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冕》 第一章 灵塾 浩浩汤汤的澜江边上有一座城池,城池唤作江城。 江城某处,一座颇具灵气的院子坐落其上。 院子一隅,一棵老槐树撑着枝桠,遮盖满庭。 隐没于槐树上的夏蝉张开了嗓子来尽力嘶喊,它们亦感秋意渐生,生命将至,只得拼了命将生命中最嘹亮的声响留给世间,才不算辱没了来世上的这一遭。 槐树下砌有几间房舍,不时有落叶透过微敞开的纸糊窗缝落入舍内。 屋舍中,一白衣中年手持戒尺,立于案几前,滔滔不绝尽心授课。下方数十少年人竖耳聆听,皆唤白衣中年人“先生”。 屋舍内不断传来先生的训课声与少年人的朗朗书声,生活愈显波澜不惊。 原来这是一间灵塾。 靠窗的一侧,有一少年人,生得眉清目秀,面庞整洁,未束之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麻布单衣虽稍显破落,可却不失谨慎。唯有面上一丝菜色稍稍破坏了整体感觉。 少年名为姜朔。 姜朔专注地听着先生的授课,眼神始终未曾离开过先生半分。只见他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又不时记下些许重要讲解。西斜的阳光洒落,映照在其脸郭,显得其不沾一点烟火气。 正所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文”指礼的外在表现:“质”指内在的仁德。姜朔质朴的外在配上毫不矫揉的行为,正是合乎此语。 观其人亦有君子之感。 可是谁又能知道,这样一个少年心中却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他本异客,魂魄来自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本是异世界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天资聪颖,年少则轻松进入一所知名高校,然则校园的宁静与毫无竞争的环境使他日渐烦躁,象牙塔式的生活让他无所适从。 终于在极度倦于课堂,厌烦毫无意义的生活方式后,姜朔毅然辞学,独自背包行走于海纳山川,流连于各族文化,痴醉于迥异美食,投心于各种刺激冒险,寻求着自己那颗不甘于平静的心。 然而在只身架船跨越神秘的“百慕大三角”时,罗盘失灵,船只失控,他被一个庞大的突如其来的旋涡无情地吞噬。 而后,原应必死无疑的他却渐渐苏醒,发现自己的魂魄竟寄身于一初生婴儿体内! 这般诡异地存活下来之后,他来不及感叹世界的神奇陆离,遂被一个瞎眼老人带至这座名叫“江城”的城池,取名姜朔,生活至今。 随后几年他渐渐了解到自己重生的这个世界并非原本生活的那个空间,这是一个与原本迥异的世界。 这个世界之人服饰类似前世古代,却似乎身怀奇异能力,能做到各种匪夷所思之事,更有甚者能开山裂石,完全颠覆他原本的世界观。 在消化了这个光怪陆离的现象之后,姜朔不仅不害怕,反而心驰神往。 他原本即不甘平静之人,骨子里流淌着热腾的血液。在了解到掌握这种奇异能力须通过某些特定途径——修法之后,凡是与此相关的事物,他皆醉心其上。 这个世界中,修法是一件全民皆知的事情,不论境界高低,每个人都曾接触过,倒不显得神秘。 因此即便是最普通的民众,亦能因此强身健体获得好处,其所能存活的时间亦超过前世之人。 在江城所处的境域之中,每座城池皆设灵塾,适龄城民皆可入学,教授修法知识,这为全民修法提供了基础。 姜朔最先得知灵塾时,脑海当中第一时间浮现出前世的教育机构,这与前世的义务教育如出一辙,皆有益于劳苦民众。渐使姜朔对这个世界的掌控者更添一份敬畏。 于是便有了开头姜朔专注听课之情形。 日渐西斜,先生仍滔滔不绝。 “你们可知为何每城皆设灵塾?”先生停顿,问出此语。 诸生面面相觑,踌躇片刻,有人举手答曰: “人族有妖为敌。” 先生点头。 “你们如今生活宁静,边境的血雨腥风还未曾扑面而来,纵偶尔有妖祸乱人类城池,也不过转瞬间即被人类强者所覆灭。 妖之于人类的威胁纵使我口若悬河,也只是纸上谈兵,只有你们真正在战场上与妖厮杀过,才能懂得其中的严峻。” 先生神情严肃。 “诸生如今年已二八,不久后的秋试是你们人生之中的第一个考验,未来的路将从此开始,望你等重视。” 众人皆点头称是。先生的一席话让年仅十六的少年少女们心头感到沉重。 姜朔亦感心情沉重,即使重生异世,他仍然身人类。 妖这个词姜朔并不陌生,却从未见过。在这个世界中,妖是与人类敌对的一个种族,妇孺皆知,甚至妖能止小孩夜啼。 不过不知道这个妖与前世所指的妖是否为同一种生灵。 “那你们又知为何人人皆要参与灵塾吗?”先生又问。 这次无人能答。 “老师亦没有准确的答案,只是老师希望在将来若是有一日人类的边境被妖攻破后,你们能带着人类的希望生存下去。” 此刻人人面色沉重,先生感到了气氛的压抑后,洒然一笑。 “大家不必太过沉重,我们人类繁衍至今亦强盛无比,区区外妖怎会攻破我们人类强大的防线?散课!” 虽有先生最后的安慰,可是先生的一席话仍让众人心事重重地走出屋舍,各自归家。 望着渐空的教舍,先生心中一叹:你们终将会理解我今日所说的一切。 姜朔走在最后,心中有一个问题压在他心头良久,于是朝先生恭敬问道: “敢问先生,何为妖?” 先生思索片刻后答道: “世间万物,皆可为妖。” 姜朔若有所思。 他异世重生已有十六年光景,十六年来他渐渐收起原本的生活方式。 尚在襁褓之时,这个世界的语言习俗慢慢融入血液,将前二十多年的一切覆盖,像是披上了另一层皮,原本对异世踌躇的他在拾起了生命的乐趣后,踽踽独行。 缓步走出教舍后,斜阳正照,姜朔顿时思绪万千,心中深藏之情翻涌而出,轻声喃喃: “十六年了,我早已将这当成了家。今后便千般荒凉,皆以此为梦;万里蹀躞,皆以此为归” 第二章 寒门 江城之中亦有分明等级,最明显的分别则是内城与外城的区分,拥有权势财富的人居住在内城中,贫苦的城民只能居于外城。 外城内城的风景迥异,贫穷与富裕在那堵区分内外城的低矮石墙的划分下凸显得淋漓尽致。 外城人家将进入内城定为世代目标,一个甚至是内城富裕人家的仆人来到外城都能耀武扬威,地位的悬殊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些巨富无一不是修法强盛的家族:百年柳氏、聂氏这些巨富家族皆拥有修至“辟种”的强者。 对于寒门百姓来说,唯有灵塾是通往修法的道路,任谁都想一夜鱼龙舞。 姜朔脑海当中一边过着先生方才所讲内容,一边从灵塾回到外城家中。 是一座穷人小院。 院子的围墙稍显破败,泥釉的墙皮已四处脱落,露出里边粗糙的泥砖,木板门上的铁锁亦是锈迹斑驳,倒是两旁门柱上的对联使得这座小院稍显德馨。 上联: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下联: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横批:陋室。 这是姜朔年前所题,出自他前世一位大家手笔。 正因此,原本无人留意的小院,在贴了这幅对联之后,路人皆驻足吟咏。 首次见到此联的人都感仙气逼人,却无几人能够将其中韵味咂摸通透。 姜朔重生于婴儿身时,由一位瞎眼老人所带至江城。由于老人双眼俱盲,蹉跎数年后,才挣得这座位于江城外城的小院,作为栖身之所。 又因贫穷无闲钱修葺院落,如今方显得破败。不过常年有人居住,倒不显得冷清。 这几年瞎老人身体每况愈下,已卧床数年,家里家外全由姜朔一手操置,有前世的经验所在,这些零碎杂物,姜朔却也能应付,除却清贫了些,倒还算井井有条。 姜朔推开咯吱响的木板门,放下书袋,旋即开始淘米做炊。奈何米缸早已见底,即便他将米缸中米粒一粒不剩挑拣出来,尚不足一小捧。 “明日还得去城外石矿赚些米钱。”姜朔摇头喃喃道。 于是他烧水为沐,煮米为食,继而熬煮草药,半个时辰功夫,便已将稀粥做好,药材亦熬至收尾。 他用筛子将米粒筛出放入一个碗中,使得饭米显得稠些,而后撒上一层咸菜,端到里屋去,服侍瞎眼老人进食,然后喝完草药又用热水将其身体擦拭一遍之后,轻声关好房门,才又回到厨房将所剩米汤囫囵喝掉,仅当充饥。 如此生活,姜朔脸上的菜色便也有了解释:食不饱力不足,何来健康神色呢? 天色渐暗,姜朔坐于房中自制的书桌前,开始温习先生所讲,直至完全看不清书本上文字后,他才点亮油灯。 油是浊油,浊油所做的油灯不仅光线昏暗且伴有一股刺鼻气味,使用不久便会身心俱疲,头晕目眩。 姜朔听闻内城富裕人家大多使用清油灯,灯线明亮;甚至有内城巨富人家使用蛟油灯:由蛟兽皮所熬制的灯油点亮即亮如白昼,且伴有清香,能三日三夜而不灭。 姜朔不由艳羡起来,心想着若有一日脱了贫,定点上十盞蛟油灯,让它亮个三日三夜。 姜朔掐了掐人中,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了些,摇头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种暴富思想绝不能有。 即使是浊油灯对于他这等贫苦人家都算是一项不小的开销,若不是因他上灵塾需要夜读,他也不舍得买来使用。更何况那把自家小院卖了都买不来半盏的蛟油灯。 别人家若无正在上灵塾的孩子,皆是夜至则睡,天亮而起。只有月半时月圆照亮大地,才有几日与家人在院中夜谈的光景。 尽管前世的夜晚早已做到跟白日无甚区别,但前世的各种电灯如今仅存于已趋向模糊的记忆当中,时间长了甚至有时候他都怀疑那是否是真实存在。 如今只能暗叹一声“当时只道是寻常”了。 夜色愈来愈晚,姜朔孜孜不倦,昏暗灯光摇摇曳曳。 虽近秋日,却仍属于夏天,夏日的燥热仍一阵阵袭来,豆粒大的汗珠从姜朔的脸颊滑落,滴在木桌上。姜朔恍若未知,只是偶尔抬起手臂,用衣襟擦拭,不将一丝多余的眼光投放于书本外的任意一处。 用姜朔的言语来说,浪费哪怕一分一秒亦是对不住浊油灯中烧掉的钱财,姜当家对此可是心疼得紧呀。 将灵塾书本的知识吃得通透之后,他又从书桌暗格之中取出两本书籍。 书籍纸页早已泛黄,透出一丝古意。书皮已经烂掉,一同烂掉的还有书本原有的名字,便就没了名姓,合起来就可以称之为颇具意味的“无名古籍”。 这是他认字伊始瞎老人即交给他的书籍,也不说明来历,只是让姜朔每日都钻研。 姜朔听取了老人的言语,日日研读,如今已有十年光景,里边的内容啃了十数遍不止。 其中一本记载着奇兵异法,类似于一本权谋之术。以姜朔两世积累的见识,若是拿到前世,将其吃透的话,成为一名神鬼莫测的军师亦不在话下。 另一本则记载了各种奇异见闻,令姜朔惊奇的是,里边大多数还与这个世界的“妖”有关,姜朔推测,即使在这个世界,这也绝对算得上是珍贵典籍。 因此姜朔将其珍而藏之,从不外露。即便数次研读亦不觉烦躁,更有温故而知新的感觉。 只是这么珍贵的书籍却从一个瞎老人的手中拿出,显得不寻常。老人的故事让姜朔好奇。只是老人不说,他亦不问,每个人都有不能述说的过去。 姜朔复拿起古籍,再次翻开早已烂熟的书页。 夜沉沉逝去,姜朔沉浸其中,不由时间渐逝,夜至五更,报更人的鼓声将姜朔从书中拉了出来。 他望着浊油灯烧掉的大半浊油,心中不由一阵揪痛,于是赶紧吹熄灯火,和衣上床,合计了一下明日要去城外石矿做活补贴家用后,便盘腿坐在床中央,双目紧闭。 口中默念灵塾教授的口诀:无生于有,有复归无,世间万物,无始无终‥‥‥ 于是渐渐入定,一股清凉的气从看不见的小腹处往上游窜,直至天灵盖。彻夜苦读的劳累顿时扫清,由此反复,周而复始,最终沉沉睡去。 第三章 血石 天蒙蒙亮姜朔就起床了。自打修成入定以来,他只需少数的睡眠时间,即可恢复精神。 穷人们家是极少有早饭的,多是一日两餐,分别在中午与傍晚入食。 姜朔从锅中摸出最后一个发硬的馍馍,然后用力掰成大小不一的两块,将大的那块泡了水使其软些,小心翼翼地端到里屋,当做老人的午食,他自己则把较小的那块踹到怀中,走到院中侧旁,从井里舀了两勺清冽的井水,咕噜咕噜喝到腹中有胀感才推门而出。 灵塾一月一休,一休一日,今日恰好是休息的日子。每当这个时候,姜朔常常会到城外的石矿做上一天,权当补贴家用。以他的气力,一日能赚十几个铜板,省吃俭用一些,一月的米钱就有了着落。 姜朔出了门后,抄了条近路,穿堂过巷,十六年的生活让他对这里极为熟稔。 许是有些早,街巷上除了早起的摊贩并无他人,稍显冷清。感觉到些许凉意的他裹紧了身上单衣,加快了脚步。 只是路旁早饭摊子的香气扑鼻而来,饥饿难捱的姜朔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响了起来,脑海中顿时浮现了这十几年来也未曾吃过几次的肉包子、酸辣汤粉、油泼面...... 姜朔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的硬馍馍,想一口气吃完解除饥饿,却想到中午还得靠这个过活,便强行咽下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嘴里小声念着“不好吃,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步伐又加快了几分,乃至于小跑起来,满腹井水似是哗啦响起。 矿是石矿,位于城外,生产些稀缺漂亮的石头,类似于前世的晶钻矿石,极受内城巨富太太小姐们的喜爱。 由于矿石散碎,无法集中开采,若是在上边投入大量的人手便显得成本巨大,于是就有人想出了让外城贫苦人家的壮年来开采,只需支付极低的报酬。 这样一来,外城的大量廉价劳动力就有了用武之地。虽然劳累异常,但这些贫苦人家的青壮年没有活做时,都会来此赚些额外收入。 由专门的人守住矿区后,进入干活的人出入都会受到严苛的搜查,以防珍贵矿石的损失。不过夏日饷午倒是会有免费的粥水发放。 虽早,石矿上亦有了不少人,皆是劳苦人家的壮丁。姜朔轻车熟路地登记了名姓,接受搜查后,背起半人高的篓筐,去寻一处地方,埋头干了起来。 姜朔虽有十六,但身体尚未完全长开,身子显得单薄且削瘦,加上腹中饥饿,原本的十分力气只能发挥三分,干了一阵后便感到头晕目眩。他只得停下来勒紧了腰带,憋住一口气,减轻饥饿感。 修至入定的他虽精神极佳,却无法补充气力,有心而无力。 可是爷俩还得靠这个生存,便是艰苦,也得继续干下去。于是姜朔咬咬牙,以惊人的毅力坚持到了饷午。他来不及放下箩筐,就掏出了怀揣着的小半块馍馍,一口吞了下去。 发硬的馍馍噎得他直泛起白眼仁,急忙去矿场中午发粥处讨了半碗稀粥喝,才缓了过来。 直至此时,姜朔的肚子才有了些许充实的感觉,他瘫坐在矿场某个偏僻阴凉处,摸着肚子一呻三吟,然后带着大鱼大肉的白日梦就地小憩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响,姜朔极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声,感到裆部有股异样的感觉,于是伸手掏到裤裆下,摸出一块血色的石头。姜朔一阵火起,方才他正与烤鸡大战三百回合,却被这指甲盖大小的石头扰了清梦,这如何能忍! 姜朔怒视血石一眼,正欲抡开气力让它尝试一回飞天的梦想,可是身体却传来一股让他舒服到呻~吟的感觉,甚是奇妙。 他连忙停下动作,将信将疑地再次把血石凑到鼻尖,顿时,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流遍全身,只感到全身舒爽,口鼻发出某种让人听了羞恼的声响。 颤栗过后,姜朔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围,发觉人们都在进行午间休憩他才放下心来。 表面毫无异样地坐下来,悄悄把半人高的篓筐挡在身前,开始打量起这块指甲盖大小的血色石块。 血石表面朴实无华,与普通的石头并无两样,表面却有几近血液凝固后的颜色,看着甚是妖异。 然而谁能想到这块小小的石块能让人吸一口便舒畅起来?方才两次舒畅的感觉过后,姜朔就感觉到浑身恢复了气力,半日挖矿的酸楚亦一扫而空! 这指甲盖大小的石块竟有如此奇异之功能! 穷了十六年的姜朔意识到他捡到了宝贝,这岂不意味着日后只需闻上两口就可以省下饭钱? 咳咳,这个前世的高材生连忙干咳了两声,立即意识到自个儿这种掉钱眼里的思想很不健康,理应树立远大的理想抱负。 心中暗喜过后却有了烦恼:矿场内的东西并不属于自己,自己仅是帮工,理应只能领取自己的工钱,又怎能将血石据为己有呢? 只是想到可以省下无数顿饭钱后,姜朔的心里又痒痒了起来。 他想着这血色石块长得又丑,肯定不受太太小姐们欢迎,而且她们也不缺这点饭钱,更何况别的帮工也不会理睬这其貌不扬的石头,任由其留在矿场中只会明珠蒙尘暴殄天物,还不如放到自己手中让其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于是终究是铜臭战胜了理智,姜朔决定将它“贪”掉。 所幸的是血石不大,加上近来搜查宽松了些,将其带出去倒也不是难事。 想通了后,姜朔心情顿时大好,面上的菜色都消弭了几分,满面春色,不知道的还以为隔壁大婶儿为他讨了房娇俏媳妇哩。 晚霞若绛金色的银河丝带洒落人间,姜朔带着一日的工钱回了城,准备到城南的米铺买上这一月的米。白花花的精米自是买不起,只能买最便宜的糙米。 米铺的老板娘是个极平凡的女人,姜朔称之为米大婶儿,她此时正在为姜朔称米,斜阳正好映照,米大婶不经意间抬头,望到姜朔对其灿烂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姜朔本就是一好看少年,极受街邻大婶的喜爱,在夕阳的照射下脸颊两旁浮起些许红晕,更显唇红齿白,对米大婶这样的中年妇女杀伤力更大了。 米大婶悄悄地往米袋中多装了些米。末了,还捏了一把姜朔好看的脸,揩了一把油。 平常人亦有温情在。 姜朔自然知晓米大婶并不是因其好看才多给了些米。早些年瞎老人刚病倒时,街里邻里或多或少皆帮衬了些,他才坚持到了今日。恩情他都记在心里。 回到家中复重复琐碎家务:烧水、煮米、熬药、服侍老人,琐碎细活作罢天色已然黯淡,房间的浊油灯再次亮起来。 坐在桌前,姜朔从发间取出那块奇异的血色石头,确定除能使人活力充沛外再无其他神奇功能后便放在桌子一角,当做提神醒脑之物。 不过这块血色石头虽然神奇,可他却心有顾虑,怕有其他不良效果,不敢多用,待过几日观察后再做计较。 于是夜愈静,书声渐起,复至五更。上床入定后,姜朔未能察觉到的是,他腹中升腾起的气息似乎比往常粗壮了几分。 窗外树影摇曳,桌上的血色石块若隐若现。 第四章 堂前争辩(上) 在灵塾里,一日分为早课与午课,以午饭为间隔。早课修法,午课修身,修法强身,修身养性。 此时,宽敞的教舍里,先生在案几旁的蒲团上示范入定的注意动作,讲解其中紧要之处,少年们皆竖耳聆听,认真习之。虽早已教授入定的知识,然秋试临近,故温习解惑。 先生讲解过后,诸生皆在自己位置旁的黛蓝色蒲团就地打坐,按先生所讲,进行入定,先生巡视,为他们矫正不规范之处。 学生们都极为认真,秋试将至,空气中悄然弥漫着紧张气氛。 姜朔双腿自然盘起,经过日夜的练习,动作愈发纯熟,有浑然天成的迹象。他默念口诀,再次入定,从小腹处窜出的清气,游遍全身,直至天灵盖。 这股清气即是入定的标志,清气生而入定成。当初姜朔消耗整整半年时日方才将其修炼出来,当日他兴奋得当日多奖励了自己二碗米饭。 一个循环周天之后,那股清气复回到小腹之处,散开又凝聚,如此周而复始。 入定亦有深浅之分,其中的区分即是清气的粗细与清浊。有人细如发丝,亦有人粗若指腹;有人清比泉水,又有人浊似泥潭。自然是粗、清者为深,细、浊者为浅。 然则清气的粗细、清浊外人不能知晓,只有自身才能体会,欲知自己与他人的比较,唯有到了秋试,方有特殊的方式去检验。 姜朔细细体会自身清气,发觉清气比之前几日粗了几分,清气里存在的类白絮物少了一些,变得清明起来。 体内清气的品质一夜之间竟提升这么多? 他又疑虑是自身感应出错,重复细细体会了几遍,方才心神大定,确认无疑,顿时喜上眉梢。不过姜朔并未深思其中变化的原因,只以为是自身夜夜勤奋所致。 进行静心平气的入定后,时间总是很快地过去,一日的早课便结束了。 入定虽能使人神清气爽,时间长了却易导致腹中饥饿。因此先生离开教舍进行午食,学生们留在教舍内,拿出所带食物,忙吃了起来。 每至课间,外城内城的少年即分成两个阵营,渭泾分明。 外城少年多是携带些馒头就着咸菜下腹,与内城少年的肉食相比较,甚是寒酸。 内城的少爷们每当这时总有高人一等的感觉,其中一些人还朝着外城阵营投去嗤笑的眼神。 外城少年这个时候皆一声不吭,心中有自卑感,默默埋头将所带食物吃净,不敢浪费。 不过这亦仅限于气氛的变化,有先生的约束,倒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姜朔今日早晨买了三个馒头,这是他与瞎老人三日的午饭了。清贫的家境使得他们不得不形成午食馒头晚喝稀粥的生活方式,唯有姜朔偶尔打到了野味才能开开荤。 这里的馒头个头倒也不小,吃上半个虽未能填饱,但也不至于饥饿了。由于是清晨所炊,用油纸包着的馒头在没有了热量之后仍然松软,第一日的馒头总是最好吃的。 姜朔一边啃着无味的馒头,一边翻看书本,抓紧时间,希望能在秋试到来前多吸收一些知识。 这时,一位少女起身,旋即众人的视线皆被吸引,随着她的身形而移动。 只见她款步而来,到姜朔桌前,放下手中食盒。姜朔这才抬头,看清少女面容后,二人相视一笑。 少女名为聂诺诺。 凳是长凳,姜朔让开半个身子,剩余大半空位,聂诺诺握发轻盈坐下,显得极有默契。 其余人心中暗叹,虽不是第一次见此,仍感觉姜朔有牛粪的嫌疑,鲜花自然是聂诺诺。 两人相识于三年前初上灵塾时,那时瞎老人刚病倒,家中钱财皆用于治病之上,一日两餐被姜朔缩减至一日一餐甚至两日一餐。 也许是姜朔两世为人吧,言行与他人迥异,气质特立,有一日他苍白的脸色吸引了小姑娘将自个糕点置于姜朔桌前,抑或说两人相识于吃。 聂诺诺容颜清丽极为好看,这几年出落得愈发出尘,姜朔每次见其脑中都会浮现前世诗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颈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吧。” 姜朔倒也不客气,道声谢后打开食盒,其中还有五个精致的糕点,姜朔夹起最边上的一个放入口中,来不及品味其中味道,便囫囵嚼了吞将下去,最后盖上食盒盖子。 “还有四个,你不吃我可扔了哦。” 姜朔摇头。 “那你替我带给瞎爷爷,这是给他的。” 姜朔犹豫了一会儿,从中夹出两个糕点包好。 “还有两个。” 姜朔无奈,只得全部将糕点取出,与油纸包的馒头放在一块揣进怀里。 这时,聂诺诺翻了个白眼而后展现笑颜,看得姜朔恍恍惚惚。 这一幕在这两年时常发生。 可以说两人不是青梅胜似青梅。 姜朔自知聂诺诺身份,是大族聂氏千金。可姜朔两世为人,心理年龄是其两倍不止,早已将身份看淡如水。 他人对姜朔自然羡慕,甚至嫉妒。 二八少年谁不爱慕绝丽容颜?连姜朔这种两世为人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油条都时常被聂诺诺迷得恍惚,更何况这帮未经世事的少年。 内城之中,此时一华衣少年脸色尤为阴沉。 先生曾说:修法使人拥有力量,修身却使人约束自身,人类若空有强大的力量而无约束自身的准绳,为祸人族,与妖族无异。姜朔深以为然。 先生在江城中地位极高。 常人虽不知先生修法的深浅,却知道城官、望族亦给先生三分面子。 厉害的人总会受到另外一些厉害的人的尊重,有城官望族的尊重在先,人人皆知先生不若表面看起来那般儒雅寻常。 因此不论家庭背景有多深厚,亦无人敢在灵塾惹乱,皆对先生心存敬畏。 午课即是修身,传授修法以外的知识,常常作为问答。 “人族有强弱贫富之分,你们有何看法?”先生问。 “姜朔答题。”先生点名姜朔。 姜朔起身,脑中整理措词,答道: “人族的兴盛依靠所有人,强弱贫贱缺一不可。” 先生脸上露出异色,他未曾想到一年仅十六的少年有这等见解,正欲追问缘由,这时,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先生我反对。” 人们扭头望去,出声着正是来自先前的华衣少年——柳氏柳昭。 第五章 堂前争辩(下) 柳昭站起身来,朝先生行了弟子礼,得到先生颔首后,继续说道: “从古至今,人族从弱小走向强盛,由身处蛮荒到如今建成万千城池,每一次的前进,皆是倚靠强者。 有了人族强者,大妖才不敢在城池肆虐;有了财富,人族才能撑起耗资巨大的战争,方能一步步走到如今。 因此,我认为人族兴盛倚靠强者、富者,而贫者、弱者只能拖后腿,与蠕虫无异,百无一用。” 说出这番话后,柳昭神色淡漠,可眉宇之间仍掩盖不住傲意。 此其父亲所言,而其父,正是当今江城柳氏的掌控者,人们敬称柳公,地位尊崇。 高贵的出身及耳濡目染的强富论的教育让他形成了这般思想,柳昭自始至终未把半分目光投放到姜朔身上,仿佛姜朔不值得他花费半点心思。 他起来反驳姜朔则仅仅是为了吸引前方的聂氏少女的注意,亦想让姜朔明白地位的尊卑差距不可逾越。 内城阵营中,此时发出些许嗤笑声,他们虽与外城同龄人在同一教舍学习,可他们大部分人从未将其平等看待过。 他们将自己定位为强者、富者,自然极为赞成柳昭所言,向其投去钦佩目光。 于是柳昭神色愈加傲慢。 外城阵营中,有人将头埋下,更有人神色愤懑,即使受到了羞辱想出声反驳却发觉对方所说正是现实,于是冲上脑门的怒气慢慢积攒,最终涨红了脸,席间传来粗喘声。 自尊心正强的二八少年们抬头,看到姜朔淡然自立,便齐齐望着姜朔,把他当做最后一根稻草。 先生眉头微皱,同样看向姜朔,想知道他心中所想。 于是姜朔嘴角微微扯起,声音不卑不亢: “强者当由弱者出,富者皆从贫者来。” “依我所知,我江城城主年少时三次入试方中四等末榜,却在‘辟种’后如鱼得水,修法一日千里,如今更是江城第一人;柳氏柳太公二百年前白丁出身,却积攒出万贯家业,繁衍三代,柳氏方有百年世家的家业。 若按柳少爷所言,城主与柳太公早年岂不是百无一用的蠕虫?” 姜朔嘴角挂着淡漠笑容,轻声说道。 “你们将自己当做富者、强者,可撇去家族钱财傍身,除去父辈荫庇,岂不也是白丁? 秋试将至,待考试过后,你们又敢说自己全部强过我们这些贫弱之人吗?” “我姜朔一年前方才入定,家财尚不足一两银钱,自知是芸芸众生中最底层的一人,可人皆有穷时,自当穷则独善吾身,富则兼济天下!” 话语既出,满堂寂静,唯有窗外夏蝉鸣叫穿透窗棱,燥了整个教舍。 “穷则独善吾身,富则兼济天下。”先生低语,细细品味。忽然拍案而起,连道三声“好”字。 聂诺诺柳眉挑起,异彩连连。 外城少年郁积之气一扫而空,皆斗志激昂。 内城少年则呆若木鸡,张口无言。 柳昭脸色由青入白,姜朔炮珠般的言论字字珠玑,重击在他胸口之上,令他发闷,先前言语皆被驳斥得体无完肤,尤其是最后一句让他哑口无言,燥得浑身汗浸,狼狈不堪,最终颓然坐下。 姜朔大胜! 争辩已过,大家望向姜朔的眼神之中皆有了不同之色,尤其是外城的少年,眼中更有钦佩,先生亦对姜朔多了几分重视。 午课依旧继续,只是没有了刚才那般争锋相对,气氛稍微轻松了些。 姜朔未把方才的争辩放在心上,在姜朔眼中,柳昭不过一年仅十六的富家少爷,方才柳昭对他的反驳他都看在眼里,自是知道是为了搏得聂诺诺的注目。 姜朔感慨一声,他两世为人,老于世故,略施伎俩,对方便败下阵来。 在过惯了与老头子的厌倦生活后,这种小孩子般的争风吃醋着实有些趣味。 当太阳恰被院子里那棵老槐树遮挡住之后,姜朔习惯性地从书桌中掏出一小捧糙米,撒到窗外。 先生在灵塾内养有一只公鸡,午课大多以鸡鸣为止,公鸡啼叫则下课。 姜朔为多听些知识,每日从家中带来一小捧米,伺时撒到窗外,公鸡得了米吃,便会延迟一刻钟方才啼叫。 一刻钟的时间不长不短,姜朔拿捏得刚好,不至于引起先生的怀疑。 此做法他还是效仿前世诸葛孔明幼时求学,只是先生并不叫水镜罢了。 不多时便课罢。 姜朔收拾书袋,欲往城外澜江边而去,没想到聂诺诺款步跟上,说是要前去玩耍放松。姜朔亦听之任之,至少聂诺诺可比路旁风景好看多了。 来到江边,姜朔把书袋放在岸上,迟疑了一秒钟的时间,便把怀中用油纸包着的馒头糕点塞到聂诺诺手中,三日的伙食可不能弄脏咯。嘱咐她在这等着自己。 聂诺诺歪着脑袋看着姜朔,不知他要干啥。 澜江水缓缓流淌着,夏讯已过半月,除了江面更宽阔了些,水面倒不湍急,却有不少大鱼仍留在江滩上。 姜朔脱下草鞋,卷起裤腿光着脚丫就走进泥泞的江滩。他来到浅水区,水草密布,里边藏有不少鱼儿,此时他手上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枝条,小心翼翼,寻找着在水草中觅食的大鱼。 自从入定后,姜朔目力日益改善,如今水草未能阻隔他的目光,他能轻松看到水底。 就在某时,姜朔目光凝聚于一处,右臂骤然发力,“嗖”地一声,手上枝条狠狠插入水面,发出沉闷声响。姜朔疾步向前,握住枝条的末端感受到沉甸甸的感觉,用力将其一把提出水面,一条约莫三四公斤的江鱼被枝条穿腹而过,正做徒劳的挣扎。 “嘿,好大一尾野江鲤!”不远处,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赞了一句。 姜朔咧嘴一笑给予回应,然后朝着岸上等待的聂诺诺摆了摆手,炫耀一番他的战利品。 聂诺诺望着雀跃的少年,神情恍惚,后者与方才课堂上那个发出铿锵之声的人迥异,不知哪个才是真实的他,不过,如今却更像一个年仅十六的少年。 宽阔的江面倒映着昏黄却不刺眼的夕阳,江面不时有野鸭飞过,倒是有了几分“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情境。 天色渐晚,在江边玩耍一时后,两人互道分别,各自归家。 老人身体不好,姜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江边抑或山上打些野味给老人补补身子,自己也能开开荤。 回到家中,姜朔把鱼去鳞除肠,斩件后,把一部分鱼肉洗净后放生姜煎一煎去腥,放进锅中熬煮起来,然后把剩余的大部分鱼肉给邻里送去。 穷人家的肉食总是极少的,哪家有了肉食都会各自分一些。 姜朔回到家中后,锅中熬煮的鱼汤翻滚,几近奶色,姜朔放入些许盐巴调味后在表面撒上一把路上顺手采摘的野茱萸提鲜,顿时香气四溢,馋虫欲起‥‥‥ 服侍老人进完食喝完汤药,姜朔被老人留下来问话。 “近来先生所教可曾理解通透?” “已然甚解。” “古籍研读可有落下?” “未曾有半分松懈。” ‥‥‥ 最后欣然睡下。老人面色灰败,行将就木,看起来已无多少时日存活世上了。姜朔每每见此,皆悲从心来。 在姜朔关门而去后,老人布满褶子的脸抖动,睁开双眼,浑浊的眼中亦有深邃,不知其想些什么,最终复睡下。 姜朔则刚点亮浊油灯,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 第六章 云无心以出岫 又过了几日,这天,先生上完早课后,书童找到先生,说有老友寻访。先生遂遣散学生,只是叮嘱悉心学习,不可懈怠,就回家会友去了。 姜朔琢磨着入定了半日,吃过午饭,身上正有精力,该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而此时再去石矿做活显得迟了些,下午阳光最盛,半日下来汗流浃背不说,亦得不到几个银钱。 姜朔寻思着除却前几天的鱼汤,他已有数十日未曾沾过肉食荤腥了,遂决定到江城所倚靠的山林去捕猎几只野鸡山兔,打打牙祭。 聂诺诺提裙走到姜朔跟前,小姑娘知道姜朔这半日会有好玩的了,于是亦步亦趋跟着。在得知要去打野味之后,小姑娘顿时欢呼雀跃,连呼要去参与。 姜朔扶额,知道甩不掉,何况少女清丽俏皮,身为咸鱼的他也不得不偶尔翻翻身,吃下美人计,于是说道: “上山很累的窝。” “我才不怕累。”感受到姜朔略带轻视的眼光,聂大小姐当然不会失了气场,于是针尖对麦芒般说道。 “可是我怕。” “你怕什么?” “大小姐咱们这是进山,山路坑坑洼洼陡峭崎岖,何况枝叶繁多,一根小树枝就能把你这身仙女裙撑起伞来,到时候吃亏的可不是我。” 姜朔脸皮厚,说着些没脸没皮的荤话。 小姑娘歪着脑袋琢磨出其中意味后,神色微恼,翻了个白眼后狠狠剁了姜朔一脚,然后威胁姜朔在原地等着她万万不能先她而走。 姜朔吃痛地抱着脚,跳将到一旁,在一个石墩子上一边揉搓脚尖一边咧嘴笑着,偶尔调戏一下娇俏少女倒是得趣得紧。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厌。 一旁出来的柳昭远远望着二人打情骂俏般的言行,本就薄情的面皮显得更刻薄了几分,阴沉着脸,又时不时往姜朔那望了几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得了聂诺诺略为可爱的威胁后,姜朔不至于丢下她,于是在灵塾门前石墩上坐了又站、站了又蹲,百无聊赖地等了将近一时辰,怀疑是否被放了鸽子时,聂诺诺才姗姗来迟。 初见时,姜朔险些认不出来。 对方一改往常时端庄秀丽的裙褥装扮,着了一件半袖短衫,露出半截藕臂,裙子换作绑腿长裤,柳腰束起,又扎了翘辫,倒是像一清秀小厮装扮,不知是顺了家中哪个丫鬟奴仆的衣装穿在身上。纵是如此,看起来亦比姜朔的粗布麻衣体面。 姜朔第一次见其这般打扮,忍俊不禁,于是拱手作揖道: “不知是谁家俊俏儿郎,可曾婚配。” 聂诺诺故意板着脸,沉声道: “年方二八,不曾有人做媒。” “某正缺一砍柴小厮,不若添作我家书童,只管做工不管食宿。” 聂诺诺这才发觉又被这浑人调戏了,嗔道: “讨打!” 于是相互嬉闹,来到江城依傍的山间。 姜朔特意叮嘱了些许上山的注意事项,又拿出一捧不知名的木叶,用手心搓了,涂抹在身上,以防虫蛇。聂诺诺见了,亦照做。 一切准备完毕后,聂诺诺有些兴奋,催促道: “走啊,我们快动身抓野鸡!” 姜朔折断一根木枝,走在前方开路,朝着往日便观察过的地方布置陷阱。聂诺诺跟在身后,好奇地一路招蜂引蝶。 只是,聂诺诺的兴奋劲不久即被崎岖的山路消磨殆尽,不得不把全部精力用来对付脚下坑洼道路,拼了全部气力方才勉强跟上如履平地的姜朔。 尽管聂诺诺早已入定,可第一次走进山林的聂大小姐亦感身心俱疲,但是倔强地抿着小嘴,始终不提休息二字。姜朔意识到这一点,前行的脚步悄悄放慢了不少。 “你累了吗?”姜朔问道。 “我不累。”聂诺诺嘴硬。 “那你先往前走吧,我累了,我要休息会儿。”姜朔强忍着笑,不放过任何一刻逗小姑娘的机会。 聂诺诺闻言哪里肯,当即一屁股坐下,无平日里半分矜持模样。大概亦是意识到这样不妥当,偷偷摆好坐姿,显得端庄些,可俏脸早已爬满了红晕。 这时,姜朔用竹节盛来山间甘冽的泉水,一口气喝下肚,一路上的暑气疲累顿时消弭了大半。 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所有陷阱一一布置完好,二人寻了一处阴凉好去处,纳起凉来,坐等猎物上钩。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听到数声动物的惨叫声后,姜朔决定收网了! 下山的路途是轻松的,一个下午的收获亦是颇丰,共收获一只山兔,四只野鸡! 二人来到山脚溪边一块宽大的岩石边上,姜朔在溪边宰杀清洗猎物,聂诺诺则坐着轻轻捶打酸累的腿肚,不过嘴角亦挂着笑意。 清洗完毕后,姜朔从袖子里拿出从山上采摘的几种草药叶子,混合在一起放到嘴中嚼起来。 由于山路枝条众多,聂诺诺露出的半截手臂已是条条红痕,姜朔抓住她的手臂,把嚼碎的草药涂抹上去。 聂诺诺下意识地想把手臂抽开,可是姜朔却抓得极紧,挣脱不得。聂诺诺索性听之任之,眼睛不敢看着姜朔,手臂红痕处有丝丝凉意传来,一丝丝异样的感觉亦从心底泛起。 “等到睡前再把草药洗去,明日红痕便消了,回去后,用热水泡泡脚,明日不至于太过酸累。” 看到天色尚早,姜朔遂在岩石上架起柴堆,而后用两块黑石块撞击点燃,火候适中后,把洗净的兔子架上去,烤将起来。 抹上山间香料后,不久便肉香四溢。 “来,试试我的烤全兔!” “我想听故事。” “什么故事?” “随你。” “嗯让我想一下: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人类与一妖相遇了,男的叫许仙,女妖则唤作白娘子……” 肉香伴随着男孩略显低沉的嗓音从山谷里隐隐约约传来,女孩撑着脸颊,渐渐听得痴醉了。 天上白云漂浮,山间偶有野鸟飞过,太阳渐渐落下去了。 正是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恬静自得,怡然自乐。 ‥‥‥ 在江城内城中的某一处,柳昭正在另一个少年耳畔说着些话语,然后将一包物品交给他后,两人对视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一个针对姜朔的阴谋,正在形成。 第七章 嫁祸 人的中气从小腹处产生,为身体之本,存世之根。寒气易从肚脐处进入,感染风寒,才得病祸。前世的道家有丹田之法,今世的入定有异曲同工之妙。 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人保持定性使身体平静,身体平静了精神才会感到安怡,此为入定本质。于是精神沟通身体,当做桥梁,由内生出清气,清气复窜至四肢百骸血肉发丝,冲刷人体劳疾。 平常人时常入定即能够减少灾祸,延年益寿。 秋试的一项重要标准就是检测清气的粗细清浊,依此评定等级,判定其资质。 姜朔闭眼心无杂念,细细体会其中的种种玄妙。 前几日感觉还不太深刻,这几日他愈发确信自身清气品质有了长足的提升,以以往数倍的速度变得清澈、粗大,致使他每一次的入定都获得更愉悦的改变。 姜朔狐疑,这般明显的变化理应不是自身的资质提升,思前想后,近来发生的神奇之事仅有捡到血色石头了,看来其中还有自己未发觉的神妙,回去当好好研究一番。 灵塾之中,总体来说外城少年比之内城少年要专注许多,更多是因为贫苦之家只有修法这一条出路,稍稍懂事的少年皆不会辜负劳父苦母的殷殷期待,亦懂得贫苦之家为自己有个好出身付出良多,自己不能因为一时顽劣而让家人血汗倾覆。 而内城少年衣食无忧,除却家教极好,少有刻苦之辈,暴富人家更甚,后继无人后往往两代人便家道没落,一蹶不振,等到明白勤奋的意义时早已蹉跎了岁月,只能白头徒伤悲。 不过一些百年大族早已知晓家族欲长盛不衰,后代的培育尤为重要,于是不惜大代价弄来珍贵灵材,在幼时便洗筋伐络,提升资质,修法速度平常人不可同日而语。这亦是贫富的差距。 秋试在秋日过半就要到来了,现已入秋日,大多知识皆已讲授,如今灵塾里,先生大多只作为解惑罢了。 日上杆头,一日的课程进入中途,姜朔自知劳逸结合之理,起身到院中踱步,放松身心。 见此,内城一少年接近姜朔课桌,假意东西掉落,弯腰驻足片刻,起身后,此少年朝着一侧的柳昭打了个手势,两人露出奸计得逞的得意模样。 时间是在柳昭的期盼中过去的,太阳再次落到大槐树之下,姜朔习惯性地从课桌内取出一小捧米,洒向了庭院当中。 至此,柳昭刻薄的嘴脸露出冷笑,心道:计划天衣无缝,我看你还如何独善其身。 天色渐暗,教舍之中的少年迟迟等不来公鸡的鸣叫,稍显烦躁,先生亦皱眉。终是有学生按捺不住,伸出头朝外望去,顿时失声惊呼: “鸡死啦!” 又怕先生不知,故抬高了声调: “先生,鸡死啦!” 诸生哗然! 先生大步迈出教舍,查探之。 姜朔心下一惊,忙从钻研修法的状态中脱将出来,亦扭头往窗外望去,果见先生所养大公鸡倒在地上,僵直了腿。 姜朔正叹息,突然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暗道:糟糕! 教舍内诸生窃窃私语,皆知晓先生平日里极为喜爱这大公鸡,一日三顿,所喂皆是精细白米,不知是谁人如此顽劣竟敢将其毒死。 不过,在一内城少年往周围之人轻声说出些话语后,渐渐有人频频将眼光瞥向姜朔。 先生此时大步流星,回到教舍案几前,面带怒色,问道: “汝谁做之!” 无人敢应,但不等先生大怒,就有人嗫嚅说道: “平日里姜朔皆从家中带米,于太阳落于老槐树下时撒往窗外。我怀疑,正是姜朔之米毒死了公鸡。”出言之人,正是午间停驻在姜朔课桌前的内城少年。 原本姜朔此举做得隐蔽,倒无人知晓,只是前些日子姜朔拂了柳昭面子后,便受到了后者的观察,姜朔的小动作亦因此被发现,柳昭昨日设下阴谋,自然将这事告知了那内城少年。 “院中米粒是否为你所撒?”先生声音低沉了下来,问姜朔。 先生平日里知晓姜朔勤奋好学,前几日又有那番高阔言论,极得先生欣赏。 柳昭凝神望过来,所有同窗亦都将眼光聚集在他身上,内城之人内心千呼百唤希望姜朔点头。 姜朔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知道是有人针对,自己大意被人设计了,心中暗叹一声,但并未否认。 “正是学生。” 姜朔此言既出,皆哗然。 内城少年脸上露出快意之色,前些日子他们被姜朔驳得哑口无言,现如今他犯了错,知晓此次定会受到先生重责,胸中郁闷之情得以释放,怎能不感到快意舒畅呢? 外城少年则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似是不敢相信姜朔会做出这等事情,可是得到其亲口回应,眼中皆有疏远跟怜悯。 那内城少年听到姜朔亲口承认后,并不打算打住,继续说道: “姜朔是我等同窗,平日里品学皆得到大家认可,恐不是姜同学所为,先生何不检查其课桌,搜查其身体,以免冤枉了姜朔,被其他人所陷害。” 于是先生走下讲台,从姜朔书桌之中搜查出桌内残余的米粒,放至鼻下,又将一粒米放入嘴中,细细探知。 先生身为修法高手,自是探知到这正是淬了毒的米粒,失望地看了姜朔一眼,而后闭上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望着先生的神情,知是坐实了姜朔的罪名,皆叹息一声,那人又继续说道: “先生常教导学生,人穷不能志短。而如今姜朔做出此等卑劣龌龊之事,平日里撒米喂鸡拖延大家时间亦是自私行为,其种种行为表明其品学不端正,若是将来修法,说不准会危害本族,学生斗胆请先生严惩,剥夺其秋试资格!” 内城少年几次说话步步紧扣,显然是要将姜朔逼进死路 话毕,柳昭方才表露快意,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剥夺其秋试资格。 事情的始末是这样的:柳昭知晓了姜朔的小动作后,并未声张,去请教了家族的谋师后,求得此计。 他将沾了毒的米包交给平日里欲巴结他之人,让其趁课间姜朔离开将姜朔所带之米掉包,只要姜朔往窗外撒米,计划就能实施下去,即便掉包失败,他亦能推脱得干干净净。 如今事情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证据确凿,以先生嫉恶如仇的性格定然会剥夺其秋试资格,姜朔将永无出头之日,一生碌碌无为,不管资质如何都将会平庸泯然众人矣。 竟心毒至此! 柳昭悠然地坐在原位,觉得大局在握,细细品尝从家中带来的糕点,竟感觉比平日要美味三分,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略微遗憾的是,今日聂诺诺有事未来上课,无法让她看到姜朔的狼狈模样,不过最终目的达到了就行了。 他神色傲慢,他乃柳氏族长独子,自认为身份高贵,始终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待外城之人,而姜朔这等粗鄙之人前些日子竟敢如此反驳自己,不知身份尊卑,剥夺其秋试资格已是最轻的惩罚。 先生良久睁开双眼,声音低沉地道: “汝还有何话可说?” 强者的气息丝丝泄露,显示出先生心中并不平静,而即便是丝丝气息,亦让周围学生胸口发闷。站在先生跟前的姜朔首当其冲,尤为难受。先生未曾想到自己竟看走了眼,自己如此欣赏的学生竟会做出这等事情,一时间心境难以平复。 然则姜朔寸步不退,他亦知事情严重,先生嫉恶如仇,若是坐实了这等罪名,先生必将剥夺自己秋试资格,若失去秋试的资格,无法修法的话他可能此生终将泯然众人,绝无侥幸。 只是越到这个时候,他头脑愈发冷静,短短的时间内事情的始末便在脑中过了一遍。他自己的米没问题,定是有人因此嫁祸于他。悉数他所得罪之人,仅有柳昭。 方才出声之人名为贾基,平日里与柳昭走得极近,慢慢地事情的大概在他心中便有了轮廓。 拳头紧握,神情微冷,他抬起头望着先生的眼睛,说道: “学生无错。” 姜朔声音平静而自信,短短时间内,他已想出破解此桩阴谋的破绽,余光瞥向柳昭,发出了不屈反抗的第一声。 诸生愕然,柳昭蓦然抬头,先生眯起双眼。 第八章 脱罪 “赃物皆在,你又亲口承认,休得推脱罪责。” 贾基出声,这与想象中姜朔会痛哭流涕、向先生忏悔、乞求原谅的画面不同,对方竟还不认错,未能看到对方狼狈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快。 先生未曾出声,想看他要做什么。 姜朔朝先生行了弟子礼,而后走出教舍,进到院子里,默默看了一眼僵死在地上的大公鸡,然后蹲在地上,将先前撒出来的米粒逐一捡起来。 随后他走回教舍,得到先生许可后走到讲台上,展示道: “先生请看,这是白米。”姜朔将手掌平铺向上,掌心处是方才捡起的米粒。 “哈哈哈。” 话毕,众人哄堂大笑。 “这不是废话吗,莫要将大伙儿当做傻子,拖延时间狡辩。”贾基看着姜朔平静的模样,眉心一突,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怕是某个环节出了纰漏,慌忙出声道。 又想到自己所做理应天衣无缝,无甚纰漏,内心稍定。 姜朔没有理会跳上跳下的贾基,也没受带着揶揄之色哄堂大笑的同学的影响,依旧不疾不徐说道: “这不仅是白米,还是精细白米。”、 姜朔走下讲台,让先生与诸位同学辨认。 诸生确认无疑却不知姜朔让他们看这精细白米有何作用,尤其是内城学生,平日里他们吃的便是这种米,自是再熟悉不过了,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先生眉头紧皱,亦不知姜朔这番举措有何意义。 “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你......”贾基尚未说完,便被先生严厉地瞪了一眼,忙住嘴,不敢再说下去。贾基三番五次出声,让先生感到烦躁,此时制止他,让姜朔继续说下去。 “大家只知有米,却不知白米亦有等级优劣之分。” “我出身贫寒,家境破落,一月所挣不过十七八个铜板,只买得起最下等的粗劣黄米。” “人尚且无精细白米果腹,又怎会用这等优质白米喂鸡呢?况且我自知身处寒门的唯一出路便是勤奋研习先生所教知识,又哪来闲情逸致做这等恶作剧呢?先生尊为师长,学生心中只有敬重不敢有丝毫不敬,又怎敢去做触怒老师之事呢?” 姜朔对着贾基,对着柳昭接连问出三问,贾柳二人哑口无言。听到姜朔所言,贾基背后已渗出致密汗珠,晚风吹来,暑气尚存的教舍竟让他感到丝丝凉意。柳昭方才那副大局在握,云淡风轻,傲慢自得的模样亦已不见,甚至连姜朔眼睛都不敢看,知晓谋划失败,怕被牵连上身。 “而且我自认为脑袋正常,又怎会去做这等无脑之事?”姜朔的言语带着戏谑,质问贾基,同时眼神一直落在柳昭身上。 听到姜朔在讽刺自己,贾基、柳昭亦只敢怒目而视,不敢出声反驳,心中甚是憋屈恼火。 只是姜朔并不理会,转身朝先生拱手道: “学生恐是被奸人所栽赃陷害,望先生明察。” 先生又岂非常人,不仅在修法上为强者,智力亦不弱,姜朔刚说出白米等级时,他已知后者是被栽赃陷害。方才他怒火中烧,种种细节被他所忽略,如今回想起来才察觉不对劲,差点冤枉学生,面上略有愧色。 而姜朔却能在他的压迫下保持镇静,能从毫末之处察觉问题所在,心性与机智皆为不俗,加上刻苦勤奋,将来必成大器。看着姜朔越发感到满意。 “我等皆是劳苦大众,自然是吃不起精细白米,只有像贾少爷、柳少爷这等富庶人家才吃得起,贾少爷不知我说得可对?” 姜朔特地点名贾柳二人,言语揶揄,毫不示弱,暗指罪魁祸首是他们。 望着姜朔人畜无害,精诚纯良的面庞,二人心中窝火,脸色铁青,收在袖中的手指早已篡得发白,却无可奈何,心中有鬼更不敢出言反驳,只得咬牙切齿冷哼一声。 诸生此刻亦明白姜朔是被人所害,联想起前些日子柳昭被姜朔拂了面子,打击报复亦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事情转折太快,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同学经过旁人点醒,亦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众人指指点点的眼神让二人无所适从,面皮扫地。逆转的风吹得太快太猛,转眼间,对方便将罪责脱得一干二净,这种转变,他们仍适应不过来,但他们打死也不会承认这种事情是他们所为,因此纵心中燃烧怒火亦要保持云淡风轻,极力地伪装若无其事让他们的脸色尤为精彩。 尤其是柳昭,这般精心的谋划竟然因为没有考虑到对方所用的是黄米而不是白米这么小的漏洞而失败,此时心头只感到有一口老血涌上脑门,眼前有些漆黑差点因情绪的激动而倒地。 这时,同学们的对贾柳二人的议论声越大了,二人只感到脸面尽失,犹如跳梁小丑,更是不敢与姜朔对视。 贾柳二人的反应被先生尽收眼底,只是奈何缺乏证据,明知罪魁祸首是谁,却无法进行处罚,为人师表总不能做些严刑逼供的事情,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姜朔自然心窍玲珑,道: “此次事件学生亦有错。错在不该存有私利之心,拖延散课时间,让奸人有机可乘,请先生责罚。” 先生大有深意地看了姜朔一眼,知道姜朔建好台阶,遂顺阶而下,说道: “此事皆因汝而起,虽错不在你,但仍需责罚,此后半月灵塾庭院便由你打扫干净,可有异议?” 姜朔自然欣然接受,扫扫落叶,就当做活动筋骨了。 “然则为师亦将彻查下去,来日定不轻饶罪魁祸首。” 天色已晚,先生遂遣散学生,让他们各自归去。临走前,又吩咐姜朔回家处理好家务琐事后,到其家中一趟,姜朔点头称是。 待到吃过饭服侍了老人,夜已漆黑了,心中念着先生的吩咐,遂出门而去。先生家处于内城之中,姜朔虽然生活在外城,内城极少走动,但先生庭院却也认得,倒不怕走错。 步至先生家门,轻叩三声门扉后,姜朔便退至一旁等候。没过多久,先生书童走出,相互作揖后,遂由书童引着引至先生书房前。 姜朔还未敲门,先生便出声让其自由进入了。只见先生身着宽敞素衣,比起白日在灵塾时,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儒雅。虽年至中年,修养极好,岁月亦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一眼望去,竟让人生出翩翩如玉之感。 姜朔不知先生深夜叫他来此作甚,垂手站在一旁。 “老师今日处置偏颇,心里不好受吧。”先生微笑说道。 姜朔忙称不敢。 “呵呵,老师自是知道罪魁祸首是何人,终会有所惩治,只不过时候未到,先行放任不管。” 姜朔不敢多言。 “为师听说你深夜苦读至五更,可是有此事?” 先生问道。 “学生资质愚钝,唯有秉烛夜读,方能稍稍弥补与他人差距。” 姜朔谦逊道。 “你这学生,倒是有趣,明明精怪得紧,看起来却比谁都老实。”先生笑道。 于是先生又问了不少姜朔家事,姜朔皆一一作答。 末了,先生指向身后书架: “这些书中你可任意挑选一本回家中研读,读完后还回来便是。” 姜朔惊喜抬头,忙谢过先生,走到书架前,细细挑选起来。最终他挑选了一本《修法初解》,虽入定已有不短时日,可是却对修法知之甚少,其他虽有更加珍稀的书籍,却不适合他,这本《修法初解》倒正是他所急需。 先生见姜朔没有好高骛远,选其他看似珍稀,实则无益他如今的书籍,亦暗自点头,更加赞赏。心中生出栽培之意,遂出声说道: “修法漫漫,基础尤为重要。入定是修法门槛,亦是基础根本,入定的好处你亦深有体会,自不用我多说,望你将基础打好,对日后‘辟种’甚至更高层次的修法影响重大。” 姜朔急忙谢过先生指点。 “身体是力量的宝藏,每一个层次的提高都是对身体的发掘,望你牢牢记住。” 姜朔不敢轻视,知道先生这是有意栽培,于是将先生话语深深记在脑中。 而后辞别先生,星夜走回家中。先生一席话,将他心头对于修法的迷雾拨散了不少,大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亦迫不及待回去翻开怀中的《修法初解》,对修法了解更多。 先生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稀寥的暗星,不知想些什么。良久喃喃: “希望你能走得更远,为人族多出一份力罢。” 夜深了,时至秋日,天气已有凉意,书童走进书房,为先生披上衣袄。 第九章 妖蝶抬棺 时间飞逝。 距离上次毒鸡事件已有半月之久,丢了这么大的人后,柳昭贾基消停了下来,或是因为秋试将至,倒没有什么打击报复的事情发生。 秋天悄然朝着中秋迈去,这个世界虽与地球迥异,却仍有类似于前世中秋的节日以用来庆祝丰收。人类自弱小走来,整个族群赖以生存的便是粮食,自然要特定的节日来纪念秋收的喜悦。 而中秋过后便是秋试,秋试则关系着家家户户。富裕人家希望家道昌盛,贫苦人家则希望光耀门楣,这一切无不与后代的成绩密切联系,与前世古代科举并无太大差别。 只不过科举择优取士,为朝廷输送人才;秋试则评定资质,分为四榜,中榜者方能获得资源在修法上更进一步,中了榜才算踏入修法门槛。不过修法艰难,欲中榜踏入门槛者,在江城这种小城池,每次秋试十中无一,其艰难程度可见一斑。 此时距离秋试仅有一个月了,灵塾于前几日就停了课,由诸生在家中自行准备考试。七日后,自行到灵塾中领取代表自身身份的章牌,手持章牌者方能进行秋试。 岁月无波澜,若日子这么一天天下来,姜朔的人生或许将按部就班,与他人无异。可是人生的迷人之处正在于其不可预知性上。 未到中秋,老人便不行了,即便拿着家中全部的积蓄到内城中寻到最好的郎中,姜朔亦只得到“准备后事”这四个字。终在一天夜里,黎明破晓时分,院中传来姜朔的嚎哭,哭得几近晕厥过去。 祖孙爷俩平日里人缘极好,这时街里邻里都来了,趁着曦微的晨光,挤满了破落的小院。看到姜朔失魂落魄模样,妇人们早已扯起袖子偷偷抹泪,硬朗汉子亦红了眼眶。又知晓姜朔此时孤苦伶仃,于是七零八凑张罗起了白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平日棺材铺抠门的王麻子亦给了一副棺木。 姜朔对这些可爱的贫苦百姓唯有一鞠三躬,默默在心底记住恩情。聂诺诺期间听闻来鞠了个躬,见姜朔沉浸悲伤之中,默默离去。终于在第二日午后,在江城后山一土坡上葬了瞎眼老人。 山坡上人早已散了,仅剩姜朔一人怔怔伏在石碑上,石碑上刻有:无名氏,孝孙姜朔立。 无人知晓瞎老人名姓,姜朔前世亦是孤儿,这一世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见的第一人即是如今在这个低矮坟坡里长眠的瞎老人,二人相依至今,老人身上虽迷雾重重,可姜朔早已将其当做亲人看待,以孙子辈自居。眼前浮现往日种种,不由悲从心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良久,抬头,将眼泪擦拭干净。 剑已佩妥,从今往后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走了。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知何时,晴朗的天瞬时暗了下来,更显沉闷。骤然,狂风大作,沙尘蔽日,姜朔紧眯双眼,用手堪堪抵挡住风沙。只是风沙实在太大,他身形又相对瘦薄,被吹得有些站立不住,踉跄后退数步,最后狼狈倒地。遂索性伏于地上,等待风沙过去。 被这阵大风沙一刺激,姜朔心情骤然烦躁起来。 “啊!”他大喊一声,欲将这两日郁郁情绪发泄,可是一口尘沙灌进来,让他立马咳嗽不止,不得不紧紧抿着嘴唇。 过了一会儿,这阵沙尘不再遮天蔽日,可是却更加猛烈了,汇聚在一起,形成风涡,若人此时不慎进入风涡中央,恐会被撕扯受伤。而姜朔定睛一看,风涡竟然汇聚于新坟上方,姜朔心头一沉,怕新坟的泥土被卷走,坟包被破坏,这可是大忌! 况想到老人生前命运蹉跎,死后还不得安宁,姜朔怎会任由其发生!这个风涡虽看着恐惧,但是他还是大喝一声壮胆,从地上爬起来,想要伏在坟土上,护住新坟。 可未曾想到,他正欲靠近,却似是受到一堵无形的墙阻隔一般,无法前进半分! 甚是诡异! 下一刻,异变再生!那个风涡内竟凭空出现五彩斑斓的蝴蝶! 一只,两只…… 可是看似轻盈的蝴蝶却不受风涡的影响,自由风行,翩翩朝着下方的坟冢而去。 最终,风涡消失,可蝴蝶却已遮天蔽日,铺天盖地。 蝴蝶虽美,可是却让人看着恐惧。 姜朔瞪大双眼,强行咽下一口口水,内心的恐惧感逐渐弥漫全身,脑海中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老爷子你该不会是梁山伯转世吧,就算是,你的祝英台也忒多了吧…… 荒谬的念头闪过,姜朔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更加贴切,却让普通人闻之生畏,传说中能止小孩夜啼的词:妖! 眨眼间,妖蝶穿透土壤,光芒大盛,刺得姜朔有些睁不开眼:只见土壤被自行分开,一具棺木自坟中浮现出来,无数蝴蝶振翅托着老人棺木缓缓上升。 “我的个乖乖,果然是冲着老头子来的。”姜朔强行咽了一口口水。妖这个词虽妇孺皆知,可却无几人亲自见过。此刻亲眼得见,姜朔怎会不恐惧?他身心颤栗,种种妖的残暴传闻浮现心头。 姜朔一咬舌尖,剧痛微微将他从恐惧中脱离出来,头脑稍稍镇静下来。老人毕竟是人类,人妖两立,姜朔被各种妖的传闻所影响,他下意识就认为这些妖蝶是要来破坏老人的棺材尸身。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养育他十几年的老人,姜朔重孝,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死后都无栖身之所,于是他强忍着恐惧,打算拼了命亦要护得老人尸身周全。 遂胆气一正,随手拾起身旁方才用作入葬掘土的铁铲,用上全身气力,欲挥散妖蝶。心中想着就算妖蝶要找自己报复,自己亦能跑进城中,江城之中可是有修法强者坐镇,到时自是不怕这妖蝶。 可是铁铲未至,一股大力就将铁铲震飞,从中飞出两只成人头颅般大小的蝴蝶,翅膀一振,姜朔亦被掀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实力差距如此悬殊,若是常人就退却了。可是姜朔被这妖蝶掀飞,不但没有让他知难而退,反而激起了他的男儿血气: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连自家老人都护持不了?于是就要再次冲上去,可是那两只蝴蝶翅膀扇动,姜朔就感受到一股大力将自己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姜朔目呲欲裂,可是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望着老人棺木被妖蝶托着缓缓上升,速度由慢而快,最终化作金光不见。在消失于天际前,天上降下一物,落到了姜朔身前,正是一木盒。 到了此时,姜朔身体恢复了自由,天空再次风朗气清起来。姜朔大喊一声,想驱散自己的无力感,扭头往新坟望去,其此时恢复如初,看不出丝毫翻动的异样,若不是身前木盒真实存在,身上疼痛阵阵传来,姜朔都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心境久久平复下来,最后看了一眼孤零零的土坟,小心翼翼抱起地上木盒,叹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归去。归去途中问及街坊方才是否感觉后山有异样,皆答没有,怪之。 只是姜朔不知道的是,就在方才妖蝶出现之后,先生手中抖落书本,眉头紧皱,胸口处多年前被妖伤及留下的狰狞疤痕隐隐作痛。内城中最恢宏的院落之中,江城之主亦感受到了一股心悸感,却不知其原因。 第十章 血气茫茫古图锁 夜已至。 天穹弯月驱散了夜的黑幕,往大地撒上一层朦胧的光辉。 姜朔房间窗户正对弯月,倒是不用点起浊油灯,能省下些油钱。内心虽已接受老人离去的现实,可是仍旧对空荡荡的庭院无所适从。坐在老人平日里坐卧的床榻上良久,终是拿来铁锁,将房门锁起,昭示着将尘封往日的回忆。 姜朔细细想着下午离奇之事,想到老人身上笼罩着神秘,必有一段不被外人所知的往事,而妖蝶亦不是凡类,却与传说中残暴的妖迥异,并无害人之心,亦未必会对老人尸身进行破坏。如此想来,他发堵的心才好受了些。 然后他将目光投注于身前放置在桌上的木盒。这木盒即是妖蝶离开之际所降下,倒也不大,只有普通书籍大小。神异的妖蝶所降下的物品大概不会是凡物,强大如它们,若要害自己,自是不用如此麻烦,当场震死即可,所以亦可排除暗藏陷阱的可能。 木盒朴实无华,却流露出一股岁月的味道。只是上边严丝合缝,宛若整体,上手竟有玉石的温润感,不知是用什么珍贵木材制成,姜朔脑海中一时之间冒出的竟是价值不少银子!真是穷疯了。 那如何打开呢?姜朔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姜朔心一横,从柴房里拖来柴刀,抱着木盒之中定有更加珍稀的宝贝的想法,忍痛朝着木盒劈去,却没想到柴刀竟被木盒弹开,盒身上不留一丝痕迹,倒是柴刀却开出一个豁口来。 姜朔揉了揉被震痛的手臂,嘴里嘟囔:铁盒都没你这么硬啊。又庆幸一番没有把菜刀拿来,否则折了菜刀,日后连鸡鸭鱼肉都不好处理了。 姜朔没辙,只得点亮浊油灯熏烤木盒。