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宗夫如何》 楔子 我是雪山中的仙鹤(求收藏~求点击~求推荐!) 远海有陆,陆上有国,国中有山,山里有人……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陆上有国,名为大夏,陆外有岛,名曰岚倭。这是一片极大的陆地,偏偏只有这么一个岛国被分离了出去,显得那么孤单。 传说,除了这片大陆之外,越过重洋,似乎还有一个未被发现的地带。古人曾经筑大船而越洋,却从未回来,由此便留下了这个传说。 但夏人以为世上只有周边那么些小国家,论国力,他们根本不值得一谈;万国来朝,似乎算不得什么盛大的景象。 “乾元”上国,便是周遭国家对他最为贴切的形容。 这个国家,江山百万顷,国民千万记,而能够被称为奇人的,似乎也就些许人罢了。 他们飞云剑纵,飘忽难知,以云海为家,与日月共枕;来去如风,长歌敬酒,飘逸的身姿犹如玉池上的蝴蝶…… 洁白的衣服上似是有雪一般,即便飞行万里,这一抹白雪依然未曾化去; 因为这雪,来自于一座山…… 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那是他们一干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圣地…… ……………………………… 天汉九年冬,京都洛阳,清晨的雾气刚刚散开。 屋后的黄狗狂吠了两声,在这个宁静的早晨却是格外刺耳,却是不由得让人精神一振,但却让得张先裹着的衣服不由得更紧了一点。 在这个寒冬的早晨,大多数的人都还在睡梦乡之中;街道上人烟稀薄,很难得注意到这个从府邸后门溜出来的寻常男子。他穿着单薄的衣衫,与这寒冬格格不入;身为京城首富的他,不知为何却舍不得给自己加一身绵实的外套。 他走在长乐街上,速度并不算得有多快,不知是不是气候的寒冷冻僵了他的大腿。 路面上的摊贩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少还打着哈欠,手中抱着个自己卖的热腾腾的面食,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啐!” 这些摊贩张先是完全不在意的,毕竟他在家一天吃的东西可够他们这些人一个月的收入;只不过一个醉醺醺的酒鬼一摇一晃的朝他走来,身上酒气的酸臭让张先极不适应。 这人应该昨晚还泡在哪个地方沉醉的贪恋着杯中物,现在才回去吧。 张先一脸厌恶地绕过酒鬼,继续沿着长乐街走下去。 长乐街乃洛阳南门主干道,若是在这么走下去,便是大夏皇宫了。 自古以来,戒备最森严的地方,若不是皇宫,便是那些官员的府库。 正如张先看到的,皇城之外驻扎着大量的御林军,就连城楼之上,少数看上去都有二十来个人;若他想进皇宫,只怕要问问这些人手上的兵器。 但张先没那么傻,而是饶了很远的距离,走到了皇宫的后门。 “站住!平民百姓不得接近皇城!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偷偷溜到这里的,但现在,立刻离开!” 皇宫的后门远没有正门那般森严,零零散散有几个御林军把守,在这个寒冷的清晨,还不争气地打着哈欠。 这几个御林军明显不是在认真巡逻,只不过看到有人来了才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罢了。毕竟这太平日子,谁那么没心没肺走这里去杀皇帝? “喏。” 张先不与那守卫争吵,淡定的从袖中递出一个令牌一般的东西。守卫粗略一看:花纹是未经仔细琢磨的龙凤,但上刻一个大大的“董”字却直接让他脸色一变, 仅仅这么片刻,他对张先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大人请!董太傅在白虎厅等着您。” 听到“白虎厅”三个字,张先脸色都变白了,但他强做镇定状,不能让这些杂兵看出他的不堪。 怀着忐忑的心情,张先收起令牌,缓步朝皇宫内走去…… ……………………………… 半月之后,某座山门之上。 一道洁白的身影站在屋脊上,望着下面雪茫茫的大地,眼睛虚眯,似是在假寐,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穿着白色袍子,戴着白色道冠,黑色长发上还落着几片雪,肤白唇白,仿佛和这天地融为了一体。大雪飞舞,如天与人的神赐;男子背上的铁剑微微出鞘,似是在饮雪。 而他背后的另一柄木剑,却如同古墓中不多言语的老者,深深的刻度宛如斑白的胡须,任雪悠悠落在自己的身上…… 随着一片樱花悄然落地,一道悠长而清脆的叫声远远传来,越来越大;渐渐地,一道细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天边。 原来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鹰,朝着山门飞来。 “有什么事情么?” 男子低声自语道,片刻后,那鹰便是飞到了男子边上,瞪着自己淡黄色的鹰眼,看着眼前这人。 男子缓缓蹲下,从鹰的脚边取下一卷书信,那鹰便又是腾飞了起来,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山边。 男子将纸展开,看着那上面不多的字数,以及右下角那血红色的印玺,双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无所可为也……无所可为也!” 不知何时,男子指尖一道火苗缓缓出现,将那页纸全数烧尽,而脸上的表情却是不由得变得凝重了起来。 一道清脆的琴弦声突然划破天际,男子的眉头不由得紧了三分;他朝着云端望去,似是要洞悉一切,但却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若你要弹《百燕飞》,到山上弹去!莫来这里扰我心神!” 琴音戛然而止,随即一道破风声在天边响起,这片天地又是重归宁静。 男子轻叹一口气,看来那人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若是他继续弹下去,只怕自己会完全乱了方寸。 “还是得去啊……” 男子口中念念有词,那背上的木剑竟是极其听话的飞舞到了他的脚边。男子轻叹一声,踩了上去,就欲离开。 “慢着!”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男子背后响起,男子也不回头看,因为即使不看,他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男子下了剑,望着远方的尘埃,沉声说道:“宗门束缚,由不得你……” 女子轻咬红唇,似有不甘,但她依然走上前去,厉声说道:“那又如何?论关系,我是他的妻子,绝对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难道你指望把我一直关在这里不成?” “若你跑得出去,你就去吧……” 男子轻叹一声,不再理会女子,任凭她在自己身后如何吵闹,都无法阻止他离开。 “我是鹤,他是狼,我们终究不在一条道上……”男子低声说道。 第一章 我是大漠中的孤鹰 天汉九年十二月,凉州某地…… 城,不见;山,无处。 这里,是最孤寂的荒原,即便是耐得住寂寞的仙人掌,都无法将自己的根茎深入百米下的水层;没有野兽,没有山脉,没有人烟,没有植被。 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凉…… 孤寂的风沙席卷着落叶萧瑟,在这荒凉的大漠上绘出单一的风暴;白骨累累,偶有苍鹰长啸,在这见不着太阳的地方,衬托出一股肃杀的气息。 远处,似有金铁的声音传出,噼里啪啦,如同洛阳城王铁匠的敲打声;刀剑相撞,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劲,以一株枯木为中心,将周遭的风沙全数震开。 一粒粒沙尘缓缓落下,并着萧瑟的西风,在大漠上缓缓滚动着;远处的风尘被震散开,似乎也能够看见那中间所发生的情景了。 一刀,一人;一剑,一客,在大漠上互相对立着;其中一人眼神肃穆,身体健硕,铜铃大的眼睛如同孤鹰一般恶狠狠地张着。臂上青筋爆出,右手上的那柄钢刀饮着风沙,发出轻轻的龙吟。 另一人细眼长眉,与那壮汉的体型丝毫不成正比;身上的衣袍黑白交替,如同遁入阴阳的高人;他手上仗着一柄极其普通的剑,眼神淡漠,看着男子并不作声。 黑白袍的男子嘴巴微张,轻声说道:“刘武,何必做出这般反抗?” 刘武吐了口唾沫,那一小滩水在这干涸的沙漠之中,顿时没了踪影。他望着眼前的瘦削男子,丝毫没有废话,直接举起手中钢刀,朝着那人冲去。 一刀劈下,男子右手微抬,手中剑刃迸出一道青色光芒,刘武低喝一声,掌中似乎爆出一股淡色气劲,全数附着在他手上的钢刀之上。 “不过无用之举罢了……” 青光一爆,那道气劲更胜刘武双臂,刘武暗叫一声不好,左手微动,似是想要趁机偷袭男子。 刘武这一举动早就被男子看穿,男子一声轻笑,单手结印,那周遭的风沙似乎接受了号令一般,全数朝着刘武奔去。 “仅仅一手都无法阻挡,你还如何阻挡两手?” 风沙卷着落叶,暗着落暮,刘武连忙挡住眼睛,朦朦胧胧之间,似乎还能够看见风沙上映着恶鬼的脸庞。 刘武瞬间感觉眼睛干燥,那一点点眼泪已经无法让自己的眼睛睁开了;但他依旧不敢松懈,没有眼睛,自己还有耳朵,即便是瞎了,我也能够找出你的位置…… “叮!叮!叮!” 男子轻轻地甩出三道剑,细微的破风声皆是被刘武的耳朵捕捉到;刘武手中钢刀全力挥出,全数接下。 男子微微一笑,极快地后退了数十步,低声道:“你能躲我近身,那……这般又如何?” 言毕,男子气定凝神,一道道斑斓的色彩被男子凝聚在剑上;男子一声声低喝自胸中迸发,仅数息之间,便是朝前挥舞出数十剑!每道剑光都是不同色彩,或红或黄,如同疾风一般朝刘武奔去。 “轰轰轰轰!” 这几道剑光没有丝毫的声音,刘武防御不及,被这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剑气全数打中;每一道剑气的威力皆是非凡,即便是刘武这般强健的体格,身上都出现了数十道口子。 “二十道气,十九个口子,挡住了一个……不错。” 鲜血缓缓地从口子中流出,将刘武那健硕的身体全数染红,这时的他如同地狱中的恶魂,怀揣着前世的冤孽,要来找宿敌血债! 一道道爆炸声音在这荒凉的大漠响起,强烈的气劲不时盖过猎猎西风;不知何处一道孤狼长啸,在这空旷的地方格外刺耳。 又一道剑气从男子剑上射出,狠狠地砸在了刘武身上;终于,男子停下了攻击,远远看着刘武,那鲜血遍布的身体,就如同一个死人。 但男子知道,他不会死,死不了;他的一百零八道剑气都是恰好错过了刘武的要害,以刘武的身体,失血过多,还要不了他的命。 “你就认了吧,凭你,是接不出她的……” 刘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单膝跪地,极其吃力的遥望着男子。 他叫刘武,当朝大将军,前朝皇子,当今皇兄……这种种身份,似乎拿到这个国家的哪个地方,都没人敢小觑,甚至是当今皇帝,都不敢随意怠慢于他。 但他如今,却不得不被一个人狠狠地压制在脚下,如同奴隶一般,任凭他被这般鞭打,也无法改变分毫。 “啊!” 刘武一声怒喝,手中钢刀如飞般射了出去;钢刀离手,发出阵阵龙吟,刀刃上竟是绘出一龙头,怒视着男子,一声长啸,朝着男子飞去。 “垂死挣扎。” 男子仅仅伸出自己的左手,对着那柄钢刀轻轻一握,龙头便是发出一声哀嚎,仅仅片刻功夫,便如同瓷器一般碎裂,消散在空气之中。 钢刀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若真要斗起来,你连我周身十步都难以进入;”男子朝刘武靠近,缓缓说道,“但我并不想杀你,因为该杀你的是其他人……不,那些东西应该算不上‘整个人’了……” “所以……你为何拦我?”刘武虚弱地喘着粗气,埋头说道。 男子淡淡回道:“我们接她回山,就是为了不让她死,难道你还希望她跟着你一起死吗?” 刘武睁着肿了一半的眼睛,怒喝道:“谁告诉你这次进京一定会死?” “即便不死,我们也要做出最后的手段;毕竟你现在的身份太过危险,我们不敢将她放在你的手里。” “什么叫放在我的手里?”刘武努力站起身来,任身上鲜血如柱,“你们将她关在山上,不过是为了给你们无偿服务罢了!三十年前是这般,三十年后依然是这般!” 男子脑袋微转,细眼微闭,低声道:“她很安全……” “除了安全呢?” “她还能够安心修道……” “呸!”刘武吐了口唾沫,表示不屑,喝道:“老子四十多年前的时候就跟着你们修道,修修修,修出来个什么?难道就是你们嘴上念着个‘道可道,非常道’?狗屁!” 男子肩膀微颤,但却并未作答;毕竟四十多年前,这个小子就不安分。 男子说道:“我原以为,年过五旬的你,会成熟一些……” 刘武喝到:“你们道乾山几百年的历史了,哪里又显得多成熟?整日打着修道的幌子,还不是努力加强自己的力量?我记得大夏建国之初,你们修的都是《太上感应》这种书籍,而如今,你们又有多少人在看《太上感应》?” “若连《太上感应》都熟记不了,如何进得了我道乾山大门?”男子苍白的脸上微微带着一丝红色,似是生气了一般,“佛门早已渗透进大夏各地,成为天下敬拜的宗教,若我道门再不加紧修炼,迟早会被淘汰!” “所以你就用她来当你们道门的活字典吗!”刘武难以压制自己的情绪,怒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利用她,开发出种种代表道家的至阴法门,早已违背了你们开山之初阴阳并济的理论!” “你们道门,难道也是被所谓的力量腐蚀了不成?” 男子努力压抑着内心的颤抖,虽然他外表依然平淡,但却能够看见他太阳穴上爆出的青筋。 “那是你……不懂罢了!” 男子留下这句话之后,口中念叨着什么咒语,一柄木剑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男子踏上木剑,在刘武愤怒的目光下,缓缓消失在了天边。 “给老子回来!” 刘武望着男子远去,但却无力追回;他无奈的埋下了脑袋,任凭风沙在他的伤口上拍打,尽管很痛,但刘武并没有躲闪;现在的他,已经没劲了。 身上没劲,精神也没劲了……自己还是太弱了,道乾山有三个变态,仅仅出来一个自己都对付不了,如何还能将她从那群混蛋的手中解救出来? 滚滚风沙席卷着大漠,似乎这个地方除了精疲力竭的刘武,已经没有人了…… “老大,那里好像有人!” 原本刘武是这么想的,但远远传来的一道声音却是打破了他的这般幻想;风沙之中,几道黑影缓缓接近,在距离刘武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是一小队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穿着整齐却军容懒散;他们看见刘武时,眼中突然出现一抹惊讶之色。 “是刘武!” “真的是他!” 刘武见这些人叫着自己的名字,不知是何缘故,以为是边关的巡守将士,但这些人为何叫自己的名字?难道不知道刘武就是当朝大将军吗? “你们是哪里的军队?胆敢直呼本将姓名!” 原本刘武以为这些人会极其惶恐,哪曾想这些人丝毫不惧,为首一人竟是带着一脸奸笑,缓缓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刘武的脖子。 “将逆贼刘武押走!” 刘武大惊,正欲反抗,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动弹不得,之前和那人对战,早已耗尽了他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队士兵将枷锁套在自己的身上。 “你们这些狂徒,哪里来的贼胆将我扣押?” 为首之人笑了笑,凑近刘武,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将军,现在全天下的士兵都知道一个命令——大将军刘武,串通执金吾张温密谋反叛,若见真人,当即拿下……大将军府内所有下人,连同您两个月大的儿子,已经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了……” 第二章 我是野地上的蟊虫 北地荒凉,这是真的,但如今的朝堂又何尝不是呢?天子继位九年,竟是不知为何,屡屡不上早朝,以至于这些朝臣都忘了皇帝长成什么模样。 皇帝不政,宦官专权,大臣畏惧,如今的未央宫,简直比凉州的荒漠还要凄凉。 运送刘武的囚车一路走过了长安,来到了距离那城池没有多远的函谷关。崇山峻岭,依山傍崖,上乃千仞高山,迢迢望去,不见云端彼岸;下乃丛林深渊,不见其彼,难知鸟兽踪迹。 “天色已晚,不若先在函谷关安置罢了,明日再行启程……” 领头队长朝后面说了一句,便是领着队伍朝函谷关的驿站走去;偶尔回头看一眼满脸沧桑的刘武,还时不时地叹一口气。 “大将军,您请出来吧,囚车上过夜很不舒服的……” 到达驿馆之后,刚刚将囚车安放在屋后草房内,那领头的队长便是朝刘武行了一礼,如此说道。 队长这般说话,顿时让他身后的人哑口无言,这人难道是活腻歪了?为何敢将一个囚犯放出囚车随他出来?难道他不怕犯人跑了不成? 那人知道士兵们的疑惑,但只是淡然说道:“我心里有数。” 队长拿起手上的钥匙,将囚车的锁以及刘武手上腿上镣铐的锁全数打开。刘武下车疏散了下自己的筋骨,囚车上站着极不舒服,要让他在这里过一夜,简直是痛不欲生。 “队长,这……” 那人止住了士兵的讲话,朝刘武恭敬说道:“以大将军的实力,若想逃跑,只怕早就逃了,我们根本拦不住……” 也就是说,刘武是自愿待在囚车上的。 刘武冷眼瞟了瞟那个队长,而后者依旧恭敬地看着自己;刘武摇了摇脑袋,径直朝着驿站后的一个空房间走去。 “队长,您这样……如果刘武逃跑怎么办?”有士兵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我相信大将军的为人,我不背他,他也不会背我……若他真的逃跑,我替他去死,也是值得的。” 那士兵的脸变得阴沉了起来,问道:“队长,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队长沉了口气,缓缓说道:“因为,他是我大夏的英雄,是上狮部落的克星,也是我心中的……” “一尊神……” ……………………………… 夜晚渐渐来临,黑暗侵蚀着天地间仅剩的光明;光明无力地哀嚎一声,便是沉寂在了黑暗之中。昼后夜,夜后昼;阳后阴,阴后阳。昼夜相通,阴阳相济,是为自然之本性。 在这阴冷的夜晚,地面上的积雪似乎夹杂着些许的血气,月色在黑夜的笼罩之下,显得越发暗沉。驿站周围的灯光早已是熄灭,仅仅留着一扇窗户,依旧发出昏暗的光芒。 刘武睡觉不喜黑,便经常在屋内的角落放一支蜡烛,这个习惯从军中一直保留到现在。晚上若是睡得太沉,只怕上狮部落的骑兵偷袭,都不一定反应的过来。 李孝咽了咽口水,缓缓推门走进刘武房间。他额头上的热汗如瀑布般落下,即便时至深冬时节,夜晚的寒气似乎依然无法阻止他后背的汗水。 背在他身后的匕首在烛光的反射下迸射出渗人的光芒,紧张、畏惧、激动,各种心情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下刀,但还是有所芥蒂,或者说是胆小。想要翻越心中那道鸿沟,似乎依然是有些难度的。 但就在李孝徘徊之际,墙角却传来了一道悠长的声音:“人活与世,皆有所寻……” 听见床上突然传出的声音,李孝着实吓了一跳,手中紧握的匕首也是不小心掉了下去。不过李孝反应极快,趁着那匕首尚未掉在地上的功夫,另一只手一顺,将匕首成功捞了起来…… 只不过手心紧握的是刀刃,鲜血顺着手臂滴到了泥地上,渗了进去,但李孝丝毫不敢叫出声来。 刘武只是侧头瞥了一眼,看着泥地上瘆人的鲜血不置可否,随即轻轻站起身来,审视了李孝一番,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前些时日将我逮捕的小伍长啊……” 见这么久过去,刘武依旧认识自己,李孝心中不由得害怕了起来;他不是职业的杀手,自然无法做到杀手一般的果敢决断。刺杀对象认识刺客,是对刺客精神上的一重打击。 李孝缓过神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听父亲说,这些当官的都贪生怕死,欺软怕硬;死亡,才能够真正威胁到他们的东西…… 只有先杀了他,自己才真正安全! 之前的犹豫,现在荡然无存。李孝将匕首拿正,速度极快的朝刘武冲去。 “难道你以为,我是打不过你们才被抓的吗?” 李孝瞳孔微缩,不知刘武说这句话是搞什么名堂;难道这些靠着皇亲国戚身份的官员,不都是无能之辈吗? 这么些天的修整,刘武的气力早就恢复了,区区囚车如何阻挡的了他?若是想逃,他早就逃了。但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之前的队长一直厚待于他,若他就这么逃了,那个队长岂不是会被兴师问罪? 原本就想这么混到京城,待面见皇帝之后,再做打算,谁知中途遇上了这么个变故? “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这个大将军是靠着皇兄的身份赚来的?” 刘武胸中一阵低喝,一股极强的气劲以刘武为中心,如爆炸一般扩散开来;李孝的眼睛睁的如铜铃一般,仅仅这道声音传出来的威压,便足以碾压他好几条街。 “趁我现在还没有发火,给我滚出去!” 面对刘武的怒喝,李孝咽了咽口水,他是一介凡人,哪里见过这种奇怪的招式?他只知道拳头打人会痛,刀砍人会死,这道气劲这般奇怪,难不成是什么邪门歪道? 俗话说,无知便无畏;面对着刘武未知的力量,李孝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竟是拿着匕首冲了上去,还一边大吼道:“你害我爹碌碌而终,我今天一定要取你性命!” 刘武不知这人的父亲是谁,但他也不在乎;说不定这人是上狮的奸细,是自己铲除的宦官干儿子,亦或是找个借口找茬的。但他敢确定,这人不是自己士兵的儿子。 他对待自己的士兵,可谓是问心无愧。 “老子管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蟊虫罢了!” 一道火红色的光芒在刘武手上缓缓出现,随着墙角烛光一阵晃动,刘武的身形如鬼魅一般跑到了李孝的身后;李孝猝不及防,就欲拿匕首去刺。 “叮!” 刘武并没有闪躲,任匕首狠狠刺在自己的胸膛上;但令李孝万万想不到的是,刘武的身体上没有留下一点点伤痕,仅仅一道白色的痕迹,证明那个地方接触过金铁。 反观自己手上的匕首,在刺中刘武之后,竟然就这么断了…… 断了! 这还是人吗?就算你穿着铠甲,我用匕首刺你也该留下些坑洞啊!你这人这么犯规,我怎么杀你? 没等李孝反应过来,刘武那充满红色光芒的右手死死地握住了李孝脖颈;那粗壮的臂膀爆出几道青筋,在李孝惊愕的目光中,他被缓缓地抓离了地面。 “你……准备好了吗?” 李孝不知刘武这句话是何意思,他现在只能感觉脱离大地后的一股失重感以及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难道这刘武的臂力,已经强悍到将自己凭空捏碎的地步了? “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刘武右手突然发出一道黑色的火焰,宛如狰狞在地狱的恶魂索命;这道火焰刚刚接触到李孝的身体,没有一丁点征兆,原本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没有痛苦的嘶吼,没有绝望的呐喊,甚至连惊惧的眼神都没有;而这个房间又变得空旷了起来,匕首缓缓落在地上,叮当响着,似乎证明这个地方,原来还有人…… 死得连渣都不剩…… 刘武手中的黑色火焰渐渐消失,他的掌心依旧褶皱如故,似乎那只苍白无力的手,根本掀不起多少的波澜。 刘武疲惫的伸了个懒腰,沉声道:“该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武猛地一睁眼睛,身边的油灯还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芒,想来是灯油不多了;那柄匕首,上面沾着的血液也已经干了。 望着空旷的房间,刘武不免感觉有些怅然若失,之前实在是太心急了,连这个人的父亲是谁都没来得及问……若他冤杀了一个人该怎么办? 虽然刘武自认为无愧于所有士兵,但毕竟自己带出来的人有那么多,万一有个例外呢? 刘武看了看油灯中的灯油,自言自语地说道:“罢了,随他去吧……” 那个人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既然已经死了,那他也没有必要一直为他伤心。 这便是人性。若你杀了个对社会极其重要的人,或者是极其亲近的人,即便他死了,你也会感到内心的愧疚;但若你杀了个微不足道的小人,乃至一个乞丐……内心的包袱又会有多大呢? 人性本善,面对任何人的死亡都会有怜悯之心,尽管那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但人性本恶,即便杀了人也不会有负担,依旧快活…… 尽管那终究是条人命。 刘武望了望窗外的皓月,在寂寥的银河之中散发出迷醉的光辉;他轻叹一口气,将角落里的蜡烛掐灭,重新卧在了床上…… 今天,他还非要好好地睡一觉才行。 第三章 我有一壶酒,浪迹天涯路 洛阳乃十八代古都,自大夏太祖帝建国起,便作为帝国都城。洛阳是拥有皇城、内城、外城、外卡的城中城,戒备森严,有数千年的建城史,自大夏建都以来,一直是天下第一大城,被称为“大夏之门”。 囚车穿过野外丛林,一路行进,远远便看见那雄伟的城墙;城楼高不知几许,远处看去竟有一种高耸入天,云中雾中的意境。 度过一条江水,刘武的背渐渐挺直了起来;其他人在囚车上那是生不如死,因为身高的原因,囚车可能会把人吊起来;但刘武以刘武的身体素质,却没这个顾虑。 他眺望着前方的雄城,脸上似有复杂的神色;眼角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刘武身后传出一道声音:“队长,李孝不见了……” 那队长回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那士兵摇了摇头,说道:“昨晚上就不在房间里面,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接下来的对话,刘武也没心思听了,想来那个消失不见的士兵,便是他昨晚上杀死的那个人;队伍中少了个士兵,自然会被这些人发现。 不过刘武并没有感觉到心中的压力,毕竟他是给了那个人他逃跑机会的…… 既然他不珍惜,那也怨不得自己了。 囚车一路在外卡的士兵确认之后,顺利进了关卡,随即映入眼前的便是洛阳外城。 路上青泥三两点,瓦砾罗纱对酒澶。高歌客坊伊人曦,红楼翩香暗沉檀。外城的街道分布规则,不乏酒楼红歌之所;放眼看去,怎一个繁华之处! 毕竟帝国都城,路上行人不知多少。见一囚车在这长乐街上一路行进,自然不乏好事者堆积在道路两边围观。 刘武丝毫不为意,纵然有不少人认出他是当初的大将军,他的面色也依然淡漠毫无波澜。曾经阎罗索命,他也未曾流露出一点畏惧;如今即便是与天下为敌,他也依然有藐视世间的胆魄! “停!” 前方路人逐渐退散,在道路中间,慢慢暴露出一个个子矮小的人。他身高不过四尺半,活脱脱一个侏儒身材;身着黄色衣裳,长得都脱在了地上,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他面容丑陋,脸着白粉,头戴高冠,样子极为滑稽;就连一旁的路人,都是强忍着笑容,唯独不敢笑出声来罢了。 那队长不识此人,只道是仗着自己的卑微,来找禁卫军碰瓷的,便大喝道:“大胆!竟敢阻挠禁卫军公干!还敢身着皇家颜色的衣裳,是嫌命长了吗?” 刘武定睛看了看站在囚车前面的侏儒,笑了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小豆角!不知道您这个活把子太监此来,是想做甚?何况……”刘武眼神突然一变,厉声喝道:“你有何资格穿着那黄袍衣服!” 把子,原意极多,一能指演戏剧所用的道具,还能指代某个特殊器官。刘武这句话骂的可谓是一语双关,既讽刺他不过是个演戏的道具,又说他没把子…… 豆角,原名不详,乃皇帝所赐名,自幼被父母所弃,送入宫中当做内侍。由于身材矮小,样貌丑陋,被皇帝的御用戏子班拉去做了个戏子,充当丑角。在宫中的时间长达三十年,深受皇帝喜爱;至于他的名字,是皇上吃豆角的时候兴致大发,给他取的“艺名”。 至于他身上的黄衣服,乃是皇帝钦定允许的,为的是演戏时候能够出演以前的皇帝,由此嘲笑他们…… 此人甚至连太祖帝都曾污蔑。身为丑角被当朝皇帝允许演皇帝污蔑先人,行为令人发指! “咱家可不是自己穿的,这可是皇上允许咱家穿的衣服,乃是皇上的恩赐!若是不服,你去找皇上理论啊!”豆角的声音是标准的太监公鸭嗓,但似乎由于身材矮小的缘故,这嗓子的声音更尖,更噪耳。 刘武闻言,沧桑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愠色,让太监穿这种衣服,岂不是对先人污蔑!他正欲问罪,但仅仅片刻后,刘武便懂了。 如今是太监专政,皇帝哪里还听得进臣子谏言?后宫玩乐,哪里不比上朝好玩? 刘武仰天长啸道:“荒谬!荒谬!吾弟何其谬矣!不信朝臣,反信身旁奸佞!” 豆角气色不改,尖鼻子一挺,仰着脑袋傲慢的说到:“大将军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实不相瞒,咱家今日乃是奉皇上之命,向将军传达圣旨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那些嘈杂的百姓也不敢吱声了。但刘武却只是轻蔑一笑道:“笑话!皇上若有圣旨,怎会你一人前来?按我大夏律,三公之上需十八人侍从,纵然平民也得有一主一从;现在就你一人,还敢声称,宣读圣旨?” “大将军别忘了,现在您只是个囚犯,连平民都算不上,咱家一人足矣!”豆角仰着脸傲视刘武,似乎希望借此能够起到藐视刘武的作用;但他毕竟身材矮小,此般行为反而更像是在仰望一般。 也许是发觉了气氛不对,豆角感觉周围的人似乎都在偷偷嘲笑自己,便想快速结束这次行动,大喝道:“哼!列将接旨!” 圣旨重如泰山,接旨之时必须跪下,然后三跪九叩接旨;但面对豆角此人,所有人都是迟疑了一番,才满不情愿的跪了下去。道路正中,只剩下刘武一人站在囚车之上。 见所有禁卫军都跪了下来,豆角极为满意,似乎变态的自尊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不过见周围百姓还在议论纷纷,眉毛微蹙,一脸的褶子便绷了出来,他大喝道:“皇上圣旨!尔等庶民还不跪下!” 百姓中嘈杂的声音变得大了起来;也许是他们不太相信圣旨,又或许是豆角之话威慑力不大,他们不愿意跪一个太监;但毕竟是宫中出来的人,人们还是三三两两的跪了下去;那些不愿意跪的人,则偷偷摸摸地躲到了身后的店铺里面。此番看去,外城的长乐街上跪满了人,如此景象,也是颇为壮观。 看着这么几百人甚至是几千人纷纷跪在自己这个四尺半的膝下,赵忠心中暗爽,他从未感受到如此的满足。随即便开始读到: “诏曰:古之有德者……那啥……那个,嗯……千刀万剐,以儆效尤!钦此,!” “哈?” “什么情况?” “难不成皇帝是想要自裁不成?” 豆角是个文盲,不认识字;他出来的时候问过别人,别人也就给他说了前面几个字和后面几个字。数百字的招数被他完美的缩减成了十几个字。 如今闹出这么大一件喜剧,着实是丢脸丢到全城去了。 要知道,诏书原文乃是:“古之有德者,万国来朝,以树礼义之邦本;无德者,天地通幽,自有玄德之人替之。今我朝名誉海外,万国称臣,誉‘乾元上国’之谓。今,朕虽德不及太祖,政不及世文,万国为邦,想必非无德之辈。大将军刘武,串通外臣,勾结叛逆,意图搅乱宫闱,破坏祖上江山,坏朕天下。天下,乃朕之天下,亦万民之天下。朕虽不忍,然朕不得以亲犯险,置万民生死于外。今张温伏法,余众皆戮,唯刘武囚行于外;如今念兄弟情谊,准予自裁。若有逃亡之举,千刀万剐,以儆效尤!钦此!” 文绉绉拖了几百个字,最终结果是让刘武自裁,但经过豆角的简化,直接变成了皇帝要自裁。 如今豆角这么说,该如何收场?古之有德者说的都是皇帝,难不成皇帝要跑到这里来,让你们看看他被千刀万剐? 但豆角似乎并不以为意,以为自己依然做着令人“骄傲”的事情,看着这些百姓交头接耳,只以为是自己的威严吓唬住了他们。 “你是来搞笑的吗?”刘武听见“圣旨”后愣了愣,看着一脸滑稽模样的豆角,不由得冷笑了起来。 豆角不知刘武为何还敢这么狂妄,难道是不怕死不成?厉声喝道:“还不快叩谢圣旨!” “这家伙是傻的不成?难不成连那句话啥意思都听不出来?”人群中不由得人有笑了起来。 豆角的脸突然红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觉得这些人就在笑话他;即便在舞台上被皇帝笑话,他也没觉得被这般羞辱过。 他望着刘武,心中极其愤怒,便朝着他大吼道:“咱家不管!皇上只要让大将军死了就行!”说罢,豆角那矮小的身躯,就欲冲上来厮打刘武。 但他刚跑到囚车前面,却发现这囚车和他比起来简直是高大无比。他在囚车下面蹬了半天,愣是没有蹬上去。 “弄那么高干啥!”豆角放弃了挣扎,朝着车轮一阵胖揍,却突然“哦——”的一声大叫了起来……看来是踢轮子踢得脚趾骨折了。 “小豆角,这里是大人的世界,你个小矮子,还是回去继续愚弄我那无能弟弟吧……”刘武看着豆角这一系列的丑相,那原本阴霾的内心,竟是忍不住想笑……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他弟弟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个太监了。 刘武收起了脸上那谈笑风生的模样,一脸严肃的自语道:“我听闻宫中奸佞众多,皇上多年未曾上朝,已被尔等奸人所蛊!明明宦官之中有夏腾这么一个心系国家之人,没想到却教出你们这等自以为是的败类!如今皇帝大权旁落,尔等一心只顾排除异己,这国家,迟早会被尔等毁灭!” 刘武原本是想进宫面见自己的弟弟之后,好明白自己的究竟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将自己全家收押过来。但如今…… 似乎还见不到那个傻皇帝了。 这时,在街道的一头,另一道公鸭嗓子又发出了声音,淡淡说道:“皇上聪慧绝顶,为国为民,乃千古圣君。大将军可不能这么乱说,若是传到皇上那里,恐怕会不顾兄弟情谊,你连全尸都不剩了。” 只见一身着黑色华服的人自长乐街一头缓缓走过来。他身着标准的一品官帽,腰间的虎形玉佩随着风轻轻地摇曳着;脸上皱纹微显,嘴角轻轻翘起,没有任何起伏的面庞,让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刘武眯着眼盯着这个人,似乎对于他的出现丝毫不感意外。待他走到豆角一旁的时候,轻轻地问,亦或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董伏……” 董伏的小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在盯着刘武,他梳理了一下帽子中落出的黑发,沉声说道:“刘武,虽然豆角念得有些出入,但你应该是知道,皇上的圣旨上已经说了让你自裁,想必你也不需要多想些什么了吧。若是抗旨,那可死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随即董伏话头一转,朝着禁卫军中喊道:“来人,给他解锁!” 那禁卫军队长闻言,不知这董太傅是想干什么,但只能接受命令,上前将刘武的枷锁解开。 刘武面色淡漠,蓬乱的头发肮脏无比,完全没有一个大将军的模样;他梳理了下手肘筋骨,看着一脸浅笑的董伏,不作言语。 豆角强忍着脚尖的剧痛,从衣服中掏出了两样东西,递给了董伏;董伏接过东西,朝刘武说道:“这是当年随你征战的匕首,数年前你征战归来,将它送与皇帝;万万没想到吧,皇上竟然将它赏赐给了我……而这个,则是御医监调配的剧毒混合的毒酒,您自己选一样吧!” 刘武眯着眼睛,似是疲惫地看了看董伏;随即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匕首,似是怀念一般,轻轻地抚摸了起来。 这柄匕首,可有好多故事啊! 刘武拿着匕首,做出了各种动作,其中不乏从董伏脖子、耳边,眼前划过这种危险动作;一旁的豆角看得冷汗直流,但董伏却依然维持着那种淡定的模样。 刘武见吓不到董伏,便停了下来,摸着匕首低声说道:“若是换在从前,你这把匕首怕是早就插进你脖子了……” 董伏闻言,竟是笑了起来,问道:“如今为何不敢?” 刘武眯着的眼睛开始变了样子,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沉沉说道:“若此时将你杀了,纵然百官认我为英雄,锄奸灭害;夏腾奉我为高士,为他杀死你这么个不争气的棋子,但……” “天子如何看我?将他宠臣杀死……不明真相的天下万民如何看我?嗜血好杀?历史又将如评判我?说我贪生畏死?” 人皆有一缺点,那便是一向在意他人的看法;若有人说他不在意,你可以在他面前随意批评他……这种人反而是最在意他人看法的。 但,刘武真是这种人吗? 四十多年前,即便被认为是道门中的异类,他也毅然决然地提前离开;因为他早已觉得,那座山已经变了味道,他们不再为三清服务,只为那虚无缥缈的力量屈膝…… 即便忍受他们异样的目光,他也依然走上了自己的道路,他……真的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董伏眼中笑意更甚,但更多的却是冷笑;他答道:“人民自有慧眼,历史自有公道;人生在世,做好自己便可,又何必畏惧他人评判?若是能为天下除害,遗臭万年又何妨?” “太傅此语……深得我心啊!呵呵呵呵……” 刘武那颓废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握着刀刃的手心迅速将匕首拿正,抓着匕首的手如疾风一般向董伏冲去。左手抓人,右手杀人,一切似乎如计划好了一般。董伏的眼神依旧没有波澜,似乎对于眼前的危险视而不见,不知道他是来不及反应过来,还是另有后招…… “当!” 此时天边似是传来一曲悠扬的琴声,朦胧中若见着一天人一般,那人似是在唱道: “一柄逍遥剑,剑走八荒崖;一壶万民酒,酒煮四海情……” 第四章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只见不知何处穿来一柄华丽的铁剑,在空中舞出一周华丽的弧线,正好挡住了匕首的行进之路;刘武手中的匕首,距离董伏的脖子,仅有两寸长短。 刘武见那剑,先是一惊,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急忙朝着头顶上看。只见一淡淡的黑影,似是隐藏在云端一般,脚下踩着一长条物,身上长袍在空中高阁上烈烈晃动着。 那黑影终是动了起来,随着黑影开始移动,云中传出一声低沉的声音,如同龙吼一般,穿透力足以洞穿耳膜,说道:“刘武你为何如此糊涂,董伏既然激你,他岂会没有后招?” 那道黑影终于是停止了飞行,缓缓降下。细细一看,原来是一清秀帅气的男子,脚踩一柄木剑,头戴道冠,一身纯白色道袍迎着晨风潇洒舞动,仿佛天上降下的神仙,让一旁的行人和禁卫军,看的如同醉了一般。 刘武见到此人,丝毫不感到震惊,只是淡淡说道:“也许,我老早就该猜到,你也会被他骗来了……但真想不到,你竟然会选择帮他们……” “东方逸……” 这三个字,如同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刘武看着这个人。似是想掩藏自己内心的不甘,脸上竟然开始充斥着一股冷冷的笑意。 “不叫师父,直接叫名字了吗?” 那男子无奈一叹,跳下剑来,手指一动,那柄铁剑与那柄木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圆,乖乖的回到了剑鞘之中。 男子静静站着,审视了一番刘武,淡然说道:“听上清说,你受了重伤……” “还不是他搞的!”刘武愤怒地吼道。 男子摇了摇头,眼中似有怜悯神色:“你不该挑衅道门,以你的能力,我道门随便出来一人都能收拾你……” “她怎么样?”刘武并不理会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男子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刘武见状,自嘲的笑了笑;片刻,他朝着男子说道:“我保护不了她,但我至少想留住我的儿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男子淡然说道。 刘武怒目道:“所以你是铁了心想让我绝后?” “唰!” 还没等刘武说完,周围的门舍内突然钻出一堆身着重甲的禁卫军,也许是出来的太急,有些人甚至卡在了窗子上。禁卫军虽说数量并不算多,但那黑色甲胄的威压之下,所有百姓无不是望风而逃。 这些人就仿佛食人鬼一样,人见人怕,未几,长乐街上的行人,便全数逃光了。 刘武看着这些穿着甲胄的恶鬼,朝董伏说道:“你别自找没事,难道你以为几百个禁卫军就能阻挡我不成?” 董伏拨弄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另一只手则在豆角的脑袋上拍打着,但豆角只能吞声接受。董伏面色阴沉地看着刘武,答道:“大将军切莫心急,这些禁卫军不过是监督作用罢了;我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挡不住你的。” 那道士见状,看着自己眼前一脸严肃的刘武,低声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来杀我,是为何益处?”刘武问道。 “朝廷命令罢了……” 刘武冷笑一声,说道:“就我所知,你们道乾山可不在朝廷管辖范围之内。” 男子面色微沉,双手不自觉的背在了身后,缓缓说道:“我不想杀你……” “你都来了还这么多废话!” 刘武不想再和这人纠缠下去,不然会没完没了;如今大局已定,他必须得想办法继续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够洗清自己的冤屈。 刘武虎步一蹬,如脱离山林束缚的野豹,顶着烈风朝男子冲去,手中掌劲微微一变,有野虎啸山林之势;此刻的刘武如同化作一只狂野的老虎,就要去撕咬男子。 男子微微闭着眼睛,直到刘武距离自己只有三步距离后,男子眼睛突然张开,黑色的眼珠仅片刻就变成了橙黄色,如同空中的太阳,照耀世间。 “上清会放水,但我……绝不!” 没有山崩地裂,没有血流如注,仅仅一瞪,刘武顿时便感觉全身乏力;化作老虎的外形在这双眼睛下,仅仅瞬间便荡然无存;刘武没想到,男子根本不打算和自己过手,就想把自己剿杀掉…… 刘武依然感觉有一丝生机,右手微动,一道黑色的火焰出现在他的掌心;但刘武全身乏力,这道火焰如同一个小小的婴孩一般,似乎完全刮不起波澜。 “看不起我道门,三昧真火倒是用的挺好的……但你别忘了,三昧真火的驱使介质是什么!” 男子眼神微变,右手缓缓伸出,轻轻一握,刘武绝望的发现,自己费劲全力才用出来的黑色火焰,就这么消失无踪了…… 他忘了,眼前这个人是道门三清之一,能够使出毁天灭地的三昧真火,同时也能够将别人手上的三昧真火熄灭。 刘武疲惫的躺在地上,似乎睁眼都是一项巨大的工程。男子橙黄色的眼睛已经恢复成了原状,他蹲下身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刘武。 刘武无力的问道:“你真的不打算放过我吗……连上清都不打算杀我,为何你却要置我于死地?” “因为,你诽谤道门……” “呵呵……是吗?”刘武嘲讽一笑,“在道门多年的你,难道还不知道你那山门的黑暗?道乾山早就不是当初的道乾山了,它只是圈养一群虚伪道士的温床罢了……” 男子那洁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红色,似乎对于刘武的言语极其气愤,但他依然面无波澜,平静说道:“你在道乾山才多久,就知道所谓的山门黑暗了?” “那你自己说说,你们把她掳走究竟是想干什么?”刘武眼神充满着憎恶,看着男子如看着仇家一般。 “自然是保护……” “放他娘的狗屁!明明是利用她的体质,给你们提炼至阴秘法!你当我不知吗?” 男子眉头微微一皱,眼神略有变化,说道:“胡言乱语!我从未听说这等事情!” 但不知为何,他说的这句话很没有底气,很像是在隐藏着什么。 “是不是胡言,你自己推断吧……”刘武仰躺在地面上,望着那湛蓝的天空发呆,忽然说道:“我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看来我这一生,简直是一场失败史啊……” “而且还不是一个合格的道士……”蹲在一旁的男子不忘补一刀。 “所谓的道士,不是你们一个简简单单的修道,更不是你们所最追逐的力量……为了自己的大道一路走下去,那才是真正的道士。” “至少我觉得,作为一个道士,我合格了……” “我一生都在追逐自己的大道,尽管自幼你们便给我灌输道家法门,试图让我成为你们的一份子;但我早就意识到了道门的不足……确实,在佛道相争的宗教立场上,没有力量便是失去自己活下去的资本;但……失去属于自己道的人,才是真正的失败,真正的没了自己的脊骨……” “你们道乾山,早就输给了我……” 刘武轻笑一声,面对男子的愠色,他丝毫不惧。如今,他已经没有丝毫反抗之意了,虽然才年过五旬,但他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已经没有了,也许死亡方才是最好的归宿。 为了追逐自己的大道,他确实累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找到属于自己的道没有,但在黄泉下,至少能够好好休息一番了吧…… “与我杀!”董伏见刘武不能反抗,立马下令。 一柄柄钢刀刺在自己的身上,刘武感觉很疼,但却很释然;望着远方的一个婴儿,他笑了笑,占满鲜血的牙齿看上去极其可怖。 “两个月了,名字都还没有,本来是想等你娘回来的,但……真是对不起你啊,到时候在阎王爷那里报道,你应该自称什么呢?” “若是有机会,我真想看看长大后的你……可惜啊,已经没机会了;我没机会了,你……也没机会了。” 清晨的雾气泛在血肉之上,扑棱棱冒出一串串气泡,鲜血顺着瓦砾道流到了地下的泥土里。或许来年,这里会开出新的绿叶,重新迸发出新的生机;谁人又曾经想过,死亡,竟能绽放的如此美丽? 男子突然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难道自己是因为刘武的死动摇了吗? 