安:“……” 心脏骤停。 安东注意到了男人灵魂都仿佛飘走了模样,眨了眨眼:“我用精神力包裹住了它,你看?” 路锡安:“……你给我放下,就现在。” 同一时间,雅恩星上。 陆泽正一边整合雅恩星的数据,打算一会儿给安东看,一边看顾着第三军团的情况。 当然,他本职并不是医生,说是看顾,其实也就是在一边看着递个绷带。 天知道为什么这个军团居然一点随身的医疗设备都没有,就连最常见的军用急救包他们甚至都凑不出一个,仿佛这支军队的脑子里根本就“治疗”这个概念。 “喂,你……你伤口流了好多血……”陆泽注意到了一直坐在一块石头上的洛昂,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鼓足勇气上去搭话,“要不找萨恩星借个医疗兵来?安东也在那儿呢!” 仿佛只有提及金发少年的时候,陆泽才能找回一点勇气。 ……安东? 银色长发的精灵军团长神情微动,浑噩的思维似乎短暂清晰了一瞬。 他一手抚上额头,冰凉到毫无温度的指尖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然而他并不在意身上的血污,反而在脑海中回忆起一个身影来—— 金色的少年,雪白的旗帜。 正是抵达雅恩星的安东的模样。 然而,金色,白色…… 这两个首次凑到一起的奇异组合,仿佛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开关”,让包括洛昂在内的第三军团众人头痛欲裂起来。 ——[你们是被选择的人。] 在那个“开关”被开启后,他们的脑海里开始源源不断地出现声音。 嘶吼着,诉说着怨恨,仿佛不止是一个,而是成千上万的人在同时发声,信息量几乎要让人疯狂。 [感染,污染……] [污染的尽头是同化,你能听见我们的声音,来吧,加入我们吧……] ……闭嘴。 [为什么拒绝?门就要再度开启了,你理应是我们这边的……] [你不记得西维尔了吗……] 西维尔?他当然记得,第三军团的前任军团长,上任精灵王的部下。 也是第三军团里第一个出现“认知障碍”的人。 西维尔的退休并不是普通的生病,而是因为他出现了严重的认知障碍,不再相信自己是精灵,而是别的什么东西,精神状态差到无法再伪装成正常的模样,于是只能强制退位修养。 而洛昂是第二个,他只是还没有达到西维尔那么严重而已。 那个声音刚才说到了同化…… 有那么一瞬间,洛昂突然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如果西维尔早就听见了这个声音的话,那么一直以来,对方收纳包括他在内的重度污染者,将整个第三军团塑造成黑潮并发症的聚集群……这一切究竟是出于对方自己的想法,还是已经这个东西被影响了意志。 ——西维尔,你到底…… 洛昂猛地攥住了喉结处佩戴的束缚带,被勒紧的喉咙让他感受到窒息的痛苦,却反而让他稍微冷静了下来。 殿下……主人…… [白——金——] 那个嘈杂的声音又开始不断叫嚷,并且开始一直重复这两个字,仿佛这是祂们唯一学到的字。 这一定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听到,因为洛昂还听见了身后第三军团其他人的喘息和呻/吟。 “你们这是怎么了?”陆泽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接连喊了好几声,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于是陆泽渐渐慌了神,“安东——” 他朝萨恩星的飞船那边下意识喊道。 安东踏出萨恩星飞船的脚一顿,随后飞快地朝这边跑来。 路锡安跟在他身后,下意识喊道:“不要带着星核剧烈运动,万一摔倒就危险了!” 他的副官这时出现在他身边,幽幽地说:“首领,您知道您现在像什么吗?” 副官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一个任劳任怨的老父亲。” 而这时,安东已经被他的第三军团长抱住了。 ——很亲昵的拥抱,然而并不像是人与人之间的拥抱,而像是小兽与他的主人,又或者信徒依偎于神明的塑像之下。 洛昂一边发出隐忍的喘息,一边揪住安东的衣角缓缓脱力地跪了下去,寻求点滴慰藉。 然而下一刻,洛昂的脊背猛然僵直。 [是他!] 脑海里的声音不知为何开始疯狂叫嚣,如此偏执的执念,就像这世上除了这个祂们别的都不再在乎,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化成了一个意志—— [杀了他!] 洛昂的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他意识有些模糊,发出囫囵的呓语:“殿下……主人……” “我在这里。” 下一秒,他的脸被人轻轻捧起。 注视着他的少年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神情平静地对他说:“不要去管其他人,你只要看着我就好。” 安东想了想,精神力接入第三军团—— 拥有着神赐之貌的少年走在那片熟悉的精神空间里,望着漫天舞动的荆棘,就像那个传说中神的爱子那样,俯身拥抱。 他说:“精神力的影响是相互的,祂们能够影响你们,你们也能够反过去影响祂们。” ……反过去? 第三军团的众人意识模糊,可是少年的声音对于他们来说凌驾于一切之上,让他们下意识地照做。 于是,第三军团众人的精神力开始顺着侵略他们脑海的力量,反向回溯。 很快,他们浸入了一片漆黑冰冷的意识空间——到处都是死亡的味道,孤独,绝望,寒冷,虚无……仿佛有无边无际的漆黑浓雾包裹着他们。 这就是那个东西的意识空间? 随即,这片意识空间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开始疯狂驱逐,巨大的排斥力袭来。 然而,第三军团众人的情感和记忆,已经如海潮一样涌入。 于是,这片漆黑阴冷的无垠空间里,默默地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面频繁出现了一个金发少年的身影—— [这是什么?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空间深处传来黑潮意志的尖啸。 祂仿佛被滚烫的沸水浇下,又像第一次见到光的夜行生物,受到了难以忍受的巨大刺激。 但越来越多的金色开始涌现,璀璨的,明亮的,耀眼的……连带着第三军团对这道身影所产生的情感,一同汇入这里。 [我要杀了他!]千千万万个声音在这样说。 祂们的意志曾经是那样的整齐划一。 但是如今,偏偏多了那么一小块不一样的声音,那片声音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不值一提,却以不输于那份憎恶的执著,争得了一席之地—— [你应爱他。] [啊啊啊啊啊啊……!] 这片意识空间开始前所未有地震荡起来,似乎要将自己整个撕裂成两半。 与此同时,现实之中的安东抬起头。 有什么东西正从异空间不断暴走撞击,昔日的封印开始不稳得若隐若现,露出那面精神力编织的雪白旗帜来。 那面露出的雪白旗帜铺天盖地,终于在跨越一百年的时光后,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中,再度重现人间。 第16章 第16章 “那个……是什么?”萨恩星副官震惊地望着天幕上飘动的那面雪白,就像见到了一抹缥缈的极光。 “是我的旗帜。”安东平静地回答,金色的双眸被映亮,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这时候,路锡安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掺和进了什么相当不得了的大麻烦里。 “那面旗帜后面有什么?”路锡安紧绷着脸,作为常年游走在一线的战士,他有着惊人的直觉。 天幕上由精神力编织的旗帜,已经在里面东西的冲撞下,开始一下下鼓起。 精神力旗帜被撑出柔软的鼓包,有些伸展到极致的部位变得无比削薄,逸散出一缕缕漆黑的雾丝。 那雾丝让路锡安有一种相当不好的感觉,如果他的精神体狮鹫能够被看见,那人们一定能瞧见狮鹫正弓起背部,双翼的羽毛根根炸起,俨然已经警惕到了极点。 安东便是瞧了对方的精神体一眼,“或许你听说过一百年前降临雅恩星的大灾厄。” 路锡安道:“就是这东西?” 安东点了点头:“交易已经完成,你们现在可以撤离这里了,黑潮的辐射很危险。” “然后呢?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付它?”路锡安冷笑了一下,猩红的眼瞳里燃起熊熊火光,“如果你没有成功呢?如果它逃到宇宙里去了呢?” 安东从里面听出了点别的意思,诧异道:“你想留下来?” 路锡安默认似的眯起眸子,打开武器的保险栓,“嗑哒”一声:“不能让这东西离开。” 黑雾给他带来的威胁感简直是空前级的,现在的狮鹫呲开獠牙,炸开羽毛,就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穷凶极恶的凶兽。 安东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萨恩星副官。 副官一脸懵逼地面面相觑:看、看我做什么?我看起来像那么贪生怕死的人吗! “首领说的有道理,这些黑雾如果真的是那么危险的东西,那就不是精灵种一个人的事情了。”副官难得露出了正经的一面,“我立即去联络星际联盟,向他们说明这里的情况,请派增援。” “……”安东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一直以来被精灵种影响了,这群倔强又孤高的种群,就从没认真考虑过找外援的事情。 这样也好。 “殿下……” “洛昂?”安东跟路锡安立即安排起作战计划,他看了眼有些虚弱的战士,“你带着第三军团先到雅恩星外待命。” “不。”出乎意料的,素来听话的战士吐出一个字,眸色狠厉,“我要参战。” 居然妄图控制他们去伤害这个人…… 他的心里像烧着一把火,势要将那些黑雾焚尽,连一丝灰都不会留下! 安东侧目凝视了对方一会儿,最终尊重对方的决定:“记得听指挥。” 洛昂:“是!” “光炮和重武器可以对祂们造成一定伤害,但我怀疑祂们会自主进化,可能祂们现在对常规的武器已经有了抗性,效果还要再减弱。”安东提醒道,“最有效的攻击手段是精神力。” 在第三军团反入侵黑潮以后,安东尤其确认了这一点。 “精神力么……”路锡安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如今星际时代的战争依旧以光量子、热武器为主,精神层面的力量还处于日复一日的探索中,就算是在他的军队里,能够凝聚出精神体的人都在少数,而能熟练运用这股力量就更少了。 ——居然是这么棘手的状况。 “你们按照部署用炮火在外部干扰就好,剩下的我自有打算。”安东似乎看出了对方的为难,缓缓说道。 路锡安从沉思中抽离,深深地望了少年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 如今的安东可以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曾在过去见到过百年前雅恩星应对黑潮的部署,现在改进一下重新运用起来堪称得心应手。 已经是废星的雅恩星完全不需要考虑疏散群众的安全问题,这是唯一能让人松口气的地方,但是相应的,这次的目的不再是封印,而是更上一层的消灭和驱逐! “诸位,作战开始——” 【星历2377年6月16日,21:00】 这是日后所有人都记得的一天。 这一天,被囚困百年的黑潮从封印中破出。 封印的旗帜在消耗尽最后一点力量后消失,无边无垠的黑雾自天空撕裂的豁口中冲出。 天空到处都是密集的星舰,而在宇宙之中,巨星舰的炮口遥遥指向这里,炮口凝聚起一圈圈嗡动的光环。 集束的光炮从宇宙外骤然轰向星球地表,天空中的黑雾骤然破开,宛如天幕也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安东站在一望无垠的荒芜大地上,看着黑潮的走势:“果然,祂们变聪明了。” 黑潮在遭到攻击前提前自己散开,躲开了集束的光炮,而即便被扫到的部分也很快愈合,显然他此前猜测的不错,祂们对普通炮火的抗性增强了——所以才需要更猛烈的装置。 安东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搭弓。 “可恶!这群家伙竟然这么难缠!”副官指挥的战舰被黑雾中探出的一根触手死死拖住右翼,就在这时,他的视野中被一缕金色照亮,“等等,那是什么?” 光—— 在汇聚,在绽放。 安东毫不犹豫地放出一箭。 而飞出的箭矢在半空中开始急速分裂,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 很快,漆黑的空中被光辉的箭矢盈满,像是等待指令的千军万马悬停。 安东的指尖微微一点:“落。” 万箭齐发。 盛大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像极光乍现,像罕见的流星雨自天幕划过。 但它们的威力是如此轰轰烈烈。 本来铺天盖地的黑雾一下子变成了被戳穿的筛子,顷刻变得破破烂烂起来。 副官的战舰瞬间一轻,缠住右翼的触手被斩断。原本摇摇晃晃的战舰立即拔地而起,再度一飞冲天。 “……牛啊!”副官擦擦额头流下的冷汗,心中心服口服地叹道,“——这就是……幻想种!” 这就是幻想种最初的力量与光芒,一人可敌百万军! 即便如今大多数幻想种收敛了身上的锋芒,开始习惯起星际大多数的作战方式,以致于人们逐渐忘记了他们最初的姿态…… 但现在,时隔这么多年,副官竟然再度见到了昔日幻想种映照寰宇的辉光! ——[是你!] 安东这波仇恨拉得可谓很稳。 天空之上,有萨恩星的星舰四处围追堵截,就是不让祂们逃走,大地之上,则有安东控局。 黑潮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干脆直接暴走,冲着安东而去。 雅恩星之外,终于抵达的精灵种大军见到了安东安排来接他们的陆泽。 “……需要精神力?”在听完陆泽的一系列话之后,迅速理清楚情况的精灵大军齐齐看向宇宙中的那颗荒星。 只见雅恩星灰扑扑的星球表面,此刻正一下下闪过金色的光辉,俨然预示着里面激烈的战况。 所有精灵对视一眼,瞬间就做下了决定。 “我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精神力外放了吧……”有人露出怀念的神色。 辛西娅高冷地抬了抬手:“少废话,殿下还在等着我们。” “没错,殿下还在等着我们呢!” 想到那抹金色的身影,众人立即像被打了鸡血一样。 星舰立即朝雅恩星飞快驶去,而星舰之内,不论职务大小,所有精灵种都默默闭上了眼睛。 精神力自他们的身上浮现,一点点具现而出,随后化作流光一样的辉彩,交错着朝那颗灰扑扑的星球坠落而去。 正在雅恩星上的安东忽然抬头。 ——他看见万千星辰奔他而来。 只见无数精神力的丝线自雅恩星的天外而来,在雅恩星的天穹之上交织。 那些精神力组成各种各样的图案,有他熟悉的瑰丽花朵,也有他不熟悉奇妙图腾。 它们悬浮在天幕上,就像一个个玄奥的星座,散发着比如星子的煌煌辉光。 安东想了想,手中光华浮现,一面象征性的雪白旗帜加入其中,烈烈飞舞在星辰里。 于是所有的星座移动围绕到旗帜四周,尽归于他的头顶,投身于他的座下。 ——这是真正的众星拱月。 金发少年立于群星之下,仿佛身披众星加冕的国王。 萨恩星的众人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就连原本接连不断的炮火都停止了一瞬。 副官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的飞船与一个又一个星座擦肩而过。 “我们,正穿越在星座里?” 这是什么神话里才会有的梦幻奇景,就像驾驶太阳神车的太阳之子,行驶过全天八十八星座,数遍亿万星辰。他们从一朵星辰之花的叶片走过,又坠入下一片陡升的汪洋星海。 路锡安一手贴在飞船的玻璃上,即使曾经跟对方做过敌人,他也不得不承认。 “这就是……精灵种吗。” 他望着大地上手持长弓的少年,阖了阖眼。 确实……很美! 在那些星座出现之后,天空萨恩星的战况总算出现了极大的喘息,那些星座封堵住了大片空域,让他们的火力能够更多的集中在黑潮最多的地方。 这一点在精灵种的战舰也终于抵达萨恩星的时候,尤其得到了体现。 “殿下呢?”精灵种简直自带“安东雷达”,哪怕现在他们看地面的人都小的像蚂蚁,他们依旧一眼就看见了那面雪白旗帜星座下站立的身影。 “掩护殿下——!” 在陆泽转述的作战计划里,这次他们要将所有的黑潮都击散成最原始的灰烬状态,然后再用“星球自爆装置”炸毁雅恩星,让黑潮彻底消失。 ——这个计划初听之下,其实有很不恰当的地方。 比如“所有”黑潮,目前来看从空间豁口中涌出来的黑潮几乎是源源不断的,根本不知道要用多少炮火才能达到悉数歼灭的效果。 然而各大军团长对安东的决策简直毫不质疑,不管前方有多危险,他们都誓要与对方走到底。 唯独希赛罗斯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望着下方拉弓搭箭的金色身影,心头浮现出一丝颤抖的阴翳:“殿下,您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宿主打算做什么?”同样的疑问,在安东的脑海里由系统发出。 系统:“根据系统计算,与几乎可以无限再生的黑潮打持久战获胜的几率为00076。” “我知道。”安东勾起唇角,“所以,我这不是正要把祂连根拔起吗。” 他说着最后射出一箭,金色的箭矢直直坠入天上的空间豁口,引得黑雾剧烈翻涌起来。 果然,是那个地方……少年心想。 就在这时,雅恩星大地上遍布的余烬忽然开始飘动起来,一缕缕黑色的雾气从余烬中升起。 那些黑雾化作一道道黑色的身影。 陆泽看见这一幕十分激动,飞快道:“这就是我的数据检测到的异常!跟我推测出来的一模一样,就算是被轰击成余烬,只要时间足够也会再生!”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通讯频道里萨恩星副官显得气急败坏。 毕竟任谁一点一点,好不容易磨掉了boss的一点血管,结果boss居然还会自主回血!这搁谁也受不了。 陆泽委屈:“可是我已经告诉安东了啊,他没跟你们说么?” 众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们当然不觉得对方是忘记了,那么也就是说,对方有自己的计划?! “首领?”萨恩星副官不安地请示。 “看他想要做什么。”路锡安并不相信对方会背叛他们,只是……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余烬中的黑雾化作一个个黑色的身影,那些身影有的有着很明显的尖耳朵。 “是精灵的特征。”安东眯了眯眸子,“祂们能够读取祂们吞噬的人的记忆,还学会了模仿。” “祂们还能进化和学习?”同样在飞船上看见这一幕的众人,心头发凉,“这些东西的成长难道是无限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最后到底会成长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想到这里,众人心底的愤怒和决心更胜,尤其对方居然还模拟出他们同族的姿态,简直令人作呕!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突然看见安东蹲下了身子。 “殿下,在做什么?”精灵种们的眼中闪过疑惑和担忧。 在大地上遍布的炮火之中,金发少年一手按住地面,那双熠熠的金眸微阖,垂落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黑潮化出的身影给了安东一个想法。 “过去曾经战死在这片土地的灵魂啊——” 他将精神力灌入地面之下,尝试触摸这片土地的心脏。 “如果你们的精神力还有残余,如果你们仍旧眷恋着这片故国的大地……就回应我吧。” 在金发少年的话音落下后,天地间黑潮依旧澎湃汹涌,黑色的人形一点点趋于完善,正遍布大地地蹒跚向少年围拢,就像要将对方彻底吞没。 风依旧在天空下狂奔呼啸,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安东轻声道:“不行么……” 他正要撤走向大地输送精神力的手,突然,下一秒—— 地面震动了起来。 “!”萨恩星众人开始瞳孔地震,“这,这是!?” 只见星辰闪烁的天幕下,大地之上突然升起无数光点。 那些光点如同萤火,然而漫天漫地的萤火扑来,积攒成连绵的无垠光之海。 随后,数不清的朦胧虚影从里面一一浮现。 ——这是一支无比壮观的军队。 安东若有所感,他抬起手中,掌心出现了一朵冰蓝色的小花。 随着他微微向空中一送,冰蓝色的小花旋转着漂浮而出,一同汇入那些绚丽的萤火中。 于是,赛提耶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天地间,与那些朦胧的魂灵一同。 但比起其他更加虚无缥缈的半透明魂灵,赛提耶的身影要凝实得多。 “是吗,你竟然把他们唤醒了啊……”赛提耶似乎很快理解了这一切,叹息般地开口。 “这片土地凝聚了太多的思念。”越是到这个时候,安东越能感受到那些魂灵身上的意志。 在雅恩星毁灭后,总有人宁死也不肯离开这里,宁愿舍弃母树赐予的永恒安歇,转而随同他们的故国永眠。甚至有更古老时代的早已死去的灵魂,同样选择驻守此处。 这些灵魂在漫长的时间中没有母树的温养,早就消磨得差不多,如今出现在安东面前的,几乎已是他们灵魂最后的微光。 “也好。”赛提耶的双眼似乎浮动着什么,闪过盈盈的光,“他们未尽的夙愿,就由你来率领达成吧。” ——[我们誓死守卫我们的家园] 这样的声音,随着安东与这些魂灵的连系不断加深,而开始一声高过一声地回荡在耳边。 那声音仿佛战场擂响的战鼓,仿佛前线吹响的第一声号角,仿佛天地间一口震荡不息的洪钟,隆隆敲荡! 那冲天的意志锐不可当,让萨恩星众人全身绷紧,却又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共鸣。 “为母星崇高的荣光而战。”他们一个个在心中跟着低语,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此刻沸腾,士气拔高了不止一节。 安东的双眼蒙上精神力,意志与这些朦胧的残魂同调,这一刻,他忽然看到了这些魂灵眼中的世界—— 不是已经变得荒芜的死星,而是昔日被誉为“自然女神冠冕”的璀璨星球。 山川河海,金城千里,波澜壮阔。 是那个也曾无比美丽过,也曾惊艳寰宇世人的盛大国度。也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便早早错过的那片天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也成了这些昔日魂灵中的一员。 他行走在这些汹涌的魂灵潮流之中,与他们一同走过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见过星辰之海盛开的花海吗……” “你也是来雪原看日出的?” “你听,山巅那座巍峨的城堡里有谁在唱歌……” “见过比巨龙还要勇敢的鹰吗,它在最高的云端翱翔……” 那些魂灵将他们的记忆与他分享,短短的一刹,他们已经跨越过最高的山峰,见过最璀璨的群星。 金发的少年心有所感,他思绪一动,精神力便排山倒海,浩浩荡荡地铺展开去。 模拟,勾画,构筑,重组…… 这一切他实在做得很熟练,何况已经有人呈现出了现成的画面,只需要他照着具现。 他不是一个人在画,而是由他主笔,有数不清的眷恋魂灵在帮助他一同补完这一切。 于是,正在天空中悬停的战舰中,人们便看见大地仿佛正被一支看不见的画笔大肆涂抹。 原本灰扑扑的荒地不见了,一幅旷古的辽阔世界画卷正徐徐在他们的面前展开。 地上甚至矗立起最宏伟的城堡,天上飞着最勇敢的鹰,它在辽阔的天际长啸着,飞入远方无垠的苍穹。 充满震撼的一幕幕让众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唯余自动索敌的炮火在继续隆隆炸响,捶在他们心上。 宇宙之外,抵达雅恩星的联盟军队在一片震惊的喧嚣中急停。 “奇迹!绝对是奇迹!”有人霍然瞪大了眼睛,发出破音的嘶喊。 他们看见漆黑的寰宇之中,那颗原本外表灰扑扑的星球,竟然一点点再度覆盖上生机勃勃的翠绿,在宇宙中闪烁着点点光芒。 有人张了张口,失神般地喃喃:“那颗传说中的星球……竟回来了吗……” 雅恩星上—— 各位军团长脚步略微踉跄,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们时而望着那些熟悉的风景,时而望向被簇拥在世界中心的少年。 而安东已然落下了最后一笔,雪白的旗帜在他身后翻飞,像是下一秒就要振开的双翼,冲天而起。 “殿下……”这两个字究竟蕴含了多么激烈的情感,在会叫素来冷酷的精灵声音发抖,心神俱荡。 天上的星座回应了他们的心情,发出更明亮的光辉,越发照亮了地面的金色身影。 就连这天地间的风都在此刻仿佛格外眷顾少年,他金色的发梢被轻轻吹起,轻盈的身姿像下一秒就要乘风而起。 但他不必畏惧离开大地,因为即便是天空之上,那些煌煌如日的星座也早早为他开辟了道路。 甚至在精灵们格外激荡的心情下,天空交织的精神力真的垂落下蛛丝,很快构建成一架铺满星尘的阶梯,直直地通往天际——这是一条真正的通天之路。 它的尽头是等待拥抱少年的亿万群星。 安东身后,那些苏醒的魂灵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 这些残魂意识模糊,大多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曾经是何种模样?是什么样的身份?有着什么样的经历? 不知道。 然而,他们还记得脚下的土地,记得那个他们要誓死守护的人—— “王。” 魂灵们喉头发出低低的呼喊,仿若那就是他们的信仰,就是他们立于此地的理由。 这声“王”绝不是特指某一个存在,而是精灵种延续下来的过去,现在,未来——!涵盖了从古至今的历任历代,最终生生不息地汇聚到眼前的金色身影之上。 ——那是薪火。 “……” 安东罕见地沉默了一下,没有人知道少年在这一刻想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再次抬眸时,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已经没什么能够使他动摇。 所有的黑雾都被群星和魂灵拦截在外。 万众瞩目中,他回应般地轻轻踩踏上星辰阶梯的第一阶,脚下晕染开星云般绚丽的波纹。 命格?谁在乎! 第17章 第17章 “赛提耶。” 耳边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赛提耶一滞。 他缓缓抬头,仰望正立于星辰阶梯上的少年。 少年也正在凝视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瞳像容纳了一整片星空,闪烁着璀璨的辉光——那不像是人类的眼睛,甚至不像是一双精灵的眼睛。 如此从容,坚定,慈悲……仿佛垂怜世人的神明,永远自由闪耀。 不知为何,赛提耶的心忽然一颤,他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抓不住对方了。 是因为星辰阶梯太长,太远了吗? 安东的唇瓣并没有动,但他的声音却通过精神力继续传达出去。 “我要进入黑潮的源头。” 他缓缓将那个最初就诞生了,却被对方否决的想法道出。这一次,尤其平静。 “我已决定这么做。”他说。 是的,他已经决定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安东的心里反而一松,就像一直以来的某种无形桎梏被挣脱了,全身变得无比轻快起来。 赛提耶微微睁大了眸子,几乎忍不住就要冲过去。 “……为什么?” 对方明明知道那有多危险,黑潮内那种扭曲的空间,根本没有人能够活着出来。就算侥幸活了下去,谁又知道会被混乱的空间流传去哪里!? 这分明是一趟有去无回的路。 安东:“他们叫我‘王’,赛提耶。” “可你还不是!”赛提耶没忍住微微拔高了声音。 你明明还只是个刚诞生不久的精灵,你明明才见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你甚至还没有成年!为什么非得由你来做这种事! 赛提耶反常的举动,让天空上注意到这里的众人投来疑惑的视线。 “那个魂体是谁?他怎么了,看上去好激动?” 希赛罗斯听着众人的议论,忽然抓住胸口的衣襟,莫名喊道:“去找殿下。” “希赛罗斯?”其他军团长惊讶地望着突然出声的第一军团长。 然而,希赛罗斯只是紧紧盯着阶梯上那道金色的身影,喃喃重复:“我,要到殿下身边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而后点了点头:“确实,我们不能继续让殿下一个人呆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全体,准备降落。” 而大地之上,阶梯之上,安东却对赛提耶摇了摇头,并不认可对方的话。 安东望向远处大地上正在奋战的魂灵们。 他们与那些漆黑的身影、浓雾交战在一起。 他们的动作是如此干脆悍勇,仿佛没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战胜的——精灵种誓死守卫他们的王,只要那个人还在他们身后,他们就绝不退后。 奋勇杀敌,所向披靡。 比起已经能够免疫大部分伤害的炮火,这些灵魂精神力带来的伤害,对于黑潮来说是致命的。 [啊啊啊啊啊啊——] 天地间到处传来黑潮嘈杂诡异的嘶吼。 越来越多的浓雾化作簌簌的余烬,从天空中落下,而从余烬中爬出的黑色身影,也同样再度溃散为灰烬。 这些灵魂在为他而战,因为他们认可他是他们的王,而世界树庭的所有精灵们也一样。 在那一次母树递来桂冠的时候,他已经拒绝了一次,而现在——他决定面对它。 “为什么不是呢?”安东一字一句道,“难道没有加冕,没有被戴上璀璨的王冠,没有呆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没有穿着厚厚的华服——我就不是精灵种的王吗?” 安东道:“我是,我早该是了。” 除了称呼还没有从“王储”变成“王”,他早就已经跟精灵种的王没什么两样了。 正因为这样,他才要去做他该做的事——精灵王该做的事。 赛提耶张了张口,突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再说出阻止的话来。 ——因为他也是王,他太明白这种“该死的傲慢”了! 将所有的危险挡在外面,将身后留给臣民,只是一个背影就叫人心安——精灵种都是孤高的存在,而他们的王尤其如此,他们习惯于什么都自己抗下,从来不懂得分担。 甚至于赛提耶本人也是这么干的,所以他才死在了黑潮里。 安东静静望着陷入沉默的精灵王,只是开口说了两个字:“帮我。” 他说:帮我,赛提耶。 赛提耶:“……” “……好。”仿佛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一个字,精灵王的泪痣摇摇欲坠,艳丽苍白的脸上却反而露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我帮你。” 我帮你。他轻轻说。 即使有那么一瞬间,他仿若被黑潮影响的思绪里涌出了无数阴翳的想法,几乎要把他逼疯。 但他不能。 他想要看见金发少年永远恣意在天空下的样子,比如日轮。或许也正因为比如日轮,所以少年才活得轰轰烈烈,却注定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因为太阳的光辉本就该去普照四方。 安东唇角一勾,轻快地眨了眨眼:“别那么严肃,我会把这些余烬都带进黑潮涌出的那个通道,然后再进入通道将这个星核引爆,期间防止黑潮再度逸散出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从最开始,炸毁雅恩星就只是为了不节外生枝的幌子,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黑潮的源头。 星核的启动需要时间,并且不能受到影响,所以他必须守在旁边直到最后一刻。这个世上能够做到并确保万无一失的,只有他。或许也就是从那个时刻起,他就已经有所预感了。 安东心照不宣地朝赛提耶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朝星辰阶梯的上方走去,或者说,朝天空那个正不断涌出黑潮的巨大空间豁口走去。 天空星辰垂落的力量,在他的脚下步步生出台阶,就好像不管他最终决定去往哪里,它们都无条件地相随。 然而唯一知晓少年打算的赛提耶,此刻望着对方一点点远去的背影,却是如此地不甘。 “他甚至还没有一场加冕礼……”赛提耶低声地喃喃,下颌微微紧绷,双唇紧抿,就像在倔强地忍耐着什么,眼角的泪痣黯淡的好似随时都会滴落。 也就在这时,赛提耶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共鸣。 他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晃去眼底的晶莹,才注意到大地深处忽然窜出了几道尤其明亮的辉光,飞跃向天穹。 这些辉光与那些魂灵最初出现的预兆一模一样,却更加耀眼,更加强大,更加灿烂。 冥冥之中,赛提耶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些都是什么。 “呵……”他似哭似笑地扯起嘴角,“原来历代所有的精灵王都是恋旧的家伙啊……” 死后的灵魂居然一个都没有乖乖回到母树那里去,是打算跟着雅恩星一起消磨到彻底消散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愿意在此刻,显现出这抹最后的灵魂之光——也是说明他们认可了对方的意志,并且觉得对方值得他们赌上最后的一切,因而打算给少年铺路,献上这一份力了吧。 “嗯?……这是?”正走在星辰阶梯之上的安东,忽然看向身边两侧。 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台阶之上,居然出现了好多新的灵魂。 这些灵魂远比下方正在奋战的朦胧魂体来的凝实得多,就跟赛提耶一样。 他们从天空坠落的流光里走出,像是踏着陨星而来,露出一道道或高大或修长的身影。 这些魂灵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但依旧可以看清长相。 安东扫视而过,眼底浮现出惊叹。 而天上萨恩星众人的表现就直白得多了:“我草!” 他们一边拉近摄像头,一边更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一群盛世美颜集体出现的冲击。 清冷的,艳丽的,沉稳的,漠然的……可以说,人类所能想象到的所有可以列为“美”的类型,都在这里了。 但是这些存在,却依旧无法掩盖住那列于中央的金色身影的光辉,甚至可以说,有了这样一群存在相伴,安东就仿佛是被月神亲吻的阿多尼斯,是连神明都忍不住眷恋的少年。 而他又不是阿多尼斯,因为他自己就是辉日,他自己就能发光。 “殿下……”正好抵达地面的精灵种们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这场景有一种无声的肃穆,无形的庄严与神圣笼罩在那方,让旁人完全无法介入,下意识地噤声。 那些围绕安东的耀眼灵魂缓缓动作了起来,他们很快分列到阶梯两侧,按照序列站定。 反应过来的赛提耶也慢慢走了上去,他站在了阶梯中段最高的一阶,也是最接近安东的一阶。 “他们,是过去的精灵王们?”安东很快就从这一幕幕中,推测出了这些灵魂的身份。 恰好此时,下方大地上的精灵种们听到了他的话,不由露出惊讶又错愕的神情,看起来很震惊。 赛提耶道:“历任历代,都在这里了。” 安东心头一动,微微侧目:“你们这是要……”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点不可思议,尽管他知道精灵种的习俗——新生的王,由上一任王授冠加冕。但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一般来说,这件事应该由我一个人来做,但是他们看起来也很心动,所以这不再是我独有的特权了。” 赛提耶望着少年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到几乎叫人哭泣,“原本属于我的使命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分担,坦白来说,我有些遗憾,或许还有点嫉妒——但你是这场仪式的主角,所以,我现在只剩下欢喜。” 欢喜于对方能得到这至高至圣的舞台,这份荣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绝对不会再有一个人,像对方一样,能够召集精灵种漫长历史以来所有的王者们。 安东似有所感,他缓缓转头看了看远处。 不知道那些正在奋战的魂灵们是不是已经隐约知道了什么。 他们仿佛正在为他营造这一刻,并死死地拖住挣扎的黑潮,绝不让任何变数打扰。 “……”安东抿了抿唇。他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无声地望向赛提耶,表示接受和同意。 这一刻,不论是天上还是天下,所有正在观察局势的,所有正在战斗厮杀的……不论是悍勇无畏者,是惴惴不安者,是懵懂彷徨者,他们的耳边都同时听见了一个声音—— “精灵种第二十九任精灵王,赛提耶,在此宣告。” “我将为新一代精灵王,于此举行加冕礼!” 低沉庄严的声音随着精神力缓缓扩散开去,如洪钟响彻天地。 众人的神情从第一个字响起时的疑惑,逐渐转变到震动惊诧。 “什么?加冕?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 “是上代精灵王啊!他没死?!那些其他的身影又是谁?” “精灵种空缺了百年的新王,竟然要在这一天诞生了?那我岂不是见证了历史!” 战争,火光。 世界在崩塌,在重组。 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举行加冕礼,或许是华美的教堂,或许是壮观的宫殿,但唯独不可能是这里。 可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偏偏就在世界上,在众人的眼前真实地上演。 “首领?”萨恩星的副官合上吃惊张大的嘴巴,下意识转身请示。 路锡安头也不回地用迫击炮炸开一片黑雾,这才转头看了眼天地间那道金色的身影,毫不犹豫道:“没听见他们说的吗,别让这些东西打搅了精灵种的大事。” 副官莫名觉得哪里不对,连忙点头应是。 一时之间,全世界仿佛都在为了布置这最盛大的舞台而努力。 “望精灵种诸位聆听,悉知——” 赛提耶一字一句。 正站在大地上的精灵种们闻言,极快地对视一眼,匆匆咽下未来得及脱出口的震惊,齐齐俯首,单膝跪了下去。 就连原本杀疯了的洛昂都暂时咽下了嘴里的血气,率着第三军团最后赶到,利落地左膝点地。 ——“我等在听。”他们回道。 于是赛提耶伸出手,他的手中很快凝聚起一个冠冕的雏形。 安东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力在迅速消耗,显然对方正将精神力大量输送到冠冕之中。 这样诞生的冠冕,就算不提外表,它凝聚着一个精灵王的心血与力量,本身就会是一件至宝。 然而安东望着对方开始逐渐缥缈的身形,忍不住想要开口阻止。 ——已经足够了,这样就好了。 但这话他还没来及说出,就见台阶最下面的右列第一个人竟然缓缓开口了。 “璀璨之人,我将为你授冠,愿你的前路明光熠熠,光辉永照。” 随着那一人的话语落下,那人脚下忽然浮现出酷似阵法的绚丽图纹,那是第一代精灵王的精神体。 与此同时,一面精神力构建的旗帜,自对方身后缓缓浮现,升至高空,像是宣告一样让所有人看见。 “那是第一代精灵王朝的旗帜!”后知后觉的萨恩星等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是精灵种漫长历史的起点,怎么会……?我以为出现一个先代精灵王已经够不科学了!” “不不不。”像是受了太大的刺激,萨恩星副官捂住头,眼睛却直直盯着下面,“我到底介入了一件什么事情里啊!” 路锡安看着安东的身影,一瞬不错,默认不语。 而在那面旗帜升起之后,换做对面的左列下方第一人开口: “永恒之人,我将为你授冠,愿你的未来无所彷徨,屹立不渝。” 随后,印着不同图纹的阵法现于他脚下,同时第二代精灵王朝的旗帜缓缓浮现,紧挨着第一代的王旗高悬至天幕。 而随着他们每说一句话,正在成形的冠冕上就会多一颗宝石,或多一点装点的勾纹——很明显,他们也在帮助赛提耶完善这举世无双的冠冕。 接下来—— “智慧之人,我将为你授冠,愿你的道途明见万里,昭如日月。” “启明之人,我将为你授冠……” “圣洁之人,我将为你授冠……” 一个又一个祝福,伴随着一面又一面旗帜升起,在天空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光圈。 光圈之下,是他们与金发少年共同描绘出的复苏的繁茂大地,那里有最苍郁的密林,最险峻的山巅,最宏伟的城池。 光圈之上是群星闪耀的天空,最勇敢的鹰长唳着翱翔其中。 从第一代到第二代,第三代,到越来越接近的安东的位置……诚如层层向上传递的火炬,交递祝愿与期许。 到了最后,天空升起了二十九面旗帜,加上之前安东早早升起的那一面独特的空白旗,不多不少整整三十面。 天幕下的萨恩星众人消化着发生的一切,已然彻底陷入失语。 “那就是这一代精灵种要侍奉的人……?” 在这种气氛下,即便不身处其中,也不由被感染得热血沸腾。他们望着天地间那道金色身影,竟然有些许羡慕起那些精灵们。 身旁的同伴回答:“是跨越千年甚至更久的时光,是众多未曾谋面的王朝……新的神话将从这场仪式诞生,而此刻,你我幸见。” 大地上,所有的精灵种牢牢仰望着这一幕,每一双眼睛都仿佛闪烁着星光。 殿下…… 他们的殿下,终于—— ——“戴冠。” 所有的祝福送达,历代的精灵王蓦地拔高声音齐声说道。 位列于众人之前,星辰阶梯之上的少年微微低头。赛提耶抬手将那顶流光溢彩的冠冕戴至他的头顶,冠冕最中央的翡翠折射着动人心魄的神彩。 精灵们眼中似乎含着激动的泪光,终于正大光明地唤出了那个在心底喊过无数次的称呼:“王。” 而新的精灵王转身面朝远方的大地,锐利的目光直指肆虐的黑潮,说道:“诸位,为我而战。” 少年啊,他终成王。 第18章 第18章 “诸位,为我而战。” ——他们的王这么说了。 身为王的臣下,他们怎么能够不给予回应! “这群精灵种疯了……”萨恩星众人目瞪口呆,竟被天地间顷刻爆开的气势震住。 只见,精灵种第三军团率先拔地而起,满天遍布的荆棘穿刺过重重雾霭,像凶兽呲开獠牙。 他们冲杀在战场的第一线,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进攻,吸引着大部分火力。 那些簌簌纷飞的灰烬,便是敌人的骨与血。 洛昂:“这是复仇。” 缓缓抽出背脊的荆棘带起他们自己的血肉,但是这还不够。 他们痛,就要让敌人更痛!尤其是妄图伤害他们王的存在,通通都要撕碎! 远处本来死守战线的过往魂灵们亦不逞多让。 他们原本就是残魂一样的存在,几乎每一刻都有残魂耗尽力量,化为萤火归于天地。 然而,所有人的脸上丝毫不见悲伤,只有痛快。 “这一仗,打得实在畅快!”在最后关头,有一些残魂突然清醒,双眼从浑噩变得骤然有神。 他们在消散的前一秒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脸上的神情骤悲骤喜,又立即通通归于释然。 “这一次,我们守住了,我们能守住!过往的历史绝对不会重演,精灵种永存不灭!” 这些残魂大喝着,掷出手中的武器化为最后一击。 飞出的武器轰然贯穿黑潮,下一秒随着主人的消失一同彻底消失,只余下武器主人最后的呼喊,回荡在天地间—— “士兵!你们还在等什么?去为我们的王赢回胜利!” “当然!”战场各处传来高昂的回应,夹杂着这一代精灵种们不服气的呐喊。 这难道是需要别人特意提醒的事吗?他们这不是正在为之努力,赌上一切么! 每一处战场的士气都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萨恩星副官看着这一切,默默对路锡安说道:“首领,您跟精灵种结盟的决策是对的。” 站在阶梯之上的安东俯瞰全局,他忽地伸出手接住了一抹飘落的灰烬。 金发少年眯起眸子,是时候了…… 随后,安东豁然抬眸,高高抬起双臂。 像是祭祀在向神明祈求降雨,但他不是祭祀,精灵种也无需祈求神明,他们的存续由他们自己的双手创造! 安东的精神力铺展开去,天地间忽然席卷起巨大的风暴。 风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很快集束成一个史无前例的暴风眼。 渐渐战场各处的人们竟无法再站稳,他们将武器插在泥里,衣袍疯狂翻飞,猎猎作响。 “是王的力量……”精灵种们艰难地在沙石中眯起双眼,看向高空中的那道金色身影。 “呼——” 一缕缕的风都向着眼汇去,大地上所有的灰烬终于再也支持不住,纷纷被裹挟而起,向着暴风眼汇聚。 安东勾动指尖,一道道风轨在他的头顶成形。 风轨像龙蛇一样狂乱涌动,将所有搅起的灰烬运输向高天之上,运输向那个空间豁口。 “为什么……”黑潮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叫喊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为什么又是你!!!” 就那么无法忍受祂们,就那么想要杀死祂们吗!?祂们也只是想要找个能够生存下去的地方,这世上有那么多入侵与被入侵的世界,凭什么偏偏就祂们不能活! 安东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多说无益,就像他们无法理解黑潮一样,黑潮也无法理解他们。 “接下来——”安东微不可查地喘了口气,这种遍布星球的风轨,就算只是维持也需要极大的消耗,如果不是已经没必要考虑透支后遗症之类的,他估计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安东将手交握,置于胸前。 风中的少年,他像在星空下许愿。如果他真的在许愿,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呢? 人们不由渐渐松了松武器,反正如今的大部分黑潮都被吸进了风轨里,他们得以喘息片刻,有些出神地望着这一幕。 接着下一秒,所有人猛地睁大了双眼—— 金色。 世界,被金色填满了。 “是那朵花!”陆泽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激动,从战场安全的后方冲了出来,“我知道!我就知道!那个时候诞生的果然就是安东!” 那是一朵陆泽无比熟悉的花,就在一切故事开始的最初,他曾见过它层层铺展,盛开于天地之间的模样。 他甚至还见过少年从花中走出的模样,但是一直没有人信他,终于在今天,他再度见到了这一幕,而这次所见的,也不再只有他一个人! 安东第一次将自己的精神体释放出去。 他的精神体与孕育出他的那朵花近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的强大,美丽,盛大。 每一片花瓣绝不柔弱,反而如同刀锋一样锐利,像传说中赫淮斯托斯打造的神兵,锋芒毕露。 但是,还不够—— 如果要祛除黑潮的辐射,治愈黑潮并发症的话,必须要更广,更大……覆盖全域,乃至全球才可以! 随着安东不断压榨自己的力量,天上维持的风轨开始有些不稳地动荡起来。 黑潮察觉到了少年力量的抽调,趁着这个机会开始疯狂撞击风轨的壁垒,试图一鼓作气地逃出来。 可下一秒,安东突然感觉自己体内的精神力充盈起来。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直接望向身后。 只见那些历代的精灵王们,召唤出了各自的精神体。 ——他们在帮他做精神疏导。 这实在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毕竟往日都是安东在帮别人抚慰精神体。 而这次还不同于普通的那种疏导,这是真正的双方都以精神体相贴,远比浅尝辄止的触丝来的更彻底。 只见那朵盛大的金色花朵四周,突然多了很多其他装点的花与植物,眨眼连成一片花海,仿若在簇拥真正的花中之王,堪称众星拱月。 鲜花开满大地,这是如今星际时代难以见到的盛景,带着一种远古踏足而来的浩荡气息。 很快,他们双方就都得到了反馈。 安东倒是没什么特别激动的感觉,就是舒服,像鱼回归水,鹰拥抱天空。他的灵台豁然开朗,力量一下子变得无穷无尽。 于是盛大的金色之花彻底绽放,层层叠叠地铺展开去,简直望不见尽头。 但那些过去的精灵王们就不一样了。 初代清冷的面容一滞,突然道:“如果我现在回归母树的话……” “醒醒,你已经去世很久了。”赛提耶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摸了摸眼角的泪痣,似笑非笑,“这里有人因为一次精神体接触,就突然‘想活下去’了,我不说是谁。” 他这么说着,眼神却异常犀利地扫视过在场的诸位魂灵,而每一个与他双目相接的魂体都下意识地瞥开视线。 精灵种是会因为寂寞而死去的种族,只有精神力能够抚慰他们的孤独,让他们产生活下去的欲望——想来这一点,对这些残留的魂灵也同样适用,即便他们已经是魂灵了。 另一头,安东在得到加持后,干脆将所有力量一股脑地全然释放! “哗——” “好美……”天地间盛放到极致的巨大之花,它彻底舒展开所有的花叶,让无数人为之惊叹。 无法用言语形容,就像人类第一次看见太阳升起,那是一种让人心神剧震的宏大,让人第一次知晓自己的渺小,让人第一次意识到生命也可以如此伟大。 随后那些花瓣开始凋落,化作漫天花雨飘飞出去。 ……凋落?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沉浸在花雨之美的人们,忽然清醒似的,露出万分惊愕的神情。 “王!”精灵种们第一次破音,像是不敢置信,像是突然从美梦中被残酷的利刃割醒。 他们全部变得无比慌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 精神体与主体的状态息息相关,受到的伤害也会悉数反馈到主体身上,而这盛大的花朵凋落—— 精灵种们拒绝想下去!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怎么都无法理解的呐喊。见到这一幕的洛昂的神情陡然变得有些癫狂。 他身后的荆棘随着剧烈起伏的情绪,狂乱地破体而出。 然而,那些散落的金色花雨落到他的身上,他身后的荆棘竟然一点点被安抚下来,他的黑潮并发症……正在被迅速治愈!? “——!”洛昂的双眸因震惊而微微睁大,但下一瞬,他挣扎得更加厉害,仿佛那不是治愈的甘雨,而是从喉头活生生贯入的鸩毒一般。 “我不接受……”他低低地重复,最终化为一声高喊的嘶吼,眼睛隔着遥远的战场,死死地盯着那道金色的身影,像要对方听见,“我不接受!!!”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安东若有所感地侧目,金色的眼睛与对方隔空相对了一秒,他轻轻叹息。 这个结果,安东其实早就预测到了,但他没想到精灵种的抵触会比想象中的更加激烈。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后悔这么做,只是遗憾不能再做得更好。 安东默默地垂下眼眸,在脑海中说道:“刚才谢谢你了,系统。” 在刚才精神体解体的时候,剧痛来袭的一刹,系统突然问他要不要屏蔽痛觉感知。如果不是这样,他恐怕无法继续如此从容地站在这里。 “就像所有的故事里那样,主角总要以最完美的姿态,轰轰烈烈地退场。”系统的机械音一如既往,“生而为王是观测系统,而宿主值得一个好故事。” 不知为何,安东大笑了起来:“那好,就算是为了感谢你,我也会一定让这个故事足够精彩!” 他抬起手,掌心正放着那枚星核。 大地上,所有精灵种正从四面八方奔来,天幕中的星座前所未有的闪耀,如同也在跟着他们一同呼喊。 突然,希赛罗斯停了下来。 他站在万人奔袭的人潮中,比谁都最先意识到一点—— 赶不上了。 这一刻,素来沉稳冷静的第一军团长,竟露出了犹如孩子般茫然的神色。 直到安东自高空突然低头看了他一眼,他才被某种迟来的悲痛击中,张了张口,下意识朝那方伸出手:“王,别走……您别走……” 与此同时,遥远宇宙另一端的翡翠王庭中。 寝殿的一角,正在茧内的生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等不及自然孵化。 它在茧内疯狂地挣扎抓刺,最终直接强行破茧而出。 “嘤——!”仿佛婴儿啼哭般的声音。 新生的生物展开那对硕大而美丽的蝶翼,头顶的触角发出一圈圈嗡动的光环,随后眼前的空间扭曲了一瞬,竟直接捏造出了一个小型的空间通道! 它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 雅恩星上。 安东突然乘风而起,他身后披着的旗帜——人们曾无数次将它看做一对羽翼,而现在,它像是真的变成了一对羽翼。 他犹如披荆斩棘的天使,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个漆黑扭曲的豁口里。 像黑夜中燃起的唯一火炬,要去照亮前方的路。 安东手里捧着那枚星核,在坠入黑潮的最后一刻,他忽然心有所感地望向虚空某处。 虚空中的空间波动起来,露出一只巨大而漂亮的蝴蝶形生物。 它发出“嘤嘤”的啼叫,伸展开的六面翅翼足有百米不止,上面闪烁的鳞粉像星云一样绚烂。 这蝶形生物扇动飓风,一路向他扑过来。 但他们相隔太远。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啊……”安东看着它,忽然露出了一抹喜悦的笑,有些可惜地感叹道,“说起来,我还没有给你起名字呢……” 破茧重生的美丽蝴蝶啊,如果来得再早一点,他一定能够想出一个好听的名字的。 光明彻底坠入黑暗。 那一点金色相对于无垠的黑色是多么渺小,然而,下一秒—— 什么东西在豁口中被轰轰烈烈地引爆。 “轰——!” 金红的光芒从里面爆开,呈现出铺天盖地的气势,将整片漆黑的天地煌煌照彻。 整个世界都在震动,风轨将所有的余烬死死拖入爆炸中,绝不让一缕雾丝逃逸。 所有人都被那过分辉煌的光刺痛,好长一段时间,他们眼睛看到的都是一片白茫。 等到视野终于恢复,他们下意识眨了眨酸涩的眼,或许是光对眼睛的刺激太强,竟摸到了一手湿润。 “……” 世界安静了好久。 直到战场后方,陆泽再度感受到了光。 光? 陆泽的脸上浮现出某种希冀的欣喜,仿佛下一秒,他能再度看见那个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慌乱摸了摸湿润的脸颊,下意识朝那方露出一个微笑,打声招呼:“安……”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顺着光芒看去,并没有看见想象中少年的身影,反而看见了一轮硕大的日轮—— 是太阳。 太阳升起来了。 这颗星球散去了头顶笼罩百年的阴翳,终于再度迎来了破晓的黎明。 暖融融的晨曦照在陆泽身上,这是如此充满希望的一幕,正象征着这颗重获新生的星球,它已迎来无限光明的未来。 ——可是那朵最璀璨的花不在这里。 浮光掠影转瞬息。 陆泽站在晨曦的万丈光芒里,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命运在一开始就已经给出了暗示:就像他见过对方诞生的时候,那朵瞬息盛开,又刹那凋零的花一样。 那个人,他也是朵只盛开一瞬的花,让人知晓他举世无双的美丽后,便在下一刻翩然远去。 “安东,你看。”他擦了擦脸,迎着太阳道,“天亮了……” 第19章 第19章 自雅恩星那一战后,过去了一段时间。 没了黑潮的雅恩星,不再惧怕会被辐射,大地也开始缓缓复苏,重建工作很快走上了正轨。 陆泽走在长出新芽的大地上,看着四处逐渐成形的众多建筑。 被安排到这里的工人在各处忙活着,他们收走战争的遗骸,然后在残骸上重构出图纸上的未来。 陆泽时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的手上已经有了很多画,黑白的素描光影交错——从一开始的废墟,到逐渐显出菱角的宏伟宫殿……赫然是自那一日后,雅恩星每天的变化。 想他研究了雅恩星大半个辈子,却没想到,临了自己竟开始学做一个画家了。 ……真是命运无常。 不知道想起了谁,黑发青年描摹的画笔微微停住。 而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划过一阵呼啸。 陆泽循声望去,看见萨恩星的战舰群齐刷刷地起飞,正划破苍穹,向着宇宙之外飞去—— 战舰群之内,最先头的那一艘里,萨恩星副官正望着路锡安。 “首领,我们这就走了吗?”副官再次确认道。 其实这话本问的不对。 他们是萨恩星人,自然是该回他们的母星呆着,本来这段时间留在雅恩星还帮着搞重建,就已经是外人无法理解的吃力不讨好了。 但架不住副官经历了这一路来的事情,所以他完全理解自家首领的做法。他甚至做好了自家首领把他们的母星开过来,就此跟雅恩星做邻居的打算。 可没想到,今天路锡安突然说要离开了。 “没必要继续呆在这里了。”路锡安的神情似乎很平静,“这颗星球已经被找遍了,他现在不在这里。” 副官闻言,立即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他”是谁。副官的脑海里浮现出那道金色的身影,即使不是同一个种族和立场,也让人忍不住感到唏嘘和叹息。 可随即,副官觉得自家首领的话似乎有些奇怪。 “找遍了……”副官琢磨了一下,望向男人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难道说,您到现在依旧相信那位精灵王还活着?” 从那种根本不可能存活下来的爆炸里!? “怎么,”路锡安忽然转头紧紧盯着他,“你想说他已经死了吗?” 副官:“……!” 他在男人的注视下浑身寒毛直竖,哪里敢接话。 而路锡安看起来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说什么星核是用来炸毁雅恩星的,呵……”路锡安咧了咧嘴,然而眼中分明没有丝毫笑意,自顾自地说道,“他欺骗了我,愚弄了我……” 副官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听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男人是恨着对方的。 但很快,对方又恢复了那种表面如常的神情,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更恐怖了。 “他没有死。”路锡安的语气毫不动摇,似乎对这一点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那个人绝对不可能就那样轻易死去。” 副官张了张口。 完了,他们的首领终于变得神经不正常了。 路锡安以一种诡异的冷静道:“星核引发的爆炸极有可能触发了空间震,那家伙也许是掉到了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去找他。” 副官深知这个时候对方绝对听不得任何异议,于是异常配合道:“属下现在就去规划路线,就从我们的边境区开始,先把猎户星周围的八十八星座都翻一遍,不行再往更远的北极星去。” 路锡安没有说话,但紧绷到极点的表情似乎终于缓和了一点点。 也就在这时,副官意识到,他的首领可能压根就不知晓那位精灵王究竟是不是还活着,但对方如今,却极其迫切地需要跟他一起坚信“那个人还活着”的人。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借此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 副官不由长叹一声,转身招呼各舰队忙活起来。 萨恩星的母星是一艘巨大的改造飞船,他们此前也没少在宇宙各处巡行,这种事情实在是很熟练。 只是这一次,副官有一种预感—— “我们这回的旅途或许会很漫长,前所未有的漫长……” 萨恩星众人很快就离开了这颗星球,他们走得毫无留恋,仿佛前方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去做。 而没有了萨恩星众人的雅恩星,似乎也并没有任何差别。 陆泽望着那群舰队轰轰烈烈远去的背影,意识到又一个那人熟悉的事物离开了。 星球的大地上还残留着那日精神力构筑下的美丽风景,以目前的形式来看,这些风景还能持续很久,久到雅恩星真正重建完成的那一刻。 而天穹上悬挂的旗帜,竟也没有消失,及至此刻,它们依旧高悬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二十九面不同的王朝旗帜,拱卫着最中央的那面空白旗,形成一道绝景。 陆泽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没了继续作画的心情。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为什么不继续画了?” 陆泽吓了一跳,蓦地转身看去,发现一个略显缥缈的魂体正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手里的画到一半的作品。 “你……您是……”陆泽很快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毕竟在那一日,他也曾远远看见过对方给安东加冕的身影,他立即低头行了一礼,“先代阁下。” 那人摇了摇头:“你是他的朋友,不必对我行敬礼。” 陆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朋友么……” 可是他这个朋友属实来的阴差阳错,到最后也没帮上什么忙,或许这就是凡愚窥伺天堂的代价——他们的差距太大了。只能看着自己被无垠的浩瀚淹没,无力地注视着那道金色身影远去。 他没给安东带去什么,反而安东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和改变。 就像现在,如果是过去的他一定已经激动或惶恐得手脚发抖,可大约是因为已经见过了那抹世间独一无二的光辉,此刻他竟出奇的冷静和平淡。 这都是过去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听说,现在是您在代管精灵族?”陆泽很快收拾好心情,问起最近的事情,“精灵种现在还好吗?” 如果是安东的话,一定会很在意,很想知道吧。 赛提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 先代精灵王转身面向远处的天地,缓缓开口:“他们还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需要时间去适应失去了那人的生活。 陆泽有些担忧地道:“我还听有人说前段时间第三军团,包括军团长在内有不少人都进了管控室,是黑潮并发症还没有彻底治愈吗?” 赛提耶眸光一动,看了对方一眼:“不,并发症已经彻底消失了,管控室只是在帮他们冷静下来。” 想到那群虽然治愈好了黑潮并发症,如今却疯的比得病时还严重的精灵们,先代精灵王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往后恐怕多的是不平静的事情,任重道远。 不说那些原本就情绪不太正常的精灵,就连最稳重的希赛罗斯,在那个时候也—— 堂堂第一军团长在星核爆炸的地方站了几天几夜,最后被莫伦红着眼打晕了拖了回去。 甚至现在还没有走出来,清醒过后总是莫名其妙,神情混乱地说着:“我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够抓住他……” 那一日没能赶上,在人潮中停下来望见的那人离去的一幕,显然已经成了对方心魔一样的存在。 陆泽听着赛提耶说的这些话,了然地垂下眸子,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这样啊……” 这种事情,他们想帮也帮不了,而最能够帮助他们的人,现在却不在这里。而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走不出去的人,只是学会了将悲痛藏在心底,独自消化而已。 一人一魂,一时间静默无言。 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叫声。 “嘤嘤——” 两人不由抬头,看见了那只异常美丽又巨大的蝶形生物。 陆泽顺势提道:“这只生物从那日之后就一直徘徊在这里,我问过周围的人,没有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看见过安东曾经养着一盆跟它颜色很像的花。” 那盆花的品种还是最初由他鉴别出的,如果不是一个是花,一个是巨兽,他几乎以为两个东西是同一个存在。 但……这可能吗? 想到安东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陆泽反而不确定起来。 但赛提耶的反应很干脆:“既然是跟他有关,那就好好养着。” 世界树庭什么都养得起,如今任何跟安东有关的东西,他们都会守好,俨然将爱屋及乌发展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 陆泽闻言点了点头,还想要说什么,突然,他们看见天空盘旋的巨大蝴蝶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猛地俯冲而下。 “轰——!” 巨大生物落地的动静十分之大。 正在重建的雅恩星上,有不少工人和巡逻的战士都注意到了,齐齐看了过来。 “发生什么……”战士赶过来,见到那抹飘动的身影一惊,连忙行礼道,“先代!您怎么来了?” 赛提耶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双眼却紧盯着那只落地的巨大蝴蝶。 只见荧蓝的蝴蝶触角嗡动,开始大力地掀翻土地,刨着什么。 赛提耶莫名心中一动,阻止了想要上前的其他人。 随后,众人就看见蝴蝶从泥土里挖出了一抹荧荧的绿色。 赛提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是母树的残枝。” 安东诞生自母树的残枝,这在如今的精灵种里并不是秘密。而孕育对方的残枝一直以藤蔓的形态,被对方戴在手腕上。 ——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一个。 赛提耶很快理清了思绪,那天安东一定是察觉到行动的危险,所以在最后将残枝扔出了爆炸的范围。 而这只蝴蝶,如果它真的是由安东饲养长大,那大约是察觉到了残枝上面残余的气息,才一直徘徊不去。 他刚想明白前因后果,谁知下一秒,被挖出来的母树残枝竟发出光芒,随后一头扎进脚下复苏的土壤里。 接着,一棵大树在众人面前极快地生长出来,树木拔地而起,伸展开枝丫,一路疯长!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安东除了在拿鲜血喂养蓝闪蝶花以外,也在喂养这一株母树的残枝。 安东想的也很简单,既然母树残枝能够成功生长起来一次,那能不能再生长并稳定下来呢? 精灵种只有一棵母树,那么这枝特别的残枝,或许能够成为另一棵“小母树”,就像分/身那样? 这来不及验证的事情,竟然在他离开后得到践行,仿佛延续下了他的意志。 只见大树拔高到百米便停了下来,它的外观与正在猎户星座的母树一模一样,只是要小好多,更像是缩小版。 随即,它的枝丫上——原本只有一片树叶的枝丫上,突然冒出了许许多多其他的叶子。 繁荣,昌盛。 唯独这两个词,能够形容如今的这一幕,叶片宛如雨后春笋,茂密地散发着荧荧的光,像一树摇曳的翡翠。 但这还没结束。 这些新生的绿叶爆开剧烈的圣光,下一瞬,每一片绿叶下突然缀出一颗又一颗果实。 那些果实像是悬挂的金色灯笼,闪烁着宛如胎动般的璀璨金光。 陆泽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听说,精灵种都是以果实的形式诞生的?” 普通的精灵以果实的形态孕育,更特殊的王则会是花。 陆泽难以置信道:“所以,这些都是即将出生的精灵?我记得精灵种已经很久没有新生儿了?” 世界树庭的那棵母树素来万众瞩目,星网上流传的照片数不胜数,而近几十年的消息里,母树上尚且没有出现过一颗果实。 “不止。”赛提耶喃喃开口,他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了,原本黯淡无光的眼底似乎一下子多了什么东西,表情隐隐有些失控,“这还是他的第十三军团。” 陆泽:“!” 赛提耶飞快自言自语道:“同一根枝丫上出生,更胜于亲缘的羁绊……即是生来就知晓自己使命,一生只侍奉那唯一的王,与其同生共死的——第十三军团!” 这原本是精灵王都该有的,然而诞生自残枝的安东一直孤零零一个人,几乎所有的精灵都默认这一代王恐怕不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第十三军团了。 尽管如果王要从现有的精灵里组建的话,多的是精灵愿意报名,但那终究与真正伴生的是不一样的。 赛提耶望着这一树新生的生命,眼底被那些果实照亮,竟浮现出动人的辉光。 “他已完整了。”赛提耶一字一句道,忽然像是再也难以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一手按在树干上,抬头望向空中高悬的那面空白旗帜,出声道,“回来吧,安东……回来吧,这里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过去的人,即将诞生的人…… 已经存在的羁绊,即将新生的羁绊…… 天地间忽然刮起一阵阵舒爽的风,仿佛这千风是这颗星球的声音,也在跟着一同呼喊。 荧蓝的巨大蝴蝶舒展开双翼,乘风而起,绕着新生的大树盘旋。 这巨兽与它守护的树——依稀让人看见了母树与已经回母树继续沉睡的耶梦加得,想不到这样的组合竟也奇迹般地出现了传承。 巨兽还在等一个名字,而精灵还在等一个回来的人。 要等吗?即使可能永远也等不到? 风吹拂过沙沙的树叶,赛提耶忽然努力地扬起一丝嘴角。 他望着从战后废墟里生长而起的,生机勃勃的大树。 这即是生命,这即是奇迹。 “我已活过一千二百年,生前等了他一千二百年,如今,不过是再等一个千年。” 声音响起,陆泽转头望着说话的精灵王,惊觉对方的眼神变了。 那是夹杂着悲伤,豪情,奇迹,与希望之类的,尽管后面的东西微弱,但却像黑夜中缓缓亮起的烛火,正在切切实实地燃起。 陆泽不知不觉再度拿起了手中的纸笔。 “一个等不到,那就等两个,两个等不到,那就等三个、四个……” “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摇曳的微弱烛火,逐渐化作照彻黑夜的千灯。 但是——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请快些来吧。] 千灯煌煌燎燃。 [因为精灵啊……] [他们最怕寂寞了。] “我想好下一幅要画什么了。”陆泽最后说,“等他回来的时候,就把这些画给他看。” 他会回来吗? 他会回来的。 黑发青年在心中默默想道:那个时候,他们会去迎接他,就像他从未离开那样。 第20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2章 暴怒的成年巨龙是不讲道理的。 对于任何一个生活在自然界的族群来说,幼崽和后代永远都是最不能触碰的暴雷。 更不要说此刻,卫燃的目光飞快扫视过一众巨龙,竟没有再见到其他的幼崽。 ——这说明这头黄金幼龙,极有可能是这个巨大家族唯一的独苗苗。 【危!!!】 “轰——!” 先前所有的雷光已经在地表炸裂了一轮,地面像蒙上了一片亮白色的光芒。 安东能感觉到原本大厦内的普通员工,早就已经全部跑路了,出逃路线相当熟练,看来都是跟这家公司有故事的人。 天降的雷光以安东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同心圆。他所在的内圆一点事情没有,而外圆的地表像是经历了一场火山爆发,不知道从哪里流淌而来的熔浆将地表烧成一片黑红。 滚滚的热浪,让人退避尺——这是威慑,这群怪物在驱赶所有妄图靠近幼龙的人。 下一刻,所有人只见到那群巨龙随无数雷光,高速直坠大地。 “轰隆隆——!” 它们悉数降落到了幼龙四周,把对方包围在它们庞大的身躯之间,杜绝所有人的窥伺。 一个个庞巨的身躯,在地面砸落出深深的凹陷,碎裂的砖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整个下沉。 随后,所有龙将幼龙护在最中央,转身面向四周,仰头齐声发出震天撼地的怒吼—— “吼————!!!” 天地似乎都在因此震荡,空中骤然掀起剧烈的暴风,将群龙的吼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武器掉落一地的声音。 部队长根本来不及去清点部队的损失,他知道就算是剩下的士兵也已经被吓破了胆,再拿不起武器。 就在这时,一头外围的巨龙猛地锁定了直升飞机,硕大的龙瞳缩成一条细线。 部队长张了张嘴,头皮发麻地发出最后一声嘶吼:“升上去,快……” 然而直升机刚往上升高了一点,便直接被一道惊天落雷击中,向地面坠落而去。 而趴在深坑边的博士若有所感地抬头,那朝他坠落而来的直升机,亦是他所见的最后景象—— “特a果然不是极限,在此之上……仍有传说!我的研究……”博士的神情畏惧又癫狂,依旧企图向所有人证明,“我的研究是正确的,是正确的啊……!” 然而,他的喊声很快被淹没在了轰鸣的爆炸声里,根本无人听见。 世界似乎再度恢复了平静。 ——但卫燃不这么想。 他是在场运气最好也最差的人,因为他拿着信号棒,刚好一直身处幼龙旁边。 简而言之,他蹭到了幼龙的“绝对安全区”,刚才密集的落雷没有一道打中他。却也造成了现在,他跟幼龙一起被群龙包围在最中央的场景。 面对那一双双回过头来,看向幼龙,同时也顺带注意到了他的恐怖龙瞳,卫燃当场感动的就要哭出来。 在这大家长与幼崽欢乐重聚的场面里,他看自己这样一个外人都觉得有点多余。 而那些成年巨龙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距离卫燃最近的一头龙抬起爪子,大概就像是拍蚊子的姿势,一巴掌就要直接按过来。 卫燃猛地闭上了眼睛,已经做好了原地等死的准备。 “咪呜——”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叫声。 他豁然睁开眼,发现那头幼龙竟不知何时坐到了他旁边。 而此时安东已经对自己的乞食本能妥协了,只要吃饱了应该就好了吧。 他也没有去看那个异生人,只敛翼坐在地上,爪子乖巧地收在前面,这是他研究出来的最省力的姿势,不彻底饿的趴下是他作为一头龙最后的倔强! 安东望着不知为何突然呆住的成年龙们,奇怪地歪了歪头,再次叫了一声。 而这次,那群成年龙族才终于回过神似的,只是一个个巨大的身躯忽然猛地震动,活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击中了一样。 卫燃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下一瞬,那些成年巨龙们交流般地互相嘶吼了几声。 随后,几头体型最大的巨龙留了下来,其余黄金龙们转身飞到大厦的废墟里,开始爪子翅膀并用地挖起来。 当然,说是挖,以巨龙的威力而言,更像是掀翻一堆积木,摆弄寻找着什么。 那只最初对卫燃虎视眈眈的巨龙,看起来尤不死心,还想再朝他伸爪子。 但随即,其他几只同样留守的巨龙便制止了它,并眼神凶恶地对其进行了一顿暴揍。 体型巨大的怪物们,即便是移动都声势浩大,如今打斗起来更是惊天动地,风云失色。 “吼——!” 边打它们还边吼,那一双双清明的龙瞳让一脸懵逼的卫燃相信,这群有着相当智慧的族群是真的在交流什么。 “这头龙是……”旁观了一切的安东,能够理解那些吼声中的大概意思,他有些疑惑地朝系统确认。 ——那一定是崽喜欢的玩具,不许破坏!它们的吼声中透露着这样的意思。 系统道:“是的,那头正在挨揍的龙,就是负责轮流看守蛋,但是中途打了个盹,结果导致宿主被偷走的那只。” 安东注意到这头龙眉心有一片与众不同的蓝色鳞片,对方看起来还很年轻——这里特指龙族的年龄,毕竟在龙族,几千岁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而眼前眉心有点蓝的龙族显然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它远不如其他更年长的巨龙老成持重,因此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安东注意到对方身上还有很多没愈合的新鲜伤口,估计这几天没少挨揍。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东正在看他,原本挣扎的巨龙缓缓停了下来,他巨大的身躯伏趴到地上,张开的双翼盖在头顶,翅尖朝向安东—— 双翅抱头。 这是个示弱的姿势。 甚至对方的吼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猛男呜咽。 安东在心里翻译了一下对方的意思,大概就是——“锅锅错了。” 这还是一头带口音的龙。 眼见着其他巨龙完全不像心软的样子,安东不由伸出一边的翅膀,如同撑开的雨伞一样挡在了对方头顶。 其他巨龙见状,瞬间停下了攻击。 它们看起来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忍不住在安东双眼的注视下一阵心软。 皮糙肉厚的龙族岂会因这点伤痕就痛?新的幼崽也太好骗了!难怪会被一群两脚兽欺负! 而抱头的那只有点蓝的龙,他原本的缩成线的竖瞳顷刻放大,大而黑的瞳孔望着安东,竟蓦地少了分可怖,有种水汪汪的感觉。 有点蓝的龙低吼一声,朝安东探去了头颅。 对于龙族来说,头颅是仅次于逆鳞和翅膀尖以外,最敏感的地方。它们决不允许其他人触碰,只会在有强烈情感诉求的时候,互相蹭头抚慰。 等着吃饭的安东懒得动,反正就被蹭两下,又不会少块肉。 谁知道,对方蹭完一下,喉咙发出“呼噜噜”的意味不明的沉醉声,然后又蹭了一下……再蹭了一下…… “啪——!”从旁边龙族呼来的翅膀,直接将对方的脑袋拍开。 终于看不下去的其他巨龙,朝有点蓝的龙投去核平的危险注视。 有点蓝的龙瞬间老实了,随后其他巨龙的脑袋伸过来,安抚疑似呆住的幼龙。 被无数巨大头颅淹没的安东:“……” “咔嚓——” 安东:“……系统,我听见你偷拍的声音了。” 系统:“没有哦。” 卫燃望着这一幕,原本惊惧狂跳的心脏终于一点点平复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巨龙不杀他了,但这一切显然跟金色幼龙有关。 ——在人们发现s级以上异兽拥有高智慧的时候,“与异兽/交流并构建友好关系”就一直是各大联盟和组织研究的热门课题。 而现在,他隐约看见了这个原本停滞不前的课题,取得飞速进展的巨大希望! 一个极可能凌驾于2s级以上的全新传说种族,甚至轻易威慑住了其他普通的异兽,如果能够跟这样的种族取得交流,甚至获得帮助的话…… 他们自群星时代以来和异兽僵持不下的关系,是不是能得到改变? 卫燃原本平复的心脏,再度狂跳起来,望着金色幼龙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炽热。 “你果然是不同的……”他喃喃道。 “哗啦——” 身后传来巨大的动静,只见那些在废墟中翻找的巨龙叼着什么飞了上来。 它们从废墟之下的深层中,找到了那颗蛋壳——龙族的蛋壳果然质地坚硬,在这样的一番折腾后,居然还没有完全碎裂。 安东望着那被拂去灰尘后,依旧莹白如玉的蛋壳,眼睛瞬间就亮了。 小小的幼龙撑开双翼,支棱起来。 而废墟之中,那只逃出的恐蜥种凭借比巨龙小却更方便的身材,一路钻到庞大生物进不去的更深处,将蛋壳碎掉的一些粉屑,都严谨地收集了起来。 恐蜥种前肢的两个小短手,以“大哥请抽烟”的姿势,将那些粉屑恭恭敬敬地举到了一群巨龙面前。 巨龙们微微眯起眼睛,看得出来还是比较满意的。 于是恐蜥种又朝它们期期艾艾地叫了几声。 安东听着,不由将目光落到了卫燃身上,表情有些微妙。 再度被众龙注视的卫燃一脸懵逼。 而这时,叫唤完的恐蜥种迈着两肢飞奔到卫燃面前:“嘶——” [小老弟,我给你求情啦!以后好好跟着大哥们混,发达了别忘了带带我!] 就像在地下时一样,有着恐蜥种基因的卫燃,俨然已经被对方当成了同类。 恐蜥种艳羡又困惑。 这位同族既没有漂亮的蜥蜴尾巴,也没有绿绿的鳞片,想不到龙族居然喜欢这种的。看来以后族里的审美也要改一下了,大哥的大腿谁不想抱! 被捡回来的蛋壳,刚刚好被安东用两个爪子抱住。 他当机立断抱在怀里开始啃——尽管被成年巨龙们守护的自己很安全,但龙族根植于身体的野性本能,让他并不喜欢虚弱的自己。只有时时刻刻保持住强大,才不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龙蛋对于新生的幼龙而言是十分重要的第一餐,里面丰富的营养,能够让它们的双翅舒张得更彻底,也更有力量。 一众大家长们没有打扰幼龙的进食,反而望着对方狼吞虎咽的样子更加愧疚,被偷走龙蛋的暴怒更是让它们体内的怒火再度翻涌。 眉心有点蓝的年轻巨龙,忧心忡忡地望着安东,唯恐对方噎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捧热乎乎的熔浆,低头拱到他面前:“吼。” [别噎着,多喝热水。] 安东:“……” 又过了一会儿,天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机翼震动的声音。 安东刚巧咽下了最后一点蛋壳,迎来了龙生中的第一次食困——幼年期的动物总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更何况蛋壳蕴含的能量让他有点撑了。 天际飞来的直升机和飞行器,上面熟悉的“烛火”标志,让卫燃意识到是自己人。 卫燃望着已经准备离开的龙族——它们要带着新生的幼崽,回到自己的领地去。它们要把最珍贵的幼崽,藏在它们最熟悉也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大批飞行器嗡动的声音,让安东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看了眼。 巨龙们望着金色幼龙一点一点的脑袋,瞬间将不善的眼神落到了那些嘈杂的“机械苍蝇”身上。 云层中似乎隐约响起了“噼啪”声,大批的雷霆正在天穹深处蓄力。 见到这一幕的卫燃瞬间露出“呐喊”的表情,立即联系耳机另一头的专家:“让他们将飞行器调成悬空模式,所有设备全部静音!” 专家吃了一惊,声音多了分困惑:“如果从战斗模式切出,那危险来临,我们就没办法立即反击了,战斗中错失先机是很致命的。” 卫燃在这一刻反而变得无比冷静:“按照我说的做,那就不会发生战斗。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专家:“在哪里?” 卫燃深吸一口气:“一群传说级生物之间,我还活着,也没有受伤。” “……”专家沉默后猛地高声道,“我这就转接一线部队,你等一下!” 耳机另一头很快传来无数嘈杂的响动,时不时传来桌椅反倒的声响。 而紧随其后的,是远处“烛火”部队的飞行器瞬间消声,所有旋动的机翼顷刻停止,改为一动不动地悬浮在空中,飞行器的探照灯也悉数灭去。 ——只为了不打扰到一只幼崽的安眠。 事实证明,这一系列措施是异常有效的。 巨龙们原本虎视眈眈的目光,一一撤去,再度变得不甚在意起来。 眉心有点蓝的龙族微微矮下身子,伏趴到安东跟前,同时对其他龙族低低吼了吼。 ——我年轻,我鳞片光滑,我身上舒服! 其余龙族短暂地交流了一下,最终在困顿的幼龙跟前,按捺下争夺名额的野心,一同小心翼翼地将幼龙拱到了对方背上。 有点蓝的年轻龙族第一次忍下激动地嚎上一嗓子的冲动,相当懂事地保持着四平八稳的身姿,在众龙满意的目光中,背着安东以龟速均匀起飞。 而素来风驰电掣,行动火花带闪电的龙族们,犹嫌对方的速度太快。 它们将安东护在队伍的最中间,前面有龙开道,两侧龙群排开,后方有龙断后——这浩浩荡荡的队伍,行驶过烛火部队。 飞行器中的烛火部队成员,无限近距离地欣赏到了这群传说级存在强大而完美的身躯,那种震撼和压迫感几乎是致命的。 所有成员大气不敢喘一声,他们无条件服从上面的命令,但这并不代表在这种极致的危险面前偃旗息鼓,他们不会感到紧张—— 这可太t紧张了,简直在玩命儿啊! 紧张的汗珠从他们的鬓角划下,直到最后一头龙族也行过了他们的部队,所有成员才像被按下了播放键,猛地放松下僵直的身子。 “居然……真的没有被攻击……?”众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我就说它们是不同的。”站在地上的卫燃冷静地望着这一幕,丝毫不觉得意外,“等着吧,在今日之后,异兽与人的新时代,就要开启了——” 就从这些传说级的生物开始…… 卫燃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他的头顶刮过一阵飓风,下一瞬他的身子便整个腾空而起。 只见队伍末尾的一头巨龙去而复返,一爪子把他拎了起来,并回归到了龙族的大部队。 巨龙:差点忘了幼崽的陪玩。 卫燃:“……!!?” 咦?为什么? 飞行器中,望着卫燃远去的同僚们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应,只一路震撼地目送。 你看,他在被龙带着飞诶……好酷! 秒后—— 所有人:“是[绿蜥]啊!?快快快快追——!!!” 第23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4章 [王龙!它第一次获取名字,就得到了印记!!!] 天空之上的龙吟此起彼伏,这是所有龙都不曾料到的。 黄金龙族长久以来,都没有出现过能够冲击那个资格的存在,它们不是不焦躁的。 就像自然界中任何一个霸主的族群一样,如果一直不能出现那个足以服众的存在,那么余下的家族成员会一直处于争斗的状态中。 而对于好战的龙族来说,这种斗争尤其血腥激烈。 长者作为族内大家长一样的存在,能够感受到年轻龙族们越来越浮躁的气息,但是王龙不出现,他也实在有心无力。 而现在—— 立于骸骨上的金色幼龙,它逆鳞上的金字塔标记折射着动人的辉光。 [就是他么……我们要等的就是他啊……] [万万没想到,还是个小家伙呢!] [等它长大,只要等它长大——吼!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感受到王龙成形的威压了,那一定是让龙万分战栗,血脉沸腾的感觉!!] 所有龙族交接的嘶吼传彻整片空域。 它们对金色幼龙的怜爱瞬间暴涨了百倍不止,同时还多了一份疯狂的憧憬,期待和保护欲。 这一刻,它们就像在守着一个冉冉升起的星星,一个无价的宝藏。 在那颗星星成长起来,没有人可以伤害他,它们期待见到星星正式升至天穹绽放光芒的那一天! 哪怕仅仅为了见证那份无垠的光辉,它们也绝对要保护好! 心中满溢的激动和战栗,几乎无处宣泄。 有点蓝的弧光从天而降,它心痛地望着幼龙身上的伤口。 “吼。” [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弧光才不管那些什么“王龙”,它年轻的岁月尚未体会到缺失王龙的漫长煎熬时光,它在意的只是幼龙本身而已。 弧光朝安东伸过头来。 龙族的唾液有很好的治疗伤势的作用,关系亲密的龙族偶尔会通过互相舔舐的方式止血。 弧光轻轻蹭了蹭幼龙没有受伤的地方,然后张嘴。 安东猛地一抖翅膀,坚定地拒绝了对方。 弧光“……呜。” 猛男撒娇最为致命。 尤其是弧光“轰隆”一声落到了同一根骸骨上,仗着平台足够大,朝他翻了翻肚皮。 弧光“吼呜。” [乖,别任性,锅锅肚子给你摸。] 安东……怎么可能会被这种东西诱惑到? 金色幼龙刚这样想完,随即就发现自己的爪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舒张,收起……舒张,收起…… 这种失控的感觉,简直跟他最开始出现乞食行为的时候,一模一样。 安东头皮一麻。 不会吧???……龙族幼崽为什么还会有踩奶的本能啊??? 金色幼龙猛地挺直了身体,将爪子悉数攥紧,在他自己的行为彻底失控前,安东艰难地张开双翼,头也不回地朝外面飞去。 徒留弧光在原地一脸的疑惑和失落。 ——软软的肚子蹦蹦床。明明几千年前,他自己小时候就挺喜欢的啊? 呜……他还很期待崽崽在他肚子上蹦蹦跳跳的高兴样子的……难过。 见到金色幼龙飞走,所有龙族保驾护航般地追了上去。 而安东一路飞到了最近的火山口,直接跳进了滚滚的熔浆里。 暖融融的感觉瞬间侵袭全身,看来之前弧光说的“岩浆浴”是真的。热量随着金红的熔浆一点点汇入鳞片,让身上的伤口顿时好受了许多。 时不时爆开的熔浆泡泡,就像自带的按摩,酥酥麻麻地拂过背上的每一片鳞片,安东不由在里面打了个滚。 其他龙族盘旋在头顶,如巡逻般将这一带牢牢保护在中央,一时间龙吟遍天,传出去很远很远…… 高大的建筑群矗立,天空中遍布悬浮的平台。交错的轨道构架在各个建筑平台之间,来来往往的飞行器络绎不绝。 ——这里便是“烛火”组织的总部。 这个庞大的组织得到了寰宇各大星球的加盟和支持,常年专业处理各项与异兽有关的事件,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 而今天,总部的大楼前格外热闹,无数记者拿着笔记冲进人潮。 “听说有执行者发现了希切尔集团私底下捕捉异兽,进行人体试验,意图培养新型基因战士!请问这是真的吗?!” “烛火官网上最新公布的异兽——龙族,资料上将其定义为前所未有的3s级,这是否意味着烛火承认自己无力处理?” “有人在海域目击了一只龙族的身影,但是目击者声称并未遭受袭击,龙族究竟是善是恶?它们是怎样看待其他生命的?烛火是否将改变以往应对异兽的策略?” “……” 烛火对外的顾问面色平静“关于诸位的疑问,我们将在十分钟后的公开发布会统一作答,各位可以从这边进入会场——” 在天空之上,一艘与众不同的飞船掠过。 飞船内的众人望着下方的情景,皆是诧异地挑了挑眉。 “哇哦,我有多久没看见总部这么热闹了?”秦昭嚼着口香糖。 “看来这次总部紧急叫回我们,确实是有要事了。”另一人神色凝重地开口。 “他最好有。”坐在靠窗位置的一人,将手懒懒地搭在了后背椅上,“每次述职都无聊得要死,为什么总有人会为了这些□□浪费生命?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去杀几只异兽!” “别吧,回来述职的几天可是我一年仅有的假期!”秦昭哀嚎了一声,吐了个口香糖泡泡。 “首席。”就在这时,飞船内唯一的女性开口,将调出的显示屏转向最前方的那道身影,“海域发生的画面已经调出来了——” 她顿了顿,素来平静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波动“基本可以确定,是真的龙族。”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热闹的飞船内,瞬间陷入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的众人神情各异,下意识齐齐看向了最前方静坐的那道身影—— 坐在那里的男人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正缓缓擦拭着一把长刀。这把刀的刀身约长两米,泛着异常冷白的光泽,随着男人缓缓抬眸,刀身上映出了一双银色的眼睛。 那双银色的眼睛实在不像是人类,反而像什么危险生物的竖瞳,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漠。 “龙啊……”男人语气莫测,但那双本没什么情绪的眼里,分明多了些什么,像一片死寂的荒原里骤然腾起了猩烈的狂炎,蔓延开无边无际的战意。 他一字一句道“千年了……祂们终于复苏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手中的长刀被一点点攥紧,上面飞速闪过了什么生物的银色鳞片模样的东西,犹如幻影。 而下方的总部大楼内,有人注意到天空飞速掠过的这艘飞船,立即露出震惊又激动的神情。 “是他们!总部居然把他们叫回来了!?” “他们?是谁?”有新人面露疑惑。 “烛火最强的行动部队——尖塔特别行动队,他们的队长是当今最强的异生人,所有执行者中的排名第一的首席!”说话的人露出一脸安心的狂喜,“不过他们几乎常年都在外面处理各种高危任务,你没见过也正常!听说最近是在荒漠星追踪一只2s级的异兽,我还以为他们至少要下个月才会回来呢!” …… 安东从熔浆中,舒舒服服地飞了出来。 他抖落一身的熔浆,看了看原本已经崩塌的洞穴,一时站在原地歪了歪头。 “啪嗒——” 一只巨龙突然叼着什么,从天空之上扔了下来。 “吼。” [崽,给你带的新玩具!] 安东直直地望着那海怪模样的生物,从他面前一路掉下去,跌进了火山口。 “滋啦——” 什么东西瞬间烤熟的气息传来,他只来得及看见对方蠕动了一下的触手。 啊这…… 扔海怪的巨龙一个激灵,疑惑地歪了歪头。 “吼?” [它明明在海里游得很好,为什么还会被淹死?] 安东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烫死的呢? 这些生活在火山口的巨龙,显然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世上的生物都如此脆弱。在它们眼中,火山口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为什么其他生物会怕得要死,这明明舒服得很啊? 不过说到“玩具”,安东不由想起了那个被带回龙巢的人类。 他于是拎起海怪,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路找到了一处洞穴。 这时,卫燃刚结束了跟姜北去等人的通话。 在通话里,姜北去说总部已经派了相当可靠的专业人士来救他,只不过现在救援部队刚从总部接了任务,还在赶来的路上,让他在那之前务必坚持住。 “我真的能活到那时候吗?”卫燃面无表情地问。 姜北去同情地鼓励道“在我听见的声音里,现在整个龙族都在围着新生的那只王龙转,你只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千万不要招惹其他龙——尤其不要靠近那只正被全族瞩目的幼龙,那样你就不会被视作需要铲除的威胁!” 先不提那些“专业人士”究竟有多专业,卫燃觉得自己的体力可能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然而下一刻,洞口忽然传来响动,一个金灿灿的身影从外面钻了进来。 卫燃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姜北去在刚才的通话里,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擅自接近的龙族大宝贝! 他顿时整个人僵住,不知道会不会下一刻就有龙族的大家长窜出来,把他一巴掌拍死。 安东奇怪地望着眼前一动不动的异生人,不会是真的被吓傻了吧? “咕噜噜——”突然,空气中传来令人尴尬的声音。 安东了然地将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肚子上,看着饥肠辘辘的异生人窘迫地捂住了肚子。 不就是饿了嘛,早说。 安东四处看了看,然而以熔浆和雷电为食的龙族里,显然没有可以给对方吃的事物。他甩了甩尾巴,随后灵机一动,转过身去。 洞口放着的海怪大部分已经被烤的焦黑,一滴一滴落着熔浆,但还有一些没泡进火山的部分。 “啪嗒——” 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 卫燃看着眼前的一节触手——虽然海怪已经死了,但触手还在因为神经反射而一下下抽动着,时而诈尸般地来一段群魔乱舞,视觉效果惊人。 金色幼龙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似乎十分期待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竟诡异地懂了对方的意思—— 新鲜的刺身,吃吗? 卫燃“……”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面前有一个龙族的大宝贝邀请你共进晚餐,如果你同意,你就能享受到豪华海怪套餐。如果你拒绝,伤心的幼崽可能会咪呜一嗓子,然后尊贵的客人就能享受到整个龙族的“大逼兜”。 该怎么选?在线等挺急的。 第25章 第25章 一段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时间后,陷入贤者时间的卫燃站在一群龙族的包围里,心想—— 他大概很长……很长时间以内,都不会想要吃海鲜了。 如今,整个龙族都在给幼崽上课。 “王龙”的印记证明了金色幼龙的资质,但“如何做好一头龙”并不是每个幼崽生来就会的,这需要大家长们的倾力教学和引导。 甚至,正因为这回是前所未有的王龙,所以整个族群达到了空前重视,堪称全员出动。 而卫燃,他大概就像幼儿园常备的“玩具”,如果幼崽上课无聊了,就需要他出马了。 ——至少这些大家长是这样想的,不得不说异常周到。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耳机里,姜北去在得知消息后原地复活,表现出来超高的兴致,“按照你的说法,龙族不仅拥有智慧,可能还已经有了自己的文明和传承。” 姜北去激动道“现在上面都在因为要采取哪种应对龙族的策略,而吵得不可开交。如果我们能够更多了解它们一点,就能够一些决定性建议!” 卫燃“救我的人……” 姜北去连忙道“在开飞船赶来的路上了!” 跟一个多星时前一模一样的回答,只有卫燃受伤的世界出现了。 “吼——” 龙吟声从四周传来。 卫燃缓缓抬头,只见众多龙族拱卫着金色幼龙出现。 在这些龙面前,他就像误入巨人国的小蚂蚁,好在金色幼龙目前对他不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否则他绝对承受不起对方的玩弄。 身后传来一阵微热的吐息,一只守在最外围的龙,正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但是卫燃知道,只要他敢逃跑,这些已经将他视为“幼崽的私人财宝”的成年龙们,绝对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他看看龙族是怎么狩猎的。 矛盾的是,他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得以在龙巢内存活。 卫燃选择了按兵不动。 而这时,幼崽王龙的龙生第一课已经开始了。 尽管原本用来练手的海怪,已经熟得能够撒上孜然了,但是没关系,除了捕猎以外,龙族的飞行技巧同样、甚至更加重要。 黄金龙族能够引动天象,本身就是属于天穹的龙,空域才是他们战无不胜的战场。 “吼——” 作为大家长的长者率先走出来,对金色幼龙轻轻示意。 [注意我们的起飞姿势。] 长者后方又走出来两头龙,一左一右站定。随后三头龙仰头蓄力,但翅膀的摆放和尾巴绷起的弧度都有所不同。 下一秒,三道龙影一飞冲天! 安东注意到这三头龙分别是一个扶摇直上冲入云端,一个向大地猛地俯冲,一个平稳地扎进云朵里。 空中出现了三条分明的云线,描摹出他们各自的轨迹。 安东刚出生时也飞过一次,但那次只是在单纯地拍打翅膀,那么现在,他需要学会从一只鸽子变成一只能够征服天空的雄鹰。 其他巨龙都目光闪闪地凝视着他,满含鼓励和期待,还有些跃跃欲试。 金色幼龙走到洞口,微微压低前半身,张开双翼,翅尖绷紧。随后,它的尾巴猛地一扫而过。 在一阵破空声中,金色的身影直直向上冲入云霄——他选择了第一种! “吼——!!!” 随着幼龙的身影冲进高高的天际,下方的群龙们都发出了激动的嚎叫。 然后,群龙也不再压制内心的激昂,一个个猛地一拍双翼,跟着追逐着那道身影飞了上去。 众龙倾巢而出的场景,前所未有的壮观。它们流线型的身躯,强大有力,充满了最古老的野性美,凶猛又强悍。 伴随着漫天响起的高昂龙吟,犹如一支所向披靡的大军,气势汹汹,又狂猛恣肆。 这是天地间最自由的生灵,前方已经没什么能够阻挡住它们。破开的云层之上,璀璨的阳光投射到它们闪耀的鳞片上,像在燃烧。 有几只龙被安排在洞穴内留守,但大抵是太过激动,它们的尾巴不由开始疯狂摇摆起来,剧烈地拍打大地。 有一只龙的尾巴猛地一甩,抽在了它自己的脸上。它不管不顾地抱住自己的尾巴一顿出气,随后燃起来的血液犹无法平静,直接逮住旁边的一头龙开打。 山体登时震动起来。 ——龙族的战斗原本就不是需要理由的,它们就是这样好战的种族。 缩在洞穴角落里的卫燃目瞪口呆,抱头躲过了一块落下来的巨石,可怜弱小又无助。 天空之上,安东舒展开双翼,在云朵之间滑翔。 这一刻,他仿佛自己也化作了一缕恣意的风,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 身后,越来越多的龙急拍翅膀,冲刺着追了上来。 金色的幼龙就好像正率领着千军万马的国王,让山脉远处观望到这一幕的人,感到了无比的壮观。 姜北去激动地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能够听懂万物语言的他,比任何人都能够感受到那种野蛮疯长的震撼,他脸色涨红,喃喃道“老天,它们可真惊人,老实说……我觉得我快要被它们迷住了……” 其他仰望这一幕的烛火成员没有接话,然而内心都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动摇。 速度最快的弧光冲到安东旁边,高高地吼了几声。 [尾巴!尾巴是飞行的灵魂!像锅锅这样——] 弧光猛地一摆尾,在一阵音爆中化作一道闪电似的蓝色弧光,刷的一下远去,只有畅快的长啸远远传来。 [保持平衡,找准机会,协助漂移……你能飞得比闪电还快!] 这可是龙族速度最快的龙的秘诀,一般龙想学可都学不到的! 安东望着那道惊艳的弧光,在长风中,在身后万千追随的龙吟中,他的眸光一点点变得坚毅,拿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身体迅速变热,力量在每一片鳞片积蓄,就连尾巴尖都在用力。 “刷——!” 幼龙化作了一道金色的闪电。 “吼!”身后的大家长们活像看见孩子考了满分。 [我们家的崽果然是个天才,一次就成功了!] 随后,它们注意到代表幼崽的金色闪电冲得越来越快,直到冲出了视野。 “吼!?” [等等!崽崽你窜得太快了!] 与此同时,在前往亚当斯山脉外围的路上。 乘坐飞船赶路的尖塔小队,忽然注意到了奇异的景象。 “……这已经是第九只了吧。”秦昭嚼着的口香糖都渐渐停下了。 在他所注视的窗外,一只鹰隼模样的异兽,正飞翔着与他们的飞船擦肩而过。 看异兽那厚厚的羽翼,尖利的爪牙,闪烁着精光的眼瞳——这至少是一只s级异兽,并且已经拥有了初步的智慧。 按照以往的情况,人们遇见异兽,基本就跟在野外遇见狮子一样。不能说一定会被袭击,但也绝对算不上安全,主要看狮子的心情好不好,肚子饱不饱,人有没有主动作死。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被彻底无视。尤其他们还是异生人,拥有战力的异生人会让异兽感觉到威胁,双方产生冲突的概率还要比常人更高。 而如今,集合了异生人的飞船,居然相安无事地与异兽并肩而行——即使大部分原因是异兽们明显在赶着去做什么,所以无视了他们,但这依旧显得无比不可思议。 众人的目光又移向飞船下方的大地上。 只见广阔无垠的大地上,同样有许多异兽在奔驰,那些异兽奔走的方向与他们一样,都是朝着亚当斯山脉而去。 “因为龙族醒来了。”最前方的男人掀了掀眼皮,银色的眼睛淡淡,并不很意外的语气,“日后它们的活动范围只会更大,想要在这一带继续生存下去的异兽们,自然要有所表示。” “酷!我从来不知道亚当斯山脉还藏着这么多异兽!”秦昭两眼放光地说道。 另一人若有所思,一副涨见识了的口吻“没想到异兽也流行拜山头这一套。” “前提是对方足够强,能够让它们臣服。”一人神色郑重,并不怎么乐观地说,“如果异兽都有了联手的意识,以后人类的立场只会更加艰难。” 飞船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而原本就驻守在山脉脚下的烛火部队,也感受到了地面越来越近的震颤,似乎有什么大批的生物正在赶来。 少将安抚众人“保持镇定,尖塔小队就要到了。” 忽然,姜北去按住耳朵,指着远处的天空“我听见了,那只幼年王龙过来了!!” 众人“?!!!” 安东一路风驰电掣,痛快地窜出去老远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还不怎么会刹车。 他听见身后隐约的呼唤他的龙吼,飞快调整着双翅摇摆的方向,尝试急停。 众人瞠目结舌地望着那道金色的闪电,一边下坠,一边划过他们的头顶,然后—— “……那是不是尖塔小队的飞船?”少将捂住心脏,哆嗦地指着即将跟金色闪电撞上的飞船。 安东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那艘纹着炽红火纹的飞船并不小,但在龙族天然庞大的身躯面前,还是不够看。 但好在安东也不是全无准备。 只见原本巨大的龙身,突然泛起了一道金光,随后金光将整个身体覆盖,巨龙的身体在短短的几秒内飞速缩小……缩小…… “咚——” 赤着脚的金发少年,披着那件熟悉的白大褂,利落地落在飞船的顶棚上,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声。 飞船内众人的视野中一下子失去了金色巨龙的身影,坐在最前方的男人放下手中的长刀,猛地扫了眼飞船上方,站起来“停船。” 其余人还在消化那惊鸿一瞥的黄金龙带来的冲击,听见男人的话,下意识照做。 一行人飞快奔出降落的飞船外,抬头望向飞船的顶棚—— 衣着随意的少年坐在那里,正懒懒地伸着懒腰,随意地舒张了下双臂。 他迎风抬起眸子,露出一双倒映着天穹的苍蓝眼瞳,有着不属于人类的恣肆与自由。阳光跃动在他金色的发梢上,比最璀璨的黄金还耀眼。 得益于精灵种的容貌打底,安东这次人形的模样只有些许微调,却一下子就能让人感觉到两者的不同,龙族的样貌明显更具有攻击性,会让人感觉窥见了一抹毫不掩盖的光华,同时有更强的非人感。 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陷入了安静,不知道是因为看着龙大变活人更刺激,还是单纯震惊于少年的容貌。 安东的目光轻轻扫过他们,落到了最前方的银发男人身上。 ……他从这个男人身上嗅见了与同族相似又不同的味道。 一苍蓝一白银,两双都不属于人类的竖瞳,隔空对视。 而此刻,同样正紧张注视着这一幕的姜北去,咽了咽唾沫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之前有那么巨大的身体,在拟态的瞬间把自己变作人形,但是体重呢?就连质量都在瞬间一齐改变了吗!?这简直彻底颠覆了一直以来的科学理论!” “而且为什么特意选择了人形?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能对人类抱有一丝丝好感呢?” 一旁的少将更是神情紧绷,死死盯着正在对视的龙与尖塔小队,手心攥出了汗水—— 这可是人与龙的第一次官方碰面!如果能够顺利取得交流的话,简直是可以以后写进历史教科书的程度! 然而比起无比紧张的旁观者,作为当事人的两方却很快做出了反应。 秦降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迅速掩下了眼中莫名腾起的情绪,转身对着身后的小队成员说道“留一个人驾驶飞船离开,其余人立即进入亚当斯山脉营救任务目标。” “老大你是要……”秦昭率先反应过来,看了看坐在飞船顶棚上不动如山的金发少年,“调虎离山?” 在对方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瞳注视下,他竟有些狼狈地错开视线。 随后,另一名队员附和道“我懂了,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但这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只要带着这只幼龙移动,其他龙族一定会率先去追击它,这样山脉中就会相对安全,我们就能够趁机进入其中将[绿蜥]带出。” 安东望着这些人趁机开始飞快地商量起作战计划,并且当着他的面毫不掩饰——估计这里每一个人都认为,一只龙不可能听得懂人类的语言。 众人飞快地将计划敲定完毕,秦降楼这时才再度望向金发的少年,对众人道“不要伤到他。” 说完,男人顿了顿,似乎怕引起误会般补充道“既然是营救任务,以任务目标优先,暂时避免跟龙族起冲突。” 秦昭望了望男人背在身后的、在飞船上被反复擦拭的两米长刀,心想您之前的表现可不像是不想起冲突的样子。 因为任务的形势本就是千变万化,尖塔小队在此之前已经完成过不知道多少次险峻的行动。这种临场产出的计划,他们执行起来早就熟门熟路。 于是,最终吸引龙族火力的工作,也是最危险的工作,被交给了他们中实力最强的秦降楼执行。 而同时,秦降楼也会通过联络耳麦,指挥其他人进入山脉之后的行动。 这整个敲定计划的过程不过一分多钟,他们显然很清楚,在进入亚当斯山脉外围之后——或者在遇见了安东之后,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紧迫。 秦降楼试探性地启动了飞船。 当然,他们考虑过金色幼龙再次起飞的可能性,那么到时候,就需要秦降楼用自己的方式另想办法,吸引龙族的注意了——而那也会是最糟糕的情况。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金色幼龙似乎是飞累了,竟然真的稳稳当当地坐在飞船上,一动不动。 地面上,秦昭望着那缓缓飞离的飞船,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老大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秦昭!你还在愣着做什么,[绿蜥]的定位已经找到了,快跟上!” 直到他的同伴喊他,秦昭才连忙背着装备,匆匆扎进了山脉里。 而另一边,安东被四平八稳地带上半空,坐在飞船顶棚的感觉真的很不错,有一种不同以往的开阔视野。 这也让他注意到了下方大地上奔跑着的许多异兽们。 万兽狂奔的场面尤为壮观,尽管不知道这些异兽是要来干什么,但他并不着急。 安东眸光一转,将视线落到了身下的飞船上。 于是,正在飞船内驾驶并隔空指挥众人的秦降楼,突然听见了一声“咔嚓”声—— 飞船的一道舱门被打开了。 金发少年轻飘飘地从外面落了进来,一双苍蓝色的眼瞳不紧不慢地看过来。隔着如此近的距离,秦降楼更能感受到那双非人眼瞳的危险,与美丽。 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与你共处一室的感觉,实在不能不说刺激,尤其对方还是霸主级的生物,而你或许刚好在对方的食谱上。 秦降楼指尖一动,就将飞船调成了自动驾驶,同时右手缓缓伸向背后,冷静握住了背上的刀柄。 他默默望了眼窗外,蓝天白云一望无际,但也许下一瞬,一大批成年巨龙暴怒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天际,一路追来。 这漫无边际的想法刚出现一瞬,他的面前就突然多出了一抹金色。 ——好快! 秦降楼出奇冷静地拔出了背后的长刀,银色的眼瞳亮起一瞬锋锐的光泽,像是某种危险怪物苏醒的前兆。 他全身的肌肉顷刻隆起,蕴藏着毋庸置疑的爆发力。 然而,金发少年仿佛察觉不到那丝危险的杀气,一手轻轻压住刚露出一截的长刀刀柄,一手按在了男人健阔的胸膛上—— 是心脏的位置。 秦降楼刚想有所动作,忽然瞳孔一缩。 因为他听见少年说道“你心跳得好快。” 吐息轻轻拂过他银色的发丝,无比清晰地——向他传达着人类的语言。 少年其实听得懂。他们的那些交流,从始至终,对方都听得懂!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这个事实的冲击,男人的动作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也就抓住这停滞的一秒,秦降楼感觉到那按压在他胸前的手掌微微使力,几乎要死死地嵌进他的肌理、血肉里。 龙的利爪化作少年纤细白皙的手,却让男人感受到了轻微窒息的痛苦。 金发少年歪了歪头,望着对方微微隐忍皱起的眉头,带着好奇地说“这是你的心脏吗?” 究竟是怎样,才能让一颗龙的心脏,在一个人的体内跳动? 好好奇!久违的探究欲又开始作祟了! 与此同时,留守在山脉外围的少将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姜北去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少将“你还记不记得那位尖塔小队的队长、所有执行者中的首席,他的代号是什么吗?” 姜北去“我记得没什么人提,一般就叫首席啊?” 少将的额头渗出了越来越多的汗水“我希望是我记错了,我怎么记得以前听人说,那个男人的代号好像是……[屠龙者]?” 姜北去“?!!” 第26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7章 安东吞下了各类异兽献上来的果子。 这群异兽还是有聪明的家伙的,不管是素食还是杂食,送香香甜甜的水果总出不了大错,还能给幼龙补充足够的水分,免得在火山地带太过燥热。 这回安东还特意请教了一些果子的产地。 异兽们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争取在未来的金大腿面前留下点存在感。毕竟所有兽都看出来了,眼前的幼龙简直就是如今龙族的金疙瘩,谁讨得了对方欢心,后半辈子抱紧大哥的大腿不用愁了。 得知这些果子所在地离亚当斯山脉不远,安东默默记下了地方,打算以后自己也学着出去觅食。 ——哎,有一群过分宠溺的大家长,真怕自己早晚被宠坏。 这时,吃饱的安东注意到了一道视线。 他顺势望去,发现那个有着龙族心脏的男人,正神情莫名地望着他,目光异常微妙。 银发男人那张冷峻的脸紧绷着,仿佛受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冲击。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安东觉得对方身上的气息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就像动物在特定时期会分泌出某种特定的激素那样—— 不久前,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还是锋锐如刀的凌冽,如今……闻起来却像是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好似有什么饱胀的汁液就要从枝头滴下来似的。 安东的眼底浮现了一丝疑惑,怀疑自己的鼻子可能出错了。应该是刚才吃了太多多汁的水果的原因,所以才闻什么都像? 秦降楼“……” “吼——” 就在这时,一旁商量完毕的巨龙们达成共识,统一询问吃完了饭的安东。 [崽,这群异兽要归附黄金龙族,你同意不?] 安东愣了愣“咦?问我吗?” 他以为凭自己如今幼崽的身份,这种事情会由成年巨龙们决定的。 群龙们纷纷点头,发出长吟。 [当然,崽崽你是如今黄金龙族唯一的王龙,我们一族未来的方针,该由你来决定。] 地面上的一众异兽们感觉到气氛的变化,瞬间抬头,眼巴巴地望着被群龙围在中央的金色身影,有的四蹄紧张地下意识刨土,像等待终审的信徒。 虽然目前看来,只是接收这一批异兽而已,但消息一旦传出去,将来肯定会有更多异兽前来。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龙族有意扩张势力,扩大领土,不再沉眠的信号。 甚至因为这个,龙族将再度走到世人面前,成为全宇瞩目的焦点。 但他们完全不觉得由一只刚出生、正常情况下可能还什么都不懂的幼崽,来决定这种大事有什么不对。 这也正是龙族的傲慢之处。他们自信不管安东怎么选择,他们都会相随,并且守护好对方,守护好龙族的一切。 在众多黄金巨龙目光炯炯的注视下,安东沉吟了一下。 他知道此举一定会引起人类方的警惕,让原本就不平静的世界再度掀起浪涛,但是—— “我同意。”幼龙以轻轻的低吟说道。 龙族几乎立即接受了这个决定,甚至比起这个决定即将引发的后果,他们更在意幼龙此刻沉着的模样。 弧光疯狂地摇尾巴“吼。” [呜呜呜,崽崽做决定的样子好帅气!不愧是王龙啊崽崽!!有魄力!!!] 它不愧为速度最快的龙,无处发泄的激动让尾巴摇成了螺旋桨,每一下都刚好打在旁边最近的雷闪身上。 “啪——啪啪——啪啪啪!” 雷闪“……” ……看在崽崽还在这里的份上,我先不杀你。 雷闪强忍着放下了心中的屠刀。 与之相对的,是地面一众喜极而泣的异兽们。 这意味着它们能够继续好好地生活在这里,并且得到一群强大无匹生物的庇护。当然,前提是它们不主动惹事,但能够安逸生活谁又会自己找死呢? 异兽们撅起蹄子,笨拙地朝安东拜了拜。 安东望着它们,随后侧头对一众黄金巨龙道“之后需要做什么?” 黄金巨龙们道“巡视扩大的新领地,留下气息作为记号,然后重新划定领地范围。” 另一部分巨龙补充道“遇见不听话的刺头就让他听话。” 说这话的巨龙们不见担忧,反而异常兴奋。 它们沉睡了太久,早就想活动一下身体了,最好遇见一些厉害的家伙——或者随着扩散出去的风声,有强大的对手能够主动找上门。想想都好刺激! 安东望着群龙跃跃欲试的姿态,觉得以后他也要学习一下龙的思考方式简单粗暴,但好使。 一旁的秦降楼虽然听不懂龙族的交流,但他能够看懂那些异兽们表示臣服的动作。 他不由心底微微一沉,知道事情终究走向了他们最担忧的方向。 就在这时,秦降楼忽然察觉到了熟悉的视线。他略一抬眸,正对上一双苍蓝的眼瞳。 ——[“老大,你这是想抱窝了。”] 几分钟前,那匆匆结束的一次通讯仿佛尤在耳侧。 当时的秦降楼完全不想接受这么离谱的事情,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然而,身体越来越奇怪强烈的反应做不了假,于是他几乎是强忍羞耻地问了解决办法。 ——[“这也不是什么坏反应吧,顺其自然就好了。”] 通讯里的秦凉玉不知道为什么,声音虽然仿佛依旧像往常一样冷淡,却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既然无法抗拒,那就加入好了。老大你的刺激源是什么?”]她头头是道地分析,[以前有一代适配者是因为遇见了一枚从树上掉下来的鸟蛋,记载中他把鸟蛋放到了自己胸口的衣襟里,捂起来孵着。] “然后呢?然后呢??”是秦昭的声音,吃瓜群众在接受了事实以后,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然后就开始养鸟呗,据说后来养了一辈子,对鸟比对自己还好。”]秦凉玉缓缓说。 秦昭“……刺激!”他随后扒拉着通讯仪,唯恐秦降楼听不见似的大吼,“老大你别害羞,把你的崽接回来就是了,大家帮忙一起养啊,我保证对他比对你还好!” 秦凉玉听见最后一句话,默默瞅了秦昭一眼你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 这则通讯,最终以秦降楼冷着一张黑脸,单方面挂断为结束。 然而现在,秦降楼望着眼前的金发少年,感受到越来越高温的体热,不由伸出渗出热汗的手,握住了身后的长刀——仿佛想要借助刀身的冰冷,给自己降降温。 安东望着对方浑身紧绷的“警觉”模样,眸光一转,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来。 下一秒,金发少年的身体再度覆上熟悉的金光,他纤长的身姿在空中不断拉长,最后向飞船外一跃而下。 “!” 秦降楼猛地攥住刀柄,下意识就想拉住他,然而割裂的理智在最后关头阻止了他。 随后,飞船外升起了一抹金色,熟悉的黄金幼龙悬飞在那里。 秦降楼不想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 接着,金色幼龙将爪子伸进飞船内,一下子将银发的异生人抓在掌心。 “回去了。”安东对着身后的众龙轻吟一声。 “吼!” [崽崽,这只两脚兽是怎么回事?] 群龙纷纷跟上,交头接耳地簇拥着金色幼龙。 [是崽的新玩具吗?] [什么!?这竟然不是原来那只吗!] [蠢货!都说了气味不一样……呕!] 事实证明,龙族对于人类大约都脸盲,除了安东的拟态人形——那个它们绝对能够一眼认出来,并坚信其为最靓最美的崽。 除此以外,如果不靠气味辨认,它们几乎以为所有人类都长得一样。 安东将男人抓在手里。他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对方离开,光是对方身上那颗来历不明的心脏,还有其他诸多秘密……这极有可能都是解答他关于龙族,关于这个世界的疑惑的突破口。 金色幼龙低头望了对方的耳侧一眼。 ——别的龙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他却不会继续放任他们的通讯畅通无阻了。 然而相比起龙的爪子,耳机这个目标实在是太小了。 安东抓着男人身体的爪子下意识晃了晃,捏了捏,看能不能把耳机甩出来。 然后,金色幼龙捏着捏着就感觉变了味道——唔,简直就像是弹性超棒的橡胶球,充满诱惑力的逗猫棒一样。 在安东身上属于幼龙的气息影响男人的同时,对方身上也在相辅相成地分泌出只有幼崽才能嗅见的味道。 安东甩了甩脑袋,感觉鼻子撞进了一堆软软的一样,简直就想直接扑过去,埋进去。 秦降楼咬紧牙,死不开口,咽下喉咙里跃跃欲动的闷哼。 然后,安东的爪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舒张,握紧……舒张,握紧…… 被对方捏在手里的秦降楼“……” 旁边注意到这一幕的弧光,一双硕大的龙眸睁得大大的“吼呜——” [崽,锅锅的肚子踩起来不比对方更舒服?] 雷闪也危险地望着眼前的两脚兽。 安东认真地侧目想了想,不,龙族的肚子大概弹性也不会有手里的这么好吧,这个手感简直一级棒诶。 平常它都会克制自己作为幼龙的本能,但有句话说得好——堵不如疏。 他就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偷偷捏这么一小会儿吧,悄悄。 很快,所有龙的注意力都不在秦降楼身上了,它们开始热情给幼崽推销自己的肚肚蹦蹦床,并比较争执起谁的肚皮更舒服。 无人在意的秦降楼的身体渗出越来越多的汗液,温度高到简直不像话,原本银色的眼瞳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看起来几乎快要神志不清了。 众龙向着龙巢返去。 一路上,安东甚至故意拖慢了速度,他知道那群人类的营救计划。看在他们勇气可嘉的份上,他愿意给那群人一个机会—— 原本卫燃就算是被牵连进来的,如果那些人能够趁此机会,自己凭本事将对方救出去的话,他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使这出于好心的拖延,对于被一路抓来的秦降楼而言,大约是漫长的“折磨”。 但这也算是变相地完成了拖延时间的任务了吧,以身饲龙的首席执行者? “刺啦——” 亚当斯山脉之外,姜北去面如菜色地摘下耳机,声音异常沉重“[屠龙者]失去联系了。” “什么!?”少将不敢置信地朝山脉中看了一眼,“怎么会?就算是发生了冲突,也不应该如此平静啊?” 他们时时刻刻关注山脉内的动静,并没有发现什么大规模的战斗征兆。 少将道“[绿蜥]和[玄枭]那边呢!?” 他们最初的任务就是营救绿蜥,哪怕只逃出来一个也是好的啊。 姜北去“我试试联络——” 随后,通讯频道如常打开。谢天谢地,那边的信号还是好的。 秦玄枭是少见的有翼异生人,他融合了一只s级的飞行类异兽基因,身后有着一对大大的黑色羽翼。 当他飞到山脉最顶峰的时候,正好碰见趁乱摸出来的卫燃。 “嘘!”卫燃急忙冲对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声音干涩,“看守我的两头龙正在打架,我们快走!” 秦玄枭当机立断,拉住卫燃的一只手臂,直接带着对方飞离。 如果这是一部异兽电影,那么勇敢的人类方异生人,大概率真的能够虎口脱险。 ——可惜这不是。 巨龙们玩归玩,闹归闹,崽崽的玩具不能掉。 “吼——!!!” 于是,刚逃到半山腰,跟秦昭、秦凉玉等人汇合的两人,就被后方风驰电掣冲出洞穴的巨龙追了上来。 几人齐齐冲身旁的伙伴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每个人都想做留下来的那个,秦昭咬牙将所有人推出去,恨铁不成钢地嘶吼“走啊,去找老大!!!” 巨龙们望着眼前视死如归,正在上演生离死别般一幕的众人,一脸莫名其妙。 “吼?” [他们在干啥?] [你能认出哪只是崽崽的玩具吗?这些两脚兽为什么长的一模一样??] [吵死了!干脆都留下来,等崽崽回来自己挑算了。] 说曹操,曹操到。 天际忽然传来群龙此起彼伏的龙吼,留守的巨龙们仰头望去,正好看见回巢的大部队正缓缓飞来。 而正在反抗的秦昭等人一愣“……你看那只金色的龙族……它手里抓的是不是老大?” 秦凉玉冷静地分析“好像是的。” 众人“……”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众人面面相觑。 卫燃心中愧疚得无以复加“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秦凉玉道“就目前的情报来看,与龙族对战胜利的几率本来就不超过005,跟你没什么关系。” 卫燃听出来对方是在安慰他,当下更说不出话来。 安东从天空注意到了这里,扇动的翅膀一转向,从高空迅速落了下来。 “吼!” 留守的巨龙们瞬间将烦人的两脚兽往后一抛,高高兴兴地冲安东道 [崽,你看你的玩具有丝分裂了!] 安东望着面前整整齐齐地一溜烟异生人“……” 怎么办,队友太强了也是个烦恼,放水都没用啊。 金色幼龙放下了手里的秦降楼。 其余尖塔小队成员瞬间一拥而上,扶住银发男人“老大!老大你没事吧!?” “嘶——”秦昭忽然收回触碰到对方的手,放在空中被烫到似的甩了甩,“呼呼——老大你身上为什么这么烫!!?” 秦凉玉也察觉到了对方不太正常的状态,站在人群之外凝眉观察,大脑飞快转动。 秦玄枭一贯是作为小队侦查员一样的存在,他警惕地环顾着周围逐一落地的巨龙们,紧张到身后羽翼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在爆炸。 ——这就是龙族! 仅仅是如此漫不经心的扫视,就让所有生物恨不得俯首称臣,以求存活!这就是他们下定决心要面对的怪物,多么残酷的事实! 接着,他忽地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秦玄枭顺势望去,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头皮一麻“老大,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如今的秦降楼处在众人的包围中,然而男人银色的双瞳略微涣散。微微散发热气的汗水早已完全浸透了胸前的衣衫,汗湿的额发贴着冷白的面庞。 他身上渐渐有一种……不仅仅再是幼崽,而是所有人都能够闻见的气味。 混杂着松香与疑似什么奶香的味道,让嗅见的尖塔小队成员难以联系到对方身上。 唯独安东无辜地眨了眨眼,心中原本迷迷糊糊的猜测,一点点被印证嗯……不会是被他盘得太过,被彻底激发出了——本能? 就在秦降楼忽然向秦玄枭伸出手的刹那,秦凉玉灵光一闪,高喊“玄枭快起飞!” 然而,龙族算是特例,真轮到他们这些执行者,又哪里是公认的第一首席的对手。 于是秦玄枭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理所当然地被对方擒住,然后—— “嗷!痛痛痛痛……!!!” ——他的毛被拔了。 秦玄枭最宝贝的双翼,上面黑得发亮、保养极好的羽毛,被毫不留情地薅下来一大把。 堂堂高阶执行者瞬间眼泪汪汪,痛哭出声“我的毛——!我长了几年才长得这么漂亮的毛啊!” 或许不仅仅是哀悼自己的羽毛,也在顺势发泄出自己对周围虎视眈眈的龙族的恐惧。 龙族莫名其妙地望着这群小虫子鬼哭狼嚎地自己蹦跶起来,又看了看自家崽崽。 安东在吃瓜。 哦,那没事了。 为了不打扰到自家崽崽吃瓜,所有龙族选择按兵不动,陪着看戏,甚至下意识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威压。 ——这群最顶尖的猎食者,它们可以一朝出世,动如雷霆。而当它们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时,又能做到极致的悄无声息。 这确实有点用,至少秦凉玉恢复了冷静,她意识到这些龙族似乎暂时不想伤害他们——而这显然与远处那只金色的幼龙有关。 秦昭舌头都在打结“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凉玉叹了口气,视线来回扫过秦降楼的胸口后,了然地把目光投到了远处乖巧蹲坐的金色幼龙身上。 首席啊首席……这时候,这位以沉着冷静著称的女士,也忍不住破防了你怎么找了个全尖塔,全烛火——不,全宇宙都养不起的崽啊!!? 这是能肖想的么?虽然本能这种事情也没办法,但是——但是……哎! “筑巢,知道么?”最终,秦凉玉对众人解释道,“抱窝得先有窝,这不得现场做一个,不过……” 她的目光扫过幼龙相对龙族而言不大,但人类绝对无法承受的身躯,莫名沉痛地望向秦玄枭“这只可能薅秃了也做不到吧。” 其他人也不是傻子,联系之前的那些通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纷纷瞠目结舌地看着金色幼龙和秦降楼。 “不不不!”秦玄枭按住神志不清的秦降楼,冲队友呐喊,“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秦凉玉开始疯狂思考,忽然,她想到了幼龙在与他们的飞船相撞前,变成人形的那一幕。 她在所有人希冀的目光中,飞快道“只要能够发泄出这种本能的冲动,老大就能够恢复正常,现在窝是做不到了,但我们可以找平替的生物行为!” 众人“比如?” 秦凉玉“让老大织个毛衣吧。” 同一时间,山脉外围的姜北去默默放下通讯仪,对殷殷期盼地凝望着他的少将道“尖塔小队尚且存活,但是他们现在要求支援。” 少将长舒了一口气“预料之中的准备,阿尔法特别行动小队,随时可以出发!” 阿尔法特别行动部队,是烛火组织内,仅次于尖塔小队的精英部队。虽然单兵作战能力没有尖塔小队强,但胜在人多,设备好,擅长各种突袭合作作战。 姜北去“阿尔法很好,但恐怕不够。” 姜北去迎着少将疑惑的目光,以同样匪夷所思的口吻道“他们点名要求……要来个会教人打毛衣的?” 少将沉默了一下,突然掏出了另一部联络仪。 姜北去“你干什么?” 少将“我怀疑他们可能遭受到了什么精神系异兽的攻击,我打算再找些支援,把贝塔和西格玛小队也请求派去。” 贝塔小队擅长处理精神系异兽的特殊案件,而西格玛小队作为机动救援队,是烛火组织数一数二的后勤保障部队。 姜北去望着对方各处联络,与总部焦急交流的样子,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说出自己的预感—— 你真的觉得这些队伍能够回得来吗? 这样一来,烛火三分之一的顶尖部队都要被派出去了,真的没关系吗? 第28章 第28章 龙巢内。 相比于之前只有卫燃一个人的情况,如今可一下子热闹太多了。 尖塔小队全员乖乖地缩在角落里,形成一个包围圈,面上满是警惕。 这种时候,谁能不精神紧绷呢? 毕竟就在他们所处的洞穴之外,到处都是飞过的龙族,甚至洞穴内现在就蹲着好几只——就这还是因为这个洞穴不够大,不然那些龙族大概都想挤进来。 因为那头金色的幼龙如今正在这里。 也就在这时,众人才真正被迫看清这些巨龙的形象。 就算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诉说着抗拒,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人们敬畏龙族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真的是一种纯粹强大的美丽。 每一片鳞片都闪耀着熠熠的光泽,翅膀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只异兽都有力,身姿是纯然的宏伟,从头部到尾巴的每一条起伏的线条都在诉说着力量。 所有的异生人都被注入过异兽的基因,他们拥有兽类的“野性”,这让他们能够用最不要命的方式野蛮战斗,也能在窥见如此压倒性的强大面前,不可抑制地产生憧憬—— 慕强,野兽中最残酷直白、也最原始的本能。 尤其是对方看起来还不想吃他们的时候。 位于群龙最前方的金色幼龙,在一众巨龙的拱卫下缓缓走出。 它身上覆上熟悉的光芒,随后偌大的身躯飞速缩小,再次变回了不久前惊鸿一瞥的人形姿态。 身后的群龙骚动了一下,但又很快安静了下去。 安东轻快地走上前,像没有看到众人错愕愣怔的模样,从白大褂的口袋里顺手掏出了之前没吃完的几颗米米果,递了上去: “吃吗。” 几个异生人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秦昭目瞪口呆:“卧槽!它、他他他……” ——那字正腔圆的发音,那明明白白的目光。 在继秦降楼之后,这些后知后觉的人,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公开处刑。 众人望着少年自己擦了擦果子,率先咬上去的模样,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一直能够听得懂我们说话?” 安东听着他们的垂死挣扎,没有回答,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们一眼。 但众人越是摸不透少年的深浅,越是细思恐极,不敢轻举妄动。 秦昭年龄最小,下意识去找印象中最可靠的男人寻求支撑:“老、老大……” 喊完了,秦昭才意识到最可靠的男人现在也不可靠了。 秦降楼现在湿得简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身上大半部分都浮现出了银色的鳞片,神情混沌。 然而,现在没有人会觉得秦降楼虚弱了。因为异生人的战斗力跟他们的理智通常成反比,越是失控,战斗力只会越高。 他们如今围成一个圈,将秦降楼围在最中间,并不是保护,而是在试图控制对方。因为他们也从没见到过秦降楼这副模样,完全不敢想象对方暴走之下会做出什么,尤其这里还是龙巢。 ——简直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仿佛是听到了他们在心中的呐喊,不远处的金发少年缓缓道:“看来,他现在完全被那颗心脏影响了。” 这是安东通过一路观察,并不难得出的猜测。只是他对银月龙的习性完全不了解,但这群人显然心里有数。 “需要帮忙吗。”金发少年以堪称平和的口吻说道。 可见过对方本体的众人,又岂会真的觉得这只是个纤弱的普通少年? “你……您能不能帮我们收集一些羽毛、树枝、毛线团一类的东西?”秦玄枭率先硬着头皮开口,合理怀疑他是为了拯救自己快要被薅秃的羽毛。 安东刚才见到了秦降楼古怪的举动,抱着“我不理解,但尊重”的心态,他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金发少年回过头对群龙轻吟了几声,很快就有一小群龙族飞了出去。 “吼!” [不就是羽毛嘛,崽崽等着,小意思!] 众人见到少年真的能够正常交流,心里受到的冲击更大了。 他们望着金发少年以人形的姿态,与群龙交流,被群龙护在手心的模样,有一种进入了奇异世界的荒诞和割裂感。 夹杂着莫名的激动,和恐惧。就像人类第一次从自己的星球踏足宇宙,在走出那历史性一步的瞬间,应该响起山呼海啸般雷动的呼喝,才能缓解一二心潮澎湃的起伏。 “我以前一直以为跟异兽建交只是那群异想天开的学术家,惯于做的白日梦。” “……如果那群学术家现在在这里,一定会兴奋到发疯。” “那我得庆幸他们不在这里了,这可是龙啊!” 这可是龙,谁知道它们稀不稀罕这些小虫子,没准被那些狂热分子惹毛了,一个没耐心大家都完蛋! 秦凉玉久久望着金发少年的存在。 她跟随小队出过很多任务,见识过许多强大的异兽,甚至如今那只最出名的“能够学习人类语言”的2s级异兽,她也有过直接接触。 但那只异兽学习人类的语言,是为了用此为诱饵,吸引它的猎物。那依旧是为了狩猎,不是为了交流,正如几乎所有其他异兽一样。 因此,她比其他人都能够深刻意识到—— 这只王龙……绝对、绝对跟他们以往接触到的任何异兽都不同。 是仅此一个,完全特殊的存在! 而秦昭这些除了任务就脑袋空空的人,现在根本还没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黄金的王龙啊,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沟通,是一段关系的开始。 忽然出声的秦凉玉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他们开始疯狂冲着她比手势,示意捂嘴。 毕竟所有人都还不了解安东的脾气,他们如今还处在小心翼翼的试探阶段,唯恐踩到这只黄金龙的暴雷,然后团灭。 安东注意到这位女士出奇的冷静,她望着他的眼神闪烁着极亮的异彩,极其不同寻常。 他缓缓道:“不是我想做什么,是你们想做什么才对。” 早在他决定收纳那些异兽的时候就想好了,外界其他人或许会采取行动。那么这些人,现在就是他准备的砝码,说不定后续会钓来一堆鱼。 鱼越多,他们这边的筹码就会更大,后面就会更好办。 秦凉玉不说话了。但是望着金色王龙的眼神更亮了,像目睹一个伟大的奇迹正缓缓降临。 …… 同一时间。 亚当斯山脉的入口处。 “阿尔法特别行动部队,集结完毕。” “很好!”少将望着面前聚集的大部队,目光炯炯,“西格玛小队会从空中辅助你们,他们是组织最敏锐最优秀的侦查眼。” 少将指着空中盘旋的那些身影。西格玛小队作为机动支援组,几乎所有成员都融合了飞行类异兽的基因,这相当罕见。 “贝塔小队负责两翼,一旦探测到精神系攻击,立即上报!”少将又对旁边的另一群人说道。 “没问题。”贝塔小队领头的男人咧了咧嘴,“居然一口气叫来了这么多战力啊,听说尖塔小队也折在里面了?这山脉是什么深渊虎口不成,我倒要见识一下。” 少将顿时神情一肃,警告起对方不要掉以轻心。 而另一边,阿尔法小队中,一名成员冲他们的领队小声道:“头儿,他们说的是真的么?秦家那帮人居然失败了?” 江踏潮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秦降楼在干什么呢?第一部队的位置坐不好,就换别人来。” 本来阿尔法小队刚镇压完一片星区的异兽暴动,正要难得的轮班休息,就因为上头一个命令,他们又被调来了这里。 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好心情,尤其还牵扯到素来跟排名第二的他们格外不对付的尖塔。 少将望着一群人迅速整装进入山脉的身影。作为聚集起他们的人,他颇有成就感地感慨:“我有多久没有看见这么豪华的阵容了?上一次与这等规模的队伍并肩作战,还是……还是上一次吧。” 姜北去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谁也不能保证,明天和意外哪一个更先到来。 因为主战力是擅长突袭的阿尔法小队,江踏潮习惯于一击即中的打法。 其他队伍自然配合他,他们决定先收集情报,绝不打草惊蛇。 然而,西格玛小队的成员刚飞上半空,想四处看一下情况。一只巨龙就发现了他们。 西格玛小队:“!?” 没道理啊,情报里不是说龙族对弱小的东西不感兴趣,只要收敛气息不主动挑衅,百分之九十九会被无视吗?? 巨龙仔细观察了他们几眼,随后突然兴奋地仰天发出了一声长吟。 随即四面八方掀起一阵阵飓风,一群巨龙很快循声出现在了这里。 “吼!” [你们看这是不是崽要的毛?] [没错!又厚又软的毛,崽崽就喜欢这种!] [那还愣着干什么,通通抓走!] “……诶?”于是,西格玛小队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群巨龙一脸懵逼地卷进暴风里,轰轰烈烈地朝龙巢而去。 “头儿……追,追吗?”阿尔法小队还沉浸在龙族前所未有的威压里,倒抽了一口气。 江踏潮的神情终于变了。 “我一个人去追。他们去的地方,未必是秦降楼他们在的地方,查探情况我一个人就够了。” 随后,江踏潮又看了看亚当斯山脉内多出来的各种异兽们。 依照之前的情报,这些异兽是突然聚集而来的,正好—— “你们先异兽化,混进这些异兽群里,等我信号就想办法在异兽群中引起混乱,我们声东击西。” 其实亚当斯山脉有一个相当不利于他们的地方,这里全是活火山,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这里必须慎重使用——万一引得火山爆发,风险和收获根本不成正比。 其余人很快冷静下来,纷纷化出各自兽类的特征,按照江踏潮的指示蛰伏起来。而江踏潮转身一个人冲了出去,遥遥追着天空的那些龙影。 龙巢之内—— 安东望着被抓回来的西格玛部队,不由沉默。 他这还没打算出手呢,这些人怎么就自己撞上了呢? “吼!” [崽,你看这些毛漂亮不漂亮!] 大多数情况只负责侦查后勤,并不擅长正面作战的西格玛小队:“……” 不敢动。 安东望向神志不清的秦降楼,鉴于他还有很多疑问需要对方解答,所以他也希望对方能够尽快恢复正常,不然实在没法交流。 随着金发少年的靠近,秦降楼浑身一震,男人的神情更加隐忍,身上分泌出的气息更加浓郁。 火山本就炎热,空气不易流通。这一段时间内,这个洞穴早就盈满了特定的气息,好在安东已经逐渐习惯。 每一只幼崽都不会讨厌那种哺乳期激发食欲的味道,闻久了还挺舒服的。 安东在男人面前轻轻开口:“实在没别的素材了,要不你先将就用?”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秦降楼一点点动了起来。 他靠近了西格玛部队。 随后,一群鸟人炸毛了。 “唳——!” 西格玛部队中一些成员,顷刻嗅见了对方身上特定的激素,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刺激。 他们发出了鸟鸣。 这是深度兽化的象征。 秦昭还来不及因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就看见一旁的秦凉玉露出了“糟糕”的表情。 秦昭:“他们怎么了?” 秦凉玉牙疼:“失策了,首席的气息太过霸道,里面有一群人的基因刚巧来自雌性!” 秦昭咽了咽唾沫:“会、会怎样?” 秦凉玉:“……问题不大,但是我们现在可能需要织两件毛衣。” 影响扩大了,试图养崽的大军又添一群人而已,没什么大问题。 安东默默听着他们的话,于是转头对身后的巨龙们道:“暂时不要带人回来了。” 因为知晓黄金龙大多脸盲,所以他特意补充道:“就是跟他们长得差不多的,都不要。”他顿了顿,“从异兽里面找吧。” 人和异兽,龙族还是能分得清的。 黄金龙们再度支棱起来,仿佛把“给安东找特定的东西”,当成了一样游戏般,兴高采烈地又一次起飞。 然后—— 潜伏在异兽群的兽化众人,忽然感觉脊背一凉。 他们抱着相当不好的预感抬头,正看见黄金巨龙们硕大的龙眸。 死亡凝视jpg “吼。” [你看,他们那毛茸茸的身体!] 兽化的众人身上还穿着衣服裤子,比之周围完全只有鳞甲的异兽们,瞬间就上了巨龙们的筛选名单。 [嗯,不是人是异兽!]群龙扫过他们刻意伪装过后的兽型身躯,异常满意地点头,[这回不会错了,全部带走!] 在原地起飞的刹那,有人默默接通江踏潮的通讯:“头儿,你到地方了吗?” 江踏潮:“想得挺美,你见过哪个地上跑的,能比天上飞的还快?有事说事!” 江踏潮的声音夹杂着剧烈起伏的喘息,显然还在一路狂奔。 那人道:“哦,没事了,就是想跟您说一声——” “我们可能得龙巢见了。” 第29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0章 逆鳞对于任何一个龙族来说,都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它们是徽章,是命门,是盔甲,除此以外在特定时期,它们还承接着诸多其他用处……总之,是绝对万万不能触碰的存在,甚至因为逆鳞的触感过分敏感,龙族自己都不会轻易去碰。 但是现在—— 黑龙群明显骚动起来。 仿佛受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冲击,它们交头接耳,双翼飞快地鼓动。 随后大概是其中一头龙大吼了一声,其他龙才渐渐安静下来。 而后,它们努力平复下震撼的心情,齐齐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自家的领头,目光灼灼。 就像战场上两军对峙,现在敌方大将的势头明显压过了它们,它们自然希望自家的大将能够做出反击。 于是压力给到了黑龙王龙这里。 黑龙王龙:“……” 浑身至暗的王龙不知为何绷紧了身躯,细看之下,它的每一块肌肉都好似在颤抖。 接着,就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般,黑龙将爪子伸到了自己的逆鳞下方,眸光狠厉。 安东望着对面这一系列的举动,感到疑惑。 当然,他也知道各个龙族之间的习俗是不一样的,前有银月龙族那样的例子。于是安东猜测,或许黑龙族并不是要看他的逆鳞,否则也不会他才露一点,就反应这么大。 人,就怕自作多情。 所以安东反应很快,他把摘下来的护心麟揉吧揉吧—— “咔”的一下,又安回去了。 安东:不给看了。 他也是有脾气的。 一众黑龙望着金色幼龙这一系列“拔逆鳞,又按回去”的熟练操作,不由瞳孔地震。 领头黑龙王龙的动作也停住了。 早先吼了一嗓子的黑龙,大约是黑龙族副手一样的存在。此时它凑到黑色王龙身边,焦急地吼了几声,同时微微低下头颅,翅膀小心翼翼地给黑色王龙扇了扇风。 “吼呜。” [殿下,算了算了,敌强我弱,不如暂避锋芒!] 能够让龙族素来“头最铁”的黑龙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它们受到的重击之大。 黑色的王龙胸膛起伏,一双尤在震动的红瞳深深地看了安东一眼,随后,它蓦地仰天嘶吼了一声,身后的群龙跟着长啸起来。 下一瞬,群龙摆尾,黑龙们干脆利落地浩荡离去。 于是,极光那一侧的画面里,又只剩下模糊飘动的云朵了。 “吼——!” 黄金龙族们发出了兴奋喜悦的龙吟。 [不愧是崽崽啊!!哼,看那群该死的黑龙下次还敢来!] [锅锅好感动呜呜呜……崽崽蹭一个!] [居然不曾出手,仅靠霸气就吓退了那群黑龙!!] 安东:不,那大概不是所谓的霸气原因。 安东若有所思地将爪子又放到了自己的护心麟上,“咔”地一下摘下来,按回去。 如此反复几次,跟玩儿似的,轻轻松松,很快就腻了。 他不由露出沉思的表情。 身后企图趁机蹭过来的弧光,被反应迅速的雷闪一尾巴抽飞。 雷闪冷笑:“吼。” [让你上次打我,还想用你那蠢脑袋蹭崽崽,智商是会传染的懂不懂,崽崽要是被你带蠢了谁负责?] 弧光晃了晃头,刚想冲着对方亮爪子,突然又一顿,转而呜呜咽咽地蹭到安东旁边,指了指头上不存在的大包,“呜。” [崽,锅锅痛qaq] 安东回过神来,无奈地伸爪拍了拍拱过来的大脑袋,揉了揉。 怎么一会儿功夫,你又挨揍了? 好像从他见到弧光起,对方就一直是族群食物链的底层。 安东望了眼对方一兴奋就转成螺旋桨的尾巴——装可怜也装得像一些吧,这尾巴不是露馅了吗。 他又瞧了瞧远处气得双瞳冒火,瞪着弧光的雷闪。 察觉到他的注视,雷闪立马收起呲开的獠牙,转而生硬地冲他扯出一抹笑来——看得出来很努力,但因为过于扭曲狰狞,谁看谁吓哭。 安东微微叹了口气。 能怎么办呢,自家龙,宠着呗。 …… 再说龙巢之中。 趁着群龙被安东带着出去摘果子的空档,山壁的洞穴里只剩下来自烛火组织的各人。 后被抓来的阿尔法和贝塔小队,蠢蠢欲动地望着外面。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想法,秦昭等人道:“放弃吧,逃不掉的。” 卫燃担心被误会,主动补充道:“天上随时有留守的巨龙在巡逻,我们之前尝试逃跑过一次,瞬间就被抓回来了。” 卫燃身上的恐蜥种基因,是地面奔跑速度最快的异兽之一,连他都这么说,看来确实没什么戏。 阿尔法小队等人拧了拧眉,又看了看秦降楼和西格玛那边,开口:“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管是深陷龙巢还活得好好的,还是看起来跟龙族微妙的、完全不像是仇视的态度……从进入龙巢以后,他们差不多就是懵的,各种疑问塞了一脑子。 说真的,如果不是对彼此的立场足够自信,他们几乎以为这是全员叛变了! ——应该……不会吧? 秦昭手里还捧着安东之前给的那颗米米果在啃,见状疑惑了一下,递出去:“分你一口?” 阿尔法小队望着他们的眼神更加不对劲了。 秦凉玉主动上前道:“我们只是依据情况改变了态度跟策略——” 她将这段时间与黄金龙族发生的事情,迅速又不失重点地讲了一遍,最后说:“如你们所见,这不是野兽的巢穴,而是一个拥有自己智慧与文明的王国。” 阿尔法小队艰难地消化对方话语中的信息,尤其是“那头宛如奇迹的金色王龙”。 “所以,你们现在给自己的定位是……访客?”阿尔法小队道。 不是试图闯入山脉的冷酷执行者,而是造访主人家的客人? 秦凉玉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她道:“作为客人我们也是失格的,现在最多是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有幸没被主人粗暴地赶出家门。” 其他人很清楚那个“粗暴”绝对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可能还要更严重一点,是真的会寄的那种。 阿尔法小队越想越气闷,纠结地一把抢过秦昭手里的米米果,大口啃了起来。 嚼了嚼,那人顿住,赞许地一挑眉:“挺甜。” 秦昭:“啊……”那可是那只王龙给他的!说好的只分一口!! 忽然,阿尔法小队中,有人的通讯仪响了起来,这时他们才猛地记起来:“坏了,头儿还在外面呢!” 尖塔众人对视一眼:“江踏潮居然也来了?” 那个跟他们老大从来不对付的万年老二?? 洞穴不远处,江踏潮正潜伏在一片火山特有的荆棘丛中。 不知道为什么,亚当斯山脉内的信号像是受到了屏蔽,时好时坏,少将跟姜北去那边更是完全连接不上了。 还有总部那里—— 江踏潮打开自己的终端,写好的“请求支援”的信件一直在【发送中……】。 反倒是收信箱里,他收到了来自总部的定时延迟信件: 【kd-233荒漠星出现异兽潮,请阿尔法部队前往查看情况。】 【明火星坐标,出现不明大规模极光,请阿尔法小队前往查看情况。】 【……】 密密麻麻的,这些都是由总部派发而来的任务。 江踏潮察觉到总部现在似乎正在忙着什么别的事情,就像现在,他们甚至根本不清楚阿尔法小队的情况—— 或者说,上面没想过这次超豪华阵容的行动会失败,只按照往常一样,估算好他们任务完成的时间,然后由系统自动派发接下来的任务。 该死的到处都是工作,这明明是他们的休假期!那群吸血鬼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劳逸结合!? “啧。”江踏潮烦躁地薅了把头发,火山的高温下,汗水顺着他安静潜伏的身躯一点点浸透紧身的作战服。 就在这时,一直尝试的队内频道终于被接通,江踏潮长舒了一口气。 “都还活着吧?” “头儿!”听见男人熟悉的声音,阿尔法小队瞬间激动起来。 随后,他们争先恐后地开始跟对方汇报起自己这边的离奇遭遇:“头儿,你听我们跟你说……” 一群黄金龙情绪高昂地返回了龙巢。 安东将采好的米米果放在统一的地方,心里还有点在意那些疑似在不断扩大的极光。 可惜那群黑龙暂时离开了,也没来得及交流什么,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不过龙族的领地一般比较固定,就像他们这边的极光处于黄金龙所栖居的亚当斯山脉一样,那边应该也在黑龙的领地上。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 安东熟练地自空中滑翔而下,慢慢收拢双翼,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 忽然,他察觉到了一抹陌生的气息,与此同时抵达的,还有一道灼灼的目光。 安东顺势望去,见到了一个眉眼锐利的男人。 男人身上穿的作战服倒是十分眼熟,安东细想了一下,似乎跟那个阿尔法小队的人一样? 安东正想着怎么还有漏网之鱼,就听见男人说道:“我是阿尔法小队的队长江踏潮,我能跟你回龙巢吗?” 安东惊讶于对方的大胆,眯了眯眸子:“已经没有空位了。” 白捡的肯定不值钱,不要。 江踏潮似乎早有准备,诚恳地说道:“是这样的,我会织毛衣。” 安东想到了龙巢内那群异生人对于“毛衣”的执著,不由问道:“为什么会想要自投罗网?” 他说着望了眼天上盘旋巡逻的几只巨龙。 那些巨龙其实早已经发现了江踏潮,只是没管而已。而一旦江踏潮企图私自踏足巢穴之内,那就不好说了。 虽然对方本身可能没意识到,但江踏潮实际上做了个聪明的决定。 江踏潮咧了咧嘴:“我与我的兄弟同生共死。” 安东闻言饶有兴致地睨了对方一眼——罢了,多一个不算多。 等到江踏潮进入龙巢以后,果然看见了小队成员嘴里的那一幕。 秦降楼在搭窝。 以那些被捡来的树枝树叶为地基,铺设上柔软的羽毛和不知从那件衣服上抽下来的毛线团。 银发银眸的男人做起这事来,有条不紊,面容严肃认真,仿佛他在搭建的是一个精妙绝伦的作品。 那纤长的同色眼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搭配上男人生人勿进的气场,更使这一幕多了分庄严圣洁。 然而,这改变不了对方正在做的事情。 只见秦降楼把每一片羽毛都均匀铺好,遇见不平整的地方还会细心抚平,边边角角也经过了精心的修剪,每一分锋利的棱角都被他拔刀削断。 ——那原本是面向敌人,斩杀过无数凶戾怪物的长刀,如今却被用来小心翼翼地削平木刺。 洞穴里望见江踏潮的其他尖塔小队成员,纷纷反应过来,拦在了秦降楼身前。 他们瞪着对方。 如果不是金色幼龙还在这里,江踏潮能够笑出猪叫。 ——万年老二翻身吃瓜第一黑历史的爽感,谁能懂!! 江踏潮觉得这一趟真心没白来。虽然这是他在听过下属汇报后,依据当前形势做出的决定,吃瓜只是附带的。 可这附带的“大惊喜”真是让他恨不得仰天狂笑三声。 秦昭咬着腮帮,誓死捍卫自家老大尊严,然而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 下一秒,他就看见金色幼龙叼起一个毛线团,扔到了江踏潮面前。 安东歪了歪头,“不是说要织毛衣吗。” 别再像个羊癫疯一样浑身抽抽了,他是不觉得有什么,但身后的黄金巨龙们眼神已经相当不友好了。 “吼。” [这只两脚兽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 “吼——” [他的手在乱挥什么?打到崽崽了怎么办?] [就是啊,崽崽,你看西边的火山口……] 安东:不要老是想着把人扔进火山口啊。 看着毛线团,江踏潮不笑了。因为这回被人瞩目的是他自己了。 秦凉玉摩挲着下巴:“我是跟上面说了要找个会打毛衣的,嘶——” 阿尔法小队成员也一脸讶异:“老大你……” 江踏潮拿起毛线团:“看什么看?你们的衣服破了不是自己缝的吗!?” 男人会点手工活怎么了?长期在外面作战经常划破作战服,这叫自力更生,有什么好丢人的! 阿尔法小队成员道:“我没缝过,一般都是我老婆帮我……” 他们说到这里停住了,彼此对视一眼。 众人:哦,对了,忘记头儿至今万年单身。 他们同情地看着男人:头儿,你好寡哦。 江踏潮:“……” 与此同时,烛火组织总部。 “岂有此理!”一人怒气冲冲地对站在面前的银发青年道,“他敢发这样的报告书!?” 银发青年眉眼含笑,瞥了一眼那份“文明程度极高”的报告书,不慌不忙地安抚对方:“少将是个性情中人,如今想必也是情势所逼,想让我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罢了。” 高层顺了顺气,这才转向银发青年道:“尖塔小队都是你们秦家的人,你主动揽下这件事情的时候,不是说秦降楼的实力负责这个任务没问题的吗?” 银发青年神色如常道:“我以为那只是类龙或者亚龙的异兽,没想到……”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无机质的眼瞳蓦地没了情绪,仿若呓语,“居然是真的龙族啊。” 高层望着对方的样子,不知为何感到了些许不适的发毛感,皱了皱眉。 “算了算了,”高层挥挥手,“如果不是那群该死的主和派非抓着希切尔的事情不放,哪里会有这么多变数。” 银发青年笑而不语。 高层两眼一转,对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说道:“继续联络阿尔法小队,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不信他们真的会全军覆没!” 随后,他又看了眼那张报告书上的什么“打不过就加入”,“拜山头”一流的字眼,气的直接把它扔进了垃圾桶:“简直胡言乱语!” 而这时,另一个联络员忽然走上来飞快道:“收到了来自阿尔法小队队长的通讯!” 高层瞬间转身,“在哪儿?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 联络员平复气息开口:“他说他不工作了,要放假。” 高层:“……什么?” 联络员重复:“他给自己放假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回答太过离谱,银发青年听见这话,也跟着抬起了眸子,轻轻地问:“他想做什么?” 联络员支支吾吾,看了眼被扫进垃圾桶的报告书,眼睛一闭大声道:“他说——‘在龙族真的好快乐!这里的龙又厉害,瓜又好吃!他超喜欢打毛衣的,拜山头好耶!’” 高层:“……” 银发青年:“……” 龙巢之内,江踏潮一把抢过好不容易打通的通讯,扫了眼“通话已结束”的提示,简直不敢想象对面人的表情。 江踏潮深吸一口气,对秦昭怒目而视:“你乱掺和什么呢?” 秦昭无辜道:“我帮你把想说的都说了呗。” 绝对不是因为你妄图录老大的视频哦。 现在大家都有黑历史了,这就叫同归于尽! 安东蹲在快要做好的巢边,望着身后那群莫名其妙又吵起来的众人,想了想,力量再度发散出去。 天空骤起的云雷,又一次将所有的信号截断。 好了,这下终于安静了。 秦降楼一边修着最后的边角,一边用余光定定地望着金发少年。 安静的金发少年即使在晦暗的洞穴内,也仿佛在发着光一样,每一根发梢都比最璀璨的黄金更耀眼,就像一轮坠入大地的小太阳。 男人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仅仅因为身边之人的气息,就难以保持平静。 突然,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金发少年忽地侧目看来。 群龙加上许多异生人,原本空阔的洞穴也不由变得拥挤,那些再度吵闹起来的人短暂地遗忘了这边隐蔽的角落。 于是,安东凑过去,一双熠熠的眼瞳仅仅映入对方的眼中。 他说:“你其实早就恢复正常了吧?” 第31章 第31章 “你其实早就恢复正常了吧。” 金发少年的话语落下,男人的动作蓦地顿住。 这个角落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安东看见这人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了。 他其实之前就发现了一点端倪,大概是类似于直觉一类的东西,又或者是在某个瞬间,从那双看似迷离的银瞳中捕捉到了一抹悄然划过的冷静。 他凑上去动了动鼻尖,没有管男人骤然紧绷的身体,判断:“唔,气味倒还是没有变淡。” 尽管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恢复的,但肯定是在阿尔法小队被捉来之前就是了,甚至还可能更早。 安东原本以为对方可能是想麻痹他们,趁机采取点什么策略,可直到现在—— 男人竟真的开始认真搭窝了,乃至对江踏潮的大肆嘲笑也全无反应。 “为什么呢?”安东有些疑惑道。 秦降楼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了下来,又恢复到了没什么情绪的模样,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安东眸光一转,唇边浮现出一抹狡黠的弧度,张口:“咪呜——” 秦降楼的指尖猛地一颤,终于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一双银色的眸子蓦然望来。 那双银色眼睛俨然恢复了最初的明澈与清冽,却像一片无垠的汪洋,看似平静的海面下起伏着汹涌的暗潮,似乎下一秒就会打破平静,掀起惊涛骇浪。 “……我不知道。”男人如是说。或许是太久不曾说话,他的声音还带着沙哑。 注意到金发少年亮晶晶的目光,他蓦地垂下视线。 就像是一直以来用来遮掩的面具被揭开,后知后觉的难堪和羞耻终于积压反弹,袭上心头。 “别这么看我。”秦降楼试图用冷冽的语气和生人勿进的气势,吓退旁人,就像他以前一贯的做法那样。 但这一点,显然对安东不管用,当然这也并不出乎秦降楼的预料。 就像秦降楼这段时间暗地里的观察一样,金发少年有时候会比人还要像人,你几乎以为他完全就是个人类了。 然而有时候又会像个真正的野兽——好奇心旺盛,探究欲暴涨,仿佛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圆滑与适可而止,直白得过分。 安东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忽然伸手去够男人手中握着用来削刺的长刀。 “危险。”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秦降楼的反应居然比安东还快,他把长刀拿远,同时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话音落下后,秦降楼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可不像是要挑战一头龙的人,该有的态度哦。”安东干脆收回手,有些兴味地支起下颚。 秦降楼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变化,但安东却注意到了对方一点点攥紧刀柄的手——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在感到混乱时下意识地去寻求什么支撑。 这个男人在隐忍,在挣扎。 他正在一点点做出与过往教导完全违背的事情,他或许尝试过更正,但直到现在也还没成功。 “好啦好啦,再拧刀柄就要裂开来了。”安东从男人手里抢救下把“咯吱”作响的长刀。 一根根掰开对方手指的时候,遭到了严重抵抗。然而一个心神不宁的异生人,又岂会是一个龙的对手。 明明只是移开对方攥住刀柄的手指,男人却表现得像在被卸除身上最后也是唯一的盔甲。等到手中彻底空落落的时候,他的指尖似还在迷茫地蜷缩了一下。 安东其实很早就对这把刀感兴趣了,他轻轻弹了一下刀面,在雪亮的刀身上似乎看见了一头一闪而过的银龙。 这把刀一定十分古老,或许锻造在千年前甚至更久。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但安东能感觉到这柄刀拥有破除龙甲,并对龙造成真实伤害的能力——这最古老的冷兵器,竟比那些只能挠痒痒的炮弹还有用,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饶有兴致地将长刀欣赏了一遍,安东正想将长刀归还给对方。 谁知道一转眼,就对上了男人终于不再掩藏的,濒临破碎的目光。 直面自己清醒的秦降楼感受到了痛苦——越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和挣扎,就越是痛苦。 等到金发少年迅速将刀塞进他的手里的时候,他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烫到了,险些握不住。 [你为挑战一头真正的龙而生。]家族的教诲缭绕在耳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秦降楼自嘲。 背负屠龙者名号的人,竟畏惧于向龙举刀? 多么荒谬,多么不可思议! 安东望着银发男人逐渐暗淡下的神色,微微皱了皱眉。 正如他自己的金色一样,安东喜欢明亮闪耀的东西,眼见着那双银色眼睛里的光彩快要熄灭,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有什么好动摇的?” 金发少年突然站了起来,他的神情已经变了,那双苍蓝的眼瞳中燃烧着不息的星火,有什么莫名的威严从他身上流露出去。 身后原本吵嚷的众人终于注意到了这边,他们霍然噤声。 而其余龙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它们感受到了金色身影身上传来的威压。 ——那是真正的龙威! 这是它们第一次从幼龙身上感受到这么浓郁的,近乎压倒性的气势。 一头头黄金巨龙无比讶异,它们头一次意识到幼龙的力量或许远超想象。 “吼。” 一声声压抑又激动的龙吟从洞穴内响起,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它们估计早就蹭上去了。 安东瞥了眼定定望向他的男人,袖袍一甩。 下一瞬,在一阵骤起的风中,原地没了两人的身影,而天际却多了一头抓着秦降楼的黄金王龙。 “你要带我去哪里?”秦降楼望着视野中越来越的洞穴,或许是惊讶于少年的惊人之举,他的心脏竟一声声砰然跳动。 这回轮到安东没有回答了。 金色的王龙仰天长啸了一声。 秦降楼注意到大地上到处分布的异兽们,在这一声长啸中陡然抬头。 那些异兽们瞬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随即目光追随着金色王龙的身影,一个个压低身子,低下头去。 如同在臣民朝见他们的国王。 金色的王龙越过一座又一座山脉,那些密密麻麻分布在大地各处的异兽潮,都献上了它们的敬礼,同样的一幕幕在各处上演。 秦降楼见到这万兽来朝的一幕,忽然意识到,这世上绝不会比金色王龙有更骄傲、更尊贵的存在了。 随后,这世间最骄傲最尊贵的存在,将他带到了一处空阔的地方。 远处是米米果生长的丛林,天上是闪耀着五光十色的极光。 “轰——” 随着金色的王龙落地,秦降楼被放了下来。 同时长刀也被“当啷”一下,扔到了他的面前。 “拔刀吧。”金色的王龙居高临下,对眼前的人类如此说道。 秦降楼浑身一颤。 金色王龙道:“你还觉得我不能做你的对手?” “不……”秦降楼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刀,“你的资格,尤在众生之上。” 在亲眼见到了那万兽朝拜的一幕,还有谁能够说这不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存在—— 或许不是今天,但秦降楼有预感,少年早晚会成为最强的龙。 那只是时间问题,它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顺其自然地成长,然后等待。 而即便它还未完全成年,如今也已经是一轮能够照彻一方的太阳。 亚当斯山脉遮不住它的光芒。 “你为什么,会……”秦降楼轻轻问道。 “需要理由吗。”安东知道对方是疑惑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做,“你觉得我容不下一个对手?” 就当做是心血来潮好了。 即使没有秦降楼受到银月龙心脏影响的那一出,早在飞船上对峙的那一次以后,安东或许就在等这一幕了。 所以为什么要动摇,为什么要犹豫?不就是挑战吗,那就来吧。他可是龙,还有什么会比龙更欢迎这种拼尽一切的角斗吗? 这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没人知道秦降楼在这一刻想了什么,但是他银色的双眸再度亮了起来。里面像坠入了无数星辉,熠熠夺目,如果说之前的秦降楼像一把刀,那么现在便是这把刀被注入了灵魂。 “我明白了。”他说,“如果你赢了,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安东:? 他只是想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打个架,怎么又扯到命不命的了? 大约是秦家素来“赌上性命的命定之战”洗脑得太过成功,秦降楼的印象里——赢了,他能继续活下去,输了,他得死。 那么如果没死呢?没死命也不是他自己的了,谁赢归谁。 不然怎么叫做“赌命”呢?好像也没毛病? 安东不清楚秦家对于适配者扭曲的教育方式,毕竟秦降楼大多数时候也挺正常的。 但是,等到对方动手的时候,安东就意识到了。 ——这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难怪对方在第一次就强调“机会只有一次”。 “哗啦!”——泼洒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安东的视野,他看着对面的男人起手就捅了自己心脏一刀。 哗啦啦的鲜血顺着长刀流下,很快,刀身发出了一阵奇异的银光,流出的鲜血被飞速吸收。整把刀疯狂震动起来,发出共鸣般地嗡动。 然而秦降楼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顺着胸前的伤口再度划拉下刀锋。 致命处被攻击的感觉,最大程度地唤醒了那颗心脏,与胸口的窒息感一同降临的,是水泵一样输送沸腾起来的血液。 男人的双眼很快完全异化成了龙瞳,身上出现大片银色的鳞片,他吐出灼热的喘息,将野兽一般的目光对向了那道金色的身影。 安东属实没想到对方还能给他带来这样的惊喜! 黄金龙族什么都好,就是对他太过溺爱了,即使教授狩猎技巧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上场,唯恐不小心伤到他。 这也就导致安东明明作为龙族,却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能看的对手。 而现在,对方身上越来越浓郁的银月龙气息,终于激发出了安东久违的战意。 ——可以,应该能经得起两招! 金色幼龙瞬间兴奋起来。 “吼——” 伴随着一道激越的龙吟,一金一银两道身影碰撞到了一起。 …… “!” 正在洞穴内的众人,猛地感到脚下的大地隐隐震动的动静。 他们纷纷望向远处的群山,能够看见一处的天空忽然汇聚起大片的积云。 金色的闪电在积云间闪烁腾跃,大群大群的飞鸟模样的生物,铺天盖地从那处山里逃离。 那些都是飞行类异兽,甚至包括好几个s级。 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究竟是什么情况,才能够让这种高阶异兽都惊慌失措地逃跑?! 黄金龙族同样望见了那一幕,它们的喉头挤出一声声低吼。 “吼呜——” [是崽崽!崽崽打架去了,怎么没带我们呢?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好强大的威压,不愧是我们的王龙啊呜呜呜,锅锅好激动!!] 长者拦下了几只已经忍不住要追出去的黄金龙,它将众龙暂时劝住,而后虚起眸光既担忧又欣慰地注视着那方雷云。 虽是雏鸟,却也是少王——安逸的生活,终究无法阻拦它飞向苍穹的本能啊。 雷云所在之下—— 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像一场疾驰而来的狂风骤雨,来时猝不及防,去时也很迅猛。 而主要的原因,是秦降楼的心脏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了。 安东早在战斗途中切换了好几回人形与龙形。他很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一直在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因而两种形态轮着尝试。 此时此刻,他刚巧是人的形态。 金发少年居高临下地将对方镇压在地上。 秦降楼的银色竖瞳微缩,下一秒在音爆的破空声中,他结实的臂膀捶向少年的脑侧。 然而安东头也没抬,伸出空着的左手,就将对方的拳头牢牢接住。 “轰——” 地面因为这一击强大的冲劲,直接裂开了道道蛛网似的的裂缝,但两人谁都没去在意。 下一秒,秦降楼身后的衣服忽而破开,一边挣扎出的龙翼像飓风一样袭来。 安东随手拿起早已在战斗中被打掉在地的长刀,竖起刀鞘朝下一落,将拍打的翅膀钉在了地上。 “砰——”最后的翅膀也重重砸在了地上。 至此,空气中终于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两道或急或缓的喘息声。 此刻的秦降楼几乎全身都是龙族的特征,如果不去用味道辨别,几乎没人会觉得他不是龙。 事实上,对方的实力也一度暴走到了极高的强度,安东初步估计峰值应该跟一头普通的银月龙没什么两样了。 当然,代价也很大。 如今的秦降楼几乎全身浴血,他的心脏像一个破开的豁口,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暴走,破体而出。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的心脏溢出,而那颗强大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完全不管宿体的糟糕状态,驱动着这具肉/体中的血液沸腾涌流。 安东微微平复下气息,身上的衣服在大开大合的战斗中,变得破破烂烂。 他也不在意,忽然一手按在了对方的心脏上。 秦降楼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那双兽化的眼瞳一点点回归正常,同时因为袭来的剧痛,迅速由清醒变得涣散。 安东微微眯起眸子。 ——这颗心脏感觉到了宿体的虚弱,正要挣脱出去。 龙族就是这么傲慢又冷酷的生物,如果不够强大,即使是一颗心脏,也不会向任何人臣服。 但这颗心脏还有挽留的余地。 “还记得我说的么,这颗心脏的大小刚刚好。”他在秦降楼的耳边低语,并不清楚对方还能不能听清。 巨龙的身体都是很大的,光是心脏就有半个、甚至一个人那么大。 但是这颗心脏不一样。 它的大小恰好安装在一个人的身体里,而这只有一个可能—— 这颗心脏所有的银月龙,在被取走心脏时,是人类的拟态。就像现在的安东一样。 正因为在最初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安东才放了那时的秦降楼一马。 毕竟,会选择人类拟态的龙族,一看就是有故事的龙。 在探查清楚真相前,安东自然不会放任秦降楼就这么死去。 于是,按在心脏上的五指忽然成爪,将要破体而出的心脏封住。 秦降楼感受到了什么,混乱与疼痛,让他苍白着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握住了安东的手臂。 仿佛是在试图阻止这种折磨,又仿佛是在借此汲取力量。 金发少年纤长的臂膀在男人的钳制下纹丝不动,他转而压低身子,更近地凑到那颗心脏前。 他刻意放软了自己的呼吸,露出柔软的,幼嫩的气息,轻轻道:“咪呜。”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随后,金色的幼龙又继续在它旁边细细弱弱地叫了好几声。 金发少年的发梢和衣袍都被鲜血浸染,然而他伏在心脏上的面容,却如同最纯粹的稚子,有一种天真到近乎残酷的美丽。 诚如死亡与新生,魔鬼与天使。 就在这样的基调下,死神似乎也被这纯洁稚嫩的天使打动。 那颗心脏在颤动了数次后,一点点平息下来,回到了宿体之中,并乖顺地开始用强大的生命力修补宿体的漏洞。 与此同时,天空之上浮动的极光里。 狭路相逢的黑龙群再次巡逻过这一片领地,恰巧撞见了这一幕。 领头的黑龙发现身后的众龙们忽然一个个停了下来,眼中刚浮现出凶戾的不耐,并下意识随着他们的目光看看过去。 金色的少年坐在血泊中——即使从未见过少年,但包括黑龙王龙在内的所有龙,居然一下子就将对方跟不久前的那只黄金王龙,联系了起来。 而地上躺着的男人,那标志性的属于银月龙族的银瞳和龙翼,也让他们下意识觉得,那一定是拟态的银月龙。 如果它们没猜错的话,极光那边应该是属于黄金龙族的地盘,那么那头银月龙极有可能是误入了对方的领地。 接着,再看看两人的姿势—— 金色王龙伏趴在银月龙的心脏上,发梢,唇边……到处都还残留着鲜血,甚至龙爪还按在那颗心上。 黑龙们:“!!!” 杀龙了就算了! 夭寿啦,他还挖心啊啊啊啊!!! “吼……吼!!” 凶残的黑龙是绝对不会感到恐惧的!没错,绝对不会!!! 似乎是察觉到了它们的注视,金发少年若有所觉地抬头看了过来。 那双没什么情绪的苍蓝色眼瞳凝视着它们,似乎在说:“怎么,你们也是迷路到这里来的么?” 黑龙翻译:[你们也活腻了么?] “……” “…………” “嘤。” 第32章 第32章 那群黑龙实在有意思。 在与秦降楼一战后,安东发现这群黑龙出现的频率更频繁了。 尤其是领头的黑龙,那忌惮却又跃跃欲试的目光,总是追逐在出现在极光那一头的金色身影身上。 一直到现在,每次只要安东来到这片米米果产地附近,那群黑龙必定会出现在另一头。 它们在观察他,审视他。 领头的黑龙望着安东叼起米米果,收到翅膀下面,然后安东回头看了它们一眼。 黑色王龙伸了伸爪子,躁动难耐地往前飞了飞。 但它什么都没触摸到。 金色的王龙犹如远去的海市蜃楼,携着果实迅猛地掠走了。 黑色王龙一路瞩目,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 身后追随它的黑龙群们不敢吱声,只能彼此以目光交流—— [最近殿下都不去找别的兽打架了,天天蹲守在这里,你说它图啥?就为了瞅对面那只黄金龙一眼?人家也不理呀。] [吓!你懂什么?殿下这是看上人家了!] [没错!这只黄金王龙太tm对胃口了——何等残酷的眼神,何等恐怖的手段!噢噢噢噢……就是这种引龙战栗的感觉!简直比黑龙还黑龙!!] 黑龙族最享受那种刀尖起舞般生死一瞬的刺激感,所以它们越是恐惧,就越是会想要靠近。 只有经历过最极致的惊怒,才能不断攀登最高的山峰。 从前的黄金龙从没有给过它们这样的感觉,只有这一只! 黑色王龙死死盯着逐渐消失的那抹金色,只觉得身上的每一片龙鳞都在刺激地颤抖。 那双猩红的眼瞳燃起惊人的兴奋和战意,它看了看四处不断蔓延的极光,低低道:[快了,就快了……] 不再是以往漫不经心的冷漠,它突然空前在意起两个世界的交融。 只要再等等,他一定——! …… “你要回去?” 回到龙巢的安东,静静俯视提出这样要求的男人。 那时男人浑身是血地被安东拎回来,其他人的惊慌失措暂且不提。二度融合心脏后,秦降楼以惊人的自愈速度在这几日从濒死复活,并且身上展现出了越来越多属于龙类的特征。 “我说过,这条命是你的了。”秦降楼平静地仰视面前金光熠熠的巨龙,“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会帮你。” 他摸了摸胸口:“这颗心脏是秦家历代传承下来的东西,到我这一代,已经过去了千年之久,所知道的信息甚少,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清楚。” 安东:“谁?” 秦降楼抿唇:“明面上我叫他‘叔父’,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活了很久的男人,大约是融合了什么长寿种的基因,有一些秦家人曾唤他老祖。包括我在内,历代的适配者都由他筛选,但他总是改换身份面貌在外行走,常年行踪不定,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联系到他。” 而作为这一代唯一的适配者,秦降楼显然是那极少能够联系到对方的人。 安东深深地望了对方一眼,片刻后,轻轻点头:“好。” 秦降楼是行动派,在得到首肯后,他没有提还要带走什么人,直接孤身向龙巢外走去。 但此行注定不可能平静,毕竟他要做的,是去找一个隐藏在幕后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对峙,那大概率不会愉快。 “等等,”安东忽然叫住他,“带上这个吧。” 秦降楼反应迅速地一抬手,接住了被抛过来的东西。 安东示意了一下那个护心麟,说道:“物归原主。” 秦降楼望着说完便自顾自离去的王龙,他从护心麟上感受到了对方留下的一抹精神力。男人攥紧手中的东西,唇角浮现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大,这是要去哪里?”秦昭望着男人走远的身影,第一次有种不安的空落感。 秦凉玉眸光沉沉,最终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首席和家族闹掰了,你选谁?” “我当然……”秦昭刚要开口,又迷茫地顿住,“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秦降楼是秦家这一代精心打造出来的刀啊。 秦凉玉望向金色王龙,神色复杂——怎么不会? 如果刀不再是个死物,它可是会自己择主的。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啊…… 秦降楼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尝试联络烛火,而是偷偷返回了秦家。 他对于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异常熟悉,很清楚要怎么避开所有机关和监控。 “叔父呢?”秦降楼找到了以往的负责联络对方的线人。 线人一惊:“您……您怎么回来了?” 秦降楼神色如常地说:“我有急事找叔父。” “那位大人刚从烛火总部回来,现在正在休息……唔!” 线人话刚说完,就感到后颈一痛。 秦降楼将晕过去的线人放到一个隐蔽处,而后转身向大宅内走去。 休息……他心里隐隐闪过了一个地方。 几分钟后,他站在了一道冷白的门前,秦降楼抬手按在了门上了指纹锁上。 【滴——】 【身份确认,实验体编号kl-21,欢迎。】 随着冷白的门扉开启,秦降楼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那个银发青年。 银发青年手中正拿着一个器皿,他长得十分年轻俊美,完全看不出真实的年纪,略长的银发被束成一缕搭在颈侧。 “欢迎回来,我的侄子。”青年似乎并不意外秦降楼的到来,唇边勾着一抹笑。 秦降楼望着对方没有说话。没人知道这人活了多久,叔父与侄子自然也是为了掩藏秘密的伪造,但对方似乎很代入这个角色。 “看看这里,是不是很怀念?”叔父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秦降楼不正常的沉默,自顾自地笑道,“你小的时候经常呆在这里,那场手术也是在这里做的,还记得吗?” 秦降楼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终于开口:“我想知道关于这颗心脏的事。” 叔父望向他,犹带笑意,然而那双更浅的银色眼眸里分明不含情绪,“我听话乖巧的侄子以前从来不会好奇这些的,真是稀奇啊。让我猜猜,是谁带坏了你?” 秦降楼自顾自地问:“秦家的祖先真的杀死了一头龙吗。” “……当然。”叔父唇边的笑意终于渐渐隐退,“你可是屠龙者。”他缓缓走进男人,“亚当斯山脉里的都是真正的龙是吗?那群愚蠢的激进派一无是处,把你们送进去倒是唯一做对的事情。那么……” 叔父的眸光骤然变深:“你现在活着回来了,你成功杀死一头龙了吗?” 秦降楼静静望着他,而对方也紧紧盯着他。 过了一会儿,秦降楼道:“我败了。” “哈!”叔父蓦地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可是龙……是真正的龙!它们就该这么强大,没错,这才是龙!” 秦降楼一点点把手移到了身后的长刀上。 而这时,叔父也猛地看向他,“既然你输了,”他略带遗憾地说,“那那颗心脏也不适合继续放在你身上了……” “锵——!” 秦降楼的长刀蓦然出鞘,在被冲进这里的一群人包围前,抢先将刀锋横在了青年的脖前。 他不愧为秦家首席,速度快得其余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能望着被挟持的银发青年,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叔父不慌不忙地盯着他,甚至还有些惊奇:“你真的变了。” 放在以前,他简直不会相信秦降楼会做出这种事。 在所有的适配者中,他一向很喜欢这个孩子,就是因为这孩子听话,话少,哪怕在最痛苦的适配试验中,他也是最隐忍沉默的,所以只有他活了下来。 日复一日的教育,让这孩子除了在战斗时会显露出疯狂的一面外,其他时候都听命得很,并且从来不会生出多余的好奇心和疑问。 “我开始有点好奇了,你在亚当斯山脉遇见了什么?”叔父瞧着他,眯了眯眸子,“或者说,谁驯服了你?” 这柄刀竟然有了新主人。 “告诉我这颗心脏的事情。”秦降楼只问着这个,仿佛全不在意其他。 于是叔父意识到,这就是那位“新主人”交给对方的“任务”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啊,不过可惜——”叔父一手按住脖子上的刀,锐利的刀锋几乎立即就要将他的手指切断。 淅淅沥沥的鲜血掉下来,但秦降楼注意到,那快要断开的手指同时也在飞速愈合。 他皱了皱眉,惊人的愈合力么。 叔父唇角划开病态的弧度,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抹潮红:“可惜你凭这柄刀是杀不死我的,你有龙的力量,我也有啊——我也有!”他蓦地望向那些护卫,神情极其冷酷,“你们还在等什么!?秦降楼已经背叛了秦家,现在就是处死叛徒的时候!” 秦降楼并未松开对银发青年的钳制,一脚踢飞冲上来的一群人。 叔父道:“放弃吧,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真的是孤身一人来的?”他叹气,“是我们把你教得太天真了么,你究竟哪里来的底气?” ……底气。 秦降楼闪身躲开一人,飞腾间脖子上挂着的护心麟高高飞起,他的目光一下子定在上面。 那闪闪发光的鳞片,犹如那同样闪耀的金色身影。 ——这就是你猜到的结果么。 秦降楼眼神一凛,下一瞬,他猛地将护心麟抓在了手心,巨大的力道将鳞片嵌进了血肉里。 在鳞片被染上血迹的瞬间,一阵莫名的威压陡然降临。 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下,随后,护心麟在一阵“咔啦——”声中,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金色的虚影冲破束缚,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是!!!” 所有人突然停下了动作,愣愣地望着那道冲天而起的虚影。 它张开遮天蔽日的双翼,如日初升般睁开苍蓝的眼瞳,如同骤降的神明腾飞在空中。 “——龙!”叔父的眼神顿时就变了,他原本游刃有余的姿态全然消失,直接踉跄着想要推开秦降楼。 “是龙……是真正的龙啊……!!”他病态的面容上双眼亮得惊人,狂热地朝那边伸出手。 然而金色的虚影根本不待他触碰,便一扇双翼,向上飞去。 叔父:“不,别走……!” 为什么不选择我?为什么拒绝我?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为什么—— “吼——!” 飞跃而出的金色巨龙蓦然昂首,发出了一声撼天动地的龙吟。 此时此刻,所有秦家大宅内的人,都看见了那道悬飞于空中的身影。 就像一轮猝不及防降临的太阳。 有人认出了它的身份,不同于其他被隐瞒的普通人,这里的大部分人都知晓名为龙的存在。 他们对这种传说中的生物,本就有一种特殊的执著,如今更是犹如滚油入沸水! “快,通知卫队……不,烛火,去通知烛火啊!” “记录仪呢?记录仪在哪里!?” “多么辉宏的身姿啊,就跟我想象中一样……” 有人发出激动的狂呼:“我一定见过它,就在每一个夜晚的梦里!” 但是,那虚影犹如盛放一刹的烟火,在发出了一声长啸后,便骤然消散成万千光点。 徒留一个个心脏狂跳的人们,神情迷蒙,怅然若失,甚至隐约升起了一种没能挽留住的痛苦。 “去哪里了?不,它一定还在这里——” 秦家在这颗星球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一旦出事,消息传播得也异常迅速。 各方部队开始潮涌一般聚集向这里。 所有相关人员的通讯仪都被信息挤爆。 而与此同时,正在亚当斯山脉的安东霍然抬头。 “吼——!”金色的王龙仰天长啸一声,随后蓦地腾飞而起。 “时机到了。” 他缓缓舒张开双翼,像一轮升空的朝阳,对身后追随而来的群龙长吟开口。 “走吧——” “让世人彻底知晓我们。” 第33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4章 亚当斯山脉内。 在黄金龙大多数离去的如今,忽然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卫燃等人注意到了天际出现了一颗异常闪烁的星。 以那颗“十字星”为核心点,四周的极光突然开始迅猛扩散开来,像铺陈开去的绮丽布帛,横贯苍穹。 尖塔小队下意识用终端记录下了这一幕。 忽然,尖塔小队将终端的焦距调近,瞪大了眼睛:“……等等,那是什么?!” 捕捉到的画面里,极光中飞出了一抹夜色。 浑身漆黑的龙群像打破了次元壁,轰然踏足了这个世界。 地面上正在游荡的异兽们望见,发出疑惑的呜咽:“大哥出趟门怎么还染色了?……嗷!” 旁边另一头鹰隼模样的s级异兽,狠狠地叨了它一下:“蠢货,这极度危险又迥异的气味——它们不是黄金龙族!!” 是完全不同的,新的龙! 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在几乎所有黄金龙都出门的时候!? 鹰隼身上每一根毛都在叫嚣着逃命,疯狂炸起。 然而它们这些异兽既然归附到了黄金龙族的麾下,自然有义务在它们不在的时候,捍卫好此方领土。 天空之上的黑色龙群率先扫视而来,那一双双猩红似血的眼睛里,似乎烧着最炽烈的毒火,散发着叫人退避三舍的暴戾威压。 仅仅是对视,就让好多弱小的异兽浑身发抖地控制不住后退。 鹰隼的心不断往下沉,做好了进行一场有去无回的恶战的准备。 但就在这时,领头的黑龙忽然仰头,它脖子下闪烁着六芒星图案的鳞片熠熠生辉。 “吼——!!!” [他不在这里!!!]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龙吼贯穿天地。 随后,黑龙忽地一转头,确认了某个方向冲了出去。 其余黑龙如飓风般,卷起漆黑的火焰浪潮,所过之处犹如黑夜骤降,迅速地飞出亚当斯山脉。 留在原地的异兽们面面相觑:“这就完事了?它们这就走了?” 不。鹰隼望着黑龙们离去的方向,担忧而凝重——那个方向,也是黄金龙族离开的方向。 秦家大宅。 雷云笼罩的天空之上,是彼此对视的金色王龙与银色虚影。 而被掀飞顶棚的地下,是对峙的秦降楼和叔父。 不同于天空中交相辉映的梦幻,这里的气氛要紧绷得多。 秦降楼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很快知晓了扭曲一切的节点,他用近乎笃定的语气说道:“你也曾经是一位适配者。” 秦降楼感知着对方身上因为剧烈起伏的情绪,而越发浓郁的驳杂气息,又思及他每一个月的“抽血”体检。 “你之所以活了这么久,是因为在不断汲取每任适配者的力量,或是血肉或是其他——你恨着我们,为什么?” 明明对适配者的一切都这么了解,甚至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为什么要歪曲这一切,让原本的“为侍奉而生之人”,变作“向信仰举起屠刀”之人? “确切地说,我本该是第三代。”似乎是因为影像已经公开了,所以银发青年干脆不再掩藏。 不过更可能是因为,千年的时光,如果所做的一切始终只有自己知晓,就仿佛是无人观看的舞台剧,独舞的演员也会感到不甘心。 “我的父亲是那颗心脏的第二任继承人。”银发青年望向已经熄灭的影像,“他受到过那个男人的教导,是极其虔诚的侍奉者。” “而我——”银发青年的眸光忽然沉了下来,“我从小接受父亲的教诲,我甚至比我父亲还要虔诚!!” 他蓦地望向秦降楼的心口,死死地盯着那里,似乎视线要穿过那具肉/体,将里面红通通的东西刨出来:“我也曾短暂地拥有过它!它也曾在我的身体里跳动过——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的一生都在等待那一刻,但是……但是没有了,我在得到它以后就很快失去!” 似乎是情绪失控,银发青年的话语有些混乱起来: “我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你一定不知道那个时候,永无止境的干旱、随时出没的异兽……人要在那里活下去有多难啊。被赋予‘神眷’的人就是部落的守护神,我在刚移植这颗心没多久,部落就遇见一次史无前例的异兽潮。” “为了抵抗那次兽潮,我透支了所有的力量,我甚至为了拯救大多数人,而抛弃了同样陷入危机的弟弟!” “可是没有人感谢我!他们夺走了神赐予我的礼物——!” 秦降楼听着对方说的话,很快想到了跟安东对打的那一次,他皱了皱眉:“力量透支后,这颗心脏会有破体而出的风险,你的族人是在救你。” “哈!我宁愿抱着那颗心去死!”银发青年满不在乎,神情偏执,隐隐流露出疯狂。 “事实就是,他们从我这里夺走了它!自那以后,我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第二次移植,我永远也不可能靠近我的神了。而新的继任者——是我那位弟弟。” “他明明是那么体弱多病,根本无法活下去的存在,却在得到心脏后重获了新生!他一定恨我,恨我没有在兽潮中选择先救他……否则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银发青年说着,仿佛就想起了接任仪式上—— 那个原本只能日日躺在病床上的孩子,浴火重生般获得了强大的力量,那孩子脸上带着他所熟悉的,也曾出现在自己眼中的无限虔诚与喜悦。 他看着对方站在万众瞩目,光辉无限的地方,而那些原本也曾是属于他的。 他们两个就像瞬间调换了命运。 现在轮到他躲在角落里歆羡地,宛如下水道里的蛆虫般偷偷望着这一切了。 “我想要啊……神的光辉,神的力量,神的眷顾——!!”银发青年猛地抬起头,望向天上正日月同辉的一幕。 秦降楼难以理解地望着他:“所以你就扭曲这一切?” “明明拥有了被龙赐予的力量,却反而用着这样的力量自称‘屠龙者’。” 银发青年恶意地笑了起来。 “我只是隐藏并篡改了一些事实,选择相信错误的人,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吗?算起来,多少代的适配者都是自以为身负向龙挥剑的任务呢。你知道他们向我宣誓的表情有多有趣吗,他们都是玷污了荣光的罪人,我只希望他们早点死去——这样,神就会知道谁才是从始至终真正虔诚的人了。” 秦降楼不再言语了。因为他已看出对面之人已经彻底扭曲了,这千年的经历早已让这人成了紧抓着“神”不放的偏执疯子,仅为了追逐龙族而活,并且容不下任何存在夺走龙的目光。 而这人所言的虔诚,真的还是最初的“虔诚”吗?里面或许已经掺杂了太多东西。 始终不变的,大概就是这人对龙族越来越疯狂的渴望。 秦降楼的视线投向空中,如今他能够杀死这个人,却无法审判这个人——因为他自己也是差点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罪人。 天空之上,金色的王龙不知道是和那道虚影交流了些什么。 它忽然从空中落了下来。 安东再度化作了人形的模样,落到了地下空间内。 秦降楼正想说什么,安东拦住了他:“我都知道了。” 虽然他本人刚才不在这里,但还是留了一丝注意在,所以刚才的对话他已经听了个大概。 安东原本是想要问银月龙要怎么办。 然而这最后银月龙的一丝虚影,显然并不存在那么高的智能,或者说,就只剩下残余的一些本能罢了。 虚影只能够记住自己印象最深刻、最执着的事情,而由死前给出的心脏的后续纠葛,显然并不在傲慢的龙族考虑范围内。 说白了,龙族从来不屑于一颗心或者一片鳞,它们是不断寻求自我突破的种族,能让它们投以注目的绝对不是一些旁门左道。 既然正主都不放在心上,那他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不过—— 安东转头望向银发青年,对上他的目光,那人浑身颤抖地踉跄走来。 秦降楼在一旁皱了皱眉,捏紧手中的长刀,看着安东平静的模样最终没有出手。 就在银发青年即将触碰到少年衣角的时候,金发少年拂袖扫开了对方。 银发青年怔怔地跌落到了地上,仰头望着正从上方俯视着他的人。 王龙化身的少年居高临下,冷漠地说道:“好自为之,失格之人。” 银发青年浑身一震,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忽然察觉到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剥离—— 那是他体内通过不断注射适配者血液,所拥有的属于龙的力量。 “不,不……”他神色癫狂,似憎恶又似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你也不选择我??!” 他明明做了这么多,比起那些被愚弄的适配者,难道不是他更加坚定不移!? “这本就不是属于你的东西,你凭什么将它视为己有。”安东不欲多说,转头对秦降楼道,“他现在是个完全的人类了,你们家族的事情,自己处理吧。” 眼见着金发少年毫不留恋地离去,自知无法留下对方的叔父几乎将拳头攥出血来。 他原本柔顺的银色长发,迅速变得暗淡灰白起来。随着体内龙的力量流失,他自然无法再保持长寿与青春。 “为什么……”千年了,除了那颗被夺走的心,他已然变得比千年前更游刃有余。 他不再是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现在整个秦家都在他的掌控里,他能够守好自己的一切了,为什么……为什么好不容易等来的龙,却反而拒绝了他? 秦降楼沉默了一会儿道:“叔父——我最后这么叫您一声。您有没有想过,纯粹和强大,这是每一任适配者最初被选择的原因,这个标准是您亲自定下并告诉我们的,而现在……” 秦降楼话语未尽,但迅速灰败下去的青年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 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千年前贴在父亲胸口,仅仅听着那一声声心脏的跳动,便喜悦得无以复加的少年了。 安东走到地下空间的中央,摸了摸那块巨石,最后确认般对银月龙道:“你真的要那么做?” 银月龙的虚影长啸一声。 安东道:“好,那就拜托你了。” 说完,金发少年便主动蜷缩起身体,双臂环抱住自己的双膝。 一个淡淡的光罩将他从头到尾覆盖住,犹如一枚正在发光的蛋。 银月龙激动地拍打了一下双翼,然后将那枚蛋抱住。 正在从顶棚往下观望的黄金龙们,瞬间就炸了。 “吼!?” [崽崽这是在做什么?那头银月龙是怎么回事!?] [我都没有这样孵过崽崽……呜呜呜……] 直到长者镇压住了它们,威严的目光望向地下的那一幕,叹息道: [那头银月龙在帮“黄金”长大。银月龙拥有“孵化”的力量,这大概是它的执念吧。] 银月龙族能够自由掌控自己的幼生期长短,只要有银月龙族的父母愿意,它们甚至能够让自己的幼崽一夕成年。当然,这其中会消耗的力量也异常巨大。 而银月龙孵化黄金的王龙——这更是亘古未有的事情。 尤其是这还是最后一头银月龙了,这究竟是怎样的执著啊! 那枚闪着淡淡光辉的蛋,矗立在那里,如同心跳般一下又一下地闪烁。 秦降楼忽然接到了来自尖塔小队的通讯信息,他打开界面一看,脸色立即变了。 男人神情焦急地望着陷入沉睡般的莹白龙蛋,手指捏紧起来。 周围不敢妄动的飞船和军队们,亦是如此。他们都怀着各自复杂的心情,看着那枚静静孕育的蛋,心中忐忑不已。 会孵出什么来?那时候会怎么样? 那银白巨龙朦胧簇拥着蛋的模样,是如此静谧而又圣洁,就像教堂天顶画中,某个纯洁至圣时刻的降临序章。 等待的时间似乎偏偏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天际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 就好像故事中,天国的圣子尚未从圣池走出,但地狱的恶魔却已先一步爬出了深渊。 秦降楼看着那跟传过来的通讯画面中一样的身影,心骤然提起,“陌生的黑色之龙,真的来了……” 其他人一脸懵逼。 烛火组织直接仰卧起坐:“怎么还有别的龙!!?” 一个黄金龙族就已经天翻地覆了,居然还有别的龙群存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已经快要完蛋了!!? 而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黄金巨龙们,就直白了许多。 它们纷纷威慑般张开了双翼,天空的雷云染上了漆黑的火焰,龙蛇般的闪电直接暴走。 这一次,不再是只能隔着一层极光的试探,而是真正的王不见王。 黄金巨龙们发出了驱逐的怒吼:“吼——!” 黑龙族群当然不会撤退,它们飞行的速度更快,回应般同样长吼起来。 就在两边已然要打起来的时刻—— “咔嚓。” 一声脆响,让黄金龙族们顿时齐齐转头。 只见那枚莹白泛光的龙蛋,突然出现了一点点裂缝,随后裂缝越来越大。 里面的存在,即将诞生。 第35章 第35章 “咔啦啦——” 从第一道裂缝开始,巨大的蛋壳开始疯狂破碎,碎裂的纹路中流淌着光河般的亮色。 剧烈的能量波动在其中汇聚。 “轰——” 终于,它骤然爆开万千光辉,蛋壳破碎化作漫天星屑簌簌落下。 一抹身影抖开星屑,撑开翅膀,从其中露出。 群龙的目光汇集而去,就连黑龙族都停下了龙吼。 ——祂的身姿,比任何一只年轻的黄金龙都更加壮观。 当祂彻底舒展开双翼,便犹如这世间同时升起了日轮与月轮。 纯粹的金,朦胧的银,交错的辉光流转在祂的身上。 大部分依旧可以看出黄金龙族的特征,长而有力的尾巴,璀璨的翅膀,但一些细微的部分却又掺杂了其他龙类的力量。 例如尾部舒张开去的龙鳍,像拖曳的长长薄纱,流动着银河般的星辉,如梦似幻。 但那绝对不是无害的。 在蛋壳碎裂的万千星屑中,祂缓缓腾起身子,扇动翅膀。 强而有力的风呼啸着穿梭过空寂的地下,将祂簇拥着捧到空中。 祂飞了起来,然后,宣告般向世界发出了第一声新生的长吟。 “吼——!” 天上积蓄的云雷在祂的长啸中涤荡一空,露出原本高挂在天际的月亮。 这时候,人们才怔怔地注意到,原来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然而,没有人来得及去感叹时间流逝的迅速,他们只失神地望着天际那道辉煌灿烂的身影。 所有人脑海里的想法,竟在这一刻出奇得一致:“那真的还能算是‘生物’吗……算是如同他们一般,能够被科学解析的存在吗……” “人们往往会将无法理解的东西‘神化’,或因为向往,或因为恐惧。”秦降楼定定地凝视着那道身影,对身旁跪坐在地的银发青年道,“你们过去的那种心情,我现在理解了。” 及至此刻,才知晓那本“日记”中书写的心情和内容,绝对不是夸大其词。 他们只是站在了比前人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的地方,他们没有资格去嘲笑先辈的无知。 因为当他们自己面对如今的场景时——心中的震撼与疯狂,只会更胜一筹! “——!”银月龙的虚影发出了一声犹如长笛般的轻鸣,优雅嘹亮。 虚影遥遥望着那悬腾空中的成年王龙,那一刹,仿佛一直以来的夙愿终于得偿。 银月龙用尽力气跟着一同飞至了高空,它的身体已经开始不断淡去,银色的流光从身上长河般流散。 王龙张开双翅,如同迎接般,与银月龙的翅尖虚虚相触。 “……谢谢。”安东在心中默默说道。 这一刻,无需多言,早在他接受对方的孵化时,他们已心意相通。 ——龙族不需要葬礼,它们将化归于天地。 虚影消散的速度越来越快,它朝着天上的那轮月亮飞去,那是它希冀的归处。 但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 安东周身的精神力磅礴逸散,他将自己新获得的力量凝聚。 黄金龙族的力量是改变天象,它们能够带来雷云。而新生的王龙早已蜕变重生,它带来了全新的天象—— 那是万里晴空,光芒万丈。 由王龙力量凝聚的“太阳”高悬天际,将原本的黑夜一分为二,一半亮如白昼,一半月轮高悬。 地面上的众人来不及适应那骤然亮起的天色,一个个被刺激得双目湿润。 飞船前的自动感光灯,在感受到更明亮的光时,避退般熄灭下来。这已经不是它们的主场,黑夜已由他人彻底照亮。 而现在,“太阳”正推举着虚影,白昼在奔赴黑夜,太阳在奔向月亮。 玉走金飞,日月相推。 这一刻,所有人竟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日月疯狂倒转。 如此荒诞,如此动人心魄。 远处一些普通人甚至禁不住膜拜起来,双手合十地喃喃自语:“我一定是在做梦……” 今夜所见的一切,或许都是一场他们穷极想象的疯狂梦境。 