只是浊油十中去一,举着木盒的手臂发酸后,木盒却仍然没有被点燃的迹象,姜朔用手一擦,熏烤出来的炭黑便被擦拭而去,木盒仍旧完好如初,甚至温度都未变化半分!姜朔又肉痛起了耗掉的浊油钱。 于是他便跟这盒子耗上了,凑近了,细细观察起了盒身来。这时发现了盒身上有密布的纹路,只是纹路太细,天色太黑,若不是凑近看了,还真容易被忽视。 直至翻至盒底,姜朔竟发觉正中心有个手掌状纹路。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右手掌覆盖其上,竟契合! 一道细微的“咔嚓”声突兀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朔吓了一跳,扔掉盒子,以为是个机关,忙后退三步。 那一声咔嚓声只是开始,犹如钥匙开锁声。盒子自行亮起,倒不刺眼,是黄绿光芒,跟盒子一样温润。然后盒子慢慢漂浮起来,竟自行分解,从顶端开始,往四周平铺开来,最后变得如纸薄。原本盒子的纹路此刻变得清晰起来,纹路相互交织,形成一幅充满神韵的卷轴,仿佛蕴含了天地的奥秘。 姜朔的眼睛瞬时被吸引起来,如梦如幻,变得迷离。 当画卷完全铺展开后,光芒黯淡,掉到地上,伴有“咣当”之声。原来,画卷内还藏着一把匕首! 图穷匕见! 姜朔此刻从迷离之中脱将出来,伴着一声压抑住的声音: “捡到宝了!” 姜朔拾起古图跟匕首,置于桌上,细细研究起来。匕首还附有匕鞘,姜朔欲试试锋芒,未曾想到方接触,手指便被割伤,忙停住,将匕首珍而重之收回匕鞘中。 古图手感温润,其上交织的纹路却异常繁奥,看不出其中涵义。 “莫不是藏宝图?” 姜朔摸不着头脑,正欲将其放置一旁,先行温习书籍应付到来的秋试,又把桌上血色石块镇住古图以防夜风吹走,用的恰巧是方才割伤的手指,手指上仍渗着血迹。 谁知血迹接触血石,血石触及古图后,姜朔的手却动弹不得了。血液流经血石,复至古图纹路中,纹路骤然闪烁亮光,汇聚在血石上。 这一块拇指大的奇异血石被古图升起的光芒所包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与此同时,血石亦散发出浓郁的血气,氤氲了整个屋子。姜朔受此影响,眼前变得恍惚起来,同时原本清澈的眼眸布满血丝,甚是妖异! 姜朔只感那股血气侵入了识海,渐觉眼前事物模糊,他强撑着,在最后关头打坐下来,强撑着入定。用仅剩的一丝清明默念口诀:无生于有,有复归无,世间万物,无始无终…… 那幅古图粘在姜朔的手上,血石散开的茫茫血气混着姜朔指尖之血在其上的纹路内流转起来,光芒闪烁,氤氲血气渐渐被吸收,最终每一条纹路皆似是流转了红色的血液。 “嗡”一声轻鸣,古图急剧缩小,变成一道亮光,自姜朔眉心一闪而入。满屋血气消失不见,血石亦变为虚无,姜朔眼眸红芒渐渐消散。 姜朔不敢放松,那张古图进入他的脑海,将他脑海当做安居之所。姜朔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会因此变成痴傻少年。循环往复的清气自下而上,穿过那纹路密布的古图。只是姜朔还未感受到的是,清气穿过古图时,那幅古图好似一个筛子,将清气中浑浊的白絮物细细筛去,使其变得更清明。 入定持续到夜半,确认自身无异样后,方悄然松了口气。只是一张神秘的古图存于他的脑中,他仍需一定时日去适应。 “真是见了鬼了。”姜朔咒骂一声。 这一日所见奇异,比起他穿越重生有过之而无不及。所幸此时神经早已麻木,亦不至于太过难以接受。 虽至夜半,然精气神奇好,遂拿出书籍细细温习起来,十几日后的秋试不可有误。 此刻手上所拿正是前些日子先生所借的《修法初解》。 经过先前几日的刻苦通读,他已对修法了解不少。 入定为修法之根,入定之后即是辟种。 书籍所载:人体之中蕴藏火种,先人寻得开辟之法,将其显现,故称“辟种”。火种蕴藏力量,由此,那段人族史上的漫长冬夜渐渐过去,人类开始掌控力量,繁衍至今。 第十一章 户籍之难 姜朔自昨夜学至天明,胸中自有丘壑,对秋试又多了几分把握。 这日是去灵塾领取章牌的日子。秋试虽在江城,却是有上一级的城池派遣考官督试,以防舞弊。章牌即是入试凭证,正面刻有考生名姓、籍贯等,背面则绘制考生画像,考试当日交于督试考官鉴定后,方能入场考试。 如今老人不在了,家里的开销缩减为平日一半,手里的银钱得以宽裕一些。况二十多日后即是秋试,为有个好的精神,考取好成绩,便额外拨出些银钱,一日两餐增至一日三餐。 姜朔于水井舀上半桶清水,用以洗漱。秋日的早晨虽有了些凉意,可井水却是暖的,梳洗时倒不难受。井水冬暖夏凉,这亦是穷人不多的幸福之一。 正打算出门买个许久未曾尝过的肉包子解解腹中饥饿,再到灵塾里领取章牌,推门而出却远远望见先生书童急匆匆赶来,遂迎上前去,询问书童来意。 “姜公,先生说你的名姓未曾登记于江城的籍册当中,先生寻了三遍,亦不曾找到你的记录。先生嘱托我催你快快到城中户籍处登记入册,以便制作章牌,以免耽搁了秋试。” 姜朔心下一惊,忙谢过书童,遂照着书童所说回屋内寻相关文书、地契去了。 被章牌烦恼的不仅姜朔一人。 内城贾府,贾父正厉色训斥着跪在地上抖似筛糠的贾基。 原来,今日贾基前往灵塾欲领取章牌时,却被告知其被取消了秋试资格,询问缘由,得出的解释是其心术不正,不配进行秋试。在贾父的严厉逼问下,贾基将其与柳昭设计毒死先生大公鸡以嫁祸姜朔之事全盘托出。 贾父气急,若不是贾母死死拦住,其定要拿棍棒抽死这逆子。贾家仅是一小富之家,远比不上柳氏、聂氏。若贾基连参加秋试的资格都没有,贾家没落仅是时间问题。 最后,贾父叹了口气,让贾母备好半数钱财,备好车马,托老友想想办法。贾父走出府门的背影佝偻了几分,像是苍老了十年岁月。 柳昭,同样被先生剥夺了秋试资格。 来日姜朔听说时,方知晓这是先生那一夜对他所说的惩戒,只能感叹先生确有大气魄! 江城内城略为居中的地段,一座气派的府邸坐落于此,正是百年柳氏! 气派的柳府内,亭台楼阁,花园游廊,园林假山应有尽有,昭示着柳氏的财富中心的柳府对于大本营的打造自然不遗余力,占地之大,以至于卖身入了柳府做了半年工的奴仆都未曾走遍,设计极为复杂,又时时走错。 二百年前柳太公白丁出身,奋斗了一世,一步一步将柳氏带至江城的金字塔尖。时至今日,柳氏子弟在江城开枝散叶,与江城各个机构有着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盘根错杂,控制了多个江城的经济命脉。 而当今江城之主,正是柳昭生父,外人尊称为柳公,本名却是柳善富。 善富,善富。 古人有云:善者,明德焉;富者,达济焉。 柳善富明面上虽未做出甚祸害乡里,鱼肉百姓的事情,可身为柳氏之主,却远远称不上明德达济。 许是上一任柳氏之主老来得子,自感自个儿大半辈子做了太多亏心事,为子嗣取个善富的名字,来表达一下对后世子孙的美好愿景。 一处书房内,一中年男人负手而立,刻薄的面相与柳昭有七分相似,正是柳氏主柳善富。 他正值壮年,修法亦至辟种之巅,距离燃火境界,只有一步之遥。只是这一步极为艰难,如今江城内踏出者,唯有城主一人。 此刻,他亦得知先生取消其子柳昭秋试资格之事,眉宇之间隐有戾气。 柳氏三代单传,不知是否是柳氏崛起途中做了太多见不得光之事,冥冥之中自有定律。 在他下方有一人略显老态,正是柳氏的谋师。从上一代开始即辅佐柳氏,在柳氏数个关键的转折点参与了决策,极得柳善富尊重,一些重要之事,柳善富都会向其咨询,以“师”相称。柳昭计谋,亦是出自此人之手。 “家主,给先生送去的三株百年灵参,先生拒而不收。” 柳善富眼睛眯起,不知想些什么,许久开口: “孙师,您如何看待此事。” “先生性情嫉恶如仇,做出如此处置亦不足为奇。此事错在老朽,是老朽考虑不周了。” “罪不在孙师。” “家主,何遽动用家族关系,给先生施压?”孙师建议道。 柳善富闻言,摇头,道: “不可。先生修法境界之深我亦只知一鳞半爪,相传先生早年曾踏入过燃火境界,其实力只在我之上。据悉,其与余扬城中某大人更是莫逆之交,若是惹怒先生,怕是会给家族带来祸端。” “如此,便动用关系办好章牌。” 办理章牌,对于一些极有关系的家族并不只有通过灵塾先生之手这一途径,不过,打点上下亦要花费不小。 “惹怒先生之事与外城一贫子脱不开关系,家族脸面不可失,不是谁都能动的,要给他知道自己的卑微,此人调查清楚了吗?” “此人名为姜朔,年十六,早年由一瞎子带至江城定居至今,父母不知,如今瞎子亦已逝。” “而且”,孙谋师顿了一顿,“其籍贯并未登记在籍。” “嗯?”柳善富皱眉,不知孙师何意。 “数千年前人族方兴之时,为防止大妖假冒人族潜于人族城池中祸害人间,故有规定,人类年满十六无籍贯者,要强制送至边境服役三年,三年后返回原处,方能登记籍贯。” “而边境有大妖肆虐,血雨腥风,燃火境界强者亦要小心翼翼方能存活,更何况一方才入定的少年,三年后其能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谴下人给宋籍官送去黄金百两。” 姜朔身心俱疲,在家中翻箱倒柜,于午间才翻出家中地契与自己的年岁证明,欲去登籍在册,却不料想户籍处差役却态度强硬,声称地契所画押并非是他,而年岁文书亦无法证明其确是江城人士,因此拒绝为其办理入籍。 姜朔好说歹说,声称其打小便生活在江城之中,未曾踏出江城地界半步,可磨破了嘴皮子,籍官亦不肯为其办理,要其拿出确凿证据证明其是江城人士,方能为其办理。 姜朔心急秋试章牌的办理,还想与他们争辩一番,却险些遭到差役的殴打。姜朔跑得快才免去了皮肉之苦。 确凿证据? 姜朔皱眉,老头子都已去世,自己去哪找确凿证据? 他想起那些办事籍官不屑一顾的嘴脸,自己披着粗衣麻布就好似不是人了一样,爱搭不理的,还有那摆明了就是挑刺儿,也没听说过哪个办理个户籍还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儿的。 难道是好处没给够? 不至于呀,自己都把身上仅有的碎银钱双手奉上了,那个个看着姜朔的眼光就更鄙夷了,这些平日里比煤窝还黑的官吏今天变清水衙门? 一想到这个,姜朔心中就一阵窝火 可姜朔不知道的是,他离开后那些户籍处的差役个个不屑嗤笑道: “这穷小子拿着一两碎银就想贿赂哥几个,当我们要饭的啊。宋籍官吩咐了,把这事儿办好咯日后每人赏下三两银子。” 然后又是一阵哄笑。 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吸引他的即是修法。不说鲜衣怒马,玉殿莺啼晓,好歹能一腔热血付与沙场,饮马上澜江。可若是秋试都参加不了,修法这条路就算是被堵了,只能一生平庸。 也许凭借前世的经验与熟读的几本权谋之术,能积攒些钱财,娶上个几房小媳妇儿,可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呢? 正烦躁间,姜朔欲回家再翻看一遍看看有甚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再作计较,却远远瞅见自家门前围满了人 第十二章 穷途 约莫有十多人,除却当中三个个头高大的男子外,其他人都认得,皆是街坊。 三人身上穿着黛蓝色制式衣裳,姜朔认了出来,是江城一个执法部城检司当差的。 三人此时注意到了姜朔,领头的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画像,细细辨认,看仔细了,领头一人向前出声道: “你可是姜朔?” 姜朔不明所以,只得应道: “某就是,不知三位差爷至陋室有何说法?” 三人对视一眼,暗点了头,也不回答姜朔,便说: “如此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姜朔自是不依,问道: “不知我犯了何事?” 此时围观的人亦说道:“这孩子平日里便是守法良民,怎会犯事呢,莫不是弄错了!” 这时,领头的淡漠地看了姜朔一眼,拿出一张文书,照本宣科念道:“平民姜朔,年满十六,无籍贯,按制第五百一十二条,当收押至边境服役三年,役期满后,方可返回原城登籍在册。” “此时权且由城检司收押了,再送至镇城军中,自会有人把你送到边境服役。”说完,三人皆怜悯地望着姜朔,他们知道到边境服役意味着什么。 人群里,纷纷议论,皆不知有这条规定,于是问及身上所知颇多的一人。 “孙老二,你脑子里装的东西多,这差役所说,是否属实啊?” 被人喊为孙老二的此时身子抖动着点了点头。 “咦你脸色怎地这么白,莫不是生病了罢?” 孙老二面带惧色,声音颤抖: “相传边境上大妖遍布,大妖抬手就能毁灭城池,且极好生啖人~肉,姜朔这孩子若是去了,怕是。。。。。。怕是回不来了啊。” “啊?”众人哗然,普通人对妖的恐惧是铭刻于心的,此刻才知事态的严重。 “差役大哥,这孩子打小就在此地长大,怎会没有籍贯呢,肯定是弄错了!” “这我城检司可不管,这是上头的命令。” 三人观姜朔面黄肌瘦,却生得好看,心想平日里肯定极受这些婆娘妇人喜爱,否则此刻也不会这么极力护着。可要是这么进了军中,养些时日,气色恢复了,定是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啧啧,他们可是听闻军中有些受了边境战争折磨的变态专好这一口,那可比在厮杀中死去更加屈辱悲惨得多了。 遂此时望着姜朔眼中不再有怜悯,而是隐隐有了厌恶,仿佛遇见了恶臭的烂肉。 见姜朔此时呆呆站着,只以为他是被吓傻了,却想着天色已晚,不想被这档子事耽搁回家与自家婆娘热炕头,显得烦躁,遂催道: “快快回家中收拾细软,莫要耽搁了时间。” 姜朔低着头,沉沉问道:“只教几位告知我得罪了谁人。” 领头的显得极不耐烦:“自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姜朔抬起干净的脸,静静说道:“我不去。” 三名差役闻言,不再漫不经心,皆怒目圆珠,多年在巡检司当差,自是培养出了一身煞气,怒喝:“大胆小民,莫要存了侥幸,不给你些苦头吃吃,都不知老实!” 遂大步向前,欲将姜朔强制收押。 底层人民对上当差的天生有一股惧意,再加上三人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一些汉子自先怯了,可是妇人们却不惧,一涌而上,撕扯三人,让姜朔快些逃开。 妇人的气力自然及不上三大汉,虽人多,可在推搡间,一妇人被重重推倒在地,扶着腰哎哟喊起来,似是闪了腰。 一老大爷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指着三人破口大骂:“畜生!莫要披了这身皮连自己是个男人都不知了!连女人孩子都打,我抽死你们!” 旁人怕出现意外,死死拦着老大爷。 边上的汉子们这时不怯了,看见自家婆娘被推倒在地,气血涌上脑门,抄起手边家伙,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三人,就要往死里打。 三人不想得惹了众怒,心底发虚,不复方才凶悍模样,只得抽出腰间亮晃晃的铁皮刀,脑门渗着汗与众汉子对峙着。 姜朔自是没逃,此刻他红了眼眶笑着看着这些可爱的人们,他先去扶起摔倒的妇人,检查无恙后方松了口气。妇人为姜朔擦着眼泪,自个儿却先自哭了起来,护犊般死死抱住姜朔:“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苦命的孩子。” 人更多了,看着此景,边上人皆抹了眼泪,心中更有怒意,老大爷气道:“给我往死里打!” 姜朔此时挣出了妇人怀抱,制止了躁动的众人,众人皆望着他。 姜朔往前走去,拨开包围的人群,来到脸色煞白的三人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叠的整齐的纸张给领头的。 这是他的年岁证明。 “按文书所载,平民姜朔年仅十五又三百三十天整,距制度所规定的十六尚有三十五日,按制第七百四十八条,你们仍无权抓我。” 三人细细看了姜朔年岁证明,知其所说无误,亦不想引起众人围殴,只得悻悻离去,再无先前威风。 姜朔又花费了些时间,反自安慰众人,一一谢过,众人方离去。 关上门,坎上条子,姜朔把背部抵在木板门上,似是没了力气般,擦着门板滑下,蹲坐在地上,用膝盖埋着脑袋。 他的拳头紧紧握着,他愤怒了,这辈子跟上辈子他都没这么愤怒过,指甲甚至深深嵌入肉中,却恍若未知痛觉。 “柳氏!” 这时的他如何不知这一切都是柳氏在背后操作,今日在户籍处遭遇百般阻拦想必亦是柳氏所为。 “呵,真是好算计。” 先是阻止自己登记户籍,再买通城检司按制抓人,若不是方才邻里死死拦着,此时怕是早已被强制抓去城检司中了。看似按制办事,实则步步要他性命。 自己不过是在课上驳了其脸面,他们先要剥夺他的秋试资格,现如今却要致自己于死地。动辄要人生死,这便是豪门维护自己欺压~平民的手段么?果然势大欺~民是不分时空的。 屈辱、愤怒齐齐涌来,姜朔深吸口气,到井中打上一瓢水,泼到脸上。清凉的井水刺激着他充血的面庞,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清风拂山岗,入夜渐渐凉。 远处瑟瑟发抖的几垄娇花,你们是否与我一样心似茫然? 夜风越来越凉,他愈发平静,甚至冷静,冷静得可怕。 没错,他大可潜至柳府,藏于暗中,然后暴起杀死柳昭,发泄怒气,亡命天涯。只是这是最愚蠢的一种反击方式,且不说柳氏这个庞然大族,便是今日小小的三名差役他便无路可逃,后果只能是发泄了之后更加屈辱地被折磨,然后死去,甚至到时候连死去都成为一种奢望。 他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他不想再死。 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他曾听人说过,在遥远的大草原上,最凶狠的狼王往往最善于隐忍,独自匍匐在低矮的草丛中,敛去身上血腥的气味,冷漠的双眸窥视毫无知觉的猎物,在关键时刻一跃而起,一击必杀。 他要做一匹孤狼,将柳氏当做猎物,他将于黑暗中窥视。 他心中有种渴望,强大的渴望。 力量!力量! 修法!修法! 他沉默地返回屋内,拿出纸笔,铺开白纸,提笔挥毫。后将家中仅存的积蓄取出放好在身上,先前所得的匕首绑在右脚上,用裤腿遮掩,取出老人交与他的两本古籍,默默看了一眼,点燃,烧毁。 这个夜晚没有光亮,姜朔推开门,又锁好了门,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天,最后沉默走远。 第十三章 第一场秋雨 姜朔走在一条老街上,街上寂寥无人。 老街原是江城的繁华地段,可时间让它从辉煌迈向黯淡,岁月侵蚀了街面青砖,腐朽了朱墙艳丽,压垮了粗臂房梁,破碎了琉璃瓦砾。 风起了,破烂的酒铺旌旗随风飘摇,呜咽的是否是往日的喧嚣? 任你浮华百世,玉砌雕栏萧作声,也终抵不过岁月。 可生命若注定有限,人亦要释放自己,将生命织成光幕,燃成烈火,盛开朵朵红莲。 姜朔要自己握住命运,怎能由他人摆布? 老街巷弄的尽头便是内城入口,他踏了进去,来到先生院门前,门扉轻叩,递上纸张。 顷刻,书童复归。 “你回吧,先生乏了。” 姜朔摇头,双膝跪地,默而不语。 书童不忍,最终还是没去扶起,叹息离去。 冰凉的湿润感从他的脸颊传来,他的大脑被冰凉刺激,愈加冷静。 屋棱瓦片上,梧桐芭蕉处,皆传来雨滴敲打的声音,淅淅沥沥,第一场秋雨来了。 屋内,先生捻着姜朔所写纸张,书墨味仍未干透,阵阵扑鼻。纸张上笔走龙蛇,字迹矫若惊龙,却透着一股不甘与愤恨。 先生看了多遍,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书籍一本,将纸张夹入书内,来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院门外,似是目光能穿透门扉望到跪在外方的姜朔。 先生夫人此刻走进书房,为先生披上御寒袄子。 “风雨起了,让那孩子进来吧,别冻着了。” 先生缓缓摇头。 “我非是要故意为难他,只是想告诉他,当别人厌他、恶他、打他,甚至想杀他时,他愤怒了,他想抵抗,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是这个代价他承受不起,干脆做个懦夫,何必要奋起反抗。人不可受嗟来之食,唯有发于心,动于身,方能刻骨铭心。就当做个考验吧。” 姜朔自知要抵抗柳氏这个庞然大物,唯有先生方能帮助自己。所以他呈递给先生那一张纸张,写明事情经过及缘由,他相信先生不会坐视不管。 秋雨不大,淅淅沥沥,姜朔乌黑的头发渐渐铺满白色雨珠,最后形成水柱流下,流入衣服下的皮肤上,强烈的冰冷感觉却不能让他有所动容,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衣衫慢慢湿透了。 他反思自己,回想过去,往事一幕一幕浮现:老人、街坊、石矿、同窗,还有模糊的前世。 他以为他早就融入了这个世界,可事实上没有,他更多的仍将大多数事情当做游戏。纵使是灵塾修法,他亦将其当做好奇,以一种猎奇心理去对待。 可是经过了老人逝世,还有柳氏如今要将他置于死地,他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感,人总是在无力的时候才会正视自己。 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世界,亦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没有实力连三餐都挣扎;你没有实力连最亲之人的棺材尸身都无法守护;你没有实力大族就可以随意将你欺凌。当某一日别人要剥夺你所爱,触了你的逆鳞,比如那娇俏少女,比如那拼死亦要将他护在身下的街邻们,你能怎么办? 变强吧。 变强了即便那恐怖滔天的大妖他亦不惧。 姜朔眼睛渐渐闭上了,心头宁静,刹那入定。一股执着之感触动了潜藏在他脑海之中的那张神秘古图。 古图上的妖异纹路流转光华,像是被启动了,图录缓缓旋转起来,那一股如拇指粗细的清气穿透旋转起来的古图,上边的白絮浊物丝丝缕缕皆被吸入到古图之中,似是古图的养料。 姜朔如坐明镜台,他看见自己身处一个白茫茫的空间当中,空间里白雾缭绕,宛若仙境。蓦地,张张碧绿莲叶出现,延绵到天际。 姜朔迈步而上,踏着莲叶走向远方。 在他脚下朵朵青莲盛放,宛若圣人。 一步一刹那,一步一莲华。 姜朔后脑勺上光晕亮起,宛若白昼,是一株盛开的莲花! 先生忽有所感,抬头望去,目光穿透门扉,神情动容,继而放声大笑。 “步步生莲!竟是步步生莲!我人族定当昌盛!” 一团青色火焰出现在先生手掌之上,那团火与先生宛若一体,一如先生温润如玉。 燃火!燃火! “柳氏,我怎能让你毁了我人族麒麟子。” 忽然,那团青色火焰却灭了,先生皱眉,难掩痛苦之色,右手紧紧捂住胸口,胸口衣服下一道狰狞的疤痕在缓缓蠕动着。 屋外姜朔跪了一夜,屋内书房亮了一宿。 ...... 天很快就破晓了,可秋雨依然下着,想用时间向世人昭告着秋的到来。 师娘开门将姜朔扶起,里屋早已备好热水及干爽的衣裳。师娘温婉素丽,跟先生如神仙眷侣一般,惹人羡慕。 将一夜寒冷洗去,姜朔步入先生书房。只见先生依旧看着窗外,并不转身。 “欲解柳氏之局,唯有两条途径。” “一秋试;二逃走。” “第一条暂且不说,若你想逃走,我给你白银百两,你持我章台出城顺江而下,无人敢拦你。第二不难,难的是第一条,你选择吧。” 姜朔声音嘶哑却目光坚定。 “我选秋试。” 先生没有感到意外。 “秋试分四榜,四等为末,一等为极。若你于秋试之中得二等榜以上,按照规定,你可任选一座城池入籍贯。不论城池等级,任选一座。” “江城仅是一座最低级的城池,从属于千里外的主城余扬城。而你籍贯不曾入册,按理说不可秋试,只是这仅是相对于低级别的属城而言,在主城却无这等限制,只要你是人族,即可办理章牌,就可入考。” “为师在余扬城内有一老友,你持我手信,即便是十日后到达余扬,临近考期,他亦可帮你办理入试资格。” “只是江城五百年来考入二等榜只有一人,其艰难程度为师不用多说,你可想好了?” 姜朔重重点头。 “桌上包裹有我之手信一封,便笺一张,你依照便笺寻到那人将手信交与他即可。内还有我章台一枚,以用来防止他人阻拦。你即刻出发,顺江而下,十日后便能抵达余扬城。” 姜朔肃然,朝先生行了弟子跪礼,便转身而去。 不知先生为何总喜欢立于窗前看着窗外,他此时口中喃喃: “为师只能助你于此了。” 内城中一座府邸内,一明媚女子细细听着下人禀报,放下手中之笔,取出身后长剑,交与仆人。 “去赠剑姜公子。” 聂诺诺望着桌面白纸上的秀丽字迹,皆是那人名字。窗外雨打芭蕉,提笔写下: 雨潇潇,路迢迢,祝君安好。 姜朔走出江城时果不出先生所料,有差役挡道。姜朔取出先生章台,那人只得放行,后那人匆匆往回赶,望那方向应是内城柳宅。 及上码头,回头望着这座生长了十六年的城池,心有万千思绪。 “我走了,我还会回来的。” 正欲转身返回船舱,见一小厮急急赶来,手上拿有一剑,及至身前,说道: “此是我家小姐命我赠给公子。” 姜朔脑海中浮现小姑娘明媚面容,接过剑,露出这几日来第一抹笑容。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大船开动了,留下一江秋水与满城烟雨。 第十四章 初闻余扬 走投无路的时候,有的人选择自杀,那是懦弱,用逃避表达无能;也有的人选择杀人,那还是懦弱,用愤怒与杀戮来掩饰自己的恐惧。可是,为什么不用手中长剑斩断荆棘,待到身后一片狼藉,再来扯开嗓子大喊一句:去他娘的! 姜朔没有自杀,更没有去杀人。他手中有剑,他会像一个沉默的斗士,赤着臂膀拨开前方带刺的枝条,在荆棘路上匍匐前行,管他是会伤痕累累还是面目全非,他只想证明,他从未低头! 柳府。 听了下人的禀报,柳善富未将姜朔放在心上。 身处高位,他更知道考入二等榜有多艰难。只是想到先生竟不顾及柳氏脸面而去帮助一贫寒少年,这岂不是说他堂堂柳氏都及不上一弱冠少年?这让他对先生很不满,心中恼怒。 遂吩咐道: “派遣两人快船去余扬,务必在十日之前赶到余扬城,阻挠那姜姓少年,不过要注意分寸,余扬为主城,不必取其性命惹一身骚。” 下人得命,安排去了。 船是大船,用途分为两种:商用与民用。 船极大,比起前世巨轮亦不遑多让,不过速度却慢了不少。船舱运货,船的上层则用来运人。 普通人从江城到余扬一般选择坐船,虽时日长些,却胜在便宜,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花费些时日剩下些钱财的。 而巨富人家则有属于自己的船只,船行速度比普通人的船快多了。 也可以选择走陆路,不过城池之间是大片荒芜,荒芜间潜藏着无数猛兽巨禽,甚至有众人畏惧的妖存在,极为危险。所以若不是修法强者极少有人走陆路。 不过姜朔听闻那些修至燃火境界的强者可御空而行,不过这等强者大多数豢养有异骏,作为坐骑出行,好不威风!姜朔曾在城主出行时见过一次,那等场面极其震撼,因此牢牢记在心中。 由于航行时间有十日之久,船上开辟有隔间,有门,虽然窄小,但一个人也足够了。 上船已经有五日了,姜朔除了必要外极少出去,不是在船上温习先生所讲修法知识就是在隔间打坐入定,此次秋试他承了先生与聂诺诺的情,事关性命,不得不谨慎对待。 自在先生院门前那一夜入定后,姜朔能明显感觉入定时,清气粗壮了许多,此时已有两个手指大小,而且极为清澈,有如山间泉水。姜朔知晓那是藏于他脑海内古图的作用,若不是有此古图,即便有所提升亦不会如此巨大。奇异的妖蝶所留之物果然不是凡品,姜朔先前还担忧会有伤害,却未曾想到是大有帮助之物。感慨间,亦日日加紧练习,不敢懈怠。 于灵塾时,先生已经介绍了秋试。 秋试分两个部分。一是考察入定知识以及人族大妖的常识以及对一些问题的思辨;二是检测入定清气的粗细清浊。 第一项则没有具体的评定标准,到时候自会有阅卷之人评定。第二项则是根据清气质量分等级,越粗越清者资质越好,得分越高。 两项分数四六分,分别占四成与六成。 姜朔不知第二等榜有多艰难,他唯有不分昼夜勤加练习,用有限的时间提升多一些清气的品质。 日子不知不觉流逝,姜朔上船已经第十日了,还有一两个时辰,船就驶到余扬了,姜朔练了许多时日,自知劳逸结合之理,遂至甲板上呼呼吸透透气。 极目远眺,能隐隐望见那座掌管着方圆数千里土地的城池雄伟的轮廓,镇守着这一方水土,大妖不敢侵犯。 很多人也出到甲板上来了,看得出其中多数是第一次来余扬,神情有些兴奋亦有紧张,这是人对未知的未来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情绪。 船上亦有到过余扬讨生活的人,一些年轻的后生此时缠着一老人细细了解余扬的方方面面,恐到时不懂规矩乱了方寸。 老人眼下无事,见到这些后生青春懵懂的模样,忆起往昔,虚荣感得到满足,便决定卖弄些学识,随便抖一些见识出来。 “这余扬城啊,统领着八大属城,咱江城只能算其一,这且不必多说。里边繁花似锦,花红柳绿,保管你们见了就不想走了。里边巨富人家极多,个个家财万贯,便是咱江城内城中的顶级家族柳氏在余扬城内亦算不得甚,只能排到中上水准。” “有些巨富人家行为可怪哩,许是大场面见多了,不兴鲜绸华锦,倒喜欢上了粗布麻衣,若是在江边见了其貌不扬的钓鱼老叟可别小看得罪了,指不定是哪家老爷出来散心呢。人家的境界啊,高!俺们这等下等人是永远都体会不了喽。” 边上年轻人赶紧在心中记下老人所讲,不敢轻视了。 老人意犹未尽,继续讲道: “还有那城墙啊,可不是我们江城可以比的。那高耸巍峨哟,老朽初次见了,还以为是座大山哩。那时心想可别塌了,被压底下了,可不就成了王五家那又薄又香的烙饼了吗!” 众人都笑。 “那城墙的奇异之处可不在高大,老朽后来才知道,城墙上边可有一头奇异巨兽呢,眼睛似水缸般大小,一口气能喝掉一池塘的水呢!” “老丈,怎地会有这么大的巨兽,那不就成了妖了吗,莫不是诓我们吧?” 有人不信出声质疑。 那老丈急了,气粗了一些。 “老丈我怎么会诓你们呢!那可不是妖,那是镇守余扬城的护城异兽!咱都知道人类当中可是有大妖变成人的模样要危害咱人类的吧?那头巨兽啊就把进出城池的人用鼻子嗅一嗅,就知道你是不是大妖假扮的了。” 众人啧啧称奇。 “那巨兽这么大,吹口气人岂不是被吹倒了?” 有人又问。 “这可不会,那巨兽平日里可不显形,平常人是察觉不到的,我们只管放心进去罢。” 姜朔在一旁听了,亦记在了心上。同时对这个世界的妖又多了一层疑惑:兽不是妖? 又想起先生曾说世间万物皆可为妖,脑子更乱了。这个世界的妖看来没他所想的那么简单。待自己变强了,自会知晓,到时,亦无人再敢欺凌! 忽地,有人大喊:“余扬!” 所有人应声望去,皆被震撼,高大的城墙仿佛耸入天际,巍峨雄壮,人在那堵巨墙下渺小如蝼蚁。 那老丈望了,亦一阵呆呆出神,宛如初见余扬时那份敬畏,仿佛韶光未老。 姜朔口中忽自冒出:噫吁嚱,危乎高哉,余扬之难,难于上青天! 第十五章 缘来客栈 船只停泊在了码头一处不起眼的位置,只是人们此时的目光皆被余扬那座城墙所吸去。 距离城墙还有数里的人们便感受到了这座主城的不可一世。城墙仿若拔地而起的高山巨峦般横亘在人们面前,所有人都得低头而过。 墙体是青灰色的,似铜又似青砖,说不出用什么材料浇筑,只能感受其坚不可摧。城门处是没有守卫的,甚至这一堵城墙也仅仅只有高耸的墙头陈列一队甲士,这是何等的骄傲啊!昭告着世间就算敞开城门,大妖都不敢来撒野。 姜朔行至城墙下,仰到脖子微微酸痛才能勉强望到城墙顶端,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人族的强盛。据先生说讲,主城的等级在所有人族城池中亦算不上高级,在此之上还有州城,更不用说那些人族中心的巨城了。 管中窥豹,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族修法强盛到了极致,又怎会有这般盛景呢? 姜朔体内的血液微微热了起来,心跳亦有些加速,乃至于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心中升起憧憬之情:终有一日我要踏遍这些城池! 但是想到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便强行压下心中的火热,低头往城门走去,进入余扬城中。 若是连眼前的柳氏都无法解决,又何谈未来的驰骋天下呢? 而走到一半的姜朔微微一怔,身体微不可觉地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就在方才,姜朔感受到脑海之中的神秘古图泛起了一丝涟漪,不知因何而起。亦无人知道的是,巍峨的余扬城墙内匍匐着一头荒莽异兽,在古图泛起涟漪的瞬间,那双百年不动的眼睛睁了开来,里边流露出些许疑惑,但又无所察觉复继续沉睡 城墙是那么的巨大,以至于城门外侧至城门内侧都有数百米远,直至走得汗流浃背,姜朔才望见了出口,真不知这种颠覆认知的城墙是如何铸造的,若是出现在前世,定毫无疑问能问鼎世界八大奇迹。 进了城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城内莺歌燕舞,商铺豪华,酒肆遍地,车水马龙,街道是如此的宽阔,秩序是那么有序,当然,最关键的是,妇人是那么的丰腴,姑娘又是那么的水灵。 姜朔本想着直接前往先生信笺上所说的地址,寻到先生友人解决章牌问题,只是天色有些晚了,遂打着主意找间客栈停歇一晚,将身上风尘洗去,显得干净整洁些再去拜会那位大人,不让人觉得那么突兀。于是姜朔问了个行人后,直直朝着多数客栈所在的的区域而去。 看着姜朔走去,隐藏在人群之中的两人露出冷笑,正是柳氏派来的人。他们乘坐自家商船,于二日之前就到了余扬城。 “你负责的区域打点好了吧。”其中一人问着另一人。 “放心,这穷生身上银钱不出十两,住不起档次高的客栈。所有低档次的客栈我都发了他的画像,且皆给了十日的房钱,那些掌柜的都应下了,说见到姜朔定不会让他入住,到时这小子无处可去,等到天黑,事情就好办了。”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然后远远地跟在了姜朔后边。 …… 姜朔此时有些郁闷,这是他第五次被告知无房了。难道临近秋试来余扬城的人流量多了许多?姜朔环顾四周,人流虽多,却能看出是余扬城本地人,万不会来住宿,按理说客栈万万不会无房才是。 姜朔紧紧皱眉,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难道是因为自己非是本城人,而自己身上所穿衣着寒酸被拒绝住店? 于是他不急着寻找下一家,遂干脆在其中一间客栈不远处蹲点,打算先弄清楚情况。 姜朔的目力愈发好了起来,百米外能视见飞动的蚊蝇,因此客栈内的场景一清二楚地落入了姜朔眼中。 未过多少时间,只见一人入了客栈,这人衣着与姜朔相差无几,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亦是贫寒人家,只见他们几番交谈后,那人付了钱,极其轻松地住了进去。 见此,姜朔此时心中的郁闷便成了愤怒! 难道有人故意刁难吗?近日来,诸事不顺的姜朔情绪早已烦躁到了极点,此刻眼见初至余扬城都被人为难,心中不平之气直直喷薄而出,就欲进入客栈讨个说法。 只是,暴走到一半的姜朔脚步缓了下来,然后止住。这短短的几个瞬间,他的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诸般思绪。 这是有预谋的刁难! 细细回想起来,先前五所客栈的掌柜看清自己后神色都有变化,初进店时的热情变成冷淡,这样的变化虽然细微,但是此时回想起来可见诸般疑点。这定是有人事先的安排! 重生十六载,姜朔自问得罪之人仅有柳氏,在余扬,更是初来乍到,不可能得罪任何人。这样一来,就只有一个可能:是柳氏从中作梗! 姜朔此时紧紧闭着眼,灌注精神注意着周遭,欲要印证心中的推测。自从秋雨跪在先生院门前那一夜后,他的精神变得格外敏锐,比起以前有了质的蜕变。若是用此来细细感应周遭,若是有人在监视姜朔的话,姜朔定能察觉得出其中的端倪。 终于,在自身的西南方向三百米处,有两人鬼鬼祟祟不时瞥向姜朔所在方向,而在他们的袖口处,一片柳叶的图案栩栩如生。 果真是柳氏! 姜朔紧紧攥着拳头,这是要把他逼入绝路吗?这不知是几次为难于他了,新仇加上旧恨,姜朔对柳氏的厌恶到了极点:来日若有机会,定让柳氏从辉煌走向废墟! 知晓了柳氏在作祟之后,姜朔没有去找二人麻烦,他心中有了更周详的计划,到时两人不死都会脱层皮。既然当了走狗,为虎作伥,就要有着有朝一日被人打的觉悟。 此时最关键的即是找到一处地方住下来,将章牌办好,其他事情,都要先放在一旁。 不用寻找下一家,姜朔已经知道会是同样的结果了,只是他身上的全部身家不足十两银子,要在余扬住上十日之久,亦要考虑吃食问题。先前正是考虑到要节省一些,姜朔才仅找一些略为低档的客栈,否则就会捉襟见肘。 只是此时别无选择,姜朔唯有先且住下,再做计较。于是往前寻一些略为高档的客栈,寄希望于这些高档客栈不要也被柳氏收买了。 此时一抬头,一间新开业的客栈映入眼帘,那幅字迹尚新的对子吸引了姜朔的目光: 缘来缘去缘生灭; 人过人往人异同。 上方牌匾写着: 缘来客栈。 姜朔觉得能用此番对子的店主人定是有些趣味,于是抬腿走入客栈之中。 留下柳氏那仍不知踪迹已被察觉的二人。 第十六章 身在异乡为异客 客栈新雅,可以看出主人家极有品味,所以姜朔刚踏入店内就萌生了退意。住这里应该要不少银子一晚吧?自个儿身上可是仅有不到十两银子。 可是既然踏进来,姜朔也就不怕了,不过就是问个价钱,然后一甩袖子走开罢了,这样想倒也有些潇洒呢。 姜朔这样做着自我安慰。原来没钱的人亦可以无耻如这厮。 掌柜的身穿一身墨绿的绸缎,绸缎油亮油亮的,极为上档次,远远便反射着只属于银子的光芒。姜朔多往中年掌柜头顶望了两眼,直至确认头顶除了有些秃外,并未戴着如绸缎一般颜色的帽子才收回了眼光。大概是意识到这样腹诽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不太妥当,望向掌柜的眼神略带歉意。 中年掌柜看到有人进店了,忙起身来,不再打盹儿。只是起身得匆忙,用力过猛,原本便被掌柜的一身肉鼓胀得苦不堪言的精良绸缎此刻再也承受不住掌柜厚重的身躯,自后臀部裂开一道缝。 “嘶啦” 这是墨绿色的绸缎发出反抗的第一声。原本就安静的客栈此刻寂静无声,三三两两的伙计此刻齐齐停下手中的活,整齐划一地把脑袋扭向声音发出处。待到反映过来发生了甚么事情后,又整齐划一地把头扭了回去,只是干活的手此刻严重抖动了起来,脸庞因为憋着笑涨得通红。 掌柜的猛地瞪大眼睛,右手慌忙挡住了自己后臀露出的不可描述,只是这时大腿根部附近传来的嗖嗖凉意让他觉得这样极为不妥当,感受不到安全感,尤其是还有外人在。他神情极为严肃认真,大喝一声: “小六子,赶紧的,把你围裙拿来!” 这一下众人齐齐破了功,哈哈大笑起来,声若洪雷! 中年胖掌柜似是极为生气: “再笑扣一日工钱!” 然后嘴里嘟囔着:“明日得去蔡记裁剪一身合身衣裳才得了。” 姜朔此番被辣了眼睛后,第一次觉得目力极好有时候并不见得是好事。 系好围裙挡住了某些白花花的部分后,掌柜的堆起了笑,立马像是变了个人,似是刚才啥也没发生: “客官这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儿呐?” “额……掌柜的住店多少钱一夜啊。”姜朔脸不红心不跳,虽然自己的穿着已经明摆着写了“我住不起”四字,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得尽力装出云淡风轻方不会显得失了气势。 胖掌柜还是堆着笑,仿若那眯成线的小眼睛没有看到姜朔那身寒酸的衣裳,然后伸出五个手指,笑眯眯道: “只需五两银子。” 姜朔表面无甚表情,内心却已经咆哮:“奸商啊奸商,竟要五两银子一晚!” 于是当如何潇洒转身离去的场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定不会再出纰漏后,就要展现自己惊世骇俗的演技,这时掌柜的却出声了。 “这位小兄弟,咱们来自五湖四海呐,有缘即是客呐,这谈银子太过生分,这有一首打油小曲儿,小兄弟你来鉴赏一番,咱东家说了,只要有人能体会出他老人家当时的意境,咱缘来客栈想住多久住多久,不收一分银子!” 姜朔此刻脸上的淡定维持得十分艰难,长时间保持同一种表情让他的脸部肌肉微微酸了起来,听到掌柜的说可以免费住宿,又自诩心中有几分墨水,当即换上平生最灿烂的微笑,比之当初收割江城邻里街坊婶子芳心的笑脸还要灿烂几分,然后点了点头。 望着姜朔的笑容,掌柜的不知怎的心中有些毛毛的,忙移去眼神,艰难地挤压腰间肥肉弯下了腰,从柜台下方木格处取出一卷卷轴,摊开在柜面上,姜朔念之: “公子我年少锦衣俏,睡过金丝枕,吃过丹王药,豆蔻整妆却嫌老,羡煞旁人,把佳丽看饱。也曾骑异骏,踏琼霄,苍澜水榭花开早,志上青天凌云傲。如今咱身披金鳞甲,骑上白骏马,手持红缨枪,甲士列队闯边疆,威震豪强,将妖王吓跑。敢把将军笑!” 姜朔读完,只觉一股淡淡的风骚铺面而至,此人之言语,竟敢如此不羁!还让他人赏析,分明是想赤果果地炫耀。 若是一般俗人读来,多半会觉得这少年为旷世奇才,千年难遇,讨好巴结阿谀奉承一番,只是,姜朔如此清丽高洁,如今仍坚守着存于世间不多的节操,怎能让其如此装十三呢? 于是姜朔翻了个白眼,瞥了一眼仍然堆着笑的中年胖掌柜,拿起掌柜的早已备好的毛笔,在白纸上泼墨挥毫,八字评语一气呵成。这八字,姜朔运用了直抒胸臆的狂草,亦将此前积郁的闷气一扫而空,竟隐隐有平生第一书法之作的迹象,而后潇洒离去。他可不奢望自己此番不给面子的答语还能获得免费居住,不被轰出去都不错了,不若提早开溜。 胖掌柜一脸平淡,拿出这个小曲仅是自个少爷所要求,开业这几日来可有不少人自认为肚中有料,读出的感悟却都是些阿谀奉承的话语,自是不入他的眼。 眼前这少年估摸十六,想必亦是如前边那些人一般,想贪个小便宜,实则是个西贝货,于是他神色散漫,不当回事。 见姜朔写好,眼神随意地往之上一瞥,人却不再随意了。 胖掌柜眯成线的小眼睛看向白纸,纸上写的八字龙飞凤舞,字若惊蛟,上边写着:可谁人与你把话悄! 咦,这倒是与前边的人不同,有点意思。 胖掌柜仔细咂摸,越觉意味非凡。 是啊,纵然年少成名,沙场立功,看似人生圆满羡煞旁人,可到头来仍是连身旁说些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的人生,姜朔只觉得孤寂落寞,不值得半分艳羡。 胖掌柜猛然抬头,目及姜朔。 “小兄弟且慢些离去!” 姜朔刚要踏出门槛的脚步生生止住,惊疑不定转头望着胖掌柜:难道对方恼羞成怒要棒打自己? 胖掌柜脸上的笑容敛去了,此刻神情异常认真,不再有半分懈怠: “小兄弟且容我禀报东家。” 话毕,胖掌柜身躯竟异常矫健起来,卷起那八字纸张便快速上楼禀报去了,丝毫没有满身肥肉的笨拙感。 在姜朔想好了十八条逃生方案后,胖掌柜再度出现,脸上笑容更胜三分。 “东家特意嘱咐我招待好小兄弟,小兄弟尽管将缘来客栈当做自个家就成。小六子还不快去准备上好的客房!” 姜朔摸不着头脑,难道现在人都想听难听的话?旋即被热情的伙计拿着行李引着去了楼上客房里。 客栈顶楼处,一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的公子哥身着锦俏衣裳,望着偌大的余扬城,口中喃喃低语:谁人与我把话悄? …… 十多日的劳顿与身心疲惫经过一番梳洗后消散不少,姜朔换上一套半成新没有补丁的衣裳后更显好看,贴切了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此时若是被江城那些二三十的婆娘们看了,少不得上来揩个油。 姜朔将先生所嘱托书信与信笺细细收好,自己能否获得章牌进行秋试就看明日了。 又想到身后跟着两条柳氏狗,神情微冷,先前想好的计划于脑中再次过了一遍,觉得可行后,坐在窗边在白纸上写下了几种看似毫不相关的药材名词,随后贴身收好。 姜朔目光触及窗外,窗外街市繁华,只是神情微微有些怅然。身在异乡为异客,背好行囊,踽踽独行。 第十七章 灵官府邸 多年烙印在姜朔脑海中的习惯让他早早就起了床,由于天色尚早,于是继续打坐入定,小腹处升起的清气让他对秋试把握更大了几分。直至腹中饥饿,姜朔才从入定的深层状态中脱离了出来,深切感受到一顿不吃饿得慌的姜同学加快了几分洗漱的速度,精神饱满地下楼问了店里打着哈欠的伙计,直奔余扬城中最美味的早市街而去。 姜朔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清晨尚未被污浊的清爽空气,将肺部一夜的闷气全部清掉,心情好了几分。能免费住宿是姜朔始料未及的,不过这等好彩而省下的房钱,姜朔自然不会亏待自己,决定去吃上一顿具有余扬特色的早饭。 冒着腾腾热气的早饭铺子不用吆喝就吸引了不少早起买菜或晨练的余扬城人,经过一夜的消耗,此时来上一碗撒着一大把香菜的糊辣汤就着一个微焦面饼,那叫一个享受,胜过世间美味,一天的美好便由此开始。 姜朔嚯嚯吃得满头大汗,他好久未曾吃过这般美味了,前世的他就极好各地美味,每每探险到一处,别的事情都摞一旁,第一件事即是尝上当地的特色美食,吃才是人生的真谛。 感觉实现了人生价值的姜朔挺着微胀的肚皮,顺着方才同桌吃早点的大爷所说的路,细细寻着先生友人所在住所。 只是余扬城实在太大了,姜朔走了一个时辰,期间又问了八趟路人,才远远看见一座气派的院子。 嘿,这大人们就是喜欢张扬。 姜朔此时停在远处一树荫处叉着腰微微喘气,心中腹诽着这余扬也贼大了吧,不时用衣襟擦拭着额头处新冒出来的汗珠。待到恢复正常,他才迈步而上,是否能顺利取得章牌就在此役了。 近了,这位大人的气派才真正体现出来,院门前足足有着一百零八阶白石阶,两旁那两只威武雄狮冷漠地俯瞰过往行人,相比较起来,江城那些所谓的巨富人家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在这个世界,能有官阶在身的皆是修法者,至少有辟种境界,统称为“灵官”。 姜朔于府前石阶处站定,取出先生所给书信,朝两侧威严的甲士拱手道: “劳烦甲士大哥通秉一番,有江城友人弟子求见。” 甲士倒没有为难姜朔,其中一人取了姜朔书信,自去府里禀报去了。 姜朔退至一旁,亦不言语,只是静静站着等待消息。 不多时,府中出来一人,是仆人管家模样,引着姜朔往府里去了。 …… 进了院子,让姜朔诧异的是,府内府外截然不同。府外一片威严镇静,府内则别有洞天。 姜朔跟在管家仆人身后,细细品味咂摸这座院子的建筑摆设,想从院子景致当中窥得几分那即将见面的大人的性格脾性。 一条条看似随处错落的回廊连接着偌大的府邸,别具匠心地将各处联系了起来,姜朔越往里走越感到惊诧。 回廊连接处是一处处亭台轩榭,两方则是精致的假山池沼。每一座亭子的布局看似随意却别有乾坤,在上边观看各处的景致皆是一幅幅不一样的风景画卷。假山则是一块块完整的石头,经过岁月流水的冲蚀形成,让人觉得这原本就是一座山峰只不过是换了位置。 池沼中的水是从院外引来的活水,里边各种奇艳鱼类于水中嬉闹,在还未完全破败的莲叶间穿梭,恰是“鱼戏莲叶间”的生动诠释。 姜朔渐渐看得呆了,忘却自己身处繁华的余扬城,有一种身处山间的感觉。 这时,姜朔体内古图悄悄散发一丝清气,让姜朔清醒了过来。姜朔耸然一惊,方才他差点迷失在园林风景中,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这个世界可不同于前世,有各种神秘力量,能悄然间移山填海。 这个院子里看似是极其精致的山水景致,可却处处透着玄机,每一方看似普通的亭子的摆设都有其独特的功能,类似于奇门遁甲,其中暗藏着重重玄奥机关。于是姜朔不敢再乱看,低头紧紧跟着仆人管家往前走去。 管家察觉到姜朔这么快即清醒过来,显得有些诧异,脚步加快了几分。 管家突然在一处回廊的尽头停了下来,尽头处是一座圆形拱门爬满了古老青藤,管家此时站立一旁,似笑非笑,示意姜朔进去即可见到那位大人。 姜朔微微迟疑,这个拱门内似乎笼罩着一层白雾,让人看不真切,透露着古怪,怕是有何玄机。只是为了章牌进行秋试方能破了柳氏的局,况且大人身为先生友人定不会加害自己,他遂抬脚跨过拱门。 越过青藤拱门,那层白雾便笼罩了姜朔,姜朔心中暗暗警惕,他能夜视蚊蝇的眼睛此刻亦不能看清前路,那敏锐的感知力此刻也失去了效果,仿佛一个瞎子。 果然暗藏玄机! 突然姜朔耳朵一动,汗毛竖起! 一阵幽怨绵长的羌笛声传入他的耳中,如诉如泣,姜朔以为出现幻听,猛地甩甩脑袋,却发现羌笛声是真切存在。 姜朔定在原地,不敢动弹,直至良久羌笛声散去才悄然松了口气,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又有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姜朔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见过世面的他脑海中自动浮现贞子的画面,一股寒气自脚底冒了出来。 “真他娘邪乎。” 姜朔狠狠跺了跺地面,强行壮胆,默念入定口诀,大有一往无前之势,快速朝着前方闯去。 这时声音更清晰了。 婴孩啼哭声、野狼嚎叫声、呜咽寒风声,声声入耳,更有战鼓声、将士喊杀声、金戈交击声……各种声音充斥着耳膜,一幅幅生动画面浮动在姜朔眼前,似是要将他逼疯。 这时,那股清澈壮大的清气起了作用。清气快速分散至他的四肢百骸,大部分却停留在脑海之处,要对抗冲进姜朔脑海中的诡异声音及画面。 人族自古修法而强盛,入定更是修法基础。此时基础起了作用,那些充斥着他脑袋的声音在清气的洗刷下,渐渐淡去,直至一丝不剩,眼前突兀出现的画面亦慢慢消散。 方才精神受折磨而导致的苍白脸庞慢慢变得红润,心境亦平复了下来,此刻他才真切感受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体现的光怪陆离,心中变强的欲望更盛几分,终有一日他要看尽世间风景! 慢慢的,随着姜朔的平静,那层白雾慢慢散去,姜朔眼前出现了一幅更别致的园林景致,一个中年男人身着黑衣,此时背对着他拿着先生书信头也不回道: “没想到你这么快便破了白雾音阵,虽然只是最低级的,亦不算慢了,不枉子禅特意修书托我助你。” 第十八章 鱼与人 姜朔知道眼前这人即是先生友人,而先前那一切居然是一幻阵,且自己的命运全掌控在眼前这男子身上,当下不敢怠慢,拱手作揖道: “后生姜朔见过周大人。” 此中年男子姓周,明面上挂着的是余扬城中一个灵官闲职,却是早年在边境驰骋过的猛人,如今退到后方,在余扬城当中极有分量,好比先生之于江城。 “子禅近来如何?” 周灵官此时转过身来,提及老友,脸上浮现追忆之色。 姜朔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所说“子禅”便是先生名姓,斟酌了辞措,答道: “秋试将至,先生比往日忙碌不少。” 只是周灵官此时仍在追忆往昔,对姜朔所答仿若未闻。他所问亦并非生活琐事,只是老友身上的状况,除却当年战友,所知之人并不多,问这后生也问不出什么来。 许久,周灵官面上缅怀之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锋芒之气!他戎马半生,经历了无数血雨腥风,斩杀了妖族无数,自是磨砺出一股肃杀之气,如今从边境返回多年,身上自带煞气多少消散了一些,当初筑造这座园林为的即是修身养性,如今倒也能收放自如。 只是对于姜朔这些未曾经历过厮杀的二八少年来说,这股突然出现的锐利之气仍直直刺中眉心,比之方才迷阵所经历的精神冲击还要强盛几分,承受不住。 姜朔闷哼一声,心头发堵。他反应迅速,日夜的勤奋练习让他对清气的操纵做到了收放自如,清气立马被他从小腹处调动,一股清凉之感将那股压抑的气息驱散了不少。 看到姜朔微微发白却紧紧抿着的嘴唇,周灵官轻轻一笑,身上的锐利锋芒刹那消失,不知是否是有意为难姜朔。 “本子禅托我之事,我定全力助之,只是此事却是关乎于你,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你呢?”周灵官随意说着,同时将手中鱼食撒入池中,引得尾尾红鲤自水面跃起争食。 姜朔心中微微叹息,知道事情果然没那么容易。从一进门的园林景象,到圆形拱门内的迷阵,再到方才释放气势,处处皆是考验。可姜朔却不认为这是存心刁难自己,对方身处高位,自己不过一贫寒学子,虽是托了先生关系,可双方仍旧存在鸿沟般的地位差距,若自己没有充足的理由,对方为何帮自己? 可未等姜朔出声,周灵官却继续说道: “我也不刁难于你,免得到时子禅说我打压后生。你既是要获得秋试资格,如此我便考上一考,桌子上有三问,若你答题能让我满意了,这秋试资格给你又如何!若是作答不出,即使参与了秋试,亦绝无考取二等榜的实力,不若早些放弃。” 姜朔走至桌前,白纸上写有三词:问人生,问世间,问天下。见此,姜朔眉头皱起,这三问不问方向,如何作答全凭内心想法,无甚标准答案。 诚然对方说了答案满意便给其秋试资格。只要揣测一番对方心思,再对应问题,写上对着对方脾性的答语,虽有阿谀奉承之嫌,却不会有太大纰漏,那秋试资格便能顺利取得了。 只是姜朔不想如此,他的确需要获取秋试资格,可是若是要违背本心,写上与内心想法相悖的话语,这难道不是变相的妥协吗?这与对柳氏卑躬屈膝有何本质的区别?他活了两世,这辈子他只想跟着内心去走,管他后果是什么,担着便是! 于是他提笔写下: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周灵官做人有准则,纵是老友相求,也要合乎标准。自己出这几道题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若是答不上来,不若早些归去。 姜朔这等寒门子弟奋发图强的例子他见多了,可最后能成龙成凤的却无几人,因此他对姜朔并不抱太大希望。 姜朔终于落笔,周灵官往白纸上看去。 只是一看,他之前的想法就扭转了过来。 刚一看到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时,眼睛骤亮,这一句蕴含的磅礴之气扑面而来,让他热血再起,然后继续往下看去。只是看到世间处却戛然而止,上边并未有对于天下的看法,于是有些诧异问道: “仍有一问你为何不作答?” “大人莫罪,只是学生短短十六载仅经历过人生,亦只看过世间一角,十六年来蜗居一方小城,天下之大未曾见过,不敢妄言。” 灵官微微皱起眉头,姜朔所说倒是确无过错,只是对于一个二八少年却有些过于内敛了,与开头那句大气磅礴的句子迥异,周灵官未曾想到张扬内敛这两种性格居然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一下子对姜朔性格有些捉摸不透。 于是周灵官再次从头看起,见纸上字迹工整,无不体现这少年人骨子里谨慎的风格,若居于后方运筹帷幄,倒不失为一个好苗子,只是他甲士出身,锋芒毕露就是他的风格,对于内敛的少年人尤其不喜。对方连展望天下都不敢,这让他有些窝火,先前那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所引起的欣赏荡然无存。 因此喜恶参半,未达到让他坏了规矩的程度,望着池塘中跃起的红鲤,心中一动,遂出言道: “这池塘之鱼是捕捉春水中出生七七四十九日之鲤,其所嬉闹之水是从万里外雪山之巅运来的纯净雪水,化了后,一日一换,其所嬉戏之假山亦是从镜湖深处打捞出来,所喂之食为专人所制,其中所花费的钱财何止万金之多。因此方不过两月,这些鱼儿便长得如此肥硕了,这般生活真是让人艳羡,你道是也不是?” 闻言,姜朔看着这一池红鲤,心中却升起怜悯。 “终是玩物,不足以让人羡慕。” 周灵官撒鱼食的身子微微顿了一顿,不曾料到姜朔竟会有如此言语。 “这鱼儿称得上是‘锦衣玉食’,虽是玩物,却也比无数人强,多少人一日所挣不足半钱,食不饱力不足,如果有得选择,不知多少人宁愿做一条无忧无虑的鱼儿,也不愿做人,你又何出此言?” 姜朔似是听不出灵官语气当中的嘲讽,说道: “这鱼儿身处囚牢,纵有价值千金的假山、雪水、鱼食,它们所能看到的亦仅有头顶上的那一方狭隘的天空,学生虽然寒苦,但仍能多走几步,多看几处风景,这便足矣。” 周灵官霍然转身,目光死死盯住姜朔脸庞,确认上方那番话出自其真心后,哈哈大笑: “好一个多走几步多看几处风景,这章牌,给你何妨!” …… 第十九章 嘶吼的护城巨兽 出了灵官府邸,姜朔摩挲着手上深褐色的章牌,章牌抓在手心里,这十几日来一直堵在心里的石块才终于落地,谁能想到小小的入试资格要费这么多周章呢?不过好在之前的艰辛都是有回报的,余下的,仅有奋力备考秋试,那二等榜,他必要取得! 想到柳氏,姜朔心中就一阵厌恶,又想到柳氏还派了两人跟踪自己,眼神就泛起阴冷。那两人此前想要阻挠自己住宿,买通了余扬的低档次的客栈,若不是误打误撞住进了有缘客栈,说不得就要流浪街头,连秋试都会受到极大影响。 如今二人阻挠自己失败,姜朔可不相信那二人会就此罢手,肯定还会有后续的手段恶心自己,与其等他们找上门来,还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为这几日结下的怨仇讨点利息! …… 日落西斜,姜朔穿梭于各个药材铺子,将昨夜于白纸上写下的各味药材在不同的药材铺子里买上,最后捎了一个烙饼当做晚饭后,回到客栈里,关上房门后,将药材取出来,细细碾碎成粉末。 这还得亏瞎眼老人让姜朔从小研读的两本泛黄古籍。这些药材是古籍上所记载的一种方子:将各味药材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研磨成粉末,这些粉末遇上水之后就会散发出一股气息,这股气息人族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唯有妖族,才会散发出来,称为妖气。 姜朔未进余扬城即听说了余扬城城墙有护城巨兽,这种巨兽闻气味辨别人族妖族,虽然进城时姜朔没有看到那头护城巨兽,也许是隐藏在某处,谨慎起见,这两日又旁敲侧击,得知那头护城巨兽真切存在。 若是将那两人引出城去,把混合的粉末撒到他们身上,又想办法让他们沾水后,当他们身上散发着普通人不能辨别的妖气进入城门时,姜朔不敢想那头巨兽会变得如何的狂暴,而那两人的下场又会有多惨。 而人类城池中若是出现了世代大敌妖族后,那些余扬城的大人物该如何震怒姜朔亦不敢想象。只是越如此,老人身上的迷雾就越来越重,这种神秘的古籍若是现于世间,定要刮起一场血雨腥风啊,所幸那古籍已被自己烧毁,天下除却自己外再无他人知晓。 姜同学一面摇着头一面碾着药材,脑中思考着该怎么万无一失地制造这桩惨案,而那两个倒霉蛋此刻在客栈外蹲着点,为虎作伥地商量着明日要怎么将姜朔弄残,全然不知大祸将至。 就这样在相互算计中,短暂的一夜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趁着人少好做事,姜朔早早就出了门。确认那两人跟上了自己后,若无其事地去吃了个早点,才优哉游哉地往城外而去。 “刘二,那小子看样子是要出城啊。” “不在余扬城内更好,将那小子早早弄残了,我们即刻回江城,这几日贼想春日楼的小娘皮们了。” “你可悠着点,可别在娘们肚皮上下不来咯。” 二人心态很放松,认为姜朔那瘦弱的身板绝对无法逃脱他们的手掌心。 …… 姜朔出了城,感受了一会儿清凉的江风后,特意挑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去了。 然后他站在澜江的堤坝上,从怀中掏出书本,大声朗诵起来,看起来“浑然不知”后方悄然靠近的两个壮汉,可其敏锐的精神力一直在锁定着两人。 两壮汉相视露出冷笑,仿佛在嘲笑姜朔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念书,于是一左一右,就要把姜朔包围弄残,就在这时,姜朔突然转身,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撒出两大把事先准备好的黄豆,然后轻巧地跳到一旁。 堤坝本就有些倾斜,二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躲闪不及,踩上了姜朔撒出了黄豆,二人体型巨大,踩上黄豆后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顺着黄豆“扑通”两声掉入江中,溅起数丈高的水花。 姜朔在一旁看着在江中挣扎着的两人捧腹大笑。 已近中秋的澜江水位降低了不少,又因堤坝太高,二人在下方翻滚着爬不上来,而这一处地方是姜朔特别选择的僻静之处,此时除了姜朔外再无他人,二人挣扎了许久渐渐没有了力气,呛了几口水后面色惊恐地哀求着姜朔救他们起来。 姜朔叹了口气,拿出也是事先准备好的,洒满了特殊粉末的两条粗绳,绑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块上后,将绳子扔了下去。 二人慌忙抓住绳子,缓了一口气后,知道姜朔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身份故意恶搞他们,神色怨毒地看了姜朔一眼,暗道这小子够愚蠢居然还放绳子救他们,内心里闪过好几种上岸狠狠折磨他的方法后,顺着绳子挣扎地爬上去。 姜朔看着他们将绳子上的粉末全部蹭干净后,又摇了摇头,怜悯地看了二人一眼后,才安心走开,临走轻轻扔下一句: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们永远不会有了。” 二人一愣,以为姜朔在骂他们自己,脸上露出狰狞神色,加快了往上爬的速度。 