原本自己以为能够逍遥快活,但依然逃离不了俗世给自己带来的枷锁;道门告诉他,道就是逍遥,就是快活,就是无忧无为…… 看来自己的修行还不够啊…… “道长……” 董伏颤巍巍的走了上来,看着男子全然一副恭敬之意,完全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似乎极其畏惧眼前的男子。 男子斜眼瞟了他一下,默不作声,随即身后额木剑缓缓出鞘,在董伏错愕的目光中,换换飞起,消失在了云的彼岸。 董伏看着道士消失在了天边,松了口气,随即对那众禁卫军说道:“将刘武肉糜做成肉羹,送到诸位大臣手上,让他们当着你们的面喝下!若是有人不喝或是吐出来的,就以谋反的罪名逮捕他们!” “是!” 董伏嘴角微微一翘,右手轻轻地地打理了一下帽中露出的头发,兰花指玩的很是“优美”,又下令道:“刘武家人,一并押往内城菜市口,斩首示众!” 在把所有命令下达完毕之后,董伏便是带着豆角那个小矮子先手离开了。至于那斩首之事,自然不必他来管辖。 逐渐到了皇宫界地,周围没了人流,豆角惨惨一笑,强忍着脚趾剧痛,朝董伏拍马屁:“想不到董太傅竟然能请道乾山之人前来护驾,大人真乃神人也!” 董伏脸色毫无波澜,对于豆角的马屁,他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冷漠的回答道:“道乾山不好请,若不是有皇上玉玺,我如何请得动他们?” 豆角见董伏的语气平淡,知道自己不能再拍马屁了,尖细嗓子轻咳一声,问道:“那,大将军之事,该如何交代?皇上可是让我带大将军进宫的啊。” 董伏瞥了豆角一眼,朝着宫门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不是很聪明吗?难道你看不出来,刘武刚才是想干什么吗?这点小事还需要我来亲自教你吗?” “刘武反叛之心甚强,联合禁卫军众人密谋杀害皇上,不料被董太傅发觉,意欲杀害太傅,被众军乱刀砍死。”豆角毕恭毕敬的说道。 董伏点了点头,说道:“没问题,就这么报吧!” ……………………………… 与此同时,云端之上。 道士飞上了云端,并未急着离去,他瞥了瞥下面,已经不知这是多高的天空之上;但这并不算什么,那周围的云层,就如同他家中的墙壁一样,让他无比熟悉。 道士摸了摸下巴,怅然若失,又似是在思衬什么,洁白的道袍迎着高空的烈风舞动的非常响,宛如迎风高歌。 “滋味不好受吧?” 不知何时,道士的后方又出现了另一名道士;那人轻轻地坐在木剑之上,乍一看还以为他以云为座。这个道士的双膝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琴,双手轻轻扶在上面,灵指微动,竟发出一道道轻微的琴音,迎着烈风一唱一和,如灵宫中的仙乐一般。 道士并不言语,之前在地上,他就一直听着这个人演奏着乐曲,一曲《将军令》,似是赞扬了刘武一生。但他并不感到高兴,依旧眼神淡漠,冷冷地盯着此人,似是并不想与他多话。 抚琴道士丝毫不在意他的眼神,抚动琴的手更加灵动了起来,原是一首《云宫仙阙》,只见他一边演奏,一边说道:“圣旨重,无所可为也!你明面上说朝廷想杀刘武,不过是求自己心静罢了……” 道士眼睛突然睁大了起来,右手两指轻轻一动,身后的那柄剑边漏了点锋芒出来;抚琴之人见状,嘴角微翘,右手食指无名指并用,抛动宫、角二弦,一道音波射出,竟是将道士的铁剑又压了回去。 抚琴之人笑了笑,又说道:“不过你所求之道罢了,为求逍遥,不得不杀……此番而来,不过路过,路过,呵呵呵呵……” “刘武之妻可被你做了什么手脚?”道士并不理会他的解释,这般问道。 抚琴之人双手微顿,但他面上的表情依旧没变,淡然说道:“你信刘武,还是信我道门中人?” 道士的右手重新收回了袖口之中,深吸一口气,淡然道:“刘武离经叛道,自然是信道门……” 对于此人,道士也无可奈何;随即便重新凝神,准备御剑离去。 那人并不打算阻拦他,依旧是坐在木剑之上慢慢弹琴,一切动作潇洒自如,仿佛很是享受这种意境,真如天外之人!不过就在道士路过他身边之时,右手袖袍轻轻的动了动,在这烈风中及不明显。 终于,抚琴之人停止了抚琴,望着远去的道士,再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琴,无奈的笑了笑,轻轻道:“又要换琴弦了啊……” 第五章 天地夷希,与世皆敌 洛阳城平淡的城墙似乎散发着血腥的气息,这股气息并非凭空出现;洛阳每日杀死的犯人不计其数,百年下来,虽然雄城依旧,但却是多了不少的戾气。 大夏人虽信鬼神之说,但对于这丁点戾气,他们也只是一笑置之。 毕竟,那些人活着都不能拿你怎么着,何况变成了死人呢? 禁卫军押送着刘武的家眷前往内城菜市口,而这菜市口,正是一切戾气的来源。 一名士兵对自己身边的队长笑着说道:“队长,这一行人也就十来个人,还有个小孩子,砍起头来也要不了一刻钟的。” 队长看了看边上一脸堆笑的士兵,很为不满的说道:“明明是刽子手做的事情,居然让我们来做……快点砍完回去休息。” “既然如此,那就先杀那些奴婢,最后再杀那小崽子吧,轻松。” 楚风很不耐烦,挥了挥手说:“随你的便,随你的便!速度快点!” 那士兵满脸堆笑应下,心中却是一阵咒骂;要不是你巴结董伏,那里轮得到你嚣张? “滚上去!” 随着士兵的一声命令,一个个奴仆被推上了断头台。也许是他们早已骂干了口水,也许是他们早已变得麻木;所有的人都是没有说话。即使台下的人指指点点,他们也没有任何言语;毕竟在他们看来,他们的生命是如此的低微,如此的下贱…… 他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权力了,即便他们以前身为大将军的下人极其风光,但今天,依旧是死神降临的日子。 冬风呼啸着,溅起地上几粒沙土,人头落下,喷涌的血液沾着泥土,便是失去了继续喷发的动力。每一颗头颅的落下,只不过溅起些许尘土罢了; 对于这个世界,他们的死,又能代表什么? 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权力,没有实力,没有能力,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平庸…… 那些看着一个个头颅落下的百姓,似乎对于这种事情已经很习惯了,没有丝毫的畏惧,眼睛只是一直看着那些被杀的人。或许他们以前还会些许怜悯,但在如此数量的杀戮之下,他们也只能慢慢变得麻木。 那队长踢着这些人被砍下来的脑袋,当蹴鞠一般玩耍,一脸无趣的说道:“还剩最后一个,杀了赶快收工!” 那士兵咧着嘴笑了笑,仿佛极其享受这种一颗颗人头落地的感觉。这种杀戮被这种人当做乐趣,他们是不是应该被称作恶魔? “慢!刀下留人!” 正待士兵即将落刀之际,一道声音突然从远方传来。众人朝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一人骑着白马,自外城飞奔而来。 来人刚停下,队长便是走了过去,一脸严肃或者说厌烦地看着这个还喘着粗气的人,问道:“内城不得骑马驾车,你是何人?” “张,张先!”那人喘着气说道。 “原来是张大人,失敬失敬。”队长作了一个心不在焉的军礼,继续问道:“张先大人,即使您是全洛阳的首富,也不能在内城驾马驰骋,更不能无故阻止此处的行刑。还请您给个理由。” 张先喘着粗气,答道:“董太傅命令老朽,呼,呼……命令老朽此来,是有急事。” 听见董伏的名号,那队长立马收起了之前嚣张的气焰,变得恭敬了起来,敬了个比之前更标准的军礼,问道:“还请张大人明示。” 张先缓过了气来,说话利索了不少:“董太傅下令,其余诸人全数杀掉,但需留下刘武遗子,若是有所损失,军法从事!” 那队长看着张先的眼光虽然没有刚才的漫不经心,但却充满了怀疑,这种命令空穴来风,实在不敢随意相信,便问道:“张大人,若董太傅有令,怎会让您前来告知?我收到的消息,乃是杀死刘武所有家眷。莫非张大人传报的……是假命令?” 张先丝毫不慌,问道:“这是何物?” 原来张先拿出了藏在袖中的令牌,花雕花纹极其粗糙,但上面一个大大的“董”字,却是格外瞩目。 令牌一亮,队长瞬间就跪下了,颤声道:“这……这乃董太傅的信物,只有最亲信之人才能拥有……恕下官眼拙,既然令牌在手,想必此命令必然是太傅所发出。” 张先见状,说话的语气也是强硬了不少,厉声喝道:“既然知道,那便快快放人!” 队长还是不敢就这么随便放人,但语气却软了不少,说道:“那个,张大人,虽然说这时董太傅的命令,但这个中缘由……” 张先怒目圆睁,那样子及其可怖,令得那小小的禁卫军不敢招惹。 只见张先极其嚣张地走近楚风身边,喝到:“怎么?董太傅的事情,你个小小的将官还想插手?我只是个实行命令的人,若是你想知道原因,去问董太傅便知。” “不敢,不敢!”那人低头行礼道。 张先再次大喝道:“放人!” “是,是……” 那队长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婴儿,将之递给了张先。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尽管去问董太傅,最好不要做出什么跟踪我的举动,若是被我上报到董太傅那里去……你自己知道的。” 张先上马离去的背影,那些禁卫军也只能干看着;话都说到这种分上了,他也不会试图去挑衅董伏,脑袋是个好东西,不能随便乱丢。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管那么多干啥?兄弟们走,去喝一壶!”那队长将所有的烦恼抛到脑后,现在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如果张先说的是假命令,自己也会被董伏给杀掉,还不如不管。 张先确认无人跟踪之后,加快速度回到府中,看着自己怀中正哭啼的婴孩,若有所思。 “老爷……”此时门外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夫人!”张先听到声音,立马放下手中的婴儿,朝门外走去。 屋外,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扶着门框,在那里不住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水从她的额头上落下,看上去很是痛苦。 张先一边将女子扶了起来,一边似是慌忙,似是责怪地说道:“夫人!你现在正是怀胎十月的关键时候,怎么能随意下床啊!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这该如何是好?” “妾身听见,有,婴儿的哭声,想必……想必是老爷带了个婴儿回来……妾身,妾身想看看那个孩子……” “行行行!你快歇着,我马上抱过来给你看!”说罢,张先便匆忙的进了屋子,未几,张先便抱着婴儿走了出来:“夫人,你看。” “这小男孩,长得真俊。”女子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笑意,似乎并没有感到即将分娩的痛苦,“老爷,我们生的孩子,也会这么,这么帅气俊朗吧……” 张先脑门的汗水表明着他的紧张,但他依然在宽慰女子:“会的会的,夫人,来,我扶你回去歇着。” “老爷,我不急,不急……此子大难不死,看这孩子和我很有眼缘,不如让我给他起个名字吧?” 张先说的很是着急,孕产期就在这几天,他又不能逼着女子走,只能极快地说道:“都依你,都依你!” 女子看着张先手中的婴儿,手中轻轻一掐,喘着气说道:“此子此生必与‘道’相生相通。古书有言:‘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凡‘道’者,不可见,亦不可闻,更不可得。” “视而不见很易,听而不闻较难,搏之不得极难;若这孩子真要走上这条道路,注定是不圆满的,不如取‘夷’、‘希’二字,最后一个微,让他自己探索吧……” “这孩子,就叫……刘夷希吧。” 张先瞳孔微缩,惊问道:“刘……夫人,为何是姓刘?” 女子轻轻一笑道:“老爷去救了大将军的儿子,妾身岂会不知呢?妾身取这个名字,也有它的俗套意思;希望老爷带回来的这个孩子,众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天地夷希,才是最好的……” “你!哎……罢了罢了,如今你另有更重要之事,尚不是与你争辩之时,若……” “啊!”突然,女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声,随即腹下慢慢的流出了血水。这一切种种,这能说明,她快生了。 “夫人?要生了?要生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把弄婆请来!快啊!”张先极为慌忙的叫喊着,而女子也是极为痛苦的呻吟着,周围的仆人手忙脚乱,这府上没有一处有得安宁。 是夜,夫人生下一个婴儿,但连名字都不能留下,便是因为难产,撒手西去…… 第六章 我是沧海中的蚍蜉 元隆八年,京都洛阳。 张府是全洛阳最豪华的宅邸,当然这个前提是派出了皇宫的存在;它坐落在外城的一条荒僻的路上,此地过路的人极少,环境极其安静,也不用担心屋外的吵闹惊醒屋内的人。 张先并不是张家财富的创造者,这笔巨大的财产是从张先祖父处传承下来的。张先此人并没有经商之能,若不是张家的产业链基本上已经不需要他规划了,这笔基业怕是早就被败光了。 张府的庭院极其广阔,各种珍稀植物数不胜数,树木迎着微风轻轻摇曳着,偶有一两片清脆的绿叶滑落,掉在屋后的池塘上,宛如一叶扁舟,渺沧海之一粟…… 而这绿叶满布的林子中,却令人感觉无比单一,似乎这里除了绿色,也就没有其他颜色的树木可供欣赏,不由得令人叹惋。 “夷希,功课做完了吗?” 张府书房之中,一着浅色锦袍的小孩站在书房的书桌之前。面容清秀,肤白若骨,发丝垂肩,眼动迷离;这一切似乎都让人觉得,他将来必会是个貌美的男子。 原来书桌前还坐着一少年,手中轻握着毛笔,规整地写画着什么;他轻轻一笑,回应道:“应是差不多了,不过先生今日给你布置的文章,还甚是奇怪,莫不是要故意刁难你们?。” 他的体格略比另一个孩子高大一些,穿着的衣服却比那小孩要粗糙一些。垂发若柳,剑眉傲骨,红彤彤的小脸蛋让人极想去戳一戳。 那小孩听罢,脸蛋气的鼓了起来,一边跺地一边愤愤说道:“那有什么办法?我爹听说从那个先生那里可能学到道门秘法,才将我放到那里去的!最主要的啊,听说那人是天下名师,只怕我爹就是想要个名头。” “明明现在是儒学治国,但为什么要奉那些道门作为国家根基?让我好好的学夫子之道不行吗,非要让我去跟着不喜欢的人学习道门知识……” 少年笑了笑,这小孩这么发牢骚也不是一两次了,作为听众,他权当笑料而已。他将自己的垂发理了一下,以免妨碍自己写作,随即说道:“少奶奶你别气了,虽说儒学才是我等应学的,但我大夏可是奉道家为万宗之首。习儒,不过入世知人而已;若是学习道家,才容易得到皇上赏识,平步青云啊!” “都说了,没人的时候叫我名字就行!”小孩鼓着嘴,满脸似是不高兴的样子,但一个八岁的小孩却是一副可爱的样子。 少年闻言,毫不客气,态度瞬间转变,眼睛微微一眯道:“张瑜别闹了,多大了还熊?你我差不多大还干嘛做出这种表情?难道我还会像你爹一样过来宠你啊?” “刘夷希!怎么又是这种语气!不就比我早出生几个月吗?干嘛一副懂很多的表情?”张瑜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刘夷希,肚子里面满是不爽;毕竟这个家里面除了他爹张先,就没人敢站在她上面。但面对刘夷希的这种语气,她还奈何不了他。 刘夷希虽然名义上是张瑜的书童,但是因为从小生活的缘故,青梅竹马。相较于主仆,刘夷希更像是他的兄长。 “这问题你都问两年了,能不能别说了?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审美疲劳懂不?”刘夷希停下了手中的毛笔,将它端正的放在架子上,随即扭了扭脖子,接着说道:“完成了!快来给你亲爱的导师揉揉肩!” 张瑜听到这句话,一溜烟的跑了过去,双手伸了出来,但她自然不会帮刘夷希捏肩膀,而是用尽自己的洪荒之力,在刘夷希的脸上揉捏着,还一边大吼这喊:“反了你了!你就是我一个书童还这么嚣张!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疼啊!!张瑜!小妹!那啥,少奶奶!别捏了,要毁容了!” 也不知道刘夷希哀嚎了多久,张瑜才松开了自己白玉般的双手,脑袋一仰鼻子一哼,似是得到了一场胜利。刘夷希则是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被掐的红肿的脸,眼睛里面还滚着水,也许是在想会不会毁容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刘夷希似是从疼痛中缓了过来,问道:“你功课做完了吗?” “哼!还用你说吗?”张瑜嘟着嘴,但脸上的自豪丝毫没有被掩饰,随即便从怀中取出一叠整齐的纸张。 刘夷希以便揉搓着脸,一边接过了那叠厚厚的纸,只看了一排,便惊呼道:“论《国道》?这本书不是儒家的高深典藏吗?老李叔说,这本书一般都是十四岁之后才读的,你居然都读到这里来了?” 看着刘夷希一脸惊讶的表情,张瑜得意的扬起了脑袋,不错,这是她想要的结果。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张瑜依然觉得自己矮了半截,为了彰显自己的伟业,她便站上了书桌前的阶梯,继续仰着脑袋。 刘夷希一边细细看着张瑜的文章,一边扣着鼻子,样子很恶心,但他毫不介意,说道:“我说你爹也真是,明明知道你喜欢儒家的,却逼着你去道家老师那里,难道他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吗?而且明明是个女孩,难道还想指望靠你那半吊子的道学,得到皇上青睐吗?看你这样子……”说到这里,刘夷希顿了顿,抬眼全身打量了一番,随即做出一个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最多靠女色吧。” “你说什么!”张瑜听见刘夷希这么说,脸涨得通红,说着就欲挽起自己的袖子,继续过来和刘夷希探讨人生。 “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不该开玩笑!”刘夷希慌乱地制止了张瑜的暴力行为,随即抚摸着自己之前的伤处,似是在忌惮着那份恐惧,一边还从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装做自己之前又受了一次伤的样子道:“我也真是佩服你,白天去先生那里学道门知识,晚上还回来看儒学的书,你都不嫌累的慌!” 张瑜闻言,哼了哼鼻子,不屑的说到:“你懂什么?白天在先生那里睡觉就行了呗!反正那里也有那么多名门子弟,一个个全在睡觉,也不差我一个!我白天睡好了,晚上自然有精神了呗!” 看着张瑜一脸得意的宣扬着自己的“妙计”,刘夷希撇了撇嘴,眼中满是无奈,看张瑜的眼神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味道……上课睡觉还有理了? “你难道不怕你爹知道你上课不认真吗?” 对于寻常儿童,这本来该是一枚重磅炸弹;但张瑜闻言却不以为意,嚣张地说道:“怕他干啥?长这么大了他什么时候舍得打我过?” 刘夷希脸上突然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低声说道:“如果我把刚才你说的话告诉你爹……” “哇啊啊啊!别别别!你你你不能这样!”张瑜明显怕了,说话都结巴了,随即又使出了失传已久的扇人十八拍,激动的拍着刘夷希,拍的刘夷希一脸便秘的疼。 “你你你,不能把这件事情给爹说!不然我把你的事也告诉给爹!” 这次轮到刘夷希懵了,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你,你你你……”张瑜右手揪着脑袋,冥思苦想,也不知想出个啥,随即小手朝刘夷希一指,极其没有底气的说道:“你你你……三个月前偷吃我绿豆饼!” 刘夷希闻言不由得脑袋一倾,随即耸了耸肩无奈的说到:“姑奶奶,你可要搞清楚啊……那次是我帮你做功课,你自己说要犒劳我的。再说了……那是红豆饼。” “我,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给爹说!”张瑜知道自己理亏,但还是小任性。毕竟是个小女生,任性是她们的天性,男人的职责嘛,就是包容。 “不给你爹说……也行,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张瑜看着眼睛里面泛着金光的刘夷希,似是已经想出他会说什么了,随即后退了几步,一脸很很嫌弃的样子说道:“不是吧……啥事?” “嘿嘿,你明明都知道,就别装模作样了!”刘夷希一脸媚笑的看着张瑜,还故意撒娇似的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身体动作扭扭捏捏的,简直比小女生还娘,恶心。 很明显张瑜也很恶心刘夷希这般模样,咦道:“咦——别恶心我!你个男生怎么这么恶心?都二十七次了,还是那句话,不行!” 看着张瑜一脸嫌弃的躲着自己,刘夷希脸上的媚笑丝毫不减,全然没有刚才一脸正经的模样:“小瑜瑜,你就从了吧,你就让我去嘛!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谁稀罕你的做牛做马啊!不行!”这次反而轮到张瑜做一副严肃脸了,她一脸正经的说道:“爹说了,你不能去上课,不管是道家的儒家的都不行!我让你偷偷看道家的书,已经是瞒着爹爹的了,如果这件事情被爹发现了,他还不打断我的腿啊!” 刘夷希保持着那媚笑,双手搭在张瑜的肩膀上,使劲的晃动着张瑜:“小瑜瑜,你怎么这么怕你爹呢?要知道你是家里面的小霸王啊,他怎么舍得打你呢?你就答应我嘛!” 张瑜甚至都不想正眼看这个极其不要脸的人了,只是轻轻地用嗓音说道:“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行。” “求求你啦,让我去听听嘛!”刘夷希摇晃张瑜的手就一直没停过,都要把张瑜给晃晕了。 “别晃了行不行啊,我脑袋都晕了!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啊!这是原则问题!” “原则你就晚上当宵夜吃了嘛!就一天,就一天行不行嘛!” “不行!” “绿豆饼一个?” “不行……”本来只是条件反射的两个字,张瑜突然顿了一下,轻轻地咳了咳嗓子,悄悄地用右手比了个“五”:“那个,咳咳,还是不行,我要五个!” 刘夷希一看有门,但又舍不得那么多点心,还是想讨价还价,“最多三个!” “五个!”张先嘴皮毫不放松,但嘴角的一点涎水却是出卖了他……千万别和女生讨价还价,这是真理。 “三个……”刘夷希有点心虚了。 但张瑜毫不退让,她的右手就一直摆在那里丝毫没变过,表明了她的立场:“五个!” 刘夷希终于受不了了,大吼:“好好好!五个!” “成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张瑜一脸胜者的笑容,随即还摊开了手掌。 “大姐,我现在哪里去给你找这么多绿豆饼?大不了接下来三天的点心我都给你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刘夷希很无奈的说到。 “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吧!”张瑜脸甩向了一边,一副很大度的样子,如果不是嘴巴边上的口水的话……“但你能怎么去我可是天天都有车夫接送的,而且上课的时候每个人的座位是固定的,很容易被老师发现的。” 刘夷希丝毫不担心,拍了拍胸脯说道:“这个简单,化个妆就行了!把你化妆的东西拿来给我吧!” “我天生丽质,还需要化妆吗?” “别装了,你天天扮成男孩的样子,难道不用化妆吗?再说了,女孩子没有点化妆品,好意思和别的女生说话吗?” “刘夷希!怎么我一答应你,你说话又变得这么口无遮拦的?”张瑜脸上满是不爽,就欲伸手去打刘夷希。 不过刘夷希并没打算躲避,张瑜瞬间觉得没趣了,才满不情愿的去拿化妆品了。 刘夷希轻叹一口气,满怀期待地看着门口——所谓的道门秘法,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第七章 寒门有茶约青客 黑夜渐渐覆盖了这座城市,月色的笼罩之下,一道黑影从月前略过,随后不知所踪。 卢玄轻轻地吸了一口茶,看着里面翻滚的茶叶,感觉心情无比畅快;酒乃传肠毒物,似乎只有茶水,才能够让自己静下心来慢慢品味。 房中的空气充满凝重的气息,卢玄身后的一干书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卢玄并未理会这些,端起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紫砂壶上冒着热气,但卢玄并不打算将盖子盖上保温,任那蒸腾的水汽在空中不断翻滚。 “茶香不错啊……” 悠然的声音缓缓传来,卢玄的肩膀顿了顿,随即站起身来,望着二楼楼梯的方向,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白须。 一道青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前,只见他黑发垂肩,面容清秀,身上的青色袍子在这沉寂的空间中缓缓飘荡着。 “今天是什么遁?”卢玄看着那人,淡淡问道。 男子缓缓走过来,轻笑道:“神遁……” 卢玄嘿嘿一笑,轻声道:“看来我门口的九遁阵法你已经知晓门路了,不然如何过的了神遁?” 青衣男子笑了笑,并不作声,卢玄见状,便问道:“凖风,今天下山来又是有何事情?” “先生以为,应当是何事情?”凖风嘴角翘了翘,打趣道。 “你小子今天还想起吊我胃口了!”卢玄笑骂一声,右手掐了掐,说道:“我当是何事情,原来是要跟我说那女孩的事情啊!说吧,什么事?” 凖风笑道:“先生怎么不多测一下,这样也省去我说话的功夫了……” 卢玄挑了挑眼睛,放在小桌上的手指敲了敲,将溅在桌上的一滴水震了起来;卢玄屈指一弹,那滴水竟是瞬间化作一道小小的冰晶,朝着凖风射去。 凖风轻笑一声,缓缓伸出放在身后的右手,两指将冰晶夹住,轻轻一碾,便将那冰晶化作空气中的水分。 卢玄早已知道这招会被接下来,只不过这算是二人之间的玩笑罢了;他淡漠的说道:“我懒得算,你当卜卦是下面啊,想吃多少下多少?抓紧的!” 凖风收敛了笑容,看着卢玄苍老的面孔,问道:“刘武之妻被道门收押一事,先生如何看待?” “我也有所耳闻,听闻当年刘武密谋叛乱,道门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方才将她接回道门;若严格来说,也算不得收押。” 凖风摇了摇头,他看着卢玄的眼睛,认真说道:“依在下看来,刘武之案乃是一个冤案;终究还是那干宦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里外勾结铸成的大案。” 卢玄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如此认为,但无论是那些贼人还是当朝皇帝,只要他们给刘武戴上了谋反的帽子,那刘武即便是死了,他也翻不过身来……” “所以……为何要提刘武之事?” “实不相瞒,自从刘武之妻被道门接走之后,刘武三番五次便来道乾山找麻烦……”凖风低声说道,“八年之前,上清使亲自下手,将刘武打成重伤,以至于刘武最后无力被俘……” “刘武被压到洛阳之后,玉清使又是下手,好不容易恢复了气力的刘武,又被玉清使眼睛一瞪,彻底丧失了战斗力,以至于被禁卫军乱刀砍死……” “对于刘武妻子一事,我一直有所怀疑,因此刘武所到之处,我皆是悄悄跟随;我从刘武口中得知,道门收押其妻,似乎并不是简单的保护……” “哦?”卢玄微微闭着的眼睛突然睁的如明光一般,接着问道:“你有何猜测,与我说说……” 凖风接着说道:“据我所知,刘武妻子因为出生地方的缘故,体质乃是至阴体,在我道门之中属于异类;而道门收押刘武之妻,正是看中了她至阴体的力量,用来偷偷创作至阴的道家法门……” “胡扯!”卢玄拍案而起,愤怒地看着凖风道:“道门强调阴阳相济,自然之力方才是我们所追寻的;三大掌教岂会为了单纯的力量,开发至阴法门这等偏门歪道!” 凖风急了,立马上前来安抚卢玄:“先生别急,这不过是在下的猜测罢了……” “如何能说出这等诽谤道门的猜测!”卢玄愤愤坐下,怒目凖风,片刻后,他静下心来,问道:“这等污蔑道门之事,我不信那三个人会同意……” “先生!您这话说得,我身为道门中人,难道我就愿意信了?”凖风急切地说道,“刘武乃她丈夫,只怕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卢玄的脸涨得通红,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说道:“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此事为真,那三人……有谁知道?” “就我所知,玉清使应当是一无所知,但上清使和太清使……就不清楚了。” “还是不能轻易下结论……”卢玄摇了摇头。 “我有证据,不怕先生不信……”凖风说罢,在袖口中倒腾着什么东西;片刻后,一本蓝底书就这么被摆放到了茶案之上。 卢玄淡漠的看着这本书,问道:“什么意思?” “此书名为《穷经冰兰行》,深藏于藏书楼十三层,只有五老与三清有资格进入;某日我赚得一机会潜入片刻,便是发现了这本书……” 卢玄摇了摇头:“仅仅一本书而已,能够做什么证据?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便是利用刘武妻子开发出的道门秘法?” “正是如此!”凖风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将书的第一页翻开,卢玄见那上面的字,乃是:“火雨之上,心动癫狂;书尽其用,万相若光……” “莫非这十六个字便是此书修行的条件?”卢玄疑惑的问道。 凖风点了点头,说道:“按字面意思,是需要外火与心火同时发作,方才能修炼;先生您想,火乃至阳之物,心火更是可怕,有坏人心智之能。需要这等条件修行的秘法,不是至阳,便是至阴啊!” “道门从未出现过至阳法门,而这本书的名字又那般明显,这一定是至阴法门!” 卢玄使劲地摇头,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低声说道:“一本书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凖风有点急了,他走上前去,挡在卢玄的身前,大声道:“先生,您为何还不明白?道门已经腐化堕落,他早已不是原来那个纯粹的道门了!即便是强如三清使,他们也早已成为了那空洞力量的俘虏!” “原来的道门虽然也要修行这等秘法,但却更在乎学识修为;自从数百年前佛教引入大夏,道门便是在摸索力量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如今,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危险时刻!” “到了现在,竟然以生人作为摹本,开发这等灭绝人性,污蔑道门的偏门异法,难道现在的道乾山还对得起祖宗吗?” “住口!”卢玄忍受不了凖风对道门的职责,大喝一声。 卢玄突然的喝声,将凖风懵了半晌;片刻后,卢玄淡然说道:“无论如何……我还是选择相信道门。” “要知道,我们所追求的道太过繁杂苛刻,难以有人真正达到;我们一直阐扬无为思想,希望自己能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但……我们成天思虑所谓的道究竟如何,难道不是被它所捆绑了吗?” “所谓的道并无对错之分,几百年前我们说的阴阳并济是道,即便年后的今天,难道至阴至阳便是离经叛道了?若是一直拘束在过去开发的道上,迟早会被历史潮流所淘汰……” “难道先生您就打算让他们这么继续下去?”凖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极其信任卢玄,为何卢玄今日也会说出这等话来? 卢玄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忧虑神色;他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说道:“在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前,我依旧选择相信他们……” 凖风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卢玄的主意是不会变更的,既然如此,那他在这里待下去的意义也就没有了…… “既然如此,在下告辞……这本《穷经冰兰行》,先生自己看看吧,说不定能够看出什么端倪来……” 卢玄并未拒绝,随即转过头来问道:“你还回山吗?” 凖风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现在的道乾山已经不适合我继续待下去了……我想去天下走走,再到南方寻找佛门源寺,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利的情报。” “难道你就不怕道门将你列入叛徒之列?” 凖风摇了摇头,青色的衣服在烛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暗沉的光芒,他低声道:“我在天下,则天下为我家,逍遥自在,谁来杀我?我修道之初,不就是为了小小的‘逍遥’二字吗?” 卢玄叹了口气,似是回忆起自己的从前,眼中似有浊泪出来。他望着凖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说得有理……趁你还没到我这个岁数,去寻找自己的道吧!” 凖风笑了笑:“我不为求道,只想做一个普通的逍遥人……天地为家,四海为友;也许,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 “那老夫也就不留你了……”卢玄说了一声,正欲送他离开 “先生,在下还有个问题……”没等卢玄送离,男子又说道:“刘武已死,难道他的孩子……” 卢玄轻声笑了笑,摇了摇头,望着二楼的过道,轻声道: “又一道客,今日将来……” 第八章 千里道门何处寻 自东海西去千里,见丛林生野,三江汇流。有一巨石,横生水边,篆刻行书,上写:三江会洛,九州奉都;船眺礼水,直下东洲。川峦封国,万户清江;渔鲤甚美,商务通襄。百姓知足,帝宫未央;物廉产丰,雨足旱稀。列国朝服,寸土封疆;时称乾元,万世治邦。 曾有多位古人远赴洛阳,只为一睹巨城之荣耀,作诗赋情。洛阳,四面环山,三江汇流,沃土百里,缺旱足雨,是不可多得的农贸大城;陆路与水路的通畅,又使得其成为商业重镇。同时,洛阳又是大夏国儒家、道家、佛家的宗教中心,三江分别称为礼水、道川、谛江,于洛阳之西一林中交汇。 刘夷希坐在马车内,偶尔撩开窗口的帷幕,偷偷窥探窗外繁华若锦。或见渔人争街叫卖;或见一群人围着观摩着什么。帝都繁华,人民安乐,这般景象在刘夷希八岁的脑海里映现,不免心中一番感慨。 之前想用化妆术欺骗老管家的方法自然没能奏效,就算他再老眼昏花,也不至于连两个小犊子都分不清楚。 但管家老李依然同意了刘夷希的请求,当然这是瞒着张先的;他也觉得二人这般安排甚不合理,若是耽误了小孩的前程,该如何是好? 老李在马车前驾马找路,听见车厢中时不时出现的惊疑声,干瘪的嘴巴露出了笑意。他挥鞭拍打着马匹,嘴中感慨道:“上次带你出来,都是你三岁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到,毕竟老爷很限制你出门啊。” 刘夷希闻言,原本惊疑的声音也没有了,偷跑出来感觉畅快的心情也化作尘烟;幼小的心中仿佛是多了一个难以抹去的石块,闹腾的车厢渐渐回归了平静。 在刘夷希的印象中,他完全上是被软禁在张府之中的。张府那近一丈的高墙,完全阻碍了他想爬上去观看外界的欲望。即使偶尔起意想偷偷溜出门,也会被眼尖的仆人所阻拦,过得好似井底之蛙一般。 “毕竟三岁你还不记事,那次我偷偷带你和少奶奶出来逛灯会,你小子坐在我肩膀上,好不折腾!”老李以为刘夷希是在努力想起三岁时候的事情,微微笑了起来,似乎还是很回味那时的时光的,完全没想到刘夷希是在郁闷自己的境况,接着说道:“如果不是那天路上撞到了老爷,说不定我还不会被骂呢!” 刘夷希并未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但他知道,因为带自己出门的缘故,这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被张先痛骂了一顿。想到这里,六艺心里面不免有一丝惭愧之意,小声地说道:“老李叔,对不起……” 虽然声音很小,但车外的老李还是听见了。他握着马鞭的手微微顿了顿,摇了摇头,似是在反驳刘夷希的观点。见马匹慢慢降低了速度,又重新挥舞起了鞭子,沉声说道:“夷希,老头子是个半身入土的人,一天忙碌好不寂寞!带你们两个玩,即便是被骂,那也是高兴得紧。至于被主人骂,那也是常有的事情,你不用记挂在心上。” 见老李和蔼地安慰自己,刘夷希虽然很感激他的豁达,但同时很疑惑地问道:“老李叔……为什么张叔叔他不让我出去呢?我真的很想在外面逛啊……” 刘夷希这个问题,让老李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刘夷希居然趁这个空档问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何况,这个事情的原委他也只知道一点,张先还不准他说出去。但刘夷希问了,不回答更奇怪吧…… 老李想了良久,也没有理会到马车已经停下。想了半晌,终于结结巴巴回答道:“这……咳咳,夷希啊,主人那是怕你出去了,被外面的坏人拐带走了,到时候,到时候就没办法给你父母交代了……” 听见“父母”两个字,刘夷希的神经顿时打了个激灵,他还正愁这事情没法问呢。原本耷拉着的脑袋,瞬间挺了起来,撩开马车门的帷幕,一脸认真表情的看着老李。 老李把话说完了好几秒,才终于想起自己犯了个更严重的错误,抬起右手就欲朝自己脸上呼过去,心里面默念“你这张贱嘴!” “老李叔,我父母……” 不能让刘夷希问下去,这是老李脑袋里面冒出的想法。他忙将马鞭呼在马的屁股上,力度之大,让马受了惊吓,以极快的速度奔了起来。那原本在马车门露脸的刘夷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重重地摔在车厢里。 老李一边拍着马屁股,一边大声说道:“夷希啊,马上要到内城了,过会儿的路是不允许马车走,待会儿我把马车停好之后,就下车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先生那里。” 这么慌张的表现,纵然刘夷希还只是个小孩,也看出来了。他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就算接着问下去,也只会让老李为难罢了。 听着老李慌乱的语调,刘夷希陷入了沉默之中。 下车之后,一路无言,行程过得极为尴尬。内城街道上人来人往,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一老一小。刘夷希现在的表情就好像老李没给他买玩具的小孩,自己沉默,憋着肚子的火气一样。 不过这种情况也没持续得多久,走到一栋建筑物前后,老李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栋两层建筑,就大小而言也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唯一值得惊讶的,便是普通民房是黑砖黑瓦,而这栋建筑乃是红砖黄瓦;一股富丽堂皇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老李知刘夷希满腹疑惑,这红砖黄瓦乃是宫殿庙宇专用成色,普通的私塾教师如何用得起?便解释道:“方才忘了告诉你,先生乃是先帝帝师,自先帝被立为太子之起,便被任命为太子太傅。待那干太监把持朝纲之后,先生便辞职隐退,到这内城来教授解惑,我等看来,实在是世外高人,你可不能失了礼数!” 说罢,老李又是回过头去,看着豪华的建筑物,喃喃道:“先生极其神秘,说不得你还能得到他传授的特殊法门……” 刘夷希并没有听见老李的喃喃声,他又细细看了看眼前的建筑,除了之前大体观测到的红墙黄瓦,又是有所发现。看那窗纹雕花,竟有凤凰涅槃之纹;门框纹饰,隐隐看着青龙腾空,庄严肃穆。平民百姓可无权雕饰如此纹路;而这般肃穆之感,着实让人不敢侵犯。 刘夷希这才意识到这间房屋的主人是有多大的门面,不由得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见刘夷希这般反应之后,老李明白威慑作用已经达到了,便轻轻拍了拍门上的门环叫门。细细一看,门环乃是丹漆金钉铜环。根据世文帝要求,仅亲王以及城池四正门允许使用这种门环。太子太傅乃一品官爵,按法应用绿油兽面锡环,门前夸张尚且如此,若不是僭越,那这般封赏着实恐怖。 老李拍打几下门后,门“吱呀”的一声缓缓开了。老李连忙整理衣衫,向门内作揖,说道:“学子张瑜来迟,先生见谅。” “未迟,未迟……”幽暗的门内传出一道和蔼的声音,随即大门便被完全打开,一名身着麻布衣裳的老者,渐渐出现在了刘夷希面前。 老者苍颜垂暮,约莫七八十的光景,双手背于腰后,佝偻的背让他显得很矮。若是将他放在大街上,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头罢了。再细细观摩一番,那洁白修长、光滑如丝的胡须,捋得如瀑布般顺滑。那垂在腰间的白发,并无残杂一点灰黑杂色。似乎这两点,又令德这老人,不平凡了起来。 刘夷希作揖施礼后,偷偷抬头看了看这名老者;而老者却一直盯着自己,眼睛一抬,正好眼神和他对了起来。光看着那眼睛,刘夷希便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威压一般,再加上自己心虚,马上又把头埋了下去。 此时刘夷希的心里面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不要看穿不要看穿不要看穿……” 老者打量了一番刘夷希,随即和蔼地摸了摸刘夷希的脑袋,轻声说道:“不过一晚,感觉张瑜长高了不少。” 刘夷希以为这老人老眼昏花,并未看出他与张瑜的异样,急忙又行了一礼,说道:“学生张瑜,见过先生。” 也许又是脑袋埋着的原因,声音低沉浑厚,老者并没有察觉出刘夷希的声音不对。 老李见老者并未发现这偷梁换柱之计,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呼了口气,说道:“卢先生,接下来就麻烦您了,府中尚有要事,不便多留,告辞!” 老者略微拱手,目送老李离开;随即看了看眼前埋着脑袋的“张瑜”,眉间微蹙,摇了摇头,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刘夷希理会,随着老者进了房屋。 面对漆黑的巷道,刘夷希咽了咽口水;这个地方,真的能学到道门秘法吗? 第九章 假亦真时真亦假 刘夷希随着老者进入了房子,随即偷偷打量着四周。按照房子格局,这个房间真的是很大;甚至可以说这是专门为讲授而设计的房间。但若是观察仔细,可以发现周围的地面、墙壁,有很明显的修补痕迹,很多地方敲打之后还未来得及修补,都能够看见里面的砖头。显然,老先生为了能让自己授课,把自己家的一楼墙壁都砸开了,从而扩大了讲课的空间。 厅堂中整齐的摆放着二十个位子,现在勉强坐了一半多。刘夷希朦朦间忆着张瑜所说的位置,朝着最后一排走去。 “不好意思,过一下。” 虽说房间看起来很宽敞,但放上了二十个桌子和垫子之后就不同了。若想要走到后面去,便要挤中间的过道;有些学生又坐的不端正,腿脚横挡在过道,难免有点磕磕碰碰。若是弄伤弄疼了谁,刘夷希也会很无奈的。 “小心点!不过是个富豪儿子,花钱进了进来,我可是京兆尹的儿子!要是磕青了磕紫了,你负得起责吗?” 那发话之人是个坐在一旁的胖子,细细一看原来身体已经卡在了两个桌子之间。这般体型若是正坐,那势必会相当难受。虽然他言语嚣张,但刘夷希并不打算去招惹他。 刘夷希刚刚走过这胖子身边,那胖子身后的尖脸细眼之人又挡住了刘夷希去路。此人眼神轻蔑,态度嚣张,下巴朝着刘夷希一挑,说道:“这里面那个不是仕宦子弟?张瑜你自己小心点,别把我们给惹恼了!” 不过更让人在意的是,这个国家的前途着实堪忧……纨绔子弟连一个化了女人妆的男人都认不出来,眼瞎到这种程度,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虽然叫做私塾,但从这些学生的只言片语便可以看出,等级制度这里依旧存在。作为商人子嗣,有钱没权,在这里依旧被同龄人或高龄人所排斥。 看来,即使先生是传闻中的先帝帝师,也难以遏制这种歪风邪气的增长。自己父辈祖辈厉害,却当做是他们自己的本钱;不加以教育,只会成为将来祸害。 这般子弟若野草遍布,那所谓学堂,所谓私塾,也甚是可笑。 刘夷希缓缓坐到位置上,突然感觉有些紧张,毕竟这是第一次上课,难免会对未知的事情感到无比新鲜。 忽然,刘夷希感觉身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他侧身一看,原来是坐在自己一边的黑衣男子;此人约莫十六岁的模样,但看上去却极为成熟,黑色的皮肤在这明亮的房间中散出一缕缕油光,似乎也没有多特殊。 但刘夷希能够明显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热度。 “不会是张瑜的追求者吧……屁大点的小孩就有人喜欢了?”刘夷希如是想道、 忽然,老者拍了拍讲台上的桌子,轻声叫了句“肃静”,房间便瞬间安静了下来;之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男子,也是收回了那灼热的目光。 这些小孩可不懂先帝帝师的名号是多响亮,也不是尊重这个先生才学和高龄;只不过是怕自己不听话,会被先生打板子罢了。 老者眼睛凌厉地朝下面扫了一番,全然不似老人模样。看见“张瑜”之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右手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说道:“尔等随我学习,少,有一二年,多,甚于七八年。老朽的名字,你们也应该烂熟于心。