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 楔子 自序 我躺在太师椅上,享受着翠竹林带来的荫凉,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前面是一片池塘。我忽然弯起腰,想看清楚那一尾游来的锦鳞。 鱼儿发现了我是可以移动的危险生物,明显受了一惊,打了一个漂亮的尾旋,皱了一池水。 待得水面平静,我只能看到上面的一双眼睛。 “眼睛还和年轻时一样。” 我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我现在似乎并不算老。 我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平淡的半隐居的生活,安静地等她回来。 一年…… 两年…… 我已经等了很久,可能还要等更久! 等待并不是一件招人喜欢的事,但当你的生活只剩下了等待,你就只能喜欢上它。 偶尔我也会去虎头客栈,听那些来自江湖各处的酒客一遍遍闲聊一个名为“端阳”的人,属于他的短暂却又精彩的一生,似乎怎么也说不够。 我也听不够其他的名字,像“鬼王”降月、像叶红琴、三教九流,以及昙花一现的长生境。 一个人影挡在我的头顶。我并没有抬头,因为我知道这并不是我要等的人。 “我儿子青鲤都快要成亲了,你真的不打算给我找一个弟妹?” 来人是小虎子,跟我一起长大,如今是虎头客栈的老板。 我笑道:“不管我找不找,她都只能是你嫂子,哪来的弟妹?” 奇怪的是小虎子并没有争辩这个我们争了半辈子的话题,只是望着门外。 而我早已经站了起来。 小虎子声音颤抖着说道:“端阳,你看谁回来了……” 竹林的另一端,那抹紫色身影依旧,风姿卓约。 我叫端阳,我还活着! 第一章 端阳 传说起阳大陆的极北之地深处,是无尽的雷池。传说每隔十二年,这里便会出现一条黄泉路。传说于此路走到尽头,便可超脱,得悟大长生! 唯有不多的一些人,他们吸收天地之气血养自身血气不足,进而拥有超脱常人之能,知晓在这起阳大陆,极东有大荒,极西有墨流,极南有巫泽,极北有雷池。 此刻的极北雷池,天地仿佛已经变色,道道雷光闪烁,却并不凌厉,犹如少女剜起的漂亮刀花。异乎寻常的是这些雷光穿梭于天地之间,割裂真空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当那耀眼的蓝紫色光芒闪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天地间摄人的威严。 一道一人高的黑洞从半空中突兀的出现,仿佛一开始便存在。黑洞周围散发着灰色的雾气。若有人站在洞口,定能感到一股暮气扑面而来,甚至会以极快的速度苍老。 但诡异的是,竟有一名妙龄女子从洞中走出,紫衣翩翩,如这片天地的君主,若九天仙子下凡尘。绝色的面容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其左脸有一朵紫色的花,形如一张鬼脸,似哭似笑,似鬼似魅! 她置身于雷电之中,仿佛又处在天地之外,丝毫没有受到侵扰。 “我为何会从黄泉路中出现……”女子柳眉微皱,却有一股极大的悲意涌上心头。 “嗯?”女子大怮之时,竟隐隐听到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在呼啸的罡风中极难分辨。 不远处,一名襁褓中的男婴躺在焦黑的地面上,被大多数武者视为洪水猛兽的雷电竟全部绕过他,使得这一小片区域出现罕见的安全。 紫衣女子脚下虽无物,却一步步从半空中走下,抱起了男婴。一枚玉牌掉了出来,上面只有两个字。 端阳! 十二年后。 “端阳,你在石头后面偷偷摸摸的干什么?”一道冰冷的女声如空谷幽兰般响起。 温泉旁一块半人高的圆润青石后面,那位名叫端阳的少年探出头,无辜的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一脸天真的说道:“师父姐姐,你教我的那套什么胡乱十八拍我有些不懂,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来问问。” 青石上放着一件淡紫色长裙以及包括裘衣在内的几件杂衣。而相邻的温泉中央,泛起的水雾中依稀可见一名面带紫色轻纱的女子,长发直直的垂入水面。 “胡笳十八拍乃道门绝学,本就难懂,你对此一直不上心,今天怎么这么勤奋?” 端阳突觉眼前一花,紫衣女子竟已穿好了衣服,遮住面孔的淡紫轻纱下传出冰冷的声音:“还是……你有什么别的企图?” 女子说这句话时,也是罕见的有些犹豫。 某位少年依旧无辜地说道:“师父姐姐,我今年才十二岁,能有什么企图?” 紫衣女子这十年来以绝艳之姿跻身江湖顶尖高手之列,“鬼王”降月这个名字足以让一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惊惧敬仰。可她却对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唯一弟子无可奈何——心思活络,却总不用在正途。有时总会后悔将这个喜欢惹麻烦的小子从极北雷池捡回来。 “胡笳第一拍——离乱。”紫衣女子降月轻语,忽然单手挥出,贴在端阳的胸前。 下一刻,早熟的不良少年才反应过来,惨叫一声身体倒飞出数丈,抽搐两下,倒地不动。 “别装死了,这一下根本就摔不疼你。你不是说要找我请教吗,给你演示的这一下可要好好琢磨。” 端阳眯着眼看到降月头也不回的离开,利索的一个翻身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屑,苦着一张脸追向降月。 端阳今年十二岁,自封“鬼王”降月的唯一传人。自被她从极北雷池捡回来,十二年来两人一直相依为命。端阳从不按照降月的意愿喊她师父,总喜欢叫她姐姐。这个问题在降月纠正了无数次后,自然丧失了兴趣。 他们住在灵昭城外的翠竹林里,每天端阳都会去城内的虎头客栈帮忙,回来的时候给降月捎回来一些饭菜。 不过也是偶有例外,比如最近一个月,每次午饭都是降月亲自进城吃。她说又过了十二年,希望能听到一些她想要的消息,而客栈无疑是打探消息最好的地方。虽然端阳并不明白师父姐姐的意思,但能去客栈凑热闹,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虎头客栈之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是因为它的老板名为方虎头。而降月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才会提供端阳师徒二人多年的饭食。偏偏端阳对降月的一身绝学并不感兴趣,却热衷于方虎头的那手在城中属于一绝的独门厨艺。方虎头对端阳也不藏私,天赋过人的端阳小小年纪,厨艺竟进步神速,连方虎头也忍不住夸赞。 端阳跟着降月刚走进虎头客栈,就看到与自己同龄的发小小虎子蹲在柜台一角,一遍又一遍的数着手中的几个铜板。 方虎头听从店小二那得知降月的到来,忙放下手中的事亲自招待。他的本意是给这师徒二人找一间上等的厢房,奈何性子冰冷的降月主动坐在了大堂靠窗的位子。方虎头当然知道这位深藏不露的女子不喜欢被人打扰,可既然她自己要坐在喧闹的大堂,自然会有她的理由,也不好改变什么。 上桌的菜都是些寡淡无味的素菜,因为降月不喜吃荤,没有发言权的端阳只能自认倒霉。 降月戴着面纱,吃饭只是偶尔动几下筷子。端阳这十二年来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位从未摘下过面纱的师父姐姐在湖面行走如履平地,在他想来这等神仙人物纵然不吃饭也并无大碍。虽然他还是陪着吃了十二年的素。 这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坐在端阳旁边,正是方虎头的独子小虎子,双眼泛着光,神秘兮兮的说道:“端阳,刚才我家客栈来了一个穿黑衣服的高手,一下子给了我五个铜板的赏钱。” 看到男孩扎辫子这种打扮,端阳并无多大反应,毕竟一个笑话要是笑了十二年,肯定会索然无味。不过他倒是有些可怜小虎子,有个当客栈老板的老爹,却得不到零花钱,只能每天苦哈哈的传菜领赏钱。 听到小虎子的话,端阳“嘁“了一声,故作老成地说道:“给你点赏钱就是高手了?你知道什么叫高手吗?” 接着小虎子很给面子的摇摇头,端阳心里暗爽想着平日里师父姐姐给自己讲的一些江湖事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表面上仍学者小大人的口气慢悠悠说道:“所谓高手,一定得是气血超过常人。但高手之中,气血也有强弱之分。你刚才说的那黑衣人戒不掉酒肉这种俗物,就算是高手也只是三流拓经境,其上则是二流承脉境,再往上则是一流高手,称为破尘境,”说到这里,端阳大言不惭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比如我。” 小虎子不可思议的看着端阳,道:“你说你是一流高手?” 端阳得意道:“怎么,不像?没看我天天吃素吗?像我师父姐姐这样不怎么吃饭的比我还厉害,可入当世绝顶高手之列。” “安静。”降月突然皱起了眉头,轻声制止了某位不入流少年的吹嘘。 两个少年都知晓降月的厉害,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 降月身后的那一桌有三名客人,其中两人相貌有七分相似,应该是兄弟,第三人衣着稍显富贵,正在说着最近惊动江湖入流高手的一个传闻。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极北雷池出了一件大事!” “我听说两个月前,极北雷池传说中的黄泉路再度开启,却无人能够进入。” “我听我师门长辈说起,好像是密宗的大势至看到黄泉路中出现了一具尸体,挡住了入口!” 第二章 三人行 两个月前,多位强者齐聚极北雷池,等待黄泉路开启。佛家密宗第二高手大势至却发现代表了黄泉路入口的黑洞内,惊现一具尸体,使众人无法入内。 这则消息本来属于几个宗门的秘密,却不知为何流传于江湖,短短两个月几乎人尽皆知。 降月闭上眼睛,手中著微不可查地一颤。 身后那三人似乎有急事,付过账之后匆匆离去。 等看着他们走出客栈,降月忽然站起身,道:“端阳,你先回翠竹林,我有点事要去办。” 端阳点点头,也没有问为什么。这几年降月经常有事外出,也从来不告诉端阳原因。不过端阳年纪虽然小,却巴不得自己一个人在家。 “小虎子,师父姐姐又出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降月前脚刚走,端阳就站了起来。 小虎子点点头,问道:“知道了,黄焖鸭还是香酥鸡?” 端阳思索了一下,轻声道:“都来吧。” 之前在客栈里的那三人之一的中年人神色匆匆,来到城西一座废弃的庄园。 降月跟在他身后,并未如何隐藏。她相信以她的修为,对方还发现不了。 中年人忽然站在原地不动,原本的匆匆神色,下一刻变得极为平静。 他转过身,对着荒芜的院落,朗声道:“虽然我发现不了你的踪迹,但我知道你一定在。出来吧,‘鬼王’降月。” “你认识我?”一道紫色身影从中年人身后出现。 降月现身的同时,闪电般出手,一道气血化成的虚影向中年人抓去,可刚碰到中年人的肩膀,下一刻对方就出现在了一丈之外。 虽然降月只是随手一抓,却也没想到这中年人会如此轻易地躲过去。 “移花接木……你是农家的人?”降月瞳孔一缩。 三教九流,是起阳大陆实力最强的十二大宗门,而农家正是九流之一。 “农家大司农,陈相。”中年人笑道,“鬼王果然名不虚传。” “你认识我?”降月冷声道,对面是农家高手,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一面之缘而已,你认不出我也很正常。毕竟十年前,我才刚进入农家不久。” “堂堂农家二把手来此,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那个消息。” 陈相正色道:“我农家前任神农对我有知遇之恩,在十二年前开启的黄泉路中失去消息。而当年同时进入的五人中,你似乎是唯一一个出来的。” “所以你想让我把知道的告诉你。”降月淡淡地道。 陈相点点头。 “我与你农家似乎还有些旧怨,而我从来都不是个心善的人,我不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降月道。 “那我只好得罪了,领教一下鬼王的实力。”陈相拱手道。 “就凭你也想留下我?”降月冷笑道。 “那如果再加上我们两个人呢?” 这次说话的不是陈相,而是之前跟他一同在客栈的两个人。 “农家陈辛,随兄而来。” “阴阳家阳乾,向鬼王讨教一二。” 看到这两人出现,降月反倒是没有任何惊讶,道:“阴阳家阳殿使,农家大司农和稷上先生,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阳乾面相不同于平凡的陈相,而是偏阴冷,像隐藏在洞中伺机窥视的毒蛇,声音嘶哑地说道:“听陈相兄说鬼王十年来依旧是妙龄,而十二年前你又恰巧从黄泉路中出来。所以……” “所以你认为我从黄泉路中得到了长生之法。陈相以此来打动你请你出手。你们的初衷虽然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降月道。 陈相听到降月的话,有了几分惭愧之色,但神色随即坚定。 降月丝毫不惧,道:“和你们三人之力,就一定能留下我吗?” 陈相道:“成与不成,总要试试。” …… 端阳拎着一只食盒走进翠竹林。一间两层的竹屋,下层属于他,上层则是他的禁地。 食盒里一只鸡一只鸭外加一道炒春笋,被端阳摆在桌子上,准备放心的大快朵颐。按照降月以前的习惯,中午出去要天黑才能回来,所以不用担心被发现。 突然一阵强风吹开了关着的自制竹门,将一些粗砾卷进室内,倒是将端阳吓了一跳,以为是降月提前回来了。 “吃口肉就这么难吗?” 端阳眼神哀怨的看了一眼香酥鸡,再次去关门。无意间瞥了一眼天空,已是浓云翻滚。 “要变天了……” 十二岁的端阳学着他想象中那些武林高手的范儿,负手望天,略显沧桑地道。 他并不知道,他的房间里此时多出了一个黑衣人,极好的将自己隐藏了起来。他更不知道,他的师父姐姐此时面临的敌人,是三名绝顶高手。 农家实力可进前五的陈相陈辛兄弟,以及阴阳家中位列前三的阳殿使阳乾。 没人知道此时小小的灵昭城荒院中,一场绝世之战正在进行。 陈相三人渐渐的有了些急躁,他们早就知道鬼王虽然年轻,但修为极高,所以并没有任何轻视,一次性来了三位绝世高手。然而事实的结果是非但不能打败鬼王,反而隐隐有被压制的趋势。 降月同样感觉到了对手的难缠。农家的移花接木配合阴阳家的阳殿赤炎,很难给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就凭你们三位,就算我无法打赢,但你们想要留下我,恐怕是痴人说梦吧。”降月冷声道。 以她的性格本不会在与人交战时开口说话,但她渐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陈相以心思缜密著称,行事该不会如此欠考虑才对。 “你们三人还有什么手段,如果再不拿出来,今日留在这里的就是你们了。” 陈相苦笑道:“我们三人的手段只有这些,不是你的对手是我们没本事,不过我们还有第四人。” 降月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却听陈相接着道:“不过他只是小小的三流武者,参与不得我们之间的战斗。” 