当二人爬上岸时,姜朔已经哼着小曲走进了城内。柳氏派来的二人怒气冲冲凶神恶煞地疾步冲来,就要冲进城中将姜朔当街抓住。然而就他们在跨进城门的一瞬间,沉睡在城墙内的护城巨兽猛然睁开了水缸般大小的眼睛,眼睛里出现了愤怒的神色,仰天嘶吼咆哮。 “嗷~” 如雷鸣般的嘶吼声形成了滚滚声浪,声浪肉眼可见地席卷开来,城墙附近的大树皆被声浪摧毁,而城外不远处的澜江亦因此掀起巨浪。许多人露出惊恐的神色,幸亏声浪并未针对人类,人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而这还没完,在如雷的嘶吼声后,护城巨兽嘴边的一根触须“唰”地一声从城墙内穿了出去,瞬间将柳氏二人卷住,如同拎小鸡般将他们提到半空。 与此同时,那数百丈高的城墙上的甲士齐齐转身,一共一十八人,如临大敌般分成两队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如同天降神兵,落到城门内外两侧围堵住二人。 然后十八人齐齐大喝一声,如同天雷,炸裂在二人耳畔,二人如遭雷噬,口鼻溢出鲜血,整个人如烂肉般瘫软起来,那手臂粗细的巨兽触须上边散发着令他们作呕的腥臭味,看清那十八位如同神兵的甲士后,竟同时失禁,裤裆内多出了污秽之物,眼神涣散晕将过去,晕过去时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死定了。 甲士中一人威严出声:“押进死牢!” 姜朔头也不回地往客栈内去了,他知道二人此次不死亦要脱层皮,甚至连柳氏都要牵连进去。 然后他拳头紧攥:柳氏之仇,今日初报之,日后定当面讨教! 第二十章 醉中秋(上) 章牌到手,柳氏爪牙亦已清除,姜朔此时留在余扬城中仅剩一件事了,那就是秋试。 每每入定看到小腹处升起的粗壮清澈的清气,姜朔心底便多一分安定。他从未听说别人的清气有这般粗大这般清澈,他人的清气据描述,能有筷子般大小都已经算是上乘,况且里边皆混有白色浊物,与之比较起来,己身清气有三指粗细,清澈如山泉,姜朔觉得只要自己发挥出正常水准,取得二等榜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秋试关乎姜朔命运,能否破了柳氏之计,就看这次秋试的成绩了。 于是姜朔不敢有所松懈,这几日来,每日公鸡尚未鸣叫便早早起来,趁着曦微的晨光,在窗边大声朗读书本。只是这种勤奋刻苦的精神虽值得表扬,却极为影响邻里关系,在晨读了三日后,旁边屋子内的房客终于忍无可忍,将珍藏多年的臭鞋子从窗外扔了进来,破口大骂起来。 姜朔无奈地摇了摇头,慑于旁边的房客大哥高大雄壮的样貌,姜朔决定不与这些俗人计较,转移阵地,至前几日吃过糊辣汤的早点摊子前继续晨读。 清晨诱人扑鼻的早点香味挑~逗着姜朔空空如也的肚子,姜朔连着咽了三下口水后,决定抵制诱惑,一心只读圣贤书。 姜同学认为,人的意志力是靠不断打磨而变得更加强大的,若是自己经受住了美食的考验,那自己在修身养性这一方面又会上一个台阶,于是他一边闻着香味一边朗读起来,大有几分前世被尊为“亚圣”的颜回先生的风范: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心念及此,姜朔愈发觉得自己的境界已经高到与前世颜回先生的高度一样了,心中的满足感阵阵袭来,肚子竟没有那么饿了! 嗯,咱们的姜朔同学没啥优点,就是脸皮厚了点,自我满足感好了点。 清晨人虽不多,却也不算少,可是余扬虽大,过往的人们也从未见过这般场景,闹市读书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于是过往行人皆驻足一番,只觉得新奇。 对于人们的围观,姜朔不为所动。脸皮厚如这厮,只觉得人越多越好,人越多显得境界越高不是? 直至清晨的凉气慢慢散去,姜朔才停了下来,去旁边的早点铺子讨上两碗清水润润嗓子。 这一个清晨下来,围观的人们给糊辣汤铺子招来不少生意,收益竟比往日多上三成,老板一高兴,便大气地给姜朔免费上了一大碗香气扑鼻分量又足的糊辣汤,并嘱托姜朔明日还来。 姜朔觉得去哪都是读书,若在读书之余还能赚上一碗免费的糊辣汤,岂不美哉?遂欣然应允。 接下来几日,姜朔天天在糊辣汤铺子前进行晨读,渐渐地,姜朔便在这一片街区小有名气起来,人们都知道了这个糊辣汤摊子前每日都有一位唇红齿白长得极好看的少年在读书,于是一时之间,早晨上街买菜晨练的婶子多了起来。只是婶子们提着菜篮子便在糊辣汤铺子找个座位点上一碗早点坐了下来,嘴里边吃边念叨着:“这少年郎长得可真俊呐。” 到了后来,每每姜朔才刚到,就看到早点铺子已经座无虚席,姜朔每次来都觉得毛毛的,总觉得这些方才二三十的白嫩婶子们的目光是想吃了他的感觉。 这样一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铺子老板了,赚得盆满钵满不说,这几桌子的妇人们也水灵养眼不是?每每此时,老板的干劲儿更足了,多年停滞不前的厨艺竟突破了几分。每日出摊前,五十多岁的老板总要整理一番仪容仪表,给妇人们端上糊辣汤时,脸上更是焕发了仍是小伙时才有的青涩笑容,看得直让姜朔翻白眼。 除却晨读,便是入定了。只是这段时间不管他怎么入定,清气的品质都不能更进一步了,这让他有些遗憾。不过,这让他对秋试更加期待了。因为若是秋试中榜了,就算是末等的四等榜,也有辟种的机会。 辟种之后,人类的肉身就能拥有力量。就算是活了两世的姜朔这种老鸟,亦对来到这个世界就听闻了的神秘力量充满了期待,拥有了力量之后,那岂不是说可以徒手劈山岳,空拳碎金刚了? 每每念及此,姜朔就有些小激动呢。 在住进有缘客栈的第四天,姜朔就结识了一个有趣的少年。 这少年看起来年纪应与姜朔相仿,唤作罗生,面若冠玉,身上所穿着衣衫看着就知道来自那种大富大贵人家。 只是,这少年人却全无那种高人一等的傲气,倒是极平易近人,言谈举止都极有教养,让人一看就很舒服,而且长得也挺俊,用姜朔的话来说,也就比他稍稍差了半分。不过,那是指面容相貌,若是配上穿着,罗生这副裁剪得当、玉环香佩皆有的皮囊,肯定比姜朔配上一身寒酸衣服更讨那些怀春少女的喜爱。 念及此,姜朔总会酸溜溜地说一句:“年轻姑娘们总是喜欢有钱的胜过俊朗的。” 不过两人皆不是那种在意身份地位的人,因此相谈甚欢,当每次罗大少爷都叫上一桌丰盛佳肴的时候,姜朔就将其视为世交好友了,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于是每日黄昏时分,住店的客人们总是能见到店里一楼居中最大的那个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菜肴:一碗江岸肉片、一碗咸烧白、鸡、鸭、瓜、果之类的更是必有。桌上七碗八碟,正中是澜江正宗的一大铁盆子的滚烫鱼杂酸汤。两个二八少年郎各自占领一半高地,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忆及往昔,二人更是尽情吹嘘,各自发挥吹牛的水平,讲述当年辉煌事迹,水平竟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胖掌柜在一旁目瞪口呆,不知道两人方才十六,哪来的那么多“当年”。 当一个时辰过去,桌上美味已全部进肚,两方食物残骸堆起来的高度相仿,又是一平手!客栈外,天已近黑,城外澜江水汽伴着习习夜风吹来,只让人舒爽。 每到这时,微醺的姜朔才恋恋不舍走上房去继续备战秋试,并约好来日再战。 日子就这么地波澜不惊地过去了,终于,这个世界的中秋也来临了。 第二十一章 醉中秋(下) 这个世界的中秋倒是与前世相似,皆寓意着团圆。本来这种节日姜朔是不想参与的,孤苦伶仃,流落余扬,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只是傍晚时,被罗生拉扯着出了客栈,以缺伴为由,硬是要姜朔与其一同游览余扬夜市。 姜朔这几日吃人嘴短,只好无奈应允。 这一夜,街道上的人是极多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这边有燃放烟花的,那头有猜灯谜的,更有怀情男女含蓄地来一出“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姜朔、罗生两人更像是局外人,走马观花,却并未参与进去,各有心事。 许是气氛有些沉闷,罗生遂提议玩一把猜灯谜,好歹也热闹热闹。姜朔是此中高手,欣然应允。 猜灯谜的谜灯有四面,三面贴题签,一面贴壁。猜中者揭签,获得小礼品留念。往年时姜朔常在中秋夜里去猜灯谜,获得不少小玩意儿,倒是他儿时不多的乐趣之一。 两人在一个小女孩摊子前停了下来,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身子还未长开,但长得憨态可掬惹人怜爱,应是出身贫寒人家,否则也不会在中秋夜里出来摆摊赚钱。离她不远处还有两个摊子,摊子上的大人不时往这边观望,应是小女孩的长辈。 罗大少爷直接扔出一锭白花银,让姜朔直接猜灯谜。小女孩接过银子后,大概是今夜还未见到这么豪爽的顾客,用小虎牙咬了一口银子后确定是真的,一对儿柳叶眉笑得弯了起来,煞是可爱,然后将银子贴身放好。 姜朔也不客气,直接猜了近二十个谜灯,可惜姜大高手今夜有失水准,堪堪猜中两个,得了两个风车,让长得帅气的罗大少一手拿着一个,招来不少娇俏少女暗送秋波。 姜朔的水准大失不但没让罗生心疼那一锭银子,还兴奋起来,总算是找到机会挤兑这家伙了。 “姜大才子今夜有失水准啊,前日是谁还说着自己猜灯谜打小无敌手啊?” 姜朔听到罗生的揶揄话语,并未答话,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你是故意的吧?”罗生突然停下了揶揄,看着姜朔认真问道。只是姜朔仍不答话,只是在满街灯火中穿梭向前。 “你这人呐,我算是猜不透了,明明连房钱都付不起,还想着帮别人,只是,纵是你故意猜错,为那孩子省下几个小礼品,她又能多赚几个钱呢?” “或许我给她省下的几个子她就能买双新鞋穿了呢。” 罗生一怔,想起方才小女孩脚上穿的鞋子都破了几个洞,在这中秋夜里,露出的脚趾头也够冻的。 “我也没有那么滥好人,别人若是想欺负我,我也会发起狠来往死里整他。小时候邻居家有条恶狗老是追我,有一天我拖着一根木棍活活将它打死了,那时候人们看着我狰狞扭曲的面孔没人敢上来拦着我。只是啊,我这人就是这样,看不得别人比我更惨,而且你看小姑娘多可爱呀,怎能让漂亮姑娘受苦呢,心一软了就想帮一把,反正罗大少你也不缺这一锭银子。” “嘿嘿,我是不是很混账啊。”姜朔回头朝着罗生笑了两声。 “不!我就欣赏你这实诚!”罗生很认真地看着姜朔很认真地说道。 “回去吧,身上衣服太少了,受不了这满街繁华的冷。”说着独自掉头往有缘客栈方向去了。 罗生愣愣站在原地,琢磨着姜朔所说话语的含义,竟觉得说得真他妈有哲理,迈步跟上。 “得,咱回客栈共饮” …… 有缘客栈的屋顶上,姜朔、罗生一人提着一大坛酒,姜朔坐着,罗生站着,吹着清凉的风,看着满街的灯火。 站得越高视野更开阔,罗生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遂大嚎一声: “良辰美景,今夜当浮三大白!” 无菜无汤,惟酒一坛、圆月一轮及两人耳。 于是二人就着清风下酒,对着坛子吹起来,直至微醺,罗生问道: “你方才十六,虽家境贫寒了些,腹中谋略却不输大族子弟,我观你入定,亦是扎实无比,定能在秋试大放异彩,却仍日日学至五更,鸡鸣而起,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拼啊。” 姜朔沉默了半响,说道: “这哪能是你们所能理解的啊。我确是一贫家孤儿,打小跟着一瞎老人长大,老人除却对我严苛了些,其他也很好。小时候我不像别的孩子那么顽皮皮,,倒是惹得不少大人喜爱……直至十二那年老人病倒了,家里连一日三文钱的收入都没了,虽然有邻里的接济,我还是到城外的石矿跟大人们抢活做,我拼命地赚钱,害怕有一日老人走了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凉,姜朔喝着酒吹着风慢慢讲,罗生喝着酒吹着风慢慢听。 “如今老人走了,我却因得罪了城中豪强被迫离开那座小城来到余扬,若是考不上二等榜,我就要到边境服役。虽然我也很憎恶妖类,可是我手无寸铁,大概到了边境连炮灰都算不上吧,我还这么年轻,我还不想死,所以我不得不拼了命地学,不敢睡太久,害怕醒来我就会失去一切。” “呵,是不是很狗血啊。” 罗生严肃地摇了摇头。 姜朔也不知道今夜为何会说这么多,或许是醉了,或许是只想找个人把这十六年的过往倾诉一番。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姜朔望着那轮圆月,突然大喝一声。 “好!好句!”罗生赞了一句。 “嘿嘿,哪有你那句‘年少锦衣俏’来得风骚啊。” 罗生瞬间红了脸,连忙摆手,表示不知道这厮在说什么。 “你喝醉了,胡言乱语。” 姜朔也不争辩,只是小口地喝酒。 过了半响,罗生凑过来,问道: “你哪里看得出那小曲是我作的?” “因为……你们都一样骚包啊哈哈哈。” 罗生一下子怒了,举起酒坛子: “今夜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定把你喝趴下!” 楼下胖掌柜心惊胆战,仰着头远远看着这俩二货,脖子都酸了,提防这两大爷摔下来,叹道:“唉,过个中秋都不安生。” …… 渐渐地酒坛子里酒没了,两个心中皆有大堆心事的少年多少年后仍记得今夜的清辉与劣酒。 最后还是姜朔赢了,罗生醉倒在一旁,嘴里喃喃说着梦话。 突然,远处烟花燃起,姜朔眯着醉醺醺的双眼,心头惘然。不论是十六年前的重生,还是如今被逼到逃离江城来到一座陌生的城池,他的心一如既往地孤寂。于是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心坚如铁,害怕稍微柔软便支离破碎,无法愈合,从此黑夜不惧鬼神,只怕烟火。 第二十二章 秋试(上) 中秋的热闹一过,天气骤然变得冷清肃杀起来。街巷上人们脚步匆匆,空气中悄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城。 一座庙宇里挤满了前来为家中孩儿祈福的人们,熙熙攘攘,却无太大嘈杂声。那棵“及第”大树上挂满了形状各异的红色小布袋,里边寄托着人们对即将秋试的人的美好祝愿。 一位明媚的少女在侍女的陪伴下,将祈福囊袋紧紧系在一根尚未被挂满的树枝上,然后双手相扣握在胸前闭上眼睛为千里之外的那个男子祈祷。 …… 终于,三年一届的秋试在人们的紧张之中拉开了帷幕。 秋试三年举办一次,年满十六岁的人类皆可入考,不分男女。若一次不中可接着再考,直至年龄超过三十一,所以一生最多有六次机会。不过录取标准不同。考的次数越多,题试越难,对于清气的要求更加苛刻。因此第一次秋试总是最容易的,人们亦会尽力抓住。 秋试分为两日:第一日笔试,重在谋略智慧;第二日则是清气的评测,重在修法资质。两日分数比重还是第二日占比较重。 姜朔这日并未早起,昨夜他也没有学至深夜,为的就是养好精神,今日有个好状态。于是等姜朔来到考场外时,已有不少考生排队在门外。 考生们神态不一,但多多少少有些紧张。有些手上拿有书本埋头看着;有些安静等在一旁;有些则强颜欢笑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甚至有到了考场之后发现自己忘记带章牌的马虎考生,急匆匆地赶回去,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到了后来,来的考生越来越多,现场有些嘈杂起来,倒是冲淡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不过姜朔不与其他人进行交谈,始终闭目养神,这是他的背水一战,不容有失。 上午时分,考场的大门终于打开,大门处有一列甲士维护现场秩序,并检查诸生身份以及身上有无携带无关物品,这倒与前世的考试无太大差异。 姜朔排在队伍中游,虽然紧张导致血液朝脑袋涌去,但是姜朔很快调整过来,默念入定口诀,让自己平静下来。 很快轮到了姜朔,姜朔恭敬地呈递上章牌,然后张开双臂站在一旁给另一名甲士检查,确认无误后,姜朔得以放行进入考场。他的座位被安排在西南靠近中间的位置,谈不上太好或太差,只是位置的好坏对姜朔状态的影响已经不大了。 当姜朔刚坐下来不久,场外就发出一阵嘈杂声,姜朔及已经进场的考生齐齐扭头往外看去,只见一名考生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死死抱住其中一名甲士的大腿,哀求着给他一次机会,弄得现场一阵混乱。 在请示了上头后,那名甲士一记手刀砍在那名考生的后脑处,致使其晕厥过去。然后旁边两人将其拖走扔在一旁。 旁边的考生看到这般粗暴的做法,皆噤若寒蝉,不敢再有声音。 原来,甲士在那名考生身上检查出了小抄等考场严禁之物,不仅如此,在其长袖掩盖之下的手臂上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他被发现后,按照规定被取消了入试资格,那人才慌乱起来,方才出现以上那一幕。 出现了这种状况后,接下来的检查出奇地顺利了。只是仍有许多有趣的现象。那名考生被打昏带走后,竟有五六人借如厕的理由急匆匆走了,一会儿方才重新排起队来。其实大伙儿对这种行为都心知肚明,那如厕的五六人大概亦是心存侥幸,想带小抄进入考场作弊之辈,只是有了前车之鉴,慌忙去清除掉身上“赃物”,不敢再有歪心思。 考场之上堂堂正正依靠自身实力才是正道。 考生完全进入考场后,忐忑地等待了约莫一刻钟,一声铜锣声从考场外传来,并伴随着一声: “考官至!” 话音落下,三名身穿官服的灵官威严地走进考场,其中一名走到考生上方的监考位置,是主考官;另外两名分别站在考场后方两个角落,是辅考官,辅助主考官完成监考。三人形成三角,能看到任意一个考生,考场的一切皆落于三名考官眼中。 姜朔愕然发现主考官竟是先生老友:周姓灵官! 不过却也释然,这周灵官本就不俗,当个主考官亦不用诧异,否则前几日又如何能够替自己弄好章牌呢? 周灵官此时身着威严官服,身为强者的他此时手中端着考题,眼神扫视着考场,被他看到的考生心头皆凛然,如一头猛虎逼视!不知是否是错觉,在扫视之时,姜朔似是感觉到周灵官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微微顿了一顿。 待到第二声铜锣声响起,周灵官诵读考场规则,大多是不得舞弊云云。他的声音不见如何大,却如惊雷落在诸生耳畔,甚是摄人心魄。姜朔料想这定是一种修法者的手段了。末了,周灵官负手而立,考生顿时感觉到一阵如山的气势扑面而来,但这种压迫气势又点到为止,忽然降临忽然消失,起到了震慑的作用,让众考生的歪心思灭绝。 当第三声铜锣声响起时,周灵官将手中考卷往上一挥,手上的考卷借力而起后竟悬浮于空中!考卷在空中缓缓摊开,周灵官手往下一压后,考卷就稳稳地落到了考生桌面正中处。这一手,着实惊呆了众人。 姜朔眼神尤其火热,一个神秘的修法大门此刻算是对他开了一角,只是这一角的风光已让他目眩神迷,意识到修法后的修法者拥有的手段比他之前所臆想的还要玄幻莫测,这让他对于日后辟种后拥有力量更加期待了。 第四声铜锣声响起之后,诸考生立即抓起桌上毛笔,紧张答起题来,不敢让分毫时间浪费。没错,毛笔亦是事先准备好的,为了防止考生在笔墨上做手脚,考生是不能携带的。 周灵官这时身上却发出奇异的紫色光芒,低头的考生此刻亦被惊得抬头望去,看到这股紫色光芒缓缓汇聚,最终聚集于周灵官的眉心处,凝聚成眼睛形状,然后他其他的两只眼睛皆闭上,仿佛是他的第三只眼睛,代替他监考考场。 看到这种场面后,考生们心中对周灵官更加敬畏,彻底灭绝了心中的小心思。 甚至连其余两位辅考官见此,也都惊讶得微微张嘴,显然连他们也都不知周灵官还有这种手段。 姜朔此刻再也不理外界,全身心皆聚集于考卷上,待将考卷看了一遍,对试题难度了然于心后,方才拿起毛笔,谨慎地答起题来。 第二十三章 秋试(中) 秋试正在进行,仿佛整座城池都为这场考试缓了下来。 考场内的学子沉着应考,考场外的亲朋焦急等待。秋试虽要考上半日,至下午黄昏时分才鸣钟收卷,可不到午时考场外便有了不少等候的家长,且随着时间的过去,等候的人将越来越多。得亏不是夏日,人们不用忍受酷暑天气,中秋过后天气渐凉,人们要穿上两件长衫才觉得舒坦。 那些富庶人家自不用说了,早有丫鬟仆人提着瓜果等候了,以待少爷小姐们出来后能尝一口解闷的甘甜水果,甚至有些老爷太太们亲自来了,只不过是坐在车辇子里头。而贫人家里虽有不少活做,可这等能改变家道命运的时刻都分出人手在考场外候着,可别出啥状况喽。 由于心忧考生,考场外人虽多,却皆自觉安静起来,怕影响了自家孩儿发挥,不敢大声搅乱考场。看守的甲士们见此,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人们围在考场外,况且里边还可能有某些大人的家眷,更不敢驱逐了。 有缘客栈内,罗生与胖掌柜嗑着瓜子优哉游哉。 罗生不知是甚家世,竟能免了秋试,能直接参加来年的春试。 “胡叔,你说这姜朔得不得趣啊?”罗生问胖掌柜。 “倒挺得趣。听伙计们说,这小家伙日日天未亮起就出门读书去了,却也不是死读书,为人处世精明着呢。” “那这次秋试稳了?” “稳。” “哟,那姜朔这回可得高兴了,要是知道得了您这一大高手的夸赞,不知要跟我嘚瑟几天呢!” “少爷您这是埋汰我老胡了,以少爷您的资质,过个几年我这把老骨头可保护不了您喽,到时候少爷赏口饭吃老胡就满足了。” “您这马屁手法可生涩啊,但少爷我爱听。可我哪有甚资质啊,只不过起点比别人高了些,没啥值得炫耀的。” “少爷就是谦虚,以老胡看呐,等少爷进了灵殿,估摸着不出三年,边境那几条小妖就可以随便砍杀了。” “那可不得把族里几个老家伙乐坏了啊,要是真像老胡你说的那般,几个老爷子脸上能开上几朵老菊花,说不定一高兴了就把这有缘客栈赏你了。” “那可先谢过少爷了。” 沉默了半响,罗生又问道: “你说若是让姜朔拜你为师,他肯是不肯?” 姓胡胖掌柜这时也难得收起了笑容,堆满肥肉的额头竟皱了起来,然后缓缓摇头。 “这小子另有高人指点,老胡我帮少爷料理些小虾米就够了。” 闻言,罗生诧异道: “难道余扬城中还有比胡叔您还高的高手?” “我老胡虽有几下子,可放到人族万城境域中连浪花都激不起一朵,不说几位老祖宗,族里亦有不少比我强的啊。这余扬虽只是一座中等主城,可也有能人镇守啊,前几日这小子拜访的周灵官可不简单啊。” “姓周?”罗生皱眉沉思。 “能让胡叔您另眼相看的莫不是当年在凉州南方边境连斩十三妖的周斯行周将军?” “正是此人,只是听说当年他的至交白衣吕子禅为其挡下必死一击后,心灰意冷,退了下来,没想到是在镇守这一座余扬主城。那白衣吕子禅的资质可是比周斯行还要强上几分,有封王之象,没想到却过早夭折了。”胡掌柜一阵叹息。 罗生亦一阵可惜,眼珠子转了半圈后,跟老胡说道: “您让族里运作一下,少爷我春试就改在余扬了!” “这可使不得,族内势力在余扬不深,要是出了什么闪失,老胡可向老祖宗们交代不了。”胡掌柜猛地摇头。 “老胡啊,你也知道近来那姑奶奶逼得紧啊,我这不是来躲下风头吗?”罗生搭住老胡一半肩膀,唉声叹气道。 听到“姑奶奶”三个字,胡掌柜就一个激灵,浑身肥肉一颤一颤的,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顿时改口: “是极,是极,是得躲躲风头。” 考场内,随着一声钟响,大部分考生们皆放下了笔,揉了揉发酸的手指头,中场休息时间到了。 考生们此时坐在原位,不准乱动交头接耳,自有甲士送来粥饼充饥。若有如厕需要,举手示意征得主考官同意后,两名甲士会陪同你解决生理问题。 姜朔一边小口咬着面饼,一边喝着米粥,对自己上午的发挥甚是满意。 考卷分为三大部分。 第一部分考察入定常识及入定所发生的各种状况,这个对于姜朔来说不成问题;第二部分则是关于妖类的常识,姜朔多年苦读,这个亦信手拈来。上午姜朔慎之又慎地完成了以上两部分。 而第三部分则是思辨题,所占分值达到八成,要求及难度自然更高,姜朔特地将其留至午后,吃过午**力充沛,答题质量自然会高些。 吃过午食后,甲士将餐具收走,姜朔坐在原位入定起来,小憩一会儿后,确认精神达到了巅峰,方才睁开眼斟酌起了第三题的答案。 在考卷上,第三问写着:人族中兴,妖族肆虐,汝若身为强者,当如何处之? 这一问难度可不小。考卷发下时,姜朔就已在脑海之中思考起了第三题的答案,如今脑海之中已有清晰思路,当确定了文章架构、主题、辞措皆满意后,提笔蘸墨,下笔便惊了风雨: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今人族虽鼎盛,却有强敌妖族窥伺在外,吾若身为强者,自要燃尽光辉,照亮吾人族苍穹…… 时间一点点流逝了,外边的人们愈加焦急,里边的考生更加快速度,奋笔疾书。 此时姜朔落完最后一字,细细检查后,放下手中毛笔,心中深深呼了口气,心情畅快了许多。这是亦有已完成了考卷的,眉宇之间流露着喜意。更有胸有成竹的考生提前交了卷,自信走出考场。走到考场外见如此多人时,更是挺直了腰板,显得更加自信了。此时周围人更少不了一番夸赞,家人听了,又是一阵自豪。 “铛~铛~铛~” 当钟声响起后,考生们立即停下笔,等待考官收卷。这时,周灵官又露了一小手,手臂一挥,桌上考卷便已收集完毕,姜朔看着可是羡慕得紧啊,期待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这么风骚。 考生们鱼跃走出考场,皆有亲朋上前进行慰问,姜朔孤独挤在当中,答题的喜悦被冲淡了几分,留下几分萧瑟的背影,回客栈去了。 只是当他回到有缘客栈时,却发现罗生胖掌柜两人早已备好菜肴,招呼着姜朔上来吃菜,一阵“嘘寒问暖”。 “这次考得怎么样?”胖掌柜问。 “这还用问,试题听说有几分难度,肯定考得马马虎虎。”罗生一边跟姜朔抢着菜一边不忘调侃。 “也是,又不是少爷您出马。”胖掌柜一通马屁送上。 …… 姜朔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心头微暖。 第二十四章 秋试(下) 秋试的第二日考察的是清气的品质,这一项直接反映了人的资质,资质愈高,在修法上走得更远。 这里没有所谓的废柴崛起的说法。 民间流传的废柴捡到宝物后一夜之间崛起的故事确实催人奋进,但是人们意~淫过后却没有想过,当废柴得到宝物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废柴了。 宝物改变了他的资质,让他从末等之资变成上上等资质,凌绝众人,说到底还是资质决定修法之途,若是捡到宝物后资质没有改变,那他根本不会崛起。 资质不只是指人的根骨,仍包括在修法上的悟性、修法时的耐性、修法时的锲而不舍等等,因此秋试才会有两部分的内容。 秋试前一日考察悟性等,第二日考察根骨,两者结合才得以初步判断一个人于修法上有无光亮。 姜朔是普通的,但无疑又是幸运的。 普通在于他家世普通,比不过那些大族甚至古老家族子弟打小有家族资源的堆砌,起点普通。 幸运在于他两世为人,心形比之同龄人坚韧许多,又在初生时遇见了神秘的瞎老人,那两本泛黄古籍在古老大族内都不见得有。 而且当日得到妖蝶落下的古图匕首,匕首的威力尚未得知,但是一幅神秘古图却让他自身的清气粗壮如婴儿手臂,清澈如山间泉水,就等若与直接提升了他的资质。 因此姜朔于昨日答完考卷后,就完全不担心本次秋试了,二等榜虽难,如今却已是姜朔囊中之物。 …… 清气的检测是在测灵塔内进行的,分批检测,一批二十五人,由于人数众多,检测的安排分成了两个时段:上午与下午。 姜朔较为幸运,分至上午的第五批进行检测。这一日,姜朔精神饱满地进入测灵塔所在的区域,测灵塔外修有较高的围墙,并有专门专人守护,防止他人破坏,经守卫确认了身份后姜朔得以放行进入。 方一跨过门槛,姜朔即被不远处的古老石塔吸引了目光。 石塔的颜色是普通的青灰色,塔顶外檐缺了一角,塔身颜色亦有斑驳,可以看出石塔有些年岁了。 可是石塔身上蜿蜿蜒蜒找不出头尾的曲折黑色纹路却清晰异常,仿佛永远嵌在了石塔身上,永远不会褪色。 姜朔略略皱眉沉思,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类似的纹路,却一时想不出来,遂摇头,不再去深想。 石塔分为五层,每层有五间独立的石室,这些石室内的光景于外边是见不到的,考生只要坐于石室内打坐入定即可。到了时间,自会有考官将其唤醒。 这日监考的依旧是周灵官,他见众生齐至,才出声讲解考试事宜,待诸生皆点头表示已了解,于是示意第一批考生走入塔内,开始检测。 余下没轮到的考生原地打坐,调整状态。 由于是第一批,众人又从未见过检测,纵然听了考官讲解,心中仍然存了新奇感,于是考生们皆抬头望去,欲知如何运作。 只见周灵官神色淡定,手掌伸出,然后口中默念无人听得清的口诀,手掌便翻动起来,掐着玄奥的手印。 掐手印的速度又慢及快,直到快到超出了肉眼所能看清的范畴,然后轻轻一拍塔身。 青灰色的石塔顿时嗡嗡震动起来,缠绕在上头的黑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给人一种正在缓缓蠕动的错觉。 现场许多考生都揉起了眼睛,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 姜朔却依然瞪大认真观测着这一幕。他的精神极为充沛,相比较之下,大部分人此刻头晕目眩起来,而姜朔却游刃有余,高下立判!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石塔又恢复了宁静,许多考生心中悄悄舒了一口气,刚才的直视石塔让他们消耗巨大,于是此时忙打坐恢复精神。 又过了一会儿,第一批的考生才从石塔中出来,只是比起刚进去时,脚步有些虚浮,脸色有些苍白,仿佛消耗巨大。 到了第二组时,已无人再去观看石塔,大伙见了第一组之人后,才知道第二日的考察没自己想象当中那么轻巧,于是谨慎起来,不敢再分心。 终于,过了一个多时辰后,轮到了姜朔,姜朔起身进入塔内。 石室不大,仅能容纳一人。 石室中央放有一张蒲团,不用说,这张蒲团定是让考生坐于其上进行测定。 而蒲团上方却有一倒悬的乳白色玉瓶。据周灵官所说,待会儿提取的清气会盛放于玉瓶当中,进行储存。 姜朔走近了,发觉瓶口处刻有自己的名姓等信息,还好奇地摸了摸,入手温润。 “是个好东西,若是能顺走估摸着半年的饭钱就有了。” 得,真是掉钱眼里了,这种紧张的时候恐怕只有姜同学惦记着玉瓶的价值了。 听到周灵官号令后,姜朔赶紧在蒲团上打坐起来,摒除心中一切杂念,心头宁静,不敢有丝毫马虎眼。 这时,周灵官开始催动石塔了。 忽地姜朔感由心生,入定的一刻,这么多天的一幕幕纷至沓来:老人逝世、妖蝶抬棺、古图异变、柳氏压迫、先生指路……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汇集成了画面,于姜朔脑海中清晰地掠过。 到了后来,这十六年来的缩影都在他的脑海之中呈现,前世的景象彻底模糊远去。 悄然,两行清泪无声落下,他的面上无喜无悲。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的融入了这个世界当中,才真正放下了芥蒂,让往事皆成灰。 石塔轻轻震动,玉瓶缓缓下落,抵在姜朔头发上。 这时,姜朔内心的感触到达了顶点,无数画面瞬间散去,破碎成空,心中如明镜台,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宁静。 他的眼前再次出现张张青色莲叶。 他赤着足,再次迈步而上。 这一日,姜朔到达了入定的玄妙境界-空明之境! 这一日,朵朵青莲再次盛开! 他脑海中的古图欢呼雀跃般发出黄色光晕,腹中升起的清气品质再次蜕变! 在石塔玉瓶的牵引下,上升的清气溢出姜朔的身体,进入到玉瓶当中,乳白色玉瓶接触姜朔的清气后微微颤动。 这是清气品质到达一定程度后,玉瓶承受不住的迹象。 但最终玉瓶还是在石塔的加持下稳了下来。 在石塔外的周灵官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双眼猛然睁开,脸上露出震动: “是哪一考生竟有如此资质?” 他的脑海中闪过姜朔面容,不过随后缓缓摇头:应不是他,其虽不错,却不会这般妖孽。罢,罢,过几日便能知晓。 随后周灵官重新闭上眼,继续维持着石塔的运转。 …… 一刻钟后,姜朔活蹦乱跳地走了出来,惊了一地下巴,完全没有其他人测试之后的颓靡之相。 在朝周灵官重重行了一礼后,姜朔大步迈出院门,迎着午时的阳光走了回去。 而考场内,另外两位辅考官在一处躲着午时的阳光,望着周灵官伟岸的背影眼神冒出了星星。 他们从未想到周灵官竟生猛如斯,连着催动五次石塔,不曾歇息半刻,丝毫看不出乏力,还游刃有余。须知往年的主考官连着两组便已虚乏无力了,那还能如这般生龙活虎。 这时,先前还因自身身为辅考官而心有芥蒂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脑中想着待会儿赶忙处好关系。 于是乎,在接下来流逝的时间里,周灵官片刻未歇,二位辅考官对他的敬仰之情如滚滚洪水,差点把他们自己淹死。 第二十五章 且归去 姜朔醉了,他彻彻底底地放肆了一回。 当日深夜,他在一个大木条桶里泡了两个时辰,水温由滚烫变得冰凉。 随后,他饮下掌柜贴心备好的醒酒汤,打开房内的木棱小轩窗,漆夜袭来的冷风冰消了残酒。 这个世界的酒本就不烈,最纯的酒对于姜朔而言亦不算甚,他的精神又异常澎湃,很难长久醉下去,让他想效仿一回易安居士说一句“应是绿肥红瘦”都无机会。 望着窗外仅剩点点灯火的余扬城,一抹笑意在他的嘴角挂着,尽管结果未出,但他知道此次二等榜定无问题。 第一日考究的文辞加上第二日入了空灵的状态下提取的清气,或许不一定能拿榜首,但亦不会差太多。 而明日他将踏上归途,柳氏的一切魑魅魍魉徒为尔,他自当怡然不惧。 于是喜由心生,对着窗外发泄地大声嚎了一句: “我做到了!” 只是此时回应他的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隔壁魁梧雄壮房客大哥的怒吼: “大半夜的鬼叫什么啊!” 姜朔缩了缩脖子,急忙关好窗,这大半夜的确实有些扰民。 没过多久,隔壁魁梧雄壮的房客大哥房里却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咋就不行了啊?”一女子幽怨埋怨。 “等一下就好,娘子别急,定是隔壁那小子吓的,明日定找他算账!”大哥正处于身为男人的生死攸关时刻。 始作俑者的姜朔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暗道一句“罪过罪过”,然后打定主意明日须早些起来偷溜走,不然可就惨了。 …… 第二日一早,姜朔将不多的物事收拾妥帖,内心又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将身上不多的银钱放了大半压在房中桌上,虽说罗生这家伙不缺钱,可这几日连续把人家灌趴下估计让自信的罗大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这几两银子权且当做精神慰藉。 下了楼,姜朔就看到胖掌柜正试着前几日去“蔡记”裁剪的新衣裳,几个伙计正围着胖掌柜拍马屁,说得掌柜的满面春光,满口说着这月工钱加倍。 注意到姜朔下楼后,胡掌柜故意侧着身子背着手在姜朔面前慢慢踱了起来。 姜朔忍俊不禁,忙道: “哟,今日掌柜的可精神了,赛过十八小伙!” 胖掌柜听了,心中舒坦: “小子这话中听!” “这可花了不少银子吧?” 老胡财大气粗地摆了手: “不多不多,就这个数!” 然后伸出五根手指。 “五两银子?” “五十两!”掌柜的急了,怎能让人用五两银子诋毁他的新衣裳呢,况且本次还特意叮嘱了“蔡记”,布料要用染了植物精华的绸缎子。 衣裳颜色翠绿欲滴,老胡真是越看越中意。 “也是,五十两才配掌柜您嘛!” 姜朔知道不管是胖掌柜还是罗生,都是极好的人,这几日若不是有二人,日子想必会糟得多。 于是姜朔把行囊背好,上前给了胖掌柜一个热烈的拥抱。 “现在的小伙子就是矫情。” 老胡一脸嫌弃,摆手让姜朔快些走。 走到门口处的姜朔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冲掌柜的喊道: “掌柜的你再配个相同的帽子定会更精神!”说完坏笑着跑了。 老胡沉思了许久,觉得姜朔说得有道理: “过几日得再去‘蔡记’做顶绿~帽子。” …… 临行前怎能不去喝完鲜香的糊辣汤呢。 此时,糊辣汤铺子的老板几日不见姜朔了,对他甚是想念,不知道这少年郎何时再来读书。这几日,久久不见姜朔的妇人们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念着那俊哥儿,若能见上一面,看上两眼亦是足矣。 老板看着妇人们憔悴的面容,心中甚是难受。 于是乎,这日清晨,当我们的俊俏少年郎姜朔出现在糊辣汤铺子前时,铺子老板脸上顿时盛开了菊花般的笑容,让姜朔有一种掉头就跑的冲动。 这几日锲而不舍等在此地的妇人们更是仿佛见到了百花盛开,坐得离姜朔稍近的,更是激动得险些昏了过去。这群二三十岁的妇人们个个眼神迷离,嘴里喃喃说着:“啊,来了,来了。” 于是,在喝着糊辣汤时,姜朔感觉到妇人们离自己越吃越近,频频暗送秋波。 在这样一个深秋的清晨,十六岁的少年姜朔浑身燥热,连续三次尝试入定失败,不知是何原因。 吃完早饭,姜朔原本欲至周灵官府邸道谢,却被告知大人忙于阅卷,不在府上,只好作罢。 今日且归去。 在千里之外的江城,姜朔破落的小院子里一名俏丽少女拿着扫帚,用专属女孩子的细腻,细致地打扫着屋里屋外。 正是聂诺诺。 她此刻穿着极简朴的衣衫,不过却丝毫掩饰不住其明媚的丽容,聂诺诺挽起半截袖子露出皓白藕臂,发髻挽起,直像初嫁人的小媳妇。 她要用她自己的行动等候着那个男人归来。 …… 当姜朔在宽阔的澜江上漂泊着进行十日之久的归途时,考官们正焦头烂额着。 余扬八座属城的卷子、清气玉瓶仅用了三日,就由甲士骑着异骏送至了余扬。 卷子于余扬城中按照地区分类,不管考生于何处秋试,他的卷子都会被归属至他的出处,分好类后,才开始批改。 亦就是说,在余扬城进行秋试的姜朔的卷子亦会分放到属于江城的那一处卷子里,再进行批阅。 按规定,考卷需在二日内批完,五日内定榜,十二日后将是放榜之日。 清气的检测自然有特定的刻着玄奥法纹的法器去测定,提取清气的石塔正是法器的一种,但第一日的卷子却需人为批阅。 因此,与考生们的恣意放肆不同,几名考官与几位学究披星戴月,进行着枯燥而繁重的阅卷工作。 孙炎正是其中的一名学究,身具“辟种”,年至五十,是余扬城中众多灵塾中的一位先生,在余扬亦有些地位。 他此时负责着八座属城当中两座的考卷,其中就包括了江城。 与其他阅卷人不同,几百份卷子在前,孙学究神色极为不耐,批改得极其敷衍,许多卷子皆是随意瞥了几眼,给个极低的档次,便算是完成了一次批阅。 他有一种身为余扬城民的优越感,在他眼中,这些属城皆算是蛮夷之地,其中的少年又能有何精妙的见解呢?无非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一张张卷子被他敷衍地批改,这些努力了多年,盼望着能通过秋试踏上修法之路的属城少年,就被他所谓的优越感与偏见,荒谬般地失去了往前一步的机会。 毕竟每年上榜的人数是固定的,不会改变,失去了这四成的分数,也就直接失去了与其他城池少年竞争的可能。 卷子越批越少,孙学究脸上的不屑与厌烦越来越盛,直到这时,他拿起了姜朔的卷子。 第二十六章 此子当如龙 孙炎孙学究一开始不以为意,只是当他瞥到第一句的时候,眼睛瞬时放大,越往下看神色渐渐认真,最终内心震动起来。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仗剑天下,斩尽逆妖!” …… 孙炎许久未曾读过这般酣畅淋漓的文章了,这学子字里行间尽显娟狂,却又不猖狂,连他这种沉稳世故的中年人都被挑动了情绪,有种扛着大刀冲锋陷阵的冲动。 然后他又细细品读了几遍,震惊之色愈发明显,心里更难以置信。 江城这等偏僻属城怎会有这等惊世的文章?那种地方怎会有如此犀利见解的后生?这几近是他平生所阅这个年龄段中最超凡的文辞。 毫无疑问,这篇文辞见解应排在本届江城学子当中第一位。 只是孙炎并未下笔批卷,震惊过后,他背靠太师椅,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细细思索起来。 前日夜里,曹氏管家找到自己,希望在阅卷当中适当给予帮助,为年少成名的曹源曹公子扫除些障碍,从而拿下本次魁首。 按照规定,每座城池的前十将会被单独拿出来,所有阅卷人员进行复审,从而评分。 而眼前这篇文章若是进入了复审,无疑会是曹公子夺取魁首路上最大的障碍。 虽说仍有清气评测占据六成分数,可谁也不会忽视发出这般精妙见解的考生的资质,谁知道他的资质不会像这篇文章一样惊人呢? 这将会是曹源夺魁最大的威胁。 自己已五十有六,三年之前方才进入辟种之境第二层次。辟种强者能有阳寿三甲子,巅峰之期在五六十之时,若这段时期无法突破至第三层次,此生将无法再次精进,更别说触摸燃火之境了。 这三年来,他不止数次冲击第三层次,却皆无法迈过那个关卡,他渐渐明白,要靠自己在数年内实现突破,几率实是渺茫。 唯有曹氏这等千年大族方能助自己跨过门槛。 而这,正是曹氏前日夜里的许诺。 因此,曹源夺魁的路上不能有一丝潜在的威胁。 于是,孙炎睁开了眼,又一次昧着良心与责任,冷冰冰地将姜朔之卷评为下下等,果决得不带一丝犹豫。 对于孙炎来说,私利为上。人族天才何其多,多他一个姜朔不多少他一个亦不算少,自己这样做,亦不会对人族产生影响。 命运之神对姜朔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的命运将会因孙炎的私利及与曹氏这等家族的蝇营狗苟而变得蹉跎坎坷。 然而,总有些事情会一波三折,上天再次垂青了姜朔,因为就在这时,周斯行周灵官推门走了进来。 生性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周斯行身为主考官,例行来监督阅卷人员的工作,于是拿起了批阅过的卷子翻看了起来。 由于姜朔的原因,他特地仔细多看了一些,想知道能让老友托他帮助的少年人是何水准。 然而,他并没有在上等卷子当中看到姜朔的名字,这让他稍稍感到意外,然后亦未在中等的卷子中发现他的名字。 难道尚未批改?抑或发挥失常? 周灵官疑惑了。 最后,周灵官终于在下下等卷子中看到了姜朔的名字,感到意外的他将卷子单独抽了出来,想要看看究竟该是要多差才能评为下下等。 可是,当他看了第一眼的时候眼神就变了。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许久许久,他才放下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孙炎,慢慢推门出去。 孙炎已经汗湿青衫,那猛虎下山的一眼让他有种窒息感,推门而去后,孙炎在太师椅上躺了许久,终于喘过气来。 他心想道:我与曹氏的约定无人可知,若是追究起来,我亦可推脱于眼误批错,就算他身为主考官,我亦不惧。 想到此,孙炎才稍稍心安。 时间流逝,到了傍晚都无人来问责后,孙炎彻底放下心来,只当周灵官那一眼止于警告,不会有何实质动作。 正准备整理考卷,将已经批改完毕的卷子拿去厅堂汇总复审时,一列甲士突然破门而入,孙炎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两名金盔甲士制服,拷上困灵锁,一身辟种第二层次的力量便被束缚于体内,挣扎不得,只得怒目而视,怒喝道: “吾乃城主所点秋试阅卷人,为第八灵塾之先生,汝何人何敢野蛮控制于我!” 为首一人面无表情,摊开手上卷轴发出雄浑之声: “经查,第八灵塾孙炎数年内利用其身份,牟取私利,贪墨灵塾,于其家中搜出赃物黄金千两,法器一件;又营私结党,打压同仁,今有数人揭发举报,证据确凿。 今暂且剥夺先生身份,除去阅卷资格,锁住力量,权且收押,听候调查。” 孙炎面如死灰,完了。 …… 这自然是周斯行在暗中发力。 周灵官看到姜朔文章时便知道即使是老眼昏花,亦不会归为下下等卷,仅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批阅人员出了问题。 他的影响力何其大,只是一声令下,半日内,孙炎数年内所做之事便以公文的形式呈递在了他的案台上,果不其然,其非甚好鸟,净是做些营私之事,于是伟岸的周斯行大人就随意网罗了些确凿罪名,除去了其阅卷资格。 之前孙炎批改过的卷子自当作废,其负责的考卷出现在了诸位阅卷人员面前,史无前例地进行集体批阅。 又于是乎,姜朔同学的卷子理所应当地在阅卷人员当中引起了山呼海啸般的轰动,人人争相品读,引以为“百年内第一”。 经诸位的一致同意,幸运的姜同学凭借真才实学斩获了头名。 此时,经法器测定的清气亦已出了结果,姜朔同样排在首名! 周灵官望见姜朔那清澈如山泉的清气,素来镇定的他此时亦不淡定了,想起当日测灵塔的异动,方知正是姜朔引起,喟叹曰:当真是惊世之才! 经两项分数加成,最终本次秋试的排名已出,姜朔以碾压的实力夺得魁首,其余人分列位次。 排名虽已出,却还未结束。 秋试分为一至四等榜单,每一等榜单分为上榜与下榜,共八等层次。 并非是说魁首即可取得一等榜。若是这一届魁首资质稍微差些,一等榜便会空悬,称为“悬榜”。 余扬这座主城已有三十年未曾出过一等榜的骄子了。 定榜亦不是人为决定的,而是由专门的法器——定榜谱所决定。 此时已至深夜,可众考官却依旧精神抖擞,等待着最后的定榜。 周灵官手握白玉毛笔,毛笔上绘有法纹,毛笔底端非是兔毫、狼毫等细软毛发,而依然是白玉材质,此为“文笔”。 周斯行将体内神秘力量力量灌注于白玉毛笔法纹当中,催动文笔,翻开法器“定榜簿”,以姜朔清气为墨,于其上抄写姜朔所作之文。 下笔之处,皆溢出光华,却未见字迹于其上,只有层层光晕散开,愈显神异。 定榜簿开始变换颜色:红、橙、黄…… 若是最终定格为蓝色之上,便能定为一等榜。 终于,周灵官将最后一个字抄了上去,随后众考官便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定榜簿上闪烁出紫色,一股股紫色的光晕如气体般喷薄而出,恰似紫气东来,弥漫了整个厅堂。 周灵官怔怔望着,随后轻声说道: “此子当如龙!” 第二十七章 东鼓敲来西锣响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天未亮,放榜处已有人去候着,等待今年秋试的结果。 在第一缕晨光的熹微洒落大地时,此处终是微微沸腾了起来。学子有之,氏族仆人有之,看热闹的人亦有之,几乎是人人参与,热闹程度远超秋试当日。 毕竟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人。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话题,而今日的话题不外乎谈论谁人能夺得本次秋试魁首。 “余以为曹氏曹源公子当得本次魁首。” “是极,是极。相传曹公子天生异象、骨骼清奇,不少修法强者皆于公开场合赞叹过曹源公子,是块修法好材料。” “据传,其体内清气粗如指腹,比白酒清澈,余扬城内百年仅见,引以为天才。” “这魁首定了,却不知余扬城三十年无人中得一等榜的尴尬是否会由曹源公子终结。” “依我看,以曹公子的资质以及家世,中得一等榜不是甚难事。” …… 众人皆吹捧曹氏公子曹源,相继卖弄自己的存货,于此找存在感。 不过亦有人提出些许不同观点: “余扬有八座属城,或许当中有天才能与曹源相争第一也未可知。” 不过,这种观点一出,就遭受了滚滚澜江水般的激烈反对与严肃谴责。 “曹公子何许人?余扬千年氏族曹氏百年未出之天才也,八座属城皆是蛮夷之地,里边所谓的巨富之于曹氏,不过是乡下暴发户尔,尚且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与曹公子相争了,这种言语莫要再提,徒惹众人笑矣!” 众人狂笑。 “曹源公子乃真正天骄,若是八座属城内能有超越他的骄子,我便是用我三月未洗缠脚布捂鼻,喝下洗脚水又如何!” 众人又笑,不过旁人慌忙远离了那三月不洗脚之人。 …… “铛~”终于一声锣响。 “四等榜到!” 众人让出一条小道,让张榜甲士通过。 榜单张贴后,众人又涌上前去,共有一百零八人中四等榜。 “啊!我中了!”有学子狂喜出声。数载艰苦,换来今日榜上有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意味着他将获得辟种资格,将从此踏上修法之路! 修法之后,才算是真正接触这个波澜壮阔的大世界。 有喜必有忧,脸上挂着失落的总是比喜悦之人要多,不过这些人还带着希望,这仅是四等榜,一等二等不奢望,却还有三等罢! “铛~”又是一声锣响。 “三等榜到!” 三等榜上边的人数比之四等榜要少多了,仅取三十六人。一榜一个分水岭。四等榜仅是获得辟种资格,而三等榜则是能够获取平常人未曾见过的灵材、灵药的奖励,辟种之时所获得的资源亦是不一样。 因此,此时中了三等榜的学子脸上布满掩饰不住的傲意。 能中三等榜的皆是属城一级的骄子,有些城池甚至只能得四等榜,连三等榜都罕见,如江城,二等榜五百年方有一个,其余最好亦只是三等榜,可见其含金量。 于是这些中榜少年人个个双手背后,脸庞微微仰着面朝星辰烈日仰望天空,接受旁人的夸赞。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热闹的场面才微微静了下来,所有人翘首以待,等待着二等榜的张贴。 曹氏曹源是否如众人所盼那样取得魁首?余扬尘封三十年的一等榜今日是否有人打破?场面趋于安静,只有人们的喘息声,终于,那声锣响打破了静谧的场面。 一名黑盔甲士大步走来,穿过人群,将榜单重重贴上,二等榜三个大字熠熠生辉,在其下面写着: 下榜:江城聂氏,聂诺诺;余扬孙氏,孙添。 上榜:余扬曹氏,曹源。 顿时,阵阵惋惜声叹出: “曹源公子这般可惜了,未能取得一等榜。” “或许是第一日文辞部分发挥失常,才痛失了一等榜。” “不过亦是天骄了,能位列众人之上夺得魁首,足见其不俗之资质,假以时日,定是人族又一栋梁。” “那江城聂诺诺又是何许人也?竟能列于二等下榜,还是女流之辈,居然有这等资质。” …… 曹氏曹源不出大家所料“取得”魁首,不过却痛失一等榜,江城聂氏聂诺诺一介女流之辈取得二等下榜,皆不失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满足了热闹之心的人们渐渐散去了,不会认为再有其他意外的发生,余扬一等榜的“悬榜”这个记录可以改写为三十三年了。 就在这时,又一声锣响声拉住了众人迈开的脚步,一声“一等榜”让众人几乎生出错觉。 一等榜? 当人们还未反应过来时,甲士已将榜单紧紧张贴在了上边。随后,便是山呼海啸般争相向前,看看自己是否听错。 只见上边烫金大字闪耀得人们睁不开眼: 一等上榜:江城姜氏,姜朔。 人们瞬时呆若木鸡。 “嗡”地一声,人群炸开了。 江城姜朔获得一等榜?姜朔是谁?还是一座属城出的?莫不是搞错了吧? 上边红纸金字一遍又一遍冲击着人们的神经,人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获得了一等榜还是上榜,而之前众人看好被誉为百年仅出一个的天骄曹氏曹公子才获得二等榜。 人们七嘴八舌着,一属城少年占了秋试头名还得了一等榜,这可是个大新闻,姜朔的名字将在不久之后传遍余扬的大街小巷。 之前个个吹捧曹源的人面上神色极为精彩,他们自己直想哗啦给自己几个耳刮子,瞧自己这张贱嘴。 “哎刚才说喝洗脚水的那位别跑啊!” …… 人群中,一华衣少年双手枕着后脑勺吹着口哨走了。 “这货够风骚,摘个一榜魁首够他嘚瑟一年了。” 而报榜人于两日前便已从余扬骑上异骏出发前往各座属城,周斯行周灵官更是亲自前往江城,给一等上榜的姜朔报榜,顺带去看望老友。 …… 江城城内。 一声鞭炮声盖过了外城内所有的声响。 “老刘家娃子出息了啊。” “可不是吗,听说中了啥第四榜,日后就能修法哩!” “瞅瞅老刘家门前的二人高的骏马,那可是威风凛凛,以后刘家娃修法了,说不定也有这样的骏马骑呢。” 刘老汉家此时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被称为老刘的汉子一一谢过众人的祝贺,并忙于人商量着张罗流水席,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可得好好庆祝。 刘云便是此次考中四等榜的考生,此次中了榜,面对报榜人时强行鼓足了气势,维持着脸上的淡定从容与报榜人侃侃谈着,更让他人敬佩。 这次江城共中了八名四等榜之人,五人是内城富庶人家子弟,三人是外城寒门子弟,其中一人正是这刘云。 内城中,一座气派的院子前更是门庭若市,正是巨富柳氏。 此时,柳氏族长柳善富携其子柳昭等在门前,今日是报榜日,虽还未得到中榜消息,可府内上下于几日前就已为这事忙活了起来。 柳昭脸上显得着急,四等榜已过,却无他的名姓,莫不是落榜了?周围还有一干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等着祝贺呢,到时候若是不中,丢的脸面可大了。 而柳善富此时面色平静,看不出甚来。 终于,一刻钟之后,一匹异骏如一道闪电飞奔而来,于府门前停下,上边一人跳将而下,人还未至跟前,便大声喊了起来: “柳氏子柳昭,中三等下榜!” 闻言,柳昭狂喜,柳善富亦暗自松了口气。 柳氏管家朝报榜人递上一枚金叶子后,报榜人顿时喜笑颜开,送上不少喜庆话,将气氛推上了高潮。 而早早便来到柳宅的人此刻纷纷表示祝贺,溜须拍马应有尽有。 “柳昭公子当为人中龙凤,取三等榜实至名归。” “柳昭少爷此次以三等榜之名占得江城头名,乃人中之杰。” …… 此等话语多不胜数,柳昭脸上傲意愈来愈胜,神色傲慢地接受着众人的奉承吹捧,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江城年轻第一人”的身份。 没有人会去想将会有人能获得二等榜,更不用说一等榜。二等榜都是五百年一出,因此当柳昭中得三等榜后,人们下意识地就将其当成江城第一了,压根不会往其他方面多想。 当气氛越来越融洽,柳宅准备好了酒水准备举杯同祝之时,远处聂宅传来了一道声音: “聂氏聂诺诺,中二等下榜!” “啪啦”一只只酒杯掉落地上,柳昭的傲慢之色僵住,柳善富微微尴尬,之前溜须拍马的人个个更是犹如吞了苍蝇。 第二十八章 朝菌不知晦朔 柳宅内,本欲弄个盛大酒宴的柳善富此时意兴阑珊。经过了方才那一出后,众人脸上皆挂着尴尬之色,祝贺之人与柳氏族人对视时,脸色极为古怪。 见柳善富无留人之意,众人遂纷纷推脱告辞,又打着主意,趁还未太晚,得赶紧去聂府道贺去。 三两下,柳府便空了,只剩一干柳氏族人,再无外人。 柳善富此时面色阴沉,他何时这般丢过面子?却未料想被聂氏压了一头,心中多多少少有股闷气。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派去余扬的人莫名其妙与妖扯上关联不说,前些日子还受到了余扬城中相关大人的问责,被怀疑与妖勾结,若不是及时与那二人撇清关系,说不定还会惹上一身骚。 这一切,都与城外那贱民姜朔有关,若不是因为他,柳府又怎会沾上这些麻烦事呢? 于是柳善富扭头朝身旁的柳昭吩咐道: “外城有一贫民姜朔冒犯了吾族,你与你三叔伯带上人手去将他拿了,如何都不能放过了,这次他再翻不起浪花。” 心情不好自然就要发泄,柳善富理所当然地认为姜朔要承受他的怒气。至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对方不过一贫民尔,他柳氏为百年大族,纵是先生亦无法为其脱罪,哪会有甚么麻烦? 柳昭闻言顿时大喜,先前被聂诺诺压着一头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 他姜朔几次三番冲撞于自己,待这次去捉拿了,到了牢里,定要好好蹂躏一番,以泄心中之气。 柳俊晖是柳昭三叔伯,亦是江城城检司二把手,掌握着不小权力,在柳氏内亦是高层,于是一声令下,众多城检司人手与一干柳氏家奴便呼啸着到了姜朔小院,围了起来,让姜朔插翅难飞。 没人会将姜朔当回事,都认为吃定了他。 此时,周斯行骑着神骏抵至内城中先生家里。 …… 姜朔此时在院子内静静站着,仿佛浑然未知大难临头。 院子一隅有一棵老树,老树枯死多年了,一直都是一副死气恹恹的模样,如今更是秋日,万物凋零,因而如今其中一根枝桠上却开着一朵雪白梨花显得特别显眼,且梨花春日开,这一朵梨花开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有甚大事将要发生。 姜朔望着那株梨花,知晓今日定有人会“秋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万丛花”。只是中了榜莫要得意,殊知这是谁的马蹄、谁的花? 这时,小院门扉被人一脚踢开了,本就锈迹斑驳的铁锁承受不住如此猛力,连带着木板门子被踹飞落在院中两旁。 柳昭与柳俊晖带着盛气凌人之气踏入了这座破落小院,身后被十数家奴簇拥着,挤满了本就不大的院子。 转眼间,原本仍算整洁的院落一片狼藉,姜朔闲时所栽种的几垄娇花此刻已被摧残践踏得不成样子。 姜朔转过身子,平静地望着柳昭快意刻薄的脸庞,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只是愈看,心中愈感恶心,比秃鹫啄食的恶臭腐肉还要让他恶心数倍。 柳昭肆意笑着,要将这段日子被姜朔顶撞他的闷气通通笑出来。对方衣衫越寒酸破烂,家院越破落,他就越快意,愈感自己身份高贵,对方是底层蝼蚁,如今自己中了江城罕见的三等榜,对方落榜了,各种方面相比较,自己皆全面盖过他。 渐渐的,柳昭笑声停了,觉得自己不该这般失态,自己是何身份?乃江城首屈一指的百年大族柳氏大少,而对方只不过是个连户籍都没有的寒酸破落户,原本就是不能相比的,自己这般胜过了他亦是正常之事,不该有如此情绪。 于是柳昭收住笑意,只是刻薄的面相上依旧带着傲然之色,缓缓走到姜朔跟前,淡漠出声道: “穷则独善其身,这句话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你配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看看你这破落院子,穷自然是你的标签,只是你是如何独善汝身的? 你连户籍都没有,不知是哪里来的杂种,前段日子更是如丧家之犬般逃至余扬城,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自己的命运了吗? 如今榜单出来了,是否感觉非常绝望,心中是否是非常愤怒?只是啊,这个世界本就是这么残酷,你就要心甘情愿接受自己低贱的身份,莫要去反抗。 你还想着去考个二等榜?你难道不知道有个词叫做不自量力吗?想去考二等榜?呵,连四等末榜都够不着,别徒惹人笑了! 我柳昭所中的三等榜便是你要一辈子仰视的,恐怕你考到三十一岁连边都摸不着呢,当然,你也没这个机会去考了。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你在边境死上千八百回了。” 柳昭越说越感心中舒爽。 姜朔小院外被这么多人围着早已引起了邻里的注意,平日里极好的街邻们立即汇集了起来,忧心忡忡,看这些人身上的制式衣裳,知道是要强行动手拿人了,于是贫穷的人们很快团结了起来,不需要吆喝,数十汉子此刻怒气冲冲,义愤填膺,虽为平民,却亦有尊严,怎能任人宰割? 于是,木棍、铁棒、铁铲、柴刀等被汉子们抄起,拿在手上,将原本围着姜朔院子里的人给围着了,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渐渐推搡起来,随时都会爆发冲突。 若是对方不讲理敢强行抓人,这些汉子们便会冲将进去,将姜朔这孩子救出来。 院外的嘈杂声让姜朔抬起了头,看清了后,知道邻里是忧心自己出事,以这种方式进行着对抗,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柳俊晖露出冷笑,淡淡吐出两个字: “愚民。” 他身为城检司二把手,亦是柳氏高层,当年中了四等榜,一身实力达到辟种之境第一层次,那些暴~民对于他来说不堪一击,来再多人亦无用,因此毫不担心,气定神闲。 此时内城先生院子中,灵官周斯行与多年的老友——先生白衣吕子禅叙着旧。 先生说道: “那孩子如今应正遭遇麻烦,还是先解决此事吧,莫让状元郎受了委屈伤害。” 周斯行点头,一跃便骑在了神骏背上,神骏振翅,飞驰向姜朔院落。 第二十九章 蟪蛄不知春秋 柳昭看都不看门外的骚动,讥笑道:“你还想依靠那些贱民进来救你吗? 呵呵,感人是感人,可是你还没明白吗,强弱尊卑不可逾矩,穷者,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因为富者若要欺你,你就毫无反抗之力,一如今日,你姜朔仅能体味绝望而无力,最终只能匍匐于地,任我宰割,那群贱民不堪一击。” 