不过今日,老朽想重新自我介绍一番。” 满座哗然,都不知道老者葫芦里买这什么药,莫不是想要追寻年轻的快感?这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而当所有人窃窃私语之际,唯有刘夷希一人,心里面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被发现了,这先生给自己做自我介绍? 听闻有些先生脾气古怪,遇到小事会暴跳如雷。若这先生有怪癖,那把他赶出去便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安静。” 老者再一次制止了所有学生的吵闹,捋了捋自己地白胡子,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轻声说道:“老朽姓卢名玄,幽州涿郡人,前太子太傅;若你们想要修行什么奇门异法,就给我好好上课……” 简单的说了自己的姓名,籍贯和官秩之后,卢玄便停了下来;也许还有什么辉煌事迹,不打算与这些不开眼的小厮赘述。 卢玄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刘夷希的神经,他如同一直贪婪的野兽,看着前方的卢玄;原来这人,真有什么奇门异法,不好好学习还真的可惜了…… 难道这句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卢玄捻了捻自己一根胡须,随手拿起放置在桌面上的书,朝下面说道:“昨日课后曾布置功课,让尔等叙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此句何意,不知尔等可有认真思虑,仔细作答?” 此刻本该是全场爆棚,争相回答;而如今却是满场寂静。二十个学生有不少低着脑袋,心里面似乎在默念:“别找我别找我别找我”。 刘夷希第一次上课,反而不知道他们为何要低着脑袋,回答问题就这么可怕吗? 他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卢玄,似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卢玄扫射着满堂的后脑勺,无奈的叹了口气。一番雷霆扫描之后,卢玄瞄准了直视着自己的“张瑜”,眼中露出一丝明光,不过他却并没有立马将后者唤起来。 卢玄继续在厅堂中扫射,按照老师的想法,这个时候就该专抽“埋头苦读”的人。卢玄看着这么多埋头苦读的,眼睛微眯,说到:“樊光,老朽不知你有何见解?” 樊光听见叫唤,直接慌张地站起身来;原来便是之前挑衅刘夷希的胖子。他那肥胖的身躯在突破万般阻力之后,终于站了起来;不过,很顺理成章地把自己面前的桌子顶翻了。 桌子翻倒,引得众人大笑了起来,而卢玄只是一脸肃穆地看着那人。樊光知自己出丑,满脸通红,便欲弯下身去将桌子扶起来;不过胖子还是别随便乱动,就这么屁股一顶,又将自己后面的桌子顶倒了。 樊光后面那尖脸瘦子本是拍着桌子大笑,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好在只是被顶倒的桌子压在自己身上,若胖子一股劲坐了下来……那就乐极生悲了。 “哈哈哈……哈,哈……哎呀不行了,笑得肚子疼!” 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之中,二人红着脸将桌子重新摆好,樊光则是在卢玄批准之后,坐在了座位上答题。 “那个……那个,先生,您刚才问的问题是啥?”樊光刚坐到位置上,却是一脸木然的看着前面的卢玄。 卢玄闻言,无奈地看着樊光,果然是个只会吃不会想的熊孩子。 “你就说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有什么意思吧……若是勉强符合,我就不打你戒尺。” 这个学生耍横的时候倒如同一只凶恶的猛虎,如今在课堂之上,却变成了一个一无所知的人;面对这个人,卢玄也不敢强求,能够把一个小问题回答上便好了…… “喂,喂雪日一,喂刀日损,这个,这个……” 樊光以为难度降低了,慌乱的想着;满是肥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颗颗的汗水,愣是什么都想不出。按照课堂上的潜规则,自己想不出答案,便一直念叨题目就可以了……于是放就反复地念着这八个字,念得卢玄都烦了。 正当卢玄打算过去打板子的时候,樊光似是预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忙说道:“先生我懂了!” 第二招,当老师发现自己不会的时候,马上说自己会,然后你又有机会拖一下时间了。不过这次樊光似乎真的明白了这句话一般,竟是很骄傲的昂起了脑袋。 “喂雪日一,意思就是每天都要吃一遍雪;这个,这个,喂刀日损,意思就是挨刀子身体重量就会受损……所以,连在一起就是,那个,那个……与其每天只吃一次雪来减肥,还不如用刀子把身上多余的肉割下来!” 自然,这般奇葩的解释,让厅堂里面又是一阵大笑。刘夷希知道本意,但听到这么个解释,自然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课堂之上便是这么有趣的吗? 不过所有学生都在笑,那就意味着老师就快要怒了。卢玄的目的是想杀鸡儆猴;让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学生知道厉害。 他拿起手边戒尺,站在樊光面前,怒道:“顽童!答非所问,昨日可有温习?不教训你一阵,不知道我戒尺的厉害!” 樊光极为畏惧的看着卢玄手上的戒尺,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满是汗水的肉手伸了出去,弱弱的说道:“先,先生,能轻点打吗?昨天的肿还没消呢……” “啪、啪、啪、啪、啪!” 随着五声沉闷的声音,樊光那只肥大的手又变得通红了起来;而樊光也只能忍着泪水,不断地朝自己火辣辣的右手吹着风。 也许是真的智商捉急,昨天打了这只手还疼,难道你不能换一只手吗?还可以用这个当借口不写作业,岂不美哉? 卢玄将戒尺收进袖子走了回去,问道:“可还有人能出来解释此句?” “先生,学生愿分享拙见。” 旁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引得刘夷希看了过去;在其身边旁边,突然站起了一个高挑的男子。正是之前一直盯着刘夷希看的人。他面容方正,嘴角微扬,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仪容端正,举止彬彬有礼,看上去是很招人喜欢。 但当卢玄看见这个男子站起来后,眉头却皱了皱,不过再怎么也不可能不让别人发表意见吧。卢玄摆了摆手,很随意地说道:“董胤,你说说看吧。” 那男子见卢玄如此模样,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抖了抖,翘着的嘴角也僵硬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学生遵命。” 董胤举起双手微微比划一番,说道:“学习学问,乃是一日比一日增多,追寻大道,才智一天比一天减少。减少再减少,到最后方能达到无为的境界。无所为,方能够事事有所为。治理天下应当保持冷静,不要恣意妄为,否则,将无法达到治理天下的目的。” 卢玄眯着眼睛看了看董胤,只见后者依然保持一副恭谨的姿态;眉头微低,似是等待评判。卢玄摇了摇头,说道:“言语解释得当,不过抄录书中所说之意,不足一提。如此尔尔,只能说明你有所温习罢了。若能取书中所说,联合亲身所思,最好。” “啐!” 刘夷希离那人最近,仿佛听到了他啐口水的声音。不过董胤脸上依然带着僵硬的笑容,道了一声“学生谨记”,便坐了下来。看此人言行如此,应当做不出来这事,刘夷希也只能当做自己听错了。 卢玄又在教室之中抽了许多人,不过这些人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胡乱说了一通;连董胤那种书面解释的都没有,好些人都因此吃了戒尺。 这般撒网,那些没被抽到之人,自然成了挨打之人的公敌。樊光想起之前“张瑜”招惹了自己,心中各种不爽,便高声说道:“先生,你怎么不抽张瑜?我听说,张瑜对于这些东西可是很了解的,每天功课,先生评价都是极高的!” “就是,先生,让张瑜说说吧!” 有一个人想要恶搞你的时候,自然会有更多和你无冤无仇的人找上门来;与其说是想要搞臭你,还不如说是心里不平衡的缘故。 卢玄见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起哄,感觉极为无奈,对于他们这种思想,你教育的再多也是没有任何意义。 卢玄看着一脸白粉的“张瑜”,嘴角微微翘了翘,说道:“浑浑无知,朦朦无畏,所识不化,见优不正;除了坑害同学,尔等所知还有何物?张瑜,你与我作答罢!” 刘夷希闻言,站了起来,向卢玄行礼,说道:“请先生指教。” 刘夷希男人的声音特别显著,而且又不加以控制,想不被发现才怪。樊光见状,又找茬道:“张瑜,你声音怎么变了?难道你真的变成男孩子了?那天我就说说罢了,难道老天爷真把你的性别换了?” 刘夷希终于想起自己是在代替别人上课,白粉下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随即清了清嗓子,似乎要找回之前的感觉,尖声说道:“在下不过偶感风寒,声音略显浑厚罢了,莫要见怪。” 不过刘夷希的尖声听起来还真是辣耳朵啊。 “张瑜你不必管他,老朽待会儿自然会收拾他。”卢玄的话说的极其自然,吓得樊光赶紧闭了嘴。不过卢玄随即略带期待的看着“张瑜”,说道:“你说说,有什么看法,最好不要让老朽失望,不然这戒尺……” 卢玄挥了挥自己手上的戒尺,脸上的笑容看的刘夷希很不自在;刘夷希吞了吞口水,僵硬地笑道:“学生尽力,尽力……” “那我就看看,你相较于他,又是如何吧……”卢玄心中暗道。 第十章 初展锋芒动君颜 “为学者,所识日积,所见日广;学,所以益才也。为学,乃求知外物之欲,其所谓诸如政教、礼乐、律法、阴阳、辩知等。此所谓俗学,拥世俗万民之所知。学,上至天文常理,下至蓄养田耕,所学者多,所知者甚,为人日益。” “为道者,道之所生,其自然也,故曰道法自然。何谓自然?古今各有所言,不便赘叙。诸人所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者,盖人之本取法于道,生于自然。人,取脏器于身,立情欲于心,所欲者繁多则立为人心。凡求道者,外不可修欲情,内不可生贪杂,所损者多,则求道之路远矣。” “求道之至,则曰无为。古人言,人心本虚,私欲窒之,则难复其初,渐去之,又去之,以至于无为,则仍虚矣。窃以为,所谓无为者,不过婴儿之心也。” “凡治国者,无不求万民富裕、国家昌隆。天下乃自然所生,帝王所行不过顺从而已。若以自我所行约束天下,所行必反。治国以无事,则天下自然昌平;治国以有事,政令繁杂,举措麻烦,此败因也。” 一道幽蓝色的光芒环绕着刘夷希,如同一道道冰晶,但后者并未察觉;整个房间之中,似乎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卢玄稍微皱了皱眉头,默念一声:“果然是她”,便没了动作。 而其他看着张瑜的人,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刘夷希不知花了多少时间论述此事,听得下面许多学生一阵懵,十九个学生里面,只有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学生学生听了进去。 卢玄静静地听完刘夷希的回答,一时默然。未几,他突然开口道:“若让你为自己评价,这番作答可有何不当之处?” 刘夷希闻言,略加思衬,随即恭谨说道:“所谓道,若有所谓正误之分,则不称为道!道学之博,或因其多面性。学生拙见,或有正确之解,或有错误之识,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道无正误之分,学生不敢妄断。” 这番作答,算不上精妙,但也不乏高明之处。规避了自己无法给自己评判的情况,留下一个道无正误性的措辞,让卢玄也不太好否认自己的观点。 “甚善!甚善!”卢玄听此解答,不免喜形于色,这句话的思想简直和他不谋而合。 他欣慰的点了点头,看刘夷希的眼神也变了许多,说道:“诚如古人所言,全书皆已解释透彻,让尔等所思,非文章答案,而是藏于言语之中的思想。若是单单让尔等知道此句何意,与抄二十遍一样,甚无意义!” “天下习道者多矣,若只习文章意思,不过修得一篇文章浅薄意思罢了,无趣无趣!十人,有十人之所见,万人,有万人之所见,此所谓学习也!无论道儒佛法,皆此理也。” “思想之见地无正误之分,方才是张瑜所言之理,尔等切记!” 虽然卢玄已经这么说了,但是下面的十几号人依然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也许是卢玄所说太过饶舌难以理解,也许是这些人根本就没听;总而言之,这些人压根就没听懂…… “照先生所言,张瑜前面长篇大论,全当放屁,唯有最后一句,方是真理?” 闻这声音,卢玄的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何况言语中的挑衅意味极大,他面色如何能好看? 见声音来源,果是董胤。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衫,站起身来朝面色难看的卢玄行了一礼,又朝刘夷希微微弯了弯身,虽然眼神灼热,但行为却不失礼数。 他紧接着便说道:“先生,学生有事希望向张瑜请教。” 卢玄不做声音,只是将手缩在了袖子之中,点头点头。 即便他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当做是学生之间的切磋。 见卢玄同意,董胤嘴角似是邪魅的笑了笑,朝着这个只有八岁的小孩子说道:“向闻有志不在年高,认识许久,不知阁下有此般高见。不过今日在下有一事不解,望阁下指教。” 刘夷希不知道此人是何人,虽然之前那灼热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但他若是哪个高官之子,自己可不敢怠慢。 刘夷希连忙回礼道:“不敢。” 董胤直勾勾地盯着刘夷希,眼中似有奇怪的神色窜出,看得刘夷希汗毛倒生。只听他沉声道:“如君所言,吾等共修道学,所求不过婴儿之心。如若如此,众生求活,岂不谬哉?在下以为,人生于天地之间,自然而为;所求所欲,所思所念,自然而已。” “人生于世,若重归婴儿之心,岂不反矣?岁长而年高,脱婴儿而得成熟,此乃人生。如君所言,不若我等自诞生以来,便待在家中,四体不展,五谷不沾,永保婴儿之心吧!” 董胤的思维,乃是常人心中所思,生于天地,不长反幼,岂不本末倒置?因此许多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纷纷附和道:“董兄所言甚是啊!” 刘夷希知此人是嘲讽,也不知这个年长自己八九岁的人为何要跟自己一般见识。但他依旧不紧不慢,脸上微微一笑,朝董胤抱拳说道:“董兄此言差矣,古书云:‘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婴儿者,血气娴静,嗜欲单纯,专聚精气也!人之一生,为俗气所染,所求者甚也。而婴儿者,无欲无求,其心净也;而尽人一世,此境难达也!在下所言,不过为求道之境界、意念;若只知婴儿本外之意,岂不愚哉?” 其实另有一种说法,便是人出生之时,是最接近于自然的状态;随着人年岁的增长,便是渐渐逃离不了天地五行的约束。 保持婴儿之心,因此也被人认为是自然的体现。 董胤听完刘夷希的反驳,瞳孔都憋大了;刘夷希这是在反嘲讽他,作为年长之人,还不敢随便发怒。正待他欲说话之时,卢玄竟然突然说话道:“此言甚是合理,虽有些许不通之处,然八岁幼子有此解悟,终属不易。董胤,可还有何不解之处?” “啐!” 董胤又暗暗啐了口唾沫,不过随即又是笑脸相迎,俨然一副笑脸虎模样。他向刘夷希更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阁下不过八岁光景,竟有次领悟,在下佩服,佩服。” “岂敢,岂敢。” 刘夷希也是回礼道,不过却没有之前的那番尊敬之意。也许他觉得董胤是在想方设法刁难他,是嫉妒自己;但他并没有注意到,董胤之前只是微微弯腰,这次为何要朝自己行个更大的礼。 也许这人对刘夷希还是心怀不满,但他的服气,应该是真的。 “既无疑问,便接着上课罢!” 今日这番问答持续的时间已经很久了,但卢玄并未感到烦躁;相反,他觉得今日收获颇丰。 至于讲书授课,若有心听者,飘忽若一瞬,所学亦觉不足;若无心者,或恍惚入睡,度日如年,即便转身醒来,也不过过了几分钟罢了。 如是两个时辰已过,也许是所有老师的通病,卢玄似乎毫无倦意,反而越讲越有精神。按理说一个年老的先生,讲课半个时辰应该便是极累的,而连续讲授两个时辰毫无倦意之人,世间少之又少。 反观堂下之人,近半数之人或已沉沉睡去,余下之人或是强撑着倦体,手上捏着笔也不知写的什么,不过借此以免虚度日子;或是吹着桌上纸张,搬弄着墨笔,以示无聊。唯剩三人,虽意倦身乏,但依然坚挺着,似乎各有打算。 卢玄偶然探头看了看窗外,放下了手中的书籍,说道:“日正之时已到,今日课已完,尔等有不解之疑可上来询问,若无疑问,各自散了吧。” 众学子闻言,无论闲散者亦或是沉睡者,精神异常亢奋,有如犯人闻“大赦天下”一般。即刻卷了自己的行囊书籍,如野狗般奔腾而出。 看这些学生如同野狗般跑出厅堂,卢玄气的吹胡子,愤怒的朝门外说道:“老朽尚未布置课余作业,尔等竟如脱缰野马奔腾出塞一般!尔等是想吃尺子吧,明日定叫汝等知晓老朽的厉害!” 堂中只剩三人,只见那一个青年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朝卢玄恭谨地作揖,说道:“先生今日之教,学生铭记于心,府中尚有要事,不便留下与先生收拾,暂且告退!” 刘夷希仔细看看此人,长发高束,威武端正,高颧骨,挺鼻梁,有姿仪,大音声;白衫紧束,步履挺拔,俨然一副小将军模样。 卢玄见到此人倒不惊讶,但听见他嘴中言语,略感稀奇,便问道:“孙珪,平日汝倒不舍离去,今日却为何如此匆忙?” 那人从衣中取出一封请柬,递给卢玄看,同时说道:“不瞒先生,今日乃是大长秋夏腾八旬寿辰;家父特意叮嘱,今日不得迟到。故不得不提前与先生道别,望先生海涵。” 听见寿辰二字,卢玄更感奇怪;向来晚间寿辰更觉热闹,为要在午间这燥热时分举办? 孙珪见卢玄略有些发神,似乎知道他心中所好奇的,便说道:“先生未曾收到请柬,所以不知。大长秋今年大寿,是作了早寿礼与晚寿席之分;早寿礼是需要所有官员子嗣前去行礼,晚寿席方才是正式席宴。方才那干学子,有不少都奔到夏府去讨吃了。” “荒谬!荒谬!无论当朝皇帝,甚至是前朝皇帝,从未有过早寿礼之说!他一介宦官,虽名德享誉朝内,凭何能违背祖训!老朽不准你去!” 卢玄这话说得是面红耳赤,言语之间毫无半分恭谨之意,甚至有一股浓浓的杀气。他原本就是因为宦官专权才远离朝堂的,对于宦官自然是巴不得杀之而后快。 即便夏腾的德行在宦官中算是好的,但卢玄总是秉持着“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太监一般坏”的错误理念。 也是老了,执念难改。 孙珪似是预料到了卢玄这般激烈的反应,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先生尊重礼法,学生敬佩。然而,若学生不去,那学生的全家性命,岂不成了那群去势之人砧板上的鱼肉?先生曾说,‘有礼于心,如无礼何?’。礼,于那些宦官无用,故不得不无礼,想必先生也是知道的。” 卢玄闻言,不说话了。他刚才那番言语也是在极度气愤之后说的气话,他如何不懂这番道理?何况那些太监虽然无礼,但至少他觉得夏腾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工程,达到自己一个心理上的满足。若是不去,反而会招致杀祸。 “照你所说,你爹也从边关赶来了……事到如今,我还有何道理阻拦你?罢了,你走吧。” 孙珪见卢玄一脸落寞,脸上的表情依然冷淡,似乎并无甚影响;他朝卢玄行了一礼,潇洒离开。 孙珪走后,卢玄胸中不免多了些许灰暗气息,不由得仰天长叹。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盯着坐在后方满脸堆笑的董胤。 董胤虽然只是笑笑,但在卢玄看来,董胤的笑是那般阴暗。方才听见自己这些言语,也不知他心中是作何打算。 董胤见卢玄的视线看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也不知道现在该不该继续笑;他自然不是窃笑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东西,想来是别有所图。 在卢玄犀利的眼神下,董胤立马站起身来,朝卢玄行礼,说道:“先生所言不过冲动之语,必是无心之举,在下以为,大长秋此举也甚是不妥。先生不必担心学生向家父说明此事,今日事毕,学生先行告退。” 董胤慌乱地站起身来,偷偷瞟了眼坐在一旁的刘夷希,嘴巴似是微微动了动,随即朝门外走去。而卢玄却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卢玄竟然如此厌恶董胤;这董胤的言行并无甚不当之处,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何必如此除毛求疵? 刘夷希见卢玄脸色不对,加之这厅堂之中只剩自己一人,心中不由得忐忑了起来,便准备趁着卢玄未加注意自己时,偷偷跑掉。 “站住!”卢玄突然缓过神来,见“张瑜”已经准备偷偷离开,厉声喝住了他,吓了刘夷希的包裹都掉到了地上。 刘夷希慌忙的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裹,手掌微微发抖,连带着嘴巴也发抖了,看来卢玄这一喝将他吓得不轻。看着卢玄的凌厉的眼神,刘夷希小声问道:“先生还有何指教?” “你以为你这愚拙的易容术,瞒得住老朽?先帝当年化装成各种人流窜进市集,从未逃出过老朽的法眼……” “你是何人?” 第十一章 一幕春笙望长安 刘夷希能够明显感受到来自卢玄身上的威压,但细细一看,他并无气愤模样,想来对自己之前的回答还比较满意的。 刘夷希不由得安抚了一下自己,总觉得在这股威压之下,他会被瞬间碾作齑粉。本来以为这老头老眼昏花,没想到还是瞒不过这他…… 似是知道刘夷希心中所想,卢玄笑道:“张瑜有几把刷子老朽还不知道?道学阴阳一窍不通,所擅长的尽是儒学之道!你要装还不装的像一点,一来就头头是道的跟老朽讲了一大堆,你是怕老朽不知道你是假的不成?” 刘夷希见卢玄笑了起来,身边的威压弱了不少,确定了卢玄不会责骂于他,才终于松下了心中所有的包袱,说道:“实不相瞒,学生……小人是张瑜的伴读书童,因与张瑜从小长到大,与张瑜关系很亲近。听张瑜说,先生只讲授道家知识,而我喜爱道家学说,便说通了张瑜与老李叔,希望借这么个机会能够学习先生所讲授的道学。” “老朽看你聪颖好学,对道家知识甚有感悟,想必不会骗我。”卢玄随手捻了捻自己的白胡子,“尚不知你姓名。” “小人刘夷希,无名之辈,不足以先生记挂。” 听见这名字,卢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他知道这名字是取自于“视而不见,名曰夷;听而不闻,名曰希”这句话。这个名字在道门中还是极有哲理的名字,蕴含着道家的某种思想理念;但若是在俗人眼中,只知道视而不见与听而不闻之意,对于这个小孩而言,岂不是太过可怜了? 人人皆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这个小孩子的存在感也太薄弱了吧…… “也不知道刘武是怎么想的……”卢玄心中暗道。 他自然是不知道,刘武根本没有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这个名字,是张先的妻子取得;也是希望天下的人都不知道张先救了他。 天地夷希,虽然可怜,但也可叹…… 卢玄朝刘夷希说道:“别总小人小人的,你一个八岁的小屁孩,怎吗这般条条框框?跟那些个老学究一样,甚是迂腐!礼数,挂在心中便可,不必随时随地拿出来显摆。既然老朽已经教过你一堂了,那老朽便是你的老师,自称学生则可。” “小……学生明白。” 卢玄抚了抚自己的顺滑的白胡子,轻轻笑着,脸上的皱纹不免多了不少,随即说道:“老夫从未听说张瑜有书童相伴,今日一见,见识竟然如此宽广……老朽问你,道家之学,汝何日开始攻读?” 刘夷希老实回答道:“不瞒先生,张瑜六岁开始在您这里读私塾,回来之后功课便让我做,自己却是去学习儒家的知识。自那时起,我便开始阅读道家书籍,至今已经两年了。” “两年?可是日日从未间断?”卢玄略微有些惊讶,道家书籍繁杂难懂,对于初入道门之人很是枯燥,若每日能坚持半个时辰,已实属不易,何况刘夷希在今日之前并无先生引导。 刘夷希苦笑了一下,以为卢玄是在责怪自己才能浅薄,谁知道是太过惊讶自己的天赋,便说道:“学生不过初生孺子,岂会有如此大的韧劲?初时学生不过应付作业而已,直到七岁过后方才开始认真阅读,每日最多一个时辰而已,说起来也未曾超过半年。” 第二个数据令得卢玄更为震惊了,颤声说道:“竟然不过半年……今日我学堂之中,所善道学者屈指可数。然孙珪已然一十有六,虽善道学,但不必几年,必将袭爵继官,进宫入仕。余下之人,不过诸官依仗权势,强继于我的酒囊饭袋之徒!” 说到这里,卢玄痛苦的摇了摇脑袋,两只老眼中似有浑浊的泪水将要溢出。但他似是忘了董胤此人,虽说读书太过死板,但多加教导,来日也会成为一名高士。但卢玄似乎刻意的避免了他的存在。 刘夷希看卢玄之前对待董胤的态度,也不会傻傻地去问;看着卢玄的模样,刘夷希只能安慰道:“先生莫要激动,诸学子不过贪玩,假以时日,必当领会先生良苦用心。” 不劝还好,一劝,这卢玄仿佛漏水的木桶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良苦用心?二十年前,老朽离宫开设学堂,本欲倾授毕生所学给好学者。若将来我大夏能有继承衣钵者,则老朽此生足矣!”卢玄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走到大门前将虚掩着的大门关好,快步走回来又继续倾诉道:“你家老李说我是先帝帝师,但他并不知道,其实我是三朝帝师,自前朝皇帝以上三帝,皆是我学生。这个名号在官界可是无人不知……这下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号开办学堂,会有什么后果了吧……” 刘夷希闻言,默不作声。纵然他只有八岁,但帝师这个名号的影响力他也是模糊的懂一点的。皇帝是天下最有权力的人,那皇帝的老师岂不是天下最有学识的人? 卢玄也不管刘夷希明不明白帝师的含义,他今天跟刘夷希说话的目的,似乎就是倾诉,继续说道:“帝师的影响力,就是让那些不学无术的官员,把自己的子女全数往老朽这里塞……如今这二十个人里面,除了孙珪在认真学习我所讲授的东西,其他人怕都是被自己父母强加进来的。” “里面有公侯的儿子,也有前后左右将军的儿子;再差点都是京兆尹的儿子……哎,若是比较全国私塾的学生父祖辈的质量,老朽一定是第一的,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全都是纨绔子弟,吃着家里面的老本,丝毫没有进取之心!老朽每日在上面尽心讲授,下面都睡觉玩耍,没有人在听。这样的学堂,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不过是那些官员在外面吹嘘的工具罢了!” 也不知卢玄是不是老了,说起话来极其啰嗦。其实卢玄的苦恼之处,也是许多学生的苦恼。他们并不喜好这所谓的道家学说,只想在家里面遛鸟斗鸡,却被自己父亲、祖父逼着来这个地方,占用那些喜好此处的位子,自己还不开心。唯一得到满足的,便是那些借着帝师名号吹嘘的官僚——来日遇上熟人,介绍自己的儿子,可以很自豪地说:“我儿子是洛阳那个学堂,那个帝师卢玄教出来的!” 但这些最终啥也没学会,只不过给父母长了个噱头罢了。 刘夷希对于卢玄的无奈,只是略微明白,毕竟他还小,不明白卢玄太多的无奈,便安慰道:“难道先生离宫二十载,所教授之人,竟无一名杰出子弟?” 卢玄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老朽出宫二十载,所教授之人,细数亦有百人。其中十之七八,如今也是在朝中坐着……不过这些人中,在我课上玩耍的便占了十之八九;能够成功当官,不过依靠父祖辈的关系和爵位罢了!而那余下的十之一二,从我这里,也是学习甚多。” “然我大夏虽以道为立国之本,但却以儒为入官基础。入仕之后,所习皆是无用之物,他们怕也是忘了罢……哎,现在想来,那些人当年也如今日孙珪一般……我授课二十载,如今扳指一数,竟然只有一人习得我大多学识,不过此人……哎,不提也罢。” 刘夷希见卢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愣了愣,随即问道:“不知先生所说何人?既然能学得先生大多学识,想必不是庸碌之辈。” 卢玄眼睛闭了起来,朦胧间,刘夷希似乎看见几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半晌,卢玄将落下的泪滴擦干,淡淡说道:“教授此人是我此生的一大败笔……若你无缘见他,自不必多问,若你真有一日见了他,他那言行,你怕也不难看出来他是我的学生……今日到此为止吧,莫再多言。” 原本刘夷希还想再问,但看了看卢玄那痛苦的表情,想起之前竟然为此落泪的卢玄,也不敢多问,深怕触及到这个老人那脆弱的神经。 “想不到老朽今日居然会与你讲如此多的事情,呵呵呵。看来也是老了,话多了啊!”卢玄很快又是变成了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俨然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家,和刚才那般痛苦模样成鲜明反比。 哎,笑容前谁知他人苦楚,苦楚后谁知他人辛酸? “想来老朽也是和你投缘,才愿意和你讲述如此多的事情。孩子,你父母是何人?” 听见卢玄突然问自己的家世,刘夷希伤感的垂下了脑袋,现在反而变成他眼睛中流出眼泪了;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连简单地名字,都不知道。 卢玄见刘夷希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想来是张先还没有告诉于他;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必要去触及刘夷希的那根神经。 卢玄突然神秘的笑了笑,说道:“想来你也从张瑜那里知道,我这里有许多不外传的道家法门……” 听见这里,刘夷希眼睛都直了,他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卢玄。 卢玄看着刘夷希这般模样,也是笑了笑,想来对于这种未知的力量,虽有的人都是充满好奇与憧憬;而且在这个凡人遍地跑的世界,又有多少人能够沾的上道门秘法的光呢? “那你猜猜,目前为止,有多少人从我这里习得了秘法?”卢玄笑道。 刘夷希报了几个数字,但全被卢玄否决;最后,卢玄刚想比一个一,但他的手指明显僵了半秒,随即变成了一个拳头,说道:“一个……都没有。” 面对这个数字,刘夷希极其惊讶,难道说天底下这么多人,一个入卢玄法眼的都没有? 卢玄微微地拨动了下自己的胡须,说道:“若你留在我这里,让我亲自辅导,可能用不了多久,你便能够达到我传授秘法的水准了……” 刘夷希眼睛似有精芒闪出,但仅仅片刻,又是暗了下来;他的这番行为令得卢玄有些愕然,难不成这么大的吸引,他都不愿意留下来吗? 刘夷希看着卢玄苍老的面庞,说道:“先生,不是学生不愿留下,我与张瑜他们约定,只出来今天一天;若是留下,只怕会造成多种不便;而且……张先大人不允许学生随便出门,若是就这么留下来,他一定会责骂老李叔的……” “是吗……”卢玄微微的叹了口气,“宁可放弃这么大的诱惑,也要完成自己的约定吗?” 刘夷希脑袋微微耷拉,低声道:“对不住,但……我回去和张瑜他们说说,说不定每天能够溜出来……” 卢玄无奈的笑了笑,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望着刘夷希离去的背影,卢玄默而不语;他早已知道刘武之子并未被杀,只不过碍于身份,一直不敢将他接过来罢了。 “东方逸,你没有教学生的能力,刘武离开道乾山,却被你视为离经叛道……如今刘夷希也和他爹一样走上这条路,我就让你看看,究竟是谁,明白真正的大道……” “待他来到道乾山之日,便是真相大白之时……你是否违背人理研究至阴法门,到时候……” “自然知道了……” 霜夜孤星独照寒,月落穷山尽空潭。朝阳又起金凤殿,春笙一幕望长安。 第十二章 幽梦卷萧风 放纵尘埃里,潇洒平地生。一曲天涯路,身去原心正。 利害得失,众人都是知道如何划分规避,刘夷希与张瑜各有所求,对于刘夷希的那番请求,张瑜思虑一番后,自然会做出对二人最好的选择。 转眼之间便是五年过去,说来也甚是蹊跷,张先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女儿和刘夷希换了身份;也不知道是工作太忙还是什么缘故。 但这么些年,卢玄所说的“道门秘法”,刘夷希却一直未曾学到;不仅没学到,甚至连看都没看到,也不知道卢玄是不是胡乱说的噱头。 刘夷希那稚嫩的圆脸变得略微方正了起来,嫩颜若酥,长着一张不似男人的漂亮脸蛋;年十三尚未束发,长发及腰潇洒如斯。远观姿容俊美,近赏清秀昳丽。古人有云:“翩翩周生,婉娈幼童。年十有五,如日在东。香肤柔泽,素质参红。团辅圆颐,菡萏芙蓉。” 此诗颂前朝某周姓幼子,颜生昳丽,宛若天临。而今大夏男子以柔俊为美,刘夷希这般模样,也称得上是极有潜力的美男子;前些日子溜出去上课,竟被他人认作生面孔,不少少妇阿嬷凑上前来,询问婚嫁之事……刘夷希未敢回应,落荒而逃。 张瑜年方十三,日日沉醉书中,少友寡言,学待有成。喜着素装不好华饰,日日素袍淡妆,不甚他人妖艳女子。杏眼樱唇,细眉红颜,淡妆浓抹,皆是相宜。不过极少出门,城中之人难以见到,这般模样,也就刘夷希有这眼福。 夕阳落下,余晖进账。张瑜捏了捏自己疲惫的眼睛,将书本放下,朝窗子处看去;只见余晖落幕,窗上映着光芒,不由得走上前去,将窗打开。 张瑜推开窗户,夕阳余暮尽收眼底,似一番大好美景。张瑜面无表情,即便身后那扇大门被打开,也并未回头看一眼。 “迟了三个时辰,方才归来;先生又留你了?” 大开的书房门外,站着一名穿着朴素的少年,背着阳光,面部灰暗,看不清楚容貌。少年进门后,那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手上带着的包裹随意放在桌面,便直接摊在了椅子上。 刘夷希揉捏着略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闭上双目,似是休息,似是回味。 张瑜见刘夷希躺着之后完全没了动静,面色平淡,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双目微闭的刘夷希,便接着看窗外夕阳。 不知从何日开始,刘夷希日日回家,就像得了病一样,极少与张瑜说话。能让他说话的,这府中也只有张先和老李了。至于张瑜,会经常像刚才一样,被晾在一边。 对于他而言,似乎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先生那里学习了。他与张瑜再没有像以前一般小打小闹;两个青春年少的小兔崽子,如同中年人一般,变得成熟了不少。 两个人就在书房里面沉默着;一个瘫着休息,一个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夕阳;谁也不搭理谁。原本闹热的书房,如今气氛却很是微妙。 夕阳已然完全落下,外面的朦胧世界变得一片黑暗。这时,刘夷希的嘴巴似乎是动了动;见张瑜没有反应,才大声地叫了张瑜的名字。 张瑜听见刘夷希叫自己,肩膀明显微微抖动了一番,随即收回那似是在发神的心境,一脸淡漠地回过头来看着刘夷希,似乎算是回应。 刘夷希也是觉得这种气氛太过压抑受不了,想找张瑜聊会儿天;但张瑜回过头来之后,他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刘夷希问道:“你难道不打算再找一个先生吗?天天在家里面一个人看书,有那么多东西自己不能够掌握,为什么不去找个先生教你呢?” 原本以为刘夷希会像以前一样和自己开玩笑,但听见这般问题之后,张瑜失望的摇了摇脑袋。这家伙现在是除了学习啥都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想起关心我了?” 张瑜的回答让刘夷希有点措手不及,若此时像以前一样开个玩笑,什么都会迎刃而解吧。但刘夷希不,不认真不是他风格。 清了清嗓子,刘夷希整理了一下逻辑思路,答道:“也……算不上是关心吧,只是,我在想……我有了老师,能给我答疑解惑,但你却没有;这样是不是很不公平啊?” 实验证明情商低是真的别和女生说话,但张瑜还是能够忍受刘夷希这么死木头脑袋,回答道:“这又不会影响什么。再说了,不会的东西多看几遍,自然就会了。” “卢先生说了,学习不能有满足感,学习的东西终归是有用的……” 看着刘夷希一脸正经的样子,张瑜真的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刘夷希的神经搭错多久了,这回答还在纠结着有没有老师的问题,好不容易说话了就不能找点其他的聊吗? 再说了,那个小女孩子喜欢跟别人一天到晚聊学习的事情?难道就不能变通一番,找个更好的话题吗?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张瑜似乎终于受不了刘夷希这木脑袋了,态度言语不由得恶劣了不少;不过与其说是恶劣,不如说是平淡,毕竟女生平淡的样子,可比她们愤怒的时候恐怖多了。 刘夷希似乎并不知道这个真理,看着张瑜的表情不知所措,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付了一声。 “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但这年纪还不算女人吧,真看不透。”刘夷希心里面想着。 张瑜将窗户关上,黑暗就这么被抛弃在了窗外;她在书房中缓缓踱步,沉默了半晌后,说道:“虽然卢玄先生的课我常常睡过去,但我多少还是听过一些的。” “卢玄先生才识确实过人数十倍,但他难道就是天天在上面给你们讲授道门之学吗?就你所说,他连道家法门都未曾讲述,只是单纯的开了个私塾,那他为何不在意学生的修养?看来这先帝帝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见张瑜一副很无所谓,甚至很轻蔑的表情,刘夷希瞬间就怒了,不过就是说说话而已,为什么如此侮辱自己的先生? 似乎也是因为他没有发现自己如此大的改变…… 似乎并没有发现刘夷希的怒火一般,张瑜又是轻描淡写地问道:“五年前,你装成我的样子去上了第一次课之后,觉得卢玄先生讲得如何?” 刘夷希肚子里一大股火气,怎么能够和张瑜认真对话?愤愤说道:“先生教授一日比我学一年还有用的多,怎么,难道想算旧账了?” 张瑜无语了,都这样了,这家伙不仅一直袒护老师,甚至还反过来挑衅自己了;这家伙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在帮他吗?这五年变得,简直还不如以前了…… 不过张瑜脸上肌肉并未放松,淡淡问道:“仅此而已?” 刘夷希似乎还不耐烦了,随口回道:“那你还想如何?” 张瑜见刘夷希这番德行,知道自己平时的言语已经无法撼动他内心了。她一脸严肃,说道:“古人云:‘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以我来看,实不尽然。为师者,若仅授业解惑,则只称为‘教’也,不称为‘师’也。” 这样似乎也挺有用的,刘夷希的态度也不再那么恶劣;虽然脸上还看得出来有些许不乐意,但依旧认真回道:“教师二字同生同意,教者亦为师;岂可教、师二字分而解读?” 张瑜并不打算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说道:“你可知我儒家的基础为何物?” 刘夷希认为,儒家基础,不过礼、义二字而已。说多了还能如何?多个仁字吗?不仅烦躁无味,而且局限性极大,怎么能成一大教派? 张瑜知道刘夷希对儒家所见极其困乏,嘴角微微翘了翘,说道:“礼仁等字,不过是儒家教义之中的思想罢了……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儒所代表的意思。” 张瑜的语气之中带着一股嘲笑的味道,这让刘夷希如何能忍?他可是自己先生学堂中的佼佼者,怎么能被一个没有老师教导的人嘲讽? 张瑜似是不知道刘夷希心中的愤懑,若是知道,说不得会气的吐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能力的问题…… “我儒家之中,以六德‘智、信、仁、圣、义、忠’为基,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为辅,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为才;奉行的并不只是所谓的仁义之道。”张瑜说到此处,神情中不免体现出一丝自豪,“大夏以道立国,以儒治国;若说仁义,圣武帝当年鞭笞胡虏,大杀奸佞,岂不有违儒道?仁义二字,不过辅衬而已。” 刘夷希确实不知道张瑜说的这些,但自己也不能丢了阵势,含糊说道:“这些我也有所耳闻,不过那又如何?” “若这十八项某项不足,所学便不是所谓的正统儒学。卢玄先生作为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通才,岂会不懂这一点?所以我才问你,在卢玄先生那里只习得了一丝道家才识?” 张瑜丝毫不给刘夷希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所谓‘教’者,授人以教业,传人以道行;所谓‘师’者,不仅需行‘教’者之事,且得知人才学,因材施教;奉行道德,引导偏执等。教者只授业解惑,而师者,不仅授业解惑,而且要引导一个人的道德、行为以及价值观念等。卢玄先生天地通才,但现在能叫师吗?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个什么样子?” “怎么?”刘夷希面对张瑜连珠炮一般的发文,顿时不知所措。 看着刘夷希一脸茫然地表情,张瑜突然感觉很气,这臭蚂蚁简直是无可救药!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拿到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么些年来的变化吗? 这么冷落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难道很好玩吗?就算他不寂寞,难道…… 自己就不寂寞吗? 想到这里,张瑜愤怒的摔门而去,刘夷希只能看见她孤单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女生生气了,哄一下便好了。八岁时候的刘夷希还知道用绿豆饼引诱人家,但他现在连几年前那个八岁小孩都不如,没有丝毫反应。 五年来,刘夷希太过专注学习道家学说,极少与人打交道,性格变得孤僻,甚至偏执、自私,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青春活跃。甚至,刘夷希慢慢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若不是太过寂寞的缘故,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他还自以为得到了道的缘理,努力修炼,指望凭借这种东西,从卢玄那里习得道家法门…… 刘夷希只能当做张瑜自己发小疯,完全没有自己的事,过一段时间顺其自然就好了。 这时,刘夷希突然发现书房门口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管家老李叔。老李叔那张面孔经过了五年也没多大变化,只是皱纹稍微厚了点,胡子略微变长了一点,头发略微白了一点,罢了。 老李见刘夷希发现自己,藏在皱纹中的干枯嘴巴略微笑了笑,说道:“夷希啊,你们吵架了?” 对于老李,刘夷希还是不敢怠慢,毕竟是长辈。但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和张瑜吵架,嘀嘀咕咕的说道:“不是……也许,应该……算是吧……” 老李收起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别纠结了,我就在你们隔壁,有什么听不见的?” 不过刘夷希丝毫不认为自己有所犯错,低声说道:“张瑜她自己发疯,也不知道说那么多是想干啥,不关我的事……” 听见刘夷希这么说,老李叔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随即说道:“夷希啊,老李叔问你个问题,认真回答我……” 第十三章 落风华尘埃何处 翌日,刘夷希与往常一般,整理书本衣装,便准备去学堂。但不知为何,今日的他却是眼神黯淡,行动迟缓,俨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夷希这番模样简直是把“我有心事快安慰我”写在脸上了。到了学堂坐下之后,一名高瘦的青年迎了过来。此人二十岁光景,面如冠玉,却是一副精干身材;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教育之下,他竟是将头发剃掉。这样一番,少了几分文雅,多了几分潇洒干练。 他拍了拍刘夷希的肩膀,问道:“夷希,可是有什甚糟心事?” “孙兄……” 刘夷希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笑容和蔼,言语爽朗;此人便是孙珪。