终于,王龙最后用力高扬起双翼,猛地将虚影推出。 银月龙化作了一道悬飞的银河,全力冲向了月亮。 ——它最后有没有抵达那个地方呢? 理智告诉人们,月亮尤在更遥远的寰宇之外,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抵达的。然而,所有人望着那残余下来的、横贯天穹的银河—— 即使立场不同,即使尚未完全理解这个种族的故事,但是…… “它定已沉睡星空,做着一场持续永久的美梦。”不知谁的呓语飘来。 那一刻,正在地上的秦降楼猛地捂住了胸口,他能够感觉到,这颗心脏与银月龙的联系被彻底截断了。 从此以后,这依旧是一颗龙的心脏,但也仅此而已。在安东之后,再也不会有谁唤醒这颗心的本能,让这颗心的宿体失控了。 然而秦降楼全不在意这些,他懵懂地摸上脸颊,在身旁银发青年惊愕的注视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流下了眼泪。 可这份感情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那头离去的银月龙。 那是那头龙最后的感情,这份泪水,也并非悲伤—— “不必在意它的离去,它已怀抱无上的喜悦归去……”秦降楼代替那头龙说出了最后的话语,注视着太阳般的王龙,“请——好好长大。” 不知道是不是同样感觉到了什么,空中悬飞的王龙遥遥朝这边看了一眼。 随后,安东望了眼天上的银河,将手上那枚银色的鳞片抛起。 银色鳞片登时化作一轮小小的月亮,装点在天象领域的一角—— 银色的小月亮,它的光芒远没有光芒万丈的日轮耀眼,然而它如此静谧,恒久地守在一隅,独自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彩。 它将永远以这种方式,在王龙的领域内留下纪念的痕迹。 ——至此,安东的天象彻底完成。 直到此刻,世界仿佛才从辉宏盛大的仪礼中醒过神来,再度运转起来。 黄金龙族第一个飞向安东,它们感受着王龙身上不断传来的威压,激动得全身战栗。 “吼——” [崽!你长大了!!!] 原本在龙群中望一眼便知晓没有成年的幼龙,如今已经变得比任何龙都强壮,有力。 祂身上的每一条线条,都仿佛在诉说着力量,如同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潮澎湃,犹如见证了最盛大的辉煌。 祂是伊甸园中最完美的果实,凝聚了神明最专注的心血,才终于长成了如此璀璨的模样。 安东平和地望了它们一眼,随后苍蓝的龙瞳转向远处那片漆黑。 “吼!”雷闪猛地撞了说话的弧光一下。 [蠢货,现在还叫“崽”吗?] 弧光愣了一下,第一次没有打回去。 是啊,昔日的幼龙终于成长为了它们日夜期盼的模样,甚至比那更好,它们已不该再用昔日的昵称去唤它。 一众黄金龙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日月同辉的身影,瞳孔一直都在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收缩。 它们彼此对视一眼,脸上的神情都在一刹变得郑重起来。 接着,年龄最大的长者第一个低下头颅,率着身后的一众龙群,喊出了那个已在内心歌颂了千万次的称呼—— [黄金。] 它们齐声道。 ——黄金龙族最特殊,最珍贵的词语,亦是安东这个名字被赋予的意义。 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人撼动的力量,义无反顾的追随。 群龙的呼唤一遍又一遍地在天空回响,即使是完全听不懂意思的人类,也能够感受到这次音节的特殊。 那不同以往的长啸,自带一种古老的韵律,庄严无比。让不明所以的众人,也跟着心中震动。 黄金龙族的气势已达极致。 而这时,它们注意到了[黄金]的目光,顺着安东一同望过去,才发现他正在看那些黑龙们。 安东静静地与那双猩红的眼瞳对视,随后阖了阖眸。 力量……新生后,力量正在体内不断涌流沸腾,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而对手,竟刚好出现在了眼前。 这一刻,安东并不好奇对方是怎么从极光那头过来的,唯独狂啸的战意在胸腔内翻涌。 巧合的是,对面也是这么想的。 “客星,我的名字。”那领头的黑龙缓缓张开嘴,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因激动而颤动,“我终于找到你了——[黄金]。” 它一字一句念出那个名字,四翼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隐隐失控:“你远比我预想中更能让我惊喜……” 似乎每一次见到对方的场景,都尤其惊心动魄。这一次,更是直接超乎了想象。 它长啸一声:“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龙族有史以来第一头……双冠的王龙!!!” “——什!?” 话音落下的刹那,两边龙族内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直到这时,它们才注意到金色王龙的脖子底下。 那片原本印刻着金字塔的逆鳞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弯月”形状的图纹。 大约是因为之前的一系列场景太过声势浩大,反而遮盖了这相对细小的变化。 事实上,安东在送别了那头最后的银月龙之后,确实感觉到体内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但逆鳞在他自己看不到的视角,所以他也是通过客星的话语,才意识到自己多了什么。 ——王印,代表着一个龙族的认可。 只是此前,从未有龙想过,它竟然可以出现在不是一个种族的龙身上! 要知道龙族都是族群意识极强的存在,银月龙族的这一王印,简直就是开创性的昭示。 但是细细想来,龙族都是不断追求突破自我的种族,如果仅仅看得到自己一族,又怎么突破到更高的地方——而这,不正是它们黑龙族不断挑战其他龙族的原因吗! “我还以为那群终日只知道缩在水源畔的银龙,都是无趣至极的家伙。直至今日,它们倒总算做了一件让我顺眼的事!” 银月龙族并不好战,从古至今在黑龙这里的印象都不好,今天算是让它们狠狠震住了。 安东没有说什么,他很快接受了自己身上多出来的王印,然后对同样迫不及待的黑龙道: “来战。”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打响了白昼与黑夜的战争。 大地之上,人们望着轰然撞击到一起的两道身影。 天幕仿佛都在瞬间被撕裂成了两半。 其他的龙也交战在了一起,然而所有交汇的雷光和黑炎,都远不如战场中心的那两道身影显眼。 日夜不断颠转,唯独它们两个立于天地的中央。 用来测算力量峰值的仪器,早就在打开的瞬间就宣告报废。 众人心神剧震,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就是……龙的世界……” 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它合该只存在于人们想象的传说与神话中,而今—— 却如此真实地上演在眼前。 第36章 第36章 黑龙客星,它是黑龙一族身经百战的王龙。 与大多数龙族能够同时存在数位王龙不同,黑龙族最是嗜战专横,所以,黑龙族的数位王龙必先内斗。 而客星,便是这一代最后的胜者,直到族内再也找不到对手,它又把目标放在了外面的强敌身上。 但这还不够……还不够——!! “吼——!” 天空中的黑龙骤然狂啸一声,下一秒一只金色的龙爪横来,按住了它的脖子。 金色的日轮一刹袭来,驱散铺天盖地的漆黑夜色,游走的雷光尖啸着爆开,龙蛇般狂乱舞动。 黑龙浑身激动得发抖,它呲开獠牙毫不客气地咬去。 金色王龙闪身躲过,继续朝着那最脆弱也最坚硬的脖颈攻去。 而它们巨大的双翅和修长有力的尾巴,也并没有闲着。 金色王龙的长尾如同流泻的银河,撑开两侧的尾鳍,挥舞间犹如洒下万千星尘。 但比起这一刹释放的美丽,那恐怖的力道更让人心惊肉跳,几乎每一下挥动,空气中都会响起耳鸣般的音爆。 只有黑色王龙能够勉强接下,每一次双尾的碰撞,都会响起头皮发麻的闷雷声。 客星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龙瞳—— 那双苍蓝色的眼瞳,正不带一丝情感地凝视着它,甚至因为过分宣泄的力量而一下下紧缩。 如此冷酷,如此凶暴。 正如那不断晃过眼前的双冠逆鳞,是异类中的异类,怪物中的怪物。 然而客星更兴奋了,它感受到体内奔涌的龙血,身上各处越来越多的伤口传来逐渐强烈的刺痛,像完全要烧起来一样。 “这就是、这就是我一直期待的——真正强大的对手!”客星的双眸爆亮,望着眼前的金色王龙,如同在望着一座急待攀登的高峰。 安东周身的威压近乎无差别地碾压外放,他没有选择远程拉扯,放风筝消耗。 所有的战术都仿佛被抛之脑后,他仅仅用这副身体,这得天独厚的强大肉/体—— “吼!!!” [没错,就是这样!] 后方被安东战意感染的群龙们,也发出群情激昂的咆哮。 [像头真正的巨龙那样去战斗!!!] 是力与力的碰撞,血与血的挥洒,拼尽一切去厮杀! 地面上的人们,已经逐渐跟不上那两道身影的速度了。 天空有同在的日月,有同时出现的白天和黑夜。 世界就像被割裂成了一块又一块荒诞的梦境。天幕仿佛被泼了一团混杂的各色墨水,一会儿黑夜侵吞白天,一会儿白天照彻黑夜。 更不要说还有其余黄金龙卷起的雷云,黑龙双翅呼啸间,燃起的漆黑火焰。 ——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了。 “我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有人神情凝重地站在军队之中。 “等。”另一人道,“等它们决出胜负,这就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有谁能够插手这种程度的战斗?除了等待,难道他们还能干预什么吗? 先前说话的那人沉默地望了他片刻,终于深呼出一口气。 比起一切已经失控更可怕的是,他觉得对方说的是对的——如今除了等待,他们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啊!我从来不知晓这世上会有这样,仿佛纯粹是为了突破一切固有认知的生物存在!”这话语夹杂着憧憬,悲叹,“今天之后,它们把所有生灵的傲慢都踩在脚下了。” 另一人接不了这话,苦中作乐道:“不如猜猜看,你觉得哪边会赢?” 那抹璀璨的金色,穿行在汪洋的漆黑云海,身后那抹漆黑的夜色死死追逐着它。 龙族的战争可以连续不停地持续几天几夜。 但这显然不是安东想要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金色的王龙忽然调整飞行的姿势,刹那间化作一道闪电,一下子冲上了高高的雷云。 它飞到了雷云之上,所有人都抵达不了的地方。 ——这是长者和弧光教授给他的飞行技巧。 而云层之上的世界是安静的。 狂风骤雨的积云滚动在它的脚下,月亮高高挂在云海之上,清澈澄明,一片安逸。 隐约的群龙嘶吼声,被压在云海之下传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朦胧声音。 安东悬停下来,果然不多久,就等来了另一道身影。 客星出现在这里,也跟着停了下来。 黑龙的身体尤在因为之前激烈的打斗而喘息,每一块肌肉都疯狂起伏隆起。 黑龙一边平复着狂躁的心跳,一边眯起猩红的眸子,定定地望向那静静悬浮的身影。 好像直到此刻,客星才来得及好好看对方—— 金色的王龙,祂聚集了日月的光辉,美好灿烂得简直不像是凶悍的龙族能够孕育出来的存在。 祂更像是一个永远矗立的道标,一个理应被所有人捍卫的稀世珍宝。 客星的喘息微微沉重。 他猩红的龙瞳内闪过了一点错愕,只因此时此刻,他意识到自己竟生出了一种不该有的欲望——想要去争夺对方的注意,想要把对方藏起来。 大多龙族钟爱于亮闪闪的东西,这是它们的本能。但其中绝对不包括黑龙一族,它们生于黑夜,明亮的东西对于它们来说太过刺眼了。 但眼前的这抹“金色”……缘何?会让他产生这种从未有过的想法? 这欲望甚至短暂盖过了它汹涌的战意,盖过了它一直以来执著的强大,让它出现了一瞬的混乱。 而在这样一个强大对手面前走神的代价—— “——吼!” 黑龙发出了一声低吼,尖锐的疼痛从脖颈下方传来。 逆鳞,永远是一个龙族最脆弱,也最坚硬的禁忌。 它连接着众多敏感的神经,私自触摸一头龙的逆鳞,无疑是最危险的挑衅。 但这种时候,安东就是要赋予对方最危险的刺激。 不知何时闪现到面前的金色王龙,它冷酷地俯首,一口咬在了上面! 尖利的獠牙一点点碾磨过那片独特的龙鳞,那一刹的冲击更胜于被穿透心脏。 上面六芒星的图纹前所未有地炽热起来,疯狂地闪动着。 黑龙的眼瞳已经完全缩成了一条尖利的细线,它猩红的瞳孔,犹如恶鬼般死死盯着他。 安东毫不怀疑,对方会一口咬上来。 事实上,对方确实想要这么干。 在无尽暴走的黑色阴燃之火中,黑龙剧烈挣扎起来,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摆脱这过分超过的刺激。 现在的黑龙看上去,更像一头彻底发狂的野兽了。 但安东的回应是稍稍松口,然后—— 更重地咬下去!像是要完全穿透那层坚硬,一直啃噬到其下脆弱的喉管。 淡淡的血腥气涌现出来,很烫,仿佛涌动的不是龙血,而是烧滚的熔浆。 与此同时而来的,是蕴藏在黑龙龙血中的无尽力量。 安东的目光微微放空了一瞬。 炽热的龙血,与黄金龙族平常食用的熔浆温度相近,但能量却更加丰富。 不知何时,黑龙停止了挣扎。 安东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见金色的王龙收起了双翼。 没有了翅膀的支撑,两头巨龙蓦地开始向下方坠落。 狂风从它们的耳边呼啸而过。 “天空——在坠落!!?”地面上焦灼的众人,终于再次见到了两头巨龙的身影。 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刺激。 太阳裹挟着黑夜,极昼踩踏着黑炎,无尽的风暴聚集到它们身侧,气流因扩散开去的威压狂乱流窜。 它们一路穿过彻底撕裂的云层,穿过雷光,穿过高空,向着下方—— 日轮自高天坠向大地,犹如天崩地裂。 “它们朝我们这边掉下来了,快——快撤!!!”地面响起一些人撕心裂肺的吼声。 所有的机器运作起来,逃难般飞窜向四面八方,将那一带完全空了出来。 不断下坠的途中,黑龙若有所觉地抬了抬双翅,似乎想要再度起飞。 但是,立于它龙身之上的金色王龙,蓦地垂眸望了它一眼。 彼时,安东已经松了口。然而,黑龙只觉得脆弱的脖颈处,似乎再度灼烧了起来。 那双苍蓝的眼瞳残余着无尽的威势,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它。 ——“我赢了。” 那双傲慢而冷酷的眼睛里,写着这样一句话。 黑龙的心脏登时紧缩起来,它蓦地没了动作,只是死死注视着那金色的身影,任凭山呼海啸般情绪将自己淹没。 是恐惧吗?……不,不仅仅是这种东西! 兴奋,愤怒,狂热,不甘……从来没有过的种种情绪,竟在这一时这一刻,齐齐席卷上心头。 它听见狂风在耳旁暴走,它听见龙血在血管中沸腾,它嗅见了对方身上传来火山的气味,滚烫的熔浆与硝烟,似乎要将它也一同拉近那疯狂的世界,焚烧干净。 “……你这个疯子。”嘶鸣的风中,似乎传来了黑龙疲惫又沙哑的低语。 它彻底放弃了挣扎。 “——轰!!!” 它们一同坠落到了地上。 四周传来人类惊慌失措的惊呼声,大地陡然向下凹陷,层层坠落。 范围内所有波及的建筑,瞬息崩毁成粉尘,在炸起的巨响中,一同坍陷向地底。 在陷落下去的巨大空洞中,黑色的巨龙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它处于最先接触到地面的那方,受到的震动可想而知。 而在它身上,金色的巨龙缓缓站起,一点点撑开翅膀—— 金色的王龙依旧是那么明亮的模样,它抖落周围落下的灰尘,缓缓昂起头颅。 这一幕,犹如被无限慢放的镜头。 遮天蔽日的翅膀,梦幻般的长尾,它于一片狼藉的废土再度站起。 它的双眼倒映着远处无垠的天穹。 所有惊魂未定的人,于废墟般的世界各处抬头,一眼就见到了那抹遥立的身影。 ——璀璨,辉煌。 祂站在那里,仿佛亦将恒久地站在那里,无可撼动,无可动摇。 “吼——”金色的王龙张口,宣告般发出了一声旷古悠长的龙吟。 天地间骤然安静了一秒。 所有其他的龙族猛地停下了动作,它们已然知晓最终的结果。 黄金龙族毫不留恋地收手,飞一般化作一道道雷霆,聚集到金色王龙的周围。 黄金龙此起彼伏的龙吟,带着激动与喜悦,狂呼般喊着:“[黄金]——!” 难以自抑的龙吟一层层扩散开去,回荡在天地间,经久不绝。 黑龙族望着倒地的黑色王龙,又看了看金色王龙的脖前。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它们竟然完全不意外地在对方身上,看见了那多出来的图案—— 只见原本双冠的逆鳞上,又多了一个代表黑龙族认可的六芒星图纹。 “[客星]……”黑龙族中最年长的一头龙,望着那躺在地上微弱吐息的巨龙,轻叹了口气。 但它没有再说什么,“客星”的意志就是它们黑龙族的意志,败了就是败了。它只希望客星没有折损心中的骄傲,而是找到了新的追逐目标。 况且—— 它心绪难宁地望向已经聚集了三族王印的金色王龙,实在难掩震动:“这史无前例的迹象,实在不能不让人联想到更多。” 一种隐隐的、叫龙战栗的预感,让它不由眯起了苍老的眼瞳。 它久久地凝视着那道矗立的身影,诚如之前客星的感觉一样,那璀璨的金色,对于黑龙族来说,还是太耀眼了啊—— “你到底,会将龙族的未来引向何方呢……” 那若有似无的沧桑低语,缓缓逸散在了空中。 而同一时间,因为这一战心潮澎湃的人们,还来不及收拾战场,采取什么后续措施,就忽然收到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 “你说什么?”有人拿着通讯仪,与身旁的人面面相觑,“极光正在不断扩大……是什么意思?” 第37章 第37章 极光,这已经是这个世界习以为常的东西了。 它散落在这个世界的各处,希切尔大厦上空也有一块,但里面的员工每日照常工作,早已学会视若无睹。 因为极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并不短,人们甚至能从千年前的文献中就找到相关记载。 ——当然有人试图研究过它,可现有的技术让他们收效甚微。 于是不知不觉间,人们望着极光,就像是过去的古人看待天空的雷霆——尽管他们暂时无法理解,但自发将其理解为一种寻常的天象,不会再一惊一乍。 “……就是字面的意思!”通讯仪另一头的人呼吸粗重,显然情绪很紧绷,“我们观测到从来一成不变的极光,它的范围正在不断膨胀,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说不定很快,你们那里都可以看见了!” 听的人也不由跟着紧张地舔了舔唇,“听你的意思,这不是件好事?” “当然!”那人的声音染上了惊惧,“我们观测到极光另一边传来了巨大量级的生物波动,有什么东西要——不对,是已经过来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铺满极光的天际。 在他的视线中,无数遮天蔽日的身影正从中缓缓浮现,裹挟着数不尽的生灵,从里面飞出…… “刺啦——!” 通讯到这里就断了。 秦家大宅前的人望着失去联络的通讯仪,神情怔忪。 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寻求什么般抬头,望向了那道坚不可摧的金色身影。 金色的王龙巍然矗立,仿佛任何东西都不能使他动摇。 而这时的安东,已然感受到了什么。 他转头注视遥远某处的地平线,头也不回地轻轻问:“除了你们,还有别的龙也过来了吗?” 他这话自然不会是在问黄金龙们。 客星缓缓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龙族的恢复力极其惊人,即使刚才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现在却已经恢复了一部分意识。 黑龙喘了口气,脖子上撕裂般的疼痛尤在,他难耐地皱了皱眉,嘴上却半点没显露道:“豁口已经打开了,它们想来自然能来——不过,真会这么做的,除了我们大概就只有那帮炎龙了吧。” 说到最后,客星不知为何嗤笑了一下。 安东若有所思地侧目,“极光那一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在那本“日记”里,秦家的先祖目睹了许多龙向那里迁徙,他将其称为“神国”。 客星顿了顿,他似乎才意识到眼前的金色王龙——这最该归入安详美好之所的存在,竟还从未见过那边的风景,原本不屑的神情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似乎觉得有点烦躁,客星飞快道:“我们把它叫做‘伊甸’,是一个——”他思索了一下,奈何黑龙的脑海里实在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辞藻,于是只能简单粗暴地说,“是一个很适合龙族生存的地方。” 伊甸…… 安东想到了那场使银月龙几近灭绝的灾厄,觉得这个词倒也没错。至少对于那时的龙族来说,那确实是能让它们重获新生的极乐之土。 那么这一次,又会怎么样呢? 上一次“豁口”出现的时候,正好赶上大干旱,龙族离开了一大半。这一次—— 安东眺望着地平线,那里忽然浮现出了璀璨的绚丽光彩。 那是极光。 是比以往更灿烂,更广阔的极光。 它像是画纸上肆无忌惮涂抹开去的颜料,正在天空这面布帛上层层晕染,越来越多。 安东看见了里面隐隐绰绰的风景,以及,正从其中飞出的无数身影。 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或许他的判断从一开始就出现了一点失误。 早在最初进入这个世界之前,他看见两个正不断靠近的宇宙泡。他美好地想象那是两个已经拥有成熟技术的世界,在“建立通道”。 然而,等进入了这个世界,至今以来所见的一切,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科技远还没有达到理解“多元宇宙”,构架“跨宇宙通道”的地步。 ——任何一个科技树的发展,都是一段极其漫长的过程。 那么想象这一段科技树:最初出现两个宇宙泡的“碰撞”,人们意识到多元宇宙的存在。然而世界的碰撞绝对不是能够平稳度过的阶段,那就像两个一上一下撞到一起的巨大铁球。 或许要直到下方的那个铁球被碾碎吞噬,幸存下来的生灵才会通过世界的遗骸,得到突破性的数据资料,然后开启跨宇宙的新纪元。 安东以为,或者说他希望自己能够一下子抵达故事的最后,那样他就可以直接享受科技的成果,回到自己想回的地方。 却不想,他抵达的其实是“故事的开端”,是这棵科技树最初被迫发芽的时候。 ——因为这是两个宇宙最初的“相撞”阶段。 这一阶段持续了千年之久,从那次大干旱时期就出现端倪,而现在,它即将彻底爆发。 想到这里,安东不由叹了口气。 他思路是对的,可是来得太早了。如果他晚十万年进入这个世界,没准那时候的技术就真的已经相当成熟了。 但是、但是—— 如果他没有这么早地来这里,或许他到时看到的只会是这个宇宙的残骸了,这是两个宇宙交汇的“开端”,亦将成为许多人的“终局”。这些他现在的熟悉的人与龙,那时都已面目全非。 “[黄金]?” 他太久的沉默,让一旁的黄金龙族们不由投来关切的注视。 “没事。”安东微微一笑,扬起脸来,“我只觉得,能够在这种时候降生……真是太好了。” 万幸,他来到了这最艰苦最混乱的时候,他还能够做些什么,和他们一起。而不是作为错过了这个时代的局外人,只能在别人记述的故事里,感慨这段故事的结局。 想通了这一切后,安东觉得全身前所未有得轻松起来。 他逆鳞上的王印,如同呼应他的心情般,一下下发烫,像预示一般越发炽热。 这一刻,安东仿佛看见了三道巨大的苍茫龙影,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三道不同的古老龙吟,从他的耳边响起—— “善。” 那是代表认可,赞美,期许的意思。 金色的王龙,祂作为黄金龙诞生,经过银月龙的二次孵化,又吞食了最强黑龙的逆鳞之血。 祂身上早已融合了不止一头龙的力量,完全的蜕变只需要最后一个契机。 王印随着安东的心跳,一下下发着光。 而这时,自极光而来的不速之客,终于抵达了眼前。 那是一群亚龙。 在千年前的那一次迁徙中,几乎所有的亚龙都选择归附了某个龙族,跟着一同去往了伊甸。 这种模式,就跟现在亚当斯山脉内,选择效力安东的异兽们一样。 亚龙几乎都有一点龙族的基因,但就跟一些昆虫也有恐蜥种的基因却差别很大一样,亚龙大多只是长得有点像龙族,真论起实力依旧望尘莫及。 亚龙们在前方开道,距离安东等人还有数百米的时候,便低头让开了身后的存在。 如今龙族聚集的场合,亚龙能够做得就是降低存在感,并没有参与进来的资格。 而从让开的亚龙们后方缓缓飞来的,是一群红色的身影。 炽热的高温,比身影的存在本身更先抵达。 空气中的水分被迅速蒸发,眨眼就变得无比干燥,连呼吸都带着灼痛的热度。 地面的人们已经有些喘不过气,试图望向它们的双眼都像要烧起来一样。 所有的仪器都因为高温发出过载警报,让所有人不得不先忙着降温,但冷冻剂收效甚微。 他们抿着干燥的唇,忙活的手都在因为缺水而哆嗦:“又、又来了一群怪物!” 安东微微眯了眯眸子。 这就是……炎龙? “炎星龙,虽然不如黑龙那么讨厌,但它们相当特立独行。”弧光自觉飞到安东旁边,微微睁大眼睛替他科普,“据说炎星龙族内从不选择王,总之是一群棘手又无法理解的家伙。” 安东若有所思,这么说黑龙应该也有一个全称,但因为太招嫌,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叫,而黑龙自己也不在意。 所以黑龙的全称是什么? 安东刚这么想完,飞至眼前的炎星龙便率先开口了:“极夜龙,我们试图告诉过你们,不要踏足这个世界。” 在除了安东面前,客星显然不会示弱,他几乎早早就从坑底爬了起来,那满身的伤痕如同他的勋章。 客星发出一声低吼,气息暴戾:“没人能指挥我怎么做。” 领头的炎星龙皱了皱眉,似乎放弃了劝说我行我素的极夜龙族,转而望向了安东。 “我们已有千年未见了吧,你就是黄金龙族的新王……” 它话未说完,注意到了安东脖颈前闪闪发光的三个王印,瞬间浑身一震,话语跟着停住了。 仿佛是确认般,它的视线死死地落在上面,甚至到了安东不得不在意的程度。 其余黄金龙族纷纷上前一步,它们觉得安东受到了冒犯,不善地盯着红色的龙群,喉头挤出警告的低吼。 然而炎星龙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一样,只自顾自地喃喃道:“三王印……你已经有了三个王印,还偏偏来自黄金、银月、极夜……?” 初登场的炎星龙,它们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座沉稳的大山,龙威厚重,比起情绪激烈的极夜龙,它们似乎属于不会轻易动容的龙族。 然而,此时此刻,这维持了漫长时光的稳重,在见到安东的不过数秒就出现了层层裂痕。 这让原本不愿意搭理炎星龙的客星都不由侧目。 安东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一下子升高了。 对面的红色龙群身上飚飞出一个又一个火星,让安东想到了即将爆发的亚当斯山脉火山。 但亚当斯山脉的火山三天两头爆发一次,跟眼前这座积蓄数千年的火山相比,显然后者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超乎想象。 于是安东不得不开口,神情还算平静:“有什么问题吗。” 领头的炎星龙双目紧紧攥住他,却语出惊人道:“你能夺得这三个龙族的王印,也就是说,你也极可能能够夺得我族的王印!” 那语气不像是敌视和警惕,反而充满了……迫不及待? 黄金龙族和极夜龙族闻言,不由投去了惊疑的视线,眼里写满了“炎星龙族没事吧?”。 就算是客星,在跟安东交手前,他也绝对没想过会把王印交出去。 哪怕到了现在,极夜龙族对安东的力量心服口服了,但面对那原本属于自家的王印出现在另一族的龙身上,依旧心情复杂。 与之相比,炎星龙这期待的语气,显然十分不正常! 好在炎星龙也知道这群龙的想法,它躁动地扇了扇翅膀,几乎是强自忍耐着激动的心情在给安东解释: “黄金,炎星,银月,极夜……我有多久没有看见这四个存在出现在一处了?”每说一个字,炎星龙的语气就越发颤抖一分,硕大的龙目不断收缩着。 它一瞬不错地扫视过安东的身躯,灼热得像在注视一轮缓缓升空的太阳。 “看你的年龄,应该还没有来得及从王龙成为王吧?” 安东点了点头。 炎星龙连连说“好”,“你确实不该仅仅成为一族之王!那只会浪费你的资质,埋没龙族复苏的荣光!!” 安东注意到对方说的是“龙族”,而不是“黄金龙族”或者其他。 结合炎星龙此前试图与其他龙族搭话的态度,他意识到对方对“龙族”有一种不同于任何其他龙族的归属感。在其余各大龙族彼此排斥,领地意识强盛的当下,对方竟然——将所有龙族视为一体吗? 很快,炎星龙的话就验证了安东的猜测:“龙王——现在的龙王算是什么‘王’!?那只是一个集群的领袖,一种龙族的头领罢了!!”它说到这里,语气激动,仿佛对此深恶痛绝。 炽热的吐息源源不断传来,低沉的话语随着爆开的星火,振聋发聩地响在所有龙族耳旁。 “它们是一群无知的蠢……”似乎陡然意识到,安东现在也是挨骂族群中的一员,于是炎星龙话语紧急一转,“——一群无知的后裔!” “它们早已忘记,[龙王],那是最强的龙的称号!而最强,从来都只会有一个!并列的最强算什么最强?荒谬,可笑!而更可恨的是,其他龙族在漫长的时光中遗忘了就算了,竟连你们——” 炎星龙不吐不快般地望向在场的金龙与黑龙们,惹得两方面面相觑。 “在数十万年前,龙族的王位也会更迭,但在任从来只会有一位。在它诞生的那一刻,所有的龙族都会归于它的麾下!它统帅着所有龙族,翱翔在这片大地上,那是何等壮观的盛世,亦是我龙族最辉煌的时光。” “其中,整体实力最强的四大龙族,是它王座前最忠诚的捍卫者。它们响应着龙王的召唤,为它扫清一切阻碍,是所向披靡的锋刀!” 最后一个字落下,炎星龙炯炯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在场的所有龙。 而安东已经知晓那四大龙族是哪四个了:黄金,银月,极夜,炎星——可不正如对方说的那样?怎么就这么巧呢。 弧光从一开始的凶神恶煞,到后来听得一脸懵,它下意识看向年轻最大的长者:“我们还有这样的历史?” 长者轻轻嘶声,拧紧了苍老的眉头,“数十万年前,我也还未出生,不过……”它望向安东,双目被那抹璀璨的金色照亮,很是长叹了一口气,“按照龙族的天性和传统,应该是真的。” 这时陷入沉默的极夜龙就是最好的回答。 只要见到了那抹金色,摸摸自己不断叫嚣的本能和狂躁的心脏,难道,它们会不愿意追随对方吗? 这看似荒诞的故事,只是因为真正的“主人公”还未出现罢了。只要他出现,世界就合该为他而转动。 而它们甚至不会去问为什么炎星龙不更早一点说。 说了又怎么样呢?看看知晓一切的炎星龙吧,它们这万年来连“王龙”都不愿意选,过得比其他一无所知的龙族还要惨,就是因为它们背负着“真相”。 而真正重要的根本不是“真相”,而是能够以一己之力驯服所有龙族的——“龙王”。 真正的龙王。 只要他出现,一切就迎刃而解。 至于现在,炎星龙灼热的目光望着那抹金色,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安东沉默了一下,问道:“我能知道,你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吗?” 炎星龙的眸子微微一暗,“因为比过去更恐怖的危机要来临了,这个世界即将被碾碎,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往伊甸,就像数千年前那次一样。” 安东了然道:“那一次,并不是所有的龙都离开了。” 炎星龙点头,“一半的龙族离去了,一半的留了下来。我不清楚过去留下来的龙族最终的结局如何,但现在我很庆幸,黄金龙族还活着。” 所以,安东才能够诞生。 安东:“你觉得这次,还留下来的一定会死?” 炎星龙默认地颔首,“我们要把所有的龙族都带往伊甸去。” 诚如之前所说的,炎星龙族发自内心地将龙族视为一个整体,但它们左右不了其他龙的意志,所以数千年前,它们没有干预那些决意留下的龙族,因为它们觉得那时还有一线生机。 但这回,情况显然严峻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它们选择了干预。 安东毫不怀疑,就它们最初出场的那种气势,是打算“全部强制打包带走”的,哪怕发生战斗也在所不惜。 将目前的情况整理了一下,安东很快有了决断。 “那么,不管怎么说,先找到这个世界残存的其他龙族吧。”安东对炎星龙道,“你们应该准备好了办法?” 炎星龙语气低沉道:“龙威。” 一旁的客星挑了下眉。 炎星龙道:“龙族是相当敏锐的生物,尤其是对于来自陌生的强大龙类的威压。只要威压够强,范围足够大,哪怕是沉睡千年的龙族也会被惊醒。” 客星嗤笑道:“所以你觉得,你们一族的龙威能够做到遍布整个世界是吗?” 炎星龙冷淡地睨了对方一眼,“当然不,我们会一块一块区域地扫荡。”它顿了顿,“在一切到来前。” 安东想了想,开口:“或许,我可以试试。” 正打算继续争论什么的客星闭上了嘴,而炎星龙目光灼灼,猛地望向他。 安东还是有些不习惯对方那过分炽热的目光,不等回应,便率先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地面上的人立即注意到了这一幕。 金色的太阳再度升起了,闪耀着无人可及的光辉,连空气中原本炽热的高温都稍稍散去三分,宛如避退一般。 但所有人的心却不由紧紧提起,“这是要做什么?” “它们之前好像交流了什么,哦,天哪,为什么这里没有人听得懂龙语!” 天上的极光越来越绚烂了,但比起还看不出什么危险的极光,显然还是如今漫天遍布的龙与亚龙,更让众人惊慌畏惧。 安东自己的龙威是不大够用的,他不知道每头龙具体沉眠在哪里——或许是不见天光的深海,或许是深不可及的地底,或许是荒无人烟的遗迹,甚至有可能飘在天空的某处…… 没有范围就是最大的范围,这宛如无底洞一样的搜寻,就算拉上这里的所有龙族一起,恐怕也够呛。 但是…… 安东不由摸了摸胸前的逆鳞,上面的图纹从刚刚开始,就前所未有的灼烫。 按照炎星龙的说法,这图纹的“王印”说法,恐怕也是后来才有的。它最初的作用应该是代表一种龙族的认可,那么,是谁在认可?是谁有资格认可呢? 安东想到了自己继承黄金龙族王印时,遇见的那座金字塔上的那些祖龙虚影。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低声说着,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将意识沉入了其中。 图纹,即是媒介,是与过去存在沟通的媒介。 “——!” 无数光影和声响,从他耳旁呼啸而过。 他像沉入时光的洪流里,注视着过往、现在、未来从身侧划过。他在这些光影中逆流而行,追溯着它们的源头,越走越快,拔腿奔跑—— “哗啦——” 什么东西轰然振翅的声音。 安东蓦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睛被照亮了。 在这光怪陆离的长河中,三头巨大的龙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祂们也正在注视着他。 这些巨大的龙影,祂们比山更大,比天更高。安东站在祂们面前,就像是一只坠入汪洋大海的飞鸟,前所未有的浩瀚仿佛要将他吞没。 然而,安东的神情毫不动摇。 他从左往右一一看过,左边的银色巨龙,中间的金色巨龙,右边的黑色巨龙。 甚至这些只是站出来的代表,在它们身后,还飘荡着无数幽魂一样的庞巨影子,隐约的悠长龙吟,从古老的时间传响而来。 梦幻,辉煌,深邃…… 就这样,安东缓缓地,朝它们伸出了手。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这新生的、即将冉冉升起的“王”,向他的先辈们发出了召唤。 ——他的先辈们回应了他的呼唤。 诚如不久前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情,而产生了跃跃欲动的共鸣一样。 三头巨龙的虚影蓦地仰天长啸,随后从原地腾飞而起。 它们在安东的头顶盘旋了几圈,接着猛地汇入了他的逆鳞里。 第38章 第38章 “吼————” 一道前所未有的龙吟,响彻在了天地间。 现实之中,所有人都听见了这旷古悠长的声音。 他们顺着声音看去,是悬飞于高天的金色王龙,它正缓缓张开双翅,张开嘴。 然而,这奇异的龙吟,却仿佛并不来自于它一人。 他们从里面听见了无数声音的重叠,就像有无数头壮观的巨龙随它一同长啸,将它高高托举。 可眼前分明只有它……不,不对。 下一秒,所有人都霍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金色王龙脖颈前的逆鳞骤亮,那些图纹犹如燃烧般被点亮。 随后,它的四周,如同环绕的盾墙般出现了三面王印。 巨大的纹章,犹如展开的魔法阵,但是更加巨大、立体、震撼人心—— 东方耸立起一座巨大的金字塔,西方展开幽谧的六芒星,南方的一轮弯月如传说中的月流浆般倾泻下一道银河。 而金色的王龙被它们拱卫在世界中央。 接着,安东猛一振翅,他的龙威早已蓄势待发,几乎立刻浩浩荡荡地铺陈开去。 那龙威扩张出无形的波纹,穿过三面王印,如同扣响三扇门扉。 “轰——” 三面王印立即疯狂震动起来,就像开闸的水坝,被轰然冲破。 “吼————” 人们终于知道,那交叠的龙吟来自于何方。 那是无数的龙影—— 黄金的巨龙从金字塔中腾飞而起,漆黑的巨龙从六芒星中被召唤而出,银色的巨龙踏着月流浆。 它们的身形遮天蔽日,速度奇快,犹如刹那飞逝的流星,向着各自的方向飞驰而去。 所有人竟一下子数不清,短短的一秒内,到底飞出了多少龙影。 天空像下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流星雨,它们义无反顾地坠往世界各地,在天空留下无数波澜壮阔的轨迹。 而那悬飞于苍穹之上的金色王龙,便是这一切的源头,牢牢牵引着每一道流星。 “那些是……”客星望着从六芒星中飞出的一道道身影。 虽然不可能每一道都认识,但那种熟悉的感觉,绝对是他们的先祖——是他只在挑战王印时,才有幸遥遥见过一眼的存在。 黄金龙族早在安东召唤出金字塔的瞬间,便在长者的带领下,满含敬畏地低下了头。 每一头黄金龙的身躯,都在因为激动而隐隐颤抖。 这就是、这就是它们的[黄金]啊! “能够以一己之力,召集各大龙族的祖龙幻影——”炎星龙的神情越发笃定了什么,它的双爪不由疯狂地扣着胸前的逆鳞,“只差一个了,只差一个!” 炎星龙死死盯着那唯一空出来的北方,它现在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愿意,一定能够得到红龙的王印。 如果不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它们几乎想要立刻冲过去,按头请对方赶紧夺取它们的王印。 “不会有错的!”炎星龙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灼气烫得惊人,一双龙目睁大到了极致,近乎狂啸出声,“我们要等的,整个龙族要等的——一定就是他!!!” 安东在天空中作为中枢,密切关注着每一头放出去的虚影的动向。 他发现自己可以自由地切换视角,与任何一头虚影共享视觉,仿佛那些都是他的眼,他的手,他的足——! 安东凝视着虚空,那双苍蓝的眼瞳里似乎划过了数以亿计的风景。 山川河海,层峦叠嶂。 他看见有的龙影飞过大江大河,在最广阔的海面盘旋长啸。接着整片海面,一点点震动起来。 一头从未见过的蓝色龙族,自惊涛骇浪中破水而出。它踩着浪潮,抖动如同海妖般的尾鳍,发出高歌般的吟唱。 他看见有的龙影盘旋在灰蒙蒙的森林之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一个神秘而巨大的头颅从中探出,回应般地望来。 他看见有的龙影呼啸过茫茫的雪原,遍布皑皑白雪的大地上,最高的山巅上耸立着一座古老遗迹。 下一秒,遗迹在古老的龙吟中动摇,浑身雪白一尘不染的龙族,自旷古的大地下醒来,时隔千年再度张开了它的翅膀。 …… 一道道飞出的龙影,一一叫醒那些沉眠的传说。 雪原的寒意中,恰好攀登至山顶的探险者,感受到了脚下的地动山摇。 他吐出一口白雾,在视野迷蒙的刹那,无数风雪随掀动的飓风扑面而来。 这一望无垠的雪原,除了风声是如此安静,于是那一幕——那巨龙展翼腾飞的一幕,便仿佛是这无声世界中刹那的一场幻梦。 探险者只来得捕捉到迷蒙风雪中一刹的身影,仿佛有幸窥见了某个古老传说的一角,下一秒,便在骤然变大的风雪中迷失了对方的踪迹。 唯独一声若有似无的长吟,像是回应的呼唤,悠长地留下最后的痕迹。 海边、密林、雪原……一些恰好正在此处,有幸见到这一幕幕的人,全都愣愣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一些反应迅速的冒险家拿起摄影机,望着捕捉到的模糊画面,联想到当地留下的种种故事——在那些故事里,人们通常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描述一种古老的生物,或是“神明”。 冒险家将摄影机紧紧按在胸口,感受着胸膛中那颗炽热心脏的疯狂跳动。 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语调沙哑地嘶声道:“这是——传说的复苏……” 相似的场景,遍布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大多都是与世隔绝的偏僻之地。 从这些地方飞出的庞巨身影,跟着天空轨迹的牵引,都在朝着一处汇聚。 它们的身影飞跃大洋,在天空的路途中相聚。 其中就包括那只雪原的白龙,它翱翔在云层间,望着海洋中飞来的陌生蓝色龙群。 不同的龙族狭路相逢,一般情况下都会发生战斗。 然而—— “吼。” 护送它们的虚影时时盘旋在它们周身。 那虚影原本的眼瞳里,忽然浮现出了一抹苍蓝的辉光,似乎有谁也在通过那双眼睛注视着它们。 那双眼睛,灿烂,庄严,肃穆。 即使是刚刚苏醒的龙族,也能够隐约感受到:那正注视着它们的存在,是不同的。 它们的本能中,似乎有什么正在被逐渐唤醒,在它们的灵魂中诉说着:“龙的王即将诞生了,是所有龙的王,它已立于王座之前……应前去侍奉,应让它看见……” 那是即使被遗忘,即使埋藏了近数十万年,依旧根植于灵魂的信念。 所以,正如炎星龙所想的那样,“真相”其实并不重要,亦无需急于告知。因为—— [当他出现的时候,龙啊,你们自会知晓。] 于是所有躁动的龙群,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它们并未达到和谐相处的程度,各自划分出一方,种类分明地跟随着大部队。 然而,这对于领地意识极强的龙族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犹如奇迹的一幕。 同时,还有越来越多苏醒过来的龙族,离开自己的领地,汇入这壮观的队伍之中。 …… 以龙的速度来说,其实这并没有过去太久。 悬停在空中的安东不再无意义地消耗自己的力量,他将一股脑释放的威压,改成了稳定的细水长流模式,继续扫荡遗漏的地方。 而后,安东转向远处的地平线。 几乎是在他看过去的几秒后,一片庞巨的阴影,便缓缓出现了天际的尽头。 “那是……什么啊……”地面上的众人发出了模糊的呓语。 只因为眼前的一幕,实在是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你见过将整片天空都覆盖的景象吗? 此刻,那是千千万万的龙族,它们同时张开的翅膀,裙摆般舒张的尾鳍,流转着动人光泽的鳞片…… 这些东西,便在此时将整个寰宇都侵占。 它们的存在代替了数以亿计的群星,却比群星更加闪耀。 而这甚至只是王印中的一方。 在下一秒,剩下的两个方位,也有同样的巨影踩踏着银河与星辉,缓缓飞来。 “这些、都是龙吗……”人们艰难地深吸着气,目不斜接地望着那一道道形态各异的身躯。 比起对巨物的恐惧,竟然是惊叹与震撼更胜一分。 只因这些存在或雄伟或梦幻,像从古老史诗中走来,每一下双翼的掀动,都波澜壮阔。 “我们的世界,竟然存在这么多的龙!”人们忽然开始意识到,这个族群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古老,甚至很有可能——在那无限遥远的过去,它们才是这颗星球的主人。 那么,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它们的销声匿迹? 天际的极光绽放得更加绚烂了,像倾泻的染料,泼洒在名为夜幕的布帛上。 “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炎星龙既欣喜于存活的龙族之多,又忧心于转移这些数量所需要的时间明显比预想的更长了。 天空中如今近乎已经遍布了极光,而在人们还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低垂的极光明显比之前更靠近地面。 极光的高度在不断下降。 其中最低的部分,已然触碰到了最高的建筑顶。 那交汇的建筑一角,刹那崩毁成万千星屑一样的粉尘——连碰撞都如此美丽,消灭得悄无声息。 然而,安东若有所感地朝那边看了一眼,看不出在想什么。 那些苏醒的龙族已经飞至他的眼前。 它们安静地凝望着他,但那泄露出情绪的一双双眼瞳,犹如一块块色泽各异的璀璨晶石,流转着惊心动魄的光辉,分明彰显着它们内心的不平静。 本能和理智在拉扯,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它们,让它们无法将目光从眼前的金色身影上移开。 最躁动难耐的一些龙族,急于寻求发泄情绪般,发出了几声含混的低吼。 它们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对方,如同渴望阳光的植物,努力向光生长。 然而,初现雏形的王座前,守护者们同样严苛。 “吼。” 黄金龙族挡在了安东周围一圈。最强的黑龙定定地望了过去,猩红的眼瞳似乎在无声震慑。 炎星龙激动难抑地望着这一幕,即使知道现在远不是感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低语: “多么相像啊,龙族最巅峰的时代——渴望王注视的臣民,与王座前最忠诚的锋刀!” 它们是巨龙,是怪物,是野兽! 只有最强最耀眼的那个存在,才能牢牢牵住它们的缰绳。让它们心甘情愿地俯首,只因那一人而背弃独占排他的龙类本能,容忍其他同族的存在,只为聚首到那人的座前! 那些牵引它们前来的祖龙虚影,仿佛已经完成了使命,绕着金色的王龙自由盘旋,发出一声声或高或低的龙吟。 那一声声龙吟振聋发聩,很快,安东的眼神坚定了起来。 他霍然睁开那双苍蓝的眼瞳,犹如一支利箭,又像一颗星星。 安东望着眼前的龙族们,“希望你们这千年,已经睡足了好觉,现在——长梦结束了。” 金色王龙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世界正在与另一个世界碰撞,我将你们唤醒,是为了让你们选择。离开或者留下?” 炎星龙略带错愕地望着安东,毕竟以安东现在的号召力,根本不需要这样特意问询。 等一下…… 像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炎星龙吐出灼热的吐息,难以置信地说:“你?你难道……” 炎星龙匪夷所思地望着他,“在知晓这个世界必死的结局后,你难道还不打算离开吗?” “在终局到来前,一切皆有可能。”安东一边说,一边望着完全没有动作的龙群。 这些龙依旧在紧紧盯着他,如今它们所有的心绪都因他本人而起。 似乎比起世界即将完蛋、自己可能会死这种消息,安东的出现和存在本身,给它们带来的冲击更大,也更有吸引力。 ——安东完全不意外。 如果这些龙恐惧死亡的话,那么千年前,它们就不会留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它们的故土,龙都是恋旧又认家的生物,领地意识极强,轻易绝不会舍弃自己的领地。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它们是龙。 龙从来不畏惧挑战,有的龙觉得去往新世界开拓是挑战,有的龙自然也会觉得,留下来直面灾厄,才是一生中最具意义的战争。 “……”旁边的炎星龙,几乎已经开始急得啃翅膀了。 炎星龙倒不是因为意外有龙不肯走,事实上,它们太了解龙族的倔强了,在来之前,它们就已经做好了“采取强制性措施”的准备。 但安东是个变数,它们不可能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 “至少——”炎星龙等了安东等了数千年,算上它们的祖辈,它们一族数十万年都在等待新王的出现,如今又怎么可能让对方陷入险境。 炎星龙急匆匆地说:“至少,你没有必须留下来的理由吧。要不你先去伊甸?对于极光还是我们比较了解,不如交给我们来应付。” 仿佛不久前恨不得直接把炎星龙王印送给对方的不是自己一样,炎星龙现在打心眼里庆幸对方还没有成王,现在,对方完全可以毫无负担地抽身离去。 至于它们,如果能够保留下龙族的希望,它们牺牲又何妨?! “伊甸啊……”安东望了眼天空已经完全蔓延开的极光。 如今,那极光夸张遍布开去的速度,终于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 地面上代表呼叫紧急通讯的“滴滴”声,在数分钟前起,就没有再停下过。 安东微微一笑,“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确实很想去看看,不过说起拯救世界——”他翘了翘唇角,“我觉得还是我比较有经验。” 安东说着望向天空。 因为极光的蔓延,原本的星空也被覆盖,举目之下,竟再也看不见一颗星星。 安东望着地面上惶惑不安的人群,望着更远处大地上那些惊惧的普通人。 人们的声音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传到他的耳朵里—— “那些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官方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解释?” “天空,天空又是怎么回事??” “老天啊,这是、末日将至的预兆么?” “大家不要惊慌,军方正在调查极光,请注意踩踏事件,在原地等待各区负责人指挥……” 这是大多数的普通人,而在更远的海面上,航海士咬牙扔掉望远镜。 “什么也看不见……北极星,南极星……该死的,我分不清方向了!指南针也失灵了!” 最后,视线回到最近的地方,安东看见了熟悉的秦降楼—— 男人似乎完全没有被外界的混乱所侵扰,只是站在废墟中定定地仰头看着他,仿佛只要那抹金色仍在,就没有什么能够使他动摇。 于是,那金色的王龙回头,望向跟随在他身后众多龙族。 “你相信奇迹吗?” 安东说着,缓缓张开翅膀。 这破开终局的利刃,就从天上失去的星星开始—— 【灵魂绑定技能,展开——】 【全天之八十八星座】 [凡你所走过的地方,星辰也会格外耀眼。]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在安东的脑海中响起:“异世界的星辰,因你可以在这里升起。” 它道:“这确实是奇迹,宿主。” 随着技能的释放,安东的体内充盈起浓郁的生命力,全身前所未有得轻快起来。 诚如这个技能所述,群星将化作他的力量。 金色的王龙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吟,悠长的龙啸浩浩荡荡地扩散开去。 与此同时,在众人目之所及的天穹之上,原本被掩藏的星辰再度出现……不,那不是固有的星辰,而是完全新的群星。 那些星星随着王龙的长啸,破开极光的桎梏。 它们升在夜空,凝聚成一个又一个无限璀璨的星座,倏然照彻了王龙所向的前方,遍布闪耀。 第39章 第39章 这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星星。 它们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的灾厄到来时,挡在世界的最前方。 如今,因为同一个人的呼唤,它们再度出现了,并再次成为了一座坚实的壁垒,给予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帮助。 千千万万的星星,凝聚成各种各样的星座。 人们慌乱的心,在此刻竟会感到些微的平静,一双双晦暗惊惶的眼睛,被星光霍然照亮。 一个孩子不知晓将迫近的阴云,天真地询问:“那是什么花?” 她心绪稍定的母亲抬头—— 天空的星星,它们汇聚成万千繁花的形状,生机勃勃地绚烂盛放。 那都是多么美丽的花啊,每一朵都独具特色,闪耀着超乎了人类所能想象的绮丽,雍容,静谧,清绝…… 母亲猝然噤声,竟是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那是不应存于此世之花,是仅存于今夜的奇迹。 人们仰望星空,像坠入一片盛大的花海,头晕目眩间,骤然感到天地的浩大,自身的渺小。 “是谁栽种了它们?是谁呼唤了它们?” 谁有能力栽种它们?谁能让它们放下骄傲,甘愿汇聚? 无以复加的震撼和安全感中,所有人冥冥之中,将目光投向了依旧高悬的那轮辉日。 “时间不多了。”安东感知着极光垂落的进度被稍稍阻挡,回身对炎星龙道,“带我去那个打开的豁口。”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豁口”这种东西,一定是关键。 炎星龙的领头——焰簇,它定定地望着天空磅礴的力量。 旁人只能够看见群星的闪耀与美丽,然而焰簇却能够感受到,那些星星看似梦幻,实则坚定得犹如钢筋铁骨,构架出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 焰簇心潮澎湃,原本坚定的想法跟着动摇起来,它想到了安东之前说的话。 ——莫非,真的存在奇迹? 焰簇:“……跟我来。” 红色的龙群猛一摆尾,率先冲向了天际。 安东毫不犹豫地跟上,在他身后,则是同样跟进的浩荡群龙。 而越是接近目的地,安东的神情就越是诧异。 与此同时,烛火联合军方,也找到了极光波动最剧烈的地方。 他们望着呈上来的坐标结果,神情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确认般念道:“亚当斯山脉?” “居然是在这里……”安东站在那片异常熟悉的极光前。 那就是此前,他多次与黑龙族狭路相逢,“视频通话”的那处极光。 客星理所当然地开口:“就是因为豁口是这里,所以第一个抵达这个世界的,才会是我们。” 大战过一场的黑龙,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发泄过后的餍足,让它看起来比平时稳定了一点。 甚至在意识到炎星龙群能够过来,也一定是趁它们不在的时候,入侵了它们的领地,才进入这个豁口的时候,客星也只是危险地睨了对方一眼,喉头挤出了一道似是而非的低吼。 焰簇只当没察觉到,神色如常地说:“如今两个世界打开的缺口,只有这一个。千年前,龙族也是从这里转移到伊甸的。” 这个豁口,就像是唯一的逃生通道一样,对于身躯庞大的龙族,更是只能一个一个过的程度。 所以焰簇才会如此焦急,因为这狭窄的豁口要转移太多龙族,显然需要不短的时间。 想到这里,焰簇又忍不住望了望安东:如果趁这个时候,把对方直接推进去的话…… 安东神情一动,默默瞥了红龙一眼。 焰簇登时露出遗憾的神色。 它还是没有死心,龙也会有私心,而焰簇一点也不想赌上对方的安危。 安东观察了极光片刻,忽然将爪子伸进了极光里。 ——他感受到了来自伊甸的风。 温柔和煦的轻风缓缓吹过他探过去的手,甚至带着点朝露的湿气。 对于这两个正在相撞的世界而言,它们已经连通的地方,反而异常稳定。 抵达另一边,就像穿过一道门一样容易。 但是安东没有忘记,极光对于其他事物是拥有杀伤力的。 他看见过极光吞没大楼一角的场景,那不是销毁,更像是“湮灭”。 为什么千年前,只有龙和拥有龙部分基因的亚龙,转移到了伊甸?为什么一些飞行类的异兽,以及人类没有过去? 现在安东意识到,大约是因为——只有龙坚不可摧的鳞甲,能够短暂承受过极光的磨损,平安穿过它。 安东将爪子收回来,注意到上面的鳞片逸散过些些晶亮的粉尘,变得更加光滑明亮。 而这恰恰是磨损的证明,那些粉尘就是被磨去的一层薄薄鳞片——连最先进的热武器都无法破甲,至今完全不曾受过伤的鳞片,只是接触了极光一会儿,就出现了变化。 尽管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但却是个警示。 安东阖了闔眼,短短的一小会儿,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无数对策。 ——行不通的,排除。 ——不够稳妥的,排除。 ——来不及的,排除…… 最终,他霍然睁开了眼睛,说道:“我有主意了。”他看向身后的群龙们,“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吼。” 原本就没打算逃避的群龙纷纷发出回应般的嘶吼。 弧光对于什么“世界碰撞”“极光湮灭”的说法,不能说全不理解,只能说毫不关心。 它昏昏欲睡了好一会儿,听见安东的声音,终于再度支棱起来,兴奋地转动脑袋到处看:“吼!” [怎么了,怎么了?终于讨论出结果了吗!我们要打谁!?我已经准备好了!!] “砰!” 看不下去的雷闪,直接一翅膀呼上去。 大大的逼兜,大大的伤害。 龙群最前方的安东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继续道:“现在两个世界碰撞,无法承受的一方注定要被碾碎,所以我们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分离它们,要么……” 弧光呲了呲牙,终于忍住没有扑上去:“吼。” [看在黄金的份上……] 安东道:“要么,就促使它们彻底融合。” 焰簇听出了对方的意思:“你倾向于后一种?” 安东点了点头,示意眼前的极光:“这个豁口,它就是融合的象征。而如果选择分离两个世界,首先就要堵住它,但是按照你们的说法,千年了,它都没有自我修复闭合的迹象——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时间来不及,做起来也很难。” 对于时空方面的力量,安东自己也还处于摸索中,像修复世界壁垒这种事情,目前还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但是—— “破开空间壁垒,就要容易得多。”安东望向焰簇,“炎星龙族的传承最为完整,你们应该知晓,这个豁口是怎么来的吧?” 焰簇这时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注视着金色王龙的双眼越来越亮:“你是想……不错!这个豁口,是千年前的龙族为了转移,而合力打开的。” 安东:“果然。” 空间豁口,如果不是世界相撞时撞开的,那就只能是谁用外力打开的了。 而如果是两个世界彼此撞开的,那就不可能只存在一个,至少也应该碎出好几个。所以只可能是后者了。 这侧面反应了,这两个世界的壁垒是如此坚硬,相撞也不能让它们彼此交融,非得外力强硬干预才行——而这份外力,目前只有龙族能够做到。 “你想让龙族冲击壁垒,使这两个世界彻底融合,可是你要知道——”焰簇很快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即使是千年前,聚集了那么多龙族的力量,也只打开了这一个小口子。” “那就是具体执行力的问题了,而我说的至少证明,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安东说着望向面前的这处极光。 其余所有的极光都在低垂,越来越靠近地面,湮灭着四周的一切。但真正湮灭一切的,其实是空间的力量,极光相当于两个世界画出的交界线。 现在明显是上面一个世界,在倾轧 但豁口这处的极光却没有下落的痕迹,因为这是融合点,这里的空间很稳定,不会扭曲也不会掉落。 ——这是个特异点。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个特异点扩大到整个世界。 “离开的通道就在这里,我给你们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想要离开现在就可以走。”安东的目光一一扫视过那些龙族,“这次行动,不是一次必胜的战争,我无法顾及到每一个人。” 冲击壁垒时需要多大的力量,龙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住,会不会出现其他变故……这里面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您无需顾及那些……”长者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 ——为王者守护臣民,岂知臣民也想守护王? 焰簇长叹了口气,“说吧,从哪里开始?” 焰簇已经毫不意外,身后的那些龙族,没有一个选择离开。 秦降楼正在飞速去往亚当斯山脉的路上,他在刚才收到了来自尖塔小队的通讯。 而那则通讯,是安东让他们代为传达的。 一支飞行小队运送着数架巨大的器械,那些器械被吊在飞行器的下方,横跨过大地飞往那座山脉。 这是整个烛火组织能够拿出的最昂贵精密的仪器,随行的科学家还在不断调试。 人类世界最顶尖的科技团队,几乎已倾巢而出。 而等到他们抵达山脉的脚下,最先听见的,便是龙的吼声—— 那是许多、许多的龙。 比以往见到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壮观。 这次,它们不是遥遥地悬飞在高天上,而是群鸟落巢般聚集在各个山头、悬崖。 那些吼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战意,像吹响的号角。 而它们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军队,并且整装待发。 驻守在山脚下的少将看见了他们,连忙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秦降楼摇了摇头。 随后,秦降楼注意到了姜北去。他知道这个人,联络者中少见的“听语兽”融合者,能够听晓万物的声音。 “它们,在说什么?”秦降楼遥望着那波澜壮阔的群龙,忍不住问。 姜北去久久没有回神,似乎好一会儿才听见他的话,呓语道:“它们……要破开壁障,挣脱一切——” 它们要创造一段神话,去迎接一个新世界。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未尽的话语,下一秒,一道金色的身影冲山脉中腾飞而起。 被极光所罩的天空下,它就像这晦暗世间骤然升起的太阳。 金色的巨龙张开双翼,扬起脖颈,在璀璨生辉的三道王印中,它发出了一道长啸。 接着,天地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回应般的嘶吼。 下一刻,所有的龙族都动了。 人们望着它们腾飞而起。 这是多么辉宏壮阔的景象,千千万万的龙,它们向着天上的极光冲去。 这时候,外面的极光已经蔓延到了危机的程度,向人们展示了它湮灭的特性。然而,为何—— 为何这些龙族仿佛悍不畏死般,依旧向那绮丽的光辉冲去。 天空铺开的极光,那实在是美丽的东西,美丽得几乎让人会忘记它的危险与恐怖。 那隐隐绰绰于极光之后的景象,在这千百年来为无数人所遐想,人们将那片看不分明的天地称为“神国”。 所有人赋予那片“神国”最浪漫灿烂的想象,可从未有人真正抵达。 有人甚至在灭世的灾厄中,自欺欺人地安慰:“没关系,没关系的……那是神国来接我们了,我们所有人,都会在神国彻底降临的时候得到幸福!” 如此疯狂,如此不可理喻,如同末日前最后的狂欢,歇斯底里。 但现在,真的有存在试图去攀登那里。 漫天漫地的龙——它们像逆飞的流星,前赴后继地冲击向天穹。 天上的星座闪耀得更加明亮了,如同在迎接它们一般。 即使是巨大的龙族,在面对整片天幕时,也变得渺小起来。 尤其是当它们撞击向极光时,天地都被撼动。 人们清晰得听见了那一声声撞响—— 混沌又清脆。 那是龙群撞击在极光,撞击在空间壁垒上的声音。 无数的响声混杂在一起,响起一片连绵不绝的滚雷。 世界都在疯狂摇晃。 人们一下子理解了这些龙在做什么,他们望着那一头头飞起又坠落的龙群—— 撞击不止一次。 用尽全身的力量后,龙族理所当然地顺势跌落了下来,亚当斯山脉的每一处,都有巨龙砸落的深坑。 脚下的大地的每一下震动,都是一头龙从天空坠落。 然而,掉下来的龙族很快就会再度站起来。 这一次,它们会比上一次更加勇猛,凶狠。 外溢的龙威实体化出来—— 漆黑的火焰漫天席卷。 蓝色的龙群虚空召来澎湃的浪潮,如同发怒的海神发出尖啸。它们如梦似幻的幽蓝尾鳍,卷着倒灌天地的巨大水柱,龙蛇般再度涌向天空。 雪白的巨龙挥动双翅,裹挟着荒原而来的暴雪,刺骨的寒冷中,露出一双双硕大决绝的眼。 …… 狂风,暴雨,大雪,海啸……所有人们能够想到的大自然的伟力,似乎都在这里了。 还有一些他们尚且无法理解的,更加神秘抽象的力量。 各种力量在这里交汇,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绮丽光芒,夹杂着旷古而来的龙吟。 “我们绝不认输。”安东的双眼被眼前的各色光辉映亮,他感受着不断震动的世界壁垒。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将力量源源不断地灌注到群星之间,作为此世的核心,维持着空间冲击后的稳定。 空间壁垒遭到冲击,可能会引发时空震,那样只会让他们的努力得不偿失,他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金色的王龙感到了来自群星之上的压力,这遍及整片天空的星网撑起极光,而所有的重压又悉数汇聚到他这里。 望着这一幕幕的众人,蓦地眼眶发热。 秦降楼开始维持不住冷静,一遍遍催促那些科研人员:“还没有找到空间最脆弱的那一点吗!?” 就在这时,忽然,无数火光从安东身边擦肩而过。 那是焰簇率领的炎星龙。 炎星龙——正如它们的名字一样,它们是星火。 焰簇的周身包裹了前所未有的明亮火焰,那是金红的颜色,是这世界独一无二的璀璨色彩。 最昂贵的染料,也无法描摹那一刹升起的星星之火。 错身而过的刹那,安东清晰地看到了对方身上每一片发着红光的龙鳞,像要彻底燃烧起来一样。 炽热的温度,一下下刺激着他的皮肤。 安东的双目与焰簇短暂相对了一下,后者向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便抬头向着更高的天空冲击而去。 一朵又一朵的星火,从天空爆开。 然后,它们落下,像陨星。几秒后,又再度升起,一次又一次。 焰簇和炎星龙,它们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如何,而如今,它们是为了什么在这里奋战,安东很清楚。 “我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他忽然说。 并非是对其他人,而是对自己,对虚空中的某些存在。 “千年前,龙族举族才创造出的小小奇迹,现在,我要让它变成‘常理’。” 他要如何使奇迹变作寻常?他要如何再度突破已有的极限,创造出不可思议的结局? 与千年前的龙族相比,现在的龙族究竟多了什么筹码?它们能够拥有的,最大的筹码—— 那能够改变一切的最大变量,其实早就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 金色的王龙张开双翼,然后,轻轻环抱住了自己。 “我要——” 他犹如宣告般,缓缓道。 “——成为王。” 虚空中,某个古老的存在微微颔首,欣然地叹息: “我已等了你许久。” 下一秒,古老的红龙虚影自虚空中飞出,汇入了他脖颈前的逆鳞里。 又一次坠落到大地之中,正从深坑里抖落灰尘的焰簇,猝不及防地抬头,难以置信地道:“这、这是……” 星火的纹章,缓缓浮现在了那片金色的逆鳞上,发烫般一下下地亮起来。 那一瞬间,焰簇突然想起了很多—— 炎星龙对于王印的评判,不像其他龙族那样,是靠“强大”去夺取。它们更加侧重于“统帅力”。 而当安东召集到这么多龙族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达到了标准,更不要说,十万年来,如果说谁更愿意让王诞生,那就非炎星龙族不可了。 连焰簇自己都恨不得立即把王印给安东,那它们一族的祖先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 “难道说,你其实早就已经得到了认可,只是迟迟没有接受?”说完这句话,连焰簇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怀疑是想错了。 因为这实在没有道理。 但现在去想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有冲击壁垒的龙族都短暂地停了下来。 它们从灰尘扑扑的大地上,从飓风席卷的半空中,从高天坠落的途中——从四面八方,将目光投射到了那道身影上。 这是一次真正完全、彻底的蜕变。 至此,至关重要的四把钥匙,已经全部聚齐。阔别了数十万年的神话,祂即将再度回归。 “轰——” 无垠的龙威骤然自那道身影扩散开去。 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庄严,肃穆。 然而,所有接触到的龙族,却只感觉到了激动。 它们血脉中沉眠的某种东西被唤醒,顷刻间沸腾起来,让它们几乎忍不住从喉头发出长吟。 这是龙的世界的狂欢。 就连人类也察觉到了什么,被迫忙碌的科学家没有停下,然而热汗从他们的额角滑落,双手也被这情绪感染般哆嗦颤抖。 而在世界的中央,那被所有人注视的金色王龙,它身上的力量正成指数攀升。 巨大的翅膀包裹着它,他们看不清其中的具体情况。 很快,恐怖的力量逸散而出,甚至到了自发凝成实物的地步—— 四个颜色各异的光球,出现在了它的身侧,转动着环绕着它。一如围绕恒星的行星。 星星,月亮,黑夜,白昼。 搭配着天空的星海,这一刻,连即将灭世的极光都骤然失色。 随后,它缓缓打开了翅膀。 如同天地揭开第一抹曦光。 ——它变得更加美丽了。 如果说以前,金色的王龙拥有龙族的壮观,庞巨,威慑力,它像太阳一样耀眼的话,那么现在—— “如同神明一般……”终于,科学家忍不住瞳孔骤缩,哆嗦的双手再也拿不住东西。 但不论是秦降楼,还是其他人,都没资格斥责他的失职,因为,他们的震撼完全不比对方少。 出现在眼前的金色之龙,熟悉中更多的是陌生。 祂已然不再像是个生灵,而像是开天辟地的教堂穹顶故事中,会出现在画面中心的第一个存在。 然而,即使是最优秀的壁画师,也无法描绘出眼前惊心动魄的光彩。 祂遥立于末日般的天穹下,被恒星般的球体环绕,身后是星辰大海。宛如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存在,祂该航行在宇宙至深的神秘里,在每一段史诗的开头里,作为永远惊鸿一瞥的序幕。 因为只要祂出现,所有后续的波澜壮阔,便都成了稀松平常的故事。而祂每存在于尘世的一秒,都仿佛是对祂的一种亵渎。 金色巨龙缓缓睁开了双目,那双原本苍蓝澄澈的眼睛,变得无限深邃,像投射着星海。 朦胧的光晕笼罩在祂的周身,祂缓缓张口,发出了一声低吟。 “——” 这长吟并不如先前那般响亮,甚至有一种悠长的静谧。 然而,所有龙族瞬间都像是疯了一样,此起彼伏地回应起来。 这一刻,所有的其他一切对于它们来说,仿佛都不再重要,它们能够看见的,只有眼前的这个存在。 唯一能够听懂它们语言的姜北去,不知为何,有一种预言得证的奇异震动。 那日幼龙在巨大骸骨上咆哮的场景,还未在记忆中褪去,而今,他竟很难再从眼前的身影上,找到昔日那尚显稚拙的模样了—— “我们见证了……” “龙族之王的诞生。” 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人,再度选择直面了命运。 第40章 第40章 “他做到了……”焰簇直直地望着那抹旷古辉宏的身影。 即便面对灭世的劫难,也不曾皱一下眉头的红龙,如今却仿佛遭到了史无前例的重击般,全身都在发抖。 “我就知道,”焰簇被汹涌而来的情绪淹没,激动,欣慰,狂喜……最终化为一声万载夙愿得偿的叹息,“我就知道,他能做到——!” “[黄金]!”弧光长啸。 所有黄金龙族都悬停在距离那道身影最近的位置,然而,并不是在同一水平面,而是明显低了一个高度。 它们维持着仰望的姿势,难以自持的雷光一下下爆开,彰显着它们疯狂起伏的心绪。 这回雷闪没有再揍弧光,而是重重吐息着,竭力以还算镇静的语气道:“这种时候,该换一个称呼了。” ——黄金当然依旧是黄金,但祂不再是仅仅属于他们的了。 长者双目湿润,大约是年纪大的龙,总会多一些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但下一秒,更多的自豪与骄傲涌现了出来。 ——这孩子……祂的光辉,终究注定要被更多的人看见。正如太阳,生来就是要普照四方的。 长者缓缓低下头颅,唤道: “龙王……陛下。” 这个称呼,仿佛是朝沸水里加入了一滴滚油。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龙吟响彻天地。 这才是,真正末日前的狂欢。 湮灭此世的极光就在头顶,但是,没有龙在乎! 这一刻——全龙族的这一刻,都是属于高天之上的那个存在的! 哪怕下一秒天地倾塌,它们也要高颂着那个人的名字,在旧世界刻下永恒的痕迹。 不过就是世界的倾覆罢了!只要陪在祂身边,它们可以直面一切! 每一头龙的身体中,都仿佛有什么被唤醒了。 它们感受到了自己与安东的联系——就好像一种遗失了太久太久的本能,一种过去都不曾意识到的空虚,而真正拾回的时候,才霍然感到了灵魂的完满。 客星轻哼一声。就在全黑龙族担忧对方会不会做出什么的时候,客星却出乎意料地什么都没做。 黑色的龙只是看着眼前稍显陌生的金色之龙,那双猩红的眼眸更加明亮,犹如燃烧一般。 它注视着他,不再像是看一个对手,而是像在看一座山峰——一座知晓永远不可能攀至顶峰,却依旧愿意砥砺前行,哪怕死在途中也在所不惜的高峰。 它是永远的登山者,而这,是唯一一座,它愿意用一生去仰望攀爬的山。 …… 是很热闹的场景。 所有的龙都在吼叫,飓风和火焰在席卷。 然而,不知为何,对于现在的安东来说,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遥远的海面,朦胧得听不真切。 他的耳边,很安静。 这世间万物,都在一刹,成为了龙族之王诞生的背景。 那无上威严的存在,祂只是静静矗立在那里,便仿佛给所有生灵注入了一剂强心剂。 见证了一切的人们抹了抹眼,这一次,他们再去看那些冲击世界壁垒的龙族,前所未有的真诚炽热。 伟大种族,向死而生。 “我们找到空间的脆弱节点了!”终于,科学家激动地报告了喜人的成果。 秦降楼浑身一震,连忙过去查看:“这是……十字星?” 在科学家面前的显示屏上,一个十字模样的光点被圈起。 秦降楼想到了什么,迅速掏出终端打开——那是秦昭在发现极光扩大时,曾发给他过的照片,上面也有一颗这样的十字星星。 “对对对,就是这个!”科学家连拍着大腿,“这些十字星就是空间壁垒最脆弱的地方,如果要打破壁垒,一定要往这些地方冲击!” 秦降楼神情严肃:“你能锁定它们的坐标吗?” 科学家:“目前已经找到了上百个,还在世界范围内继续扩大扫描!” 秦降楼点了点头,立即去看天空中的那道身影。 恰逢此时,新任的龙族之王往这边看了一眼,仿佛已经知晓了一切。 金色的龙王张开双翅,发出了一道低吟。 所有的龙族都在狂欢,这低吟理应很容易就被淹没在了那些更嘹亮的吼叫里。 但是,没有。 几乎是在安东出声的瞬间,所有巨龙就停下了长吟,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没有哪一刻,让他比现在更清晰地意识到,他已经是龙族的王了。至此,所有的龙都将化为他的锋刀,它们将把他的话语奉若真理,他想要征踏的领域,它们无所不至。 安东道:“攻击那些壁垒的薄弱点。” 他双翅一挥,属于龙王的威压释放出去。 但奇异的是,没有一头龙感到难受,反而像是被什么温和的东西抚平了疲惫的精神。 之前消耗的力量,竟在这一刻缓缓回归,再度充盈起来——甚至,变得比之前都更加强大! 所有龙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畅快的高吼:“吼——!” 焰簇显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喃喃道:“万心所向的龙王,可以给所有龙族提供加护。他能够使龙族更上一层楼,变得前所未有得强大,这也是数十万年前龙族最辉煌时刻的秘诀之一。” 焰簇摸了摸自己无比炽热的鳞片,只觉得高温从体内涌起,几度突破了过往的极限,“没想到有一日,我竟然可以亲自感受到……奇迹。” 安东在无师自通地完成加护后,再度心念一转,环绕在他周身的四个恒星般的小球,率先飞向四个方向。 那里刚巧有四个十字星样的光点,闪烁在极光上。 当小球与它发生碰撞时,所有人都清晰听见了一道“咔啦”声,就像是一面无形的玻璃,出现了裂缝。 “有戏!!”科学家一拍大腿,随后手指飞快在悬空的半透明屏幕上点击。 不需要秦降楼催促,□□作的仪器,发出了一阵剧烈运作的声音。 随后,无数道激光射线,像探照灯一样自大地升起,直直地指向每一个薄弱点的地方。 交错的银色射线,在天地间陡然编织成网,蔚为壮观。 这些射线并没有攻击力,就是纯粹的光,但穿透性极强,能够完美标示出薄弱点的坐标。 而更远的地方,迫击炮和光炮已经照着瞄准。 收到安东指令的龙族,立即向着坐标指向的地方攻击。 新一轮的冲击开始了。 四颗恒星模样的小球穿梭在群龙之间,它们晕染着朦胧的光晕,如此神秘,如此轻灵,像蕴藏着无穷宇宙的奥妙。 所有的龙族都被振奋,不管跌落多少次,它们都会再度爬起,飞向有那道身影存在的高天。 “砰——!” 终于,一大片“玻璃”被撞碎的声音传来。 人们清晰地看见垂落的极光里,有什么顽固的东西化为星屑消散。 随后,那一大块极光缓缓升高,回到了原本的高度——它的颜色不再是浓墨重彩,而是犹如薄纱般,变得轻盈又美丽起来。 科学家连忙检测了一下那里的数据,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狂喜,“空间数据稳定了!” 诚如安东所说,靠外力强制融合两个世界是完全可行的! 但是这喜色来不及维持太久,因为外面传来消息,极光最低的高度已经到了离地只有百米的地步。 “时间……时间……!”科学家抓着头发,发现了一个悖论,“我们冲击壁垒是为了促进世界融合,但同时也会加快世界相撞的进程!” 刺激是相互的,融合与碰撞是并存的,一方的进度飙升,另一方的进度也会跟着拔高。就算是天空中那些星座,也渐渐无法完全阻挡极光垂落的进程了。 秦降楼渐渐发现了蹊跷,“为什么明明是空间‘薄弱点’,却比其他地方还要难以攻破?” 他发现龙族的力量明明显著变强了,但是进度依旧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科学家:“你难道不知道,最脆弱之处,也是最坚硬之处吗?那是一旦被打破,就会让壁垒迅速崩溃的薄弱点,自然也会有最坚硬的壁垒来保护。” 秦降楼一愣,瞬间想到了龙族的“逆鳞”。 即使龙与极光,它们一个是生物,一个完全不是,但两者竟然在这种地方有着惊人相似的特征。 随后,秦降楼再去看那不断冲击壁垒的一道道辉宏身影,不知怎的,竟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冲击—— 仿佛见证了一段荒诞的宿命。 “宿命……”不知为何,秦降楼尤其不喜欢这个词,他的心情忽然隐隐沉重,“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力量!”科学家毫不迟疑地说,“我们需要更强更猛的力量……!”他近乎有些语无伦次地指着漫天延展开去的极光,“既然融合和相撞都不可避免,那就只能让一方完全压倒另一方——你懂吗?就是让力量一瞬间铺满整个世界,然后一口气促成融合!” 而不是现在这样,边边角角的扫荡式融合。 科学家抓了抓头发,他似乎因为这迫近的危机而有些疯魔,再度埋首进数据里,自顾自地嘀嘀咕咕:“所有的脉冲炮都已经派出去了,但是不够……还远远不够……!” 秦降楼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再度望向那些不知疲倦撞击壁垒的身影,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无力。 存活于世界上的生物,在面对世界本身时,还是太过渺小了。 但是,在心中的一角,他还是不愿意放弃,或许是因为——那道金色的身影还在这里。 秦降楼再次走到了科学家身边,帮着调整起仪器来。 而在高天之上,将世间声音收入耳侧的王,他轻轻垂下那双浩瀚的星眸,低声道:“一口气融合吗……” 大约是因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这一刻到来时,他也毫不意外。 ——决定很容易就被做下了。 而这时,龙族们还在欢呼:“壁垒打破了!” 焰簇激动地向安东道:“是伊甸的龙族,它们感受到了您的诞生——它们来帮忙了!!!” 安东这才注意到,壁垒的另一边,竟然有另外一股冲击力传来。 伊甸的龙族竟然也在冲击极光。 壁垒就像是一层坚固的结界,现在里侧外侧,都有龙在攻击。 安东能够透过极光,看见另一边模糊地出现了许多巨龙的虚影。它们弥散在极光的各处,即是遍布伊甸世界的各地。 龙族之王的诞生,所有龙都会有所感应。 即使那边的龙族尚未见到过他——或者说,正因为它们见不到他,所以才会更加疯狂地试图赶来。 伊甸的龙族在长吟,在呼唤,但是这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环绕在安东身侧的龙族们,完全能够理解这种心情,它们感同身受,冲击得更加卖力了。 安东试着稍稍飞近了极光一些,他的身影被模糊地投射到了另一边。 于是,伊甸的龙族更加疯狂了,大有撞到头破血流的架势。 安东想了想,隔着遥远的极光,虚虚碰了碰对面。顿时,那些狂乱的身影渐渐停下,急促喘息地望向他的方位,一瞬不错。 “别急,我很快就过去。”安东轻轻道,神色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随后,金色的龙王霍然转身,他张开双翼,昂起头颅,从高天面向所有人与龙。 “诸位,把力量都集中到我这里来。” 那威严的话语落下,所有龙族的脑海还没有给出反应,身体和本能却已然率先给出了回答。 无数道光河从它们身上升起,光河裹挟着它们的力量和威压,齐齐流淌向天空中那道身影。 这一刻,晦暗的天地,都被数以万计的光河照亮。 浓郁的力量汇入安东的身体,但这还不够—— 天空之上,那些原本悬挂的星座,也一个个摇晃起来。 接着,星星坠落下来,一颗又一颗地朝安东汇聚,融进他的身体。 星星拖曳着长长的光尾,这是有史以来最盛大的流星雨。而大地上,光的河流逆向冲向天际。 仿佛一夕之间,所有的光辉都聚拢到那唯一的存在身上。 这一幕,犹如开天辟地史话中的一幕,难以言喻的震撼攥取了所有人的心神。 不知道有多少人跪倒在了地上,诚惶诚恐地念诵起祈祷的词文。 而那些尚有理智站着的人,却也在这一瞬间忍不住去相信:“神明已然降临……” 焰簇望着那绝对超乎想象的力量,全部汇聚到那一个存在身上。 那绝对不止是一加一那么简单,不同龙族的力量——有些甚至是完全相斥的,有些会像被引爆的星火遇见干柴,呈几何倍数爆炸。 难以想象,它们聚拢到一处时,会产生多么剧烈又凶猛的反应。 但是,安东看起来很正常。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金色的龙王依旧不可动摇,煌煌如日地悬飞在天穹上。祂踩踏着漫天星河,像指引人们从黑暗走向光明的唯一火光。 而今,这火光更是燃烧到了炫目的程度。环绕着祂的四个小球,围成一个圈转动于祂身后,如同国王拖曳的华丽长袍,如同头戴的璀璨冠冕……如同神迹从星辰走来。 被抽走力量,让焰簇感到了些许空落落的不适,但它很快再度腾飞起来,“您……” 不知为何,焰簇下意识朝对方伸了伸爪子,像要去抓住什么,它本来不该做这样失礼的行为。 然而心中的不安,却终于从新王诞生的狂喜中,挣脱出了一角,在心里某处发出了嘶哑的尖叫。 “焰簇,客星。”龙族之王望向唯一这里来自极光之后的两个族群,语气如常地说道,“我还没有去伊甸看过,带我去伊甸看看吧。” 伊甸,那是一些龙族的新家园,却不是他们的故乡。 说完,金色的龙王不等二者反应,率先向极光舒展开了双翼,高扬起永不垂落的头颅。 ——有无数龙族,它们在冲击极光前,都会做这样蓄力的动作。 但它们瞄准的目标,通常都是一点或者一块,但是,不知为什么,这金色巨龙如今的感觉,却让所有人觉得—— 这回,它瞄准的是整个世界。 弧光等不及焰簇那仿若陷入呆怔的反应,第一个响应道:“吼!” [去伊甸嘛,多简单!只要冲过极光就好了!] 现在整片天空都是它们开凿出来的豁口,随便找一个就能直接过去。 [我速度最快,我来为黄金开路!!] 说完,弧光化作一道迅疾的雷光,刹那间便窜了出去。 就像曾经那日,它教导安东飞行时说的那样——这样飞更快哦! 身后,雷闪咧了咧嘴角:“都说了,要叫陛下!”而后,同样开道般率先冲了出去。 余下的龙族面面相觑。 它们都是不愿意去伊甸的龙族,但它们也不觉得安东会在这个时候舍弃故土,毕竟它们都已携手奋战至此—— 或许是它们的王心血来潮,见到了伊甸那边的龙族,所以想要去看一眼呢? 就像弧光说的,打开通道很难,但穿梭通道往往只是数秒的事情,去了再回来,这一趟不超过半分钟。 虽然,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稍显奇怪,但是——王任性一点有什么错? 它们连世界毁灭都不怕,还会怕这个? 所有的龙族都做出了蓄力的姿势,目光直指天空的极光。 对于大多数被抽干力量的龙族来说,这或许就是它们的最后一次冲刺了。 随着安东扇动翅膀,所有的龙刹那起飞,义无反顾地追随着他冲向了那片天光。 ——穿过极光需要多久呢? 短短的一瞬间吧。 然而那短短的一瞬间,却在安东这里,被无限拉长。 极光是两个世界碰撞的交界线。而这交界线里,其实有一个很短的缓冲地带—— 这个缓冲地带,是宛如宇宙星河般的地方。这里的空间很混乱,到处飘荡着一些时空碎片,里面浮现出很多看不清楚的影像,或是过去,或是未来。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漂浮着的残骸,有些是建筑,古老破败,充满了割裂感,被在此永远定格。 许许多多的龙族,从安东的身边飞过。 它们并没有在这荒芜的空间里逗留,而在它们飞向的不远处——那里是一片骤亮的白光,是象征着无限光明的地方。 只要冲进那里,就能抵达伊甸。 所有的龙都仿佛看不见安东一样,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它们或许都以为,安东已经到了更前方的地方,甚至已经第一个抵达了伊甸,正在那里等它们。 想到这里,所有龙都飞得越来越快,不甘示弱,也不想被抛下般迅猛冲刺。 “……”安东留在原地,就这样,静默地目送每一头离去。 反而是在这种时候,他才来得及好好看清这些龙的具体模样。毕竟之前的集合太过匆忙,有些从未见过的龙族,他还没能好好看一眼。 而神奇的是,即使从未听其他人或者龙介绍,他却能够在见到每一种龙时,精准地认出它们的类别—— 荒原白雪,烁光,翡翠,琥珀,深海吟歌,冰霜…… 一个个名字,自发地浮现于他的脑海,代表着一个又一个或宏伟或美丽的族群。 直到最后一头龙,它即将飞过安东身侧时,竟蓦地停住,转头回来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安东几乎以为自己的气息隐匿失效了。 但很快,他发现对方的眼中空无一物,于是他便知晓,他的伪装果然还是没有被勘破的。 “吼!”稍微前一点的另一头龙,不耐地催促了一声它的同族。 [你还在等什么?快点跟上!] 于是,那最后一头龙像是骤醒般,回过神来,眼中浮现出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迷茫和犹豫,“奇怪,我怎么觉得……好像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吼!” [什么东西那么重要?王还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另一头龙的话语,终究是让最后一头龙放弃了犹豫。 对,它们还要去找王呢! 于是,两头龙重整旗鼓,飞速地奔向那片代表出口的白光,犹如从黑暗奔向无限的光明。 等到最后一头龙的身影消失,这片空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安东感到身体前所未有地滚烫起来。 现在,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即将抵达极限的容器,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点平衡。 那些汇聚在体内的力量,正在不断叫嚣,不断宣示着释放。 与此同时,他胸前的逆鳞上,图纹的光亮空前闪烁——几道巨大的虚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然而,在这片混乱的空间中,这些虚影的存在也很不稳定。如果不是有王印作为媒介,连它们也无法抵达此处。 那些虚影的影像一下下闪烁着,似乎是要说什么,但是——它们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一种静默的,沉重的眼光望着眼前的金色身影。 “我想让它们去伊甸看一眼,我知道它们不愿意离开故土,但选择是多样的,我只是希望——它们以后能够多一条路。” 安东微笑着,语气如常地解释了最后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他的要求的话,那些固执的龙族,恐怕至死也不会愿意踏出这一步。 但世界的融合已成必然,龙族的固执是把双刃剑,它们需要有人带领着,迈出尝试的第一步。 当然,如果见过伊甸、以及伊甸的龙族以后,有些龙依旧是更喜欢自己的故乡,那就是它们自己的选择了。 至少——让它们去看一眼吧。 那些虚影依旧沉默地望着他,但那一双双隐隐绰绰的眼眸,分明在问—— 那你呢? 提出要去看伊甸的人,却成了唯一一个没有抵达那里的。 给予他人选择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没有选择的。 安东笑了一下,他脸上的神情甚至称得上轻松,“如果以后,有龙族找到了你们,向你们询问我的下落的话……” 他这么说道:“就说,我睡在星星里了,我要做一场很长很长的梦,谁也别来打扰我。等我睡够了……”他顿了顿,轻轻的,像在说给自己听,“我就会醒来了。” ——这就是他最后的话了。 …… 在另一边世界的人们,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在极光垂落的那一夜,有无数星火冲天而起,冲击天幕。 然后,群龙突然离去。 再然后—— 星星就升起来了。 ——那一刻,像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宇宙大爆发,但是一切奇异得发生得很安静。 秦降楼,科学家……世界各地的人,他们只看到了极光被一片璀璨的星河冲开。 仿佛极光另一侧,有什么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刹那爆开。 最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发生了。 “好强的能量指数!”科学家发出惊奇又狂热的高呼,“不曾见过,不曾见过啊……!莫非这世上真有神明?这就是神明的伟力!!?” 接着,人们看见极光——那美丽的毁灭之物,它缓缓离去,轻飘飘地回到了天上。 这一次,极光被那片星河包容在了里面,它们像是回到了柔软的温床,倏然沉寂了下来。 世界各地,都爆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 唯独秦降楼孤零零的,站在一片盛大的喜悦里,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是如同什么东西被抽离般,锥心刺骨的阵痛。 而那片奇异的空间里,巨龙们的虚影望着眼前空荡荡的空间。 那道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仿佛不曾来过一样,什么也没有再留下。 片刻后,它们缓缓俯下身子,低垂头颅,低声道: “恭送——吾王。” 有什么东西飘了过来—— 那是来自伊甸的鲜花。 在两个世界被彻底打通后,它们之间事物的交汇立即频繁。 花瓣裹挟着清香误入了这里,似乎也正象征着那一个世界,美好得不可思议。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神明。 不过是一个孩子化作了星星,睡在了天空里。 [晚安了,我们的王。] 第41章 第41章 在那之后过了多久呢。 不知道,时间在这里似乎没有意义。 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无数细碎的片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消亡”于那片奇异空间的原因。最后爆发的巨大力量,将那片缓冲地带的时空全部打乱,无数纷纷扬扬的时空碎片朝祂涌来。 祂沉眠的梦境里,竟奇异地读取到了那些碎片的内容,大多都是关于那个世界的情景:一些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有的关于祂,有的则是完全不认识的普通人。一些则是……关于未来。 是祂离开那个世界以后的未来。 在那些未来里,祂看见了许多熟悉的人和身影—— 画面中,秦降楼背着行囊走在世界各地。 男人头顶的极光柔和闪耀,有巨大的光纤网状通道,构架在极光两侧的世界之间。 一些造型独特的飞船往来于两方之间,看起来似乎已经是世界融合很久以后了。 秦降楼有时候会出现在白雪皑皑的雪山里,苍茫寂静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逆着风雪行走。 有时候,则是在一些古老的遗迹里,他孤身穿过重重机关险境,偶尔遇见一些探险队,会顺手帮一把,但并不会停留太久,便独自在人们感激的眼神中抽身离去。 看起来,他似乎是在探查、寻找着什么,随身带着一本写写画画的笔记。 随后,在下一个画面中,秦降楼来到了一座刻着“星星”图案的高大建筑里。 这一回,观测画面的祂听见了声音。 “老大,你终于回来啦!”随着声音出现的,是明显长高了许多的秦昭。 秦昭出声后,陆陆续续涌现出了昔日尖塔小队的熟悉人们。 但这回,他们身上没有再穿烛火的服饰,反而是另一套刻着星纹的衣服。 时光的流逝,让他们的面容都更加成熟。 秦降楼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回来补充一些补给,还有……这里已经不是烛火了,我也不再是尖塔小队的领袖,不要再叫我‘老大’。” 秦昭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这不是习惯了嘛!再说了,现在‘星河组织’终于步入正轨了,你可是第一个加入进来的前辈,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自请做了编外人员……但继续叫老大,也没什么问题!” 秦降楼望着他,没再说什么。他似乎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依旧被身边的人信任追随,只是更加寡言。 至少秦昭就常常不知晓对方在想什么。 世界融合后,已经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情。在经历过最动荡的那一段时间后,他们的世界发生了许多变化。 其中最大的,便是这新成立的“星河组织”—— 如今,星河组织已经取代了曾经的烛火,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非人类事件处理调查组织”。 但是,星河组织的理念,并非如昔日的烛火般追求“排除,驱逐”,而是“调停”。 星河组织首个将s级以上异兽拥有智慧的信息全民公开,他们积极尝试与异兽沟通,并且至今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效。 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 秦降楼若有所感,与秦昭一同循声望去。 来者是个很奇怪的青年。他的头发是苍老的雪白,但面容却十分年轻,然而那份俊美,却被他身上笼罩的沉疴与暮气所掩盖,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秦昭立即立正,喊了一声:“家主。” 随后,秦昭望了望相顾无言的余下两人,很有眼色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我突然想起来c区有异兽误闯进了住宅区,我先去忙了……” 周围的人瞬间散尽。 这时,白发青年才开口,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最寻常的一对叔侄在闲话家常般:“回来了?这回打算呆多久?” 秦降楼敛去眸子的隐隐复杂,平静道:“晚上就走。” 白发青年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秦降楼忽然道:“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人在亚当斯山脉再次见到了黄金色的龙族?” 白发青年露出并不意外的神色,“你果然是为了这个回来的。”他显然也关注了这件事情很久,“我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确实是黄金龙族,但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大约是他的族群吧。” 白发青年叹了口气,“它们没呆多久就再次离开了,应该又是往星海和伊甸去了。” 秦降楼了然,“它们还在寻找。” “是,你们都同样固执。”白发青年道,“你真的相信……” “我相信。”秦降楼打断了对方,那双银色的眼瞳一如既往的十分坚毅。 然而,只有白发青年看清楚了对方眼底深藏的空洞——如同一片深坠的虚无,如今全靠着一根蛛丝维系。他在逼迫自己去相信,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重新拼凑好支离破碎的自己,继续站起来,踽踽独行。 于是,白发青年再度想起了那一晚。 世界融合,星河升起的那一晚—— 那一天实在发生了好多事。 就好比,当最后人们沉浸在欢呼中的时候,当世界都坠入盛大的喜悦中时,星河另一头却响起了一阵巨大的悲鸣。 那是数不清的龙族的声音,却也是比过往任何一次,都更具有冲击性的嘶鸣。甚至穿透了极光的壁垒,汹涌淹没了整个世界。 那声音一度贯穿了所有人的脑海,几乎要震碎他们的耳膜。 当时,没有人清楚到底在那一头发生了什么事。 很多人甚至以为自己会死——不是死在已经离去的极光里,而是死在那群发狂的龙族手中。 因为,那悲鸣中,几乎将世界淹没的悲伤与愤怒,那巨大的、仿佛撕裂世界的伤痛,远比极光带给他们的冲击力更大。 但是后来,有四道巨龙的虚影出现了。 那四道巨影,向那群发狂的龙族传达了什么,那些龙族安静了下来。 根据后来在现场的姜北去翻译,它们是在说:“不要吵醒吾王的安眠。” ——它们的王不曾死去,只是睡在星星里了。 这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安慰的话,然而,竟然有很多人与龙相信了。 白发青年不知晓那些龙族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望着眼前的秦降楼——那宛如自我催眠般的深信不疑,又何尝不是濒临疯狂前的最后一线理性。 没有哪个不怕死的傻瓜,会在这时候,去试图打破那岌岌可危的一线平衡。 于是,全世界在那段时间,都在帮忙粉饰那段“安睡于星辰”的童话。 星河组织就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很多昔日的烛火成员都选择了跳槽加入,那些曾经进入过亚当斯山脉的队伍更是第一个报名,再加上秦家的底蕴和白发青年的手腕,一切起色得很快。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白发青年忽然道,他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我知道你不愿意……我物色了几个不错的小辈,你到时候见一见吧,不出意外的话秦家的接班人就在他们里面选了。” 秦降楼同样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他们之间谈论的不是一个大家族的大事,仿佛那人人艳羡的权柄只是路边随时可弃的野草。 白发青年望着秦降楼,他知道面前的男人可以活很久很久——只要那颗心脏还在对方的身体里,男人就会一直一直地活下去…… 白发青年竟然有些期待对方最终的结局,与那些动辄活过数万年的龙族不一样,人的心和灵魂是脆弱的,一旦超过了承载的极限,即便肉/体还完好,心灵也会率先崩溃。 所以历代适配者其实很多是死于精神崩溃,或者厌倦活下去而自愿移交心脏。 一直以来,只有两个人选择苟延残喘,不肯咽下那口气—— 一个是已经变得扭曲的他自己,一个…… 白发青年将目光落到了眼前神情平静的男人身上,缓缓露出了一个虚幻的笑容,“我做下了太多错事,余生都要拿来赎罪,但不久,我就终于能在死亡的迎接中解脱了。” 死,实在很很容易。可那位王饶恕了他一命,秦降楼便不愿意让他死了,他要他活着继续为秦家做事,让秦家成为龙族的后盾。 而白发青年活过的漫长时光中积攒的知识和手段,确实让他成为了这世间少有的人才,建立起星河组织。 很难想象,以前的秦降楼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意识。而现在,即使秦降楼不在秦家,秦家也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那些如秦昭一般的秦家新血液,无条件地信赖他,追随他,把秦家打造成完全属于他的东西。 而他又像保存一个与那位王有关系的物件一般,保存着白发青年的存活。 ——多有意思啊! 白发青年几乎想要大笑出来。 