沉默了许久的姜朔直直看向柳昭眼睛,终于说话了,道: “你知道井底之蛙是什么意思么?” 柳昭眼神微凝,不知姜朔此语何意。 “以前有一口枯井,里边住有一只青蛙。青蛙太小枯井又深,它无法跳脱出来,它能看到的天空仅有一尺方圆的井口大小,所以它的世界亦仅有一尺方圆大小。 青蛙在井中每一日自我满足地生活着,无忧无虑,认为这个世界里它不比天要小多少。 终于,夏日到来了,瓢泼大雨顷刻而至,枯井开始复苏,再次溢满了雨水,那只青蛙终于从枯井里出来,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然后,它就死了。 你知道它怎么死的吗?” 姜朔讥讽地望着柳昭,而柳昭此时脸色阴沉如水,姜朔似是未看到柳昭铁青愤怒的脸庞,继续说道: “是被笑死的。” “人族即有万千城池,这个世界更是广袤无垠,仿若没有尽头。 你可知东海之畔有大鹏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 你可知云梦泽水连天天连水,倾覆山川座座? 你又可知妖人边境百万甲士遍身穿就黄金甲? 区区三等下榜,与浪花何异?小小属城富族,不若尘埃!你就如那井底之蛙,目光短浅,见识浅薄!” 被戳到痛的柳昭目呲欲裂,面色涨的通红,刻薄的面相扭曲,可姜朔仍是视若不见,依旧说道: “而你们呢?”姜朔指向城检司人员与柳俊晖。 “你们司职城检司,何时成了某个家族的私兵,为虎作伥?你们摸摸胸口,问问自己还记不记得当日面对江城数万城民立下的誓言? 昨日还信誓旦旦守护万民,今日却倒戈相向!所谓的誓言不值一钱。 人族从万古前群狼环视的薪火时代走来,哪一段历史不是凝聚人心方才避免毁灭?而你们却甘愿做人族的蛀虫,为了私利啃噬人族的根基,你们配得上身上那身衣裳吗?” “竖子狂妄!” 柳俊晖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云淡风轻,姜朔赤~裸~裸地撕开了他们的遮羞布,如今恼羞成怒,那数十城检司人员个个被姜朔说得羞耻不已,想反驳却无话可说。 柳昭、柳俊晖像是要吃人的老虎,眼球布满血丝,心中压抑着愤怒,胸膛都要被气爆。 “怎么?就因为我说得在理你们就恼羞成怒了?” 姜朔笑道,然后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人可以无富贵,却不可以无信仰;人可以缺失力量,却不可以缺失脊梁。” “够了!”柳昭、柳俊晖同时大喝出口。 姜朔静静看着他们,轻轻说道: “嗯,我的确说够了。” “你难道想死吗?” 柳俊晖额头青筋暴起,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你是想挑战辟种强者的耐性吗?” 一阵压迫感从柳俊晖身上散发出来,这个江城中有不小名头的辟种强者暴怒了。 姜朔拳头紧握,身体微微前倾半步承受着柳俊晖的压迫,却不曾后退。 这是他与柳氏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他不会后退! 柳昭此时扭曲的面庞狂妄笑了起来,凑近了姜朔的脸,狞笑道: “我三等榜虽是浪花一朵,可也不是你这落榜的自大之徒可以比拟的。” “请三叔伯将其拿下,其余人若敢阻拦,同罪处之!” 人群瞬间躁动了,柳氏家奴率先动手,伤了欲救姜朔之人。柳俊晖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快意,体内火种提供力量,伸手探向姜朔,先行废了此子再说。 可是这时,天空却暗了。 柳俊晖近如咫尺的手再也不能前进分毫,下一刻,他的身体如破布麻袋般倒飞出去,口鼻流血,顷刻重伤。 柳昭得意的神色僵了下来,面色惊恐,众人亦被惊动,纷纷停下争斗,抬头望向天空。 一匹神异的骏马高比三人,大若庭院,通体洁白,头顶有一根银色犄角,粗长若手臂,一对张开的骨翼缓缓扇动,漂浮于半空。 神骏背上却立有一人,身着尊华衣衫,高大伟岸,不怒自威,正是灵官周斯行。 他于背上腿部微微弯曲,跃至地面,衣衫猎猎,稳若神塔。 姜朔叹为观止,心中念道: “这可是个技术活。” “江城姜朔接榜!” “学生在!” “江城姜氏姜朔中秋试一等上榜,望汝继续勤勉,不可自得,备战来年春试。” “学生知晓。” 什么?一等上榜?姜朔? 周斯行的话语一阵一阵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脑海,嗡嗡响,半响未反应过来。 柳昭更是如遭雷噬,定在原地,失神落魄地喃喃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些柳俊晖带来的城检司人员反应过来后,赶忙与柳氏家奴分开,似是要撇清关系。 秋试一等上榜意味着什么?江城五百年才出一个二等榜,一等榜更是建城以来从未有之,中了一等榜者,日后莫不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此时他们望向姜朔的眼神中有着敬畏,心中无限后悔跟随柳俊晖来了此地。 姜朔中了一等榜,那户籍问题更是迎刃而解,江城户籍处还说不得要悔死了心肠呢,定会跪求这位姜郎入了户籍。 先前柳氏所凭据的十六岁无户籍者入边境服役三年更是不用再提。 柳氏这次可真是脸面尽失。 寂静的场面被一癫狂的声音打破: “你这贱民怎么可能中榜!我要杀了你!” 先前仍因所中三等榜而狂妄自得,声声说着姜朔一辈子被摸不着三等榜的边,可是此刻,姜朔中了一等榜瞬间将他踩在脚下,方才自己所说话语一句不剩全部返还回他,自己的手掌抽到了自己的嘴巴上。 此刻他情绪失控,披头散发几近癫狂,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张牙舞爪抓向姜朔。 “哼,愚顽不可教!” 周灵官衣角微动,略施小惩,柳昭便倒飞出去,连带着撞倒了柳氏家奴。 姜朔不去看,背对着柳昭,微微摇了摇头: “我再送你一句话: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就连朝菌、蟪蛄都不如。” 周斯行眼睛微亮,赞道: “好一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柳昭闻言,气血涌上脑门,昏死了过去。 周斯行看着被震飞到一旁,挣扎着起来的柳俊晖,冷漠说道: “汝身为城检司城官,上梁不正下梁歪,又身为人族辟种强者一员,却欲挥起屠刀残害同族,今剥汝官职,废汝身份,以儆效尤!” 柳俊晖挣扎,心中不满,拼尽力气道: “阁下还没资格除柳某官职、修为!” 周斯行闻言大声道:“吾乃余扬督宰,八城城主皆要听我号令,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说罢,一团火焰从周斯行手中飘出,落至柳俊晖身上。 柳俊晖神色骇然,此刻求饶,可是却晚了,火焰似是灼烧了他的身体内的力量本源,神色痛苦异常,最终亦昏死过去。 最后周灵官手一挥,柳氏家奴及那数十城检司人员皆胸口发闷,嘴角溢出鲜血,作为惩罚,看见周斯行没有后续动作后,灰溜溜地扛起地上昏死的两人作鸟兽散。 院子外的平民发出欢呼般的声音,姜朔咧嘴笑了,这一场由秋试而引起的生死危局终是安然度过,柳氏损失了一位辟种强者,即使身为百年氏族,亦是不可承受之痛。 打脸常有,而今日尤其多,而往往被打脸之人,不是自信过度,就是阿谀奉承,就不怪脸上“啪啪”响啦。 第三十章 叩师恩与流水席 先生院前,姜朔三叩先生。 一叩多年教导之恩;二叩先生明德之恩;三叩先生指路之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于姜朔心中,这个温润如玉的中年男人早已高大如父辈。 先生非常欣慰,姜朔能取一等榜亦出乎他之意料,是他所教学生中最出色的一个。 先生勉励了几句,姜朔见周灵官在一旁,便不留了,只说着来日拜访。 周斯行望着走远的姜朔,亦赞道:“此子心性是我平生所见。” 先生笑而不语,蘸墨在身前白纸上写下“穷则独善吾身,富则兼济天下”十六字。 周斯行品着这话,愈感意味非凡,惊道:“此他所言?” 先生点头。 “那我还是低估他了,说不得日后会有你当年几分风采。”周斯行给予姜朔极高评价。 “我不及他。”闻言先生摇头。 周斯行不当真,认为先生在说笑,道; “你可是白衣吕子禅,当年若非意外,今日早已封王,我这连斩十三妖又算甚!” 先生爱穿白衣,世人皆称其白衣吕子禅。 此刻未语,只是掐着手诀,一股玄妙的意味荡漾开来,然后运用青色火焰织成光幕裹住两人,隔绝外界视听。 周斯行不知其为何如此谨慎,心下震惊,知道老友身上有伤,阻止了先生施法,右脚微跺地面,一阵涟漪散开。 “江城内无人可窃听你我话语。” 先生这时才开口,神情严肃,沉声道: “他入了步步生莲!” 周斯行微微皱眉,思索着此话何意,突然震惊:“是当年那一剑曾当百万师的步步生莲?怎么可能!” “正是那个步步生莲。”先生坚定点头,然后慨然道: “当年那位前辈一剑斩烽烟,人族方才步入青铜时代,才有如今鼎盛。” “那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啊,在混乱沉沦的烽烟时代都能仗剑走天下,只恨生不在当时未能一睹前人风采。” “只是烽烟与青铜之间布满迷雾让人看不清,如今古籍亦只有那位前辈的只言片语,语焉不详,前辈早已不知踪迹。只是若是人族再出一个步步生莲……” 先生不再言语,言语至此已足矣,周斯行自能明白其意。 周斯行此刻亦神情严肃: “子禅你能确定?” “当日曾见其脑后生白莲,定不会错!” “只是此事你知我知。回到人族后方最底层多年我才知晓,人族真正可怕的不是边境巨妖,而是人族内部的倾轧互斗。人性的自私与贪婪,才是血雨腥风的根源。我们定要护他周全,不能夭折了。” 周斯行郑重点头,认可老友所说。 “那样东西便于辟种后交与他罢。”先生再次出言。 周斯行闻言却摇了头: “那可是你用命换来的,只要你伤势恢复如初,从头再来,不出半甲子,人族有你一席之地!” “莫要再说这话,十五年了,这道伤如跗骨之蛆,这辈子恐无恢复之期,算是一废人耳,要这物作甚,我人族麒麟子能因此驱除外妖,纵我吕子禅碌碌一生又何妨!” 周斯行看着这个当年曾白衣绝世的男人,心底微微黯然,沉默半响,眼中又唤起光亮。 “子禅我定会寻到治你之法,大不了我周斯行再回边境斩上十三妖!” …… 姜朔小院里,得知了姜朔中了秋试一榜头名后,几个能主事的汉子与较有威望的老爷子聚集在了姜朔院子里,合计着弄个流水席热闹热闹庆祝庆祝。 姜朔此时孤苦伶仃,家中无长辈,大人们皆将姜朔当成自家孩子看待,怎能不上心? 姜朔心疼银子,本想推脱,却被一黄姓老爷子狠狠瞪了一眼,老爷子拐杖重重敲了几下地面,故意板着脸道: “银子算啥子哩,老头子我将六十年私房钱都拿来了。” 说着老爷子撩开三间汗衫,从内里口袋掏出约莫十来两银子,大气地放在姜朔手上; “姜娃子你只管拿去用,不够了再说与爷爷听。” 然后又凑近了姜朔耳畔,悄声说道: “可别说与你黄奶奶晓得,不然夜里可上不得炕。” 姜朔自是不会收下,众人又一阵劝,姜朔架不住众人,只得应下,大伙儿才满意地走了。 送走了几人后,姜朔眼神微凝,他的精神何其敏锐,一下子便发现远处有三人望着这边屋子,看其身上衣服,是城内户籍处的。 为首的见姜朔院中没人了方才走来,到了跟前,自称是姓宋的。然后他连连道歉,说是当日手下惫懒不做事,耽搁了姜朔户籍办理,现已严肃处置云云。 姜朔对户籍处的无甚好感,态度不过分热情亦不刻意冷淡,只是客套应着。这些人心中黑成什么样他自最清楚不过,仅当其话语当做耳旁风吹过,又客套了几句场面话,宋籍官就告辞了。 临走前,身旁候着的二人呈上姜朔户籍证明,又给了百两银钱。 姜朔对银钱极为欢喜,毫不矫情,收下当做前段时日的精神慰藉费。 唉,唯有银钱才能抹去姜同学心上伤痕。 …… 第二日天未亮,主事的汉子就来到了姜朔小院,将具体安排交与姜朔,姜朔看过皆无异议。随后汉子们便在院子里架起锅灶,厨子曾在年轻时到过余扬做菜,有几下子,备受邻里认可,谁家有了大事需要摆宴皆请他来做菜。厨子憨憨笑着,驾轻就熟地弄起了食材。 不多时,天已大亮。设酒杀鸡作食,汉子们弄好桌席后,妇人们也来了,做些清洗锅碗瓢盆琐事。不久,方圆几百米便飘满了肉香。 姜朔小院自是坐不下,只是置了几桌,给主事的用,院子外另外露天摆了十几桌。 此刻孩童在席间嬉玩耍闹,家中狗稚亦在人群中穿梭觅食,姜朔视之,恍若昨日时光未变。 待酒菜上齐后,大伙儿起哄,让姜朔说两句,姜朔拗不过,只得站起身来,说道: “我尚在襁褓就随着老头子来了这里,虽是外来人,可大家可一点也没排斥我们爷俩。夏日里热了,大娘们总拿些浸过井水的冰凉瓜果来给我们解暑;冬日里冻得不行,大伯大哥们就到山后打几只山跳,将皮毛剥下,让婶子们缝成袄子送来,可暖着哩!……往事一幕幕就像依然是昨日,可老头子已经不在了,要是他在,知我拿了第一,不知该多乐呵呢,大家就把这第一当做自个的,一起高兴高兴。” 姜朔说完,妇人们眼眶红了: “这孩子竟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今天风儿真大,眼睛都进沙子了。” …… 席间,姜朔道每一桌敬了酒,酒过半旬,一些微醺的汉子敞着胸膛,大声冲姜朔喊道: “来年姜娃子讨媳妇了,咱也这么喝!” 众人都笑。 姜朔此刻红着脸,不知是醉了还是不好意思。 …… 酒席吃了一日,夜间散了后,姜朔独自提着酒坛子到后山瞎老人坟前倾诉着这段日子的事情,然后咕咕喝酒,伏在石碑上,哭得像个孩子。 第三十一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姜朔考取榜生第一的消息似一阵风,短短一两日间,街头巷弄,大至城官、望族,小至挑夫、贫人,皆知外城有一寒民姜朔扬眉吐气,创下江城史上第一的记录。 姜朔与百年氏族柳氏的恩恩怨怨一传十、十传百,演绎出不下十个版本,流传于大街小巷。再经说书人添枝加叶,一个寒门子弟不屈服于望门压迫,奋发图强、卧薪尝胆,一夜间逆袭的主人公形象便脱胎出来,成了平民爱看爱听的故事。 榜生第一的身份如烈日高悬,又如明月照耀大地,其余几名中榜的人倒无多少人关注了,人们总是喜欢谈论最厉害的事物来体现自己品味的高雅。 这几日里,来姜朔的院子的人络绎不绝,许多城中贵人、巨富送来贺礼:钱财有之,异物有之,美婢有之,甚至有城官送了一座宅子,邀请姜朔越过那道低矮的内城墙,成为城中有身份地位的一员。 姜朔对这些都一一婉拒了。 他追求的是本心,崇尚的是自在,一切与利益相关的拉拢他都拒绝,而且他极其厌恶那道低矮城墙圈住的利益倾轧勾心斗角。只是到访的人不因此而减少,反而更加赞赏姜朔这种品行,更为极力拉拢了,让他哭笑不得,以至于到后来挂出闭门谢客的牌子,到访的人才渐渐少了。 这日清晨,姜朔门来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姜朔听了以为是送贺礼道贺拉拢的人,不去搭理。敲门者见无人开门,顿了半响,再次敲起门来。 “笃笃笃”的敲门声破了姜朔清净的心境,欲起身给门外那人摆个脸色看看,打开那扇新修葺好的木板门后,却发现门外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聂诺诺着一身白色衣裙,一条碧绿丝带束紧柳腰,正似绿叶点缀雪白的花苞,像个仙子一样的聂诺诺笑吟吟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让姜朔一下子看呆了。 正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直至看得人家小姑娘白皙的脸庞浮起红晕了,姜朔才反应过来,忙让开身子将人家迎进去。 刚坐好,聂诺诺便似笑非笑调侃道: “大名人这几日很忙啊。” 姜朔没好气,轻轻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 “那些人就像蚊子整天‘嗡嗡嗡’转悠在你耳旁,换你烦不烦?这些人可真难伺候,热情了说你趋名附利,冷淡了又说沽名钓誉,干脆通通赶走了,这几日闭门不见客才清净了些。” 聂诺诺捂着微痛的额头,恶狠狠瞪了姜朔一眼: “蚊子可是最欢喜臭水沟了,人家像蚊子‘嗡嗡嗡’,你不就是水沟喽。” 姜朔一下子被噎住,近一月不见,没想到拌嘴功夫见长啊,也不反驳,只是揉了揉聂诺诺头发。 聂诺诺见姜朔吃瘪,觉得好笑,这时不调侃他了,只是问着今日安排。 由于院子已破落不堪,加上上次柳氏带人来一闹,院子里的木门虽翻新了,可院子里实是狼藉,难以入眼。只是苦于这几日来访的人络绎不绝,没有闲时去修葺。今日正好闲来无事,正准备读几页书再去修整,没想到聂诺诺却来了。 索性这时将书本放下,开始干活。 聂诺诺提出要帮忙,可是姜朔却把她赶到房里,将她摁坐在书桌前,怎么能让堂堂聂氏千金做这些活呢? 方从余扬城归来时,姜朔屋子不见杂乱,桌椅不见灰尘,衣物不见污垢,院子不见野草,姜朔不傻,知是聂诺诺所为,只是他嘴上不说,记在心里就好。 姜朔将院中杂乱废物全都清理出来扔掉,从水井里打水上来,将院中的青石板砖冲刷一遍,像是把这段时间的狼藉杂乱全部冲走,稍有些清洁感。 然后姜朔去砍来几根毛竹,围着院子一隅的角落,重新砌了个花圃,撒下几颗花草种子,待来年春来时,院子内定会姹紫嫣红。 姜朔又打上几桶清水,将家里家外家具物事全都清洗了一遍,一些陈旧的家具被姜朔弄成一堆,直接扔到灶中一把火烧了。 又去后山铲了半袋黄泥土,用水和了,将院门外围墙掉落墙皮处细细釉了一遍。那对门联亦陈旧了,姜朔索性将它撕下来,新题了一幅贴上去,内容倒没变,姜朔觉得,这本就是陋室,上边内容极符合如今心境。 半日忙活下来,这个住了十多年的小院便焕然一新了,稍显德馨,看之使人心旷神怡。 聂诺诺坐在房内桌前,桌上摆着一个长盒子。半月前这个盒子还未存在,好奇之下,聂诺诺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一把女子佩剑静静躺在里边,剑旁充塞满柔软的羽毛。聂诺诺拿起佩剑,细细摩挲,剑身被擦拭得很干净,不沾烟尘,这正是当日所赠佩剑。 良久,聂诺诺将佩剑抱在怀中,脸颊靠在剑鞘上,大眼睛眯成月牙笑了起来,似一朵盛开的桃花。 …… 到了午后,聂诺诺从房中出来时,院子像是变了个样子,引得她连连赞叹。 脸皮厚无边际的姜某人脸不红心不跳,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赞美,又吟了几首应景小诗,觉得自己越来越完美了。 对于这一切,聂诺诺以白眼相送,发誓再也不给阳光他灿烂。 姜朔忙里偷闲用竹篾编了个竹蝶,巴掌大小,倒是栩栩如生,等聂诺诺出来后,潇洒地将竹蝶塞到小姑娘手上手里,然后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等待赞美。 聂诺诺自然再也不会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嫌弃道: “这是谁编的啊,这么丑。” 姜某人信心顿时遭受打击,扮了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那还我!” 闻言,聂诺诺自是不肯,将竹蝶紧紧抱住,怕被某人拿回去。 …… 秋日的落日总是很早,姜朔还秀了一把厨艺,两人吃得心满意足后,共同坐在门槛上,望着那为大地铺上一身大红袍的落日。 “啊真美。” 聂诺诺神情雀跃,女孩子对美的事物总是无法抵抗。 “嘿,这算甚,来日我强大了,将那套百花衣夺来给你穿上,到时世上最好看的风景就是你了。”姜朔脸皮厚,幻想着将来天下第一的场景。 聂诺诺脸上红彤彤的,不知是害羞还是被晚霞晕染,反应过来后,继续打击姜朔信心。 “也不害臊,你敢抢百花仙子的东西,凉州王不得拿大凉戟把你戳上一百零八窟窿,然后扔进万妖窟,到时候可没人救得了你。” 姜朔豪情万丈,可不怯天下十八王之一的凉州王: “等小爷做了那天下第一,才不怕他哩!” 聂诺诺转过那张绝丽的俏脸,身旁那二八少年脸上浮着金色的光晕,其实她心中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我可舍不得你被扔进万妖窟。” 第三十二章 薪火之种(一) 在遥远的冰河时代,人族只是众多族群中一个渺小的族类。人们茹毛饮血,忍受寒冷与饥饿,生活在山间洞穴,隐没于林间巨木。那个时代的人类不知力量为何物,手无寸铁,被其他族类欺凌杀戮,是最卑微的种族,那一段时期是人族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充斥着血与泪。 随后人类先贤经过成千上万年的摸索,直至有一天,他们发现了人体中隐藏的的火种——力量的源头,此后,人类开始掌控力量,人体中的火种驱散了黑暗与寒冷,人族开始反抗与壮大,由此人类进入崛起的火炬时代。 火炬时代,人类的第一个辉煌时期。那时千帆竞发,群英荟萃,古人燃出朵朵绚丽火花,在这个时期,先贤们为人族搏杀,用血肉争来寸寸土地。人类先祖用这些土地建立起了部落,为人族提供傍身之所,人类逐渐从大山密林中走出,在这个广袤无垠的世界上占有了一席之地。 那时,百族之中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相传一顶皇冠隐藏于百族之中,若有生灵能将其戴在头上,将成为神灵。 于是百族疯狂了,各族将手中长矛指向它族,用体内力量摧毁一切,大陆割据,群雄混战,人族的火炬时代结束,开始进入烽烟时代。 烽烟时代延续了一万二千年,无数生灵在这一场浩大的灾难中死去,亦有生灵在这段时期崛起。 整座大陆的战火燃烧到每一个种族,许多族类走向黄昏,亦有族类迎来朝阳。人族在这一段时期走向辉煌,承受住战火的洗礼后,走向百族之巅,于同一时期,人族大敌——妖诞生了。 在烽烟的末期,有一人步步生莲一剑斩烽火,至此,百族凋零,不复当年盛景,强大的神兽隐匿,从火炬时代走来的人族一重要分支——远古部落,亦潜藏起来,人类建立起万千城池,由此进入青铜时代,人族与妖登上世界巅峰舞台。 只是烽烟末期的历史空缺严重,如今的人类只能从古籍当中获取只言片语,像是有烟雾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 火种是人族立足的根本,有了火种人类才能拥有力量。因此开辟火种是修法至关重要的一步。 开辟火种是为辟种,辟种的法门掌握在氏族、强族手中,普通人无法窥视。 只是有人族强者不满氏族的自私垄断,建立灵塾,普通人可通过上灵塾,每三年一次秋试,秋试上榜者,方能获得辟种机会,这一举措,让人族大兴。 若秋试落榜,欲获得辟种机会,一是依附于强大氏族,由氏族提供辟种法门;二是进入军中,每座城池皆有城军,城军是防御妖的强大力量,其中亦有辟种法门。 以上三种,是最普遍的辟种途径,世间自然还有许多种途径,此刻的姜朔,正在赶往余扬城的途中,此次便是辟种。 在余扬与江城的千里荒芜中,一匹神骏的飞马驰骋于天际。 马背上有三人:周斯行、先生,另外一个自然即是姜朔了。 江城其余中榜的人可没这个福利。那八个四等榜的榜生于中榜第二日便坐船赶往余扬,中了二等榜的聂诺诺与中了三等榜的柳昭身后有百年大族,手握辟种法门,族中又有辟种强者,倒是不用如此奔波在余扬江城之间,与族中进行即可。 此时姜朔的内心是极不好的。 当得知可以乘着周灵官的神骏前往余扬时,姜朔是极其兴奋的,年幼时见到城主威风凛凛地出行时,那一个飞天的梦想,便烙印在了姜朔幼小的心灵当中,随着时间的过去,非但没有磨灭,反而茁壮成长。 那一天,姜朔拿起铁铲将八岁时埋在院子里的陈酒挖了出来,小火温热后,举起酒樽,对酒当歌,当夜幻想了无数个“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场景。 可是姜朔毕竟还是太年轻,当他穿着过年时才舍得穿的衣裳,却花了半个时辰都爬不上三层楼高的骏马时,姜朔就知事情不妙。周灵官与先生就像两个看戏的,当看猴子看得腻歪后,伟岸的周灵官从马背上跳下来,摆了个足以迷倒万千妇女的姿势风骚着地后,一脚揣上姜朔屁股。 唉,猴子终究是猴子,只是进阶成窜天猴罢了。 姜朔吃痛揉着屁股,有个失败的开始不要紧,背起行囊,还是可以继续耍帅的。正想着摆个睥睨众生的姿势给父老乡亲们瞧瞧,让大伙羡慕一番,白色神骏却展开了院子般大小的骨翼,猛地一扇,姜朔“嗖”地一声直接冲上了高空,江城在他眼中变得越来越小。 姜状元郎瞬间吓尿了,气血瞬间涌上脑门,脑子一片空白,昨夜想了三个时辰的姿势此刻一个都回忆不起来。 此刻的姜朔哪里还顾得及摆姿势啊,飞得这么高摆了姿势也没人看得着,马背上那俩大高手更不是甚懂情~调的人,赶紧趴下,坐到神骏大哥的脖子上,死死抱住前方那根犄角。 骏马速度飞快,喧嚣的风儿在姜朔耳畔呼啸吹着,姜朔半旧的衣裳受不住裂风的撕扯,嘶啦裂开口子来,只是这不算完,速度更是越来越快,姜朔紧紧闭上眼睛,于心中把两世收藏的吵架词汇全部送给这匹焉坏焉坏的马后,担心起自己会不会被飓风撕裂了,自己可没有强悍的修法修为,陡然间却发现身旁的呼啸风声消失了,感受不到飓风的撕裂挤压感。 感觉到安全感的姜同学呼了口气,睁开了先前闭着的眼睛,发现周身多了个青色光幕,将自己笼罩了起来,阻隔了所有飓风。 姜朔扭头看去,看到亲切和蔼的先生冲自己笑了一笑,姜朔就要顿时感动得痛哭流涕,他发誓先生的这一笑是他两辈子见过的最美好的笑容,只是挤了半天,半滴眼泪也挤不出来,有些尴尬。 转过头来,骏马那双巴掌大的眼睛就在眼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双马~眼睛泛起眼仁。 得,被一匹马翻了白眼。 一路上姜朔都想着要不要一拳打爆马~眼珠子,奈何自己小命在人家手上,额不,脖子上,终究没有下手,万一马大哥发怒了脖子一抖,下方的崇山峻岭可就成了埋骨之地了。 而周灵官与先生在马背上衣衫猎猎,谈笑风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头发都不乱一根,姜朔同学又叹道:“这真是个技术活。” 半天功夫,千里路程便已走完。这半日,姜朔当真是尝遍了酸甜苦辣,姹紫嫣红,人生百态,心中感慨万千,正想做首小诗应应景,心底却一阵翻涌,忙跑到一旁水沟呕吐起来。 见过晕车晕船的,却是第一次见晕马的。 第三十三章 薪火之种(二) 姜朔此时恹恹地扶着墙,短短半个时辰他便吐了三回,肚中之物吐得干干净净,此刻只能无精打采地倚着墙。 昨夜本想着吃饱好上路,往肚子里塞了三只大烤鸡外加一条肥猪腿,没想到全交代在这里了。经历了血的教训后,姜朔发誓以后不管骑什么,都不再任何吃东西了。 身旁一仁兄见了,关切过来问候。 姜朔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衣衫装整,面皮细嫩的微胖少年,年岁与自己相仿,一看便知是城里头那不曾做过活的少爷。 胖少年自称姓薛,住在余扬城中,今日亦是过来辟种的,当日中得三等榜,此刻对即将踏上修法的道路颇为期待,眉宇间可见喜色。 见姜朔此时嘴唇发白,面皮发青,是虚脱的表现,递上手中清水,姜朔谢着接过,咕噜喝了几大口才好些。 不过手脚仍是无力,对于薛姓少年的话语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一般人若见姜朔行为,早已指责姜朔不识礼数,拂袖而去了。可薛姓少年却有些自来熟,依然滔滔不绝。 谈话内容从人、妖两族大形势到市井小民寻常琐事,天南地北无所不谈,谈着谈着,自然就谈到了今日的辟种,于是问及姜朔中了几等榜。 姜朔是个谦虚内敛好少年,除却脸皮厚些,其他尚可,不忍心说出中了一等榜,于是谦虚答道: “侥幸中了榜,不值一提。” 薛姓少年闻言,内心自然认为姜朔是中了四等榜,怕羞不敢说出来,这些小心思是人之常情,薛胖子都能理解,又见姜朔衣着寒酸破了几个洞,知是贫寒少年,怪不得面色如此之差,定是家中无甚菜食所致,心中对姜朔更是同情。 于是不再揭开姜朔只中四等末榜的伤疤,将话题稍稍转移。 “哎兄弟,你认识姜朔吧!”薛姓少年随口问了一句,提及姜朔二字,他脸上顿时浮现出敬仰之情。 “这位江城姜朔当真是我辈楷模,相传亦是来自贫寒之家,却凭借一己之力力夺本次秋试余扬榜生头名,力压那臭屁的曹氏曹源。 听闻出榜当日曹源愤怒摔碎了那方他心爱的黄泥砚,无数曹府下人遭了秧,这可真是喜闻乐见、可喜可贺呀,能杀杀他的锐气,得亏那位天纵之姿的姜朔啊。” 姜朔听闻有人如此夸赞自己,觉得要是再隐瞒身份就不好了,于是腼腆说道: “薛兄,其实……我就是姜朔。” 薛少年脸上带着笑: “哦,原来你就是姜……” 说到一半,反应过来的薛少年被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嗯?什么?你就是姜朔?” “兄弟你当真?” 看着被吓到的薛少年,姜朔不好意思地笑了,这种时候怎么能否认自己的身份呢?于是坚定说道: “那可不!” 意会错语气的薛胖子以为姜朔是在否认自己是姜朔,于是长长呼了口气,确定姜朔不是真的姜朔,只是为了好玩而说自己是姜朔,顿时被惊吓的面容舒缓了下来,来到姜朔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你可真坏啊,那表情让为兄以假乱真,差点就以为你是姜朔了。唉,也是,你怎么可能是姜朔那种天纵少年呢,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本尊啊,到时定去好好膜拜一番。” 姜朔呆住,摸了摸鼻子,不去辩解,只是叹了口气:唉,说话真难,说真话更难。 这时,辟种的时辰到了,旁边等候的榜生面色带着期待往前赶去,那薛姓胖子草草结束了话题,挤向前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此处是一座恢弘的院落,常年派遣数重甲士看守,寻常人不得入内,秋试结束后方才开启一日,用作辟种。 姜朔的脚还有些软,不与他人拥挤,走在最后方,直至前面人都进入了才递上章牌。 检查章牌的甲士见了章牌上姜朔二字,身形一顿,神色顿时又好了一些,亲自引着姜朔进了内里,细细与姜朔讲解辟种步骤。 最后二人停在一道石门前,姜朔谢过甲士大哥,独自迈步踏了进去。 辟种第一步是“除尘”:辟种之人要除尽身上污垢,洗去体内尘埃,方能进行火种的开辟。 除尘是用修法者才能用到的灵材浸泡沐浴,由榜生考取的等次不一,浸泡的灵材亦不一样。分别是:四等榜生十八味灵材;三等榜生三十六味灵材;二等榜生四十九味灵材;一等榜生八十一味灵材。 又有上榜下榜的差距,灵材品质皆不相同。 姜朔进了石门,进去后,身后的门自动关闭,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身前有一个大木桶,有半个姜朔小院这么大,倒是像一方小池,大木桶内盛满了液体。 姜朔谨记甲士所说步骤,除去身上衣物后,浸泡在了木桶中。 木桶内的液体比之寻常清水要凉上几分,亦稠上不少,冰冰凉凉的,不知是何液体。 浸泡于木桶内不久,封闭石室内壁上射出样样物事,准确落于居中的大木桶中,这些物事正是灵材。 姜朔这时才注意到,石室墙壁上有着不知名字的异兽石嘴,分别镶在九个方位,对应着中间的木桶。此刻灵材从异兽石嘴中吐出,一百零八道灵材分批依循某种顺序落入木桶内。 待到最后一味灵材落入后,大木桶突然颤了一下,一百零八味灵材突兀地环绕姜朔周身旋转起来,每种药材都有自己独特的轨迹。 这等变故让姜朔微惊,方才甲士只是说与他听进行的步骤,却并未说明具体变化。 不过火种本就是体内隐藏得最深的力量,这个世界的种种玄妙之事将随着他辟种后见识更多,于是便静下心来,不再关注周身变化。 旋转中的灵材慢慢消融,其内的药效精华散于木桶液体内,与其它灵材精华结合,发挥着神奇的功效。 液体的温度由冰凉慢慢温热,最后微微滚烫起来,甚是奇妙。 由滚烫升起的氤氲白雾挥散开来,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着姜朔身体,显得朦朦胧胧。 石室,异兽石嘴,白雾,光晕,这一幕联系起来,织成这个世界玄幻的开始。 此刻,姜朔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舒张了开来,变了颜色的液体从他的毛孔进入他的体内血肉经脉,他的身体贪婪地吸收着融进水中的一百零八道灵材的精华。 得了灵材精华的身体依旧贪婪地索取,姜朔感受到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每一根毛发都在起舞,每一丝血肉都酥麻起来,肉身的欢愉从血肉间流传,传至已经舒畅到颤抖的大脑,再由大脑反馈回来。 这种感觉他只在当初江城外石矿内捡到的血石上边体验过。这种感觉是上青天、下黄泉,额不,下大海都无法体会得到的。这种感觉用文字无法描述,用言语亦无法描述,这种不可描述的舒爽只能通过姜朔此时的表情,绘声绘色传达出来。仅能意会。 一声一声压抑的声音从石室中央扩散开来,回荡在整个石室内,若是外边能听闻清楚,不知前因后果者,定会以为里边有人正在做甚不可描述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过去,灵材精华慢慢减少,激情慢慢过去,喘息声渐渐平静,又过了一小会儿,药效精华被完全吸收,余下木桶内姜朔仍细细品味方才蚀骨销髓的感觉,最后轻轻吐了口气,恋恋不舍地从木桶内出来。 此时,此前晕马遗留的后遗症完全消除,姜朔感觉精神饱满,浑身有力,吸收进体内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使他的兴奋度比之平常提升五分,这个小伙子此刻欲与天公试比高。 只是这时要稍稍压抑内心的冲动,从木桶内出来后,石室一侧突然开了另外一道门,姜朔不迟疑,迈步走了进去。 辟种最关键的步骤即将进行,出来后,他将拥有这个世界神秘的力量。 第三十四章 薪火之种(三) 从小门踏入后,如先前一般,身后的石门又自动关闭。骤然的黑暗让姜朔无所适从,光线的缺失让姜朔的瞳孔慢慢扩大,良久,才适应身处的黑暗之地。 这是一间暗室,却并非完全封闭黑暗。 这间暗室顶方有数个缝隙小孔,昏黄的光线形成光束透入石室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空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数个缝隙小孔透射的光束投放到暗室的坚硬地上,在这间暗室当中环绕成一个椭圆形状,姜朔的眼神由顶端至底下,扩大的瞳孔猛然一缩:一张床榻静静地躺在椭圆光亮正中间! 姜朔往前走去,轻微的脚步声从脚底与地板的碰撞中传来,在静谧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这张床榻比之寻常人家卧室内床榻要大上三分,姜朔用手轻轻拂过床沿表面,床上的凸起经由手掌能清楚地感受到。 借着昏暗的光线,姜朔凑近了看,这张床榻呈现暗金色,使用类似黄铜材质所铸造,当然肯定不会是黄铜,仅是入手触感相似。 床的表面布满了浮雕,栩栩如生。浮雕所雕刻物事,包罗万象:有扇动骨翼的巨龙;有展翅翱翔的天凤;有水击三千里的大鹏;亦有戴着黑色尖顶帽手持黑镰刀的人型阴暗生灵;还有手捧天书,穿着草裙皮衣的部落先民…… 这一幅幅浮雕画卷像是展示了遥远时代的百族生灵,透露出神秘与缥缈。 姜朔被震撼了,那定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与百族千帆竞发,体内血液微微沸腾起来,向往着那一个遥远的时代,于是,他对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更加期待了。 床上并无被褥,仅有一个白玉质地的卧枕。 姜朔脑中记着甲士所说话语,赤~身~裸~体躺了上去,眼睛紧紧闭了起来。 金属冰冷的感觉透过皮肤,传入血肉,包裹全身,将他火热的心稍稍冷却了下来。 突然,姜朔耳郭微动,寂静的暗室中响起了“咔嚓”、“咔嚓”声,这几声细微的声音无限放大传入姜朔脑海,使他心下一惊。 声响传来后,暴露在空气中的表面皮肤受到了尖锐物品刺入皮肤的刺激感。人体的本能让这几处皮肤猛然收缩,却仍旧被刺入。 姜朔皱眉间欲摆脱这种感觉,发力挣扎却发觉自己被身下床榻牢牢吸附,无法动弹。 由上方看,这张浮雕床榻床沿探出十四根神秘的金属细针,恰好抵在人体十四经脉处,然后缓缓刺入皮层。再细细看些,金属细针上亦雕刻有繁奥纹路,每一根针的纹路尽皆不同。 姜朔知道辟种的关键时候到了,不再挣扎,身心渐渐放松下来。待心境完全平稳后,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回荡开来。 “凝神入定,辟种开始。” 这一时,姜朔背靠的冰冷金属渐渐变热,驱散了寒气。十四根金属细针微微颤动起来,细针根部流淌出熹微的光芒,顺着纹路,将光华注入皮下的针尖,再由针尖将那光华蕴含的神秘力量注入经脉中。 姜朔顿时感受到类似于被电击的酥麻痛感,他用精神抵抗着,沉入小腹中,细针光华注入后,像是起了催化的作用,先前吸收入体内的灵材药效开始发挥,一股灼热感蓦然升起,传至四肢百骸与小腹处。 姜朔紧紧咬着牙关,承受这股灼烧的感觉。 十四根金属细针每两根流淌的光华颜色皆不一,七色交织,相同颜色的细针相对着,从床沿处发出光芒,然后竟然违背常理般弯曲起来,交织成七彩之色,像是一层彩云被褥,铺在姜朔身上。 姜朔承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痛楚,灼烧过后,寒冰的感觉随之而来,如此交替,非人哉。 这些神秘的力量催发姜朔体内灵材发挥作用,将隐藏在人体深处的力量因子挖掘出来,这些力量因子将是凝聚体内火种的根本。 …… 石室之外某处,余扬城众灵官聚集于此,他们身前是一块巨大的石壁,石壁上有许多小凹槽,凹槽下方挂着众榜生的章牌,凹槽内,一团团幽火缓缓燃烧跳动着。 幽火的燃烧显示着榜生正在进行辟种,若是幽火熄灭,则说明辟种结束。 此时大多数人都将目光投注于石壁正间的凹槽处,下方挂着的章牌上所写正是姜朔二字,那一团幽火正在凹槽内剧烈跳动着。 所有人都好奇这位打破余扬沉寂三十年一等榜记录的头名榜生在薪火之榻上开辟火种究竟能坚持多长时间。 “诸位觉得此子辟种终将花费时间几何?” 其中,一位灵官出言问道。 按常理,辟种之时,于薪火之榻上坚持时间愈长,所开辟火种愈大。 火种有大小之分,个人火种大小尽皆不同。有细小如米粒;有卑微如蜉蝣;有粗如李子;亦有大如指头……其内蕴含的力量多少与火种大小成正关联。 同是辟种境界,体内火种如同李子大小辟种第一层境界的人能越级挑战第二层次甚至第三层次的强者,这就是大小之分、天壤之别。 “余以为,此子能坚持三刻钟以上。” 有灵官说出心中猜测。 正常的二等榜生能坚持在两刻钟上下,料想一等榜不会少于三刻钟。 “某却以为此子能持续半时辰之上。” 又有一位灵官发言。 “吾之看法与诸位相似。” 此后,有不少灵官出言赞同,皆认为中得一等上榜的姜朔所坚持时间定然不短。 “哼,诸位是否是高看此子了。”此时角落处一面色阴沉的灵官出言反驳。 “诸位莫要忘了,三十年前中得一等榜那位坚持一刻钟不到,如今泯然若众人,谁还记得他名姓?被后人称为史上最大水货,贻笑大方。此子中一等上榜又如何,侥幸罢了。一贫寒小子又能有何资质,谁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水货,莫要过于期待。其所持续时间定不愈半时辰。” 众人皱眉不语,面色阴沉的灵官属于曹氏派系,此次曹氏被夺去榜生头名,自然心中不爽,因此言语中带刺。 众人不与他争辩,沉默下来。在场灵官皆知晓曹氏麒麟子此次于家族中辟种,持续时长愈半时辰,惊动了家中老祖。 时间慢慢流淌着,正中那团幽火映照在众人眼瞳里,剧烈跳动着。 第三十五章 薪火之种(四) 渗透于姜朔血肉之中的灵材药效将潜藏于人体深处的力量因子给激发了出来。 这些力量因子如一点点萤火之光,从四肢百骸、十四经脉内漂浮出来,朝着小腹处汇聚。 姜朔小腹此时异常混乱,如同风暴中心:清气、力量因子、灵材精华、薪火之榻力量这几方力量聚于一处,揉作一团,怎么也理不清。 隐藏于体内深处的萤火斑点越来越多地漂浮出来,使得小腹处又像一片星云,于各方力量的作用下,旋转着,扭曲着,仿若稍有异动就会爆开。 姜朔竭力调动清气想去压制这些躁动的萤火斑点,又有薪火之榻注入的力量作为辅助,灵材精华亦发挥作用。可是萤火斑点实在太多了,每一点萤火看似羸弱无力,实则蕴藏无尽力量,因其是薪火之种的根本,是人类获取力量的根源,以至于姜朔无论如何压制,都抵不过越来越多的萤火斑点。 金属细针此刻嗡鸣剧烈抖动着,上边流淌的光华力量不计后果疯狂涌入姜朔体内,只是可以看出,其输出的力量愈加弱小了,仿佛薪火之榻的力量被逐渐抽空,无以为继。 …… 石壁处。 “此子所坚持时长已逾三刻!”先前预测姜朔能坚持三刻之上的灵官有些兴奋出声,此时,众人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角落里曹氏派系的灵官。事实证明姜朔并非水货,先前其言语显得小家子气。 角落里曹氏派系灵官脸色愈发阴沉,感受到四处飘来的目光,当即冷笑道: “时逾三刻又如何,不超过半时辰,依旧是水货。” 众灵官知其所意,曹源为榜生第二尚能坚持半时辰,若榜生第一的姜朔不足时长,那这榜生头名的身份就存了不少水分。 秋试虽分为两部分,只是寻常人更加看重其修法资质,文章做得好又如何?文章写得好终究不如力量来得大。 到时,以曹氏之大,有了借口后抹黑诽谤姜朔实是太容易,这对于姜朔而言,将是一次不小的羞辱与打击,亦可能因此一蹶不振,三十年前那位即是因此而泯然众人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 周斯行府邸。 一处亭台水榭处,周斯行与先生正在撒下鱼食,喂食肥鲤。 周斯行出言问先生: “子禅,我将其置于榜生头名,是否欠了妥当?” 先生撒下一把鱼食,引来数尾红鲤跃起争食。拍了拍手后摇了摇头。 “东海之滨水击三千里的神兽大鹏于幼时化身为鱼,在苍茫大海中与荒兽、水妖等搏杀,能存活者,方有张开千里大翅,水击长空那一日;上古梧桐之巢,幼年凤凰经历九转涅槃,才有百鸟朝凤的一天;人族大敌妖类更是自相残杀,存活者,方有大妖之名。 他若是真命天骄,必不惧这些风雨,烽烟时代的人族强者哪一个身后不是尸山血海?经历血雨的洗礼方能成就强者之名,当年我等于边境哪一日不是生死战斗?让他经历些挫折也好,只是不要让那些老怪物出手即可。” 周斯行蓦然点头。 …… 暗室内,此时的姜朔正在经历蚀骨之痛。 他的小腹处,清气与薪火之榻的力量已完全处于下风,不能与满天萤火力量因子相抗衡。 这些力量因子布满了整个小腹,没有了束缚的它们在姜朔体内肆虐着,撕扯着血肉,这种痛楚传入脑中,非人可以承受,险些晕厥过去。 只是姜朔不能放弃,不能晕厥过去,他在用意志力死死顶着。因为一旦没了意识,萤火力量因子没有了引导将无法凝聚,即无法开辟火种,此次辟种将宣告失败。 这些存于小腹处的力量因子却不会因此消散,而是继续肆虐在人体内,到时,姜朔将彻底成为废人,此生无法修法。 这是危急存亡关头。 …… 石壁处。 众灵官紧紧盯着正中央那团剧烈跳动的幽火。此时石壁上其余榜生的幽火早已寂灭,完成了辟种,只剩下姜朔忽明忽暗像是要虽是熄灭的火焰。 灵官们紧紧攥着拳头,终于,时常越过了半个时辰的关卡,这意味着姜朔已然超越了曹源,众人齐齐扭头望向角落里曹氏派系的灵官,脸上带着快意。 那名灵官脸色阴沉似水,脸上火辣辣地痛。先前唱衰姜朔的言语被一次次击碎,他此生从未感觉如此羞辱过,此刻再无脸面留于此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忽而,旁侧一名灵官慌忙赶来。 “诸位同仁,姜生所处薪火之榻力量荡然无存,其正处于关键之处,望诸位能助我一臂之力,注入力量,助姜生能安然度过此关。” 众人闻言尽皆应下,赶去相助。 …… 姜朔此刻的境况极其不妙,无时无刻不传来的痛楚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像燃烧到尽头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只是姜朔不允许自己失败,失败便意味着碌碌一生,他无法忍受这个结果。 然而意识无法改变现实,他的精神渐渐恍惚,眼前一片漆黑,内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黑暗是你的归宿。 就在要晕厥过去的那一刻,薪火之榻传来了一股澎湃的力量,像一股清风唤醒了姜朔的意识。 这股力量太过磅礴,先前散乱无章的力量因子此刻重新被束缚,姜朔引导着注入体内的力量,将力量因子汇聚于小腹处,要将它们凝聚,凝成薪火之种。 力量因子剧烈窜动着,要抵抗这股力量,仿佛有着斥力,排斥凝聚。 姜朔此次不能让其散乱开来,亦竭尽全力将力量因子往中间压制。一团萤火缓缓汇聚,渐渐地要糅合在一起。当完全凝集后,那将是姜朔日后的力量之源。 那团萤火缓缓变小,眼看就要完全凝聚,却在某一处顽强地抵抗了起来,任由那股力量的压制,亦岿然不动。 一处石室中,众灵官将手放置于一处石制圆球上,往里边灌注着力量。 但是此刻他们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表情显得极为艰难。 “此子火种怎地如此难以凝聚!” 一名灵官出声喊着,他此刻接近竭力。 暗室内,此刻躺在薪火之榻上的姜朔脑海中,之前一直沉寂的古图嗡鸣了一声,上边的纹路渐渐舒展开来,变成一幅依旧玄奥,却比之前简略许多的纹路图案。 某一时,神秘古图上边射出一道昏黄光束,瞬间将那与灵官力量对峙着的力量因子包裹住,然后狠狠往上一压,停滞的萤火猛然缩小。 萤火光芒愈来愈盛,直至某一瞬间,一道强盛无比的光芒透出姜朔身体,如一道光圈,涤荡出去,瞬间照亮漆黑的暗室。 与此同时,插入姜朔体表的金属细针被强行逼出,姜朔脖子下白玉质地的卧枕炸裂开来,姜朔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透着慑人的光芒。 姜朔于薪火之榻上站起,胸中豪情万丈: “我成功了!” 他的体内,一颗表面褶皱,类似种子的拳头大小的物事缓缓旋转着,正是薪火之种! 石室中,众灵官在姜朔火种凝成的那一刻,齐齐被反震回来的力量震开,面面相觑,露出难以置信之神色。 “这是什么妖孽!” 第三十六章 传法 姜朔此次辟种持续了接近一个时辰,这般结果让诸位灵官一咏三叹,直言人族又出一位骄子。 姜朔自然不知晓自己当得灵官们这般评价,稍稍歇息后,他此刻生龙活虎,体态轻盈,感觉拥有开山裂石的力量,他站在院落之外望着夕阳,深感自己无比高大。 这就是力量吗?这就是这个世界人族立族之本吗? 姜朔沉醉在日后驰骋天下的美妙幻想当中:脚踢上古神兽,拳打妖族大妖,接受万民的敬仰,啊,这感觉真是极好的。只是姜朔这种白日梦还未做多久,就被别人拍醒了。 姜朔回头一看,拍自己肩膀的正是先前所遇的薛姓胖子。 薛胖子此时可不大好,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左手搭在姜朔肩膀上,右手扶着腰喘着气,一点也没有辟种完后充满力量的感觉。 二人此刻的状态,倒像是先前倒换过来了一般。 白日梦被吵醒的姜朔心情有些不好,好比如美味的烤鸡被抢走了一般,面色微微不耐烦。 薛胖子见姜朔精神状态如此之好,面色却有些沉郁,又想到自己辟种进行了一刻钟,歇了将近一个时辰,面色还是差,因此觉得姜朔辟种坚持时长极其之短,休息时间长了精神好,所以心情郁闷面色如此沉郁。 他听人说辟种进行的时间越长,于薪火之榻上所受的折磨就越多,精神就越难恢复。唉,胖子微微叹了口气:难怪自己休息了如此之久却仍未恢复,原来是辟种时长太长了啊。这兄弟如此生龙活虎,想必时间过短一下子就恢复了过来。 于是胖子拍了拍姜朔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 “兄弟啊,辟种这种事情呢,就像是在娘们肚皮上折腾,个人长短持久不一,你也不必太过失落,日后勤加练习,在修法上说不得可以追赶为兄的。” 额?啥?姜朔被逗乐了,脸上郁郁之色消散,胖子见了,以为是自己的安慰起了作用,心中顿时十分欣慰。 “兄弟你能想通就好,万万不可消沉下去,修法之路漫漫,我等要异常用心方能为人族出一份力量啊,日后对于修法有甚不解之处,可到余扬薛府找我,倒是定当倾囊相授,不会吝啬。” 姜朔怔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世上竟有人脸皮能比自己还厚,心中升起一股危机感,居然有人能在这方面超越自己。 胖子陶醉在济世救人,解救他人于水深火热的美好感觉当中,姜朔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成人之美。这位薛仁兄虽然方才打搅了自己日后驰骋天下的美好愿景,可是梦是人人皆可以做的,打扰了人家美梦终究是一件罪过的事情,自己还是不揭露身份了为好,于是姜朔朝胖子深深点了点头,就要迈步而去。 这是内里急急跑来一小厮,叫停了姜朔,然后恭敬地把手上之物呈递给他。 “姜朔公子,这是你落下的章牌。” 姜朔接过,朝小厮报以一笑:“如此便谢过小兄弟了。” 然后便大步离去,不带走一丝尘埃。 身旁,薛胖子张着嘴怔怔望着姜朔离去的背影,呆若木鸡,半响反应了过来。 “小……小兄弟,你……你方才喊他甚……甚么名姓?”强烈的冲击让胖子有些结巴。 “这呀,这就是本次秋试力压曹源公子夺得榜生第一的姜朔姜公子啊。你瞧瞧人家那面容、那气度,真当得上是天之骄子啊。” “听大人们说,姜公子可是才薪火之榻上坚持了一个时辰啊,连大人们都惊叹不绝,如此骄人成绩仍待人谦逊有礼,日后我要是有姜公子三分风采便心满意足喽!” 直至姜朔不见了踪影,小厮方把目光收回,看向身旁胖子。 “哎你没事吧?”小厮看胖子面色煞白,关切问道。 “我……我没事,就是身子有些软,兴许是方才辟种还没缓过来,小兄弟你扶我一下。”胖子扶着额,神情恍惚。 小厮将薛胖子扶到一旁坐着,嘴里念叨着走了。 “唉,人与人啊真是有差距,这么久都没缓解过来,方才姜公子可是歇息片刻便生龙活虎出来了。” 小厮的话语如一道道闪电,将薛胖子劈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外焦里嫩,十里飘香。 “哎我滴娘,这次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丢人丢到家了。”胖子穿着粗气一遍一遍擦着脸上渗出的汗。 …… 周灵官府邸,湖心亭上,一张席子,一张矮几,一壶春茶,姜朔与先生两人对坐。 姜朔盘腿坐于先生对面,神色恭敬,垂耳聆听先生教诲。先生端着一杯用泉水煮的春茶,边吹去热气边细细品着,良久放下紫砂茶杯。 “众人皆知有辟种境界,可却不知辟种一分为三,分为蜕皮、碎珠、缭烟三层次。 方完成辟种时,体内火种表面有褶皱,类似种皮,种皮阻隔火种力量,使力量隐而不发。人需用清气细细磨平表面褶皱,使其如珠玉光滑,当为进入第二层次。 修法者有:要升缭梁烟,先得珠玉碎。 珠玉碎即是指第二层次,火种表面莹润如美玉,正是火种表面之壳。这个层次依旧需要用清气将壳消磨,直至最后一举破碎,方成为碎珠,当为进入第三层次。 欲燃火,先有烟。 以清气钻磨,给予热量,升起缭梁之烟,当燃起火焰的时候,即进入下一个大境界——燃火,这且不说,这一切皆离不开清气,因此方说清气为修法基础。 辟种三层次,每一个层次区分则是力量大小不一,你万万不可懈怠,修法慢慢,要耐得住寂寞。” “学生自当谨记于心。”姜朔点头应下。 “今汝已辟种,仍处于适应阶段,期间当谨慎,不可误伤寻常人。” 姜朔挠了挠后脑,细嫩面庞微有羞涩。进入周灵官府邸至今,他踢坏了一根石柱,坐塌了两张凳子,捏碎了三盏茶杯,体内的力量如蛰伏的猛兽,不知何时会蹦出来吓你一跳。 先生却对此无甚意外,这些事情他当年亦经历过,淡淡一笑。 “力量如流水,需流淌于可循轨迹。正如溪流有山道,河流有河道,力量亦是如此。 如若力量不加控制,则如大江破坝,山海咆哮,肆意倾泻而出,给世间带来无穷灾祸。 而力量流淌的道途则称为法门。” 姜朔眼神一亮,欲知法门为何物。 先生稍稍一顿,继续说道: “法门,顾名思义便是一扇‘门’。有了法门,寻常时力量留在‘门内’,需要用时则‘开门’,这便避免了力量的肆意宣泄,消除了隐患。此为人族先贤摸索而得。” 讲到这,周斯行步入了湖心亭中,朝着先生微微点头。 “今为师有一法门名为‘天人九式’,将传于你。此法门事关重大,你万万不能与他人乱语,否则恐招来祸害。” 先生神情严肃,姜朔心头一凛,能让先生与周灵官二人都如此严肃的法门定不是凡物,当即应下。 “学生谨记。” 先生颔首。 “你且凝神入定,由周灵官传法于你。” 姜朔闻言,忙盘膝闭目,凝神入定,心无杂物。 一张晶莹剔透、薄若蝉翼的透明薄膜漂浮于周灵官手掌之上,薄膜上边绘有九个人影,恍惚之间,竟看到人影在动,人影上边有金光流淌。 周斯行神情严肃,手掌翻转,将薄膜覆于姜朔天灵盖上。然后嘴中动着却不闻声音,不知吟诵哪般口诀,手掌上漂浮紫光,渗透入薄膜内。 受到紫光倾覆,薄膜上的人影抖动得更厉害了,竟是要挣脱薄膜。此时,周斯行手掌亦在剧烈抖动,竟有掌控不住之险。 须臾间,九个人影脱离了薄膜的束缚,这一刹那,狂风突起,于湖心亭为中央掀起一阵狂暴的力量,深深湖水竟被吹起倒流至两边,可见湖底淤泥! 周斯行面色更加严峻了,那九个金光人影竟是要挣脱出去,逃入世间,逍遥法外,遂大喝一声: “子禅助我!” 话音方落,先生手掌亦有青色火焰,镇压人影。 那九个人影本是强弩之末,受到青色火焰,这时再也挣脱不得,只得没入姜朔天灵盖。 没入刹那,姜朔脑门一黑,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沉浮于姜朔脑海的神秘图录自行转动,将没入的九个人影卷入图内,成为图录的一部分。 先生、周斯行两人面色煞白,亦急忙就地盘膝恢复起来,良久睁开眼,皆有心有余悸之感。 第三十七章 天人九式 余扬与江城的千里荒芜上空,从旁看,一匹白色的神异飞马扇动骨翼,四脚微曲,呼啸于天地间,绛金光芒洒落,天空不时有几只大鸟欲于飞马比高,逍遥游矣! 马上有三人,其中二人神态非凡,其余一人伏于马颈,正是先生一行三人耳。 姜朔醒来时,耳畔啸风阵阵,睁开双眼,见了两只巴掌大的眼珠子,吓得险些掉下去。 那两只巴掌大的眼睛看到姜朔醒来,眼皮往上一翻,又泛起白眼仁,口鼻喷出白气。 姜朔咬牙切齿:妈的又被一匹马鄙视了。 心中气急,不去理睬这匹焉坏焉坏的马,感觉脑袋有股胀感,遂闭目沉视。 脑海中并无它物,只是可以看到那幅神秘古图上多了九道人影。古图纹路虽然繁奥不解,可是存于脑中几月,陡然间多出些物事显得极为突兀。 那九道金光人影却是在动,动作居然颇具韵味,竟一时参不透。九道人影中,除却第一道外,其余八道皆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见姜朔醒来,周斯行一挥手,神骏领意,便朝下方俯冲而去,停在一处山峰上方。 山风拂来,先生一席白衣飘摇,灼灼出尘,正是闲看花开落,漫看云卷舒。 姜朔此时从马颈上爬起来,走至先生身旁,先生面向不远处的山峰,并不回头。 “天人九式已烙印于汝之脑海,仅当前边一式学会,后边一式方才显露出来。 此法门是为师早年于一处古迹偶然得之,所得之时,已修至燃火之境,所练法门亦深刻脑海,为师不愿舍弃当年修为从头再来,因此仅将此法门当做辅助,至今仍只习得三式。 你方辟种,于修法之途如一张白纸,可随意于其上作画。修法如画画,起先勾勒得当,后期方能成就传世大作。此法门起点甚高,一旦入门,日后裨益无穷。” 姜朔凛然,朝先生行弟子大礼。先生轻描淡写,可姜朔知晓此法门定然不凡,先生此大恩,定当谨记于心。 “第一式虽已存于汝之脑海,可你境界稍低,未能体会其中神韵,就算勤练,描摹动作,亦只有形似而做不到神似,今为师与你讲解第一式。” 姜朔神色愈加恭敬,不敢懈怠,枉费先生栽培。 “第一式名为‘抽刀断水’,你与我说说看了有甚想法。”先生问及姜朔。 “这一式学生看不真切,虽觉不凡,可却无法体会,若从名字理解,似乎……不够霸气。”姜朔嗫嚅说道,只感觉这‘抽刀断水’四字俗了些,不够威武霸气。 先生与周斯行两人相视,忽而大笑。 姜朔心中坦荡,却也被这笑声弄得燥了起来。 “还请先生解惑。” 先生收了一些笑意。 “哈哈,真性情,我欣赏,这名字确实不够霸气。” 直至笑够了,先生又严肃起来。 “‘抽刀断水’,这刀可是铁皮绣刀,还可是雕龙凤刀,仍可是剑,甚至可以是一根木棍,一条枝条。 而水可是绵绵细雨,可是溪流之水,亦可是大江瀑布,甚至可以是湖海大川! 断个绵绵细雨自算不得甚,可若是拦江截海,横断山川,想想百丈澜江被一刀抽断的情景,你道霸气不霸气!” 姜朔可是被镇住了:“那可是真牛气!” “多说无益,你且看好咯,为师给你斩上一斩。”先生说罢,伸手往下虚虚一抓,一根枝条倒飞上来,落于先生手中。 姜朔双眼一眨不眨,怕失了任何一个场景。 只见先生忽而动了,与姜朔脑海中的第一道人影动作如出一辙,且身形自有韵味。 这一动,便像是动了乾坤。一股吸扯之力从先生周边传来,独立形成了某种势,天上那白云亦被吸下,形成漏斗形状,风云被搅动。 吸扯之力越来越大,姜朔竟是有些稳不住身形,险些跌倒,幸得周灵官抓住肩膀,才稳住自身。 到了某一刻,先生脚尖轻点马背,整个身体浮起,然后用手中树枝遥遥斩向不远处那一座孤悬的山峰。 一道“气”由小变大,然后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一刹间便无声斩至峰顶。 只是出触于山峰时,那道“气”却像是一道风轻轻拂过山峰,不惹尘埃。 只是,这一切仅仅是开始:下一刻,被斩过的峰顶却缓缓移动,速度由慢及快,不多时,整个峰顶滑落山间。 “轰隆隆” 沙石滑落,鸟兽惊飞,空旷的山林间传来一阵轰雷声响。 姜朔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直直望着山峰那平滑的切割处。 “技……技术活!” 周斯行亦一阵叹咏: “子禅风采不减当年!” 先生落于马上,随手扔掉手中树枝,脸色却微白。 “你可记住?” 先生问姜朔。 姜朔这是还未从这般场景中回过神来,木木点头。 “既然晓得,那便下去吧。”说这话的是周斯行。 嗯?姜朔还未反应过来此话何意,屁股便一阵痛感袭来,然后他便被踹下了马,落入了下方山林之中。 这是,先生捂住嘴,一口黑色淤血触目惊心。 周斯行皱眉,右手覆于先生后背,一鼓鼓澎湃力量传入先生体内,先生这才舒缓起来。 见周斯行神色忧虑,先生随意摆了摆手。 “这么多年,我已习惯了,不必忧虑,只要不动用力量便好。” 可周斯行却摇头: “当年若非你替我挡下那必死一击,我周斯行早已不存于世,此番去找几位当年老友,定能找到治你之法。” 先生见周斯行坚持,只得说道: “量力而为便好,听闻妖族近几年有异动,万事小心为上。” 闻言,周斯行身上杀伐之气透出:“就算是那些老怪物要我性命,我也能逃脱出来,除却几位王者,即是打不过,可逃还是不惧的。” 先生点头,然后神骏挥动骨翼,往江城方向去了。 至于落入山林的姜朔,二人并不是太过于担心。此处离江城仅有百里之遥,此次存了让其历练的心思,人类城池附近一般少有妖的存在,以姜朔辟种第一层次的修为,倒也不惧。 而被踹下马的姜朔大高手此刻正被巨树枝条挂着,在风中凌乱…… 第三十八章 这年秋,我与野兽战千回(上) 这个世界广袤无垠,似无边无际。这个世界中生灵无数,各个种族占据不同之处,形成格局。 人族有城池,妖族有城堡,神兽有灵川,先民有部落,而之间的荒芜,则是异兽的天下。 林木森森,戈壁荒漠,擎天巨峰……各种地貌皆是荒芜的一部分,其间有种种异兽蛰伏:月圆之夜有天狼啸月;风雨湖泊有惊蛟翻涌;茂密林木有灵狐出没……如余扬护城巨兽,周斯行神骏飞马等皆是异兽范畴。 姜朔从巨树上爬下来时,原本便寒酸的衣衫又多了几个大洞,显得更加“潇洒”,更加“不拘小格”。可姜同学毕竟是个俗人,不解隐居山林的异士的风情,正心疼又得花费银钱置办一套新衣裳。 此刻天色渐暗,山林内四处传来不知名鸟兽的声音,林间愈显幽静。阵阵山风吹来,夹带着一股寒流,让姜朔裹紧了衣服。 姜朔知晓先生、周灵官二人存了让自己历练的心思,正好趁此机会适应一番暴涨的力量,以免回去一不小心便伤了人。 “得赶忙寻个僻身之处,明日再作计较。” 于是姜朔便循着山道,往近处的山走去,希冀有个洞穴度过一夜。 山道上,随处可见碎裂的山石。先生先前那一记“抽刀断水”让整个峰顶都塌落了下来,折断了不知多少古树,亦不知有多少小动物葬身之下,方圆一片狼藉。 若非先生身为长辈,姜朔少不得唠叨一番:身姿帅是帅了,可伤了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啊。 姜朔好歹辟了种,身上感觉力量无穷,拦路的巨石虽大,横亘于前,可双腿一蹬,便飞了起来越过了阻碍的石头,一些不大的石块,更是一脚踢碎,脚尖无甚痛楚。 那些藤条树枝更不必说了,抽出妖蝶留下匕首,三下两下便清空了前方,不由得感叹一声:世上本没有路,破坏的多了,也就成了路。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先前还说着人家先生伤了花草,如今却不知检点行为。 终于,在将树枝巨石杀得丢盔卸甲之后,姜朔翻过了方才塌落的峰顶,来到了这一座孤峰山脚下,凭着尚未全暗的天色,瞧见山脚不远处便有一方洞穴。 