自当年从卢玄处得知此人之后,刘夷希便主动示好;虽然刘夷希当初只有八岁,但其聪颖与礼貌,立马让孙珪接受了这个小自己七岁左右的师弟。 孙珪见刘夷希的反应极为落寞,很是好奇他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道:“你我二人何必如此拘谨?贤弟有何抑郁之事,尽管说来听听,也许愚兄也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却不待刘夷希发话,孙珪耳边又响起另一人声音道:“孙珪同学,你也真是无聊的紧,现在还有时间帮自己的贤弟排忧解难啊!” 这般高调的声音,在刘夷希二人耳处响起;言语尖酸刻薄,像是街边唠嗑的大娘说出的酸言细语一般,听上去让人很是难受。 “董兄倒是好兴致啊,这几日太傅府内可甚不安宁啊!想不到董兄居然还能够出席这最后一次课程啊!” 孙珪撇下了刘夷希,转过头来“和蔼”的朝董胤问好,语气一样尖酸。不过这言语却是在揭董胤的伤疤, 董胤没想到孙珪竟然知道此事,顿感自己颜面丢失,愤愤说道:“哼!不过几日前,一个小贼偷入府中罢了!这等小事,如何需要我来理会?” 孙珪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董胤,既然他方才那般尖酸,自己又如何能礼貌?便继续挖苦道:“堂堂太傅府,几日之内竟然无法抓住几个小贼;董太傅待这盗贼,可真是仁慈啊!” 董胤嘴角抽了抽,脸上满是尴尬神色,随即说道:“此乃小事,不足挂齿;在下另有一事,到希望孙兄解释一番……” 孙珪挑了挑眉,难道这家伙想趁机转移话题? 董胤见孙珪没有反应,便问道:“在下倒想问问阁下,你与……你身后之人,每天可是被先生留下,传授各种我等不知道的东西?” 董胤话一出口,满堂皆静;众人疑惑地看着董胤,又看着一脸淡然的孙珪,面面相觑,不知道董胤所说的真假。 卢玄有道门秘法的事情,基本上全城官宦家庭都知道;但与此同时,他们也知道卢玄这里的法门并不好学。他们听说,自卢玄建立私塾起,便从未有人习得这等法门…… 除了父母逼迫,愿意到卢玄这里来的人,更多的还是希望从他这里学到传说中的道门秘法,至于道家学识什么,要那个作甚? 难道孙珪二人打破了卢玄的规则,若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赖了吧! 孙珪眼尖地发现了众人表情的变化,但他也知道董胤所说的话也是子虚乌有;他们被卢玄留下来是真,但他们从未在卢玄那里习得一分半毫的道家秘法。 “只怕阁下误会了什么,我等从未在先生那里习得所谓的道家法门……” 董胤挑了挑眉,看了看二人,眼中似有怪异的神色迸出,说道:“希望阁下所说无愧于心吧……” 董胤不再刁难二人,毕竟自己之前挑起的事,气势不被孙珪完全打压便好了。他缓缓回道座位上,眼神飘忽,若有所思。 但董胤的话倒是说完了,那些学子反而不安分了,纷纷贴上来询问孙珪道家法门的事情,弄得后者不胜其烦。 要知道,孙珪也想学那东西啊!但他比所有人聪明不少,知道道门知识学好了,卢玄才有可能教授道家法门。 但他到现在都还没有被卢玄教授这些东西,如果学到了,只怕早就从这里溜了,哪里有时间还在这里跟你们闲扯? 好不容易将这些人给说退了,孙珪也没有闲工夫来问刘夷希的事情了;他满脸疲惫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上面空荡荡的讲台发呆。 今天是最后一堂课了,自己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但只学到点皮毛知识……真的有意义吗? 刘夷希轻叹一口气,看着坐在座位上的各个学子,看他们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不由得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担忧…… 官员为了自己的面子,不仅毁了卢玄找到自己传人梦想;更是将自己孩子的前途、青春一并毁掉了。不能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却学习一些以后有可能用都没有的东西,将自己的青春葬送在了坟墓之中。 荒废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却得到了什么呢?父母倒是有了吹嘘的噱头,但孩子呢?什么都不会,等你们养吗?你们死了之后谁又来养他? 谁都希望走上自己喜欢的道路,但因为各种原因的限制,不得不中途放弃;但,这并不能作为理由,终究还是自己不愿意为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奋斗罢了…… 害怕失败之后一无所获,还不如先弄个安稳点的事情做,才是多数人所想的…… 不过,这些上面有人的人基本都是例外;因为他们能通过官场的各种潜规则,走上常人所不能走的路…… 随着屋外几声滴水响,转眼便到了上课时间。卢玄自二楼缓缓走下,定睛一看,五年的时间并不使这位老人失去容华,那雪白的胡须依然亮蹭蹭;面带笑容,似乎更为精神了一点。 “想必尔等也知晓,凡及冠之人,课时便已结束。而今日,将有诸多学子离去……” 卢玄边走边说,身体缓缓地向课室前方移去;他速度缓慢,语速却是极快,随即接着说道:“老朽今日突然想起,教授尔等多年,却未问过尔等之志。今日便不忙开课,我想问问诸位即将离去之人,天地通彻,江山万古,尔等可有何青云之志?” 听闻卢玄的话后,堂上诸子开始骚动了起来,不过却并未有多少的好奇,毕竟问学生的志向是老师的本分。唯一令得众人奇怪的是,卢玄为何非要到了这些人即将离开的时候,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诸位即将离开之人且肃立,待老朽观之。” 听到这句话,堂中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细数约么有着十一二个人的样。诸人面容精神,正是初升的太阳,看上去比刘夷希不知成熟了不知多少。 还不等卢玄开口问谁先来,便有人争着回答道:“回先生,学生之志,不过能做个普通农夫,日日饭菜充足,不必大鱼大肉;有一妻白头偕老,有一子积极向上;一家幸福,邻里和睦,活至八十而善终,则此生足矣。” 卢玄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人虽是高官之子,但名利心极为淡薄;他若归隐田园远离尘嚣,也是个不错志趣,便评道:“志不在高,名不载史,平平淡淡,很是不错。天下之大,不必人人大志;此生若是能活的平淡,未尝不是本事。” 那人身旁的汉子不甘寂寞,大声说道:“先生!乔兄所言虽无甚差错;但学生以为,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以铸国家为己任。学生愿步入仕宦,位及高官,以己之力造福天下。” 卢玄正眼看着这个人,只是点了点头,但却默不作声,并未对此人作出评价。 想来,卢玄还是觉得,现在的官场不是人待的。 按照这走势顺序,轮到下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却是支支吾吾。在众人的逼问之下,他只能低声回道:“学生,学生……并未有任何打算……” 卢玄无奈的叹了口气,淡志与高志,就怕人无志。便评道:“汝如今年已二十,尚不知去留何处,惜哉……即便平淡一生,也好过不知所为,来日我已无时间教训于你,你好自为之!” 那个学生听见卢玄如此说道,脸露羞愧之色。 此时轮到孙珪回话,只见他气动身正,脊骨刚直,宛如兵马俑一般挺立,朗声说道:“愿继承父业,作天武关总兵,保家卫国,以为重任!” 这番回答倒在卢玄意料之中,以前对孙珪已经指导了不知多少。如今,卢玄能做的,就只有祝愿。 如此这般,卢玄陆陆续续将几乎所有人都问完了,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董胤。幸好董胤的位置刚好是排列的最后一个,不然董胤不知道又会气成什么样。 而卢玄此刻,只是很严肃的看着董胤,没有做声。但他的潜台词已经很清楚了,就是让你说说自己有什么打算罢了,他不想再对这个人重复一次。 董胤看着眼前这个教育了自己数年的先生,可谓是又恨又敬,那方正的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笑容,似是变得僵硬了。细细一想,这个先生对于他而言,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毕竟卢玄对他各种排斥,谁都无法忍受。 想到这里,董胤心中难免泛出一点委屈的意思,但天地之大,又有谁会在乎到他呢? 他只能回答卢玄的问题道:“如今权臣当道,大夏国运尽握奸佞之手;外有上狮之国虎视眈眈,内有饥殍白骨森森。原来的世文盛世而今已不复存在,大夏的钱粮全数掌握在诸位官宦家中。在下之志,乃欲重振大夏雄风;铸造万世之福,鞭笞夷民蛮子,使之不敢正视我大夏!” 第十四章 乱侃江山 书架之上混乱的摆放着书籍,而这时日还没有将书籍名称篆刻到侧面的说法。卢玄只能依稀凭着记忆,在这片混乱之中翻找着。 《太乙楞天诀》、《至尊元始感》、《九尊天汉念》……这些在外面听都没听说过的书,在这里却是如同垃圾一样摆放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些书里面究竟写的什么。 排开这些书不说,兴许其他书籍里面还隐藏着各种各样的奇书,不知为何,乍眼看去犹如新书一般。不过卢玄可没时间去修炼武林秘籍什么的,他在这片茫茫书海之中,似是寻找着什么。 课后,诸位学子早已收拾离去,这对于卢玄而言已不算什么。唯一让得他记挂的,便是董胤最后的表情。在他看来,董胤即便是笑,那便代表着他想着什么恶心人的事;若是面色难看,那也说明他有报复心。 如果董胤知道卢玄在他心中是这般模样,不知是作何感受。 “你们二人以为,董胤今日所说,有何作为?” 卢玄缓缓步下楼梯,和往常一样,即便众人皆走,学堂之中依旧留下孙珪与刘夷希二人。卢玄见这二人的模样,心中不悦缓和不少;他缓缓走上前去,一手轻轻捻着胡须,另一手似乎是在掐捏着什么。 孙珪闻言,自觉不便多于回答。虽说与董胤交往十来年,但他丝毫不知道董胤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便回答道:“学生今日即将离去,不知何日尚会归还,董胤之事不便乱提。学生以为,不如让我先听听夷希有何想法吧。” 这个皮球踢得极好,刘夷希年轻气盛,有啥说啥,自己倒要顾及情面。且这番踢皮球还不会伤及他和刘夷希的关系。 刘夷希倒也很直接,略微思衬,便回答道:“学生以为,董胤兄心怀天下,有报国之志;然气候不足,在学堂之上妄评国论,若他人上报皇上,岂不大逆之罪?” 卢玄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先是看了一眼刘夷希,摇了摇头;转眼看着孙珪道,见他脸上的表情,知道他之前在使坏,心中极为无奈,说道:“汝弟资历尚浅,不知宫内事务。他的言论暂且搁置,老朽倒想听听,你有何见解?” 孙珪无奈的笑了笑,他知道自己怎么也逃不过这一次了,随即朝着卢玄说道:“贤弟不知董胤身份,故而不知其中因果。学生以为,董胤身为董伏义子,在课堂中大放厥词,有谩骂国家之嫌,实是狂妄之举。但细细评味,董胤所言不假;家父数日前来信,上狮部落在关外虎视眈眈,随时有攻打之嫌。而今贪官当道,民不聊生,皇上荒能无用,九州之土饿殍遍地……此言并无差错。” 孙珪顿了顿,接着说道:“若董胤真有造福天下之心,实为大夏之福;若此言不过幌子,那董胤所言必是有违其心。学生与之交往多年,尚不知其心;不排除董胤此人善修饰外表,狼子野心,有不轨之图。若此人掌权,祸福实难推断。” 卢玄闻言,默不作声,也不知道他是否将孙珪的话听进去了。不过之前停滞的手中动作并又开始了。孙珪见状,不知卢玄要作甚,只能拉着刘夷希在一旁站着,不敢作声。 孙珪看卢玄举着右手又掐又捏,似是占卜之举。约么三分之一柱香功夫后,卢玄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眼中满是凝重之色。 卢玄抖了抖袖子,将双手背在身后,在这堂中踱步,半晌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卢玄终于停下了脚步,开口缓缓说道:“老朽本不愿以命试天机,而今日董胤之言,让老朽心中很是不安。董胤此人老朽教育十数载载,却未曾细细观摩;此人既不似阴狠之辈,又不像大忠之臣。但毕竟此人是董伏义子,老朽一直带着偏见对待他,也未曾管过此人德行。” “古往今来,凡宦官有权有势,皆收义子以为后人,继承衣钵。不仅那董伏,想那没落的夏腾也是如此。那夏腾在时,董伏还不敢在朝上如何;毕竟董伏只是皇帝亲信,而大权在夏腾手中。” “夏腾此人虽贪财好权,瞒上欺下,然老夫与之亦有交往;此人从不打压贤良,反而认才使用,在宦官之中实是不多得的贤良。想那十三年前大将军刘武之案,董伏也因欺瞒他,擅自杀死刘武,遭了五年牢狱后方才重新启用。” 五年前夏腾寿宴之上,禁卫军突然袭击,竟是查出军械;而夏腾,自然被打入天牢。过了没多久,相传皇帝念及旧情,将他放了出来,回家养老。那时正是孙珪这等学子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回来才将此事汇报卢玄的。 “当年寿辰之事,曹腾虽然违背礼法;然军械之事,必然是他人栽赃。且看如今大权谁家?想也知道是谁。” 卢玄想到这里,极为愤怒。自己当年便是因为受不了这群太监,方才离了宫;不过那夏腾当年却是一副奸佞模样,谁能知道他六十岁后会变成认贤而用的贤宦? 至于皇帝那句“念及旧情”,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董伏不敢随意杀死这个太监,矫诏将他放了。 “老朽最怕的,就是宦官之子与那宦官一个德行。看那董伏日日所为,若董胤在董伏之后依旧如此,那对于我大夏可是大祸!老朽卜了一卦,大夏岁崩,天下将倾,此乱世将至之兆。谶曰‘两蒿重阴,山青水轧;一弓开合,两马相长。’蒿草与重是一个‘董’字,青与水是个‘清’字,不解何意;至于最后两句,大概是两个马姓之人祸乱朝纲吧……” 若是按照卢玄所言,那这番卜卦是个实实在在的凶卦,而且危及的是整个国家。孙珪知道这个道理,问道:“先生可有何法可解?” 卢玄摇了摇头,面露苦笑,回答道:“天地之事,本非凡人能解,我折寿易卦,本已是违反天机之事;若是逆天而行,必然遭受天谴!” 这只是其一,何况天下之大,天数当然,如何是一个凡人能够改变的? 刘夷希被晾在旁边多时,见二人相视沉默,说道:“学生以为,万变之理,不若顺其自然。正所谓‘天下将倾,志士群起;合久必乱,乱则必定’。天数如此,何必阻挠?” 孙珪思衬半晌,叹了口气,说道:“夷希说的是,天下大乱之日,必是群豪荟萃之时。若天数不绝大夏,必有天命之人匡扶皇室;若夏祚将绝,只得顺应天意。” 卢玄闻言,双手微微捋动胡须,心中五味杂陈;但人可敢撼天呼?这一切因果,只能付之一声长叹。卢玄笑道:“若我等今日之言被董伏等人听见,又是杀头之罪,你等尚还敢如此评议,是不惧死也!” 刘夷希二人也是应和而笑,何况天下大乱之日尚不知何时,何必在此杞人忧天?忧参数载,不若戏酒三分;如此往往,方才无愧于本心。 卢玄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乱世爆发,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好说呢。他收起笑容,眼神严肃道:“此事暂且搁置不提,老朽留你等,还有其他要事。董胤之事只不过是突发事件罢了。” “夷希,此事与你,关系重大。” 见老师突然提到自己的名字,刘夷希很是惊诧;这是孙珪在学堂最后一日,即便有重要之事,也是针对孙珪的,怎么也轮不上他啊! 卢玄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茫然的学生,无奈的叹息了一下说道:“你昨日之事,老朽已从老李处听到了。” 听见老李二字,刘夷希的神经一下就紧张了,看来确实是针对他而来的。但刘夷希不知道的是,老李有没有把他和张瑜的事情告诉给卢玄,若是告知了,那今天可不是一件事情了。 “二者皆有。” 卢玄语气的无奈,似是表明卢玄早已看穿了刘夷希的想法,他捻着胡子说道:“五年以来,你进步之大,老朽皆是看在眼中。你对道学的天赋,自不必说,已然超出了老朽三十岁之以前的能耐。” 原本是打算在今日将那道门秘法传授与你的……卢玄心中暗想道。 “不过老朽太过注重你能力的培养,却忘了许多基本的东西。学堂,乃是教课育人之地,老朽却是忘了这个最基本的一点。正如老朽之前所说,学堂之中愿意学习道学之人少之又少,如今的二十人之中更是只有你与孙珪。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老朽反而感到怠惰了,忘记了学堂最基本的东西;授课之事小,然,育人之事大!” 卢玄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刘夷希的表情变化。不过刘夷希表情并未发生太大动荡,这般言语,昨日在张瑜处他便听过了,何须他再来废话? 卢玄见刘夷希并未有所动摇,竟是有点气愤,拂袖问道:“你可知你这五年来的变化?” 卢玄突然加大的声音倒让得刘夷希措手不及,立马拱手,唯唯诺诺,不敢言语,深怕自己再被责罚一番。 见刘夷希突然变成一个挨骂的小孩子模样,一旁的孙珪竟是笑了起来;卢玄见状,哭笑不得的说到:“老朽并不是责备于你,如今这样,主要的责任还是在老朽。很久之前,老朽隐隐发现了你的变化,但着实说不出变化在哪儿。前段时间,老朽拜访张府,顺途见了张瑜,了解了你过去的事情与行为,方才知道你的变化有多大。” 刘夷希这时候已经不敢说话了,而一旁的孙珪问道:“请先生明言,学生心中,夷希积极向上,行为并无任何不当之举。不知夷希可有何过错?” 卢玄见孙珪搭话,便将刘夷希丢在一边,朝孙珪问道:“老朽问你,在你眼中,刘夷希如今为人如何?” 第十五章 山水重阳 见卢玄反问自己问题,孙珪反而有点懵了,之前不是问刘夷希的吗?最主要的是,在一个人面前随意评价他,拿得多尴尬啊!不过刘夷希出神,若他不接话,岂不是很没礼貌? 孙珪清了清嗓子,略微尴尬的说道:“学生与夷希交往也有四年多时间,若是奸邪之辈,在下必不愿与之交往。贤弟为学积极向上,善于思考,不拘于答案;至于其为人,尊敬师长,为人谦和,这是有目共睹的。” “何况,我想先生也不会选择一个无德无能之辈,在自己的课堂上空坐的……” 这句话简直多此一举,难道在庭堂上无德无能的人还少了么?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老朽也不卖关子了。”卢玄并没有在意这些,继续说道:“自夷希在我这里学习之后,确实尊重师长,谦和待人;但,也仅限如此了。相反,对待自己当初的亲近之人,他反而疏远了不少。张瑜说,夷希当年亲和待人,开朗活泼,甚爱与他开玩笑;而如今,在府中却是另一番表现。沉默寡言,对待诸人皆敬而远之;偶有开口,言语之间甚至有傲慢之意,不知你可发现了?” 这话虽然是对孙珪说的,但刘夷希在一旁也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刘夷希并未开口,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卢玄走到刘夷希面前,让他抬起头来,厉声喝道:“为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失其本心、迷失本性!你若迷失本心,我如何将我所学倾囊相授?而今你学习五年有余,所行所为反而不比当年,如此看来,不若不学!” “先生,学生不以为然!”刘夷希突然大喝道。 刘夷希沉默多时,面对卢玄责骂,自然觉得自己有自己道理,心中多有不满。如今见卢玄迎上面来,声音竟是强硬了不少,丝毫感觉不出来尊师之意。 卢玄尚未来得及惊诧其言语变化,刘夷希又是说道:“学生以为,凡习道之人,清心寡欲,以天地为通鉴;与人之间,不需多少交流,只顾习道便可。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既然人类的行为取法于大地的抉择,又何来人法人之说?天地之间,人性为恶,难以察之;学生以为,与人交流,煞是多余!” 但卢玄见刘夷希语言如此之硬,气不打一处来,都不知该如何言语了,并没有注意到那细微的变化,最终只能愤愤说一句:“何其荒谬之论!如此这般,我如何将道家法门教授给你!” 孙珪摇了摇头,且不说刘夷希言论是有多荒谬,单从他对卢玄说话的态度,便是极为无礼。 不过刘夷希如今这般模样,孙珪却不由得叹息道:“此般想法常人难有,没曾想竟在夷希脑中根深蒂固……” 卢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引以为傲的学生,心中充满着无奈:“张瑜所言不差,为师者,若不能育人德行,那便不配称为师也!夷希,为师教育汝等五年,何时可有轻视汝等之举?若照你所说,为师又何必开设这个学堂?不如自己努力行修,何必在意世人见识?” “世人皆以为道学讲究一个无为、讲究一个逍遥;但你被自己的道所牵制,如何算得上逍遥二字?” “若思想被一个单一的思维所牵制,那便算不得道……道的涵盖面极广,难道你便觉得,你现在走上的路便是大道吗?” 本来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却让卢玄伤透了脑筋,他见刘夷希眼中并无太大波动,厉声喝道:“夷希,你可知你已失去你的本心?” 说这话时,卢玄身体中竟是释放出一股威压来,将刘夷希二人压得喘不过起来;二人虽然不知道这股威压从何而来,但很明显,卢玄生气了。 刘夷希何时见过卢玄对自己如此严厉?但他自己依然茫然无措,不知该作何回答。兴许沉默不语以表思衬,是最好的表现。 迷茫、误解、彷徨、恐惧、抑郁、暴躁……若失本心,其患无穷。这些毛病,刘夷希现在是占全了;但对于他自己而言,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迷失了。佛家有堕入阿鼻地狱一说,也不知道家堕落,是掉入什么地方。 卢玄见刘夷希沉默应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谁能想到课堂上发言如吐珠一般的人,到这里竟然连话都不敢说。略加思衬之后,卢玄问到:“老朽所谓的本心,乃是你原来的愿望。老朽自张瑜处得之,你一开始习道,乃是自己兴趣使然;但是,如今的你,习道又是为了什么?” 听见和自己道行有关了,刘夷希立马来了精神。也许现在要和他正常交流,只有拿出自己长辈的语气,还有跟他讨论道学了。 不过刘夷希并未注意到这些问题,他心中默念:自己现在习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登官入阁?亦或是为了探究天地?原本或是有答案,但仔细想来,全都不是。刘夷希最终只能回答自己不知。 连自己志向在何方都不知道,卢玄这是彻底丧了气,回过头来,朝孙珪说道:“方才尔等不知我问话用以,如今剩你一人;现在知道,老朽今日询问诸位学生之志,有何意义意义了吗?” 孙珪是个聪明人,将卢玄的问题和之前刘夷希的问题联系在一起,真相一目了然,随即答到:“回先生,起初学生并不知先生的目的是什么,但如今见夷希变成如此,难免能猜到一二。先生是想用诸位学子作为例子,来教导夷希吧。” 卢玄点了点头,稍微会思考的人,都知道这两个问题之间的联系。之前那些人虽然全生于官宦世家,但依然有清心寡欲之人;他们的志向并不都是步步高升,还有不少人的只想让人称奇……这,称之为本心。 卢玄眼神又转而投射在了刘夷希身上,这小子聪颖无比,为何到这般小问题上反而如此愚笨?卢玄淡淡说道:“有人只望一生平淡,有人希望位极人臣,有人希望此生富足粮丰,甚至也有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志向……即便孙珪,也有继承自己父亲天武关总兵的志向。或许我们能将这些所谓的志向,称作为他们的本心。若自己此生朝着这个目标点出发、奋斗、失败……最后失败,亦或是成功……都是无违于本心,你可明白?” “学生……明白。” 刘夷希的回答支支吾吾,很明显,他嘴上虽然说明白,但心中其实还是很迷惑的。他并不认为自己之前所想的有多离谱,毕竟这个观念坚持了数年之久。卢玄几番道理就能将他说动,反而显得不现实了。 卢玄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那严厉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点笑容,说道:“莫不是想早日逃脱,敷衍我等?” 刘夷希明白自己内心被看穿了,本来想埋着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但卢玄既然笑了,想必现在也没多大问题了,便只是尴尬地摸了摸脑袋。 但刘夷希未免太过天真了,自己学生明明还没有明白,老师怎么可能就把他放走了?这笑容不过是个“阴谋”而已,卢玄还有另一个问题,来教导刘夷希。 只见卢玄面带笑容,手捻胡须,仿佛极为高兴的样子;他声若幽谷,气满河山,说道:“若你是真明白了,那老朽再问你个问题;不过此事……倒还与孙珪有关系。” 突然被牵扯进来,孙珪难免心中犯嘀咕,不过也是连忙做出行李状;他原本就穿着束身衣服,行一个作揖礼难免似抱拳,有如军礼一般。 卢玄抬眼看了看孙珪,默不作声,随即转身走上楼,留下了不知所以的刘夷希与孙珪。 二人并不知道卢玄要拿什么东西,正当二人猜测之际,卢玄又走了下来,过程很快,想来东西早已准备妥当。不过二人细细看了卢玄周围,发现并没有什么物什。 就当二人一头雾水的时候,卢玄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拿到孙珪眼前晃了晃,问道:“孙珪,还记得这是何物吗?” 这是一张泛黄了的宣纸,另一面却是用小毛笔写得满满的;字迹书法极其公整,俨然用的是正楷。不过一般成年人是不会用正楷的,一般是被教育来练习字迹的小孩子才用的。 孙珪看了看这张泛黄的宣纸,不明所以,不过卢玄说和自己有关系,也只能在脑中试图挖掘出往昔的回忆。不过一番挣扎之后,他放弃了,也许是自己太小的时候写的东西,早已忘记,只能答道:“先生赎罪,学生确实记不起来了……” “是吗?这还真是可惜……”卢玄叹息了一声,在他看来,这东西可算是一生的财富,被主人忘记,不免可惜。随即他拿起纸张,朗声念到:“戊子之秋,行于白丘之末,会炎朝古都。闻书中所言:城筑三千七百余载,高楼古阁,会须一通,地利之要也。而今商要不再,驻民未及千户,俨然村市哉!翌日午,祖领我纵观河口淘浪之险,不由轻叹;奔腾祖河自青山而下,行过高原宫室,奔腾入海,荡荡千里行程。何其壮哉!吾闻,重国之邦高楼虽坚,终有一日废城为墟;奔腾之河流虽壮,山穷之日海枯流涸,心甚惜哉!山河壮丽犹有尽时,人命蹉跎何来放纵?尽此一世,若能观尽天下险阻,江山美景,岂不美哉?生于天地,行于江山,卒于平野,乃吾辈之薄愿。” 念完这篇文章之后,卢玄静静地看着孙珪,只见后者身体颤抖,眼睛睁大,似是惊讶表现。也许是惊讶卢玄这么多年来还保存着这篇文章;也许又是惊讶于自己当年之志为何与今大有不同……不过,此文终究乃昔日薄愿,天地沧桑,海枯石烂,如何能保证自己一直秉持着自己儿时的心愿? 卢玄微微叹道:“记得当年入学第一堂文章,老朽让作《薄志浅言文》,尽书自己薄愿。孙珪,当年你还只有八岁,八岁啊……而今,已是过十二春秋矣。” 卢玄将纸递给了孙珪,孙珪愣了愣,双手颤抖着接过了这张所言不多的纸张,上面那歪歪扭扭的正楷,仿佛诉说着年岁的更替。 话一道离别,听一曲笙瑟,往昔数年,尽作劳劳。 “等等,这……” 孙珪注意到,这并不是他写的原版,而是很久以前的摹本;但卢玄为何要将摹本交给他,难道有什么意义不成? 在卢玄的笑容之中,孙珪将这张摹本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直到将这张纸翻了过来,才发现这张纸所隐藏的寓意。他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看着上面扭曲的大字,颤声说道:“东皇太白经……” “不过是《东皇太白经》四十二章中的前三章罢了。”卢玄见自己的学生发现了这篇文章所隐藏的奥秘,不由得笑了起来,“你随我学习十二年,如今即将离开,我也没有什么能够送给你的;这《东皇太白经》的抄本,便当作送你的礼物。至于你能不能参透其中奥秘,习得其中武学,全看你自己了……” 孙珪听着卢玄的一字一句,不知何时,自己眼眶中竟是有了些许的泪水。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跪了下来,一切心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多谢恩师!” 卢玄静静的看着这个学生,不知何时眼眶也湿润了起来;他捻着胡须,在堂中踱步,似是思衬着什么,随即不知为何停在了窗边,正巧看见外面孤叶飘落。 细叶凋零,不过是一条生命的流逝;待到来年,依然会有枝繁叶茂的树木出现,到那时,又有多少人记得今天凋落的树叶呢?莫不是人生亦是如此,如今年过两旬,其志若江海,又还如何记得十年前的志向呢? 卢玄见此,兴致大发,不由感慨道:“人生幻梦,尽是如此。你年幼之时,赏尽天下美景,欲作一旅行家之时,命运却与你的梦想做了一笔交易;是顺从命运的安排,还是满足心中的宏愿?八岁幼子能作此文实属不易,若是任你自己发展下去,你还可能成为我大夏为数不多的地质学家。” “然而数年的沉淀,你发现朝廷的昏乱,官场的黑暗,心中甚是担忧。若是自己父亲离职卸任之后,继任的关隘总兵还能够抵御外敌吗?那日我与汝父略作交谈,他亦是告诉我,希望你能够继任他的官爵,让我给你做思想工作……不过,我并未告诉过你此事,我希望你能够自己选择。最终,你还是让我听见了那个答案……” 孙珪埋着脑袋听完了卢玄的教诲,正欲抬手回答,却被卢玄拦了下来。 “你不必多说了,若是说多了,你心中的迷茫只会更加扩大。至于你的彷徨,只有你自己能解决;但我想,你心中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孙珪愣了愣,心中略加思衬,随即点了点头。 卢玄见孙珪点头,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心中无妄则老无忧,老朽给你的最后一堂课,便上到这里了……” “这份礼物,可要好深保存……” 看着这个自己教了十二年的学生,卢玄心中感到有些心疼;若此子不是生于仕宦之家,何来国门之忧?若无国门之忧,他那宏愿,如何不能实现?但话说回来,若不是如今宦官当政,贿资横流,朝廷黑暗,怎么会连一个小孩的梦想都实现不了呢? “夷希啊,接下来老朽便要问你一个问题了。”卢玄转过头来,对刘夷希说道,“正如刚才你所听见的,孙珪当年的愿望是游尽天下山川;而如今,他的志向乃是做天武关总兵,抵御外寇,保家卫国。” “背弃了自己的梦想,转而接受了他父亲,或者说这个国家给他的志向……在你看来,孙珪他现在是否还保持着自己的本心? 第十六章 初遇奇人 “待汝明白其中意蕴之时,再来老朽处修习下午课吧。” 归家途中,刘夷希回想着下午发生的种种事情,尤以卢玄说的这句话最为警醒;若是自己无法先生所要标明的其中含义,那便无法再请教问题了。 早在好几年前,仅仅听先生上午所上的课,已经无法满足刘夷希内心的需求了。 他对学识的要求越来越苛刻,越来越庞大,以至于单单上课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知道卢玄能够给他更多的东西,就好比孙珪的《东皇太白经》那种。但他知道,现在的他无法得到那些东西。 卢玄之前所说的种种教诲,都是希望改变刘夷希心中错误、阴暗的想法;如今又以下午课的名头来逼迫刘夷希,也是煞费苦心。 不能上下午课,刘夷希很是恼火,因为这让他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但卢玄又何尝不是那般痛苦呢? 这个人可是他内定的亲传弟子,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宣布;但若是把它当做亲传弟子,德行不行,如何能够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他呢? 然而,刘夷希现在只是把先生所说的话当做给自己布置的一个作业,把这个作业完成了,又能像以前一样。虽说可以这么理解,但若是如此,这件事的意义就变质了。作业需要刻意而为之,但说到底,这件事是修心之事;道家修心一向讲究“无为”,若是刻意而为之,只能事半功倍。 “兄长也走了……” 刘夷希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便是孙珪毕业之事。正所谓学无止境,在卢玄这里,并没有所谓的把课教完的说法;讲到哪里便是哪里,待到及冠之年,便必须离去,建立自己的功名去。 孙珪离开学堂之时,面带喜色,刘夷希也知道是因为那《东皇太白经》的缘故,但刘夷希并不知道,这个东西所代表的是什么。他知道这个东西很厉害,但能够从里面学到什么?他不知道。 方才出学堂的时候,刘夷希还希望孙珪给一个摹本给他,没想到却遭到孙珪的白眼;孙珪并不是过河拆桥,他只是觉得,现在的刘夷希还配不上这本书。 其实方才卢玄的问题,并不只是针对刘夷希的,更是针对孙珪的。正如卢玄所言,这是他教授孙珪的最后一堂课,每一句话都有其意义。 他将《东皇太白经》教授给孙珪,也是希望能够给这个学生留下些什么;即便他不能习得里面的东西,那至少也能作为一个念想。 “罢了,虽然明日起只有自己一人,略显孤独,但课也是要上的。” 刘夷希知道,如果想要得到类似《东皇太玄经》这般东西,至少要把卢玄留给他的课题给解决了;在此之前,自己指得先行忍耐。 一路上刘夷希老是自言自语,在外人看上去很是奇怪。不过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这些人最多只会把他当做脑袋有问题的孩子可怜可怜罢了。虽然在卢玄看来他是天才,天才与傻瓜也是反义词,但通常也只是一步之遥罢了。 正当刘夷希在路上行走之时,注意到前面走这一身体健硕之人。此人约莫十来岁的模样,身着束身蓝色服饰,看上去极为精干;步履稳健,走起路来很是威风。此人见到刘夷希之后,略感惊疑,脸上笑意满满,忙走上前来施礼。 “这位师兄,可是卢玄先生高徒?” 刘夷希略微打量了此人,之前注意到他也不过是因为他健硕的缘故,没想到竟然自己贴了上来。原本刘夷希不想理会他,但听见先生的名字,也只能略加回礼道:“正是,兄台有何贵干?” 那人笑了笑,从袖口之中掏出了一叠东西,递给刘夷希,说道:“听闻今日乃是学堂诸人退学之期,按理来说,卢玄先生明日便要招募新生。家翁希望在下能够拜入卢玄先生门下,故提前一日进入洛阳,希望能够拜见先生。不知师兄能引路否?” “先生下午不见客,请回。” 刘夷希说的非常果断,丝毫没有半点迟疑,那叠东西丝毫没有收,随即就准备离去,看来他完全没有把这个人放在眼中。 “师兄且住,且住!”见刘夷希一言不合就要离开,此人急忙将之留下,“师兄能否行个方便?在下对道学深感兴趣,拜入卢玄先生门下之事,实在是朝思暮想,如今来到洛阳,是恨不得立马拜到先生门下!希望师兄行个方便。” “这是规矩,说不能见就不能见。” 在刘夷希这里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刘夷希的言语极其冰冷,令人极想敬而远之。也许他是觉得这人模样略有些卑躬屈膝,实在是不想与之接触。 不过眼前这个人听见这句话,却是豪爽地笑了起来,与之前的模样丝毫不像;这种笑容极具有亲和力,即便是刘夷希,都暂时停下了步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有规矩,完全按照设定规则的人活着,那我们便是按照别人的思想活着,若是如此,在这世界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向闻卢玄先生不同于一般学究腐儒,为人极其开明,想必不会太过介意这等规矩。” 这个青年的言论倒还让刘夷希大感意外,原本的心也是动摇了一下;不过想到先生的规矩,以及刚才先生对自己所说的话,刘夷希还是不愿意带头引荐此人给先生。 不过刘夷希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冷漠了,既然不能引荐,那给他指路又何妨?便说道:“碍于先生的规矩,我不方便引荐,只能告诉你先生的住所,你自己前去拜访吧。” 此人心中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卢玄的住所他早已清楚,所差的不过是个伯乐,如何需要刘夷希指路?不过见刘夷希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也不好打别人的脸,便依然笑脸回道:“如此便有劳师兄了。” 回府之后,刘夷希与往常一样,径直走向了书房。不过当他就欲打开书房门时,突然愣了愣,想起昨日张瑜的事情,心中略微有点迟疑。 不知是害怕,还是尴尬,亦或是害羞;刘夷希始终想不出自己面对张瑜该说些什么。虽然从很多年前开始,二人的交流就已经很少了,但是昨天的事情之后,刘夷希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总觉得不去说点什么,心中这点事情永远都过不去。 “夷希,若是先生让你心无旁骛,跟随他一心修道,放弃世俗中与人的情感,你会接受吗?” 这是老李昨晚对刘夷希所说的话,刘夷希当时并没有回答;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相反,他很清楚自己的答案,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自幼父母双双销声匿迹,被这个家所收养,从未经受过母爱的温情与父爱的庇佑,最多只是幼年的一个同伴,一个照顾自己的老人……罢了。若是能够得到先生的青睐,即便不理世俗又何妨? 这是自己的路,即便崎岖坎坷,那也是一条路。既然离开这个张府就是孑然一身,纵使堕入阿鼻地狱又有何妨?无牵无挂便无所谓情感,无依无靠便无所谓包袱。何况卢玄先生通晓天地,这种事情,为何不答应? 道生万物不生吾,佛渡万民不渡吾。 “既如此……” 刘夷希深吸了一口气,面部表情重新归为平静。他淡淡地推开了房门,他觉得进去说什么都无所谓,或者不用说话也可以了。 刘夷希缓缓地推开了门,不过,本来极其平静的脸色却是被房间中的一幕给惊到了。张瑜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桌前面,桌上则端正地摆放着书本和毛笔。这本来没有什么,但奇怪的是,在张瑜的旁边站着一名老者。 老者身着黑色华服,满脸褶皱,留着一撮杂乱的胡子,在极为重视仪容的大夏国是极其少见的;老者佝偻着背,眼袋将眼睛包裹得如同闭着一般,看上去极为苍老,完全没有卢玄一般的精神潇洒。 那老者见刘夷希推门进入,略微惊了惊,问道:“小朋友,你是何人?” 刘夷希还没有任何反应,倒是这个老人先发问了;他的声音极其沙哑,说话的时候也只能看见上下嘴唇胡子的抖动,而眼睛似乎连眨都没有眨过。 “那个,那个……啊,学生刘夷希,见过老先生。” 刘夷希的语气听上去还略微有些不知所措,不过那恭谨之意已是很明显的了。 “看见一个先生就这么恭恭敬敬的……” 一旁的张瑜嘴上喃喃说道,虽然声音很小,但这句话依旧进入到了刘夷希的耳朵里。刘夷希肩头微微颤了颤,但并未理会张瑜。 张瑜见刘夷希并不搭理自己,鼓着脸的继续看书。 “原来你就是刘夷希,失敬失敬。” 老者见刘夷希的模样,眼睛中明显有吃惊之意,但马上就缓过来了。老者胡子微微的翘了翘,似乎是在笑。 老者说的两个“失敬”,让得刘夷希极其汗颜,哪有长辈对这么小的一个晚辈说失敬二字的?连忙回道:“学生不敢当!不知先生……是何人?为何在书房之中?” “原来老夫还未做自我介绍啊?真是失礼啊,呵呵呵。”老者笑着说道,“老夫名为马邕,与张先乃是至交,故而来到府中教授小姐经学知识。” 听见张先二字,刘夷希有些懵了,侧眼看了看认真学习的张瑜,惊问道:“张先大人请您来的?” “然也。” 听见老者的回答,刘夷希心中便是再难平静了;若是按照这名老者所说,那自己每日出门上课之事,岂不是暴露了? 此时刘夷希心中极为忐忑,仿佛做了错事的小孩即将被家长训斥。虽然嘴上说着无所谓情感的话,但是若说无所畏惧,那是必不可能的。刘夷希心里面,还是极其畏惧这个家的最高掌权者的。 “我爹早就知道了,你放心,他不会不准你去上课的。”张瑜气鼓鼓的说道,这么多年来,她是最了解刘夷希的人,他心里面想些什么,她还能不知道? 刘夷希听见这句话后,便松了口气。貌似没有什么比去卢玄那里更重要的了。张瑜见刘夷希这么松了口气,心中一股无名火,似乎是在吃醋。 那马邕见刘夷希的模样,眼睛微微闭了闭,似是在思衬什么;不过随即便笑了笑,说道:“小友,若无其他要事,那便出去吧,老夫还有些功课没有给张瑜说。” 刘夷希唯唯诺诺地应了声,随即便退出了书房。 退出书房的刘夷希,总觉得自己缺了一些什么,似乎这个时候不待在书房里面浑身不自在。但想到张瑜在里面上课,也只能叹口气,想着回到自己房间去。 “真闲啊……”刘夷希自言自语地说道。 “师兄,这么闲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刘夷希一跳,抬头一看,竟然是之前在路上问路之人,现在正趴在墙头,笑嘻嘻的看着他。 刘夷希见是此人,心中略感不快,说道:“乱闯别人家可是要治罪的。” 那人见刘夷希一脸不快,也没有感到羞愧,反而笑嘻嘻的说道:“所以我这不是还没进来吗?” 刘夷希闻言,心中极为不悦;或许一般人只当做玩笑而已,但在刘夷希眼中,这种人是在钻语言空子的。对于事事都很认真的刘夷希而言,这人属于他很不喜欢的一种人。 似乎发现刘夷希脸上表情有所变化,此人心中也是有点虚了,之前他只是觉得刘夷希很死板,没想到还会很较真。他连忙翻墙下地,抱拳说道:“师兄息怒,在下方才只是给师兄开个玩笑,请师兄不要当真!” 话说到这里,此人的心又紧张了起来,万一刘夷希心胸极其狭小,用这句话做文章,说自己讽刺他气量小开不起玩笑怎么办? “师兄我……” 还没等此人说完,刘夷希开口突然说道:“你现在算是进来了吧?” 第十七章 天地黄粱 “啊?” 面对刘夷希的这番质问,那人不由得一愣,并不知道刘夷希说这话是何含义。 “那现在算是乱闯别人府邸了吧。” 刘夷希侧过脸来,满是严肃的模样;但意想不到的是,仅仅片刻,他竟然露出了些许笑容。要知道刘夷希已经很久都没有这般笑过了,谁曾想竟然会对这么个男人笑? 总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原来师兄是在激我下来!”刘夷希的笑容不由得让那人的惊慌荡然无存,随即面带笑容地抱拳道:“希望师兄原谅在下不当之举,若是必要,在下立马便走。” 刘夷希收起了笑容,又变成了一副严肃脸,那原本好看的脸也变得有些扭曲;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心思跟这人开玩笑,但这也仅限于这一次了。他看了看这人,缓缓说道:“既然都来了,我岂有逐客之理?进屋喝杯茶吧。” 那人没想到刘夷希竟会将他留下,连忙行礼道:“多谢师兄……啊,对了,方才还未曾自我介绍,在下夏孟,未请教师兄大名。” “刘夷希。” “那个……失礼了,不知……师兄贵庚?” 虽然一口一个师兄叫着,但刘夷希现在的身高和自己的差距还有点大,自己看刘夷希都是俯视,总觉得刘夷希应该比自己小很多一样。 刘夷希见此人询问自己年龄,心中有些气愤,难不成这个人又是个看年龄的庸人?刘夷希心中甚是不爽,语气冰冷地说道:“十三,怎么?难道看我比你体格小,年龄小,就想压在我上面了?” “哈哈,在下今年十六岁,没想到师兄如此年纪,就能成为卢先生的高徒,真是厉害啊!我在老家听说,卢先生的收徒标准可是很高的。” 夏孟见刘夷希似有发怒情绪,连忙撇开了刘夷希的话题;不过他说话极其自然,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举止坦荡,也不为刘夷希的心情所扰。 “很高吗?貌似只要是个当大官的都能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去……”这是刘夷希心中所想,不过,若是这句话说出来,夏孟应该会很失望吧…… 夏孟见刘夷希不说话,以为是谦虚,哪知道其中有那么多的缘由? 刘夷希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问道:“你之前见到先生了吗?” 不说倒好,夏孟闻言,眼中似有苦色,尴尬的笑道:“正如师兄所言,先生不仅门都没开,好像根本就不打算来开门一样……若不是听见房中有声音,我还以为先生出门了。” 刘夷希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嘲讽这个人不听老人言什么的;毕竟这个人提前这么早就想见先生,精神极为可贵,比自己可强多了……当初自己可是经历了两年,才终于死皮赖脸地去了先生那里。 “到了。” 二人说着,就到了一个房间面前。这是一个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周围并无甚摆设,但刘夷希在这里住着却是很满足。他并不喜欢豪华的东西,而且其他仆人都是一起住大房间的,全府上下的下人,只有他和管家有单间住;不过按照常理来说,他也算不得下人。 推开房门,一股幽香从房间的一头传出门外,循着味道看去,是驻在房间角落的一株兰花。古人有云:“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不过除了这株兰花,其余的便只有一张榻,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扇屏风了。 “房中简陋,勉强坐榻上吧。”刘夷希将夏孟引进房间,随即端起了桌上的茶壶,一番作弄,便是沏好了一壶茶。 不过刘夷希并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沏茶,这壶充其量之算得上是茶叶泡水而已了。 “原来师兄住的如此简单,这倒不同我家了。”夏孟走进房间,看着一片白璧,笑着说道:“不过很是喜欢淡雅简约的房间,住的太舒服,自己的性情会变的。” 刘夷希挑了挑眉,手中的动作也是停滞了半分,问道:“阁下家住何处,在下倒还有些兴趣。” “在下豫州谯县人士,离洛阳倒也不远。” “谯县?