他盯着面前沉默的、隐忍的、仿佛永不倒下的男人,男人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能够被肆意利用的,没有感情的刀了。 失去和疼痛让他迅速成长。 现在,许多人信任他爱戴他,可只有白发青年发现了对方时刻咆哮在心灵深处的痛呼和嘶吼——那是……比千年前的他,更深更重的执着与疯狂! “你终究,也是姓秦啊。”白发青年缓缓笑起来。 继承这个姓氏的人,都注定要去追逐他们心中的神明,不顾一切的。 千年前的纠葛,到他的死亡就该结束了。但是,未来的故事——这不是才刚刚开始吗? 白发青年说完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后,便转身离去了。他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毕竟—— “咳。”白发青年捂住胸口,缓缓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 ——这具身体即将消逝,而秦降楼显然不会特意去参加他的葬礼。 直到白发青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秦降楼才缓缓将视线收回。 他不是没有听出对方话语中隐含的恶意,但他并不在意。 男人纤长的眼睫毛轻颤,转身沉默地从背包里摸出那本写满了内容的笔记。 “老大,你们谈完了?”秦昭再度偷偷摸了过来,好奇地看了两眼,“我刚刚在拐角碰见家主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咦,这是什么?” “写书的素材。”秦降楼珍惜地摸了摸笔记有些泛黄的页脚,又瞥了对方一眼,“不是说去处理c区的异兽了?” 秦昭:“害,现在两个世界连通以后,厉害的异兽大多都归附龙族了,会跑出来的都是些无害又好奇心旺盛的小东西,护卫队就能够处理。” 而秦昭已经得到了护卫队把小东西送回领地的消息。 “不过,您要写书?”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秦昭瞪大了眼睛,“我看看……是关于,龙的故事?” 那本笔记上,有很多古老的图案和文字,还有许多资料的备注,甚至包括遗迹里拍下来的照片,看得出来是认真进行过考据的。 秦昭:“您天天往外面跑,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秦降楼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他顿了顿,银色的眸子眯了起来,缓缓道:“我要写——” “一个故事,一段史话。” 银发男人的语气微微加重,他的双目出神般望向虚空,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一种庄重的肃穆慢慢逸散,让旁人噤声。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处处都会传唱着有关他的传说。” 秦昭瞠目结舌:“那您不如直接编写教科书。” 哪知道,秦降楼竟然真的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转头问道:“星河组织的下一步计划,是不是要开一座专门培养异生人的学校?” 秦昭:“!?” ……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秦降楼就离开了星河大楼。他们约定好,等数月后,学校建成的时候,他会再度回来。 他很快确定好了下一步要去往的遗迹——龙族的历史太过漫长,一一整理需要不少时间,好在,对于拥有了漫长到近乎无垠生命的他来说,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路过一片天空下的时候,秦降楼听见了龙类的嘶吼。 他循声抬头,看见了巨大的身影,穿梭在天际的极光之间。 如今,能够不使用界壁穿梭飞船,就直接穿越两界的,只有龙族。 而这样的情景,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已经很常见了。 甚至极光所在的空域中,早就有星河组织牵头,单独开辟出了一块飞船禁行区,专门给龙族通行。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龙在做什么—— 它们在找它们丢失的王。 据说,那位王沉睡在了星星里,不愿意被其他人打扰。 于是,它们就安静又小心地一次次穿梭过极光,有时候它们会在两界寻找,有时候它们会前往两界之间的缓冲地带。 [只是看一眼,应该没有关系吧?] 它们不会打扰王的安睡的,所以,能不能够,让它们远远地看一眼呢? 它们会找多久呢? 没有人知道,只是仿佛自从那极光降临的一夜起,龙类徘徊于天空的身影,就已然成了这个世界最寻常的一景。 “如果它们找到了它们的王,要做什么呢?”这个世界的某处,在某个母亲的睡前故事后,一个女孩天真地询问。 在这个充满星星,梦幻的童话故事里,那群龙会说什么呢。 母亲仔细想了想,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说道:“我想——大概是……” 她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回忆起了那一夜绚丽的星光,于绝望中将所有人救赎。 ——[您醒来了啊,做了个好梦吗,王?] 第42章 第42章 那些未来的碎片,就这样飘进了祂的梦里。 祂看了很久很久。 就像是融化在了无垠的星海,细细柔柔的星河轻轻拂过耳廓,睡得很舒服。 直到一个熟悉的机械音,闯进了祂的梦里,轻轻扣响了沉眠的门扉。 ——【宿主,您该醒来了。】 这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如果一直沉睡下去,恐怕直到永恒也不会有人察觉。 “……” 似乎是听见了系统的呼唤,虚空中,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缓缓睁开。 “唔……”安东一手抚上额头,慢慢让自己逐渐清醒。 “我感觉……我睡了好久?”他的眼睛一点点从迷茫到清明,很快,再不见一丝朦胧。 系统并没有做出回答,因为这里并没有时间这种东西。 安东也很快察觉到了—— 他又回到了宇宙与宇宙之间的罅,那片充满宇宙泡的神秘空间。 绚丽的宇宙泡遍布这片无垠的漆黑,而漆黑深处,又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他像漂浮在星辰里。 安东试着抬起双手——好吧,依旧是那种“他能触摸到自己的身体,但却完全看不见自己存在”的诡异状态。 这一回,安东已经有了经验,他率先道:“我要查看我的角色卡。” “滴——” 系统回应般地发出了一下轻音。 随后,一个熟悉的发着光的界面,悬浮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一回,界面中率先展示出的,是印着一头金色巨龙的卡牌。 毫不夸张地说,当这头巨龙的影像出现的刹那,整个空间都立即亮了不止一个度—— 画面中,史无前例的璀璨巨龙环抱着一颗星球,呈现出沉睡与保护的姿态。 它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星河,周围又有四颗恒星一般的球体。它们如同拱卫般环绕,像王座前忠诚的守护者,又像加冕的神冠,诉说着无限的神秘。 这是一头真正的星辰之龙,它被星河簇拥,将在无垠的寰宇中发出旷古的长吟。 安东看了眼卡牌下方浮现出的字迹,那里原本的“黄金巨龙”,已经变成了新的一行字: 【龙族之王】 【备注:所有龙族的王,数十万年再临的神话,星海中的失坠者。】 【修复程度1……】 安东盯着那最后一条:“……” 哦,多么熟悉的百分之一。 戳进那百分之一,还可以看见一个贴心冒出来的小标注:“灵魂绑定技能:伟大母爱,已触发。” 简直就是精灵与巨龙的梦幻联动,赞美母树! 翻到这张角色卡的第二页,全新的灵魂绑定技能浮现在了他眼前。 似乎是因为精灵王已经有了两个技能,所以序列号延续了下来,从“三”开始继续计数—— 【灵魂绑定技能三:四方来朝】 [不论何时何地,它们都是王座前最忠诚的捍卫者。一切为了您的荣光。] [关键时刻可以召唤四颗“类恒星(信仰)”,它们将化为您的力量。] 【灵魂绑定技能四:神话再临,拟化星辰】 [那一夜的星河很美。他(它)们永远都记得。] [燃烧大量生命力,释放出的力量是足以破开一切绝望的伟业。注:并不建议您在非龙族角色卡下使用该技能,不是每个幻想种都有此等强悍的肉/体可以承受!] 安东一眼看过去,很快总结出: 技能三是常态可以使用的高攻能力,而技能四是烧血的超强爆发。 后者作为了灵魂绑定技能,威力应该不会再有此前自杀式的那一次大,但代价也相应不会那么严重,至少不会再让他濒死了。 但这依旧是相对于强悍的龙族身体而言,系统也给出了贴心提示,在作为其他种族时要慎重使用。 安东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该说不愧是幻想种中,战斗力也名列前茅的龙族吗。技能几乎都跟攻击有关,倒也符合这个种族一贯所向披靡的作风。 接着,安东又将角色卡往前翻了翻,只见最初的精灵王卡牌下,原本百分之一的修复进度条,如今已经变成了“15”。甚至在他看的这一眼里,刚好又往前跳了一下,变成了“16”。 系统道:“原本这点时间,只能够恢复到4,但经过有一个世界后,汇聚到您身上的信仰大幅度增加,很大程度加快了修复进度。” 信仰? 安东忽然想起来,精灵王“全天之八十八星座”的技能里,也写明了那些星座是“信仰”的凝结。 那么这样看来,虽然借用科技穿梭宇宙的目标落空了,但他这一趟也不算全无收获。 安东默默看着“16”,以及新多出来的“1”的角色卡,觉得前路还是充满希望的! “我们走吧,去下一个世界。”他说。 系统似乎有些诧异,“您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安东:“已经睡得够久了……” 他想起梦境中所见到的那些场景,不由阖了闔眼。再度睁开时,里面已经不再有一丝犹豫和迷茫。 “路都是走出来的,什么都不做可不行。” ——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重逢! 安东的目光飞快扫过那些大同小异的宇宙泡,这次,他并没有再看见什么特殊的、有融合迹象的泡泡了。 正当他犹豫要不干脆随便挑一个去看看的时候,忽然,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将视线投落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那里,一个孤零零的宇宙泡,正安静地浮动着淡而虚幻的光辉。 那个宇宙……在呼唤他? “你想让我去你那里看看吗?”安东的声音,轻轻消散在无垠的空间里,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回应。 唯有那若有似无的呼唤,依旧存在,仿若失神的呓语。 ——简直是猜都能猜到的麻烦。 但如果安东畏惧麻烦,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那就去看看吧。”安东很快决定好了目标,向着那个方向飘了过去。 这片宇宙与宇宙的罅隙空间,很快再度恢复了平静,仿佛谁都不曾来过。 …… 按照前两个世界的经验,安东在进入世界的瞬间,就会失去意识,直到诞生。 然而这一次,他在进入这个世界后,竟然没有立即失去意识。 安东像个无影无形的存在,融进了此世的一缕风里。 那缕风带着他穿过云层,从高天一路吹拂过苍茫的大地。 他短暂地见到了这个全新世界广袤的风景—— 辉宏的王国,矗立在大地上。 那不同于他曾经见到过的任何建筑,高大的城墙纤尘不染,一根根雄伟的廊柱泛着冷玉的光辉。 犹如古罗马,或者印象中更神秘的文明,却更加圣洁,庄严,宛如神造般。 长长的阶梯一路铺展到最高的宫殿上,宫殿上高悬着“十二羽翼”图纹的旗帜。 一群人类聚集在宫殿前,似乎正在举行什么祭祀,神情庄重。 就在安东以为,他即将在这里停留的时候,却不想,风继续带着他飞往了更远更高的地方。 “……”安东有些失落。 他其实还挺怀念做个人的感觉的。哪怕是“某人类王国的皇子”这样立满g的身份,他也愿意尝试。 风带着他继续往前飞,接着,前所未有的场景,在他的眼前浮现。 只见广袤无垠的天地间,无比巨大的光轨从天空降下,它们一圈又一圈地将天地分割成了好几层。 最低的光轨在距离地面几百米的地方,更高的则深入圣光璀璨的天穹深处。 那一圈圈光轨之间,穿梭着一些飞船模样的精密仪器——冰冷的机械质感,与神圣的光圈,有一种神话与智械结合的感觉。 风裹挟着安东一路飞向光轨的最高处,他依稀看见了一个浮动着星光的池子。 这回的目标相当明确了,连安东都冥冥之中感觉到:“那里,或许就是我即将诞生的地方……” 与此同时,星池无风自动起来,如同某种预兆般,震荡开一圈圈波纹。 安东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反抗,因为耳旁传来系统熟悉的通知: 【新角色卡生成中……】 星池之外,似乎传来了许多急促的脚步声。 安东昏昏欲睡的视线,已经有些朦胧,他只来得及依稀看见,那些闯进来的身影,都有着巨大而雪白的圣洁羽翼,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天使一样。 就在安东即将安心沉入星池底部的时候,忽然—— 【检测到第二股力量,角色卡调整中。】 咦? 安东疑惑了一下,挣扎着醒来了一点。 【排查……该力量不具备威胁性,符合当前世界运转法则……宿主正常投放。】 安东正疑惑“第二股”力量是哪里来的,就发现星池底部,忽然被划拉开一个圆形的深洞。 那个深洞深不见底,就像是最漆黑隐秘的暗。 安东想到了系统说的“正常投放”,于是放弃了折腾困得不行的自己,顺其自然地跌落了进去。 总之,先“降生”再说吧。 从哪里出生不重要,种族也不重要,总会有办法的。 …… 鉴于转生发生的一切,安东其实已经做好了这回诞生后,醒来会见到各种诡异场景的准备了。 毕竟他记得自己跌进了那个神秘的黑洞里。 而那个黑洞就像是世间最纯粹的“深渊”,他在那短短一瞥中完全看不到底,想也知道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平静安宁的地方。 然而—— “少爷,您醒啦!” 又大又柔软的床上,暗红色的床帐低低垂落。床帐无风自动,像血色的瀑布静静流淌。 躺在床上的少年闻声,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啊啊,终于……终于、诞生了…… 虚空中传来不知是谁的叹息。 与此同时,站在床前恭候的女仆,对上了少年还略显迷蒙的双眼。 那是一双淡红色的眼睛,如同最澄澈的琉璃一般清透。少年很快就清醒过来,正好奇地望着她。 安东正在熟悉自己的新身体,用双眼丈量着这个新世界。 他微微侧过脸颊,注意到耳边垂落下了一缕黑色的发丝。 ……黑发? 安东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他用手捻起一缕,发丝顺滑冰凉,让他想到了穿越前的自己。但眼前的颜色,要更加深邃,是犹如子夜的极致纯黑,仿若星河垂落后的寰宇。 他注意到了面前的女仆。 穿着黑色服饰的女仆长,正和蔼地望着他。安东察觉到了对方眼底压抑的炽热,那是几乎快要将他烧化一般的热度,但他却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 “你叫我……少爷?”安东扫视了周围一圈,这是一个略暗的房间,他透过拉到一半的窗帘,看见了窗外弥漫的浓雾。 “当然啦!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座庄园的小主人啦!”女仆长似乎异常激动,小心又火热地紧盯着他,重复道,“我、我们……终于等到您的到来啦……” 说完,女仆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是真的相当灿烂。灿烂到她的嘴巴直接从两侧裂开,划拉到耳根的程度。 安东:“……” 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的愣怔,女仆长露出“糟糕”的表情,连连道:“抱歉,抱歉,我们太激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针线,三两下把裂开的多余部分缝好。然后,冲安东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您刚刚醒来,您一定饿了吧!” 女仆长一手抚上心口,“您要不要去大厅用饭?我们事先学习过,刚出生的孩子总是脆弱的,需要补充营养。”她有些害羞地捂住脸,“在您到来前,我们认真准备了许久,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安东点了点头,状似无意道:“你刚刚一直在说,我们?这座庄园除了你,还有谁在吗?” 分辨不出种类的花瓣铺满了房间满地,在少年踩踏上去的时候,浸出柔软糜烂的芬芳。 女仆长一边给安东打开房门,一边在前方引路,“当然,当然……这里有很多‘人’。孩子总是更喜欢热闹的地方不是吗,我们特意学习了许多,为您准备了侍从、厨师长、教师、清洁工、护卫队……” 女仆长一口气报出了很多职位,似乎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使命般。 安东走过庄园的长廊,两边挂着很多画作——他注意到,里面描绘最多的就是雾。 黑色的、不可名状的雾,里面空无一物,就跟窗外弥散的雾气一样。然而,当安东在某幅画前注视超过两秒的时候,他就会看见里面的雾气流动起来,同时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视线从画框中传来,似乎里面藏着的东西,也在看他。 那种视线他很熟悉,就跟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女仆长一模一样。 安东问:“这座庄园没有庄园主或者庄园夫人吗?” 女仆长似乎愣了一下,“这座庄园不需要那种东西,您现在就是它唯一的主人。”她说着顿了顿,有些期待地说,“难道说,您是想您的母亲了吗?” 她的双瞳有那么一瞬间,化作了一团漆黑,就跟窗外和画中的雾气一样,朦胧而悚然。 “您无需想念,”她轻轻道,无比温柔的,像个母亲在吟诵歌谣,“您的母亲无处不在,祂一直在您的身边。在这里,祂会保护你的……” 安东神色如常地望了她一会儿,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们继续朝用餐的大厅走去。 而与此同时,魔界之中—— 几乎所有的高位恶魔都集中到了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处巨大的空洞。 空洞深不见底,就那么直挺挺地扩张在魔界寸草不生的边界大地上。 “轰——” 忽然,那深不见底的空洞内,爆出了一大片黑色的雾气。 那丝丝雾气缭绕,宛如什么不可名状的触手,轻飘飘地浮动又收回,却让所有魔族如临大敌。 “这是今天第七次了……”一位魔族站在队列的前方,与其他数位魔族站在一起。 他们身上都佩戴着许多勋章,一看起来就地位不低。 那位说话的魔族神情冷峻,面色凝重,吐出的话像夹着寒霜,“深渊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今天会接连暴动?” 没有魔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深渊是魔界的“创世神”,最初的魔界与魔族都从其中走出,然而到了今天,古老的“深渊魔种”都已凋敝,消逝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如今,新生代的魔族力量,远不如作为始祖的深渊魔种纯粹。他们对深渊雾气的抗性虽然比那些象征光明的天族强得多,不至于触之即死,但也依旧做不到深入深渊内部。 即使是现在,站在深渊口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一些高位恶魔就感受到皮肤发出一阵阵刺痛。至于后方那些完全不敢靠近的等级稍低的恶魔,就更不用说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名高位恶魔死死盯着那里,仿佛要穿透那浓深的雾气,一直看到深渊内部。 电光石火间,有什么东西隐隐划过他的脑海,总让他觉得下一秒就能够抓住。 “吾等的神啊……”他喃喃道。 究竟是什么让您如此欢欣?如此喜悦?那无上的激动,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外面的魔族天翻地覆的时候,安东还一无所知地呆在这座小小的庄园里。 好吧,或许并不能算是一无所知。 安东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数次望向窗外。 那些环绕庄园的雾气,总能精准捕捉到他的视线,然后疯狂翻搅起来。 不知为何,安东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他所在的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一座庄园。或者说,这座庄园就是这里的中心,而黑雾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女仆长的带领下,他们已经走到了用餐的大厅。 在这里,安东见到了女仆长先前所说的那些“人”—— 带着白色高高帽子的厨师,站成一排的其他佣人,戴着眼镜手持笔记的教师,躲在人群最后向他微笑的清洁工,最外围远远望着他的护卫…… 他们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身姿笔挺,姿态完美,仿佛换上一身衣服,就能化身贵族加入一场舞会。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是—— 安东缓缓垂下目光,一直以来的某个想法被验证,而他并不十分感到意外。 这些“人”的神情,姿态全部都一模一样,就像是一条流水线上生产下来的人偶。重要的是,祂们望着他的目光实在很难让人不在意,里面蕴藏的情感与女仆长如出一辙,不差分毫。 结合女仆长先前的那句——“您的母亲无处不在。” 好吧,安东确认了,这些“人”虽然不知道具体都是些什么变的,但祂们的意识绝对都是他的那位“母亲”。 是分裂?还是化身? 看起来他的母亲还挺爱玩spy,是为了像女仆长说的那样“让孩子的童年热闹起来”吗? 安东坐在女仆长替他拉开的椅子上,厨师长带着憨厚的笑容热情地给他上菜。 而他明明在对方看不见的视角,但厨师长却仿佛依旧能够看见他的一举一动般,及时地替他递上刀叉。 或者说,祂确实能——因为这所有人既然是同一个意识,那么祂们的视野自然是共享的。 安东回头,果然看见正温柔注视着他的女仆长,女仆长向他缓缓递上了一个笑容。 嗯……嘴上缝好的线有点开裂哦。 等着上菜的安东微微垂眸,果断打开了系统的界面,然后他就看见了他的新卡—— 【深渊魔种(特殊备注:现存唯一的深渊之子,你将拥有母亲盲目痴愚的爱)】 【当前身份可升级,可变更】 安东的视线原本打算掠过去了,却忽然注意到:“……可变更?” 以前卡牌的角色,都是可升级,但不可变更的。 他的意念缓缓触碰上界面上的“变更”二字,就听见系统的提示音: 【是否由堕转形态,切换至光辉形态】 下一秒,他就看见这张角色卡猛一翻转,露出打着黑影和问号的背面。 【光辉形态:十二翼???待解锁】 安东:“……” 好家伙,双卡双待。 第43章 第43章 那打着问号的神秘卡面,似乎在诱惑他点下去。 但是安东想了想,看了看庄园外逸散的浓雾,以及正在给他布菜的“人们”,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角色卡的研究暂时不急,他还是先解决眼前的情况吧。 当然,最主要的是,“光辉形态”听起来就动静不小的样子,他可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面对麻烦。 “叮——” 最后一道菜被放在了桌子上,厨师长打开了合在餐盘上的盖子。 是不知什么“蔬菜”的沙拉,菜叶是泛着紫的颜色,经络则是红色的花纹,看起来有种不安的艳丽。 安东看了温柔微笑的女仆长一眼,用叉子戳了一片叶子塞进了嘴里。 ——嗯……味道居然意外得不错? “你喜欢吗?”女仆长一直时时关注着少年的神色,等到少年咽下一口后,忍不住小心又紧张地问道,像等待考官给评分的考生。 安东毫不吝啬地对这顿饭表示了夸奖。 尽管餐桌上的大部分食材,他都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奇怪的植物,奇怪的肉类,散发着糜烂香味的浓汤…… 他还算审慎地挑了里面看起来最正常的几个,吃起来的味道,怎么说呢……感觉会上瘾一样? 不知为何,安东有种本能的认知,如果吃下这些菜的不是他,或者说不是角色卡上显示的“深渊魔种”,而是其他生灵的话,他们就可能会触发“暴食”之罪——他们会一直吃一直吃,直到把自己也完全吃干净。 这一认知来得突然又自然,参考此前的角色卡的类似情况,这大概属于“深渊魔种”的传承知识吧。 安东浅尝了几口,便停了下来。 但是有一种情况,叫做“你的妈妈觉得你饿了”。 “您不再吃一点吗?”女仆长一手抚上脸颊,一手按上胸口,看起来忧心忡忡,“现在的您需要摄入足够充足的营养,还是说,您不舒服吗?” 其他“人”,厨师长和护卫们,也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安东放下擦嘴的餐巾摇了摇头,突然问道:“这些食物的原材料,都是从哪里采来的?” 他在穿过长廊的窗户时,并没有看到畜牧场或者菜园。这些明显很新鲜的食材,应该并不是这座庄园自产的。 女仆长愣了一下,她的双眼再度浮动起幽深的黑雾,有一瞬甚至将所有的眼白都盖住。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并给出了回答:“是从‘外面’呀。” 安东将她的反应纳入眼底,就知道自己此前的猜测应该对了。 外面——自然是指庄园的外面了。 但安东并没有贸然提出“要到外面去看看”的请求。 这座庄园虽然有很多古怪的地方,但目前给他的感觉确实相当安全。 他的这位“母亲”虽然保护欲强盛了亿点,可看得出来对他是真心的。普通人可能会觉得会“有丝分裂”还爱“角色扮演”的妈妈让人受不了,然而安东对自己的每一任大家长都接受良好。 可另一方面,他确实需要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而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封闭庄园,能给出的信息就太少了。他看得出来,他的母亲并不想让他太早知晓一些东西。 这种时候,就需要,采取一些迂回的小技巧—— “饭后,我需要一些消食活动。”黑发红眸的少年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女仆长歪了歪头,“有什么有趣的游戏吗?” 因为少年的一句话,整座庄园顿时忙碌了起来。 每个“人”都热情地向他举荐了许多活动。 安东被所有“人”前呼后拥地一起到花园的小石子路上散步,当然,这里的花十分绮丽又古怪。而花园宽敞的视野之外,更远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被浓雾所笼罩着。 紧接着,他又在女仆长陪同下,一起去玩了秋千,赏了花…… 这种活动,当然要“亲子”一起参与才有趣。 等到他几乎将整座庄园都逛了一遍后,安东站在了最顶楼的画室里。他坐在画架前,注意到了同样坐在一个画架前的“教师”时不时投来的视线。 安东于是放下了画笔,走到了教师的身旁,然后不出意外地在画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发红眸的少年,他头戴着一顶金底红色的王冠,坐在一张背椅很高的王座上。 画面中的少年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把玩着一根金色的权杖,脸上是百无聊赖的神情,但那双红色的眼瞳居高临下,红宝石一样在微暗的背景下发着猩红的微光,危险又睥睨。 安东望着画面中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有些稀奇地感叹道:“原来在你心目中,我是这个样子的。” 他能够从画面中感受到作画者的情感,那是一种倾注了心血、又满含狂热的感情。 “我心目中的你,远不止这一种样子。”教师落下最后一笔金红,点亮了画中少年鲜亮的长袍衣摆。 随后,教师将这幅画拿到一边,露出下方已经完成好的其他画作。 不久前在大厅用餐的少年,走过花园的少年,在铺满鲜花的床上安睡的少年……越来越多的“安东”,随着展示铺在了两人眼前。 教师露出迷醉的神情,满足地被这些画作淹没,仿佛此生已经得到了圆满。 尽管安东自觉已经能够接受一切,但被这样晶亮的目光注视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而后,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目光微微顿住。 女仆长走过来,取走了那副“王座上的少年”,说道:“好极了,我们要裱起来挂在长廊上。” 当她用到“我们”时,就代表祂所有的意识,都达成了一致意见。 随后,女仆长察觉到了安东视线的停留,“您在看什么?”她一边吩咐护卫现在就去裱画,一边走到了安东身边。 安东在看一个摆在角落里的棋盘。 ——那个棋盘跟其他东西不太一样,它的存在一下下闪烁着,时虚时实,就像是一个不稳定的投影。 这一刻,安东就意识到:他找到他想要找的突破口了。 安东先一步走过去,将那个棋盘拿起来。 在落到他手心之后,棋盘的存在立即凝实了起来。他打开研究了一下,发现这棋初看有点像前世的国际象棋,但细看则完全不一样。 六十六个棋子分成两方阵营,整整齐齐地放在棋盒里,每个棋子都有特定的称呼和摆放位置。 “使魔,贵公子,统领,子爵,伯爵,侯爵,将军,大公……”他一一念出这些棋子底座上标注的代表棋子阶位的名字,由低到高,随后发现最高的竟然就是“大公”了。 并且“大公”居然能够同时存在三个。 “这种棋子,最高阶的不应该是国王吗?”安东把玩着其中一枚大公棋。 女仆长听到少年的问题,说道:“您对‘魔王棋’感兴趣?”她露出有些苦恼的模样,“哎呀,我们也不太清楚,似乎是外面近几百年才流行起来的游戏……” ——祂对这座庄园的构架和“人”,来自于祂过去从其他生灵那里采集到的记忆和信息。 换句话说,如果是祂没有或不够了解的部分,就会出现这个棋盘一样“时隐时现”的不稳定状态。 祂创造这个庄园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服务这个孩子,让他感到快乐,但祂没想到竟然出现了这样小小的瑕疵——大概,这个棋盘是祂拟造出来以后,又觉得不必要存在的部分,却忘记了删除。 安东摩挲了一下棋盒,忽然说:“我想要玩这个。” “诶?”女仆长露出了有些许为难的神情,“但是,我们并不知晓这个棋子的规则。” 祂拟造出了魔王棋的设备,但是关于规则的信息…… 女仆长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脑袋,大约是有点太过用力,在几声“咚咚”的闷响后,她的一边脑袋忽然凹陷下去了一点。 安东眨了眨眼,学会了习以为常——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哪怕你拿出蛇或者虫子到他面前,婴儿也不会害怕,说不定还会用手去抓。因为他们还不知晓何为“恐惧”,那是他们长大以后,对世界有了了解才会学习到的情感。 现在的安东尽管不是一张白纸,但他的新身体是。在这里,他只感到安心,心跳始终相当平稳。 女仆长物理意义上地戳进一根手指,翻了翻自己的脑袋,然后熟练地拿出针线,将自己的脑袋缝好,终于确认:如今祂满脑子都是眼前的孩子,那些不知多久前的魔王棋信息早已埋藏到了混沌深处,翻找不出来了。 ——怎会如此! 女仆长犹如遭受到了重创,一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祂早就立志要做一个好母亲,如今却连安东这么简单的要求都满足不了! 因为祂给予女仆长的人物设定是“端庄与温柔”,而且安东还在这里,所以祂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 但是在安东看不见的地方—— 庄园的厨房里巨大的闸刀抡起又落下,仿佛在切割着什么东西。 无数未曾打开的房门里,忽然传来奇怪又巨大的撞击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即将破出。 花园中绮丽的鲜花犹如顷刻腐化一般,露出有些狰狞的姿态,深黑的毒液一滴滴坠入泥土。 地下不见天日的走廊里,一些祂拟造失败的“人形生物”,正拖着奇怪而残次的形体游荡,嘴里嘶哑地念叨着什么:“棋盘……我们的棋盘呢?你见到那孩子要的棋盘了吗……” 整座庄园周围的浓雾,似乎一下子翻搅得更加厉害了,一如祂有些陷入疯狂痴愚的心境。 安东感受到了脚下地板传来的些微震动,不由望向女仆长:“既然你们不知晓的话,那就找一个知晓这些的人来吧。” 少年微微仰起头,窥探向庄园外的虚空。他淡色的眸子极浅,像这片黑雾中唯一发光的红色琉璃,而他本人,毋庸置疑是祂们合力要守护的瑰宝。 “我能要求有一些玩伴吗。”少年抿了抿唇,漆黑柔软的发色搭在他白皙的脸颊,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奇妙的表情,轻轻唤道,“母亲?” “……” 世界突然就安静了。 所有的震动都停止了。 祂从虚空中,从作为化身的所有“人”的眼睛中,定定地望着那孩子露出的神情。 那,那是…… 孩子的声音微软,眉宇微弯,嘴角扬起的小小弧度——莫非,是在……撒娇!? 无数纷繁的记忆一闪而过,那是祂读取的外面生灵的记忆,在那些画面里,当孩子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揪住父母的衣角,露出这样可怜又可爱的神情啊。 啊啊—— 虚空中传来了谁的叹息。 就像是一夕间所有的愿望都被达成,而祂已经得到了全然的圆满一样。 玩伴? 不就是玩伴吗!这孩子要什么祂不能给!? 女仆长瞬间多云转晴,嘴角裂开的弧度直接挂到耳朵边上,连那些牢固的缝线都没挡住,“哦,当然,您要什么我们都会为您找来的!” 她的神情让人毫不怀疑,如果现在少年想要看看她的衷心,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心”来(物理)。 于是,魔界边界的大地上—— “阿蒙蒂斯呢?他还没来吗?” “报告瓦沙克大公!阿蒙蒂斯大公去西边界了。”一个长着翅膀的小球模样的使魔,颤巍巍地出现,它巴掌大的身体上只有一颗大大的眼睛,如今正有些慌张地眨巴,“大公他临时收到消息,有十翼天族出现在了那里。” “什么?” 瓦沙克露出惊诧的神色,“至上天的天族为什么会来魔界,他们是打算开启下一次天国与魔界的大战吗?” 地表之上的天空,由光轨划分出“七天界”,而最接近天之国的“第七天界”又被称为“至上天”。天族最顶尖的战力军团和最强大的十翼者们,几乎都居住在至上天中。 他们自诩为这世间最圣洁最光辉者,轻易从不下界,因为他们觉得世间多污浊,唯有至上天纤尘不染。 更不要说被他们誉为“恶臭之地”的魔界了。哪怕过去的天魔大战,他们都是在分属于自己地盘的第一天界进行——是宁可让魔族在第一天界大闹,自己承担战地损失,都绝不把战场转移到魔界的那种极端抗拒。 而现在,这样抗拒的天族中的十翼者,竟然会破天荒地跑到魔界来。 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如果是以前,瓦沙克早就忍不住去看热闹了。 但是—— “该死的,那群天族早不来晚不来,他们可真会挑时间!”瓦沙克咬牙切齿,“深渊的暴动还没调查清楚,阿蒙蒂斯又不在……” 之所以需要阿蒙蒂斯,是因为对方是如今魔界唯一一个进入过深渊后,还存活下来的魔族。 那大约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阿蒙蒂斯不知因何坠入深渊,随后,他的部下在深渊边百米处捡到了重伤的他。 其他魔界大公对阿蒙蒂斯在深渊里的经历很感兴趣,但阿蒙蒂斯却始终对具体发生了什么缄口不提。 虽然很不爽阿蒙蒂斯的沉默,但瓦沙克他们不得不承认,如果说还有谁能够猜出什么如今深渊的端倪,那恐怕也只有阿蒙蒂斯了。 只可惜,那群天族仿佛掐准了时间一样来搞事!! 瓦沙克对此感到十分棘手。 而在他遥远的对面——深渊的深洞范围十分之广,如今的几位魔界大公都分别带着各自的军队,分布在深洞边缘外的各处。 距离他最近的另一位大公显然有了想法,瓦沙克注意到对方分派出了大批军队,他看他们的动向,猜到对方大概是想先支援西边界,把被天族缠住的阿蒙蒂斯带回来。 就在这时,忽然,深渊又一次震动了起来。 这一次的震感,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强烈。 铺天盖地的黑雾,自那方深洞中猛地冲天而起。 瓦沙克注意到遥远深洞对面的一边,亮起了代表魔族释放力量时的魔纹。 璀璨的魔纹,犹如一个又一个法阵般,闪耀在天地间,抵挡着如潮般的黑雾。 “哼。”瓦沙克发出不满的轻嗤,“对吾等之神的力量如此畏惧……也罢,神的欢欣与怒火,都是对我等的恩赐,我是不会抵抗的。”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所有作死的人,都是自己不小心掉进深渊里去的。 而深渊只是永恒地存在于那里,存在于魔族的大地上。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不主动踏进去,那就不会出大问题。 ——然后就出大问题了。 “……” 直到被深渊探出一根触手般的雾气抓住的时候,瓦沙克的表情都是懵的。 他被黑雾卷到高高的天上,从俯瞰的角度见到了魔界荒芜的边境大地,同时也见到了那些驻守在深洞各地的同僚们,那一一投来的震惊注目。 他们望着他的目光掺杂着惊诧,震动,最后通通化为对烈士的目送。 瓦沙克:“……”tmd 他相当理解魔界的丛林法则,而且不是第一次地,见识到了同僚们的冷漠。 ——所以你们完全没人打算来救一下吗??! 终于,瓦沙克看见嘉波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似乎想要尝试性地拉一把。 但事实证明,魔族的力量——即便是大公,也无法撼动他们的“创世神”。 瓦沙克突然有点感动,“好吧,嘉波,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北城区的晶矿开采权我就不跟你抢了!” 他这话不知道是对对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如果,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所有魔族就这么看着瓦沙克的身影,被深渊探出的触手抓起,拖进了深洞的里面。随着一同坠入进去的,还有几个瓦沙克那边的使魔和部下。 他们掉进深渊里了。 这也是深渊第一次,主动从外界攥取什么东西。 没有人觉得坠入深渊的生灵,还能活着回来。阿蒙蒂斯的事情是个奇迹,也是至今唯一的奇迹。 而奇迹,就是绝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的东西。 所有魔族的气氛陡然有些沉重。 瓦沙克的军中发生了骚乱,他们犹不敢相信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正跪在深渊边上,请求魔界的神明饶恕他们的大公。 难以置信,瓦沙克的军队竟然对他意外得忠诚。 所有魔都在为深渊前所未有的变化感到心惊,担忧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阿蒙蒂斯来了。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头上的角沾着血迹,身上还带着硝烟的痕迹,显然刚从一场极其险峻的战斗中脱身。 而放眼整个世界,能够与魔界大公打得有来有回的,便只有至上天的那群天族。 接踵而来的变故,让所有魔焦头烂额,“阿蒙蒂斯……” “我知道。”阿蒙蒂斯打断了同僚的问询,他似乎已经清楚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以及叫他前来的原因。 阿蒙蒂斯直接越过所有人,走到深渊的洞口旁边,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深渊……”他低低的声音,缓缓吐出,像坠入了某段回忆般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很好奇我曾进入过一次深渊的事情。” 阿蒙蒂斯的眸光隐隐闪动了一下,随后说:“我能够告诉你们的,就是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回忆着那短短的一次接触——那种浩瀚的,犹如面对至深至纯的“暗”,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窥探得一干二净的悚然感,再度隐隐浮现。 阿蒙蒂斯说:“反而,是深渊读取了我的记忆。” “你的记忆?”另一位大公眉头紧锁,“你是说,深渊在收集记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深渊,在他们看来已经是无所不能的神。他们从来没想过,深渊会对别人的记忆感兴趣。 阿蒙蒂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更准确地说,是知识。深渊需要我们拥有的、而祂自己不了解的知识。” 一群魔立即头脑风暴,“魔纹学?高阶吟唱咒法?极危魔力运转?禁忌召唤?” 他们说的都是能够让一个魔实力大增的“禁忌知识”,然而,一旦对象放到深渊上,好像瞬间就不值钱了。 阿蒙蒂斯动了动唇,“不。” 他很清楚那一次,他的脑海里有哪些“知识”是被他们的“神”反复翻阅查看的。 阿蒙蒂斯道:“是建筑学,艺术,园艺种植,还有——” 他面色隐隐古怪,顿了顿,“保育学。” 一群魔族瞬间安静。 而与此同时,几乎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的瓦沙克,在一阵天旋地转后,竟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大公!”长着一对黑色小翅膀的球形使魔,眼泪汪汪地扑上去,发出嘤嘤的哭泣。 瓦沙克定了定神,发现除了使魔以外,一同掉进来的,还有他的几位部下。 他的部下远不如他强大,可如今竟然也没什么事地站在这里。 几个部下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瓦沙克大人——!”直到一名部下发出惊呼。 瓦沙克才循着对方震动的双瞳望去,然后—— 他看见了一座庄园。 这个世界,到处都布满了漆黑的浓雾。而那座庄园就仿佛是这个世界的中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忽然,庄园的大门缓缓开启,似乎在邀请他们的进入。 四周翻搅的浓雾里,投来某种极其危险的注视,让敏锐的瓦沙克不禁全身僵硬。 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了—— “这就是……深渊之下……” 随后,无数的疑问淹没了他。 这座庄园是谁的?谁能够深渊里建造出一座庄园?谁能够居住在这里? 那些原本象征死亡的黑雾为何没有杀死他们?瓦沙克毫不怀疑深渊有这个能力,那么,是谁让祂们手下留情!? 这世上,竟真的有存在,能够撼动甚至改变深渊的意志吗!!? 而在庄园最高的楼层上,黑发红眸的少年正站在落地窗前。 他注视着那群正缓缓走进庄园的魔族,将他们脸上的忐忑与激动,悉数收进眼底。 “你瞧。”他的嘴角缓缓拉开一抹笑,“我的棋手来了。” 女仆长在他身后温柔的注视着他,恭声道:“您在这里等待即可,会有人将他们带上来的。” 安东点了点头,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女仆长笑意如常,“只是一些对新客人的招待呢,您不必在意,很快就会结束的。” 她嘴角裂开的弧度微微放大,“我们保证,只有最优秀的玩伴才能抵达您身前呢。” 第44章 第44章 这座庄园实在是极不寻常。 无处不在的窥伺,总是从四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以及深深的违和感。 瓦沙克作为魔界的数位大公之一,他自然有自己的房产,甚至有不止一座的宫殿。 魔界的魔族有的惯会享受,他们将自己的宫殿打造得金碧辉煌。有的性情古怪,殿宇阴森、诡异、猎奇的风格也有很多。 但是,这座庄园跟那些都不一样—— 它就像是一个臃肿、糜烂的怪物,却偏偏想要将自己粉饰得十分“正常”,这种奇异的扭曲感,像被切碎又重新缝补拼接的玩偶。 越是正常的景象,越让人打心底感到悚然。 尤其是这种“伪装”其实还并不太完美—— “大公!”长着小翅膀的球形使魔,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炮弹一样冲进了瓦沙克的怀里。 然而高位恶魔结实如大理石的胸膛,让小使魔的脑壳嗡了一下,晕乎乎地跌了下去,摔在了瓦沙克的袍角下。 瓦沙克来不及接住对方,死死地盯着那一处发出响动的房间。 随后,在所有魔紧绷的表情中,那扇门“砰”地一下打开了。 巨大的八角琉璃吊灯悬在上方,将房间内的长桌照亮。 长桌上摆放着数不清的美食,盛放食物的金器在灯光下流转着光辉,透明的高脚杯里倒满了散着香气的酒液,形如玫瑰的花朵装点在桌角。 房间内的光芒立即照亮了晦暗走廊中众人的脸,食物的香味若有似无地飘过来,简直让人食指大动。 “叮铃——” 房间内站着一名厨师打扮的男“人”,他轻轻摇响手中的铃铛,另一手托着一个金色的合盖托盘。 “晚餐时间到了。”厨师长彬彬有礼地抚上胸口,略一躬身,“要点菜吗?” 他顿了顿,嘴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食材、由你们提供好了……” “!”瓦沙克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两个字。 ——大罪。 随后,一道身影从瓦沙克旁边走了出去——那是他的一名部下。 那名部下双目恍惚,完全没听见瓦沙克发出的呼喊般,直愣愣地朝那灯火辉煌的房间内走去。 短短的一秒内,瓦沙克没有犹豫,直接一手刀将神色恍惚的部下抽晕。同时,瓦沙克飞快又恭敬地将房门“砰”地关上,一气呵成,“对不起打扰了!” 在房门关上的最后一秒,瓦沙克透过门缝看见厨师长站在那里。 厨师长似乎有些遗憾地看着他们,房间内所有的菜肴忽然失重般被掀飞出来,餐刀飞到半空中,酒液泼洒出去,悬浮在空气里,犹如一颗颗晶莹的玛瑙。 镜头在这一秒被无限拉长,像被定格一般。 而那一颗颗玛瑙中,忽地浮现出一只只猩红的眼珠子,直直地对上了瓦沙克最后的目光。 无数细碎的呓语,从那一只只眼睛里传来—— [为什么不留下来……] [来吧,吃掉我们,与我们永远融为一体……] 直到房门最后彻底合上,瓦沙克站在那里,手上提着昏迷的部下,只觉得后背一片汗湿,被穿过走廊的风吹得有些冷。 “大公阁下……”另几名部下露出劫后余生的惊惧,吞了吞刚才被“美食”诱惑而流下的津液,“刚刚、那是……” 他们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状态有多么不对劲,那一刻——他们只有要把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部“吃掉”的冲动,以及肚子里永远也填不饱的饥饿感。 “恶魔的力量来自于‘欲望’,越强大的欲望,产生的魔力越强。” 瓦沙克把昏迷的部下扔给其他人,顺手捞起脚边瘫软的毛球,头也不回地往走廊深处继续走。 “力量、金钱、权势、美貌……换句话说,我们是欲望的奴仆,受一切欲望的驱使。而稍微强大一些的恶魔,会注意不让自己在其中迷失,这个阶段,他们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欲望,将其更多地内化为自身的力量。” “但是……” 瓦沙克的声音稍微低沉,他的面容隐匿在走廊投下的阴影里,看不分明。 瓦沙克道:“我听说,在更加久远的时代,魔族最初的始祖族群——被誉为深渊魔种的存在,他们跟我们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部下们摆出了侧耳倾听的姿态,纷纷屏住了呼吸。 这种远古秘闻,基本上都只有高位恶魔才知晓,像他们这样的普通魔一般是很难接触到的。 瓦沙克一字一句道:“他们是一切欲望的主人。” 在如今的魔族还在为了力量,屈从于自己一个人的欲望下苦苦沉沦的时候,绝不会知晓,过去的始祖魔族究竟有多么辉煌! 瓦沙克:“他们将一切欲望,按照源头划分为七个大罪。他们完全掌控了这世间生灵的贪嗔痴怒,可以肆意地操控、夺取、放大世人的欲望,就像刚刚那个房间。” 他深呼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暴食”的力量。” 部下们安静了一会儿,他们浅薄的认知,并不足以让他们想到那究竟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伟力。 片刻后,才有部下转动了下僵硬的眼珠,缓缓道:“深渊是所有魔族的神,祂拥有这种力量并不奇怪。” 瓦沙克点了点头,却道:“但祂本可以不这么做。” 还是那句话,深渊要杀死他们太简单了,没必要特意用这种不熟悉的曲折方式。 瓦沙克的嘴里轻轻溢出一丝叹息,“深渊在故意模仿过去的深渊魔种……”他顿了顿,“祂一定很思念他们。” 思念那些已经消逝的,神最深爱的种群。 这时,一名部下不由问道:“那么,那些深渊魔种都是什么模样的?他们的外形也跟现在的魔们不同吗?” 部下想象不到那份力量的浩瀚,于是试图从最肤浅的外表去理解那些伟大的存在。 瓦沙克回忆了一下那些古老卷轴的描述,与此同时,他的衣袍下窜出来一根纤细的长尾。 那是他自己的尾巴,是长而利落的黑色,他甩了甩上面细小的绒毛,脸上的神情稍微松快了一点,“据我所知,深渊魔种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外在特征,但是当他们使用力量的时候……” 部下们正急等着后面的内容,但瓦沙克的话语却忽然顿住。 他们不明所以地,顺着瓦沙克滞住的目光看去,然后就看见了一幅画—— 那幅巨大的画以金色的画框装裱,精致地高挂在走廊分岔路口正对的墙壁上。 那是完全不同于一路走来,只看得见黑雾的画中风景。 画中的少年容色惊人,正手持权杖坐在王座上,神情睥睨地俯瞰着他们。 …… 安东已经从顶楼的画室,转移到了另一头的会客厅。 厨师长轻轻叩响门扉,将泡好的香茶和饭后甜点,交给了一旁身着燕尾服的侍者。 侍者熟练地用拿出一套精致的茶盏,轻轻替少年斟茶。热茶的香气很快随着飘起的白雾弥散开来,为宽阔的房间增添了一丝暖意。 安东坐在会客厅中央的长椅上,吹了吹茶,余光瞥向一脸温和憨笑的厨师长,“你的事情办完了?” 就在那群魔族进入庄园后,原本在他旁边的众“人”,除了女仆长以外,都暂时向他告退了。 安东大概猜得到他们都是去找那群魔族“玩”了。 厨师长憨厚地点了点头,“帮您校验一下玩伴的水准。”他说着,露出有点苦恼的神情,“可惜他们似乎不太愿意尝试我的新菜。” 安东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眸中似乎划过了一丝无奈。 随后,离开了一会儿的佣人团也回来了。 佣人们乖乖地向安东行了礼,然后站成两排侍候到他身边,领头的一名佣人向兼职大管家的女仆长报告:“报告女仆长,候选者残余数量为三。” 女仆长点了点头,但有些不满地说道:“你们放出了地下室的残次品。” 佣人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是他们自己闯进去的女仆长,我们已经有意将他们往楼上引导了,但他们似乎觉得应该反其道而行。” 就像是爬塔小游戏一样,引导npc都告诉他们通关的地方在最顶层了,但随着每一层的难度稍微增大了那么“亿点点”。 于是,就有聪明的魔提出,他们是不是应该反而往更简单的楼下去。 然后,就“非常幸运”地触发了隐藏关卡! 安东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座庄园还有地下?”他之前逛的时候,倒没有注意到。 女仆长原本严厉的神情,在转向少年的瞬间,立即变得无比温柔,“哦,那不重要。那里都是未完工的区域,堆放一些建筑内的‘废弃材料’的地方。” 例如一些组装失败的“人形”,一些缝好后因为奇形怪状而被丢弃的“玩偶”,想要做成可爱小狗,却莫名其妙多了几个脑袋、还会喷火的“小宠物”…… 还有一些打算制造成物品,但是捏外形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后期干脆赋予了一缕意识,负责在地下室帮忙修补那些“人形”,看能不能抢救一些。 而统帅这一切的,则是庄园的“医生”。 “哎呀,说起来,您还没有见过医生呢!”女仆长说道,“因为地下室的‘病患’太多了,所以医生一直在帮忙治疗。” 比如多出来的脑袋、嘴巴,密密麻麻的眼睛、触手……手术一场接一场。 “原本是打算作为儿科医生使用的,但不知不觉就变成‘整形科’了呢……不过这样也好。”女仆长怜爱地望着安东,“我希望您永远都不需要传召医生,因为生病会不舒服,而在我们的照顾下,绝对不会让您有丝毫不适的!” 说完,女仆长的嘴巴微微裂开,语气依稀有点幸灾乐祸,“医生本来就足够忙了,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居然还去打扰人家工作,真是过分啊。” 安东不由同情了那些魔族一秒,但他倒不担心对方会寄。 因为女仆长十分有分寸地说过——只是挑选适合人选的资格赛,不会让外来者的灵魂污染这片土地。毕竟真有魔死在这里,打扫起来很麻烦的!祂的宝贝怎么能够住在死过人的地方!? 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待时间。 安东喝着热腾腾的茶,享受着侍者贴身的按摩服务。 “您觉得这样的力道合适吗?”身着燕尾服的侍者轻轻地用手按揉少年的太阳穴。 侍者的五指修长白皙,穿梭在少年柔软的发丝间。侍者望着那如子夜般纯黑的发丝,感受着指尖微凉又柔顺的触感,双眼不知不觉浮现上了一抹愉悦与沉醉。 他的人格塑造为“侍奉与欢愉”,只要能够服侍眼前的少年,让对方感到快乐,他就可以得到百倍于此的快乐反馈。 安东点了点头,但还是想说:眼保健操,其实他自己也可以做的。 随后,离开的教师,护卫,清洁工等等其他“人”,也跟着回来了。他们依次汇报着候选人的残余数量—— 在清洁工将员工服下掏出的柴刀等武器塞回体内以后,安东听见了最后的那句:“仅余下一位。” 侍者善解人意地停下了按摩的手,而安东也跟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会客厅大门的方向。 他听见了缓慢接近的、沉重而狼狈的脚步声。 安东看了眼身后微笑的女仆长,后者会意地颔首道:“打开大门。” 随着这一句话,两名侍者走过去。 他们一人拉住大门背后的一个门把手,从两侧缓缓拉动—— “吱呀——” 在门扉厚重而低沉的响声里,会客厅开启。 于是,安东就看见了一个“拖家带口”的男人。 出现在眼前的魔族,已经维持不了体面的人形,他的长尾、魔角,都一一显露了出来。 那纤长有力的尾巴,正捆着七八个陷入昏迷的其他魔,从力量的波动与服饰的高低位差异看,大约是他的同伴或部下。 安东的目光扫过对方,随后注意到了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正眼泪汪汪地挂在男人衣服一根垂下的银链上。 而在安东打量对方的时候,瓦沙克却被出现在面前的场景震住了。 瓦沙克见到了那群“比恶魔还恐怖的魔鬼”——厨师长,教师,佣人,护卫……那些不久前给他们带来了深刻心理阴影的存在,几乎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拔腿先跑。 这实在是之前一系列事情,给他所带来的条件性反射。 他已然看清楚了,这个庄园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全是惹不起的高危分子。之前不小心闯入地下室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让他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而如今,原本挨个出现的危险存在,却齐齐聚集到这里!!! “大大大……大公呀!”球形使魔扑扇着两只小翅膀,发出了细细的尖叫。 瓦沙克知道对方的意思,梦呓般发出了低语:“难道说,这条路也是错误的么……” 地下室去不得,但谁能想到,原来最高层比地下室还要恐怖!!! 这一路过量消耗的魔力,让瓦沙克有些精神恍惚。 随后,他就听见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一路走来辛苦了,要喝一杯茶吗。” 陌生的、不属于他此前所听见的任何一道声音的响起,让瓦沙克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晃了晃脑袋,这回,终于彻底看清楚了眼前的场景,注意到了刚才因巨大冲击而不曾察觉的细节。 在这犹如关底boss开会一般的场景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少年。 之所以显得“格格不入”,是因为少年的容色优异太多,也是因为,在其他“人”都站着的此刻,唯独他坐在最中间的沙发上。 少年姿态闲适,怡然自得,周身的气息异常放松。而那些在瓦沙克眼中的怪物们,就这样分布于他周身,犹如拱卫一般。 ——他们是聚集在这个少年的周围。 这个认知,让瓦沙克的心脏短暂停跳了一下。 瓦沙克隐约觉得这个少年的模样熟悉,下一秒,他的瞳眸收缩了一下:是那幅画上的人! 那幅……王座上的少年! 女仆长的神色有些严厉,眯起一双眼睛,盯着那缀在银链上的小东西,“不是说只有一个了么。” 被盯上的小使魔轻轻“嘤”了一声,埋着脑袋往瓦沙克的大衣里面钻,大大的眼珠子飙出水龙头般的眼泪,“呜呜呜,不要吃我,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挂件!” 作为最后汇报的清洁工露出尴尬的神色,“这个……它说它只是个挂件。” 瓦沙克一手按住扑腾的使魔,身上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地望着这一切。 不对劲。 他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那种最初进入庄园的诡异的违和感,又来了。 瓦沙克见过这些“怪物”追杀他们的时候,是何等危险又疯狂的模样。 扭曲,错乱,恐怖…… 然而现在—— 清洁工露出“工作失误”时不好意思的样子,厨师长一脸憨厚地扶了扶高高的厨师帽,教师在一旁善解人意地规劝,怒气冲冲的女仆长露出不赞同的苛刻模样。 如此正常。 ……如此诡异。 坐在最中央的少年轻笑了一声,望着鬼哭狼嚎的小东西,他说:“不是挺可爱的吗。” 少年的话音落下,原本还在争执的“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女仆长脸上的怒意顷刻消散,化为细雨般的温柔,轻声细语道:“竟然少爷这么说了,那就留下它吧。” 说完,女仆长又略带深意地望了那小小的使魔一眼,“确实,很可爱。” 原来这孩子喜欢这种小东西么,下次就照着这个捏吧。 因为少年的一句话,整个会客厅再度回到了无比和谐的气氛里。 祂们从四面八方簇拥着少年,注视着少年,站姿看似随意,却完美地挡住了每一个危险可能来临的角度,展现出压倒性的守护姿态。 而除此以外,每个“人”都十分快乐,又十分普通的样子。 或者说,祂们正是在特意塑造这种氛围。 随后,安东向依旧站在门口的瓦沙克招了招手,“来我这里吧,你可以休息一下。没关系,现在大家都很友好的。” 少年的声音轻快。 而听见他话语的其他“人”,似乎是为了证明少年的话语,纷纷朝瓦沙克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安东指了指嘴角,“女仆长,线又裂开了哦。” 瓦沙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来的。 他浑身僵硬,又有一种如坠梦里的不真实感。 手中被塞进的热茶,给他冰凉的指尖带来了一点暖意。 而这时,女仆长热情又有些迫不及待地说:“好啦,少爷,您的玩伴来啦!” 其他“人”很有氛围感地热烈鼓掌,祝福道:“魔王棋!您可以让他陪您畅玩游戏了!” 随后,瓦沙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棋盘,被教师缓缓摆放到了少年和他之间的桌子上。 教师贴心地为他解释:“我们的少爷对这种棋盘很感兴趣,特意招募了阁下前来,想要阁下帮忙解读一下规则。” 说完,教师又拿出了一个笔记,一脸认真严肃地坐在旁边的一个小椅子上。 察觉到瓦沙克的视线,教师还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文尔雅、求知若渴的目光。 “我也会认真学习的。”教师说,“等到学会了以后,”他有些期待地望向少年,“就让我陪少爷玩吧。” 安东正在一一将棋子从盒子里放置到棋盘上,闻言不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瓦沙克注视着这“寻常”的一幕幕,终于意识到—— 深渊将这个少年放在这里,保护在这里,无所不用其极地使他获得幸福的成长环境。 甚至不惜主动从外面抓来一位魔界大公,就仅仅是为了满足他玩游戏的要求! 而同时,安东望着手中的三枚大公棋。 “既然是叫做魔王棋,为什么最高的等阶只到[大公]呢?” 只有三枚大公和以下部下的话,征战棋盘时,总觉得像是在替不知道谁守着一座孤城,缺少了那唯一的领袖,不免显得有点寂寞。 瓦沙克下意识地喃喃:“因为魔界现在没有魔王,原本它被发明出来的时候,是有魔王一棋的,然而……” “我们觉得没有魔能够使役魔王,即使是棋盘上也不行。” 安东轻“唔”了一声,“所以有使用魔王一棋的玩法,那么,还是变回这枚棋子吧,这样就更完整了。” 少年俨然没有瓦沙克的那种心理包袱。 少年对着虚空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称呼让坐在对面的瓦沙克全身一震,像被彻底弄清醒了一般,霍然睁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而下一秒,虚空中缓缓飘出了两枚拟造好的棋子—— 头戴王冠的少年形象棋子,与那幅画上的一模一样。 安东拿过来看了看,第一眼觉得别扭,第二眼就接受良好了。 他把代表“魔王”的棋子放在自己这边一个,对方面前一个,然后弯起唇角,像是没有看见瓦沙克震惊的视线般,轻快道:“好了,我们开始下棋吧。” 话音落下,巨大的棋盘虚影突然在四周张开。 瓦沙克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变成了一片无垠的虚空,他与少年之间只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棋盘,上面的棋子变成了活物。 使魔,贵公子,统领,子爵,伯爵,侯爵,将军,大公…… 全部已经就位了。 而最后的那一枚棋子—— 瓦沙克发现少年正站在对面棋盘阵营的中心位置,那些实体化出魔族棋子环绕着他。 少年惊讶了一瞬,便说道:“我喜欢这个游戏沙盘。” 这是深渊用力量帮他构架的。 与此同时,安东发现取代了魔王一棋位置的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了。 ——那是很符合“魔王”一位的服饰,与画中的自己有些相似。 一顶金色的王冠戴在了他的头上,长长的红色披风一直拖到巨大的棋盘之上,毛茸茸的披风衣领拂过他的脸颊。 各种金银饰物,红宝石,玛瑙,点缀在他的冠冕、领口、臂环上,随着少年的动作摇曳升辉。 大约每个“母亲”都很喜欢打扮自己的孩子吧。 安东有些无奈地想要扶一扶头上的王冠,却意识到手上沉沉的——好吧,权杖也有了。 少年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手中的权杖。 然而,对面瓦沙克的目光却集中到了对方抬起手的刹那,从袖口露出来的臂膀上—— 那里,少年露出的皮肤上,正浮现着绮丽的纹路,闪烁着淡淡的暗金色。 就像是什么极度奥妙的法文,瓦沙克在看到的刹那便觉得双目刺痛,不得不连忙移开视线。 然而,瓦沙克却顾不得自己痛到流泪的眼睛,因为他的思绪完全被另一个想法填满了: [那些深渊魔种都是什么模样的?他们的外形也跟现在的魔们不同吗?] 那是不久前,他的部下曾经问过的问题。 [深渊魔种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外在特征,但是当他们使用力量的时候……] 当时,他并没有来得及回答完。 而现在,一个想法却充斥了他的脑海,铺天盖地般涌来—— “当他们使用力量的时候,他们的身体上会显化出奇瑰的魔纹。那些魔纹是他们力量流淌过体表的象征,但是寻常人等无法直视,不可窥伺,因不可直面其伟力,因他们永远孤高。” 瓦沙克一字一句,缓缓地喃喃。 下一刻,他再去看那扶正了冠冕,手持权杖,红眸熠熠的少年时,眼中已然浮动起汹涌的情感。 如同后裔朝见昔日的至高。 ——如同魔族谒见魔王。 第45章 第45章 安东当然不是真的想要人陪他下棋。 他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外面”的事情,找个知晓这一切的人告知。 闲聊是不错的获取信息的媒介,安东原本以为他要费一番工夫,却忽地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巨大变化。 明明数秒前,瓦沙克的眼中更多的还是警惕和彷徨,但是现在,却一下子被不知从何处来的恭敬和敬畏盈满。 魔族大公小心翼翼挪动棋子的模样,看起来竟显得诚惶诚恐。如果让他的部下们看见,恐怕会惊掉一群魔的下巴。 安东指挥着棋子在棋盘上移动,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外面?”瓦沙克正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下一步棋路,闻言愣了一下。 随后,瓦沙克不知道是脑补了什么,连忙道:“您是指魔界吗?哦,那可是个相当的好地方!” 瓦沙克的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切,就像一个狂热尽职的推销员,“魔界民风淳朴,住在里面的魔各个乐于助人,友善可亲,从不惹是生非!”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觑着安东的脸色,胸腔里的心脏还在隆隆跳动。 ——深渊魔种!传说中的传说! 自从知晓了安东的身份,瓦沙克的激动就没有停下过。 眼前的少年显然被深渊保护得极好,瓦沙克惊诧于对方对外面的好奇,心思急转下,不免感到一阵惊喜。 不论对方会不会走出深渊,他都打定主意要给魔界争取个好印象。 此时此刻,瓦沙克感受到了一种偌大的使命感——哦,全魔界都应该感谢他! “是吗。”安东似笑非笑地睨了对方一眼,自动把对方的话做了另一番理解。 看来魔界是个民风彪悍,天天搞事情的地方呢。 安东不动声色地继续落下棋子。 众多实体化的棋子从他身边来来去去,如同国王座前热闹又忠诚的守卫者。 这个棋子有个很有趣的特性,如果吞噬掉的棋子足够多,己方的棋子的阶位就可以升级。 比如原本“侯爵”在连续吃掉三个“伯爵”后,就可以晋升为“将军”。 “吃。”安东的棋子,一口气侵吞了对方的领地。 下一秒,吃掉对方将领最多的“侯爵”身上,环绕起代表晋升的金色光环,可随即,又被无数象征不详的紫黑色锁链笼罩。 “这是触发了‘大罪’。”瓦沙克彬彬有礼地解释起游戏的规则,“如果渴求的东西太多,超过了自身承载的极限,恶魔就会在欲望中迷失。” 在一般的棋类游戏里,玩家会更讲究策略。但这是魔王棋,魔族的力量源于情感和欲望,所以这两者反而是棋盘上最大的变数,也是最核心的玩法。 安东有些新奇,猜测着这枚棋子的‘罪名’,“是暴食和贪婪吗。” 瓦沙克露出了一个奇妙的笑容,摇了摇头,“不,您看看自己的棋盘。”他指了指那棋子的分布,“您将它委派得太远了,而其他同位阶的棋子却依旧可以守在距离您最近的地方——它的罪名,是嫉妒。” 那枚棋子孤零零地呆在距离安东最遥远的前线,象征大罪的自黑锁链,将它层层封锁。 瓦沙克:“一般这种时候,需要投掷概率骰子,1的概率晋升成功,13的概率保持原状,余下概率则会使这枚棋子迷失后消失。” 安东说:“我们没有制造骰子。” “是,因为这不是‘一般’的魔王棋。”瓦沙克站在巨大棋盘的另一边,微微欠身,“您创造了‘魔王’,在‘魔王’的注视下,魔族永不失败——这是无需骰子确认的事。” 在瓦沙克话音落下的刹那,安东便看见那原本在紫黑锁链中苦苦挣扎的棋子,忽然一声嘶吼,随后在环绕的金光中彻底蜕变,再度站起。 棋子原本简单的衣袍外,忽然穿戴上一层坚硬的盔甲,盔甲外又罩上了一件大氅。它一撩披风,冲着安东的方向单膝跪拜,遥遥行礼,甲胄碰撞间发出短促而威严的音节—— 它现在是个将军了。 …… 半个小时后。 “您赢了。”瓦沙克看着象征己方阵营的王座被攻破,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似乎全不意外这个结果,甚至比安东本人表现得还要高兴,脸上的笑容真诚又灿烂。 瓦沙克道:“您很有天赋。” 他虽然平时并不痴迷于魔界的游戏,但作为亲身指导过数次天魔大战的魔界大公,有道是棋场如战场,他自信自己的决策一定强过很多魔。 而安东明明是第一次接触魔王棋,最开始的摸索阶段尚有些保守,后来熟悉了规则以后,少年就露出了他的锋芒。 如果不是最初用来熟悉规则花了点时间,瓦沙克确信对方可以结束得更快。 但只有一点—— 明明少年变现得像是一直居住在深渊里,不曾接触过任何危险的模样,为何,有时候的棋路竟显得有些疯狂。 ——他居然想让理应坐镇最后方的魔王上前线,并毫不顾忌‘魔王’己身的安危。 这让瓦沙克中途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厨师长和蔼可亲地带着一列侍者走过来,对女仆长说道:“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女仆长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点了点头,转而望向安东温柔道:“少爷,请移步餐厅。” 少年回过头示意瓦沙克,“要一起来吗。”他看向女仆长,“我们应该准备了客人的份?” “哦,当然。”女仆长咧了咧嘴,“他让您高兴,就是让我们高兴。看在他表现合格的份上,我们会……好好招待的。” 然而,大约是心理阴影留下的条件反射,瓦沙克听见那意味深长的“招待”二字,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微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 晚餐后,瓦沙克等人被安排在了空出来的客房里。 随后,医生叩响了门扉,带走了瓦沙克受伤的部下们。 “不是很严重的伤势,一个晚上就能治好。”医生慢条斯理地开口。 首次从地下室走出的医生,他身着传统的白大褂,脸上附着着一张玄黑的鸟嘴面具。修长的五指被丝质的手套遮住,只露出白皙的手腕。 似乎因为常年居住在地下室的关系,他的身上自带一股微凉的寒意,说出的话语也没什么温度。 但是,瓦沙克完全记得对方不久前发起疯来,凶残又癫狂的样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瓦沙克的迟疑忐忑,医生道:“你对我的医术有什么意见吗?” 瓦沙克:“……不敢。” 临走时,医生还顺手带走了那只嘤嘤叫的圆滚滚小使魔,美其名曰,要为即将制造的新玩偶,研究一下原型。 瓦沙克并不担心这些魔的生命安全,因为他已经确定,只要有安东存在,这座庄园大多数时候就是正常的。 ——最多“治疗”过程曲折了一点。 “愿深渊保佑汝等。”瓦沙克虔诚道。 随即意识到,他现在就在深渊里:好吧,那没事了。 医生提着摆烂装死的小使魔走在庄园的长廊上,口袋里整齐排列的手术刀露出一点寒芒,在晦暗的灯光下偶尔闪烁。 “祂就要来了。”医生忽然停住脚步,微微侧头,望向黑暗中虚空的某处,“我想,您已经做好了准备。” [……] 似乎有什么旁人听不到的声音。 医生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随后点了点头,微凉的语气平静而克制,“当然,没有人能够夺走那位殿下,我们正是因此而存在。那么,我就先告退了,有任何事情,您都可以叫我。” 这简短的对话,很快随着医生消失在走廊深处的身影而结束。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有什么东西从虚空中游弋而过,将整座庄园守护般牢牢环绕住。 与此同时,寝室里,安东正站在一面全身镜前。 这是他最初醒来的房间,地上的花瓣已经被清扫干净,柔软的床铺也被整理整洁。 这面等身镜原本被一面红色的布罩着,放置在房间的角落里,如今被他搬了出来。 安东回忆着跟瓦沙克在棋盘上的交流—— 他已知晓了这个世界由天界、魔界、以及人界构成。 天界位于天空之上,魔界位于世界背面的阴影里,而人界则处于两界之间。 从瓦沙克的描述语气里,他注意到了魔界与天界的关系,似乎不太好。而人界虽然处于两个世界的夹缝间,看似最惨,但因为人类中常常会诞生拥有特殊才能的人,这些人拥有与天界、魔界沟通的能力。 “有时候,我们会听见一些人类的愿望。”瓦沙克在那时说道,“一些无聊的恶魔会选择回应,他们响应那些人类的召唤,然后支取报酬。” 魔族都是乐子人,他们容易被欲望吸引,有的还特喜欢看戏。 比如人类世界的两个国家开战,一个国家召唤天族,另一个国家就会选择召唤恶魔——这种时候,恶魔通常是会回应的。 “有些魔是为了给天族添堵,有些魔是纯粹觉得有趣,因为这世上,竟真的会有人虔诚地信仰恶魔。”瓦沙克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安东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轻轻解开了袖口。 他将袖子向上挽起,随后,便看见了手臂上暗金色的静谧纹路——这大概就是那时候,让瓦沙克态度大变的原因吧。 安东观察了一下这些纹路的流向,发现大多数时候它们隐藏在体表之下,而当他使用力量的时候,则会变得相当显眼。 这些纹路最终汇集到他的心脏,如同随生命的吐息般流淌。 “您是否知道,隐藏在我体内的另一种力量呢。”安东在一片寂静的房间内,忽然开口。 他知道祂一定听得见。 虚空中,一缕柔软的黑雾飘动出来,轻轻软软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犹如无声的安抚一般。 于是,安东便不再说什么了。 他躺在宽大的床上,陷在鸦羽般柔软的枕头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然后,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见到了一只雪白的母鹿。 那只母鹿,它的身姿高洁而无暇,纤尘不染。它的每一条身体线条,都像是精心雕琢而成的工艺品,是不属于世间该有的美丽。 它静静地站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溪水波光粼粼,眼底深邃浩瀚,像点缀着星星的池子。 片刻后,母鹿迈动四肢,轻盈地朝他走了过来。 大约因为知道这是梦,所以安东并没有动,他有些好奇地看着它一直走到他身边,然后用柔软的头颅轻轻拱了拱他的手。 过了一会儿,母鹿忽然微微屈起四肢,一双倒映着星河般的清澈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安东:“你想让我坐到你的背上去?” 与此同时,至上天—— “尤利尔还没有回来吗?”一道雪白的身影站在水镜前,扫视过在场的诸位,声音微凝。 这些聚集到一起的身影,他们的背上都长着雪白的羽翼,最多的有十片之多。 这个空间犹如一块被开凿的水晶,连墙壁都是晶莹剔透的,到处都充满着圣洁的光辉。 水晶大厅之外,悬浮的巨大光轨间,有许许多多造型奇异的东西在巡逻。 “有人看见尤利尔离开了至上天,似乎是往魔界的方向去了。”一名天族声音冷淡,不含丝毫起伏地说道。 这些生灵的面容都异常精致,完美得不含丝毫瑕疵,只是显得不近人情,像一台台打造精密的仪器。 “岂有此理。”这一回,那古井无波的声音微微加重,“他作为看守星池的守护使,怎么能够擅离职守!” 另一名天族银色的眼睛,微微波动,他的语气温和,“好像是星池出了问题,他似乎是去确认什么了。” ——他想到那时素来冷静的天族行色匆匆的模样,依稀感觉到,那件事情对对方而言,一定十分重要。 “你不必为他求情,亚诺。”最先开口的天族瞥了他一眼,“这件事我会上报[中枢],到时候[中枢]自然会有评判。” 亚诺动了动唇,随后低叹一声,垂下睫毛,不再说什么了。 于是,那名最先开口的天族一挥手,大厅中的水镜里浮现出画面,“我叫你们来,是因为现在的雅迦之国的事情——” 随着水镜中的波纹缓缓荡开,一个巨大的国度的影像,浮现在了画面里。 十二翼的旗帜在帝国的上空飘荡,隐约的号角声,伴随着祷告的声音传来。 “传达自[中枢]的指令,今年雅迦国的祷告,谁也不许回应,今日的神降仪式,谁也不许降临。” 随着这淡淡的宣布,在场所有天族都不由露出了异色,惊讶的神情没能藏住,自眼角眉梢泄露。 片刻后,大多数天族神情各异地解散开去,回归各自的岗位继续轮值。 只余下几位天族仍旧留在水镜前,望着镜中国度的影像,露出深深的疑虑。 一名天族心事重重,望向一旁盯着水镜的亚诺,“亚诺,你说……[中枢]到底在想什么?” 而同一时刻,安东被母鹿一路带着。 奇怪的是,或许是因为身处梦中的缘故,这母鹿明明只是在慢悠悠地行走。 然而,竟仿佛缩地成寸一般,过一会儿变一个风景。 等到母鹿停下脚步时,安东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 他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城池。 一面十二羽翼的旗帜,升起在他的视野中,缓缓飘动。 第46章 第46章 那面旗帜,他见过。 在他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差点以为自己会“投胎”到这个国家。 “雅迦。”安东微微眯起眸子,看清了旗帜边缘用金线绣出的小字,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名字么。 “砰——砰——” 就在这时,宏伟的城门之上,有士兵放出了礼炮。 而城门之下,聚集着无数激动的人们,他们高举起双手,欢呼着许多陌生的名字。 “尼尼特大人!”就在这时,一对士兵穿过人潮,径直走向了安东。 士兵队长仔细地望了眼安东,以及他身下的白鹿,又打开手中的一张画像,反复比对之后,点了点头。 “您一定就是尼尼特阁下吧,感谢您愿意在百忙之中来到雅迦,国王派我们来迎接您。”士兵队长面色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站得笔直。 安东左右望了望,确认这一带只有他一个人,“你是……在叫我?” 可是他不叫什么“尼尼特”啊。 “呐——”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母鹿忽然低吟了一声。 随后,母鹿将安东放了下来,接着微微抬起脑袋,把他的身体朝前拱了拱。 安东会意,“你想让我跟着他们去?” 这时,士兵们已经让开了一条路,就等着他一起走了。 ——算了。安东想了想,反正只是一场梦,没人规定梦里的他,还得是他自己。 如今安东处在一种奇妙的轻飘飘的状态下,对周遭都没什么实感。 身后的士兵只看着少年没什么表情地往前走,对方身姿轻盈,仿佛一阵随时能够飘离的风。 “队长。”目送着少年的背影远去,一名年轻的士兵挠了挠头,小声道,“我怎么听说,传说中的大贤者尼尼特大人,应该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人?” 队长皱了皱眉,随即又释然地松开,“传言不可尽信,而且你看,画像上的人跟他很像。” 年轻士兵凑过去看了一眼,立即就被画像上面嘴歪脸斜的抽象画风惊呆了,“……这看着竟不大像个人。” 队长瞪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画像中人的旁边,一个动物模样的生物,“大贤者尼尼特四处游历,但他身边常年跟着一只白色的坐骑,刚刚的少年身边就有一只白鹿。” “原来如此。”年轻士兵这回相信了,“也对,大贤者的力量独一无二,马上所有人都会见证到,怎么有人敢冒充嘛。”他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露出狡黠的模样,“我先归队了,保证保护好大贤者阁下!” 安东一路在队伍的护送下,进入了城池。 他并不怎么在意周围民众投来的好奇视线,转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国度。 ——古老,精致,纤尘不染。 这几个词语,即是最鲜明的印象。 长长的白色石柱,上面雕刻着羽翼与奇异的符文,墙壁上也大多是诉说着古老故事的石雕壁画。 安东大概扫了几眼,大约都是在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些神话时代的故事。 画面中最常见的,就是许多十二翼身影的形象,而且那些十二翼有些甚至不是人形,例如有的是长满眼睛的车轮形象,有的则是简单粗暴的光球……怪诞却圣洁。 一直到稍后一些时代,这些形象才逐渐趋近于“人”的体态,同时画面中也多了许多朝拜的生灵。 奇怪的是,作为与天族息息相关、犹如命运般“对手”的魔族,反而在这些故事里毫无痕迹。 难道说,这个时候两者还没有什么交集? 思索间,安东已经被士兵们带到了城门之上。 一道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华美的白色衣袍上点缀着金银交错的花纹,长长的衣摆一直拖到地上。 安东听见身边的士兵朝对方唤道:“国王陛下。” 国王转过头来。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柔软的铂金色长发在发尾被束起,垂在身后,多出来的几缕散落在耳侧,面容平静而温和。 然而,在与对方对视的刹那,安东的眼前忽然划过了许多陌生的景象—— 那些景象犹如破碎玻璃的碎片,从他的世界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抓住就消失了个干净。 ……那些是? “您来了。”安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听见了国王低缓的声音。 国王温和地望着他,眼底倒映着他的身影,像被吹皱的一池湖水,缓缓浮动出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安东正想探究,身边的士兵说道:“回禀国王陛下,尼尼特大贤者已带到。” 士兵的话语满含崇敬,望着国王的目光甚至有些隐含的狂热,其他侍立在周围的侍从也神色憧憬,显然这位国王深受他的国民爱戴。 国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随手挥退了士兵们,眸光又恢复了最初的淡漠的平和。 “大贤者阁下……”国王抬手示意少年走到他身边去,说出称呼时顿了顿,然后领着安东看向正聚集在城门之下的国民们,“很荣幸今年的圣光日,能够邀请到您。” 城门下的百姓,因为见到两人的身影,而发出兴奋的欢呼。 国王的余光瞥见少年好奇的神情,唇角微不可查地多了一丝弧度,“是这样的,每年圣光日,雅迦国都会召唤天族降临,聆听光明的教诲,接受恩赐的福祉。” 他就像个尽职尽责的npc般,替少年解释。 “但是召唤仪式需要特殊的人才,并且消耗甚大,所以每年我们都会从世界各地寻找拥有这一才能的人,替我们将声音传达向至上天。今年,则是您回应了我们的邀请。” 说完之后,国王望着少年没什么变化的神情,忽然道:“您饿了吗?” 安东还在消化这场离奇梦境发布的新任务,陡然听见画风一转的话,愣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见国王轻拍了两下手,随即就有一群侍从托着果盘和美食美酒出现。 国王说:“您长途跋涉而来,需要的话,可以先吃点东西,仪式的事情并不着急。” 一旁大约是主持仪式的祭司闻言,浑身一震,露出欲言又止的抓狂模样。 安东知道,这种大型祭礼的时间,都是严格安排好的,有时候连太阳光照过来的角度都有讲究,可不是“不着急”的事情。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真的不会什么召唤仪式,也叫不来什么天界的使者。 ……除了他自己。 安东想到了角色卡背面的“光辉形态”—— 难道要,我召唤我自己? 话说回来,这是个梦境,就算他中途跑路也没什么关系吧。 安东下意识看了看四周,那只送他来这里的白色母鹿,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踪影。 大约是看出来了安东并没有休息的打算,国王缓缓将原本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条银色长帛摘下,双手捧着。 “远道而来的客人,在雅迦,我们以这种方式表达对他人的祝福,表达友好。”国王轻声道。 看着被双手捧起的银色长帛,安东下意识微微低头,让对方将长帛挂到他的脖子上。 而就在弯下身子的一瞬间,安东的眼前又闪过了什么,这一回,他短暂抓住了那碎片中的画面—— [破碎的世界里,圣洁的天使站在一座崩毁的城池上,缓缓张开十二片巨大的羽翼。] [天地是一片大厦将倾的晦暗,而他犹如那世间仅剩的最后的光。] [“别去。”一个看不清的容貌的人忽然拉住了那抹光辉,那人的指尖一点点收紧,即使看不清脸,安东也能感觉到对方正紧紧地凝视着他。] [但是,画面中的十二翼者却摘下了衣服上的长帛,轻轻挂到了那人的肩上。] [“谢谢你一直陪伴我到这里。”十二翼者缓缓挣开对方的手,飞向自己宿命的天空,“再见了,愿光明祝福你,底比罗。”] “底比罗?”安东喃喃着这个名字,下意识问道,“……谁是底比罗?” 但他立即就知道了答案。因为在他直呼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城墙上的侍者就惶恐地跪了一地。 却不见,国王在少年出声的瞬间,骤然攥紧了长帛的一角,那是几乎要将长帛撕裂的力度。 然而,国王的脸上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神色,数秒后轻轻松开手,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那短暂的失态无迹可寻。 国王望向少年,像是没看见那一地的侍者,轻轻回答:“我是。” 与此同时,至上天—— 西路伯一路穿过水晶大厅,走到了一个被结界保护的地方。 他并没有进入结界内,而是轻轻跪在了结界之外,对里面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指令向所有天族传达。” 很快,结界内传来冰冷的、像是机械一样的声音: [辛苦,你做得很好。]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说,[这样一来,“概率”就提升了一点。] 前面受到夸奖的时候,西路伯毫无反应,但听到后面的话,他却明显露出了有些激动的神色。 “这样就好。”西路伯的翅膀微微扇动了一下,扫过纤尘不染的地板,随后,他又像想到了什么般,说道,“尤利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孤身去了魔界,我之后会把他带回来。” 中枢没有回答,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有类似机械运转的声音,很久以后,机械音才再度响起。 [我很抱歉。]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是西路伯却仿佛完全明白对方的意思。 “您不必这么说,无需考虑我等。这是我等被创造出来的使命,我们心甘情愿。” 即使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真相”,但他相信其他“天族”,一定会在知晓一切后做出同样的选择。 西路伯的目光微微抬起,望向被包裹严实的结界。 外面完全看不清结界内部的影像,而他则是如今天界,唯一一个曾进入过那里的存在。 所以他很清楚,里面排除掉无数线路和看不懂的智械仪器,还有一个巨大的计数板。 那个计数板代表着一个他们未曾见过,却无论如何都要拯救的人的未来—— 无数的数据洪流在这里交汇,世界的一草一木都在浩瀚的计算之中。 这便是天界的[中枢],从遥远过去的某个奇迹中,被创造出来的“全知之星”。 在[中枢]测算到的无数未来里,他绝对、绝对要找到一个可能性,让那个人活下去! 西路伯一边想着,一边回忆起数百年前,他第一次在传召中走进这里。知晓了[那个人]会在未来降生的同时,也知晓了[那个人]注定的结局。 知晓前者有多么喜悦,知晓后者就有多么愤怒和绝望。 好在,在这数百年间,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无法自控情绪。 想到这里,西路伯的眼睛微微发红,声音却很平静,说出了一句这百年间无数次说过的话: “至少,他存续下去的概率——绝不该是百分之零。” 他们要拯救他,拯救一个从未见过却早已知晓的人,并不惜一切。 同一时间。 安东被带到了召唤的祭台上。 祭台被安置在正对城门的宫殿里,据说是因为每年举行仪式的人里面,总会有一些人有怪癖。 所以,雅迦国干脆设置了这样一个外人不可窥探的密闭空间,让召唤者自由发挥。 天时地利人和。 安东仔细想了想,好像借这个机会,看一看早就想尝试的“光辉形态”,也不是不行。 而城门之外,一个骑着白色驴子的人正在跟城门口的护卫扯皮。 “都说了,我真的叫尼尼特,大贤者尼尼特就是我!”那人拍了拍旁边的老驴,“我的老伙计都在这儿呢,这个特征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年轻的士兵瞥了男人一眼,被男人有些邋遢的模样辣到了眼睛,“冒充也不挑个好时候,真正的尼尼特大人刚进城不久,连国王都见过了,你当我瞎啊。” 男人轻“嘶”了一声,却第一时间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哦?竟然还有这等事?” “我想想,默旱尔前段时间去了西方游历,难道是拿比亚?也不对,他最近喜欢上了恶魔学,应该没工夫折腾我……” 男人自说自话的掰着手指头,将记忆中认识的同行数了一遍。 最后发现,有能力且有信心能冒充他的人,竟然一个也对不上现在的状况。 不会真的是骗子吧?骗子能有这个胆子?真的施展一下召唤术不就全露馅了?? “哦——快看!尼尼特大人施展召唤术了!!!”城池下的人们忽然爆发出欢呼。 身形落拓的男人一挑眉,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往天上瞅了一眼。 然后,他的神情竟倏然顿住。 ——只因为那完全超乎意想之外的情形。 巨大的阵法图纹自天空展开。 明亮的光辉在天穹七重轨道的映照下,铺天盖地涌来。 第47章 第47章 只有安东能够看见的角色卡浮现。 它一点点翻转过来,露出打着问号的背面。 随着安东意念一碰,就像是无形的锁被打开,束缚的锁链游弋撤退开去。 【当前堕转形态,切换中……】 巨大的阵法忽地浮现在空中。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他体内涌现。 那是与至暗完全相反的另一面,却奇异地没有出现任何冲突的不适。 如果有任何一个其他人在场,便会有幸见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犹如混沌的宇宙,那最初开辟天地的一刹,撕裂无边无垠的晦暗。 【神说,要有光。】 于是这世间,便有了第一缕光。 【光辉形态,切换完毕。】 正如安东所预计的那样,光辉形态的动静确实不小。 一时之间,四处所有的光都向大殿中汇聚。 在宫殿之外的人们,只能看见光芒化作了一道道流星般,义无反顾地坠向宫殿的穹顶,并瞬息穿过建筑,进入那谁都不能窥伺的建筑内。 至上天里,守在水镜边的亚诺等几名天族霍然回首,望向那映照着雅迦国的水镜。 无垠的光芒从其中绽放,他们正要看清,下一秒,水镜竟然在一声“咔啦”声中轰然碎裂! 那是,不可窥伺的圣光。除非亲自去现场谒见。 众天族瞬间惊得站起。 “得到回应了——!”雅迦国城门下,人们原本喧嚣的声音,敬畏地安静了下去,化作了压抑的激动。 唯独专门负责仪式的祭司,露出了惊疑的神情,不自觉捏紧了仪杖。 他喃喃道:“往年的神降,有这么大的反应吗……” 终于,当光芒的亮度抵达极致时,盛大的光辉爆开,让所有人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 就在这世界陷入白茫的刹那,一道身影从宫殿中冲天而起,穿过空中的阵法,悬立至高天之上。 安东微微抬手,观察着自己的新形态。 十二片雪白的羽翼,从他背后舒展开去,每片羽翼都纤尘不染。细看之下,能够看到上面正涌流着银色的线,就像星辰流淌过的河流——那代表着力量在他体内游弋过的轨迹,与深渊魔种的魔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身上的衣服似乎是由能量所化,是那种轻飘飘的、与先前所见壁画中相似的长衣飘带。 与此同时,安东感受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亲和力”。 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山的声音,水流的声音,风拂过羽毛的声音,蝴蝶振翅的轻响…… 不仅仅是耳目聪明的层面,更是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而他,似乎也能够调动这些自然事物的力量。 最后,他听见了“人”的声音—— “神啊,希望今年也能够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圣洁的使者,请保佑我的妻子早日康复……” “光辉无限的至上天,我报名了今年的高阶祭司选拔,请赐给我好运……” “……” 那是从世界各地,无数正在祈愿之人的“愿望”。他们的声音传达到安东的耳侧,但也只有短短的一瞬。 一个世界的声音实在是太多了,安东并没有来得及去细细分辨。 他的力量本能地运转,保护了他的耳朵,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屏蔽在外,除非他自己再去倾听。 于是,世界再度恢复了安静。 但是很快,近在咫尺的现实里,雅迦国的国民反应了过来。 他们放下捂住眼睛的手,理所当然地看见了天空上那道降临的身影。 所有国民高举起双手,想要高呼天之使者的圣名。 天族并不像魔族那样随心所欲,他们有着相当明确的阶级和分工,因此负责“行走人间,处理神降和祈愿”的天族,一直以来,有相当固定的几位。 ——之前,雅迦国在祭祀开始前,人们反复唱诵的那些陌生名字,便是那些存在。 有些是通过其他地方的传言,有些是自己的国度曾亲眼见过,甚至大贤者尼尼特行走世界各地,还编撰过一本《五百年前至今,常见神降使者名录及其形象特征》。 然而现在,所有人望着出现于天空的那道身影,意识到那并不属于此前他们所知晓的任何一位—— 如云如雾的飘带环绕在祂的身侧,祂立于天穹的七重光轨之下,淡淡的光芒洒落在祂的身上。 祂身上并没有太多累赘的装饰,一个银色的镶嵌了一圈红色宝石的臂环,是祂身上唯一的不同颜色。 有那么一瞬间,那圈红色的宝石像眼睛,犹如寓意着“对世间的审视”。奇诡又艳丽。 这抹凭空多出来的危险,并没有损害这道身影的神圣,反而让人们觉得祂更加威严。 那样的高度,人们并不能看清祂的具体面容,但“美”也可以是一种感觉——好比现在,无可辩驳的“认知”犹如嵌入脑海的钢铁法则一般,让他们毫不犹豫地相信: “那一定,象征着神之貌,神之声,神之美……” 然而,跟深陷入颜狗地狱,并狂喜于“神降仪式成功”的普通国民不同,祭司正从专业角度出发: “一,二,三,四……”祭司眯着眼睛,逆着天穹耀眼的光辉,一点点艰难数过那道身影的羽翼。 “……八,九。”越是数道后面,祭司的语速就越慢。 然后,忽然,祭司苍老的布满皮褶子的手,抖如筛糠,抽风般哆嗦起来。 他一字一句,紧紧盯着那前所未有的、“多出来”的两个,“……十一!十二?……十二!!!” 安东莫名有些不自在地抖了抖翅膀,能量化作的羽毛扑簌簌落下,飘到空中变成小小的星点,再缓缓消失。 但是这些羽毛是掉不完的,他的力量会源源不断地让新的羽毛凝结出来。 正在城门口的尼尼特牵着他的白驴,一双眼睛中泛起某种力量运转的淡金色,眼冒精光地望着天空中的身影。 “新的天之使者啊!”城墙上的老祭司率先忍不住,他哆哆嗦嗦地叩拜下来,“请告诉我们您的圣名!” 安东想了想,顺其自然地给出了回答。 但是,听见声音的老祭司,却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他又行了个大礼,苍老的脸上眉头紧锁,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 “——[安东]。”就在这时,始终站在城墙上,仰望天空那人的国王开口了,“祂的名字是安东。” 国王的神情在一众大喜大惊、激动敬畏的人群里,显得格外平和,就像一池永远寂静展望星空的湖水。 他对天上的那人轻声道:“您不自觉脱口而出的语言是‘神’的语言,我们是无法理解的,需要进行一些转换。” 安东闻言,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 随后,安东忽然感觉到,在城池上的老祭司与侍从得知他的名字后,他们的脸上浮现出尘埃落地后的虔诚的同时,他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也多了什么。 这一回,作为拥有“特殊才能的人”,老祭司心底的声音,像之前那些屏蔽前的声音一样,传达进了他的耳朵。 ——老祭司正在心中高呼祂的名字,念诵祈祷的祝文。 【叮——】 与此同时,安东的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检测到少量信仰之力……自动收集中……】 “信仰?”这个关键词,让安东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你以前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提示,只在角色卡结算阶段,提起过一点。”安东在脑海中问道,“难道说,这个世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拥有名为“信仰之力”的力量体系,宿主可以考虑多了解一些。】 系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吭声了。 安东回忆了一下之前接触到的神话壁画,如今见到的祭司、熟悉的祭祀仪式,古老而成体系的祷告文—— 确实,这个世界要说跟之前的世界有什么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它像个神话的延续。 之前的世界,会让他见到强大的生物、发达的文明,而这个世界,目前则让他几乎相信——这里真的存在过神明与信徒。 安东忽然对这个世界的故事感兴趣起来,或许他确实该去了解一下。 这时,国王已经将他的名字,向城池下翘首以盼的所有臣民宣告。 浓郁的信仰,随着他们的高呼一同传来。 本着互利互惠的原则,安东稍稍思考了一下,尝试性地将周围环绕的星光洒下。 “多么慷慨仁慈的光辉啊……”老祭司流下了感动又激动的泪水。 如安东所料的,他们有自己的方式,能够将这些赐予的力量储存起来。 老祭司小心翼翼地示意其他神职人员,将一个银色的器皿端上来,接住那些坠落的星光,然后又抖开一面材质特殊的布帛,严严实实地包在自己的手上,将那流动般的星光捧起,一一转移到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里。 整个过程中,周围神职人员的唱诵就没有停过,那是对十二翼者的赞美,亦是维持星光恒定的咒语。 ——毕竟这是一刹降临的奇迹。 这些星光,不管是作为能源,还是作为圣水,都是能够另万物苏生的神迹。 安东见到众人将星光收起,接着,他轻轻一扇羽翼。 随后,人们便看见那强大又神秘的身影,渐渐消散在了天空里。 “快,快——”老祭司慌忙地组织其他神职人员举行“送神仪式”。 回到宫殿的安东缓缓睁开了眼睛,宫殿的大门正好打开。 人们送别了降临于此的圣洁,转而感激地歌颂起将其带往这里的人。 “尼尼特大人万岁!!”有调皮的年轻人欢呼着。 如今的气氛随着十二翼者的离去不再那么严肃,按照惯例,接下来会是长达七日的庆典。 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他们注视着缓步走出宫殿的黑发少年,有孩子大胆地欢呼道:“尼尼特大人能不能收我为徒,我也想学!” “你也想?你老子我也想啊!”那孩子很快就被自己的父亲夹在臂弯里捉走,周围尽是善意的哄笑声。 而城门口,年轻的士兵望着神色怔忪的落拓男人,胜利般挑高了一边眉头,“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修边幅的男人却没有在意对方的话,他仔仔细细地望着走出宫殿的少年的模样,眼中闪过代表使用力量时的金辉—— 那是他所能看见的,与那道光辉身影同样的面容。 “哎,”男人忽然长叹了口气,听着所有人的呼喊,竟苦笑起来,“对着祂叫这个名字……” 他轻“嘶”了一声:“我会不会折寿啊?” 城门之上,安东往前走了走,看见带他前来的白鹿不知道从哪里再次钻出。 他朝着白鹿走过去。 老祭司激动得老泪纵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这是开创性的壮举!大贤者阁下竟然不知不觉通晓了召唤十二翼者的术法!您第一个使用的地方居然在雅迦,这对于雅迦是何等的光荣!” 安东脚步一顿,侧首问道:“十二翼很少见吗?” “……”老祭司愣了一下,大约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不经意的凡尔赛,一时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不止是少见,不如说,那一直只是个传说。”国王温和地回答了少年的问题,“至少现在的雅迦国民,只在我们祖先流传下来的壁画上见过。” 老祭司狠狠地点了点头,“我这一生见过的最高阶天族,也只有十翼。而在更古老的传说中,十二翼者即使在天族里,也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他一边用“您真是太了不起了”的目光仰望,一边看着少年坐上白鹿,狂喜戛然而止,“呃……您这就要走了吗?” 虽然雅迦邀请尼尼特,确实只是为了进行一场神降仪式,但这也离开得太匆忙了些。 “嗯。”少年点了点头,望了眼国王,“我该回去了。” 这场“梦”该醒来了。 要是再不醒的话,他担心他的那位“母亲”会在魔界暴走。 诚然,一开始安东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但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尤其是系统还中途出来跟他提到“信仰”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梦境了。 大概——跟神游太虚有些相似?他在梦里灵魂出窍了? 国王闻言,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再见。”国王说。 在这举国欢庆的时刻,所有人都在回味着不久前神降的景象,而少年悄无声息的离去,并没有激起太多的波澜。 在少年离开后不久,两名天族从至上天赶来。 他们借助云层的隐蔽,悬浮在万米高空,俯瞰着脚下欢庆的国度。 其中一名天族感应着空气中残余的力量,皱了皱眉,神情略有震动,“好强的能量。” 他身旁的亚诺却道:“好陌生的能量。” 这股力量,并不属于他们所熟知的任何一位同僚,竟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二人陷入深思,亚诺不由想到了从星池离开的尤利尔。 与此同时,从深渊的庄园大床上醒来的安东,在睁开眼睛的下一瞬,就看见了站在床边的一道身影。 女仆长笑眯眯地望着他,“少爷,您睡得怎么样?” 女仆长表面笑嘻嘻的,然而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有漆黑的雾状触手群魔乱舞,颇有抓狂之态。 角落里,一个安东没有见过的医生打扮的男人坐在那里。 医生放下听诊器,低沉的声音从鸟嘴面具里传出:“您睡得很熟,女仆长很担心您,让我过来看看。”他顿了顿,说道,“嗯……现在看来,我们的少爷果然被人觊觎了。” 安东无辜地眨了眨眼。 哦豁,出去玩被发现了。 第48章 第48章 女仆长道:“突然做了一场噩梦,您一定吓坏了吧。” 安东:噩梦? 就在安东从床上坐起来的当口,女仆长忽然俯下身子,从大床的一角捡起了一片雪白的羽毛。 那是属于安东光辉形态的羽毛。 哦,大约是第一次使用力量,还不太熟练,所以从“梦境”里逸散出了一点到现实。 那片羽毛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上面流转的银线看起来绮丽又梦幻。 医生自觉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抬手到唇边,张嘴咬下了戴着的丝质手套。 将手套随手扔到一边后,医生伸出修长的五指,轻轻拂过那片羽毛的每一小根毛毛。 对方的动作轻柔又细致,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粘稠柔腻。 明明现在的安东没有翅膀了,但他不存在的“幻翅”却忍不住抖了抖,就像沾了水的飞鸟试图抖落掉身上的潮湿。 “嗯……”终于,检查完羽毛的医生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个小镊子,将羽毛小心地夹着放进了一个密封袋里,“看来您的另一种力量很稳定,并没有出现冲突的情况。” 他宣布:“我很高兴,您的身体很健康。” 安东始终记得,在穿越的最初,就是深渊将他从星池带到这里来的。 而现在,他确认了,深渊果然知晓他体内的另一股力量,并且这并不叫人意外。 “嘻嘻,是谁让少爷这么早就接触‘光’的?真是差劲的老师,完全不懂得循序渐进呢,该说幸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女仆长发出了古怪的笑声,她的嘴角一抽一抽的,面容隐隐有些扭曲。 聪明人都能够看出来,女仆长的怒气已经到了压抑的边缘,就算下一秒对方直接暴走也完全不会让人意外。 事实上,或许对方已经暴走了,只不过是在安东不知道的地方—— “咚,咚,咚!” 瓦沙克从客房中被惊醒。 魔界大公刚想露出被冒犯的不善神情,随即意识到了这里是哪里,气势立马弱了一截,“谁?” 谁大半夜的不睡觉,过来敲门啊。 “嘻嘻……嘻嘻嘻……”门外传来渗人的微笑,并且此起彼伏,显然来者不止一个。 瓦沙克强自镇定了一下,缓缓拉开门,就看见一群面目狰狞的地下室人偶,正拖着残破的人形站在那里。 “查房,原来客人真的还没睡啊。”它们说。 瓦沙克:“……”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已经睡了,只是被你们强行叫起来了呢? 然而,所有人偶欢呼一声,自顾自道:“太好啦,既然大家都没睡,那就开始午夜游戏时间吧!” 大家?瓦沙克心头一跳,一转头,果然看见他的部下们也眼泪汪汪地被叫了起来,正欲哭无泪地抱在一起。 “好耶!游戏时间!”人偶们掏出一把五米长的大剪刀,在空气里咔咔了两下,“第一把,我们来当‘鬼’,现在鬼要开始捉小鹿啦!头,还是手?” 瓦沙克微微瞪大眼睛,下一秒抄起一群还在发呆的部下,转头就跑—— mua的大半夜的,谁又刺激到深渊,让祂开始发疯了?!! 安东坐在柔软的大床上,感受着脚下地板的震动,他没记错的话,楼下应该是客房的位置。 安东:“……” 第二天。 瓦沙克感激涕零地坐在餐桌上,上首则是正吃早餐的安东。 昨天晚上,要不是安东捞了他们一把,可能现在他们已经见到医生,躺在对方的手术台上接受“治疗”了。 某种意义上,其实算是“罪魁祸首”的安东笑而不语。 吃完早餐以后,安东原本想回寝室,却忽然被女仆长叫住。 “少爷。”经过一夜,女仆长已经暂时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勉强的模样了,她微笑着问,“您的这些玩伴,要送他们离开吗?” 安东意识到对方指的是瓦沙克,于是露出沉吟的神色。 他一开始找人来只是为了了解一下“外面”,一直把人困在这里确实不太好。 再者,通过那场“梦境”,他意识到探索外面的路径其实是多样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深渊对于他来说是最安全的温床,但对于其他人而言,可能就不那么友好了,例如昨晚就是。 不知道是不是安东的沉默,给了他们默认的错觉。 瓦沙克忽然咬了咬牙,争取一般说道:“我,我愿意留下来,多侍奉您一段时间!” 魔族大公余光瞥了眼女仆长,那危险的气息让他挣扎了一瞬,随后露出英勇就义的模样,“请您让我留下来吧!” “哦?”安东有些惊讶,意有所指道,“你不怕死?” 瓦沙克道:“您大概不知道,我虽是‘大公’,但更本职的工作,其实是位商人。” 事实上,瓦沙克是魔界大公中少有的“文科生”。他把持魔界的众多矿脉,开拓各种消费市场——建筑、娱乐、美食……追逐金钱和利益,然后再用金钱聘用其他强大的恶魔到自己麾下,给予他们丰厚的报酬,组建自己的军队。 这种形式作风,在魔界一众锻炼己身的“武将”里,堪称独树一帜。 “我做过很多生意,因此最明白‘高风险高回报’的道理。”瓦沙克说,“见到您以后,我便知道这会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豪赌,而您完全值得我压上全部身家。” 安东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少年一手懒洋洋地支着下巴,一双淡红的眸子微垂,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他示意对方继续说。 瓦沙克咧了咧嘴,眸子因为兴奋而隐隐发亮,“您或许不清楚,魔界已经数万年没有魔王了——那最后一任魔王,亦是如同与您一般的深渊魔种。自失去魔王后,魔界便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纷争。最终,有数位势力强大的魔族划地分而治之,便是现在的‘大公’。” “拥有了大公的魔界,确实安宁了一段时间,但您知道的,恶魔是拥有强烈欲望的生物,正如我——我努力爬上高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那么当然也有魔,是为了追逐权势。” “于是,魔界又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混乱,大约有好几百年吧。之后,便是距今三百多年前,天族与魔族因为各自支持人间的两个国度,那两个国度是宿世的仇敌,两国发生了大战。” “人间的战争很快蔓延到了天魔两界之间,您也可以理解为,那是个导火索,它使魔族与天族之间累积的矛盾爆发了。” 瓦沙克微微眯起眸子,似乎再度看见了那段无比混乱的岁月。 “因为那场共同抗击天族的战争,魔界各位大公之间的关系,得到了缓和。就那样,一直到了现在。” 当有了共同的敌人的时候,一致对外的魔界确实一下子团结了不少,让原本紧张的局势得到了喘息。 从这一角度看,他们或许还应该谢谢天族,不然,那时候恐怕先打起来的就不是天魔大战,而是魔界内战了。 安东听完了这段魔界的历史,接过了女仆长递过来的茶,吹了口热气,“所以,现在的魔界又有了不安分的苗头,你想要我赌我能不能争到那个王位?” 这大概,就是“从龙之功”? 然而,瓦沙克却连连摇头,“不不不。”他的眼底划过了一道精光,只有在这时,才让安东从对方身上看见了那属于商人的精明。 “我不是赌您能不能取到,而是在赌——您会不会愿意去取。”瓦沙克一字一句,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他,“我在赌,我的有生之年内,您是否会走出这里,走到魔界去。” 瓦沙克全然不怀疑,少年拥有继任那个至高之位的能力。 然而,瓦沙克也知晓,对方被深渊保护在这里,一定有特别的原因。 这个少年……或许就是最后的深渊魔种了! 深渊魔种与如今的魔族,差别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如今的魔族有何等向往昔日深渊魔种的强大与辉光,昔日的深渊魔种就有多遥远和傲慢。 如果少年不认可如今的魔族,或者他没有兴趣,那么他完全可以独自继续生活在这里。 安东似乎笑了一下,他对于瓦沙克献上的忠诚,并没有给予评价。 但瓦沙克反而舒了一口气,不是直接拒绝,就是最好的回答了。他是个商人,而商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早餐结束后,安东就回到了自己的寝室里。 他打开了系统的版面,检查了一下角色卡。 两张角色卡,精灵王的修复进度从16跳到了18,增加2。 龙族之王的修复进度从1跳到了5,增加了4。 两个结论—— 角色卡越到后面,修复进度就越缓慢,就像游戏里需要的经验值会随角色等级上升,越到后面要的越多。 第二点,便是这个世界的“信仰之力”确实有用! 安东承认他心动了,这不得使劲薅。 目前,他所接触到的获取信仰的方式,便是“梦境”中的那次神降了。 安东的目光转向寝室中的大床,思考两秒后,高高兴兴地躺了上去。 而另一边,正要离开餐厅的瓦沙克,被女仆长忽然叫住。 女仆长冲他露出了一抹微笑,“阁下刚才在餐桌上的那番言论……实在是很有意思。” 瓦沙克望着对方温柔的笑容,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刚才,是不是当着深渊的面,试图把人拐出去来着? 原本的踌躇满志骤然褪去,瓦沙克的心里只有四个字:吾命休矣! 谁知,女仆长不咸不淡地说:“我的意思是,关于一致对外时,可以采取适当的合作这件事。” 站在瓦沙克面前的女仆长,她的双眼忽然笼罩上一层漆黑的浓雾,不见丝毫眼白。 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游弋而过的雾气,蠢蠢欲动。 “外面的世界,确实很精彩。相比之下,庄园的能够提供的乐趣有限,那孩子大抵是寂寞了,才会忍不住跑出去。” 女仆长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脑袋,随后忽然咧开嘴,恁到瓦沙克脸上,“所以,我需要你找来更多的‘玩伴’。”她的嘴巴越咧越大,“你能做到吧?” “哦……哦!”瓦沙克哪里敢拒绝。 女仆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快又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里,哼着轻柔的歌离去。 “来吧,都来陪那孩子玩吧……”她用古怪的语调唱着,“你们要让他快乐呀,让他没有烦恼……敢伤害他的、敢夺走他的……全部拆掉……” 徒留瓦沙克一脸懵逼地留在原地,随后,下一秒,他就感觉一股力量猛地缠绕上他的腰。 那熟悉的黑色雾状触手,将瓦沙克高高卷起,然后扔了出去。 等到瓦沙克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了魔界熟悉的大地上。 他被扔回了深渊的边上,一转头,就看见那群正愣愣望着他、神情同样万分惊诧的同僚们。 “哼哼……哼哈哈哈哈!!!”在一众魔族震惊的注视下,瓦沙克陡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瓦沙克大公!”滞留在深渊边上的部下,激动地扑了上来,“您还活着!” “嗯。”瓦沙克挥了挥手,示意属下退下,然后在所有同僚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了诸位大公的最前方。 瓦沙克以一种近乎挑剔的眼光,缓慢而仔细地扫过每一个魔。 那目光无疑让所有魔都感到了冒犯,自他们登上大公之位以来,还从没谁敢这样看他们。 有魔第一个皱了皱眉,有些危险地警告:“瓦沙克,你……” 如果不是对方从深渊生还的遭遇还没有得到解答,他保证自己已经动手了。 “安静。”谁知道,瓦沙克挺直了腰板,挑剔地望了他一眼,“我要好好选一选,别打扰我。” 众魔面面相觑,只觉得对方的反应太过离谱。 瓦沙克是不是被深渊的力量给污染傻了?他怎么敢的呀? 然而,瓦沙克仔细地挑选着面前的众魔,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慨。 哼,一群蠢货,根本不晓得他身负怎样伟大的使命!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瓦沙克了,现在的他,是—— 未来魔王陛下最忠诚的大总管!(自封的) 第49章 第49章 当尤利尔终于穿梭过大半魔界,摒除重重阻碍深入境内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那曾在两界战场上有过数面之缘的、名为瓦沙克的魔界大公,他神情癫狂地仰天长笑。 魔界大公高高地举起双臂,傲慢的眼神扫过在场的同僚,随后高呼深渊之名:“您最忠诚的仆从,于此呼唤您——” 犹如邪神降临的仪式。 在瓦沙克的话音落下后,后方大地上的深渊猛地涌动起来,随后窜出无尽的黑雾。 那些黑雾群魔乱舞于瓦沙克的背后,正面对这一切的其他魔族们纷纷瞳孔地震。 “哼。”瓦沙克将他们的脸色尽收眼底,他倨傲地看着这些同僚,只说了一句,“你们会感激我的。” 随后,瓦沙克猛一转身,俯身殷勤地对深渊涌出的黑雾道:“魔界最强大的魔族都在这里了,您看着带走就行。” 嘉波、阿蒙蒂斯等魔族,一时失语。 “瓦沙克这家伙,他……”一名大公难以置信,发出致命的疑问,“他是在跟深渊交流!??” 瓦沙克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只感觉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作为一个商人,他总是见谁都带三分笑。但是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其实魔界中许多魔对他多有轻视,甚至不少魔都觉得他的大公之位是靠钱买来的,那些话他可都是记在小本本上的! 曾经的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我让你高攀不起!抱上大腿的感觉就是这么爽!!! 无数雾状的触手从深渊中探出,它们在半空逡巡了数秒,便快狠准地抓起了几位魔族。 所有的军队都乱了,各个魔族惊慌失措地呼喊着各自大公的名字,看着他们领袖被吊在空中的身影。 但深渊并没有给他们解救的机会。 所有触手迅速带着选定的目标,隐遁进了深不见底的坑洞里。 “瓦!沙!克!”一名没有被带走的大公又惊又怒,双目赤红地望着他,“你疯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瓦沙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角,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 ——哦,他是未来陛下的大总管(自封),当然要时刻注意形象,不能丢陛下的脸。 “没必要特意向你解释,现在,我只为那位唯一的大人服务。”瓦沙克有些遗憾地望着对方,“真可惜,落选者。我要回到那位大人身边去了,那么,回见。” 瓦沙克最后挥了一下手,彬彬有礼地冲众人欠身致意,随后毫不犹豫地转头纵身一跃,跳进了深渊里。 “……” 所有的疯狂顷刻销声匿迹。 留下来的魔界大公们面面相觑,这样一闹,他们竟一下子少了一半的同僚。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们注意到了不知从何时起,就悬浮于魔界上空的那道孤零零的雪白身影。 众魔瞳孔一缩,“天族!?” 再说安东这边。 黑发少年乖巧地躺在床上,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面上是一片酣睡的安宁。 安东正在试着回忆上一次梦境的那种感觉—— 首先,让灵魂变得轻飘飘的,然后…… 成功了! 这次虽然没有白鹿引领,但是安东靠自己便“飘”出了深渊。 他开放出自己的意识,瞬间耳边就听见了许多声音,那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祈愿声。 于是—— 十二翼者的身姿奔赴向世界各地。 在连续解决完好几个祈愿后,安东看着角色卡的修复进度条艰难地上涨了一点点。 “奇怪……效果为什么没有之前明显。”梦游中的安东正坐在一处古老遗迹的最高处,他在进行短暂的修整。 这高达百米的断壁残垣,矗立在滚滚黄沙中,人迹罕至。而此刻,坐在上面的少年轻轻垂落雪白的羽翼,光辉形态下的白发金瞳,让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他的疑惑,那只神秘的白色母鹿再次出现,悄无声息地跃上来,凑到安东身边拱了拱。 “是你啊……”安东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对于这只白鹿的身份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能让深渊防不胜防的,一定是跟“星池”有关。 白鹿蹭了蹭蹄子,扒拉开遗迹上的砖石。零散又破败的碎石头咕噜噜地滚下去,露出了什么别的东西。 安东顺势瞧过去一眼,发现掩藏在遗迹下的,似乎有什么图案,“这是……壁画?” 在过去的古老年代,壁画是最常用的,记录一些重要故事的手段,也是最易保存并流传下来的。 早先在雅迦,安东见到过修缮完好的白玉上的壁画,可惜那一眼太过匆忙,没能仔细阅览上面的故事。 这一回,安东一挥手,遗迹覆盖的粉尘散去,他见到了铺满整个遗迹的雕刻。 ——那是关于某个古老纪元的故事,其时间甚至早于人类诞生之前。 安东在上面见到了熟悉的形象——长着十二片大翅膀的车轮,圣洁又有点掉san的感觉。 透过大半风化的壁画艰难辨认,安东发现那些车轮似乎是在捏造什么东西。 一些组合起来的触手怪,长着好几个脑袋生物,十手百眼的巨人,长满刺的不明球体……光透过这些壁画上的形象,他不得不承认这艺术天赋已经可以媲美深渊,甚至更胜一筹了。 至少,安东透过这略显抽象的画风,是想象不出这些怪物的具体模样的。 ——然后,下一秒,他就真的见到了。 只见原本安静立于他身后的母鹿,忽然拿脑袋朝他拱了一下,安东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一手按到了壁画上。 那一瞬间,坚硬的壁画变得柔软,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安东就那样直接跌了进去。 一阵时空倒转的天旋地转后,安东一睁眼,感受到的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前一秒还只是壁画上的生物,真切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全身赤红的巨人浑身长满眼睛,正挥舞着十只虬结的臂膀,发出嘶吼,喷吐出炽热的火焰。 它的嘴里发出古怪的呼喝,正奔跑着驱赶一群长有三头的猎犬。 那些猎犬群体行动,似乎有些畏惧于巨人的青色火光,然而眼中却满含对猎物的垂涎,不死心地徘徊在不远处。 而更遥远的高空,一些外形诡异的生物悬飞在那里,也在伺机而动。 ——它们每一个个体都蕴藏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安东甚至注意到猎犬挥出的一爪隐隐将空间撕裂,而巨人直接凭借巨力搬起一座高山砸去。 那座高山再次被直接抡起,被巨人拎着像转大风车一样转了好几下,然后直接甩出去——高山一路飞向天际,剧烈摩擦的高温让它燃烧起来,像一个滚烫的火球。 火球砸中了正在天上看戏的飞行生物们。 安东就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降临的。 他的到来,让整个场景都安静了一下。 安东悬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这一切,同时默默思考,他究竟是穿越进了壁画里,还是直接穿越了时间? 梦幻的光辉笼罩在少年周身,他的力量缓缓聚拢到指尖,颇为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安东挑了下眉,默默地想:如果有怪物攻击他的话,他就直接…… 然而,在安东采取行动之前,他就看见百眼巨人第一个动了—— 巨人“哐哧”一下,直挺挺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同时举起自己的十条手臂,激动地吱哇乱叫。 安东愣了一下,然后注意到,对方狂热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翅膀上。 他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壁画上,是十二翼的车轮创造了它们,所以,这是把他认作那些车轮的……同族了? “汪!”三头猎犬狗狗碎碎地匍匐到他的脚下,三个脑袋同时打量着他,随后,那三个脑袋激烈地争吵了起来。 中间的脑袋似乎对安东的长相有些疑议,但很快被两侧的两个脑袋暴揍了一顿,最终以二比一的票数惨败,眼泪汪汪地低下头跪服下来。 安东对这一系列情景叹为观止。 然后,他注意到角色卡的修复进度条往前爬了一大截。 安东略一沉吟。 他瞥了眼这些生物,又仰头看了看天穹,随后蓦地一震羽翼,在各种怪物激动的嘶吼中,冲入了云霄。 ——天穹之上,有一座悬浮的岛屿。 在安东所处的未来,天上只有“天之国”,那么这个岛屿,莫非是天之国最开始的样子吗。 岛屿的模样很普通,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普通而巨大的陆地,被某种力量强行升到了天上。它的地表也不见任何绿植和装点,就像下方荒凉的大地一样,一毛不拔。 随后,安东见到了那些壁画中的“车轮”。 祂们逡巡于天空之上,像支撑天地缓缓运作的事物,笼罩在一层层的神圣光辉之中。 这些车轮很快注意到了安东。 “什么?星池里诞生新的伙伴了?”一个车轮微微睁大了祂无处不在的眼睛,发出有些吃惊的声音。 安东意识到祂们所说的,是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像在唱空灵的歌,但他却能听得懂。 “不。”另一名车轮语调圣洁而淡然,“他身上有时间的气息,是穿梭于时间洪流中的旅人。除此之外……”祂微微降低音调,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真奇怪啊,你身上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力量,我竟看不透你。” 而其他车轮并没有听清对方的话语,因为祂们已经热情地围着安东转了起来。 “你的模样好奇怪,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你来自未来?未来的天族都是这个样子的么?”祂们对安东展现出了源源不断的好奇心。 有一个车轮甚至忍不住过来张开十二片大翅膀,亲昵地抱住了他,“你身上好软!” 安东:“……”san清零(不)。 这些车轮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注视着他,老实说,感觉有点刺激。 在经过一番交流以后,安东得知—— 这是这个世界刚诞生不久的时候。 “星池诞生自混沌,我们诞生自星池。”这群自诩天族的生灵缓缓道。 这最初一代的天族,一共有十二名。 这十二名天族生来就拥有“权能”——有的掌管风,有的掌管水,有的掌管火……自然界最初的元素,都在祂们的掌控之中。 ——简直就像神明一样。 安东想道。 只可惜,即便是“神明”,在刚诞生不久的这个时期,也依旧显得十分稚嫩。 “我们隐约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职责,现在,我们应为这个世界创造第一批生命。”一名初代天族有些骄傲地说,“你看见大地上了那些生物了吧,那就是我们完成的作品!” 安东点了点头:嗯,看见了,都是力量相当强劲的怪物,就是看起来都不大聪明的样子。 随后,那名初代天族忽然兴致勃勃地扬起一片翅膀,搭在了他的肩上,“既然你巧合地来到了这个时代,要不要也捏一个。试试吧,很有意思的!” 对于这些掌握着权能的存在来说,安东来自未来的来历让祂们接受良好,祂们甚至没有好奇未来的发展是什么样子。 ——祂们积极地探索当前的世界,却对其他一切显得十分淡漠,只专注于当下。 安东想了想,没有拒绝对方的邀请。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不会在这里呆太久,大概是像上次雅迦国那样一场“梦”的时间。于是,便安心地把这个当做一场短暂的神奇旅行。 “这是用星池之水浸泡过的特殊泥土,第一步就是用它塑形。”一名初代天族,耐心地指导着安东。 不远处,那名最为敏锐的天族,祂的车轮交错转动,静静地审视着眉眼认真的少年,始终若有所思。 安东正在玩泥巴。 他前世听过女娲造人的故事,但自己并不打算尝试。主要是这个时间点,地上怪物满地跑,按照那些车轮的话,这是“第一纪元”即将结束的时代,未来的水深火热可见一斑。 所以安东决定随大流造一个有自保能力的“小怪物”。 “咦?这个……”初代天族望着安东做出来的完成品,车轮上密布的眼睛齐齐眨了眨,“欸,怎么说呢。”祂们奇怪地用翅膀摸了摸自己,“难以形容的奇妙感受。” 安东将自己捏的作品托在手掌心—— 那是一个毛茸茸的球形生物,有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一对小小的铂金色翅膀——上面的羽毛是他从自己身上薅下来的。 安东道:“可爱?” 祂们:“什么是可爱?” 安东:“心脏……”对了,祂们没有心脏,他于是改口,“意识一瞬间受到强烈冲击,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打了一下的感觉?” 祂们齐齐发出了然的声音:“哦——!懂了,原来我们第一次见到你就那么喜欢,就是因为你,可爱!” 安东:“……现在在谈论的对象不是我吧。” 少年的唇边浮现出一丝笑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小东西的原型,来自于瓦沙克身边的那只使魔,不过他稍微修改了一下,变得更符合他自己的审美了。 安东问:“接下来要做什么?” 初代天族们抢答道:“下一步就是‘赐福’。” 祂们说:“我们会赐予每一个生灵两样礼物,其中第二样是固定的,名为‘生命’。现在,你可以为你的造物挑选第一样——” “是‘火’的力量,还是‘空间’的力量,又或者是‘幸运’,‘光明’?”祂们将自己的权柄一一展现,让安东挑选。 正在此时,安东往大地上看了一眼。 百眼巨人正用石块,试图驱赶空中的怪物,而被砸中的怪物四散逃逸,过了一会儿,又纷纷重新跑回来,想要看一眼刚刚到底是什么打中了它们——于是就又被砸中了。 安东正要开口,忽然,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时空波动。 少年眸光微动,叹了口气,“我该回去了。”他看向那些车轮,“不知道你们所拥有的赐福里包不包括这一样,如果有的话——” 他在消失前,用最后的声音说道:“请赐予他‘智慧’吧。” …… 安东以为自己会直接从深渊的庄园床上醒来,谁知晓,他竟然还在那片遗迹边上。 白色的母鹿静静地等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一般。 见到安东回来,它亲昵地蹭了蹭他。 安东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后发现,被黄沙掩埋的壁画已经被风彻底吹开。 这一回,他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以及与内容相对的一行小字。 那古老的文字他从未学过,却莫名懂得具体的意思—— [第一纪元,又叫做万象纪元。] [那是强大的怪物奔走于大地的时代。十二位原初的使者,祂们创造了各自中意的眷属。] [然而祂们不曾引导它们,使它们很快在日复一日的混乱斗争中,渐渐走向尾声。] [而就在这个时候,“智慧”诞生了。] [——它来自于不存在的第十三之人,祂是隐藏最深的神秘,是命运的引导者,是立于原初身后的隐秘。祂不存在于任何故事中,然每一个重要的时代转折节点,都处处留有祂的痕迹。] [祂织造命运的轨迹,将最初的传说掀动至新的篇章。] [至此,第二纪元,启智纪元——便来临了。] 【——摘自《神代神话》】 安东的目光扫过最后一个字,然后,他便真的“醒”来了。 黑发少年双眼迷蒙地从大床上坐起来,揉了揉有些晕乎的额头,侧耳听着庄园外传来的动静,喃喃道:“外面……好像热闹起来了。” 同时,他思考着梦境中发生的一切,意识到:越是强大的个体,越是庞大的规格,所能提供的信仰才会越多。 ……辗转于重要历史节点中的不存在的第十三之使者。 安东预感,这样的机会后面还会发生。 第50章 第50章 安东懒懒地揉了揉眼睛,起身向寝室外走去。 原本喧闹的大厅,因为他的到来,骤然安静了一下。 “哦——!您来了!”瓦沙克立即撇下了其他人,殷勤地走到了少年面前,露出热切的笑意,“我正打算去找您,又担心打扰到您休息。” 安东的目光扫过明显原本不属于庄园的“人”,不明白自己只是眯了一下眼睛,怎么这里就又多出了这么些“人”,而且显然不是庄园制造出来的分/身。安东向瓦沙克投以问询的视线。 阿蒙蒂斯望着缓缓走出黑发少年,站在原地的身影没有动,然而隐藏在衣袍下的尾巴,却已经像受惊的猎豹,因惊惧而炸出。 阿蒙蒂斯的实力在一众大公中位于上游,感知最为敏锐。 眼前的少年就像是至暗的化身,深不见底的魔力让他的探出的感知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窥探,少年似笑非笑地朝他望来一眼,那双淡淡的红色眼瞳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很快,阿蒙蒂斯便冷汗涔涔。 嘉波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投来有些关切的注视。 然而,阿蒙蒂斯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头,并没有予以回应,僵直的视线依旧定在少年身上。 另一边,经过瓦沙克的一番解释,安东已经知晓了这群魔族的由来。 ——新的玩伴。 安东的目光瞥向大厅的角落,那里蠕动着一些黑色的雾状触手。 它们小心翼翼又忐忑地蜷缩成一团,仿佛正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于是,安东眨了眨眼,很快露出一抹笑容。 好吧,虽然有些意外,但没必要让“母亲”的一片苦心失望。 “午安。”安东瞥了眼时钟,唇角微勾,对众位魔族道,“欢迎诸位,来到我的庄园。” 他话语,似乎让角落中的触手瞬间安心了——好耶,这孩子不排斥新的魔! 皆大欢喜之下,暗搓搓在门口等待许久的女仆长,领着一众佣人大喜过望地走进来。 “啪——”女仆长一拍双手,脸上露出欢笑,“为表示欢迎,大家一起来开宴会吧!” 祂们要这孩子每天都沉浸在快乐里,不需要去考虑任何风险与烦恼的事情,在这里,便永远是此世最安全的避风港。 一群庄园的仆从,立即无缝地张罗起来,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涌现出端着美酒佳肴的侍者,还有一支乐队在旁边拉响演奏。 阿蒙蒂斯等魔族便站在来往的侍从之间。 这些侍从脸上挂着完全一致的弧度,没有谁去在意这些魔族,好像他们唯一的作用便是像装饰品一般存在在这里。 安东望向一边的演奏团队——在不久前,庄园还没有这一职责,看这些“人”身上若隐若现的缝线,应该是刚刚被制造出来的。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在他睡觉的时候,他的母亲正在地下室“熬夜密密缝”。 他的母亲确实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让他快乐。 安东平静地扫了眼那些魔族。 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这些魔显然都还是懵的,个别大公更是浑身戒备,身体的每一寸线条都呈现出僵直。 但是安东并不在意,他转身朝女仆长伸出手,“有这个荣幸,能邀请这位女士和我跳舞吗?” 诚如他的母亲为他所做的那样,他也希望他的母亲能感到快乐。 尽管少年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让“母亲”每时每刻感到满足。 女仆长惊喜地捂住嘴,随后却有些笨拙地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不适合做您的舞伴,少爷。” 她唇角带笑地摸了摸自己泛起褶皱的衣角,欢欣道:“您的舞伴,一定要穿着最华丽的礼服,有着最优雅的礼仪,与您无比契合地旋转在最美丽的舞池里……” 女仆长说着说着,像是被自己的想象惊艳到了,越到后面,她的声音像越是在隐隐发抖。 “对,没错,就该是这样!”她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欠身一礼后,忽然匆匆地退去。 安东平静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若有所思地望着女仆长离去的背影。 一边的瓦沙克看着被留在原地的少年,唯恐这位小祖宗感到不高兴,正踌躇着是否自己上去邀请对方。 忽然,瓦沙克听见了阿蒙蒂斯的声音。 阿蒙蒂斯用一种陌生的、像是推翻了过往一切印象的全新目光,打量着这位昔日同僚,声音沉凝而低哑,“你到底想做什么,瓦沙克。这里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打算给出解释吗。” 在阿蒙蒂斯询问瓦沙克的同时,其他一起掉入这里的大公与魔族们,也纷纷聚集到了周围。 他们聚拢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的一角,与侍从们来来往往的热闹截然不同。 侍从们穿梭在厅堂内,仿佛全然不在意这些魔族的举动。 阿蒙蒂斯看了一眼正被侍从们簇拥在中央,正随手挑选着饮品的少年,蓦地深呼了一口气,如鹰的视线转向瓦沙克,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个少年是谁。” 瓦沙克舒坦地长舒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很少看见您这么紧张的模样,阿蒙蒂斯卿。” 嘉波试图打圆场,然而阿蒙蒂斯的双唇却绷得更紧了,“你们根本不知晓,那个少年有多危险!” 阿蒙蒂斯是魔界的老牌家族继承人,他的血统比大多数魔族更纯正,据说他的祖上,曾有幸侍奉过一位魔王——当然,因为时间太久远,具体也不可考了,也有人持以过怀疑的态度。但不可否认,他对于某些事物的感应,确实比谁都来得强烈。 嘉波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温和道:“阿蒙蒂斯阁下,可是感受到了什么?” “何必去问他呢,嘉波。”瓦沙克还记得当初嘉波想要拉他一把的事情,虽然最后没什么用,不过商人还是在心里默默承了这份情,他嘿嘿笑道,“这么明显的事情——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只要那位大人使用力量,露出魔纹,这群家伙自然就明白一切了。 如果可以的话,瓦沙克希望他们能够晚点意识到,这样他才有时间更多表现自己,让自己大总管的地位更稳固。 然而,瓦沙克并没有想到,这次他们获知的形式,远比上一次更加直观—— 只见,去而复返的女仆长欣喜地走到少年身边,在他耳边低低地耳语了几句。 安东闻言,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随手将饮品放在一边的托盘上,从原本的座位上站起来。 “可以啊。”少年点了点头,“你看着办吧。” 于是,女仆长拿出了一个小铃铛,轻轻摇了一下。 ——“叮铃。” 那细细弱弱的声音,从铃铛上扩散开去。 随即,像是回应一般,虚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咚——”声。 有如洪钟敲响。 或者说,那就是一口巨大的洪钟。 一口古旧的大钟缓缓浮现在了大厅的穹顶,见到它的魔族们,都露出了万分惊诧的神情。 “那不是……!”他们的面色隐隐震动。 嘉波不由虚起眸光,轻轻答道:“是魔王城的报晓大钟。” 安东将众魔的声音纳入耳际,也不由饶有兴致地细细观察,眸光打量过那口洪钟上面的每一寸古老而神秘的纹路。 ——[您对魔族的历史有兴趣吗?] 这是刚才女仆长对他说的话。 安东当然有兴趣,他最初将瓦沙克拉进来,不就是为了了解“外面”吗。 “最初的魔界是一片混沌。”女仆长在安东身侧,有条不紊地温柔说道,像在诉说一个故事,“魔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它位于世界背面的阴影里,天空永远是一片黄昏般的暗橙。” “于是,最初的魔族就打造了这样一口钟,用来在每一日开始时敲响,向全魔界宣告新一天的到来——它是魔界最初的‘时钟’。” 在女仆长温柔的声音里,安东已经将那口钟的每一个细节都计入了脑海。 唯一可惜的是,这口钟的样子已经很旧了,上面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纹路。 “……应该只是幻象。”另一边的魔族们,在冷静下来后,很快得出了结论。 阿蒙蒂斯道:“真正的报晓钟应该还在魔王城,但是这幻象的细节竟仿制得分毫不差,连钟身经过时间锈蚀后的裂口都一模一样。” 瓦沙克的心情隐隐激动起来,闻言只意味深长道:“不愧是阿蒙蒂斯卿,对魔王城真是了若指掌。” 魔界的魔王城历来只有一座,那是魔界历代魔王的居所。 然而,自从最后一任魔王消逝后,魔界数万年群龙无首,没有主人的魔王城自然也是人去楼空,彻底空置了下来。 不是没有魔眼馋,但介于魔王城在魔界特殊的地位,不知道有多少大公和魔族对此虎视眈眈,于是他们相互制衡,到头来反而谁都没能成功进驻。 因此魔王城成了谁都不能触碰的封存地带,目前亦不属于任何一位大公的领地。 只有一些老牌的魔界家族,例如阿蒙蒂斯的家族,他们会保存有关于魔王城的资料,对其了解得更多一点。 不同于众魔之间的暗潮汹涌,女仆长此时就像个敬职敬责的导游,而她手中的铃铛,就是她的导游旗。 “叮铃——”安东侧耳听去。 见女仆长朝他露出了一抹微笑,说道:“那么,重启的‘舞会’再次开始啦——!玩得开心哦,少爷!” “咚——”那口洪钟随着女仆长的小铃铛一同撞响。 下一秒,洪钟上面的裂口迅速消逝,它正一点点变回完美无缺的样子。 与此同时,原本金碧辉煌的大厅仿佛碎裂开的纸片,一点点化为粉屑。 有新的景象在迅速重组,就像有一支看不见的画笔,将那些粉屑重新拼凑涂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巨大、更加空旷,更加宏伟的空间。 一众魔族逐渐瞳孔地震—— 九曲十八弯的华丽回廊,每一个雕刻在墙壁上的花纹,都显露出奢靡与精致。 高高的八角吊灯空悬,墙壁上挂着不知道是谁的画作,细看下去,竟然是三个不同的、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女仆长清越的声音,缓缓响起在这片空间中:“末代城堡,这里居住过最后的三任魔王。” 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有一道虚幻的身影,穿着华丽的礼服从高高的阶梯上缓步走下。 直到这时,所有魔才察觉到,音乐声竟然始终没有停下。 他们的面容抽动了一下,像是被震撼得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瓦沙克倒抽了一口冷气。不,不会吧,不会这么大的手笔,还这么任性吧!?? 安东好奇地打量着那道走到面前的虚影,一时竟不知晓这究竟是不是深渊模拟出来的纯粹幻象。 那道虚影的脸上带着半边舞会面具,并不能看清具体的面容,而对方亦没有说任何话,唯一与安东交流的动作—— 就是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魔界的交谊舞并不拘于性别,以华美、轻盈为主,旋转起来,仿若飞翔。 安东将手递到了对方掌心,明明是幻象,但掌心却仿佛拥有热度一般。 比起安东自己,对方更像是伴舞的存在,他只是引导着他,一步步旋转至第二个廊道。 在那里,穿着不同舞会服饰的另一个身影,正在静默等待。 他们一同穿越长廊,来到了略显阴翳的宫殿正厅。 这略显阴暗的环境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深渊的力量,将景象再度重组。 这一次露出的景象更加古老了。 地板像是点缀星星一样的暗蓝色,仿佛将星空倒映在了脚下,周围矗立的石柱上盘绕着古老的蛇。 蛇们从雕塑中活过来,张开嘴,喷吐出火焰,将宫殿整个照亮。 女仆长再次摇响了铃铛,在一同响起的洪钟撞响中,她缓缓道:“这是更久更久之前,魔王城还没有被翻修的时候。”她顿了顿,“我想,您还需要更多活跃气氛的舞伴。” 安东很快意识到,深渊在为他“倒推”历史。 他与每一个“时代”交集的时间都很短,只在几个舞步的跃动间,他的手便被下一位接过。 与其说他是在不断交换舞伴,不如说,他正飞快行走在时代的洪流里。 阿蒙蒂斯的情绪忽然剧烈波动。他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定定地望向其中一个石柱上的雕刻—— 那是他们家族的家纹。 “!”阿蒙蒂斯捏了捏袖口,掌心握紧又松开,一时气血翻涌,“这就是,我的祖先侍奉过的时代……” 那些记载不是空穴来风,他们的祖辈,真的有人抵达过王的座前!!! 一众魔族纷纷侧目,他们完全能够理解阿蒙蒂斯的激动,因为那对于每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偌大的殊荣! 随后,宫殿各处冒出来更多负责伴舞的身影,其中甚至还有很多已经销声匿迹的族群—— “红月魔狼啊!活跃在数十万年前的魔界族群,据说它们在一次席卷魔族的大灾厄中褪去了狼身,自此同化进了普通的魔族里,再也不见过去的风姿——” 然而现在,这昔日强盛、横行魔界的族群重见天日般,蹲坐在宫殿的一角。 鲜红的毛发犹如燃烧般,它们仰头发出狼群的长啸,此起彼伏。 除此以外,还有软糯的史莱姆,起舞的魔界妖精,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咒灵法师…… 这些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魔界种族,大多在时代的潮流中渐渐消失,或融入了大多魔族平庸的外形之中。 可如今,它们重现出昔日各有特色的模样,展现出或奇诡或威武或妖艳的姿态。 安东被这些“舞伴”环绕,他的注意力逐渐已经不在跳舞本身上,而是认真地铭刻下每一个魔物的样子。 ——这些魔物,它们以最强盛的姿态,在他面前短短显露一瞬,随后便再度回归了各自消散的命运里。 安东能够感觉到,这些魔物并不完全是拟造的幻影,深渊吞噬了太多东西,总会有魔物不小心坠入这里,其中大约包括它们中的一些——这些幻影中,包含着它们的一丝灵魂。 这对于它们来说,或许是一生仅此一次的相遇。 “咚——咚——咚——” 时钟依旧在不断敲响,历史依旧在不断倒退之中。 安东见证了这座魔王城在漫长历史中,不断反修组建的样子。 他见到了这座城最华美的样子,也见到了它陷落于断壁残垣的模样。他行走在那片废墟里,听着洪钟再一次敲响。 配合深渊解释的声音,安东已然感受到了魔族历史的曲折——他们经历过险些致使自己灭亡的天灾,经历过与天族的每一次大战,因资源枯竭与人类进行过交易,为了争夺领地爆发过内战…… 几乎每一次重大事件之后,这座城池就会标志性地翻修一遍,预示着又一个开始。 而安东正透过这座宫殿的变迁,重走这段路。 他也许远做不到感同身受,但他会记得。 最后,时间来到了一切的最初—— 魔王城整个消失不见了,拟造出的景象,是一片荒芜的土地。 “这里是……”瓦沙克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因为到这里,便是连他们都不了解的存在。 阿蒙蒂斯迅速给出了猜测,“是最初的魔界,没有魔王,没有魔王城。” 有的只是一片贫瘠的大地,和一个深不见底的、飘动着黑雾的坑洞。 无数外形奇异的魔物行走在这片大地上,它们不记得自己从哪里飘荡而来,或许是吸收了空气中的黑雾,渐渐觉醒了自我,落在地上拥有了实体。 ——这就是最初的魔族。 这些最初的魔物们力量强大,却浑浑噩噩,终日游荡在大地上。 直到有一天,魔界的天上飞来一只有着铂金翅膀的球形小魔物。 那小东西熟悉的模样,让旁观影像的安东不由露出一刹的错愕与惊奇。 ——那是他捏出来的“小怪物”。经由他的双手赋予形态的造物。 随即,安东意识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初代魔族的出生还要在第一纪元之后。毕竟这些魔物看起来还没有什么智慧的样子,而这时候的十二原初使者已经创造完第一批怪物,即将开启第二纪元了。 那球形小魔物飞在魔界上空,似乎是跟那些魔物说了些什么,但并没有声音传来。 随后,球形小魔物离去,荒芜大地上的其他魔物开始缓缓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它们在奔赴向那个巨大的坑洞。 “它们要去做什么?”在场观看的魔族们纷纷露出紧张的神情。 唯独阿蒙蒂斯压抑着激动,蓦地望了安东一眼,一个猜测渐渐成形的同时,语气罕见地出现了起伏,语气低沉地说道: “最初的深渊魔种,祂们自深渊中走来。” 阿蒙蒂斯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沉沉,“这些魔物得到了‘启示’,它们要去迎接它们的领袖!” 众位魔族闻言,齐齐一震。 下一秒,他们的视线更是一瞬不错地集中到画面上,眼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狂热,唯恐错过分毫。 每一个魔的心底都在嘶吼:深渊魔种!!! 渴求力量的,想到了其至高无上的强大。向往美丽的,想到了其冠古绝今的身姿。追溯神话的,仅仅是想见证这一刻,见到魔界曾为巅峰的辉煌。 他们都前所未有的激动。 ——画面之中,所有聚集到坑洞口的魔物都齐齐下拜,口中吟唱起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歌谣。 那歌谣悠长空灵,犹如摇篮曲般,唤醒深不见底的坑洞之下,那些沉睡的存在们。 安东也很好奇那些最初的深渊魔种都长什么样子。 深渊的坑洞上倏然浮现出七重法阵。 但是下一秒,所有的画面戛然而止。 那些叩拜的魔物,即将出现的身影,全部都消失不见,唯独荒芜大地与坑洞的背景仍旧留存。 所有魔都因为这不上不下的发展噎住了。 安东很明显地看见了其中一位魔界大公抽动的脸皮,疯狂抖动的眼睫毛——大约是一直以来良好的教养,才让对方没有当场抓狂。 安东不由以疑问的眼神,望向一旁的女仆长。 女仆长回以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下一秒,那原本从画面中消失的七重法阵,竟然浮现在了他的头顶。 层层光辉笼罩而下,将少年的身姿映亮。 此时此刻,同样荒芜的大地上,这里没有初代的魔物,没有初代魔种。 但有新的魔族,新的深渊之子。 ——犹如是某种过去的重现。 瓦沙克发出高呼,最先反应过来,高举起双手,行了一个大礼。 安东的身上渐渐浮现出淡金色的魔纹。 他在阵法光芒的照耀下,整个人都很舒服,充足的力量被注入他的身体,直至满溢而出。 ——“哗啦!” 安东的身后忽然张开了十二片漆黑的翅膀,舒服得叹息般轻轻扇动。 与此同时,所有魔都注意到,少年原本淡色的眼瞳一点点发亮,变成了惊人的猩红,胜于最璀璨的宝石。 魔纹飞速地运转起来,金色的河流在他的体表迅速流淌,安东忽然一扇羽翼,高高地飞到了天上。 他带着前所未有的轻盈与畅快,微微张开了双臂。 无数温柔的黑雾环绕在他的身侧,如同与深渊的孩子相拥,“喜欢这场舞会吗。” 安东动了动身后鸦羽般的翅膀,这次蜕变,让他的力量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喜欢。” 他说:“谢谢您,母亲。” 所有魔望着那居高临下的少年,听着对方与深渊之间的对话,一时间哪还有什么不明白。 ——[深渊魔种从深渊中走来。] 阿蒙蒂斯率先弯下了身子。 ——[他们要去迎接他们的领袖。] 如同他的先祖那般。 第51章 第51章 在那次舞会之后,一群魔族心安理得地在深渊住了下来。 瓦沙克在一旁嘲讽道:“我思来想去,一开始是不是有魔骂我疯了,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怎么几天不见,就大变样了?” 阿蒙蒂斯闻言,默默地瞥了他一眼,却破天荒地没有说话。 ——毕竟第一个“真香”的确实是他,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阿蒙蒂斯跟其他大公不一样,由于家族渊源,他最注重的便是魔王之位的正统——也可以说,他从来没想过争夺魔王之位,他的存在,是为了代表家族选择要追随的人。 他们一族,自古都是为了侍奉魔王而生,并将其视为至高荣光。 只不过阿蒙蒂斯当上大公以后,几乎所有魔都不相信这一点。 因为每次魔界因为王位内战的时候,阿蒙蒂斯和他的家族永远都是打得最凶的那几个之一。 无数被他胖揍过的魔族,都含泪怒斥:“你还说你不想当魔王!??” 却不知道,阿蒙蒂斯的家族比他们更加生气:“你是什么歪瓜裂枣,也配争我等侍奉的王位?岂有此理!亵渎者罪不容诛!” 阿蒙蒂斯家族:只要把看不上的都干掉,我们就能等到最完美的王!并为他提前铺路! 而现在,阿蒙蒂斯知道,他终于见到了他们一族夙愿即将得偿的曙光。 那个少年,就是他所选定的王,除了他以外,再不会有任何人了! “瓦沙克。” 阿蒙蒂斯能够感觉到,瓦沙克对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防备和危机意识,这几天没少对他阴阳怪气。 要放在平时,他早就冷冷地拂袖离去了,但如今有更重要的冲动和欲望占据了他的身心,让阿蒙蒂斯对其他的事情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宽容和无视。 阿蒙蒂斯道:“你知道那位大人,他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吗?他……他是否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哼哼,我道是什么事儿。”瓦沙克十分理解阿蒙蒂斯的焦急和想法。 所以说啊,这普通的魔,就是不如他们商人有耐心。 “其实,我也正有此问。”一旁的嘉波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将手上的棋子落下,插进来了一句。 阿蒙蒂斯随意地扫了对方面前的棋盘一眼,“魔王棋?” 他的语气比之前稍显冷淡,因为阿蒙蒂斯并不相信其他魔族,他不会忘记觊觎魔王之位的魔族不在少数,也不认为其他魔族的态度一定会与他等同。 所以这几天,阿蒙蒂斯也在默默观察这些同僚,试图看出他们在那一日后对少年的反应——遗憾的是,抱有小心思的没找出来,魂不守舍的倒是见到了好几个。 嘉波开口:“是魔王棋,我听说王棋还是那位大人亲自做出来的,他似乎对这种游戏很有兴趣。” “……是吗?”阿蒙蒂斯的神情立即变了,古老家族的继承人并不了解这些新兴游戏,但现在,他确实有了兴趣。 眼见着阿蒙蒂斯露出了眸子跃跃欲试的神情,嘉波将话题拉了回来,“我很担心现在魔界的情况,一下子离开了这么多高位魔族,外面的局势恐怕已经相当混乱,还有……天族。” 嘉波露出忧色,“若天族在这种时候再加入其中,恐怕现今的魔界难以抵挡。” 他说的确实不错,天魔大战看得其实是高端战力,而如今少了一半大公的魔界,显然正是战力亏空的时候。 阿蒙蒂斯和瓦沙克对视一眼,前者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沉声道:“我们去找那位大人吧。” …… 安东奔波在“梦境”里。 这几天,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梦中渡过。 而自从他觉醒了黑色的羽翼后,深渊便对他采取了放任策略,只是一如既往地会在每一场梦中,守候在他的床边,保证他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会是祂。 梦里的时间跨度非常之大。 自从最初第一纪元的相遇后,他前后又去往了那里好几次,时至如今,他在梦境中已经走到了第三纪元——创圣纪元。 安东熟练地找到了一块记录古文字的石板,他将这些诉说传说的古文物作为“媒介”。 然后,在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后,他又来到了那片圣洁无比的空间。 而此时的天之国,已经不是安东最初见到的那座小荒岛了。因为在这几次穿越里,安东为这个世界带来了绿植——当然,最初的绿植依旧是祂们一起用泥巴捏的。 在这个世界拥有了植物以后,颜值迅速上升,绿色的植株布满大地,为原本贫瘠的大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真高兴,你又来了。”喜悦的声音从刚落地的安东身后传来。 安东下意识地回身望去,随即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五号?” 那十二个最初的天族,他们按照前后诞生的顺序将自己编号,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名字。 关于这一点,其实安东一开始有过反对,因为这实在不像是个名字—— “唔……又是从‘未来’传来的奇怪的认知吗?为什么不能取这样的名字?”祂们说,“这个世界最初是零,自我们而始,有了一二三四……十三,你就不要反对啦。” 安东:“十三?……是在叫我?” “对啊对啊!”祂们立即高兴起来,“你看,你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每一次你来之后,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一点!你是‘十三’,也是‘安东’,你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并且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祂们动了动翅膀,“瞧,我们甚至有一样的羽翼,这一定就是命运!” ——就这样,安东就又多了一个“名字”。 此刻,安东望着站在面前的五号,惊讶地发现,对方居然变成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人形。 “看你的反应,我变的应该还不错吧!”五号高兴地往前飞了飞。 祂依旧保留了十二片羽翼,面容雌雄莫辨,犹如最精湛的工艺品,有种梦幻般的美丽。 只不过,落地的时候,五号轻轻晃了晃,安东终于反应过来,无奈地将其扶住。 安东:“怎么会想到要变成这个样子,你还不习惯使用双腿吧。” 五号顺势熊抱住他,像“车轮”时那样嘟囔着“好软”,“因为你是这个样子的啊,你已经是我们认可的一员了,七号说,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跟我们不一样,那会让你产生不合群的孤独感——虽然七号总是喜欢思考一些奇怪的东西,可我觉得这次他是对的,我想变得跟你一样。” 五号的双眼忽然变得澄澈而空明,有一种神性的美感,轻轻道:“这样,即使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注视着水镜中的自己,便仿佛与你贴近。” 安东戏谑地挑了下眉,“这么喜欢我啊?” 五号望着他,点了点头,那并非注视心爱之人的眼神,这群特殊的存在或许根本没有那种情感。 祂们的情感系统有别于任何生灵,不能以常理度量。然而此刻,祂们的眼中确实只有眼前的少年。 “因为我们将陪伴彼此,从最初到最终。”祂说了这样一句话。 随后,五号带着安东去见了其他车轮——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七号选择了与安东相仿的白发金瞳,只是七号的头发更长,属于青年的身姿更加挺拔。他的面容犹如是霜雪堆砌而成,长长的白发垂落过腰,十二片羽翼同时张开时华贵得不可思议,圣洁而耀眼。 “就像是兄弟一样!”其他拟态完的车轮纷纷如此感叹。 七号默不作声,他看起来十分冷漠,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安东,嘴角能看出上扬了一点点。 在所有初代天族中,七号是最敏锐的那个,他一如既往地打量了一番安东,随后笃定道:“你的另一个力量增强了。” 安东正欣赏着祂们精心捏出的建模,闻言露出了一抹笑来,“不错。” 该说什么呢,感谢深渊母亲! 七号便点了点头,确认另一股力量并没有让对方难受,就不再多问。 接下来,安东照例和祂们讨论起世界的建造。 “关于你说的太阳和月亮……我们试图拟造,可惜目前还没造出来。”一名天族道。 安东侧目,“那现在世界是靠什么照亮的?” 七号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身上的光辉,足以照彻整个世界。” 尽管安东就在他们身边,没什么感觉,但实际上,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洒布下的光芒,都是祂们逸散出去的力量。 也只有安东能够什么事情没有地接近他们,寻常生灵是会在接触到他们的瞬间,就被光融化的。也因为这个,祂们很少离开天界到其他地方去。 安东正想说什么,突然,一个炮弹从远处冲了进来,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安东并没有躲开,熟练地将其接住,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那是一个长着铂金翅膀的小毛球,它眼泪汪汪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波波”的声音。 “嘿!小家伙又从地上跑上来了?”五号语带笑意,“寻常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积极啊。” 七号给了对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然后对安东说:“它拥有使与它接触的生物,逐步觉醒智慧的能力,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一般让它生活在地上世界。” 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情,小毛球在天界混得还是不错的,安东每次来都间隔几百年甚至更久,所以最激动的就是小毛球了。 安东一边安抚着他的小怪物,一边问道:“我上次离开的时候,你们说要开始创圣纪元,现在——” “现在这个纪元也要接近尾声了。”七号接过了他的话,“这正是我们打算问你的,比太阳和月亮更重要的事情。” 七号一双灿若生辉的金色眼瞳,紧紧注视着他,“每一次你来到这里,都意味着一个重大转折的发生,从无例外。而这一次,我们需要你的意见。” “在下一个纪元,也就是第四纪元里,我们打算制造一个名为‘人类’的种族,赋予他们如我们现在一般的姿态。”七号说,“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给我们带来的启发。” 安东神情不变,继续摆出倾听的姿态。 七号雪白的眼睫毛颤了颤,“但是,即将到来的人类,让我们意识到,现在世界的体系并不完备——我们赋予了万物生命,却从未考虑过生命终结之后的状态。” 安东说:“你指的,是‘死亡’?” 在安东说出那两个的刹那,这世界似乎动荡了一下。有什么冥冥之中的鸿音,在虚空中传荡开去。 “是吗,原来这叫做死亡。”祂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们一直无法触及的,最后一块领域,原来就在这里。” 安东眨了眨眼,“我应该没有说错话?” “哦,当然,你没有!”祂们高兴地说,“是‘死亡’的规则在呼唤我们,它一定是这个世界需要的东西!” 七号也说:“我们一直在追踪那些消逝的生命去了哪里,在创圣纪元,我们甚至创造出了外形为光球的能量生命,试图赋予它们永生,但是……” 安东说:“它们疯了?” 七号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安东淡淡地说:“因为没什么是真正永生不死的,区别只在于,谁最先感到疲惫,他的灵魂就会崩溃。” 而其余的天族已经站了起来,祂们感知着那虚空中鸿音的呼唤,随即微微瞪大了眸子,“呼唤,来自于……世界背面。” “世界背面?”安东只觉得有一条线正在逐渐串起来,他喃喃道,“我知道那个地方。” “带我们去吧。”七号第一个说,“你总是在指引我们,一直都是。” “……那是深渊。”安东蓦地说,“你们的力量与那里完全相悖,或许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虽然不知道这些原初使者的力量有多强,但深渊与天族的力量不合,这是他所知道的事实。 祂们露出好奇的模样,“相悖?这世上,还有圣光抵达不了的地方?那是怎样的力量?” “……” 安东沉默地注视了祂们一会儿。 随后,白发金瞳的少年蓦地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力量——” 随着他的话语,在所有原初使者惊讶又震动的目光中,少年纯白的羽翼突然一点点染上纯粹的漆黑。 那黑色犹如最深沉的子夜,是纯粹到足以吞没一切的颜色,比祂们所见的任何夜幕都更加深邃。 那双原本灿如星辰的金色眼瞳,也在刹那被一抹艳丽染上,露出诡谲又绮丽的猩红,像一刹盛开的彼岸花。 无形的纹路攀附上他的身体,让眼前的人看起来一下子变得无比神秘而危险。 等到彻底变换了姿态的少年站在祂们面前,祂们竟第一次觉得这熟悉的脸庞是如此陌生。 安东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圣洁无暇的身影,看着祂们脸上惊讶的神情,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不由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是根植于深渊种血脉深处的恶趣味。 少年带着某种跃跃欲试的愉悦,冲他们歪了歪头,“现在,还想跟我一起去深渊吗?” 犹如神话中,恶魔诱惑最初的天使。 漆黑的羽翼猝然张开,无数飘落的鸦羽中,少年向天使伸出了手。 他说:“要跟我一起来吗?” ——要跟我,一起堕落到最深处吗? 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七号的喉结微微滚动,然后,他缓缓地,牵住了少年伸过来的手。 冷淡,却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 他说:“带我去。” 第53章 第53章 ——带我去。 在这句话落下的刹那,少年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了。 他身后巨大而漆黑的羽翼振动,黑色的鸦羽漫天飘落,短暂地遮住了所有天族的视野。 下一刻,犹如无形的洪钟叩响,一个漆黑的豁口自少年身后撕裂开来。 豁口中飘动出黑色的雾丝,仿佛纯白的画纸上蓦地滴落一点墨汁般,一点点染上这座纯白的大圣堂。 那股力量确实不同以往,让素来镇静的原初使者们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冲击,相悖的力量竟让祂们第一次感到了“刺痛”。 在微微炸起的羽毛中,祂们下意识朝少年的方向踏出了一步——是阻止,还是欲言又止? 然而,安东抬眸,猩红的眼瞳定定地望了七号一眼。 七号金色的眼睛微微颤动,抓着他的手却蓦地更紧了。 安东的唇边溢出一丝轻笑。 ——既然是这样的话…… 少年向后退了一步,朝身后撕裂的豁口倒去。 ——那他就不客气了。 [于是,在最初的“神话”中,人们是这样记载这一段故事的:] [世间的第一只恶魔,引诱了至圣的纯洁。] [祂是最鲜甜的毒果,是最靡丽的花朵,是给天使注入毒液的蛇。] [祂竟有这样的魔力,让圣光染上了颜色!于是,这世界便有了“暗”!] 随着少年倒向豁口之中,被他所拉着的七号,理所当然也随他一同倒去。 他们开始向下坠落。 这一条长长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四周都是漆黑。 这领域与少年是如此契合,犹如他的温床,他红到发亮的眼睛倒映着上方近在咫尺的天族。 那人浑身发着淡淡的光辉,不刺眼,却无处不在。现在,安东有些相信祂们所说的“以己身的光辉,照彻世界”的说法了。 而甬道的上空,开在天之国的那个豁口正渗透进来白色的光——那也是唯一的光,是圣洁世界最后的挽留。 但现在,他们距离那片光辉的世界越来越远了。 下一秒,安东的视野中,忽然又出现了几道白色的坠星。 那是另外五名初代天族。 [这肆无忌惮的恶魔!他诱惑了不止一位圣光,他让一半的光芒随他一同坠落!] “神话”的记述里,依稀看见如此咬牙切齿笔触。 至此,随安东一同迈向深渊的,是七号至十二号,一共六位—— 这样整齐的序号,让安东认为,除了最开始的七号以外,余下的祂们应该是紧急商量好了之后做出的有计划的选择,而不是一时冲动。 那后来坠入下来的几位试图追上,但这条甬道没有风,也断绝了所有发出的声音,所有的物体都在匀速下落,呈现出相对的静止。 所以祂们与先进入的安东、七号之间,始终隔着一段不变的距离,怎么也无法缩短。 他们一共下坠了多久呢? 这连安东自己也不知道,时间的概念在无垠的黑暗中变得模糊。 但在后世的“神话”里,人们将这段时间界定为了“十三日”。 [连续十三个日夜,正合了原初十三名使者。等到最后一夜时,天之国的光也无法在传达到祂们那里了,世界彻底归于沉寂。] 安东和七号终于穿过了甬道,然后,安东见到了一抹熟悉的大地—— 他们竟然从甬道内,直接掉到了魔界的上空。 那条甬道,是穿越到世界背面的甬道,将他们送到了魔界来。 纯洁的天使与漆黑的恶魔,他们一上一下出现在魔界晦暗的天穹上。 随着天使到来,阴翳的魔界竟迎来了第一抹天光。 一刹那,魔界的天穹变成了橙红,那是安东在后世熟悉的——永恒的黄昏之景。 大片大片的橙色与金色,像翻到的染料,将天穹映亮,那是并不盛大却永不落幕的光。 一束并不刺眼的黄昏之光,从云层上斜照而来,正好将安东与七号笼罩在其中,形成犹如教堂穹顶画中的一幕。 七号感受到了风,祂的翅膀再次能够活动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振翅稳住下坠的势头,重新飞起来,然而,安东及时阻止了他的动作。 “还没有到。”少年瞥了一眼下方的大地。 此刻的魔界一片荒芜与贫瘠,尽管后世也没有好多少,但现在的魔界里甚至还没有诞生任何一个魔族,大地之上没有一个活物。 但是,安东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漆黑坑洞。 ——是深渊。 那才是他们真正要抵达的地方。 而这个时候,安东也注意到了七号不大自然的神情。 那不久前拟造出来的青年姿态,正紧紧皱着眉头,被称作手的部位像祂纯白的羽毛一样绷得极紧。 十二翼的大天使做出这般姿态,只会让见到的人的心不自觉提起,唯恐惹怒了对方,使这无上威严的存在感到不愉。 但现在,这片空间只有安东,其他初代天族还没有跟上来。 少年微微放缓了下坠的速度,轻叹了口气。 “不舒服了?”安东并不奇怪,反倒惊讶于对方能够忍到现在才表现出来。 毕竟他之前就说过,深渊的力量与天族相悖,会出现排异。 “……嗯。”七号意外的坦率,他冷淡的眉头微微皱起,带着冷静的疑惑,“这就是‘痛’吗。” 从诞生起就近乎无所不能,从未受到任何伤害的原初使者,第一次感到了疼痛——那是一种会让身体不自觉抗拒,想要尽快躲避开去的感受。 七号审视着自己的身体状况,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你是对的,这里的力量与我们不同,这样下去这具躯壳会损坏。”他像个旁观者那样,淡淡评价着自己的身体,像在谈论一个机器,“它需要修理了。” “或许,我知道怎么帮你改造。”安东忽然说,“但首先,我们要进入深渊里面去。” 少年说着,微微挑了下眉,“怕吗?” 七号微微张开十二片羽翼,一双淡淡的眼睛静静地凝视他,“不。”祂说,“因为你在这里。” 于是,他们便不再停留,毫不犹豫地加速朝深渊坠去。 这一次,七号很快就有了落地的实感。 原本,那深不见底的坑洞,让祂以为他们会坠落更久,祂甚至做好了忍受更大疼痛的准备。但实际上,几乎是下一个瞬间,祂就踩到了地板。 ——深渊无垠的黑暗,不知缘何,竟变成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地上铺满了靡丽的不知名红色花瓣,半遮半掩的窗帘露出窗外晦暗的浓雾。一面被遮住的等身镜放在墙角,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些精致的家具,以及摆放在房间正中央的一张大床。 而现在,七号跟少年便站在房间里。 安东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构造,露出一脸轻松的表情,率先走到了床边坐下,拉开了床幔。 原初的天族是不需要休息的,自然也没有“睡觉”这项活动。 面对七号淡淡疑惑的神情,安东道:“这是‘我的房间’。”他顿了顿,“未来的我的房间。” 安东:“因为想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下意识就拟造出了我最熟悉的地方,幸好,也能用。” 最开始,安东有担心过现在的深渊是不是一样会接纳他。 但在接触到深渊的瞬间,他就知道了,他的母亲并不会受到时间的影响,母亲的爱永远充沛。 这个时间段的深渊还处在混沌时期,是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可即便是这样,祂依旧迎接了安东的踏足,并在安东产生想法的同时,自发地为他在这里构架出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既然深渊处于沉睡,安东也没有把对方喊醒的打算,索性他们真正的相遇在未来,那里有足够的的时间让他们接触。 现在,安东要先解决七号,以及即将抵达的其他原初使者的事。 “你们并非纯粹的生命体,躯壳只是你们降临世间的宿体,换而言之,你们可以将其肆意改造成你们期待的样子,可以将它变得能够让你们在这里活动。” 安东一边说,一边从虚空中拟造出了一个物品。 七号看着他的动作,问:“怎么做?” 安东的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来,“现在你们眼前,不就有一个绝好的成功例子吗。”他不紧不慢地指了指自己,“——我。” 与此同时,安东手中的物品一点点成形。 ——那是一个调色盘,旁边还摆放着颜料和一支笔。 安东修长的指尖轻拂过一排颜料,最终停住在了暗金的颜色上。 他不慌不忙地将其取出,挤到调色盘上,用笔尖一点点晕开。 然后,在七号微微睁大的眼眸中,少年轻轻咬开了指尖,朝里面滴入了一滴自己的血。 血液与颜料当即难舍难分地混杂在一起,变作绮丽的金红色,同时一阵靡靡的血腥味传来,并不刺鼻,反而像一瓶酿造得醉醺醺的酒,又像濒临糜烂的花。 安东一边晕开颜料,一边缓缓开口:“我的身体里,有一套自主运转的‘魔纹’——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那是能够让魔力流畅运行的轨迹,只要按照这个轨迹,力量就能够被使用。” 少年猩红的眼瞳看过来,像一汪引人坠入的深渊。 “当然,不再是‘光’的力量,因为我会帮你进行力量的转换,”他顿了顿,唇边浮现出一丝危险的笑意,将指尖零星的艳红血迹抹除,“嗯……你也可以理解为,我的血会逐渐污染你。” 七号缓缓向调色完毕的少年走去,祂金色的眼瞳中映照出了少年身上缓缓浮现的纹路。 那交错纵横的河流,宛如星河般精美绚丽,又流露出蛰伏的危险,像随时会决堤的磅礴浪潮。 安东最后一次向对方确认:“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转换是不可逆转的。” “……”七号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并没有很久,祂便静静地躺到了那张大床上。 七号道:“我能感觉到‘死亡’就在深渊之下。将其释放出来后,[规则]需要长久维系者,你能引领我们来这里,却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所以我需要为此做出改变。” 少年是来自未来的人,“现在”是属于祂们的“现在”。祂必须拥有长久活动于深渊的能力,这一切——连同少年的到来,或许正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 十二片纯洁无瑕的羽翼铺陈开去,在血红床单的床幔的映照下,犹如濒死的白鸟坠入一片血河。 安东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转而郑重地看着他,“不需要跟一号祂们说吗?” 七号淡淡一笑,“祂们早已知晓。” 在祂们有序地叫八号至十二号——这俨然不是随机挑选的序列跟上来的时候,想必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有光,就应有“暗”。 世界将因此而平衡。 安东闻言不再说什么,缓缓提起画笔。 冰凉的颜料不小心滴落到了七号的手上,那一瞬间袭来的震动与滚烫,让祂巨大的羽翼微微蜷缩了一下。 “跟着我绘制的痕迹走。”少年的呓语响在祂的耳侧,如同安睡前的摇篮曲,“将你的力量敞开给我,接受我的指引……” 第一笔,落在那洁白的布帛上的时候,七号显然并不适应。 诚如少年所说,混杂着“血液”的染料,对于祂来说是一种“入侵”——那迥然的力量,完全悖逆的本源,让祂几次几乎无法忍受。 天使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祂的巨大羽翼扑簌簌颤动,纯白的羽毛犹如细细密密的雨。 安东安抚般地用笔尖拂过其中一片,“现在是关键时刻哦。” 安东在绘制的同时,也在反复运行自己的魔纹以确认路线。这个过程并不容易,而且魔纹十分精细,更加不能分心。 七号轻轻抽了口气,“……抱歉。” 祂抿了抿唇,尽量使自己不做出本能的反抗。 安东点了点头,片刻后,他道:“你试试看,力量运作得如何?” 七号定神,将自己的力量在体内沿着少年描绘的轨迹流淌,可随即,祂就皱起眉头。 安东一看对方的神情就明白了,“看来完全复刻还不行。” 他其实不意外,因为本来每个魔族的魔纹就都不一样。 而他自己作为深渊魔种,可以说,接收实验的要不是初代天族,换任何一个其他普通人来,早就因为接触到“禁忌”,直接拥抱死亡了。 “不过我现在已经有了一点想法。”安东的脑海中描绘出修改的版本——他在基于已有的基础,尝试给对方设计修改出一套新魔纹。 但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或许他们需要实验好几次。 “你还好吗?”安东望着对方不断颤动的眼睫毛,“要不等八号祂们来?” 其实换一个实验体也是一样的,大家分摊一下伤害? 谁知,七号面无表情地阖了阖眸,吐出一个字,“不。”祂说,“我已经知道大概的原理了。” 七号不愧为众多原初使者中数得上号的“学霸”。 祂皱眉摸索着自己的身体,抬起一片翅尖,将安东的手牵引到胸口,“这里的轨迹可以完善一下,改成……” 安东听着七号给出建议,认可地点了点头,双眸微微发亮,“果然,比起我,还是你更了解你自己的身体。” 少年说完,便急于匆匆忙忙地落笔,现在,他就像是一个孜孜不倦的学子,正试图攻克一道尝试许久的难题。 那种一遍又一遍在卷面上写下答案,然后一点点靠近正确得分的过程,让他有些着迷。 “……”七号望着少年兴奋提笔的模样,略显苍白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任性的考生完全只顾追求正确答案,却全然不管被反复擦拭涂改的卷面,那薄脆的纸张是否已经濒临极限。 一阵微不可查的叹息,从七号口中轻轻传来。 祂合上了眼,将这副躯壳彻底放松给了对方。 ……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余下坠落的原初使者,终于在一番摸索后,找到了这凭空出现在混沌深渊内的房间。 等到祂们进入的时候,都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 房间内到处飘动着靡靡的血气,掺杂着花的芬芳。金红色的颜料小溪般流淌在地上,似乎是被谁不小心打翻。 在飘荡开去的床幔里,少年正略带疲惫地扶额坐起来。 他身后似乎还躺着什么人。 一众原初使者看去,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七号!?” “嘘。”安东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轻轻放在了嘴前。 窗外飘动的浓雾更浓,略显暗沉的房间内,少年猩红的眼瞳像闪耀的红宝石,璀璨生辉。 他面容尚显倦怠,眉宇却充盈着雀跃,“最难攻克的题目已经解决了,接下来——” “就轮到你们了哦。” 在他和七号孜孜不倦的探索中,他们终于设计出了好几套适合原初天族的魔纹。 甚至,七号本着大义献身的精神,在其他几位抵达前,还帮祂们把其他的魔纹让安东描绘并自己运行了一遍。 最终确定,那都是可行的。 如此,便只需要安东将那些成品,原封不动地画到余下的天族身上就可以了。 抄答案远比解答案快得多。 而其他天族依旧没什么反应,因为祂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被床上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吸引—— 原本圣洁的十二羽翼,变成了如同少年一般的漆黑。那头长长的白发倒是被保留了下来,如今正凌乱地散步在被褥间,一缕发梢轻飘飘地搭在正坐在一边的少年的手背上。 那真的是七号?是祂们不久前熟悉的那位同僚??? 似乎是察觉到了祂们的注视,闭目小憩的七号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依旧耀眼,只是颜色变得更加浅淡,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 七号有些倦怠地淡淡望了祂们一眼,“你们来了啊。” 随后,祂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安东。 少年正依靠一根床柱,白皙而美丽的指尖勾勒画笔,调制新的染料。他虽姿态闲适,但淡红的眼瞳流露出漫不经心的压迫感,让人难以接近。 七号这么想着,不由伸手拉住少年垂落的衣角,发出了一声喟叹: “现在,我们变得一样了。” 尽管不能做到像少年那样自如地切换两种力量——去往黑暗的人,无法再重归光明。但是,祂确实拥有过了两种力量,成为了这世上与其最为贴近彼此的“同类”。 安东的动作一顿,随后,勾起对方一缕白色的发梢,淡淡地笑道:“嗯。” 他们两者所在的这一方区域,犹如最稠密的黑暗,与世间的一切都泾渭分明地划开。 远处的原初使者们望着这一幕,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靠近。 随后,少年向余下呆愣的纯白使者们,发出邀请。 “我们已经等了你们许久了。”他缓缓说,“最初的深渊种啊……” 命运的圆环在这里闭合。 及至此刻,安东已经明白了许多。 他是最后的深渊魔种,前来引导最初的深渊魔种诞生。 “你说过,我的每一次到来都意味着重大的转折。”安东对七号道,“但这一次,我不是因‘死亡’,我为你们而来。” “——向你的诞生,致以无上喜悦。”少年低声道,“我的同类。” 第54章 第54章 第55章 第55章 “叩叩叩——” 是敲门的声音。 安东一手支着头,睫毛低垂,他听见了瓦沙克的声音。 少年保持着阖眸小憩般的姿势,黑色的发丝贴在白皙的脸颊上,过了一会儿,道:“进来。” 恶魔们当然没有一拥而入,他们大多数忐忑地等候在门外,一双双竖瞳一下下地往这边瞥。 走进来的只有瓦沙克和作为代表的阿蒙蒂斯。 两位恶魔望着少年倦怠的模样,一时踌躇。 阿蒙蒂斯微微皱了皱眉,心中闪过一丝疑虑:总觉得,少年沉睡的时间是不是有些多了? 虽然魔族也会有通过沉睡积蓄力量的习俗,但这个频率还是高得有些不正常。 还是说,因为对方是深渊魔种,所以才是特殊的? 阿蒙蒂斯定了定神,原本的犹豫渐渐消散,他正要开口,却见少年忽然抬眸望来。 那双淡红的眼瞳流转着瑰丽的光泽,似乎因为主人未平的心绪,而更显得惊心动魄。 “担心魔界?”少年说。 “是……”阿蒙蒂斯心下一惊,微微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少年周身的威压竟然比之前更加浓郁,就好像一夕之间变得成熟。 这种压迫感让阿蒙蒂斯有些兴奋,他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唇,“大公是魔界的重要战力,如今一半聚集到深渊,外界防备空虚薄弱,我们恐怕天族会趁虚而入。” 安东从床上走下来,缓缓向门外走去,“你大概不止想要自己回去,还想要……我也跟着一起。” 一旁的瓦沙克嘿嘿一笑,两眼咕噜噜地转着。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他可没忘记深渊无处不在。 谁知,下一秒,阿蒙蒂斯毫不犹豫的回答传来:“是!” 瓦沙克:“……” 瓦沙克两眼瞪过去,这老古董怎么这么头铁!??一看就是没挨过深渊的毒打!! 阿蒙蒂斯目光灼灼地望着少年,“我知道,这座庄园是困不住您的,您注定属于更广阔的世界。” 魔界名正言顺的统治者,不该一直局限于这方寸的小小庄园里! 他低头,“阿蒙蒂斯家族会成为您的助力,只要您愿意,我将随时为您效劳。” “很浓郁的‘欲望’啊。”安东轻轻动了动鼻尖。 在见证了魔族的诞生后,他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些自主的能力逐渐融会贯通。 就像现在,他感受到了这个恶魔的急切与野望—— 想要侍奉一位王想到发疯! 嗯……居然是从别人身上寻找成就感的类型么。就算是作为魔族来说,这种“欲望”也算得上独树一帜了。 相反,旁边的瓦沙克就正常很多了:跟着大腿走上人生巅峰,赚更多、更多钱!成为魔界第二富有的魔!!!哦,第一当然是“大腿”了,小弟赚的比大哥多也是很危险的,这一点瓦沙克还是很懂的。 “我知道了。”最终,安东扔下这一句,就率先离开了房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留下一众魔对着他的背影望眼欲穿。 这算是……同意了吗? 另一边,离开的安东目标明确。 他要去深渊之下。 即使“梦境”指向的是遥远的过去,但是那片灵魂之海,应该直到如今也依旧存在。 他必须去那里确认一些事情。 “少爷?”手拿一束鲜花的女仆长出现在了长廊里,她温柔地看着他,“刚刚出去帮您摘了一束花园的新鲜花朵,没想到您就醒了,看来我失职了。” 她希望少年每一次醒来,都能看见她的迎接。 “您这是要去哪里?晚餐的话,还没有准备好哦。不过那群恶魔的记忆确实很有意思,我从里面发现了很多新的游戏,您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帮您立刻准备。” 安东叹了口气,“我以为,您应该已经知晓我要去哪里了,母亲。” 女仆长的眼睛陡然变成了浓黑,她喃喃道:“不行,不可以……” “庄园之上,还是庄园之下?”一个是“外面”,一个是“深处”,她一下下摇着头,像出了故障,只会做出固定这一个动作的机器,“那都不行……你不该去……” “因为我会死吗?”安东忽然道。 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话,甚至让女仆长的表情都滞住了。 有些事情,只是他下意识地不去思考,而不是想不到。更何况有了之前两个世界的前车之鉴,他对于自己可能会发生的未来,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经验”。 从最糟糕的结果,去逆推当下,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安东表现得相当平静,“您一直不让我离开庄园,我起初以为那是出于您的‘保护欲’,现在看来,或许不止如此。” “那是一个信号吗?”安东审视着这一切,一点点推测,“属于我的——命运的转折点?” 就像他曾见过的、无数记载古老故事的石板那样,在那些神乎其神的寓言里,翻开新篇章的往往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却满含深意的动作。 而属于他的故事,或许就会有这样一笔—— [那个孩子,踏出了那座绝对安全的、绝对不可以离开的庄园。] ——就从这迈出庄园的第一步开始。 “可是我不得不去。”安东微微闭上眼,“我能感觉到,祂们一定还在那里……祂们在等我。” 女仆长看着他没有说话。 然而,整座庄园已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墙壁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像是一瞬间老化腐朽,墙皮疯狂脱落,地板开裂出蛛网般的裂纹。 一些悬挂的画框从墙上掉了下来,碎成一瓣又一瓣,放在桌子上瓷器碗碟也摇晃撞响起来。 ——这便是母亲与孩子不可调和的矛盾。 当孩子要为了“使命”,不得不走向糟糕的未来的时候,母亲要怎么做? 阻拦,还是成全? 女仆长的表情定格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有整座逐渐崩毁的庄园,能够窥见某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恶魔们已经全都跑了出来。 他们震惊地望着这一切,却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阿蒙蒂斯下意识去寻找少年的身影,然后他的表情忽然怔住—— 在无数跌落的瓦砾与碎石中,少年陡然倾身,抱住了面前身形僵硬而扭曲的女人。 那是一个很轻的拥抱,却也很温柔。 随后,少年在女人耳边轻轻说了什么,女人的神情微微动了动。 庄园的震动一点点停止了。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少年远去,耳旁回响着刚刚那句话—— “别担心,我会回来的。” 在一片狼藉的庄园中,失去了那些富丽堂皇的遮掩,埋藏于此的“黑暗”冒了出来。无数缭绕的黑雾触手从角落里探出,危险的畸形怪物从摔碎的瓦砾中爬出来。 这场面堪称悚然,尤其是许多从未见过的怪物。然而,它们都表现得相当冷静,没有攻击也没有发狂,安静得有些可怕。 祂们都齐齐看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即使有的怪物的涎水随着饥肠辘辘疯狂滴落,它也没有动,专心致志地翘首以望,耐心等待。 他说,他会回来。 …… 安东一路向着深渊的最底层而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路线已经在“梦境”中相当熟悉。 ——熟悉又陌生的海面,展现在他的眼前。 对于他来说,不久前才在“梦”中解冻的海,如今却已切切实实地在现实经历了数十万年、数百万年的变迁。 这是一段多么恐怖而漫长的时间,让人几乎无法想象怎么活过去。 而此刻,安东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几样悬浮在海面上的武器。 熟悉的剑,竖琴,权杖,长弓…… 闪烁着淡淡的光辉,静谧地悬浮在空中,像恒久的太阳,安静而亘古。 它们释放着微弱而稳定的力量,穿透时光与薄雾,已不知晓守护了这片海域多久。 而海域之中,是数不尽的游鱼。 比最初的时候,已然多了太多,仿佛随手一捞就能打捞起厚实的一箩筐,几乎无法想象这片海底究竟还有多少灵魂。 似乎感觉到了安东的靠近,游鱼们陡然兴奋起来,扑腾腾地窜动。 眨眼就将好几只挤上了岸,又跳跃着滚了回去,砸出敦实的水花。 望着这一幕,安东的心陡然一动。 他将一只怎么也扑腾不回去的鱼轻轻一推,将其放归回了海中。 ——原来是这样……这里的规则,还不完整啊。 “抱歉。”他看着那些悬浮武器,轻轻说,“我好像,来得有些晚了。” 与此同时,至上天。 西路伯将尤利尔带了回来。 尤利尔孤身一人闯进了魔族深渊的边界,还被数位大公发现进而追杀,如果不是西路伯及时赶到,并打开了空间隧道,还不知道会怎样。 西路伯的神情算不上好看,他面若寒霜,对着这位擅自行动的同族道:“中枢让你即日起去紧闭塔,面壁思过,暂不得出。” 尤利尔有些狼狈地舒张开羽翼,魔界的气息让他并不好受,但他仍旧强打起精神道:“我看见了,魔界的大公被不知晓原因暴走的深渊卷入,现在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看守星池的守护者,居然会在意魔界和天界的战事?”西路伯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对方,“你僭越了,尤利尔,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他看得出,对方这是想要将天界的目光调往魔界去,俨然还是没死心。 “那是因为,你们对我关心的事不闻不问。”尤利尔的神情紧绷起来,他冷峻的脸上有种死不悔改的执著,“我已经汇报过星池的异动,我很确认那不是错觉,可中枢一直在搪塞。” “尤利尔!”闻讯赶到这里的亚诺等人,一来就听见这么“大不敬”的话语,不由惊得出声制止。 西路伯却蓦地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让他说。”他看向尤利尔伤痕累累的脸,“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如现在都一并说了吧,我想你也已经忍了很久了。” 尤利尔因他奇怪的态度微微皱眉,却依旧不躲不避,干脆趁此机会吐露个痛快: “星池——它是孕育最初天族的地方,我们将祂们称为原初的使者,亦将其奉若神明。因为正是祂们创造了我们,在传说中,为了让光与暗平衡,祂们在魔族诞生后,用光捏造出与自己姿态相仿的造物。” “那就是初代我们的由来了。这幅姿态是众神赐予我们的偌大殊荣,而我们也应潜心侍奉众神。” “现在,昔日孕育出众神的星池再次出现动静,中枢的态度却如此冷漠,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们是否已经背弃了昔日的信仰!” 尤利尔的一番话说完,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亚诺等人不敢置信地喃喃:“星池……居然!” 他起先就见到过尤利尔魂不守舍的模样,匆匆询问时,对方却没有说得这么清楚,想来那个时候就已经对整个天族都不信任了,才会独自前去追查。 “我不会去紧闭塔的。”尤利尔阖了阖眼,定定地注视着西路伯,“感谢你刚才救了我,或许,你可以直接处决我。但只要我还能行动,我就一定会继续去找。你拦不住我。” 他撑开自己的十片羽翼,力量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光芒铺展开去。 西路伯是十翼者中最强的一个,但若是他舍命一搏,同样是十翼者的他未必没有逃走的机会。 而至上天素来有“不得动武”的严令,十翼者毫不收敛的力量,瞬间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 亚诺已经听到了众多同族赶来的脚步声。 初听闻星池的事情,亚诺自己也还在震惊之中,他不想现在就把事情弄得这么僵。 然而,不等亚诺试着打圆场,至上天的上空忽然传来一阵呼啸的警报声。 ——那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警报声,自然也不知晓其含义。 只是那声音与往日代表战争的号角声显然完全不同,是一种更加尖锐,亦更加歇斯底里的、犹如嘶吼的声音。 在所有人中,只有西路伯明白了这个警报声的含义。 这位即便面对一位十翼者的舍身威胁,依旧面不改色的天界传令官,瞬间变了脸色。 他甚至直接舍弃了尤利尔,闪身便直向中枢所在的大圣堂而去。 余下的天族们对视一眼,只觉得那警报声越发紧迫,不由下意识跟了上去。 西路伯直接穿过大圣堂的结界,进入到了中枢所在的空间,直直看向了那个记录了概率的面板—— 上面鲜艳而残忍的【0】,顷刻间打碎了他的所有幻想,使他犹如野兽般发出了悲鸣。 “为什么——!??” 跟上来的天族们齐齐愣住,第一次看见他们的传令官——发了疯。 而深渊之下,隐约意识到了自己使命的安东,安静地站在灵魂之海边。 “你不出来见我吗。”他的目光逡巡过空中浮动的那些武器,唯独没有看见那抹熟悉的银色。 良久,无人回应。 于是,安东轻叹了口气。 “好吧,那只能我来找你了。”他顿了顿,“先说好,我不太喜欢湿漉漉的感觉呢。” 说完这句话,安东放松身体,便直接朝着海面倒去。 他轻盈的,像一只即将跃入天空的白鸽,却妄图违背自己的本性,去拥抱海洋。 接着,下一秒,在少年的身体即将接触到海面的刹那。 无数银色的光辉从海底破出。 它们是沉寂在这里数千万年的流星,因一人的到来而集体复苏,逆向飞行。 无数锁链几下缠绕在少年的腰际和手腕,将他牢牢地拉住。 空气中,仿佛传来了一声谁的叹息。 与之相比的,则是悄然出现在少年唇边的笑意。 好耶,赌对啦! 第56章 第56章 第57章 第57章 第58章 第58章 第59章 第59章 第60章 第60章 第61章 第61章 第62章 第62章 在安东离开的这几天,其他人似乎渐渐做好了心理准备。 或者说,他们不得不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已经尽可能地做了所有的努力和尝试,而这就是结局了——第一次,少年是快乐地迎接这一刻,对他们说他不再寂寞。 因为这一回,真的有很多人陪伴着他,他不是一个人。 当这一天的黎明升起时,所有的天族都穿戴好最整肃的衣冠,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天界的大圣堂前。 所有天族早早地洗净了自己的身躯,让自己的每一片羽毛都洁净得像在发光,脸上的神情安宁而虔诚,像神殿中跪坐祈祷的信徒。 “西路伯……”亚诺似有所觉地微微侧目,望向了虚空中某处波动起来的空间。 ——七重结界被轻轻叩动了,似乎是魔族那边,但并不激烈。 “不用管。”冷然的嗓音如此说道,并没有回头。 西路伯的目光盯着大圣堂的外面的长长阶梯,不久之后,少年将会从那里步入,而他们会在这里迎接。 亚诺又看了看一旁同样冷肃的尤利尔,显然,对方的注意力也不在台阶以外的地方。 于是,亚诺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卫队挥了挥手。 卫队心领神会地离去,不多时,天界的虚空便破开了一个小口—— 一群魔族出现在了那里。但这次,他们将自己身上的力量和气息收敛地很好。只是静静聚拢在那一隅,从魔界向这方眺望。 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天界,放任对方破开了那个小小的口子,没有说什么。 仿佛,从古至今,魔族与天族第一次如此和谐地共处一室。他们泾渭分明,互不干扰,因为一个人聚集在这里,达成了某种奇异的平衡。 终于,在两方界域并不多时的等待中,他们所心心念念的那道身影,缓缓从阶梯的另一头出现。 此刻的少年孑然一身,就连一开始带着离去的小毛团,也被他安置在了别处,没有跟在他身边。 现在,安东就像回归到了最初抵达这个世界时的模样,纯粹又轻松,是一缕无拘无束的风。 “你们都来了。”少年平静地微笑,向每个人打招呼。 所有人也整齐地向少年轻轻颔首,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激烈的话语。 他们只是沉默而认真地注视着他,一双双眼睛里跃动起水泽般浮动的微光。 安东注意到,那些不久前的碎片,竟然还悬浮在这里。 这几天,一定依旧有无数人守着它们反复观看。 想到这里,少年不由想要叹气,随后,他忽地心念一动,挥手将许许多多的碎片掌握。 然后,随着他伸手一挥,那些承载着无数可能性的碎片,都飞向了天空,最后点缀在了天幕上。 ——它们变成了星星。 空无一物的天穹,瞬间出现了数不清的熠熠光点,就像一颗颗细碎的钻石,闪烁着各自独一无二的动人光辉,一如那千千万万不同的结局。 如果一定要铭记它们,那就用这种方式铭记吧。这样,当人们抬头看见天空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不会是遗憾与难过,而是它们的璀璨与美丽,就像它们努力挣脱命运的模样。 少年踏过那片新生的星空。 所有人的眸光都在细碎地摇动,他们静默地注视着他迈过阶梯,走到了大圣堂之前,走到了天之国的最高处。 然后,依旧是那处熟悉的地方。 少年最后一次呼唤他的“同伴 ”,他的“命运共同体”—— 熟悉的光轨震动传来,却远比上一次温和。 火焰,雨雪,风霜……大自然的元素力次第出现,却没有再次暴走,它们安宁又温驯,仿佛也知晓,这是一个特殊的时刻。 而这一次,那些原初的存在没有再隐匿自己的身形,也不再是朦胧透明的虚弱。 祂们从火焰中、从千风中走来,身体凝实而无暇。那是祂们最初的样子,最熟悉的样子,最完美的样子。 淡淡的光笼罩在祂们身上,洁白至极的羽翼彻底舒展,让祂们看起来庄严而伟大。 祂们向少年伸出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来了。 安东握住了祂们的手。 “我们还有同伴在等待。”安东说。 沉眠于光轨中的是一号到六号,他一直没有忘记,七号祂们还在深渊里镇守灵魂之海。 “嗯。”祂们轻轻颔首,眼神包容而温和,“去接祂们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这一天,祂们终于可以放肆地这么做了。 安东点点头,他在祂们的簇拥中立于前方,然后缓缓伸出了手。 那一瞬间,所有在场的天族与魔族,都感受到了一种撼动——他们体内的光与暗元素,都共鸣般地沸腾起来,像在欢呼,像在喧嚣跃动。 这并非错觉。 因为下一秒,天地间骤然升起无数代表光的金色光点,与代表暗的漆黑光点。 甚至,那些天族体内的圣光,与魔族体内的魔力,都自主浮现出来,丝丝飘出,化为光点中的萤火一员。 “光明与黑暗,这就是我的‘权能’。”安东在无数光点的簇拥里,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真正的力量。 