姜朔心中大喜,艺高人胆大,也不怕甚野兽蛰伏,便径直进了洞穴。 进入山洞后,心中一阵满足,这洞穴够宽敞。贴身收好了匕首后,便决定入定歇下。可未坐下,忽而心中一阵发毛。 他抬头望去,将脖子仰了九十度角后,赫然看到两颗发亮的珠子漂浮在洞穴上方,不时还闪一闪! 姜朔咽了口唾沫:这是什么鬼东西! “吼~” 一阵惊天怒吼从洞穴中传出来,惊走了无数飞禽走兽。 “偶……偶滴娘……怎地会有这么大的熊?” “黑……黑熊大哥,您瞧着您生得这么黑,天色暗了也看不见不是?息怒息怒……哎别动手啊……” “砰砰砰……” 一阵声响从洞穴中传出来,随着一道人影闪出来而停歇。 姜朔连滚带爬,躲过了黑熊愤怒的千斤顶,从洞穴里狼狈地逃了出来。 “啊呸!被一匹长着翅膀的马鄙视就不说了吗,还差些被一头四人高的黑熊压成肉酱。”逃出生天的姜朔嘴里骂骂咧咧,感觉没了天理。 那熊像一座小山一样,力大无比,姜朔纵是辟了种心里也发憷,不敢硬抗,想着暂避锋芒,回头将那招“抽刀断水”学会了再来找回场子。 不是有句老话说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姜朔为自己打不过黑熊这般找着借口。 渐渐地,风起了,山林树叶哗啦啦地响,阵阵寒风吹来,直让姜朔缩脖子。 “莫不是要下雨了罢?” 可四处找着,亦不见山洞躲避,无奈之下只得放弃。 “哗啦啦,哗啦啦。” 雨打木叶,一丝一丝寒气白雾升起,笼罩了幽深的山林。姜朔迅速找了棵参天巨树,躲在树干下。 巨树枝叶虽繁茂遮天蔽日,可却依旧有雨水透过间隙落了下来,流入姜朔脖颈,让他直哆嗦。 姜朔凝神入定,不去理睬,任由寒雨湿了身体。 此时此刻他方才细细打量起小腹处那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火种:火种周身被清气缭绕,正如此刻白雾笼罩的山林,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姜朔意念一动,驱散了些清气,露出的火种表面布满褶皱,神似包裹着种皮的种子。婴儿般大小的火种内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只是里边的力量引而不发,等待他磨薄种皮,将力量释放出来,那将会开山裂石,排山倒海。 他尝试着催动火种,那颗火种顿时旋转了起来,丝丝力量渗透进血液,遍布于肉~身,身上的寒气因此而被驱散,感觉身上暖洋洋的没有了丝毫寒冷之感。 辟种第一层次便叫做蜕皮,根据先生所说,要用清气磨去火种表面覆盖的种皮,火种内的力量方能更多地被释放出来。 姜朔试着调动力量,包裹着火种,细细打磨起来,可是一直持续了半时辰之久,火种表面一丝变化也没有,姜朔苦笑,果然没那么简单,否则亦不会有那么多修法者停留在第一层次无法寸进了。 他刚辟种,自知需要耐心,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停了下来,开始观想先生传下的法门:天人九式。 古图上,其余八道人影依然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第一道人影重复着那一个抽刀断水的动作,透着玄奥。 想起先生那一斩山峰的风采,姜朔心中微微火热。待学成了,不说斩断山体,可断了澜江流水亦是风骚无比。 于是凝神观想,金光人影与先生的动作交替于他脑海中出现,仿佛烙印在他脑海里。 忽而他动了,随风起舞,手中树枝斩向落雨,动作与金光人影不差几分。 雨越下越大,姜朔衣衫越来越湿,脸上神色愈加专注,他走出了巨树范围,想要抽枝断雨。 那一个动作一遍又一遍,对着天穹,对着大地,仿佛不知疲倦,像是回到了当初夜读至五更之时。 今夜无月,唯有寒雨与少年。 第三十九章 这年秋,我与野兽战千回(中) “黑熊那厮,给小爷出来,咱战上三百回合!” 这日清晨,姜朔充满中气的嘹亮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姜朔站在离昨日洞穴不远处的巨石上,冲洞**大喊。 他练了一夜,手臂都发酸了,可是他感觉自己越练越好,自认为战力提升一个层次,今日特来找回场子。 “呱、呱”,首先回应他的不是黑熊,而是几只肥硕大鸟扑棱着翅膀从缠绕满古藤的古树上惊飞。 鸟鸣回荡,那方黑魆魆的洞穴里传来巨吼。 一头有四人高的黑色巨熊咆哮着冲出洞口,看见洞穴外十多丈处,一少年身着淡蓝褪色布衫,腰间别着昨夜耗费一时削制的桃木剑,面庞清秀,神色却极为兴奋,见大黑熊出来,拔出桃木剑,摆了个嚣张的姿势。 “大黑熊,昨夜你欺我准备不妥当,霸占洞府,我一夜未睡练就大~法,你我且战个天昏地暗。” 黑熊咆哮,后腿站立起来,前掌捶打胸口,显得极为愤怒。姜朔见了非但不怕,表情极为嫌弃:“你是熊,又不是大猩猩,捶甚胸口。” 大黑熊真个怒了,后掌刨地,借助力量整个熊身遮天蔽日,呼啸着使出千斤压顶,要将姜朔拍死掌下。 “好你头奸诈老熊,一言不合便出掌,想偷袭于我。” 姜朔不敢撄锋,如灵猴般轻巧,从巨石跃至身旁巨树上,神色极为不忿,认为黑熊不道德,破口大骂。 而那一方巨石在黑熊一掌之下碎裂,激射四周,力道甚是恐怖。 姜朔握紧手中桃木剑,从巨树上跃下,身姿优美,朝着熊头劈下,心中想着定让黑熊一剑两断。 黑熊见了,口鼻喷出白气,怡然不惧,一掌朝姜朔拍出。 “啪嗒”一声,姜朔手上的桃木剑便只剩下了剑柄,黑熊毫发无伤。 姜朔滚落一旁,没想到传说中威能莫测的桃木剑这般脆弱,神色悲愤:“道士误我也!” 可这是脚下土地,怎能后退? 顺手从地上抄着一根木枝,准备放出练了一夜的“天人大~法”,效仿先生的“抽枝断山”来一招“抽枝断熊”,可手臂粗细的木枝打在黑熊身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黑熊微微摇晃,手臂反倒震得发麻。 “这皮也忒厚了!” 小山大小的黑熊彻底爆发了,前掌又一阵捶打胸口,口鼻一阵一阵喷出白气,要将这上蹿下跳的猴子给拍扁了。 它身上肌肉极度鼓胀起来,熊掌往地上狠狠一拍,林间土地瞬时被砸出一个大坑。 站的不远的姜朔感到地上一阵震动,心中感到不妙,稍稍退远了些。 大黑熊暴怒了,又是一掌砸向身旁巨石,那块巨石承受不住,碎裂开来。 碎石带着巨大的能量激射向四周,发出“嗖嗖”声。姜朔不敢托大,扭转腾挪,躲避碎石。被躲过的碎石块激射到身后的巨树上,居然直接嵌入巨树里边! 碎石太多,纵极尽全力,亦还是被石块擦中身体,贼痛! 姜朔心中骇然,不曾料到这厮狂暴之后如此彪悍,自知不是对手,赶忙退去,走时撂下狠话: “你我择日再战!” 留下原地咆哮的大黑熊。 …… 姜朔回到那棵古树下,疼得龇牙咧嘴,幸好山间草药众多,老人给的那两本古籍上亦有治疗方子,摘了些草药混合嚼了敷上去后,倒是不久便见效了。 经过黑熊一战,姜朔又有感悟,找到一处瀑布,又孜孜不倦练了起来,脸上坚毅不知疲累…… 第二日,姜朔复至黑熊洞穴,叉腰喊道: “黑熊你大爷,快快出来再战上一场!” 黑熊忍无可忍,连着两日被扰了清梦,一出来便开启了狂暴状态。姜朔躲避后,再次使出又长进不少的天人九式第一式。 这次黑熊吃痛了,被一阵大力掀翻在地,可是很快又爬将起来,张大嘴,露出那口尖锐的熊牙,看得姜朔瘆得慌。 一头彻底狂暴的猪都是可怕的,更何况是一头小山般巨大的熊。吃了大亏的巨熊这一翻滚间,便把方圆物事尽皆摧毁,姜朔再次败了,使了一招“猴子踢桃”的阴损招式,趁这头公熊捂着某处吃痛赶紧逃掉。 姜朔再次对着瀑布砍了一夜…… 第三日,姜朔方到洞口不远处还未喊出对战宣言,这头巨熊便狂暴地冲了出来。 可是大有长进的姜朔可不惧,对着黑熊连连砍了十八次。 大战三百回合后,一熊一人都累了:黑熊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不远处的姜朔,眼珠子里尽是仇恨的光芒。 姜朔叉着腰扶着树,喘过了气后,说道: “大老黑啊,这么几天折腾下来你烦我也累不是?要不咱打个商量,洞穴归你,你给个熊掌尝尝就成,行不?” 姜朔话音刚落,大黑熊像是听懂了一般,瞬间又怒了,还想吃它熊掌?这是对它熊格的严重侮辱! 于是大老黑拖着疲惫的熊躯,为了捍卫它的尊严,再次站了起来,慢慢逼近姜朔,姜朔被这种精神深深感动了,决定暂且退去,来日再战。 这一日,姜朔恢复了精力之后,带着感悟,再次来到那条瀑布前,面朝夕阳,感天地之精气,悟万物之变化,在昏黄的夕阳中,举起了手,挥出了手中木枝。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滚滚劲气斩向瀑布,那哗啦的瀑布瞬间倒卷而上!漫天水雾在夕阳之下映出一道彩虹。 这一日,姜朔初悟天人第一式! …… 第五日。 这一天,姜朔背手而立,身后,是被打趴下的巨熊。 姜大高手心情很好,听那啼叫的鸟儿的声音,多么清脆悦耳!看那初升的朝阳,多么炫目!感那山间的清风,多么舒爽! 姜朔陶醉完后,转过身来,拍醒装死的大黑熊: “老黑,带我去山顶瞧瞧,今后我便走了。” 大老黑眼神幽怨,不情不愿低下身来,姜朔跃上熊肩,站在黑熊肩膀,大黑熊体型巨大,可却如灵猴般轻巧,直直爬向山顶。 这天清晨,一座高峰上,一人一熊面朝林海,秋凉叶落。 姜朔依稀能望见江城的轮廓,跃下山峰,朝老黑亲切地挥了挥手,露出一口大白牙。往江城方向走了。 老黑望见那人畜无害的清秀脸庞,脖子一缩,吓得忙转身逃进了山林中。 第四十章 这年秋,我与野兽战千回(下) 天人九式第一式初成后,姜朔便朝着江城方向赶了回来。 先生将姜朔放下处极有分寸,离江城仅有百里之遥,且靠近人类城池不会有甚滔天异兽,只有一些凶猛的荒兽及低级异兽,皆在姜朔可承受范围内,小心谨慎一些,即使打不过也可以退走,不会有甚意外。 这一路,姜朔也曾狂奔,亦曾徒步缓行。为防止出现意外,姜朔日出且走,日落就栖于巨树之下,颇为谨慎。 在密林里,食物是最不缺的,特别是对于姜朔这般辟种拥有力量的人来说。山跳、野稚等随处可见,更有野**攻击姜朔而被吃掉,这些野味鲜嫩的肉质撒些山间野香料,每每升起火堆,架起烤架后,都有肚饥野兽被香味引来,忌惮姜朔实力,久久方才离去。 虽忙于赶路,可修法却半点未落下。辟种之后,清气更为雄浑了,睡眠只需极少时间,往往是入定过夜,第二日又能精力充沛,体内的火种源源不断提供力量,仿佛不会枯竭。 姜朔夜夜观想天人第一式的金光人影,这般苦功夫下来,对于第一式的掌握娴熟,动作已有九成九相似,而神韵稍差一些,仅有六七分,剩余的三四分始终不能悟透,不能发挥第一式的全部威能。 不过姜朔并未急切,以先生之姿,如今尚且仅能掌握三式,虽是做以辅助,并未放全部心思于其上,可是如今短短半月之长便能达到这等地步,亦甚是满足了。 这一切虽是有姜朔的苦功夫以及些些天赋,可大部分却裨益于一物——神秘古图。 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有一日其观想了古图上第一式的金光人影后,望着脑海中纹路简略了许多的古图,姜朔觉得神秘,便尝试着找出这些纹路的规律之处,可未曾料到,这一看,姜朔便陷了进去,痴了一夜。 待第二日天明之时,对着朝阳,秉胸中之意,脚点地面,踩上树冠,挥舞手中木棍,积攒了一夜的气让那一棍直抒胸臆,连斩十八巨树,姜朔自己都瞠目结舌。 至此,姜朔每日入定第一件事便是观想古图,上边纹路虽繁奥不清,可观想过后,却树欲静,心愈止,再去修法,效果更好,之前不甚解之处也因此了然。 毕竟是荒芜,虽近人类城池,却仍有大量凶猛猛兽与一些低级异兽,姜朔几次险些遇险。 如路过一处湖泊取水时,一头双头巨鳄屏息潜于湖底,骗过姜朔精神探查,骤然发难,张开的两张血盆大口比之先前黑熊还要巨大,若非心底刹那预警猛然后退,险些被拖入湖底,葬身鳄腹,可亦是被尖锐獠牙划中手臂,血肉绽开,可见白骨,幸读了两本不知名古籍懂得疗伤,且有火种力量加速恢复,养了三日方才好些。 又有一日栖于一棵参天巨树下时,未觉树上盘绕五丈巨蟒,入定后,巨蟒伺机,快若闪电,瞬间将姜朔缠绕起来,欲勒死吞入腹中。以姜朔如今可手裂巨石,脚断巨树的力量,竟挣脱不开,幸好双手没被束缚,死死抵住蛇头,抽出妖蝶留下匕首,划破坚硬的鳞片,才将巨蛇斩杀,得亏巨蛇无毒,否则被巨蛇血液溅满身的他亦有危险。 …… 这样险死还生的事件还有数起,如那手持巨棍的巨猿、巴掌大的毒蜂、獠牙丈长毛发如刺的刚鬣……如此种种,皆让姜朔大开眼界,心中更想强大起来,去见识一番这个世界的滔天异兽以及传说中的神兽。 …… 江城外城墙上,有八名守城的兵卒,其中一名老卒,七名新卒,此刻不在守城,却是聚在一起喝些小酒。 这一处城墙面对着荒芜茂林,来往进出的人稀少,更不会有甚异兽荒兽从密林里跑出来骚扰城池,差事清闲得很,故而守这处城墙的亦是很随意,此时老卒有些喝高了,向新卒们吹嘘些当年之事。 谈着谈着便谈到了本次秋试中榜的榜生。 一名新卒艳羡道:“那些中了榜的榜生听闻可是有辟种机会,前些年要不是家贫,弃了灵塾,说不得也能中个四等榜,此刻早已踏上修法之路了。” 又有一名新卒附和道:“是啊是啊,那榜生第一的姜朔我也认得,家境比俺家还差,岁数小上几岁,如今却中得榜生第一,羡慕得紧啊。” 一旁喝着酒的老卒听着手下新卒如此吹捧这些榜生,心里有些不爽,重重放下酒瓶,响声让几人都望向他,那老卒极其不屑道: “中得个榜生又如何?莫被这名头唬住了,其实啊都是些花花架子。 这些榜生资质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手无缚鸡之力,纵是辟了种,亦不算得甚,实战起来,我让一只手他们都打不过。” 新卒们自是不太认可这话的,那可是辟种强者,哪是那么容易输的?但慑于老卒的威信,嘴上不敢反驳,脸上却有些不服。 实力还未有辟种境界的老卒闪着舌头,见这几名新卒不信,声音抬高了几分: “你们不信是不是?你们可别不信,当年庞队率领着我们进入千里荒芜里,深入十里,不知斩杀多少荒兽,甚至异兽都被斩落刀下,我们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那些榜生就算到了辟种,你看看他们哪个敢进入荒芜里?若是敢进入荒芜里,无半点经验,仗着有几分本事,不到两日便会被那些凶猛荒兽吞得骨头都不剩!” “你们也甭羡慕这些花花架子,只要跟着我混,等到了我这岁数,比他们要好多了,厮杀起来,保管不是你的对手。” 老卒看着有五十了,手上练刀磨出的厚厚茧子也说明是有几下子,叫他老卒并不是因为年纪太老,在这个人人皆可活过百岁的世界来说,还算是壮年,只是入了城军有了半甲子,算是老资历了,因此才称呼老卒。 新卒们找不出甚么破绽之处,但还是觉得辟种的榜生要比他厉害些,只是怕说出来被拉去操练,终是不敢出声反驳。 老卒此时又灌下几口劣酒,躺在一张凳子上闭着双眼,仅用一条凳腿支撑缓缓晃着,享受着这几个新卒的仰慕,愈发感觉日子过得舒坦。 这时,一个望向荒芜的新卒突然瞪大了双眼,慌张喊道: “快看,那是甚么怪物?” 老卒马上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摸着腰间铁刀,拨开几人,往城外远远一看,顿时倒吸冷气。 离城门还有不远,一座小山大小的巨兽缓缓朝着城这边行进,乍一看,老卒就要鸣锣示警,以为是有异兽要扰乱人类城池,定睛一看,才发现前方有一人正拉着巨兽头顶处的剑齿缓缓移动,只是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那人模样。 第一次见到这般恐怖异兽的新卒们脸上夹杂着兴奋与紧张,忙问身边老卒: “这是什么异兽?” 老卒严肃道: “是剑齿虎象,似虎又似象,力大无比,可攻城墙,远比一般荒兽凶猛,脱离了荒兽的范畴,只有黑盔甲士之类的修法者才能力敌,我尚不能敌,不知前方那人是谁这般凶猛,能打死异兽。” 新卒们很兴奋,等到那人走近了,看清了前方那人,只见其衣衫褴褛,身上衣衫破落得不成样子了,用些宽大树叶之类的物事遮蔽某些部位罢了。虽如此,亦有人认了出来:“啊!那不是榜生姜朔吗!” 嗯?姜朔?怎么可能?老卒的脸黑了下来:不是吧,这么巧?刚在这些新兵蛋子面前吹嘘完,这就有人跳出来抽嘴巴子?莫不是假的吧,这姜朔定是好运捡到了死去的异兽,怎会有实力打死异兽呢?。 新卒们可不管老卒,往城下大喊:“姜小兄弟,打哪回啊?这剑齿虎象是捡到的?” 姜朔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从山林里走来,先生让我磨砺磨砺,走了百里路呢,这剑齿虎象先前拦了路被我三拳打死了,寻思着冬日快来了,这家伙个头大,拖回来邻里分了晾成肉干,过冬的肉食就有了。” 新卒们缓缓转过头,看着脸黑成碳的老卒,眼神里有某种莫名的意味。 榜生们都是花花架子?城下这厮怎地这般凶猛?当年进入了荒芜十里身经百战?这姜朔可是独自一人走了百里!你让只手就能打过人家?方才你还说自己不敌这剑齿虎象,人家可三拳打死这怪物哩! 听闻这老卒年少时也曾上过灵塾,只是那年秋试却垫了底,定是心有怨气,方才这般贬低说道中榜的俊杰,心术如此不正,心中打定主意决不能被他带上歪路。 老卒此刻可不知自己的形象在自己手下恶劣到了这般程度,只是觉得脸上臊臊的,心中有百般滋味不知与何人说。 这时城下又传来了姜朔的声音:“诸位大哥快些下来,这异兽肉质鲜美,来割几斤回去当做下酒菜。” 新卒们一哄而散,抢着割肉去了,留下老卒一人无处话凄凉,他心中也馋那肉,可终究还是没脸皮下去,只想着待会儿让这几小子孝敬一番。 第四十一章 今日上青楼 天气阴沉沉的,带给大地一股沉闷的气息,澜江秋风萧瑟缓缓流淌着,贴近了江面,能感受到一股寒气。 肃杀的天气下,未曾枯萎的草木都恹恹地,失了生气,很快秋天便要过去,冬天就会来临。 姜朔从荒芜回来已有数日了,这几日皆闭门不出,钻研领悟天人第一式的神韵奥秘。只是数日下来,他的内心却愈发急躁,始终未能勘破第一式。 这一日,姜朔推开了院门,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冷空气入肺,内心稍定,心中烦躁平息了几分。 他意识到闭门造车是不可取的,他需要博百家之长,于他人的修法领悟中寻到破解之法。而江城中能帮助自己的唯有先生与聂氏。 只是先生给予的栽培已然甚多,姜朔不想因这事而让先生烦心,因而打算此番登门拜访聂氏。 聂氏亦是江城巨富家族之一,传承久远,比之柳氏还要长上一些,有四五百年之久了。与柳太公这种土生土长的江城人士不同,聂太公是外来人士,却魄力非凡,三五年间便建立了偌大的聂氏,成为一段传奇。 如今聂氏传承了数代,当今聂氏族长更是辟种第三层次的顶尖高手,极具威望。 由于天气阴冷,街道上的人亦稀少了,姜朔裹着袄子走在路上,不久便到了聂府门前,呈递上拜访帖子,便垂手到退至一旁候着了。 姜朔现在可不是那穷酸小子了,夺了榜生第一后,任谁都要重视起来,守卫的认得姜朔,神色异常恭敬,入府搬了条凳子给姜朔后,自去通禀去了。 姜朔苦笑,这待遇可是先前十六年都未曾有过的,这便是地位的提高带来的好处。 唯有多久,守卫还没出来,姜朔便见着府外有一人踉踉跄跄的走入府来,应是醉了,满身酒气。姜朔观其脚步虚浮,知是去了那灯红酒绿之地风流去了,其衣衫华丽,一旁其余守卫见了,忙上前搀扶,口中喊着少爷。 姜朔这才知这是聂府的公子。 聂氏族长聂逢育有一儿一女。千金即是聂诺诺,少爷自然就是面前的聂远了。 方走入门口,便撞着原本欢喜小跑出来的聂诺诺。 聂诺诺闻着聂远身上满身酒气,柳眉锁着,责备道:“哥,你怎么又去喝花酒了!” 却不料聂远一把甩开聂诺诺,一脸不耐烦:“我为兄长,你管不着。” 望着被扶着走进府内的聂远,聂诺诺眼底有着深深的失望。 姜朔见了亦摇头:果然每个家族皆有天骄与纨绔。 聂诺诺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让你看笑话了。”说着便将姜朔带进府了。 …… 走在聂府的回廊里,聂诺诺提醒道:“你这般可别惹了爹爹,他近来脾气有些躁。” 姜朔微微皱眉:“可是出了甚大事?” 聂诺诺撇了撇嘴:“还不是那秋冬酒会啊。你也知道我们家与柳氏在酒这一方面是对头,实力不相上下,谁也不能奈何谁。可谁知听闻这次他们从余扬请了位老酒师,酿了一款新酒,远超先前的酒。这下子家里可急了,若是在这次酒会输了,对家里可是不少损失。于是赶着研制新酒,只是到现在还没研制出来,可愁着呢。” …… 待到姜朔见了聂氏族长,果见其眉头微皱,面有躁色。 姜朔不敢怠慢,行了晚辈礼。 聂逢随意摆了摆手,酒这档子事让他这段日子焦头烂额,家中酒师拼了全力却仍没酿出一款能与柳氏匹敌的新酒,心头被堵着,对于其他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姜朔也无甚情绪,对着聂族长说明来意,说对所习法门尚有不解之处,欲借前人感悟,助己身突破。 听了姜朔请求,聂逢沉吟起来。姜朔此次秋试榜生第一,更是做出江城自古未有人做到之事,前人感悟虽珍贵,却亦及不上日后前途无限的姜朔一个人情,此番比较下来,聂逢心中便有了计较,遂道:“姜贤侄只管随意观看,不过能上几层楼便看你自己了。” 得了聂逢允诺,姜朔便松了一口气,先前仍担心其心有门第之见,不愿将珍贵的修法感悟借于自己观看,如今看来,却是多虑了。 此时,姜朔微微思索起来。 聂氏此番被酒之一道所困扰陷入困境,殊不知他前世亦曾钻研过酒道,且在其上有不小的造诣,虽未曾考过甚证书,在酒道上却直追一些大师。 这个世界的酒相当于前世古代,最好的酒亦是劣酒,度数并不高,远远比不上日后发达的当代酒业,因此姜朔掌握的酒道知识是远远超过这个世界的。 所谓投桃报李,聂逢能将修法感悟借阅,那他也有了想帮助聂氏渡过难关的心思,于是沉吟片刻后出声道: “聂公,小子对于酒道亦有些钻研,或许能够对聂氏困境有所帮助。” 聂逢听了先是愣了一下,后哑然失笑,只当这是年轻人的胡言,试问一贫家十六少年又会对酿酒有甚了解?怕是酒都没喝过几回。其虽夺了榜生第一,却也是于修法上有些资质,哪懂酿酒呢?就算是略有了解,又哪会比得上家中于酒道上浸淫了一世的老酒师呢? 于是出声道:“姜贤侄好意聂氏心领了,但这是商场之事,可儿戏不得。诺诺,将姜贤侄带去藏书阁。” 聂诺诺也道:“对啊,姜朔你哪会酿酒啊,别给爹爹添乱了。” 姜朔心中苦笑,倒是忘了自己的出身与年纪,自己说出这般话来岂会有人信?何况聂氏亦有酒师,或许能有解决之法,自己还是先解决眼前修法之事罢。 遂跟着聂诺诺,往聂氏藏书阁去了。 走在路上,姜朔问及藏书阁,聂诺诺眼中露出狡黠,大气道: “走,本姑娘带你去逛青楼!” 啊?青楼?不是说好去读书吗?姜朔被雷住了。 待到见了聂氏藏书阁,姜朔才恍然大悟。 只见这藏书阁外边墙体上爬满了不知名的爬藤类植物,到了深秋,依旧青翠欲滴,故曰“青楼”。 姜朔见聂诺诺竟敢调侃于他,捏了把小姑娘脸颊,带了点痞气,大手一挥,道:“小娘子今日便陪着大爷上了 第四十二章 守阁奴与守财奴 聂诺诺或许是进过多次“青楼”了,只是让姜朔独自进去,自己却不进。 藏书阁有三层,姜朔此时走在第一层中,走马观花,且看这第一层有无适合自己的书籍。 这藏书阁与别的不同,偌大的空间里,中间却是空的,不放置任何类似书架之类的物事,墙壁是石制的,凿有一个个格子,本本书籍便放在其中。 书籍繁多,却是归了类的。这些书籍里,有记载大陆奇异事件的,也有些强者的野史,还有一些记载百族兴衰的等等。 逛了一圈,姜朔确定这一层对自己无甚帮助,便退了出去,转身便要迈步上楼。 刚要迈上梯子,这时却闪过一道人影,横拦在身前,吓了姜朔一跳,待看清楚了,却是一老叟。 老叟穿着放浪不羁,仅是几块青灰色粗布随意包着以来蔽体,腰间别着一酒葫芦,观其样子挺轻,应是没酒了,身后插着一把木剑,此刻斜倚在墙上,朝着姜朔抛媚眼的同时,口中喊着看家口号:“此门是我开,此路是我待,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姜朔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这不是土匪的口号吗? 姜朔不打算应着,于是场面寂静了下来,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出声。 一个要财一个惜财。 或许别人就会问多少银钱可以过去了,可姜朔何人也?那可是穷了十六年的少年郎啊,深知百姓疾苦,一听到银钱二字,便立马警惕起来,眼神斜睨,目露杀气。 要钱?没有! 于是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或许是保持一个同样的姿势太累了,老叟终于出声了: “你一年轻人磨磨唧唧甚么啊,小老儿我守着这阁子容易吗,赶紧掏出十两银钱,这便放你过去了。” 姜朔哪里肯,因情绪激动,声音抬高了八度:“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老叟像看着傻子一样看姜朔:“我这不是在抢吗!” 姜朔:“……” 老叟:“你给是不给。” 姜朔:“不给。” 老叟:“那你可以滚了,别吵着小老儿我睡觉。” 姜朔:“我要是不肯走呢?” 老叟:“唉,现在的年轻人啊,真不知尊重老人家。来来来,与你打一架,教你些做人的道理。” 姜朔闻言非但不怕,反而双眼放光:打架?那可是极好的,整日欺负那些蠢呼呼的野兽,智商都掉了不少。 话音刚落,老叟便欺近了身,不抽出木剑,也无花哨招式,猛地就往姜朔身上招呼。 姜朔本想着留几分气力别伤了老人,可一交手便发现自己多虑了,对方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啊! 老叟出拳非常快,拳拳带着破音声,姜朔浑厚的精神力都有些跟不上出拳速度,而且老叟尽往阴损处招呼,什么“猴子偷桃”啊,“海底捞月”啊无所不用其极。 姜朔此前并未与他人实战过,荒兽、异兽虽凶猛,却太低级,或者说有些弱智,跟同等级的异兽战斗,姜朔可以处理得游刃有余。可是此刻与真正的人类一交手,姜朔便意识到了同等级别强者的可怕之处。 对方估摸着是辟种第二层次的高手,但是此刻能感觉出刻意压制实力,未曾出全力。姜朔经验匮乏,只能见招拆招,苦苦抵挡着,毫无进攻的机会。 他的手臂抵挡着对方的攻击,却发现对方的手骨比之岩石还要坚硬,姜朔每一次被击中都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传遍全身。 阵阵拳风呼啸着,空气都有些被撕裂的感觉,发出“嗖嗖”声,老叟老当益壮,出拳越来越快,只能见到阵阵模糊的拳影,姜朔因此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往后退去了。 他且战且退,通道狭隘,慢慢地就要退出了藏书阁,而一旦出了藏书阁,姜朔可别想再进来了,这如何能行? 于是他心中发狠,先前老叟用的阴招他可是见一样学一样,都记在了脑子里,此刻顾不上了,在强吃了一招后,瞬间将招式狂风骤雨般倾泻出来,也不怕伤了对方,心想着老叟这般年纪了,那宝贝估摸着也用不上了,于是反击速度越来越快了。 老叟微惊,却哈哈笑道:“你小子倒是不傻嘛,这时候学会怎么打架了。” 姜朔不理睬,逼退了老叟后,向前一步,天人第一式那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动作再次用了出来,以指为刀,对着虚空,对着老叟重重斩下。 抽刀断水! 老叟此刻不敢嬉笑了,神情严肃,口中念念有词,背后显现了一个淡青色甲壳,看着类似于龟壳。他将散发着淡青色光芒的龟壳迎向那斩至的刀影。 “铛~” 一声金属交击声传来,刀影与龟壳同时消散不见,老叟却挂在了楼梯上,身上几块蔽体布此刻被摧残成为布条,藏书阁外一阵秋风吹来,布条迎风飘荡,身上凉嗖嗖的。 愣了半响后,老叟发狂了。 “啊啊啊!小子你赔我衣服!” 他一跃而下,某样东西随着晃荡起来,更贴切了其放浪不羁的形象。 于是,新的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 聂氏酒库就在聂府内,此刻聂逢与几位酒师正围着一个酒缸,神色中都有忐忑与期待。 其中最年纪最大的酒师掀开了酒缸的封口布,一股扑面而来的酒香让众人微微振奋,然后老酒师用漏斗舀上一些酒,放到嘴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尝了起来。 一旁的聂逢虽极力保持着镇定,而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却紧紧握了起来,显示出他内心亦极不平静。 “王师,怎样?”王姓老酒师睁开了眼后,聂逢急切问道。 王酒师沉吟了许久,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众人的神情都垮了下来,场面极为沉郁。 为了研制新酒,这些酒师已经不眠奋战了几日几夜,大家虽心知一款好酒不可能是随随便便就能酿造出来的,可此刻的失败,亦让众人觉得失落。 聂逢也有些颓然。酒类的经营于聂氏的家业当中占了很大一部分,聂氏虽大,可若是本次秋冬酒会输了,下一年内,聂氏原本所占的份额将会被柳氏蚕食的一干二净,对于聂氏亦算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就算后来酿造出了好酒,亦为时已晚。 可此刻他的颓然却不能表现出来,脸上强行挤出笑容: “大家也辛苦了,先行回去歇息罢,酒会还有几日,总会有办法的。” 不久,人就散了,聂逢走在偌大的酒库里,身形有些佝偻。 …… 青楼内。 一老一少此时倚着墙壁气喘吁吁,两人都累了。 老叟此刻震惊了:这后生怎地还有力气?难道是我老了?明明仅是蜕皮而已,自己这第二层次的反而吃不消了。 老叟当然不知道,姜朔体内那枚婴儿拳头大的火种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着力量,力量自是比他人绵长许多。 “我说你这小子,都打了五场了,要不打个商量,也不要你十两银钱了,给个五两小老也就放你过去了。”老叟累了不想打了。 姜朔有些犹豫,然后伸出三根手指:“三两!” 老叟一脸苦海深仇的模样,忍痛点了点头。 姜朔大喜,扔出三两银钱,背着手哼着小曲儿上楼去了。 第四十三章 青楼之上阅古籍,青楼之下火烧酒 柳善富端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液体缓缓旋转,馥郁的酒香从杯中传来。酒香越浓郁,他的心就越畅然。这正是柳氏为本次秋冬酒会所准备的新酒,取名“冬雷”。 他细细品着,心中美妙、惬意,聂氏即将在他的操控下走向没落。 “聂氏研制的新酒失败了罢。”柳善富像是想到什么,随意问道。可嘴角带着的笑说明他对此毫不在意。 “天真至极,短短几日便妄想研制一款与‘冬雷’抗衡的新酒,他们大概是没听过老夫的名头,整个余扬无几人敢说在酿酒方面超过我的。”一发须皆白的老者神色倨傲,不将聂氏的酒师放在眼里。他便是此番柳氏花大代价从余扬请来的酒师,人称吴大师。 在场众人闻言,皆笑了,心中快意,他们都知道吴大师有说这话的资本。 柳善富笑道:“吴大师说得极是,不过要痛便让聂氏痛到再也站不起来。孙师,再给聂氏加一把火罢。” “是。” …… 藏书阁二楼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里边放置着十几个木质台子,台子呈某种规律摆放,上边皆放置有一本书籍。 姜朔也不挑,就从临近的桌子开始翻看,拿起上边的书籍一看,上边写着《剑雨花落感怀》。 姜朔轻轻翻开扉页,上边写有: 天下之法,皆一字也:心。法由心生,心生则法出,法出则意随。余辟种二十又一年矣,得一法门,苦习之,不得门入,忽一日,于桃花源所见桃树千株,桃花万朵,春风拂之,落英缤纷。吾心有所感,心中意满,佩剑自动,冲上云霄挥出剑雨万千,与飘落桃花交相呼应,美哉,至此法门大成…… 安静的青楼二层中,姜朔就地而坐,手捧前人修法感悟,如痴如醉,不觉时间渐逝,唯有书页轻轻翻动的声响,无禅无定,姜朔偶尔抬起头望向窗外落叶飘飞的世界,身心皆沉醉其中,时光渐止。 前人感悟与自身修法心得一一印证,看到相同处内心发生共鸣,不同处则稍稍停顿,深入思索,且盘膝入定体会一番,取其中优者,摒弃劣者。 于是一股气自心中渐渐升起,慢慢积攒,藏而不发:意未到气不出,意到时则气出惊天下。 又有一本《秋日悟秋杀拳》,里边气势如刚似烈,亦给姜朔开辟了一道大门。 还有关于境界的《辟种蜕皮有感》,使姜朔渐对境界提升了解深入。 …… 二层楼书不多,姜朔翻书速度由慢及快,天色由亮及暗。 一本二本三四本,五本六本七八本,本本入心,直至翻看了最后一本,姜朔心中的那股气愈来愈盛,似是要冲破胸膛,绽放出来。只是姜朔一直将其压着,他知晓此刻还不是吐气之时,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阅了整个二层楼,姜朔仍感觉自己对天人第一式的理解还有丝丝不解之处,脑海中金色小人的动作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阻隔着自己明悟的那层薄膜好像是随时能够戳破,却始终未能将其神韵感悟十分。 于是他转身迈上三楼,那老叟出来阻隔时,姜朔直接掏出五十两银钱,留给老叟一个神秘莫测的背影。 老叟一愣一愣的:“这小子转性了?我明明只想要三十两银钱来着。” …… 林三在家中排行老三,当时老父老母不识几个大字,心中更无甚墨水,遂按兄弟排名取名林三。 他只是聂氏酒库里的一名帮工,做些搬搬酒坛子之类的粗重杂活,虽累,每日工钱可不曾少了,每逢佳节还有些稀缺的瓜果尝尝,还会赏下两坛黄酒,日子过得也算踏实。 此时酒库里的人渐渐走光了,望着四下无人,他便从衣服内掏出一包黑粉,按照那人的吩咐细细撒起来。 林三心中亦是有些愧疚的,或许是想着减轻些负罪感,嘴里自言自语: 聂氏老爷们啊,你们也不要怪俺,昨日夜里归家时,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院前,那马车可气派了,由三匹枣红色赤马拉着,见俺来了,车辇子上下来一人,身上那衣裳布子连聂氏大管家都及不上呐,也只有老爷小姐才有这样的缎子穿。 我哪里敢走近呀,生怕弄脏那个了人家衣裳,家中全部银钱可都赔不起呢,谁知那老爷和气,一点也不嫌弃俺这种下等人,过来搂着俺的肩膀嘘寒问暖,俺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啊,当时脑袋都是晕晕的。 末了,那老爷摸出一张金叶子,亮闪闪的,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差点亮瞎了俺的眼睛。然后那老爷就掏出了这包黑色粉末放到我手上,说是让我夜里撒在这酒库里,就把那张金叶子给俺。 俺虽不认得几个字,可也知道这么偷偷摸摸的准没什么好事,定是让俺做些害了聂氏的坏事,这个酒库子俺也呆了两年,多少有些感情,可是啊不是有句话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着有了这张金叶子这辈子也不用做活了,那些婆娘先前嫌俺穷长得又不俊,不肯给俺暖炕头,如今都四十好几了,这下有了钱也能讨一房媳妇传宗接代了。 况且啊,聂氏家大业大,这包黑粉想着也不会有啥损失,又不是甚害人的事情…… 林三的话语在空荡荡的酒库内响着,那包黑粉越撒越少。 这一夜,又一个知恩却不图报的人做了些违背良心的事。 …… 青楼三层,唯书一本。 此刻,姜朔合上了那本《斩妖录》,漆黑的眸子望着漆黑的夜,步至走廊,寒冷的夜风吹不熄他心中的火焰,那股气萦绕心中,似是达到了顶点。 金色人影与先生当日断山峰的身影交替出现在姜朔脑海中,渐渐重叠,口中喃喃:“原来刀是这般抽,水是这般断。” …… 林三此刻终于将那包黑色粉末撒完,出了后门,循着路走回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昨日夜里找他的那位老爷无声地笑了,手指轻弹,手中的火匣子恰好落至黑色粉末处。 火星飞溅然后燃起小火,小火随着粉末窜去,窜至聂氏酒库,须臾便燃起了大火。 林三回头一望,燃起的火舌照亮了他惊恐的脸,似是要把他吞没,不知是否是良心发现,大喊了一声:“失火了!” …… 姜朔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睁开眼睛,凭栏远眺,远处火光冲天,像他心中的火焰一样熊熊燃烧,亮了这个夜。远处传来惊慌失措声、救火声,声声入耳。 那口冲破胸膛的气终于被姜朔吐出,气啸长空,继而狂风大作,他拍栏而起,脚点围栏,飘然跃下。 漆黑的夜,燃起的火,带着亮光的少年。 惊慌失措的人们似乎看到了一道刺目的光芒,一闪而过,盖过了冲天的大火,于是,那烈火织成的光幕飘忽至天空,亮彻江城,骤然落入旁边池塘,蒸了半池秋水。 夜,又恢复了它原本的漆黑。 这一夜,姜朔一刀斩焰火,终悟天人第一式。 第四十四章 姜郎莫玩笑 昨夜冲天而起的火光惊醒了大半内成人,人们内心异常震惊,不知巨富聂氏发生了什么变故,而反应过来的人则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理,聂氏这次可真是遇到大麻烦了啊。 柳善富于房内放肆大笑,将杯中酒液倾洒在地上,寓意着祭奠聂氏。 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聂氏酒库外,站着聂氏的几位族老以及几位酒师。 原本用以纳凉的凉亭已变成碎石,那是昨夜聂逢赶到时盛怒下一掌打爆的。再稍远处是一方池塘,上边漂浮无数鱼白,池塘边上被烧得焦黑,池塘中已无多少水了。 昨日深夜燃起熊熊大火时,姜朔一刀斩断火源,将火焰引入池塘当中,方才熄了这场大火。 此时此刻这里一片愁云惨淡,人人面色沉重,心中笼罩着一股阴霾。几位酒师跪地痛哭,这个酒库是他们一生的心血,如今毁于一旦,怎能不崩溃? 族老们亦知事情的严重性,可却束手无策,笼罩在聂氏面前的是一片乌云,无法吹散。 聂逢阴着脸,身前即是焦黑的酒库。这一次沉重的打击让他瞬间苍老了许多,身为聂氏的掌舵者,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此时聂氏的处境,他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望着崩塌的酒库,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忽而,外面进来一人,应是府内护卫头子,见了聂逢,略微躬身道: “族长,纵火者已经抓到了,是府里的帮工林三,收了人家银钱将火粉洒在酒库中导致这次大火,只是幕后之人尚不清楚是谁。” 聂逢听了护卫的调查结果,内心没有一丝波动,仍旧一动不动看着前方,许久挥了挥手: “不用查了,是谁主使敢对我们聂家下手的人,大家心中亦有数,多查无用。” 那护卫略略抬起了头看着聂逢,问道:“那林三怎么处理?” “自是让其付出相应的代价。” 护卫退走后,场面又重新寂静了下来,所有人心中都很复杂甚至愤怒。原本就算聂氏酿造的新酒与柳氏的新酒相比有差距却也不是鸿沟,纵然比不过处于下风,却也能挽回一些颓势,不至于一败涂地。可如今大火虽在第一时间被扑灭,可今年的新酒却毁于一旦,要想再酿造出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没了新酒,如何去于柳氏相争? 所有人都没了斗志,内心已经放弃了今年的秋冬酒会,有些高层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在这个弥漫着寒气的深秋,已经裹着袄子的众人仍不觉裹紧了衣服,因为真正的寒冷自他们心中来。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内心沉重。 “我有办法解决问题。” 寂静的场面里,一句话突兀响起,如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石破天惊!又有如一缕阳光洒落人间,驱散心间蒙上的阴霾。 我有办法解决问题!这句话是多么的亲切,像爱人抚摸心口;这声音又是多么可爱,胜过澜江水榭花枝招展的水灵姑娘! 听闻此话,聂氏族老停止了哀叹,几位酒师亦止住了泪水,聂逢微微动容,是谁?是谁发出了这么斩钉截铁的声音? 十几号人齐齐转过头来,望向声音发出处,顿时,众人呆了。 一位年仅二八,唇红齿白的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微笑,见众人望向他,还微笑点头致意。 这谁啊?这是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所有人的喜悦因看到姜朔的那一刻烟消云散,顿时愤怒起来。 一名族老认不得姜朔,见其衣衫平常,以为是家里的帮工,立即拉下脸,沉声问道:“先前是汝所言?” 姜朔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正是。” 那族老又问:“你可懂商道?你可懂酒类经营布局?你可知运筹帷幄?” 姜朔摇了摇头,答道:“不曾懂得。” “胡闹!”那名族老立即严肃呵斥,认为姜朔存心捣乱,此前火气一直憋着无处发泄,这下可被姜朔开了泄火口了。 “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什么都不懂就说你有办法解决!” “你知道现在情形有多么严峻吗?还嬉皮笑脸的,是不是柳氏派来卧底我聂氏的?” …… 这名族老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满天飞,以长辈身份说教,到后来聂逢微微皱眉,阻止了那名族老,但是脸色亦不好看。 “姜郎莫要开玩笑!” 姜朔清澈的眼眸看着聂逢,依旧很认真说道:“我确有法子可解聂氏眼前困境。” “何法?” “我懂酿酒,自信所酿之酒能远超柳氏新酒。” 这个世界的酒多是黄酒,酿酒水平应仅仅发展到发酵,尚不懂得蒸馏。那些被称为烈酒的酒亦不过十度,远远比不过前世的白酒,只要将前世白酒酿造出来,不管柳氏的酒有多么好,都能摧枯拉朽地碾压。 只是话语一出,其他人尚未言语,那年纪最大的老酒师就跳了出来,指着姜朔鼻子骂道: “狂妄!” 老酒师非常生气,这是何等的狂妄啊,年仅十六的毛头小子便敢自称能酿造出超越柳氏请来的吴大师酿造的新酒,而自己这边数位酒师,哪一人不浸~淫~了酒道大半辈子?连他们都尚且酿造不出,他怎敢说这等话语?这不是赤~裸~裸地藐视他们吗?这不是打他们的脸吗?这不是对神圣的酒道的亵~渎吗? “目中无人!妄自尊大!”这几顶帽子扣在了姜朔头上。 “非要以为取个一等榜就可以小看时间万道了,一毛头小子你还差得远呢!” 老酒师越说越生气,其他人亦神情激愤,认为姜朔是在取笑聂氏,最后一致讨伐起姜朔,种种言语,让姜朔叹为观止,目瞪口呆。 但随着言语越来越难听,姜朔脸色沉了下来,泥人尚有三分脾性呢,姜朔心中也积攒着一股火气,本着聂氏借书给自己感悟出了法门,想帮一把来抵挡柳氏这个共同的敌人,却没想到是这种后果。 姜朔神情严肃起来,望向聂逢,聂逢亦感觉言语有些过分,虽摆手示意安静下来,问道: “姜郎可是认真的?” “只需聂族长借酒库一用。” “你需用多久?” “一个时辰以内。” “哈哈哈哈哈”姜朔刚说完,一阵嘲讽的声音又响起来,“不懂装懂,有甚么酒是一个时辰能酿出来的?” 聂逢也有些生气了,认为姜朔是在糊弄自己,心中更烦躁了,随意挥了挥手让姜朔自便,便不再管他。 第四十五章 愿以美人换此酒 无人相信姜朔能在短短时间内便能酿出一款超越柳氏新酒的好酒,不说好酒了,即是一般能入口的酒也不可能酿造的出来,因为这原本就违背了常识,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原本不认得姜朔的人得知其就是因本次秋试取得一等榜首的外城骄子外,内心瞬时释然了: 夺取一等榜首这是何等的荣耀啊,江城千年以来皆未曾有人得过,能取得这般前无古人的成绩,他的内心自然是极其骄傲自得的,自然想要在各个方面都表现一番自己,哪能容忍他人说不是啊?就算是知道了自己是错的,亦是不肯低下头来认个错,这就是年轻人啊。 只是这次却说了大话,这可是真的心高气盛了啊,纵是得了一等榜首又如何?人不可能懂得世间所有的事情,一个寒门状元,平日里定然是苦读书本,钻研修法知识,哪来的时间去钻研酒道呢? 即使是对酒道有一定的了解,可就算是从娘胎里就学习,管你多么天才,亦是不可能超得过家中的老酒师的。 可是大家都曾经年轻过,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此刻亦不去怪罪姜朔了,只是由他自己鼓捣,到时候他就知道每一条道都有大学问了。 年轻人吃吃苦头也好,日后便懂得收敛了,不会那么容易夭折,愈发觉得先前的说教是对他好,虽然有些话语是难听了点,但亦是长辈所言,听进去定是有好处的,以后他就能理解了。 酒库里,姜朔就近找了个隔间,按照心中所想付诸行动。 他本就不打算从头开始酿酒,因为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的酒与前世美酒相差在哪。 这个世界采取发酵酿酒,尚不懂得蒸馏,因此所酿造的酒度数不高不说,还异常浑浊。 诗云:浊酒一杯家万里。为何是浊酒而不是清酒呢?正是因为发酵的酒中混有酒糟,因而显得浑浊,即是用纱布进行了过滤,亦不会清冽。 又有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李太白若喝的真正是清酒、白酒,斗十千早就让他醉倒过去了,谈何恣意潇洒作诗? 聂氏的酒库虽然经历了大火先前酿造出来的新酒已经毁了,可是酿酒发酵的原料还在,只需将经过发酵的原料入甑加热,便能得出白酒。 只是这里并没类似于甑这等器皿,限于时间,姜朔只得拿了几个可以封闭的石罐,运用力量打了几个孔,暂且用作蒸馏器皿。 姜朔将原料装进罐子中,却不装满,留有一定的空隙,又将罐口给封好,倒转过来固定后,所打的几个小孔朝下,下方放着盛酒的酒瓶,一切准备完毕。 至于加热的热源是最不需担心的,自身火种的力量便是最好的,亦可控制加热程度,于是姜朔将体内的力量调动起来,汇聚于手掌出,手掌覆于石罐上,一股热流便通过姜朔手掌传入了石罐当中,石罐内部温度慢慢升高,渐渐地一些呈香物质与酒精的混杂液体因温度从酒糟内分离出来,汇聚于石罐壁上,顺着小孔滴到了酒瓶子中。 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便飘进了姜朔的口鼻,他内心稍稍振奋了起来,他也好久未曾尝过这般好酒了,心中想着尝一口美酒,催动热量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 酒库外,聂逢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与几位族老商讨一番后,应付柳氏秋冬酒会之后的冲击的计划便吩咐出去了,所有人内心沉沉的,皆不好受。聂氏数百年基业,万不可在他们手中葬送了。 一番吩咐下来,众人便打算散了,一堆心事的众人亦早把姜朔忘了,这时候他们心中装不下小孩子的意气之事。 只是这时,一股浓郁的酒香从酒库内飘了出来,游走在人群当中,立马将众人的脚步拉了回来。 这是什么香味?众人心头都有这样的疑问。 酒香飘飘袅袅,撩拨着人们的心头,痒痒的,他们面面相觑,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齐齐惊呼出声: “这莫不是酒香?” 人们将信将疑,移动脚步,顺着酒香,慢慢靠近酒库。他们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稍稍用了力气,这异香便会消失,就像打破美好的梦。 越靠近酒库,那股酒香就越浓郁。 “这真的是他酿出的酒?” “什么酒怎么会这么香?” 人们震惊了,脑袋里嗡嗡的。 先前被他们冷嘲热讽的少年郎居然真个酿出了酒,而且是绝世好酒,这么香的酒他们闻所未闻!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好酒?不说人间就算天上亦不可能有这样的酒! 老酒师异常激动,他已经八十八了,年少时便跟随师傅钻研酒道,浸~淫~了酒道七十多年,尝遍无数美酒,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未曾入口便能醉人的酒,对方不过十六,这怎么可能? 一堆人聚集在酒库的隔间门前,眼巴巴地望着,却不敢惊扰了里边的少年,只得焦急地盼望着,伏在门前陶醉地吸着酒香。 这时,门突然开了。 姜朔一开门便见到这么多人伏在门口,如饿狼般盯着自己,尤其是那位老酒师,眼睛都通红了。 姜朔突然想到了某种恐惧的事情,立马夹紧了腿,用手紧紧抓住衣领,嘴里哆嗦着:“你……你们想要干嘛,我……我还是良家少……” 只是话未说完,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姜朔只感到面前拂过了一阵风儿,手上的酒瓶便不见了。不远处,老酒师抱着酒瓶,闻着瓶口飘出的酒香,全身都颤栗起来,如痴如醉。 看到众人的眼光又瞬间转移到了老酒师身上,姜朔才松了口气。 对于这样的结果,姜朔早有所料。见了这酒不震惊才怪哩!这时,老酒师陶醉后,便想对着瓶口将酒灌下去,姜朔忙阻止: “老师傅啊,您小口些喝,别醉了。” “呵,老头子我品酒多年,已几十年未曾醉过了。”老酒师不耐烦,然后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喝完,老酒师发出畅快的声音。 “好酒!此我平生所喝最烈最好的酒!” “愿以美人换此酒!” 然后……然后老酒师的脸色由白变红,说了句:“咦,怎么感觉头晕乎乎的。”老酒师便醉了过去。 姜朔撇了撇嘴:我早就提醒过了…… 聂氏一干大佬都很惊奇,究竟是什么酒这么香这么醇又这么烈,竟然能当得家中老酒师这般评价,还能将其醉晕过去了。 众人分而尝之,皆阵阵惊叹,此为他们喝过最好的酒。 末了,先前那位呵斥过姜朔的族老亲自来道了歉,还说着要把自己年仅十岁的宝贝孙女嫁给姜朔。 姜朔哪里敢应,聂诺诺闻言更是嘟起了嘴,挽着族老的手将其拉走了。 随后,阵阵赞叹入耳,皆是一些少年英杰、年少有为的话语。 姜朔嘴角微微扬起,做出一个赶紧夸我的表情,可嘴上却说着哪里哪里、过奖过奖之类的话。 聂诺诺见此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可有得他臭屁的了。 第四十六章 我六你四 就如一个跌落悬崖的人,原以为必死无疑,内心完全绝望,会摔得粉身碎骨肉烂,爹娘都识不得,早已认命,对自己说死了死了,却不料这时天空突然飘来一朵云朵,忽然飘到身下,托住了自己,自己摔了上去,只感觉身下软绵绵,四周白茫茫,不仅没有死,还因此学会了筋斗云,这莫过于地狱与天堂的转换。 聂氏就像那个失足跌落悬崖的人,而姜朔就是那朵软绵绵的白云。他们原以为本次秋冬酒会会被柳氏吃得骨头都不剩,这时姜朔却站了出来,挥着手大声说:大家不要慌,都跟着我,我带领大家干翻它! 聂氏一干大佬纵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却亦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峰回路转,脑子现在还是晕乎乎的,不敢相信,生怕是梦境。于是这个叫你来掐我一下,那个叫你来踩他一脚,直到痛得跳脚,才相信幸福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就这么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聂氏的困境就这么的被解决了!不费吹灰之力,一来不仅不惧柳氏,还可以反将一军,猎物与猎手的身份发生了转变,关键是先前的猎手仍不知此时变成了猎物,仍沾沾自喜得意洋洋,殊不知他眼中的猎物已经变成一头猛兽,正张开血盆大嘴,准备随时吞掉他这块肥肉。 有了这样的前提,聂氏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距离秋冬酒会还有好几日的时间,足够拉开大网,在关键时刻一网打尽。 这一切,都基于那瓶时间仅见的酒,更准确的说,是基于身前这个身材修长,面貌俊朗的年轻人。 聂逢是最早意识到这一点的,或许姜朔仅仅是因为感恩而将此酒拿出来,但他知道藏书阁的一切东西都及不上这酒的秘方所来得珍贵。这是一项开创性的成果,若聂氏将其掌控了,不说柳氏,就连余扬城都无一家能与其撄锋,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将酒方握在手里,因此如何得到酒方成了最迫切的事情, 于是聂逢迫不及待,将仍沉醉在赞美当中的姜朔拎了起来,嗖的一声便不见了踪影。 可怜的姜大高手,在聂氏主的眼中就是一只小鸡仔。 同时聂逢下令,所有护卫将聂府守住,一切人等不准出入,以防泄漏。 在场的聂氏族老与老酒师自然不会泄密,其忠诚可以信任。 聂氏书房中, “姜贤侄啊,先前族中几位族老、酒师心忧聂氏,乱了内心,言语有些不妥当,贤侄可莫怪啊。”聂逢笑眯眯地,慈祥地看着姜朔说道。 姜朔此刻被摁在那张火木镂雕双鱼戏珠的椅上,手上捧着聂逢亲自泡的茶水。 这么大的阵仗,姜朔感觉受宠若惊。 火木产于大凉州之北,百年长一寸,珍贵异常,可做法器,万金难求,不说江城,整个余扬都没几张。姜朔身下的火木椅,还是当年聂太祖不知如何得来的。 而聂逢亲手泡的茶,恐怕连江城之主都没尝过。 一位距离燃火境界仅有一步之遥的大高手如此对待自己,平常处变不惊的姜朔内心都有些紧张。听到聂逢言语,当即站起身说道:“此人之常情矣,自然不怪。” 此时,聂逢看着姜朔愈发顺眼,但脸上不露分毫,故作悲愤道:“前些日子那柳氏设下奸计差点误了贤侄的前程,险些让我人族少一位天才,昨日夜里又一场大火险些让我聂氏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如此恶族,你道他可恨不可恨?我们怎能让如此恶族逍遥下去!” 聂逢身为一族之长,老于世故,姜朔哪里不知这老狐狸在想些什么,却也不戳破,该配合你演出的我不能视而不见啊,于是姜朔用上七分演技三分真情:“侄儿自当与聂氏共进退,不让柳氏继续为祸人间。侄儿手上有一酒方,不若我们共同酿造美酒,将抗争进行到底!” 聂逢做了这么多的前~戏,等的就是姜朔这一句话,心中大喜,觉得这孩子不仅样貌出众,识得礼数,还懂得人情世故,天资聪慧,真是人族之幸啊! 内心欢喜,可聂逢仍是丝毫不表现在脸上,微微皱眉问道:“那姜贤侄以为所得利益应当如何分配之?” 姜朔沉思了起来,这问题他先前未曾想过,事关银钱,姜朔便打上了十二分精神,打着心中小算盘。 聂逢亦不着急,一边品着茶一边等姜朔思考,他很有耐心,也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场面。一方才十六的少年嘛,从未遇到过这等大场面,不知道利益有多么大,但是聂逢完全沉得住气。 聂诺诺在外边书房亭台处托着下巴等着,煞是娇俏可爱。老酒师这时酒醒了,侧卧在地上,抱着酒瓶闭上眼闻着残留的酒香。书房内静悄悄的,外边的人不知里边是何情况,小姑娘有些担心。 姜朔沉思了许久,最后心中似是做了某个沉痛的决定,他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后伸出九根手指。 聂逢见了后,对这结果愣了一愣:我九你一? 方才二八的少年便如此懂做事?舍得给他人九成,自己仅留一成?聂逢有些不太确定,重复问了一次:“你确定?” 姜朔肉痛,极其痛苦地点了点头。 这这这……聂逢此刻亦不知如何夸赞眼前这少年了。瞧着大局观!看这种奉献精神!瞅瞅这才叫视金钱如粪土! 聂逢脸上尽是欣赏之情,大笑了三声,重重拍了几下姜朔肩膀,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将自家闺女与其撮合撮合,诺诺与姜朔,这才是郎才女貌,般配呐! 可姜朔这样无私,堂堂聂氏怎能小气呢?于是聂逢拍板,大气说道:“姜贤侄啊,这样吧,聂伯伯也不占你便宜,我八你二,可不能让你只占一成啊。” 姜朔原先不知道聂逢为何会这般失态,这般激动,待聂逢说话后,方知道对方这是理解错自己的意思了,于是赶紧阻止道:“聂族长啊,这个,你看错了,是我九你一,不是你九我一。” 聂逢摆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是你九我……” 嗯?什么?你九我一?聂逢脸上笑容戛然而止。 …… 书房外,聂诺诺此刻正捂着耳朵,脸上一片忧色,书房内传来阵阵争吵声。 “啪!” 又一声瓷器碎裂声传来,听其声音,应是聂逢最爱的那把红泥茶壶。 小姑娘可是担忧得紧呐,扯着老酒师袖子,焦急道:“酒爷爷啊,爹爹都摔了七只茶杯一把茶壶了,你说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姜朔给拍扁了啊?” 老酒师依旧卧地抱着酒瓶陶醉着,眼皮抬都不抬。 “扁了便扁了,有甚要紧。” “可是扁了你就再也喝不到这般美酒了啊。” 嗯?没有美酒喝了?老酒师瞬间醒了,站起身来朝书房扯开嗓子喊道:“族长啊。可别把那小子拍扁了啊,不然就没得酒喝了!” 末了还加了一句:“可别太大力了,随便拍拍就成。” 聂诺诺赶紧将老酒师给拦了下来,什么叫随便拍拍啊,拍都不能拍! 书房内的争吵声因此停了一阵,然后又激烈响了起来。 房内,二人面红脖子粗,姜朔撸起袖子叉着腰,哪还有翩翩公子的模样啊。聂逢唾沫满天飞,手掌不时重重拍着已经快崩塌的桌子,地上一片狼藉,尽是碎瓷片,也得亏没有放开力气,否则这间书房都要被拆了。 “我七你三,不能再多了!”聂逢又拍了一下桌子,那可怜的桌子终于承受不住摧残,轰然倒塌。 姜朔哪里肯,先前为了十两银钱都要打上好几架,此刻可是成千上万两金子啊,他怎能后退! “我八你二,不能再多给了,这可是知识产权!” 啊?啥权?聂族长听不懂这种新颖词汇,可却不管这个,他可是听懂了前面一句。聂逢这么多年何时在谈判上落过阵势?一把跳到那张火木椅上,势要从这铁公鸡身上拔下几根毛来! …… 于是,从清晨到落日,两人吵了一日声音才渐渐小了,最后书房门打开了,二人走出来,气氛特别融洽,仿佛从未发生过争吵。 聂逢出来后便与老酒师火急火燎地安排去了,留下聂诺诺与姜朔二人。 聂诺诺看姜朔身上没掉一根毛发,顿时心安了,但还是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姜朔方才谈了个我六他四的结果,心情甚好,笑着将聂诺诺头发揉乱:“没事没事,怎么会有事呢,我跟聂族长差些称兄道弟了。” 谁知小姑娘一下子急了: “不许你跟爹爹称兄道弟!” 姜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捏了把小姑娘脸蛋,突然觉得她好可爱。 第四十七章 秋冬酒会 事情便这么的定了下来,姜朔占了六成,聂氏占四成。但并不是聂氏这般好说与,占六成仅是指两年收入,两年后,便分文不要尽归聂氏。 对于聂氏这种百年氏族来说,这便是最好不过的了,这两年虽仅有四成收入,看似甚少,可却要考虑到过了秋冬酒会之后,柳氏将会被聂氏取代,整个江城,甚至余扬城的酒市都将重新洗牌。这一切要快,快到让对手措手不及,让对手没有时间反应,而在他们愣神的这些时间里,聂氏足以将绝大部分份额占领,到时候这四成比之往年一年还要多得多。 对于姜朔来说,他的心不在银钱,而在于修法,以他所拥有的神秘古图以及先生传给的天人九式,不出几年定会在这片广袤世界内闯出一番名堂,这区区银钱又算得了甚?他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先前之所以会对银钱这般执着,仅是想着体会一番五花马千金裘的感觉,若是真个是满身铜臭,又怎会仅要两年份额? 至于柳氏,人不犯我不犯人。这一次,拥有共同的敌人的姜朔与聂氏便有了共同的想法:搞柳氏! 至于具体计划,姜朔与聂逢已初步商量了,一切便只等秋冬酒会的开始。 日子悄然过去,离秋冬酒会越来越近。 当日商谈好后,姜朔便连夜将酿酒的法子交给了老酒师,还画了相关蒸馏酿酒所需要的用具,将流程讲得明明白白。以聂氏的力量,这些不出一日便已走上正轨。老酒师当日听了姜朔以蒸馏酿酒这种奇思妙想后,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仿佛年轻了十岁,立马投入到了伟大的事业当中,这种敬业精神,姜朔十分敬佩。 至于酿酒姜朔是不必担心的。老酒师本身就是辟种高手,以酒入道,浸~淫酒道多年,酿出的酒只会比自己好,以往所缺的只是一个想法罢了。而聂氏多年经营酒业,应对大事自然不会慌乱,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时间虽然匆忙了些,但好在酒库内还有大量半成品,赶制出一批来应急是没有问题的。 姜朔年仅十六便拥有这种酒方却不得不被人怀疑,姜朔早有所料,只是将这一切推给了已逝的神秘瞎眼老人身上,聂逢不疑有他,也就不多问了。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皆是在保密之下进行的。除却几位核心人物外,聂府上下皆不知晓聂氏已经完成了大翻身,摆脱了困境,仍以为其身陷困境无法脱出,府内上下的奴仆丫鬟脸上皆有忧色,怕主家因此倒下。 