素闻此地乃是中原经济要地,更有药都之称。豫州虽富,却听说豫州四分之一的税负都是来自此处”刘夷希将“茶叶泡水”端上了榻,一脸平淡的看着夏孟,“阁下家中,想必甚是豪华。不知阁下家中是何生意?” 夏孟不见外,很自觉的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小酌了一盏,答道:“家父早逝,家母变节改嫁,如今家中,只剩祖父一人。” 刘夷希接过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坐回榻上,说道:“若如此说,阁下不是应该在家中行孝吗?出如此远门,难道不怕尊祖父记挂?” 夏孟暗赞了一口幽兰香气,啧了啧嘴,又小品了一口茶,说道:“这点师兄不必担心,祖父原本乃是朝廷中人,只因奸臣窃命,罢免回家。如今家中依然颇有钱财,招募了许多仆人。何况祖父虽然已经八十五高龄,但身体依然健硕如牛,待我学完归家,再尽孝道不迟。” 二人如此交流甚久,或是谈论学习,或是家常聊天。刘夷希本以为,就他二人性格的差距,必然聊不起什么,但没想到夏孟如此健谈,即使自己无法答复他的话,他依然能够找出新的话题聊下去;而且此人的才识不浅,上可对天文晓以一二,下可将白兵论述成详。刘夷希这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低估了此人。 “不知师兄从卢玄先生那里习得了何物?” 茶至半盏,二人便是聊到了卢玄身上;不过学习到的东西太过虚无缥缈,夏孟让刘夷希说,他也说不出来个什么。 “难道师兄没有学习到卢玄先生的《皓首苍颜经》?” 刘夷希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经书,忙问夏孟:“这可是什么要紧的经书不成?” 夏孟点了点头,正欲倒茶,却发现壶中茶水已尽。他将茶壶放下,轻轻刮了刮下巴,说道:“所谓《皓首苍颜经》,乃是三个百岁道士穷尽其一生所学,耗费三年撰写出来的经书。据说将这本经书全数学完,怕是能以一当千、以一当万……不过这只是传闻,我也只知道其中一点而已。” 听见夏孟的介绍,刘夷希的眼睛不由得发起了光来;在卢玄手下学习,谁又不想沾一下这些东西光?何况这等近乎无敌的法门,如何不诱人? “你可知道能学得什么?” 不过现在想要得到,未免太过空洞;比起得到,刘夷希现在更关注那上面有什么稀罕玩意儿。毕竟说起这个经书,他便是想起了今天下午孙珪那本《东皇太白经》了。 “就我所知的,也就只有三样,不过这本书是穷尽三位百岁道士毕生所学,想必里面的奇门功法不会太少;三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这三样分别是‘司命亢首指’、‘度厄穷天功’以及‘北极华天落’。但这三个名字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连这些武功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 听这些名字都觉得是厉害玩意儿,刘夷希仅仅片刻就沉沦了;他望着天边的皓月,用手一捏,似乎能够将那月亮捏碎一般。不过这自然是徒劳。刘夷希收起了自己猎奇的心,问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东西在先生那里?” “那三名道士有一绰号,叫做‘天地三清’;不过除了道门中人,几乎没人知道这天地三清是谁。在下有幸,祖父乃前朝高官,知道这卢玄先生与天地三清有关,想来那本《皓首苍颜经》,也有一定的几率在他那里。” 夏孟看着门外乌黑的天空以及挂在天上的明月,心中甚是感慨;随即搁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说道:“今日叨扰,在下甚是过意不去。据说明日先生会设置疑问考核。若在下能进卢玄先生班上,再向师兄道谢。告辞!” 刘夷希闻言,也知道自己榨干了夏孟所有的有效信息,缓缓起身,说道:“既如此,我也不多送了……对了,出去的时候能不能翻墙出去?” 夏孟刚把门打开,听见这句话,笑了笑,应道:“对啊,毕竟在下进门并未走正门,如今从正门走出去,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夏孟走出门去,看了看周围的境况,四周摸索,似是寻找着什么;只见他单手扶住一边的大树,脚步跟着在树干上跑动,一个翻身落到了树枝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刘夷希见此人才学过人,还有的一番好身手,赞叹道:“想不到,你不仅才学过人,身手竟然也如此敏捷;难不成你也修习了什么奇特法门不成?” 黑暗中难以知道夏孟的表情,只听他轻声回道:“不过是些微末武功,那里算得上什么奇特功法?” 夏孟蹲在树干上做了个抱拳的动作,此时的他背对着月光,脸上漆黑,刘夷希完全看不到他的神情。此刻的他仿佛行走江湖的侠盗一般,深不可测,潇洒飘逸。 刘夷希也是用抱拳礼回礼,随即夏孟跳出围墙,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 与此同时,张府某处。 这是个四面闭合的房间,连透气的窗子都看不到一扇,极其的闷热。但即使如此,张先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这一点,尽管他旁边的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但他手上的温度却很是冰冷。 张先脸色冰冷,手中捏着一个环形的玉器,似是揉捏着,但玉器上已经能隐隐见到些许裂痕了。张先右手用了用力,嘴上喃喃道:“想不到……居然让他给跑了出去。” 张先身旁的一名老者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水,整了整衣裳,似是希望贴在自己身上的汗水能够顺着身体流下去。他理了理蓬乱的胡须,缓缓说道:“你给你女儿说早就知道此事,果是骗她的……不过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决定去救下刘武子嗣的时候,说好了不会让他习文习武,老老实实做个下人的……如今他在卢玄那里学习,如何继续我们的计划?” “行了肃弟,现在生气已经没用了……” 另一名穿着黑色衣服的老者说话了,仔细一看,竟然就是教授张瑜经学知识的马邕。这马邕与那另一人倒有些相似,想来应该是孪生兄弟。 马邕捻了捻他蓬乱的胡须,似是思虑着什么,说道:“如今之计,是如何处置刘夷希。若是让他继续存在下去,难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当今皇帝的侄子,那时候可就麻烦了。” 另一名老者见马邕如此云淡风轻,心中反而感觉一丝愤慨,厉声说道:“亏得张大人处理得当,这姓刘的还没找上去!” 张先瞥眼看了看这个无理取闹的老头,似乎对于他的这种言论已经很是习惯,丝毫不以为意。他将手收在袖口中,朝着马邕看了一眼,缓缓说道:“想那卢玄应该还不知道刘夷希的身份,若是知道,怕早就闹上门来了。杀一个小孩子虽然容易,但他毕竟是卢玄的学生,若是杀掉,迟早会被卢玄发现的。” “张先,若你有心,老夫倒有一计,不过嘛……这代价可能就有点大了。” 马邕微眯了下眼睛,褐色的瞳孔让人不寒而栗;原本和蔼的面孔,如今却是变得阴森起来;在烛光映照下,看上去很是诡异,似乎是隐藏在暗处的的幽灵一般。 另一名老者见马邕如此模样,虽不知道想出了什么诡计,但也是附和着笑了笑,问道:“兄长有何妙计?” “既然不能废帝,那便立帝……” 马邕伸出了自己纤长的手指,在面前的桌上点了点,滴了滴汗水下来;随即用指尖的指甲一划,将汗水划成了两半。马邕见二人依旧没有会意,用手指抹去了之前的汗渍,低声说道:“只需如此如此……” “啊!此计万万不可!马中郎,莫不是将我全家往火上推啊!” 张先听完马邕的话后,立马就急了;与之比起来,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冰冷。 “张先,舍小家方能取大家,别忘了,十多年前找我们俩商量事情的人,是谁?若是我们愿意,现在就能把你告到董伏那里去,将你全家斩尽杀绝!” 马邕的眼神极其恐怖,瞳孔中似乎还沾染着一丝的血色,似乎分分钟就能将人分食掉一般。他如今这副模样,如何有经学大家的风范? 张先听见马邕的威胁,无力地跪了下来,脸上满是无奈,完全没有那般威严的气势……事到如今,似乎已经不能顺他的意思走下去了。之前董伏让自己违心办事,如今马邕又是分分钟把他往火上推……好一个人在朝纲,身不由己! “容我……想想,想想……” 马邕见张先如此言语,那充满褶子的脸上露出了难看的笑容,喉间还伴随着气体梗塞般的笑声,宛如猴子叫声一般。马邕推开了一扇隐藏着暗层的墙壁,又侧身看了看张先,笑道:“张大人,我们兄弟二人是不急的;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也行,但务必要把刘武后人杀掉,否则后患无穷!马肃,走吧。” 说完这句话,马邕便笑着走出了密室;而跟在他身后的另一名老者,瞥眼看了看张先,眼中满是傲慢神色。待他离开后,那扇推开的墙壁又重新合成原来模样,而这密室,也只留下了张先一人。 张先眼神空洞,死死地盯着马氏兄弟离开的地方;他嘴角轻轻抽搐着,手中的玉器已经被他捏得稀烂,干瘪的皮肤上满是岁月的沧桑。也不知道为何,张先似乎老了不少,感觉比那马邕不遑多让。 突然,墙外似是响起了一声蝉鸣,竟是将张先惊醒了回来;他来不及思虑这季节为何还有蝉叫。张先愤怒地拍打着桌子,嘴上骂道:“该死的刘夷希……跟你爹一样不老实!好好听话当个傻子不就行了吗?” 说完这句话后,张先的脑子似是中了热病一般,在这密室之中疯狂跑动着;一番疯狂之后,又跑到一个书架前,似是翻腾着什么。良久,只见一黄色布匹从书架上飘了下来,隐隐约约还写着几行血色小字: “天地黄粱,生死如幻;大业一统,天地归元。” 看见这几个字后,张先又如同癫狂了一般,红着眼在密室之中嘶吼着、胡乱奔跑着。而屋外的世界,却是依旧宁静,任凭这人如何疯狂,也无法将整个世界带入黑暗。那夜色中,不过偶尔响起一阵鸟叫蝉鸣罢了。 第十八章 一曲离殇歌 “想大夏建国之前,这天地领土,乃是大炎朝所有。起初炎朝只是西北边陲的一支蛮荒国家,原名若揭,而中原之中却有众多诸侯国争锋。论实力、天数,这天下如何都轮不到这若揭所有……只不曾想这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这天下大地竟被若揭所拥有;这若揭驰骋蛮原,属火命,故建立了炎朝。” “炎朝太祖皇帝名姬孚,谥号曰始兴,依我看来,就是其后人想向天下证明,是他平定了那个乱世……嘛,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不过说来也真是好笑,这姬孚当了几年皇帝,就这么驾崩了;留下的太子尚未成年,大权便落在旁人手上了。” “也甚是巧合,如今大权是在那几个宦官手中;而当初炎朝的权力,也是被一个宦官独霸。历史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东西……而那宦官祸乱朝纲,排除异己,更是公然受贿,弄得天下百姓恨之入骨。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天下各地便爆发了农民起义,其中以徐州、青州、扬州等地的起义军势力最大;而最后得到胜利的,自然便是徐州的刘氏势力。领头人名叫刘燮,正是我大夏朝的太祖皇帝。” “可笑那大炎朝,传不过三帝,便是在起义军的攻击下,迅速瓦解了。” 听着这长篇大论,便有人不解的问道:“不对啊,夏孟兄,按你所说,炎朝自建立的始兴皇帝与第二任皇帝,便是灭亡了,如何是三帝?” “哦!对了,刚才忘了说,在太祖帝即将攻入长安城的时候,那宦官废立了第二世皇帝,又立了一个新皇帝。不过这个第三任皇帝,只当了三天就城破投降了。” 不过这夏孟确实不敢跟他们提起某个山门的事情,毕竟这种东西算是国家机密;难道要给他们说,我大夏朝建国,是依靠一群道士而成功的不成? 自那次堂上多人毕业之后,已是过去了三个月;那夏孟是很成功的通过了卢玄先生的考试。卢玄的课堂虽然是个当官的都能往里面塞,但是在人数众多的情况下,卢玄的入学考试便成了重点。刘夷希听说,这次的考试有大约七十多名官员的子女,近一百人参加考试,而最后被录取的只有那么十几人,选取的条件也变得很是苛刻。 这三个月来,成员的变化也让这个学堂的气氛改变了不少;要说其中最明显的人,那便是夏孟。每日上课之前,亦或是课半休息时分,便拿出古籍中所看的与众人说。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些古籍的,尤其是前朝的历史古籍。这种古籍是会被皇室秘密保存起来的,很少有人知道其中的故事;更甚者,历史是记叙题来叙述,夏孟能够把它当做故事讲出来,也是难得。 但关于道门秘法,夏孟似乎也就只给刘夷希说过了。 夏孟一人在桌前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仿佛茶馆中的说书人一般,而周围的人也听得很是入迷。 刘夷希听见这些故事,看着夏孟在那里侃侃而谈,感觉一个人闷在那里好生无趣,便说道:“想当初天下大乱,各方英杰尽起,都说自己是某国后裔,在乱世之中寻求一席之地。没曾想竟是让太祖皇帝得到了最后的胜利,真是造化弄人啊!” “能把师兄弄得开口说话的,这学堂之上,怕是除了夏孟,便找不出第二个人了。”见刘夷希极其罕见的说话了,一旁便有人开玩笑地说道。 刘夷希现在只有十三岁,而这次进学堂中的,很多十五六岁之人;但他们并不敢依仗自己年龄大刘夷希两三岁就很是嚣张。虽说官宦世家生了许多的嚣张跋扈之辈,但能够静下心来听他人讲述历史的,一般性格都不会太过嚣张,不然早就自以为是的上去瞎说了。 没有学识还喜欢卖弄的,这是最恶心的。 这些人也知道,若是自己不知道这些事情,上去瞎说,落下的不过是一阵阵嘲笑声罢了。 刘夷希是卢玄的爱徒,在学堂中是人尽皆知的;即使不知道,平日里刘夷希的发言也足以让人心生敬意。但由于刘夷希太过孤傲,平时连话都不怎么跟人说,那些想要请教问题的人都不太敢上前,也导致了刘夷希周围并没有多少的人脉。 而夏孟正好相反。才思过人、性格豪爽;知道许多人都未曾接触过的文案书籍,许多人都乐意朝他靠拢。 夏孟见刘夷希发话,笑了笑,这种事情在这三个月来已经是经常发生了,不见得多奇怪;随即夏孟正坐着,拱手问道:“师兄也知道炎朝争乱之事?” 刘夷希面部没有多大波动,甚是严肃,令得一边想要开玩笑的人又后退了大半步。刘夷希对此丝毫不在意,缓缓说道:“此事虽然不曾在官方流通的书籍上记载,但这种前朝大事,也是会有野史记载;这等书籍,我也曾阅读过不少。不过这等书籍当做娱乐谈资便可,不敢当做正史撰述。倒是你,如何会知道这么多前朝的事件,还这么具体?” “家祖父曾是朝中要员,家父也曾被提拔为太史令;在下自然有机会进入宫中书库阅读史书。” 夏孟笑了笑,但很明显他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说太多。毕竟到现在为止,刘夷希连他祖父的官职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夏孟也是够低调的。 正当刘夷希等人激烈讨论之时,卢玄缓缓地从二楼走了下来;霎时间,原本声调多大的夏孟都没了声音,整个学堂登时都安静了。老师出现了,还能继续聊天?这不是扫老师面子吗?之前围在一起的人渐渐散了去,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尔等对炎朝的事情如此感兴趣,老朽今日也说说我知道的东西吧。” 卢玄面带笑容的走到了最前方,还不停地用手捻胡子,这似乎便是他极为高兴的动作。不知为何,卢玄今日情绪似乎很好。 课后,所有人有说有笑,纷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学堂。而刘夷希看了看卢玄,轻叹了口气,便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忽然,似是有感应一般,刘夷希又抬眼看了看卢玄;而卢玄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自己看。卢玄的眼睛左右动了动,又上下动了动,仿佛是先否定再肯定一般。刘夷希会意,这是卢玄以前经常用的暗号,表示“不要走,留下”…… 敢不敢再形象一点? 几分钟之内,所有人都是慢慢地走光了;这个学堂中,久违的只剩下了卢玄刘夷希二人。不知为何,刘夷希开始思念起孙珪了。 卢玄之前一脸激动的表情已经没有了,面对着刘夷希,依然是一脸平淡。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缓缓说道:“老朽这次将你留下,并非是你已经达到了老朽所要求的事情。相反,虽然老朽觉得你已经进步了不少,但是距离老朽心中所想,还差了许多许多。毕竟五年之间改变的事情,你也不太可能三个月就完成。你可明白?” 刘夷希愣了愣,这三个月来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啊,怎么就算是有进步了?但卢玄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刘夷希只得应下。 “老朽今日将你留下,便是想要告诉你夏孟之事。” 说到这里,卢玄缓缓地走上了二楼,但刘夷希并没有跟上去。虽然卢玄没有说过,但大家都懂,二楼相当于是卢玄的禁地;不仅是单纯的因为是他卧室的原因,那里面一定还有许多不能给他们看的东西。因此,未经许可随意进入,那可是极其不礼貌的。 难道夏孟说的《皓首苍颜经》就在那上面? 卢玄上楼后,在桌上拿起了了一本线装书;书上的字迹依然崭新,纸上也只有些许翻折的痕迹,就像昨天刚买的书一样。 “五年前,你把这本书拿到我这里来……”卢玄轻轻的抚摸着书本,自言自语说道,“我感觉,现在已经能够把这本书托付给他了……” 书上赫然写着《穷经冰兰行》五个大字! “你是她的儿子,想来能够理会她的力量吧……我说过,道没有所谓的正误之分;既然如此,这代表道家至阴法门的秘籍,对于你而言……” “应该是能够控制吧。” 卢玄拿着这本书缓缓下楼,看着刘夷希一脸茫然的模样,笑了笑,将手上的这本书轻轻放到了桌上。 刘夷希看着这本封面没字的书,问道:“先生,莫非此书是皓首……炎朝的史书?” 原本刘夷希是想问是不是《皓首苍颜经》的,但他突然反应过来卢玄没有跟他说过此事,若是卢玄问起来该如何是好? 联想起之前卢玄在课上大谈炎朝之事,刘夷希便又猜了另一本书,那便是炎朝的史书。 卢玄是个多尖细的人?怎么会听不见刘夷希的“皓首”那两个字?他的眉毛微微挑了挑,但脸上并没有做出多震惊的表情;他轻轻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淡然说道:“这不是炎朝史书,更不是《皓首苍颜经》……” 第十九章 我之初心,我之本愿 刘夷希听见卢玄的话,不由得感到汗颜——没想到卢玄已经从他的话中,知晓《皓首苍颜经》之事了。 刘夷希正准备解释些什么,但卢玄似乎并没有打算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将那本书翻阅了起来。 刘夷希不知道这本书究竟是什么,但光看这本书的外表几乎是崭新,他都不觉得这本书是很一般的书。有的人会觉得老旧的书籍中隐藏的秘密居多,但若是收藏在别人家中,他会任由那本书变得破烂不堪吗? “火雨之上,心动癫狂,书尽其用,万相若光……” “火雨之上,心动癫狂……” 卢玄看着这本书第一页上的十六个字,若有所思;五年前凖风便是告诉他,这十六个字就是这本书的修行条件;但若是要刘夷希达到这种地步,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之前给孙珪的《东皇太白经》,那边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家法门,讲究阴阳调和;但让人修行这至阴秘法,卢玄还是第一次。 卢玄将书合上,缓缓抚摸着书的封面,只见他轻轻抚摸之处,竟有一丝丝冰晶露出,片刻之后便如同藤蔓一般遍布整本书,数息之后,又是消失不见了。 “这本书,你拿去吧……” 刘夷希茫然的接过这本书,看着卢玄凝重的表情,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接到这本书之后,感受到来自它身上的灼热气息,不由得感到精神一振。 这是他这辈子从未感受到的温暖。 “先生……” 卢玄将手一挥,刘夷希哏在喉咙的话便咽了下去。佛家讲究缘法,道家又何尝不是呢?他不希望刘夷希将此事一问到底。 “你不知夏孟祖父是谁?”卢玄似乎问了个与目前毫不相干的问题。 刘夷希知道卢玄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便将那本书收了起来。面对卢玄的问题,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开学前一天,夏孟曾偷偷跑到张府来与学生见面,当时与他交谈甚久,觉得此人才识甚高,而且身手不凡,将来必成大器。但是言语之中他只说他祖父曾在朝中为官,并未说是何官职。” 卢玄听完刘夷希的回答,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说道:“想不到你还真没猜出来……莫不是读书读傻了不成?老朽以为你有所进步,想不到除了书本上的和自己想的,还是这般蠢笨。” 刘夷希也回答不出来什么,他现在其实都还不明白卢玄要他改变什么。但要知道,道学方面,明言是不合适的,靠的是人领悟;若是领悟不出来,需要的就是先生的开导。但若是先生并不打算开导,那你还是只能继续自己想了。 其实卢玄也很想直接给刘夷希说出来让他纠正,但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了就是违背了自己的本心,说小了就是性格太过孤僻,而且太过书呆子。 卢玄其实是想让刘夷希自己领悟出来,这样的话才能事半功倍;但至少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顺利。 “罢了罢了,老朽也不强求于你了……”卢玄大手一挥,便将此事带过,“别忘了一点,能以国号为姓的,天底下能有几人?” 刘夷希这才恍然大悟,心中略感惭愧,没想到连这种事情都没想出来:“这……确实,而朝中能以国号为姓的,那便只有前大长秋夏腾了……莫非夏孟的祖父,便是那个大宦官夏腾?” “老朽曾经给你说过,夏腾并未收过干儿子,而是直接收了个干孙子。听闻夏孟原本姓侯,世居于兖州,其父为前任太史令,早逝,他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夏腾的干孙子……夏腾此人虽然贪权敛财,但是为我大夏招了不少的人才,德行遍布天下,是个难得的好宦官。” 说到这里,卢玄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才是他要说的重点;卢玄似乎是怕刘夷希接受不了,才给他个时间让他缓缓:“夏孟此人我观察了三个月,德行才识都是不错,说不得哪一天,他就会变成了我的亲传弟子……” 听到这里,刘夷希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原来这才是卢玄将他留下来的目的。若不是卢玄稍微顾及他的感受,以卢玄的“饥渴”,怕早就将夏孟收作亲传弟子了。 难道说那本《穷经冰兰行》,便是他给他最后的礼物? 自古皇权更替,当朝皇帝更是时常号称,天下乃有德者居之;其实谁都知道,无论皇权、官位、位置,必须要有能力得到,才有机会散播自己所谓的德。因而,先有能,才能有德;并不是所谓的有德,便能够上位。 刘夷希虽然不知道卢玄如今年岁有多少,但看上去也不只是七八十岁的样子,这个人间还有多少时间让他挥霍?刘夷希知道卢玄迫切的希望得到一个亲传弟子,五年来,刘夷希虽然被称作是卢玄的爱徒,私下也学习了不少。 但卢玄从未承认自己便是他的亲传弟子。也许之前是因为年岁不够;但放到现在,自己却是还没意识到犯了什么错误,还无法被承认。 如今卢玄若是执意要找个亲传弟子,以夏孟的才识、年龄,足以胜任。 若是如此,自己又为何要阻拦呢?刘夷希自认为自己还是有能力、有才识,能够接受卢玄的指导;但虽然有能力,自己却还不知道卢玄三个月前说的,自己的错误是什么,连这般悟性都没有,又考什么去争夺这个位子? 对了,原来啊,自己以前并不奢望被这位天下名师收为高徒。 自己只是单纯的喜欢道家思想罢了。 自己只是想偷偷地跑出来一天,看看私塾授课对自己的进步罢了……原来啊,说好的只来一天,晃眼只见,竟然变成了五年…… 刘夷希吸了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缓缓沉思……原来,自己遗失了这么多东西啊!书中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自己学习多年,为何连这般道理都遗忘了?一个“不争”,便是道家理论的一个重点,自己如此爱争,又如何有资格去继续争夺呢? 为了学习而去学习,便是争;如此得到的,还是自己之前想去得到的吗?这五年来,自己为了所谓的道行精进,遗失了多少东西?最重要的,便是自己最初学习的本心。 没有本心的人……又如何能够成为他人尊重的对象? 逍遥?无为?快活……呵,被自己思想所束缚的人,如何能够超凡脱世,如何能够明白真正的大道? 原来啊,这五年来丢失的东西,竟然是这个…… 刘夷希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不再迷茫了,总感觉自己底气强了不少,朗声说道:“天道如尘,往昔如一。先生,若是夏孟真的符合先生期望,学生自然听从先生意思。再者,学生只不过是先生众多学生之一罢了,一切意思,到底还是该听从先生的安排。” 一道冰蓝色的光芒从刘夷希的脚下缓缓升起,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原本只是卢玄能看见的微弱光电,如今连刘夷希都能清楚看见了。 “这……” 卢玄看着这微微变大的光芒,瞳孔不由得微微缩了缩,惊道:“看来……你已经找回了原本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刘夷希感受到来自胸口的灼热温度,想来便是那本《穷经冰兰行》的;在那本书的散发的温度下,那冰蓝色的光芒越来越强。 “先生,这……”刘夷希看着这道突然出现的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卢玄看着如同波涛一般的蓝色光芒,轻笑一声道:“也许,这便是你父母对你的庇护吧……” “我父母……” 看着这道光芒,刘夷希确实没感受到害怕……一股来自天际的气息,反而将他躁动的心安定了下来。 “原来他们,从来没有抛弃过我……” 刘夷希轻轻地吸了口气,望着这冰蓝色的光芒,摒除了心中所有杂念,缓缓说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卢玄认真的看着刘夷希的眼睛,瞳孔中没有一丝的迷茫,甚至比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更为纯粹……也许将那本书交给刘夷希,是他最正确的选择。 “夫唯不争吗……”刘夷希的话更是刺激了卢玄的神经,还记得五年前,这个少年引经据典,表明自己的思想;而接下来的时间,他只是简单阐述自己心中所想,言论虽然无碍,但却略微有些空洞。 眼前这个少年,真的是五年前那个少年吗?卢玄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五年后的今天再次回归五年之前,究竟是好是坏,他也不知道……但他相信,不久之后,自己心中怕就是会有答案了。 刘武,你的儿子,比你强啊…… 卢玄轻轻抚摸着胡子,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原本他在刘夷希身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但他现在渐渐发现,那第二个影子正在慢慢消失…… 也许一切都是人的本性,所谓的迷茫,不过只是产生了另一个自己罢了。原本的自己,和新生的自己……哪一个,能够代表自己的本心本愿呢? 第二十章 刀山火海,我又何惧? 也许刘夷希之前思虑的,卢玄并不知道;但是一个人的品质,从一番言语,一番行为便能够体现出来。以卢玄现在看到的,刘夷希似乎已经够了。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年龄增长后会渐渐变得成熟,但成熟之后真的代表成长吗?至少在卢玄看来并不是。也许回归到当初婴儿一般,方才是成长的最终形态。在卢玄看来,人生的思想进程,与其前进,不如后退。失去了最初的形态,人,终究是不纯粹的。 生于天地间的人,再难以回到混沌之初那自然状态,只要不脱离五行,便永远是不纯粹的。 而初生的婴孩,是最接近于自然的。 望着越来越强烈的蓝色光芒,卢玄不由得感觉呼吸急促了起来,望着光芒中一脸疑惑的刘夷希,问道:“你可知这蓝色的光是为何物?” 刘夷希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在光芒之中,这种朦胧的感觉,宛如自己被天使怀抱在翅膀中,温暖而又安全,但这光芒,也许正如卢玄所说,是他父母为他留下的最后庇护…… “之前所说虽然只是老夫的猜测,但……” “嘭、嘭、嘭……” 卢玄的话尚未说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来。卢玄皱了皱眉头,正欲去开门呵斥;但这声音却一下从轻轻地拍打,几乎变成了撞门,简直就是要进来逮捕犯人一般。 卢玄本欲前去开门的身体也是止住了,脸上满是严肃的神色;他意识到,外面的人可能并不简单,看着身后的刘夷希,心中还在徘徊着是否要去开门。 卢玄突然转移了方向,朝着二楼的楼梯走去,他的行动极快,完全不似一个老人,也与之前缓缓下楼上楼的动作不符。但他此刻并没有上楼,而是摸索着旁边的墙体;几秒种后,手掌似是感受到了墙体砖块的松动,死死地按了下去。 只听一声声“咯噔咯噔”的响声,墙体上竟然有一道暗门打开了。 刘夷希发现,此刻的卢玄和以往的卢玄大不相同,白须白发无风自动,灰色袍子如同迎着烈风般作响。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皓首苍颜经》的威力? 卢玄的眼中散出凶狠的精光,完全没有了先前那般的兴奋,把刘夷希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刘夷希,说道:“老朽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个密室乃是五十年前所建,至今除了你我并无人知晓。你先躲进去,若是有个是非,也不至于你我二人尽数被害。” 比起卢玄这诡异的身形,刘夷希倒是被卢玄的行为吓了一跳;不过一个人拍门拍的急了一点,如何需要这般大惊小怪?便说道:“先生,为何如此断定来者不善?若只是寻常访客,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卢玄脸色严肃不改,厉声喝道:“此番不同往日,昨日老朽梦见利刃穿喉,此乃大凶之兆!你快些下去,若是耽搁了时间,你我二人今日都将命丧此处!” 卢玄极其相信卜卦与预言,弄的刘夷希也慢慢开始相信这些看似不实在的东西。听见卢玄这么说,刘夷希也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抬首说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何况自古以来,哪有老师赴死而学生无动于衷的?即便前方真是死路,学生岂能以个人祸福避趋之?” “哪来时间与你饶舌!” 卢玄看上去是真的怒了,原本微微晃动的胡须毛发摇晃的更为强烈,宛如空中的一尊天神。 卢玄偷运真气,心中低喝一声,朝刘夷希的脖颈处牢牢拍下;手风如刃,简直像要把刘夷希的脑袋给斩下来一般。 这个过程极其快速,刘夷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如此年高老者的身手。卢玄将刘夷希抱起来走进密室,安置在角落的榻上,随后走出密室,关上了密门…… 望着缓缓关上的密室,卢玄眼中似有老泪流出。他身上的那股威压也在此刻荡然无存,反而是变得更为苍老了一般。 “噗!” 卢玄突然感觉腹中真气紊乱,随即一口鲜血从他的嘴中喷出,细细一看,竟是乌黑颜色;卢玄知道这并不是中毒所致,而是自己的血液中被注入了一股寒冰之气。 望着这摊黑血,卢玄惨然一笑,自语道:“想不到你还挺护犊的,莫不是以为老夫想要杀死你儿子不成?竟是放出如此大一股冰气封印我的经脉……” “这‘司命亢首指’以掌代指,足以让你死死地睡够三个时辰;若不使用这招,想来还没法让你老老实实的躺下……在我回来之前,你都好好睡着吧……” ……………………………… 夜,来得如此之快,仿佛一个呼吸之间,天地就变了颜色。 刘夷希在密室中逐渐回复了意识,他撑起身来,揉了揉迷糊的眼睛,脖颈上依然发出略微的疼痛感。 不过这股疼痛感,却是随着他胸口处散发出的冰脉变得荡然无存。刘夷希惊咦一声,在内衣中倒弄一番,却是翻出了那本《穷经冰兰行》。 原本炽热无比的书籍,如今却是冰冷无比;望着那上面一丝丝如同冰晶般的东西,刘夷希却能感受到—— 它在保护自己。 刘夷希轻轻地摸了摸这本书的封面,直到那上面的冰晶渐渐消失,他才叹息一声,将这本书重新塞回了自己的怀中。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细细观察着四周——这是一个并不大的房间,中央墙壁有一条小过道通往石墙,应该便是暗门了;墙壁上挂着一支烧了一半的蜡烛;整个房间除了自己坐着的榻,就只有两个书架了。 “这是先生的密室?” 刘夷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只能认为是卢玄的密室;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他能确定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先生没有回来找我,只能说明……先生的直觉是对的。” 想到这里,刘夷希的神经突然紧张了起来,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恐惧。他没有时间想为什么卢玄有那么好的身手,也没有时间想为何整个密室只有两个书架;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走出这个密室,却突然发现卢玄倒在血泊中…… 刘夷希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很害怕,害怕自己敬爱的老师就这么默默的死去;也害怕自己也会同样遭受迫害。他就想在这里待下去,待到自己死亡为止……他害怕面对门外的世界,害怕面对真实的事情;他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是噩梦,还是死亡…… “也许,只是先生的老友来拜访了,忘了把放出来了……呵,呵呵,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啊对了!说不定是孙珪兄来找先生了,出去商讨事务,恰好把我忘在这里面了……” “万一是夏孟来拜访呢?哎呀,不是都跟他说过了吗,先生下午不见客的,还弄得这么积极,就算先生想要收你当亲传弟子,你也不用这么急嘛……哈哈,哈……” 他真的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是在害怕,这些只不过是他用来躲避现实的借口罢了。真正发生的事情,不出去看看又如何知道呢? “人有着求知欲,渴望探索未知,发现真理。古人常说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是因为只有这些少数人敢于面对真理;而这些人中又只有少数人能够掌握真理,是因为只有他们敢于踏上找寻真理的道路……” 刘夷希心中回响着这句话,他并不陌生,这些话是先生在某堂课上教授的道理。 “如果真相就在前方,即便征途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刘夷希逐渐恢复了自己的理智,开始找寻暗门的开关。既然外面的开关是在离暗门不远的墙上,那也在密室里面应该更容易找到开关才对。 “有了!” 刘夷希摸到了墙壁松动的一块,按了下去,暗门果然打开了。 走出密室,屋中一片漆黑,似乎今晚上并没有月亮;刘夷希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窗外,似乎正噼里啪啦的下着大雨。 “先生不在,也没有血……呼!” 虽然卢玄不在并不代表他就是安全的,但至少没有在这里立刻死去;一般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杀死天下名贤,卢玄活着的可能性很大。刘夷希心中的包袱也算是放下了。 “我就说嘛,先生哪有可能那么容易死掉!” 刘夷希僵硬的笑了一声,望着屋外漆黑的天空,喃喃道:“都已经这么晚了啊,怕是府里人都要担心了……张瑜现在怕是在书房里面嘀咕吧,哈哈,偶尔让她担心一下也挺不错的。” “这么大的雨,先生家也没个雨伞什么的,二楼又不敢去……算了,还是跑回去吧,反正张瑜说我阳刚气足,这点雨也不至于让我大病一场什么的……对了,这好像是六年前说的话了……” 也不知为何,刘夷希此刻一直想着张瑜怎么怎么的,似乎开始重视自己的这个青梅竹马了。 直到今日面对初心,他才发现这个女孩对他有多么重大的意义。也不知道刘夷希是不是对张瑜暗生情愫,毕竟在一起多年,之前或许因为那一时的茫然错过了,但现在的他,似乎无法否认这一点…… 刘夷希推开房门,看着屋外漆黑的夜与瓢泼的大雨,心中也是有一丝畏惧。但他依然用衣袖遮挡在头上,朝屋外奔去。 夜,诉说着黄昏的悲哀;雨,冲刷着人间的罪孽。在瓢泼的大雨下,仿佛整个人间都干净了一般。而不时窜出的腥气,却又似乎警告着世人:干净的人世,需要多少的鲜血祭祀? 第二十一章 量天下之悠悠…… 黄昏的雨,映衬着天涯的萧瑟;黑夜的雨,诉说着刀锋的肃杀。初升的朝阳照亮了夜,而晚归的落霞却泛红了泪…… 雨也如同哭嚎一般,发出丝丝沉闷;刘夷希快速奔跑着,脸上的表情似是在笑,但却又显得那么的僵硬,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 他本来是想笑的,但不知为何就是笑不出来,府中等待他的又是什么?他不知道,他现在也不需要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该尽快的回去,心中似有一股不安不断扩大。 “等我,我马上回来!”刘夷希嘴里嘀咕着。 他从未发现自己会如此的缺乏安全感,也许早在十三年前,他就注定是孤独的了,但他从未想过,原来孤独是如此的可怕…… 夜晚、大雨,路上并无一个行人,商贩也纷纷回了家,而各家的窗户却泛着微黄的亮光,似乎表示着这个城市,还有着生气。 然而光亮到了一个巨大的庭院前,却突然消失了。眼前的空间仿佛无限的黑暗,将人吞噬殆尽,连个骨头都不吐出来。 这是张府。 “今天怎么这么暗啊?难道小赵那几个又没有掌灯?看来得让老李叔好好教训他们一下啊……” 刘夷希僵硬地笑着,不,也许这应该已经不算笑了;他的瞳孔中不知何时隐藏了一丝阴霾,无神无虑,宛如僵尸一般。 刘夷希呆滞地走到张府的大门,硕大的门敞开着,并不像以前一样阻挡着刘夷希的脚步。刘夷希吞了吞口水,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大腿也似乎软了一般,不知道是冷还是恐惧。 “又不是过年,全都回家了不成?” 忽然,刘夷希的胸口处散发出阵阵的蓝色光芒,刘夷希微微一惊,将那本《穷经冰兰行》拿了出来。 光芒果是这本书所散发出来的。当刘夷希将它拿出来之后,那道光芒竟是冲破天际,朝着西北方向冲了过去;片刻,那片乌黑的云中,似乎有一道黑影突然窜了出来,但仅仅数息,那道黑影又是消失不见了。 那出现片刻的黑影,以刘夷希的能力自然难以看见;同时,他又不知这本书为何会突然散发出巨大的光芒。他轻轻抚摸着经书封面,问道:“你……会保护我么?” 经书的光芒闪了一闪,似是在应声。 刘夷希笑了笑,将那本书收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胸口。 忽然,他卯足全力冲了进去,似乎想要突破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卡。 然而,跑了还没有两三步,他停了下来,在石路上跪了下去……因为这次,即便有《穷经冰兰行》为他撑腰,他也再没有勇气,继续跑下去了。 偌大的庭院里,横呈着数十条尸体,在这个雨夜里,弥漫着淡淡的臭味。尸体身上很干净,也许是血液已经被大雨冲刷了干净。所有人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硕大的眼珠子似乎要从尸体之中爬出来一样,令人作呕。 “骗人的吧……” 刘夷希就这么傻傻地跪在地上,眼中没有一丝光亮,脸上的表情很是呆滞,只有嘴巴在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似是闻着这股恶臭味,刘夷希的胃里面翻滚着,随即竟然吐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午饭晚饭都没吃的缘故,吐出来的只有些水。 不过这呕吐物,一下就被雨水给冲刷干净了。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贴在刘夷希那弱小的身躯之上;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苟活着所需要承担的折磨…… 雨,似是冲刷着这个污浊的世界,又似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哭泣着…… 良久,刘夷希擦了擦嘴巴,麻木的站了起来;在黑夜的阴影中,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更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见他继续走了起来,却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似乎,走下去,就是他心中唯一的指令。 他慢慢地走进了正厅,也许是因为密闭环境的缘故,刚打开房门就是一阵恶臭味,令得刘夷希的胃又翻滚了起来,但他忍住了……他知道,他必须得坚持下去。 在正厅里面,也是躺着好几具尸体。刘夷希并没想过擦拭自己身上的雨水,也并没有再因为惊吓而倒下,他依然保持这原来的速度和姿势,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这原本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中间一条路直通后院,两边都放着桌椅等重要家什,还是对称的……但现在,被摔碎的瓷器碎片满地都是,好几张椅子都变成了破烂的木柴;桌子被当作杂物乱扔在地,有些上面还有一两具尸体。整个场景仿佛在叙述一个混乱的争斗…… 不,也许应该是一场无情的屠杀…… 刘夷希行走的途中踩到了好几个瓷器渣,顶破了鞋子刺在他脚心上,但他并没有叫痛;比起这些惨死的人们,他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即便血液已经顺着残渣在地毯上拖了好长一条线,他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啊!” 刘夷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的摔倒在地,地上好些碎片划破了他的皮肤。也许是疼痛,刘夷希缓过了神来,他的眼睛里面又重新出现了些许光亮,但在他那充满阴霾的眼神之中,依旧显得黯淡无光。 他回身看了眼绊倒自己的物体,原来是一具尸体。本来在这个满是尸体的屋中,已经不算得稀奇了;然而刘夷希却仔细地看着……熟悉的轮廓,熟悉的皱纹,唯一不同的就是脸上惊恐的表情,看得让人心痛。 “老李叔……” 看着这个疼爱自己如同孙子一般的老人,刘夷希真的无法再抑制住眼眶中的泪水。也许对于那些仆人,他只是认识,有些或许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但眼前这个人,却是全府对他最好的长辈,虽然偶尔会很严厉,但脸上最多的永远是慈祥和蔼的笑容。 刘夷希的眼泪如同屋外的雨水一般,噼里啪啦地掉着。 据说自己的亲人死后,他生前所有的事迹都会在自己脑中回放。自从刘夷希三岁记事起,他印象最深的除了张瑜,便是老李叔了。这名老者作为府中管家,却从来没有骄横的行为;对待犯了错的人言语依然很温和,就连张先都很尊重这位老人。 许多人活着的时候,你能感受到他对你的爱,但你却从来未曾回应他;非要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站,才想着过往云烟,痛哭自己的冒失……但这永远都只是对自己内心的慰藉罢了。这般脑中的过往事件不停回放,是你对自己的心灵的慰藉,而不是对死者的祭奠。 流干自己的眼泪,把死者永远记在心中,才是对死者最大的缅怀。 刘夷希现在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也许,他现在很是痛苦,但他还要去确认其他的事……他现在只能先收起自己的眼泪,因为他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更痛苦…… 五年之后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个小女孩对自己如此的重要。为何偏偏在今天刚好想起那些重要的事情?难道是想让他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吗? 