降月一直有种不祥的预兆,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轻纱下的面色一变,声音中带着怒意。 “你们敢如此,我要农家与阴阳家从此消失!” 第三章 袖中剑 灵昭城的阳春三月大多是阴雨绵绵,极少出现这种黑云密布的情况。黑云压城的场面,让大多数城中人心中无来由的烦闷。 端阳更是如此,像是为了摆脱这种躁动的情绪,他狠狠地甩了一下竹门,随后便想到自制门的简陋,无奈的用手挡了一下,再轻轻地关上。 大概是这种天气来得有些突兀,端阳一手撕下一只鸡腿,很不自觉的胡思乱想起来,有些担心那出门在外的师父姐姐会不会淋雨。旋即又想到降月那种高深莫测的仙子般修为,若没有经历几次雨中衣袂飘飘我身犹自干燥的场景,还真不好衬托自己的出尘气质。想到这里,又忽然很想看冷艳师父淋成落汤鸡的模样。 “都同居十二年了,还跟我摆神仙谱。”端阳用力咬下一口鸡肉,习惯的学着大人的口气叹息一声,悠悠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整天不着家,不知道下雨要收衣服吗?” 自言自语了两声,端阳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极好笑的事情。 他们家是没有洗好的衣物的,都是交给邻村的浣衣女。不过端阳一直都不知道降月的银子是哪里来的,时常幻想着降月每次离家都是换上一身夜色行头,找一条熟悉的山道高喊“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做那剪径劫人的勾当。又或者学那梁上君子,每次得手后潇洒的丢下张纸条上书“本姑娘踏月留香”。想着自己长大后一定要拉着师父姐姐一起,过足劫富济贫的侠盗瘾。 想着想着,端阳忽然觉得很没趣,刚吃了一个鸡腿就饱了,很想降月早点回来。 “下大雨了,你可不要不回家啊……” 端阳将啃剩的鸡骨头随手扔在地上,用筷子夹了一口闷春笋,突然面色一变,呸的一下吐在了地上,还接着吐了几下口水。 隐藏在暗处的人影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被发现了?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可比自己想象的难对付多了。 端阳好不容易感觉嘴里舒服点了,嘟囔道:“虎子爹可真是个实在人,不卖钱的菜也舍得放那么多盐,客栈早晚要亏本倒闭……” 还没说完,端阳的脑袋嘭的一下栽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 黑衣人冷笑着走到昏睡的端阳身边,冷笑道:“农家的迷药只要入口,还想吐出来?即便是鬼王的弟子,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先前他看端阳将春笋吐出,还以为是被其发现了自己在里面放的迷药,没想到是高估了对方。 黑衣人试探性的拍了拍端阳的脑袋,并无任何反应,这才放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将端阳的双手绑在一起。 所幸端阳才十二岁,身体很轻,黑衣人背起来还算轻松。只是他想到任务即将完成,难免有些得意,一不留神,踩在了之前端阳扔在地上的鸡骨头,脚步趔趄,试图稳住身形。 但就在这时,原本中了迷药应该昏迷不醒的端阳猛地睁开双眼,似无意垂在黑衣人心口的双手虽然被绑住,却突然从袖中露出一点寒芒,如阴冷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吐出了信子,直刺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但全身气血似乎凝固,似感受到了这致命的危机。下一瞬,他使出了农家绝技“移花接木”,直接出现在端阳一丈外。 那寒芒虽然未能击杀对方,但顺势将绑在自己双手腕上的绳子割断。 端阳原本是在黑衣人背上,但对方突然消失,使得他重心不稳,差点摔在地上。幸好他双手已经自由,撑在地面,再次站起身,才来得及活动活动酸麻的手腕。 黑衣人这才完全反应过来,看清楚端阳手中的握着的,是一柄短剑,白色手柄,冰蓝色的剑刃,剑尖却诡异的从中间分开,像是有两个剑尖。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后背冷汗涔涔。刚才若是自己反应稍微慢一丝,恐怕心脏已经被这柄奇怪的短剑洞穿了。 “好一手袖中剑。”黑衣人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到难以分辨。 端阳这还是第一次正经的跟人交手,而且还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所以一脸的紧张,双眼盯着一丈外的黑衣人一动不动。 不过他还是有些得意,没想到自己的袖中剑这么管用。自打他记事起,便对气血修行不感兴趣,想尽办法的偷懒,降月也是无可奈何。但为数不多的感兴趣的几样,便是三种冷剑——腰中剑,袖中剑,匣中剑。尤其是这一手袖中剑,端阳几乎已经将其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每次幻想与人对敌是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剑,想想就很刺激。 当然手中这柄奇怪的短剑也很重要,不然也不能一下就割断那条看着就不一般的绳子。这柄剑还是降月四年前送给端阳的,作为保命之用,名为“雪见”。 黑衣人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衣着,还算清秀的脸上,有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才阴毒抽冷剑的人。 “我明明看到你吃下了被我下药的饭菜,怎么可能一点事也没有?”黑衣人缓了缓情绪,问道。 “我早就知道之前那阵风有古怪,你这点小把戏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端阳撇了撇嘴,一脸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心里却想着人心真是险恶啊竟然在饭菜里下药,幸好自己从小就不知为何百毒不侵,才躲过一劫,不然现在就会睡得跟死猪一样莫名其妙的被人宰了。以后一定要多留一个心眼,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端阳又是一阵习惯性的胡思乱想,发现竟然没之前那么紧张了。再看黑衣人时,很没理由的想起之前虎头客栈的小虎子说起的那个打赏五枚铜钱的高手,下意识的嘟囔了两句。 但黑衣人离他很近,还是听到了这句话,脸色变得古怪,又变得很难看。 “刚赏完银钱就来打家劫舍,真是穷大方!” 第四章 卷珠帘,一而再的剑 “我劝你还是赶紧逃吧,等我师父回来了,像你这样的一只手就能拍死。”端阳还是不太想跟人打架,先前偷袭都没得手,明摆着对方的实力比自己高了很多。 黑衣人忽然冷笑道:“实话告诉你,我的修为在三流拓经境,虽然是入流高手中最弱的境界,但我怎么看,你都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孩儿。” 端阳并没有惊讶于黑衣人知道自己的修为水平。武者修行血气,可以互相感受血气波动的强弱,从而判定境界高低。 黑衣人接着道:“至于你的师父……可惜,鬼王前辈会死在你前面,也说不定啊!” 端阳猛地一惊,之前凝聚的气势瞬间溃散。但他却没有想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陪伴了自己十二年的师父。 对方既然明知自己是鬼王的弟子,还敢对自己出手,要么拥有牵制甚至击杀降月的准备,要么知晓降月一但出去短时间内便不会回来,而这件事如果不是长时间的监视,根本无从得知。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端阳似乎都难逃一劫。 终于,还是年轻的黑衣人率先出手,左脚后迈一步,略微弯腰,接着双脚同时发力,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端阳。 端阳被黑衣人的突起发难吓了一跳,没有任何对敌经验的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头脑一热竟迎着黑衣人冲去。 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对方,所以此战只能出奇制胜,速战速决, 能逃则逃。 黑衣人也没料到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竟然胆子这么大,不过他赤手空拳,也不好太过无视对方的攻击。左手翻拳成爪,右手倒扣如钩,就要夺了端阳的短剑。 端阳见状,手中“雪见”向下直刺,再反手侧撩,划向黑衣人下腹。 黑衣人顿时上半身蜷缩向后倾斜,同时出脚踢中了端阳左肩。 端阳像是受到了重锤一击,身体止不住的后退几步才能站稳,此时两人已经互换了先前的位置。 黑衣人眉头微皱,感到这个鬼王传人确实有些棘手,虽然情报上说此人并无对敌经验,但刚才的那一套反应,竟没有大的差错。而且他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血气波动并不是太弱,距离三流高手只有一线之隔,所以他修为上的优势并不是太过明显。 当然他当然不会以为自己会落败,毕竟修为在那摆着,至多也是多费一些手段。 生生受了黑衣人一脚的端阳并不好受,现在整条左臂都有些麻木,暂时使不上力气。 但令他意外的是,这生平第一次与人如此正经且紧张的交战,应对手段竟感觉如此自然,没有丝毫的生疏与犹豫。 接下来的交手,端阳的劣势就逐渐的显露出来,处处捉襟见肘,幸好黑衣人手中没有冰刃。但即便如此,被一拳拳捶打在身上的滋味也不好受。 端阳脸色苍白,身体已经止不住的发颤,明明三月还未过,身上却已被汗水浸透。 黑衣人也感到疲倦,久攻不下,难免有些烦躁。忽然,他看到对面端阳眼睛一亮,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为之一振,然后听他喊道:“师父姐姐!” 黑衣人心中一颤,正欲回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用有些虚弱的声音道:“果然还是小孩子啊,拿这种小把戏骗人。” 但下一刻,端阳的动作让他的瞳孔一缩。 端阳竟随手扔掉了之前不败的依仗——那柄短剑,然后望着黑衣人身后的竹门,似乎毫无戒备的,跑了过来! 灵昭城的废弃庄园,降月已经明白过来,陈相三人的目的并不是将她怎么样,而只是为了拖住她,让第四个人有机会掳走她鬼王唯一的弟子。 但即便知道,她拼尽全力也很难走脱。 “没想到堂堂十二大宗的农家和阴阳家,也能做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 陈相道:“我们不是对手,只好拿你的弟子作要挟,还请鬼王见谅。”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辛眼中战意迸发,忽然道:“如果我们三人能打败你,自然也不算太过险恶,至多是以多欺少。” 陈辛说完这句话,三名绝世强者同时停手,但全身气血波动,竟与天地发生了共鸣! 三人联手,使出最强一击。 但绝世之上,更有黄泉境! 降月忽然闭上了眼睛,轻轻地伸出右手。面纱之下的脸上,那朵似哭似笑的紫色鬼脸花光芒大炽。 一朵如翠玉般的莲花出现在鬼王降月的右手掌心。 然后轻语呢喃。 “卷珠帘!” 翠竹林中,端阳也在搏命。 他放下了武器,放下了戒备,冲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不得不相信,不得不回头。 如果不是鬼王降月真的回来了,端阳怎么可能将保命的武器都扔了? 然后他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身后。 端阳脸上有了些笑意,但身体前冲的速度更快,落在后面的一只脚将之前扔掉的“雪见”短剑挑起,重新握在手中,精准地刺向黑衣人的后背。 但就快要成功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脸上笑容消失。 笑意出现在了黑衣人的脸上。 他似早有准备地快速转身,直接握住了端阳握剑的右手腕,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错愕?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在骗我?就算鬼王真的回来了,我回头就能免去一死吗?” 端阳苦笑,似乎是在怪这次小计谋失败就败在师父的实力太强了,让黑衣人没有反抗的念头。 黑衣人得意的大笑,总算是将这个难缠的小鬼制服了。如今他的命脉被自己扣住,谅他也没有再反抗的本钱了。 忽然,黑衣人的笑声变得断断续续,然后消失。他双手收回,死死地握住自己的脖子,双脚无力地后退,被门槛绊了一下,坐在地上,发不出去任何声音。 猩红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流出。黑衣人瞪大了眼睛,不甘心的看着端阳脸上的苦笑,才发现这笑容不是无奈,而是在嘲笑。 他不想死! 然后他死了。 端阳大口大口的喘气,雪见掉在了地上,右手中却有着另外一柄灰色的长剑。 “谁说我袖中只有一柄剑?!” 第五章 迷药拌春笋 袖中有两柄剑,一为“雪见”,一为“红脂”。一为短剑,一为软剑。 雪见虽然是雪色的,但红脂却是灰色,毫不起眼,只是比寻常的佩剑还要长上一截。如果说雪见是毒蛇的信子,那么红脂就应该是蛇身,绵软却有力。 端阳颤抖着双腿走到黑衣人尸体面前,对着脸拍了两巴掌,之后确定其已经死亡,才脱力般瘫倒在地上。 听外面雨势已渐起,翠竹叶在风雨中哧哧乱响,雨滴在竹屋顶,清脆而悦耳。 端阳闭着眼睛,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好像多了什么,又好像丢了件什么东西。他身上忽然布满了血红色的荧光,钻入皮肤内,不疼却有点痒。 很轻的一道声音。 端阳自此为入流高手。三流拓经境。 不过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因为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身处在一片雷池之中。 一道道凌厉的雷电闪过,直接穿透了端阳的身体,但他毫发无伤。 这时他才注意到,半空中有着一个黑洞,发出一股特殊的力量,在牵引着他的身体上升。 “快来……” 一个极具蛊惑的声音突然在端阳耳旁炸起,回响在天地之间。 隐约间,黑洞中似乎漂浮着一具黑衣尸体…… 端阳再次睁开了眼睛,雨还在下,竹门吱吱作响。 降月还没有回来。 端阳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坐起来,走到桌子旁,伸手抓了一把炒春笋塞进嘴里,手上嘴上都是菜汁。 竹门被打开了,端阳没有抬头,因为他眼睛的余光已经看到了一抹紫影。 