酿酒的帮工自然是被强制留在府内,不得出入。帮工们起初还有些情绪,可当聂氏承诺三倍工钱后,顿时喜笑颜开,干活儿更有劲儿了。反正秋冬酒会没几日便到了,又不愁吃穿,只要有银钱,一切都好说话。 在外人看来,聂氏此次真是有大麻烦了,知晓点情况的人都道柳氏这一招釜底抽薪厉害,强如聂氏都被摆了一道,如今都要焦头烂额。此后,聂氏就算不倒,亦会大伤元气,没个十几年恢复不过来。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聂氏大佬的精湛演技。知道内情的姜朔对这些大佬们的表演叹为观止,连呼要送上膝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火烧酒库第二日,听闻聂氏那位年已九十,以洁身自好著称的族老当夜面带愁容,人生当中第一日去了那男人都懂的春风夜雨楼,一连点了十八位姑娘,折腾到天亮,当夜传闻那些好事之人围在门外,听了一夜那销~魂的声音,十八小伙都自叹不如,直呼老当益壮,一些有障碍的老男人都动了找那位族老探讨人生的心思。 而后那位族老还倚窗饮酒,胸中似是有说不尽的忧愁,最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留下一地敬仰的人。 另外一位族老却在一次江城各家族宴会上,借醉酒当头破口大骂柳氏派去的后辈管事,神情悲愤不已,若不是旁人拦下,当场就要将其打杀。 而最让人震惊的却是聂氏族长聂逢。他一人负剑步至澜江边上,当着上百守城士卒的面,抽出所负重剑,对着百丈澜江遥遥一斩,瞬间,那百丈澜江便被截断,倒卷的江涛高比城墙,守城士卒个个惊得叹为天人,只是那一剑后,聂族长的身形似是佝偻了些。 姜朔听闻后,异常艳羡这一剑的风采,夜晚偷偷溜到江边来了招抽刀断水。 结果……水是激起了不少,可这卷起的浪花差点将他淹死,只得悻悻而归。 聂氏大佬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皆是在告诉众人聂氏内部出了大乱,甚至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当中有担忧的,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其中最高兴的自然是柳氏,连摆了三日宴席。 聂氏使出的烟雾弹的效果是极佳的,当外人一致认为聂氏衰弱之时,殊不知那位夜御十八女的族老当夜仅是施了一种迷魂术法,那十八位姑娘被迷住精神,眼前所见只不过是虚幻,醒来后还以为真个发生了旖旎。 而那位破口大骂的族老压根没醉,回来后回味了三日,认为当日骂得可真好,最关键的是,贼爽! 至于聂逢,只是想到聂氏就要在他的手中再上一个台阶,柳氏将会因此衰落,便心情大好,境界似乎又有长进,去江边试剑罢了。 这三人只是稍微露了下演技,便将众人尽皆瞒住,让人不得不敬佩。 随着时间的过去,聂氏的第一批酒便酿了出来,姜朔亲自取了名字:杏花酒。 酒名取自前世名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天气越来越冷,秋冬酒会越来越近了。 江城所处之处,秋与冬之间并不会有缓慢的过渡时间,往往秋日一过,冬天便会顷刻来临,一日之间便会冻彻大地,让人没有丝毫防备。 而冬日的寒冷,是紧靠衣袄所不能抵御的,唯有那些辟种后的强者方不惧这种严寒。那普通人呢? 江城背靠千里荒芜,密林当中树木虽多,却不能肆意砍伐用以取暖。当年建城之时,人类的强者与千里荒芜异兽的王者曾经有过约定,划了一道线:人类不准砍伐那条线外的林木,让异兽有庇身之所;而异兽则不能越过那条线靠近人类城池,骚扰人类,若有违反,双方共诛之! 双方默默遵守着这条约定,因此冬日里就算有兽潮,亦仅是灵智较低的荒兽、野兽,不会有实力恐怖的异兽。 江城建城千年来,那条线内能砍的树木早已砍伐殆尽,冬日里所需的柴火甚多,余下的林木满足不了一座城数万人所需。因此,人们便用另外一种物事取代木柴取暖——酒。 酒能暖身,且效果极佳,因此江城不论男女老幼皆能饮酒,民风颇为彪悍。每一年冬日来临前每家每户皆会囤够足够的酒,用来过冬。贫寒一些的买最便宜的浊酒,有些钱财的买稍微好一些的黄酒,只有内城富庶人家才有滤了几遍的酒喝。 在这一条件下,这片区域酒业异常繁荣,正因此,掌握了江城酒市的聂氏与柳氏方能成为江城巨富,屹立数百年不倒,亦因此先前被酒困扰的聂氏才会如此焦急与绝望。 而每年秋冬交汇之际,便会有一个盛会——秋冬酒会。在此盛会上各族拿出一年内酿造的好酒竞争,而人们根据酒的优劣抉择,进而进行投标。 这个投标类似于前世的预定,人们有一个代表身份的牌子,称为“标”,人们将标投到中意的氏族中,到时这些氏族便会将酒送至各家各户,因此每年秋冬酒会后街道上到处可见拉住大缸酒的车辇奔于各家各户。 因此可以说秋冬酒会决定了来年酒市的基础与这个家族来年的发展,因此每年的秋冬酒会对任何一个经营酒道的氏族来说都异常重要。 秋冬酒会由城主府与城军进行督查,就算那些氏族拥有辟种境第三层次的大高手亦不能以蛮力取胜,一切皆要根据规矩来。 不以规矩何成方圆呢? 第四十八章 丑角(上) 随着空气因子一点一点凝固,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了,仿佛一夜之间就会霎时由秋日变成冬日,冬日的恐惧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终于在秋冬之际,将寒冷稍稍驱除的秋冬酒会终于到来了。 江城所处的境域位于七大州之一的凉州北部,冬日极为寒冷,寻常情况之下,普通人身着皮毛衣袄皆抵御不住这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又无柴火之热,常得以酒液暖身,无酒则不能渡寒。 在这样的情况下,酒与粮食处在同等重要的地位。因此每年的秋冬酒会相当于一个全城人的盛会,关系家家户户,无论贫富、贵贱,人人皆会参与其中。 只是江城有数万城民,若于同一时、同一地举办,场面则会极为混乱,一点点骚动就会引发无法控制的场面,于是外城内城按照方向划分区域,分为诸如城西、城东、城南……之类的诸多块区域,每块区域由城民推选有声望的人作为代表,替城民参与盛宴。这些代表则凭借多年的经验替城民推选好酒,最后由城民进行选择去投标。 所选的代表一般德高望重,或者拥有威望,参与盛宴推选酒之时不会失了偏颇。不过相较于外城,内城的家族族长一般都会收到宴会的邀请,因此整个宴会的档次与规模皆为上乘,能参加这个宴会的才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 于是就这样,当秋冬酒会就这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到来之时,诸位代表与相关人等上百号人便齐聚一堂,今年的秋冬酒会,便由此正式开始了。 举办宴会之处是江城的城祠,每每发生什么大事件,人们皆会汇聚于此。此次秋冬酒会自然算得上大事,当然不例外于此举办。 城祠围有外墙,虽经过数次修葺,仍可看出上边残留的上千年风雨洗礼的痕迹,斑斑驳驳,令人感慨时光的易逝。 城祠里边一边陈放着从江城走出的历位大人物的刻碑,催人奋进,另一边则在一个大石碑上记录着江城变迁的诸般事迹,提醒着城民要记住江城的历史。 此时的城祠被这一年一度的盛事打破了平日的宁静,城祠围墙内的小广场上摆好了十数张桌子,桌子的前方是一处大展台,待会儿便由与会的入围氏族再次展示他们这一年来酿造的酒。 由于这关系到这一个冬天城民的生存,整座城池都行动了起来,护城城军已将宴会处层层守住,辟种巅峰的庞队率亲自镇守,暗中还有十数位辟种境界的强者潜伏各处,形成威慑。不论是哪个家族,拥有什么地位,传承了多少岁月,皆不敢乱来,一切都要按规矩进行。 众人落座。 席上的各类稀奇瓜果有之,佳酿有之,奇异猛兽有之,甚至有斩杀的低级异兽,烹饪,异香扑鼻,闻之令人馋涎欲滴,精神一振。 不过众人亦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失态,仅是微微惊叹,更多的目光放在了展台上方的中年男子身上。 是江城主。 江城主算是一代传奇,是无数江城寒门子弟敬仰、励志奋发的榜样。其不论经纬、修为皆算一代大师。年少时三次秋试方才中榜,在不被人看好的情况下,却在辟种后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如今已是燃火境界的强者,为江城第一人。 人族于荒芜之中建立城池,万民于此庇身,可仍有异兽、妖类环饲觊觎,其中若无强者坐镇,则万民如待宰的羔羊,强敌来临就会血流成河,沦为空城。 江城主平日里散发出燃火境界的气息,向异类昭告这一方城池由我镇守,妖邪避退! 此刻江城主步至场中,样貌平凡,可是身上气质非凡,常人见之不敢直视。他身上身着一身黑紫衣衫,正中绣有一朵白色的火焰,蔓延至领口,似在跳动,似在燃烧,这就是人族仅有燃火境界强者能穿的燃火服,吾为燃火。 他轻声开口,声音水滴般空灵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不疾不徐,清晰可闻,拥有一股不容置疑感。 这些宴会的发言每年其实都大同小异,不外乎是往年的酒市情况,对大大小小酿酒家族的感谢,再阐述江城的形势,都是些场面话,无甚新颖内容,若非其独特气质,只怕下方的姜朔便要昏昏欲睡。 不过今年江城主似是有甚特殊的地方,讲话较长,不知不觉,便将其任城主期间的事例概括了一遍,将各位城民感谢了一番。 下方人低声私语:“听闻城主即将离位,或许明年开春便会有新城主上任。” “算一下时间,城主历任已有十年光景了。这十年里,异类不敢侵犯,大事处理未有偏颇,是一代明主,只是不知下一任城主会是谁人。” “按照惯例城主定为江城人士,新一任城主便只会在诸如柳氏、聂氏之类的大家族中产生。不过这城主的竞争可是不小啊,诱惑也极大,一旦当选,这些卡在辟种巅峰的大族长便能得到帮助一举踏过辟种与燃火之间的屏障,领略燃火的风景。到时候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喽。” …… 渐渐的,城主的发言接近尾声,底下的私语方悄然停下来,人们的一切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今日的主角——酒身上。 此次秋冬酒会入围的氏族大大小小有十数家,这十数家规模最小的都算是江城中等规模的家族,于酒道上的研究少说也有几十年之久了。 这数百年来为了能在酒市上占有一席之地,不知多少家族前赴后继,最后又如流火般转瞬便滑落,能长青的仅有柳、聂两家而已。 江城主说完后,一名类似于主持的人上了台,开始另一番概括总结,以及新的一轮的展望。 下方一名小家族的族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身畔同伴:“这一年的十数个家族除却末位的几家,其余几家其实变化不大,不知此次又会是哪一家夺得标王。” “若是往年,标王仍有诸多不确定因素,毕竟柳、聂二家的实力在伯仲之间。可听闻柳氏从余扬请来了一位老酒师,酿出的酒比之前些年的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而前段时间聂氏的变故大家也应早有耳闻,聂家这次可是再无与柳氏争雄的实力咯,标王定会落在柳氏头上无疑。” 先前出言的那位族长轻轻瞥向了聂氏席位,仅见一些诸如聂诺诺之类的小辈,居中一人却是姜朔,便无声笑了,似是自嘲:“也是,这下便再无悬念,聂氏连一些重量级的成员都不派来,尽是派出一些小辈、女流,坐在中间的竟是那名中了榜首的外城贫子,岂不是让人笑话?聂氏只怕是早就放弃了此次秋冬酒会了罢,知是争不过柳氏,那些族老怕丢人都不敢出席了。” ”柳氏这次定然不会放过聂氏,聂氏数百年家业只怕是要一落千丈,只是不知那酒酿得有多差,连个核心成员都不敢来。那贫子姜朔落座于中,难道是要让他全权负责此次酒会的展示?” “这可真是笑话啊,难道聂氏不知道隔行如隔山么?一贫子就算却榜首,可与酒道一点都不沾边啊,聂氏这番可是糊涂了。” “也许聂氏是怕被柳氏打击,家道中落,便索性卖姜朔一个面子,寄希望于这榜首虚无缥缈的天赋之上,希冀他数十年后成为了一代巨擘时拉其一把吧。” “我们便无需多言了,等着看笑话吧。” 这些话引起身旁人的共鸣,皆点头,认定聂氏此次栽了。平日里依附在聂氏上的小家族个个面有愁云,不知聂氏倒下后他们将何去何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 第四十九章 丑角(中) 城祠前方的大展台上,此刻站着一位中年人,是黄氏的族长,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瓶,里边正是此番黄氏酿造出来的新酒。 “这款酒是我黄氏集五位颇有名气的酒师,用了一十八道手法酿造所得,名为夏焰。顾名思义,这酒入口即如夏日般燥热,又如火焰般炙烧,为御寒好酒,诸位冬日里将其储存在家中,定能度过整个严寒的冬日,诸位可以尝上一尝。” 黄氏仅为一中等家族,在此次参与就会的十几个家族中只能算做末等,亦可看出其实其在酿酒之上并无何独特之处,因此黄氏虽把名字起得响亮,可介绍起来时,黄氏族长脸上发虚,内心其实并无几分底气。 自有人负责将酒倒入上百个酒杯当中,由侍女端着送至各位代表身前品尝。人们一一端起酒杯,将鼻子凑近闻了一口淡淡的酒香,然后细细小口抿了起来。 酒液入喉,人们神情不一:有摇头的,有平静的,也有微微赞赏的,但从众人总体神情来说,这款夏焰酒表现得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无甚令人惊艳的地方,连让人点评的兴头都没有。 场面的平静让黄氏族长脸色有些尴尬,像是被晾在台上,这种感觉的确不好。幸亏主持者是一八面玲珑的人,赶忙上台圆了几句好话,黄氏族长脸色才好看一些,待到众人心中对这款酒有了评分,黄氏族长这才下台,另一位家族的负责人上了展台。 …… 要展示的家族有十几家之多,总的来说上台的顺序是按照家族酿酒实力的强弱高低排序的,弱的先上,强的留在后头作为压轴。 前面的时光总是最无聊的,每一家都卖力地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尽力将自家的新酒说得好些,力图在人们心中留下个好的第一印象。 可话语说得天花乱坠也无用,说是这般说,喝起来却又不是这样的味道了,新酒的名字终究比酒的口感要来得体面些,时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过去的。 每一家都要说些有的没的,品尝需要时间,众人点评也需要时间,零零散散加起来每个家族都要花费半个时辰以上,而往往是越到后面所花费时间越长。 不过在经历了几家新酒的预热后,酒会的气氛微微热了起来,期间萧家带来的那款红莲酒才是真正让人惊叹,在上百人当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款红莲酒才真正算的上是烈酒,在这个冬日严寒的江城地域,越烈的酒越受欢迎,于是这款红莲入喉后,人们皆惊呼起来,似乎是不相信往年平庸的萧家也能酿造出这般烈酒,直呼萧家要崛起。 在此后,还有口感上乘的云家绿漪酒之类的老牌酿酒家族的惊艳表现,不过总的表现与红莲酒相差无几,纵使是好一些,也达不到绝对压倒性的高度。 在酒会正酣之时,聂氏一位慌张进来的府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那府卫在姜朔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后,姜朔神情大变,先前淡定从容的表情瞬间也变得慌张无措起来,坐在他周围的人能感受到姜朔收在台下的腿剧烈抖动了起来,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末了,那名府卫塞给姜朔一个盒子便急急走了。 酒会之中不乏辟种高手,那名府卫就算压低了声音,话语也让一些人听了去,知道那府卫讲的是聂家酿酒失败了,那盒子拿来的是失败的酒。 众人因此了然,终于知道姜朔为何这般慌张了起来,望向姜朔的眼神当中都有了轻视:遇事便慌张,怎么能成大事?就算天赋绝佳,如此怕事也终究走不了多远。 知道了聂氏与姜朔的命运后,就没人关注姜朔等人了,人们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酒会当中。 于是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推进后,酒会的氛围被越推越高,终于,在临近黄昏时,便只剩下了柳、聂两家仍未上台了。 这时,人们的目光完全投注到了两家身上。若是在以往,众人定会兴致盎然,因为他们即将看到一场龙争虎斗,柳、聂两家将争夺标王,可如今人们却兴致缺缺,更多的是抱着一种看笑话的态度,现如今已经没人讲聂氏当做与柳氏相提并论的家族了,酿造失败的酒恐怕连排在末位的家族都比不上。 人们只想知道聂氏是怎样丢人的,而柳氏又是会怎样将聂氏这一百年氏族的尊严践踏得一点不剩。 聂氏完了。 柳氏负责本次秋冬酒会的是一名在柳氏内部有些分量的管事,人称柳大管事。在他来酒会之前,柳氏族长曾经吩咐过,能将对手踩得多狠就踩多狠,一点情面都不用留。而当其看到聂氏本次的负责人就是外城那贫子姜朔时,他在心中畅快地笑了。 上一回柳氏在姜朔手中损失了一名辟种强者,还丢了一个城检司的职位,让柳氏颜面大失,全身被动,想要报复却怕惹了那实力恐怖的大人,内心憋屈。而此次其竟然撞上来,他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定要新仇旧恨一起算,要让其知道世家的尊严不可辱。 于是柳管事看着姜朔笑眯眯道:“不如姜贤侄先上,让我等领略一下榜首的风采。”话语极其阴阳怪气,可是里边透着浓浓的嘲讽。 而姜朔似乎是慌乱过了头,神情乱了,愣了半响才出言答道:“我为晚辈,不应抢在长辈面前,还是您先上吧。” “呵呵,分明是怕了,说得跟真正的谦让一样。” “原来状元郎就是这般模样,不会是走了后门得来的吧。” 姜朔话语刚落,人群中立刻就有嗤笑声响起,姜朔听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却无法反驳。 看着姜朔被羞辱,柳管事笑得更为阴阳怪气了,脸上嘲色更甚:“那我柳氏可不客气了,希望待会儿聂氏更给大伙带来好酒!” 柳管事将“好酒”二字咬得极重,柳氏众人皆笑了,众人亦听出了其语气中浓浓的嘲讽意味。 聂氏的小辈们气不过,他们打小生活在聂氏当中,哪里受过这样的嘲讽,脸色涨得像猪肝色,神情激动,就要向前理论,却被聂氏拦了下来。 “原来状元郎还是个软蛋啊。” “哈哈哈。” 听着柳氏一阵又一阵的讽刺,姜朔表面极为激动,可眼底深处却有一抹冷静到极致的冷色。 柳管事不管被众人一踩又踩的姜朔,拿着手上的新酒自信地走上了展台。 第五十章 丑角(下) 柳管事面带笑容,自信而又平静地站到了展台之上,他摆了摆手,下方原本嘈杂的响声便全部停了下来,人们齐齐望着他,或者说是望着他手中的那瓶酒。 早就听闻柳氏从余扬请了位声名远扬的老酒师酿出了一款无双好酒,究竟是怎样,众人都没见过。敢称得上是“无双”,必定是要有压倒性的优势,萧家的红莲酒与云家的绿漪酒都算得上是少见好酒了,人们实在想不出究竟要有多惊艳才能对其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柳管事望着众人,也不多说,只是说道:“多说无益,我手里拿着的冬雷酒究竟好不好大家一试便知。” 说着便让侍者将酒坛打开,让大家试酒。 只是一打开坛子,那股浓郁的酒香飘至众人中间后,人们瞬间哗然,先前所有的怀疑便烟消云散。 “这……这……这是什么酒?这也太香了吧?”人们难以置信,迫不及待端起酒杯,将酒液一口饮尽。 人们闭着眼细细品味、享受,许久发出赞叹。 “好酒!当真是无双好酒!” “定了,本次秋冬酒会定是柳氏夺得标王!” “此酒比之红莲、绿漪要好上数倍!” …… 柳氏的冬雷酒一出,众人便惊叹,没有一个不赞叹的,连对手都因此震惊得站了起来,他们从未饮过这般美酒。 这样一来,冬雷酒的出现瞬间将秋冬酒会的氛围推向了最高潮,人人争先向前提前对着柳氏表示祝贺。 柳氏众人脸上皆是喜意,而聂氏先前神情激愤的小辈此刻亦没了气力,木然坐在座位上,输了,这次真是输了。依附于聂氏的小家族的族长脸上一片死灰,眼里黯然。 姜朔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连最后一丝抗争的希望都没抹去了,他的脸上一片颓败,神色阴晴不定,好像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他的手摸了摸身边的酒瓶,眼睛又瞥了几下放声大笑的聂氏,最后叹了一口气,颓然坐下,失去了所有斗志。 姜朔的一切小动作尽皆落入人们眼里,眼中都是怜悯。可怜的榜首啊,以为抱了根大腿,能将仇敌柳氏给掀翻在地,却没想打命运是这么捉弄人,被聂氏利用搬出来对上柳氏的枪口,成了一条可怜虫,沦为柳氏横空出世的背景。 人们的喧闹与高潮整整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踩稍稍降了点温度,可脸上仍未褪去的震惊还是说明冬雷酒带来的震撼依旧在持续,又过了一会儿,经过主持者的维持,场面才稍稍安静了下来。 人们的目光开始凝聚在聂氏席位上,众小辈受不住这种嘲讽的目光,慢慢把头低了下去,只有姜朔显得略微平静。 所有人,包括聂氏小辈都认为此次聂氏是栽了大跟头了,连与柳氏抗争的资格都没有了。柳管事脸上笑得皱纹都多了几道,他内心在狂笑,就等姜朔上台,他将将其踩得头都抬不起来。 “姜贤侄这次可莫要推延浪费大家的时间了,贤侄这般自信留在最后作为压轴,想必定是有绝世好酒,贤侄快些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聂氏小辈受不了这种羞辱,狠狠抬起了头瞪着柳管事,可发现对方却瞧都不瞧自己一眼,这种轻视让他们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姜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慢慢站起身来,落到众人眼里,就像是完全放弃认命了一般。姜朔慢慢走着,手中拿着杏花酒,缓缓走向展台,身上似是已无力气。 他环顾四周,这一百多号人脸上大多是嘲讽揶揄,笑得最厉害的不是柳氏,而是向柳氏献媚的一些人,姜朔摇头笑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轻轻说了一句:“我无甚么好酒。” 只是一句话才说了一半,下方就有人出声:“这我们当然知道,别废话了,快些下来吧。”出声的正是柳氏的人。 姜朔又轻叹了口气,猛地拔开了酒塞:“只是比你香?” 什么?我无甚好酒,只是比你香?他怎能说出这种蠢…… 只是话没说完,他就完全说不出话了。因为一股强烈到极致的酒香瞬间蔓延到了城祠的各个角落,甚至传动了城祠之外。 这……这是什么香味? 柳氏呆了,各族长呆了,各位代表呆了,聂氏小辈更是呆了!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震在当场,任由飘出的酒香支配,浑身似是僵硬了起来,一动不动的,良久,才反应过来那是展台上先前被他们嘲讽的少年手上的酒瓶中飘出的香味。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完全没反应过来事情为什么会这样。聂氏酒库不是被烧毁了吗?聂氏上下不是忧心忡忡整日担心吗?聂氏大佬不是暴跳如雷吗?那贫子之前不是满脸颓色吗? 那聂氏还怎么拿出这般好酒? 这样的酒香比之比之柳氏冬雷不知甩了几条街啊。如果说先前冬雷酒是人间无双,那聂氏这款酒就可以说是天上绝迹了! 姜朔看着被震住的众人,尤其是如遭雷噬的柳氏,他的心情十分舒爽,不枉他先前那么卖力的表演。 这便是先前他与聂逢商量好的送给柳氏的大礼,表现出一副死定了的模样,看看这众生百态与落井下石,他因此对人性有了更深的认识。 待到人们稍稍能接受了这个事实,方才介绍起了这款酒:“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款酒名为杏花酒,为我聂氏上下众人呕心沥血,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方才辛苦酿造出来的……” 众人望着台上侃侃而谈的平静而又自信的少年,哪里还有先前那一副软弱的模样,他们渐渐反应过来,其实聂氏早就酿造出来了这款酒,先前的一切都是演的罢了。 他们原以为自己是看戏的,却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丑态百出的丑角,聂氏与这少年始终抽身事外,柳氏被耍得团团转而不知。 而聂氏为何要苦苦经营这一个场面呢?人们默然,细细想着聂氏的反常正是在那场大火之后,而如此辛苦地演戏,应该就是做给柳氏看了。 而那一场大火也不是意外,纵火者多半就是柳氏。柳氏自以为酿造出了款冬雷酒便足以碾压一切了,还想要纵火烧坏聂氏酒库,而聂氏亦是百年氏族,哪里会忍得下,于是才这般设了计,让自以为是的柳氏自己跳下去。 好一招将计就计! 而众人望着柳氏颓败震惊得神情,连怜悯都没有了。只许你做初一不准我做十五了?自己酿出的苦果要自己吞下。 人们开始审视这传承了数百年的巨富聂氏。从大火开始,聂氏便迅速反应了过来,一系列的反常举动不仅将外人蒙蔽了,连自家人都不知主家早已胜券在握,这比聂氏的釜底抽薪不知道要高上多少,这一盘棋下得好大,大到一落子,对方便要满盘皆输毫无还手之力。 众人的推演八九不离十,只是谁也没猜到这款杏花酒是出自姜朔之手。 这时,斟好的酒满是酒香端到了众人面前。 众人小心翼翼拿起了酒杯,似乎是怕洒了一丁点的这从未存在过世间的好酒。 人们闻着酒香,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再说酒香都能满足了他们,待到心底的酒虫被完全勾起来后,方才细细抿了一小口。 醇酒入口,浓郁的酒香像是让他们绽开了每一个味蕾,然后就还没下肚,身上的热量便传了出来,浑身暖和! 人们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杏花酒了,因为一切的形容都苍白无力,无法准确描述,只有切身体会方才知道什么叫杏花! 这才应该是过冬必备之酒!这才是真的标王! 柳氏已经失魂落魄了,他们的脑子现在还转不过来他们怎么就被聂氏逆转了。先前对聂氏的冷嘲热讽现在尽皆甩在他们脸上,他们才是那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这时,姜朔再次扔出一枚重磅炸弹:“杏花酒的售价比之冬雷要少一半。” 轰! 这时人们真正炸开了锅,什么?仅为冬雷酒的一半? 先前仍以为这种好酒的标价会飞上天去,却没想到仅为冬雷一半?这比许多中等家族的售价都要低啊!这就意味着就算是贫民亦可将其囤货,这才叫做真正的造福万民!有了这酒,江城数万民众自此再也不惧严寒的冬季! “好!当真是江城城民大幸!”闻讯赶来的江城主亦惊讶,神色非常兴奋,给了一个绝高的评价。 聂氏不张口则矣,一张口,便要吞下整个江城酒市,高品质加上低价,可瞬间席卷江城,没有人会选择别的而不选择杏花酒,就算是江城其余家族联手打压聂氏亦来不及了,毫无用处,这就是摧枯拉朽! “哎!柳管事你怎么了?”这时,柳管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当场晕了过去。 可如今已经无人顾得上柳氏了,人们神经激动,他们要将手中的标全部投给聂氏,生怕迟了杏花酒便卖完了。 今日过后,杏花酒将真正的席卷江城,酒市彻彻底底地被聂氏掌控。 而聂氏打了一手感情牌,不仅赢得了酒市,还赢得了人心,就算数年后酿酒的秘方被人窃取,对方也能酿出同等好酒,人们亦只会率先选择聂氏而不是其他。 …… 姜朔与聂诺诺走在街道上。 “你跟爹爹真是太坏了,柳氏都被你玩坏了,那柳管事都吐血了。” “这哪里叫坏,这叫智慧!” “切……不要脸。” …… 第五十一章 城军庞队率 秋冬酒会就这么的落幕了。当外边因杏花酒的出现而被喧嚣席卷的时候,姜朔却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修法上。 姜朔这些天虽忙于秋冬酒会,可修法却半分未落下。每日入定用清气打磨火种粗糙的表面,观想古图亦不曾停下,每日皆观想一遍。这样的卓绝努力下来,自身的境界也有了不少精进。 这一日,姜朔推开了自家小院的院门,往城军方向去了。 自打修成天人第一式以来,姜朔还未曾真个试过其威力,主要是因为对手不是太强就是太弱,要想实战耷实境界也不是件易事。而城军中各个层次的高手都有,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江城有内城墙与外城墙。内城墙之内自然就是内城,内城墙低矮,围住的是江城内的勾心斗角与利益倾轧。内城墙与外城墙之间便是平民居住的外城,整座城被一道高大坚厚的外城墙围住,外城墙方才是抵御异类,庇护江城数万城民的后盾。 这里指的城军自然是指驻守外城墙的军卒。内城墙虽也有守卫,只不过那只是内城里的富庶家族自己派的府卫,其战斗力不值一提,仅能欺负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防止外城平民危害内城贵人的利益。 呵,说来实在讽刺,人们修了外城墙防住了异类,却修了堵低矮的城墙防住人们自己。是否在那些内城老爷们眼中,外城贫民与那异类并无甚区别? 城军是有等阶的,每一阶都不能逾距,分为新兵、悍卒、甲士、将军。 士卒、悍卒只能穿布衣,戴布帽,实力未达到辟种。一名训练有素的新兵士卒能轻易掀翻三名寻常壮汉,而悍卒之勇在于“悍”之一字,一名悍卒能赤手空拳对付十名新兵,极其骁勇善战,等阶的差距便在这里。 而当实力达到了辟种境界,方才有资格披甲戴盔,称作甲士。 甲士又有黑盔、青盔、银盔之分,对应辟种三个层次,及其分明,制作头盔的材料亦相差甚远。寻常士卒毕生以戴上那顶头盔为目标,这才能算作强者,受人敬畏。 而若臻至燃火境界,便能称作将军。将军头戴红缨金盔,腰佩宝剑,统领一座城池。 而在江城内如今仅有一顶金盔,那便是镇守江城的江城主!由此可见金盔是多么的稀少。 …… 不多时,姜朔便进了军营,此刻姜朔与城军庞队率席地而坐,身前是一矮桌。 庞队率是一粗犷汉子,身高两米,极具压迫力,一身修为到了辟种第三层次,与大族族长相当,在城军中的地位仅次于城主,佩戴一顶银盔。 姜朔此时笑着为庞队率斟酒,酒香阵阵扑鼻,正是近来聂氏酿造出来的杏花酒。 “队率来试试这杏花酒。” 庞队率也不客气,极其豪爽,端起杯子一饮而下。烈酒入喉,队率哈出一口气,似是极为辛辣。 “好一个杏花酒!不过似乎要比前几日的酒液要醇上两分。” 庞队率一口便品出了其中的不同,姜朔顺势答道:“不愧是庞队率,这是聂家老酒师专门酿制的酒液,自然要比家中帮工酿造出来的好喝一些。” “来,再尝尝这秘制酱肉。” 姜朔特地从家中带来了用特殊手法调制的酱肉,味道极其鲜美,令人尝之不忘。 果然,吃了一口后,庞队率眼中有微微亮色,然后再夹了一大块享受地吃了起来,连连吃了好几口才停了下来,连连赞道:“好肉!这是剑齿虎象肉吧,以前吃过一头,不过都没你这肉弄得美味,还有没有,给老庞我来上十斤!” 姜朔应道:“前段时日在荒芜中打杀了一头剑齿虎象,正好家中缺少过冬的肉食,就把这大块头拖回了家晾了起来,如今家中还有不少,队率若是欢喜,不嫌弃家里简陋的话,尽管到家中吃去,别说十斤,五十斤都有!” “哈哈哈”庞队率爽朗地笑了起来,“到时候你可别肉痛,我胃口大着呢,怕把你吃穷了。” 姜朔亦跟着大笑:“家中本来就清贫,队率尽管吃去!” “哈哈哈,你这小子对我胃口!” …… 就这样吃吃喝喝过了一个时辰,二人都酒足肉饱了,庞队率看似随意地说道:“姜老弟可是遇上甚么困难了,与老哥说说,就冲这顿酒菜,我也帮你去办了。” 庞队率人粗心可不粗,他自知一堂堂秋试榜首来此找他仅是为了吃喝,定是有事相求。只是看在其天赋,便陪他吃喝了一顿罢了,换成他人,估计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姜朔顿了一下,知是时候摊牌了,说道:“我可做主将卖与城军的杏花酒钱再压下半成。” 既然是有求于他人,便自然要抛出相应的筹码。不过这也不是随意便做的决定,他早已跟聂逢商量过,要卖给城军一个便宜,别看如今聂氏在酒市上有压倒性的优势,可柳氏若是跟其他酿酒家族联合起来了也是个大麻烦,若是将城军绑在了身上,别的麻烦便都不怕了。 “哦?” 庞队率有些心动,深知城军冬日守城任务是最繁重的,每年都会因为酷寒而造成士卒的冻伤,损失不少,所需酒量异常之大,若无酒的帮助,对于守城的普通士卒来说冬日便是一个灾难,因此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正因每年都需购买大量的酒,对于军费的开支是一个很大的压力,毕竟作为守城的城军,在其他方面也有不少的开销,每年城军财务处都向他抱怨钱财不够,可他也很无奈。 在一个大的基数下,虽说只是降下半成酒钱,可亦是不少的一笔银钱了,这一非聂氏族人的少年能代表聂氏做主?庞队率有些怀疑,于是问道: “这是聂氏的决定还是你自己的决定?” “这是聂氏的决定,也是我的决定?” 庞队率惊讶了,眼前这少年竟能替聂氏做主降下半成,看来其与聂氏的关系并无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于是庞队率才真正重视起来,不似先前那般随意,因为他背后是聂氏,是一个传承了数百年,连城军都不能等闲视之的庞大家族。 不过虽然心动,可这么大的好事后边,定会有相应大的事情需要做,这个世界可没有馅饼可以掉,庞队率没有立刻应下,继续又问道:“聂氏需要城军做些什么?” 闻言,姜朔一脸大气凛然:“我与聂逢族长对于守城的士卒异常感激敬佩,在严寒冬日为了这一方百姓,能冒着生命危险看守城墙,我等作为江城数万城民中的一员,自当竭力相助,怎会索取呢?” 庞队率一脸不信:“当真?” “咳咳”,姜朔咳了两声,“我前些日子方辟了种,感觉境界仍不耷实,想要到城军中每日与弟兄们切磋切磋。” 原来是找陪练啊!庞队率顿时了然,经过一番思索,知晓聂氏大多是想卖城军一个面子,与城军绑在一起,这个陪练的请求应该只是他的个人请求,思虑了一番之后,觉得这个买卖不亏,对城军无甚害处,于是道: “军中的弟兄们可不会打架,怕不小心误伤了姜老弟。” 姜朔听出了庞队率话中的松动,于是道:“不打紧,我皮厚,伤不到甚。” 嗯,没错,脸皮是挺厚。 庞队率凝视了姜朔三秒,重重拍了两下姜朔肩膀,然后爽朗地大笑几声,应下了姜朔的请求。 姜朔吃痛地揉了揉肩,可真疼。任谁被一辟种第三层次的强者给拍几下都会痛啊。 …… 第五十二章 我要打十个 庞队率领着姜朔来到平日里城军练兵的沙场地里。 沙场地极为空旷,表面铺了一层沙子,踩在上边却能感觉到一股坚硬的感觉。 此时天气已经很凉了,寻常百姓皆已穿上了皮袄,可这处沙场上的汉子个个赤着上身呼哧呼哧对练着,小麦色的肤色与块块精壮的肌肉形成一股强烈的视觉冲击,极具力量感与美感,他们口中呼出阵阵白气,却仿若不觉寒冷。 姜朔与庞队率不疾不徐地走至场中,途经的士卒都认得庞队率,都停下来行礼。而庞队率皆拍了每个士卒的肩膀,说着极具勉励的话语。得到勉励的士卒神情激动,更卖力训练了。 步至中央,庞队率挥手招来几人,这几人得了命令后站成一排,共有九人。这九人此时穿着短袖汗衫,眼神犀利,目光如钩,不用说都是狠茬子。甚至已是辟种境界的姜朔从最边上的汉子身上都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压迫感。 此人是辟种? 还未来得及思索,庞队率便对着姜朔介绍了起来:“这九人是咱城军一等一的汉子,八名悍卒,一名黑盔,嘿嘿,姜小兄弟,这可够你耷实境界了吧?” 姜朔肃然,朝每人点头致意。 庞队率指着姜朔又说:“这便是咱江城千年一出的榜首姜朔。姜小兄弟近来踏入了辟种之境,今日想来见识一番咱城军的好汉,大家谁来领教一下状元郎的高招?” 说话间,旁边正在训练的士卒停下了来,尽皆围了上来,形成一个大圈,将姜朔等人都围了进去。此刻听了庞队率的话,才知道原来这是想踢场子啊。 于是众人都笑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城军啊!江城第一强者江城主统领的城军,居然会有人来踢场子,搞笑的吧? 于是口哨声混杂着哄笑声,齐齐包围着姜朔,似是在嘲笑其不自量力。 在这时,九人当中一人上前一步:“于三刀特来领教。” 姜朔见了此人,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这不是那次从荒芜中出来时于城墙下见到的老卒吗?难怪这么眼熟。姜朔有些自来熟,上前两步热切地伸出了手说道:“是你啊!” 于三刀闻言脸一黑,谁要跟你套近乎了?冷哼一声便走向另一旁。 他前些日子在新兵面前落了面子,想找回场子却找不到机会,今日见其来城军处踢场子,他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呢,于是当即站了出来,将前些日子丢掉的面子都找回来。 他内心对于其所说的三拳便打死了一头剑齿虎象兽是不信的,就算是黑盔甲士要对付一头低级异兽也要花费一些气力,他方才辟种,哪来这等实力三拳便能打死?只当做是少年人的玩笑话,把自己拔高了说。 于三刀实力虽未达辟种,可他觉得一十六少年只懂读书,又会有甚打斗意识呢?自己修为虽不及他,可在军中摸爬滚打几十年,却也自信能让其狼狈不堪,甚至能击败了他,让他下不来台,知些天高地厚,自己也能赚点名声,说不得到时队率高兴了,来年的辟种名额便分他一个了呢。 姜朔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何时惹了这于三刀,不过却也不放在心上,他是来提升实力的,其他无甚重要之处。 围观的人都退后了,为两人腾出场地。两人都弃了刀剑,赤手空拳,相隔十人之远对峙着。 “于三刀,让咱状元郎见识一下大明明的快手三刀的名头,别让人给小看了。” “于老三,若是十招拿不下,你今后一月的酒食便归兄弟们吧,打不过吃了也是浪费。” …… 姜朔耳边尽是起哄声,看似是说于三刀,可却句句瞧不起姜朔。姜朔虽已辟种,可尚还不足一月,在他们眼中连招式都不懂,是空有力量的绣花枕头罢了,试问一个拿着斧头的婴孩能打得过一名壮汉吗? 而于三刀在悍卒当中亦不算差了,一身刀法让人眼花缭乱,功力极其扎实,除了力量差了些,可不比一些黑盔甲士弱。 不是说境界上去了便厉害了,两人对战战斗意识是极为重要的,若境界相仿,比的便是意识与力量运用的熟练程度,别的都是虚的。若是境界差些,做出四两拨千斤的事情也不稀罕,他们崇敬的是力量招式与意识的结合。 也许姜朔练个一年半载战斗意识上去了,到时于三刀自然不是对手,可如今,他不行。 于三刀也不废话,脚底一发力,便像是有了吸力,地下沙子附着在鞋底上,然后脚踝用力一甩,一股沙尘便直窜姜朔脑门。 骤然而至的沙尘让姜朔眼前一糊,用手抵挡下了沙粒,还未来得及消去沙粒带来的痛觉,耳边便传来了一道声响,于三刀的拳头瞬息直达面门。 姜朔心中一凛,双臂下意识格挡住于三刀的拳头,同时脚尖重重点着地面,猛然后退与其拉开距离。 好快! 姜朔心中只有这二字。 这一下,姜朔心中便不敢再有轻视,果然任何一个在军中混了数十年的人都不可小觑。 于三刀并未给姜朔喘息的机会,乘胜而上,浑然天成的招式让姜朔苦苦招架,他如跗骨之蛆贴着姜朔,拳头变换着招式如暴雨轰响姜朔各处。 姜朔仅能凭借着超人一等的感应力与绵绵不绝的力量将对方的招式抵挡下来。 场中响起密集的骨肉击打声,速度极其快,一些新兵的眼力不够渐渐跟不上了。 姜朔且战且退,仍不反击,他在适应,适应于三刀的节奏。 可这等场面落入外人眼中便是姜朔招架不住落荒而逃抱头鼠窜,于是哄笑声与口哨声越来越响。 “原来状元郎是个软蛋啊!哈哈哈!” “于三刀,还剩下六招了,再不快一些这个月就没你的酒肉了。” …… 于三刀感觉愈发轻松,他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抵挡的力气越来越小,果然新手便是这么无脑,先前用那么大的力气,到现在可没力气用了。 尽管他这般强烈的猛攻极为耗费体力,可战术却是成功的,对方已经乱了阵脚,如今只能抱头鼠窜,再不用多久,他便能将其击倒在地。 姜朔的确在退,所发力气的确越来越小,可却不是力竭,他如今身上力量源源不断,远不到力竭的程度,他只是渐渐适应了对方的节奏,摸清了对方的套路,用更少的力气就能将其抵挡下来,那为何要用大力气呢? “于三刀,还剩两招而已了!”场外人不是提醒着于三刀。 就在这时,姜朔的脚步终于“踉跄”了一下,打斗经验极为丰富的于三刀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他踏步向前朝着姜朔腹部挥出了汇聚全部力量的一拳,要将其一拳打废,当他的拳头出到一半,觉得一切都要结束了的时候,却瞥见了姜朔眼底闪过的一抹亮光,他的心忽而咯噔了一下,想要收招却迟了。 姜朔一拳轰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于三刀顷刻倒飞出去,重重倒在地上,捂着已经错位的手痛苦地在沙地上翻滚着,表情极其扭曲狰狞。 哄笑声口哨声在这一刻停了,所有人惊骇地望着场中站着的少年,神色震撼难以置信,赢的……居然是先前一直被他们嘲笑的姜朔…… 姜朔单手负于背后,脸庞微微扬起看着天空,轻轻说了一句: “我要打十个!” 第五十三章 当浮三大白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无人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先前一直占据上风的于三刀竟被骗到,吃了对方卖的破绽,被一拳打得丧失了战斗力! 人们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并没有看起来的那般人畜无害,其能取得秋试一等榜也并非浪得虚名,且极为懂得隐忍,先前的一切退让都是在适应对方,一直忍道对方卸下防备,才一招制胜。 此子不简单! 众人此时不敢有丝毫轻视了,都将姜朔当成强手来看待。 可是姜朔最后说出的那句“我要打十个”实在太过风骚,太过狂妄,骨子里极其骄傲的城军士卒如何能忍?今日若是让其安然退去,岂不是让城军被他人小看了? 于是九人当中唯一的黑盔甲士向前一步,对着姜朔抱拳道:“马汉,请赐教。” 围人见是马汉,又往后退了一些,让出更大的场地。两名辟种强者之间的战斗无疑会比先前更加猛烈。 旁人都安静地望着场中二人,无人再说些垃圾话,到了这等层次,很难会因他人言语而愤怒得失了方寸。 也不见其如何动作,尽是右手探出,姜朔心口。 已经闪躲不及的姜朔送出双手,抵住马汉打向自己心口的右手。 马汉这一掌看起来轻飘飘、软绵绵,可落在姜朔身上时,姜朔立即感到一股无可抵挡的大力,这股大力从他的手掌传入手臂,将其一直推向后方。 姜朔脚底死死踩着地面,竭力消去那股力量,在地面上犁出了一道丈长的踏痕后,他的身形这才稳了下来。 稳住身形的姜朔并不好受,他的两只手臂上的袖子已被震裂成布条,脚底下火辣辣的,估计新买的鞋被沙地磨破了,脚底血肉也已绽开。 姜朔倒吸着气,这也忒霸道了吧! 马汉似是极为自信,见到姜朔调整好了,他才再次向前出拳。 这一拳不砸面门,不打胸口,就瞄准姜朔脚掌轰下。 “唰!” 拳头轰出,带着些空气摩擦的尖锐声,拳速之快,让人能从空气中闻到一股微焦的味道。 姜朔吃了个大亏后,不敢硬接,将脚掌撤开。 可马汉似乎是打不到脚掌不罢休,双拳齐下,一拳一只脚,让姜朔应接不暇! 姜朔想不通他怎么就跟自己的脚掌给耗上了,只得极其迅速地抽脚落脚,场面看起来极为滑稽。 城军这处用来练兵的沙地地面极为坚硬,当初开辟时,驱使了上百头威猛荒兽,将此地塌了三日三夜,使得这处地面比他处整整矮了三尺,不说寻常士卒,就算是悍卒中的佼佼者出全力亦仅能打出一个小坑。 可黑盔马汉打入地面拳拳震出一个坑,这力量若是真个落在姜朔脚掌上了,说不得得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方能下来。 围人见了,发出阵阵喝彩声:“马队长,打爆他的脚掌,让他走不出城军处!” 哦,原来是不想让自己体面走出去啊,难怪专门跟自己的脚掌耗上了呢。 于是姜朔怒了,脚上的新鞋可是他前几日花了十文钱买来的,还没穿几天呢,怎能是你想打烂就打烂? 于是姜朔提气上心头,手掌化为手刀,使出了那记重复了成千山万次的“抽刀断水”,一道无形之刃从姜朔手掌处发出,战向马汉! 正打得上瘾的马汉脸色蓦然变了,身体猛然往后退去,手臂上的肌肉鼓胀起来,双手交叉横于胸前,手臂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土褐色光晕! “啪!”地一声爆响,马汉身上所穿的短袖汗衫爆碎开来,手臂处出现道道红色细线,血水从红线处缓缓渗了出来! 其余人艰难地望着这一幕,仿佛见了鬼,这是什么招数? 马汉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手臂此时很麻难以提得上气力,方才他还以为要在这一招之下受重创呢,不过现如今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其未出全力。 场面的寂静持续了好大一会儿,马汉稍稍恢复了过来,他代表的是城军,又怎能输呢?对方有法门,他也有法门,孰强孰弱还未知呢! 于是他再次调动火种力量,朝姜朔大喊一声:“好家伙,再来!” …… 一来二去,姜朔慢慢明白自身与他人相差在何处。 虽同为辟种可对方每一分力量都能用到刀刃上,这一份扎实的功底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必定是一招一式重复了成千上万遍,骨子里已经烙印下了其形意。 而姜朔辟种时日尚短,每次出招都很生涩,所发力量还打到对方身上就先自散了七分,而对方每每能将每分力气都攻击到他身上薄弱的点,能给他人带来钻心痛觉的同时,别人身上的力气也被卸掉了。 …… …… 姜朔小院内,姜朔此时身上仅穿了一条短裤,其他皆赤着,也不怕寒冷。 秋试后,有了他人的一些拉拢送礼,他的手头也不算拮据了,每日都能吃上肉。再加上辟种后,体内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调理他的血肉,且那半个月的荒芜生涯日日都有蕴藏着浓郁血气精华的荒兽肉吃,一月下来,身子养得壮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瘦薄,脸上菜色亦早已不见,想必这俊俏面皮对于婶子们的杀伤力更大了。 可是此刻他赤着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破坏了原来的美感,这正是这一日于城军处对练的代价。 聂诺诺在一旁研磨药粉,看到他这一身伤气便不打一处来,气道:“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人去打架,怎不被人给打折了啊!” 姜朔听不出聂诺诺话语中的关切,以为其是小看自己,急了:“我怎么会被人打折了呢!你都不知道那时我一拳出去,跟我对打的那个士卒便飞了出去,我啥事儿都没有……” “啊……嘶……轻点,轻点……” 见姜朔眉飞色舞,越说越兴奋,聂诺诺狠狠掐了一把姜朔的伤口,疼得姜朔龇牙咧嘴。 “让你贫!” 姜朔老实地趴在了床上,由聂诺诺其他上药,嘴里不时描述着当时他的英勇场景,越说越激动,顺手抄起手边的杏花酒:“今日当浮三大白!” 聂诺诺不说话,看着其背上的道道伤痕,她莫名有些心疼。 …… 第五十四章 夜来寒风起 近十日时间里,聂氏凭借着杏花酒价格以及品质的优势,如一个强盗闯入了无人看守的金库,将整个酒市都吃了下去。 聂氏的胃口很大,肚子也很大,自然不怕撑着。聂氏不愧是传承了数百年的大族,短短十日内,利用蒸馏技术又创出了数款酒,优劣均有,将各个阶级的人都囊括了进去,这样一来,其余十数家酿酒的家族的酒早已无人问津,正在经历他们家族历史上最惨淡的时期。 面对聂氏的一家独大,这十数家族连在夹缝中生存都做不到,苦不堪言,实力偏弱的家族率先扛不住,十日内便有三四家族长亲自到聂府表示愿意纳入其麾下。 弱者被强者兼并,这很残酷,却也很现实。 但是有投诚自然也有反抗。 其中几家实力较强的家族联合了起来,结成联盟,将自家酒品价格压到成本以下,希望能招徕一些顾客,挽回一些颓势,也借此缓冲一下,甘愿做一些亏本的买卖也不愿被吞并。 这种做法起初的确收到了一些效果。 一些贫民的银钱不多,对于他们来说,就算杏花酒的价格已经不算高,他们也买不起,毕竟一个冬日所需酒量异常多,因此价格低的吸引力更大。 且以往他们所喝的酒皆是一些糟酒,好酒没喝过几回,这些为了抵抗聂氏而不得不吐血拼命压价的酒都算是以往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能喝上这一档次的酒,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能维持多久,随着聂氏酿造的简略版的杏花酒的推出,这种价格优势瞬间荡然无存,临时结起的同盟也顿时土崩瓦解,摆在他们面前的,除了归入聂氏之下,便只有没落与毁灭。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以往可以和聂氏分庭抗礼的柳氏却显得很平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这些天来,柳氏所占的份额任由聂氏蚕食而无动于衷,毫无抵抗之力,仿佛早已认命。 这让外边的人都感到不太寻常,难道柳氏还有后招? 聂氏也怕这种情况的发生,吞并的速度稍稍放缓了一些,以免到时柳氏暴起反咬一口。 柳府上下都知道柳善富很愤怒。上至太太小姐,下至丫鬟仆人,这几日都过的战战兢兢,做事小心翼翼,生怕惹了自家老爷。 前几日一仆人便是因为说话声高了几分就被打断了手脚扔出柳府,旁人皆噤若寒蝉。 在柳府的一处密室内,柳善富与孙姓谋士神情严肃地望着身前透明的玉瓶。 玉瓶中,三滴鲜艳的血液静静地躺在底部,里边却散发出迫人威势,身为辟种第三层次巅峰的柳善富都不得不严阵以待。 玉瓶下方是一方墨石台,上边铭刻有法阵纹路,不时散发出阵阵清凉气息,消除血滴带来的压迫感。 这一些神秘的物事加上封闭的密室,便仿佛柳氏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待到最后时间长了,柳善富都有些胸闷承受不住血滴带来的压迫感的时候,他方才启动墨石台上的阵纹,一股股白气冒出包裹了透明玉瓶后,那股慑人的压迫感这才消失,柳、孙二人方才松了口气。 孙谋士心有余悸,道:“若非切身体会,任谁也不信几滴血液便能让我们喘不过气来。” 柳善富亦道:“那等强者离我们甚是遥远,我们自然是不知道有多么恐怖,这个世界的瑰丽超乎我们的想象。若非是先祖记录指引,我们也不可能得到这种强者的三滴精血。” 想起家族计划,柳善富内心微微火热,同时心有疑虑,问道:“这三滴精血真能将那妖物引来吗?” 孙谋师肃然道:“妖物生性奸诈狡猾,寻常情况下必不敢现身,更不敢在人族境域兴风作浪,可冬日将至,江城主听闻快要启程赶往凉州州城内去述职,到时江城内将无燃火境界的强者镇守。而这三滴人类强者的精血足够让它进阶到下一层次,这个致命的诱惑足以让它冒险一搏,这谁也无法抵挡住,不怕它不来。” 柳善富又继续问道:“家族所布下手段是否能将其斩杀?” 孙谋士道:“一只半妖罢了,就算不用家族布下的后手,族长一人便能够匹敌,在加上族中其他的辟种高手,斩杀它不成问题。” 柳善富这才放下心来,想起谋成之后带来的种种好处,柳善富内心便压抑不住激动:“到时得了妖心,加上这几滴精血,按照老祖宗留下的《养妖术》,整个江城,我柳氏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区区聂氏,反手便能覆灭了,而江城之主的位置亦能落入我手掌心,成为燃火后,柳氏将在我手中更上一步,哈哈哈哈……” 在昏黄的烛火的映照下,柳善富的脸庞略显癫狂。 …… …… 姜朔这几日过得极为痛快。日日至城军处操练,与士卒们日渐熟络,加上每日带去的好酒好肉,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经过日日磨练,姜朔对于力量的运用更加娴熟,加上不俗的资质,身上每一分力气都能用在刀刃上,一身实力越发强悍,渐渐地,竟连黑盔甲士都不是其对手了。 这两日与姜朔对练的都是青盔甲士,虽然境界不到,但是腹部那颗婴孩拳头大的火种却让他耐力极长,一来二去,在用出了天人第一式后,青盔甲士都对他无可奈何了,这样的结果让庞队率都感到咂舌,连呼其妖孽。 士卒是敬佩强者的,在见识了姜朔的强悍后,于三刀是彻底服了,先前一丝丝的不满都烟消云散,算是不打不相识,先前的嫌隙尽皆冰消,都能坐下一起喝酒了。 于是乎,这几日姜朔不仅境界得到了提升,还能天天有丽人给他上药捏背。 二八少女软腻的小手凉凉的,每每为其捏背触摸其背部,都能让某人在冷冽的天气下燥热起来,捏完后趴在床上久久不敢起身,也不知是何原因。 在这一日,已经阴沉了许久的天幕骤然亮了起来,天边出现了火烧云,整个世界都通红通红的,像是燃烧了整个世界,只有冷冽的风提示着人们冬日将至。 火红的云,冷冽的天气,还有被彤云映照的少女,这一切,美极了。 而当晚霞过去,夜过至半时,天地间忽然降下了刺骨冰寒,仿若冻彻万物。 雪,飘了一夜。 第五十五章 封城 连日的大雪将澜江都给冻住了,冰层有三尺厚,冰面上冒着阵阵白气,周遭一切都是雪的颜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在这个世界,数日时间,冰层便冻成三尺厚了。 冰层中依稀可见被冻住的江鱼,一尾尾大鱼的身体在冰层中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应是寒气弥漫得太快,鱼儿们来不及游走便被冻住,临死前挣扎而成。 江岸边上,一丛丛芦苇枯萎蜡黄,垂至地上,凝成一坨。细细看了,可依稀看到表面的冰渣,正是应了那句“北风卷地白草折”。 那些大船为防止冻坏,早已被拖上岸上了,此去余扬的各种方式都已行不通,而那些余扬城中拥有坐骑的大修法者亦不会闲的没事来此地。 街道上亦已是数尺厚的积雪,可以将成人埋进去。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人们闭不出户,街道上静悄悄,唯有飘飞的雪花以及挂在树梢上簌簌落下的声音。 这种时候家中孩童是不准出门嬉耍玩闹的。 因为积雪实在太厚,若是不慎落入雪堆中个,便会被积雪所掩埋。 孩童个矮,力气小,往往挣扎不得,而此时人烟稀少,更不会有人见到被雪堆掩埋的孩童,便很难找得着了。 尽管大人们严禁孩童出门,可顽劣的孩童还是会趁大人不注意时出门耍闹,因为往往每年冬季都会有数个孩童消失,到了来年开春积雪消融时,才发现其早已没了生命迹象。 在连下了半月后,雪终于稍稍停了,堆起的雪已有门高了,门都推不开,只能等着城军以及修法者驱使巨兽将积雪铲除。 天方亮,窝在家中的人们便听到了士卒的吆喝声、巨兽的嘶吼声,门外边,大批城军正热火朝天做着铲雪的活。 嘈杂声一直持续到午时,方才稍稍减弱了。待声音一停,压抑了半个月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欢呼着推开了屋门,走出门外去呼吸新鲜的空气,感受着这个已经大变样的世界。 然后又奔至亲朋家中,探望一番,知晓些情况。 这样一来,冷清了半个月的小城又重新充满了烟火气,焕发了活力。 …… …… 姜朔推开咯吱响的院门,不是要往外去,而是刚从外边回来。 这半月严寒冰雪的时间里,姜朔可没闲着呆在家中,而是每日清晨皆早起,到外头寻个去处,在严寒中赤身感悟冰雪的意境。 清晨起来时,门前堆起的雪自是不用担心。每日清晨出门前,姜朔便会使出一招天人第一式,将前一天堆积的冰雪消得干干净净,而阻拦在外出道途的积雪亦是用这种法子消除干净的。 极低的温度对于已经辟种的姜朔来说是没有太大威胁的。运转了火种的力量后,他全身都感觉暖洋洋的,火种的力量让他不惧严寒。 冰天雪地中赤身入定感悟时,火种的热量传遍全身各处,令体魄发热。 天穹飘落的雪花落在他的皮肤上,须臾间便被消融,然后蒸发掉。 一冰一火的情况下,姜朔感悟颇深,半月下来收益颇多,体内火种表面的粗糙愈发少了,皆被清气消磨,他的境界悄然朝着辟种第二层次的方向迈去。 一进入冬日,城军处便戒严了,姜朔也不好再进入练习。少了对练对象后,姜朔便在漫天飞雪中挥舞,演练天人九式。 浑然天成的姿势带动漫天飞雪,就像是在苍茫中作画,在空中挥舞出一道道痕迹。 澜江冰寒外,挥舞雪中来。 于自然中忘我的姜朔看着看着便有了一些与天地共舞的味道。 进入屋内,姜朔脱下身上袄子抖了几下,然后随意挂到门背后,关上房门,漫天严寒都被隔绝在外了。 袄子是兔皮袄,穿起来自然没有雪貂袄亦或者熊皮袄来的暖和。 姜朔不穿雪貂袄而选择兔皮袄并不是因为买不起,而纯粹是打小穿习惯了,不想换。 小时候家贫,连袄子都买不起,只能穿上所有的麻布衣裳,每日咕咚咕咚灌酒,让身体多些热量,挨过冬日。 可小姜朔长得唇红齿白,极受婶子们喜爱,街邻都看不下去了,凑些山跳毛皮缝了件简易衣袄给姜朔穿着,这才过得下去。 从那时起,姜朔便极为欢喜兔皮袄子,每年冬日必定穿来过冬。 如今辟种了,赤身都能过活下去,不惧怕严寒,衣物仅有蔽体作用,没太多讲究。 姜朔回屋稍整理一番,待会儿又要出门去。 因为晚些时候,城军便会进行封城,外城墙的各处城墙便会关闭,整个江城便会与外界隔绝,没有城军的准许谁也不能出入。 江城周遭便是荒芜密林,里边荒兽、异兽不计其数。 冬日里,异兽会蛰伏起来,而荒兽在冬日里找不到食物后,饥饿的荒兽们往往会聚集起来,围攻周围的城池,形成兽潮。 若是能攻破人类城池,那里边数万城民便是这些荒兽一个冬天的食物,若攻不破,它们便只有自相残杀,自己将自己毁灭。 一头荒兽不可怕,可一旦这个数量到达了数百数千,一旦冲击起来,这些巨大的,如山峦般的荒兽对于人族来说便是一个灾难,而人族城军的数量加上巨富的私卫,顶多能将其击退,且自身会元气大伤,死伤无数。 于是这个时候,这堵城墙便是保护数万城民的第一道屏障。 每年冬天都是一场人族与异类的博弈,胜利者生存,失败者毁灭。 这便是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弱肉强食的法则。 傍晚时分,人们慢慢汇聚到了外城中来。内城中的老爷们、太太小姐们都来了,望着一年之中关乎他们每个人性命的封城门。 天空依然很阴沉,似乎随时便会飘起雪来。 在无数城民的注视下,一列列的城军士卒井然有序行动起来,履行各自的职责,一切一切都训练有素。最后,在人们的目光下,那一堵堵厚重的城门缓缓关闭。 人们神情肃穆,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否安然度过这个严寒的冬天。 第五十六章 雪灾 这个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 持续的严寒冰雪给这个小城人们带来了很大的危害。 道路上的积雪可以清除,可落在屋顶的厚厚冰雪却让人们无可奈何。 绝大多数人家的房梁是木质的,若是屋顶承受了重压,这些房梁便会因承受不住压力而轰然倒塌,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样带来的伤害是毁灭性的。 对于往年来说,冰雪并没有今年那么大,房梁仍可以承受住积雪的重量,可今年老天似乎要把全部的冰雪都下完,每天大雪飘飞没完没了,所下雪量比之往年不知多上多少。 这样一来,承受了冰雪重量的房屋就变得岌岌可危了,人们开始想办法去清除掉屋顶上的积雪危害。 可江城中虽有数万城民,但是这数万城民中绝大部分皆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纵然身强力壮一些,可对于屋顶上的积雪却是无可奈何的。 能够将屋顶上冰雪清除的,除了一些譬如城军悍卒这样的人,那便只有修法者能够做到了。 可不说修法者了,纵使是悍卒在这数万城民当中都算是稀少,有能力清除冰雪的仅在少数。 因而普通人只能看着冰雪越积越厚,每日担惊受怕,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刻自家屋顶便会轰然倒塌,全家人都再无庇身之所,到时若无人收容,全家老小便只能葬在冰雪中。 可人们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房屋倒塌,每日雪下得小了一些,人们便会厚着脸皮花费人情请来修法者施法,将顶上冰雪消去。 