因为,也许……他现在是张府唯一一个活着的人了。 刘夷希从后门走出正厅,沿着一条长长的廊道,行走在各个房间之间。每个房间至少都有一两具沾满鲜血的尸体,但刘夷希似乎已经麻木了,看见再多的尸体,只是确认一下是谁便淡然离去。慈悲,怜悯…… 一具、两具,亦或是十具尸体,也许都会让人感受到死者的痛苦,心中难免会有怜悯之心。然而,好几十具,也许上百具尸体在你的眼前,你也会变得麻木…… “也不在这里。” 刘夷希又关上了一个房间的房门,继续朝着下个方向走去。他已经重复这个动作十几次了,但他心中反而更充满希望——她,还活着吧。 又穿过了几个房间后,刘夷希终于停下了自己奔跑的脚步,站到了这个熟悉的门前,那便是书房的房门。 刘夷希咽了口口水,双手在不住地抖着,很明显这是恐惧。虽然这个门与平时并无两样,却似乎弥漫着鲜血的气息,门下的缝隙中似乎随时都会有血液流出来一般。 他从未想过,红色竟是如此恐怖。 也许,最恐惧的不是看见张瑜的尸体,而是在看见尸体之前,还不断的折磨你…… 终于,他推开了大门;虽然心中依然很恐惧,虽然他很不想面对现实。但,若这真是现实给他安排的戏码,他也只能接受。 不过还好,书房里面除了有些黑暗,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那些血腥气味只不过是刘夷希心中的恐惧所捏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再……找找吧。” 这次,刘夷希跑遍了张府所有的房间,钻进张府所有的池塘、草丛,找到许多具尸体;但所幸,并没有找到张先与张瑜的尸体,看来这场屠杀,并没有杀死张先二人。 刘夷希虽然心中略有庆幸,但当他再此看到院中的一具具尸体的时候,心中却极其痛苦。在他寻找张先张瑜二人的时候,顺便也数了尸体的数量……张府上下八十三人,除了他与张先二人,其余八十人无人幸免于难,全数成为了刀下亡魂。 “量天下之悠悠,无损益哉……” 我……该何去何从? 第二十二章 孤雁惊鸿 对于这个不断行进着的社会,这些小小平民的死亡,并不会造成什么可怕的现象,只不过是那一刻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他们,终究会被历史所遗忘。 大雨已经停了,播散了乌云之后终于可以看见明朗的月光。然而这柔和的月,在今夜却是格外阴森。刘夷希嘴里面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拖动着尸体;纵然腐臭与恶心更占据他的脑袋,但他这个十三岁的身躯,依然坚强地拖动着每一具尸体。 刘夷希把所有的尸体都拖到了正厅,原本空旷的房间却变成了好几座尸山,散发着恶浊的尸臭味。虽说恶心,却也不得不说是悲壮。 刘夷希走到屋外,看着这片空旷的院子,这个庞大的建筑体,刘夷希回忆起种种过往,一切都是记忆犹新。想到此处,刘夷希的眼神又变得空洞了,似乎只有受到了巨大打击,精神几乎错乱之后,才会变得如此模样。 也许对于他而言,他珍贵的东西能够唤醒沉睡在梦魇中自己。然而,过不了多久,这些弥足珍贵的东西,将伴随着整个张府,烟消云散…… “梦魇如风随,业火尽燎原……” 《穷经冰兰行》又是发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但刘夷希再也没有将它拿出来;那本书如同有灵性一般,竟然发出了呜咽的哭泣声,听得刘夷希心中一痛。 难道,你也为他们而感到痛心么? 刘夷希笑了笑,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摇了摇头,边行边说道:“也许这次,你也救不了我了……” 刘夷希的内心已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癫狂,虽然他的外表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变化;但他的种种行为都如同一具麻木的走肉,难以维持自己最原本的姿态了。 心火,似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所谓的心火并不是由内心产生的一道烈火,让人感受到绝望的痛苦,而是一种令内心燥热的情绪。若是痛苦的火焰倒还好,至少能够证明自己依旧活着;但若是是一股无名无感的躁动…… 只怕自己便会在不知不觉间,输给了自己的心魔,成为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就如同人一般,脾气暴躁的人反而不容易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闷着脑袋不说话的葫芦,反而可能在受够刺激后作出难以挽回的行为。 刘夷希搬出了厨房里面所有的菜油,全数倒在了尸体的身上。又从厨房拿了些柴,撕了点衣角的布包在上面,浇上油,做成了简易的火把。 他的举动很明显,费了这么大的力,弄了好些个时辰,就是想把所有的尸体都烧了。 大夏国没有所谓的侮辱尸体的道德观念,也不一定要土葬;火葬水葬,都是能够接受的。 刘夷希的一举一动有如机器一般,他将火把丢在了尸体上,只见一簇小火焰缓缓升了起来;不过因为有菜油的缘故,这一小簇火苗在短短的时间内变成了巨大的火焰。两团火焰犹如盛开的花朵一般,菜油混合着血水,绽放出血色的花蕊。 飞舞的火焰如同莲花一般,在这片海洋中随意舞动着;一条条火舌灼热升起,就要遍布整个房子。 刘夷希站在房门前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脸上闪烁着奇怪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似乎遗忘了这么做会造成的后果。如此庞大的火焰,用不了多久,就会把张府上下所有的建筑物,烧的干干净净…… “我为什么要烧他们呢?”刘夷希似乎在问自己。 “一个个挖坑毕竟来不及……” “为什么要搬到房子里面来烧?” “这个,勉强把房子当棺材了吧。” 刘夷希反复地自问自答,他一脸呆滞地看着那一道道冲向天际的火焰,精神似乎已然错乱了;而火焰却依旧不可收拾地燃烧着。像是恶魔的巨口,要将一切吞噬掉。 没过多久,火焰便烧到了房梁,随即整个正厅都着了火。张府的建筑体是一个整体,照这样燃烧下去,用不了多久,张府所有的建筑都将毁掉。 而刘夷希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被燃烧的房梁已经开始略微的坍塌,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而刘夷希却依然在门口站着,似是享受着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想着从自己背后的门跑出去。 “野火有尽时,更待春风吹满楼……” 一道幽光在刘夷希的胸口呜咽着,随即闪动了片刻,又消失不见了…… 也许这次,真的没人救得了你了…… 一道道冰柱如雨后春笋般缓缓绽放开来,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映衬着月光的柔和,发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月下,一道黑影轻咦一声,片刻后,又如同烟雾一般,消失无踪。 ……………………………… 约莫三个多时辰前。 卢玄运功将跑到喉咙的血液憋了回去,整理了一下衣衫,将密室的大门关上。他调理了一下内息,却发现自己的多数经脉被冰晶封印,也许三天都无法运功了…… “这可真是坏事啊……” 无法运功,那便代表着他几乎没有反手之力,若是打起来,还打得过谁?卢玄苦笑了一番,没想到凭他的手段,竟然会变成如今这番境地…… “天地三清……终究还是老了啊……” 卢玄看了看自己如同枯木般的双手,没有内息支撑的他,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十岁。他也无暇去看自己的脸了,恐怕比之前更为丑陋苍老……也许,这才是他应该有的面貌。 敲门的声音越发急促,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要开始撞了;卢玄知道,时间不多了。 “谁人如此着急?不知道老朽清修吗?” 卢玄轻咳一下,朝门外大喝一声;虽然没有内息支撑,但他的语气依然是无比高亢。 卢玄将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着十名士兵,身着玄甲极其威风;而这种玄甲,只有京城的禁卫军有资格穿。 京城有两种亲卫部队,分别是御林军和禁卫军。御林军是由皇帝亲自指挥,装备是最精良的;而禁卫军则是由执金吾以及镇城将军指挥,掌管着京城的治安;装备虽然比不上御林军,却也算得上是全国三甲之列的了。 望着这些凡夫,卢玄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将他的脸包裹在其中,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了,模样极其难看。 但纵使体态苍老,依然没有人能够小觑卢玄的威严,只见他大喝一声:“尔等何人?不知道老朽是谁吗?竟敢扰我清修!” 卢玄态度极其强硬,即便是学生犯了大罪,也很难得见到他是如此模样。 那些禁卫军面面相觑,难道这个难看的老人便是传说中的帝师卢玄?这模样未免也太过骇人了吧…… “毕竟是老人了,需要体谅一下……”那些禁卫军的意见似乎达成了一致,相互间点了点头。 只见一个禁卫军站了出来,恭敬地行了个军礼,说道:“打扰卢先生清修,是我等的罪过。然而此行,是代皇上,邀请先生前往皇宫,有要事相商。” “邀请我有要事相商?”卢玄看了看将自己家门包围的水泄不通的禁卫军,冷笑了一声,“你们这叫做邀请?这叫胁迫更合适吧!皇上?圣旨呢?” 只见那人挠了挠脑袋,似是为难,随即又说道:“先生请赎罪,董太傅要求我等务必将您请去,若您不配和我等,下官也只能用强的了。” 这个禁卫军的小队长虽热言语略微有些过分,但是行为却很是恭谨,不知道是“皇上”嘱咐,还是因为卢玄德高望重的缘故。 “放肆!” 卢玄今天可没有好脾气,纵使这些禁卫军态度极其端正,但卢玄今天就是受不了这股气。 他是修道之人,原本清心寡欲,不该理会这些事情;但在官场混迹多年,他所修的道早已是俗道,脱离不了世俗的道。难忍愤怒释放出来,似乎也是家常便饭。 他也知道,那所谓的“皇上圣旨”,只不过是宫中某个人的小小花招罢了。卢玄平生最为厌恶的便是那些弄权专横的宦官,如今被他制约,如何能忍? 但卢玄经脉被封,面对十个人高马大之人,又有多少胜算? 那些禁卫军见卢玄发怒,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他们知道卢玄身怀精妙法门,都不敢随意造次,所以言语之间才多了不少恭谨之意。 没想到卢玄竟然依旧被他们激怒了。众人将手按在剑上,似乎随时准备抽出来,将这个不老实的大贤就地斩杀。 只见一阵旋风吹过,刮起一捋沙尘,随即便是一个禁卫军一声惨叫,就地倒下。 众人大惊,这神出鬼没的速度着实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难以置信的是,没有了内息支持的卢玄,竟然还有这般诡异的速度。 卢玄太老,老到这个世界上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没剩两个了;这些人不知道,卢玄不仅是先帝帝师,更是皇帝的贴身保镖。 皇帝的保镖,岂是你们十个禁卫军就能制服的? 沙尘之中,卢玄的眼神异常犀利,望着另外九个人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前那个倒下的人,只是被他短暂击晕,并没有取他性命。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惩戒一下这些低估自己的人…… 灰色的袍子迎着沙尘猎猎作响,卢玄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拳、掌、指,手上能用的各种姿势,他全是用上了;拳打面门,掌劈脖颈,指点中府。那些人以为自己穿着铠甲不惧于他,没想到卢玄指劲极其可怕,竟是将那玄甲戳出了一个大洞。 没有内息的卢玄,依然恐怖如斯。 卢玄仅用两只手,十几息之中,便是将九个人制服了下来;还剩着一个人,也是半跪着,极其艰难的支撑残躯。 卢玄重咳了一声,朝着那人沉声喝道:“准备好了么?” 那人吐了口鲜血,望着卢玄,犹如看着一尊恶神,不由得感到脊柱发凉。他朝卢玄跪叩了一下,大声说道:“先生谅解,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希望先生不要太过为难于我等!” 卢玄的身体抖了抖,似乎感觉全身肌肉极其乏力,现在若要在将此人制服,只怕是没有可能的了。 看着这人面对生命威胁依然坚持在自己岗位上的模样,卢玄轻叹了一声。 “罢了,跟你们走一遭便是!” 那人闻言,欣喜若狂,没想到这个变态般的人物竟然愿意听自己的话。 不过,即便要到皇宫里面去,那也得等那九个被制服倒地的人醒过来才行…… 第二十三章 华幕之下有阴谋 禁卫军早已是备好了轿子,只待卢玄老实上轿;无奈卢玄行为太过强硬,硬生生的等了大半个时辰,那些晕倒的士兵才醒了过来。 能让禁卫军亲手抬轿子的,这世间除了皇帝,怕也是没几个能够做到。 卢玄愤愤上轿,登上台阶还不忘回过头来瞪这些人一眼,让的这些人吓个半死。之前他们才被这个老头好好教训了一番,现在的他们,是丝毫不敢怠慢他。 卢玄看他们的模样,知道他们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低哼了一声,缓缓坐了下来。 由于已经浪费了不少的时间,这些人丝毫不敢怠慢,抬起轿子就朝皇宫方向奔去,一路上引得不少人围观。 禁卫军并不会抬轿子,跑起步来也不协调,方方正正的轿子一颠一颠的,看的围观群众一阵乐呵,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甚至是笑出了声来。 这些士兵顿时老脸通红,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他们可是帝国的军人啊!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小小的百姓嘲笑? 这些士兵顿时就怒了。不过他们不会向老百姓撒气,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于是迈开大步子,死命朝皇宫奔去…… 刚到皇城门口停下,还没等喘一口气,这些人大叫一声不好;刚才那番剧烈的晃动,万一得罪了卢玄可如何是好?要知道脾气古怪的人可不少…… “继续走吧。” 正当众人惊慌之际,轿子中突然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虽低沉却十分平淡,众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穿过宫门,轿子并未走向早朝的宫室,也没有朝御书房走,更没有去皇帝寝宫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到了朱雀厅。卢玄撩开窗帘,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象,并没有发问;任凭这些人将他带到大厅门内去,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皇宫中有四象厅,白虎厅主掌军事,乃大将军、骠骑将军等掌管军事的中央人物常驻之处;朱雀厅主掌司法,乃九卿中的廷尉办公之处;玄武厅主掌外交、少数民族的管理等事,为大鸿胪的办公之所;青龙厅主掌全国税赋以及建造之事,由大司农、将作大监主掌。 卢玄这时来到的朱雀厅,正是司法办公之所。 轿子停稳之后,禁卫军队长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轿子的窗口喊道:“先生,目的地已到,请您下轿。” 卢玄并未回答他,也并未打算问他为何在朱雀厅落轿。虽然只是猜测,但只要进了朱雀厅,一切都明了了。 这朱雀厅一股火红色砖瓦,与四神兽朱雀的颜色不谋而合;虽然卢玄无暇关注这壮丽的建筑,但他凝视了屋顶上那朱雀片刻后,喃喃说道:“又见面了,老朋友……” 那朱雀闻声,身上似乎绽放出火红色的光彩,竟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声,迎接着它的“老朋友”。 这一声鸣叫响彻宫门,也许在洛阳城外也能听见些许声音。跟在后面的禁卫军暗暗称奇,没曾想这些建筑,竟是有生命一般。 卢玄笑了笑,没等他上前推门,那朱雀厅的大门便犹如迎接他一般,缓缓地打开了。 卢玄心中道了声谢,随即面容变得严肃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朱雀厅内;也许他已经猜到了,在里面等待他的人会是谁。 随着大门缓缓开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走了上来。他面容消瘦,眼袋突出,长相极为丑陋;看见卢玄,笑了笑,操着一副公鸭嗓子说道:“卢先生,多年不见,越发憔悴了……远道而来路途辛苦。来人,看茶!” “不必了。” 卢玄看着眼前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宦官,再看着他身着华丽地官服,听着他那公鸭子一般的嗓音,感觉心中极其不快。似乎听着这个人说话,就是在经受一般酷刑一样。 董伏闻言,轻轻地笑了笑,尖锐的喉音有如滑过沙子一般,干瘪沙哑,听得卢玄汗毛倒立。 卢玄平生最为厌恶宦官,因此并不打算和董伏多说废话,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乃奉天子诏令前来,不知皇上何在?” 董伏听卢玄提起皇上,不由得尖声笑了笑,手上的兰花指划过他的肩膀,抵在他的喉咙上,看上去极其恶心。 “皇上啊?皇上此刻尚在寝宫之中,还未起床呢!至于皇上的诏令?哎呀,先生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不懂吗?是我说的啊!” 且不说董伏如今这般年岁,此时说起话来竟然是极其恶心;那干沙的声音死命地在学着少女的萌意,实在是让人觉得反胃。若不是卢玄在意自己的仪容,只怕他早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不过恶心归恶心,卢玄却是听出了董伏言语中的轻皇之意,不由得大怒道:“无知狂徒!天理昭彰,竟敢自命天子!此乃株连九族之罪,你竟然知法犯法,实不能容!” 卢玄此刻心中极其愤怒,他早已知道,今天是董伏让他来的;而卢玄等的就是骂他。不过卢玄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狂妄,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自命天子,岂不是嫌命长了? 面对卢玄的臭骂,董伏丝毫不以为意。董伏尖声笑了笑,正欲上去拍打卢玄的肩膀以示亲切,却被后者一掌打开。 见卢玄如此意思,董伏又是恶心地说道:“卢先生,下官……哦,不,现在你才是下官,哦呵呵呵!要知道您最高就是太子太傅,是太子的老师。而我现在可不是当年的小黄门了,我可是太傅,乃是皇帝的老师,比您可强了不少。” “据我所知,你可不是这种恶心的太监!”卢玄看着眼前这个宦官,这种说话的姿态真的是让他从心里面感到恶心,“你若是像原来一样,表情略微阴狠一点,似乎我还会和你好好说话,你现在这样,是想回你娘胎再造重新出来吗?” 几乎从未骂脏骂娘的卢玄,今日也是难以忍受这般恶心了。 董伏闻言,终于是收起了那种作呕的表情,放在胸口的兰花指也不翘了。这时的董伏,俨然不同于那些谄媚太监;他目空一切,藐视皇权,即便是卢玄,也不得不正眼看他。 董伏严肃地站在台案之前,眼中精芒闪动,仿佛天下尽在掌控一般;然而他的气势却不是霸气、英气,而是一股阴狠毒辣的邪气。 也不知道这股邪气,究竟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董伏斜眼瞟着卢玄,眼神阴狠,嘴角微微翘起,似是阴笑,说道:“卢玄,我是怕你承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气氛,希望你不要那么臭着个脸……不过既然你个老不死的受不了我那么说话,那我就好好跟你说!” 卢玄哼了哼鼻子,身体中似有威压散发出来,望着董伏,愤怒说道:“你我之间,乃银烛与明月相商,有何好说!” 董伏对于卢玄的嘲讽丝毫不以为意,但对于卢玄体内所释放出来的威压,即便是董伏也只能后退三步,谨慎以待。 董伏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个发须微动的老者,缓缓说道:“阁下乃如今天地通才,精通经学易学,更懂长寿之道。据我所知,你乃世文帝国隆十三年所生,至今已过九帝,粗粗算来,你的寿命如今已是有一百五十三岁。” 见董伏知道自己真实年龄,卢玄并不吃惊,讥讽的问道:“怎么?你是想要问我长寿之道?道乾山那群老不死的比我还老还显得比我年轻,你问他们去!” 董伏笑了笑,抬起手挥了挥,似是否认了卢玄的观点,随即说道:“长寿不长寿,我不在乎!人终有一死,活在这世上本来就多苦多难,何必多活那么多年自找罪受?我想利用的,乃是你的占卜之能,希望你替我卜上一卦。” 卢玄闻言,面色不惊,嘴角却是一股冷气,面对着如今的实权之人,丝毫没有退让。 他凝气于胸,厉声喝道:“卜卦乃违背天地本源之事,求卦之人不过求个心中安宁!而你若想要卜算天地,那就等着折寿天谴吧!” 这董伏只知道卢玄是天地通才,却并不知道他的令一重身份,更不知道他体内蕴含着多么恐怖的力量。若不是今日卢玄经脉被封,只怕早就将董伏给杀了。 董伏以为卢玄的能力只有卜算,今天没死,那也是算他运气好。他望着满脸皱纹的卢玄,不知廉耻地笑道:“所以我才请您来为我卜一卦啊,反正您已经活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么一两年。” 卢玄吹了吹胡子,以示不屑,说道:“当年夏腾都没能把我请动,你不过是他当年手下的小喽啰而已……” 说到这里,卢玄顿了顿,望着阴笑着的董伏,卢玄却升起了一股好奇之心,便问道:“不过我倒还想听听,你想要卜个什么。” 董伏听见卢玄松口,笑了笑,眼中满是阴谋的意味,低声说道:“求你所卜之事甚是简单,我不过是想问问……” “在下若想登九五,吉运如何?” 第二十四章 薪火燎殿,朱雀升天 皇帝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至少……你得投对胎。 投错了猪胎,那还有可能是天蓬元帅;但投成了太监胎,难道还指望后宫佳丽三千不成? 即便强硬如卢玄,听到这里也不经有点懵了……本以为董伏的狂妄已经暴露无遗,甚至敢当街屠杀当朝大将军……而如今,更狂妄的问题却是出现了:这个死太监敢在他的面前直接问他能不能登上帝位。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这个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弑君,篡位……难道还会远么? “老朽本以为,敢做到妄论废帝,已经很狂妄了,没想到你竟然敢在老朽面前,直接问这种事情!” 卢玄听见董伏的话,虽然愤怒,但心境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个太监是个疯子……是个因为身体残缺二产生心理变态的疯子。 董伏不知道他在卢玄心中算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刚才挑衅卢玄的底线,已经彻底激怒他了。 董伏不想再在这件无意义的事情上争辩,便降低了一个档次,说道:“若先生怕折寿,直接在百官面前,陈述在下功德也可。” 卢玄怒极反笑,难道这个人当他是软骨头不成?他气运丹田,厉声喝道:“功德?你有何功德?强抢良家,欺压善民;滥用私刑,侵害百官;幽禁皇帝,自命天子?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你的功德!” “你若要我说你的‘功德’,老朽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还想让老朽扶持你做皇帝?你一个小小的太监,做到太傅都已经是违背祖训,你竟然还敢做天子梦?老朽岂能如你意!” 董伏闻言,笑了笑,不过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笑容中的阴狠味道……他捏了捏腰间的玉佩,似是要将自己的内心冷静下来;每次心中略有些躁动,这玉佩似乎就是他的静心利器。 董伏深吸一口气,背对着卢玄,缓缓说道:“我还会不知道你这个帝师会怎么想?难道你还真的傻傻认为,我指望你支持我称帝?” 卢玄眯了眯眼睛,对于董伏这一出,他丝毫不感到惊讶,因为你不能以你的态度来思考一个疯子的想法。 “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董伏望了望一边的窗户,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话音刚落,朱雀厅的大门被一阵巨力撞了开,随即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大厅中央跑来。这声音整齐有力,训练有素,似乎是一队人数不少的士兵。 卢玄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队士兵,方阵整齐,很清楚地能数出来是五十个人。他们身着玄甲,一眼便能认出是宫城中的禁卫军;不过这支小队唯一不足的,就是玄甲上沾满了血迹。 “这……” 卢玄看着这整齐的小方队,尤其是他们身上沾着罪恶的血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了。 看着不知所措的卢玄,董伏似是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他朝卢玄笑了笑,说道:“卢玄先生,在下收到举检,京城首富张先,私造军械,密谋反叛,罪不容诛。在下下令,屠了张先满门,活捉了张先以及其女张瑜。” 董伏的语气很是平淡,对于那八十人的死亡,他似乎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怜悯,更甭提罪恶感了……在这种野心家手中,人民就是他走上高位的垫脚石。在野心家眼中,死亡,才是那些无辜百姓最终的归宿…… “既如此……你唤我来何事?” 卢玄的手略微颤抖着,若不是经脉封印,他岂会让董伏在这里得意?他打得过十个禁卫军,但现在的他全身乏力,如何对得了这支五十人的部队? 他努力地平静了下来,想起昏睡在自家密室里面的刘夷希,心中却不住地发抖;不知道他醒来后,看到张府满门尽死……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这不是现在的他有能力担忧的了。 看着全身颤抖的卢玄,董伏极其满意他的反应,将嘴凑到卢玄耳边,低声说道:“听犬子说,张府家中有一人在先生那里学习,叫刘……什么的,不知可有此人?” 听见董伏提起刘夷希,卢玄的身体不自主的颤了颤;所幸动静极小,没有让得董伏发现。 卢玄知道此时不能装傻说什么不知道,或者不记得的话,这样很容易刺激到董伏。卢玄略加思虑,便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说的是刘夷希吧,老朽早与他说过,未曾参透老朽的问题,下午不得留下来单独上课,午间便已经回去,并不在老朽那里。” 董伏笑问道:“不知是什么问题?” “何来如此多问题!与尔无关!”卢玄终于是被董伏问烦了,一声大喝,似是要让董伏无话可说。 “是吗?” 董伏脸上突然露出了神秘的笑容,随即拍了拍手,似乎是个暗号。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旁慢慢走来,卢玄定睛一看,正是董伏的干儿子董胤。 董伏示意董胤走了过来,表情阴狠的问道:“董胤,你先生说的可是真话?” 卢玄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孙珪当初便是被董胤监视过,若刘夷希也被他监视,那岂不全盘皆输? 正当卢玄心中想着该怎么给董伏说的时候,董胤却是回答道:“回父亲,孩儿今日正午正好从先生门口经过,众学子纷纷离开学堂,其中也包括刘夷希。” 董伏想不到卢玄说的竟是真话,心中略加思索,随即说道:“是吗……听闻此人是刘武遗子,这样的话应该也是被杀了吧……” 董伏倒是把这件事给放在一边了,但卢玄却是惊了;他很清楚,董胤冒着杀头的危险说了谎话,但他为何要欺骗自己的干爹?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卢玄心中还未有答案之时,董伏却突然发话说道:“众军将卢玄押下去!” 没等卢玄反应过来,禁卫军中便出来了两个人,分别搭在了卢玄的双肩与双手上,将他死死地压住。 卢玄没想到董伏竟然真的敢把自己给押下来,虽然全身乏力,但他分出力气挣脱了两个禁卫军的压制,大喝道:“董伏,莫非私扣百姓也?” 董伏丝毫不理会卢玄的愤怒,反而走上前去,朝着那手下的五十名士兵问道:“众军,此人擅闯国家重地,妄议国政,诽谤天子,其罪难赦!给我押进天牢,明日押往市口问斩!” 禁卫军的队长闻言,吃了一惊,不禁觉得有些为难……他也不知道这件事的个中缘由,只是觉得,哪有第一天刚把人抓到,审都不审,第二天直接斩首的? 那人看着面无表情的董伏,疑惑问道:“董太傅,这与国家法律,似乎……” “恩?” 董伏一个眼神直接盯了过去,吓得那人屁滚尿流,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董伏那眼神极其阴狠,似乎表示: 在这里,我就是法律! 禁卫军队长不敢再有任何疑问,只能唯唯诺诺地带着自己的士兵下去,顺便把眼前这个老人押往天牢。他并不认识卢玄是谁,毕竟卢玄离开皇宫的时候,他也许还只是个小孩子,根本没听说过他的名号。 卢玄现在也是冷静了下来,也不朝董伏随意吼叫;毕竟秀才遇到兵还说不清。更何况这样大吼,有失大体。他只是默默地接受这一切,若他以自己的标准来评判董伏这个狂妄之徒,终究只是自找没趣。 正当众人即将离开朱雀殿之时,那道大门却突然死死的关主了,任凭前面的士兵怎么推拉,也不见丝毫动静。 卢玄知道这是殿中神兽见他被押,想要为他做些事情,不由得欣慰的笑了笑,朝着门口轻声说道:“老友,出来吧!” 那些士兵不知道卢玄在于谁说话,纷纷好奇的看着四周;但仅仅片刻功夫,他们的好奇却变成了震惊! 整个朱雀殿竟然不知为何突然熊熊燃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焦碎声极其明显。但那火焰遍布房间各地,如同地狱对众人的呼号。 深红色的火焰不似淡红色火焰,它的温度较之更甚!这是来自朱雀身上的天火,凡间的方法根本无法将其压制。众人只感觉全身大汗淋漓,唯独卢玄依然淡定,并没有因此变得狼狈。 董伏平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象,不由得大惊失色,莫非这是卢玄的垂死挣扎不成? 他有这般能力,我如何奈何的了他? “唳——” 一声清唳响彻屋内,在众人耳边如同炸裂一般;那五十名禁卫军竟是难以把持,纷纷跪倒在了地上。即便是沉稳如董伏,在这道凄厉的鸣叫声下,也只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清唳过后,众人便是见着地面之下,一个宛如涅槃凤凰般的图案突然出现。 “唳——” 一声哀鸣,那道火焰竟是冲脱了地面对他的压制,腾入空中,在屋外与屋内自由穿梭着……只怕这一生,都难以有人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 那道火红色的光影一番来回之后,终于是停在了空中;火红色的眸子中似乎有火焰一般,能够将这片大地完全吞噬。 赤瞳再现,天地皆惊! “朱……朱雀……”董伏看着那片火焰,不由得心中生畏,一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难道传说……是真的?” 第二十五章 火莲初绽,自有天威 传说,天地有四象,万相变天地;四象镇黄龙,御保国运昌。 据说这四象殿乃是圣武皇帝驱逐上狮鞑子后,斥巨资建造的;但极少人知道的是,这些宫殿的布局,是由不少道士联合建立的。 道门中有一个极其少用的阵法,名为“四象归龙阵”。说它少用,是因为这个阵法数百年来只用一次;而这一次,便是代表着一个国家的繁荣兴衰。 传说这“四象归龙阵”中,不仅隐藏着当朝的龙脉;还圈养着四象这四个传说中的神兽。若是阵眼被破,那基本上可以宣告这个国家的灭亡了…… 也不知道是诅咒还是怎么的,夏朝之前的炎朝,便是没有相信这道门秘法,拒绝斥资建造四象殿,仅仅十五年国运后,便被刘燮的起义政权,全数取代。 信与不信,他就在那里…… 不过这种事情极少有人知道,即便知道的也当做是传说罢了。毕竟阵法、龙脉、政权这三种东西,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联系在一起更是荒诞,又有多少人会在乎这些呢? 董伏所说的传说,自然便是圈养四象神兽的传说。朝廷内外都是知道这四象殿的,不过仅仅当做是四名朝中大员的办公之所,哪里会知道,这里竟然圈养着神兽? 原本的一个笑话,哪知道会真的实现? 火焰依旧熊熊燃烧着,在外面来看,这里依旧只是那红砖红瓦的朱雀殿;不过若是放在里面,那熊熊燃烧着的滚烫烈火却是没有丝毫的留情,在正中央朱雀的控制下,深红色火焰仅散发着温度,却没有将建筑烧毁。 原本只有四周有着些许温度,但如今董伏却感觉在火焰上炙烤一般。他没有闲暇擦拭脑袋上冒出的汗水,只能望着天上那火鸟,磕头求饶。 火焰如同外衣一般,将朱雀严实地包裹着,人们除了它那赤瞳,几乎看不见它身上的一根羽毛。朱雀朱雀,却如同火鸟一般。 但在这威严肃穆的外表之下,已经没有人敢于小觑这朱雀了;何况没有人见识过神兽,凭什么随意揣测神兽的模样?难道青龙长得像青虫,你还敢嘲笑它不成? “唳——” 又是一阵清脆的鸣叫声,那朱雀的火瞳已经瞄准了董伏;它眼神微微颤抖,似是愤怒一般,如同利箭一般,朝董伏冲了过去。 董伏大惊失色,他能够对付不服他的人,但他如何能够对付不服他的神?他早已是跪在地上,高傲如他,如今面对着生死,却是朝着朱雀捣蒜般的磕起了头来。 “朱雀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过我!” 要知道董伏面对皇帝都不需要磕头的,如今自己性命只在一线之间,如何还顾及面子? 但那朱雀丝毫不理会他,也不知是不是听不懂人话的缘故。在董伏睁大的眼睛之中,那朱雀就犹如勾魂阎罗,离他越来越近了…… 董伏闭上眼睛,似是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朱雀落在他头上之后,并没有如箭般穿刺进他的身体,而是如同一只依人巨鸟,在他周围徘徊游荡着。 与其说是游荡,不如说朱雀是在建立什么阵法一般;时上时下,时前时后,宛如勾勒着一副山水图画。水流是火流,青山在烧山;美,美得窒息…… 董伏感觉自己还活着,但他不敢睁开眼睛,似乎一旦睁开了眼睛,便是一只赤红色的眸子盯着他看。他畏惧,即便那几年在天牢中度过,他也未曾感到如此畏惧…… 难道这便是死亡的威胁?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朱雀所做出来的“画”终于是完成了;卢玄细细一看,轻笑一声,这哪里是画?分明是一朵初绽的火莲啊! 细细观察便能发现,这朱雀的翅膀上时常燃起一道道火舌,便是莲花形状;如今这包裹着董伏的物什,也是莲状的。 莲,是清心寡欲的代表,是清高孤傲的代表;莲花所代表的含义多种多样,化作招式秘法,也能够将人抹杀于无形。 “唳——” 又是一声清脆的鸣叫,朱雀竟是一口气穿过火莲,朝着董伏的心口奔去;董胤见状大惊,正欲阻止,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毫无力量,似乎已经被吓软了。 “呃啊!” 朱雀如同利箭一般穿过董伏心口,包裹着董伏的火焰如云烟一般,跟着朱雀的步伐钻入董伏体内,令得董伏撕心裂肺的吼叫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个过程是有多痛苦,只见他眼睛爆裂而出,面部崩坏宛如恶煞一般,只怕被砍头也不至于做出这般表情。 卢玄看着这一幕,并没有欣喜若狂,反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四象殿所有的神兽,都是无法杀死人类的…… 他知道,因为他就是这些神兽的守护者。 卢玄那般急切地想要找到亲传弟子,最主要的其实是想把四象神兽托付给他;至于他的衣钵,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放出道门秘法的幌子,就是为了吸引更多优秀的人到他的门下。 朱雀是他的老朋友,如今这般对付董伏,也不过是为了给卢玄出出气罢了。 但卢玄心理倒是很轻松,其他人却又不是这般了。朱雀穿进董伏的身体之后,众人又见着董伏全身散发出了巨大的火焰,似乎要将他吞噬一般。 不过那些人并没有向朱雀求饶,就是这么默默看着;毕竟董伏的死活,似乎与他们毫不相干一般……而董伏的干儿子董胤,也只是跪坐在一旁,额上大汗淋漓,眼中却是精芒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董伏身上的火焰燃烧了一炷香的时间,起初董伏还能略加挣扎反抗;但到最后,他也只能默默地趴在地上,连声音都叫不出来了,看上去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卢玄轻叹了一口气,朝着董伏的方向喊道:“差不多就行了……” 没想到卢玄这么一说,那董伏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竟然就瞬间止住了;仅仅片刻之后,这朱雀厅中的火焰也是逐渐消散。一切整洁如初,仿佛此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正当众人纳闷之际,一道红影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速度极快,仅仅半息,便是落在了卢玄的肩膀上。 众人立马看去,皆是大吃一惊,竟然是一支极其普通的红色小鸟! 难道这只红色的小鸟,便是传说中的朱雀?这……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卢玄看着这只小鸟,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伸出自己枯槁的左手,去挑逗它,而那红色小鸟也是很享受的鸣叫着。 “你为我做这么多,我得好好谢谢你……” 小鸟不知所谓的看着卢玄,眼中满是茫然之意;不过正是因为它这抹淡淡的天真,让得卢玄心情变得舒畅了起来。 与其跟着人打交道,变得那般焦虑不堪,还不如跟着一只茫然无知的鸟……至少,它还知道恩怨情仇。 人,有时竟然不如一只鸟来的纯粹。 卢玄为它梳了梳羽毛,眼中竟有一丝老泪泛出,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它梳毛了吧! “回去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卢玄用一只手指将朱雀抬了起来,朱雀听见卢玄的声音愣了愣,缓缓整翅飞了起来,赤瞳中满是不舍之意。但它知道,卢玄的命令它是不能违抗的。便只能再看一眼卢玄后,缓缓飞落到地上,便又消失不见了,仅留下一道朱雀的印记。 朱雀消失,卢玄原本的满面笑容,如今却变成了一阵平淡模样。他望了望依旧趴在地上的董伏,转过身去,将大门打开,让自己身后那干发愣的禁卫军,将自己押入天牢去…… 不知过了多久,董伏终于醒了过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又摸了摸,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烈火燃烧致死,全身连点疼痛感都没有,这才将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卢玄人呢?” 望着毫无人烟的朱雀殿,董伏只看见了董胤一人;他的内心不由得忐忑了起来,万一卢玄逃了出去…… 董胤应了一声:“卢玄已经被禁卫军押入天牢之中……” 董伏这才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但董胤又是问道:“父亲,我不明白,为何今日收押卢玄,明日就要处斩?会不会太仓促了?” 董伏看都不看董胤一眼,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似有所思,随即说道:“问斩是逼他,随便找个人都是爱惜自己性命的,更何况卢玄这个活了一百五十多年的人?活得越久,越害怕死。我明日亲自监斩,并用言语激他,说不得能为我所用,替我扫清障碍;即便他宁死也不愿,对我而言,也无甚坏处。” 董胤立马反驳道:“随便杀死天下大贤,如何能说无甚坏处?” 董伏见董胤的言语极为激动,心中不免有些愤怒,这犊子莫非还护着他那老师不成?随即大喝道:“在这里,我便是天子!在这里,我便是天下!若有谁不服从,杀了便是,何来这般多的说辞?” 确实,卢玄不能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一个狂徒;但同样,董伏这个狂徒也不能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卢玄这个天下大贤。 董伏今日被朱雀烧了一着,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道,内心极为恐惧。望着董胤,似乎觉得他会随时将自己杀死一般,便对董胤说道:“明日你给我前往凉州,好好给我反省反省!” 董伏说完之后,缓缓离开朱雀厅;整个大厅之中,只剩下了董胤一人。之前他为何要帮助卢玄和刘夷希,没人知道,至少刘夷希暂时是安全的;对于卢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尊重还是厌恶…… 谁也不知道董胤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夜色渐渐降临,昏暗的烛光下,董胤的笑容,令人难以捉摸…… 第二十六章 一帘幽梦,唤起冰晶无数 “滴答,滴答,滴答……” 似是感觉到脸颊边上水流的拍打,刘夷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也许是因为睡了一觉,他冷静了不少。但他却一副怅然若失的感觉,看着眼前的池塘渐渐出了神。 刘夷希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似是想要回忆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隐隐约约的,似乎在一片火海之中,房梁正在坍塌,自己呆呆的站在门口,被一个落下来的木块砸到了脑袋上,晕了过去。 一道幽光从自己怀中散发而出……然后,就没有了。 “难道说,我被烧死了?” 感觉到手上真实的触感,以及草的味道和房屋的焦味,他还能确定自己还活着。那他又是如何从那个火海之中逃出来的呢? “糟了!书!” 心口一股空落落的感觉,刘夷希大叫一声不好;他将手伸进衣服,一阵乱摸。片刻过后,他一脸难色的看着池塘,因为他完全找不到那本《穷经冰兰行》了。 “难道被大火烧了么?” 刘夷希面色极其难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惆怅感……难道卢玄难得给他东西,就这么被他给毁了? 刘夷希就这么将双脚放在池塘里,盯着池水,呆呆的,也不知是要做甚。 “火雨之上,心动癫狂……火雨之上,心动癫狂……” 刘夷希嘴上一直念叨的这句话,这是《穷经冰兰行》的第一句话,就他所知,也是修炼的法则……但如今一直念叨着这句话,还有用吗? “你在念叨着什么?” 一道悠然声音在刘夷希耳边响起,他猛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披白袍之人站立于这硕大池塘的另一侧。 长发飘飘,束一个发髻,发髻上似是捆着一个高冠;白色的长袍无一点瑕疵,长长的袖口似是要拖在地上一般。一柄精致的长剑与一柄木剑别在身后,宛如侠客一般,却又似神仙模样。 他面如冠玉,似乎只有二十来岁,剑眉星目,威风飒爽,脸上似无一点汗毛。这个男人已经不能用潇洒清秀来形容了,应该说是俊美,或者说是漂亮…… 一切形容男生女生的词语都能用在他身上。虽然刘夷希在城中被认作是少有的俊男,但和这个人比起来,简直就是萤虫与日月争辉。 刘夷希看着如此俊美的人,不由得也是呆了。并不是说他骨子里有龙阳之癖。看到美好的事物,谁不愿意多看一眼?何况大夏以柔、俊二者为美;眼前这个男人一口气把这两样占完了,如何不让人侧目? “咳咳,小朋友你看够了吗?” 男子轻轻咳了咳,见刘夷希如此看着自己,心中也深感不自在。虽说这种目光他也是习惯了不少;但如果是女人还好,男人嘛……毕竟那种人算是少数。 男子眼神淡漠,盯着刘夷希缓缓说道:“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刘夷希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朝着刘夷希身后努了努嘴;刘夷希回首一看,顿时吓退了三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浸在水中了。 冰晶若擎天巨柱,在这平凡的城池之中,直冲云霄,似要将云端捅出一个窟窿一般;万千冰晶如同繁盛的珊瑚礁一般,四面八方胡乱散射着。 