降月看到倒在地上的黑衣尸体,并不显得惊讶,额头上不知是汗珠还是水珠,顺着眉梢滴入眼角。她抬起手擦拭,却又无力地垂下。 一滴血从其垂落的指尖流下。 “你在吃什么?”降月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迷药拌春笋。” 端阳还是低着头,肩膀轻微抖动。 灵昭城属于农家的势力范围,而在整个起阳大陆的南部,有着两座最大的雄城——炎城和夫子城,分别是九流之一农家和三教之一儒教的总部。 此时炎城神农堂一处小别院内,正屋房门大开,屋檐下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闭目坐在摇椅上,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株狗尾巴花。 雨水顺着屋檐有规律的滴落,如同一幕水珠串连而成的帘子。 雨下的不算大,所以即使这位中年人说话的声音同样不算大,也还听得清楚。 “你这次做的事情太过愚蠢,对农家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雨中,一身白衣已经湿透的陈相直直地站着,冷漠的说道:“你身为现任神农,似乎很不希望他能回来。” 这位矮小的中年人赫然是农家的现任神农——烈山丘! 只听他淡淡的道:“前任神农对我同样有恩。只是事实证明,你的做法大错特错!先不说你弟弟陈辛乃是修炼我农家绝学‘移花接木’的上上之资,最重要的是得罪了鬼王,为我们惹上了大祸。” 烈山丘说这话时声音虽然平淡,但眉宇间已不掩恚怒。 正厅里面忽然跑出来一个小男孩,才七、八岁,身上服饰极为怪异,就像是一大块麻布裹在了身上。 陈相看到这个小男孩,眼中才露出浓浓的悔意。 “神农伯伯,外面在下雨,为什么不跟陈师伯在屋里说话?”小男孩发出稚嫩的声音。 烈山丘还未说话,陈相忽然说道:“我离开农家。” 屋檐下的神农大人眉头皱成了一团。 陈相接着说道:“我不再是农家之人,依鬼王性情,若要报复也只会寻我。而且……”陈相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顿,脸上露出不可捉摸的笑容,轻轻道,“而且这不正是你的目的吗?” 听陈相说完这句话,烈山丘非但没有生气,之前脸上的犹豫竟也消失不见。 “归农,送送你陈师伯。” 小男孩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发现陈相已经转身向外走去,高声喊道:“师伯等一等!” 然后快速返回厅内,等他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油纸伞。 雨虽然不大,但此时春天还未过,天色也已晚,很少有人愿意出来惹得一身潮气,因此大街小巷出来碰运气混营生的商贩,来往行人并不多。 陈相走在湿漉漉的大街上,一只手撑着油纸伞,将一大一小两个人罩在伞下,隔绝了已经不再贵如油的晚春雨。 穿着略显单薄的少年被寒气袭身,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的伸手抓向身旁陈师伯空闲的右手。 他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是抓住了一截空荡荡的袖子。 年少的他本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此时一抓才发现一直对他很好的陈师伯竟然失去了右手! “师伯,你……” 少年还未说完,只剩一臂的陈相握紧了左手,将伞微倾向少年,道:“归农,如果因为我的原因,你的师父再也回不来了,你会不会怪我?” 少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陈相。 陈相忽然洒脱一笑,道:“你体质本就特殊,如今依靠气血之力,可能在雨中坚持一个时辰而无恙?” 少年以为眼前这位师父的亲兄长在考较自己的修行,抱拳肃然道:“禀师伯,只是这点小雨,就算淋两个时辰,也不会染上风寒。” 陈相点点头,突然向前快走了两步,将少年置于雨中。 “既然如此,师伯我年纪大了,就把伞就借我先用着吧。” 少年张了张嘴巴,下意识的想要追回两步。 “就送到这,你回吧!”陈相加快了脚步,手中的伞摇了摇,像是在挥手。 少年站在原地,看着陈相独臂的背影越走越远。 多年以后,已经是农家神农的百里归农依旧清晰的记得这个属于陈相的背影,有些孤独,有些落寞,更多的却是坚毅…… 第六章 东方来的师徒 散入人间一片雨,打碎灵昭半城春。 雨不知怎的就大了,娇滴滴的春丫头突然变成了淘气的夏小子,雨点噼里啪啦一通乱砸,将仅剩的春味赶的无影无踪。 端阳蹲坐在虎头客栈的门槛上,双手托腮,叹了一口气。 “唉。”同样坐着的小虎子也学着长吁短叹。 端阳望着雨滴落地上溅起水泡发呆,问道:“你叹什么气?” 小虎子道:“下这么大的雨,半个客人都没有,我就没法子得赏钱了。” 端阳没有理会小虎子的愁苦,只是想着半月前自己第一次杀的人,从师父姐姐的口中得知那名黑衣人属于农家,目的是绑架他。那天降月回来之后,很罕见的说了很多话,讲了十二年前的那次黄泉路开启,只有包括她在内的五个人进入其中,而最后从里面出来的,只有降月一人。 不过侥幸脱离危险的降月虽然从中得了极大的好处,且成功跨入黄泉境,却失去了部分的记忆,无论怎么也想不起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农家的前任神农,正是十二年前进入黄泉路的五人之一! 而降月想知道曾经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刻意打听黄泉路的消息,终于从陈相的口中得知,黄泉路再次开启,而且里面惊现一具尸体。 端阳叹气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因为有一个如此强大的师父,所以他虽然和同龄人一样有个少侠梦,却从来没有好好的练过武功。 端阳双手托腮,眼睛望向雨中,怔怔出神。 这么大的雨,富贵人家早已在高楼中开始了灯红酒绿的笙歌,一般人则只能老实在家待着。对虎头客栈这种小型的客栈来说,这时便是最惨淡的光景。 雨中,一个人影缓缓地移动而来,在无人的大街上,显得很突兀。 宽大的笠帽遮住了来人的脸,但一身青色道袍,依旧显得仙风道骨。 只不过跟端阳想象中的仙人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因为这戴斗笠的道人并不是双脚离地,一双草鞋踩在雨水中,就算没有深陷入泥泞,终究还是很接地气的。 道人微低着头,用斗笠挡住想要打在脸上的雨水,干枯的左手有力地握住一柄古朴的长剑。 发现这道人是想来虎头客栈,端阳跟小虎子赶紧让开,进店里准备招呼着。 “爹,来客人了!” 下大雨本来就不指望有几个客人,所以店里的伙计都在方虎头的允许下回家休息,这时候也只能是他亲自来招待。 道人进店之后,端阳才发现这位老道身后还跟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看起来才十岁,身上披着一件蓑草制成的雨具。 一老一小两位道士像是没看到店里的老板和小伙计,坐到中间的一张桌子旁。 笠帽被放在桌子上,露出道人灰白的发髻。但系在腰间的长剑却并未取下。 小胖道士嫌弃地将蓑衣扔在地上,显然是很不喜欢这种潮乎乎的感觉,对年老的道士抱怨道:“师父你也真是的,干嘛非要大雨天的赶路。” 老道士古板的面容看向这个小弟子的时候,已经变得极为慈善,弯下腰慢悠悠地将地上的蓑衣捡起来,整齐的放在邻桌上,笑呵呵的说道:“这蓑衣还用得着,现在可不能扔。你长这么大,就跟师父出来这一次,大不了以后师父赔你。” “我要喝酒。”小胖子嘟着嘴,算是接受了师父的这一说法,对方老板说道。 方虎头有些为难的看着老道士,用目光询问该不该让这孩子喝酒。 老道士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无动于衷。小胖子气道:“看什么看?有生意也不乐意做!” 方虎头无奈的摇摇头,示意小虎子抱来一坛店里最好的酒。 身为一家客栈的老板,方虎头自然是见过许多难伺候的客人,也练就了一流的养气功夫。像这种爱答不理的有时候比一般的客人还要多,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让方老板脸上笑容不断的,并不是因为这,而是这一老一小两位客人穿的衣服。 连起阳大陆的平民都知道这世上有三种人惹不得,穿道袍的道士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道家是三教九流中三教之一,只有他们才能穿道袍。如果有人假扮道家中人,自然会有人清理。 所以方虎头的笑容愈发的和善,只不过小虎子可不管这么多,他最看不惯这样的客人,将从酒窖里刚拿出来的一坛酒重重的放在小胖道士面前。 小道士也没计较什么,拿起桌子上倒扣的碗倒满酒,有模有样的往嘴里送。 “呸!”小胖子一脸的嫌弃,狠狠地把碗摔在地上,道:“你们这酒里兑的水太多了吧。” 小虎子气的乐了,还未说什么,老道士冷冷的道:“换!” 方虎头脸色难看地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厚道人,但酒里兑水这种事也不会做的出来。” “我徒弟说兑水了,你没听清吗?”老道士丝毫不为之所动。 一旁的端阳忍不住道:“我说你这人讲不讲理啊,这小子说兑水就兑水了,你怎么不自己尝尝?没见过你这么惯着徒弟的!” 说到这里,端阳想到的自然是那个还在独自疗伤的师父姐姐,要是她也能这么宠自己该多好。 “我也没见过身为三流高手竟在客栈打杂的。”老道士随意的说道。 端阳一惊,心想这老道果然不简单,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水平,当然也可能是看了很多眼。不过他倒不怕什么,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最重要的是自己那天下有数的师父姐姐就在城外的翠竹林里,只要有她在,谁敢对自己不利? 想到这里,端阳自然就想到了半月前的那次刺杀。其实在他的心里是埋怨降月的,那么高的修为,连自己徒弟的小命都差点搞没,有什么用? 半月前那场事故,端阳不清楚降月受了多重的伤,甚至连她具体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但他靠师父姐姐生活了十二年,自己出了意外,下意识的就会怪那个一直保护自己的人这一次并没有做好应有的保护。 小胖道士听到端阳竟不是普通的店小二,眼睛一亮,伸手指着他道:“我要跟你打一架。” 端阳满脑子黑线,看着这莫名其妙的小胖子,无奈道:“无缘无故你干嘛跟我打架?” 小胖子没说什么,看向自己的师父。 老道士依旧随意的对徒弟说道:“他不跟你打,应该是想跟我打。” 这话说的端阳小心肝猛的一抖,连连摆手。开玩笑,打坏了徒弟师父还是要出手,怎么着自己都没好果子吃。同时无语的想到这对师父真的是莫名其妙,师父对徒弟像老奴侍奉少爷一样,徒弟不光跋扈上天甚至随便碰到个人就要打一架。 不只是端阳为难,身为此处老板的方虎头自然也不能看着端阳跟人打起来。 但这老道士明显不是善茬。 就在这时,老道士突然透过窗向外望去。 窗外大雨如注,天上浓云翻滚,连日的雨水让天色昏暗得厉害,如破晓前的晨时,然一抹氤氲紫气自东而来! “找到她了!” 老道士带着小道士离开,只留下一桌水渍和摔碎的酒坛。 摸不着头脑的三人相视苦笑,然后端阳急匆匆的离开,因为他也看到了之前的紫气东来,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心悸,使他迫切的想回到师父姐姐身边。 第七章 黄泉境的对话 端阳回到翠竹林的时候,发现降月并没有在疗伤,而是站在房檐下,似乎是在等自己回来。 “师父姐姐,你……” 端阳的话还没问完,降月已经走下来,道:“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收拾,我们该离开了。” 这个决定很突兀,让端阳心中大惊,他虽然猜到不久就要离开,但现在天都要黑了,为什么非要急匆匆的现在就走?他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端阳无奈的走进屋,看着自己住了十二年的房间,突然发现没什么好收拾的,这是不是就代表着自己这十二年来白活了?端阳心中想着,索性心一横,向师父姐姐学习,空手北行! 端阳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从降月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不过生性冷漠的她并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就这样,两人一人一把伞,走入暴雨中。 端阳并没有抱怨降月的决定,因为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焦急与担忧,于是端阳不由得联想起之前见到的那抹让自己心悸的紫气东来。 降月走在滂沱大雨中,鞋上竟没有沾上一点泥泞,将此看在眼中的端阳不由得暗赞一声这才是真正的仙人,比之前那蛮不讲理的老道士强多了。要是再遇到那个小胖子……端阳恨恨的咬了咬牙。 还未走出翠竹林,降月忽然停下了脚步。 端阳疑惑地看着她。 毫无预兆地,眼前一处不起眼的积水表面,不断轻微地波动着。 一个紫金色的大字诡异地从水里缓缓上升,准确的说,是从地面的水面上钻出,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水珠从字的框架上滑落,画面竟让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 终于,这个紫金色的字完全离开水面,漂浮在一丈高处。 临! 这突然出现的字,正是一个“临”字。 水面变得平静,像一面镜子,清澈并不污浊。 这一个诡异的字就这样孤零零的飘着,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掉落。 然后,降月向前踏出一步。 然后,端阳看到了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个震撼画面,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强者的强大。 降月踏出的那一步,似乎触动了某个禁制,使这片天地的雨水都发生了难以言说的变化。只见那一脚落地,方圆二十丈内的地面,全部爆发出金光,空中的雨水似乎成了连接天与地的纽带,金色的光芒像是有生命的活物,沿着一道道从天而降连成一条线的雨水往上爬。 端阳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很快,金光像金色的涂料一般,渲染了这片天地,如同天上散落的一道道金线! 端阳忍不住伸出了手,手掌穿过金线,却什么也没有碰到,像是在触摸光,连雨水也没有。他将伞移向一边,才发现雨真的停了。 或许不是停了,而是全部变成了这种不断闪烁的金线,交织在空中。 降月戴着紫纱看不到表情,但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到凝重。