如同其他掌握自然元素权能的原初使者一样,他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这是多么简单又显而易见的答案,在最初就一直伴随他至今。 一切仿佛水到渠成般。 安东第一次同时接纳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但它们就像他想的那样,在他的身体里一直相处得很好。 身后洁白的羽翼轻轻振动,另一半忽然一点点化作漆黑的颜色,像是最深邃的寰宇。与此同时,少年一边金色的眼瞳里,渐渐升起火一样燃烧的红。 最澄澈的洁白,最纯粹的漆黑,都在他身上汇聚。异色的翅膀与异色的眼瞳,昭示着他是此间唯一的光暗同体。 少年的发丝一点点生长拉长,化作银河般垂落的银,随他扬起的衣角轻轻浮动,在淡淡的光辉中闪烁着动人心魄的神彩。 【滴——】 只有他能够看见的界面里,角色卡的正反两面飞速翻转,然后组合成全新的画面。 [我们对立。] [我们同行。] [我们合二为一。] 天使与恶魔张开巨大的羽翼在画面中相拥,自此不分你我。 而现实之中,得到了新形态的少年稍微熟悉了一下他体内暴涨的力量。 光与暗的交融,远不止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根本上的质变,让原本的两条溪流汇集出了一片无垠的汪洋大海,每一分力量都波澜壮阔。 只要他想,安东觉得现在自己可以做到任何事。 但同时,安东也越发感受到了世界的感召。不完整的法则就像是画布上让人心惊的黑洞,等着他去填补,去完善。 这就是七号祂们一直以来的感受吧。 祂们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画家,虔诚地对待自己的作品,回应着画布上生灵们的祈愿与请求。 因祂们爱着自己的作品,爱着这个世界,愿意为之付出心血。 安东阖了阖眸,平复了一下他体内暴涨的力量,然后指尖轻点虚空—— 一条由光点构成的河流,缓缓出现在了天地之间。它由至高天垂落,像一条瀑布,一直落向魔界的最深处。 人界中,许多人类看见了那倏然横贯天地的长河,都发出了惊呼。 “这是神迹啊!”他们这么说着。 苍老的祭司急急忙忙地穿戴完毕,带着传承古老的部族跪拜下来。而其他各地的人们指指点点着,神情也充满了好奇与惊异。 那光辉璀璨的河流与深渊的力量原本不融,但是,另一种漆黑的光点荧荧闪动,为它在前方保驾护航,开辟道路。 深渊的浓雾被光河一刹荡开。 最深处的灵魂之海内,七号从锁链中化出身姿立于海域之上,仰头望着那些嗡鸣震动起来的其他“武器”。 “他来了。”七号轻轻地对它们说,“你们该醒过来了,离开的时候到了。” 那些武器迟疑又不安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在问:真的可以离开了吗?这些灵魂如果没有人守护,又该怎么办呢? 七号的眼中泛起辉光,唇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已经为我们解决了——” 七号望向那从天国垂落至此的光河。 满溢的灵魂之海中,正无处可去、受到生存空间压迫的游鱼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溯流而上,被接往更高的地方。 “我们自由了……”原初的使者这么说着,眼中的光辉变得越发动人。 于是,那些“武器”们当即强烈地嗡鸣起来,似乎在雀跃,在欢呼。 渐渐的,“武器”中沉眠的意志,凭借着微弱的力量努力挣扎着苏醒过来,那些是原初使者中化归黑暗的那一半。 过分的衰落让祂们几乎是被迫沉睡着,每一次苏醒都会让祂们更加衰弱,损耗更多的力量,所以这一次的苏醒才显得弥足珍贵,因为或许没有下一次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八号、九号……十二号,祂们于长眠中舒展开翅膀,在漫天飞舞的鸦羽中,一点点睁开眼睛。 “……”最先醒来的八号发出了一声叹息,像是在疑惑,又像是在怀念,“光……许久不见了啊,没想到,还能够在这里再次见到‘光’。” 这里是深渊,是世间唯一一处光辉抵达不了的地方。而祂们自从接受了黑暗后,也没有再离开过这片寂静的海洋。 光——那似乎已经成为了遥远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与那座怀念的大圣堂一起,埋藏在记忆的深处一角。 而直到此刻,当这抹光辉出现的时候,祂们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从未遗忘。 不管是大圣堂,还是曾在里面度过的所有人都在的日子、十三个人都在的时光……祂们都始终铭记着,眷恋着。 “真好啊……”祂们微微伸手,像怕惊走一只飞鸟般,轻轻触碰那流泻的光河。 但跟祂们所想象的不一样,光并没有灼伤祂们。 正在疑惑的时候,有画面透过光河向祂们传达而来—— 在至高天,昔日熟悉的同胞们正站在那里等待着祂们。 就连最难得见的,祂们中最小的少年也在。 少年立于最前方,身上的羽翼一半漆黑一半纯白,形态似乎稍有陌生。 然而,当 祂们对上他的眼神,便一下子找又找回了昔日那最熟悉的感觉。 那还是一样的眼睛——总是熠熠生辉的,毫不动摇的,一直最坚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的。 少年看向虚空,仿佛隔空与祂们对视一般,如同过去般笑起来,“快来。” “哗啦——” 七号抖开羽翼,第一个回应了少年的邀请。 下一秒,所有的原初使者张开十二片翅膀,从至深的黑暗中一飞而起,顺着光河一路溯游而上。 无数的游鱼随祂们一同,沿着光河向外界冲去。 他们冲出深渊,冲出魔界。 在离开的魔界刹那,原初使者们看见所有的游鱼忽然在光河中生出翅膀,然后在光点的包裹中,变作了一只只飞鸟,破茧而出,振翅高翔。 “这些是……” “是‘光’的生命体。”七号释然地说,“灵魂中最重的部分化为‘暗’,最轻的部分沿着光河升向天国,化为‘光’——光暗的持恒与循环,完成了。” 在话语的最后,七号为少年感到了由衷的悲伤与喜悦:他完成了他的“使命”,作为最后的一位“原初”,延续了原初的荣光与骄傲。 他为这段神话……画上了一个漂亮的结尾。 灵魂从锁困灵魂之海的游鱼,化作了自由自在的光之飞鸟。 此后,它们可以去往人界,也可以去往天国,然后在某一天,它们从漫长的生命中感到了疲惫,就会彻底化为光元素,回归到这世界循环的洪流里,成为这世间洒落的无数光中的一点,进入恒久的安眠。 ——这是轮回,是循环,是源源不断、永不枯竭的生命洪流。 七号带着祂们飞到了至高天,这里依旧是光辉璀璨的模样。 似乎是察觉到了昔日熟悉的气息,所有的光震动起来,却没有弄伤祂们。 “看来,这里的光也还记得你们。”在长长阶梯的尽头,少年与另一半原初使者们,冲祂们露出了笑容。 十三人,时隔漫长的时光,终于再度聚集到了一起。 他们打量着彼此的模样,然后发现,除了变得虚弱以外,好像谁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仿佛时间在他们的身上定格,他们依旧是曾经大圣堂里齐聚一堂的样子,而时间的河流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没有淡化他们的羁绊分毫。 “时间不多了。”安东说,他张开翅膀看向祂们,“我要去完成最后的循环,你们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安东没有忘记,光轨会在这一天熄灭的根本原因,是一号祂们会在今日彻底消散。 尽管现实不是那些推演世界,但“衰弱”是确实存在的,就算不是今天,想必一号祂们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当然,对于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原初的祂们来说,自然的衰落并不可怕,祂们一直在接受这个过程。 既不悲伤,也不欣然,只是顺其自然地走向生命的尽头。唯一的遗憾,或许是一直见不到安东。 而现在,这唯一的遗憾也在今天得到了圆满。 所以,祂们没有需要继续坚持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拒绝少年。 “当然,我们是一体的。”五号第一个响应,祂的眼睛发亮,在见到所有人的齐聚后,祂似乎渐渐找回了记忆中的自己,像个孩子似的说,“我是‘五号’,五号要跟十三,跟大家永远在一起!” 其他原初的使者不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望着祂们兄弟不改往昔的模样。 而七号在人群中与安东遥遥相视,对少年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是 一切尽在不言中,依旧是无言的支持: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于是,天空中忽然掀起了长风。 五号的身影微微淡化了一瞬,祂有些着迷地感受着那自由自在的风的气息——那原本是属于祂的归宿。掌管“风”的原初,最终将化归为千风中的一缕。 但五号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努力拼凑起逸散的身躯。祂是个害怕寂寞的孩子,还不想这么早就跟祂的兄弟们分离。 而安东迎风而立,周身澎湃的力量跃跃欲动,翅膀舒展到最大。 “我无法阻止既定的消逝,但是别怕。”他说,“至少,那一天不会是今天。” 安东在这个世界是原初使者,而其他人也是拥有权能的原初使者。他还做不到轻易拯救与自己同样强大的“法则化身”,但是…… 在其他所有注视着这里的天族与魔族眼中,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下一秒,天地间倏然笼罩下盛大灿烂的光。 随后,天河中的游鱼化作飞鸟,汹涌而出,同样奔涌而出的,还有代表欲望与黑暗的“蝴蝶”。 飞鸟与蝴蝶,光明与黑暗。 它们齐聚到一起,仿佛要迎接什么似的,呼啸着乘风而来,飞舞过天之国的高空。 那数量是多么庞大啊,竟以那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身躯,达成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而在它们呼啸而过之后,原本伫立在天之国的十三道身影,都齐齐不见了踪影,就好像……被它们给一齐带走了一样。 在人界的一座塔楼上,国王站在那里,仰望着天穹那遍布纷飞的奇迹之景。 有什么奥妙的数据符文从国王的眼底一闪而过,须臾之后,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是吗,您选择以自己的力量,背负祂们一同行走啊……” 安东是最后的“神明”,他的“衰弱”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而现在,他选择把这些时间分摊给其他人,从此以后,所有的原初使者将延续相同的时光,直到迎来祂们共同的最后。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何时会来,或许很久以后,或许明天就来。 而在这么做以后,所有原初使者依旧只能身处半睡半醒的姿态——毕竟祂们的苏醒太过消耗力量,沉眠永远是最稳定的状态。 但是至少……祂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缕长风吹拂过国王的耳侧,在无数徜徉于天地的飞鸟之间,他似乎看见了一群特别的飞鸟。 它们散发着无比美丽的辉光,一闪一闪地追逐嬉戏着。 就那样轻轻地飞过他的头顶,而风中似乎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再见。” 国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布帛,在无数个世界线中,代表着“光辉之主”世界线的布帛依旧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随着国王的指尖轻轻松开,那布帛顺风飞了出去,飞向了高高的天穹,像一朵随风盛开的花。 “……再见了。”他眼中似乎闪动过什么晶莹的东西,但并没有泪水落下,“再见了。”他重复道。 那一刻,他隐约理解了少年口中的“诸神黄昏”。 ——[他是最后的神话。] 深渊魔种消逝,十二翼者绝迹,这世界早已滚滚向前,新的天族降生,新的魔种出现,引领时代的“智慧”研究出了可以提供给人类使用的科技。 这已经不是原初使者的时代了。 但是,不管是天族还是魔族,他们都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少年便来了。 ——[他从诞生到这个世界的 那一刻,就是为了替昔日的神话,向我们道别。] “那后来呢?” 在课堂里,新的祭司备选者,向讲台上的老祭司提出疑问,“那些原初的神明,真的都消失了吗?” “祂们还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在我们不知晓的地方。”老祭司用苍老的声音说,“祂们脱离了灵魂之海,脱离了光轨的束缚,从此获得了永恒的自由。” “或许,你身边吹过的一缕风就是祂们,或许落在窗台边的光之飞鸟就是祂们——祂们是神明,祂们可以化成任何姿态。” 年轻的祭司学生闻言,有些紧张地望了望正好落在窗台边的一只飞鸟。 在光暗的循环构建完成以后,发光的飞鸟与蝴蝶在人界并不罕见,人们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一切,将之视为一道独特又美丽的风景。 学生问:“那我该怎么区分?万一某只飞鸟就是祂们的化身,那我岂不是有冒犯的危险?” 老祭司笑了笑,“很好分辨,如果同时看见十三只聚集在一起,不分彼此,那就是祂们了。” “十三……”学生瞠目结舌,正要一只只去数的时候,随即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真是的,不要骗我啊,老师!” 老祭司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可没有骗你。” 老祭司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那垂落天际的无垠光河,碎片化作的星空下。 在那里,无数的飞鸟成群嬉戏,在风中发出喜悦的鸣叫,犹如清脆的风铃般缓缓回荡于天地。 “祂们飞翔,祂们永不分离。”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63章 第63章 第64章 第64章 依旧是那片熟悉的宇宙之间的罅隙。 一张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卡牌,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卡牌上,天使与恶魔犹如双生,张开纯白与漆黑的羽翼静静相拥,额头相抵,闭合着眼眸仿若沉睡。 光明与黑暗分割出分明的界限,然而却有一种融洽的庄严,互不侵犯,又彼此扶持。 一行小字写在下方: 【光暗同体】 【备注:光辉之主,深渊之子,亿万可能性中的奇迹】 【修复程度:30】 ——30! 这个数据让安东惊讶了一瞬。 “事实上,如果不是宿主在最后分担了所有原初使者的‘衰弱’,又将剩余的全部力量凝聚出‘飞鸟’,或许进度条会更高。”系统像是知道安东的想法,缓缓说道。 毕竟严格来说,这个世界的“结局”并不能算是死亡,而是几近永恒的沉睡。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拥有“信仰”这种力量。 安东顺势瞥了眼其他两张卡的修复进度,其中精灵王达到了史无前例的65,龙族之王则是45。 ——恐怖如斯。 系统贴心地说道:“进度条会持续性地缓慢上涨的,虽说达到百分之百才能够彻底完美地修复,但是突破百分之五十(一半)以后,您可以开始短暂地使用它们了——当然,力量无法与全盛时期相较,您知道的,它们还并不完善。” 似乎是为了验证系统的话语,已经突破一半进度的精灵王卡牌一闪,主动浮现到安东手边,跳出一个提示: 【是否启用精灵王角色卡?】 安东的眼睛亮了亮。他有些怀念地看着上面精灵的形象,但并没有急着下决定。 转而确认了一下上个世界,新诞生的灵魂绑定技能: 【灵魂绑定技能五:不存在的第十三人】 【灵魂绑定技能六:亿万可能】 ……不愧是神代风格的世界,都是看着很犯规,但使用起来异常玄学的能力呢。 目前看来,精灵王的力量打辅助和回复,龙族的力量做强攻和爆发,光暗则是关键时刻意想不到的“底牌”……好像,已经无敌了? 安东最后看了这些技能一眼,然后默默将界面关闭,选择了启用精灵王的角色卡。 在一阵光华过后,熟悉的金发金眸的少年精灵王,出现在了这片无垠的寰宇中。 只可惜寰宇空无一人,这璀璨夺目的光辉惊鸿一现,竟无人有幸可见。 唯独某个格外遥远的世界,巨大的母树犹如有所感受般,簌簌地摇动起来。 与此同时,角色卡上立刻出现了一小时的倒计时,那是使用时间。 安东阖眸,属于精灵王的精神力瞬间层层扩散出去,寻找着那个最初的熟悉世界。 那一刻,精神力的触丝无限地拉长蔓延,穿过重重宇宙泡,与一个又一个时空擦肩而过。 向前,向前…… ——感觉到了! 安东猛地张开了眼睛,露出惊喜的神情。 十分微弱,若有似无,距离这里异常遥远……但确实存在,能够感受到。 少年倏然锁定了方向,朝着那方飞驰而去。 他追逐着那个微弱的气息,像茫茫海域中的人追逐着一个海市蜃楼。 那一瞬间,他几乎什么都没多想,只想先去往那个“初心”所在的地方看一眼。 但事实上,大约是他旅行过的世界太远,眼见着角色卡的使用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分钟,目的地依旧遥不可及。 熟悉的世界气息,从无尽宇宙泡的另一端传来,初步估计,还要继续行走很远。 而一旦精灵王的角色卡进入了冷却,他又将再度失去指引。 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可以在原地等待24小时的冷却过去,然后继续前进,度过角色卡的使用时间之后,再等待24小时……如此循环往复。 可是这样效率也太低了,而且其他的角色卡又要怎么办? 最后的一分钟,安东忽然冷静了下来,他停在了原地。 随后,他瞥见了一个就近的宇宙泡——那枚宇宙泡折射着不详的色彩,像一朵即将腐烂的紫黑色的花,又或者堆放了太多垃圾、很久不清理而变得五彩斑斓的黑的海面。 而且奇怪的是,他似乎从这个宇宙泡里面,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是什么呢? 安东蹙眉思索了一下,很快做出了决断。他要一边收集修复角色卡的能量,一边前进,哪怕每次都只比上次靠近一点。 于是,少年定了定神,在倒计时归零的最后一秒,他冲入了这个世界。 想到那抹可疑的气息……希望这次也有个愉快的旅程吧。 举目四望,这是一个布满水的世界。 几乎完全看不见陆地,唯一能够勉强称为陆地的,大约只有空中悬浮的“岛屿”。它们被稳定的水流托起,像一座座被挂在树上的树屋一样,由水构建的轨道连结着。 天很蓝,海面很清澈,有风轻轻拂过,在梦幻般洒落的光照下波光粼粼。 在那些水构架的轨道中,有许许多多的身影在其中游弋。他们大多有着人形与不同海洋类生物的特征,耳鳍和手掌间的蹼是最常见的。 他们一路高歌着,是空灵又动人的歌声,仿佛在唱一首远古的叙事诗。 ——这与安东所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毕竟他从罅隙看这个世界宇宙泡的状况分明异常糟糕,然而进入这里,却完全是一副意料之外的岁月静好。 莫非这年头宇宙泡也不能够“以貌取人”了么。 但安东只来得及看一眼,就立即失去了意识,就跟他曾经几次“进入转生”时的状态一样。 最后时刻,他似乎听见了这样一道冰冷的声音。 但下一秒,那声音就被系统熟悉的提示音覆盖。 【新角色卡生成中……】 安东登时进入了熟悉的黑暗。 与此同时,深蓝星潮汐节,正在如期举行。 建造在海底的博物馆,遍及一整片巨大海域。 交错的通道内抽干了海水,两侧的玻璃全透明,能够让行走在里面的人清晰地看见周围海底的景象。 在入口的标示上,清晰地记录着几点: “一年一度的潮汐节最大博物会!其他星球的访客们,陆行通道内已抽干海水,注入空气——您可以放心呼吸。本星球居民,请走水形通道。” “通道两侧的玻璃均进行过特殊加固,您可以放心与海洋动物互动,但请不要故意恐吓,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意外。” 许许多多不同星球的人走在通道内,用惊叹的目光注视着两侧的海洋,时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呼。 数不清的深海动物从通道两侧的海域游过,它们轻飘飘地瞥过里面长相各异的人们,又疏懒地离去。 “那是深海棘刺鲨吗?我的天,这条海底通道居然途经它们的领域!” “快看,那边是不是有一群鲸鱼游过来了?它们要跟鲨鱼撞上了,它们会不会打起来?!” 又是激动又是恐惧的声音。 “不会的。”一旁学者打扮的旅客漫不经心地说,“一看你就没有了解过,潮汐节期间是深海人鱼与大海共鸣,调节大海的呼吸、加固水上轨道的时候。深海人鱼在这期间会频繁地唱歌,而他们的歌声足以安抚海域的所有生灵。” 那人总结道:“可以说,这是深蓝星一年以来最温和最安全的时候了。” 男人的科普瞬间吸引来了不少路人,然而大多数人的重点,很快从原本的鲸鱼鲨鱼,转移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另一个对象身上。 “深海人鱼……”众人缓缓念着这个词,脸上浮现出遐想般梦幻的神情,“听说他们都有着长长的鱼尾,和美丽的容颜……” 男人嗤笑了一下,“一看你就是童话故事看多了,不错,有些故事里的人鱼的确是以他们的外形为原型。但是——”男人的语气忽然低下去,“你可别忘了,现实之中,他们真正的名头可是‘深蓝星的主人’,‘海域中的霸主’。看见那些悬浮的水流、涌动的浪涛了吗,那全是他们的力量,他们的领域。在这颗星球上,他们是绝对的主宰,你要是把他们视作玻璃瓶里可作观赏的娇艳鲜花……” 男人轻轻地笑了,“那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真正碰见他们,否则你大概很难活过三分钟。” 说到这里,男人便想到了多年前风雨交加的那一夜,他于汹涌的浪潮中,惊鸿一瞥见了那种生物刹那的身影—— 只有一只而已。 祂在月色的照耀下,犹如瞬息的美神降临,然而当祂似有所觉地侧过头来,男人便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那一秒,男人陡然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心神,就像一只颤巍巍的小兔子,被最顶尖的猎食者俯瞰。那双没有丝毫情绪的竖瞳,就是这个种族作为“怪物”的象征。 很难想象,那样的生物会因为什么东西而动容。 而那也是男人一生中唯一一次直面深海人鱼——这个族群几乎从不离开深海,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文明。 然而,祂们独特的魅力与强大的力量,让无数种族愿意为祂们效劳服务。 例如这颗星球上狂热的海洋住民们,以及这些慕名而来的旅客。 听完男人说的话,其他人面色各异,但大多数并不像被吓住,反而看起来更加神往了。 男人摇了摇头,都是叶公好龙。 “你怎么会懂这么多?”有人好奇地问他。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正装的人走了过来,热情地握住了男人的手,“您就是艾伯特教授吧,我们等您很久了。” 其余人见到对方衣着郑重,又听见那称呼,于是歇了心思,有些遗憾不能听见更多关于深海人鱼的信息,主动让开了路。 安东沉睡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四周似乎是略带坚实的壁垒。 他起初试着让自己站起来,可是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回好像没有“腿”。 ……没有腿? 安东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伸手往自己身下摸了摸,触手是鳞片一样的冰凉,甚至还不自觉地拍打了一下地面。 这回他又变成什么东西了? 安东正想打开面板查看,忽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声音,从这片封闭的空间之外传来—— “……这就是我们前段时间找到的化石。我们 的专家无法确定它到底是什么生物,一些探测仪器在靠近它的时候,诡异地遭到了屏蔽。有人向我们推荐了教授您,据说您在古代深海种这方面很有研究,取得了许多成果,所有我们就借着潮汐节把您请来了。” “您能来,大家都很高兴。” 周围很快传来了附和的声音,显然还有十几个人在场。 而在一阵沉默后,安东察觉到有一个人正在向他的方位靠近。 然后,有一只手搭在了他所在的封闭空间的外面。 艾伯特正在查看这枚蛋一样的化石—— 化石很巨大,表皮覆盖的土块还没来得及处理,或许这还不是这枚化石真正的样子。 正当艾伯特想要更进一步探查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自己手下的化石好像动了一下。 ……动了一下?? 很快,包括艾伯特在内的所有科研人员就发现,这并不是错觉。 因为那枚蛋一点点摇晃起来,甚至开始发出从内而外的开裂声。 艾伯特整个人都愣住了,“你们找到它的时候,没发现它是活的?” 其他人一脸错愕地退后,顺便把艾伯特拉离开那个“危险地带”,“不不不,那些仪器都失效了,而且它之前明明没有……” 这不科学! 但是下一秒,更不科学的事情发生了。 安东几次用力,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具刚刚成形的身体显然还处于虚弱期。 而这具身体并不如龙族那样简单粗暴,靠一个新生儿的蛮力够呛。 于是,安东摸索了一下,很快寻找到了这具身体的另一个本能—— 他张开了嘴。 一个歌唱般的音节,从他的唇瓣间飘了出去。 那个音节很轻,很空灵,像从另外一个维度传来一般。声音被封锁在这个封闭的空间,理论上并没有传达出去的可能性。 然而,所有在外面的人都蓦地一怔。 距离化石最近的人,他们的眼睛甚至短暂放空了一下,犹如不自觉地被歌声吸引。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什么都不想,只想要帮忙破开这个化石。 而唤醒他们的不是他们的理智,而是另一道无比巨大的撞击声。 “轰——” 整个通道都震荡起来。 无数游客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些人于是才蓦然惊醒,然后看见,原本“大海最温驯的时间段”里,那些绝对不可能发起攻击的海底生物们,突然发了疯一样地撞击起通道。 鲸鱼、鲨鱼,还有大大小小的其他海洋生物们,它们的目标十分明确,是那颗化石。 正在化石里的安东察觉到了外面有些骚乱的动静,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停下了原本的歌声,换了一个语调。 那声音的穿透性更强,直接将化石彻底打出一道道裂缝。 也传达向了海底的最深处,那群深海种栖息的地方。! 第65章 第65章 第66章 第66章 第67章 第67章 第68章 第68章 第69章 第69章 第70章 第70章 第71章 第71章 安东的指尖微微用力。 微尖的指甲就像刺破一张柔软的白纸。 ——很多危险的捕食者,他们最有利的武器不是尾巴,而是獠牙和唾液。 獠牙可以刺破最脆弱的地方,一击毙命。而唾液则可以让猎物渐渐麻痹,失去反抗能力。 但少年保持着一种审慎的冷静,他的舌尖轻轻抵住牙尖,“你到底是谁呢?” 他这么问着,如同叹息般。 而被指尖划开的那道小小伤口——它正渗透出银色的星屑,触摸不到实感。在深海的色泽下,像一场梦幻的小小花火。 “星坠”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触感,微微挣扎了起来。 他对于触感的感知是很迟钝的。但完美复制的身体之间,会有类似于“共感”的效果。所以,“星坠”感受不到的东西,星坠却会感受到。 好比现在,他并不想想象那位真正值守官如今的状况。因为就连迟钝的他,都可以察觉到些微的酥麻——那并非疼痛,更像是暧昧的轻抚。 这世间最美丽的怪物,要拖着他在深海沉沦。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呢?”少年浓密的发丝像海藻一样浮动在水中,渐渐的,“星坠”觉得自己像跌入了一张密密的网,被束缚捕捉。 海面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星坠”看着那遥远一层浮动的薄薄的光,下意识朝上方缓缓伸出手。 “不行哦……”少年叹息般将他的手轻轻拉回来,不容置喙,“你还没有回答我。” 下坠,下坠—— [申请脱离该世界。] 在系统疯狂的报错声中,“星坠”神色恍惚,下意识选择。 于是,安东很快就察觉到手下控制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那原本被他划拉开一个小口子的地方,突然冒出更多的银屑——甚至整具身体都开始变成银屑消散。 安东的双眸倏然眯起。又打算“逃跑”吗。可是梦境中已经被逃掉了一次,他可不喜欢重蹈覆辙啊。 最后的顾忌被抛却,金色的人鱼双眼忽然微微亮起,所有的情绪被顷刻掩盖。 下一秒,金色人鱼蓦地低头,咬了上去—— 而在紧紧咬上去的同时,甜蜜的唾液缓缓注入,人鱼的喉头轻轻振动。音波透过牙齿的接触,振动着传导至另一具身体上,每一个被吐出的音调,都可以透过薄薄的皮肤使双方完美感知。 獠牙、唾液、声音……能够让任何猎物陷入疯狂的手段,在同一时间一齐上阵。 没有人知晓那是怎样的冲击。 “星坠”消散至一半的身体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警报,出现错误!警报,出现错误!] [请立刻摆脱错误!以便脱离进程能够继续——] 系统传来催促的声音,而“星坠”逐渐透明的身体,就这样卡在了不上不下的状态。 “放开。”仿佛是以最后理智吐出的警告,他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冰冷。 然而少年却微微一笑,缓缓吐出了一句话“如果实在不能留下,那就带我一起离开吧。” 在男人倏然凝滞的目光中,安东一字一句,“我要到那边去。” 如果这世界是个“囚笼”,那他要到“外面”去。 安东“我要见到‘真实’。” 不知道是男人自己产生了动摇,还是人鱼“三管齐下”的手段起到了掌控人心的作用——总之,安东在下一秒,倏然陷入了一种“失重”状态。 接着,安东的意识坠入一片黑暗。 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安东像一点点浮出一片深海,但是他沉得太深,而他要去往的地方很远。 渐渐的,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向他涌来。 在这些纷繁的幻象中,安东蓦地看见了一群无比美丽的身影。 那是古代种!很多很多的古代种! 扇面一样的尾巴,冠冕般的耳鳍,与现在人鱼种不同的深邃野性,冰冷又极致的危险…… 幻化出的身影虚浮在安东面前,一双双蛊惑人心的眼瞳,静静地望着金发少年,“你真的要去那里吗?现在,你还有机会回去。” “我要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这些幻象冷然的面庞上,竟蓦地浮现出一抹微笑。 随后,他们闭上了眼睛,然后渐渐消失,化成了一道道流光缠绕上少年的意识。 “那么……”少年听见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像有人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一路顺风。” ——我们最后的同族。 那些流光将少年的意识从深海托举起来,猛地向上浮去,像要冲破一切迷障。 一段并不很长的时间后,仿佛是睡了一觉后醒来,安东终于睁开了眼睛。 随后,他第一眼看见的—— 便是一个空间塌缩,化成漆黑的世界。 空气中弥散着焦灼的气味,干燥得不见一丝水分。天空像是被敲碎的玻璃,露出后面扭曲的寰宇。地上到处是砸出的坑洞,以及破碎的燃烧陨石,除此以外不见一株植物,只有一些枯死的海草……或许,这里也曾是一片海? 这个世界空旷,安静。大地上矗立着一些建筑的断壁残垣,一片荒芜。 仿佛像是一个世界迎来了终末,却被某种力量定格在了最后一刻。 安东试着向前走,却忽然察觉到自己此刻没有身体——他又成了一缕游魂般的意识体,孤独地飘荡在这片空无一人的大地。 难道说……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吗? ……那个“星坠”现在在哪里? “——” 就在这时,安东忽然听见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他下意识循着这歌声飘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东看见了一座“船”一样的巨大建筑,那船锚就有数百米高,像塔楼一样高高矗立,嵌在燃烧的大地上,仿佛下一秒就将扬帆起航。 安东顺着干燥的燃风走近,才发现这艘船竟然充满了科技的质感。船头有一座百米高的人鱼雕塑,它的喉头部位似乎安装了留声机,此刻正在循环播放着一首有些熟悉的歌。 在听见这歌声的刹那,安东的脑子里陡然浮现出一望无垠的蓝天,澄澈梦幻的大海,游来游去的快乐鱼群…… “古代种的歌声,能够让人陷入祂们想让人们看见的幻象。”就在这时,这荒无人烟的世界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在安东的视线里,一个小小的机器人从角落里面蹒跚走出。 机器人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安东的方向,说道“我是n,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 n就是那个被安东拖入海中的“星坠”。而n的本体,就是安东如今所见到的这座巨船。 也可以说,n是这艘船的ai。 在n的示意下,安东跟着小机器人走上了船。 这艘船似乎已经停泊了很长的时间,各处都出现了锈蚀和腐化。 小小的机器人一路走到一个船舱门口,启动门后率先走了进去,然后他熟练地打开通讯仪,对着广播说道“这里是方舟,听到请回答。” 安东好奇地问“你在跟谁说话?” n回答道“我不知道,但如果有人听见,我希望他来我的船。” 安东看了眼外面燃烧的大地,没有看见任何生命,也不曾听见一声回音。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n操纵着小机器人转身向外走去,“请跟我来。” 那小小的机器人也已经生锈得差不多,拖着一条并不方便的腿,蹒跚走向巨大方舟的另一头。 金发少年几步上前,借出了一只手,轻轻扶着小小的机器人。 n的脚步顿了顿,轻轻地说“……谢谢。” 然后,安东在这里看见了无数的“玻璃瓶”。 那些玻璃瓶摆满了整个船舱,甚至一直绵延到船体深处,根本看不见尽头。而玻璃瓶里面内有乾坤,他能够感受到其中折叠的空间之力,里面流淌着像星海一样奥妙的气旋,各个瓶子用一道看得见摸不着的光线相连。 “活体空间收纳,每一颗瓶内星海的星星都是一个生命体。”n缓缓说,“你的身体也在其中一个瓶子里,要看看吗?” 如今安东的身体依旧在“玻璃瓶”里,只是意识经由重重阴差阳错,跑到了外面来。 而外面这个即将破碎的黑色世界,就是他所好奇的、森罗所追求的“真实”。 这一刻,安东忽然由衷地庆幸那条小丑鱼没能跟着来。 安静又寂然的世界,轻轻渺渺的歌声,从外面的留声机传来。 安东想起n之前说的话—— “古代种的歌声,能够让人陷入祂们想让人们看见的幻象。” “不用了。”安东拒绝了n的邀请,“我只要知道真正的我如今在这里,就足够了。” 安东望着真实世界的满目疮痍,又看着那些瓶子里绚丽安逸的星海。 少年轻轻将手中的瓶子放了回去,宛如叹息般,“……真是一场浩大的美梦啊。” 直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从长梦中醒来。 随后,安东望向面前小小的机器人,说道“介意跟我说说这个世界的故事吗?” ——而那并不是多么复杂的故事。甚至,安东其实已经听过了。 异世界版本的“诺亚方舟”,只需要稍稍做个假设,如果那艘方舟没有能够带领上面的人渡过灭世的劫难呢?如果那些人找不到能够重新生存的大地,而被困在了方舟上,那会怎样? “这个宇宙的空间在塌缩,在最初出现征兆时,许多人都做过努力。经历过漫长的研究后,收纳生命体的空间瓶,就是关于‘空间’最成功的研究成果之一,但是它对阻止世界的塌缩并无作用。” “为了寻找新的生活领地,我被创造了出来,所有人进入方舟进行转移。” “只要找到新的海洋,就将那些沉睡的生命唤醒……” n没有继续说下,但是安东已经明白了。 他们没能找到下一片海洋,方舟在破碎的天空下搁浅。 安东看了眼外面的人鱼雕像,缓缓说“避难的船,除了人工ai,应该还有一些人会选择守护在外面,而不进入沉睡。” n“是古代种。”他说出了不出意料的答案,“古代种起初在外面守护着海族,也是由最后的一批古代种给这里的生灵留下了一场美梦。” 小小的机械伸出手,指向一个方向,“然后某一天到来,他们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就走了出去——” 顺着那只小机械手的方向,安东看见了遥远的地平线。 破碎的天空下,燃烧的大地上,依稀能够看见那一天——在恶劣的真实环境中,预感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古代种们,缓缓走向遥远的地平线。 那就是一个依赖海洋而生活的种群,能够在陆地抵达的极限了。 “他们说要去看一场日出,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或许是倒在了路上,或许是迷路在寻找日出的途中,总之……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了。 但是在最后,n在天地间听见了仿若鲸落的歌声——悠长的,美丽的,像是一首唱给世界的歌。 被提前设置好的录音带,将歌声记录下来,人鱼雕塑的留声机自那一日起开始自主运转。 于是,沉睡在瓶中的生命遗忘了现实的残酷,开始做起一场直到今日的梦—— 方舟渡过了灭世的灾厄,带领所有人寻找到了新生的领土,人们在幸福的乐土上展开新的生活。 安东听着n的叙述,像是见到了无数“同类”的终途。这是一种很奇异的触动,这片大地的每一处,都散布着昔日古代种的足迹。 他从虚幻走到真实,终于真切地触碰到了他们的存在和足迹。 唯一可惜的就是—— 安东缓缓望向遥远的地平线他们那一天,大概没能看到日出吧。 这天穹破碎的世界,连太阳都没有。但是,安东很快又想到——自己也是个亲身体验过多次奇迹的人,所以说不定呢……说不定,奇迹也早已眷顾了他们? 第72章 第72章 第73章 第73章 第74章 第74章 第75章 第75章 第76章 第76章 整个方舟都在嗡鸣。 在n的视角里,他看见许许多多半透明的灵魂从瓶中飘起——那是一种十分独特,又极其美丽的形态。 充作眼睛的视点摄像头,捕捉到了那些灵魂游弋飘荡的身影,就像漫天漫地升空而起的“水母”。透明、纤细、薄透、柔软……无形的精神触丝就是它们的触手,一下下伸缩着,与同伴触碰交流。 它们一下下耸动着,挣脱出玻璃瓶。 在漫天漫地自由的灵魂中,这史无前例的一幕,让唯一的目击者n久久凝滞。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没想到方舟……还能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感慨什么的,留到以后吧。”随着一道动人的声音传来,金发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小机器人的身边,“准备好——” 少年说“我们要起航了。” n“……你为什么能够取出自己的身体?” 所有海族的肉身都被保存在玻璃瓶内,如果拿出指定某一个,需要十分复杂的程序和检查,没道理作为方舟ai的他会感觉不到。 安东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歪了歪头,“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方舟也很喜欢我?” 那必然不是。只不过安东要召回自己的身体,只需要点一下对应的角色卡就行了——他的命格和生而为王系统,高于目前世界的规则和程式,指令优先级最高。 n“喜欢?”这陌生的辞藻不知为何让他的机械心脏微微一颤。 显然,少年并没有考虑到,n就是方舟的大脑。如果说方舟有什么感情,那一定就是n的感情。 n默默将这个词条进行保存,不知为何没有立即反驳少年的话,小小的机器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少年再一次唤了他,n才说道“你是打算带所有人离开这里吗?从过去到现在,我们的确一直在寻找新的家园,可我不得不告诉你,如今方舟的能源已经不足以支撑再一次远航了。” 安东从陆行车上站起来,金色的鱼尾稍稍摆动,整个身体被空气中忽然聚拢的水流抬起。 “我知道,一早就看出来了。” 若非如此,方舟又怎么会搁浅,ai又哪里会转移到这样一个破旧的小机器人里,甚至连检查船舱都是全部手动,只为了节省一点能源呢。 “不过这次的尝试不一样,所有的海族都在这里了——” 随着安东的话语,n看见那些空中透明的“水母”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缓缓朝方舟聚拢。 它们附着在船舱上、甲板上、船锚上,轻若无物。无边无际的魂灵伸出精神触丝,缓缓将整座庞巨的方舟覆盖住,然后一齐使力。 “轰隆——!” 漫长时光中,没有移动一下的方舟,竟然被轻轻抬起了一个角。 巨大的尘埃瞬间漫起,滚滚的尘土扑到n的脸上。偌大的震动让他愣住,随即,n被一种恐慌淹没,“行动错误,海族无法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行动,否则的话……” 上一次,出现这样类似的场景,还是古代种最后一次远行的时候。如果连古代种都没能坚持多久,那即便所有海族一起,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重蹈覆辙? 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晓要去哪里。就像在一片无垠的沙漠里踽踽独行的旅人,他们要去哪里寻找那一片绿洲? “我会为你们领航。”安东似乎知道对方的想法,微微抬手,指向那片破碎的天穹,“你看,那里有颗星星。每一个夜晚会第一个升起的星,我叫它‘远星’,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n一边想,这个世界哪里还有星星,一边下意识顺着望去——结果,漆黑的天幕上,好似真的有什么淡淡的红色在闪烁。 n反复看了许久,机器人平直的语气出现了可以辨别的错愕,“怎么会?” 天空上,努力睁大眼珠子的死潮你看见的不是星星,是我努力撑大的眼睛……哦凑,还挺浪漫是怎么回事? 随后,缠绕在安东手腕上的一缕黑雾翻涌起来我就看着你睁眼说瞎话,配合你演戏也不是不可以,但是rrr……痛! 安东一把揪住不断挣扎的黑雾,露出核善的微笑,“所以你看,”他对n说道,“可以准备出发了。” n郑重地望了少年一眼。其实他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例如少年是如何判断那颗意味不明的“星星”适合居住的?如果真的这么容易,方舟也不会这么多年探索无果。 但是,n的心中仿佛真的被那抹死寂天穹中淡淡的光点亮了几分。 那是他观测天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光辉,就像少年的出现本身一样,是个奇迹。 [方舟剩余能源10] [确认启动——] 满身斑驳的巨大方舟抖落身上积压的尘土,像一只时隔百年,缓缓苏醒的巨兽。 船锚在“咔啦咔啦”的声响中缓缓被收起,船帆张开,护罩张开,两翼张开。 [星际航行模式切换中,切换完毕。] 小小的机器人猝然倒地,n的意识转移到了方舟的船体中。 “您好,船长。”n的声音从方舟内传来,巨大的机械臂抬起,将安东轻轻托起,小心地放到了船头升起的一张座椅上。 与此同时,那些飘荡的魂灵,全部都聚拢到船上来。 在方舟启动后,迅速跌落至9的能源条,在他们的精神力和人力充能间,又艰难上调了一点,然后开始在9的线条间反复横跳。 像极了手机一边漏电,一边拼命充电的样子。 “本次航行目标锁定——远星。航行距离不可测算,请您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在n的提示下,整艘方舟很快震动起来,一点点脱离地面。 在这颗宇宙出现空间塌缩的时候,集合了所有科技精华的方舟,自然经历过不止一次星际航行。只是,那些着落的星球无一幸免,让他们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了而已。 那这次,那颗星星会是他们的希望吗?他们能够在能源耗尽前抵达吗? 以目测的天体距离来看,希望似乎有些渺茫。 但是,没有人指责少年的命令有多么异想天开和不靠谱,所有的魂灵都卖力地释放着自己的力量,填补方舟的空缺。 就像他们对安东说的那样,“从此以后,您想要去的地方,就是我们前行的方向。” 巨大的方舟型飞船,轰鸣着升至高空,向着这颗星球的天穹之外冲去。 正蹲守在这颗星球外的死潮本体一阵涌动,借由缠绕在安东手腕的分身,以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问道“你要我带他们到哪里去?” 哦凑,那座方舟再来就要戳到祂的眼珠子了,你们不要过来啊! 安东蓦地提到“你应该很熟悉那条路吧——入侵这个宇宙泡的路。” 死潮“!” 死潮“你要让他们离开这个宇宙泡……确、确实,这个宇宙泡快要完蛋了。但是普通的生灵,可没有办法前往那片宇宙罅隙啊。” 死潮是不具备生命的特殊存在,而安东更是特殊中的特殊。在那片寂灭的空间里,还没有出现过除他们以外活动的痕迹。 死潮“在他们进入那片罅隙的刹那,我们两个是没事,但那些海族的身体会在混乱的时空间溶解的吧。那些‘玻璃瓶’的保存手段是有些意思,但在宇宙的磅礴面前,还不太够看。” 关于宇宙罅隙内的空间之力,可以参考昔日龙族世界,两个宇宙泡碰撞而产生的消减一切的“极光”。 光是两个宇宙泡就出现那样巨大的反应,更不要说罅隙内,有千千万万的宇宙泡在时刻分离碰撞。 此刻,方舟已经冲出了这个星球。所有的魂灵正定定地回看那颗燃烧的星球,像在无声地告别故乡。 “再见了,我们的家园。您的光辉永远铭刻于心,即使离去,您的海流也永远奔流在我们的血脉里……” 就在这时,安装在船头的、原本已经被关闭的留声机,突然再度从人鱼雕塑的歌喉发出声音“美丽的海洋,美丽的星球,深邃寰宇中蓝色的星……” 那歌声唱颂着眼前的深蓝之星,描绘着蓝天大海,长风吹拂,晴空万里。 所有的海族望着那燃烧的星球外表,向着那颗哀鸣的星球躬身致意。在没有更多的言语中,方舟带着他们远去。 安东同样看着这一幕,头也不回地回答死潮“不要小看那些‘玻璃瓶’,既然他们今天能够将空间的力量破解利用到这种程度,没准下一次,他们就能彻底掌握航行在宇宙罅隙的技术。” 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安东微微一笑,忽然将手腕抬起,凑近那缕黑雾,“可惜眼下没有功夫给他们研究了,所以只好走个捷径——”他轻轻拨弄了一下死潮,语气如常地说,“麻烦你,把我们吃掉吧。” 死潮“!!!” 此时此刻,死潮选择性地无视了“们”,只听见了“把我吃掉吧”。 死潮整个都哆嗦了起来,像是不敢相信—— 仿佛是一下子得到了某个难以想象的存在的垂怜,平时连触碰对方都会被轻描淡写地拂开,但现在,对方居然让他把他含在嘴里。 含!在!嘴!里! 安东? 安东看着莫名其妙就开始发癫的黑雾,总觉得对方脑补的方向跟他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不多时,所有的海族发现,“天”忽然黑了下来。 周围的空间蓦地陷入了一片寂灭的黑暗,比深邃的宇宙还有漆黑。任何光都照射不进这里,他们更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里是哪里!?”魂体们有些骚动起来。 好在,灵魂体之间能够感受到彼此隐约的气息,所有人都还在这里。 n的声音从周围传来“进入不明空间隧道,当前坐标仍在继续移动。是否对周围发动攻击?” 将方舟一口吞下的死潮,在外面一个激灵“我都吃了一群什么玩意儿!”他刚想继续说什么,蓦地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哼哼唧唧地用一缕黑雾蹭了蹭少年的手腕,“你看,我帮他们,他们还要打我qaq” 安东“驳回。” n“驳回攻击指令。” 死潮此刻已经飞速突破宇宙泡。他看见那个紫黑的宇宙不断扭曲、压缩,当下更加迅速地奔走起来。 唯一知晓发生了什么的安东并不慌张。 死潮一阵涌动,没忍住对他说“原来把食物含在嘴里不咽下去这么难受!不过……”他的声音隐隐激动起来,发出哼哼唧唧的笑声。 安东直觉对方不是在想什么好东西,他从漆黑的空间中站了起来。 少年修长的手指屈起,轻轻敲了敲唯一能够有所察觉的船体,作为ai的n尽管疑惑,还是如安东所愿地保持了沉默。 安东轻轻一跃。 人鱼轻盈的身姿像一只翩跹的蝴蝶,直直地跌出了黑雾的范畴,来到了宇宙的罅隙之间。 死潮尽管有些遗憾,但转而无比惊叹地望着他“真亏你能够想到这种方法。” 让死潮吞下方舟,在死潮的包裹下,那些空间之力还入侵不了黑雾的身体内部。 安东的目光扫过四周,然后向一个方向走去。那些凭空浮现的水流环绕着他,在星海的映射下,绮丽得像个越行越远的梦。 死潮“你要去哪里?” 安东“去找‘远星’。” 随后,安东正要唤出角色卡,蓦地想到了什么,回头望向死潮“你既然知道我曾经是精灵,见到现在身为人鱼的我,不会觉得奇怪吗?” “为什么会奇怪。”死潮疑惑地望着他,“你没有看过自己的灵魂吗?” 死潮一阵涌动地说“那是一片星辰大海,你所展现的每一种模样,都是属于其中的一角。” “我是星辰?” “不,”死潮的声音霍然低沉,像在压抑着什么激烈的情感,“你是容纳星辰的宇宙。” 他们才是星星,星星即为信仰的凝结。 不管少年化作何种姿态,总有一个世界的人用尽全力地呼喊他的名字,连带着那片星辰急促闪烁。 少年露出若有所思地样子,下一秒,随着他心念一动,在骤然绽放的光华中,一头金色的巨龙虚影缓缓浮现,发出了一声长吟。 与此同时,无数雪白的飞鸟扑簌簌地,出现在这片不可能出现的空间。 三颗星恒般的球体,在流淌而来的光河中飞翔,花朵一样的星座若隐若现。 四张角色卡旋转着,在只有安东看见的界面上熠熠闪烁—— 为了打造出那颗最完美的远星。我们联合。 第77章 第77章 就像是某段神话的开端,创造者将星球托举在指尖。 他让一切从无到有,从无声走向有声。 死潮感受到了出现在少年周身的庞巨能量,尽管早已从对方的灵魂中窥见了一丝端倪,然而,亲眼见到、体会到,依旧不可避免感到了冲击。 “我以为,所谓的‘远星’只是你编造的一个借口。” 别人不知道,死潮却很清楚,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远星。 “不是‘借口’,是许诺的‘希望’。”指尖小小的球体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安东的脸庞被映亮,他垂眸望着这小小的雏形,像呵护一株即将发芽的种子,“现实的磨难已经够多了,而我想让这个故事变得浪漫些。” 与美人鱼和大海有关的故事,哪怕让系统来记述,那也一定是个梦幻的笔触。 寻找一颗遍布海水、能够完美适应海族的星球,不亚于大浪淘沙,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了。 相较于在万千宇宙中寻找过不知尽头的时光,安东决定自己造一个更快。 支持他做下这个决定的,来自于至今所有角色卡的力量——最主要的便是上一个经历的天族世界,在那里,原初的使者们切实地行使过改造一颗星球的权能,并获得了成功。 不过,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但又不是一个人。 浩瀚的星海间,形如梦幻的人鱼少年,轻轻捧着一颗小小的拟造星球雏形。 金色巨龙的虚影张开翅膀,蜷曲着长尾将少年和星球护在中间,垂下硕大头颅俯瞰,呈现出守护的姿态。 【灵魂绑定技能——】 【全天之八十八星座】 少年缓缓合上眼眸,星光在他周身升起,闪烁浮动。 浓郁的生命力被源源不断地注入指尖的星球。 【不存在的第十三人】 扑棱棱的飞鸟中,倏然有十二只脱颖而出。 在死潮的注视下,那十二只原本睁着乌溜溜眼睛、神色懵懂的洁白生灵,像是蓦地被“某种其他存在”降临到了身上。 “这是……!!?”死潮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所有的黑雾一刹爆开,又堪堪收拢,触手一样群魔乱舞。 死潮一下子向后撤出一大段距离,嘀嘀咕咕,“喂喂喂我才不是慌了呢,那是什么东西啊——嘶,‘创造’属性的力量……而且这种夸张的程度,究竟怎样做才能达到啊!不行,好想吃,但是会在吞下去的瞬间直接撑爆的吧?” 作为“死亡与毁灭”中诞生的存在,死潮渴望吞噬生命,这是他的本能。 但是第一次,他从看中的“食物”里感受到了危险。本能在发馋,直觉又在疯狂警报自己远离——那还不是他这样的一个幼生体黑潮,能够触碰的存在。 光芒笼罩在那十二只飞鸟身上,它们的眼瞳化作了蕴含着玄极奥妙的空茫,仿佛有什么其他存在,借助这些飞鸟的眼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注视而来。 与此同时,在某个遥远的世界里,沉睡的使者们在安眠中情不自禁的隆起眉峰。 祂们在各自沉睡的梦境里,竟然神奇地听见了少年的呼唤—— 金发少年有些黯然地站在一片朦胧浮沉的海水里,但是天空很暗,海水濒临干涸。 是少年进入了祂们的梦,还是祂们进入了少年的梦? “你不该露出这样的神情。”即使是在梦里,祂们依旧做出了相同的行动,以指尖珍惜地捧起少年的脸庞。 接着,在连祂们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纵容下,源源不断的力量顺着指尖输送到少年那里。 直到数秒后,少年忽的扣住祂们的手腕,“已经足够了。”安东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不要随便就将力量交出去啊,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他只是尝试性地借用当初留下的气息联系了一下祂们,进入了祂们沉睡中的浅层意识。 至于更深处的意识,安东并没有打算触碰,因为那可能会让祂们惊醒。打个比方,如果祂们的梦是一座巨大的庄园,那么安东只是出现在了庄园的最外围,就被祂们毫不犹豫地敞开门户迎接了进去。 完全没有防盗意识啊这是。 原初使者们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现在开心点了吗。”仿佛那些用来维系自身存在的力量,是能够随意交付出去的棒棒糖,只要能够让祂们最小的兄弟高兴。 安东一下说不出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后,少年再次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嗯。” “你身上有海的味道。”原初使者中掌管“水源”的一位,忽然轻声说,“看起来,你又渡过了一段不错的旅程。” 安东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 下一秒,原初使者略带困倦地阖了阖眼,大大的翅膀蜷成一团,将自己包裹了进去,然后又探出一颗脑袋,“抱歉啊,安东,突然又有点困。” 因为给出了一部分力量,祂们需要又一场深度睡眠来恢复,好在,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来打扰。 祂们对面前的少年露出了一抹微笑,道了声晚安,“那么,醒来见。” 安东:“……醒来见。” 【灵魂绑定技能——亿万可能】 带着原初使者们赠与的力量,安东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 他开始演算,究竟将这个新生的星球打造成怎样的样子,才最适合? 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模拟演算中,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 一个星球的诞生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漫长时间的进化,以及后来者的保护引导,就像古代种们从古至今对于海流的梳理。 哪怕是原初使者们齐上阵,也花费了将近数千万年才将上个世界打造成刚刚好的样子。 ——如果想要它越过这些阶段速成的话,恐怕不得不献上充分的“养料”喂养,才有可能。 几番演算取舍之后,安东敲定了一个最终方案。相较于其他各有缺陷的方案来说,这显然是最好的了。 下定决心之后,安东立即行动起来。 死潮在一旁,没忍住睁大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睛,怀揣着莫名的激动和新奇,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只见成群成群的飞鸟鸣叫着,环绕那颗拟造的星球,最为突出的十二只加上少年自己,轻轻地朝着巴掌大的小星球吹了口气。 那颗空濛的星球,它灰蒙蒙的表皮上立即出现了一抹又一抹不同的色彩,水墨似的一点点晕染开去。 绿色的树苗,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朵,黑色的层岩…… 安东像手握着画笔的艺术家,专心地为自己的星球上色,打磨着这件作品。 死潮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没忍住凑上来,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生命啊。” 拔节生长,努力破土而出,挣扎着寻找生存下去的阳光和雨露。 是新生,是起始,是与祂完全相悖的存在。 安东忽然说:“我给你留了一块地方。” 死潮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给我的?”语气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茫然。 安东点了点头,“你也是促成这颗星球诞生的一份子。”他勾起唇角,“这里的住民可是由你护送来的。” 死潮顺着少年的指尖,望见了一片空无的荒原,里面有漆黑的沼泽,就连那片天空也是翻滚着不散的云雷,即使从星球之外看,那片闪烁着电弧、看起来就很危险神秘的地方也很起眼。 对于死潮来说,如果给祂一片生机勃勃的地方,那就好比把一条鱼拿根绳子吊在猫眼前,还不允许猫吃。那不是享福,而是煎熬。相较之下,这样漆黑古怪的地方,反倒意外地适合死潮的“胃口”和美学。 但死潮看起来还有点呆,似乎没反应过来,“你是说……我能住在这里?这个世界?”祂怔怔地望着少年,“你不怕我……” “当然,”安东毫不避讳地望着对方,“如果你失控的话……” 少年言语未尽,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眸子,让死潮一个激灵。 怎么就忘记了,眼前的人可是能够让他的前辈黑潮,自动接受毁灭的牛人! 死潮:“看在你这么信任我的份上(并没有),我就暂时守一守活着的人的规矩好了。” 仔细想来,死潮除了黑潮好像一直没有吃过什么。祂每天光顾着回忆少年然后发癫,一开始还会闻着味道流口水,现在貌似都快饿习惯了。有时候多看安东几眼,竟然就像吃了两碗饭,大概是有什么地方坏掉了吧。 安东将所有的地图布置好,一抬手,掌中的星球便旋转着飞了出去。 每飞出一点距离,星球就在他们眼前胀大一圈。 渐渐地,它变作了一个正常球体的大小,闪烁着绚丽的辉光。皮表上遍布熠熠的彩色,就像一个折射着阳光的泡泡。 做完这一切后,安东看向死潮,缓缓说:“有最后的事情,想要拜托你,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 向死潮交代完所有的话之后,安东第一次向祂露出了真正不含任何负担的笑容,“我走了,祝你新家落成愉快。” 死潮懵懵懂懂地记着少年的话,祂对于一些事情的理解和看法与普通生命并不同,对于一些尚且无法理解的东西,不会做出太过激烈的第一反应。 至少在祂的视角里,少年只是坠入了那颗新生的星球—— 少年的灵魂依旧在那里闪烁,但是当他跌落云层的时候,那具“将其美丽”的——哪怕是死潮这样审美异于常人的存在,也能够感受到的极致美丽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化成泡沫。 而这样的场景,完全走向了另一种美的极端。就像花朵落下枝头,黄昏隐没的晚霞,终有尽头的生命坦然地迈向最后一刻。 风浮动少年金色的发丝,像要将他托起,却阻止不了他坠落的速度,一直到他跌入尚未成型的海里。 安东正在将自己融化进这颗星球里,就像融化进一颗甜蜜的糖。 就像许许多多的神话里,巨人以身躯孕育山川河海。他要用这具身体,为这颗星球点缀上最重要的一部分。 恍惚间,死潮仿佛听见了巨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在一声大过一声的“哗啦啦”浪潮声里,占领星球最广的无垠海域,一点点成形,很快侵占了地图的最大部分。 但即便如此,相较于昔日的海族故乡,这颗雏形星球的地势和地形依旧更加丰富。密林,雪原,高山……崎岖的神秘之所,似乎在等待着即将踏上这里的生灵去探索。 种子以不科学的速度急速生长,幼苗瞬息长成参天大树,小鹿从密林间懵懂地走出,好奇地注视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像在认识自己。大海潮涨潮落,水草的舞动间,珊瑚里窜出一条又一条小鱼。 所有的生命就像一刹那被哺育拔高,恰到好处地发育到了最强大旺盛的阶段,欣欣向荣。 这颗安静的星球几乎顷刻间热闹了起来。 在汹涌而巨大的喧嚣里,人鱼少年最后的眼睛注视着天际翻涌的云海。 那里,似乎有什么闪烁明亮的东西,穿破云层,密密麻麻地向他掉落。 少年欣慰地笑了,在最后的泡沫里,他说:“早上好。” 星球之外的死潮谨记着安东刚才的话,在听到第一声潮鸣时,便一口气吐出吞下的方舟。 巨大的船在剧烈的震动中,猛地冲进那颗绚丽的新生星球。防护罩在进入星球大气时发出猛烈的碰撞声,摩擦的火星一度遮住了众人的视野。 下一秒,方舟整个倾斜过去,那些装在船舱内的玻璃瓶,在一阵“叮叮当当”中,像下饺子似的往下掉。 所有海族魂体正在齐心协力稳住方舟,精神触丝几乎拉扯到了极致。 n迅速反应过来,果断下令:“近海面,解除瓶空间封锁!” ——许多玻璃瓶都掉下去了,那些瓶子的壁垒十分坚固,但正因为如此,要是掉到找不到的地方,身体岂不是就被永远困在瓶子里了。 与其如此,不如彻底解放。 下方就是一片无垠的大海,那澄澈的海水焕然若新,足以让任何刚失去家园的海族怦然心动。 在接近海域的时候,无数的玻璃瓶突然自动炸开,在纷飞的透明碎片里,水母状无影无形的魂灵们齐刷刷回归自己的身体。 时隔不知道多久,他们终于触碰到了真实的自己,一种热泪盈眶的喜悦让他们忍不住几乎欢呼。 第一个海族率先掉进了海里,那“轰——”的一声,激起高高的水花,就像孩童降临世间的第一声充满希望的啼哭。 那名海族兴奋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忽然,他眼前飘过了一个泡沫。 那是彩色的、美丽的,像泡泡一样的绚丽光辉。 不知为何,海族心中莫名触动。他下意识伸手触碰,又看见那泡沫花一样散去。 第一时间落地的星坠没有急于跟同族汇合,反而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然而,这片未知的海域实在太大,无数海族散落到了不同的地方,想要找到某个人显然十分困难。 突然,星坠目下扫过四周,询问唯一恰好跟他掉在一处的侍从官,“你有听见什么吗?” 侍从官投来疑惑的注视,“什么?” 星坠垂下眸子,不说话了。 刚刚,他似乎听见有声音在说:早上好。 [你们已经睡得够久了,我就负责跟你们说“该起床了,早上好”。] ——早上好。 ——欢迎来到充满希望的新世界。 第78章 第78章 第79章 第79章 宇宙罅隙里,一片安静。 颜色各异的宇宙泡,像繁花一样盛开,一簇簇一丛丛。 发着淡淡光辉的角色卡静静悬浮—— 【灵魂绑定技能七:唱给世界的歌】 [比岁月更久远的歌,在那里,所有人都将获得永恒的幸福……直到某天有人将虚妄打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的歌,能够让人坠入你所编织的世界。] 【灵魂绑定技能八:共潮生】 [身是山川河海,从未离开。] [一,凡海所在,即是你的领域。二,成功建造一颗星球的你,拥有了能够倾听星球之声的能力。或许,星球也拥有性格?] 一条金色的人鱼被描绘在角色卡上。 他定格在坠入大海的瞬间,海藻般的金色长发浮动,周围是雾气一样的白色泡沫和绚丽泡泡。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梦幻,人鱼的面容在泡沫中朦胧不清,唯独一双半阖的眼眸,似乎正要进入沉睡,蓝色的海与云在那双眼底留下了最后一抹痕迹。 只是一道模糊勾勒的海中身影,就无与伦比,不敢想象他彻底露出面容、睁开眼眸时,又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美丽。 安东将一众角色卡排开,迅速扫过: “精灵王修复程度90,龙族之王过了50,天族居然也接近50了……” 似乎是因为在最后,他使用了所有角色卡创造出了一颗星球的关系,连带着其他角色卡的信仰和知名度都得到了显著提高。 所有神话最终都有迹可循,总会有一些人好奇世界是怎么来的。考据加上天马行空的想象,还有那么一点灵感,或许那颗新生的星球上,很快就会流传起似是而非的传说: 生活在那颗星球的信奉者会一起歌颂着,他们的“创世神”并不孤独,在一切形成的最初,有几位“友人”陪伴并帮助了祂。那亦是数位犹如奇迹般辉煌灿烂的身影。 或许他们还会激动地歌颂着这几位可歌可泣的友谊。 安东将目光移到最后也是最新出现的那一张卡—— 【海王】 【特殊备注:海族之王,最后的古代种,与星球融合之人】 安东并没有仔细思考这个微妙的、略有歧义的称号,而是将视线落定在了那一行小字上: “修复进度100” “你的身躯已和星球融为一体,星球若在,躯体便不朽。” 安东:“这个意思是?”他没有因为那明面上的百分之百,就高兴得冲昏了头脑。直觉告诉他,或许还有什么限制。 果然,下一秒系统便道:“海王的身体永远沉睡在了那颗星球上,在那颗新生的星球,每一滴水、每一滴朝露,都是您的骨和血。” “……”安东想了想,明白了,“也就是说,海王的身体没有损坏也不需要修复,但是我得找到那颗星球。” 也可以理解为,现在那颗星球就是他的“身体”,他可以使用上面的任何一滴海水化成他的躯体。海水不竭,躯体不灭,一具消失了,随便用另一滴水就能化出另一具——这甚至已经不能算是通俗意义上的肉身了,更像是传说中神灵使用的身外化身。 唯一的限制,大约就是化身需要的素材仅限于那一颗星球。 但这也不能算限制,因为在安东的决心里,他是一定要找回那些失散的人与事的,其中当然也包括这个。 不过眼下,由于“海王”的身体就像是放在银行卡里,却找不到at机所以取不出来的钱,安东暂时只能将其放在一边列为待做事项。首要的,还是尽快先把“精灵王”的角色卡修好。 每一次,安东“牺牲”后,都会被随即转移到宇宙罅隙的任意一处。 失去意识前还在一起的方舟与死潮都不见了踪影,安东没有气馁,重新捡起之前的计划,使用了“精灵王”的半成品角色卡,然后循着感应到的母树气息在茫茫星海中赶路。 等到使用时限到了的时候,安东将角色卡收起,一头扎进了最近的一个宇宙泡里。 ……嗯,已经相当熟练了呢。 【新角色卡生成中……】 跟以往的数次一样,安东在系统熟悉的机械音中闭上眼睛。 每一次选择宇宙泡就像是在开盲盒。尽管这次安东选择的时候十分果决,但其实他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宇宙泡离得最近,不如说,他是因为对这个宇宙泡产生了兴趣,才刚好卡着时间停留在了那里。 “总觉得这个世界毛茸茸的呢……”在陷入黑暗前,少年回忆着那个外表像绣球花一样的、刺毛刺毛的宇宙泡,心中想道。 不知道这个鹤立鸡群的宇宙泡,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怀着这样的想法,少年彻底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袭来的是很多的声音。 那些声音出自不同人之口,怀揣着无比激烈的情感,响在他的耳边—— “求您了,请赐给我们一位王。”那是一群孩童般稚气的嗓音,充斥着希冀和虔诚。 “为何!为何我们不能有一位‘王’……”另一群浑厚又低沉的声音,像是困兽在发出不甘愤怒的嘶吼,“我们是谁?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在这世上我们已经无处可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等来我们的救赎!?” 困惑的,不解的,痛苦的……就像是一群寻找不到目的地的彷徨困兽,在囚笼里躁动地来回冲撞。 奇怪的是,安东居然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的情绪,即使未曾谋面,却仿若感同身受般,能够掌握那些声音的每一丝情绪起伏。 安东试着动弹了一下,他发现自己似乎正处在一处逼仄狭小的封闭空间内,有点像曾经龙族的蛋内给他的感觉,不过这次的壁垒似乎稍加柔软,有一种微硬又毛茸茸的触感。 摸起来像个……茧? 那些声音就从茧外传来,距离似乎非常近。 安东歪了歪头,然后伸手试探性地敲了敲壁垒——“沙沙……” 并不刺耳的声音随着安东的敲击传出,连带着整个茧跟着摇晃了一下。 外面的声音忽然就停住了。 刚才还略显喧嚣的发狂声,瞬间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与之相对的,安东感受到许多气息飞速靠近,直到与他只隔着这层柔然壁垒,变得近在咫尺。 那种与他们情绪共感的能力再次出现了,安东能够清晰感觉到外面那些存在灼热又滚烫的呼吸。 狂热,压抑,小心翼翼……那些存在仿佛唯恐惊扰到一只停驻的蝴蝶,又无法压抑心中汹涌的惊涛骇浪,乃至于激动地每一下吐息都绷紧发抖。 “……王?” 安东听见了这一声小小的呼唤。不知为何,他仿佛一下子看见了一只小心收敛爪牙的野兽,正眼巴巴地蹲守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所在的茧。 安东想了想,再次轻轻敲击了一下壁垒。 这次,所有守候在外面的生物,都望见了那枚茧清晰的摇动。 ! 不是错觉!!! 山呼海啸般汹涌的情绪,铺天盖地朝安东传达而来。如果不是顾忌着会吓到安东,他们的尖叫声恐怕会在一瞬间化作尖锐的音波,将头顶的大地震碎。 最后的理智压制着他们没有立即冲上来——破茧,必须由“王”自己完成,否则反而会使王孕育失败。 在破茧的阶段,是王最脆弱的时候,这个过程漫长且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那些原本匍匐在地下洞窟中的身躯,倏然站了起来—— 那是一头头庞巨的野兽。就像传说中吞食日月的巨狼芬里尔。随着他们两层楼高的身影拔地而起,下一秒,这些巨兽的肌肉鼓胀一圈,虬结的肌肉上银白的毛发炸开。 一双双暗金色的眼睛缩成竖线,在昏暗的洞窟内闪烁着幽夜似的冷光,长长的蝎尾扫过地面,刮擦出危险而躁动的弧度。 这些生物初看像是兽类,然而身上各处又都有着节肢、鳞翅类的一些特征,两种特征结合,看起来像是不稳定的混合体。 现在他们的视线全都死死聚焦在那个毛茸茸的、一下下摇晃着的茧上。随着那茧的每一次轻微摇晃,他们都抽动口角,锋利的獠牙一下下呲动着,喉咙发出危险警告的低呜,仿佛随时准备攻击什么可能出现的威胁。 “啪嗒——” 一块经年累月的碎石刚巧从洞顶掉了下来。 下一秒—— “轰!”一声音爆。 在那块不到巴掌大的碎石落地之前,捕捉到风声的野兽们,便直接暴起,用嘴、用尾巴、用利爪,将之拍成了一堆碎渣。 随后,他们巨大的头颅缓缓凑近,用一种警惕到了极点的视线,注视着那石块的尸体,喷出警告的吐息。几只幼年期的小兽从队伍中雄赳赳地跑出来,嗅了嗅,用尚未变得锋利的爪子在残渣上来回蹦跳。 洞窟门口,一只智慧程度不高的翻土蜘蛛路过,看到那块不小心掉下去的石头被来回鞭尸,瞬间掉头,马不停蹄地滚了。 ——太t残暴了!这群混血种是疯了吗!? 这小小的插曲不值一提,安东继续孜孜不倦地研究怎么破茧。 忽然,他像是领悟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将手按在了微软却柔韧的壁垒上,背后大约是“翅膀”的东西蓦地动了动,于漆黑中洒落下一串流光溢彩的鳞粉,将茧开始一点点腐蚀。 ……嗯,腐蚀性鳞粉?他到底成了个什么? 与此同时,在这处地下洞穴远方的地表上。 任谁来到地表,都能够意识到,这里正在发生一场大战。 地面尽是坑坑洼洼的洞口,硝烟在空气中弥漫着,火光从废墟中时不时炸起,摇曳出狂乱的热度。 一支舰队正停留在不远处,舰队中的“人”大多有着兽类的耳朵和尾巴。 这场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被兽族围剿的原虫,早已褪去了人形拟态,显露出酷似科幻电影中才会有的虫族形态。 长着兽耳的舰队长扫过对方的虫甲,皱了皱眉,“节肢类原虫?麻烦了。” 原虫的人形拟态完美无缺,直到它们主动显出本相前,没有专业的仪器很难测算出本体。 这只原虫入侵了b-391号军事基地,在《14号停战协约》签订以来,这种行为无疑是一种需要高度警觉的预兆—— 他们原本是打算将其活捉,然后问出对方的幕后指派者的。 “节肢类原虫基本是虫族中最低的一级别,每个高等虫族都有附属,仅凭这个,很难判断出对方来自哪一方高等虫族的势力……我只希望这是一场误会,而不是有人蓄意撕毁停战协议。” 副官跟着点了点头,语气不容乐观,“它的思维程度不高,只会机械性地执行上级单位的命令,审讯室大概又要头痛了。” “嘿,管那么多干嘛,先抓到再说!”另一名副官说。 随后,所有的炮口被调动起来,对准了不远处那只数米高的虫形身影。 然而,不知为何,舰队长总觉得心有不安,似乎有哪里不对。 很快,舰队长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窸窸窣窣……” 许多足行进的声音,薄翅震动的声音…… 天空骤然出现了一批乌压压的黑。 “好、好多虫族!”舰队内传来了许多人的惊呼。而一些老兵在这一刹,仿佛又回到了数十年前的星际战场。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乌压压的一片向他们冲过来,仿佛杀不完,灭不尽。而更让他们心脏骤缩的,则是那些会出现在虫群后的、指挥若定的身影——那些高等虫族,非人般的美丽,极致的危险。是过往的战役中,人们不会愿意回想起来的阴翳。 在持续了数十年的和平之后,这一刻,犹如昔年最深刻的噩梦重回。 舰队长瞳孔睁大,脑海一瞬间划过无数想法:它们是怎么躲过卫星网络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里的?是谁指派它们来的? 漫长的和平蓦地出现了一个缺口,舰队长来不及细想,高声吼道:“开炮!” “轰轰——”的炮火声,夹杂着击中低等虫族后的烧焦气味,很快将大地涂抹为一片狼藉。 在越来越激烈的交战中,炮火声一下响过一下。 渐渐的,声音传播到了地下,就连洞窟内也感受到了来自地表的震动。 既非虫族、也非兽族,属于第三方的混血种们蓦地仰起头,凶狠狂躁地望了过去。 一头体型最为魁梧的混血种小心地走到茧旁边,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下,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地捂住了茧两侧的小孔。就像小心翼翼地帮忙捂耳朵一样。 “呜。”粗粝的嗓音吐出笨拙的安抚。 [乖哦,不怕不怕……不会有人伤害你的,马上就让他们安静下来……] 原本疑惑于外界动静的安东,再次感觉到周围安静了下来。他于是困惑地眨了眨眼,然后继续开始埋头与破茧做斗争。 与此同时,其他混血种从不见天日的地下飞速跑出。在这数十年间,他们一直蹲守在地下守着那枚茧,为了避免外界的干扰,隐匿一切行踪。 任谁都不会猜到,在这样荒芜的边境地下,竟然藏着这样一群庞大的生物族群。 他们齐刷刷地狂暴发出了一声嘶吼: “吼——!!!” 谁t在外面蹦迪!!! 音啸。这是原本只有高阶虫族才拥有的能力,如今却显现在了这个荒芜的边境。并且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尖锐的音波犹如钢刀般,在空气中切割出去,一路横扫。 好不容易爬到外面不远的翻土蜘蛛直接翻出白眼,当场倒地不起。 更远的地方,无差别的音啸冲向了战场,将原虫和舰队悉数笼罩。 巨大的声波震动着所有人的耳朵和意志,恐怖的威压使他们寸步难行,就像是一层看不见的捕网,将他们牢牢禁锢,动弹不得。 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了凝滞般的定格,连原虫的攻击都停了下来。 “高等虫族……不,不对……”舰队长瞳孔一点点紧缩,语气颤抖道,“是——!混、混血种……那群数十年前被创造出来后失控的混血种,竟然还活着吗!??” ——混血种。 只要是参加过数十年前最后一次战役的人,就绝对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数十年前,原虫为了补充飞快消耗的虫群士兵,进行了一次大胆的基因创生。他们融合了多个族群优秀的基因,甚至包括作为敌人的兽族,最终所制造出来的“怪物”。 但是,谁都没有料到,那群“怪物”在诞生后几乎立即超出了他们的控制,引发了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暴走——最先遭殃的就是原虫大本营。虫巢遭到的重创,亦是后来虫族选择休战的直接原因之一。 那群混血种在初次亮相后,就给原虫和兽族都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随后,从虫巢中挣脱而出的混血种们,就直接销声匿迹了。 没有人知晓他们离开虫巢后,去往了哪里。 只有虫族在那段时间,像疯了一样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据说,是因为那群混血种带走了一样无比重要的东西。 有很多人认为他们或许遭到了事后虫族的追捕,已经全部死去了。还有人觉得这种不正常的基因融合造物原本就有基因病,根本活不长。总之,大多数人都不认为他们还活着。 但也有人觉得他们没有死,并且异常在意他们。据舰队长所知,联盟就有一支专门的小队,一直在私下偷偷寻找他们的踪迹,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收获。 ……直到今天,此刻。 那响彻天际的怒吼,带着警告和狂暴,呼啸着传达来某种至高无上的恐怖意志。 像狂风,像闪电。 所有原虫和舰队,都辨别出了其中的含义,只有一个字—— “滚!!!” 第80章 第80章 就在原虫和舰队们陷入懵圈的时候。 爆吼了一声的混血种们尤不满意地吐出几口浊气,利爪刨了刨脚下。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原地弹跳而起,像核弹一样,奔袭撞击向那吵闹的源头处。 “沙沙——” 熟悉的茧被摇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混血种们狰狞的模样立即顿住,他们瞬间将那些侵扰者抛诸脑后,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地下洞窟里。 “生了吗!”回来的混血种激动地问,尾巴疯狂扫荡着陆面。 正在洞穴内来回徘徊的巨狼们不曾停下脚步,走得更急了,眼见着就要将其他混血种转晕。 不论如何动作,所有混血种的目光,都始终齐刷刷地集中在那枚发出轻微响动的茧上。 “——!” 数秒后,在一朵花坠落似的轻响中,茧上出现了一个指头大的小洞。 所有混血种顷刻停住,灼灼的双目一瞬不错地停驻在那处,呼吸轻得几不可闻。 以那个小洞为突破点,茧的豁口越来越大——拳头大,巴掌大……看得出里面的人十分努力,正在竭力挣脱束缚。 一些混血种激动到不能自已,恨不得以身代之,利爪嵌进脚下的泥土,屏住呼吸。 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在巨狼们的翘首以盼中—— 只见茧从内部被高速腐蚀,里面的身影在最后一次撞击中,猛地挣脱了出来。 早在很久以前,他们就在茧周围铺满了收集来的柔软绒毛,有很多还是他们从自己身上薅下来的最软最新的部分。 眼下,茧中的身影便刚好跌入了那铺开在四周的绒毛堆里。 安东觉得自己仿佛跌进了一堆棉絮,簌簌的绒毛雪堆一样将他掩盖,遮住了他新生的身躯。 安东拨开一部分遮挡,刚好将上身暴露出来。他的脑袋才探出去,就看见了无数个坐在阴影中的高大身躯。 地下洞窟的光线很淡,仅有的几道光从头顶的小口子照入。 还不等安东将那些洞窟内的身影看清楚,下一秒,他就被无数毛茸茸包围了。 “吼!” [王啊,是王啊!!!我们终于有自己的王了!!!] 那是无比激动的,狂热的欢呼,又带着极力压抑的小心翼翼。 [多年以来的夙愿,终于——终于等到您的降生了!] 炽热滚烫的热度随着凑近的巨大身躯们,瞬息将暴露在冰冷空气内的少年包围,让四周变得暖烘烘起来。 乍一看蜂拥而上的情景中,实则异常井然有序。 最强大的几头停留在外围保护,最有经验的几只母兽小心地嗅着少年的气味,通过气味中传递来的信息,确认着少年的身体状况。 任何一只都没有实质意义上地真正触碰到他。新生的幼崽大多都十分脆弱,任何磕碰都可能让对方受伤。 这时,安东终于看清楚了那些硕大脑袋的生物。 他们有着肉眼可见的健壮身姿、爆发性力量、毛发厚实。充斥着原始的野性和力量,像一群奔波在荒原与丛林中的巨狼,只在最古老的蛮荒、或者传说里才出现的身影。 果然是毛茸茸!超大型毛茸茸,也是毛茸茸! 完全不知晓这群生物在不久前展现了怎样的凶暴,安东不由露出惊叹的神色。 安东伸出手,忍不住想要触摸一下。 这试探性的姿势,几乎立即得到了反馈。 几头年轻的巨狼实在无法压抑心中的渴望,他们凑近,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少年洁白柔软的掌心,眼瞳一下下紧缩着。 对于任何一头混血种来说,头颅和脖颈,依旧是祂们需要时刻保护的敏感地带。 然而,他们此刻却直接将脖子凑了上去。在通体银白的巨狼身上,脖子上有一圈围脖一样的雪白,泛着皎洁的光泽。这一圈的绒毛一点也不扎手,是他们身上最柔软的一部分。 安东下意识揉了两把,收回手的刹那,这几头巨狼像被烫到了一样,飞一样地激动地忽然跑远,来回蹦跳,转头发了疯一样地刨着墙角的土块,发泄多余的激动和精力。 “吼——” [啊啊啊啊,王摸我了!!!] 他们直接冲出洞窟,发出长啸。 其余狼的呼吸跟着粗重了几分,却竭力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冲动,以免吓到少年。 这时候,一只队伍中的巨狼走了出来。它是狼群中最健硕的一头,不夸张地说,它的一只眼睛都比安东的脑袋更大。 整个地下洞窟,虽说是洞窟,但空间相当广阔,更像是某个古老遗迹的大厅堂,神秘空旷。 随着巨狼的靠近,安东注意到了对方不同寻常的蝎尾,也看见了对方眼瞳中映照出来的自己—— 坐在绒毛堆中的少年,有一头银白的头发,像是被月色祝福过的美丽。他正怔怔地凝视着巨狼的眼睛,不做神色的面容有一种非人的精致与冷漠,泛着月辉的竖瞳显得异常危险。 但更让人瞩目的,还是他身后的那一对蝶形翅膀。那是犹如童话中妖精般绮丽的颜色,像变幻的极光,瑰丽、渐变、斑斓。簌簌洒落的鳞粉,闪烁着点点星光,美得不可思议。 怎么回事?安东想,难道这次是妖精吗? 随后,安东注意到自己的翅膀还并没有完全张开,双翅像衣摆一样垂落,正以一种极其稳定的速度一点点撑开膨胀着。 安东正想调出系统界面,此刻,那头最魁梧的巨狼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巨狼微微低头,一双眼睛柔和又安静地注视着他。与之相应的,安东感觉到一缕精神触丝从对方身上探出,引导着他一起。 精神力这种东西,安东早就已经很习惯了,他没有抗拒,很快就被对方牵引着连进了一个“网络”里。 安东立即意识到了奇特之处—— 这是一个庞大的精神力集群,他们通过这张构建的网络交流。每个个体都有明确的定位和分工,上级向下级传达指令,而下级坚决执行……完美的蜂巢思维。 如今,安东惊觉对方将他的“权限”设立在了所有狼之上。而那些狼群们全无反抗,甚至十分激动,熬得两眼通红。 如果安东能够了解地更多一些,他就会知道这是混血种体内,属于“虫族”那部分基因造就的本能。 ——王至高无上,蜂巢不能没有王,他们不能没有王。失去王的“蜂群”必将流浪至末路,如同失去了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混血种们很清楚自己的诞生并不受到这个世界的期待,他们作为“武器”被创造,却觉醒了自己的意识,逃亡了出来。他们看似拥有很多种族的基因,但实际上,那些种族都不接纳他们,甚至警惕他们、敌视他们。 那枚茧就是绝望世界中,唯一垂下的蛛丝,他们靠着它坚持到了今天。他们渴求,追逐,祈祷,疯狂……然后,终于盼来了少年的诞生。 在连通进那张精神网络后,安东接收到了来自混血种的种种信息,以及他们的声音: “谢谢您愿意来。” 那些混血种们起伏不定的心绪里,充斥着各种话语。 “我们终于有王了!全世界独一无二,只属于我们的王!” “王小小的,软软的,好想抱住!” “贴贴,呜呜呜,王,贴贴qaq” “你看洞穴角落里进来了一只虫子,好像是只带的复眼蜘蛛?” “解决掉它!任何可能惊扰到王的存在,全部驱逐、碾碎!” 啊不,可那只是一只蜘蛛? 安东眨了眨眼,下一秒,就看见两头狼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他们甚至还挖好了一个坑,将到处下卵的蜘蛛埋了进去,并在上面压上了一块比安东本人还巨大的石头。 “做什么?” “防止复活。” 谨慎!实在是太谨慎了!!! 任何可能威胁到少年的存在,都必须认真对待,不给任何钻空子的漏洞!就算把敌人烧成骨灰,他们都唯恐灰会迷了少年的眼睛。 在倾听这些混血种心声的同时,安东点开了角色面板,上面很清晰地写着—— 【新角色卡生成,记录中——】 【混血种(特殊备注:基因来自兽族+母巢sss???)】 【当前身份可升级,不可变更】 安东看了几眼那可疑的问号,不由露出思考的神情。根据精神网络里得知的信息,混血种会同时拥有虫族和兽族的特征,但安东眼下的身体,似乎没有特别明显的兽族特征。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他体内虫族的基因压倒性的强大,所以盖过了兽族,使其隐形。 就在安东思考的间隙,忽然,一声巨大的“轰——”从外面传来。 所有的巨狼瞬间进入戒备状态,而反应迅速的一部分已经意识到,那声音依旧是从先前的那个方向传来的。 “吼——”第一次是因为安东处于破茧的关键时刻,他们才放了对方一马,看来这回对方是真的活腻了。 一群巨狼瞬间露出凶神恶煞的修罗之态,脸上只写了两个字:“找死。” 安东的翅膀扑扇了一下,大半已经舒张了开来。他侧头感知了片刻,面露疑惑,“那边好像有熟悉的东西。” 在安东开口的瞬间,所有混血种立刻收起狰狞的獠牙,毛茸茸的脑袋跟着可可爱爱地歪起来,连倾斜的弧度都跟少年一模一样。 修罗瞬间化作一群无害的大猫,排排坐着。 只可惜他们的精神触丝并没有少年那么远,只是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能够让刚出生的少年觉得熟悉的,大概只有虫族和兽族了吧。 这里位处边境,是昔年虫族和兽族大战的主战场之一,虽然签订了停战协议,但这处地带并不好管辖,鱼龙混杂。不管出现哪一族的人,都不奇怪——这也恰恰是混血种们最初将这里选为隐匿地点的原因。 安东的精神触丝遥遥探出,很快,他惊奇地发现了另一个陌生的“精神网络”。 在安东探查到对方的刹那,对方的精神触丝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他。 【检测到不明干预,驱逐,开始攻……】 对方下意识地开始清扫,然后,在接触到安东的精神力刹那,指令骤然出现扭曲的杂音。 下一秒,那个精神网络内竟骤然陷入狂暴的动乱,并出现了一系列激烈的报错: 【无……无法执行……】 【指令错误,重试……】 “不行,舰队长!这是第二波袭击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地表的战场上,副官穿梭在炮火中,满身狼藉。 低阶虫族不知疼痛,悍不畏死,虽然没有智慧,但作为敢死队无疑是相当合格。尤其是它们密密麻麻冲过来的时候,足以令任何对手头皮发麻,心生恐惧。 这一次的群体袭击他们本就始料未及,很多武器都因为检修和升级,留在了基地里。 舰队长神情凝重,正要说什么,忽然露出错愕的神情:“你看!那些虫族?” 副官跟着看过去,愣住后张了张口:“它们怎么停下了?” 只见原本疯了一样悍不畏死的虫群,如今竟然像出现了故障的机器一样,以无限慢的动作缓缓抬臂,有的干脆已经彻底凝固在了原地。 整体看上去,虫群已然化作了一群定格的雕塑,只是当风吹过来的时候,依旧让其他人感到瘆得慌。 因为怀疑是新的陷阱,暂时没有人轻举妄动。 另一边,安东尚且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直报错的那个精神网络,终于完成了自我修复一般,向他重新发出了声音,这一次顺畅无比—— 【发现更高级别意志,服从对象变更】 【请您下达新指令】 安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新服从对象,是指他自己。 与此同时,遥远某处,某位高阶虫族忽然发现,自己跟派出去的那群低阶虫族失去了联络。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是同为高阶虫族的其他同僚,也绝对不可能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夺取他的操控权! 他停顿了好几秒,才尝试着再次进行精神连接。 “……” 然而,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发出的信号像沉入一片死水,没能激起一丝波澜。 ——网络无响应。 ——您已被踢出群聊。 第81章 第81章 在那群低阶虫族的操控权,莫名被移交了以后,懵逼的不止一个人。 安东能够感觉到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就像两块树状图,左边的大图是混血种,结构复杂、层层分列;右边的图是新多出来的,结构简单,但成员数量众多。 通过精神网络传递来的信息,安东很快知晓,这是一群低阶虫族,而且似乎原本正在执行什么任务。 【请您下达新指令】 低阶虫族再度发出了请示。 这让安东犯了难。 一秒的思考后,安东说道:“汇报当前情况。” 很快,一份像文件报告一样的信息,就传输到了他这里。上面标明了低阶虫族所在的坐标,面临的“威胁性生命体(兽族舰队)”的数量,还有己方残余战力等等。 安东就像是一个上帝视角的策略战棋玩家,他的每一个指令,都可以操纵众多棋子为他冲锋陷阵。 可以想象,这应该就是之前那位低阶虫族的统帅者,所见到的视角。 现在,战局莫名其妙地被他接手了。 “前一道指令的内容是什么?”安东向它们询问上一个主人的讯息。 【吸引b-391号军事基地的火力】 过了一会儿,另一条信息被它们从信息库翻了出来: 【寻找丢失的???——该指令自发布日期起长期有效】后方反馈来的发布日期,大约是在数十年前了。 原本在安东看来,这突如其来的操控权,意味着他被卷入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麻烦。 但紧随而至的第二道指令,却让安东心中一动,他转而思考起来。 “……吸引火力,那就说明在原本操控者的计划中,这群低阶虫族只是混乱视线的幌子。”安东望着精神网络中标红出来的兽族舰队,轻轻开口,“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收到真正目标受到袭击的消息了吧。” “报告!基地遭受袭击!”一名联络员猛地冲到舰队长跟前。 “你说什么!?” “大量不明虫族冲入b-391号基地!” “基地里面现在有谁?” “原本第二、第三部队都在,但是数十分钟前,第三部队收到了我们的求援信息,正在赶来的路上……” “坏了!”舰队长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调虎离山,快让第三部队返回基地!我们这里……不需要帮忙!”他咬着牙道。 说完之后,舰队长警惕地望向那群低阶虫族,下颌绷得死紧。 尽管这群低阶虫族忽然表现得行动可疑,但他们不会忘记,这是一群恐怖又凶暴的杀人机器。如今他们亲手切断了救援,那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情况都要靠他们自己应对…… “凶多吉少啊……”副官叹了口气,忽然有点想点一根烟。 比起他们,当然还是基地更重要,毕竟基地里除了有机密资料,还有很多随军驻扎的家属。如果他们能够将这群虫族拖在这里,也算是起到了点作用。 就在这支装备不完善的巡逻舰队严阵以待的时候,虫族们终于动了。 “有一群低阶虫族,数量比较多,我想让它们暂时来这里。”安东一边开着精神网络持续关注虫族那边,一边问巨狼们,“有什么能够让它们藏匿踪迹,一路不被发现的路径吗?” 混血种们:“这片区域的地下,有我们建造的大型地下通道网。” 生活在这里数十年,混血种们早已将地下建立起了庞大的交通体系,即使以它们的巨大体型也能够在其中自由奔跑。 “不过,”混血种们拧了拧眉,“您真的要接纳一群低阶虫族?” “我们倒不是怕它们,区区一群低阶虫族罢了,但它们一旦失踪,位于它们身后的上位虫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巨狼们说着,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危险地呲了呲牙。 低阶虫族大多是上位虫族的爪牙,而混血种的诞生跟那群虫族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这些年的搜捕更是让两者关系复杂。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混血种们对那些飞来飞去的虫子没什么好脸色。 “有我感兴趣的东西。”见到安东这么说,巨狼们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打定主意,要是那些虫子不老实,就一爪子拍死一个。 大约是在刚出生不久,就短时间内负担了两个精神网络,安东很快感受到了幼体熟悉的饥饿感。 “……饿。”下达了撤退的指令及其路线后,新生的少年熟练又诚实地歪了歪头,身后的蝶形翅膀簌簌扇动一下,又扇了一下。 不管是哪一个种族,不管未来变得如何,总之现在先吃饭。 不等巨狼们这边做出反应,同样收到讯息的低阶虫族——它们原本打算撤退的身形,倏然一顿。 如果安东此刻注意一下,就会发现精神网络中,它们正在以极高的频率交流。 低阶虫族的智力普遍不高,它们通常只会依照命令和本能行事,在“除任务之外”进行大量交谈,是十分少见的。 实际上,低阶虫族也不理解自己现在的行为。 ——少年说他饿了。 饿,是很不舒服的事情,至少它们饿肚子的时候,就会变得很难过。有时候任务途中来不及吃东西,它们就会啃路边的石头充饥,那更加难受了。 只要一想到少年去路边啃石头的样子,它们就变得比自己挨饿还要暴躁。 精神网络中的反馈是双向的,少年得知了它们的全部信息,它们虽然权限很低,但也能知晓一些东西。例如,那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却有着它们极其眷恋的、想要靠近的气息。 幼崽……即使是强悍的虫族,幼崽时期也是十分脆弱的,必须在母巢接受专门保育员的统一抚育。虫族很重视族内的幼崽,每一批幼崽都会被集中起来统一保护,甚至会委派数名高阶虫族轮流负责看顾。 奇怪的是,少年居然不在虫巢里。当然,以低阶虫族的智商,再往后那些复杂的推理和因果猜测,就不在它们能够处理的范围内了。 一番交流后,低阶虫族罕见地在任务中,自主采取了其他行动。 “……那些虫族要干嘛?”视死如归的兽族舰队,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 只见那些虫族开始缓缓向他们行进。常年冲在战场上的人总有一种第六感,能够感受到危险和敌意,这一回,他们居然没有从虫族身上感到杀气。 当然,那密密麻麻的虫群依旧让人心里发颤。众人的手不由按在了枪口上。 舰队长:“先看看它们想做什么,我们余下的弹药有限,不要做无谓的浪费,能拖一阵是一阵。” 然后,他们就看着一部分虫群倏然锁定了他们。 一名舰队成员悚然一惊,下一秒,那无数虫族的眼睛在他脑海中迅速放大,变成一种魔性的精神污染,他的思绪竟逐渐变得恍惚起来。 “喂!你没事吧!?”身旁的同伴发现了不对,伸手摇晃起他的肩膀。 “不好!”舰队长看出不妙,急忙道,“这群虫族居然有‘精神入侵’的能力!” 精神入侵在低阶虫族内可不多见,换句话说,这一定是某位高阶虫族精心培养出来的棋子,甚至掌握了上位虫族才有的能力。 当然,这种能力由低阶虫族施展,效果会大打折扣,就像现在,数只低阶虫族集中精神力,才勉强能够动摇一位兽族士兵。 它们想要用这个做什么?套取军士机密?可一位普通士兵能掌握什么机密! 下一秒哦,所有人就看见那名士兵像失了魂一样喃喃道:“莓莓果两颗,鲜奶200g,炼乳两勺,柠檬汁……” 舰队长:“……他在讲什么?” 正准备给对方来一刀疼痛唤醒法的同伴,懵逼道:“好像是……宝宝奶昔的制作材料和方法?” 舰队长:你tm在逗我? 神他妈的宝宝奶昔,听都没听说过! 舰队长不知道的是,那名士兵在入伍前,曾当过家庭煮夫和厨师,是虫族在精神扫描后精挑细选出来的对象。 副官同样一脸懵圈:“这群虫族从刚才起,是不是就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这时,所有人的脑海里,忽然传来了一道嘶吼般的磕绊声音,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幼童初次发声—— 但当他们意识到,这“幼童”是眼前的低阶虫族时,事情忽然变得恐怖了起来:“一瓶奶昔,一个人。” 在花费了一点时间后,他们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交出一瓶奶昔,就放一个人走。 这一刻,首先袭来的不是找到生路的喜悦,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我们的命居然还没有一瓶奶昔值钱?! 一段时间后,安东等来了通过地下通道抵达这里的低阶虫族们。 低阶虫族没有人类拟态,它们的外表狰狞可怖,绝对称不上好看。但或许是精神网络相连,安东奇异地没有感到丝毫恐惧或不适。 让他惊讶的是,每一只虫族的镰刃般的利爪上,都捧着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泛着股浓浓的奶香味。 “你们……?”安东看着最先走到他面前的一只虫族,不知为何从虫族冷酷可怖的眼睛里,竟看出了期待。 蹲坐在安东身边,呈现出守护状的混血种们,见状满意地眯了眯狼眸,喷了口气——哼,知道上贡,还有那么点眼力见儿。 低阶虫族凝视着面前的身影,它们的脑海里思考不了太过复杂的东西。即使绞尽脑汁,也只能翻出几个词语注解: 美丽的,脆弱的,强大的,惹人怜爱的…… 就跟它们在精神网络中感到的情绪一样,甚至更加浓烈了。一种它们感到困惑的本能冲动,驱使着它们凑到少年身边,匍匐下来。 在少年好奇的注视中,喧嚣无比的精神网络,由沸反盈天缓缓归于沉寂,只余下一片宁静的安心。 仿佛是深埋于血脉中的某样东西,让它们的灵魂发出了一声喟叹: 找到您了。 …… 一番吃饱喝足后,安东再次研究起了精神网络。 这一次,一部分虫族留在了他身边。一部分则在混血种带领去扫尾去了——大批虫族行进的痕迹,哪怕是在地下也会留下气息,他们需要去消除那些味道,再布置一些混乱视野的东西,以防有人追踪来。 不管是虫族还是混血种,似乎都是粘着系。 安东周围已经围满了巨狼和虫族,巨狼的身躯毛茸茸带着热度,虫族的甲壳则自带降温的冰凉。 他们各自占据了一部分地方,眼睛无辜地盯着安东看,时不时会弄出一些响动,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这部分“不懂事”的年轻混血种很快就会被老一辈叼住命运的后颈皮—— “吼!” “……汪呜。”被教训的年轻混血种发出狗叫,然后被安东伸出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怒搓狗头。 混血种:!!! 几只幼年的小狼还充当了安东的临时抱枕,暖融融地堆在安东的膝盖上,毛茸茸的脑袋圆滚滚的。它们的耳朵都还没立起来,软踏踏地垂着,像块大饼一样摊着四肢,时不时抽动软软的爪垫帮安东踩棉花,一脸满足。 一大家子挤挤挨挨地呆在一起,即使是昏暗的地下洞穴,也变得莫名温馨。 在研究了一段时间后,安东发现能够从低阶虫族身上收集到的情报有限。 比如说,吸引火力的目的是什么?显然,低阶虫族只是负责一次大行动中的一环,而上位虫族不会也没有必要向它们解释更深层的东西,以及真正的目的。 如果想要知道更多,包括安东在意的“???”核心内容,就只有找到接触更高级别的虫族。 