白色的晶柱如同一柄柄利剑,自张府中喷射出来,散发着一道道寒冷的雾气;它似是仙人掌中的花朵,跃动着迷人的身姿,但在凡人的眼中,却是极其骇人。 这道景象,即便是在洛阳城最边缘的角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正中间的柱子如同一个巨大的纪念碑,诉说着昨夜的凄凉。 烧焦的木头味与冰晶的寒气相混合,散发出一道奇特的味道。刘夷希闻者这股独特的味道,心中五味杂陈;好好的房子,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忽然,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们脸上似是泛着狰狞的笑容,流着鲜血的眼睛如同铜铃一般死死地盯着刘夷希;他们支撑着自己残躯,缓缓朝刘夷希爬过来。 一道硕大无比的火焰突然出现,瞬间将它们吞噬,他们哀嚎着,眼中满是不甘;尖锐的牙齿时不时出现在刘夷希眼前,似乎要将他吞食。 刘夷希缓过神来,他发觉自己额上全是冷汗,想起昨晚上的境况,原来这到火就是自己放的……难道,这是那些恶鬼对自己的哭诉? “胆敢亵渎我们的身体……” 恶鬼的呼号还在刘夷希的耳边响着,如同脑内的回音一直侵蚀着刘夷希的思维;那一道道狰狞的脸庞越发清晰——老李,小马,赵叔……一个个熟人的面庞,如今却变成讨命的冤魂。 他们似是在咒骂刘夷希,黢黑的嘴里散发出一股浊臭的恶气;那一只只要掉下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夷希,即便刘夷希心理素质再好,也难以承受这般折磨…… “别说了!!!” 刘夷希一声怒嚎响彻天地,池塘边的男子大吃一惊,刘夷希的双腿被狠狠地钉在了地上,以他为中心开始散射出冰晶一般东西,似乎要将这片大地全数冰冻。 “这是什么奇怪招式!” 男子惊咦一声,随即嘴中念念有词,一道深红色的火焰出现在他的手中;男子大手一挥,那道小小的火苗竟如同燎原烈火一般,瞬间遍布整个张府。 “纵你万道冰霜,难道能与天火抗衡?” 男子没想到,这如同擎天巨柱般的冰晶,竟是出自这么一个小孩子之手;原本他不愿这般相信,但这个小孩当着自己的面,竟是要将这片天地冰冻一般,不由得让他警惕了起来。 冰晶即将到达男子身边之时,男子周身突然冒出了熊熊的黑色火焰,如同盔甲一般将男子保护其中;冰晶似乎十分畏惧这道火焰,竟是绕开了男子,继续朝他身后蔓延。 冰晶依旧在不停扩张,但触碰到男子布下的火焰之后,停顿了半分;但男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这道冰霜竟是穿过了男子设下的天火陷阱,继续蔓延。 穿过天火后,原本熊熊燃烧的深红色火焰,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潺潺流淌的池塘瞬间冻结,轻轻摇曳的树苗如同一尊极其完美的冰雕;就连那张府的主体,都被这道冰晶染成了白蓝色。 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什么诡异法门,竟然连天火的无法抑制?男子快速念咒,又是一道黑色火焰浮现在他手上。 他原本还在纠结用不用三昧真火,但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是在这么磨蹭下去,只怕整个洛阳城都会被这小鬼给祸害。他手掌微张,那三昧真火如同婴儿一般在他手上跳动着。 男子眼神一变,大手朝地上一拍,那道小小的火焰在那片冰地上缓缓燃起,以一道极快的速度,在张府中蔓延开来。 那冻结大地的冰晶,仅仅触及那黑色火焰便是瞬间消失;原本张府已被刘夷希周身所散发的冰晶完全冻结,但仅仅数息时间,这道黑色的火焰又将这张府还原成了原状。 就在三昧真火即将触及刘夷希之时,男子一声响指,那道火苗便是凭空消失了。不过冰晶的蔓延仍在继续,似乎不将刘夷希杀死,这道冰晶依旧会继续蔓延下去。 男子如风一般跑到刘夷希身边,此刻的刘夷希跪在地上,没有丝毫的反应;而这一道道冰晶却是在榨着刘夷希身上每一寸每一豪的力量。 如此看来,即便任他这么发展下去,刘夷希也会因为力竭而死。 “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男子自语一声,三昧真火又是缓缓出现在他的手中;不过此番他只是调用了三昧真火极少的一部分力量聚集在指尖。 男子额上出现了一丝冷汗,他知道接下来做的事情极其危险,即便是他,稍有不慎,也有可能枉送一条性命。 “着!” 男子手指抵在刘夷希的背部,手中变换着法印,嘴上还在念叨着什么咒语;只见男子指尖的那簇黑色火苗,极其听话的钻入了刘夷希的身体。 见真火入体,男子立刻屏气凝神,似是感应着火焰在刘夷希体内的位置;他的意识顺着刘夷希的经脉,将那簇黑火缓缓朝刘夷希的心脉推去。 经脉极细,若是稍有偏差,一根经脉就可能废掉;经脉废了,整个人可能就这么废了。男子一点点的挪动火焰,背上大汗淋漓;他从未感觉如此乏累过。 “快了快了……” 男子心中默说一声,眼见着那道三昧真火缓缓朝心脉走去;火焰离心脉更近一步,周围的冰晶似乎就消退了一寸。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三昧真火终于完全到达了刘夷希的心脉。 男子长舒一口气,这道冰晶极难对付,就连天火都奈何不了;如今这世上,只怕只有三昧真火能够完全压制了。将三昧真火插入刘夷希的心脉,似乎才能达到控制这冰晶的目的。 “真是可怕的力量,简直和她一样……” 想到这里,男子瞳孔突然一缩,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看着依然倒插在张府内的冰柱,那上面的冰冷气息让他汗毛倒立。 “若这小孩真是至阴体也就罢了,若是那家伙说的至**法……” 男子咬紧牙关,看着刘夷希真火入体后极其安然的面庞,不由得忧虑了起来;若十三年前他说的是真的…… “难道道门中真的有人偷偷创造至阴法门?” 第二十七章 涿郡一气,天地三清 “差不多该醒了吧……” 男子面对着眼前的这个小孩,淡然说道;当他这话刚刚落下,刘夷希便是呻吟了一声,眼睛缓缓睁开。 见刘夷希醒了过来,而且似乎也没有因为注入三昧真火产生什么后遗症,男子松了口气。看着一脸茫然的刘夷希,男子问道:“你刚才使的是什么招?” 面对男子所说的话,刘夷希不知什么意思,刚才他心中各种恶鬼作乱,只记得自己怒吼一声,然后便是无力的趴在了地上,也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男子见刘夷希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最近可得到了什么奇怪的书籍?” 男子这么说,刘夷希自然知道了,便是那本《穷经冰兰行》;但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么多问题? “你不用怕,我没有恶意的……”男子知道刘夷希十分警惕自己,轻轻地笑了笑,“我乃道乾山中人,还不至于会对你做出什么不轨举动……” 听见男子的自我介绍,刘夷希心中的警惕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他从卢玄那里知道了道乾山,而且知道道乾山的道士如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他从未见过道乾山的人,为何今日就这么见到了? 看着这个道士的眼睛,似乎能够让所有的人放下警惕;刘夷希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于是便将《穷经冰兰行》的事情告诉了他。 听见《穷经冰兰行》五个字,男子的眉头紧皱了三分,心中默默想到:莫非这便是五年前藏书楼失窃的那本书?这小孩是怎么得到的? 五年前,凖风曾告诉卢玄,这本书是深藏在藏书楼第十三层的,只有道乾山最高层的人能够进入;但能够进入,不代表他们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书。 男子原本并不知道藏书楼有这本书的,直到后来失窃,才听五老殿的人提起;但从名字上也不能断定它是至阴法门,直到今天他亲眼目睹,终于能够确定了…… 道门真的在偷设至阴秘籍…… 男子面色古井无波,但心中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想不到道门中还有这等秘密,自己身为三大掌教,竟然过了十三年之后才知道…… 原来,我真的冤枉他了……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刘夷希觉得非常尴尬,看着男子那一脸淡然的表情,刘夷希知道,不打破接下来的死寂,一切事情是没办法进行下去的。 刘夷希正欲说话,男子突然轻声说道:“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听见男子这么说,刘夷希不由得呆半刻了,这年代了还用这么老土的搭讪方式……何况这男子眼看不过二十岁模样,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如何就有一位故人了? 男子想起了某个人,不由得将刘夷希看作是自己的故人了;但男子真的觉得,刘夷希和那个人很像…… 那个求着自己要丹药房长生药的十几岁毛孩…… 不过怀念归怀念,男子差点就忘了自己还有要事得做;望着一脸茫然的刘夷希,他低声说道:“我已用秘法将你体内的冰脉封印,自此之后,若我不将封印解除,你便无法使用冰脉。” 三昧真火乃是至阳的极端,比刘夷希体内的冰晶的至阴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对付至阴物体,自然便要用至阳之物。 刘夷希茫然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男子这句话是何意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昨晚上一般放出洞入天际的冰晶了,虽然它曾经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吧;这样,自己也不会被那些恶鬼缠上了吧…… 也不知为何,男子说他封印了自己的冰脉,但刘夷希并没有什么奇特的感觉;甚至之前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恶鬼,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现在回忆起昨晚上的事情……貌似也不是那么可怕啊。 “若无要事……再会吧。” 男子现在的心很沉重,他必须要找到那个人问个明白;这个小孩子从哪里得到的道门秘法,他不想细究,只想快点找到那个人,看下他还知道什么不…… 只见其周围一阵阵微风掠过,似要卷起尘沙一般。刘夷希清楚的看到,男子背上的木剑似是动了起来,在空中舞动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宛若一个听话的批人一般,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男子不多话,站在了木剑上面;刘夷希见状吃了一惊,随即想起了什么,立马跑上前去,抓住了男子的长袖。 男子对于刘夷希的动作感到极为诧异,只听刘夷希大声说道:“先生,不,前辈,不对,道长!刚才您说您是道乾山的吧!我听先生说起过你们,听说你们道法极深,不仅深谙道家知识,还会许多高明的道法,求您一件事好吗?” 刘夷希这话说的很是激动,全然没有刚才那副淡定的样子,这看得男子一愣一愣的。刘夷希的模样看上去又很是着急,男子也不忍心拒绝。 男子从木剑上走了下来,而木剑则很自觉地重新回到了男子的剑鞘里。男子挣开刘夷希的小手,无奈的看着后者,轻叹一声道:“你说说看吧,若我能帮到你,那便帮你。但我要告诉你,道法并非万能的,不要太指望我能够帮到你的忙。” 刘夷希见这个男子如此好说话,心中也放下了之前的紧张心情,说道:“我听先生经常说起道乾山,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我先生,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找人?” 男子闻言也是哭笑不得,哪有拜托陌生人找人的道理?而且即使知道名字,知道长相,那自己去找和别人去找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想来想去,能知道道乾山的人毕竟是少数,既然他先生知道,说不定也是他的旧相识;又看了看刘夷希那殷切的眼神,真的不忍心拒绝,便回道:“罢了,你先生是谁,说不定我也认识。” 刘夷希没想到这个人还真的答应了,也不知道是善良还是好欺负……不过现在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拱手说道:“我家先生名叫卢玄,涿郡人士。” “卢玄?” 男子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震惊了,问道:“可是那位被称作是‘涿郡一气,天地三清’的卢玄?” “天地……三清?天地三清!” 这个几乎快要被遗忘在脑后的名号突然出现,将刘夷希闭塞良久的脑袋终于打开了窍。之前刘夷希便听夏孟说卢玄与天地三清有关,哪知道卢玄竟然就是传说中天地三清之一? “难道你不知道天地三清?”男子看着一脸迷惑的刘夷希,不由得问道。 “略有所闻……” 男子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刚才失态了;看着刘夷希无辜的眼睛,他轻叹一声:“对啊……也就只有他,有能耐教你这等道门秘法了……” 男子说罢,沉思一番,轻声说道:“不过……既然你是卢玄的学生,还能够从他那里拿到这本不知作用的书……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倒也无妨……” 随即男子低头思虑,似是在想从何说起;他一会儿看看天,一会看看池水,有时候还把目光放到了刘夷希身上。但他这般作为却是看的刘夷希极其着急,他现在不想知道所谓的‘天地三清’是什么东西,难道不能先去救人,然后慢慢说么? 不过我会回答他,这是剧情需要…… 不过男子即便看出了刘夷希的焦虑,也丝毫不为所动;片刻之后,缓缓说道:“这世间有三个三清,一个被高高挂在道观之中,名为‘真三清’,世代瞻仰;一个被称为‘道门三清’,最后一个,便是所谓的‘天地三清’了……” “道门三清又被称作是‘三清使’,被众人奉为天下道观的掌座,同时也被认为是真三清派遣下来的使者,故名为‘三清使’……不过这你只需要了解便可,我要给你说的,是所谓的天地三清。” “天地三清的名号比道门三清更大,却也更神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他们游历在世间各地,精通卜算,被称作天道的指引者。你师父卢玄,便是镇国三清……另外两个,一个是道引三清,另一个则是天涯三清……” “镇国三清卢玄,看透政治的罪恶、腐败;同时肩负镇守国家运势的职责。道引三清一笑道人,窥视道家是非黑白,引导天地,是天地三清中距离天道最近的人。天涯三清……无人知他名字,而他一直自称废人;游历山川,看遍世间冷暖,常穿梭于酒馆之中,是个入世的出世者……’” 说到这里,男子止住了嘴;他只是打算简单地给刘夷希介绍一番天地三清,让他知道天地三清的厉害。但他并没有打算把所有的信息都告诉刘夷希,毕竟,这属于是道门机密;就连当朝皇帝,说不定都不知道这些人。 刘夷希当初只是单纯的以为,卢玄不过前三朝帝师罢了,怎么还会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 那本传说中的《皓首苍颜经》,便在卢玄手中?想到这里,刘夷希使劲的摇了摇头,都什么时候,还在想秘法的事情? 刘夷希没想到的是,镇国三清的职责并不单单是观察官场上的情况,更主要的还是维护国家的繁荣、安全——卢玄整日都在教书授课,哪里有镇国的模样? 刘夷希现在不知道的是,卢玄掌控着四象归龙阵,他是这个阵法的引导者、守护者。若卢玄没有选出亲传弟子,将使阵法门教授给他,继承四象归龙阵,那这阵眼最重要的一环——使阵人,便是废了……大夏,也就支撑不了多久了。 那另外两个三清虽然名号听起来依然极其厉害,但是论作用,他们却完全比不上卢玄…… 不过即便是那个男子,似乎也仅仅知道卢玄支撑着国运,并不知道四象归龙阵的事情。虽说这大阵是道乾山建造的,但毕竟这四象归龙阵的运转法门是一脉单传,如今大夏已经历近二百九十年,这件事只怕早就被湮没在一本本厚厚的书籍之中了。只怕道乾山上最老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卢玄还有这一层关系。 “如果你的老师卢玄也是我要找的那个卢玄,那我倒省了不少事情……”男子看着不知所措的刘夷希,淡淡说道。 省什么啊省!难道你就知道卢玄在哪里不成?你不知道,难道指望我知道?我知道还拜托你来帮我干什么? 刘夷希心中充斥着各种无语,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个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道士极其不靠谱,难道是因为他极其年轻的缘故吗? 刘夷希回想了一番刚才的对话,这个人也要找他的老师,难不成是有求于他?不是说道乾山中的人有通彻天地只能吗?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麻烦卢玄的? “我只是过来听一些事情的……”男子似乎是在跟刘夷希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东边的光辉已然变得越来越大,昨夜的夜雨似乎并没有影响太阳的继续升起;那今天,究竟是新生的一天,还是死亡的继续延续? 第二十八章 他看见,来去百年 腐臭的味道渐渐弥散开来,鼠蚁蟑虫,似乎并不算的稀奇,在这里简直随处可见。 一滴浊水从房梁上缓缓滴下,落在卢玄的肩上;卢玄并没有理会,依旧盘坐在草榻上。他眼睛轻轻闭着,似乎在冥想着什么一般。 卢玄放于胸口的双手微微一动,摆出一道奇怪的印法;片刻之后,那盘坐在地上的卢玄,竟是微微的飘了起来。 他离地不过一拳的距离,但能够悬空浮着,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卢玄的双手依旧变动着,时而变作‘十’字,时而变作‘井’字,更是出现一些无法言喻的印法,玄妙非常。 数十个繁杂的法印之后,随即双手合十,那花白蓬乱的须发,竟是如同精怪一般疯狂的舞动了起来。卢玄怒睁圆目,眼中血丝遍布,如同修罗恶煞。 “乾落八卦阵!” 卢玄心中一阵低喝,便看见卢玄原来坐着的地方,突然出现一道洁白的光芒。那道光芒令人无比沉醉,似乎有着原始的、自然的气息。 乾落八卦阵乃是上清秘宝,世间能将其召唤出来的,便只有传说中的天地三清了。如今时节,万灵万物,皆是有五行之分;而这乾落八卦阵,便是生于宇宙的自然产物,是超脱五行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它超脱五行,因此才能勘透世间本质,万物的规律,都是来自于它…… 召唤出乾落八卦阵,必然是有大卜算! 卢玄缓缓漂浮的身体渐渐落下,当他身体触碰到乾落八卦阵时,不由得感觉精神一振,昨日被冰封的经脉,也是重新舒展了开来。 在乾落八卦阵上,他就是自然;因此没有所谓的五行相克,他就克五行! 一股气劲从乾落八卦阵中突然升起,竟是在卢玄身边架起了一道光芒般的防护罩,将卢玄稳稳的保护在其中。 卢玄又是做出好几个繁杂的法印,那阵外的八卦竟是开始转动了起来;卢玄将眼睛缓缓睁开,又是一道道奇异的印法。仅仅片刻之后,只见卢玄的眼白处,竟是有一丝丝光芒涌动。 他能看见了…… 他看见天下纷乱,乱民滋扰,揭竿而起,天地宛如黑夜降临; 他看见凡人乱政,手握重权,妄有空想,引起道道连锁反应; 他看见权臣自高,起兵北伐,扰乱边界,黎民苍生生灵涂炭; 他看见…… 他看见太多太多,前能见盘古开天,后能见天地纷乱;这是那般不真实!若非身下大阵,他完全不敢相信。 “黄沙滚滚,苍天无道,竟让这天地,遭受这般劫难……原以为天地不仁,乃是公正;谁曾想,竟是真的不仁?” “哎……” 一滴浊泪缓缓从眼角流下;这泪,是给他自己的,是给那无辜遭屠平民的,也是给那浑浑然不知所为的天下苍生的…… 但,今日的他,不再是那慈眉善目的老师,不再是那与贼斗争的反抗者;面容苍老,骨骼稀松……落下这眼中的最后一滴泪,他的心便是会沉寂下去……也许世间万物,都再难让他撼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乃是自然的化生,蕴藏万物;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万物有灵有爱。而天地超脱于万物,无心无感……是为自然。 无心无感,是为自然么? “也许……他没有错。”感受到自身的变化,卢玄竟是说出如此奇怪的话来。 也许,当初的刘夷希,走的路并没有错;无心无感,真的才是最接近于天地的。但,能够超脱世俗,做到无心无感之人,又有多少? 无心无感,近乎天地,近乎自然;真的是完全正确的吗?这便是我们修道之人一声所追求的么? “卢,卢玄先生,您怎么样了……” 一道颓废憔悴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卢玄印法一变,那乾落八卦阵似乎传出一声呜咽,又是重新归入地下沉睡。 卢玄眼睛冷冷一瞟,望着远处牢笼里的张先;心中几乎全是火气。他将衣衫重新整理一番,站了起来,朝着边上墙就是一掌。 这一掌似有千钧之力,只听“砰”一声,卢玄的手掌竟是完全的嵌了进去。 这一击着实将远处的张先吓了一跳,竟是片刻不敢吱声;过了半晌,那远处的张先又是操着疲惫的口音说道:“卢玄先……” “住口!你这无耻屈膝之徒!” 卢玄这话虽然是在骂他,但言语的态度却是极其平淡,完全不像是在骂人;若不是看内容,根本不知道卢玄说这话是想干什么。 张先又是被吓了一跳,望着一脸淡然的卢玄,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就那么干干的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下去。 “卢玄先生此般言语,是为何意?” 卢玄冷冷一笑,望着张先的眼神剧变,淡然说道:“向闻贵府上下共八十三口,而今只剩尊下父女。尊下对于家中的亡魂,倒是很怠慢啊。” 卢玄这句话说得极其缓慢,神态也很是悠闲,也许是由于那八阵图的缘故;但如此神色,如今仿佛是来天牢度假的一般;闲情逸致,似乎都忘了董伏今日要处斩他。 但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卢玄语气好似刁难;起先张先或许还感到一丝畏惧,但如今却惹得张先极其不满。 张先极其愤怒的注视着卢玄,似是要把对董伏的仇恨转移到卢玄身上来。张先转过身去,不想见着卢玄,大声喝道:“死者死矣,尚不及生者!此时此刻,我如何还有空闲来祭奠那些亡魂?我现在只关心我女儿安危!” 卢玄闻言,轻蔑一笑,未曾想事到如今,这张先竟然还是这般嘴硬。 卢玄将手缓缓抽出,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张先,淡淡的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低声说道:“老朽今日大限已至,不惧折寿易卦。方才半时辰功夫,老朽便是卜算出四纪二百四十年之事……是前知百年,后知百年;天下万事,如何逃得了我的法眼?” “这……卢玄先生之意,在下不解。” 张先心脏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番。他不知道卢玄是不是在激他,但卢玄怎么可能会说一个他没有把握的事情?难不成卢玄真的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若卢玄真的知道,此事又被他说了出去;自己所付出的一切,岂不功亏一篑? 卢玄终于睁开了眼睛,随即一脸严肃盯看着张先,看得张先心里发毛。在这个眼神下,他似乎无所遁形一般;加之他本来就心虚,现在真的恨不得挖个洞立马逃出去。 卢玄面色平淡,那张先不敢直视自己,自然是因为他心有所愧;卢玄就地坐下,轻声说道:“夜半时分,你与两奸人商议,意图杀死刘武遗子……那人与你说出一计,便是举报你私造军械你的罪名,就是要董伏下令,将你家满门抄斩!” “原本只用将刘夷希杀死便可,但你没想到刘夷希会与老朽扯上关系;为了遮掩老朽耳目,竟是使出如此下三滥的计策!如今除了你、张瑜以及刘夷希,你全家八十口全数送命,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刘夷希没死?” 张先终于是露出了马脚,但他说出这句之后,大叫不好,立马掩住自己的嘴巴,但……他已然说漏了嘴。 卢玄侧过头去,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随即轻轻捻了捻胡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损人性命,利己私业;视人牲口,自毁家业。已届知非之年,思虑若黄口小儿一般!此般和平岁月,真要复你那大炎国,令百姓苟存于那水火之中?大炎残暴不得民心,大夏太祖救苍生于危难之间。如今尔不思报国进取,却自不量力意图叛乱!若天下大乱,黎民尽起,尔将死无葬生之地也!” “火焰虽然令人畏惧,但如果遇上比他更为强大的火焰,只会被全数吞噬!” 卢玄此语,自然指的是那若揭的火命与刘燮的火命;二者皆是火命,没有相克之说。但一道小火遇上更大的火焰,难道还不容它吞噬自己吗? 在张先看来,卢玄骂的很难听;在常人看来,卢玄这骂人还没骂一个脏字,说的倒是极有艺术含量。 这一骂把黎民苍生都给搬进来,若张先真有不臣之举,岂不是会有巨大的压力?不过,若是张先心中并没有为黎民苍生着想,又如何会理会这句话? 这一切,还是要看张先自己了,若他真的只是想要复兴一个不再存在的名号,不过数日将会自我终结。若是为了所谓的黎民苍生、天下大义,他也要多加思量一番,是否行篡臣之举。 张先听着卢玄的骂声,默不作声,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卢玄全部都说中了,他自己无力反驳罢了。 “真是热闹啊!看来卢先生与张先大人很聊得开啊,都聊了些什么?” 一道悠然平淡的尖声突然出现,卢玄的内心不由得颤动了起来;他看着那遥遥而来的身影,面色平淡,眼中似有精芒射出,几乎要洞穿这牢固的铁门。 接下来…… 究竟是死,亦或是生? 第二十九章 断我头颅,妄断我气! 董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天牢之中,那瘦削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在阴暗的天牢之中仿佛索命的无常鬼,让得张先汗毛倒立。 但张先并不是害怕董伏的模样,毕竟一个死太监能有什么好怕的?他害怕的是刚才的言语被董伏听到。若让他知道是自己害的自己全家被杀光的,肯定会引起怀疑;本来只是想瞒过卢玄的,但如果董伏知道了,想必也会推算出自己的意图,那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不过董伏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论,只是听到了卢玄最后一点骂人的声音,似乎还以为卢玄是在骂自己。而卢玄也并没有打算说出张先阴谋的想法。如今卢玄已经卜算了四纪之事,他似乎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干涉天地了。 天地早已是规划好了的,自己的所作所为,又能改变什么呢? 或许人到了快死的时候,对于这世间的一切,也就没了争夺的心。有的人可能会想去改变什么,但卢玄毕竟不是那种人;他相信天命,世间剩下的一切,便交给老天吧! 这个世界,是天地规属的;地不语,天默谶。 “不知卢先生的意愿可有何改变?” 董伏丝毫不打算理会张先,径直朝卢玄走去。他脸上突然露出了极其难看的笑容,面对卢玄,他似乎还怀揣着自己天真的期待。 卢玄看都不看一眼董伏,缓缓说道:“与奸臣相商,并无他愿!” 董伏早已预料到卢玄这番话,笑了笑,在监狱门口来回踱步,沉声道:“大夏国祚已尽,不得民心,天数当终。古人常言,国之倾颓,天之不亲;数典忘宗,忠肝择尽。而今天子不令,百官不恭。” “只有朝中一人,上奉皇帝,下照群臣,锄奸铲佞,百姓望服。四海之内,故吏蓬生,八荒之间,法制不臣。上遵服天道,下祭祀宗庙;四海内外,番邦莫敢与国不忠;朝野上下,臣子莫敢对上不敬,莫不是此人功劳?” “先生认为,此人是不是国之忠肝?” 卢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今天的他与以前大不相同;或许是因为乾落八卦阵剥夺了他愤怒的情感,也许又是将死之人所暴露出来的本性形态。 若是以前,他现在的脸色绝对很难看,还不知道该如何痛骂这奸贼。 既然卢玄的脸色没有变化,那是他顺从了董伏的意见?并非如此,卢玄此刻正在理清思路,准备破口大骂一番。要知道,这一百五十年来,他可是从来没有痛快的骂过人。 董伏以为卢玄尚在思考,还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他脸上的褶子犹如弯曲爬动的蛆虫,极其恶心。 卢玄突然咳了一声,大喝道:“无耻奸佞!枉活如此时日,入宫之年甚久,尚不知廉耻之心否!奴役平民,扼杀忠臣,封锁权力,自命不凡;还敢在此处狂言!” “幽禁皇帝,铲除异己,满朝上下,皆是党朋!结党营私,狼狈为奸,还敢自称群臣之首!” “残害忠良,压榨百姓,强抢民女,征召壮丁,修建宫室,劳民伤财,当人畜生!费民之膏腴,利己之私妆!何来为国为民之说!” “藐视法律,自以为是,妄称天道,篡改天意,不尊国体,藐视天地!如此大不敬之举,有何面目在老朽眼前胡言乱语!” “宗庙之上,不识礼仪,宫门之外,不知跪拜!蔑视皇权,恐吓百官,步履上殿,僭越行权!还自鸣得意,以为国之忠肝!” “如此逆贼,岂知廉耻二字作何解释?如此狂徒,岂知天下民愿!你自以为功德盖世,却件件伤天害理之举!天地之间,没有容你之所;朝堂内外,没有尔等功勋!好一个功德所在!好一个国之忠肝!” 这如同论文般的罪状诉论,顿时说的董伏哑口无言。他完全没有想到卢玄竟会突然这么刚猛。要知道骂人不带脏字可是一门高深的艺术,更何况骂的如此难听? 董伏原本嬉笑的脸色越发阴沉,这些话骂出来不仅让人难以接受,而且随便一个罪状都能让他人头落地。虽然他专横跋扈,但若在皇帝面前,董伏岂容他说这么多? 但董伏不愧是能揣摩皇帝心思的人,心机极其难测。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他竟然能够不将这股怒气释放出来,不过一会儿,便憋住了这股怒气。 但与之取代的,董伏脸上又冒出了阴狠的笑容,眼神中似有千刀射出,要将卢玄活剐了一般;但他突然想起昨日朱雀殿之举,竟是惹得四象神兽将他折磨的死去活来,不由得又收敛了许多。 “怎么?你在害怕设么不成?”卢玄现在几乎能够洞察一切事物,董伏心中那点小畏惧他又如何不知道?“你尽管放心,四象神兽从不离四象殿,在这里……我还没能奈将它们召唤出来。” 没想到卢玄自己示软,弄得董伏反而愣了半晌;他看着卢玄平淡的脸庞,清澈的眸子…… “啊!” 仅那么一瞬,他似乎便感觉卢玄的眼睛要将他吸进去一般;最重要的是,那眼睛让得他出神了好几十秒,在这时间,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董伏看着卢玄,面露惊恐,忙后退了基本,厉声问道:“这……这是什么?” “道家绝学……定眼乾坤!” 卢玄说罢,眼神骤然一变,袖中右手微微一动,竟是单手结出一道道印法出来,心中低喝一声: “北极华天落!” 一声落下,董伏只感觉天地震动,草木皆惊,大地寒冽;仿佛此刻依然是末日之世一般! 董伏大叫一声,满脸惊惧地趴倒在地上;他没想到,卢玄竟然有着这般可怕的能力,难不成他要让天地与他做祭品不成? 片刻后,董伏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巨力,竟是要将他狠狠地朝地上压去,似乎要将他碾碎一般!董伏头冒冷汗,死死的支撑着;然而,大地突然碎裂,灼热的岩浆冒出地幔,仿佛即将炙烤这新生的大地。 “不!” 董伏惊惧的大吼一声,便是感觉自己正重重的下落,在那道巨力之下,自己与那岩浆……只有咫尺距离。 “啊!不!” 半秒,一秒……董伏终于是无力地落在了岩浆上;他面容狰狞,眼睛如同青蛙一般爆裂而出。凄厉的惨叫,仅仅在片刻中,便被那灼热的气息掩埋。 但……这一切都只是董伏的幻觉。无论是定眼乾坤,亦或是北极华天落,都是卢玄所掌握的幻术。但北极华天落只是卢玄初步掌握的高级幻术;若是修炼至巅峰,只怕真的是有毁天灭地的能力。 董伏此刻只是如同似是一般趴在地上,嘴中一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卢玄就这么一直在牢笼中看着,眼神淡漠,没有丝毫感情,反而是一边跟随的禁卫军士兵害怕了。 “卢玄先生……请您,收了神通吧!再这样下去,只怕董太傅醒来,会迁罪于我等……” 卢玄瞥了一眼禁卫军士兵,又看了看满脸狰狞的董伏,默默的点了点头。他如今只是想惩戒董伏一般,并不像将他杀死;他有能力杀死董伏,但现在的他……不想了。 这片天地,再也不属于他了…… 卢玄紧握的右手缓缓松开,而随着他的力度变缓,董伏所受的痛苦似乎也虚弱了不少;待得卢玄将手全数放开,那董伏就只是疲惫的趴在地上。 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全数覆盖,脸上的表情依旧可怖,之前的场景历历在目,让他不敢再去想象。他站起身来,看着面色平淡的卢玄,心中满是畏惧…… 他还敢杀他么?这么个老怪物,他杀的了么? 面对董伏的畏怯,卢玄轻蔑一笑,淡然说道:“老夫今日必死,你不杀我,我便要杀你……若你要带我去刑场,老夫不会反抗。” 董伏听见这句话,心中满是疑惑,但他不敢多想;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妈的,还不如先把这个老头给杀了! “枷枷枷枷枷……枷起来!” 董伏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不知刚才那般景象,究竟给他留下了多大的阴影。卢玄知道,杀死他,是不能够将他的罪孽全数抵消的;不然,为什么要发明刑罚这种东西? 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要让他知道,自己给别人带来了多大痛苦! 人道?跟畜生说话,需要什么人道? 只见董伏身后的两名士兵拿着枷锁,畏畏缩缩地走了过来;想来卢玄对董伏的教训,也是让得他们极其畏惧,但命令已下,他们只得硬着头皮上。 这种枷锁外面看上去不过是个木头,但里面却包着精铁,看上去不重,其实是有三四十斤的重量,这种重量压在脊柱上面,即便是个壮汉,那种感觉也是相当难受的。若是一个寻常的七八十岁老人,怎么可能会受到这种刑罚?别说戴起来走不动路,就仅仅是戴起来,都怕是会被压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但卢玄并不是普通的老人。如今的他已经是一百五十三岁的高龄,行为却依然精神。他的体内还有更为强悍的力量。他坦然伸出手来,任凭那两个禁卫军将枷锁扣在他的脑袋上。 两名士兵费力地将枷锁扣在了卢玄的脖子上,董伏那惊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想要看着一代大贤在自己眼前狼狈的样子,以满足自己残缺又变态的内心,更是为刚才的痛苦报仇! 但现实立马给董伏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似乎早就该想到,卢玄并不会被三四十斤的枷锁压得狼狈不堪,反而站的直直的,似乎这枷锁并没有重量一般,根本无法压低卢玄的脑袋。 卢玄直直地站了起来,原本有些佝偻,现在却是如同巨人一般,看得董伏很是心颤,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枷锁能枷住夏人的脖颈,但无法压低夏人的脊梁;铡刀能铡断夏人的头颅,但斩不尽夏人的精神……” 卢玄并不理会董伏等人,径直走出牢房,在众人畏惧的目光中,朝着天牢外慢慢走去。 第三十章 落花终有再开日(上) 高高的耀日挂在天边,散播着温暖,同时也告知人们,时间已经不早了。 此时乃是辰时近巳时,菜市口处正是行人多的时候;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或是朝廷命官,或是普通商贩,可谓是鱼龙混杂。 京城的菜市口并不是菜市场的口子上,而是内城南门的入口处,也简称做市口。市口处有一台,便是所谓的斩首台,平时处决犯人皆是在此处。 这个早晨注定是不宁静的。原本热闹的菜市口,如今却突然有人躁动了起来,那些人表面惊奇,似是看到了什么。 不过还未等人们伸着脑袋细细去看,就见到禁卫军突然跑了出来,将人群分作两路,把大路给空了出来。 “莫不是又要斩首犯人了?” 人群开始躁动不安,但也并未有什么诧异;他们早已是习惯每天看一两个人人头落地了,何况京城之中需要处斩的犯人,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犯人来到刑场的时间似乎太早了。 有一个卖肉的屠夫狠狠地砍了一刀,看着旁边仰着脑袋的妇女,低声问道:“向时犯人巳时中才来到刑场,午时开始问斩,为何今日辰时便到?” 那妇女白了他一眼,又是继续朝禁卫军来时的方向望去,说道:“你当我是郡国夫人不成?这种事情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知道,只管看热闹便好……诶,你说那砍头的以后下地狱,阎老爷会不会记他杀生太多,给他个阴祸?” 屠夫嘿嘿一笑,手中的屠刀没有丝毫停下,随手将猪耳朵分开,装在妇女的口袋中,说道:“什么阴祸阳货的,最多的还是蠢货!我们这些天天杀猪的难道就比那些天天杀人的好哪里去了不成?” 屠夫又朝屠刀上吐了抹口水,拿到火上炙烤一番,朗声说道:“何况我相信,阎老爷还是有识人之明的……” 那妇女见屠夫这番动作,顿觉反胃,将他刚才丢在自己口袋里的猪耳朵拿出来,随手丢了出去…… 这般小插曲发生在人群各处,毕竟对于这种事情,他们早已是见怪不怪,甚至可以说随时准备看戏了。 看遍杀戮,早已放下了心中的怜悯,这般人,早已麻木不堪。 一队人马从大路上慢慢地走了过来,本来以为是押赴犯人的军队,但令人惊讶的是,排头的并不是什么大将军,也不是什么监斩官,而是一个扣着枷锁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头行走缓慢,但步履稳健,眼神坚定,全然不畏惧等待他的死亡。他脊背挺直,脖颈上数十斤的枷锁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更令那些人惊讶的是,跟在他后面的禁卫军骑兵分队,竟然破天荒的没有骑在马上!他们下马牵着马匹,朝着斩首台慢慢行进着,丝毫没有催促行动迟缓的老者。 “这?这是什么情况?” 人群中渐渐爆发出嘈杂的声音,看惯丑态犯人的他们,如今却是见着这步履坚定的犯人、这让禁卫军尊重的犯人,如何能够镇定下来? 按照平时来说,都是一彪禁卫军骑着战马,而犯人则是被关押在囚车之中,面色疲惫;而为首的不是什么将军队长就是监斩官,何时让犯人走在前面了? “先生?为何先生会是这般模样?” 人群中多少有些卢玄的学生,更有些学生是刚去上课发现没人才折返回来的,突然之间看见自己的先生竟是这般模样,如何不感到惊慌? 卢玄缓缓地走上了斩首台,但并不像其他犯人一样颓废地坐在台上;他依然保持着他的那份尊严,在台上伫立着。他傲视着正前方监斩席上的董伏,董伏感觉他的目光过来,竟是不敢忤视。 卢玄眼神飘忽,在人群中随意扫射着,似乎是在找人。 也许是感觉到大限已到,想把这洛阳城最后的景色收在眼中……或许,来世他又会再在这片大地降临;到时的他,可不能不认识路啊…… 他看见了自己所教的学生,一些刚从自己的学堂回来,一些已经成家立业;他们分散在人群的各个角落,惊讶的看着自己。但他们同时也有些畏缩,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似乎想要和自己撇开关系。 卢玄并不打算责怪于他们,如今自己已是要死之人,又何必责怪他们?何况畏惧死亡乃人之本性,卢玄也希望他们和自己毫无关系,免得董伏待会儿又是下达剿杀命令。 又或许,这些学生根本不喜欢自己的课,对自己也可谓是毫无感情。虽然教了他们好几年,但大多数人都是被父母强行带到他那里去的;也许他们心中,恨意比敬意更多吧。 但在这番光景下,没有人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惋惜,这些人只是木木地看着自己……还真是可悲啊,呵呵呵…… 之前那些官员,一个个对自己那番恭谨,死皮赖脸把自己的子女交到自己手上;虽说昨日之事事发突然,但他们如今也都该收到消息了,但一个来向董伏求情的都没有…… 卢玄抬头望了望天空,看着那随风飘动的云朵,心里面不仅一阵感叹;望着茫茫人海,他轻轻张开了干皱的嘴唇,低声说道:“生时,人之视君若名利;死时,人之视君如瘟疫……卢玄啊卢玄,你这一生活的是有多失败?妄活一百五十余岁,却没有一个打心中尊重你的人,打心中爱戴你的人……” “可笑啊可笑,我这般人物,却还想着教授别人读书,妄做几朝帝师,竟无一杰出帝王,如何能当天下之贤的称谓?真是可笑……” 话音刚落,只见那原本亮堂的天空,却是突然阴暗了下来;朦朦胧胧,一朵朵乌云缓缓从天边飘来,遮挡住了耀眼的阳光。 一声雷鸣从云间传出,似是天空的呜咽;随即一声、一声、又是一声,震的天地动色,万人皆惊。但这片乌云只是散播着雷鸣,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景象。 卢玄仰天大喝道:“天秩有序,谁来安听?妄卜四纪,谁知衰兴?” 言毕,那朵雷云如同发怒了一般,狠狠地落了一道霹雳,砸在卢玄脚边,似乎是在警告他。 卢玄仰天长叹,似是要吐出心中不快。突然,他惊咦了一声,似是在那惊闪的雷鸣中看见了的什么。这一声惊疑情感丰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又变成了释然,最后竟然笑出了声来。 “醉酒圈天地,逍遥走八荒……想不到还能见到你,玉清啊玉清,当年你输了,难道现在……我要输了吗?” “犯人卢玄!竟毫无悔改之心,还敢在斩首台上如此嬉笑,是当监斩台上无人否!” 董伏这一声喝得那是个大义凌然,仿佛卢玄真是一个大罪人一般;而他,则是除去这个“大罪人”的朝中“名臣”。 所谓的小人得志,也不过如此罢了! 见董伏大放厥词,卢玄一声轻哼,眼神一冷,死死盯着董伏;董伏见到这般情况,咽了咽口水,竟是不敢再说半个字…… “胡言!奸臣之言岂可相信!先生乃是天下贤师,如何能被你这般诋毁?想来是你有何把柄在先生手中,你想除之后快吧!” 这一声大喝,瞬间便将嘈杂的人群弄得无比安静。卢玄微微一愣,没想到竟还有人会出头,一眼望去,竟是夏孟走出人群,站在监斩台一旁,对着董伏不断咒骂。 董伏被卢玄一眼瞪傻了,只是茫然的看着夏孟,半天都没有回嘴。 “这位兄台说得在理,先生一生从未有过违法之举,即便是现在,在下依然如此认为。我绝不会相信,一代贤师会成为你口中的罪人!你倒是说说,先生所犯何罪?” 又是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一道健硕的身影走出人群;卢玄细细一看,竟是孙珪!卢玄没想到,他竟然还没有回到天武关,依旧留在这水深火热的京城之中。 “愚蠢孺子,如此出来,董伏如何还留得尔等性命?” 卢玄苦笑着摇了摇头,嘴中虽是如此痛骂,但心中何尝不是欣慰?为师数十载,教人百余,不求所有人能够记挂住自己这个老师,只要有一两个人,他都心满意足了。 “一届平民还敢妄议朝廷大事!禁卫军,给我抓住他们!” 董伏终于从卢玄那杀人般的眼神中缓了过来,立马朝着自己身边的禁卫军大喊。但他却发现,自己这么一声令下,所有的禁卫军竟然都没有任何动作。 “你们要造反不成?我让你们去抓住那两个人!” 正当董伏怒吼之际,他身边的一个士兵慢慢凑了上来,此人正是之前给卢玄上枷锁之人。他似是这个禁卫军骑兵小队的长官;面对董伏,他行了个军礼,说道:“董太傅,请恕我等今日不能听从您的安排。” “这是为何!” 方才被卢玄狠狠的教育了一番,如今,自己的手下竟然是不听自己的话了。董伏现在极其气愤,几乎都快要丧失自己的理智了。 面对董伏的愤怒,那士兵根本不惧,只是沉声回道:“恕我直言,卢玄先生之前在狱中所说的话,甚合我大夏军人之威。卢玄先生的气魄令我等敬服,今日凡是维护他的言论,我等都不会加害。” “我们虽然听从军令,但我等也是有气节的!军人头可断,血可流,但绝对不会做一个断脊之犬!” 其实从今日押送卢玄便能看出,这些人是真心服气卢玄的。往昔押送犯人,都是把犯人放在囚车上,安置在队伍中间的。而今日,不仅是卢玄带队,让整个押送队伍紧紧跟随他的步伐;而且所有士兵皆是下马,以步行来朝这个老人致敬。这种事情在大夏,是绝无仅有的。 “你……你……你们!” 董伏今日没想到会是这般光景,自己现在仿佛一个孤家寡人一般,连自己手中握着的军队都不听从自己的了,那现在这些学生上来要杀自己……这些军队还会保护自己吗? 想到这里,原本沉稳的他,此刻眼中竟是露出一丝畏惧;董伏咽了咽口水,看着这两个学生…… 第三十一章 落花终有再开日(下) 董伏望着眼前的这两个青年,皆是身体健硕,面容清秀,完全不似好惹事的主。万万没想到,仅仅为了个小小的卢玄,这两个人竟然是找上自己来! 董伏总觉得这两人似曾相识,擦了擦眼睛仔细观看,仅仅片刻,便心中一惊道:“原来是他们两个……夏腾的干孙子以及……天武关总兵孙虞的儿子。夏孟这小子之前还偷偷跑到我府中来,念在夏腾情面上未曾加害,如今……罢了,也算卖他老人家一个面子。” 董伏又瞥眼看了看孙珪,心中摇了摇头道:“这孙珪……若抓了他,怕是孙虞有起兵造反的可能;毕竟刘武的事情那小子还没找上我来,若是得罪了还不好收拾……” 想了如此之多,董伏还是决定忍下这口气;这断然不是他心胸有多豁达之类的,毕竟这两个人头上的,都是他不想随便招惹的人物。