只不过她并没有看这些金线,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竹林之后。 …… …… 一个身穿道袍的道士走进了竹林,头上的斗笠遮住了面容。 老道士的身后跟着一个小道士,肥胖的身体隐藏在蓑衣下。 当这两人出现在端阳的视线中后,他与降月身后同样出现了一个字。 列! 端阳没有注意到身后,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前方突然出现的一老一小两个道士身上。 这两人他认识,而且是刚分开没多久,于是他喊道:“喂,小胖子,你就这么想找我打架,连这地方也能找得到?不过就算要打,也不至于摆这么大的阵仗吧。其实我想夸你们一句这戏法变得不错!” 端阳当然知道来人绝不简单,说这句话纯粹是性子使然,因为他感觉到了旁边降月的慎重,所以连带着他非常紧张,这才说这话缓解一下气氛。 只不过没人应声,显得比较尴尬。 端阳缩了缩脑袋,不再说话。场中气氛冷厉而紧张。 “道家,万物生?” 良久,降月面纱之下朱唇微启。 “鬼王好眼力。” 名为“万物生”的怪名字老道人很没诚意的称赞道。然后似乎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才补了一句:“这是小徒宋皆。” 降月用很复杂的眼光看向小胖道士宋皆,点头道:“不错。” 然后嘲讽的目光投向老道人。 万物生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一黯,说道:“确实不错。” 一旁的端阳听到两人没头没脑的对话,心想这么没水平的相互捧那个看起来也就那样的小胖子有意思吗?不过他可没敢出声,因为那老道人看着确实不简单。 小胖子宋皆也一反之前的态度,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所以场中虽然有四个人,对话的却只有两人。 两名黄泉境的对话! 说话间,端阳和降月左右两侧同时各出现了一个字。 左侧为“斗”,右侧为“者”! 降月像是没看到这些,说道:“你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徒弟?” 万物生点点头,斗笠下的声音丝毫不起波澜:“我师徒二人一路向西,半月前听到了一个消息。” “关于农家?” 端阳很佩服降月的一点,就是能把每个疑问句都说成陈述句。 万物生再次点点头,道:“听说半个月前,农家陈相陈辛兄弟联合阴阳家阳乾来找过你,最后陈辛死,陈相断一臂,阳乾重伤而逃。” 降月冷声道:“这次你来找我,希望结局会比他们好上一些。” 万物生左手握剑,右手将头上笠檐扶了扶,露出那双沧桑摄人的眼睛,像是在回忆,道:“记得十二年前,你只是绝世层次三境中的官虚境,那次黄泉路之后,已经有很多人猜到你迈入了黄泉境,所以现在见到黄泉境的你我并不惊讶。” 降月道:“陈相三人只是绝世层次,输给我不足为奇。不过他们都有想要的,所以拼命也会来,但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黄泉境,为什么也来找我?” 连端阳都看的出来,降月虽然是在问,但明显早就知道答案,只是这两位黄泉境强者一问一答,都有着各自的小心思。 端阳反正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感觉到头顶有异样,于是抬头看去,发现自己正上方多了一个紫金色的大字。 阵! 从一开始的“临”,到现在的“阵”,已经出现了五个字! 第八章 惊蛰 老道人万物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同是黄泉境,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几个年头了,你却这么年轻……和十二年前一样年轻!” 降月正要说话,万物生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打断道:“我能感觉到你的气血并没有出现黄泉境应有的衰败,并不是所作的伪装,这一点你很清楚瞒不了我。” 降月有些出神,喃喃道:“长生……” 万物生听到这句话,苍老的身体猛地一震,握着剑鞘的手却更加稳定,急急地道:“你……” “如你所想,我的黄泉境,跟你们三教中人都不一样,跟普通武者的境界也不一样。但……”降月话锋一转,有些讥讽的说道,“但你也明知我不可能告诉你,否则也不会拖延时间来完成这座惊蛰咒印。” 万物生对降月的话没有丝毫意外,却也忍不住有些失望,笠帽下灰白的眉毛皱了皱,道:“我想不明白的是,你既然明知我是在拖延时间,为什么还会陪我拖下去?” …… …… 道家惊蛰咒印,乃是道家最强的两种禁法之一。虽是咒印,施展起来却如同一座大阵,以自然万物为根,以道家九字真言为引。 咒印成,万物生。惊蛰起,黄泉灭! 这片竹林天地似乎在之前便已经被惊蛰咒印形成的金线束缚,无风无雨,却在此时,竹叶嗤嗤作响。 “有蛇!”端阳吓了一大跳,看到降月身后的一根竹竿上,盘着一条青色细蛇,吐着阴毒的信子。 降月并没有回头。 那条青蛇似乎极为害怕降月,只是吐着舌头做示警,不敢有丝毫别的动作。 端阳感觉后背一阵发凉,猛地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的竹林里,或竹竿上,或地面上,竟然爬满了各色的长蛇! 端阳的头皮发麻,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只听得耳边响起“嗡嗡嗡”的声音。他似乎隐约看到,空中正飞满了各种虫类。 惊蛰咒印成,蛰虫惊而出走! 翠竹林里仿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之前听到降月和万物生的对话,端阳差不多也知道想要完成惊蛰咒印需要道家的九字真言作为引子,也就是漂浮在四周的那几个字。 但现在就算算上刚才出现的“兵”字和“前”字,也才七个字。 “之前我一脚踏出引动了这座咒印,说明有个字藏在地下。”降月回答了端阳的疑惑。 “那最后一个字呢?” 降月摇了摇头。 端阳心里咯噔一声,连自己视若仙人的师父姐姐都不知道九字的具体位置,自然就谈不上破解这座咒印。难道自己的少年江湖梦还没开始,就要夭折在家门口了吗? 降月向前踏出一步,看似平淡无奇,却已经运用了她黄泉境的气血,这一步,便是相当于她的全力一击。 一步落,那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的的七个字突然发生剧烈的震颤,以及淡淡的嗡鸣。 正前方的那一个“临”字,应声而碎,化入泥土中。 端阳看到这一幕,还未来得及高兴,却看到老道人万物生没有任何的反应,而小胖子宋皆则是满脸的不屑,于是他的心一沉。 果然,“临”字碎后,所有的虫蛇的反应都变得剧烈起来,然后又一个“临”突兀的出现在之前的位置,而其他的六个字也停止了震动。 降月皱起了好看的柳叶眉。 然后她一连走出了八步,四退四进,有一道力量直接冲向脚下。 七个字在同一刻碎裂,消失,地面也在此时微微一颤。 万物生还是没有动,宋皆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空中虫子的嗡声越来越大,地面上的蛇不停地扭动着身躯,甚至有一部分,直接爆裂而亡,掀起一片血雾。 字还是原来的字。如果不是地面上些许的碎蛇尸,仿佛在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端阳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脸色苍白的看向降月,却见她不急不躁的闭上了眼睛。 那块蒙面的紫纱真好看。端阳忍不住想着,又无奈的回到现实。 降月双眼微闭,试图寻找那第九个字的位置。 她如洋葱般水嫩透亮的双手,此时隐隐散发出亮灰色的光芒,就像是黄泉路的颜色! 降月的意识中,渐渐出现了翠竹林,出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端阳,对面的万物生师徒,接着是数不清的长蛇与漫天的飞虫。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痛苦,因为意识中出现了七个字。地下,同样有着一个紫金色的大字,是“行”。 每一条蛇,每一只虫的身上,都有着一道红线,红线的另一端,是九个字。有的系在了“临”上,有的系在了“者”上…… 降月一个个的寻找着这些字,一个、两个、三个……第八个字…… 端阳担心的看着降月,虽然看不见她的面色,但从额头上的汗珠也能看到她的脸色必定也是苍白的。 似乎是端阳的祈祷起了作用,降月猛地睁开了眼睛,脸色由白变得发红。 不过她通过那些红线,终于找到了第九个字的位置,并看到了它。 那是一个“皆”字。 道家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在降月的意识中,最后的那一部分红线竟全部钻入了万物生……身旁弟子宋皆的体内,而那个“皆”字,赫然在宋皆的身体里! 万物生第二次叹了一口气,知道降月已经发现九个字的位置。但无论是一开始,还是刚才降月试着找出第九个字的时候,他都没有出手阻止。 因为这是万物生,道家的第二高手,黄泉境强者的自信! 他自信就算降月找出了九字真言所在的位置,也破不开自己的惊蛰咒印。 因为有一个“皆”字在自己宝贝徒弟的体内,是可以移动的,而九字真言只要不是同时被击碎,咒印便不会被破开。 而有同为黄泉境的万物生牵制着降月,她有机会打碎那个“皆”字吗? “可能用得着你。”降月轻声说道。 这句话,自然是对她唯一的传人——端阳说的! 第九章 小聪明,大江湖 降月一旦被万物生牵制住,唯一能动手的自然只有端阳。而万物生到时候自然也没有时间救援他的宝贝徒弟宋皆。 两名黄泉境到底是谁牵制谁,只看端阳与宋皆二人谁强谁弱。 降月轻声交代了几句,身影骤然消失,前方的“临”字第三次碎裂。 下一瞬,万物生的身影同样消失。 这片翠竹林中,偶尔出现令端阳心悸的气血波动。但毫无疑问,这已经是两位黄泉境为了不伤害到各自的弟子,刻意控制了战斗波动。 端阳抬起头看向宋皆,道:“小胖子,我想跟你打一架。” 宋皆一怔,然后胖脸上露出自以为凶残的表情,道:“有没有兴趣猜一下你能在我手下撑多久?” 端阳没有理这个自大的胖子,他知道今日自己师徒二人能不能离开,关键就在自己的身上。 只要自己将宋皆体内的“皆”字打碎,降月便会立即让其余的八个字碎裂。 但惊蛰咒印虽然还没有发动,身在其中的降月和端阳却正在被不断地吞噬着气血,而在其内的万物生及宋皆,反而是不断地变强。 所以干净利落的,端阳选择直接出手。 “胡笳第一拍——乱离!” 他一出手,便是自己会的最强大的掌法——胡笳十八拍。 端阳虽然对敌经验几乎可以说没有,但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有着层出不穷的小聪明,上不了台面,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本来便没打算一击便成功,因为这小胖子毕竟是黄泉境强者万物生的弟子。他的目的是开始便使出最强一击,唬宋皆一跳,让他忙于应付,自己便可以与其近身一战,寻个好时机或许就能用袖中剑结束这场战斗。 端阳不知道怎样才能打碎那个“皆”字,于是他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杀了宋皆! 半月前的那场刺杀,让端阳意识到自己并不恐惧杀人。 宋皆看到端阳的胡笳第一拍化作的虚幻手印像自己袭来,不由得一怔,然后胖脸上满是讥讽,道:“画虎不成反类犬。” 下一刻,端阳看到那只冲向对面的虚幻大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凝实几分的手印。 不过其攻击的目标却是……自己! 端阳大惊,这才想起来,胡笳十八拍乃是道门绝学,宋皆会用实属正常。 “步步生莲!” 端阳的脚步忽然变得迷离,不过他的身体却诡异地不断向前移动。 “这是我师父姐姐的招式,你若再会可真是见了鬼了。” 步步生莲是一种步法,特点便是诡异。端阳虽然距离一步一莲花的境界还很远,却把“诡异”这两个字用得极好。 不过宋皆并没有等着被端阳近身,反而摸出一把剑,迎向端阳。 这自大的胖子握剑也有些滑稽。这是端阳心中的想法。 不过宋皆并没有觉得他自己是自大。 长剑舞动,如行云流水一般。 端阳已经近身,却更加捉襟见肘。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事实:这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小胖子,竟是二流承脉境的高手! 端阳手中握着那把软剑“红脂”,靠着步步生莲,还是被宋皆完全的压制。 他的袖中剑已经用过了,而且为了更加的出其不意,两把剑几乎是接连出现的,却只在宋皆的道袍袖子上割了一个口子。 端阳忍不住要骂娘,他一直以为宋皆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胖子,飞扬跋扈而不学无术,没想到竟是个小怪物,深藏不露的二流武者! 都伤不到对方,更不要说杀人破字了。 “嘭!” 端阳被灵活的胖子一剑抽背,摔倒在了地上。 地面上满是泥水,粘在了身上和脸上。 端阳第一次为自己十二年来的偷懒感到了懊悔。 他一直以为有一个超级强者师父姐姐保护自己,能有什么危险,大好的时光怎能在修炼这种无聊的事上浪费了?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师父姐姐会离开自己,或者某一天强大如鬼王也需要自己的保护或帮助。 他的想象中,只有快意江湖,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却没有想过这世上并没有天生的强者。 半个月前,他差一点死在那个农家黑衣人手上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十多年的想法是错的。知道现在,他才有了深深的悔意。 可以说在这一刻,端阳满身污泥倒在地上,想法才彻底的改变。 他要变强,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强到连师父姐姐这种黄泉境强者在需要的时候也能保护! 其实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端阳能成为三流强者,已经足以让江湖中人感到惊艳,能比他做的还好的绝对不超过只手之数。 但十二年前还是婴儿的端阳出现在北极冰原的黄泉路旁而毫发无伤,就已经注定他跟普通人不一样。 忽然,端阳愣住了。 在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不停地变幻着身形。这个影子端阳并不陌生,半月前他跟农家黑衣人搏斗的时候也出现过。 但他不知道这个影子是干什么的。不过看着其动作,端阳的脑子里似乎多了什么。 下一瞬,端阳惊呼一声,因为宋皆倒提长锋,直刺他的后背。 宋皆正得意要将端阳刺死在剑下,却发现自己的蓄势一剑竟只是插入一滩泥水中。 而端阳,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消失的万物生传出惊讶的声音:“农家的移花接木?!