可这却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纵然能花人情请来强者帮忙,可不过两日,大雪又会重新覆盖屋顶,终不是长久的法子。 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们决定自己动手。 待雪稍停了,家中汉子便会搭把梯子,费上半日时间,用尽一切办法总算能把积雪给一点一点给铲除下来,可有些汉子们却在下梯子时力有不逮,脚底一滑,跌落在自家院中。 纵使院中有积雪缓冲,可大多数人掉落下来的人还是伤了腰。情况好一些的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又能下床干活,情况严重的,这辈子都干不了重活,这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便是天塌了,家中失去了顶梁柱,以后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活。 这段日子里,有了出息的姜朔没有忘记街邻们往日的恩情,亦不忍看到人们担惊受怕,每过几日,他便会帮助街邻们消除冰雪,当做是日常的修炼。 说来也有些好笑,这段时间清除积雪下来,他对天人九式的掌握愈发纯熟了,倒算个意外之喜。 可是姜朔一人能做的毕竟有限,总有一些人家中还是被压垮了房梁,砸伤了人,失去了住所,这便是现实的残酷。 可危害还远没有结束。 一些家中豢养的牲畜亦耐不过严寒,渐渐被冻死了,可这些还不是最紧要的,人们最不愿听到、看到的便是同族的逝去。 可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不会因为人们的意识而改变。 在极端严寒的恶劣天气下,幼小的孩童与孱弱的老人开始承受不住,越来越多的人病倒,然后死去。 在悲伤之余,人们开始忧虑,开始恐慌,不知道厄运何时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可是情况开始变坏,并且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下去。 这个冬天比以往数十年都要冷得多。 人们想要在越来越冷的天气下活下去,首先就需要越来越多的热量维持体温,不让体内的血液被冻住, 能够给人类提供热量的,除了柴火,便只有粮食了。 由于千百年前的约定,大部分人家储备的柴薪不会太多,因此是不会在白天燃烧取暖的。 这些柴火会留到晚上,将所睡的炕给烧热,人们在炕热了之后才能入睡,否则极易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被严寒冻僵。 而到了白天,人们则需要喝酒来暖身。酒不能大口喝,需小口抿着,不能让自己喝醉。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若是醉了,非常容易发生意外。 可是当人们需要越来越多的热量的时候,身体内储存的物质就会消耗得越来越快,人们越来越容易饿,胃口变得越来越大,消耗的粮食比以往要多得多。 起初一两天还未觉有什么,可是当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才惊觉:粮食不够了…… 粮食是普通人甚至修法者活下去的根本。 酒能暖身的原因便是激发体内的热量散发出来,保证热量的足够。可是体内的热量却是从粮食中来的,只有粮食足够,酒才会起作用。 就算是修法者,亦需要到极高的层次方能摆脱粮食的束缚,在层次低的时候,他们比普通人更加需要粮食。 这也不难理解。 修法者区别于普通人的地方便在于开辟了火种,从火中内获得开山裂石的力量。但是火种中的力量又从哪里来?就是从身体中来。 辟种之后,姜朔的胃口比以往大得多得多。在千里荒芜之时,他一日便能吃掉一头数百斤重的猛兽,这些猛兽肉当中蕴含着丰富的血肉精华,能够迅速补充他体内因修法而耗散的能量。 传说中那些能够直接从天地之中攫取能量的人,无一不是大修法者,这种人,至少江城之中不存在。 除了补充血肉精华,这个世界当中还存在着一种蕴含着极多能量的矿石,亦能给修法者提供能量。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人们开始默默减少每日粮食的消耗量,每一日都吃不饱,开始承受饥饿。腹中饥饿的人们脸上没有了活力,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于是,粮食短缺成了江城城民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最大的威胁,亦是城民骚乱冲突的隐患。 当粮食日益减少,人们内心的恐慌渐渐蔓延开来。这种恐慌比严寒更加可怕,当这种恐慌集聚到顶点的时候,人类的阴暗面便会被激发出来,所有人都不知晓当粮食消耗殆尽哪一天,饥饿的人类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到时,人类是否会如荒兽一般自相残杀,甚至……丧失人性…… 第五十七章 灾乱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一开始之时,人们还会用柴火烧水饮用,而这个时候,渴了的人就随意抓起一把冰雪塞进嘴里,忍着入髓的冰寒随意嚼化了吞下。 路旁的树的树皮都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这自然不是冰雪冻坏的,而是饥饿的人们没有粮食之后的不得以的做法。 树皮、草根……等等这一切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吃了,经过了一个月的严寒之后,许多人家的储粮已经见底,这个时候有再多的钱财也无人再出售粮食。 生命终究比钱财要重要。 而内城的情况却与外城迥异。 在外城城民正在为生存的口粮忧愁的时候,内城的老爷们、太太们、少爷小姐们个个都奔波于各个酒楼,应酬着各处宴会。 宴会上的肉食堆满了餐桌,美酒一坛一坛开着,参与宴会的贵人们的胃口不大,每个菜随意夹了几筷子后便放下了,一场宴会下来,桌子上能剩下大半酒菜。 这些酒菜连他们的下人们也不吃,直接倒入水沟里,他们自会去吃新鲜的,不在意这些肉食。 而巨富小姐们看多了言情读物,都会有一种伤春悲秋哀冬的情绪。 每到这个时候,小姐们堵物思怀,披着鲜丽的裘子,由侍女们打着伞走到庭院之中,踮着脚尖怕踩折了花圃中的花草。 哎你看那朵花儿被白雪压垮了多可惜呀,啊你瞧这株草儿被冻坏了好伤心啊…… 末了,伸出纤纤细手,从怒放的梅树底下拾起刚被风刮落的梅花花瓣放在挎在手腕的花篮子中,嘤嘤哭了几声,吩咐侍女挖个小坑,自个儿将一篮子花瓣放到坑里去,再用白雪掩埋起来。 最后,再掩面哭泣了一番后,觉得这般哀冬做得到位了,款步走回屋中,脸上兴奋问着身旁侍女今晚要去赴哪家的宴会…… 外城民众忧的是命,内城贵人忧的是赴宴衣着是否体面;外城民众葬的是人,内城小姐葬的是花。 呵呵,讽刺,真是讽刺。 …… 刘平是外城当中一个极其普通的人。 这个冬天,这个冬天所有的厄运都好像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先是自家屋顶被积雪压垮了,好不容易用家中半数粮食请人来修好,家中三岁小儿和八十老母却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每日喝着草药吊着命,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会离去。 冬天刚过了一半,他家的粮食便见底了,为了节省粮食,他与自家婆娘每日一顿,只是每日额外煮一些小粥给小儿老母解解饥饿。 看着婆娘已经皲裂的嘴唇还有日益蜡黄的面庞,他的心就不是滋味。 这一天一有时间他就拿起家中的砍刀磨了起来,婆娘问起就说是去后山寻些柴火。 于是在这天夜里,感受到家人都睡着之后,刘平悄悄起身,轻轻地穿好衣物绑好裤腿,别着砍刀披着大衣就出了门。 夜里静悄悄的,除了呼呼的冷风与飘落的雪,再无他物。漆黑的夜里,刘平缓缓走在街道上,朝着内城而去。 冬日一到,那些内城巨富们往内城墙上投入了更多的护卫,防止外城贫民的偷盗。 刘平不从大门走,而是到了内城墙一处相对较僻静之处,这一处有一个狗洞,从狗洞里穿过去就能到达内城里边。 狗洞很小,约莫只有三岁孩童的高度。刘平身材高大,面对矮小的狗洞,他只能趴在地上慢慢小心爬过去。 地上冰冷的积雪糊满了他的脸,刺骨的冰寒不能让刘平稍微哼一声。费了很大的劲后,刘平才从狗洞里钻了出来,他拍去身上的冰雪,认了一下方向,他记得从这里往前一直走,便是巨富柳氏。 没错,刘平要去柳氏盗粮,虽然被发现下场会很惨,但是若是小心一些搏一搏,家中过冬的粮食就有了,否则一家人只能挨饿死去。 刘平很幸运,看守柳氏后门的守卫正在打盹,他小心翼翼地避过这些守卫后,顺利地来到了柳氏的粮仓里边。 方一到粮仓,他便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 庞大的粮仓里,一头头死去的巨大荒兽静静地躺在粮仓当中,另一处,一袋袋精细白米堆积如山,而后还有被冰冻住的瓜果蔬菜…… 刘平不敢耽搁,他的心跳很快,他取出打满补丁的布袋,胡乱装起了粮食,然后准备离去。 但是在他起身的一瞬间,他的心跳骤止,一阵亮光照亮了这个庞大的粮仓,他身前死去的巨兽眼球反射着亮光,正好对着他的脸,似是在嘲笑他。 他手中的布袋“嘭”地一下掉在地上,灯光将黑暗照亮,唯一熄灭的,是他内心刚刚升起的希望。 他霍然转过身来,在明亮的蛟油灯的照耀下,是一张惊恐与慌乱的脸庞,刘平抽出砍刀,不顾一切地朝身前砍去…… …… “噗”一声沉闷的声响将柳氏门前的冰雪砸出一个大坑,洁白的积雪中,渗透着鲜艳的红色。 “什么狗东西,竟敢来柳氏偷粮,把他吊在内城门上,看那些贱民还敢不敢来!” 天上的雪一直落,很快便将这抹刺眼的红给覆盖。 是什么让这群原本善良的人们干起了偷盗的坏事?又是什么让一个高大男人弯下他的躯干,扔掉他的尊严,从狗洞当中钻过去? …… 接着第二日清晨,带给这个小城的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与几声妇人的哀嚎,还有一个家庭的毁灭。 内城门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凝望着那具尸体的人们沉默、哀伤,可却没人敢去斩断勒在刘平脖子上的麻绳,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内城墙上的人们在笑,内城墙下的人们在哭,究竟是他们在笑他们的哭,还是他们在哭他们的笑? …… 日子还在继续,继续的还有对未来的迷惘。 外城的枯树剥皮与内城的酒池肉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亦或是一个巨大的悲哀。 刘平的死撕裂了内外城之间原本那层薄薄的布,平民们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辛苦得来的粮食要落在内城富族的口袋里?为什么一墙之隔会有天与地的差别? 于是人们开始布满,开始躁动,越来越多的人趁着夜色越过那堵低矮的城墙,去偷来生的希望。 富族再强他们也不怕了。 饿死与打死有区别吗? 至少被打死的还努力争取过。 人们从单独行动到成群结队,引起的骚乱越来越多,维持秩序的城检司人手越来越不够用。 好运一些的抢来了过冬的粮食,运气差一些的被城检司与府卫殴打,最后不死也会被压入牢中。 人们越来越躁动,人性的阴暗面慢慢呈现。 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在这座边远的小城中。逐渐出现了燥热,燥的是人,热的是脑,冷的,却是血跟心。 …… 第五十八章 集体的对抗(上) 在城主不在的情况下,城中皆无能决定大事的城官,发生了事情一味采取镇压的手段,可是压迫的越深,反弹得更厉害,于是江城越来越乱。 外城人民对于粮食的需求与内城中的酒池肉林形成了一个无法调节的矛盾,越来越多的人混进了内城,寻求活下去的粮食,纵使内城富族加紧了防范也无济于事,依旧不能阻挡饥饿的人们的脚步。 只是这么乱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别看如今外城城民依旧能依靠乱起来的情况于富族中偷到粮食,可内城中的富人们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物?一旦发起狠来纠集人手,再加上修法者的强大威慑,那是外城人再多也无法抵抗的。 外城几个有威望的人率先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几人聚集起来商量对策。 心忧江城,心虑城民的他们最终认识到,只有内城的城官们打开城仓发粮赈灾,才能使更多的人活下去,他们才能安然度过这个寒冬。 于是下午时分,这几人凭借平日里的威望,将外城每家每户的主事者聚集了起来。 在安抚了众人内心的躁动后,他们将上午商量的对策说与了众人听。 听了几人的对策,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样真的能行? 那些肥头大耳的城官们会将城仓打开,将粮食分给他们? 不是他们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这些城官们,而是这段时间来他们受到了城检司的官吏的暴力打压,许多人都被打伤了,还有很多人现如今呆在牢里,不知何时能出来,他们内心对这些城官完全失去了信任。 看众人迟疑不定,一位有威望的中年人出声:“大家不必太担忧,只要大家同意,就由我写一封请愿书,大家将手印按上,我相信城官们不会置大家的生死于不顾的!” …… 于是,在几人的劝说下,大家终于点了头,同意几人的对策。 在众人的注视下,先前那中年人提笔挥毫,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将城民疾苦与愿望皆写了上去。 请愿书写好后,大家都将手指咬破,按在了这封请愿书上。 请愿书上手指印密密麻麻的,每一处都是鲜红的指印,与黑色的墨迹混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画卷。 人们睁大眼睛看着,用心将这一幕记在心中。 傍晚时分,由大伙推选出来的代表许老爷子带着请愿书,于雪地里拄着拐杖走过了那道低矮的城墙,走进了那个飘着酒肉香气的内城中,缓缓走向了城检司…… 在老爷子身后,上千人沉默的注视着脚步蹒跚的许老爷子的背影,内心在默默祈祷。 …… 城检司的大厅中,富丽堂皇的大厅四周放着八个火炉,正中的炉子熊熊燃烧者火焰。 此刻,城检司司长黄一虎搀扶着老爷子,脸上维持着笑眯眯的表情。 老爷子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将请愿书从衣衫内掏了出来,将来此的意愿讲了出来。 黄一虎接过请愿书,请愿书上密密麻麻的指印映入他的眼帘,看完请愿书上的文字,面无表情,一阵沉默不语。 将老爷子扶着坐下后,黄一虎略欠身表示尊敬,说道:“许老啊,外城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心也不安啊,我这几日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为这事烦着,心里担忧着我们的兄弟姐妹们。” 黄一虎脸上表情入木三分,仿佛是真的在忧虑外城百姓,额头都挤出了几道皱纹。 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一般能活到百姓,许是上了年纪,入冬以来,九十多岁的许老爷子受不了严寒,手脚一直抖着,年轻时在右腿留下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这一个月来他都是卧在床榻上,不曾下地半步。 若不是心忧人们,只怕整个冬天都不会出来走动。 内城门到城检司之间毕竟有一段距离,上了年纪的许老爷子便走走缓缓,踱了许久才走到城检司。 刚到城检司的老爷子心头有些喘,坐了好一会儿,又喝了些滚烫茶水后才慢慢缓了过来。 又许是这四周有炉子生了火暖和,抖了一个月的手脚也不抖了。 此刻听到黄一虎的话语,觉得其是心系城民的,这次的请求应不会落空,心中有些激动,用拐杖重重敲了下地面,然后说道:“辛苦黄司长了。” 黄一虎依旧笑眯眯的,道:“这是一虎分内之事,操劳是应该的。” 在沉默了半响后,黄一虎面露难色,说道:“许老啊,开城仓放梁毕竟是大事,城主不在城中,城检司一家也做了主,要不许老您坐会儿,我遣人去与其他城官商量商量。” 许老爷子对此表示理解,又担忧其他城官会因此阻拦,于是急切道:“劳烦黄司长多跑动了,我替外城城民谢过黄司长了。” “哟,可别,您折煞一虎了。” 在等了半个时辰后,一小吏走进大厅,浮在黄一虎耳畔悄声说了几句。 许老爷子急切问道:“有结果了?” 黄一虎转过身来,先前笑眯眯的神情消失不见,忽而换上严正神色,眼神阴鸷,厉声说道:“来人呐,将这乱民拿下!经查,其是外城乱民头子,将他压入牢中!” 许老爷子神情先是一愣,然后变为惊讶,最后化为愤怒。 他怎么也没想到先前仍相谈甚欢,彬彬有礼的黄一虎竟会转眼间便换了一副嘴脸,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 一股寒气自他内心袭来,他的手脚又抖动了起来,比之先前仍要剧烈几分,他用拐杖指着黄一虎,胸口剧烈起伏:“你……你……” 许老爷子在这一刻气血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他看到灯光映照在黄一虎脸上,脸上神情有冷漠,亦有讥嘲。 黄一虎拿出那张请愿书,对折起来用两根手指拈着,然后放到油灯之上。 油灯跳动的火焰很快将那张薄纸吞噬,黄一虎冷漠地看着化为灰烬的请愿书,嘴角微扯。 “愚蠢……” 原来冷的不是雪,是人心。 许老爷子被押入牢中的消息迅速从内城当中传了出来,以比冰雪更猛烈的态势席卷了整个江城外城,然后彻底点燃了外城这些本就躁动的人们的心…… 第五十九章 集体的对抗(中) 最先知道消息的是许老爷子一家。 许安是徐老爷子的孙子,当初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寄予这个孙子一生平平安安的美好愿望吧。 可是今夜后注定不会平安,他是这个十五口之家的顶梁柱,若是许老爷子在牢中出了什么意外,他如何对得住已上七十的老父亲?他如何向家中另外十三口人交代? 所以他需要城官们的一个交代,一个走路都哆嗦的百岁老人怎么会成为乱民头子? 不,本就没有乱民,有的只是一群被逼上绝路的穷苦百姓。 于是,在十三口人的注视下,他沉默地穿上了打猎的衣装,背上了弓和箭,握住了猎刀。 他需要一个交代。 但他不确定能不能得到这个交代,于是他带上了让自己最强的武器。 如果用嘴得不到这个交代,那他就会用拳头,用拳头得不到,那就用刀和箭,如果还是得不到,那就只有热血与生命。 在出发前,他跪在了方才听到消息后被气倒的,如今才苏醒过来的七十岁的老父亲的床前。 “爹,孩儿不孝。” 老父亲知道许安说的不孝不是真的不孝,而是若是得不到交代,他就可能永远留在了那里,不能为自己尽孝,因此孝顺的许安才说自己不孝。 于是他摇了摇头,艰难地说:“人族若是无法上场杀妖,也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许安知道父亲的意思,他摸着绑在裤腿上的匕首说道:“若是到了最后,这把匕首,是留给我自己的。” 纵千般怨恨,亦不能自相残杀,否则,与禽兽何异?这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普通人能为这个伟大的族群做的最后的一件事。 老父亲缓缓点了点头,许安站起身,在余下十三口人的脸上深深看了一眼,然后就要走出门去。 许安之妻突然抓住了许安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许安慢慢捋了捋满是泪水的妻子散乱的发丝,缓缓摇了摇头:“要是我最后不在了,你让康儿好生读灵塾,唯有修法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许康睁大眼睛,望着父亲高大的身影,努力将父亲的话语记住。 然后许安推开了门,又关上了门,走出了庭院,走到了街道上。 许安沉默地走着,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看到追出的妻儿会失去往前走的勇气。 不知何时,他身后有人家的们咯吱地推开了,一名汉子劲装背着弓箭、砍刀,同样沉默地走了出来,走到许安的身旁。 许安转头望了汉子一眼,是他平日里的好兄弟。然后两人相视笑了,继续往前走去,走向那个肮脏的地方。 又是“咯吱”一声,身旁又一户人家推开了门,走出的汉子同样是武打装扮。 寂静的雪夜里,漆黑的街道上响起了越来越多的开门声,许安身后走出越来越多的人们,这些可爱的、悲惨的人们最后汇成一股洪流,流向了那堵低矮的城墙。 今夜不知多少男人在妻儿老母担忧的目光当中走了出来,他们都需要一个交代。 …… 天开始亮了,这一日天上的雪终于停了,可外城人民心中却仍然下着雪。 姜朔走在街道上,此时街道两旁仅有一些老弱妇孺,不见一个男人。 前些日子聂氏来寻到他,请他进入内城聂府稍稍躲避一下雪灾。 姜朔严肃地拒绝了。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江城外城便是他的国家。 这些可爱的人们曾在他最落魄、最危难的时候施以援手,如今他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怎能在他们有难的时候抛弃他们? 他会与他们同在。 这两日来,他一直闭关在家,去参悟天人第二式——仙人指路。 也许是他的境界还不够,那个金人舞动的身影他始终参不透,玄奥非凡,对此一筹莫展,只是寄希望于境界提升之后了。 这些天来发生的骚乱他一直看到眼里,看着往日平静的小城变得越来越乱,他的内心亦不是滋味。 他也知道了昨夜那场沉默的出动,于是他结束了闭关,于清晨走出了门,他想去加入他们,他想去为他们做些什么,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姜朔同样沉默地走在街道上,穿着兔皮袄,腿上绑着那把妖蝶留下的匕首,朝着内城方向而去。 这时,一个老妇脚步踉跄走在他身前,一个脚下不稳就要倒下,姜朔疾走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触碰到老妇的手,姜朔内心便一颤。 老妇的手冰凉冰凉的,仿佛没有了人类的温度。她的手皮包骨,姜朔抓住的好似不是手,而是……骨头。 姜朔望着其涣散的眼神,悲从心来,默默地从其背部传入能量,待其好了一些,这才走开。 姜朔环顾四周,孩童双眼无神失去了灵气,街道没有声响死气沉沉,他叹息了一声,更坚定了前进的步伐。 …… 内城墙正门前的宽阔广场上,带着刀箭的许安与身后上千汉子沉默的站着,他们身前是装备精良的富家守城护卫,双方对峙着,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冲突。 城军处得了消息,急忙派出数十士卒,来此调解,怕发生暴乱。 可无人搭理这数十人,数十人与上千的队伍比起来还是太渺小。 外城墙上几个护卫负责人懒散地站着,像看着笑话一样看着下方的许安等人。 他们未把这上千普通人放在眼里,他们认为只要内城中的修法者老爷发起怒来,这上千人瞬间就会溃散,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担心。 许安静静地站在上千人的最前方,他抬起了头,看到了那具仍然在城墙上吊着的刘平的尸体,只有寒风呼呼吹过时,那具尸体才会随着绳索晃动几下。 许安安静地看着,越过尸体,他还看到了身前这堵低矮的城墙上懒散讥笑的几个人,于是他的内心越来越愤怒。 一阵猛烈的寒风刮过,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呜咽的究竟是谁的悲哀? 第六十章 集体的对抗(下) 李四狗是柳氏护卫队的一个小头目。 李四狗很讨厌别人喊他四狗,因为里面有一个狗字,他认为狗代表着卑微与低贱,所以他宁愿别人叫他李四猪也不愿意别人叫他李四狗。 猪好歹有的吃。 李四狗原是外城人,可是他的母亲跟别人跑了,他父亲跟人争斗死了,于是他来到了内城当中讨生活。 到了内城之后,他便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外城那个腌臜环境,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地位低下了,尤其是如今做了柳氏看守内城墙的守卫头子后,他就更加觉得高人一等了。 李四狗喜欢穿着鲜亮的衣裳,以区分他与下等人。于是入冬后,他拿出攒了半年的银钱到内城档次贵最高的裁缝铺子定做了件熊皮大衣。 熊皮大衣表面的皮毛油黑发亮的,每每旁人投以注视,他的虚荣心便能得到莫大的满足感。平日里没事他就要摸摸拍拍这件大衣,生怕别人弄脏了。 穿着这件大衣,他感觉自己就跟老爷少爷们是同等地位的人了。 除此之外,李四狗最喜欢听到别人的恭维声,于是在他当了护卫头子后,他周围的恭维声越来越多了,于是他的内心越发舒坦。 可是最近他过得很不舒坦,那些外城的贱民竟敢越过城墙到内城里边去偷粮,还他被老爷们责罚了好几顿。 这让李四狗觉得那些内称民众罪该万死,有机会他一定要去打死他们。哦对了,那个叫什么刘平的就是他亲手吊上去的。 这几日他的内心都很愤怒,于是当他看到许安带着上千人聚集到内城墙下时,他便被气得笑了。 想造反吗? 这群贱民难道不知道内城的修法老爷们是无敌的,是不可战胜的吗? 他心想可不能让老爷们看到这些人污了眼睛。于是他马上纠集人手堵在了城门前。 …… 站在外城民众最前面的许安安静地看着拦住他们的护卫前方的李四狗。 许安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至少表面上是平静的。 他往前一步,对着李四狗说:“你们让开,让我过去。” 李四狗轻蔑地笑了一声:“过去?过去哪?” 许安依然平静:“去城检司,去讨个说法。” 李四狗饶有兴致地看着许安:“是你去,还是你们去?”他指了指许安身后的上千汉子。 许安说:“若果你们让开,我就自己过去。” 李四狗瞥了一眼许安的脸,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弓箭,脸上带着讥讽:“成,那你过去吧。” 说完,李四狗挥了挥手,他身后的护卫退到两旁让出一条通道看着许安。 许安略微惊讶地望了李四狗一眼,但还是走了过去。 李四狗脸上的阴冷之色越来越盛,待到许安走了一半时,他背后的手朝着同伴打了个手势。 顿时,两旁的几个护卫暴起,将许安摁住,卸了他的武器。 李四狗脸上露出阴狠,喊道:“给我拦住那些贱民。要讨说法?我这就给他说法!” 上千汉子顿时被激怒了,个个热血上涌冲上前去要救下被按住的许安。 可是内城一方的护卫也足有数百,且个个受过训练装备精良,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旁的城军对此却无办法,遣一人才回去汇报情况,其余人大声呵斥起来,让他们停止,可却没有作用。 李四狗从一旁拖出一根铁棍,目露狠色,走到许安面前,一棍就将许安打倒在地。 许安受了重击后无法再站起来,只能蜷缩着将要害部位挡住。 李四狗不罢手,一棍棍打实在许安身上,许安忍受不住,发出惨痛的哀嚎声。 李四狗越打越兴奋,地上的人哀嚎得越惨他就感觉越爽,这种扭曲的快感让他加大了力气,不管地上的贱民翻滚流血。 上千汉子越加疯狂了,听到许安惨痛的叫声个个都红了眼,可是死活冲不破护卫的阻拦,只能仰天大喊,发泄心中的绝望。 李四狗用了全身力气,渐渐地觉得累了,就像朝着他的头颅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他大力下落的右手腕,那根沾满了血的铁棍就再也落不下半分。 然后,医生清脆的谷歌断裂声从他的手腕处传来。 “啊!” 李四狗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声。 他的手……断了,被人一手掰断了。 激烈对抗着的人们听到这声惨叫声后齐齐停了下来,他们望了过去,看到一个穿着兔皮袄的少年静静站在李四狗身前。 李四狗惊恐地望着身前这个面庞干净的少年,下一刻,他感觉到胸口处传来一股大力,于是,他的胸口凹陷了下去,于是,他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砸在了那堵低矮的城墙上,最后滚落在雪地上。 雪与血沾满了他那件光亮的熊皮大衣,可是他此刻再也没有力气去擦了。 他只能绝望而恐惧地望着不远处的少年拖着那根带血的铁棍缓缓朝他走来。 姜朔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李四狗,然后高高地举起了铁棍,然后重重地落了下去。 一棍……两棍…… 一如先前李四狗对待许安那样,他一棍棍地打在他的身上。 寂静的场面中,惊恐地护卫与眼带亮光的外城民众安静地望着这一幕,传出的只有沉闷的击打声与骨骼的断裂声。 姜朔厌恶地扔掉手中的铁棍,冷漠地望了一眼全身骨骼断裂,奄奄一息的李四狗一眼。 “人的尊严从来不是穿出来的,而是源于内心。若自己觉得低人一等,纵使身穿锦衣玉缎,亦会卑躬屈膝。” “人可卑微如尘埃,不可扭曲如蛆虫;人可落魄如乞儿,不可堕落如魔鬼。” 姜朔往城墙上看了一眼,手指轻弹,将吊着刘平的绳索给斩断,然后接住已冻成冰块的刘平的尸体,轻轻将其放在了雪地上。 姜朔朝外城汉子招了招手,上千人中走出几人,将许安抬去医治,又将刘平抬下去安葬。 然后姜朔朝内城走去,他会亲手给他们讨个说法。 数百护卫无人敢阻拦姜朔的脚步,也无人敢去看李四狗。 李四狗绝望地望了这个世界一眼,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死,宁愿做李四猪而不愿意做李四狗的李四狗才明白,养肥的猪终究会有被人宰割的那一天。 第六十一章 大人物们 城祠中,江城中几乎所有的大人物都聚集在了这里。 有城军庞队率,有大族族长,亦有诸位城官。 “同僚们,诸位族长们。” 黄一虎张开了手臂,面对着众人,他的眼中有着狂热。 “我们内城终归太小了,内城需要更广阔的土地!” “一千年前,先人们做了一个智慧的决定,筑起了那堵城墙,将我们与下等、低贱区分。而一千年后的今年,我们也该行动了,我们今日所做的决定也将会被一千年后我们的子孙们敬仰。” 在黄一虎的后方,一块块江城先人的石碑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起来。岁月遗忘了他们,可是他们筑起的那道低矮的城墙,却将人们的记忆唤醒。 “内城拥有江城九成的财富,却仅仅占有了一成的土地,剩下的九城土地上,居然生长着三万下等人,这是何等的荒唐!” “这九城土地应该成为我们内城两千人的后花园,不能再让那些下等的人玷污了我们的土地!” 黄一虎眼里闪烁着偏执的光芒,某种思想在他的脑中已根深蒂固,这让他的性格随之扭曲。 “这场严寒来得好啊,仿佛是让我们扩张的天命!” “死吧!只有那些下等人都死了,我们的扩张才会顺利!” “诸位同僚们,调遣你们的部众吧,诸位族长们,派出你们的护卫吧!城外那一千人将会在我们的铁蹄之下惨痛哀嚎,从此之后,内城的扩张将再无阻碍!” “而那些剩下的老弱妇孺,将生生世世成为我们的奴仆!哈哈哈哈!” 在场的大人物们有的兴奋,有的冷漠,也有的深深皱起了眉头。 聂风紧紧地皱着眉,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世间竟会有人说出这么泯灭人性的话语,这不是身为一个人所能做到的。 他深深地觉得恐惧,不是因为实力不够,而是因为这种人的思想。 “这样做,与妖有什么区别?” 黄一虎偏过头看着聂逢,眼中的狂热慢慢散去,表面趋于平静。 “聂族长,您别忘了,你也是这内城利益圈子当中的一人。” 黄一虎笑着说道,但是笑着的脸与眼中的阴冷,让他像个笑面虎。 “但我不会将自己的利益建立在数万人的血泪与生死之上。”聂逢 “呵,同样是吸血鬼,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别装高尚了。说吧,聂氏要几成利益?” 聂逢微微眯起了眼,他意识到他还是高看眼前这些人了。 原以为这些城官、富族仅仅是心有些黑,贪点小财,迷恋权势罢了。 但他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眼前这些比杀人不眨眼的妖还要可怕。他们的心已经朽化、腐烂,散发着恶臭,比城中的臭水沟还要肮脏。 于是他对这些人绝望了,眼皮都不抬一下:“聂氏不会参与这场强盗的掠夺。” 闻言,柳善富与黄一虎相视一眼,轻蔑地笑了。原本聂氏因杏花酒的优势隐有江城第一家族的态势。可他聂逢这般做便是绝了聂氏前进的路。因为聂氏将会在今天走向内城所有家族的对立面,一个家族再强大亦抵不过所有家族的意志。 妇人之仁,终究成不了大事。 在他们眼里,外城的贱民就是蠕虫,百无一用,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开仓赈灾? 笑话! 开仓放粮后,他们富族的利益谁来保证? 蠕虫就该乖乖伏在地上,他们高兴了自会赏口饭吃,愤怒了,随意打杀踩死又如何? 谁会去在意一群蝼蚁的死活? 接下来便是表决。这个表决将决定外城三万人的命运。 …… 姜朔走在内城的街道上,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清除到两旁,一些年轻男女趁着雪的暂停来到了空旷处打雪仗,不时还有叼着骨头的狼狗窜来窜去。 这一切的美好落在姜朔眼中却满是血泪。 于是他摸了一下身上的刀,继续向前走去。 …… 表决的结果出来了。 十人赞同,一人中立,一人反对。 这似乎昭告了外城城民的悲惨命运。 柳善富讥讽地看着聂逢,仿佛是在说,看吧,只有你一人愚蠢。 聂逢心中对这些人已经感到绝望,于是不想再去看他们,多一眼都不想,他闭上了双眼。 “众人坚持的,便是正确的吗?”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柳善富冷哼一声:“至少你一人无法抵抗众人。” 黄一虎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可是要召集队伍仍需一些时间,但是他连这些时间都不想等待,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些下等人在他脚下惨痛哀嚎的场景,一想到这种场景,他浑身就激动得颤抖起来。 于是他转头望向沉默站立的庞队率。 “烦请庞队率调动城军镇压那群乱民。” 庞队率沉默着,正是他选择了中立。他厌恶黄一虎这个人,于是他冷冷出声: “城军守护的是江城的安危,仅听将军调遣。” 黄一虎对庞队率的态度有些不满,加重了语气:“那些乱民已经威胁到了内城的安危,要是他们冲破了那道城墙,庞队率到时向城主交代得了吗?” 庞队率眼眸当中忽而闪过闪电般的光芒,死死看着黄一虎,他愤怒了,辟种第三层次的强者的气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压迫向黄一虎。 黄一虎受不住这种气势,脚步踉踉跄跄后退,撞到身后那张大木桌。 “吾为城军统率,统领城军三千人,汝算甚么东西,敢对我发号施令?!” 在这一刻,在这个严寒的冬日,黄一虎背后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平日里他身为城检司司长,嚣张跋扈惯了,大族族长都会给他三分面子,他渐渐将自己与这些江城最顶端的真正的大人物相提并论。 可是实力的巨大鸿沟撕裂了他苍白可笑的自以为是,他忽然认识到,在这些真正的强者面前,他这个辟种第一层次的城检司司长其实什么都不是。 庞队率的威压越来越重,不知斩杀过多少异族的庞队率的强大是黄一虎完全不可抵抗的。 黄一虎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慢慢颤抖起来,眼中露出恐惧,他毫不怀疑身前这人太瘦就能夺取他的生命。 柳善富微微皱眉,向前一步挡在黄一虎的身前,同时也挡住了同为辟种第三层次的城军统率的威压。 黄一虎是他计划当中一颗重要的棋子,他不能看着他发生意外。 “既然城军不愿出手,那也请庞队率接下来不要干预内称护卫的行为。” 庞队率身上的气势收了,继续沉默着。城军虽强,却不能与内城所有家族为敌,内心叹息了一声,今日不知会有多少人惨死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渣滓的屠刀之下。 他仅能保证不让他们太惨绝人寰,别的……他也无能为力。 就在众人都沉默的时候,城祠的大门被推开了。 被岁月洗礼的城祠大门已经很老旧了,因此被推开时,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寂静的场面下,这几声吱呀声显得格外刺耳,于是人们扭头望去,一个身穿兔皮袄的少年平静地走了进来。 …… 第六十二章 十步杀人 场面静谧着,大部分人都不曾亲眼见过姜朔,于是人们想知道这少年是谁。 姜朔身上那件兔皮袄子很寻常、很普通。这种寻常与普通落到这些大人物们眼里便成为了下等、低贱,因为只有外城人才会穿这种袄子。 黄一虎厉声呵斥:“哪里来的贱民,还不快滚出去,这是你有资格来的地方吗!” 方才他被庞队率压得喘不过气来,心情变得异常糟糕,一想到这种糟糕的起因是因为那些下等的外城人,内心就对那些贫民更加厌恶,于是当他看到居然有外城贫民站在他身前时,他心情的糟糕就转化成了愤怒。 姜朔冷冷看了黄一虎一眼,走到场中央那张大木桌前,从怀中掏出秋试后所得的那张证明他身份的章牌放到桌面上。 “按城制第二百三十一条,秋试一等榜者,与属城城主同位,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来这里?” “你……”黄一虎被噎住,他忽然想起城制当中确实有这一条规定。 黄一虎现在才知道,眼前这少年就是外城当中那不知从哪得来运气,考得了秋试一等榜的姜朔。又想到其多次拒绝进入内城,宁愿当一个外城贫民,他的眼神就愈发阴沉。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朔看着这些江城中的大人物,依旧平静地说:“我来替那三万穷苦城民讨一个说法,要一个交代。” 众人都愣了一下了,仿佛以为他在开玩笑。 黄一虎掏了掏耳朵,侧着脑袋说道:“你说你要做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姜朔看着黄一虎,神色冷了几分:“我来讨说法,要交代。” 众人都呵呵笑了起来,因为他们觉得这很好笑,居然会有人当着他们的面说要一个交代? 姜朔静静地站着,他看众人的笑,他突然觉得他们觉得的可笑很可笑,于是他也笑了。 又于是,整个城祠的人都笑了,越笑,这个鬼天气就感觉越冷。 …… 内城墙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了起来:妇人来了,老人来了,孩童也来了。妇人搀扶着老人,孩童扯着母亲的衣角,他们来到自家男人面前,看到自家男人安然无事,哭着留下了眼泪。 她们看到自己的男人都在望着前方那拱不高的城门,她们也都跟着看去,仿佛能穿透内里,看到里边最肮脏的地方。 那个穿着兔皮袄子的少年,刚刚带着他们最后的希望从这里走了进去。 …… 黄一虎讥讽地看着姜朔:“你想向我们要什么交代?” 姜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不是我要,这是你们必须给他们的交代。” 众人都已经不笑了,他们想看着小丑一样看着姜朔。这个孩子此刻还不明白自己的话语有多么天真。 黄一虎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哦,你想当英雄。” “可是啊,人人都想当英雄,只是到了最后,绝大部分的人都成了狗熊。” “你还不明白吗?外城那些贱民就是一群蝼蚁,一群我想踩死就踩死的蝼蚁,你这种英雄义气毫无用处,你只会越来越绝望。” 姜朔的神情更冷了,这个地方似乎也比别处要更冷一些,他紧了紧一口,不让冷风灌进来,让自己暖和一些。 “我不想当英雄,他们也不是蝼蚁,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价值,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能够决定他们的命运,除了他们自己。” “一旦有人想要压迫他们,剥夺他们生的权利,他们就会反抗,纵然是死。” “哈哈哈哈哈……” 黄一虎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可笑的话语。 “反抗?蚂蚁站起来挥舞他们的前肢,你认为巨人会在意吗?” 黄一虎拿起了姜朔方才放在桌面上的章牌,放在面前,用手指搓了几下。 “秋试一等榜?这可真是一个莫大的荣耀呢,只是没想到,这种荣耀会落到一个蠢蛋头上。” 他手上用力,“啪嗒”一声,章牌在他的手中便碎裂了,一股力量自他的手掌传到章牌之上,章牌就化成了湮粉, 黄一虎手掌松开,粉末随着寒风,吹到了空中,复落到了地上。 “只不过,现在你什么都不是了。” “你想要交代?你放心,我会慢慢折磨那老头,一粒粮食也不给他们,到时,你将看着他们受折磨饿死,又或者,他们不想被饿死,你说,到时候,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他们会不会……吃人?” “如果你不忍心看,我也可以更干脆一些,内城护卫的铁蹄会踏过他们的身体,踩爆他们的脑袋,让他们血肉模糊。” “你不觉得自己天真吗?你不过是一只稍微强壮一些的蚂蚁。可是多强壮的蚂蚁,我也能伸手捏爆。” 姜朔没有阻止这一切,他忽然很想认真看一下黄一虎,他想知道一个面目憎恶,能亲手残害同族的人到底是长什么样子的,或许,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然后他向前走去,只是走得越近他就感觉越恶心。 于是他走了十步,他挥了一刀,他杀了一人。 一颗头颅喷着血飞起来,滚落到众城官与巨富族长的脚下。 那颗头颅神情惊恐,难以置信,似是不相信眼前的少年怎么会突然朝他挥起了刀,他想调动自己辟种第一层次的力量去抵抗,只是这一切都迟了,他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亮光划过的那一瞬间,他再也笑不起来,他的扩张,他的扭曲,他的野心,在这一刻统统灰飞烟灭。 这种人,这种思想本就不该存在。于是这种人,这种思想成为现实,存在于这个世间,危害着人类,并且以后可能造成更大的危害之后,姜朔划了一刀,让他们消失,一切又回到了美好的起点。 黄一虎脖颈上喷涌而出的血液喷了姜朔一身,将他身上那件兔皮袄染成红色。姜朔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液,笑着看着脸上带着惊恐的城官与巨富们。 “看,他的血,是冷的。” …… 第六十三章 将军令 姜朔一开始便说他要替外城三万城民讨一个说法,要一个交代。 可是他们不给,不但不给,还推了一把,想将他们推向黑暗的、无底的深渊。 于是姜朔划了一刀,告诉他们他不是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他从来都不想杀人,只是有些人不想当人,想去做那些吸血鬼,于是他只能杀人,他想看看这些人的心有多黑,血有多冷。 现在他得到了答案:心比墨黑,血比雪冷。 喷射在他脸上的血被冷风一吹,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腥味,他忽然感觉很恶心,脸上有些冰冷。 于是他从地上抓了一把雪糊在脸上,认真地擦拭起来,直至脸上不留一滴血渍。 纯净的雪除去了他脸上的污秽,冰冷的雪让他原本冰冷的脸庞暖和了一些,他觉得他此刻很干净。 于是他仰起头,平静地望着僵住的城官与族长们。 “所以,你们的交代是什么?” 少年从门外来,带着一把刀,索要一个交代。现在杀了一个人,手上握着刀,继续要交代。 静谧的场中,许多城官不敢与姜朔对视,他们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大妖。 可是他们却忘了,刚才表决那一千人的命运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也没有眨过。 那身红色的兔皮袄在周围素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显眼,亦或是……刺眼。 于是他们低着头,想掩饰自己的害怕与慌张。 可是一低头,那颗带血的头颅睁大着双眼与他们对视,他们的心中感到更加恐惧。 突然,城祠中响起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人们抬头望去,柳善富兀自大笑了起来,黄一虎的死让他愤怒,愤怒得笑了起来。 他看着姜朔,仿佛看着一个傻子:“按城制,无故杀害城官者,死罪!” “你还想着与整座城池对抗吗,你将是这座城池耻辱柱上的一员!” 姜朔看着面庞扭曲的柳善富,也笑了起来:“哈哈,可笑,无故杀害?他都已经不是人了你说我无故杀害?哈哈哈哈真好笑。” 姜朔的笑让柳善富不再笑,他的脸庞阴冷扭曲,这该死的贱民居然杀了黄一虎,让他损失一枚棋子,还几次三番让柳氏折了脸面,他怎能将他放过! 姜朔笑了好久,又忽然觉得很不好笑,所以他停了下来,低沉着声音:“死罪?你是不是想杀死我?” 他指了指地面上失去了头颅的黄一虎的躯体。 “刚才他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他死了。” 柳善富愕然,这是威胁他?他难道不知道他自己仅是一辟种第一层次的弱鸡吗? 于是柳善富又重新笑了起来,笑得比之前肆意。 “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说出这句话?” 柳善富在这一刻变得很危险,他刻薄的面容加上阴鸷的眼神,让众人有一种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上的感觉,浑身发冷。 柳善富缓缓朝姜朔走去。 望着前方步步走来的柳善富,姜朔没有退缩,也从未想过退缩。 他抬起头,仰着脸,就这般从容面对江城百年氏族柳氏的掌舵者柳善富,一如数月前那般。 不过,此时的他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落魄少年了,他已经拥有了力量,拥有了可以撬动柳氏的力量。 只是,对方的境界的确比他高出很多,他不过一刚入辟种的少年,而对方距离燃火境界临门一脚。 对方身上的气势很强,强到让他汗毛竖起,全身肌肉紧绷着,可是,却没有强到让他退缩的地步。 稍远处的聂逢想出手挡住那条毒蛇,可是他身前站着三个一等家族的族长。 “聂族长,任何想要挑衅我们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身前三人皆是辟种第二层次,虽不及自己,可却能将他阻拦一时,在这段时间里,柳善富可以对姜朔做出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于是他转头看向庞队率,希望他能够对姜朔施以援手。 但是庞队率缓缓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天赋有多么妖孽,如今仅是第一层次,却能跟青盔甲士过招,纵然敌不过柳善富,亦可退去。 而他若是出了手,那就意味着城军彻底与内城走向了对立面,这是他所不能承担的。 “看到了吗?绝望了吗?” “你看,没有人能够帮你。你以为自己能够做英雄拯救别人?” “可你自己才是那条彻头彻尾的可怜虫啊!” 柳善富出手了,一出手,便是风云涌动。 他周身的冰雪被他身上溢出的力量卷起,脚下露出了被冰雪覆盖了一个多月的破旧青砖。 狂风卷向了姜朔。 姜朔微微眯着眼,看向风暴中心,在那里,柳善富的手掌如钩朝他抓来,像是要勾去他的生命。 姜朔脸色有些发白,右手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心中酝酿着自己的最强一击。 纵死,不后退! 可这时,狂风忽然停了,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姜朔握着匕首的右手。 然后那只修长的手随意一挥,便挥散了风云。 柳善富吐着血倒飞出去,撞碎了后方那张巨大的木桌,倒在了地上,就倒在黄一虎的头颅旁,便无力挣扎起来,他惊恐地望向前方。 一袭白衣手持君子剑,踏着他的胸口,踩过他的脸庞,走到了城祠中央,如一位杀伐果断的将军。 他是白衣吕子禅,他为众生而来。 先生右手举着一方令牌,上边刻着一个“将”字,反面,一朵青色火焰栩栩如生。 庞队率望着这方令牌,面色大变,因为那是……将军令! “城军统率何在?” 庞队率从震惊当中反应过来,大踏一步,单膝跪地。 “末将在!” “即日开仓赈灾,建立灾舍,剥去众城官之职,由城军处接管,按战时对待,抵抗者……” 先生冷漠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斩!” “若有家族负隅抵抗,城军八百铁蹄下,片甲不留!” “末将领命!” 寒风飘来,先生一袭白衣随风飘摇,他周身,所有城官与族长瑟瑟发抖,面容惊惧。 聂逢出声:“聂氏愿供地千亩,以建立灾舍。” …… 这一日,马蹄声起,响起的,是庶民胜利的声音。 第六十四章 开仓发粮 因为有了一个愿意替他们出头,为他们争取权利的人,又因为有一个战力无双的人,所以才避免了同族相残,所以才没有发生白雪染红血的事情,这是我们该庆幸的。 在城军的行动之下,青盔、黑盔甲士接替了城官的各个职位,全面接管了江城。 在一位强比江城主的燃火强者的强大威慑下,没有人敢升起反抗的念头,不得不接受已发生的一切。 在内城墙门前沉默的人们看到被姜朔搀扶着走出来的许老爷子以及其身后跟着的前些日子被城检司暴力抓进牢中的人时,人们相拥着,喜极而泣。 然后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这是他们的胜利,属于三万外城民众的胜利。 …… …… 城仓位于江城城北处。 当年建城时,为防止将来人族大敌妖族的侵犯,亦或是其他不可预知的灾难,举全城之力掏空了城北的山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仓库。 里面囤放有人类所需的米粮、柴火、衣袄等急需物资。 当整座城池陷于困境时,城仓才会全部开放。 而这些物资,将由每一位城民“贡献”,类似于缴粮。 先人们的愿望是美好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座城仓渐渐沦为富人们剥削穷人的工具。 随着缴粮越来越多,渐渐地,贫苦人们的生活越来越不好过。 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这一任江城主最大的功绩不是威慑了异族,而是将缴粮越来越多的怪象给遏制住了,让外城民众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 可城主却仍无办法将这一切从源头给消除,虽有强横实力,却要以理治城,总不能将内城的富人、城官们给统统砍杀吧? 这个族群想要变得更好,必须从根源改变,否则砍杀了一茬恶人又会有新的一批蛀虫产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此刻,外城城民在城仓外排起了长队,人很多,所以队伍很长。 队伍尽管长,但排队的人们脸上没有一丝不耐,反而互相谦让,让家里损失较重,迫切需要物资的人排在前面。 他们双眼睁大看着前方,前方城仓的大门仍紧紧闭着。 他们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是城仓的贡献者,可绝大部分的人却从未见过城仓的真面目,所以如今眼睛睁大着。 终于,在一队士卒的推动下,城仓的两扇大门缓缓打开,城仓的冰山一角露了出来。 人们张大嘴巴,眼前粮食堆积如山…… 场面热闹了起来,却不显得杂乱,人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一些在灾乱中失去了家中顶梁柱,只剩下幼儿老母的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余下的人自然不会让孤儿寡母去做这等糙活,人们先自帮了这些人家将粮米扛回家中去,复回来领自己的。 笑容又回到了他们的脸上,因为他们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阴沉的苍穹底下,阳光在这些最底层人们的心中绽开。 …… 今日,江城两个不同的地方各自排起了长队。 其中一条是在城北城仓处,另一条则是在内城墙外不远处的广场上。 聂氏正在此发放粥饼。 聂氏虽也是内城的百年巨富,可祖训却是踏踏实实做人,不似柳氏般污浊。 “做人”可是门大学问呐,在很多时候,“做人”可比修法、杀妖更难,多少人在利益面前被蒙蔽双眼,做些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如那做狗的李四狗跟那什么都不是的黄一虎,还有许多只看见了自己的利益的氏族。 而聂氏谨记祖宗话语,靠正当手段获得修法资源,积累财富。 广场上架着数口大锅,锅底下不时有人添些柴火,用小火温着粥,不让寒冷的天气将粥水冻住。 热腾腾的气从锅中冒出,与冰雪散发出来的白气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热气还是寒气。 粗重的活自有汉子们去做,可妇人、孩子们可不闲着,妇孺都来到了这里排队领些粥饼,权且填充饥饿了数日的肚皮。 由于人多,场面显得有些忙乱。 在聂氏的仆人、帮工当中有一道妍丽的身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她身穿一件样式普通的袄子,神情专注于眼前的发粥当中,哪里少了人手或者出了岔子,她总能第一时间赶到去解决。 此刻,她袖子半卷,露出半截手臂,让人分不清眼前到底是她的手还是白雪,唯有不时随意撩起落到眼前的几缕发丝。 她身上的袄子虽普通,却裁剪得当,多一份显累赘,短一分显狭促。 别人都是用衣装来装点自己,到了她身上,一切衣衫都失去了色彩。 只是不知为何袄子是用兔皮料子,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影响。 她正是桃之夭夭聂诺诺。 这次发放粥饼的行动便是她发起的。虽由她发起,却也有不少家族参与其中。 起初这些家族是不愿将米粮做成粥饼免费发放给这些外城城民的,可是当聂诺诺敲开了一家家的大门后,短短半日时间内,便获得了二十多家氏族的支持。 除却那些当事的族长,没人知道聂诺诺说了什么跟做了什么。 人们唯一知道的是,聂诺诺的秋试二等榜不是侥幸得来。 因为她女子的身份以及榜首的姜朔光芒太盛,以至于人们下意识的忽略了聂诺诺的存在。 可是人们似乎也忘了,这五百年来,江城之中仅有一人取得过二等榜。 对于女子,人们往往只会记住她们的容貌而忽略她们的能力。 聂诺诺很美,于是人们便只记住了她的绝美容颜。 可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花瓶,总有一些人明明可以靠脸蛋生存,却偏偏靠了妖孽的天赋与头脑。 下方人群中一个小女孩一边吃着饼喝着粥一边羡慕地看着聂诺诺。 “仙女姐姐真漂亮。” 看着看着便扯着旁边妇人的衣角问道:“娘,仙女姐姐什么时候跟姜朔哥哥成亲啊?” 妇人愣了一下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这要去问你姜朔哥哥呀。” 恰好这时姜朔走了过来,于是小女孩大声喊着: “姜朔哥哥,你是来跟仙女姐姐成亲的吗?” 妇人们皆善意地笑了起来。 姜大高手差点摔了个跟头,恶狠狠地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 “那可要等我身披黄金战衣脚踏七彩祥云!” 聂诺诺羞了,嘤了一声小步跑开。 她红彤彤的脸蛋在白雪的映照下,姜朔怦然心动。 第六十五章 雪中的脚印 天空又飘起了雪,似乎是要变得更冷。 “这什么鬼天气!” 一汉子咒骂了一声,以往几十年都没这么冷过。 “干活吧老三,能活下来熬过这个冬天就万幸了。”旁人说道。 然后名为老三的汉子继续抡起了胳膊干起活来。 在聂氏提供的土地上,人们正如火如荼地搭建灾舍。 灾舍关乎所有人的生存,只要家中没有什么紧要事情的,男人们都来搭把手了。 木材、瓦片、青砖……种种材料堆积如山,由聂氏请来的技艺娴熟的老瓦匠总起事宜,青壮汉子们分工合作,这个拉锯木条,那个搬动砖瓦,场面好不热闹。 由于关乎自身,人们都特别卖力,进程很快,才三四日时间,灾舍就有了个大概的轮廓了。 姜朔自然也参与了其中,并未因为修法者的身份而高高在上,依旧如同往日一般。 在姜朔眼中,修法者不过是拥有了神秘力量的人罢了,人再强大依旧还是人,自然要做些人该做的事情,就不要学神灵一样高高在上了。 这时,一名看守城仓的城军士卒来此找到了姜朔,凑近了耳畔悄声说些事情。 “姜公,粮……不够了……” 姜朔霍然抬头:“什么?” 公是对有威望的人的尊称,如聂逢被人称为聂公,许老爷子被人称为许公,无一不是江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年仅十六的姜朔被尊称为姜公,表明他前阵子为外城城民挺身而出的行为深入人心。 …… 姜朔与士卒缓缓走在宽阔的城仓当中,越看,姜朔的眉头就皱的越紧。 “按规定,城仓当中所囤粮食应够全城人三年食用,怎么会不够呢?” 士卒望了望两旁,发现没有他人,压低了声音无奈叹道:“内城当中的蛀虫……太多了。” 姜朔走到麻袋装的粮食面前,用手戳了一下麻袋,手指一下子凹陷了进去,他扭头看向士卒。 士卒脸上此时亦是怒色:“大概是为了应付城主的例行检查,除了外围的一圈,中间以及后面的全都是用干瘪的谷壳填充,甚至,有一些直接用稻草塞满了事,连伪装都懒得伪装了!” “这些城官富族当真是吸血鬼,为了自己的利益连城仓的粮都敢贪!” 姜朔也已猜到是这种情况,胸中一股无名火生起,让他有去将这些蛀虫全灭了的冲动。 “是哪一家贪的比较多?” “柳氏、云氏,城检司这三家是吃得最多的,其余吃过的家族更是不计其数。” 姜朔神情阴沉,尽量将火气压下来:“余下的粮还能维持多久?” “最多……不够一个月了……这鬼天气看起来还会继续冷下去,真不知道当粮吃完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姜朔神情严峻,他亦想到了无粮后可能发生的情况,眉头紧紧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 云氏是江城的一家一等家族,族长臻至辟种第二层次,在江城当中也算是一方豪强了,平日里与柳氏走的较近。 姜朔此时走在其粮仓当中,门外的守卫对于此时的姜朔来说形同虚设,毫无用处。 在姜朔面前,是真正堆积如山的粮食,多得让人瞠目结舌,就算是分给外城三万人食用,亦可撑过十日之久了。 姜朔眼里有火,越看眼中的火越大,拳头紧紧攒起,这里边不知堆积了多少贫苦百姓的血汗。 他想将云氏灭了,将这里边的粮食全部搬出分给众人。 可是他忍住了,他亦不能无缘无故灭掉一方豪强,否则会引起动荡。 于是他来到了先生家中,想征询先生的意见。 只是他一来到先生院中,他就看到了如何也想不到的一幕:先生竟卧病在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面庞极度苍白。 见姜朔来了,先生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姜朔来到床前。 “老毛病了,汝不必太过担心,休息些时日便可。” 