并且到目前为止,安东还正处于“暗处”,趁着还没有多少人知晓并警惕他的时候,这可是绝佳的操盘时机。 一个想法很快在安东的脑海里成形,他又新建了一个精神网络。 银鞘正站在一处山崖上,这里的地势很好,足够他将广袤的大地尽收眼底,包括大地上的b-391号基地。 “银鞘大人……” 一名虫族走到他身边,刚张了张口,银鞘便知晓了一般,头也不回地说:“没有找到?” “……是。基地各处都翻遍了,没有发现目标物品。”那名虫族垂首躬身,似乎在等待责罚。 但银鞘什么也没说,他微微皱眉,似有些走神,片刻后才再度开口:“那群低阶虫族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最新的踪迹显示,它们的确是去往了巡逻舰那里,并依照任务进行了拦截,但之后就消失了。” “呵。”银鞘冷嗤了一声,“继续找。”他顿了顿,眸光闪烁了一下,一字一句道,“绝对要找到。” 部下注意到对方身后的翅膀已经高频振动起来,这是一种要么非常愉悦,要么十分暴躁的信号。而现在,显然是后者。 等到部下诚惶诚恐地退去,独留在原地的银鞘方才深呼一口气,露出绷紧的冷冽后,掩藏的惊疑不定。 到底是谁? 这段时间,他已经联络了数位同僚,一番隐晦的试探后,他便将那些虫全部排除了——不可能,就算是他们也不可能做到。那么,到底还能是谁!? 正在银鞘冷着脸想的时候,忽然,一阵熟悉的精神波动惊醒了他。 下一秒,他身后的翅膀立刻张开,蜻蜓一样的薄翅折射着宛如琉璃的光辉,仿佛冷峻的眉眼都跟着亮了几分。 ——是那些失踪的低阶虫族的信号! 但是……这不稳定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随后,一个陌生的精神网络向他发出了邀请。 银鞘谨慎地思考了片刻,选择进入。进去以后才发现,这个精神网络里除了他竟然只有一个人。 会是那个人吗? 不知为何,那个精神力只是简单地遥遥闪烁在那里,竟然就叫他蓦地心跳加快,心脏一阵阵紧缩。 他还来不及辨别这其中的情绪,一条奇怪的提示通过联络传达而来: 【网络繁忙,当前信号传输速度001mb/秒】 【邀请更多群成员进行提速】 银鞘:“?”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他在进入这个“群”内后,感受到的那些低阶虫族的信号,似乎确实更加强烈了一点。 银鞘:“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是在问那些低阶虫族的事情,如今他几乎确定,对方就是那个幕后之人。 【您已被禁言】 银鞘发现自己忽然没办法发消息了。 银鞘:好家伙,让我干活还屏蔽我! 精神网络总的来说只是个“联络”装置,不是说加入其中就能够操控成员,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要看双方的精神力差距,而精神网络充其量只是个媒介。 高阶虫族之间,有时候为了合作方便,也会构建精神网络。 对方是个古怪的家伙,能够悄无声息地从他这里夺取到低阶虫族的操控权——不排除出问题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保险起见…… 银鞘毫不客气地联络了同僚:“有事,帮我提个速……借我几个人。” 第82章 第82章 第83章 第83章 第84章 第84章 第85章 第85章 第86章 第86章 第87章 第87章 第88章 第88章 第89章 第89章 第90章 第90章 安抚母巢的工作很快就开始了。 实际上,在数十年前,虫族与兽族休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母巢露出了颓势。 新生的虫族,哪怕是低阶的,也逐渐变少。对于母巢来说,诞育虫族就像大树到了季节就会结果,“心脏”流淌向巢穴的脉络就是它延展的枝丫。 安东的精神力沟通向母巢的中央。精神力穿透冰冷的建筑外壳,抵达了那枚赤红的“心脏”。 那“心脏”并非血肉构成,而是一种奇异的不明物质,就像是坚硬的不规则红宝石,每一个棱面都接通着一条向外输送的“血管”。红色的流光在其中静谧流淌。 “抑郁?母巢……也会抑郁吗?” 在母巢之外,一众高阶虫族聚集到一起,庄重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历史上,每一任虫族之王都会进行这样的仪式,只可惜,具体做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只有虫王自己知道。其他虫族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感知力量。 “谁知道呢。”一名高阶虫族微微虚起眸子,“我们一直生活在母巢内,却从未听到过母巢的声音,或许,母巢也有自己的感情呢?” 他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许王肩负着重要的使命,需要他为母巢达成。” 熟悉的场景中,一些随之浮现出的记忆告诉安东,他最初就是在这里被孕育的。 安东的精神力化作一只指尖大的蝴蝶,“呼呼——”地飞往那枚巨大的红宝石。 然后,他停在红宝石的一处光面上,用蝴蝶柔软的触角轻轻叩了叩门扉:“我回来了哦。” 越是接近红宝石,就越能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安心。就像是在外野久了的孩子,终于在某一天回到了最熟悉的家。 整个红宝石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正在母巢上方平台的虫族们露出了惊慌的神情。 另一边守着安东身体的巨狼们也警觉地站起来,低呜着用尾巴焦躁地拍了拍地面。 而在外界人仰马翻的时候,安东却看见红宝石嗡动着,然后“咔嚓”裂开一个小舱室。 安东的触角立起来,“咦,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其实安东继承到的东西里面,并没有明确告诉他该怎么安抚母巢的内容,其他虫族就更不知道了。 ——是修剪坏掉的枝丫,输送更多的力量,还是别的什么? 等到安东化身的小蝴蝶飞过去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那个被红宝石露出的小舱室里面,竟然放着一个……小小的摇篮? 蝴蝶安东眨了眨眼,然后缓缓地扇动翅膀,试探性地进入了里面。 这个摇篮就像是为现在的安东量身定做的一样,为了配合此刻小蝴蝶的体型,做得相当迷你。 远远看上去,就好像过家家用的玩具一样。 但是,安东发现这个摇篮的材质跟红宝石一模一样,应该是从本体上敲下来一块做的。 “它真漂亮……”安东赞叹地望着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红,触角轻轻碰了碰,“少了一小块,会疼吗?” 空中传来一阵奇异的嗡鸣,随后,安东所在的摇篮开始不疾不徐地摇晃起来。 与此同时,一段“记忆”被送到了他这里,那是,属于母巢的记忆—— [我的孩子们都生活在一起,和我在一起。]这是以母巢角度,传达来的讯息,一同而来的,还有一种淡淡的欣喜。 作为虫族存在的根基,母巢的记忆从古至今,连绵数万年不止。 在这里,安东看见了虫族由来的最初——一块流浪宇宙的红陨石。 没人知道它从何而来。 某一天,红色的陨石降落到这个空无一物的死寂世界,爆发的巨大热量将地表的结构一夕改变。 然后,虫族自陨石中诞生,再后来,这个世界的环境由于陨石坠落的改造,逐渐孕育出来了本土的生命兽族。 安东:“原来是外来物种和本土物种,刻在基因里的矛盾啊。” 难怪他一路看过来,明明两边不缺生存资源、不缺领地,却还时不时出现小摩擦。结果是祖上就看对方不顺眼了,磨合万年才停战。 母巢虽然拥有情绪,但祂并不像母树和深渊那么智能。祂迟钝而懵懂,传达出来的讯息很是混乱。 安东看到后面,逐渐意识到母巢大概没想把这么多“多余”的信息给他看的,只不过cpu处理不过来,只好全部翻出来晒晒了。 嗯……虽然这位母亲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是是“母亲”! 安东耐心地看着母巢的叙述,听着祂说过去的故事。当然,由于是母巢的视角,所以祂看不到很多东西—— 比如漫长虫族历史上的好几次迁徙和大战。遥远战场上的事情,祂是不知道的。 祂只知道,祂的孩子们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很大一部分。 “西区的部队全部阵亡了吗?” “没办法呢,谁能想在那种地方还会遇上沙暴,精神网络里的链接都断开了,大概回不来了吧……”一闪而过的画面中,两个虫族在交流。 [他们去哪里了呢?]祂忍不住问。 祂的声音回荡在母巢内,里面的虫族来去匆匆,可是没有人因此停驻。 并非这些虫族不愿意回答,而是作为普通虫族的他们,根本听不见母巢的声音。 他们的精神网络中承载不了这样庞大浩瀚的链接,接收不到这种层面的信息,级别相差太大了。 但还是有特例的—— 安东看见了一道道出奇美丽的身影,不同于人鱼那种梦幻朦胧的美,而是近似与妖精的危险和绮丽,又带着冰冷的锋锐。 然而,一幅幅画面中,这些身影回头望向虚空,回复母巢的问话时,又会露出冰雪消融般一刹的温柔。 这些存在的回答出奇得一致,就好像约定俗成一样:“他们,去旅行了。” 安东看着那一代代轮替的身姿,发出了然的叹息,这就是虫族历代的王——也是唯一能够倾听母巢声音的人,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多数时候脑袋空空的母巢,大概是无法理解“王”的称呼背后的意义的。祂只知道,那些孩子是最特殊的孩子,每一次只会出现一个。他们对于祂而言,无比重要又珍贵。 接着,安东就从画面中看见了“自己”。 他刚诞育在这里的时候,母巢简直欣喜若狂。祂敲下自己身体的一小块,做成小小的摇篮。 然后欣喜地想象着小蝴蝶破茧而出的场景,那段时间的母巢每天都要发生好几次巨大的震荡,让所有的虫族从警惕惊惶到摸不着头脑。 现实中,安东发现摇篮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就像从摇摇车变成了过山车,就像是为了配合母巢回忆当时激动的心情。 安东:如果母巢一贯都是这样照顾人的话,那之前的那些王虫还挺坚强的。 [我有了一个新孩子……!!]母巢向每一个路过的虫族宣布这件事,祂的声音穿梭在巢穴的每一条走廊,即使没有虫能听见,祂也快乐得像个百万吨的孩子。 但是下一个场景,那原本快乐狂喜的声音,就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呜呜呜……] 巨大的“心脏”深处,母巢无形的触手一下下戳着那个孕育到一半的小生命,小心又无措。 按照流程,等到时间够了,这团小光球就会上升到地面,然后在地面流淌的“血液”温养中,塑造出承载灵魂的躯壳。躯壳最初在茧里,然后破茧而出。 母巢抱住那团代表安东灵魂的小光球,伤心地哇哇哭着,似乎一点也不想让小光球升到地面去出生。 “为什么哭?”即使知晓是过去的事情,安东还是忍不住问,语气轻柔。 现实中的母巢代替当时的母巢回答了他:[我的孩子就要去旅行了。] 旅行。 在母巢的认知中,就是要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像那些离开了巢穴至今没有回来的虫一样。 安东恍惚意识到,或许母巢能够察觉到“死亡”的气息,预知到即将迎来的分离。 而那份气息并非来自于后面会接手王茧的科学院、桑特思,而是来自于茧本身……有一些生命,像光虫一样,生来就注定活不长的。 “可是我现在回来了。”安东敛下思绪,对此刻的母巢说,露出微笑,“我回来看您了。” [是的,是的……]母巢发出“敲锣打鼓”般欢呼的跃动,[你是第一个回来的孩子!] 安东化身的小蝴蝶亲昵地依偎在母巢的心脏上,就像一份迟来的宽慰。他听着对方絮絮叨叨的话语,一一做出回应。 最后,母巢笨拙地给他哼了一首摇篮曲——这就是母巢想要他做的事情了。祂希望祂的孩子,有谁能够倾听祂唯一学会的、会唱给每个新生儿的歌。 而唯一能够听见祂声音的安东,则是仅有的人选了。 正在外面平台守候的虫族们,并不知晓心脏发生的一切。他们听不到母巢的歌声,却也忽然有了一种感觉。 “……好安静。”他们站在高空喧嚣的风里,莫名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银鞘忍不住微微阖眼,总是骄傲抿起的嘴角不由微微放松,“有一种熟悉又怀念的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可以一直追溯到他出生之前,在他还只是一团没有生出意识的精神体时,有谁也试着在他耳边、唱过歌? 母巢实在很容易满足。安东陪伴了祂一会儿,又给祂输送了一些力量,之后,母巢的情绪立即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 一道无形的波动从“心脏”处蓦地扩散开去,一阵又一阵,像是有力的洪钟嗡鸣出声。 遍布整个巢穴的脉络,里面输送的红色能量流光,从最初的黯淡,顷刻变得璀璨起来。 炽热温暖的热度,从巢穴遍布的脉络中滚滚传来,驱散了一直以来的阴翳和寒冷。 所有的虫族神情一振,翅膀全部立起来张开到最大,发出高声的欢呼。 “我就知道他行的!” “当然了,他可是我们的……”王。 虫族的声音戛然而止,最后一个字有些无力吐出,化为眼底的一抹黯然。 但是,当虫族感觉到安东精神力的回归时,又立马振作起来,似乎并不想让少年发现他们的失态。 安东的精神力缓缓上升,在他即将回归本体时,母巢望着那只振翅离去的小蝴蝶,忽然问: [你又要去旅行了吗?] “……嗯。”小蝴蝶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不过,这次我会给你寄礼物的,记得查收哦。” 母巢闻言果然高兴起来。 祂欣慰地想,大概每一个孩子长大以后,都会有离开父母出去闯荡的时候吧。 这孩子是祂见过最美的蝴蝶。 这样的蝴蝶若是困于狭小的一隅,不亚于将飞鸟锁在囚笼。那五光十色的翅膀合该翱翔在天际,被所有人看见,让世人写下赞叹的诗篇。 就那样一直飞吧…… 自由自在地,飞到更广阔的世界去。 祂放开手,知道他还会回来的,所以这句话也不用说啦:下次再来看我哦! 第91章 第91章 废弃补给站内,坚强地没有撤离的探员“河狸”,很快就被天空中的场景惊呆了。 所有的虫族倾巢而出,相送千里。 “好啦,到这里就行了,再往外面的话……”安东侧目笑看着他们,仿佛什么都明白,“不是要一直冲出虫族的领地了吗。” “吼。”巨狼们发出附和的声音,哼哼唧唧地俯瞰着那些虫。 “您其实不用急着走,我是说,唤醒了母巢,您就是虫族最尊贵的客人。”一名高阶虫族结结巴巴地说道,声音在少年含笑的注视下越来越低,“……您可以多待一阵子的。” “时不我与。”安东回答道,“现在正是穿梭沙漠的好时候。” 再等一段时间,失落沙漠迎来狂风和沙暴的峰值期,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沙子盖脸,那就不好受了。 听见少年说到这个份上,即使虫族很想说:“我们可以为您将沙漠移平!”——但最终,没有虫说出口。 他们贪婪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年的神情,绝不想让对方为难。 或许,这就是他们没有在最初守护好王茧的代价。 “啧。”银鞘鄙视地瞥了眼这群同族。 要是以前被虫族征服的对手,看到昔日冷酷无情的虫族大军露出这样磨磨唧唧、患得患失的模样,恐怕要笑掉大牙! 银鞘忍着一虫踹一脚的冲动,直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安东道:“有空回来看看,我和母巢随时欢迎,反正有精神网络联系。” 不等少年做出反应,所有虫族瞬间支棱起来,钦佩又期待地看着银鞘,眼底出现了生动激荡的光:好银鞘!会说就多说一点! 银鞘在一众同僚的注视中抖了抖翅膀,不自在地抽了抽眼皮子:这群家伙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好恶心! 从没有被同僚以如此“热忱、期待、友好”目光注视的银鞘,显然十分不习惯,硬着头皮补充了下半句,“……或者我去看你也行,反正我记得路。” 安东看了银鞘一眼,认真地说:“失落沙漠很危险哦。” 银鞘傲气地笑起来,“啊?”他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相信我,任何一只虫族都不会怕这个。” 若是为了谒见他们心目中的君主,沙暴算什么?死亡算什么? 安东于是不说话了,看了这群虫族许久,露出了一个笑来。 所有的虫族只觉得那抹笑很轻很远,像是对方在隔着一层薄雾,淡淡地回首凝望。 ——尽管曾经是王茧,但如今的少年已经走到了更远的前方,拥有了其他的身份和陪伴的人,等同于重生过一次了。 安东实在看得很开,对自己的定位和使命一直很清晰。 那么,对于那些虫族来说——要放下吗?他们放得下吗? 怎么放得下! 安东向他们点头致意,然后被一头巨狼载着奔向远方。 巨狼们早就忍耐不住了:看这群虫子对它们王虎视眈眈的样子,一看就“不怀好心”! “吼!”用一声警告的低吼向他们表达出它们的不待见,之后,所有巨狼追随着少年风一样奔出。 一众高阶虫族注视着少年向他们道别离去,手指捏紧攥出青筋,才总算压抑住了奋起直追的冲动。 不同于来时的低调,巨狼们庞大的身躯飞一样奔袭在大地上,发出一阵阵“隆隆”的声响,像一片凝聚的雷云滚动在大地。 然而,整片虫族领地上的所有虫,都对这支队伍避退让道。 探员河狸望着那一群畅通无阻的嚣张混血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下书写情报的笔停住,下意识去观望那些悬立高空的高阶虫族。 然后,他愣得更彻底了。 ——那群高阶虫族无声而敬重地目送着那群巨狼,一瞬不错地注视着狼群中的某道身影,然后,他们微微垂下头颅,合拢双翅,一手虚虚地按在眉心。 作为一名合格的情报员,河狸很清楚,这个姿势在最古老的虫语中,代表: “以高尚的,恭敬的,虔诚的心意——” “向至高无上者臣服。” 等到河狸再次去看那些混血种时,巨狼们的身影早已越过边境,隐没在了滚滚的黄沙里。只不过,他似乎依稀能够看见,在凶暴狠厉的巨大狼群中,有一只美丽的蝴蝶振翅在中央。 格格不入,不可思议……脆弱的蝴蝶混迹在猛兽中,又如此相得益彰。 只可惜,河狸并没有敢太过靠近虫巢,虫族的交流又大多依赖于旁人听不见的精神网络,然而他拼拼凑凑之前的信息,莫名有了结论: “这即将扩散出去、轰动世界的母巢之变,就是由这只‘小小’的蝴蝶掀动翅膀引起。” 接着,他发自内心、抓耳挠腮地感到好奇,就像其他即将知晓这一日一切的人们一样:“那远翔的蝴蝶飞去了哪里……?” …… “去看看世界怎么样?”安东侧坐在正在奔跑的巨狼多鲁鲁身上,望着身侧并肩飞行的fz-5001号,以及其他实验体们。 他们随着安东一同离开了虫族的领地,只是相较于巨狼的动静,几乎悄无声息。 实验体们降低存在感,一直隐没在高高的云层之上,直到远离了虫族的视线,他们才默默地从云间降落到地上。 “我不能和你一起去沙漠吗?”fz-5001号垂下眸子,似乎有些失落。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要跟我们做邻居的话,随时欢迎哦。”安东笑了笑,身后的翅膀开合间折射出叫人目眩神迷的光彩,“不过,好不容易获得自由,不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吗。” fz-5001号闻言,想到了逃出母巢那几天,所见到的各地风貌、山川河海。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安东露出“完全理解”的神情,“那种感觉很让人着迷是不是?” 他也是经历过很多个世界和星球的人,自然懂得第一次看见震撼风景的感受。不管是大漠孤烟,还是长河落日,荒古的苍茫与天地的浩瀚,总能让人有不一样的感受。 “那你呢?”fz-5001号剔透的眼瞳望着面前的少年,他突然很好奇——在作为“混血种”诞生的时候,察觉到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少年会不会也像他们这些实验体一样,有过迷茫? fz-5001号想象不到对方露出无所适从的样子,毕竟少年总是很淡定,仿佛他生来就知晓自己该做什么。 “我?”少年笑起来,“我会去的,不过目前的日程表是先找到失落绿洲!等做完之后,我也要去这个世界各地旅游!” fz-5001号看了少年许久,才缓缓说:“跟随你的人一定很幸福。”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提出要加入少年的打算。fz-5001号很清楚,他们是不一样的,不仅仅是种族,还因为,现在的他们还做不到像少年和他统帅的混血种那样——快乐,坦率,自由……相较于混血种,他们作为“独立个体”获得自由的时间还太短。 自身的定位,生存的方式……这些问题,都需要他们在与世界的接触中,慢慢感受磨合。 而现在,少年选择推了他们一把,就像他在母巢中拯救解放了他们一样。 他让他们迈出了第一步。 于是,在沙漠的中端,fz-5001号和其他实验体提出了辞行。 尽管心底的某处,fz-5001号想要依赖在少年身边,不亚于虫族的虔诚和狂热,时刻催动着他。但他最终只是说:“邻居的位置请给我们留下。” 他会变得更加成熟,再来见他。 来的时候,安东和混血种们孑然一身,回来的时候,依旧是不多不少的数量。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去往的地方,但混血种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十分明确—— 在失落沙漠中坚持不懈地寻找了大半个月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片传说中的绿洲。 “……传言果然不可尽信。”多鲁鲁浑厚的声音发出,巨大的狼眸微微眯起。 其他混血种或多或少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在它们面前,的确有一片小小的“绿洲”,只不过,这片绿洲已经濒临干涸,只余下稀松的植被脆弱地摇晃在风沙之中。 循着传说中的足迹一路找到这里,虽然说也没有到达执念的地步,但现实跟传言的巨大差距,还是让人有种巨大的失望。 说好的茂密的森林,取之不尽的甘泉呢? “呜。”幼狼“大”字型地趴在沙土里,凑到一株快要枯萎的小树苗前拱了拱,似乎要把它扶起来。 安东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痕迹,“或许,只是我们来晚了。”他用手蘸取一点地上即将干涸的水迹,“在以前,这里应该确实是一片绿洲,不过最近到了存续的极限。” 安东想了想,接着说:“去往虫族的那个夜晚,我们见过很多光虫——在传说中它们只出现在绿洲附近,而那次我们遇上的地点,和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我想,就是因为它们察觉到绿洲即将干涸,所以才选择迁徙,去寻找新的生存之地吧。” 只可惜,光虫的寿命和沙漠的恶劣环境,注定那种脆弱的生物根本走不出这片荒漠。 他们那次见到的,就是那种生物最后的光。 “没关系,那我们就去找新的领地。”多鲁鲁浑厚的声音说道,向少年低下头,“不论多漫长的流浪亦或艰难的争夺,绝对会为您建造最好的王国!” “那倒不用。”安东看向它们,忽然眨了眨眼,翘起唇角,“这里还能抢救一下。” 在很久很久以后,即使关于“群蝶之国”的传说千千万万,更有新的传说随着这繁荣昌盛的国度源源不断涌出,但最杰出的那些吟游诗人,最爱吟诵的还是关于这个国度最初建立的那一段—— “他不过是轻微点动指尖,就有汩汩流淌的水源涌现。树木在他振动的双翅中,舒展出枝叶,盛开茂密的繁花。” “濒死的土壤被赋予第二次生命,犹如蝴蝶破茧般,这片大地再度于生机中被唤醒。” “巨大的国度在这里垫下最初的地基,狼群在欢呼雀跃的长风中发出长啸,高天照落的阳光破开金灿灿的沙尘,为这新生的国度赋予最初的斑斓颜色。” 挽救一片尚未完全死去的绿洲,对于安东目前持有的众多灵魂技能来说,实在算不上困难。 这如有神迹的一幕,让所有的混血种兴奋战栗。他们不会去思考太过复杂的渊源,只是激动于少年的强大,而那份无可比拟的敬慕,最终都化作了开荒时的无穷动力。 第92章 第92章 第93章 第93章 安静的,平稳的,温和的…… 像是一朵轻飘飘的蒲公英,顺着风晃晃悠悠地飞着。 安东的灵魂漫无目的、自由自在,在时空的洪流里漂浮。 不同于过去脱离世界后会陷入深深的安眠,这一次,安东的意识格外清醒,也格外平和。 他躺在宇宙罅隙中那片熟悉的星海,舒展着看不见的四肢,像与这片无垠的星海融为一体。 安东静静享受着这万籁俱寂的一刻。以往醒目的角色卡,这回安静地悬浮在身边,散发着淡淡朦胧的光,在少年的眼底点亮了一盏昏黄的灯。 角色卡上,一道身影正化作万千蝴蝶——看不清他的容貌,那些蝴蝶像大片彩色的长帛,纷纷扬扬地交织,浓墨重彩地晕染开去,一眼就叫人目眩神迷。 那道身影便隐隐绰绰在其中,定睛去看的时候,竟突然再也无法捕捉到他的踪影,就好像他也变作了无数蝴蝶之一。 如果不死心地去寻找,只会更加头晕目眩。 ——不必去寻找。 仿佛有一个温柔含笑的声音在这么说着。 ——这无尽蝴蝶纷飞的情景已经足够美丽,你只需要欣赏祂,或者……祝福祂。 与角色卡一同到来的信息,缓缓地汇入安东的脑海: 【混血种之王】 【特殊备注:虫族特攻,踏上旅途之人】 【灵魂绑定技能九:精神网络】 【灵魂绑定技能十:朝生暮死】 安东静静地消化着这些信息。 偌大的宇宙罅隙中,似乎只有他和周围星璇的呼吸声。 片刻后,系统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层静谧: 【精灵王角色卡修复进度通知,99】 ……九十九?安东平静地疑惑道。 为什么是九十九? 上一次,修复进度已经到了90,按照以往一个世界的进度,这回有很大的概率应该能满到百分之百。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东的疑惑,系统道:【宿主忘记了吗,越到后面,修复一级所需的信仰就越多。】 就像前期1级升2级需要的经验很少很容易,而99级升100级,所需的经验有可能是前九十九级所需的总合。 因为一直以来信仰值的测算太过玄学,所以安东几乎忘记了这一点。 安东:“你的意思是,我还需要经历很多个世界?”不过是失落了一小下,他便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转而开始思考起解决的对策。 而系统安静了一秒,说道:【或许很长,也或许很短。】 【您原本的世界似乎有句话,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宿主能够接触到精灵种,让系统近距离采集这剩下所需的信仰值并投入修复,那么余下的百分之一,或许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快。】 安东安静了一下,隐约间,他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系统,你猜我为什么要修复角色卡?”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充满诚实地回答:【为了去见精灵种。】 安东:“难为你还记得。” 所以—— 如果他有办法见到精灵种,那他何必这么急着修复角色卡?就是因为见不到,所以才要修。 可现在你告诉我,要修就得先见到?这是什么奇特死循环? 系统;【……】 系统:【不如宿主来看一下新的角色卡吧。】 安东:你刚刚是不是停顿了一秒钟。 就在安东深觉“这个系统坏掉了,不如我们来修一修”的时候,他面前忽然浮现出了一张灰白的卡面。 ……是一张没见过的卡。 那并不是刚刚获得的“混血种”卡面,而是完全全新的、他所不知道的。 按照以往的流程,创建角色卡一般发生在安东选定并进入了某个宇宙泡之后,这是第一次,他还什么都没做,它就出现了。 灰雾缭绕在卡面上,安东隐隐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下一秒,他忽然睁大了双瞳。 与此同时,卡面上灰白的雾散去,系统的声音同步传来: 【虽然这是宿主第一次见到它,但它并非刚刚才诞生的。就您的经历而言,它应该是最早存在的“身份”吧——】 灰白的雾气散去,缓缓露出的卡面上,一个少年坐在街角咖啡馆的一角。 他穿着兜帽衫,戴着耳机。略长的黑发拂过他白皙的脸颊,他一手懒懒地支着下颚,在杯子氤氲冒出的白雾中,打量着街角的某处,似乎在等待着谁。 【它是最初的你。】 系统缓缓道。 【生而为人的你。】 安东看着那张角色卡没有说话。 系统:【理论上来说,系统不会记录您在与系统相遇前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存在这张卡。】 【但就在刚才,它忽然出现了——或者说,它一直存在,只是时至今日才终于显形。】 【是值得记录的有趣变数。您一直以来所经历的一切,所拥有的信仰,确实渐渐引发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系统最后说: 【有兴趣去看看吗?】 去看看它想指引你,走向何方? 良久,就在系统以为少年不会有反应的时候,安东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直直地握紧了那张卡牌。 接着,就像很多次一样,安东化作一道流光飞快地窜了出去。只不过,不同于以往的随机选择,这一次在角色卡的引领下,目的地异常明确。 安东的心跳有些加快,这种莫名的情绪,在见到那个熟悉的蓝色星球时,终于攀至顶峰—— 今天的地星,一如既往得风和日丽。 时值下午,街角的一处咖啡馆,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客人。 而此刻,这些客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角落的一道身影上。 从纤瘦的背影来看,那还是一名少年人。他是最早在这间店里的人,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少年罩在头上的兜帽上,几缕露出的黑发折射着淡淡的光。 忽然,那道身影动了一下,仿佛慵懒午睡的人终于醒来。 随着兜帽划下,少年俊美的面庞显露出来,眼底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茫然。 不远处,几个关注了他许久的年轻人,发出了小声刺激的惊呼:“看吧,我看人超准的!我就说他一定长得超好看!” 那些兴奋压抑的讨论,传到少年的耳中,让他微微一怔。 随后,他先是好奇地抬起自己的手,捏了捏手掌——熟悉的、温热的、属于“人”的身体。 仿佛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自己。 接着,他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包括那些因他注视而微微兴奋的人,最终将视线落到手边的一张纸上—— “……应聘简历?” 安东将纸张最上方的几个字读出,然后,一些对他来说有点“久远”的记忆,缓缓浮现出来: “他”——或者说,原本的他是要来这里寻找长假兼职的。 作为人类生活在地星的安东,即将去新的学府进修,在那之前,他必需自己赚取足够的学费和日后的生活费。 因为已经经历过太多事情,所以一下子转回“学生”这个过分年轻又稚嫩的身份时,安东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慢慢梳理了一下现状,就目前来看,系统是在他等候在咖啡馆时,找上了他,带着他穿越去往了不同世界。 而在这个世界里,时间流速似乎与别处不同。他在外面经历了那么多,在这里却好像只是打了一个盹的功夫。 ……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而这时,一直在嬉嬉闹闹的年轻人中,一个人突然被同伴嬉笑着推搡出来。 那人无奈又窘迫地瞪了同伴,然后挠了挠头,大大方方地朝安东走过来,对他说道:“能交个朋友,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安东正想说什么,忽然,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了上来。 那是原本不该属于这个躯壳、而是属于其中身经百战的灵魂,磨砺出来的本能。 短短的一秒内,安东一只手抓住眼前的人,一只手捞过桌上的简历——嗯,印象里他当时认真写了好几遍,资料里彩页的打印费都让他斟酌了好久呢。 他拉着人快速翻滚到一边,被他拉在手里的人完全就是懵的。 下一秒,巨大的轰鸣伴随着尖叫声传来—— 一辆卡车不知为何失控,直接冲进了咖啡馆内。原本安东所在位置的墙壁已经被撞塌,破掉的线路迸出火花,也引燃了车身。 所幸,那块地方没有其他人。 “啊————!!!” “报警。”在人群的尖叫声中,安东说道。 说话间,那人已经被安东松开,少年将他因为呆滞而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扔回了他怀里。 “喂——”那人手忙脚乱地接过自己的手机,下意识遵从少年语音冷静的指示,随后发现少年竟然独自一人接近燃烧的车辆,“危、危险啊——!” 所有人都在朝着店外撤离。 而安东快步走到报废的车子旁边,朝里面看去。 但他并没有看见伤者。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安东微微挑眉。 一回来就遇见这种事情,让安东不由眯了眯眸子。他不得不承认,人类的身体确实有不方便的地方,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这个既没有一手劈开海潮的力量、也不能瞬间移动的躯体。 好在,精神层面的力量还可以在肉身承受范围内使用。 随着细弱的精神触丝探出,安东居然从空气中捕捉到了异样的痕迹—— “非人的气息?”安东的眼中划过了一丝惊讶。 不是他熟悉的种族,但也的确不是人类。如果在别的地方、任何一个其他宇宙泡或星球,他都不会这么惊讶。 可这里是地星啊。 地星虽然已经开始缓缓步入大宇宙时代,但目前还没有接触到任何地外文明……不,不对。 以前的“安东”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民众,他知道的,只是大多数人都以为的“常识”。那未必是完全真实、毫无隐瞒的。 同一时刻,就在咖啡馆的不远处,一支部队正在秘密待命—— “报告!发现目标,地外生命体在编wlz-666号。” “祂控制了一辆卡车撞击了一家咖啡馆,”汇报者顿了顿,“目前没有发现伤亡。” “没有发现伤亡?”有些人没有说话,却同样露出了诧异和庆幸的神情。 他们继续道:“666号在收容期间无法进行沟通交流,经地外生命收容所判定为s级不稳定生命体。具有液化、透明化、信号干扰等数项能力,于三日前逃出c市收容机构。” “监测空气中异常数值,扫描对方逃逸路线……” 安东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扫描过了他的身体,无影无形,但并不具备危害性,应该是侦查一类的仪器。 安东低头抚平简历,余光扫过小巷深处的一个角落——数十道镇静有力的呼吸,像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从那方传来。 而其中有人异常敏锐。一道深邃的视线几乎立刻落在少年身上,对方似乎因少年过分耀眼的容貌顿了顿,然后,对方微微皱起眉头——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却又始终没从少年身上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领队的男人不得不将视线收回。 无人看见的视角内,一个又一个角色卡跃跃欲试地闪动,将少年的眼瞳点缀得灿若群星。 【是否使用精灵王临时角色卡?】 【是否使用龙族之王临时角色卡?】 【是否使用光辉之主/深渊之子临时角色卡?】 【……】 如今大多数角色卡都已经突破了百分之五十的修复进度,临时使用功能都已开启。 安东望着这些疯狂闪烁的卡面,忽然就悟了。 这哪是身份牌啊。 这分明是王的宝库。 第94章 第94章 十分钟后,警员赶到。 由于没有出现人员伤亡,所以所有人都被做了紧急疏散处理,防止被卷入店内的二次爆炸。 在大多数人都被要求离去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匆匆赶到现场。 “前方危险!”一名女警拦住了他。 男人:“我知道,可这是我的店。”他黑着脸,深吸一口气才问,“人都没事吧?” 大约是店主的男人从外面望着冒出滚滚黑烟的咖啡店,似乎在评估自己的损失,神情实在算不上好看。见对方没有跨过拉起的安全线,女警就没再说什么。 店主又想起来了什么,“抓到犯人了吗?” 女警:“还在调查中。”她有些同情地看着对方,安抚道,“我们会尽快将人绳之以法的。” 另一头有同事在叫她,于是她冲着店主微一点头,利落离开了。 店主对着一片狼藉的现场,缓缓平复下心情,一脸沧桑,嘴里似乎在嘀嘀咕咕着什么,“这家店才开业三天啊,哎……晦气……晦气死了!” 随后,他的目光无意中向外一扫,恰巧看见不远处同样和他在外面围观的少年。 警笛声“滴呜滴呜——”地响,人声嘈杂。 在所有看热闹的人群里,少年自成一角,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少年手中捏着一张纸,定定地望着事故现场,眸光悠远,气息沉静,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有一种独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将注意力落到他身上。但他自己似乎对外界投注而来的视线,没有这样的自觉,兀自安静地站在那里。 店主看着看着,忽然轻“咦?”了一声,走过来,“你就是今天来应聘的那个学生?” 新店开张,店主还是很新鲜很上心的,应聘人员都好好筛选,对资料上看过的照片自然也有印象。 安东一秒收回视线,对面前的人露出微笑,“是的,您好。” 店主不知怎的,心跳漏了一拍,竟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一声,“这个,你看这店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知道。”安东将简历收起来,“对此我也很遗憾……”他话没说完,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蓦地转头望向了一个方向。 店长没意识到不对劲,像是觉得可惜一般,自顾自地说:“不,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要不你把简历给我看一下?” 下一秒,简历就被塞进了他手里,而少年却不等他做出反应,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抱歉,想起来有件急事。”在店长有点懵的神情里,少年这么说着,飞快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店长:“哎?你……” 安东飞速地拐进比邻咖啡店的一处小巷。 在那里,一滩透明的,很像史莱姆解压水晶泥的东西,正缓缓蠕动着朝一个窨井盖游去。 它的一小半躯体已经透过窨井盖上面的小洞,钻进了下水道。 下一瞬,它察觉到了不远处的不速之客,一缕人类发现不了的精神力触丝探出,精准地击向对方的大脑。如果是普通人类,这一击足以使对方瞬间陷入昏迷。 少年仿若未觉,不闪不避地站在那里,与此同时,他的眼中缓缓浮现出金色的流光来。 那滩不明生物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它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竖瞳。 ——虚空中的角色卡疯狂闪动。 虽然安东并没有使用它们,但这具人类的身体居然和其他种族的力量完美自洽。 人类的身体就像是一杯纯质的水。可以被染上任何颜色,也可以回归到最原本的透明色。这种可塑性和学习性,甚至超越了 其他种族。 在不超过身体承受上限的情况下,这具身体接纳着其他的力量,对即将到来的攻击做出了完美的下意识反击。 综错复杂的小巷另一边,另一条小巷内。“对地外生命体特别收容行动小队”——简称特行队,正用高温喷枪将地上的一滩透明物质进行处理。 “根据c市收容机构记录,wlz-666号有畏惧高温的特性,在接触到火的时候,身体的机能和活性会严重降低。” 地面上被灼烧的物质,一点点收缩,很快就像枯萎的花朵一样萎靡下去。 但所有人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地星生命在这种温度下早就化成灰了,对方却仅仅是露出疲态而已,可见生命力和防御力逆天。 “等下,有点不对劲。”在众人紧皱的眉头中,拿着监测仪的一名队员忽然道,“异常数值太弱了……” 比起他们最初追踪到的数值,眼前的就像只有其中的百分之十。 ……百分之十? 那名队员蓦地抬头,将仪器对准了另一头,果然,原本平和的曲线图蓦地拔高,进入了一个峰值。 他在界面飙升的数据中一拍脑袋,“糟了,wlz-666号还具有分裂和断尾特性,这不是祂的本体!本体——在那边!!!” 难怪之前追了对方三天,每次信号都会突然消失!如果他们被分/身误导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收容档案上没有记载这一点,想必之前也没有人发现。如果不是这次近距离捕捉到了对方的本体数据进行比对,恐怕他们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察觉。 “那边的群众疏散了吗?”有人厉声问道。 “快追!”除了拿着喷枪控制分裂体的,几乎所有其他人都闪电般冲了出去。 领头的男人更是沉下了眸子。他们绝对不能让对方再逃逸一个“三天”了。 而在他们提心吊胆地担忧会出现“受害者”时,此刻静谧的小巷里,一个与所有人想象都不同的场景正在上演。 安东的双眸正在微微发热,对于人类的身体来说,“龙”的力量还是太过炽热了。 架不住龙族是他所有马甲中最好战的一个,遇到需要战斗的状况时,这份力量也是最活跃的。 安东没有使用临时角色卡,因这对他来说实在还称不上“战斗”。 -666号早已在对上少年的眼睛时,就已然僵住。 它动也不敢动,巨大的压迫感让它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洪荒凶兽给盯上了。 而那也许不是错觉—— 一头巨大的金色巨龙,隐约从少年的双瞳深处浮现。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它,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审视意味。在-666号的视野中,一闪而逝的巨龙张开的双翼遮天蔽日,像立于金字塔顶端的神明,慢悠悠地锁定了它。 它几乎想要叫出来,可是连声音都在极致的压迫感下被夺去,细细密密的悚然,让它透明而富有弹性的身体,像果冻一样“duang”起来。 这个时候,wlz-666号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这个“人类”身上会有这么恐怖的气息,这里怎么会出现跟“那个种族”有关的东西!!? 安东从对方身上传达出情绪上,看出了端倪。 “你似乎认得这双眼睛。”他微微低头,俯身。 认得这双“龙”的眼睛,是不是意味着……对方知晓龙族? 就在这时,安东注意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他看了眼失去行动能力的那滩“水晶泥”,想了想,将对方捞起来,然后先一步离开了现场。 等到特行队赶到,他们看着空无一物的小巷,立即用眼神示意拿着监测仪的成 员。 谁知晓,过去无往而不利的监测仪,却在试图捕捉空气中残余的“异常数值”时,猛地瘫痪了。 领队的男人望着这一幕,在众人的注视中沉默了好半晌,忽然说:“先回局里。” 在监测仪上,异常数值一栏正跃动着前所未有的符号,其意为:无穷。 …… 安东在这个世界有一个自己租的小屋。 小屋位于一栋筒子楼,这块郊区的出租屋会相对便宜,缺点是地方不大、设备老旧。 他回到“家”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因“恍如隔世”而有点陌生的钥匙,踏上楼梯,走到“304”门口。 打开门进去。门口有一盆“大绿萝”,这是上一任租户留下的,安东当初住进来的时候没有将它扔掉,干脆继续养着它。 只不过大绿萝看起来恹恹的,以前的安东也不是专业的种植者,试了很多方法,都没能让它恢复精神。 而今天,安东刚一踏进家门,这株大绿萝就像是猛地吸了一口仙气,立即以肉眼可见的效果支棱了起来。绿萝舒展开茂密的叶片,瞬间精神抖擞了起来。 安东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想明白:好吧,这回是“精灵”的力量呢,没有植物不喜欢精灵。 “呜呜呜……” -666生无可恋地被少年抓在手里,在洗手间被冲洗了一番。 少年:“以后不要随便钻下水道哦。” -666一路提心吊胆的,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开始就被那群特行队抓住。毕竟在现在的-666眼里,安东比特行队恐怖十倍……不,一万倍! 它已经渐渐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当即出声道:“投降!我投降了!我愿意接受[议庭]的审判,但这是我个人的行为,跟我的种族无关!请不要上升到它们!” 它就像是初次学习说话的孩童,声音磕磕碰碰,吐字并不清晰。 安东看了它一眼,“为什么来地星?” -666像被拘捕后乖乖接受审讯的犯人,“我跟我的族群在迁徙中走散了,我独自流亡到了这颗星球上……” “为什么攻击咖啡厅?”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寻找合适的工具,我想回到宇宙去!” 然而,-666没想到这个星球居然真的只有三级文明!宇宙飞船在这里是造价高昂并且相当难得的东西! 它第一次被发现就是因为企图蹭上这颗星球发射到太空的探索火箭,结果在监测仪中暴露了自己,然后被请去了蹲局子。 不出意外的话,它几乎要被困死在这颗星球上了,而眼前的少年让它再次见到了希望! 如果不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对少年产生的敬畏还触目惊心,-666几乎想要迫切地抱上对方的大腿——带我走吧!呆在这里怎么活啊!大佬,求求带我走吧! 安东点了点头,在对方无比炽热的目光中泰然自若,“除了你,还有其他地外生命在这颗星球吗?” “有。”-666一字一顿地回答,“那个大大白白的房间里,关着很多跟我一样的非人生物,不过它们都很暴躁,我受不了就从里面逃出来了。至于其他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安东想,对方嘴里“大大白白的房间”,应该跟那群被他发现的特殊部队有关,是地星专门收容那些不受控制的地外生命体的机构。 “最后一个问题——”安东看着它,缓缓说,“议庭,是什么?” 这一下,-666愣住了。 它的身体“duang”了几下,结巴了一下,“您、您不知道?” 安东无辜地歪头,“我应该知道?” “可、可你身上有龙族的气息!”-666激动起来,“所有龙族都是多元宇宙议庭的成员!!” 龙族、多元宇宙……前者让安东心头一跳。但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又让安东有些犹豫这个“龙族”究竟是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一个了。 在他的记忆里,当时的龙族所在的宇宙泡与另一个宇宙泡发生碰撞——他们那时还处在刚刚发现多元宇宙的阶段。 -666:“多元宇宙议庭将各大宇宙之间构建稳定的桥梁,据说是为了防止出现一个宇宙碾碎另一个宇宙的状况。” 那滩水晶泥说到这里,敬畏地缩了缩,“何等强大的伟力和技术!传说议庭发源地的那个宇宙——为了跟形形色色的其他宇宙区分,大多数文明将其称为第一宇宙。” “第一宇宙就曾经遭遇过这样绝望的事情,他们奇迹般地挺过了那场灾厄,却也付出了异常惨痛的代价……据传那片宇宙至今流传着相关的传说。” -666语速加快,隐隐露出狂热。 “我所说的龙族就是第一宇宙的住民,当然,他们现在也会作为议庭一员奔波在各个不同的宇宙里。” -666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安东的脸色。 结果……少年茫然中带着一点空白的神色,让-666不由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 不会吧?这个“人类”真的不知道? 那对方究竟是怎么有龙族的气息的!还是说它完全感觉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安东才回过神来,“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他虽然这么说着,却并不能算是提问,反而很笃定地开口,“你接触过第一宇宙。” “当然!”wal-666一个激灵,“因为不久前我们如今所在的这个宇宙——也就是地星所在的这个宇宙被议庭发现了!” “议庭即将在这里构建多元宇宙之间的通道,这个宇宙所有二级和以上的文明都已经得到了消息,都赶着去找议庭派来的下属使者登记报道呢!我的族群就是为此迁徙的!” 三级文明,就是像地星一样,刚刚走向宇宙,但还没有发现其他文明的存在。 而二级文明,则是已经开始与当前宇宙中的其他文明建立稳定联系了。 不管是哪一级文明,他们都向往着更大、更广阔的寰宇和舞台。 如今新世界的大门随着议庭的出现彻底打开,这个封闭在一隅的宇宙泡被开启了一个缺口,生活在里面的无数文明窥见了一个更大的世界,所有知道这一消息的文明几乎立即沸腾了。 很多文明都像-666的族群一样,希望早一点接触到议庭派来的使者——不管是提前跟对方搞好关系,还是从对方那里随便获得一些技术或情报——这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都偌大的诱惑。 ——“真正的大宇宙时代即将到来!” ——“我们要赢在起跑线!!” 于是,很多像wlz-666族群一样的文明,都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踏上了路途。 对比起来,地星好像有点村网通——但这恰恰是一种保护。 因为如今的地星显然还没有做好角逐在那个混乱大舞台的准备,大多友善的高级文明也不会过早干预三级和以下文明的发育期。 wlz-666说完,尤不死心地观察着安东的神情,却发现对方的神色好像更加奇怪了。 安东:确定了,那就是他认识的龙族。 只不过,从刚刚发现多元宇宙,到如今在多元宇宙中游刃有余的状态……这期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而且,多元——即是很多个宇宙的意思。 具体有多少,数百?上千? 上万?里面……会不会还有其他“熟人”? 原本期待的故人的踪迹,似乎因为这些超乎想象的消息,发生了一点变化。 不过-666完全无法理解安东的心情,于是安东不由询问唯一跟他同一战线的系统: “知道他们发展得那么好,我既开心又安心。但除此以外,似乎还有一点……”安东在脑海问,“是不是该叫做‘近乡情怯’?” 只有他能看见的角色卡,仿佛回应他心情一般,熠熠闪烁着,发烫起来。就像下一刻就会彻底觉醒过来。 【谦虚了,宿主。】 系统一成不变的机械音,贴心地对他的心情进行了分析。 【是原本以为只要分期还款,结果债主一夕之间全部找上门的紧迫感啊。】 第95章 第95章 第96章 第96章 第97章 第97章 第98章 第98章 第99章 第99章 第100章 第100章 第101章 第101章 第102章 第102章 第103章 第103章 第104章 第104章 第105章 第105章 第106章 第106章 第107章 第107章 第108章 第108章 第109章 第109章 第110章 第110章 找到了小果实的踪迹,即使是西路伯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恶魔球们嘚瑟地竖起尾巴——这下子主动权又回到了他们这里,可以照常进行谈判了。 按照现在报告的进程,多元宇宙通道的修建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八十,他们或许使用“通讯信号塔”联络上精灵种所在的第二宇宙。 每一片新发现的宇宙都可以类比为一片“荒漠”,而通道就是一条“丝绸之路”。外面的人可以任意进入这片荒漠开荒,但进入之后出去就难了—— 一不留神,就可能迷失在宇宙的罅隙里。这一点,大约安东的体会会比较深刻。 这也就是为什么进入这片宇宙的众人没有一个回去,最大的原因当然是安东,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在通道建好前,他们也不是想回去就回去的。 直到议庭分部的“信号塔”建立好之前,即使是西路伯想要跟天族联系,都需要借助条件苛刻的阵法。 “希望信号塔已经测试完毕了……我记得一开始给这个宇宙拨下的预算是不是不太多?”恶魔球们嘟哝着说道。 想到因为这个,他们还得跑一趟分部,也就是离开安东这里,连大商人瓦沙克都一下子觉得精灵种的“赔偿”似乎一点也不香了。 但,一般并不干涉各大种族关系的安东,这回竟然出乎意料地说“幼崽对于每个种族都弥足珍贵,去向他们报个平安吧。” 少年低头戳了戳手中的果实,果实害羞地摇晃着身子,看得一众恶魔球倍感危机。 恶魔球们啊,好烦!那个光秃秃的果实到底哪里吸引到王了? 唯独西路伯在一旁看出了一点端倪——为什么他觉得,王跟精灵种果实的相处太过自然。 ……就好像安东比他们都更加了解精灵种的果实一样。更重要的是,精灵种的果实跋涉万里,精准地寻找上理论上“不可能认识”的安东这一点,原本就很奇怪。 陡然划过的想法,让十翼天族眼皮子一跳。 直到恶魔球们不情不愿地跟安东道别,然后急躁地像要赶紧完成这个任务的时候,十翼天族跟在他们后面,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时而错愕,时而疑虑,时而不知想象了什么,又露出如临大敌后头皮发麻的紧绷神情。 最终,在恶魔球们发现不对劲前,十翼天族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静下来等回来了,去找王确认一下吧……但愿是他多想了。 是夜。 安东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短信,上面写了地外者联盟的存在,并附上了白天那家酒吧的地址。 随着“发送成功”的提示,这条匿名短信便被送进了地星对地外文明机构的邮箱。 完成这些后,安东看向一直挨在身旁的果实,不由露出了一抹微笑,“我还没有问,你是哪棵母树上的?” 精灵种现在有一大一小两棵母树,原本那棵耶梦加得守护的,是最初的大母树,在猎户星座。 后来复苏的雅恩星上,又出现了一棵小母树,如今由先代精灵王赛提耶守护。 听到了安东的问题,小果实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从柔软的床铺上跳下来,开始绕着不大的出租屋疯狂打转。 正当安东疑惑的时候,小果实一个激灵,跳起来滚到叠放的锅碗瓢盆处,然后,开始兴高采烈地敲击那些不锈钢盆。 “叮呤咣啷——滋啦——吱呀~~~” 刺耳的声音顷刻传出。 不知道是不是安东的错觉,好像连门口的大绿萝都猛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当场去世一样萎靡了起来,叶片全都蜷成了一团,像在用双手捂住耳朵。 系统……有成为癫疯作曲家的潜质。这是连系统都忍受不了的意思。 在被邻居找上门之前,安东将小果实重新抱了回来。 正在系统以为宿主是因为同样无法忍受的时候,却听见少年温和地说道“原来是那首歌啊。” 安东笃定地看着果实,“你是雅恩星上的那一批果子?” 系统什么歌?你到底是怎么从那股魔音里听出来的??为什么你们两个能够无缝交流啊? 原本急得团团转的小果实闻言,瞬间停住,然后激动地扑上来,给了安东一个“熊抱”。 也就在这时,安东才发现对方的头顶有两根不到五厘米长的小叶芽,有点像人类幼崽好不容易长出的头发毛,如今两根小芽正“啪啪”拍着,海豹鼓掌,无疑是在认同安东说的话。 于是,过去的一段记忆缓缓浮现出来—— 在结束天族魔族的世界后,他曾于“梦”中短暂地回到过雅恩星。那个时候,他确实看见了小母树上生长了一批果实,当时赛提耶正好在树下,他还学对方给那些果实唱了一首歌。 “不知道那批果实现在都怎么样了啊……”安东有些感慨。 小果实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但这显然不是一段打击乐或者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了。 安东抱着对方去泡了泡温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后,幼小的果实经过一天的漫长跋涉,显然也有些困顿了。 小果实安静地窝在床上的一角,渐渐气息全无,就跟凉凉了一样。 安东“……”忽然有点理解那些精灵的心情。 “睡吧。”安东轻轻拍了拍对方,想了想,又哼起那首歌。 “温柔的夜晚已经降临,远去的人将在今晚造访你的梦里……” “……晚安,我自由的飞鸟。”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并非是现实,而是又一场“梦境”。 不知道是不是那首歌有独特的魔力,还是安东无意中触发了自己体内的某种力量,总之,他似乎变成了跟那次返回雅恩星时差不多的状态。 安东再次回到了雅恩星,见到了那棵小小的母树。 只不过,比起上一次稍显寂寞的星球,如今的雅恩星前所未有的繁荣。 安东以“浮游灵”一样的透明状态飘在空中,他微微飞高,见到了鳞次栉比的建筑。 不远处,一座巨大的宫殿矗立着,在阳光下,一面空白的旗帜飘荡在风中,唯独旗帜的边缘装点了几道金线,像是流淌的光河。 安东注意到,此刻的雅恩星似乎在进行什么节日。人潮在大地上涌动,很多人都穿着雪白的斗篷,戴着金色的面具。 “您回来了啊。”正在安东想要凑近观察时,他的耳旁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安东愣了一下,转头看去,他略带惊讶的眼底映入了一个青年的身影。 青年的模样与记忆中曾经的样子一般无二,唯独对方现在跟安东一样飘浮在半空中,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样子,又似乎诉说着有什么不一样了。 “陆泽?”安东从记忆中翻出了这个名字。 明明已经分别了许久,但安东喊出名字的时候并不生涩,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日——初次诞生于精灵世界的荒星时,是这个人类青年发现了他,成为了他穿越之初的第一个朋友。 那个时候,安东尚且不知晓自己未来会经历漫长的旅途,更不知道那只是他的第一个世界。 安东“你为什么……”他看着青年如今的模样。 但实际上,安东已经猜到了。 他很幸运,大多数跟他缔结羁绊的对象都足够长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百年、千年地去寻找等待。可另一方面,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青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要去看看现在的雅恩星吗?您不在的日子里,它成长得很好。” 陆泽说完,向他露出了一抹微笑,然后率先向外飘了过去。 安东沉默了一下,缓缓跟上去。 与那一次重返雅恩星时一样,安东依旧是谁都看不见的、无影无形的存在。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身边多了一个陪伴的人。 也就是在这一路上,安东听见各处人们的对话和声音,才从中意识到——今天是雅恩星的自然日。 好像他第一次到世界树庭的时候,也是自然日。只不过那一次,他作为精灵种好不容易迎来的王种,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并没有来得及好好参观。 陆泽带着他穿行在大街小巷,在人潮中飘动,他们去了很多地方—— “……这是我主张建立起的博物馆,收录了这颗星球的历史。” 青年的指尖指向一栋雄伟的建筑,这座博物馆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每到为了纪念精灵王的自然日,这种博物馆就会人数爆满。最前方的导游卡着耳麦,声情并茂地为人们讲述着传说与故事。 “在精灵种漫长的历史中,每一位精灵种都为世界树庭做出了弥足珍贵的贡献,要说起最具备传奇色彩的,就一定躲不过那位百年前与黑潮进行传奇一战、于群星中成王的少年……” 安东正好赶上了导游说到这一段,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够神色如常地倾听别人口中他的故事。 他看着那些聆听故事的人们,露出或神往,或激动,或遗憾的神情,不由会心一笑。 导游“直到今天,这颗星球的人们依旧相信,那位少年一定会在一个群星闪烁的日子里,再次归来,重新引领这颗星球的未来。” 随着导游意犹未尽的话语落下,人群里面又是一阵骚动。 “具体是什么时候呢?我从小就听我爷爷说起过那位王,我们这一代能够等到吗……” “可是我听人说,那位精灵王已经跟黑潮同归于尽了呀……” 若有若无的话语,随着陆泽和安东的离去,渐渐消失在风里。 路边有很多摊贩,正在兜售着跟人们身上一模一样的斗篷和面具。也正是摊贩们吆喝的声音,让安东知晓了大家为什么都是这副穿着。 ——“斗篷的白色对应王旗的白色,面具的金色跟那位王传说中的发色一样。穿上这身行头的话,就会得到王的保佑哦!” “这可是自然日的特色衣饰,看你是外来人,这最后一件便宜点卖给你们啦!” 安东看见一位商贩正拉住一名明显其他星球来的游客,听见对方的报价,他微微抬了抬眉。 这个商贩的价格可比他听见的别的商贩贵了两倍呢。 安东不由回头,尝试性地微微使用力量,下一秒,一阵风吹起,那件衣服飘了出去。 “哪、哪里来的妖风……?”那商贩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去追,偏偏衣服一路挂到了一棵高高的树上。 这下子也顾不上顾客了,商贩开始焦头烂额地琢磨该怎么把衣服从那棵参天大树上取下来。 一旁知晓对方得行的其他商贩见状,不由拍手叫好,哈哈笑道“一定是精灵王显灵!看不过你坑人家呢!” 另一边,安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尽管这次依旧不能被人看见,但他能够通过力量,干涉外界。这无疑比上一次好了太多,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众多世界后,他变得更强的原因。 等到安东回过头去,才发现陆泽竟然不见了。 会去哪里呢? 安东并未露出焦急的神色,他视线一扫,忽然落在了远处那座巨大的宫殿上。 随后,少年的身形飘然远去。 一路赶到王城之中,这座重建在雅恩星的王庭,与他记忆中的翡翠王庭几乎没什么两样。 自然而然的,安东走向了曾经自己的房间。也就在路上,安东再次发现了陆泽的身影。 陆泽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似乎并没有发现安东没有跟上来。也就在这时候,一个原本隐约的猜测彻底落实了。 “你,只是一个很久以前录刻下来的投影吧。”安东轻轻向那道身影开口。 那道身影依旧自顾自地走着,却也彻底做实了安东的猜测。 ——陆泽原本就是一个普通人,本来安东还以为对方是得到了什么奇遇,才将精神力修炼到能够留下灵魂的地步,如今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说,这才是常态,是一个普通人再寻常不过的一生。 陆泽并没有留下灵魂,而是通过某种方式,留下来了这段只有安东能够看见的影像,就像送给特定人的录像带一样。 望着眼前缓缓行走的人影,安东几乎能够想见对方当初录制这段成像的时候,因为独自一人对着空气自说自话,而被其他人投以奇怪目光的样子。 明明身旁空无一人,却预想着将来会有一个少年看见这段影像,站在他的身边。然后,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走遍雅恩星的各地,为那个当时不在的人介绍他想要对方看见的风景。 难怪一路上,陆泽都没怎么说话,毕竟如果安东触发这段影像的时候是白天,对方却说“今晚月色很好”,那么就太奇怪了吧。 最终,陆泽的影像停在了一个房间的墙壁前。 这面墙壁上,挂满了画。 安东一眼就认出,那是绘画的他缺失的这段时间里,各个时间段的雅恩星。 他下意识地走近,细细观察着那些已经泛黄的画纸,一些颜色也在时光中变淡褪去,有些画面完全成了一片灰白。 “……赛提耶的力量?”安东从这些纸页上,感受到了一些残余的力量。他又看了看四周,“这是赛提耶的书房么。” 不远的桌面上还有着未处理完的公文,以及笔尖未干的笔墨,显然一直有主人使用。 就在这时,陆泽的影像忽然朝墙壁走去,眨眼间,竟融化进了那些画里。 安东刚下意识伸出手,随即,他不由眼瞳微微睁大,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褪色的画卷忽然再度焕发新生。 泼墨般的色彩,从原本灰白的画面上,层层晕染开去。 安东的指尖刚好微微触碰到一副画,下一秒,五彩斑斓的颜色从他的指尖开始层层叠叠地蔓延开去。 模糊的画面一点点再度清晰,像是死去的灵魂苏生般,荡开一圈圈缤纷的波纹。 画中的世界,在接收到作为“钥匙”的陆泽影像后,就像被打开的保险箱一样,显露出背后的宝藏。 那些世界被投影到了安东面前—— 泛着橙黄色光波的,夕阳之下的美丽湖泊,旁边是一树枫林。被染成橘色的天空中,飞鸟划过。 属于陆泽的声音响起来“这是红湖,我画下这幅画的时候,这片区域即将被改造成一座公园。我觉得它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想到你不能看见它最初的模样,就忍不住画下来了。” 在红湖之后,又是无数的山川河海,还有很多安东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他们被记录在画下画的那一刻,又在此刻被安东看见。 一幅幅画,像是转瞬即逝的绚烂花朵,目不暇接地划过安东的眼前。短短的时间里,安东像是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盛世的烟火。 最后,安东的周围变成了一片白色。 ——是因为,这最后的一幅画就是空白的。 唯一存在于此的,是一个躺在摇椅上的老人。那是之前所有的画面中,都不曾出现的绘画者本人。 老人安然地躺在吱呀轻摇的椅子上,苍老的面庞上布满了皱纹,目光静静望着远处。 因为这幅画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安东也不知晓,这最后一刻,对方究竟看见了什么。 直到有一道陌生又年轻的声音响起“您好,不知道是不是会有这么一刻,您真的能触发并看见这些……我是名为‘陆泽’的人类的后代,祖父生前一直在研究怎样留下这些东西……” “最终先代精灵王赛提耶帮助了我们。我并不知晓这一切是不是能够实现,具体的原理大约也只有祖父知晓、但是,但是……请原谅我私心留下了这最后一张画。” “我只是想告诉您,祖父这一生成为了一个画家,他为翡翠王庭画了壁画,赠送给王庭包括这些在内的许多作品。但他始终更愿意称自己为一个‘记录者’。” 安东倾听着对方的话语,对方向他讲述了一位记录者跋涉大江南北的旅途。 “……最后,我觉得作为记录者,除了他所记录的这些,记录者本身也该有一个结局,或许、您也会想要知道——” “我的祖父他这一生过得很快乐。名为“陆泽”的人类,在星际历3218年5月16日,一个暖风和煦的夜晚,于家中的庭院安然睡去。” 这位年轻人原本想要记录下这一刻,但随即又想到,这所有的画面,呈现出来的都是名为“陆泽”的人类眼中的世界。 即使是同一个风景,每个人眼中所见的也是不一样的,而年轻人显然无法得知对方那一刻见到的究竟是怎样的景象,于是干脆就这么让画卷空白了下去。 “他最后说,星星很美,这一生,有幸与您遇见。” 那录下来的话语,讲完最后一句话,彻底消失了下去。 安东看着周围空空荡荡的白,又看了看那个躺在摇椅上的身影。 那个年轻的孩子不知晓,观摩这些画作的他人不知晓,但安东却莫名知道,对方在那一刻见到了什么—— [祂会在星辰璀璨的一日归来。] 传说中,那位精灵种的君主,会在跟离开那一夜时同样闪耀的群星中回来。 在老人弥留的梦里,一定是见到了这一幕,才会说着“星星很美”,露出那样安然会心的微笑吧。 安东忽然垂了垂眸,下一秒,他无影无形的身体周身,却陡然席卷起无比强烈的能量。 那能量一段段飙升,每分每秒都在飞涨。 终于,在力量突破临界点时,少年缓缓抬起手,指尖倏然划过头顶。 星辰的光辉从他指尖绽放,蓝色、紫色……属于星河的颜色,逐渐浮现在这张原本空白的画纸上,并飞速蔓延开去。 与此同时,那份史无前例的光辉,散布向画卷之外,一扇扇窗户被骤然涌起的狂风撞开,光辉从封闭的王庭直接冲向头顶的天空。 “我将,为你点星。” 那一刻,现实之中,无数人抬头看向天穹。 自然日的游行舞台上,吟游诗人正一拨琴弦,神情激动地唱道 “……当是时,天空骤然陷入昏沉,天光骤暗,世界陷入危机之际,群星陡然升起,万千星座闪耀当空,群星阶梯凝聚脚下……” 话音刚落,原本的白日就跟着暗了下去。 随即,在吟游诗人戛然而止的话语中,在无数人的惊呼中,无穷无尽的星座从云海升起。 星子闪烁在浓墨重彩的星空里,一下下散发出光芒,照亮了无数人的眼睛。 而翡翠王庭之中,原本正聚集在一起进行一年一度工作会议的各位军团长,感受着空气中盛大波动的力量,陡然愣住。 坐在上首的赛提耶瞳眸微微睁大了一瞬,他猝然站起来,剧烈的动作撞倒了身后的座椅。 第111章 第111章 星辰在少年的指尖挥洒开去。 这一刻,他终于切实地意识到,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强了。 他可以去做许多事,不必失去……不必失去。 画卷中的空白处,随着少年的力量,一点点填补完全。 他曾见过众多世界的众多星海,如今,他亲手布置上最美的一个,赠与同样为他献上无数风景的友人。 他的指尖就是画笔,星云是他泼洒出去的颜料,点下的指尖,像跃动纸上的舞者,踏出一步步星光。 【修复进度飞速增涨中——】 系统一下响过一下的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恍惚间,仿佛听见了这个世界生灵沸腾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喧嚣。以这所有的声音为背景,越发衬得系统的提示音振聋发聩—— 【990001,990002……990004……】 【995371……995499……】 即使需要装满是一片汪洋,但若举世的暴雨倾盆而下,最终席卷成冲破一切的洪水,填补一切沟壑,覆盖昔日汪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进度条每分每秒都在飞速变动,暴涨。 安东原本无影无形的身体渐渐发起光来,画内画外都是星光,萦绕在身侧。 他轻飘飘的身体微微升高,他听见了无数人的呐喊—— 这颗星球遍及各地的生灵,精灵、非精灵,大人、孩童,哪怕是路边一株摇晃的植株……他们都在呼喊着同一个名字: “王?” “是您么?您回来了么?” 惊讶的,小心翼翼的,好奇的,梦幻的…… [祂会在星辰璀璨的一日归来。] 【滴——】 【精灵王角色卡修复进度100】 仿佛这一刻,系统冰冷的机械声音,都染上了一丝真诚的热度。 系统说道:“恭喜宿主。” 这最初的角色卡,最初的旅途,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圆满。 这一回,系统甚至没有再询问是否要启用这张角色卡,而是直接将它推到了安东面前。 无影无形的灵体上前张开怀抱,犹如拥抱一般,将静默旋转的卡牌纳入身躯。下一秒,魂体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少年透明的魂体开始一点点凝实,同一时刻,他倾身飘出了敞开的窗户。 “砰——” 下一秒,书房的大门被猛地撞开。 原本宽敞的房间,在门口忽然聚集而来的数十人面前,竟显得逼仄狭小起来。 赛提耶迈动长靴,快步走到墙壁前。实际上,所有军团长第一眼便已然看见了—— 那面原本灰白的墙壁犹如枯木逢春般,枯黄的纸页上,苏醒绚烂缤纷的色彩。画作们悬挂在墙壁上,犹如一只只斑斓展翼的蝴蝶,正在轻轻扇动羽翼呼吸。 长风源源不竭地从敞开的窗户灌入,那些纸页的边角在风中剧烈抖动,像要立即追随着什么振翅而去。 窗帘在风中“哗啦啦”地翻飞,赛提耶指尖微颤,猛地抓住一角,将遮蔽视野的窗帘悉数拉开!“哗——” 窗外的天空,如同记忆中那一夜的星河,陡然呈现在他们眼前。 甚至更加美丽。 但是最美丽的,是那个正飘浮在天穹星河之下的少年。 ——他的身躯在显现。白皙的指尖一点点凝实,修长的五指缓缓舒展,金色的发梢闪烁着点点星子。 他的正下方就是王庭塔尖升起的那面雪白旗帜。 王旗在天地间陡然涌起的狂风中翻飞,蓦地挣脱拉扯的绳索,像一只白鸽扑棱棱地飞向空中的少年。 正在旗帜即将与少年擦肩而过时,他轻轻伸手拉住了它,然后,将这面象征自己的旗帜轻轻披到了身上。 在下方的大地上,无数身披白袍的子民注视着这一幕。 这一刻,没有人会怀疑,他们归属于同一个国度。 “那、那是……!”一些人的脑海深处,昔日的记忆被悉数唤醒。他们有的是长寿种族,面容依旧年轻,有的已经在时光中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但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的眼眸中,皆浮现出动人的水光。 唯独一些新生代的年轻人,还有些不确定。 他们下意识看向身旁依靠的长辈,却见他们仍旧在眼睛不眨地凝视着高空,语气骄傲,音调颤抖地说道:“那是,我们的王啊……” 王?年轻人们的心陡然一跳。 “那个传说是真的么?”他们并非怀疑那位精灵王的存在,只是难以想象那个故事里,神话般夸张浩瀚的一幕幕。 在星际普遍使用光炮热武器的如今,能够牵动漫天星辰的人,真的存在么? 可如果不存在,眼前的这一切又如何解释—— 身披雪白旗帜的少年垂眸凝视着他们,身形在夜风中有些渺远。 没有人想要他远去,昔日的子民甚至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 而这一次,少年没有转身走向不可触及的虚空,他缓缓抬脚从天空走下来。 每一步,他的脚下便铺展开一片凝实的星河。比传唱的诗歌更加浩瀚,这是…… 真正的星辰阶梯。 同一时间,王庭周围的那棵小母树之下。 正在值守小母树的青年,震惊地望着天地间出现的变故。而不等他更加密切地观察,就发现母树的枝丫狂欢般疯狂抖动起来。 原本母树就充盈着生命力,可此刻的活力更胜往昔,每一片叶子都苍翠得像要滴下墨来。一股股浓郁的生命力,大幅度地逸散,馈赠向整片大地。 “嘤————”一声犹如婴儿般的啼哭。 在青年惊诧的视线中,一只巨大的蝴蝶乘风而来,从他与母树面前呼啸而过。 只一眼,青年便认出那是常年徘徊于母树周围的无名巨兽。 那只巨兽从小母树落地后就一直守护在这里,在如今的雅恩星人们眼中,它就像是另一只耶梦加得。 远在猎户星座的耶梦加得守着大母树常年沉睡,这只巨大蝴蝶如今也是差不多的状况,至少青年这一代,未曾见过它醒来。 但是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昔日绮丽的蝴蝶从地底苏醒,张开遮天蔽日的斑斓蝶翼,向世间发出了时隔百年的啼呼。“嘤—————” 仿佛在呼喊,仿佛在喜极而泣。 几乎不用多想,青年就知晓对方是在呼喊谁。 顺着蝴蝶振翅而去的方向,青年看见了那个立于星辰阶梯之上的身影。明明这个距离,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青年莫名知晓,对方此刻也在凝视着这边。 对方是在迎接那向他飞扑而去的蝴蝶,是在注视旺盛生长的昔日“母亲”,是在俯瞰这片凝聚了他生命、于残骸中再度盛开出鲜花的故土大地吧。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喧嚣又热闹。 无数子民的欢呼,巨兽的尖叫,路边的花朵迎风招展,盛开出不符合时节的花朵。即使是在远离王城的地方,万家灯火也在这异变的群星下逐一亮起…… “——祖父,”于是,青年听着那些声音,看着眼前的景象,缓缓喃喃道,“您最后所见的,就是这样的风景吗……” 他忽然倍感庆幸,自己没有私自动笔涂抹那份空白的画卷。 以他当时的阅历,又哪里能够想象到——老人眼中的最后世界并非宁静,并非枫叶落于泥土般静美,而是这样的热闹,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生机勃勃。 安东看着“嘤嘤”叫着飞来的巨兽,它斑斓的蝶翼已经成长得比他离开时要大数倍了。 巨兽激动地盘旋在他的身侧,扇动翅膀在风中驰骋翱翔。 “我是不是说过,再次见到你的时候,要给你一个名字?”少年温和地注视着它的身影。 “嘤!”巨兽欢快地呼啸着。 安东的目光扫过它,扫过大地——一般人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视力却足以让他捕捉到那些具体的身影。 他看见了游行花车上,再次吟唱起来,激动得浑身战栗、手舞足蹈的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你看,那就是我们的君主!空置的王座终于等回了它的主人,他是母树上开出的金色花朵,是头戴母树枝丫编织的桂冠的人……精灵族不是没有王!” 而异星来到此地的游客们,第一次见到幻想种的君王——即便是那些有王在位的幻想种,他们的王也不是那么好见的。 大多数幻想种都与“神秘”这个词语绑定,他们无需在外抛头露面,就能够将自己的领地和属臣巩固得很好,更何况是他们拱卫的王——他们永恒的荣耀。 以前,很多人觉得那些幻想种的王都是摆设,可现在,他们知道了—— 有那么一种存在,你见过他一次,便足以铭记一生。你只要知晓他存在在那里,心中就有了一根足以镇守一切的定海神针。 安东的目光纳入众生百态,最后,与几道熟悉的目光对视。 赛提耶从敞开的窗前抬头,安静地仰望着他,眼底有着淡淡的朦胧雾气。 洛昂紧紧攥着手,看起来仿佛随时要冲上来,却被其他几位紧紧抿唇的军团长死死按住。 那些军团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们指尖紧绷,郑重地摘下帽子低下头,或直接以手覆在胸前,朝他遥遥致礼。 ——这是属于少年一人的回归时刻。 所有人都不过是仰望的众生之一,向他表达自己的喜悦与敬意。 片刻后,安东看向静待着他的蝴蝶巨兽,缓缓开口:“就叫你——‘星归’吧。” “星星是你们,归来者是我。” 少年缓缓转头,看向身后高天中闪耀的群星与八十八星座——那些始终陪伴着他一路走来的,是所有人的星光。 朦胧间,他似乎穿过璀璨的星辰,想象到了时光中,在某一夜庭院中的老人。 老人的目光穿透虚空,想象到了此刻立于万众瞩目中,享受着荣光与朝拜的、归来的少年。他缓缓地溢出了一丝叹息,然后,老人安静地躺在寂静的庭院中,满足地阖上了眼。 围在老人身边的子女很快围了上去,面带哀伤地诉说着什么…… 安东一个恍惚,眼前的画面依旧是现实的星河,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滚滚流淌的时光长河消逝。 百年一瞬,容貌不变的少年软下了眸光。 “再见了,我的朋友。”他说。 在他所缔结的众多羁绊中,那并非最刻骨铭心的,但却是最“众多”的。那是很多个、他曾经熟悉的人,在一起时谈天说地,分开时偶尔想起对方,转头又继续自己的生活。 然后某一天,这样的存在逝去了,留下来的是淡淡的怀念与怅然。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见很多个这样的存在,他们填补了你生命中的留白,让你拥有了更多的色彩。 对于安东来说,那是支持起他、为他铺开回家之路的群星之一。 少年微微抬手,指尖尽头,一颗原本位于八十八星座之下的小星星猝然被点亮。 它原本只是不起眼的众星之一,如今却闪耀起不亚于星座的璀璨光辉,在角落里独自照亮一方。 做完这一些后,安东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 不出意外的话,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会从雅恩星再次回到地星的那间小出租屋。 这种降临的方式终究太不稳定了。 安东看了眼聚集了越来越多人的大地,也不知晓自己还能在这里呆多少时间。 如果下一秒就“醒”的话…… 各种意义上的,大家会疯的吧? 他看向正在王庭窗口凝望此处的众人——好在,他还有机会趁现在留下信息。 少年于是收回思绪,向正在身边疯狂来回徘徊的巨兽伸出手,露出了一个微笑:“走,我们回家了。” 安东向王庭飞去。 而同一时刻,正“沉睡”在出租屋的少年一动不动,像深陷一场梦境。 已经苏醒的小果实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声不响地呆在床的一角,安静地守护着王。 大约是一种敏锐的直觉的,小果实认为,此刻的少年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清晨的阳光缓缓照进出租屋内,忽然—— “叮铃铃!叮铃铃——!!!” 闹钟响了。星辰在少年的指尖挥洒开去。 这一刻,他终于切实地意识到,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强了。 他可以去做许多事,不必失去……不必失去。 画卷中的空白处,随着少年的力量,一点点填补完全。 他曾见过众多世界的众多星海,如今,他亲手布置上最美的一个,赠与同样为他献上无数风景的友人。 他的指尖就是画笔,星云是他泼洒出去的颜料,点下的指尖,像跃动纸上的舞者,踏出一步步星光。 【修复进度飞速增涨中——】 系统一下响过一下的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恍惚间,仿佛听见了这个世界生灵沸腾的声音,铺天盖地的喧嚣。以这所有的声音为背景,越发衬得系统的提示音振聋发聩—— 【990001,990002……990004……】 【995371……995499……】 即使需要装满是一片汪洋,但若举世的暴雨倾盆而下,最终席卷成冲破一切的洪水,填补一切沟壑,覆盖昔日汪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进度条每分每秒都在飞速变动,暴涨。 安东原本无影无形的身体渐渐发起光来,画内画外都是星光,萦绕在身侧。 他轻飘飘的身体微微升高,他听见了无数人的呐喊—— 这颗星球遍及各地的生灵,精灵、非精灵,大人、孩童,哪怕是路边一株摇晃的植株……他们都在呼喊着同一个名字: “王?” “是您么?您回来了么?” 惊讶的,小心翼翼的,好奇的,梦幻的…… [祂会在星辰璀璨的一日归来。] 【滴——】 【精灵王角色卡修复进度100】 仿佛这一刻,系统冰冷的机械声音,都染上了一丝真诚的热度。 系统说道:“恭喜宿主。” 这最初的角色卡,最初的旅途,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圆满。 这一回,系统甚至没有再询问是否要启用这张角色卡,而是直接将它推到了安东面前。 无影无形的灵体上前张开怀抱,犹如拥抱一般,将静默旋转的卡牌纳入身躯。下一秒,魂体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少年透明的魂体开始一点点凝实,同一时刻,他倾身飘出了敞开的窗户。 “砰——” 下一秒,书房的大门被猛地撞开。 原本宽敞的房间,在门口忽然聚集而来的数十人面前,竟显得逼仄狭小起来。 赛提耶迈动长靴,快步走到墙壁前。实际上,所有军团长第一眼便已然看见了—— 那面原本灰白的墙壁犹如枯木逢春般,枯黄的纸页上,苏醒绚烂缤纷的色彩。画作们悬挂在墙壁上,犹如一只只斑斓展翼的蝴蝶,正在轻轻扇动羽翼呼吸。 长风源源不竭地从敞开的窗户灌入,那些纸页的边角在风中剧烈抖动,像要立即追随着什么振翅而去。 窗帘在风中“哗啦啦”地翻飞,赛提耶指尖微颤,猛地抓住一角,将遮蔽视野的窗帘悉数拉开!“哗——” 窗外的天空,如同记忆中那一夜的星河,陡然呈现在他们眼前。 甚至更加美丽。 但是最美丽的,是那个正飘浮在天穹星河之下的少年。 ——他的身躯在显现。白皙的指尖一点点凝实,修长的五指缓缓舒展,金色的发梢闪烁着点点星子。 他的正下方就是王庭塔尖升起的那面雪白旗帜。 王旗在天地间陡然涌起的狂风中翻飞,蓦地挣脱拉扯的绳索,像一只白鸽扑棱棱地飞向空中的少年。 正在旗帜即将与少年擦肩而过时,他轻轻伸手拉住了它,然后,将这面象征自己的旗帜轻轻披到了身上。 在下方的大地上,无数身披白袍的子民注视着这一幕。 这一刻,没有人会怀疑,他们归属于同一个国度。 “那、那是……!”一些人的脑海深处,昔日的记忆被悉数唤醒。他们有的是长寿种族,面容依旧年轻,有的已经在时光中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但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的眼眸中,皆浮现出动人的水光。 唯独一些新生代的年轻人,还有些不确定。 他们下意识看向身旁依靠的长辈,却见他们仍旧在眼睛不眨地凝视着高空,语气骄傲,音调颤抖地说道:“那是,我们的王啊……” 王?年轻人们的心陡然一跳。 “那个传说是真的么?”他们并非怀疑那位精灵王的存在,只是难以想象那个故事里,神话般夸张浩瀚的一幕幕。 在星际普遍使用光炮热武器的如今,能够牵动漫天星辰的人,真的存在么? 可如果不存在,眼前的这一切又如何解释—— 身披雪白旗帜的少年垂眸凝视着他们,身形在夜风中有些渺远。 没有人想要他远去,昔日的子民甚至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 而这一次,少年没有转身走向不可触及的虚空,他缓缓抬脚从天空走下来。 每一步,他的脚下便铺展开一片凝实的星河。比传唱的诗歌更加浩瀚,这是…… 真正的星辰阶梯。 同一时间,王庭周围的那棵小母树之下。 正在值守小母树的青年,震惊地望着天地间出现的变故。而不等他更加密切地观察,就发现母树的枝丫狂欢般疯狂抖动起来。 原本母树就充盈着生命力,可此刻的活力更胜往昔,每一片叶子都苍翠得像要滴下墨来。一股股浓郁的生命力,大幅度地逸散,馈赠向整片大地。 “嘤————”一声犹如婴儿般的啼哭。 在青年惊诧的视线中,一只巨大的蝴蝶乘风而来,从他与母树面前呼啸而过。 只一眼,青年便认出那是常年徘徊于母树周围的无名巨兽。 那只巨兽从小母树落地后就一直守护在这里,在如今的雅恩星人们眼中,它就像是另一只耶梦加得。 远在猎户星座的耶梦加得守着大母树常年沉睡,这只巨大蝴蝶如今也是差不多的状况,至少青年这一代,未曾见过它醒来。 但是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昔日绮丽的蝴蝶从地底苏醒,张开遮天蔽日的斑斓蝶翼,向世间发出了时隔百年的啼呼。“嘤—————” 仿佛在呼喊,仿佛在喜极而泣。 几乎不用多想,青年就知晓对方是在呼喊谁。 顺着蝴蝶振翅而去的方向,青年看见了那个立于星辰阶梯之上的身影。明明这个距离,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青年莫名知晓,对方此刻也在凝视着这边。 对方是在迎接那向他飞扑而去的蝴蝶,是在注视旺盛生长的昔日“母亲”,是在俯瞰这片凝聚了他生命、于残骸中再度盛开出鲜花的故土大地吧。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喧嚣又热闹。 无数子民的欢呼,巨兽的尖叫,路边的花朵迎风招展,盛开出不符合时节的花朵。即使是在远离王城的地方,万家灯火也在这异变的群星下逐一亮起…… “——祖父,”于是,青年听着那些声音,看着眼前的景象,缓缓喃喃道,“您最后所见的,就是这样的风景吗……” 他忽然倍感庆幸,自己没有私自动笔涂抹那份空白的画卷。 以他当时的阅历,又哪里能够想象到——老人眼中的最后世界并非宁静,并非枫叶落于泥土般静美,而是这样的热闹,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生机勃勃。 安东看着“嘤嘤”叫着飞来的巨兽,它斑斓的蝶翼已经成长得比他离开时要大数倍了。 巨兽激动地盘旋在他的身侧,扇动翅膀在风中驰骋翱翔。 “我是不是说过,再次见到你的时候,要给你一个名字?”少年温和地注视着它的身影。 “嘤!”巨兽欢快地呼啸着。 安东的目光扫过它,扫过大地——一般人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视力却足以让他捕捉到那些具体的身影。 他看见了游行花车上,再次吟唱起来,激动得浑身战栗、手舞足蹈的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你看,那就是我们的君主!空置的王座终于等回了它的主人,他是母树上开出的金色花朵,是头戴母树枝丫编织的桂冠的人……精灵族不是没有王!” 而异星来到此地的游客们,第一次见到幻想种的君王——即便是那些有王在位的幻想种,他们的王也不是那么好见的。 大多数幻想种都与“神秘”这个词语绑定,他们无需在外抛头露面,就能够将自己的领地和属臣巩固得很好,更何况是他们拱卫的王——他们永恒的荣耀。 以前,很多人觉得那些幻想种的王都是摆设,可现在,他们知道了—— 有那么一种存在,你见过他一次,便足以铭记一生。你只要知晓他存在在那里,心中就有了一根足以镇守一切的定海神针。 安东的目光纳入众生百态,最后,与几道熟悉的目光对视。 赛提耶从敞开的窗前抬头,安静地仰望着他,眼底有着淡淡的朦胧雾气。 洛昂紧紧攥着手,看起来仿佛随时要冲上来,却被其他几位紧紧抿唇的军团长死死按住。 那些军团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们指尖紧绷,郑重地摘下帽子低下头,或直接以手覆在胸前,朝他遥遥致礼。 ——这是属于少年一人的回归时刻。 所有人都不过是仰望的众生之一,向他表达自己的喜悦与敬意。 片刻后,安东看向静待着他的蝴蝶巨兽,缓缓开口:“就叫你——‘星归’吧。” “星星是你们,归来者是我。” 少年缓缓转头,看向身后高天中闪耀的群星与八十八星座——那些始终陪伴着他一路走来的,是所有人的星光。 朦胧间,他似乎穿过璀璨的星辰,想象到了时光中,在某一夜庭院中的老人。 老人的目光穿透虚空,想象到了此刻立于万众瞩目中,享受着荣光与朝拜的、归来的少年。他缓缓地溢出了一丝叹息,然后,老人安静地躺在寂静的庭院中,满足地阖上了眼。 围在老人身边的子女很快围了上去,面带哀伤地诉说着什么…… 安东一个恍惚,眼前的画面依旧是现实的星河,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滚滚流淌的时光长河消逝。 百年一瞬,容貌不变的少年软下了眸光。 “再见了,我的朋友。”他说。 在他所缔结的众多羁绊中,那并非最刻骨铭心的,但却是最“众多”的。那是很多个、他曾经熟悉的人,在一起时谈天说地,分开时偶尔想起对方,转头又继续自己的生活。 然后某一天,这样的存在逝去了,留下来的是淡淡的怀念与怅然。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见很多个这样的存在,他们填补了你生命中的留白,让你拥有了更多的色彩。 对于安东来说,那是支持起他、为他铺开回家之路的群星之一。 少年微微抬手,指尖尽头,一颗原本位于八十八星座之下的小星星猝然被点亮。 它原本只是不起眼的众星之一,如今却闪耀起不亚于星座的璀璨光辉,在角落里独自照亮一方。 做完这一些后,安东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 不出意外的话,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会从雅恩星再次回到地星的那间小出租屋。 这种降临的方式终究太不稳定了。 安东看了眼聚集了越来越多人的大地,也不知晓自己还能在这里呆多少时间。 如果下一秒就“醒”的话…… 各种意义上的,大家会疯的吧? 他看向正在王庭窗口凝望此处的众人——好在,他还有机会趁现在留下信息。 少年于是收回思绪,向正在身边疯狂来回徘徊的巨兽伸出手,露出了一个微笑:“走,我们回家了。” 安东向王庭飞去。 而同一时刻,正“沉睡”在出租屋的少年一动不动,像深陷一场梦境。 已经苏醒的小果实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声不响地呆在床的一角,安静地守护着王。 大约是一种敏锐的直觉的,小果实认为,此刻的少年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清晨的阳光缓缓照进出租屋内,忽然—— “叮铃铃!叮铃铃——!!!” 闹钟响了。 第112章 第112章 小果实!!! 它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望着那个巴掌大的“钢铁怪物”,如临大敌! “叮铃铃——叮铃铃——”声音还在继续。 床上安睡的少年微微皱起眉头,如果不是入梦太深,估计马上就要醒来了。 小果实挤到闹钟边,想要寻找关闭它的方法。奈何这个圆滚滚的的身体,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想要出生!想要出生! 从第一次见到少年起,就诞生的渴望,在这一刻达到了空前强烈的程度。 但不知道是不是摆烂太久的缘故,这披了百年的“皮套”,就像前几次默默尝试时一样,根本脱不下来。 “叮铃铃————” 小果实啊啊啊啊啊!别叫啦! 小果实猛地跃起,从高处落向闹钟——看我泰山压顶! 另一边,“梦”中的安东刚悬停到王庭的窗前,就感觉到了一股从高空而来的拉扯,要把他从这里带离。 但奇怪的是,这种拉扯感没有在出现的一瞬间就让他醒来,而是受到了什么遏制一样,给他留下了数秒的余裕。 盘旋在他头顶的蝴蝶巨兽发出“嘤嘤”的啼哭,安东霍然抬眸,看见了数位军团长仓皇错愕的神情。 赛提耶向落于窗前半空的少年伸出的手,已然停滞在半空中。安东透过对方的眼瞳,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那从天空即将降落的少年,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化作星子,逐渐透明。 烈烈狂风呼啸而过,少年身披的旗帜翻飞。 包括洛昂在内的军团长看着这一幕,瞳孔一下下战栗,这一画面仿佛在他们的眼中无限拉长,一点点唤醒了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恐惧。 他们的力量在寂静中陡然暴动,在墙上秒针指向下一个的瞬间,暴动的能量在一个呼吸间,震碎了所有的玻璃,让最上空的吊灯摇摇欲坠…… “别担心,我在地……”星等你们。 安东试图安抚他们,但最后的话语模糊在骤起的狂风里,他也不确定他们是否听见了。 剧烈的风暴将少年化为透明的身体卷起,他的意识立时飞往高天,他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回归向那个小小的屋子里。 身上披着的旗帜在风中被甩了出去,摇摇晃晃地飘向大地。 在意识彻底远离雅恩星的最后一刻,安东看见赛提耶蓦地抓住了从他身上掉落的旗帜。 对方的面容被遮挡于疯狂翻飞的旗帜之后,捏着旗帜一角的手隐隐泛白,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 安东醒了过来。 黑发少年从床上忽地睁开眼,奇异的是,他眸底一片清明,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在熟睡的样子。 第一时间,安东就感觉到了出租屋内的一些变化,他循着直觉转头看向桌子。 一颗累瘫了的小果实正瘫在那里,仿佛刚跟什么大战了八百回合一样。 而在小果实的身下,是一个已经被压得粉碎的闹钟。 各种机械零件掉落一地,在安东看过去的时候,距离桌子边缘最近的一个齿轮零件正原地打着转儿,然后“啪嗒”一下滚到了地上。 ——彻底宣告了闹钟寿命的终结。 安东一下子清楚了前因后果,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小屋,又想起雅恩星那边,不由以手抚上额头叹了口气…… 就在安东那边陷入无言的时候,雅恩星上却正值热闹。 眼睁睁看着刚回来的王从面前消失,有些人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第九军团长桑格(主要负责医疗后勤),桑格看了看周围沉默得诡异的同僚们,只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连往常不论面对何种风雨,都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先代精灵王赛提耶,这会儿都出奇的安静,只默默垂眸看着手上抓住的一面旗帜。 桑格是个暴躁的医疗兵,过往无数稀奇古怪的病人也没让他的性子变得温柔和善。 如今安东忽然消失,他原本就已经有点绷不住了,而眼前一群疑似“发病”的同僚,更让他身为医者的神经开始疯狂尖叫。 怎么回事?当初他带队镇压黑潮并发症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桑格的崩溃,一名侍从忽然神色慌张地走进来,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侍从“各位大人,王城以外地方的人们,似乎得知了精灵王回归的消息,都想要到城内来。因为数量太多,负责守卫城门的部门向王庭发来了紧急请示。除此以外,很多世界树庭的属臣不知也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都从各自的星球发来了拜帖,希望能被安排得到觐见精灵王的机会。” 众人“……” 桑格望着神色陡变的同僚,只觉得自己感同身受——仿佛又被创了一次。 这侍从还不如不来! 星际时代就这点不好,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整个星系很快就都知道了。再不久,估计整个多元议庭都能知晓精灵王回归的消息了。 最终,作为代理精灵王的赛提耶终于开口“精灵王刚刚回归,需要一些时间修整,暂时不许有任何人打扰。”他捏着旗帜的手微紧,眼角的泪痣绮丽欲滴,“……等到了合适的时间,王将在世界树庭接受觐见。” 看着侍从的面上浮现出激动,满脸恭敬地退下去之后,桑格张了张口。 仿佛看出了桑格的欲言又止,赛提耶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如同叙述真理一般说道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在群众发狂前,在他们发狂前。 那不容置喙的语气,似乎终于让其他人也找回了一点理智。 第五军团长莫伦试探性地松了松手,被他一直桎梏住防止暴走的洛昂,这回没有再反抗。 莫伦不由吐出了一口气,只觉得整只手都快废掉了。其他几位帮忙的军团长也是苦不堪言,刚刚要不是他们一直合力压制着洛昂,估计对方又得暴走了。 “兄弟,冷静些。”莫伦苦口婆心地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劝服自己,“就像赛提耶说的,现在重新找到王是最关键的。你要相信,王竟然能够从黑潮中再度归来,就绝不会轻易再离我们而去。” 莫伦扫视在场的众人一圈,隐约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但还是继续说道“等找到了那个带走王的罪魁祸首……” 闹钟惊! “地……”挣脱了束缚的洛昂薄唇微动,声音沙哑。他冷银色的眼瞳一抬,被他注视的几人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他说了这个字。” 即使在刚才那样混乱的暴风中,洛昂也未曾错过少年最后未尽的话语。 其余军团长精神一振—— “那会是什么?一个地名,坐标,建筑,组织,还是星球?” “那就全筛选出来!”眼睛瞪得有些发红的众人一拍桌子,“哪怕有成千上万这样的相关地点!” 仅凭一个关键词去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不亚于大浪里淘沙。光是想想里面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种时候,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都会提出异议。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对,第一军团长希赛罗斯平静抬眸,有一种冷静到极点的疯狂“派出世界树庭的所有军团,精灵种的所有附属力量、所有属臣……发动所有的力量去找,去一一排查。” 他缓缓道“一天找不到就一年,一年找不到就十年,不过又是一个百年千年,就像我们至今为止做的那样。诸位,应该没有异议吧。” 就在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世界树庭宇宙的大动荡,在这位列最高的数人口中,不到半分钟即将敲定的时候—— “第十三军团发来紧急通信!”一名部下进入,向众人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这时,莫伦才意识到,自己觉得“少了”的是什么“对了!第十三军团去寻找那枚精灵果实去了,他们不在这里。” 众人环顾四周,才意识到如今的会议室里只有十二位军团长。 第十三军团我谢谢你。 