看来鬼王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降月并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会移花接木,自然也无法传给端阳。 端阳听到万物生的话,知道自己刚才用出的竟然是移花接木,来不及震惊,既然出现在了宋皆的背后,他又怎不会把握机会? 脚踏步步生莲,红脂软剑便扭曲着缠刺过去,同时口中喊道:“师父!” 没有带“姐姐”二字,可见端阳此时的心情。 身影已经消失的降月轻“嗯”一声。 端阳和宋皆同时感觉到这片天地猛地一颤,九字真言除了宋皆体内的那个“皆”字,其余尽碎! 只看端阳这一剑! 第十章 鬼王的黄泉境 宋皆感到背后发寒,听到师父的提醒,便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时间回头,甚至很难躲开这莫名其妙的一剑。 这时,宋皆突然闭上眼睛,咬牙在心中默念:“一气化三清……” 说完这五个字,宋皆的脸色倏地煞白,手中的剑也无力的掉落在地。 不过同时,他的身边急速凝聚出了两团等人高的雾气,合在他的背后。 “噗噗--” 红脂剑刺过两团雾气,后有余力地穿入宋皆即将倒下的身体。 这一剑本就是出其不意,料谁也想不到端阳会突然使出农家的不传之秘--移花接木,才会让其占了这一剑的便宜,完成三流战二流的逆袭。 但红脂穿过两团雾气之后,端阳灌入其内的血气也消耗了差不多,虽有余力刺入宋皆体内,却并没有造成大的伤害。 宋皆之所以会倒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被端阳那一剑吓了一跳,直接用出了道家禁术“一气化三清”,导致虚脱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 而端阳这一剑递出,只怕也很难再站起来了。 降月忽然闷哼一声,然后身影出现在端阳身旁,面色苍白,左臂紫色的袖子已经被鲜血染红。 万物生接着出现,他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右手握着已经出鞘的古剑,已经隐隐在发抖。 临兵斗者阵列前七个字接连出现,想必那个“行”字也再次出现在地下。 虫蛇自爆的血雾弥漫,令人不安,让人绝望。 万物生吐出一口浊气,对降月说道:“有惊蛰咒印的加持,你不如我。至于你这个传人,比我的弟子更是差得远。” 降月咳嗽了两声,看着端阳快要哭出来的脸,极难得的用温柔的语气说道:“这不能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吗?” 端阳箕坐于地,完全不顾屁股下面是一滩混了黄泥的雨水,忍着哭腔说道:“师父我再也不贪玩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其中的情绪,当世只怕唯有降月一人可以理解。 她没有说话,而是做了一件端阳一直以为极没仙气的一件事。 她蹲下身子,轻轻地抱着端阳的头揽入怀中,什么也没有说。她了解自己这个偏执的弟子,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为了宣泄,不需要安慰。 万物生俯视着降月与端阳,良久,说道:“告诉我十二年前黄泉路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如何做到的不老,我可以不发动惊蛰咒印,放你们一马。” 降月抬起头,眼中带着让万物生意外的讥讽,轻声道:“知道为什么之前我明知你在施展九字真言,还故意陪着你拖时间吗?” 万物生一怔,没有想到降月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不过强大如他,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暗暗警惕。 降月站了起来,双臂交叉,放在额前,头微向前倾。被双臂遮挡的眼睛忽然变成了灰色。 “黄泉之门——” 降月高声喊道,话音刚落,天地间的气息骤然一紧,竹叶相互拍打着,铺天盖地的虫蛇,竟然有了隐隐褪去的迹象。 不知从何处来的灰色物质渐渐出现,全都聚集在降月的身后,形成了一个两人高的黑洞,四周灰色光芒萦绕,其内幽暗不见底。 万物生看到这个黑洞,手中古剑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不过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震惊,忍不住浑身颤抖,失声道:“黄泉路?!这怎么可能!” …… …… 万物生有些失魂落魄的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可以召唤出黄泉路?” 降月没有解释他的疑惑,抬起一脚将已经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的端阳踹进了黑洞中…… …… …… 端阳不知道这是哪里,想睁眼睛观察,却发现怎么也睁不开,能感受到的四周,只有茫茫的黑暗。他忽然感到脑子一沉,就此睡了过去。 …… …… 金留城并不是一个能留得住金子的地方。 相反,此地与周围城市相比极为贫瘠,虽然吃不饱的人不算太多,但富贵之家,可以说寥寥无几,周边城市都戏称此地为“金流城”。 此时正值正午,七月份的日头火辣,所幸今日有微风阵阵,吹在身上,舒爽无比。金留城最繁荣的一条主干街道上,依旧如往日一般,吆喝叫卖声不绝,人流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整个金留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当属“百两客栈”。 提起百两客栈,恐怕整个起阳大陆的绝大多数人都有所耳闻。仅开业五十余年,分店便已经遍布全大陆,赚的钱财已不知有多少个百两,金留城这座只是其中一家分店。 据说创造这个奇迹的百两客栈老板背景大得惊人。 但以金留城的财富水平,即便大名鼎鼎的百两客栈,平日里生意也只能算是一般。让这家客栈真正火热起来的原因,是一位两年前出现在此客栈的小厨神,虽然只有十四岁,却烧得一手好菜。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平凡。大家都没钱,也就不会出现极其引人注目的人物。 可偏偏真的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一个面目猥琐的老头微眯着眼睛,优哉游哉地走在大街上,左手负在身后,右手中拿着一杆青色布幡。 有人微微抬头,看到布幡上龙飞凤舞写着八个大字: 铁口直断,君无戏言! 如果只是这等江湖骗子,当然无法吸引众人的注意,奇怪的是这算命老头儿的打扮。 头戴儒家冠,身穿道家袍,脚踏佛家草鞋。 儒家及佛家还算宽容,但道家对外一向严苛,曾于江湖中流传一条禁令:非道家弟子不得穿着道袍。 这算命老头真是胆大包天,还是确为道家中人? 不过这点并没有让人在意太久,因为老头儿身上的道袍脏兮兮的,而且缝缝补补了一大半,只怕道家中人也不会介意这老头的冒犯。 众目睽睽之下,算命老头一脚踏入了百两客栈。 ;第十一章 青萍之末(一) 起阳历一百二十一年,三月廿九,岁破,诸事不宜。 有这么一座山,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名字,却不知它立于何地。 也有这么一座山,很多人都居住在附近,却始终不知其名。 这两座当然是同一座山。 很多人都知道三教九流之一杂家的地盘就在万重山,却不知道万重山究竟在何处。而定居在万重山脚下安居乐业的人们,却不知道他们背靠大山的名字。 这里就是万重山,山脚不远处有一个茶棚,小本生意,可供来来往往的行人歇歇脚。但此地偏远,行人罕见,歇脚的人也不多,只有两桌,两壶茶。 其中一桌人很怪,一位披散着灰白长发的老人坐在圆木制成的轮椅上,似乎是个跛子,看起来精神竟是不错。手中拿着的一杯茶并没有喝下去,因为他正在看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字条。 轮椅的后面是一个中年人,他的双手稳定地扶着轮椅的把手,身后背着一块长条形的铁片,如果加上剑柄,看起来就很像一柄剑了。他的双目紧闭,似乎从来也没有睁开过。 另一桌上的人更怪,也是一个老头,不过看着邋里邋遢,穿着更是奇形怪状:头戴儒家冠,身穿道家袍,脚踏佛家草鞋。看起来都是破破烂烂,像是一个叫花子,不过他手中拿着一杆青幡,上书“铁口直断,君无戏言。”四个字,却是一个算命先生。 算命老头儿喝着自己随身带的酒,与他相对而坐的竟是一名十五、六岁大的小姑娘,一身大红裙,头上绑了两根马尾辫,在这三月暮春时节,红扑扑的脸蛋,足可与百花竞艳。 老头儿喝的醉眼朦胧,已是不知天高地厚,指着另一桌客人对小姑娘说道:“我说丫头啊,别看那两个一个跛子一个瞎子,但可不是一般人,你名字虽然叫贵人,也千万别随便招惹他们!” 名叫“贵人”的小姑娘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问道:“我要是万一不小心惹到他们了,是不是就会有大麻烦了?” 老头儿一瞪眼,似乎清醒了几分,道:“那可不是,你要是惹到了他们,他们少不得要难为你。这样一来,我就非要揍他们一顿不可,他们这么大年纪还要挨揍,这麻烦当然不小。” 贵人小姑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他们这么大年纪挨揍一定会觉得很没面子,我还是不要惹他们了。” 贵人拍拍含苞待放的胸脯,自觉善解人意地吐了吐舌头 跛子并未理会,蘸着杯中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一个“陈”字,似乎是要给别人看,但他的身后只有一个瞎子,背着剑的瞎子。 “陈辛极具慧根,却与儒家二先生意见相左,叛逃出儒家后,被农家上任神农收留。”山羊胡的老头儿摇头晃脑地走来,做到跛子的对面,像极了从书上背下一段话糊弄百姓的半仙。 跛子抬起头看向半仙,却又像是看着他身后的那尾幡,确信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后,他摇头道:“陈辛死了。” 半仙像一名真正未卜先知的神仙,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问道:“怎么死的?” 这次跛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似乎认识我?” “大名鼎鼎的杂家掌舵却是个跛子,真是让人遗憾的一件事。”半仙点点头。 “掌舵并不需要腿,不是吗?”跛子说道,“你既然认识我,自然就该知道我的规矩。” 半仙再次点点头,道:“传说杂家的跛子有个大神通,虽然双腿不便却知天下大事,但一个问题一千两的价码可不是一般人问的起的。” 半仙说着,从随身背着的布袋中拿出一张银票顺着桌子递给跛子。 “万通钱庄的通兑银票,与现银相差无几。陈辛怎么死的?” 一千两银票一个问题,一个答案两个字。 鬼王! 鬼王降月杀死陈辛重伤陈相的事,不出半个月就会传遍整个江湖,但半仙丝毫没有觉得不值,他甚至再次递出了一张银票。 他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看向站在轮椅身后的瞎子,问道:“视剑下一切如草芥,瞎子剑圣身后这把想必就是名剑‘草芥’了吧。” “是。” 瞎子没有说话,说话的是跛子。跛子的答案才值一千两。 “你在陈辛身上下了注?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喜欢赌博的人。” 半仙此时更像是一个赌徒,对这个一千两一个问题的游戏上了瘾,从他那神奇的布袋里掏出一张又一张的银票。 “不喜欢赌博的人下注,往往都是大注,甚至倾家荡产。”跛子淡淡的说道。 “你下的注有多大?” “不至于倾家荡产。” “可是现在你压的宝已经死了。” “幸好我还没有倾家荡产。” 半仙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道:“我不光认识你,还了解你。你做事永远胸有成竹,现在自然也不会如此欠考虑。” 跛子没有说话,半仙忽然问道:“陈辛有位兄长名为‘陈相’,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跛子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半仙听了哈哈大笑,再次问道:“那你看我这个人呢?” 跛子没有丝毫犹豫,将面前的银票还给了半仙。 半仙带着贵人小丫头走了,跛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也走吧。” “去哪?” “阴阳家。” 一名身穿灰白色布衣的中年人离开了农家,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入了夜雨之中,走向北方。他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南方一座无名山脚下,茶棚下的跛子对他有着怎样的评价。 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有坚忍不拔之志! 第十二章 青萍之末(二) 起阳历一百二十年,二月初二,晴,宜嫁娶,不宜出行。 北方有个名为灵昭的小城罕见的暴雨连天,城外翠竹林更是举世难得一见的两名黄泉境对峙。但在南方规尺城,却是晴朗一片。 规尺城乃是三教九流之一法家的重城,南方本多阴雨,却有一个地方方圆百里皆是荒丘,规尺城就坐落在这百里荒丘的中心。 “范师兄,我们离开规尺城也有大半个月了,不是说宋神官会来接应我们同去雷池吗?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他人。” 十几名穿着统一服饰的人走在荒原上,他们是法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年龄最大的三十岁,最小的不过十八,穿着法家特有的衣服。以素白色打底,胸前后背各有一个外圆内方形如铜钱的图案,象征有规有矩,图案为墨色,与白衣相称,寓意黑白分明。 此时一名年纪最小的弟子站在一个假山高的土丘上抱怨着。二月初二龙抬头,为蛇虫复苏之日,天寒才微微解冻,但一行人长途跋涉,额头上也都在冒汗,难掩疲惫之色。他们几人是法家大神官亲自决议挑选出来,趁黄泉路开启前往雷池历练,得到的指令是离开规尺城后一路往北,半个月后法家神官之一宋神官将会接应他们并带往极北,但如今已过去了大半个月,他们连宋神官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范愚是这一行人中的大师兄,出言安抚道:“宋神官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肯定是有要事缠身,我们再往前走一走,遇到客栈就歇歇脚,等待神官。” 土丘上的那位小师弟正要一跃而下,突然顿住了动作,问道:“师兄,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范愚说道:“这里到处都是风沙声,听说是北方才有的景象,在南方本就是奇怪的事,不过这可不是你累了不想走的借口。” 