可先生那副虚弱的模样哪里是他所说的那般随意。 见姜朔仍担忧,先生笑了笑。 “当年我在边境上被大妖所伤,十多年来落下了病根,平日里不能动用力量,先前不得已,伤势复发,养些时日就好了。” 姜朔这才知道当日先生于城祠现身是冒着伤势复发的危险,内心对先生更加敬佩。 “你所来为何事?” 姜朔看着先生的伤势,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城仓缺粮的事情告诉了先生,并说出逼迫富族献粮的想法。 先生闻言,沉吟许久,对于姜朔的想法缓缓摇头。 “不可,当年我伤得太重,不可轻易动用力量,当日于城祠仅是虚张声势。” “若将这些大族压迫的太狠,反而会让他们拧成一股绳,到时无人镇压得了,对于那些手无寸铁的人们来说是灭顶之灾啊。” “要解决粮食问题,除非进入荒芜……猎兽。” …… 姜朔缓缓走在修建灾舍的场中,认真去看每一个人的脸庞,虽天气严寒,脸上冻得通红,不时要喝两口酒来暖身子,还要干重活,可每个人的身上都充满了干劲。 虽不时有人咒骂着见鬼的天气,脸上却不见抱怨颓废,有的,是希望的色彩。 姜朔不知该不该将真实情况讲出来,因为一讲出来,随时可能会毁掉他们内心好不容易才升起的希望。 但是,终究不可能瞒太久,到了一个月后,甚至半个月后,他们就会慢慢认识到他们仍然面临着饥饿,面临着死亡,到时候带给他们的打击是不是会更大? 他们有权利在现在选择他们的未来,生存或死亡,都掌控在他们自己手中。 于是姜朔下定了决心,他走上高台,将人们聚集起来。 上千人看着姜朔,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姜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我们……没粮了,或许不到一个月,或许只要半个月,我们又会面临着饥饿……” …… 姜朔慢慢讲着,大家认真听着。 他不刻意渲染,就这么平静地将事实说了出来。人们脸上的光芒一点一点暗淡下来,身上仿佛又没了力气。 “我们只有一条路了。”姜朔顿了一下,再一次认真地看了每个人一眼。 “我们唯有走进荒芜,用我们手中的刀戟或者说是生命,却搏来我们生存的希望。” “我不敢说大家都能够回来,可是我会跟大家一起战斗到最后,不退缩,不放弃。” “我们需要三十个人,三十位勇士。” 姜朔看着下方,这是他们选择的时候了,如果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走出来,那么他也不会去为他们拼死拼活,这是他们自己的命运,掌控在他们自己手里。 如果他们自己都不想去抓住,那他为什么要替他们握住呢? 人群沉默了许久,你看看你我看看我,最终都低下了头,他们在思考,他们在挣扎。 他们知道冬天的荒芜比一年里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凶险,缺少食物的荒兽会变得更加狂暴,一旦被这些凶狂的荒兽围住,他们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忽而,有一青年抬起了头,脸上带着决然,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像是带动了其他人,陆陆续续,不少人都往前迈出了一步,这个人数已超过三十人。 可是人们却没有停下,到了最后,这上千人无人退缩,皆往前站了一步。 一千人汇聚成的决然与勇气感染震撼了姜朔,姜朔忽而笑了。 他们,都是勇士。 最终,姜朔挑了三十位未有家室,家中也无老人赡养的青壮年,因为若是回不来,带给人们的哀伤或许会少一些。 在休息了一夜之后,天还未全亮,姜朔与这三十人聚集在了城门处。 庞队率重重拍了拍姜朔的肩膀,又将一位经验丰富的悍卒派给他们这支队伍,悍卒正是胡三刀。 关闭了许久的城门缓缓被拉开一条缝,在数百成军的注视下,三十二人踩着雪橇出了城门。 还未走多远,人们回头一看,发现城门上形成了一列火光。 几千外城人此时举着火把沉默地望着这三十二人越走越远,多少年后人们仍会记住今天这一幕: 有人舍下了自己的生命,去到荒芜之中,不为别的,只为其他的一些人寻找生存的希望。 第六十六章 杀狼 白雪皑皑的荒芜中,一行三十二人弃了雪橇,一深一浅地走在及膝雪地上,冷风呼呼吹来打在脸上,冷到骨髓里。 “今年老天爷要把人往死里整啊,唉哟,我的腿都被冻住了。” 一名汉子边揉着腿边抱怨风雪天气。 “是啊,都快走不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点。”旁人应和。 “大家别抱怨了,加把劲儿,进入前方的密林里积雪会薄很多。”于三刀哈着冷气在后方催促。 “大伙使点劲儿,到了前方的密林里就找个空旷处歇息。”在前方铲除积雪开路的姜朔也出声给大家打气。 为了防止队伍中有人落单跌在风雪里,姜朔拿了一根粗绳,让每个人绑在腰间,他在最前方拉着,重量落在他的身上能使大伙减轻点负担。 在迷蒙的风雪中,这一行人缓缓在雪地里移动着,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冰雪倾覆,葬身雪地。 汉子们咬紧牙关,在白蒙蒙飘着雪的荒芜里走走停停,在午时终于见到了前方的密林。 见到密林,大家的心里都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歇息了。 于是继续咬紧牙关,行动的速度快了几分。 走入密林中,大家的腿骤然一松,果然如于三刀所说,积雪薄了许多,原本及膝的积雪现在仅是没入脚踝,其余的冰雪都压在了参天的巨树顶上。 “大家就在这里原地歇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再出发。”姜朔解开绳子,寻了处空旷处,招呼众人坐下歇息。 “啊终于可以歇息了!” 汉子们背靠巨树一屁股坐下,然后用手捶打腿肚,松松筋络,再把腰带松开一些,靠在树干上仰躺着微微喘气。 这半日走来,冰雪没入膝盖,不免有雪进入裤腿当中。 原本热乎的腿肚子里一咋呼进入了白雪,被热气一蒸,白雪瞬间化为水汽,在这个刺骨的冬日里,不啻为最大的折磨,那入骨的冰寒纵是铁人也难以忍受。 方才走路时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一会儿停了下来,那一阵阵钻心的寒气才从脚底冒起,钻入心窝子里,难以捱住,此刻眉头紧紧皱着嘴里发出嘶嘶冷气。 姜朔靠在最前方的树干边上,手上把玩着那把匕首,将两月前进入荒芜的情景细细回想了一遍,内心标注了几个可去的地点,待到夜里再跟于三刀商量一番,决定去哪里捕猎荒兽。 素白素白的密林里,万籁俱寂,唯有不时积雪的簌簌下落声,静悄悄的,没有其他声响。 不远处的微微隆起的雪地里,一片“积雪“在缓缓移动着,白茫茫的雪当中居然有几个小绿点,似乎无人发觉。 这时,一直注意着四周的姜朔耳朵一动,眼里猛然望着前方,待看清楚后,霍然起身,心跳加速。 “快起来!有狼群!” 狼群?? 汉子们霍然站起身来,前方,一群规模不小的狼群匍匐在地上缓缓逼近将他们包围住。 “是雪狼群!大家快!快围成圈!” 三十二人稍显慌乱,急忙背靠背围成了圈。 大家都将砍刀拿了出来,待看清楚后,握着砍刀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眼前的雪狼高大凶狠,几乎每一头都到人类成人胸口那么高,毛发如白雪,碧绿的眼睛油油的盯着他们,细数之下,竟有三四十头之多! “糟了!”于三刀神色凝重。 一名悍卒顶多能对付四五匹成年雪狼,而普通成年男人要三四人才能对付一匹,且雪狼在雪地里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想逃都逃不掉。 此刻他身前围着三四十头雪狼,不用想,一旦全围上来,他们这三十二人瞬间就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于三刀握着刀的手微微渗出了汗,因用力过度指节已发白,嗓子干干的,还没战斗他已经失去了斗志。 “完了。” 其他人更加不堪,浑身都已抖动起来,腿脚沉重,脑袋嗡然,他们也已看到自己的下场。 站在最前方的那匹雪狼比之其余更要高大几分,皮毛微微金黄,浑身上下散发着王者的气息。 “异化的雪狼??!!”于三刀失声惊呼,内心更加绝望。 雪狼异化说明它已经进化为异兽,再也不属于荒兽的范畴,一旦成为异兽,比之寻常的辟种境界的人类还要难缠。 完了,半点希望都没了。 于三刀已经不抱半点希望。 三四十头雪狼外加一匹异化的头狼,这要青盔甲士的小队才能与之抗衡,自己这三十二人,一个冲击就会溃散,就算是庞队率一人面对这群狼群,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雪狼舔着腥臭的舌头,它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品尝猎物的味道了。 “嗷~” 忽然,头狼一声狼啸,前方的几头雪狼后腿猛刨雪地,以迅猛态势扑向众人。 于三刀眼睛一横,小腿发力就要迎向前方,这时,他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唰地冲了出来。 “老于拦住其他雪狼!” “你……” 于三刀正要询问姜朔要做什么,他便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只见冲在前方的姜朔双腿微曲猛然跃了起来,身形在空中一转瞬间出腿扫向最前方的雪狼。 “噗噗”两声击打到血肉的声响响起,那两头高大的雪狼便被踹飞出去,重重地撞到巨树上,震落大片积雪,哀嚎两声之后便再也挣扎不起来。 可这只是开始,借助脚踢雪狼的力气,姜朔跃得更高了,众人与狼群都微微仰头看向跃至半空中的姜朔。 姜朔右手砍刀左手匕首,在半空中扭身一斩而下,斩向最前方的那匹异化的头狼。 斩在空中的砍刀呼啸带起风雪,呼啦一声,砍刀转瞬便落下,直指头狼脑袋。 “啊。” 绝望的人们惊呼,他们只看到一个残影冲了出去,连姜朔怎么出刀的都看不到,只看到其转瞬间就来到了头狼面前。 头狼望着转瞬即逝的亮光,将脖子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过了姜朔的必杀一刀,然后跃至远处,后腿曲起阴狠地看着姜朔。 姜朔的刀斩在雪地上,泥土炸起纷飞。 “啊,可惜了。”见没斩中头狼,众人心中惋惜。 是的,姜朔要将头狼斩杀,擒贼先擒王! 妄想凭他们这几个人是不可能将这群狼完全斩杀的,只有将头狼杀掉,威慑群狼,才有可能让它们退却。 其余的雪狼都暂停了对其余的人类的攻击,退出一块场地让给姜朔与头狼:这是王者之间的战斗。 头狼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口鼻中发处阵阵低沉的吼声,强壮的后腿微微刨着雪地,死死盯住姜朔,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下一刻,头狼所在的地面受到了一股大力的冲击,混杂着冰雪的泥土飞溅起来,嗖的一声,头狼便不见了踪影。 寂静的场面中,人类与狼群眼中都只看到了一道飞跃的雪白亮光,那道雪白的亮光冲向那个穿着兔皮袄子的少年,似乎是要把他撕碎。 而姜朔傻傻的愣在原地,似乎是不知道头狼已经跃起,还在寻找着头狼的身影。 发出最强一击的头狼在下一刻就到了姜朔身前,带起了一阵风,挂起了一阵雪,姜朔似乎是才看到了头狼,只是这个时候再想要躲过头狼,却是不可能的了。 胡三刀与其余汉子的眼睛都闭了起来,他们不认为姜朔能挡住一匹高大如骏马的狼中王者的全力一击,心中只有哀伤。 那只雄壮有力的狼爪瞬间便到了姜朔的头顶上方,只要重重的落下,姜朔就会变成一团肉酱。 胡三刀以及汉子们已经预料到了结果,这个天赋妖孽的少年下一刻便会英年早逝,早早的失去了展翅翱翔的希望,甚至他们已经想到了当姜朔死后,他们就会被群狼啃噬干净的悲惨下场。 带着三万人的希望的他们就这么的失败了吗? 不甘心啊。 他们静静地站着,已经认了命,连徒劳的逃跑都不做了,他们没想到有一天会死在畜生的手中。 闭上眼睛的一刻很短,却似乎很长,长到生命的尽头。 他们已经听到了狼群的脚步声。 要开始冲击了吗?生命在这一刻就要停止了吗? 既然都是死,那么就在死前看一眼这个美丽而残酷的世界吧。 于是他们睁开了双眼。 世界在众人的眼中从模糊变成清晰,眼前的景象慢慢地落入人们的眼里,迎接他们的不是腥臭的血盆大口,而是一个让他们此生难忘的场面: 就在前方,就在那个少年先前站着的地方,那身兔皮袄子一步也没有移动,又或许走动了两步,但是这个都不重要。 在他的脚下不远处,一匹威风雄壮的头狼静静地躺在了雪地上,红色,洒了一地。 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从头狼的腹部延伸到头部,微黄的皮毛绽开,露出了下方鲜红的血肉,而狼王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狼群在消退,恐惧在它们当中蔓延,慢慢地,三四十匹狼一匹不剩,仓皇而逃。 人们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看着兔皮袄少年,生的希望又回到了他们心中。 第六十七章 猎兽 发生了甚么?? 这头凶猛的雪狼怎地就死了?? 是姜郎把它砍杀的吗? 怎么可能? 先前姜郎不是就要被拍死了吗? 众人往周遭瞧了瞧,确定除却他们,再无其他人类。 所以,这头已无气息的狼王就只能是姜朔杀死的。 寂静的场面中,唯有姜朔滴血的刀与众人艰难咽下口水的声音。 于三刀眼神复杂的看着姜朔。 现如今他才晓得,数月内,这个少年的实力已经成长到他触摸不及的地方。 先前那一幕唯有他一人看到,这个少年只出了一刀,一刀之后,这匹足以和青盔甲士缨锋的凶狠狼王便被斩杀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人们发白的脸庞才慢慢恢复了血色,发麻的腿重新恢复了力气,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在他们内心升起。 “大家抓紧时间再歇息半时辰,我们还要密林深处去,那里才有庞大的荒兽。” 大伙儿麻利地将死去的几匹雪狼收拾了起来,割皮、剥肉一气呵成。 雪狼的皮毛可是好东西,一张完整的雪狼皮能卖出大价钱。 至于雪狼王皮就不用说了,有价无市,数年都遇不到一张哩。 大家时不时地将眼光投注在前方的少年身上,他的眼中慢慢有了许久未曾有过的色彩,那是信任与信心。 唯有姜朔自己知道刚才头狼跃起时他不是在愣神,而是在蓄力发出自己的最强一刀。 这一刀抽空了他所有的力量,也劈开了狼王的躯体。 所以,众人睁开眼看到姜朔插刀定在那里一动不动真不是装帅耍酷,而是他真真切切没有了气力,连握住刀柄的力气都没了,所以他才将砍刀插在雪地里抵住他的身体,借力靠住,不让自己腿软倒下。 如果狼群再凶狠一些,一涌而上,可能他就真的交代在这里了。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与可能,胜利的一方除了勇气总会带点运气。 半时辰后,这支队伍重新整装出发,缓缓走向密林深处,在雪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 …… 柳氏的暗室里,那三滴恐怖的血液前。 孙谋师略微欠身:“族长,经过多日的观察,那吕子禅确是重伤在身,已是强弩之末,对我们不再构成威胁。” 一听到吕子禅的名字,柳善富的神色便阴冷起来。 前些日子城祠中所受的耻辱这几日里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来日要百倍奉还,想的越多,怨恨越深。 快了,快了,不用多久,整座江城便是他柳氏的天下,区区一重伤的燃火境,他也能随手蹂躏之。 “孙师,启动计划罢!让这座城池成为我们柳氏的私城!” 柳善富神色癫狂,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多年的谋划,将在这一刻全面启动。 孙谋师微微抬头看着柳善富:“族长,那外城的贱子今日凌晨带着三十一人入了荒芜,要为那些贱民捕猎荒兽。” “呵,既如此,便让他们永远留在荒芜吧!” …… …… 经三日两夜,姜朔一行人终行至目的地。 此时刚至午时,汉子们皆食过前几日斩杀的雪狼王肉,腹中充实,精力充沛,卸去劳累,血气盎然,气力充盈,正是猎兽好时候。 趁众人歇息时,姜朔步至周遭查探林地山貌,拣了一处林木稀稀,如履平地的山谷,起了于此布置陷阱,打杀荒兽的念头。 又与于三刀这般老手磋商,便定了想法。 稍作整装,姜朔将计划与众人细细说了,皆得大伙应是。 遂忙碌起来,拖刀带箭,按计划做活去了。 众人平日里皆是打猎好手,各方各面自不用多说,皆熟稔于心,干起活来手脚麻利。 于是砍树伐竹,以作梭箭,拉筋搭架,以作强弓,掘地刨泥,以作陷坑……各司其职,分工合作。 于三刀这等悍卒便做些气力活,搬石抗树,全由他操活,不必别人搭手。 姜朔却不与众人待在一处,漫山遍野去寻些未冻死的奇花奇草。 那些大块头可不会无缘无故在大冬天里蠢乎乎地踩进你的陷阱里,姜朔将手上花草搓了混在一起,散发些奇特气味,涂抹在雪地上,以作诱饵,将荒兽引来。 冬天里这些大块头缺乏食物,到时冬风一鼓荡,诱饵气味便散发出去,不愁那些智力低下的荒兽们不来。 及至天色稍暗,一切陷阱便布置好了。 此刻便是荒兽觅食之时,正是捕猎好时候。 待众人隐匿暗处,姜朔便将散发着强烈气味的诱饵撒将出去。 时值寒冬时节,北风呼呼。 夹杂着冰雪的冷风刮过诱饵,裹挟着气味卷至上空,复散至附近山谷,诱饵的气味便弥漫于山谷处处。 时至黄昏,漫天飞雪,山谷清冷,野林幽幽,野兽低吼,林鸟啾啾。 一时间,环山遍岭蠢蠢欲动,周围数里的目光霎时凝聚这处山谷。 隐于暗处的汉子们感受到了周遭野兽的气息,心中微凛,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砍刀。 终于,有野兽挨不住这股饥饿气味,一头庞然大物跳将出来,打破了这处宁静。 只见眼前巨兽高大雄壮,体格健猛,浑身上下散发着野性。 它脊背如柱,獠牙若剑,毛发竖起坚硬比钢锥,两只拳头大小鼻孔喷出“哼哼”声响。 正是荒兽刚毛鬣! 众人识得这猪兽,晓得其气力刚猛,脾性暴烈,难以驯服,不由心中惴惴,不知所布置陷阱是否擒得住这头荒兽。 人们敛气凝神,视其一步步靠近陷阱,内心微忧。 许是只闻气味,不见猎物,刚毛鬣不知是陷阱,不免有些急躁,口鼻哼哼喷气,粗壮的四肢刨地,愈发毛躁。 气味经冷风一吹,隐隐约约,吸入口鼻,饥饿难捱。 这头刚毛鬣终是耐不得腹饥,大哼一声,猪头一拱,猛然冲锋。 冲锋起来的刚毛鬣似一股黑色旋风,呼啸着扑向诱饵源头,却哪知是陷阱,瞬时地陷雪崩,野兽哀嚎。 尖锐的木刺刺破刚毛鬣粗厚的皮毛,插入血肉中,血流如注。可哪知这畜生吃痛,气力又猛,翻滚间便要挣脱陷坑。 姜朔冷静肃然,哪能让这畜生挣脱出来功亏一篑!口中冷然吐出一字:斩! 搭在巨树间紧绷的巨弓霎时如困龙升天,呼啸着,如阵阵惊雷,炸响林间。 下一刹,手臂粗细的梭箭便洞穿方挣出陷坑的刚毛鬣。 数声沉闷的入肉声与凄然的哀吼声不分先后从清幽山谷间传出,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数支梭箭从刚毛鬣脖颈处,腰脊处,粗腿处穿入,带起串串血花,这头庞然大物轰然倒塌。 中箭的荒兽倒在地上疼痛翻滚,欲再提力气站起奔逃,哪知姜朔不知何时已跃至中央,骑在其背上,双手握刀,举过头顶,一刀斩断其脊背,结果了其性命。 潜于暗处的汉子们涌将出来,用绳子缚住其腿脚,由十数名汉子将其拉到别处,先将其掩埋,用冰雪冻住,待这场捕猎结束再做计较。 黑黝黝的山谷里,汉子们咧嘴欢笑,捕猎,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八章 蛀虫 冬风呼啸,山野茫茫。偶有禽鸟飞起,拍落冰雪。若立于高处,俯看这方世界,天苍苍,白茫茫,不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而是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姜朔一人待在山谷里,东整整,西弄弄,将陷阱重新布置一番。 捕猎三日以来,一行人收获颇多,共斩获了十多头巨兽,只是越到后边,能引诱来的荒兽便渐稀了。 想来是这些肌肉块头脑子灵光了,不敢往山谷里来,到别处觅食去了。 因此虽天色尚早,姜朔亦遣散众人,打发其至山谷外清点几日来所获荒兽。 且众人几日忙活下来,人仰马乏,人亦觉困顿不已,存着让众人好生歇息一番的念头。 而自个儿却不与大伙儿一起,独自一人于山谷中摸摸整整,布置些新颖陷阱,制些奇异诱饵,寻思着再猎上一日,若再无收获,便返回江城。 …… …… 山谷外不远处,有三人立定远眺,看其衣着,尽是些似云似锦的缎子,瞧着便知非富即贵。 “那外城贱子不出意外便在前方山谷里头,这便烦请二位前辈去将他拿了,叫他知晓些厉害,待其尝遍千般折磨,哀求哭嚎时,再结果其性命。晚辈自去旁侧山谷外截杀那群贱民,将他们做个干净。” 三人相视,阴测测笑了起来。 出声那人白净面庞上有股怨恨,看得清楚了才知是姜朔昔日同窗,曾因与柳昭下毒害鸡,欲陷害姜朔,最后却被先生责罚,剥夺其秋试资格的贾基。 …… …… 姜朔此时神情凝重,警惕地望着自山谷口进来的不速之客。 二人身穿华丽锦缎,神色随意而淡然,脚步闲散却不失章法,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使得姜朔微惊: 莫不是辟种第二层次的好手! 是谁人隆冬肯到这山沟旮旯里来?且观其神色,似是识得自己,专为自己而来。 莫不是江城内城派来的强手要来打杀自己? 姜朔识不得二人,却因其神情衣着察觉出了些端倪,思忖中,便将事情始末给猜的七七八八。 突然姜朔眼睛微眯,他骤见二人袖口边缝上皆绣有一个图案,一个绣有一片柳叶,一个刺着一朵云! 柳氏!云氏! 柳氏自不用说,与姜朔早于姜朔结下冤仇,而云氏是江城内城当中的一等家族,稍逊柳氏这等百年世家,平日里与柳氏走得极近。 于是先前猜测得到印证,此刻两位强者出现在这里,所为何来自不用多说,定是要将姜朔赶尽杀绝。 姜朔神情微冷,冷然问道:“二位是为杀我而来?” 绣有一片柳叶的柳氏中人淡然应道:“隆冬时节,天降好雪,天气清凉,正是出游好时节,我二人久卧城中,骨头都锈了,便出来活动些筋骨。 若是遇到了某些碍眼的事物,费些手脚收拾一只小虫子也不打紧。” 语气冷漠,视姜朔为蠕虫,于其眼里,己方一人辟种第二层次,一人第一层次,对方仅是刚踏入辟种第一层次,对于他们而言,与蝼蚁又有何区别,那还不是随意打杀? 至于前些日子被割去头颅的那头老虎,他亦嗤之以鼻。 认为黄一虎大概是油水吃多了,忘记了如何出招,又被对方的纯良模样骗过,这贱子才能偷袭成功。 他是柳昭堂叔,臻至辟种第二层次,于柳氏地位超然,心中有自信将对方轻易斩杀。 而另外一人是云氏二当家,亦是老牌辟种第一层次的强者。 由二人出手,去围杀一个新晋辟种的修法者,便是手到擒来,再无悬念。 若是姜朔转身就逃,还有一线生机。 姜朔自是不逃,他见惯了这些自视甚高的家族中人的做派,不说逃不逃得脱,便是山谷外那三十一人,他亦不会逃走。 对方威视阵阵压来,姜朔肌体紧紧绷住,体内力量引而待发。 眼前境地,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谷内谷外,皆会变成修罗场,马虎不得。 他敛气凝神,脑子骤转,寻脱险之法。 “你们便认为吃定我了吗?” “哪里还会有别的可能。”二人自信而漠然,淡淡看着眼前的小虫子。 又见其未露怯懦神色,内心不喜,说道: “一路走来,脚上沾了些冰雪。何遽匍匐我脚下,将冰雪舔舐干净,再学几声犬吠,兴许爷心里舒坦了,便放你一条生路。” 柳氏中人玩味的看着姜朔,出言戏弄。 他自是不会真个放过姜朔,仅是想羞辱,戏弄姜朔一番,再砍其手脚,挑其筋骨,让他失血受折磨绝望而死。 他深知人性弱点,每到生死关头,一些人内心的弱点与恐惧便会变得无限大,做一些卑躬屈膝,违背内心的事情亦不稀奇,他最喜欢看的便是铮铮硬汉变得软弱,贞洁烈妇变得淫~荡。 所以,他在等姜朔求饶。 只是未曾料到姜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呵,不巧,我的鞋底也沾满了泥土冰雪,脏兮兮的,不过,就不劳烦二位了,我的鞋比你们的舌头要干净一些,二位就不必跪下舔了,我怕鞋被蛀虫弄得更脏。“ 闻言,柳、云二人变得凛冽而森人,目光阴沉,却不再言语,一人从背后取出长弓,搭箭绷弦,一人从背后抽出一根黑色长鞭。 “唰”的一声,鞭响惊了林鸟。 …… …… 山谷外,众汉子已歇息了些时辰,身上又长出不少气力,便要起身清点猎物,脸上带着轻松喜悦的笑容。 这两三日来猎取的猎物足够外城人食用挨过这个冬日了,总算是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而荒兽体型巨大,想要靠这几人扛回去是不现实的,必须做些木筏子,将荒兽绑在上头,由两名汉子慢慢将在前方拉着,才能将这些小山般的巨兽皆弄回城中。 正存了到周遭山林里砍伐些林木,做些雪橇的念头,忽见眼前走出一面庞白净,脸上带笑的公子哥于前方走来,然后露出森森白牙: “你们,准备好迎接死亡了吗?” 于三刀腰间铁皮刀“噌”的一声骤然抽出,将众人护在了身后。 …… 第六十九章 溅起的血 山谷里,林木倒倾,地卷雪翻,一片狼藉。 周遭野兽争相逃离这片山谷。有巨蜥仓皇逃窜,震得泥雪飞溅;有灵猿嘶哑惊奔,荡得古木折断;还有大鸟扑棱双翅,拍落团团簇簇冰雪。 姜朔此时颇为狼狈,身上衣衫破落成条,乍看,落魄成乞儿,细看,可见手臂上有条条红痕,皆是对方所留。 那根黑色长鞭如跗骨之蛆,看似随意甩下,却携带莫大威能,炸响林间,他仅能四处逃窜。 而云氏二当家潜于暗处,悄无声息,往往在姜朔身形不稳时,伺机射出一箭,好几次险被射中。 山谷里的雪地好像被犁过一茬又一茬,泥雪混杂,一道道丈长鞭印触目惊心。 姜朔握住刀柄,大口喘息。无论长鞭抑或弓箭,皆不是近战武器,他手中仅有砍刀,欲靠近身前搏杀,却无法欺近身前,一旦想靠近,那根黑鞭便瞬息而至,压根寻不到近身机会。 而柳氏握鞭男子亦微微吃惊,未曾料想对方气息绵长如斯,这番狂风暴雨的攻势下来,留不下半道伤口这且不谈,对方仅是喘气,便说明尚有余力。 若是寻常辟种第一层次的人这般应付下来,不伤亦会力有不逮,哪还能再战啊。 只是,虫子便是虫子,气力稍长一些,却仍逃不过败亡结局。 “哼哼。”柳氏中人冷笑。 他向前踏出一步,体内热量滚滚袭来,再次感觉力量充盈,力量传至手臂,注入黑鞭之中,黑色长百年竟闪出阵阵亮光,不似寻常兵器,有了些法器威能。 随后振臂,黑色长鞭被甩出,施出一手“困龙鞭”,鞭指姜朔,须臾间,便至姜朔周身,卷起阵阵风雪,欲将姜朔困死。 姜朔只觉周遭白茫茫一片,漫天飞雪铺天盖地压来,他身子一沉,腿脚陷入雪泥当中。 骤然被困,姜朔可不会束手就擒,他使出浑身蛮力挥舞砍刀,如一位冷静的刀客,或砍或劈,欲劈开周身风雪。 可周身风雪若黑云压城,任意一处皆是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被黑鞭甩中,血肉模糊! 姜朔在风雪中辗转回旋,躲避杀招,寻找破绽,越战越勇,刀刀似雷,刚猛强烈! 可困龙鞭下,鞭鞭凶狠,步步精神,将姜朔往死里逼,让其无喘息机会!姜朔真如一条被困巨龙,嘶吼咆哮,数次像是寻到了其破绽,却是布置的陷阱,险些踏入其中,颇为狼狈。 可天底下最严密的招式皆有破绽可循,姜朔奋力劈砍间,困龙鞭招架不住,终露出一丝破绽,姜朔敏捷的逮住机会,一刀劈出,风消雪散,若拨开云日见青天,巨龙脱困! 柳氏强者未料其能破了自个招式,神情微微严峻,心中酝酿最强招式,必要将其杀死鞭下! 然后右脚微跺地面,身上锦缎无风而动,周身卷起迷蒙风雪。 稍后便有亮光霎时闪过,执鞭之手若惊雷抬起,擎至半空,骤然落下。 这是一招“地龙抬首”! “轰隆隆。” 鞭响若炸雷,黑鞭末端,兀自射出一阵黑气,黑气翻滚咆哮,化作一条黑蛇,扭转腾挪,窜至雪地中,泥雪翻飞,席卷起阵阵风沙。 黑蛇势若闪电,瞬间便窜至姜朔身前三尺之地,蓦然抬起蛇首,欲化黑龙,张开森森蛇嘴,欲撕扯姜朔。 姜朔心中微惊,却是退无可退,遂负刀踏步,力至下盘,一脚落下,重若千钧。 脚掌当空,迎向蛇头,抬头黑蛇受此重压,抬头不得,被一脚踏入地下。 黑气阵阵,却未消散,翻涌缭绕,挣扎翻滚。 毕竟是辟种第二层次的高手的全力一击,威能莫测,鞭声再响,再化为黑蛇,狰狞恐怖。 首尾相换,蛇尾扫向姜朔,姜朔躲之不及,臂膀被蛇尾扫中,如铁鞭,似金钩,顿时衣袄炸裂,臂膀之上,血肉绽出,可见森森白骨。 若常人受此重创也便退了,可姜朔见了血,却激发出男儿血性,不顾疼痛,受伤之臂抓住蛇尾,毕力抡砸,雪翻地覆! 黑蛇被砸入地上,姜朔再提力怒喝,踏步而上,截断黑蛇七寸,斩落蛇首! 黑蛇骤然化作缕缕黑气,消散山间。 柳氏强者毕力一击便由此被破! 姜朔左臂颓然落下,再无力气,柳氏强者骇然后退,手中黑鞭节节寸断,口中咳出黑血。 姜朔怒目圆珠,欲乘胜追击,可心底刹那预警,偏开半边身子,一支铁箭骤然而至! 纵姜朔极力闪躲,亦被洞穿左肩,汩汩鲜血涌出,脸色惨白,脚步踉踉跄跄,不得已用刀抵住身子。 铁箭落于姜朔身后雪地,炸开一个大坑! 一鞭一箭,姜朔便失去了半边战力,对方一人失了兵器,一人耗尽气力,皆无力再战。 此时姜朔左肩被洞穿,身上还有黑鞭甩到留下的道道伤痕,如一个血人,柳氏强者神情萎靡,嘴角落下黑血,被黑鞭反噬,云氏二当家射出一箭用尽全部力量,再无气力! 战况惨烈如斯! 姜朔咬牙,不容对方喘息,将腹部火种狠狠压缩,阵阵力量复涌入四肢百骸。 姜朔提刀,挥刀! 莽莽刀气若滚滚长虹,撕裂了冰冷的空气,划过空旷的山谷,映入柳氏强者眼帘。 刀痕在其眼里无限放大,刹那便至,他瞪圆了眼,挣起全部气力,可忽觉脸部痒痒疼疼的。 他想去抓,他想去挠,一道红线自他头部延伸,将他的躯体分成了两半。 他惊恐地大喊,却发现声带已被劈成两半。 恐惧与死亡的感觉同时蔓延他的心头,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眼里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他的身体被分成了两半,骤然倒在地上,一切归为虚无与黑暗。 云氏二当家亡魂皆冒,他转身便逃,内心再无战斗的勇气。 原来眼前的少年真的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大妖。 他奋力迈腿奔逃,终于看到了山谷出口,于是内心稍喜。 但后方一把匕首陀螺似的旋转,自他背后切入心窝,再插入山谷出口处的岩石中,如先前他的铁箭一般,于是,他也死了。 可这时,山谷外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声音。 姜朔眼睛通红,提刀便往谷外而去。 第七十章 我们还活着(上) 于三刀痛苦地捂着右手在地上翻滚。 这是他的右手,他握刀的手,现在却折了,被贾基一手掰折。 钻心的痛自右手处传至心中,硬气如于三刀亦扛不住,吸着冷气发出哀嚎。 周围汉子通红了眼,这几日处下来,他们与于三刀打得极为熟络,于三刀也教了许多荒芜生存技能给他们,受益良多,平日里大伙儿一口一个老于喊着。 此时于三刀为了护着他们,被身前这少年挑飞了刀,打折了手,在他们面前痛苦哀嚎着。 众人自知不是对手,可男儿若是失了血性那还算什么男儿! 冲上去便是一腔热血一颗头颅,若护不得眼前人,要它作甚! 砍刀、铁钎等被汉子们抓在手上,团团围住贾基,欲救下于三刀。 汉子们举刀握钎蜂拥而上,轮圆了胳膊使足了劲,欲将贾基当场杀死。 贾基讥嘲一笑:“不自量力。” 随后脚尖猛然点地,挑起团团白雪,“嗖嗖”激射向涌上来的人。 众人躲避不及,被雪团砸中胸口,猛受重击,重心不稳,猛然扎到雪地里,胸膛一口气不顺,咳出血来。 可众人哪顾那么多,再次拥上,想着这边有三十条好汉,一人一口也能咬得他血肉模糊。 “哼。”贾基冷哼一声。 “冥顽不灵。” 然后一脚将于三刀踹起,右手伸出,掐住其脖子,将其擎至半空。 众人脚步生生止住,痛苦地看着面庞涨红,挣扎着捶打贾基手臂的于三刀,愤怒大喊: “将他放下!” 贾基目光淡漠,望着挣扎力气愈来愈小的于三刀。 他忽然觉得很无聊,于是松开了于三刀,于三刀跌落在地上,面部着地,大口喘气,不知吃了几口雪土。 贾基伸脚踏住于三刀背部,眼光望向旁侧山谷,眼里露出快意:他此刻应死了吧。 这年秋,他被先生剥夺了秋试资格,家中老父散了大半家财方为他求得一个秋试资格,可他却在秋试落榜,连四等末榜都触碰不到。 他不甘平庸,去做了柳氏家奴,用些旁门左道将实力提升至辟种第一层次。 可是他一生亦仅限于此了,旁门左道损了他的根基,此生再无寸进机会。 他认为这一切皆由姜朔而起,于是他将这一切都归到姜朔身上,他怨恨姜朔,也只能怨恨姜朔。 柳氏太强,先生高大无边,只有姜朔在他眼里可以随意揉捏,纵然其取得了秋试榜首,他也觉得自己出身要比他高贵,内心有优越感。 他恨不得手刃姜朔,亲手割下他的头颅。 可是他怕,他怕姜朔临死反扑伤了他性命,他很怕死,所以他来了这里,不过待会儿,他会到山谷当中,将他的躯体寸寸打烂,烂在雪地里头。 众人群情激奋,想上前搏命却怕对方伤了于三刀,于是他们在等,等姜朔归来,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 贾基似是看得出众人的想法,嘲弄道:“还指望他来救你们?绝望吧,此刻只怕是要死了吧。” 这时,似是在回应贾基话语,山谷中传来隆隆声响,在荒芜里头格外清晰。 贾基放肆大笑,众人面色煞白,脸上绝望。 那个天纵之资,带领他们斩荆披棘的少年就这么死掉了? 贾基将趴在地上的于三刀挑翻过来。于三刀此刻神情萎靡,气息奄奄,但是他还在挣扎。 他用左手撑着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背部与胸口处皆是贾基脚印,但是纵然骨头断裂,痛楚无处不在,于三刀仍艰难的站了起来,努力昂着头,死死盯住贾基。 他是战士,纵死亦要站着! 贾基斜睨:“真是让人敬佩啊!” “可是有什么用呢?看看周围这些人,他们个个都要死去。” 贾基脸上一直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容,道:“想让他们活着吗?” “很想是吧?” “只要你从我胯下爬过去,我便放了他们。” “当然你也可以不相信,但是你没有得选择,或许你爬了,他们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但是你不爬,他们肯定就会全部死去。” 于三刀望了一眼愤怒的人们,然后收回目光,身子抖了起来,膝盖慢慢弯曲。 众人见了,神色愤怒大喊。 “老于不要!” “于三刀你他娘的在干什么!” “你他娘的敢跪下老子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你不是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吗?” …… 众多话语瞬间涌入于三刀耳中,然后他惨然一笑。 “若大伙性命都没了,要这黄金作甚,兄弟,来生再做吧,你们好生活着,把我那份也活下去,要是到了最后他反悔了,大伙便跑,拼命跑,跑到山林里头躲起来,来年回到城中再为我报仇。” 他的腿继续弯曲,众人想上来阻拦,但皆被贾基挑飞,上前不得,只得大声喊道:“这条性命没了便没了,有甚么好稀罕的!” 贾基冷眼看着这一幕。 当于三刀膝盖就要触及地面时,于三刀眼里却有精光一闪,腿部骤然发力,左手化拳,豁命打向贾基。 贾基眼中略过一抹冷冽的杀意,避过于三刀拳头,将其踹飞,打得于三刀咳血,然后捡起于三刀先前掉落的铁皮刀,握在手中,用力地朝于三刀脖子砍下去。 “不!” 所有人都绝望了,疯狂大喊着,拼命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只是,人腿速度又怎么能快得过挥刀呢? 于三刀反而不怕了,他已经做出了一切他能做的,他做到了刚进入城军时庞队率的训话:城军只能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他觉得他做到了,无愧于队率教的这一身本事,也无愧于江城三万人们的期待,虽然他败了,可是至少,他没有逃走。 于是于三刀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刀越来越近,看了疯狂跑来的汉子们:兄弟们,老哥我先走一步了。 然后,于三刀便闭上了眼。 只是等待他的不是一刹那的痛觉,而是一声清脆的声音。 “铛!” 一声金属交击声传来,贾基只感觉手上一股大力传来,握不住刀,铁皮刀被击飞出去。 贾基骤然抬头,看到一个少年从山谷中拖着到带着血于雪地中朝他冲来…… 第七十一章 我们还活着(下) 姜朔像一个妖魔一样双眼通红,身上衣衫炸裂,那身兔皮袄子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全身处处可见道道伤痕,如同一个血人一般。 其左肩处更是仍然流淌着鲜血,却是被洞穿了,可见白骨,十分狰狞恐怖。 望着姜朔这副骇人的模样,怕死的贾基内心没来由惊惧起来,转身便逃,毫无先前那副威风模样。 可是他的腿部一阵割裂的痛觉传来,奔跑着的腿便不受控制,然后便倒在了地上,扎在了雪地里。 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腿部! 姜朔去将于三刀扶起,看到了他骨折的手与身上的脚印,于是他让众人扶着于三刀,自己朝着贾基走去。 姜朔走到贾基身前,头脑恢复了些冷静,眼里红色渐渐褪去,嘶哑出声: “他叫于三刀,今日我三刀杀你。” 贾基此时已被吓破了胆,姜朔此刻能走到他面前,便说明那截杀姜朔,其中包括了一位辟种第二层次的高手都败在了姜朔手上。 恐惧让他失去了战斗的勇气,甚至连力量都不知道如何运用,嘴里大声喊着:“不!” 但是姜朔置若罔闻,看着已经颤抖的贾基,然后举起了砍刀,一刀斩其手,两刀剁其脚,三刀砍其头…… 如他先前所说那样,他只用了三刀,三刀过后,一切都恢复了本来的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姜朔身上的血,贾基的血,众人咳出的血…… 雪原本洁白,可沾了血之后,却变得肮脏起来。 这股血腥味让姜朔恶心,他内心传来呕吐感,之前被穿透的肩头在他放松下来之后,痛感阵阵袭来,他的身体现在很糟,全身上下没有了一点力气。 众人望着归来的姜朔,个个红了眼眶,为了发泄,朝着山林大吼。 姜朔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 “我们还活着。” 随后,一阵乏累感自心底袭来,黑暗笼罩了他…… 没人知道的是,在远处的密林中,一双妖异的眼眸冷漠地望着这里,然后舔舐了一下舌头,又缓缓隐没于密林深处。 …… …… 江城里,随着发到手里的食物越来越少,人们意识到城仓里的粮食快要见底了,快要撑不住外城这三万人的生存。 每当饥饿袭来,人们脑海会不自觉浮现出那一日清晨冒着风雪踩着雪橇走进荒芜里的青壮年们,内心盼望他们满载而归,带给他们粮食与希望。 每日都有人爬上城墙翘首以盼,希冀某一日他们的身影能出现在视线当中,然后他会跑下城墙,将消息告诉人们。 人们届时会以最热情的方式迎接他们的英雄归来。 只是二十多天过去了,每日人们都满怀希望爬上城墙,又都失望地回来。 视野之处,尽是一片冷寂与素白,不说人,连野兽的踪迹都没有。 人们开始担忧起来,荒芜处处潜伏着危险,他们是否能躲避开来安然无恙?天空又飘起了雪,他们身上的衣袄是否足够厚实暖和,不被严寒冻住?野外野兽凶残,他们有是否能猎到食物果腹?…… 人们开始不再期待他们带着猎物归来,就算是空手而归,他们也还是英雄,因为,他们曾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活着就好。 于是城南处供奉神灵的小庙渐渐有了香火,每天都有人对着前方那尊泥塑雕像双手合十,祈祷神灵保佑,让他们平安归来。 只是这座庙宇的守庙人都被饿死了,神灵又能帮得了他们什么呢? 聂诺诺望着分发的越来越稀的粥,越来越薄的饼,内心沉重。 聂氏与其他家族已经在尽力帮助城民们渡过难关,可是他们最大限度地将族内所囤粮食拿了出来,亦只是杯水车薪。 冬天仍有近一个月,而所剩粮食却撑不过五日了,人们要想度过这个冬天,除了再次与内城家族抗争,便只有那杳无音讯的三十二人了。 只是,若是外城民众再次与内城富族抗争发生冲突,就算最终能赢下来,只怕死去的人比不抗争饿死的人还要多的多。 但她从人们眼里可以看得出来。人们已经失去了再次抗争的斗志了。 那么唯一的希望就只有如今不知身在荒芜何处的三十二人了。 她同样牵挂那三十二人,因为里边有一个她日思夜想的男人。 他有没有受伤? 与荒芜斗争这么久,他是否光彩依旧,斗志盎然? “他回不来了。” 一道声音在聂诺诺耳边响起,明媚的少女偏过头去,一张刻薄的脸庞映入眼帘,他是柳氏独子柳昭。 柳昭一想到那个人的面孔,内心就不由一阵厌恶。 获得秋试三等榜那日是他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刻,原本那一日他可以将那人踩到尘埃里,可是后来却是他从天堂落入了深渊,家中也损失了一名辟种高手与一个城官职位。 那日后,柳善富便将他关在密室当中,面壁二月。 两个月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努力修法,如今终于在辟种第一层次的境界里边站稳了跟脚,想着亲手将他踩到脚底。 可出关后柳善富却告知他族中已经派出高手至荒芜当中截杀他了。 这样也好,那人死了他便不必再多费气力了。 柳昭目光火热地望着聂诺诺精致的脸庞,眼底不露痕迹地闪过一抹莫名的光芒。 快了,等家族那神秘的计划完成,他便可以拥有身前的少女,一想到这,他的内心便快意起来。 聂诺诺看着柳昭,坚定地说:“不,他一定会回来的。” 柳昭摇头:“你还不明白吗?我说他回不来了他就是真的回不来了。” 聂诺诺柳眉一突,像是抓住了柳昭话中什么关键的东西,语气急促了几分:“柳氏做了什么?” 柳昭仅是轻笑,避过聂诺诺问题:“你以为他很强?就算他得了秋试榜首又如何?外城贫民修的想必是最低劣的法门,如何与我相比?” 有百年氏族的底蕴傍身,柳昭非常自信,他认为姜朔修法后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自己相比。 分发粥饼处聚集有许多人,这时,外边有一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大声喊道: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谁回来了? 突然,人们呼吸一滞,想到了什么,朝外城墙方向蜂拥而去。 聂诺诺柳眉挑起,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霎时明媚了整个世界。 柳昭原本得意的神色顿时僵在了脸上。 第七十二章 归来的英雄 江城外城墙下方此刻人头攒动,无论男人、妇女,老人、小孩,听到了消息后都火急火燎赶到了城门处,他们要用最热烈的形式欢迎他们的英雄归来。 城墙守军一开始看到这十几头小山般的荒兽缓缓朝城门方向移动时,还以为是荒兽要来围城。 请来甲士看清楚后,方知是英雄们回来了,队伍里边可是也有城军士卒,他们心底也自豪,于是一时之间,消息席卷了整个江城。 拉着荒兽的姜朔远远见到江城的轮廓时内心才悄悄松了口气;这下总算是安全了。 在乘胜解决掉贾基后,他就因力竭而昏了过去,一直昏迷了两日才苏醒过来。 庆幸的是,在于三刀重伤,姜朔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没有遇到荒兽、异兽袭击队伍的情况发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朔略一思忖,得出缘由后,哑然一笑:大概是这几日荒兽们被猎杀得怕了,早早地逃离了山谷,又加上姜朔与二名辟种强者的大战残留威视,威慑异兽不敢靠近,巨兽们才没有做出些袭击的事情,这才安然度过了两日。 于三刀的右手骨折了,所幸骨头没碎,姜朔又精通草木之术,遣人寻了些草药,混合后敷到伤口处,又夹了两块木板固定手臂,用绳子绑起来,不出三月,他的右手便又能握刀。 只是这三月内,他的右手怕是使不得力气了。 至于姜朔自己,表面看起来惨烈,却无甚致命重伤。 被洞穿的左肩未伤及骨头,只是穿了血肉,其余皆是皮外伤,对与姜朔来说皆不算什么。 辟种之后,姜朔的身体恢复能力变得变态起来,在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伤口都已结痂,在加上醒来后吃了几日蕴含丰富血肉精华的荒兽肉后,身体上的伤势很快便好了起来,一身实力恢复的七七八八,于三刀连呼其变态。 于是在休养了三五日后,姜朔算了算时日,江城城仓当中也快没粮了,再不回去,怕是又要乱起来,于是便决定启程往回赶。 这三五日里,汉子们早制好了十数张木筏,将这十几头荒兽全都绑了上去。 在冰天雪地里,普通人很难独自将这些庞然大物拖回去,但若是将其置于木筏之上,便能减轻些风雪阻力,人在前头拉着便会轻松很多。 于是,在姜朔的分配之下,两名汉子负责一头荒兽,于三刀左手可以用力,由他负责一头,而姜朔却一手一头,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了归程。 由于有了荒兽的负担,他们的速度被压下来很多,走走停停,再加上拉着荒兽赶路花费气力很多,歇息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上很多,原本三日的路程愣是走了十日。 这十日里,姜朔无时无刻不在凝神注意周遭的环境。 毕竟自己这支队伍的目标这么大,于三刀又失去了战力,事情巨细皆要靠自己,可马虎不得。难保有饿昏了头的荒兽冲出来攻击队伍,姜朔不得不防。 可或许是他们这支队伍太过庞大,十多头巨兽加上姜朔一辟种强者的威慑,浩浩荡荡,愣是没有一头野兽敢来攻击,甚至夺路而逃,这让姜朔哭笑不得。 不过所幸,他们终于安全走到了,一个不落,全部安全回到了家。 在获得庞队率的准许后,城墙处关闭已久的城门再次被推开,一干汉子远远迎了上去,嘘寒问暖,把巨兽从众人手中接过,自不用英雄们再忙活。 待看到三十二人无一折损,全都安然归来后,人们发出了欢天喜地的欢呼声。 许多人走出了城,脸上洋溢着笑容,自觉排成了两队,夹道相迎,像是在迎接凯旋的战士! 至于姜朔这三十二人,除却带伤的于三刀外,早被激动的人们抬着抛到了空中。 所以,姜朔他们其实是被抛着回城的,反正接不住也不打紧,地上这么厚的积雪,摔了也不痛不痒。 连不能被抛的于三刀都被两名汉子一左一右抬起来,压根不用双腿走回城。 人们纵情欢呼着,有了这些平日里珍贵的肉食,小山般的荒兽定然能够解决接下来的粮食问题了,于是话事人便招呼厨子,用这些荒兽肉做几桌好酒菜,为英雄们接风洗尘。 姜朔进了城,却是在四处寻找,寻找他内心一直挂念的那个人。当他抬头一望,便看到了城墙上那道妍丽的身影,于是姜朔脸上的肌肉舒展了开来。 或许是内心过于急切,以至于小跑起来,冲向城墙,却不走墙梯,脚下一踏墙砖,借了气力跃至半空,力有不逮时右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入城墙砖缝中,手上用力,身体一个翻转便上了城墙。 众人看着姜朔翻滚上墙的这一手,皆喝彩鼓掌。 姜朔脸上洋溢着笑容,挥着手向父老乡亲们致意,转过身来却发现柳昭拦在他身前。 姜朔看到柳昭,响起了前些日子那一场袭杀,又想到了更远一些时候柳氏对他的逼迫,笑容不见,冷漠地看着柳昭。 柳昭想不明白姜朔怎么还能活着安然回来。族叔不是前去截杀他了吗?难道是因为没有寻到他们,让他们逃过了一劫? 可是不管怎样,他都没想到自己的堂叔已经被姜朔反杀。 于是柳昭决定向前,他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们的英雄打趴下,狠狠地羞辱他。 柳昭淡漠地出口:“我十招败你!” 姜朔内心火气迸发,大步向前踏去,朝着柳昭便是一拳。 柳昭刚欲出手,姜朔的拳头便瞬息到了他身前。 柳昭惊愕,将手置于胸前格挡姜朔,想挡下姜朔这招。 于是,姜朔的拳头击中了他。 于是,他的手便折了,他飞了起来,口中吐出一口血,又跌落了下去,落到城墙外的雪地里,头朝下整个人埋了进去。 城墙下瞬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姜朔再大步向前,走到聂诺诺身前,身形太猛带起一阵风,吹起了聂诺诺额头的几缕发丝,然后霸道地将聂诺诺搂在里,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走,我带你去杀人。” 城墙下边的欢呼声更大了…… 第七十三章 染血的刀 云中子此时负手踱步于庭中,脸上略有忧色。【零↑九△小↓說△網】 前些日子应柳氏之邀,他派遣了云氏已至辟种第一层次的族弟至荒芜中截杀姜朔一行人。 但此时二十多日过去了,族弟几人与姜朔一行人皆不见踪影,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族弟与他甚好,亦是云氏唯二的辟种强者当中一人,家族可损失不得。 心里又想着要是让那三十二人有一人逃了回来,走漏了消息,云氏便危险了。 那些外城贫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据说如今卧病在家中的先生。 先生可是燃火境界的大修法者,虽说身受重伤,可要灭了云氏,亦不是甚么难事。 云氏虽是江城当中的一等家族,可终究比不得柳氏这等拥有柳善富般距离燃火境界临门一脚的强者,自己仅是辟种第二层次,一位燃火境界的强者再怎么重伤,亦不是自己可以抵抗的。 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去截杀姜朔的不只是有己方族弟一人,柳氏亦派遣了一名辟种第二层次,一名辟种第一层次的高手一同前往,姜朔仅是新晋辟种,队伍当中除却一名悍卒外,皆是些普通人,一行三人要把事情做得干净应该不难。 于是他内心稍定。 云氏十数年前仅是一二等家族,但自从跟了柳氏之后,云氏的实力便水涨船高起来。【零↑九△小↓說△網】当他晋升到辟种第二层次后,便借助柳氏的力量吞并一些没落的氏族,抢占其资源,于前几年一举蜕变为一等家族。 这些年来,云氏跟着柳氏明里暗里不知做了多少缺德龌龊事,家中粮仓大半粮食,皆是贪墨城仓所得,可以说云氏与柳氏早就绑在了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得亏柳氏树大好纳凉,这些年来倒无人敢来找麻烦。 就在这时,云氏一人慌张撞开庭中小门跑了进来。 云中子此刻心情不好,正要责罚其莽撞时,那一人惊慌出声: “族长,他……他们,他们活着回来了!” “什么!?”云中子大惊失色。 “他们现在何处?” 那一人尚未答话,门外便传来了姜朔的声音。 “劳烦云族长挂念,姜朔这便登门拜访来了。” 云中子往门外看去,但见一少年手牵聂氏千金走进门来。 云中子见只是二人进来,不见先生身影,内心稍定。 此时见了姜朔,其族弟不见人影,内心却不往别处想,与先前柳昭一般,只以为是他们没有寻到姜朔,让姜朔逃过一劫,不作他想。 但不知姜朔此番为何而来,加上柳氏与聂氏本就不对付,他神情微冷,沉声问道: “你来此作甚?” 姜朔不答话,自身后扯出一个布裹,朝地上扔去。 布裹圆圆滚滚,不知包着何物,其落于地面后,碰撞间封口脱开,里边物事滚了出来,恰好滚到云中子脚下。 云中子定睛一看,脚下一颗头颅睁着眼睛,神情惊恐,恰与他对视,待看清楚模样,不是自己族弟又能是谁! 云中子悲嚎一声,将已经冻成冰块的头颅捧了起来,抱到怀中,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族弟惨死,望着其死不瞑目的神情,他悲从心来,伸手想去合上其双眼。 可是天寒地冻的,头颅早就被冻成了块冰疙瘩,怎么也合不上去。 云中子颤抖着手将胞弟头颅放在一旁,大嚎一声,怒目看着姜朔。眼里隐有癫狂之色。 “是不是你杀了他?是不是!?” 姜朔心中亦有怒气:“便只准他来杀我,不准我去杀他?你们要来将我们赶尽杀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们亦会有此下场?此刻被我杀了便是活该!” 云中子披头散发,通红着眼瞪着姜朔:“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姜朔松开聂诺诺的手,向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张纸:“云氏多年来贪墨城仓粮食万担,暗地里残忍杀害无辜城民数百人,罪不可恕,今特来捉拿,望你不要抵抗,免得家毁人亡。“ 姜朔宣读了云氏部分罪证后,冷漠地看着这个暗地里不知做下多上肮脏龌龊事情的云氏族长,脸上无一分悲悯。 纵是被他反杀的其族弟,他亦从城军处得知其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云中子猛然抬头,族弟的死带给了他极大的打击,此刻脑子里早已不顾姜朔怎能在书名高手的手中活得下来,亦不管云氏的背后行径已被发现,他脑海里仅有一个想法: 杀了眼前人,为族弟报仇! 云中子手掌化爪,爪如鹰钩,屈于胸前,疾疾冲向姜朔。 黑发狂舞,眼眸通红,张嘴露獠牙,狰狞恐怖,他要抓破姜朔喉咙,吸干他的血液! 他身后风卷雪飞,漫天风雪如滚滚浓烟,瞬息便缩地为寸,骤至姜朔身前。 姜朔神情严肃,身子一偏将聂诺诺护在身后,然后力至手掌,猛然拍向云中子手爪。 “铛~” 两者相碰声响竟不沉闷,倒发出金属交击声,仿若金刚相撞。 姜朔手掌骤被震开,同时云中子手抓亦偏移原本方向,却抓向惊恐失神的报信下人。 报信人惊惧惨叫,被云中子一爪抓爆,死于非命! 溅飞的血洒在云中子身上,冷风一吹,凝成血人,随后其俯身,前臂着地,后腿张开,口中吸气,鼓胀如球,竟是一只血色大蟾蜍! 姜、聂二人忙错开身子,拉开与云中子的距离,对视一眼,皆神色凝重。 这是什么妖术! 云中子嘴巴一吸一呼,周遭风雪霎时被吸入口腹,存在肚中,身子越胀越大。 最后云中子嘴巴关闭,森森望向姜、聂二人。喉中发出咕咕声,然后腹部猛然收缩,口中吐出阵阵风雪,如阴风厉啸,铺天盖地席卷二人! 姜朔神色凝重异常,手上握紧砍刀。 漫天风雪若群魔乱舞,烟雾迷蒙,如一张黑幕,将姜朔二人笼罩。 忽而姜朔双手握刀,举至头顶,发出天人一击! 刀印如轮,急剧旋转,骤然劈向黑幕! 嘶啦声响,黑幕被劈开一个口子,亮光射入,明亮了整个世界。 聂诺诺口中轻喝,持剑如天女翩翩飞起,长剑刺入劈开的口子,往下一划,哗啦一声,布裂天明,黑暗消散! 云中子所化蟾蜍跃至半空,吐出长舌欲卷住二人,吞入腹中。 聂诺诺翩翩起舞,袖中射出一条丝带,捆住蟾蜍。 姜朔负刀踏上,刀落血溅! 再一脚踹去,云中子幻化蟾蜍破灭,被踹飞倒射,撞塌院墙! 姜朔向前踩在其胸膛上,出拳打爆其火种,废了云中子修为,再一刀劈开他,像一坨烂肉瘫在那里没了气息。 血液流出便被冻住,冰雪之下,凝成一坨血疙瘩。 云氏,毁灭。 第七十四章 隆冬的隆冬 堂堂云氏,在江城之中繁荣了一代人的一等家族就这么倒塌了。【零↑九△小↓說△網】 并不是云氏要来杀姜朔,姜朔便能滥杀他人,他亦没有审判他人的权利,只是云氏所做下的恶事便有足够理由让姜朔杀他千万回。 在前往荒芜前,姜朔便央城军处彻底调查云氏这些家族。 跟随柳氏多年的云氏平日里做下的龌龊事不知几何,且这些事做得粗糙,抑或说毫不掩饰,留下许多证据。 只是仗着自身地位实力横行霸道,无人敢阻。 遇上弱者毫不讲理随意欺凌,遇上强者却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加上有柳氏在背后撑腰,且与大多数城官或多或少皆有利益往来,城官们本身都不干不净,又怎么会去寻云氏麻烦呢? 但做的坏事多了,总有报应的那天。 那日城祠事件后,城军便接管了各个城官职务,慌忙之下,城官的许多资料都未来得及销毁,自然就很轻易地被城军握在了手里。 在姜朔的请求下,云氏的罪证很快就出现在了姜朔眼前。 当姜朔看到那一大摞记录云氏所作所为的册子时,都被惊讶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贪墨城仓在其中亦不算得甚么重要罪证了。【零↑九△小↓說△網】 当时姜朔因先生伤势以及忌惮柳氏实力未曾对其动手,可当云氏派人截杀他们后,姜朔终于忍无可忍,彻底引爆了姜朔。 于是姜朔带着聂诺诺前去云氏,将负隅抵抗的云氏族长云中子砍落刀下后,云氏的高层就全部陨落。 云氏便这般陨灭了,在族长死了之后,族中之人没有一个能成大事凝聚人心的人,且个个利益熏心,只想着如何瓜分云氏的家财,几日之内,堂堂一个一等家族就迅速地走向了毁灭,让人唏嘘不已。 云氏所贪墨的粮食被充公到城仓当中,以作为全城人的生存粮食,而种种罪证判罚下来,云氏亦有几位族老被砍了头,在人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事件就这么结束了。 至于柳氏,那名辟种第二层次的柳氏中人的头颅被姜朔悬挂在内城城墙之上,全城人都看见了那颗丑陋的头颅,一时间,舆论统统指向柳氏,纷纷猜测柳氏做了什么事情惹了姜朔。 至于柳氏如何愤怒,亦都不敢明目张胆来寻自己麻烦。因为一旦柳氏这样做了,便是自己承认自己派人来追杀姜朔。 进一步说,柳氏是想毁掉外城三万人的希望,况且里边因为有于三刀存在的缘故,城军亦算是站在姜朔一边,柳氏再怎么狂妄,亦不敢与这股力量对抗,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云氏覆灭与柳氏的默不作声将内城氏族震得战战兢兢,无人料到姜朔竟这般凶猛。 而且据传其独自挑落辟种第二层次的云中子,以下克上!强悍如斯! 于是,许多内心有鬼的氏族族长急忙表示愿意献出粮食,助城民渡过难关,生怕姜朔哪一日便杀上门来,把自己脑袋给砍了挂在城墙上。 当聂诺诺笑吟吟地告诉姜朔他的形象在这些内城族长心中变得凶神恶煞时,姜朔气急败坏拍案而起,连呼: 非哉!非哉!我本纯良好少年! …… 这个冬天是姜朔过得最不安心的一个冬天,二月以来经历的事情比之先前十六年所经历的还要多,这几日终于有些消停了后,心中叹着终于有几日安稳日子可以过了。 城民屋舍坚固,衣衫厚实,粮食充足,只盼望着剩余二十多日的冬季能快些过去,期待着春日的到来。 姜朔亦心想接下来的日子该不会有什么波折了罢,可是他这几日心头颇为不安,却找不出缘由,似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这种冥冥之中的感觉让他心绪不宁。 原本应逐渐转暖的天气却反常的越来越冷,老天骤然再次降下一股寒潮,将大地又冰冻了几分。 街道、原野、江河,到处飘着团团簇簇的雪花,视野到处,接生死白茫茫一片,目视距离不过三尺。 在这样的寒冷之下,人们尽皆紧闭屋门,足不出户,在家中熬过这股寒潮。 寻常百姓可以窝在家中,可守城士卒却不能这般做,他们正在直面越来越危险的环境。 因为越是这样的恶劣环境,他们神经就越紧绷着,以防荒芜外突发事情的发生。 城墙上哨岗处的士卒不断跺着脚,让躯体活动起来,这样血液才不至于被凝固住。 他们身上裹得及严实,紧紧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拿着酒瓶,身子冷了就扯开衣服咕咚咕咚灌下几口,以免身体缺乏热量被冻僵。 守城士卒不能多喝酒,怕喝高了晕头晃脑,精神无法集中误事不说,人要是一晃悠扎到城墙外的雪里,等别人发觉了,人早就被冻成一块冰块了,因此酒仅是用来能使身体堪堪热起来。 此时哨岗上站有两人,其中一人灌下一口酒后,扯着嗓子发起牢骚来: “这鸟天气真不是人过的!老子都裹了两年裘毛大衣了冷风还是呼呼往脖子里灌,等来年开春了,得去荒芜里猎两只黑貂回来,让婆娘缝件貂皮大衣备着,可不想再受老天的鸟气了!” “谁说不是呢!今年的冬天不知比往年冷了多少,你瞧见没,澜江都快被冻到底了,你说它冷不冷!” “唉,咱再忍忍,挨过这两日便有其他弟兄来换班了,还是回家里头睡炕头搂媳妇来得舒坦啊!” “这话咱私底下说说发发牢骚就成了,可别带了情绪,这几日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城墙外边时常有异兽走动,咱们可得机灵点,可别出了啥幺蛾子。” “能有什么事,只要不是有妖围城,能发生啥……” 可正说着,他就看到同伴的脸上布满了惊恐神色,他回头望向城外,城外一片黑色密密麻麻朝江城方向蔓延,将雪的白色覆盖,黑压压的,朝江城方向涌来…… 他哆嗦着: “快……快点燃狼烟!拉响警报!” 黑潮终于涌现,瞬间便淹没了这座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