在不久前,第十三军团得到了果实失踪的消息后,就立即出去搜寻了,连这次的会议都没有参加。 一时间,众人竟然不知道是该同情对方,还是该松一口气了——第十三军团是为了“精灵王”而孕育的伴生军团,要是在这里见到这一切,恐怕更无法善了。 不过,宇宙中的消息传播得很快,他们也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不是已经从星网上看见了什么。 传信的部下回复道“根据天族的阵法传送坐标,他们已经抵达了新宇宙,这条讯息是他们在进入新宇宙之前发送来的——据说新宇宙的信号不稳定,可能无法保持实时的通畅联络。” 众人拧起的眉头微松。 这样看来,对方短时间是不会知道什么了。 他们倦怠地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读一下那则讯息,而实际上,众人大半的注意力仍旧在寻找安东的线索上。 部下“是这样写的——‘在进入新宇宙一带时,接受到了一群魔族和一名十翼天族的主动联系,他们称果实在他们的手上,让我们带着足够的筹码去见他们,并给我们发来了一个坐标。’” 即使注意力不在这里的莫伦,也忍不住在深思之余抬眼道“……这听起来完全像是绑架信啊,第十三军团会炸的吧。” 事实上,他猜对了—— 一艘正在宇宙缓缓行驶的飞船上,一群金发的型男美女正翘着大长腿,指尖摩挲着那则魔族天族发来的信件。 “我们这是被威胁了?”他们漫不经心地垂眸,“要怎么做,老规矩吗?” 在众人注视的最前方,第十三军团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你看,生意这不是来了。” 他们彼此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打开了终端—— 如果此刻有人能够看见这一幕,就一定会认出,他们终端上浮现的一个标记,乃是当今宇宙最大的“刺客联盟”,专门经营暗杀和情报刺探。 大概谁也不会猜到,昔年纵横第二宇宙的神秘刺客联盟,在这百年间已经不知不觉换了个主人,如今已经由世界树庭下的第十三军团负责掌管。 “自从进入大宇宙时代以后,哪一家的生意都不好做啊。”第十三军团长一边划拉着终端,一边悠悠地叹了口气,“不学会与时俱进、抓住商机的话,就会像以前的刺客联盟一样破产呢。” 这给了他们警示,如果不想重蹈覆辙的话,就必须好好赚钱!没错,年纪轻轻的第十三军团都是社畜。 定位到当前宇宙,大约是因为通道还没有构建,各方势力都未渗透进来太多的关系,挂在上面的悬赏寥寥无几。 可是,他们依旧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情报悬赏探查新宇宙龙族、天族、魔族出现的原因。ps如果能查探出除“工作”原因以外的隐情,会支付额外的价格。] 情报类的价格,通常只有在知晓具体的情报内容后,才能定价。所以现在悬赏的价格只能说一般,但也在对得起三大种族的名头范围内。 没有“暗杀天族魔族”一类的悬赏,众人看起来有点失望。本来对方招惹了他们,如果刚好有这样的委托,说不定还能酌情薅一点羊毛。 “天族魔族是已知的……没想到连龙族竟然也在这个宇宙么。”第十三军团长望着上面的信息,“如果不是巧合的话,确实让人不得不在意了。” 随着按下“接受”悬赏的按钮,第十三军团长缓缓走向飞船的驾驶舱,透过巨大的透明舱头窗户,看向了那颗近在咫尺的蓝色星球。 同一时间,世界树庭中,部下最后补充道“在传来的那条信息中,第十三军团即将前往的那颗星球,叫做——地星。” “地星?”正在踱步的众人蓦地顿住。 他们回过头,猛地开口“……地!??” 第113章 第113章 安东简单地将满地的闹钟碎片收拾了一下,以防对急得滚来滚去的小果实造成伤害。 666打了个呵欠,豆豆眼睡眼惺忪。自从666得到了族人的讯息后,就安心地在出租屋帮忙看家,偶尔跟着安东去上班。 666:“你昨晚带回来的这个小果子是怎么了?” 小果实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萎靡。 安东并不知晓对方因为在壳里憋太久,导致如今破壳难度飙升。他缓缓抬手,一张只有他能够看见的角色卡静静地悬立指尖。 小果实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循着异常舒适的气息,一咕噜坐起来。 小果实亦步亦趋地蹭到安东身边,尽管看不见什么,但本能有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它兴奋地蹭着少年的衣角,像只猫一样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666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们。 安东含笑望了对方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到了已经修复完成的精灵王角色卡上。 ——现在一切又回到最初的预计了。 当一个角色卡修复完成后,他就可以通过气息定位,在使用对应角色的情况下穿梭于宇宙罅隙,找到对应的母星。 也就是说,至少如今精灵王已经可以自己归乡了。 安东想到自己刚才的匆匆而别,当即决定“回去”一趟。不过这注定是一趟远门,走之前还得跟龙族和西路伯他们说一声才行。 这么想着,安东看了眼报废闹钟定格的时间门——按照每日的约定,恶魔球们和西路伯会一起“上班”,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在咖啡厅等待了。 跟666打了个招呼后,留对方看家。赶在差点迟到的时候,安东踏进了咖啡厅的大门。 “王,您今天来得比其他时候都晚。”恶魔球们担忧地开口,转头看向昨天被安东接回家的小果实时,又危险地眯起眸子,用低沉的话语问道:“它给您添麻烦了吗?” 小果实:!!! 闹、闹钟不是它故意砸坏的! 西路伯看着小果实本能地躲到安东身后的样子,眸光沉了沉:“王,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这枚果实的消息通知了精灵种。” “这么快?”安东以为在宇宙被打通前,信号应该很难传递出去。 西路伯:“传送法阵的落点是定向的,在我们通知他们之前,就已经有精灵种在向地星那座绘制着法阵的海岛驶来了。” ——有一批精灵种正在赶往地星。 这个消息,让原本计划远行的安东不由改变了主意。 这一天,安东破天荒的请假让游渟丘感到了诧异,不过他很快说道:“你放心去吧,我今天刚好没什么课,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今天是礼拜天,很多学生都在自由活动,这也导致今天的客流量特别得多。只要想想,就知道游渟丘今天一定会很忙,但青年依旧欣然应允。 很多熟人都在今天来了店里,包括正在角落里的沈鸣惊。他谁也不在意地捣鼓着手中的水晶球,忽然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喃喃道:“今天的‘世界’会空前热闹……” 又一次,每回沈鸣惊占卜的时候,总是能够若隐若现地感觉到,他距离一个拥有“改变世界”力量的存在很近。 因为占卜是无法空穴来风的,只有你身处现场,又或者接触到某个关键的人物、物品,才能被触发“灵感”。 沈鸣惊:“蒲公英……”他看着水晶球中出现的意象,“代表着远来的客人。” 那并非他的“客人”,而是某个存在的客人。 那个左右一切局势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沈鸣惊蓦地抬眸,人来人往的咖啡厅内略显嘈杂,他无法确定每日中那无数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里,究竟哪一个是他所寻找的那个。 视线扫过吧台前,今天这么忙碌的日子里,竟然只有一个服务生在。印象中,那个容色优异的少年并不在这里……是请假了么。 一种模糊的感觉从沈鸣惊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几乎快要抓住什么,只差挥开最后一层薄薄的迷雾。 请假的安东正飞速赶往那个被定为“坐标”的海岛。 让安东诧异的是,今天的这片海域竟然跟进入周末的咖啡厅一样热闹。 跟恶魔球和西路伯隐藏起身形后,安东才知道自己之前的那封匿名举报信有了作用。 上面发现了很多地外联盟的窝点,而这个明确有过异星人出现的海域,又再次被翻出来推到了焦点位。 不过因为上一次已经大搜查过一次,所以上面普遍认为不会再有什么了,这回更像是一次最后的安全确认。 而除了搜捕人员以外,甚至还有新闻报道者、环境保护组织的人员……可见整体氛围的轻松。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海洋保护日,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公益组织都在进行海面污染物的打捞……” “这就是不久前台风‘异客’经过的海域了,如今似乎已经很难想象到当日风暴来临的景象, 看来即使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里也是用来填补新闻稿空缺地方的好素材。 绕开那些零散分布在海域上的人,安东看见了那座作为目的地的海岛。他感觉到了一路上西路伯的心不在焉,不由问道:“你看起来有些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西路伯的翅膀微震了一下,随后他望向少年,沉默一秒后又摇了摇头,“不,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困惑罢了,您不必费心,还是先解决这枚果实的事吧。” 安东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忽然道:“正好,之后我也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恶魔球们望着少年飞向海岛的背影,看了眼一旁的天族,“你在打什么谜语呢?” 西路伯淡淡地瞥了眼说话的瓦沙克,一振翅膀跟上了少年,只余下淡淡的余音道:“真羡慕你的迟钝。”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王对精灵种的特殊态度。 瓦沙克:“?”不服气的恶魔球当即追了上去,似乎要跟对方理论。 但恶魔球的话语,在抵达海岛的一瞬间门,倏然停住。 安东蓦地抬头,看向天穹之上—— 一艘庞然大物,正缓缓从云层之外突入进来。 好在对方还知晓隐匿行迹,飞船的全部表层都打开了类似于“迷彩”的功能,变得跟周围的环境和云朵完美融入,达到了近乎隐形的效果。 不过这种效果,对于拥有变态视力的安东来说,并没有作用。 而西路伯等人则是在星际战争中见过太多类似的手段,他们凭借转变的风向和空气中微妙的敌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那个巨大飞船的形体。 安东:“……” 恶魔球们:“那个标志是……刺客联盟?”他们辨别出了船体如透明细流般流淌过的波纹,在多元议庭中,人们对于这个星际中颇有名气的组织并不陌生。 西路伯淡淡抬眼,“来者不善。”话这么说着,他已经开始转而思考起这艘飞船跟精灵种的关系了。 [威慑系统已开启。]飞船上,众人站在驾驶舱内,密密麻麻的悬空屏幕带动无数数据从空中闪过。 在热成像的扫描中,下方的海岛上立着数个生命体,中间门那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正是他们这一行的目标。 第十三军团长下令:“领域控场。”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门,所有人就已经默契地动作了起来——他们是真正一根枝丫上结出的果实,宛如人类血缘中的兄弟姐妹。共同效忠于同一个存在,是他们彼此间门最牢不可破的羁绊。 这种作战方式,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很熟悉了。 只见飞船四周蓦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魔法阵一样的东西,随着那些法阵绮丽的纹路运转,一道道绿色的束线被发射到了这座海岛上。 那些束线扫射过的地方,迅速拔升起一丛丛植物与树木。 那些树木并非自然生长,更像是强行投入到地表,被直挺挺地扎进领土,将遍地的荆棘刺进地脉深处。然后像饿兽一样汲取这片土地的血肉,开始疯狂生长。 恶魔球们立即就发现了不对劲,“是精灵种……!我听说过这群家伙,一支隐匿在世界树庭暗处的部队,会利用特别的手段,在目标周围——有时候是一整颗星球铸造起一座绿色的囚笼。” 安东似乎没有听出恶魔球们的如临大敌,反而很感兴趣似的问:“然后呢?” 恶魔球:“囚笼即是他们的猎场。精灵种在这种地域简直无往而不利,这些植物都是他们的武器。而他们只需要隐藏在暗处,于关键时刻予以致命一击。” 在习惯于用光炮等热武器作战的星际,这种手段独树一帜,并且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的敌人,在其中再次回想起了一个生命最初面对自然时的无力,仿佛一瞬间门回到了只能躲藏在山顶的山洞里,敬畏地熬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的时光。 恶魔球们说完,已经开始甩动尾巴,噼噼啪啪地砍树了。 然而,树木生长的速度无比迅速,刚砍完一截树枝,马上又长出来新的一截,旺盛的生命力简直源源不断得让人头皮发麻。 反倒是安东和西路伯很冷静。 如果一切跟西路伯所想的一样,那少年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群精灵种根本造不成威胁。 即使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西路伯也能大概率猜到,约莫是那群恶魔写的信太过离谱,那群精灵种想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同为十大最高委员会成员,彼此知根知底,真打起来的后果他们也很清楚。那群精灵不会想让宇宙陷入腥风血雨之中,现在最多就是威慑。 不知不觉间门,树木已经生长得越来越多,逐渐将海岛变成了密林。 与此同时,茂密的枝丫和荆棘,渐渐将海岛上的众人隔开。 等到恶魔球们一个转头的功夫,身后已然不剩其他人,唯余下无穷无尽扑面而来的棘刺。 “啪嗒——”海岛外,一名记者身上的相机在他呆愣的动作中,陡然从手上掉了下去。幸亏挂在脖子上的绳子拽住了相机,也成功让他眼球一突。 下一秒,记者头上冒出了两根蜗牛一样的小角,慢吞吞地尖叫:“不……好……了!” 地星上很有多外星人,有的是通缉犯,也有像眼前的蜗星人一样,因飞船事故等原因流浪到这里,此后一直伪装成普通人类老老实实过日子,最后干脆在地星隐姓埋名定居的。 蜗星人记者一受到惊吓,语速就暴露出了非人的身份:“精……灵……种……” 精灵种——是精灵种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来抓他的吧??不不不,蜗星人的战斗力相当于地星上的二分之一只蜗牛,一紧张跑步速度跟x0005倍速似的,怎么想都不会劳烦精灵种出动啊!? 他倍感困惑,又有些惶恐,不由掏出多年不用的终端,登陆星网匿名发送了一则求助帖子: [有没有老哥知道,最近是谁犯事儿了?] [附图:精灵种的狩猎领域jpg] 帖子一经发出,星际外沸腾了,地星里也沸腾了! 躲藏在地星各地的地外生命,都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大大大哥,精灵种来地星了,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难道十三年前我走私的事情被翻出来了??” “世界树庭都来了,看来最近地星确实越来越不安全了……” 那片狩猎场的特征,属于地星人看只是一片有些奇特的密林,但真正懂得人都懂的东西。 所有心怀鬼胎或者心虚的地外生命,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甚至很快,世界各地出现了许多决定跑路的人,一艘艘藏在水底、地下、废弃遗迹里的飞船被启用。 于是一时间门,世界各地都意外看见了“逆飞的流星”的奇景。 正在海岛密林中的安东看了看只余下小果实的、空落落的周围。 他想了想,转身点亮了那张属于精灵王的角色卡。 一时间门,周围的树木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在淡淡的光辉笼罩在少年的时候,簌簌摇晃起来。 天穹之上,十三军团飞船内的众人没想到无意间门炸出了一群大鱼。 他们看着主屏幕上显示的这颗星球各地出现的不明飞行物,不由震诧:“这颗三级文明星球到底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 不管怎么说,生物多样性也太丰富了,都赶得上一些是最高委员会的主星了啊! 这里面的地外生命都跟养蛊一样了,最绝的是,这颗三级星球竟然保持着诡异的平衡,一直安然无虞到了现在,这是什么天命之子? 与这些逃犯相比,眼下对于那些魔族的事情,似乎可以放一放了。 精灵种当即决定快速回收小果实,然后先去追击那群“炸鱼”。 但就在他们用飞船召回狩猎力场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本该立即化作种子被回收的树木植株,居然一下子不听指令了。 “……为什么?”他们露出无端错愕的表情,“那些种子都是我们以鲜血喂养的,与我们心意相通。” 那就是他们延伸出去的“自我”,他们的另一部分“血肉”。缘何这种时候会失去控制,仿佛自我背叛一样? 密林之中,少年白皙的指尖从笼罩周身的光中探出。 无声的风拂过他的额发,片刻后,少年缓缓睁开了金色的眸子。 与此同时,一根枝丫缓缓伸到他面前,轻轻的“啪”的一声—— 原本布满荆棘的枝丫上,刺尖变得像棉絮一样柔软,一朵粉红色的小花娇羞地开放,被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少年面前。 安东指尖轻轻拂过那朵小花,然后缓缓抬头。 这一刻,所有的植株控制权被完美且毫无反抗地嫁接到了他这里。头顶原本封锁囚笼的荆棘,在少年抬眸的瞬间门跟着打开,顺从他的心意露出了头顶上方的无垠天穹。 借着这个档口,西路伯一振双翼,从密林某处腾飞而起,而后悬立在空中,垂眸望见了立于林中的少年—— 换了个姿态的少年,金色的眼瞳像流淌的生命源流。整片树林都压低枝丫,如同朝拜般朝向他的方向。 少年没有作为天族的十二片翅膀,但他缓缓抬脚,有星辰的阶梯铺陈于他脚下。 即使心里早有准备,但西路伯还是不由自主地受到了一种冲击。他不得不承认——即便不是作为天国之主,化身另一个种族领袖的少年依旧优秀、耀眼得不可思议。 “您……”西路伯张了张口,看起来有些愣怔。 “看起来你并不意外。”金发金眸的少年望向他。 西路伯:“……您从没有刻意隐藏过。” 是的,少年对各大种族的熟稔,对众多幻想种的关注,对果实的亲近……这些都是一直看得到的。 西路伯深吸了一口气,“请恕我僭越,我能知晓,您还有哪些身份……” 十翼天族看起来迅速做出了策略——他必须尽可能地了解情报,然后,为天族夺得各种意义上的“第一”。 即便是多重身份下,也会有属于“格外偏爱”的那一个。那个位置,天族势在必得。 安东微微侧头,瞥了眼空阔海域上漂浮的一艘渔船上,呆呆站着的蜗星人。 确认对方无害后,少年将视线落到了忽然陷入沉寂的飞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面对漫天升空逃逸的地外生命,精灵种的飞船都一下子没了反应。 安东于是踩踏着星辰阶梯,几步快走向那艘庞然的飞船。 与此同时,他对身后的西路伯说道:“打开你的通讯录。” 西路伯切切实实地愣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他的通讯录上有包括龙族在内的众多幻想种,乃至于所有最高委员会联络人。 少年的这句话,究竟是让他联络在地星之外的龙族准备拦截那些飞船,还是…… 在回答先前他所提的那个问题?安东简单地将满地的闹钟碎片收拾了一下,以防对急得滚来滚去的小果实造成伤害。 666打了个呵欠,豆豆眼睡眼惺忪。自从666得到了族人的讯息后,就安心地在出租屋帮忙看家,偶尔跟着安东去上班。 666:“你昨晚带回来的这个小果子是怎么了?” 小果实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萎靡。 安东并不知晓对方因为在壳里憋太久,导致如今破壳难度飙升。他缓缓抬手,一张只有他能够看见的角色卡静静地悬立指尖。 小果实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循着异常舒适的气息,一咕噜坐起来。 小果实亦步亦趋地蹭到安东身边,尽管看不见什么,但本能有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它兴奋地蹭着少年的衣角,像只猫一样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666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们。 安东含笑望了对方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到了已经修复完成的精灵王角色卡上。 ——现在一切又回到最初的预计了。 当一个角色卡修复完成后,他就可以通过气息定位,在使用对应角色的情况下穿梭于宇宙罅隙,找到对应的母星。 也就是说,至少如今精灵王已经可以自己归乡了。 安东想到自己刚才的匆匆而别,当即决定“回去”一趟。不过这注定是一趟远门,走之前还得跟龙族和西路伯他们说一声才行。 这么想着,安东看了眼报废闹钟定格的时间门——按照每日的约定,恶魔球们和西路伯会一起“上班”,说不定现在他们已经在咖啡厅等待了。 跟666打了个招呼后,留对方看家。赶在差点迟到的时候,安东踏进了咖啡厅的大门。 “王,您今天来得比其他时候都晚。”恶魔球们担忧地开口,转头看向昨天被安东接回家的小果实时,又危险地眯起眸子,用低沉的话语问道:“它给您添麻烦了吗?” 小果实:!!! 闹、闹钟不是它故意砸坏的! 西路伯看着小果实本能地躲到安东身后的样子,眸光沉了沉:“王,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这枚果实的消息通知了精灵种。” “这么快?”安东以为在宇宙被打通前,信号应该很难传递出去。 西路伯:“传送法阵的落点是定向的,在我们通知他们之前,就已经有精灵种在向地星那座绘制着法阵的海岛驶来了。” ——有一批精灵种正在赶往地星。 这个消息,让原本计划远行的安东不由改变了主意。 这一天,安东破天荒的请假让游渟丘感到了诧异,不过他很快说道:“你放心去吧,我今天刚好没什么课,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今天是礼拜天,很多学生都在自由活动,这也导致今天的客流量特别得多。只要想想,就知道游渟丘今天一定会很忙,但青年依旧欣然应允。 很多熟人都在今天来了店里,包括正在角落里的沈鸣惊。他谁也不在意地捣鼓着手中的水晶球,忽然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喃喃道:“今天的‘世界’会空前热闹……” 又一次,每回沈鸣惊占卜的时候,总是能够若隐若现地感觉到,他距离一个拥有“改变世界”力量的存在很近。 因为占卜是无法空穴来风的,只有你身处现场,又或者接触到某个关键的人物、物品,才能被触发“灵感”。 沈鸣惊:“蒲公英……”他看着水晶球中出现的意象,“代表着远来的客人。” 那并非他的“客人”,而是某个存在的客人。 那个左右一切局势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沈鸣惊蓦地抬眸,人来人往的咖啡厅内略显嘈杂,他无法确定每日中那无数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里,究竟哪一个是他所寻找的那个。 视线扫过吧台前,今天这么忙碌的日子里,竟然只有一个服务生在。印象中,那个容色优异的少年并不在这里……是请假了么。 一种模糊的感觉从沈鸣惊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几乎快要抓住什么,只差挥开最后一层薄薄的迷雾。 请假的安东正飞速赶往那个被定为“坐标”的海岛。 让安东诧异的是,今天的这片海域竟然跟进入周末的咖啡厅一样热闹。 跟恶魔球和西路伯隐藏起身形后,安东才知道自己之前的那封匿名举报信有了作用。 上面发现了很多地外联盟的窝点,而这个明确有过异星人出现的海域,又再次被翻出来推到了焦点位。 不过因为上一次已经大搜查过一次,所以上面普遍认为不会再有什么了,这回更像是一次最后的安全确认。 而除了搜捕人员以外,甚至还有新闻报道者、环境保护组织的人员……可见整体氛围的轻松。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海洋保护日,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公益组织都在进行海面污染物的打捞……” “这就是不久前台风‘异客’经过的海域了,如今似乎已经很难想象到当日风暴来临的景象, 看来即使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里也是用来填补新闻稿空缺地方的好素材。 绕开那些零散分布在海域上的人,安东看见了那座作为目的地的海岛。他感觉到了一路上西路伯的心不在焉,不由问道:“你看起来有些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吗。” 西路伯的翅膀微震了一下,随后他望向少年,沉默一秒后又摇了摇头,“不,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困惑罢了,您不必费心,还是先解决这枚果实的事吧。” 安东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忽然道:“正好,之后我也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恶魔球们望着少年飞向海岛的背影,看了眼一旁的天族,“你在打什么谜语呢?” 西路伯淡淡地瞥了眼说话的瓦沙克,一振翅膀跟上了少年,只余下淡淡的余音道:“真羡慕你的迟钝。”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王对精灵种的特殊态度。 瓦沙克:“?”不服气的恶魔球当即追了上去,似乎要跟对方理论。 但恶魔球的话语,在抵达海岛的一瞬间门,倏然停住。 安东蓦地抬头,看向天穹之上—— 一艘庞然大物,正缓缓从云层之外突入进来。 好在对方还知晓隐匿行迹,飞船的全部表层都打开了类似于“迷彩”的功能,变得跟周围的环境和云朵完美融入,达到了近乎隐形的效果。 不过这种效果,对于拥有变态视力的安东来说,并没有作用。 而西路伯等人则是在星际战争中见过太多类似的手段,他们凭借转变的风向和空气中微妙的敌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那个巨大飞船的形体。 安东:“……” 恶魔球们:“那个标志是……刺客联盟?”他们辨别出了船体如透明细流般流淌过的波纹,在多元议庭中,人们对于这个星际中颇有名气的组织并不陌生。 西路伯淡淡抬眼,“来者不善。”话这么说着,他已经开始转而思考起这艘飞船跟精灵种的关系了。 [威慑系统已开启。]飞船上,众人站在驾驶舱内,密密麻麻的悬空屏幕带动无数数据从空中闪过。 在热成像的扫描中,下方的海岛上立着数个生命体,中间门那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正是他们这一行的目标。 第十三军团长下令:“领域控场。”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门,所有人就已经默契地动作了起来——他们是真正一根枝丫上结出的果实,宛如人类血缘中的兄弟姐妹。共同效忠于同一个存在,是他们彼此间门最牢不可破的羁绊。 这种作战方式,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很熟悉了。 只见飞船四周蓦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魔法阵一样的东西,随着那些法阵绮丽的纹路运转,一道道绿色的束线被发射到了这座海岛上。 那些束线扫射过的地方,迅速拔升起一丛丛植物与树木。 那些树木并非自然生长,更像是强行投入到地表,被直挺挺地扎进领土,将遍地的荆棘刺进地脉深处。然后像饿兽一样汲取这片土地的血肉,开始疯狂生长。 恶魔球们立即就发现了不对劲,“是精灵种……!我听说过这群家伙,一支隐匿在世界树庭暗处的部队,会利用特别的手段,在目标周围——有时候是一整颗星球铸造起一座绿色的囚笼。” 安东似乎没有听出恶魔球们的如临大敌,反而很感兴趣似的问:“然后呢?” 恶魔球:“囚笼即是他们的猎场。精灵种在这种地域简直无往而不利,这些植物都是他们的武器。而他们只需要隐藏在暗处,于关键时刻予以致命一击。” 在习惯于用光炮等热武器作战的星际,这种手段独树一帜,并且让人印象深刻—— 他们的敌人,在其中再次回想起了一个生命最初面对自然时的无力,仿佛一瞬间门回到了只能躲藏在山顶的山洞里,敬畏地熬过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的时光。 恶魔球们说完,已经开始甩动尾巴,噼噼啪啪地砍树了。 然而,树木生长的速度无比迅速,刚砍完一截树枝,马上又长出来新的一截,旺盛的生命力简直源源不断得让人头皮发麻。 反倒是安东和西路伯很冷静。 如果一切跟西路伯所想的一样,那少年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群精灵种根本造不成威胁。 即使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西路伯也能大概率猜到,约莫是那群恶魔写的信太过离谱,那群精灵种想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同为十大最高委员会成员,彼此知根知底,真打起来的后果他们也很清楚。那群精灵不会想让宇宙陷入腥风血雨之中,现在最多就是威慑。 不知不觉间门,树木已经生长得越来越多,逐渐将海岛变成了密林。 与此同时,茂密的枝丫和荆棘,渐渐将海岛上的众人隔开。 等到恶魔球们一个转头的功夫,身后已然不剩其他人,唯余下无穷无尽扑面而来的棘刺。 “啪嗒——”海岛外,一名记者身上的相机在他呆愣的动作中,陡然从手上掉了下去。幸亏挂在脖子上的绳子拽住了相机,也成功让他眼球一突。 下一秒,记者头上冒出了两根蜗牛一样的小角,慢吞吞地尖叫:“不……好……了!” 地星上很有多外星人,有的是通缉犯,也有像眼前的蜗星人一样,因飞船事故等原因流浪到这里,此后一直伪装成普通人类老老实实过日子,最后干脆在地星隐姓埋名定居的。 蜗星人记者一受到惊吓,语速就暴露出了非人的身份:“精……灵……种……” 精灵种——是精灵种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来抓他的吧??不不不,蜗星人的战斗力相当于地星上的二分之一只蜗牛,一紧张跑步速度跟x0005倍速似的,怎么想都不会劳烦精灵种出动啊!? 他倍感困惑,又有些惶恐,不由掏出多年不用的终端,登陆星网匿名发送了一则求助帖子: [有没有老哥知道,最近是谁犯事儿了?] [附图:精灵种的狩猎领域jpg] 帖子一经发出,星际外沸腾了,地星里也沸腾了! 躲藏在地星各地的地外生命,都开始惊慌失措起来—— “大大大哥,精灵种来地星了,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难道十三年前我走私的事情被翻出来了??” “世界树庭都来了,看来最近地星确实越来越不安全了……” 那片狩猎场的特征,属于地星人看只是一片有些奇特的密林,但真正懂得人都懂的东西。 所有心怀鬼胎或者心虚的地外生命,都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甚至很快,世界各地出现了许多决定跑路的人,一艘艘藏在水底、地下、废弃遗迹里的飞船被启用。 于是一时间门,世界各地都意外看见了“逆飞的流星”的奇景。 正在海岛密林中的安东看了看只余下小果实的、空落落的周围。 他想了想,转身点亮了那张属于精灵王的角色卡。 一时间门,周围的树木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在淡淡的光辉笼罩在少年的时候,簌簌摇晃起来。 天穹之上,十三军团飞船内的众人没想到无意间门炸出了一群大鱼。 他们看着主屏幕上显示的这颗星球各地出现的不明飞行物,不由震诧:“这颗三级文明星球到底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 不管怎么说,生物多样性也太丰富了,都赶得上一些是最高委员会的主星了啊! 这里面的地外生命都跟养蛊一样了,最绝的是,这颗三级星球竟然保持着诡异的平衡,一直安然无虞到了现在,这是什么天命之子? 与这些逃犯相比,眼下对于那些魔族的事情,似乎可以放一放了。 精灵种当即决定快速回收小果实,然后先去追击那群“炸鱼”。 但就在他们用飞船召回狩猎力场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本该立即化作种子被回收的树木植株,居然一下子不听指令了。 “……为什么?”他们露出无端错愕的表情,“那些种子都是我们以鲜血喂养的,与我们心意相通。” 那就是他们延伸出去的“自我”,他们的另一部分“血肉”。缘何这种时候会失去控制,仿佛自我背叛一样? 密林之中,少年白皙的指尖从笼罩周身的光中探出。 无声的风拂过他的额发,片刻后,少年缓缓睁开了金色的眸子。 与此同时,一根枝丫缓缓伸到他面前,轻轻的“啪”的一声—— 原本布满荆棘的枝丫上,刺尖变得像棉絮一样柔软,一朵粉红色的小花娇羞地开放,被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少年面前。 安东指尖轻轻拂过那朵小花,然后缓缓抬头。 这一刻,所有的植株控制权被完美且毫无反抗地嫁接到了他这里。头顶原本封锁囚笼的荆棘,在少年抬眸的瞬间门跟着打开,顺从他的心意露出了头顶上方的无垠天穹。 借着这个档口,西路伯一振双翼,从密林某处腾飞而起,而后悬立在空中,垂眸望见了立于林中的少年—— 换了个姿态的少年,金色的眼瞳像流淌的生命源流。整片树林都压低枝丫,如同朝拜般朝向他的方向。 少年没有作为天族的十二片翅膀,但他缓缓抬脚,有星辰的阶梯铺陈于他脚下。 即使心里早有准备,但西路伯还是不由自主地受到了一种冲击。他不得不承认——即便不是作为天国之主,化身另一个种族领袖的少年依旧优秀、耀眼得不可思议。 “您……”西路伯张了张口,看起来有些愣怔。 “看起来你并不意外。”金发金眸的少年望向他。 西路伯:“……您从没有刻意隐藏过。” 是的,少年对各大种族的熟稔,对众多幻想种的关注,对果实的亲近……这些都是一直看得到的。 西路伯深吸了一口气,“请恕我僭越,我能知晓,您还有哪些身份……” 十翼天族看起来迅速做出了策略——他必须尽可能地了解情报,然后,为天族夺得各种意义上的“第一”。 即便是多重身份下,也会有属于“格外偏爱”的那一个。那个位置,天族势在必得。 安东微微侧头,瞥了眼空阔海域上漂浮的一艘渔船上,呆呆站着的蜗星人。 确认对方无害后,少年将视线落到了忽然陷入沉寂的飞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面对漫天升空逃逸的地外生命,精灵种的飞船都一下子没了反应。 安东于是踩踏着星辰阶梯,几步快走向那艘庞然的飞船。 与此同时,他对身后的西路伯说道:“打开你的通讯录。” 西路伯切切实实地愣了一下。 不出意外的,他的通讯录上有包括龙族在内的众多幻想种,乃至于所有最高委员会联络人。 少年的这句话,究竟是让他联络在地星之外的龙族准备拦截那些飞船,还是…… 在回答先前他所提的那个问题? 第114章 第114章 脚踏星辰的少年,叩响了世界树庭飞船的大门。 随着大门缓缓开启,安东看见了一群“年轻”的孩子。 第十三军团的精灵们看着他。 没有人知晓,这一刻,这群年轻的精灵看见了什么—— 他们总是漫不经心的含笑眼瞳变得空灵。 他们看见群星在天空升起,他们看见祂坐在世界树的枝丫上轻抚过金色的果实,他们看见神明在枝头歌唱摇篮曲…… 依稀是在遥远的过去,更久远的时刻——当他们还挂在树梢上时,在悲伤中浑噩沉睡时,有类似的气息将他们的伤痛抚平。 金发金眸的少年看着他们,神情安然而平和,“我该说好久不见,还是初次见面?” 被少年一同带着前来的小果实,忽然从他的肩上跳下,提醒一样撞进了发怔的哥哥姐姐们怀里。 顿时,立于最前方的精灵恍然回神。 精灵金发碧眼,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颤抖藏于吐息之后,他露出了一抹极近灿烂的微笑,犹如旭日东升。 “我是‘朝’。” 朝阳的“朝”。因为他们诞生于雅恩星重生后,落于废土的第一抹朝阳。 “好名字。”安东微笑着,他伸出手,轻缓地打了一个响指。 “啪——”的一声,轻若花开。与之相反的,则是一刹那在天地间盛放的壮阔之景。 无数金色的细线,像是一棵巨大的世界树伸出的枝丫一般,从少年四周的虚空中放射而出,向着天空那些“逆飞的流星”而去。 这大约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批次地外生命逃逸——之前的天族魔族、龙族虽声势浩大,但并没有显露真身,他们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控制了信息的传播。 不过现在,精灵种的到来似乎打破了这个隐秘的平衡。 安东料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既然如此,不如将“警告”做得更加彻底一些,让所有的地外生命认识到如今的状况。 唯独不确定的是……地星在面临这完全无法再扯出“科学原因”掩盖的情景时,是否做好了准备? 天空被密密匝匝的金色线条绘制,遍布。 第十三军团仰头看去,几乎以为自己立在了精灵种的母树之下。横贯的“金色枝丫”支撑起天地,将一道道逃逸的流星拦截托举。 西路伯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终端上,长长的通讯录左上角,代表信号的格子正在不断攀升、填满—— 这已经不仅仅是信号塔能够达到的程度了,这更意味着……多元宇宙的通道,即将彻底打通。 念叨了许久的工程,偏偏在这种时候…… 西路伯望着立于天地间的少年,喃喃道:“这也是吗,连中枢都无法观测到的命运。” 他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惶恐和茫然,仿佛少年就像是一阵风,随时都会远去。 “……怎么回事?”同一时刻,终于从狩猎力场中挣脱出来的恶魔球们,惊讶地看着自己膨大了一圈的尾巴,“力量……好像一点点涌现上来了……” 在毛茸茸的恶魔球们身后,开始隐约浮现出一位位高阶魔族的虚影。 ——在通道即将打通时,这流落宇宙一角的分/身,终于得到了来自本体的供给,要隐隐挣脱如今这孱弱的圆滚滚身躯。 恶魔球们来不及为这份变化欣喜,下意识去找安东的太久。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们已经无数次在脑海中进行模拟,所以……不必紧张,不必羞涩于袒露自己的真心。 第十三军团长朝直直地抬起头,他湖绿色的眼瞳,像是一片燃烧起来的湖泊,冰冷而炽热。 “您的军团,向您宣誓效忠。” 安东意识到,对方没有说自己是第十三军团,而是说“他的军团”。这是一支独属于他,并且不会被承袭,也绝不存在“下一任主人”的队伍。 就在安东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看见对方再度开口,同时无比自然地从隐藏的口袋里掏出一柄毒刃。 朝:“请允许我为刚才的冒犯谢罪。” 安东:? 刚宣誓完就一副要自尽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 “大可不必。”安东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轻咳一声,温和地看着对方,“龙族应该快要到地星之外了,去协助他们处理完这批地外生命吧。” 朝的脸上立即褪去了原本的严肃,露出了一抹可爱的笑容,“您真温柔,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其他第十三军团的精灵种气息不稳,纷纷露出无比羡慕的表情。 直到安东看着他们,“你们不去帮忙吗?” “是、是的——!”他们一瞬间露出了像被什么填满了一样的幸福表情。 ——好幸福好幸福!王跟他们说话了!这就是在王身边的感觉吗,气息好舒服,说话的语调好舒服,被注视的时候好舒服……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块快要融化的巧克力一样! 最重要的是……被使用了!为了某个存在而诞生的“刀锋”,终于被那个存在握起挥舞,这对于一柄刀来说,乃是无上的幸福! 安东看着一众精灵种快快乐乐地投入战场,那群年轻精灵的身影雀跃得像是一群背着书包,放学回家的孩子一样。 ——难怪外界评价他们“热情阳光”,确实活泼得不像是精灵种了。好像有一种说法是,历代第十三军团会受到伴生的王的冥冥之中影响,难道说,他自己是这么独树一帜的人吗? 在安东眼中的那群“乖孩子”在转身的刹那,便让那群逃逸的地外生命体露出来犹如见到“恶鬼”的表情。 “恶鬼”们各个带着灿烂的笑容,笑眯眯地用刀锋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鬼魅一般潜行到他们所在的飞行器上。 “我跟你说,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他们与刀锋下的羔羊分享着喜悦,“所以如果你乖乖地不反抗……” “不反抗,保证不反抗!”看着脖子前叫人汗毛炸起的毒刃,一群地外生命体嗷嗷叫起来。 “很好,乖孩子。”耳朵微尖的精灵满意地点了点头,刀锋在指尖一转,以刀柄击晕了眼前的人,“一个,通缉编号yh-8907,五千万星币……” 他们转身走向下一个目标,脸上有一种常年游弋于黑暗世界中独有的淡定,潜行暗杀犹如舞蹈般从容……并且没有忘记赚钱。 不如说,找到了王以后,他们要更加努力。”耳朵微尖的精灵满意地点了点头,刀锋在指尖一转,以刀柄击晕了眼前的人,“一个,通缉编号yh-8907,五千万星币……” 他们转身走向下一个目标,脸上有一种常年游弋于黑暗世界中独有的淡定,潜行暗杀犹如舞蹈般从容……并且没有忘记赚钱。 不如说,找到了王以后,他们要更加努力的赚钱才行了! 第十三军团的效率远比安东想象中来得更高,看起来完全不需要其他人协助。 在大半地外生命都被镇压住以后,安东收束周围的金线,形成一个禁锢的牢笼。 他像提着一只鸟笼一样,带着那些被捆住的地外生命的飞行器,向地星之外缓缓飞去。 正在海面上的蜗星人此时才反应过来似的,颤巍巍地抬起相机,使用聚焦和缩放功能后,才勉强看清了天穹之上的遥远光景。 世界各地早就因漫天的飞行器炸开了锅—— “c市惊现圆盘外星人!”“a市出现不明飞行物!”“逆飞流星本体为何?世界各地出现的真的是外星人吗?” “匿名用户003:要是在往常,国家机关早就出来辟谣,一大波专家早就用‘科学解释’来安抚民心了,但现在所有机关都保持沉默……老实说有点慌,这次不会是要来真的吧!” “匿名用户0086:我早说这个世界肯定不像表面那么太平,上面说不定早就知道什么了,只是憋着不说而已!近年不是有很多以‘特殊机构’为题材的科幻架空剧吗,说不定根本不是架空而是写实,上面早就在为我们做铺垫了!” “匿名用户0263:细思极恐!!!” “匿名用户0098:民众需要一个真相!在线等一个发声——” “……” 在外界的风雨即将酝酿成巨大的龙卷,席卷向整个世界之时,蜗星人的相机镜头里—— 金发金眸的少年朝寰宇之外,踏着阶梯走去。 他身后,十翼的天族、酝酿起巨大阴影的魔族、立于飞船外部顶端的精灵……壮观得仿佛将多元议庭照搬而来,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小小宇宙的阵容,如此不可思议地出现了。 忽地,远方传来一声隐约的龙吼。 安东抬头望去,群龙甩着有力的龙尾,扇动偌大的翅膀呼啸而来,投落的巨大阴翳将群星都衬得渺小。 此时此刻,安东已经抵达了地星之外。 那些被抓住的地外生命体空前安静了起来,即便一开始还想挣扎一下的人,此刻也乖得像鹌鹑一样。 在这些人急促又寂静的呼吸声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立于众人之中、被众星拱月般的少年。 “这一切到底是……”大约是这一日带来的震撼太多,以致于这些人比起自己被抓住的恐慌,更多的反而是一种震惊的空茫。 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困惑一般,少年喃喃道:“风暴要来了。” 不知道他所说的,是身后那颗蔚蓝的星球,是自己,还是向外更广袤、更无垠的一个个宇宙。 黑龙客星眯起猩红的龙瞳:“你这副姿态又是……” 弧光:“好耶!新的崽崽,新的快乐!!” 长者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回是精灵种的力量么。”即使下一秒,少年再次变成别的什么没见过的样子,想必他也不会意外了吧。 这个孩子,果然从出生起,就代表着“无穷的可能性”。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安东并没有做过多解释,或者说,他在等最后的成员到场—— 在少年目光投落的尽头,一艘经历了漫长跋涉的舰队,终于在引擎的轰鸣中抵达了这个宇宙。 飞船上,来自世界树庭的众位军团长一眼就看见了那方璀璨的星云,有别于这片荒僻宇宙任何一处的热闹。 这一瞬,所有人甚至有了一种荒诞的错乱。仿佛这里才是那无数宇宙中最核心、最万众瞩目的多元议庭,是万事万象的归所,是无数宇宙种族憧憬的至高点。 接着,如同回应所有人的困惑与期待,如同指引方向般,少年缓缓阖上眼眸—— 顷刻间,所有人都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种族的熟悉力量。 精灵种们瞳孔骤缩,他们还来不及落定的心,在此刻又再度提起,一点点紧缩起来。 待到少年再度睁开眼睛时——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瞳啊。万载星河,星云洪荒……一个又一个世界,如同盛放又凋落的花,在他的眸底刹那生灭,往复轮回。 那不像是一个生物的眼神,更像是来自更高次元的俯瞰,如同“神明”一样的注视。 四颗恒星球在他周身浮现,以一种奥妙的轨迹开始绕着他旋转起来,犹如保藏着至高的力量。 见到这一幕的龙族稍一愣神,随后低下头去,压抑住心中的激动与骄傲,以荒古的龙吟长啸道:“此乃我龙族之王。” 此为宣誓,此为向整个寰宇的宣告。 而后,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漫天白色飞鸟中,十翼天族虔诚敛眸,如同大圣堂中的祷告者,“是我天族之王。” 一旁融入进漆黑寰宇的阴影耸立起壮阔的身形,缓缓接口:“是我魔族之王!” 遥远宇宙的另一头,大圣堂与魔界众人若有所感,视线穿过天地间骤起的长风,落向那横贯天际的光之长河。 十三只奇异的飞鸟扑棱棱地飞过,其中一只蓦地抬头,宛如感受到了什么,等待着一个唤醒其他十二只的契机。 这只是其中之一,随着多元宇宙的通道逐渐打开,还有很多其他的种族。 无数世界之中,有孩童指着头顶的星河,眺望远方的海域,在变换的晨星、滚滚的浪涛中,露出好奇又惊讶的神情,呼唤身边的大人们。 “妈妈,妈妈!世界在欢呼——”孩子天真又稚气的话语,叫大人们错愕。 众生冥冥之中的灵感、各自脚下变得躁动的土地和海洋,都像在预示着什么,诉说着什么。 ——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星球和世界,向无垠的宇宙发出呼唤的声音。 八十八星座闪耀于少年身后,缓步落到他面前的飞船似乎明白了什么。 世界树庭的标志闪烁过生机勃勃的光泽,时间并未让少年等太久,有人在此刻接口,一字一句道:“是我精灵之王。” “当————”一阵奇异的钟声敲响了。 那是这个宇宙所有高级文明,都可以接收到的声音,这预示着一个信号。 安东的眸光一瞬间变得空灵起来,他凝视着虚空的某处,倾听着洪钟传响宇宙每个角落的鸿音。 “多元宇宙的通道,开启了……”他轻声开口。 宇宙的各个角落,有数不清的人都见证了这一刻。 鸿音波澜壮阔,苍茫悠久。 一时间,无数的宇宙与这方宇宙连接,许许多多原本毫不相干的世界,在这一瞬间产生了联系。 在少年的耳侧,有铺天盖地的声音传达而来。那是某个“倾听星球之声”的灵魂绑定技能,所带给他的天赋。 而在这些或陌生或奇特的声音中,又有数道格外叫人怀念—— 那些声音说着。 第115章 第115章 此时此刻的多元议庭内,只余下的零星几人望着空荡荡的会议室,莫名有一种预言成真的感觉。 “天族,魔族,龙族……”那是先前他们早就知道请假了的。 说话的人转手翻出一份新的文件,念出上面请假的新名额,“——精灵。” 到这里,十大最高委员缺席其四。但这并非终结,因为很快过一半的人都失踪了—— “刚才虫族的母巢好像出了什么变故,所有的虫族都赶回去了。” 据说母巢突然陷入莫须有的兴奋和狂呼,回荡的震声连整个虫族母星都能够听见。 所有人都知道母巢对于虫族来说有多重要,这样的行为无可厚非。 “那么海族呢?”孤零零的余下几人又看向圆桌左上方,一个更早空出来的位置,“他们怎么也突然离席了!?” 明明不久前,人鱼种还在这里坐得好好的,跟着他们一起质疑那些最近频频缺席的种族。但突然之间,那群人鱼好像收到了什么消息,马不停蹄地转身走了。 “不止,他们启动了‘方舟星’。”方舟星是人鱼种的母星,也是如今少有的、能够直接穿梭多元宇宙的星球—— 据说在很久以前,人鱼种就是驾驶着这颗星球,从另一个宇宙抵达了龙族的宇宙,然后跟本就在研究多元宇宙的龙族命运般相遇。双方强强联手后,开启了最初的多元议庭时代。 “如今方舟星已经不在原本停泊的第四宇宙了。”接收到众人的视线,那人摇了摇头,“不必问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往了何方。” 现在能够在多元研究方面赶上对方的少之又少,定位到对方的科技和能力就更不用想了。 至此,整个议庭缺席了六名成员——别说开会了,多元议庭的重大决策至少要六名成员表决通过,才能施行。 众人于是倍感困惑,各自翻着终端上的各色讯息,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在他们眼前每分每秒飞速刷新的庞大信息洪流中,一条条跳出的信息伴随着一个新宇宙的坐标,开始频繁划过眼前: 随着通道的打通,越来越多熟悉的气息能够被感知到。 一直以来,被卡住进度的角色卡,像是瞬间接入了更好的网络,开始突飞猛进。 这样一想,最先抵达百分百进度的“精灵王”,好像也是在他回到一趟雅恩星后,才跨过那道最后极限的。 信仰,人民,土地…… “原来是这样吗……”星海中的少年喃喃道,“呼唤我的不止是人,还有那片土地本身。” 只要以双脚切实地踏在那片土地上,才能感受到那份磅礴的情感,并予以蓬勃的回应。 少年缓缓抬眸,看向无垠寰宇的虚空—— 那些熠熠闪烁的卡牌环绕着他,不同的力量在暴涨的进度条中逐渐复苏,发出辉映的光来。 ——于此,拉开了一场盛大巡礼的序章。 但并不等少年踏上旅途,身处少年身边的龙族最先察觉到什么,眯起眸子看向远方,“这个气味……方舟星?”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嗅见了一股海风的气息。安东心中一动,视线定格在前方的某一点,耳边是越来越近的壮阔海潮声。 ——那是他某个身体化归天地的血与肉。 这由他所塑造的星球,具有最为独特的“穿梭多元宇宙”的能力,一旦感知到他的存在,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第一个举星抵达的。 一众围拢在他周身的种族,望着那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同僚”,参考如今他们之间复杂的状况,立即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长者:“……我之前是不是说过,已经不会再惊讶了。” 弧光瞠目结舌:“惊讶,超级惊讶啊!我、我们之前还跟对方交流过各自王的故事!??” 确切地说,是海族在进入龙族宇宙后,从一颗叫做“阿塔”的星球听人诉说了龙族之王的故事,而后慕名前来。 最初两族的交汇还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可谁也不会想到龙族口中“最强大而具有力量的王”,跟海族口中“最美丽梦幻的王”,会是同一个人! 哪怕到了此刻、眼下,他们也很难将传说中两个画风完全位于两个不同极端的存在,进行有端联想。以致于即便知晓安东可能还具有其他身份,也根本没将海族纳入选项。 一旁的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唯独一个角落里,恶魔球们错愕地看着西路伯,“你看起来为什么不太吃惊的样子?” 西路伯:“因为海族在我的通讯录上。” 恶魔球:?通讯录?什么通讯录?? 那颗汪洋的星球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但下一秒,一股毛骨悚然的死亡气息忽然从上面冒出。 精灵种瞳孔骤缩,两个近乎被刻入灵魂的字眼,在这一刹吐出,“黑、潮?” 一瞬间,成百上千的思绪划过他们的脑海:这个宇宙为什么还会出现“黑潮”?难道百年前的黑潮并没有在雅恩星死去?还是说,这并非他们遇见的那一个…… 如果不是安东向他们投来了安抚的视线,几乎没有一个精灵种能够继续坐得住。 西路伯的目光落在上面,淡淡地评价道:“死亡的气息,腐朽的气味。令人不快的味道。” 而这份镇定很快被打破了,因为万众瞩目中,那团漆黑的雾气忽然伸出长长的一条触手。 密密麻麻的红色大眼珠子,出现在了那条触手上,随后所有的眼珠子齐刷刷一转,对向了他们这边。 所有人莫名知道——对方是在看安东。 少年看起来很是淡定,不慌不忙地冲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安心……” 余音还未消散,触手膨胀开一圈,猛地朝这方一卷。刚刚还在他们身边的少年便不见了…… ……不见了!? 所有人:!!! 被触手卷走的安东不见慌张,不如说,对方能够将他带走的原因,正在于他没有反抗。 “好久不见。”少年在漆黑的浓雾中打招呼道,“死潮。” 正在裹挟着少年疾行的浓雾,似乎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眼珠子凑到了安东面前,“哼,你还知道回来!” 漆黑的浓雾一阵翻涌,一条触手隐秘地伸向少年,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对方一手捏住,“你想要做什么?” 安东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死性不改的痴汉,“虽说是‘好久不见’了,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再试图用奇奇怪怪的“舌头”舔他,就直接踩爆哦。 死潮:“……唔哼。” 安东:“奇奇怪怪的声音也不可以。” 死潮:“简直没良心,你以为是谁这几百年来都替你照看着这群鱼崽子。” 熟悉的打招呼流程后,死潮似乎终于变得正常了一点。因为死潮本身就是多元宇宙内的旅行者,所以它是第一个知晓安东来历的—— 它从来清楚对方没有死,甚至方舟星跟龙族的会面,也是它在推动。只为了在无数宇宙中,追寻到少年的足迹。 说话间,笼罩住安东的黑雾缓缓打开了一个口子,安东这时已经被对方抓进了方舟星内。 他们刚刚冲入大气层。涌起的狂风掀动安东的发梢,下方就是一望无垠的蔚蓝海面。 越是接近这颗星球,就越是能够感受到那种血肉连结般的亲密,仿佛他是一颗泡泡,随时会与星球融为一体。 一张闪烁的角色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安东的身侧—— 【海王】 安东的指尖缓缓伸向那张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角色卡,在下方越来越接近的海面上空,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谢谢你了,死潮。” “……突然对我这么客气,还怪不习惯的。”漆黑的浓雾剧烈涌动起来,“真要感谢的话,给我咬一口。” 它嘀嘀咕咕着,仿佛依旧是过去那个渴望吞噬生命的死潮,但安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同。 对方的话语更像是口头上不爽的威胁,不再是最初那个稚嫩的时期面对“食物”时不受控制的贪婪。 安东若有所思,忍不住微笑起来,“看来你变了很多。”事实证明,任何人都会成长,连死潮这种存在也不例外。 安东的态度实在是太友好了,想起曾经被对方屡次踩在脚下的痴汉生涯,死潮觉得这几百年总算是没白忙活——就是友好过头了,让它有点承受不住……绝对不是因为害羞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死潮最后确认道,“不会再像过去那次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到不知道的地方去了吧。” 安东:“应该不会了哦。”他已经隐约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住了,自己的命运——不知道,这是不是系统所说的,打破命运的成神之路。 得到了确认后,死潮强装淡定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故作大方地敞开黑雾,“那没事了。” 死潮示意他下方即将抵达的海域,“他们等很久了,我就不多占你的时间了,喏——” 同一时间,安东的手已经点向了那张角色卡,指尖触碰的瞬间,淡淡的光华笼罩住他的躯体,一条虚虚实实的鱼尾从绮丽朦胧的光辉中探出。 死潮松开了手,看着向下方大海自由落体的少年,缓缓吐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百年的气,对着虚空中兀自喃喃道:“所以故事的最后——” 仿佛依稀回到了昔日在“阿塔星”跟当地一名修船工交换故事的时候,死潮掏出这么些年练习了许久的琴。 丝丝缕缕的黑雾波动琴弦,弹出的声音意外得流畅,新晋“吟游诗人”死潮唱道: “少年被归还于世界。” 一条雾状触手伸出,慢悠悠地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后,天空犹如背景幕布般,雷打不动高悬了数百年的、那颗虚假的猩红“远星”,“砰”地炸成了一团璀璨的烟花。 这颗虚假的“远星”将海族指引到了这里,完成了自己最初也是最后的使命。 一场梦幻的等待,至此迎来了宣告的终结。 史无前例的烟花炸响中,巨大的动静引来了众多深海之下的海民。 “星星为何……” “远星呢?我们的远星——!” 这几百年,有很多普通的民众都被隐瞒得很好。于他们而言,这是一场一直持续到现在、此刻的漫长旅途。 而少数在悠久的时光中,逐渐意识到了真相的人—— n:“方舟星活性等级飙升中——” 这是昔日“方舟”的ai,如今,名为n的存在依旧穿梭在方舟星的网络海洋中,监测着这颗星球的一切。 只不过,n多了一项持续数百年的秘密任务。这项任务开始于,当有人意识到,他们的王或许化归到了这颗星球之中的时候。 “你看这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滴海水……都有可能是他。” 世上没有真正天衣无缝的谎言,不过是聪明人的自欺欺人。当有人发现,这颗星球的一切都像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时候,当有人对这颗星球无端升起无限的尊崇与爱的时候,真相就已经若隐若现了。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公布真相,而是秉持着少年最后的意愿,将这份平静的等待在民众中延续至今。 “今天的方舟星,有些过于热闹了。”昔日的陆面值守官星坠,喃喃开口。人鱼种对海洋的变化十分敏感,他们能够感受到整片海域的欢腾,前所未有。 如今,他依旧是陆面的管理者,只不过这个世界的陆地,有着比过去星球更广阔的领地与更丰富的地貌。 在他身后,无数从海底赶来的人鱼种与海怪,仰头望着天空炸为粉屑的星辰烟火,眼眸深处摇晃着战栗颤抖的星光,“……会是他吗。” 这会是,他回来的讯号吗。 人鱼们的鱼尾一下下躁动地摇摆着,将本就异常汹涌躁动的海面,翻搅起更大的浪涛。 在所有人都没能看见的高空中,有一个虚虚实实的透明灵魂,坠向了大海。 “哗啦——” 安东的魂灵面向大海张开双臂,犹如拥抱般,掉进海中。 巨大的浪潮,被轰轰烈烈地掀起。无数的水珠被刹那溅起,高高地升腾向天空,像一场录像带中被倒放的大雨。 那动静,仿佛婴儿降生于世后的第一声啼哭,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声波一下下传远,飞过海面的鸥鸟停下了迁徙的脚步,开始绕着此方海域盘旋。遥远密林中的小鹿,停下了喝水的动作,在溪边定格般专注地竖起耳朵。 更远的雪山上,一朵罕见的高崖之花,绽开初蕊。它欢欣地迎风摇摆,也不需要他人欣赏,兀自庆贺着什么。 世界各地,哪怕是最人迹罕至的地方,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小小的奇迹,像在统一预示着什么一样。 坠落海中的透明魂灵,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向着更深的海底坠去。安东感觉海水包裹住了他,但并不难受,反而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温床一般。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凝实,终于—— 这世间最美的生灵,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剔透的眼瞳,在海藻般浮动的金色发丝中,他的面容极致的如梦似幻。 随后,无数的洋流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开始将他从海底托起。 就像是有无数生命,用无数双手,将他送向那方绚丽光辉的世界。 “呼——”清新的空气,随着破出海面的刹那,涌入心肺。 金色的鱼尾从水中翘起,在少年怀念的打量中抖了抖。然后,安东看向四周不知何时涌来的鱼群,巨大的鲸鱼绕着他唱起空灵的歌。 安东忽然转头,看向一个电缆般矗立在海上小型基站中的装置。 那是方舟星各处用于监测海面的摄像头,也是n穿梭各处网络的媒介。 装置上的红点在他的注视下,忽然开始急促闪烁,安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朝那里露出了一个笑容。 将意识转移到此处装置中的n,在少年缓缓起唇的刹那,几乎不由自主地接通了海域各处的通讯喇叭,包括中央海域的那座雕像—— 巨大的、矗立在那里的人鱼雕像,在数百年来,一直循环播放着一首亘古不变的歌谣。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的“亚特兰蒂斯”录下的歌。 但是今天,那只能循环播放同一首歌的雕像,它僵硬机械的喉头零件,发出了转变的“嗑哒”声,第一次,有悖于往常的运作轨迹,吐露出不一样的声音。 ——那是无比令人怀念的,又无比鲜活的声音。 从人鱼雕像中,从各处喇叭中,轻快地发出: “早上好。” ——那是“亚特兰蒂斯”的声音。 时隔百年,少年向这个经由自己亲手制造的世界,再次发出了问候。 ——他从天空中坠落,又从海底升起。 时间在这一刻犹如定格。 随后,海域各处顷刻沸腾起来。天空之上掩于虚空的死潮,将各处朝少年奔袭而去的众生盛景纳入眼底,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而唯一刚好在少年周围的n,在短暂的沉寂后,轻轻缓缓地回复道: “早上好。亚特兰蒂斯。” 人工智能温和地打招呼道。 “今天是方舟星纪元359年10月4日,天气晴,海域温度、空气湿度,优。” “如您所见,是个好天气。” 在无人看见的网络世界中,虚拟的智能向少年露出了一抹微笑,静静地看着自己核心代码中,代表着最高权限的那团数据再度亮起。 “欢迎回来,很高兴再次为您服务。”! 第116章 第116章 这是一场盛大巡礼的序章,是开始。 安东有一种预感,或许某个时刻——系统所说的打破命运的时刻,正在来临。 当众人突破死潮的重重封锁,终于突入这颗星球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整片海洋欢腾的场景。 但他们并未寻找到少年的身影。 “他说还有一些其他要去的地方。”似乎并不意外这群人的到来,n向他们转述着少年的话语,“很快回来。” 这群海之民犹自沉浸在重逢的欣喜里,似乎并不因为少年再度匆匆的离去而慌张——那或许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他们预感到少年即将迎来一个重要的时刻。 那个时刻会将一切引导向好的方向。 “我们的亚特兰蒂斯从不食言。”海之民感受着整片海域上,熟悉的几近沸腾的力量。 就像少年说要带他们去找远星,然后就真的找到了。 整片海洋甚至依稀散发出明蓝的光辉来,预示着他们的王虽不在这里,却也无处不在。 “忙活起来了——诸位——”海之民们高呼道,趁着安东刚好不在的时间,“在王回来前,我们还有时间布置好祭典!!” 突然的重逢固然让人喜悦,可他们也理应奉上与之相匹的仪式作为回应,如今正是天赐的时机! 西路伯等人望着欢腾的海域,望着那份熟悉的、满怀期待的神情,在感同身受之余,又忍不住思索道: 是去了什么地方? 少年不会再无故消失,所以他去的一定是他们所有人都熟悉的、甚至很快就能得到消息的地方…… 蓦地,众人神情一怔,而后西路伯第一个掏出了终端。在多元宇宙打通后的满格信号下,接通了天族所在的第三宇宙。 安东并非故意不跟其他人说,只是因为,他现在正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好比处于顿悟中的人,做不到轻易打断自己。 他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时而像一只蜉蝣,时而像一阵风。 他仿佛回到了最初在宇宙罅隙间无影无形的状态,肆意徜徉着。 只不过,因为多元宇宙通道打通,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如今所有的宇宙泡在他眼中都好似一盏盏明灯,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位置乃至它们的状态。 并没有太过犹豫,安东直接冲向了最近的一个熟悉的宇宙泡。 守在多元宇宙通道前的基站中的议庭人员,只感到了一阵不可思议的风,忽地拂过沉寂的宇宙。 议庭人员望着没有响起任何警报、一切正常的监测屏幕,错愕地眨了眨眼,目光投向远处的宇宙泡。 天族、魔族所在的第三宇宙中—— 横贯天地的光之长河忽然震荡起来。 一时间,整片大地上,无数生灵抬起头。 天界大圣堂中,数不清的白色飞鸟,从空阔的广场上腾飞而起,呼啦啦地铺满天际。 大地上,许许多多普通的人听见了飞鸟的啁啾、蝴蝶的振翅。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教室里,正在上“历史传说”课的祭司学徒惊讶地喊道:“老师,你看——” “啊……我看见了。”白发苍苍的老祭司睁开浑浊的眼,激动而颤抖的声音中,老迈的面庞忽地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和光辉。 [中枢]扫过数秒前西路伯发送回来的信息,无数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在缆线中疯狂闪烁,随即蓦地回归寂静。 一段简短的文字被反复删删改改,最后,中枢回复道:“是的,祂回来了。” 这一刻,世间所有的数据汇聚到中枢这里,种种观测到的景象浮现在中枢面前—— 它看见,天界七重天的所有天使,从幢幢高耸圣洁 的建筑中走出。他们仰着头,翅膀尖在风中轻轻战栗,微微睁大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眺望着远方的光河。 它听见,世界最下方的深渊,一座厚重的庄园“大门”在封闭数百年后,再度“吱呀”打开。 里面晃动着激动而扭曲的身形,女仆长踩着高跟鞋,嘴里哼唱出激昂的高歌。 魔界魔王宫前,报晓钟再度敲响—— “当——当————”声波扩散向魔界的四面八方,从繁花的城池到荒芜的边境。 徘徊在魔界领土上的无数野兽一样的魔物,仰天发出兴奋的咆哮。呼啦啦的白色飞鸟,便从它们的头顶飞过,犹如报信的白鸽。 而在成千上万的飞鸟群中,有十三只紧紧聚拢在一起,其中一只有史以来第一次离队。 那只飞鸟忽然冲刺向前,飞过魔界的土地,飞过天界的天穹,最终乘着徜徉的风飞向一处大地的高崖。 那座高崖上静静立着一道身影——祂好像是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好像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那道身影的唇边浮现出一抹轻轻的弧度,祂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接住了那只朝祂而来的白鸟。 这只原本就由祂的力量所化的白鸟,像回巢一样停落于祂的指尖,而后融化成一片白色的光点,雪花一样簌簌随风飘开。 “雪花”落入高崖下贫瘠的土地上,忽地盛开出一片无垠的纯白花海。这是“光”所化的花海。 下一秒,无数代表“暗”的蝴蝶顺风而来,落在盛开的花朵上。 光暗相依。 就在这时,立于悬崖上的那道身影,倏然张开十二片羽翼,半黑半白。祂巨大的羽翼微微扇动,便有长风顺势而起,卷起漫天洋洋洒洒的花瓣。 安东微微侧目,与虚空中正在观测此处的中枢对视,露出了一抹微笑。 “——底比罗陛下?”数百年间,再次改头换面行走人世的“小怪物”,如今是人界又一个新生国度的新皇。今天,本该是名为“底比罗”的登基典礼。 “您怎么了?”侍从官困惑地问。 人们罕见地发现,这位永远温和神秘的、看不出深浅的人物,他古井无波的眼底第一次逐渐生出了光。 底比罗抛下了后方等着为他戴上冠冕的侍从官,疾步走到高塔敞开的窗前。他与中枢连接的“眼瞳”里,闪过了无尽幽秘的数据流。 [寂静加冕,光暗失衡,天国坠落,光辉之主……] 一个又一个昔日的可能性世界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他渐渐呼吸急促,指尖痉挛。 [——终局:诸神黄昏。]最后的这行字,在此刻也变得模糊起来,仿佛即将被什么力量涂改。 “滋滋——”数据流出现了一刹的紊乱,无数意义不明的字符掺杂着若隐若现的字眼,从眼前密密麻麻地飘过: 【命运……】【变革……】【打破……】【归还……】 【初……】 命运的纺线,开始被逐渐挣脱。 而中枢投注视线的高崖上,少年的力量开始蓬勃生长,渐渐彻底超出了它的观测极限,无从衡量。 安东即便不去特意看,也能知晓如今正在突飞猛进的修复进度。 【光暗同体角色卡:……99,100】系统的提示音敲下了最后一锤。 有着神赐之貌的少年露出一抹轻快的笑意,他目光的尽处,十二只白色的飞鸟追逐着先前飞离的那一只的踪迹,姗姗来迟。 恢复全盛力量的少年伸出手,如同很多年前,他们迎接他一般,这回,轮到他来了—— “你们来了。”他这样说着,注视着十二道身影从白鸟的朦胧光辉中缓缓浮现、醒来。 “按照约定,我来迎接 你们了。” 天界的七重光环骤然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魔界的大地上回荡着“当——当——”的报晓声。 这一刻,世界所有的风、水、火、光……沉眠的元素,都在欢呼。拥有沟通元素能力的各地祭司们,震撼地看着各自法杖上跃动的元素光点。 底比罗在片刻的沉默后,突然再度回归了加冕的进程。 此刻世界的变化已经被所有人渐渐察觉,然而侍从官看了一眼底比罗,还是强装镇定地继续仪式道:“……向十三位原初使者献上忠诚与敬意,宣誓,你将忠于神、忠于心。” 祭司攥紧法杖上前,蘸上圣水以杖尖轻点底比罗的额头:“从今以后,你就是迦雅的新皇,愿神赐予你护佑,让你的灵魂永远如初生般纯洁。” 十三个篝火被依次点燃。 另一边,缓缓醒来的十二人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等待着他们的少年,就像约定好了的那样。 祂们不曾体会到太多离别的痛苦,哪怕是在长梦中,也始终有少年的气息陪伴,且依稀数次与少年在“梦中”相见。 十三道身影围拢到一起,彼此的气息与力量在交握的手中交融着,一同看向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忽然,安东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唤来两只飞鸟。 片刻后,正在加冕的底比罗若有所感地回头,窗外有两只飞鸟衔来了一段布帛。 底比罗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将那段布帛珍重地披在肩上,如同将曾经失去的东西再度寻回。 烟火在十三个篝火上被点燃,新生的国度在欢庆的时刻,热闹起来。 这只是个很小的国度,才刚刚建立,但烟火却做得十分用心,代表每个原初使者的图纹在天空的最高点绽开。 而远方的大地上,他们绝对不曾想到的十三道身影,正共同注视着这一幕。 “刚醒来就见到这么美丽的烟火,一定是个好兆头吧。”安东如此感慨着,得到了其他使者包容又宽和的注视。 祂们的眼中都盈满了无比柔软的喜悦,看向少年的目光无比专注。 而更远方的天地间,有天使振翅飞跃七重天穹,正成群结队地循着原初复苏的气息而来。 魔界连绵不绝的魔物长啸中,深渊的庄园内,女仆长拉开窗帘,厨师长率着侍者们开始热火朝天地挑选食材和菜目。 对于人类来说,昔日高高在上的天界和神秘莫测的魔界,在这一日都不再遥远。他们随处可以看见天使翱翔的身影,连徘徊人间的恶魔都变得和蔼可亲。 “你见过我们的王/神么?”来自天上天下之地的客人,如此轻声询问。 这些客人平和、喜悦,并不慌乱。因为随着少年的回归,世界充盈了祂的力量,他们只是被包围着,就感觉到了少年无处不在的垂怜,发自内心地感到安详与震撼。 大圣堂中,中枢在一番数据变动后,终于拼拼凑凑出了一句话: “他终将回归,祂生而为王。” 生而为王,是序章,亦是续章。 “无论多少次,只要祂回来……” 无论多少次,当祂回来时,这个世界总会向祂献上“如同祂初生”时一样的喜悦——盛大,庆贺,至高无上。 安东静静感受着“命运”的纺线,注视远方。 快了,创造出真正未来的那一刻,就要来临了。 “下一站……”祂的眼瞳深处,竟缓缓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比如星辰大海的光景,“要去哪里呢?” 第117章 第117章 雪山。 絮絮的风雪吹拂着,将世界蒙上了一层雨丝般的白幕,诉说着古老絮语一样飘飞。 秦降楼又一次翻过一座雪山后,看见了最近村庄人口中所说的“古老遗迹”。 一个有些年头的古老巨龙骸骨,沉眠于雪山深处,被大雪掩藏了大半。或许是千年或者万年以前,曾经居住在这里的龙。 秦降楼深呼出一口气,暖气在风雪中模糊成空无的白雾,他掏出背包里工具,很娴熟地开始进行初步的测算和探查。 最后,他摘下防风镜,终于确认,这应该是历史上第一次“世界碰撞”中没有前往伊甸,与大多当时的银月龙同一批次,死去的一头普通龙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在无数研究笔记的字里行间,再度细细密密地添上了一笔—— “初次大迁徙历史,第三百一十四次修订版……” 流畅的笔锋在不大的纸页飞快地书写着,“四月十三日在比尼亚朵山脉发现的巨大骸骨,初步猜测可能属于一具冷翠龙——” “是暴风龙。”一道轻轻的话语在空寂的山中响起,顺着轻拂过的风雪划过耳侧,犹如叹息。 秦降楼的笔倏然顿住,像是被什么不可抗力阻挡,甚至失去了修改的力量,连带着整个人都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定格。 “……” 世界依旧很安静,仿佛刚才熟悉的声音只是个幻觉。 秦降楼的心底蓦地浮现出一阵恐慌,他恐惧于这又是一场空欢喜。或许在他抬头的刹那,他的眼前又将是空无一物,一切是又一次臆想。 但他依旧抬头了。 下一秒,男人的呼吸倏然屏住—— 他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悄然出现的少年,犹如乘着风雪而来,是雪中走来的神明。他白皙的肌肤如雪堆凝,眼瞳却突破重重迷乱的雪花,比太阳更加熠熠生辉。 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仿佛时间被无限放缓,所有的风雪都被模糊成朦胧的色块。 只有眼前的少年在背景中走出,一点点无限清晰,几乎能够看见他发梢上每一点光闪耀的角度。 似乎是察觉到了秦降楼的注视,少年缓缓露出了一抹微笑。 一切恍然如梦。 少年不像是死去又复生的存在,更像是离开了家许久后,再自然不过地回来了。 “这孩子是暴风龙哦。”在秦降楼死死的注视中,安东缓缓走到那巨大的骸骨之前,抬头仰望,“跟银月龙一样,是很美丽的一个龙种呢。” 安东虚起眸光,仿佛透过那苍苍白骨,看见了隐于腐朽躯壳下的壮丽灵魂,他忽然向骸骨伸出了手。 秦降楼睁到刺痛的眼睛,终于在上涌的生理性湿润中微松,他缓缓眨了下眼。 就这短短的一下,等到秦降楼再度睁开眼睛时—— 从骸骨中被唤醒的残余龙魂,张开剔透如琉璃的雪白龙翼。巨龙有着玉枝一样的角,长长的龙须象征着它逝去时年迈的年龄。 但当它张开口,发出一声苍茫的龙吟时,龙的声音穿过天地飘雪,依旧悠长有力: “吼————” “……”安东发出了欣然的轻笑。 天地间随着龙吟震荡起狂风,飘动的雪花被卷起,像是这些寂寞的雪之灵也跟着被一同唤醒,在跟随风的律动一同狂舞。 安东与眼前暴风龙的残魂对视一眼,冥冥之中听晓了什么,兀自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他们像在交流,“在那次大迁徙中,因为没有力气,所以没能跟族人一起飞向天空吗。” 灾厄面前,众生百态。即使到现在,那次历史上的初次大迁徙依旧留有痕迹。 也会有渴求一线生机的生灵,最终却坠落在迁徙的路上,老迈的龙类只能保藏祝愿地目送年轻的龙们远去到生机勃勃的一方。 安东转头看向秦降楼。这一段时间,秦降楼似乎终于稍微收拾好了心情,他喉头滚动,“你……这场长梦,睡得还好吗?” 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从星星中回来的孩子? “嗯,做了很多好梦啊。”安东的神情平和又安宁,在他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如今的少年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可靠和宁静。 仿佛只要有他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秦降楼却不知为何,感觉内心更加酸胀。他仅仅是失去了安东一段时间,靠着“发扬秦家,等待少年归来”的目标,继续生活了下去,却也时不时会感到迷茫。 那么少年呢。他失去了他的族人、他的家长、他的伙伴……在流浪的日子里,是否会同样想念,有过同样茫然的时候,又是否……还受过伤? 然而,秦降楼看着已然“长成”的少年,忽然什么都问不出口了。或许,他现在最想做的—— “欢迎回家。”他只想抱抱他。 不过,在男人向少年张开双臂之前,少年的眼底划过狡黠。 下一秒,少年的身躯被光笼罩,随即年轻壮观的黄金巨龙从中腾飞而起,将秦降楼抓在了宽大的龙爪里。 那一刻,过往的种种记忆袭来,让秦降楼失语片刻,不由露出了窘迫又无奈的神情。 “这里太冷了。”黄金巨龙扇动双翼,发出了一声低吼。身后的暴风龙跟着长吟了一声,即便秦降楼听不懂,也能够感受到那道龙吟之中的雀跃。 “跟我回伊甸吗。”安东得到了暴风龙的肯定回复,眼瞳闪耀着星光,“我能感受到焰簇(炎星龙)他们现在就在那边,还有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龙。” 那些存在仿佛在呼唤着他,在那昔日他未曾抵达的“理想乡”。 秦降楼本要挣扎的动作一顿,转而点了点头,男人在龙爪中放松下躯体,人类温热的身躯将龙类冰冷的鳞片染上了温暖的热度。 于是,安东潇洒一笑,快乐地一扬双翼,对身后的暴风龙的龙魂道:“走吧,我带你回家——” 这个世界经历过两次巨大的动荡。一次是万年前的“大灾厄”,是龙族迁徙伊甸之始。一次是百年前的“大碰撞”,是世界战胜融合之终。 ——老龙是大灾厄中遗留下的存在,安东是大碰撞中遗留下的存在。 而现在,他们的时间再次开始转动。 随着苏生的龙族之王的一声龙吼,整片雪山震荡起来,当秦降楼看见无数缥缈的龙魂从覆雪的山脉中腾飞而起时,才震撼地意识到,这里竟然是一处罕见的龙墓。 不知道在久远的过去,究竟有多少生灵被迫永远沉睡在了这里。 但现在,它们被那年轻的龙王再度唤醒了启程的归途。 一切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一晚,金色的龙王带着群龙奔赴光辉所照的“伊甸”。不同的是,这一次,无数同样曾被遗留过一次的魂灵相互依偎。 龙魂们咆哮着,宛如高歌般,错落穿梭簇拥在安东的周身,明明是死去的灵魂,却发出比如初生的鸣吼。 “吼————”就在这样的群龙之歌中,秦降楼伸出一只手,紧紧贴上了少年的龙爪,眼底折射过一层明亮的水光,化作前所未有的坚毅。 “谁都不会被遗落。”安东的声音响起,仿佛替代秦降楼说出了此刻他心中最清晰的想法。 “……啊。”秦降楼应了一声。跟着缓缓抬头,这回他看见了与少年眼中同样的风景—— 千千万万的魂灵奔赴向天穹明亮的豁口,如同涌入天堂的门。逝者被牵引而去。 而伊甸的另一方,紧随着响起了生者此起彼伏的长吼。那些伊甸一侧的龙族,包括炎星龙等已然察觉到了什么。 沉睡的大地再度被唤醒,时值冬日,本来蹲在温暖家中的人们纷纷推开窗户,震惊地望向回荡起层层叠叠龙吟的天空。 “发生了什么?”有人困惑。 而有人则发出了恍然的呓语,“是跟‘那一夜’同样激烈的群龙吟叫……”只不过,比起那一夜悲痛可怖的龙吟,这一回则盛放着初生般热烈的狂喜。 “妈妈?”一间小屋子里,抱着故事书的小女孩轻轻喊了一句,敏锐而懵懂,“你听?” 她的母亲从凝望天穹的微怔中回过神来,冲小女孩露出了一抹饱含温热泪水的喜悦笑容。 随后,母亲将小女孩抱进了怀里,给予了温暖肯定的答复,“啊。星星中的孩子……回来了。” 安东看见了从伊甸飘来的鲜花。 在那处散发出光辉的入口之后,有鲜花的芬芳,伴随着轻盈的风飘来。 随后,他又看见了许多隐隐绰绰的巨大龙影,或陌生,或熟悉的。它们逆光而来,从伊甸敞开的门扉前,前来迎接他了。 龙群狂喜的吼叫交织成一首震动天地的歌。 朦胧间,安东甚至好似看见了那些古老的、本该已经消散或沉睡的祖龙龙魂—— 金字塔上金色的巨龙,飞向月亮的银色巨龙,黑夜中的漆黑巨龙,火焰中浴火的红龙…… 它们就像那次在那一夜缓冲地带时,最后目送他时一样的沉默而肃穆。只不过这一回,它们庄严的面容倏然软和,露出了真切祝福的微笑。 这番景象似乎只有安东能够看见,其他人并未见到神秘的祖龙和蔼可亲的景象,否则恐怕要直呼惊悚。 它们的身影在安东眼前转瞬即逝,只余下淡淡到几不可闻的话语。但安东知道它们说了什么,因为此刻,所有其他龙族正激动呐喊着完全相同的话: “恭迎——” “陛下。” 所以你看—— 王终将与他的臣民重聚。 …… 安东所前往的最后一站,也是他曾经“旅途”的最后一个。 在那个宇宙泡里,是他唯一“寿终正寝”的世界。 这个世界如今的模样,已经与他的记忆相差甚远。当他再度回到这里时,面前是已然建成的“群蝶之国”。 美丽粗犷的国度,耸立于荒漠中的树海。不可思议的自然奇迹,是此世最闪耀的明珠。 树海密林外围,能够看见一个个脸带兴奋的沙民—— 这些沙民是生活在沙漠中的族群,以前安东见到的时候,沙民几乎都是兽族,如今却也多了很多长相奇怪的其他小型种群。比如头上发芽的,身体像翡翠一样坚固泛着光泽的。 当初这片树海被建立在失落沙漠中,就是因为此地难以进入,可如今看来,似乎与外界人员变得流通起来。 带着这样的疑问,安东稍微观察了一下。 需要一说的是,所有角色卡中,只有这张“混血种”卡牌因为时间最晚,所以至今修复程度没有到50,没能开启“临时角色卡”功能。 如今通过多元宇宙通道,定位到了这个宇宙的安东,此刻依旧是标志性的“无影无形”姿态。 安东缓缓飘到一群沙民身边,就听见他们兴奋地说道: “今天混血种终于要跟虫族进行会谈了!” “就是啊,太好了!自从我们第五宇宙加入多元议庭,面对未来无数宇宙的挑战,就应该拧成一股绳,共同面对外界的风暴才对。” “多年前,虫族兽族都正式握手言和了。混血种要是也能够……” “害,这不是‘历史遗留问题’嘛。我听说这回也只是交流一下,主要是针对以后不阻拦虫族进入失落沙漠的事情,至于‘合作’还早呢。别忘了混血种是怎么来的。” “那也很好了!关键就在于第一步嘛!” “……” 安东于是渐渐明白,今天是虫族和混血种历史性的会面。 他接着又注意到了密林上空来回飞舞的光点。那些光点就像是他多年前,在沙漠某一晚见到过的那种小小生灵,应该是叫做……光虫? 那些光虫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竟然一闪一闪地开始向着安东的方向聚拢。 这奇异的景象,让许多人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先前交谈的沙民也停下了话语,稀奇道:“这些光虫都怎么了?” 他们喃喃着,“这可是专门由混血种在后来培育出的‘沙漠引航灯’,我们都是跟着它们才得以跟群蝶之国开展贸易的。这群小家伙不会生病了吧?” 如果沙漠引航灯出现了什么问题,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着,那群沙民却并不慌张,真要有问题,他们急也没什么用。还得由上头那些大人物决断。 安东看着围拢到周身的光虫,敏锐地察觉到,角色卡的修复进度竟然开始飞速增长。 他若有所感地回头,远远地看见山头上,伫立着几头威风凛凛的庞然身躯。 狼群一般的混血种中,几只在多鲁鲁的率领下,俯瞰着山崖下的热闹景象。 它们原本是在思考即将到来的虫族的事情,如今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光虫吸引。比起一无所知的沙民,它们迅速就判定这些光虫没有什么问题,纯粹是太过兴奋了。 多鲁鲁歪了歪毛茸茸的脑袋,一张狼脸不怒自威,“怎么回事?它们最喜欢的水晶花还不到开花的时节,现在不该是它们如此兴奋的时候。” 其他几只混血种想了想,“或许是感觉到了虫族到来的气息,它们没有接引过虫族,会受到刺激也不奇怪。” 这个说法似乎有一定说服力,多鲁鲁的尾巴甩了甩,然后看着那些光虫显得有些出神。 周围其他几只混血种也一齐安静了下去,不用问,多鲁鲁也知道它们一定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仿佛依稀多年前,它们与那个人流浪在沙漠中的夜晚,见到的也是这样一群兴奋发光的光虫。 只不过那时候,是即将走向死亡的光虫,在最后一夜努力留给世界的最后光辉,因燃烧了生命而显得无比璀璨。 只可惜,它们直到那个人离去后,才于多年后的反复回忆中,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一点。 想到那个人,所有的混血种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 直到一只有着小卷毛的混血种走来。这只混血种多年前还只是个毛茸茸的幼崽,如今却已经长得雄壮、年轻、富有力量。 它迈着挺阔的步伐,微卷的毛发在风中肆意地飞舞,低沉的声音说道:“fz-5001他们来了。” 今天这一场会谈,除了众所周知的混血种和虫族外,还有一群不为人知的客人。 至于三者之间的因缘际会,只要经历过当年事件的人,都能够理清。就目前来说,混血种与fz——那群同样于虫族实验中诞生的生命体,关系反而更好一些。 当然,现在的“fz”,他们有了自己族群的名字,他们自取为“蝶族”。 包括fz-5001号在内的蝶族成员,也都有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在熟悉的人之间,包括蝶族他们自己都坚持用以前的称呼。 “这样的话,就跟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一样。”熟悉的称呼,提醒着这群因同一人产生交汇的人,那段熟悉的过往。 仿佛他们彼此用着熟悉的称呼时,时间也会回到那个时候。好像下一秒,他们不断在回忆中思念的那个人,就会从那段熟悉的过往中走来,走到当下。 风将混血种们交谈的声音,带到安东的耳边。他眸光因怀念而怔忪了一下,随后打开了当年的“精神网络”。 让安东格外惊讶的是,那原本因为距离多个宇宙而联络不畅、他甚至以为已经“停更”的精神网络内,竟然刷新出了这些年不曾间断的消息。 消息全都在自fz-5001。除了最开始他“死去”后的那段时日的每日一问:“你在吗?”,到后来,fz-5001大约是收到了混血种的告知,于是,精神网络沉寂了一段时间。 再之后的日期里,fz-5001竟然又在这空空如也、只余下他自己一人的精神网络里发消息。 ——记录一朵花盛开的时候。分享一次罕见的极光。遇见了什么奇特的种族……一切似乎跟安东还在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只是,再也没能得到回应。 最后也是最近的一条消息:“我正在前往沙漠中的群蝶之国,这些引路的光虫的很美,要是你也能看见就好了。” 安东想了想,意念一动,就向对方发出了一道回复:“我已经看见了。”他的目光望向周围包围着他的光虫,唇边浮现出一抹轻柔的弧度,“确实很美。” “……”消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复,但精神网络中,从对面传来的剧烈情绪波动,显示着对方已经立刻读取到了。 下一秒,仿佛能够想象到对面之人输送这些消息时,跟着隐约颤抖的指尖—— “你是谁?”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地。逐渐变得急促的吐息,些微加重的语气。 “你为什么能够使用这个精神网络,你、到底……” 安东有些苦恼地蹙眉,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格外怀念拥有对应身体的时候。 而此刻,如同命运的召唤一般,在这方熟悉的土地上不断上涨修复进度条,已然突破了50。 听着系统发来的“临时角色卡已启用”的提示音,安东的指尖逐渐凝实,一点点……真切抓住了面前飞舞的光虫的星光。 “话说回来……”有第一次抵达这里,正在等待盛会启幕的一名年轻沙民,忽然聊到,“为什么这个国度会叫做‘群蝶之国’?我只见到了很多光虫,蝴蝶……这种美丽而脆弱的生物,是不可能生活在失落沙漠之中的吧。” 另一名老沙民于是回答道:“你不知道吗?这个国度最有名的传说,莫过于百年前,国度建立之初,荒芜的沙漠中忽然出现的万千蝴蝶纷飞之景了。” 他回忆般遐想道:“没有人知晓那些蝴蝶从何而来,可是,我的爷爷当时生活在失落荒漠的边境。他说那一天,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生命奇迹……嗯?” 老沙民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突兀睁大的瞳孔,错愕又震惊地凝视着某个方向。 年轻沙民的神情还停留在“听见了似真似假的故事”上,见到对方的神情,下意识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而后,他的表情也跟着凝固了。 ——蝴蝶。 是成千上万飞舞的斑斓奇迹,笼罩在淡淡的光辉中,簌簌地自虚空落入天地间。 何等美丽的生灵,如同奇迹般,出现在这片沙漠之中,一刹映亮了整片天穹。 远处—— 西方,正在赶往此处的虫族,他们随行护送的母巢忽然发出激动的嗡鸣。 “怎么了……那是!?”所有高阶虫族还没有说什么,一个转头的功夫,跟着看见了虚空自天穹汇入此方世界的光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唯独琉焰和银鞘虫瞳骤缩,随后身后的翅膀振动出音爆,一刹消失在了原地。 而东方,fz-5001号与一群在同系列实验体,原本正在一只光虫的带领下跋涉于荒漠。 “你累了吗?”一名实验体担忧地望着fz-5001号,对方从刚才起就在对一个精神网络发呆。 这些年,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同伴。他们这一系列的实验体并没有繁殖能力,而且寿数远不如真正的虫族漫长。数百年间,已经有很多同伴离他们而去了。 正在他想要上前确认的时候,伸出的指尖却停在了半空中——一只蝴蝶不知从何飞来,落在了他微凉的指尖上。 下一秒,那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小生灵便一扇翅膀,仿佛只是在漫长旅途中,于恰好遇见的同行之人周围短暂停歇,便再度匆匆远去了。 这名实验体的神情茫然了一瞬,他只是忽然想到,在他的每一个同伴走向寿命终结的时候,他们好像都说过: “蝴蝶……蝴蝶、好像来接我们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跟着蝴蝶而去,然后,心情震动地看见天地间徘徊地万千斑斓生灵。它们的色彩,给这片苍茫泛黄的沙漠,涂抹上了前所未有的夺目绚烂。 天地仿佛也在这刹那成了一副缓缓展开的绘卷,一个五光十色的梦。 实验体懵懂地眨了眨眼,因为想到逝去的同伴的悲伤,在这一刻都仿佛缓缓淡去了一些,“难道说,这就是你们最后见到的风景吗……” 如果每一个逝去的实验体,都能在最后看见这么美丽的光景,那么,似乎也不再那么遗憾了。 他叹息着转头,却发现,包括fz-5001号在内的其他人,早就追着光虫和蝴蝶跑远了。 “等、等等我啊!”他追着快要化成远方地平线的一抹小黑点的同族,卖力地挥动翅膀而去。 群蝶之国山崖上的混血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空中缓缓浮现的那道身影—— 少年白皙的指尖从光辉的簇拥中探出,随后,他身后斑斓的翅翼,好似剔透的琉璃般折射着彩辉,叫人目眩神迷。 不知道是不是那抹光彩太过热烈,竟刺得一群狼仰天咆哮,滚滚温热从眼眶落下,浸透厚实的皮毛,染上晨露一样的晶莹。 “吼————!” 狼啸声一道接着一道,此起彼伏,传响在此方国度之上。其中保藏的浓烈情绪,是让一无所知的旁观者,都心惊缄默的程度。 郁郁葱葱的树海浪潮起涌,发出“沙沙”的飘响。 无数沙民听着那道道声音,像踩在心脏上连绵不绝的鼓点,“你看啊……” 老沙民颤抖地指着那极光一样,弥散着华彩的无垠天穹,对身后已然在震撼中失语的年轻人,一字一句道:“这就是——‘群蝶之国’。” 【角色卡修复进度70……75……】 系统的提示音,在安东的脑海中一下接着一下响起。 当最终走向“100”时,安东连通了母巢的精神网络。 “这是迟来的礼物。”安东微笑着说道。 随后,母巢万年来都无法向外传达的声音,竟蓦地被所有人听见了—— “我的孩子……”那是一位母亲笨拙而骄傲的宣称,“你看,我说了出门旅行的那个孩子,他回来了!!!” 这也是唯一一个,向母巢道别出门“旅行”后,还能又一次再度回来的孩子。 所以,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在提起那个孩子的时候,露出那样黯然的神情呢? 在安东离去后的时光里,母巢一次又一次看见虫族缄默的神色,仿佛提到那个名字都是一种隐痛。 虫族听不见母巢的声音,可母巢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对他们说,那个孩子会回来的。 包括后来出生的虫族,母巢也会在他们还处于卵鞘时,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如果你们也有一天要踏上‘旅途’,在旅途中遇见了他,记得代我向他问好哦。” 而现在,他终是从旅途中归来,而母巢的声音,也终于被这个世界倾听。 安东望着从山崖上向他奔来的混血种,望着从各方陆续赶来的蝶族和虫族,眉眼柔和地侧目。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除了空中绮丽展翼的少年外,再无他人。 精神网络中,随着代表少年的那条精神触丝亮起,无数其他的精神触丝试探性地簇拥过去,狂乱舞动。 如此炽烈,如此迫切,无比渴求。 山呼海啸般的激动挣脱了外界身躯的束缚,在精神网络中野蛮生长,坦率又疯狂地将众人的心潮表现得淋漓尽致。 与那一张张蕴含着各种情感的眼瞳对视,少年歪了歪头,弯起唇角,“下午好,来时的旅途中,有遇见一只蝴蝶吗。” ——那即是我,陪伴你们的证明。 生命的列车是一个圆环。有人步入死亡,又在轮回中归来。 …… 【精灵王角色卡修复进度100】 【龙族之王角色卡修复进度100】 【……】 一道道提示音响起:光暗同体,海王,混血种之王…… 至此,所有的角色卡修复进度,全部达成圆满。 安东的眼中缓缓浮现出星辰大海的光景,他注视着虚空,脑海中闪现出一幅幅画面,从他的过去,到现在——最后,走向未来。 系统:【现在,您的未来要由您自己书写了。】 始终陪伴在安东脑海里的机械音,难得缓和的冰冷的机械口吻,缓慢地逐字逐句道。 安东:“这就是……你所说的‘成神’?”他记得系统在最初说过,打破命格的方式就是成神。 如今,安东确实拥有了不同以往的力量。所有的角色卡叠加,并不是加法那么简单的关系,而是几何倍数的暴涨。 他确实能够轻易做到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比如让母巢的声音被其他人听见。 系统:【被万灵信仰,您的命格已经不再局限于此,去听吧——现在,你能听见每个宇宙的声音。】 星海一样的宇宙罅隙里,安东微微侧耳,无数生灵的祈愿和呼喊被传入耳中,甚至还有星球和宇宙的呼吸声…… 而最明显的,莫过于那些来自熟悉的羁绊的声音。 他听见巨龙的龙吟,狼群的咆哮,人鱼的高歌,飞鸟一样的振翅声……他们在呼喊他的名字,一场又一场布置好了盛会,正等待着他的降临。 系统似乎感受到了少年的激动,贴心地说道:“您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感受这些,不过请允许系统提示,现在有很多人想立即见到你。需要系统帮忙列出各种族的盛会邀请时间表吗?” 安东的意识,于是从那种仿佛与宇宙融为一体的玄妙中醒悟过来。 他的指尖微动,眼前便凝聚出一片创造的星云。他的手掌合拢,星云便归于掌心,点缀到他的袖口,化作熠熠的纹饰。 在去往各个种族所在的宇宙前,安东想起了什么,忽然稍微放缓了一下脚步。 被笼罩在星辰光辉中的少年微微一笑,向脑海中那个陪伴了许久的存在问道: “我给你讲了一段好故事吗?朋友。” 安东没有忘记,系统是为了观测他的经历而降临到他身上的。尽管一开始很突然,但这段漫长的旅途中,系统确实给他提供了很多帮助,即便在最寂寞的时候,也始终在他身边。 ——他们已经是很默契的搭档了,不是吗。 “当然。”系统给予了少年肯定的答复,欣然说道,“命运轮转,沧海桑田、日月交替,而你的星光永远闪耀。” “唔。”安东歪了歪头,“这是你写下的结束语吗。” “不,是决定写在序章开头的话语。”提到自己的领域,专职观测的系统似乎变得活跃了一些,“关于后面的正文,系统已经根据整理好的资料写好了开头——” 就从一个叫做安东的少年说起吧。这是一个少年奇迹般的旅途。 系统缓缓念道:“在一颗荒芜的星球上,忽然开出了一朵金色的花朵。”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是故事的最初。 “那个时候,从巨大金色花朵中缓缓睁开眼睛的少年,尚且不知晓——脚下这颗星球的故事,以及他之后即将面对的母亲一样的树木、守护着树的巨蛇……” 然后,精灵,星座,漆黑的末日浪潮……属于彼时未来的危机已经汹汹袭来,然而——惊堂木一拍,那也不过是一场漫长旅程中的开端。 彼时谁也不曾想到,后面还有更多世界的风景在等待着他。 经由系统这么一说,安东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了。 安东:“这本书写好的话,记得第一个给我看哦。” 面带笑容的少年迈动脚步,继续向着宇宙泡所在的星辰大海深处飞去,向着那些熟悉的声音飞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靠近,那些世界呼应般地闪烁起光华,将世界上的声音向他传达: “听说过天之国的主人、深渊之子吗?” “天国的门扉已经开启,魔王宫的报晓钟已绵延长鸣。” “你看太阳升起了,黄金的巨龙将从天穹降落,四颗恒星环绕,群龙虔诚俯首,拱卫于他身侧……” “世界树庭的上空高悬八十八星座,星辰阶梯铺展。诸君,正是恭迎精灵王之时!” 吟游诗人弹拨琴弦……人鱼在无垠的海洋上高歌着一位伟大国王的故事……星星带来古老的传说…… “……” 他将从何处降落?远望这寰宇,已无处不是他的御座! 同时脑海中,是系统欣然应允的声音:“没问题。您问书名?” “那个的话,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就叫——” 无数的世界徐徐铺开,光辉盛大,系统的声音随少年一同远去。 “——《生而为王》!” …… 【正文完】 第118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