小师弟急道:“不是风沙声,范师兄我真的听到有别的声音,好像是……风铃声!” 范愚皱着眉头,除了风沙声什么也没有听到,又看向其他几位师弟,也是摇摇头,表示没有异常。 “李长厮,你再胡闹,休怪师兄以门规处置!”范愚不悦道。 小师弟见呆板榆木的范师兄真的发火了,不敢再多言,一个纵身跳下来,一行人正要继续赶路,忽然风中夹杂着“叮铃铃”的声音,显得异常清脆。 “好像真的是风铃声……” 范愚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拔出背后的一柄剑。此剑名为“戒律”,剑身为代表庄重的黑色,锋利程度连普通未开刃的剑都比不上,更像是一把尺子。跟衣服一样,每位法家弟子都背负着这样一柄剑,名字也都是“戒律”。 这样一柄剑就像是一个规矩,将剑背在背上,宣扬着法家天下规矩一肩挑的鸿愿。 风铃声越来越近,就像是一个顽童拿着风铃在奔跑。不过听声音靠近的速度,显然不是顽童所能拥有的。更像是捕食猎物的猛兽! 范愚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正看到远处一个人形巨兽托举着一顶轿子,从一座土丘以惊人的爆发力弹跳向下一座,正向他们靠近。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人形巨兽已经踩在了之前李长厮待的那座土丘,肩扛着一顶轿子,轿子的四角各拴着一盏风铃,此时在风中摇曳。轿子是红木的材料,虽然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彩纹镶边,星纸倒坠,两侧开窗更有鎏金环绕在上。 离得近了才发现,扛着轿子的并不是人形巨兽,而是身形魁梧的壮汉,足有正常两人那么高,扛轿站在土丘上俯视范愚等人,宛若天神下凡。 就在范愚发呆的时候,轿顶忽然多了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男人,没有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的,仿佛一开始就在轿顶。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丰神俊朗,眉目间似有数不尽的风流。巨汉神情已变得恭敬,仿佛只是个神仆,后来出现的红衣男子才是真正的神!他出现的时候,风铃已经停止,在风沙中一动不动。 “你是什么人?可是宋神官叫你来的?”范愚大声问道。 一身大红色衣袍,男子忽然哈哈大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尔等皆为匹夫,竟敢不认得我徐怀玉?!” 当他说出“徐怀玉”三个字的时候,范愚心里竟然产生了“此人就该睥睨天下”的想法。 徐怀玉声音转为平淡,道:“你们口中的宋神官已经于半日前被我杀了,不用再等他,可以打道回规尺城了。” 此话一出范愚等人全部色变,年纪最小的李长厮忍不住喝道:“你这人少在这口出狂言,宋神官乃是绝世境强者,岂是你能比拟的?” 徐怀玉轻笑道:“绝世一境又分四品,金篆、出象、官虚、天咫,宋神官不过区区金篆境,我又如何杀不得?” 几人这才发现,徐怀玉面色苍白,显然经过了一场大战。范愚沉声道:“阁下,你冒然闯入我法家地界,还口称击杀我们神官大人,到底是何用意?” “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不信。”徐怀玉摇头,忽然闭上了眼睛。静止的四盏风铃中,有一盏突然摇晃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范愚等人露出疑惑之色,忽听得背后发出一声惨叫,几人连忙回头,竟看到一名法家弟子双手倒持戒律砸向自己额头,金属与头颅碰撞,骨骼碎裂的声音被痛叫声掩盖,离得近的弟子赶紧伸手搀扶,但伤者额骨尽碎满脸是血,已经一命呜呼了。 看着同门师兄弟死在自己眼前,法家众弟子同一时间将戒律握在手中,面容悲愤。死的那名弟子虽然看着是自杀,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死跟轿顶上的徐怀玉脱不了干系。 李长厮双目赤红,将戒律横于胸前,这个动作在法家代表决死之意,怒吼道:“你敢杀孙师兄,我李长厮与你不死不休!” 徐怀玉轻哼一声,道:“你区区二流境界,连手中戒律都配不上,以为有资格跟我不死不休?” 范愚突然挥手制止了杀意已起的师弟们,面沉如水:“你刚刚用的是法家因果线?” “倒还有个明白人,正是你们法家秘术因果线。早就听闻三教九流十二宗门都靠法家的因果线约束弟子不外传秘法,所以向你们宋神官讨要了过来。”徐怀玉朗声道。 “那阁下来找我们是……” “想请你们返回规尺城,帮我向法家大神官传一句话,”徐怀玉双目微闭,立于轿顶,“法家因果线秘术我徐怀玉收了,但这么多年来因果线遍布整个起阳大陆,请他多多防范别人的觊觎。” “范愚!”范愚突然喝声,将手中戒律横于胸前,“告辞!” 红木轿子西北角的那一盏风铃突然响起。 “有意思。”徐怀玉轻声道。不知是在说脚下众人,还是想说即将发生的事。 扛轿巨汉沉声道:“少爷,我们该走了。” 徐怀玉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叹息道:“徐厚,你这称呼可得改改了,咱们行走江湖的最忌讳仗别人的势头。你再喊我‘少爷’,日后我闯出名堂别人还会以为我是靠家里人。” “那依少爷看,我该怎么称呼?”徐厚沉吟片刻,决定询问。 “公子!”徐怀玉眼中闪着光。 第十三章 百两成之 客栈里的年轻跑堂眼光比腿脚更麻利,在怪老头两只脚都踏进店门之前就挡在他面前,本着大店宽容待客的原则满脸堆着假笑道:“这位大师您是打尖还是住店,要是住店的话我们楼上正好有间空房,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形象不羁的老人斜瞥了年轻伙计一眼,猥琐的三角眼充斥着不知从哪来的自信,待得做足了仙人派头,才慢悠悠的说道:“怎么?怕我这个脏兮兮的老头子在你们大厅待着影响生意,想快点轰我离开?我还就偏不了!” 老头径直走向靠窗的那桌,桌上没有客人,摆满了残羹剩饭,他也不在意,一屁股坐下来,手中青幡靠在窗上。 客栈伙计也不好直接赶人,但也不想看着这位邋遢客人坐在这种好位置上,解释道:“这桌客人刚走,还没来得及收拾,要不我给您找别桌坐下?” 老人索性直接闭目养神,双手插袖老神在在的说道:“没事,我不急。” 伙计被气得没脾气,只想这人早点走,收拾起桌子也格外利索。 “给我来一壶你们这最便宜的酒。”邋遢老头儿点完一壶酒,然后眉头紧皱,思索片刻,接着一咬牙,道:“再来一碟花生米!” 伙计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转身去报菜。 百两客栈之所以能富甲天下,注重对待客人的态度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绝不容许出现店大欺客的情况发生。 老人满足地喝完最后一口酒,付过账,将没舍得吃完的花生米倒入随身背着的布袋中。 年轻伙计一直注意着这边,看到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要离开,帮忙拿起青幡,就差没直接说出赶人的话了。 谁知老人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环顾四周,悄声对伙计说道:“要是有人问起谁在这张桌子上坐过,你就让他明日去午马胡同口的相师摊来我。 伙计巴不得这人走,没心情说些挖苦的话,连连称是。 都说快乐的时光总过的很快,但平淡无味的日子才是真正消失的悄无声息,难以留下痕迹。 很快,三天过去。已至深夜,百两客栈已经打烊,剩下几个伙计在打扫。 两年前出现在百两客栈的小厨神闲来无事,也出来帮忙。 “端阳,自从你来了之后,店里的生意可是好多了,每天的位置都能坐满。” “还是咱百两客栈的招牌在那摆着,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围着围裙的十四岁少年个头已经很高了,至少使用灶台没什么问题。 这少年当然就是端阳。两年前他进入降月施展的黄泉之门后昏倒,等他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这座金留城。 想到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端阳就不由得感谢当初在灵昭城的方虎头方老板。当他看到百两客栈这个名字后,才隐约想起方虎头似乎提到过其父亲是百两客栈的阳级厨师。 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厨艺天赋,端阳顺利成为了百两客栈金留城分店的唯一一位月级厨师。 百两客栈在整个大陆都有分店,大部分厨子都是星级,只有一些超于一般水平的可以得到月级徽章,至于阳级,则都是些元老级的人物。 端阳年纪小,而且对人有礼,虽然顶着厨神的名号,整个后厨甚至整个客栈都拿他当弟弟看待。 “等过一段时间,就会从北边运过来一批新竹笋,到时候还要你发挥才是。”一名中年厨子从后厨走出来说道。 听到竹笋二字,端阳笑意一凝。 “怎么了?” 端阳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扶着窗框,望向窗外圆月。 远方那不知生死的人儿,真的是生死不知啊! “嗯?”端阳手指摩挲,低头移开手掌,看到了之前被自己压住的窗框。 然后整个人如石化一般,几个伙计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然后声音颤抖的问道:“谁做过这张桌子?” 端阳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一向沉稳,众人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失态——双目通红,几乎站也站不稳,眼睛眨也不眨,渴望听到问题的答案。 之前的中年厨子说道:“这里每天这么多客人,哪能数的清,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端阳不说话,还是直直的盯着众人。 柜台那耳朵尖的年轻伙计走过来,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道:“三天前有个邋里邋遢的算命老头挺奇怪的,穷酸的要死,走的时候还说谁要是问起他,就让明日去午马胡同的相师摊找他。” “明日?”端阳急道,“三天前的明日,不早就过去了吗?” “端阳你怎么了,我看你状态好像不是太好,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大夫?”厨师关切的问道。 端阳摇摇头,强笑道:“不用了,可能是累了一天有点不舒服,我先上楼休息去了。” 看着端阳失魂落魄的走上楼,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一直挺精神的小厨神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年轻伙计走到窗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有两个似乎才刻上不久的符号。 “刘叔,这两个好像是字,你给看看写的什么?” 认识几个大字的中年厨师走过来,“‘鬼王’……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端阳便来到了午马胡同口,竟真的在这里发现了相师摊,一个装扮奇特的倒三角眼山羊胡老头儿坐在这里。 “大师你好,请问你三日之前是否去过百两客栈,且留下了两个字?” 端阳小心翼翼地绕到山羊胡老头儿的卦摊后,这时天才刚亮不久,在这离繁华还有很大一段距离的城市,这个胡同并没有什么人。 “鬼王?”老头儿漫不经心的说道。 端阳激动道:“真的是你!鬼王在哪?” 老头儿轻咳一声,道:“你不应该先问问我叫什么吗?” “那……大师仙名?”端阳知道此事太过着急可能会坏事,稍稍平复了情绪。而且此人怎么会知道鬼王?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老人捋着胡须,淡淡的说道:“芸儿。” 端阳听到这名字,尽管心中着急,还是忍不住想笑道:“大师这名字真是……意味深长!” 名叫芸儿的怪老头自然明白端阳的笑意从何而来,严肃的说道:“取‘芸芸众生’之意,老夫这名字有何不好?” 端阳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无理名字的合理解释。 芸儿瞄了瞄端阳的身后,轻声问道:“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吗?” 端阳茫然的点点头,随后醒悟可能对方是为了保守秘密,脸上掩饰不住的紧张。 两年的独自生活,已经让他学会简单的隐藏自己的情绪,性格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像以前那样莽撞。 “三日前,大师曾在百两客栈留下鬼王二字。” 第十四章 公孙留名 芸儿咳了一声,也不啰嗦,直奔正题说道:“几乎整个起阳大陆都被三教九流瓜分,你应该清楚金留城属于九流中‘名家’的地盘。我带你加入名家在此处的金留分堂,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 端阳并没有说自己与鬼王的关系,疑惑地道:“鬼王一向游离于三教九流之外,难道会藏身于名家?而且名家作为九流之一,只怕也不会是谁想加就加入的。” 芸儿老神在在地坐下,说道:“像我这种高手中的高手,给名家推荐个弟子那是他们的荣幸,岂有不成之理。” “大师与鬼王,有什么关系?” 芸儿瞪了端阳一眼,道:“天机泄露太多,可是会发生变故的,你真的要问?” 端阳无言,他真的迫切想知道降月的消息,但是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再发生什么变故的话,也许就不是他能够承受的了。 摆在他眼前的路只有这一条: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听从眼前这个陌生老头的安排。 “不过,”芸儿话锋一转,拿起摊子上一块黑色绿边的小石头吊坠,“这是我在极北雷池游玩时偶然发现的天外陨石雕刻而成的三生石,我把它交给你,当做信物交给名家金留分堂的堂主。” 端阳嘴角一抽,他听降月说起过极北雷池,连绝世强者走在那里都要小心翼翼,竟被眼前这老头说成游玩,这话他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不过最后那信物两个字倒是听得真切,正要接过来道谢,谁知芸儿将手伸了回去,故作慷慨的说道:“这可是难得的宝物,收你三钱银子不算多吧。” 没有办法,端阳乖乖的拿了钱,将那块被红绳穿起来的石头放入怀中。要不是因为那鬼王二字,端阳绝对不会怀疑这老头儿是个江湖骗子。不过他本来就一无所有,去哪里都一样,想到这也就放宽心了。 端阳回百两客栈做好交接,掌柜自然是百般挽留,端阳虽然亦有不舍,但还是不得不离开。 已经是下午,天气持续闷热着,端阳按照打听到的方向走,当他来到名家金留分堂的时候,却如冷水浇头。 金留城贫瘠是众所周知的,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名家金留分堂不仅是在城外,而且是一座破落的宅院。 “这怎么混得连普通人都不如?”端阳疑惑地走近院门,手中攥着所谓的“三生石”,发现已经有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在此等候。 端阳还未说话,对面那人就抢先道:“你就是那个想加入名家的后生吧,我是金留分堂的堂主‘公孙留名’。不过我名家乃是三教九流之一,谁想加入都得经过重重困难的测试,你跟我来吧。” 公孙留名一把抓住端阳拖着就走,好像生怕他跑掉。 “公孙堂主,收弟子这件小事,怎么是你亲自来做?”端阳问道。 公孙留名一瞪眼,道:“我名家招收弟子虽然门槛高,但也是极为爱惜人才的,老夫看你根骨极佳,入我堂中想必不成问题,我们一切从简就好。” “堂主,咱们走了这么远,怎么不见其他弟子?” “都在刻苦修炼准备迎接三个月之后的大比,哪能随意走动。” 端阳跟着公孙留名来到一间似练功房的地方,奇怪的是除了一张石桌,再无其他陈设。 “这是道家中人做出的阴阳图,你只要过了它这一关,便是我农家弟子了。”公孙留名道。 端阳奇道:“三教九流各自将自己绝学看得比命还重,道家的东西怎么会现在名家?” 公孙留名道:“十二宗门的弟子毕竟是人,人总是要生活的。有些功法演化出来的妙用,并非不可外传,像道家的阴阳图,佛家的观照心经,墨家的藏器诀……当然能够外传的阴阳图也是最简单的,可测人天资根骨。真正作为道家之密的顶级阴阳图,据说由上任道家掌教倒骑青牛一路西行,历时一年零九个月,观日出日落,结合阴阳相生之道所创,可测天命,断生死……” 公孙留名像是好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一个阴阳图就能喋喋不休,完全没有一点名家分堂之主的架势。 端阳仔细打量起石桌,见上面果然有两条首尾相接的鱼形,各执黑白一色,暗喻一阴一阳,生生不息。 阴阳两鱼的顶部,各有一个颜色相反的掌印。端阳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将手掌放在阳极的一端。 公孙留名笑眯眯的点点头,道:“你果然是天资过人,竟然知道阴阳图的用法。” 端阳不说话,这一路他已经习惯了公孙堂主突如其来莫名其妙无中生有的夸赞。 只见公孙留名将手掌放在阴极,闭上眼睛沉默片刻,方始吐了一口气,拿出纸笔记录下来:“端阳,骨骼惊奇,资质上等,年龄低于十二,无气血波动。符合名家收弟子标准,现列入名家金留分堂。” 端阳看着他写,眼神越来越古怪,根骨天资什么的他不懂,但自己年龄可是货真价实的十四岁,而且他两年前就已入了三流拓经境,气血也不可能无波动。 “堂主,你……” “成为名家骄傲的一员,你一定很兴奋。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住处。” 公孙留名再一次不由分说的拉起端阳就走。 这一日,金留城少了一位小厨神,名家多了一位弟子。 …… 夜晚,离金留分堂不远的巷子里,一个相貌猥琐的山羊胡老者手持青幡,另一手掂量着一个钱袋,嘿嘿笑道:“公孙堂主,我好不容易帮你把人凑齐,就给这么点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那公孙堂主冷哼一声,道:“芸半仙,你要是能找到‘叶浮萍’那样天资的门人,银子要多少有多少。可你再看看你找的那个端阳,傻乎乎的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若不是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我怎会允许这等滥竽充数?你要是嫌少,干脆把人带走算了。” 公孙留名说完一伸手,竟是要把银子要回去。 芸儿干笑两声,忙把钱袋揣入怀里,道:“哪的话?这就先祝公孙堂主旗开得胜。”说完扭头便走。 第十五章 离坚白 当端阳的手掌离开阴阳图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受骗了。 毕竟在金留城生活了两年多,自然知道这里有一个极为尴尬的存在——名家金留分堂。 作为三教九流之一名家的分堂,本应风光无限,奈何这金留分堂却是个特例。 破落,衰败,无人问津,甚至是被全城人所排斥。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一个人。 叶浮萍出身金留城,九岁入名家,习得“离坚”之法,十三岁成为代表金留堂参加名家各堂大比的五名弟子之一。十五岁再次参加大比,已是当时金留分堂的领头人,更使垫底的金留分堂那一次的成绩进入前五。十九岁第三次参与大比,也是最后一次,于擂台之上大展神威,以一己之力战败当时第一分堂选出来的五名弟子,成为当之无愧的同辈第一人。次年,受邀进入名家总堂,成为最年轻的长老。 叶浮萍二十年的生命,是一块再贫瘠的泥沙也掩盖不住光芒的金子,他是整个金留城的骄傲,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那时候提起金留城,谁不会想起叶浮萍? 然而天妒英才,自叶浮萍成为长老的第七个年头,恐怖的修为进境,让他变成了名家最为炽手可热的人物,然而就在某一天,这位横空出世的天纵奇才自此杳无音讯。 坊间传闻,当时名家宗主忌惮叶浮萍之才,不顾宗师前辈身份亲自出手,将其秘密击杀。 无风不起浪,于是金留城民众对此深信不疑,极力抵触名家,再无一人加入金留分堂。到今日又是二十载,金留分堂已是形同虚设,却因种种原因不得撤离,由公孙留名担任此处堂主。 这样的金留堂,连日薄西山都算不上,只剩下了星星之火。 名家下一次的各堂大比,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每堂至少需出战三人,至多五人。以金留堂的情况,恐怕是连三人都凑不齐,这才千方百计的骗来端阳凑数。 既然如此,那么…… 端阳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房内走出来,沿着还并不熟悉的小径,向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金留堂的这处院子很大,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只是如今人丁稀薄,少有人打理,显得有些荒废。现在是夜晚,整座宅院之中一片沉寂,只有星星点点的三、四间房亮着灯。 端阳走到一间屋子前,看起来装饰比其他房间华贵,里面灯光摇曳。 “弟子端阳求见堂主。” “进来吧!” 公孙留名的声音已不似白天那样热情,但也算不上冷漠。端阳推门进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浓烈的气血波动,显然是这位不怎么正经的堂主在挑灯修行。 “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找我做什么?” 端阳恭敬道:“我已入了名家,想来讨要咱们名家的独门功法。” 公孙留名似笑非笑的说道:“才来第一天就想着修行,你小子挺勤奋啊。” 端阳嬉笑道:“弟子想着自己根骨奇佳,可不能浪费这大好的天赋。抓紧时间修炼,还能为三个月之后的大比尽一份绵薄之力。” “你知道大比?”公孙留名瞪着端阳。 端阳笑容更盛:“知道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公孙留名斜眼看着端阳,道:“名家功法乃是不外传之密,你刚入门就想要,太心急了点吧。” 端阳听了这话,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堂主这话没道理。弟子天生勤奋,如今既入名家,一日不修炼便浑身难受。如果堂主不愿给,那弟子只有另寻去处了。” “大胆,你以为名家是什么?胆敢叛出宗门,让你死罪难逃!”公孙留名怒道。 端阳低着头,不言不语。 公孙留名见自己在没意思地唱着独角戏,淡淡道:“名家功法共有两种,也是两条不同的路。一为‘离坚’术,乃是锻炼体魄,炼至极处,可得金刚不坏之体魄,不死不灭。一为‘离白’之术,以气血绵长为本,这条路走到底,与人战斗之时气血永不衰竭,生生不息。” 其实公孙留名的本意也是将名家功法传于端阳,不然大比之时连像样的架势都摆不出来岂不难看?本想先端着堂主架子,谁成想这小子还不算太笨,竟然看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名家修行以修身为本,从“离坚白”就可以看出。端阳就算从小跟着降月眼高于顶,骤听这等神奇法门也是极为震惊。 不死不灭,生生不息!不愧为三教九流之一的名家。不知其他几个宗门的立足之本又是什么。 不过端阳可没异想天开的想览尽天下绝学,这是连堂堂鬼王都办不到的事。不过眼下这“离坚白”要是能学一学,也是占了大便宜啊! 看着端阳炽热的目光,公孙留名轻咳两声,道:“你不要想着离坚离白二者兼得,名家弟子要面临的第一个选择,便是‘坚’与‘白’。除了掌门人,其他门人只能二选其一。不过你没得选,我当初由前任掌门亲传,选了‘离坚’之术,所以手里也就这么一条路让你走。” 端阳顿时垂头丧气。 “臭小子别不知足,得了便宜还卖乖!”公孙堂主没好气的说道。 果然端阳尽扫阴霾,喜上眉梢,看着公孙留名亲近了不少。 公孙堂主长叹一声,这就是自己骗来的门徒吗?! 被骗了又如何?没有了师父姐姐,总不能一辈子在客栈当一个厨子。想要找到降月的消息,就只能走上修行这条路。 两个月之后名家大比一鸣惊人,降月循声而来?想到这里端阳傻笑起来,大晚上的总不能算是白日做梦了吧。但是一鸣惊人?这事儿跟自己没啥关系啊,这种戏都让叶浮萍唱完了。 端阳的脸皱成了一团,早知道就好好修炼了。 公孙留名看端阳脸色忽阴忽晴,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还以为这小子真的心智异于常人,原来是脑子有点问题。 第十六章 僧人古树,牧童青牛 端阳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身处在一片迷蒙的空间中,举头不见天,俯身不着地。他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四顾茫然,一如两年前第一眼看到金留城的时候。 然后突然走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那里,那里就有了方向。 端阳转而嬉皮笑脸,对老人道:“你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老神仙,专门跑来送我绝世秘籍让我成为天下第一的对不对?” 老人愕然,道:“你怎么会知道?” 端阳脸上笑意更浓,索性坐在地上,拍拍根本看不见的地面,说道:“老神仙请坐,传功这种事站着多累。” 老人轻咳两声,蹲下身道:“老夫这里有一本功法……” “功法?无敌神拳还是不败神剑?”端阳眼睛一亮,抢过话头说道。 “咳咳,是名家的独门功法,也是立足江湖的依仗,名为‘离坚白’。” 端阳脸一僵,站起身来居高临下:“老先生好像走错戏台了,这种大路货色刚巧我手里就有一本。” 老人站起身,倒也不惊讶,只是神色略微尴尬,突然问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端阳漫不经心地道:“还能是什么地方?梦里面呗,要不要我打你一拳试试看!” 老人丝毫没有老神仙的架子,连连摆手道:“这里可不是梦,而是三生石内自成的天地。” 三生石?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端阳忽然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想抓住老人的衣领,却扑了一个空,但这并并不妨碍他惊呼出声:“你是说芸半仙给我的三生石是真的?” 然后端阳瞄了一眼白胡子老头,无力的道:“果然是三钱银子买来的便宜货色。” 老人无奈的摊手道:“你来到了这里,既然看不上老夫的东西,为何不往前走走?” 端阳冷笑道:“老爷子你年纪大了也糊涂了吧,这鬼地方这么空,我怎么找到前后?” 周围皆是空荡无一物,端阳现在的前方,等他转身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同一个前方。面向哪,哪里便是前方。 老人目中露出惊异,随后赞许遗憾皆有,缓缓道:“我站在这里,不就是你的前方?“ 端阳颔首,迈步向前,与老人擦肩而过,继续向前。 下一刻端阳眼前一亮,然后就趴在了地上。准确来说,是摔在了地上。 绿草如茵,这是已经步入冬日的金留城绝对见不到的。 倒在地上的端阳抬起头,没有日头,却有和煦的阳光,地面是草地。一步之差,与之前那灰蒙蒙的地方相比简直是地覆天翻。 “哪里来的野牛,竟敢跟我家小青抢吃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端阳头顶响起。 端阳还没来得及去看说话的是谁,那声音就已经咯咯笑了起来,似是觉得自己的话十分有趣。 端阳站起身,拍拍并没有沾上泥土的衣服,看向那发笑之人。 一名只穿了肚兜的幼童趴在一头青牛背上,手持一根草绳做成的鞭子,双腿一抬一落,荡着光溜溜的脚丫。 幼童脑袋上只有一撮软毛覆于额头,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正打量着端阳。 端阳可不管这孩子是哪来的,气道:“刚才是你这小牧童说我像野牛的?” “不是啊。”牧童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端阳看这孩子这么可爱,语气变得平和了几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说的还能是谁?自己说的话要承认,知道吗?” 小牧童摇了摇头,再次咯咯笑道:“我刚才明明只说了你是野牛,可没看到也没听到谁说你像野牛,要不大哥哥你再往别处找找?” 端阳听了这话,已经明白自己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耍了,怒极反笑道:“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看我替你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大步走上前,就要向牧童的屁股蛋上拍去。 “啪!” 一道清脆的声响,端阳眼前一花,感觉手掌拍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面。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为何要拍贫僧的头顶?” 一声佛号响起,一名年轻的白衣僧人盘膝坐于地上,双手合十,声音温淳而厚重。 端阳刚才的那一巴掌正是拍在了他的头上。不过他那一下明明打的是那个不听话的小牧童,怎么突然就换了目标? 端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古怪的事,但他无故拍人脑门,无礼再先,也不好询问什么,就当是在梦里,只好低声道:“刚才有个小牧童说话忒也无礼,我正想要教训他,谁知道那小子的屁股,不知怎么就变成了……” 端阳说道这里,猛然觉得尴尬,竟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不知小牧童的屁股,怎么就变成了大和尚的脑袋,是也不是?”青牛缓缓走来,背上趴着一个小牧童,正咯咯笑着,“你这人如此说话,还说我无礼?” 端阳又看到这小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待再次出手教训,却又想到刚才的古怪,不由得停下脚步。 这小子明明看起来只有八岁,怎的口齿如此清楚伶俐,决不能将他当做寻常孩子看待。 想到这里,端阳暂且压下火气,笑眯眯地说道:“咱们让这位大师评评理,你为什么说我是野牛?” 牧童毫不犹豫的说道:“小青吃草,你刚才也趴在地上吃草,你不就跟它一样是牛了吗?不过小青有主人了,那就是我,所以它不是野牛。但你没有主人……唉,看你还怪可怜的,要不我当你主人吧,这样你也不是野牛了……” 小牧童似乎没有看到端阳渐变铁青的脸,犹自一个人喋喋不休。 “小子闭嘴!”端阳胸口起伏,低声道:“老子跟你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你也是野牛吗?我今天非要跟你好好的讲讲道理!” 端阳卷起袖管,就要动手打人,小牧童突然跳起来,赤着脚丫站在青牛背上,伸出小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跟一个孩子讲道理,知不知羞?!” 端阳动作一僵,打也不是不打更不是。 悠悠的一声叹息,白衣僧人轻声说道:“两位施主不必再吵了。” “孙兄,既已有人将你唤醒,还是出来吧。”白衣僧人朗声道。 忽然,大地震颤,万千根须蔓延。 一棵茂盛的菩提树拔地而起,粗壮如生长了几百年。 白衣僧人盘膝所处之地,正在菩提树下。 端阳看着菩提树根须遍地,恍然大悟,看来一开始绊倒自己的就是这棵树。 只是刚才白衣和尚喊它孙兄,难不成一棵树也是有名有姓的? 此时却有一声冷笑:“孙老儿死都死了,竟然还有傻小子能被他绊倒。” 这种惹人厌的口气,不是那骑青牛的牧童又是谁? 这次白衣僧人低头诵经,视而不见。 端阳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向牧童走去。 小牧童一看情况不秒,猛地一扯牛尾巴,青牛撒脚就跑。 端阳大笑两声,得意之下竟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再次被绊倒。 “怎么样,还没有找到你想要的?” 灰蒙蒙的空间,只有一个白胡子老头。 端阳站起身,无奈地摊开手,摇了摇头,再次与老人擦肩而过。 忽然,他猛地回头。 “你之前说的是,离坚白?” 第十七章 二十四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透过云层,端阳走出房门意气风发,大有成为天下第一的气势。 兴之所至,端阳长啸一声,惊走了几只燕雀。 忽地,一柄长剑飞刺而来,虽无人驾驭,却也不失准头,直穿端阳面门。 端阳眼见一大早就天降横祸,怪叫一声,抱头下蹲。所幸剑是死的,人是活的,才给他堪堪躲了过去。 只见院中白衣青年空手而立,不过十七、八岁,眉眼之间却是傲气横生。想是一大早在院中练剑,被端阳吵到,才示意警告。 端阳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光天化日就敢行凶,不怕公孙堂主给你好看吗?” 那白衣人面如表情,道:“你可知我是谁?” 端阳翻了翻白眼,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谁,你很有名吗?当你是叶浮萍啊?可我听说叶浮萍成为名家长老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你怎么看着毛都没长齐?” 端阳故作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了,叶前辈你精通驻颜之法,改天教我两手呗。不过我现在可没时间,天色还早打算去睡个回笼觉。” 其实端阳知道这人是谁。 名家各堂大比有人数要求,必须是三到五人。公孙留名为了这次大比,费尽心思才找到了端阳在内的三人。剩下两人一名“李霜白”,一名“厉鱼”。 李霜白,人如其名,喜着白衣,面色如霜。 但他遇到了端阳,寒霜也只能乖乖融化。 果然李霜白面色铁青,冷声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真是奇怪了,我不认识你,你倒是知道我。真是让叶前辈费心了。” 李霜白见端阳依旧奚落自己,恚然道:“你既然加入如今的金留分堂,想必是资质下乘但仍对武道一途有所向往。现下机会给了你,你若是不舍昼夜勤奋修行,未必不能在江湖立足,我也会高看你几分。没想到你如此懒惰不思进取,只逞口舌之利。似你这种不如躲在被窝里睡觉,省得丢人现眼。三个月后的分堂之争,有我一人足矣!” 端阳扭头便去推开房门。 李霜白喝道:“你干什么?!” 端阳打了个哈欠,“听你的,去被窝里睡个回笼觉。” 说完不去看李霜白的脸色,关上房门。 李霜白说的很对,以至于端阳不好意思再继续厚颜无-耻下去。 端阳想要的比李霜白说的多得多,他当然不会浪费大好的修行时光,只不过他比李霜白多了样东西。 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黑色石头,怎么看也不像是昨天梦到的白胡子老头邓桂所说的三生石。 但那自称“邓桂”的老头儿传授的离坚白修行功法,倒极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在对比之下,公孙留名给的离坚之法和邓桂的那份几乎相同,甚至在那略有不同之处,后者反而更显精妙。 “短短一天就同时得到了离坚离白之法,真不知道名家是如何守住二者只能选其一的规矩的,就算没有邓桂,难道门下弟子就不知道互相交换吗?” 端阳喃喃自语的同时,开始回忆昨晚邓桂传授的离坚白,没有写在实质的书面上,竟真的是以托梦的形式,仿佛刻在端阳的脑海中一般,一字也不曾忘记。这种极为技术活儿的方法倒是让端阳极为眼热,以前他做的寥寥春梦可从来是记不住的,下次见到那老头儿之后一定要想办法讨要过来。 将整部的离坚白回忆了一下,端阳却是越来越不解。离坚是锻炼体魄,让身体如钢铁铸就的一般刀剑不入水火不侵,而离白则是加强气血,使气血源源不灭生生不息,二者一主内一主外,本是相得益彰。 如果把离坚比作水杯,离白便是杯中之水。水骤然增多,便会溢出杯外,而杯子过大则显得水太少,作用不大。唯有二者相辅相成,才能共同增长。 只是连端阳这个刚入门的都明白这个道理,名家之人为何还会有二者选其一的禁令? 不过这些端阳并不在乎,他自小跟着降月,过的算是隐居生活,并不属于三教九流,有降月这样的师父,对三教九流也并无向往,所以门第观念可说极为淡薄,自己有机会同时修炼离坚白,自是不肯放过。 端阳只是熟悉了几遍离坚白,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天色竟已黑了,竟连一个喊他吃饭的人都没有。本来他沉浸修炼还无感觉,但这时想到自己一天没吃饭了,肚子也“咕咕”地配合起来。 端阳对这院子的分布虽然不太熟悉,但厨房在哪还是知道的。 在厨房外,端阳就听到里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不过这地方算上端阳也只有四个人,有些老鼠也不足为奇。 但端阳走进厨房之后,看到的画面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个满身油腻的麻衣少年蹲在灶台的角落里,年纪与端阳相差仿佛,脏兮兮的手上拿着个馒头,双目紧闭,嘴里塞着馒头含糊不清的哼哼着什么。 “你就是厉鱼吧。”端阳首先出声询问道。 少年睁开了双眼,眼神中充满了木然,端阳却从中看到了豺狼般的锐利。 金留分堂中除了端阳和公孙留名,还有着另外两名弟子,一为李霜白,一为厉鱼。 端阳三人便是此次公孙留名为名家大比准备的人选。为了让端阳尽快了解其余二人,做出了一人八字评语。 李霜白为心高气傲,惊才绝艳。 厉鱼为木讷偏激,狠如虎狼。 端阳当时听后不可置否,木讷与虎狼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不知公孙留名身为名家一分堂主,怎会将此混为一谈。 不过端阳看到这个眼神之后,似乎明白了公孙留名的意思,也确定此人必是厉鱼无疑。 厉鱼的眼神任何人第一眼看去都不会注意,但任谁仔细看过之后,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端阳忽然对这个人很好奇。一个甚至年纪还没自己大的少年,怎么会拥有这么一双眼睛? 厉鱼听到端阳的问话,点了点头,开口问道:“你就是端阳?” 说是问实在不合适,因为厉鱼说的这句话,根本不像是一句话,更像是五个字,不带有丝毫语气。 端阳不说话,算是回答。厉鱼接着说道:“公孙堂主用了八个字评价你,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端阳挑了挑眉毛,他确实很好奇公孙堂主会怎么评价自己。 “机巧痴妄,千变莫名!” 第十八章 天下第一大力气 同样是八个字,同样是背道而驰的两种意思。 端阳心中苦笑,这公孙堂主别的不说,看人的眼光却是极其毒辣。 厨房里除了馒头和咸菜也没别的什么,端阳认命的拿起一个馒头,学着厉鱼的样子蹲在地上,本打算与其聊天,奈何看到那一双眼睛,却什么话题也找不到。 口中馒头无味,两人相处更是无味,端阳啃了两口,就已经渐渐没了胃口。但厉鱼大口将剩下的馒头塞到嘴里,站起来清了清喉咙,对端阳说道:“公孙堂主让我跟你说,明日我们两个一起去砍柴。” 端阳一怔,他来的时候,可没人告诉他还要干活。正要发问,厉鱼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端阳推开门的时候,厉鱼已经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差点被推开的门撞到。 “你等了多久了?”端阳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不久。”厉鱼说话的时候,一如既往地连不成句子。 端阳疑惑的问道:“砍柴要一大早就去吗?” “公孙堂主说,砍柴也是一种修行。” 端阳听了这话仿佛满脑子都是黑线,别人说这话他可能会相信,但公孙留名……在他眼中,自己跟厉鱼都是太子陪读的角色,只有李霜白才是他的杀手锏,是他需要精心栽培的太子。 厉鱼连这种话都信,也难怪被公孙留名使唤着干活了。 不过端阳在屋子里待着闷了,出去走走也不错,正想应下来,偏偏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昨天一天没吃饭,无怪今天一大早肚子抗议了。 厉鱼看出端阳的想法,拿出背着的一个布袋,掏出一个烧饼递给了端阳。 看到这个烧饼,端阳简直欲哭无泪,忍不住怀念起在百两客栈当小厨神的时候,那时候可是每天不光好吃好喝,身后还有俩跟班听着使唤,生活可比现在惬意多了。 不过想想金留分堂的名声,端阳倒是可以理解。而且他在这也呆不久,两个月之后的名家大比结束,无论能不能打出名声,他都要离开,总不能一直在这个地方耽误时间。 如果端阳知道别处的名家分堂都会受到当地神一般的供奉,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态了。 金留城地域贫瘠,城外荒山野树林也比较多,走到城外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很高,厉鱼带着端阳来到一片野树林,因为即将冬季,地上满是枯叶,而树梢上除了零星挂着的几片树叶,也是光秃秃的一片。 跟端阳想的不一样,他一开始还在疑惑为什么厉鱼连斧头都没有带,现在却是明白,厉鱼来此并不是砍柴,而是捡地上掉落的树枝。金留分堂那个大宅子里只有他们几个男人,并不需要那种大块头的劈柴。 厉鱼先将一根麻绳伸直摊在地上,再将捡到的枯枝整齐摆放在绳子上,等堆得高了,便拉起绳子打一个结,就是一整捆的柴火。 厉鱼一句话不说,端阳也是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跟他说,两人一直沉默到中午,端阳在百两客栈大吃大喝了小半年,这些食之无味的干粮实在很难入口,但饥肠辘辘却也找不到别的吃的,只好将就将就。 这时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端阳环视了一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只灰色的兔子在枯叶堆中警惕的看着他们,如果不仔细很难发现。 厉鱼也看到了这只兔子,缓缓地站起身,对端阳轻声说道:“你在这别动,我去捉。” 厉鱼假装去拾柴火,绕了一个大圈子,悄悄地走到了兔子的身后。 灰兔并没有察觉,依旧盯着待在原地的端阳。 厉鱼从腰间摸出一把用粗布包裹着的短刀,慢慢向兔子所在的地方移动。 这时兔子似乎有所警觉,回头一看,发现了厉鱼,扭头就跑。 厉鱼见计划失败,穷追不舍,但怎么也跑不过兔子。 只见那灰兔异常胆大,带着厉鱼绕圈子不说,还偶尔停下,挑衅的看着厉鱼。 厉鱼低吼一声,趁兔子前面有一棵树转弯不及,一个猛扑过去,短刀准确的插入兔子侧腰。 端阳见厉鱼得手,正准备生火烤兔肉,刚要起身,却被厉鱼的动作震惊了。 厉鱼将短刀拔出,却又再次插入兔尸,不停地重复着,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我让你跑……你再跑……” 片刻间,原本活生生的兔子已经变成了一摊烂肉。端阳看着已经红了眼的厉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甚至忍不住想吐。 他曾经在灵昭城外的竹林里杀死那名农家弟子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想吐的感觉,但是厉鱼这个人,却让他在这秋冬交接之际,感受到了一丝理所当然的寒意。 回到金留分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人一共抬着三捆枯枝搬到了柴房。 名家总部对各分堂都有津贴,平日里公孙留名食物所花费的钱财也都是这里出的。傍晚时分,端阳拿着钱奉命去买些吃食,刚走出宅门,忽听远处有人引吭高歌。 歌声越来越近,只见这条人气稀少的街道尽头,一名赤膊壮汉飞奔而来,更惊人的是他双臂高高举起,竟是仅靠双臂托举着一顶红木轿子,轿子上虽没有金银珠饰,但彩纹镶边,星纸倒坠。尤其是轿子四角各挂着一只风铃,壮汉虽然健步如飞,四只风铃却是纹丝不动,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壮汉看似在奔跑,实际上都是以脚尖点地,每跨出一步,都会前进很远的距离才会有下一步落地。 不说别的,仅从他一人便能举起一顶轿子还能有如此前进速度,其力量也足以称为前无古人,当世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