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董伏想要尽力规避的。 望着咄咄逼人的孙珪二人,董伏努力地将自己内心的畏惧平息,一本正经地说道:“念你们二人不知内情,今日暂不追究。但若是阻碍行刑,那就怨不得我将你等抓起来了!” 董伏的语气已经是放软了不少,神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嚣张。今日之事着实把他吓到了,先是卢玄无形之中教他做人,又是自己的手下袒护卢玄……如今,这两个臭小子还想逼迫自己不成? 夏孟轻蔑一笑,以他的身份,如何会将董伏的话听下去?他上前一步,先是盯着身边的禁卫军,见后者没反应,又是盯着董伏,朗声说道:“大夏子弟从不畏惧强权!今日你不将事情原委说出,我等岂会放你!” 说完之后,夏孟眼神一变,竟是一口气冲了上去,就要去和董伏扭打起来。不过任凭他速度再怎么快,依旧没法逃脱禁卫军的眼睛;仅仅半息,夏孟便被禁卫军拦了下来。 那禁卫军眼神温和,完全没有往常的杀戮气息。他看着眼睛血红的夏孟,低声说道:“对不住,若你只是咒骂董伏,我们今日都能容忍;但他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也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 “趁现在还没酿成大错,快收手吧!” “好一个酿成大错!”夏孟气极反笑,血丝遍布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禁卫军,大吼道:“原以为你是有气节的军人,没曾想依然是个走狗!董伏所造成的大错难不成还少了?凭什么要无辜群众为他买单?” “即便他们酿成再大的错误,我们这些人,也只得把他当做是对的……”那禁卫军语气柔和,面对夏孟的咒骂,他依然没有丝毫的血戾之气,“违抗他的命令,已经是我们能够做到最大的让步……若是再让步,只会让场面更加混乱。” “百姓为权臣的行为买单,这种政府还留来作甚!” 夏孟大骂一声,在禁卫军错愕的目光中,夏孟双拳齐出,一手打下禁卫军的右手,另一只手竟是抢过了那人别在腰间的佩剑。 “住手!”那人丝毫没想到夏孟如此大胆,大吼一声。 此时的夏孟如何还能讲那禁卫军的咆哮听进去?拿到剑之后的夏孟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胸中迸出一声低喝,宛如破天龙吟一般,剑上泛着黄光,猛地朝着禁卫军身上刺去。 夏孟的剑速极快,况那剑上泛着奇特的光芒,似有吸引人眼睛的能力,让得那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眼看着这柄剑即将刺中那人胸膛之时,只听“刺啦”一声破空袭来,一柄长剑竟是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完完全全挡住了夏孟的剑。 循迹看去,原来是那禁卫军的队长。能够成为禁卫军的队长,身手自然不凡;夏孟剑招虽快,但那人一眼便看出他使剑不成熟,想来武艺还没到家。 那人眼神变得冰冷了起来,望着夏孟的眼神不似之前那人一般柔和,大喝道:“小鬼!你别乱来!在这么下去我们可不好交差啊,袭击军队的罪名可大着!” 夏孟闻言,轻轻一笑,清秀的脸上泛起阵阵浮光;他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电闪雷鸣之下,人类多么渺小! “罪与罚,不过是人间约束所用;太白之初,又何来罪名之说?即便有罪……不过是尔等庸夫恐吓平民的伎俩……” “我心所在,有罪何为!” 一旁站着良久的孙珪,听见这句话之后,眼珠微转,似有想法;望着毫无畏惧的夏孟,他仰天大笑一声,说道:“我心所在,有罪何为?好,好!说的甚好!” 夏孟听见孙珪的笑声,视线不转,笑道:“兄弟是性情中人!” 孙珪咧嘴一笑,右手朝着腰间的佩剑摸去,身体微微蹲下,似乎随时准备出击;他望着眼前的两名禁卫军,眼睛微眯,低语道:“天能挡我,佛能诛我,而你们……只能惧我!” 一股真气凝集在孙珪手间,他极快的抽出剑来,一道深红色的光芒如同烈日一般,自剑刃散发而出。孙珪双手掌剑,横于眼前,左手两指自剑刃滑过,那原本光芒四射的剑刃竟是收起气息,凝聚成一道凝实的光柱。 孙珪嘴中念念有词,那火红色的剑刃上缓缓出现一道道晦涩的符文,犹如太白星的炼神宝剑,诛魔服妖。 “东皇附体!” 仅仅三个月时间,孙珪便将卢玄给的《东皇太白经》的三张残卷全部看完,领悟出了这套秘法。 孙珪行动极快,只见他快速舞动着宝剑,步伐极快地朝着那二人冲去;禁卫军虽然不知这是哪般戏法,但见他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也是抄起武器,迎上前去。 董伏见孙珪与夏孟都是与禁卫军打了起来,心中也是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的生命安全,暂时是有保障的了……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秘籍,出手之间竟是如此玄异。 董伏望着眼花撩乱的刀剑,那好几十个禁卫军竟然是和两个人打成僵持,不由得吞了发口水;若是在这么下去,只怕是会生变。 董伏站起身来,朝斩首台上大喊道:“行刑!” “休想!” 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一连串的怒喝,人群变得骚乱了起来。只见十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以及不少的成年模样的人,手中拿着各种棍棒或是镰刀、厨房里面的菜刀等等武器,冲出了人群,就欲朝斩首台冲去,但跑到一半就被禁卫军断了路。 他们或是卢玄现在的学生,或已经成家立业;也许是听见了这里的事情,纷纷地跑来帮忙,想要解救自己的老师。 这是大夏人的精神之萃,他们不会眼见自己亲近之人就这么消逝,即便自己以前对他不胜其烦,但他们依旧不会允许一个凭空出现的乱贼剿杀他们…… 那些禁卫军面对着嘈杂的反抗人士,也是耐心的劝导着,无论怎样,就是没有出手。望着好几十人的廉价反抗军,他们依旧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争端。 但也许是因为这些学生的热情,人群竟然也被这些人感染了,纷纷开始推搡着堵着路口的禁卫军。 这件事本来与他们毫不相关,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来凑热闹的。但也许是夏人的精神,感染力能够瞬间遍布天下……或许,即便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自己也可以为了大义,拯救那上面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不管是为了他,亦或是为了自己,或者说只是单单的想凑凑热闹……但他们就是开始反抗了。 这是所谓的夏人精神吗?在不认识的人的鼓动下,生人的死亡不再让他们麻木,面对无辜也将群起营救…… “别伤到他们性命!” 禁卫军的队长朝着那边吼了一声,还没有将最后一个字说完,便又和夏孟打了起来。夏孟面对着好几个禁卫军,手中铁剑轻舞,竟然还没有被压制,不由得让那队长略吃一惊。 反观孙珪这边,那柄泛着红光的宝剑光芒依旧闪亮,面对着近十个禁卫军,却反而是压着他们打。孙珪也不敢取他们性命,处处手下留情;但这些人只要不杀死,便又会站起来重新战斗。 孙珪他们有夏人精神,但这些禁卫军,也有铁人精神! “人生得此,死又何妨!哈哈哈哈!老朽这辈子,活得不冤!不冤呐!” 卢玄仰天大笑,笑声中的欣慰自不必多说。看着这些躁动的人,他笑并非是因为自己或许能够得救;而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就算死了,也算不得白死!死之前能这么大闹一般,何其快哉! 原来,人还能这般爽快的活着!死前能如此爽快,如何算得失败的一生! 老朽,真正的活过了…… 这片泥土,我真正走过了…… 笑了片刻,卢玄却是缓缓的安静了下来;他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他还不能就这么死去。他仰望高空,在那片电闪雷鸣之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但寻了半天,他什么也没看见,便无奈的摇了摇头,气运丹田,厉声喝道:“玉清在否!” 天空中不断重复着卢玄的回音,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答复了。 但卢玄知道他要等的人就在云层那边,即便天空边没有回应,他也依旧确定。 “老朽接下来要说的话,你给我听好了!” 卢玄望着天空,突然,那云中一道闪电骤然劈下,就落在卢玄的身边。卢玄淡淡一笑,他知道这是天谴,不过还只是微微警告他一番。但此情此景,他依然深吸了一口气,嘴中微微念叨着: “兽人欲断嗣不断,妄立乾坤化十乱。自命武功天地高,贾人锄奸以为赚。太白有侯崛青山,八荒纷乱自高冠。纷乱未决终有定,天地变通看北端。胡虏自溃本无终,开关自引并九蕃。儿臣山风尽忘耻,乘乱求分一杯羹。天道自有轮回愁,南有皇帝北瓜分。合久必分分久合,天数当在北夷城。一扫六合自知足,不知天下妄开政。白骨森森露于野,世文遗风藏皇家。东有不臣西有夷,西方幼子越川峡。藏身白骨偷国门,忠君遗子自毁家。炮中国殇已内定,中原又生战火下。无耻又犯大国界,场数虽荣作他嫁。言及此处语已尽,不言天地不言情。” 一口气将这么多说完,卢玄不免觉得有些气虚;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能硬着气继续说道:“此乃天道,苍天之意,百年之事,尽已其中。地不语,天默谶;老朽名之为《地语天谶》,是否成谶,就留于你等去验证吧!” 卢玄之话刚刚落下,那天上竟是一道道惊天霹雳急速落下,动地三分,令得那些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那一道道霹雳宛如天神的愤怒,恶狠狠地朝卢玄劈去;数十道闪电在卢玄身边留下一道道焦黑的印记,每每劈下一道,距离卢玄都是极近。 卢玄轻声笑了笑,自己的大卜算,已然违反天道……想来在这搬下去,只怕自己会被天雷劈的尸骨无存。 “动手吧……”卢玄疲惫的跪坐在地上,朝着自己身后的刽子手说道。 “不!” 台下众学子见刽子手已经举刀,使出全身力气试图摆脱掉身边的禁卫军,其中尤以孙珪夏孟最甚。但也正是因为他们激动无比,手中招式皆是破绽,被禁卫军找了空子擒了下来。 看着这些学生为自己拼死拼力,卢玄不由得笑了起来,朝下面朗声道:“汝等能记住我的教导,我心则慰。若尔等能将我的学识传授下去,我则永生不灭……不用记挂于我,我不过是一届凡人,不用将自己的性命也赔了进来……” 他望着越发急促的天雷大笑,纵有雷霆万钧,我又何惧?惧天者,无法逆天而行,而今日,我偏偏就要逆天而行! “生为天地贤,死授黄泉书。人性本不灭,千里快哉风!” “刘夷希……呵呵呵,既然你已经参透了那番道理,老朽也就心安理得了……” 这最后的内心活动,便是对刘夷希最后的肯定吧……如果还能活着,亲传弟子,一定是你吧…… 铡刀落下,喷出鲜血点点。风刮过天际,那道道乌云散发出愤怒的咆哮,重重地朝卢玄的尸体劈去。 斩断的是头颅,斩不断的,是那份世世代代将传下去的精神与热血! 落花逝去,化作春泥,更有谁人知?千秋万载,道门如一……我之道,亦死而后生! 第三十二章 雷鸣电闪,天地作弄 雷霆之势,来势迅猛,难以阻挡;而那滚滚的天雷,面对卢玄的尸体却是没有丝毫的停滞。泛着一丝的雷光,重重的朝卢玄劈去。 卢玄已死,但这片惊雷落下,势必会使得他仅存的遗骸被毁的粉碎! 众人惊慌的看着那道雷霆,却只能束手无策。在天地的威力下,人类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天公何怒?” 一道悠然的长音在云端响起,音调婉转,似仙音击筑;动若雷霆,欲与天公试比高。众人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只听它在云中不断的徘徊,渐渐消弱,最后消失在尘埃之中。 不知为何,这道声音响起之后,那道惊雷竟是缓了半分;但仅仅片刻之后,那道巨雷又是朝着卢玄劈去,似乎比之前的威力更为迅猛! “哎……” 一声轻叹悠然传来,众人惊奇的发现,卢玄的身前竟是突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面对天威,他丝毫没有退缩;雷光之中,他脸色惨白,似是畏惧,又似是平淡。 随着那道天雷的逼近,那男子平淡的脸色终于是变了;只见他眉间紧皱,右手快速地抽出背后铁剑。那剑上花纹繁布,刃上篆刻极其诡异的符文,散发出黑色的幽光。 男子一声怒喝,那剑上的幽光竟是扩大了数倍;指尖一凝,抬手一劈,正好与那雷霆迎上。 “此乃吾之道……不容天道!” 男子口中怒喝,只见一束黑色的幽光与那白色的雷霆激烈的碰撞起来;那道黑光极小,小到根本没法与雷霆相比拟。但是,他就是将天威稳稳地接下了。 乌云中似乎传来一声怒喝,看来是真的发怒了一般,竟是又从云中分出了一道雷霆,朝着道士狠狠砸去。 也许是天威力弱的缘故,这道霹雳竟是比之前的速度弱了不少;不过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似乎并不容男子小觑。 男子面色凝重,嘴中念念有词,望着自己正在迎接的这道雷霆,剑锋突转,画出一道奇特的勾玉形状。那道雷霆狠狠击在那黑色的勾玉之中,竟是无法将它摧毁! 云中似是传来一声惊疑,那之后劈出来的雷电,又是顺势砸在了黑色勾玉之上。两道天威一并发作,凭那男子能力,也是吐血三分。 血液沾湿了白色衣袍,但他不敢分神擦拭。他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榨出来,全数朝那勾玉灌输进去;原本只有圆桌大小的勾玉,在男子不屑的努力之下,竟是变得有数丈之大! 男子知不能久战,一声低喝,左手反手一抬,竟然将那勾玉顶上天去。男子跟上勾玉,右手依旧发力,迎着雷霆,寸寸上升,与天道就这么僵持着。 升至半空之中,那道雷霆之力似乎越来越浓郁,以至于男子都无法前进分毫了。 越靠近那团乌云,便越靠近天道;雷云的周围,是天的领域;越靠近此处,人类只能越发感觉自己渺小。即使那男子再强悍几分,也无法完全将那雷霆推回去。 男子自然知道这点,但他的面色中丝毫没有慌张;天道虽大,但终究有消尽之日,何况今日天道,是冲着卢玄去的。如今卢玄已死,这片天,迟早会垮掉的。 但这般僵持下去,最先倒下的绝对是自己,男子是知道的。 男子面露一笑,竟是拿起那黑色的勾玉,一边挡着雷霆,一边在天上飞舞起来。 “天地之间,万物皆遵循自然,即便是你,也逃不出阴阳之理……” 男子嘴中嘟囔着,但众人却发现,雷霆天威似乎在男子的这般飞舞之下,弱了不少;一秒,两秒……十秒,二十秒……时间缓缓进行着,而那柱雷霆,也是变得越发细小。 与之相对,男子手中的勾玉变得越来越大;那黑色的半勾玉,一旁竟然是出现了白色的勾玉,与之相辅相成,完美融合。 那片乌云的雷霆终于是完全被男子手中的勾玉吸收,抬眼一看,完全是一个太极图!那黑色部分,便是男子剑中的幽光;白色部分,想来便是天道的雷霆之力。 男子竟然凭借自己的力量,将雷霆之力全数融合! 乌云呜咽一声,似乎心有不甘,但它却无可奈何。卢玄已死,天罚已至,它如何还能久待? 乌云中的雷鸣电闪逐渐减弱,众人看见,那乌云所遮挡的蔚蓝天空,逐渐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乌云缓缓消散,最后不知所踪,这片天地,依然维持着原来的模样。 让天示弱,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男子嘴角微微一翘,若非性子使然,只怕自己会仰天大笑。 天能挡我?弗然也! 男子收起剑刃,望着自己手上无比硕大的太极状物体,不由得犯难了起来;这般物体,莫非要他吸收不成?虽然能够将他的力量提升数个档次,但以他这小身板,如何能够接受天地的力量? 何况自己接受了,那和道门中的那些人有何差异? “为力量奋斗,非我本意;天地之力,凡人还是不要染指的好……” 男子轻声低语,随即手作爪状,缓缓满握,那黑白的大球便开始剧烈的翻滚,似乎要收缩一般。男子又将大手猛然放开,那大球便顺势炸裂了开来! 炸裂瞬间,似有千般威能释放而出;男子眼神一凝,顿感不妙,急欲收缩大球,但为时已晚。那大球的突然绽放,化出一道洁白的光芒,将这片蔚蓝的天空彻底照亮。亮光之强,男子竟然不敢直视,急忙抬袖回避。 男子尚且这样,更别提那下面的千百群众了;这片亮光宛如一片禁地,他们不仅不能染指,连观看的资格都没有。 “砰!” 巨大无比的声响响彻天空,那大球终于是炸裂了开来,白色的光芒也是散射到了极致。 光芒之中,隐隐约约能够看见白色光与黑色光逐一融合,化作无数黑白小球,“咻咻”数声,朝着这世间散射而去,宛如晴天的雨珠,极其壮观。 但这片壮观景色,这世间却无人观赏;强如那道乾山的男子尚且不敢直视,况凡人乎? 亮光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才渐渐的消散。众人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那片天空出神,似乎遗忘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相互议论着,除了想起之前斩首台上死了人,然后他们造成了一番骚乱,似乎就想不起其他的东西了;那天降神罚,道士力挡天威,以及那白色光芒……他们似乎全都遗忘了。 就连出现了这个道士的事情,他们都忘得一干二净。 “散了吧散了吧……” 那斩首台上的人都死了,他们还在这里围着干什么?难不成等着给那人烧纸不成? 但那些普通人倒是散了,卢玄所教授的学生,却是望着人首分离的尸体愣神,似乎还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老师就这么走了…… ……………………………… 道士迷迷糊糊的落在了屋顶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发起了呆来。他的精神力可比那些凡人高了不少,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依然是记忆犹新;但不知为何,那片光芒之后,自己的脑袋竟是变得无比昏沉。 “想不到天罚竟是如此厉害……” 他知道这是违逆天道的后果,也是自己将那太极球引爆的报应。那片白光过后,被引爆的太极球不知所踪,男子并不知道它们跑到哪里去了。 但他能隐约感受到,那股力量并没有消散,而是散作千芒百点,到了天涯各地;亦或是藏于深山,亦或是遁入大海,亦或是隐入人群…… 总之,它们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消散,说不定还会被许多人找到吞下、炼化…… 男子使劲的摇了摇脑袋,试图将这件事忘掉;不过那道白光一直在他脑海中出现,反复的折磨着他,令他极其痛苦。 他微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昏睡的少年。他面露痛苦之色,手中还有一丝丝冰霜泛动,身体还时不时地产生痉挛。 男子轻叹一声,只怕比起刘夷希心中所遭受的痛苦,他的这般折磨也算不得什么了。 先前卢玄被斩,刘夷希眼露红光,似有暴乱之行;他手中紧握冰晶,靠他最近的男子,能够明显感受到来自他身体的寒意。 原以为三昧真火足以封印其冰脉,但现在看来还是太小觑于他了;仅仅封住了心脉还不足以令刘夷希全身寒力匮乏,竟是能够抽出那么一点点,化作凝实的力量。 “人的潜能还真是无限的啊……” 看着刘夷希俊朗而又痛苦的面容,男子不由得为这个小孩感到一丝心疼;先是全家被杀,又是恩师被杀…… 难不成,这天底下,还没有容你之处么? “若是就这般睡去,遁出凡尘,岂不更好?” 这句话,男子当然只是说说;他无法想象醒来后的刘夷希会变成什么模样,若是心神不定,只怕会产生无法想象的灾难。 “今日你就睡下吧……” 男子无奈一叹,随即使劲的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这混乱的大脑沉寂下来。他将刘夷希抬了起来,背在肩上,随即认了认方向,乘剑消失在了天边。 第三十三章 你欲何为,我欲何为? 卢玄的宅邸中黝黑寂寥,自从卢玄死后仿佛就少了许多的生气。虽然禁卫军并未来查过家,屋中的东西全部都是整齐地摆放着的;但是,人不在了,有这些东西又如何? 刘夷希蹲在墙角,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二十张桌子,似是想起过去五年间那一堂堂课程;更是想起自己与孙珪留在这个房中,静静地聆听恩师的教诲。 他只有十三岁,本来还有七年的时间。而如今,上天给他开的玩笑太大了,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短短几天之内,先是全家被屠杀,接着又是自己的恩师惨死屠刀之下……如果这个国家出个什么比惨大会,怕是没人能比他还惨了。 这一切,如何能让他接受? “这都七天了,除了隔两天吃点东西喝口水,你连个姿势都不换,不觉得累吗?” 白袍男子端着两个馒头走了进来,看着桌上仍然未动过的食物,知道这小子昨天又没吃东西,不免叹了口气,那张若白玉般的脸上也出现一丝伤感的神色。随即他将手上的盘子与桌上的对换,走了出去。 “呐……” 刘夷希嘴中冒出了极小的声音。 虽说声音极小,但男子依然是听到了,他回过头来,一直盯着这么多日极少说话的刘夷希;这时他倒想听听,憋了五天他能说出个什么来。 刘夷希瞪着黝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男子,眼中似有说不出的苦水,说不出的痛。但男子并不以为然,这个眼神在五天前他就看到了。 “为什么不救先生?”刘夷希从嘴角挤出了几个字。 男子叹了口气,他早就猜到刘夷希会问这么个问题,五天之前他也问过这个问题,但当时,他给出的回答难以让刘夷希接受,以至于刘夷希本人内心崩溃,差点暴走。 所以五天之后的回答就能接受了吗? 男子随手将盘子往桌子上一抛,那盘子便稳稳地落在了桌子上。他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刘夷希,说道:“这个问题你五日前便已经问过了,我也说过,我们道乾山中人,是不得随意干涉官场政治之事的,这样只会使自己的道心污秽残杂,于修炼甚无益处。” 刘夷希站了起来,蓬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以至于无法看出他的表情。就算看到了又如何?他现在除了怨恨与愤怒,还能有什么表现出来的? 毕竟他自己连孙珪、夏孟都不如,只能在天上干看着…… 刘夷希朝男子靠拢过去,眼睛睁的无比巨大,仿佛要将男子吃下一般。他大吼道:“你自己都说先生是天地之间的大贤,为何能放任他被无辜的杀害?即便先生只是一个普通人,难道无辜的人就要因为你们自己的修行而死吗?” “不救无辜之人,却用你们自己修行作为掩护,岂不是太过自私?若你们所谓的修行连无辜之人都无法拯救,那这种利己的修行又有何意义?” 男子并不看刘夷希,而是盯着那扇大开的窗户发呆,缓缓说道:“人,本来就是利己的生物……他是何人,死活与我何干?难道我见到一个人快死了,就必须去救么?” 何况,男子之前便就说过,他来的目的,只是有一点事情罢了;想来事情的目标已经达到了,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救卢玄了。 何况,让卢玄死的不是他,不是董伏……而是天道。 天下那么多无辜之人惨遭罹难,他如何一个个救得来?莫非他眼前每死一个无辜之人,他就要羞愧三日不成? 按照刘夷希所说,这个世界没有谁是该死的,那男子可以反驳:救他是情分,不救是本分;这世界任何一个人的死活,本与我毫不相干,我又有何职责去拯救他? 我行走天地,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自己。 但男子并没有这么说,因为在刘夷希的道德观念之下,他看见无辜就该去救;若是因为他没救的缘故导致那人的死亡,都是你的责任……这,便成了道德绑架。 他没有能力去救,所以他就要有能力的你去救……这才叫荒谬! 男子若有所思,似是想起了遥远的东西,眼神略有些空洞,但立马就缓过神来。他看了看眼前这个小孩,试图将另一个人的影子与他重合,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卢玄先生之死,本乃天意;若他不死,这天地之事便不会正常进行下去,此乃天之道。来此之前,我等便已经卜算出来,卢玄先生会遭遇不测。我此来只是为了听他临终之言的……” 刘夷希冷笑一声,想不到这个人竟然用上天作为他自己怯懦的说辞,便喝道:“胡说!天地之间岂有谁该死之理?即便是大恶之人,临死前也当有忏悔之机,何况无辜之人?人类乃天地之灵,所行之事乃自己所思,如何关乎天道?继命于天,不过懦夫之为!为何你们修道之人,反而如此荒谬!” 面对刘夷希如连珠炮般的咒骂,男子并未骂回去,毕竟此时不宜刺激他。何况理念的不同,如何强加于人? 那人用两指理了理自己修长的鬓发,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窗外云层时散时聚,似乎是因为风的关系;但在男子看来,实不尽然。这天地间一瞬一息的变化,都是有天理可言的;若是逆天而行,只会自取其辱。你人修行的再久,能够比得上天空云层的自然之息吗?云层尚且遵从天理,何况人乎? 他看了看一脸愤怒的刘夷希,缓缓问道:“我且问你,你以为你所行所为,是否发自你心?” 刘夷希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懵了,卢玄可从来没问过这种问题。刘夷希见此人答非所问,但也是回答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所为若非自己所思,莫不是你帮我想的?” 这个回答其实很是无礼,但男子现在并不想和他争论这个问题,随即又问道:“你又如何知道,你所为并非苍天为你所思?” 刘夷希不屑一笑道:“岂有此理?若我所思乃天地所想,万一我行至半路改变主意,岂不逆反天意?如此理论亦是说不通!” 男子笑了笑,又问道:“你又如何知道,你改变主意,并非天地之意?” 刘夷希语塞,他确实是反驳不出来;但这种问题与同濠梁之辩有异曲同工之妙,谁又知道谁是对的?何况天意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谁能够说得准?刘夷希虽然自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但他也难以确定天意的存在与否。 男子见刘夷希语塞,微微一笑道:“天意此事,难以确定其有无,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如我所言,卢玄先生之死乃天意,虽说天意不可违,然而卢玄先生逆天而行,卜算四纪,其死也无憾。” 说到这里,男子不由得感叹一声,眼中满是敬意:“你岂不见先生死前如何爽朗?千里快哉风,此言可不是一般将死之人说得出来的。先生死前如此淡然,你又何必自寻不快?” 不知道刘夷希是否把男子的话听进去了,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站在那里发呆。 半晌,刘夷希开口说到:“先生仙逝前……夏孟、师兄等学子,皆是尽自己之力,意图救先生;而我……我只能在天上看着,却不能尽到自己作为学生的责任……” 男子这时方才懂了,刘夷希这几日如此颓废,并不只因为卢玄之死;还有一层原因,便是自己在卢玄死前不能做些什么,自己心里面很愧疚。 那一日,男子抓着刘夷希飞在斩首台上方,刘夷希一直试图挣开男子的束缚下去救人;谁知男子力量如此之大,挣扎了半天连男子的手都未曾移动半分。 不过刘夷希即使挣开了束缚,就这么掉下去,不也会摔死吗? 虽说男子阻止了刘夷希的冲动之举,一老一少保住了小的性命,但这也难免在刘夷希心中留下愧疚的烙印;这,也是他最后暴走的原因之一。 男子朝刘夷希走了过去,蹲在了刘夷希身边;他抬头望天上看,虽说看见的是天花板,但他依然保持这个姿势。 “那日我在剑上听你说了事情的过程,卢玄先生愿意自己赴难,宁可耗费自己的气力将你打晕,也不愿你去与他赴死。由此可见,先生对你最后的愿望,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罢了。若你能做到这点,便是无愧于先生之死了。如此你可明白?” 刘夷希蹲了下来,将自己的脸蒙在膝盖里面,也许只是不想让男子看见自己的眼泪罢了。 那男子见状,便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卢玄先生毕竟当朝大贤,那些奸臣也是不敢随意怠慢他的尸体。听闻卢玄先生被埋葬在谛江之西,与皇陵相邻,也不枉他名誉了。” 但男子并没有给刘夷希说他逆天之事,毕竟此时说出来,只怕会让刘夷希更为反感——你明明敢逆天,为什么不救人? 刘夷希并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男子站了起来,他感觉刘夷希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也许因为刚才自己那番话,心里面的调和已经差不多了;只要刘夷希不要再随便的暴走,那便让他宽慰不少了。 但他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是要靠刘夷希自己;心魔,若是自己无法战胜,那便永无出头之日。 那男子朝屋外走去,鬓发在微风中轻轻浮动着;迎着微风,男子眼中似有液体浮出,但仅仅片刻,他又是将之憋了回去。 他看着埋着脑袋的刘夷希,淡然说道:“我已经多滞留了五日,今日必须回山了,你……好自为之吧。” 第三十四章 只为正我心 见男子要走,刘夷希顿感手掌冰冷,光滑细嫩的手心泛起浅浅冰霜,似是在畏惧;他慌忙起身,看着那离去的飘然布袍,胸中一阵大喝—— 刘夷希见男子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攻击,以为是小觑于自己,不由得感到一丝气愤。 毕竟是小孩子。 这几日来,他虽然晃晃度日,但他却发现一件事情,便是那本《穷经冰兰行》的字迹,不停的在自己的心中浮现。 刘夷希并未将《穷经冰兰行》打开翻看过,胸中却有摹本,想来是那日大火将之炼化后,刘夷希学得此门秘法,同时也将内容牢记于心。 也正是因为这点,他才能够从那场大火中免遭遇难。 刘夷希无心之间,才是发现这般情况,这七日来也是逐渐的掌握了《穷经冰兰行》的施法法门。什么印法、口诀、调息……原本以为是随手的事情,没想到竟会是如此复杂。 这《穷经冰兰行》蕴含的法门极多,到后面更为高深的法门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握的了;他仅仅知道前两招,第一招名为“万里冰封”,第二招名为“风雪利刃”…… 怎么感觉第二招比第一招小气了不少。 刘夷希极快的结法,只见他掌上的冰霜越发浓厚,甚至散发出缕缕冰气;但刘夷希并不会其他的招式,也不知这招除了触碰敌人还有什么功效,只能硬生生地朝男子冲去。 男子早已是感觉身后的动静,只不过小孩子的打打闹闹他并不放在心上罢了。但刘夷希突然运行“万里冰封”,着实惊了他一跳;自己不是已经用三昧真火封住冰脉了吗? 男子转过身来,看着怒气冲冲朝自己冲来的刘夷希,心中不由得嘲笑了他一声。只见他轻抬右手,化作爪状,一合之间,便是死死地抓住了刘夷希手腕的脉门。 脉门被封,刘夷希手上的冰霜瞬间化去;看着刘夷希一脸惊讶的模样,男子淡淡说道:“难不成你还觉得打得过我不成?你以为学得了一门《穷经冰兰行》,就有在我面前嚣张的资本了么?” 男子手上用劲不大,刘夷希很轻易的就甩开了;见刘夷希依旧是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男子嘴角微微的翘了翘,这个眼神很有意思……看来,这小子还有招数。 刘夷希嘴巴一撇,随即心念微动,只见他十指尖竟是泛出淡淡冰气。这冰气不似掌心冰气,似乎比之更为凝实…… 他缓缓的吐了口气,手腕经脉微微发力,他指尖竟是出现了一道道冰尖;他震动双手,那冰尖便是落了出来,被刘夷希夹在指缝之中。 “有意思……光凭意念,便能催动‘冰雪利刃’么?”男子笑了笑,望着刘夷希的目光不由得变了一番;没想到这小子七天没白过……我还以为你光顾着哭了呢…… 三昧真火设下的封印看来已经松脱了不少,必须重新将他的冰脉封印,否则以后若是作用在凡人身上…… 刘夷希将手中的冰尖全数朝男子扔去,但刘夷希毕竟缺少经验;八个冰尖,在男子不行动的情况下,只有两个冰尖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男子见来势轻松,便念了个口诀,随即开口一吹,一道清风流出,将那两个冰尖抛开,正好划过男子的肩膀,定在了墙上。 但被冰尖击中的物体,无一不是迅速凝固,也是看的男子一颤——没想到这本书竟然还有这般威力。 是说那些人为什么要提炼那个女孩的至阴力量了……这般威力,只怕比道门的任何一个阴阳相济的法门都更为可怕。 “你们才是亵渎道门的人……”男子眼睛微眯,低声说道。 “不会掌法,下盘不稳,没有丝毫功夫基础,将‘万里冰封’修行至大成也是毫无作用……至于你这‘冰雪利刃’,还不如抛石头来的快活。” “你!” 男子轻瞟一眼,这种小孩子气简直和那人一模一样,不由得笑出了声来。片刻之后,他看着刘夷希,淡然道:“若是有机会,我在教你一些东西吧……但,别拿着你会的这些东西去祸害别人……” 突如其来的教育,给了刘夷希一声当头棒喝;他愣愣地看着男子,不解的问道:“怎么我会个奇门异法,就会去祸害别人了?” 看着他这般天真的模样,男子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觉得自己有能力,想去匡扶正义的人多了去了……但,这些人中不乏改变自己志向,为非作歹的人……” 刘夷希不以为然,无事无非的,别人不招惹自己,自己为什么呢要去祸害别人呢? 而刘夷希方才的行为,也只是想发泄下自己的不满罢了…… 男子轻叹一口气,双手微微发力,刘夷希惊奇地看到,男子手上一道黑色的火焰凭空出现,这道火焰周游在自己全身各处,灼灼燃烧片刻后,又是消失不见了。 “光是封印你的心脉看来还不行,我已经封印了你全身的经脉,除非我亲自动手解除封印,不然你再也无法运行那股奇特的力量……” 三昧真火有锻心魔之能,前番男子将三昧真火注入心脉,几乎都用来煅烧刘夷希心魔了,也因此导致了这道封印的松脱,如今将刘夷希全身经脉封印,也令的男子放心了不少。 刘夷希挣开男子的手,虽然这手纤细嫩滑,但是却无比冰冷,似乎比自己充满霜气的掌心还冷了不少。他无所谓,反正自己有没有这道能力都无所谓,拿着都不能救自己想救的人,这法门又有何益处? 也不知道道乾山的道士学得这些法门,救不了天下万民,学来有何益处? 他望着一脸平淡的道士,问道:“不知我先生临终前所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毕竟是先生的临终之言,我也想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刘夷希嘟着嘴,看上去不由得想让人捉弄一番,但男子可没有这个闲心。原本刘夷希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还以为他要说个什么,没想到竟是这么无关痛痒的事情。 “你所说的可是那《地语天谶》?呵呵,地不语,天默谶……所谓地语天谶,便是突破了天地所给的屏障,知晓了自然给人定下的秩序。若是按你所知,便是所谓的大卜算。” “小卜算可知人间事理;大卜算可知天地秩序。按照我的推断,先生在牢中已经卜算出前后四纪之事,也就是往后约么一百年的天地变化……但,我等并不知其有何意义。” 刘夷希整理了一下自己蓬乱的头发,将之理直,随即说道:“先生曾说,卜算需耗费阳寿,便是所谓的折寿易卦。四纪之事,先生如何有那么多阳寿消耗?” “你所知者少也,少也……”男子微微的摇了摇脑袋,转过身来,理直鬓发,朝刘夷希说道:“卢玄阳寿未尽,道门中人皆知;然而他折寿易卦,穷尽仅剩的余晖,推算天地变化。若是阳寿用尽,则会被天地法则惩戒……那日的雷霆,也是这番道理。” 那日的天谴着实将刘夷希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见到过一道道雷电死死朝着一个人劈去的?比起卢玄被斩首,似乎被那雷霆劈中,才是刘夷希最为害怕的事情。 若是以人间的刑罚将卢玄斩杀,至少还留的魂魄在;但卢玄若是被天雷劈中,只怕是神形俱灭,一丝丝灵魂都找不到。 似是感觉到刘夷希内心的紧张,男子轻轻地拍了拍刘夷希的肩膀,不知为何,刘夷希刚刚躁动起来的心便沉浸了下来。 男子将手挪开,说道:“那雷,从未落在先生身上……你,也不必担心什么了。如今俗事已毕,我也得离开了。” 见男子要离开,刘夷希刚想制止,却不知要说什么。男子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是不急,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道乾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男子似乎对于刘夷希这个问题还没反应过来,确认自己没听错之后,又是惊讶地看着刘夷希,他以为刘夷希还会在卢玄的问题上纠结不休。 “怎么,你想去么?”男子轻笑道。 刘夷希摇了摇头,道乾山的神秘他早已知晓,时常从卢玄口中听见,但从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如今有个从道乾山出来的人,他如何不好奇? 但,若是可以……上去又何尝不好呢? 本来这等事情关系国家机密,是不应该说出去的;但男子见刘夷希这般模样,也不想隐瞒与他,何况……道士眼中,国家机密又算个屁啊! 略加思衬之后,男子沉声说道:“你可听过大夏三关四营五卫之说?” 刘夷希愣了愣,他不知道乾山和这些有什么关系,便答道:“以前听先生说过,据说这些部队是白虎厅不能管辖的,朝廷在一般情况下也不能调动,几乎是自主管辖的部队。不过这些部队究竟叫什么,先生并未说过。” 男子倒没想过卢玄会告诉刘夷希这些东西。不过刘夷希知道这些,解释起来也方便了不少,便说道:“所谓三关,乃是益州铁笼关,凉州荆阳关,幽州天武关。而四营,则是并州神机营,徐州陷阵营,冀州天眼营以及凉州龙甲营。五卫则是神盾卫、枪戟卫、刀剑卫、仪仗卫以及阴阳卫。五卫中前四卫都在京城洛阳,仅剩的一个阴阳卫则是在益州、凉州、司州交接点处。” “而此处……便是道乾山。” “道秩自然,乾坤无常,这句话便是道乾山山门名称的来源……道乾山门人众多,有众多殿门,三千弟子,藏书无算……阵法、药理、阴阳、玄学、道法……只要是你在凡间知道的东西,我道乾山便一定有人通达。” “山门常年积雪,尤以樱花、桃花为多……不过,这也许不是你所感兴趣的了……” 面对男子的回答,刘夷希似乎并不满意,总感觉他是在敷衍自己。但刘夷希又如何知道,男子已经破例跟他讲很多了。 “若有机会……你再来道乾山吧,届时我再跟你一一介绍……” 男子的笑声渐渐消失在长廊之中,留下一个不知所为的刘夷希在原地发呆;接下来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第三十五章 远方有酒客 春日的樱花缓缓落在地上,荡起一层层涟漪;一道微风吹过,樱花无力地飘荡在田间小路上。 一驾马车奔腾略过,吹过一阵尘埃,那片樱又是缓缓地飘荡了起来,似乎还在轻声呜咽着,对于自己这飘荡无终的生活极其不满。 樱花薄瓣在半空中又打了几个半圈,又随着气流朝下方落去,正巧落在了一片茸毛之上。 那是一个醉酒的老汉,挺着个秃噜肚子,满身酒气;他头发蓬乱,只有那脏兮兮的胡子上绑着一串绳子,手中别着个酒葫芦,葫芦嘴上还沾着几滴清晨的露水。 那片樱花落下,正巧落在了老汉的肚脐眼里;似乎感觉肚子上痒痒的,老汉轻轻地挠了挠,梦呓着砸吧了嘴,一个翻身…… “哎哟!” 原来老汉躺在一个木长凳上,本来不偏不倚还能翘着腿,但这一翻身却是坏事了,竟然摔到了水稻田里去。 水稻田的缝隙里全是水,脸一被打湿,那老汉终于是清醒了过来。 他虚眯着眼睛,脸上醉酒的红晕还没有消去,望着这片田垄发呆…… “哈……哈……啊嚏!” 一道巨大的喷嚏声响彻云霄,在这清晨格外响亮。老汉整理了一下自己脏兮兮的灰袍子,挠了挠屁股。缓缓地爬上田坎。 那衣服上竟然连一丝丝水滴都没有! “喂!臭老汉,难不成你又想赖昨晚上的酒钱不成?” 一道愤怒的女音从酒馆中传出,随即大门“咚”的一声就被打开来。那是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胖女人,身材丰腴,脸上还泛着不少的油光,手上的铜镯子拍在门柱子上发出叮当响声。 活脱脱的一个大妈。 看着田垄上一脸颓废模样的老汉,胖女人伸出自己肥大的食指,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让你昨晚上在这里避雨,你居然跑到后厨去偷酒吃!难不成少的那二两酒我会看不出来吗?” “多大的事儿……不就是二两酒吗,给你不就是了……嗝!” 老汉醉笑着爬上了田垄,时不时还打一两个浊臭的酒嗝恶心那胖女人;搓了搓胸口上的臭泥,往随身的酒葫芦中一倒,那葫芦中似乎有着清亮的水声响起。 “这么多年来,老夫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酒……怎么可能,嗝!偷你二两酒……” 那老汉似醉非醉,语路倒极其清晰。他朝那胖女人要了一个碗,倾起葫芦往那碗里一倒,清亮的米酒散发出纯酿的香气,缓缓落入那碗中。 老汉将酒碗递给胖女人,后者一算,不偏不倚,正好二两! “拿你那臭泥丸干什么!老娘不管,不给酒钱今天没完!” 那女子将那二两酒偷偷倾在一边的酒缸之中,似乎今天还能拿去卖钱;又是嫌弃老汉身上的泥丸子,非要老汉给她钱。 “你说你这臭婆娘咋这么倔呢?”老汉仰天饮了一口酒,又将葫芦口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每次老夫到你门口来借睡一番,你都要赚我二两酒,真是抠门……怕是你老伴昨晚上起床偷偷地喝了口酒吧……” 那胖女人知道老汉没钱,但是却有变酒的本事,一有机会就想从他身上赚一口酒。 “娘子,又怎么了……” 一个垂髯的白头翁缓缓从屋中走出,揉捏着惺忪睡眼,看着争吵的二人。 但那胖女人并没理会他,而是依旧和那醉老汉争吵;那白头翁见女子不理会他,嗓子中馋虫又起床了,看着门口的那口酒缸,舔了舔嘴皮。 趁胖女人不注意,他拿起柜台上的酒碗,一只眼睛偷偷盯着女子,手中却是抓紧时间朝酒缸舀了一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 “老夫说啥,你相公又在偷酒喝了!” 听见老汉这般说话,那胖女子转过头去,看着正在喝酒的白头翁,眼中怒火迸发。她身子一低,拿起她脚上穿着的拖鞋,朝那白头翁丢去。 只听一道“噼里啪啦”的破碎声音,那拖鞋正好把白头翁手中的瓷碗打碎;在白头翁错愕的目光中,一道黑色巨影扑天而来。 “妈的你个臭老汉!让你个死鳖孙偷酒喝!让你偷酒喝!” 那胖女人的肥臀死死地压在了白头翁的腰腹上,白头翁面露惊惧之色,在胖女人的胖揍之下,艰难地伸出了一只手…… “断,断了……” 趁着这老两口打闹的功夫,那醉老汉连忙拾起葫芦,沿着小道一阵乱跑,极快地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之中。 “妈的,就怪你这个鳖孙!那臭老头又跑了!” ………………………………… “小二,给我来两斤茅台……” 那老汉不知道跑了多远,见着前方有村落,村落有酒家,立马停了下来。一个箭步冲进酒家,逮着小二就要酒;这般身手,丝毫不像一个普通醉鬼。 “茅台?大爷您是喝醉了吧,这乡郊野外的,哪里给你去找茅台?” 那小二虎眼虬髯,皮肤黝黑,一点不似寻常小白脸;不过此人看似粗犷,言语之间却是极其礼貌,即便遇到醉老汉这个如同疯子般的人,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傲慢。 醉汉默默地摇了摇头,无奈道:“没有茅台,如何称酒……”随即搓了身泥下来,就欲朝一边的酒缸中放去。 “诶诶诶!你个醉老头,别在这里瞎搞事!那可是我们店陈酿的百草酒,值好几个零呢!” 小二说罢,就想去将老汉推开,但当他的手刚刚触碰到老汉身体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双臂酸软无力,垂倒在腰间。 醉老汉狂妄一笑,就将身上搓下的泥丸子丢进酒缸中,那小二直接“啊——”的一声惨叫了起来。 “完了完了!你这老汉搞什么荒唐!指定要被掌柜的轰出去了!” 那小二如同发了疯一般胡乱跑动着,老汉在一边看着,犹如看着一道下酒菜一般,兴奋非常。 “小伙,别急,过来尝尝酒吧。” “尝什么尝!尝泥巴吗?”那小二都急出眼泪了,看着老汉那般悠闲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似乎就欲挥拳上去揍他。 拳到一半,那小二停下了,看着老汉的那般颓废模样,以为是被家中不孝儿女赶了出来,无奈的叹了口气,朝他说道:“罢了罢了……你快走吧,若是让掌柜知道了,指定不会饶你。这件事,我帮你抗算了。” “小伙子,还懂得尊老爱幼啊?”那老汉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酒碗,在酒缸中舀了一勺,抵到那小伙的嘴边。 “来,喝一口试试!” 小二苦笑一声,没想到这个老头把自己的酒污了不完,还要强迫自己喝脏酒。看来这人被家里面赶出来,还疯癫了…… 看他这般模样,那小二也觉得有些可怜,既然那老汉都疯了,那自己也陪他疯一疯罢了……反正自己也逃不过今晚。 “喝就喝!” 小二接过碗来,直接一口气将之喝完,看的老者直摇头,说道:“酒可不能狂饮,要细细品味才行……” 他接过碗来,又在缸中舀了一勺,递给那小二:“重喝,给我好好喝!” 老者的语气似乎不容置疑,弄得小二哭笑不得;大爷,这脏酒我还不能喝快点么? 但自己接下的担子,含着泪也要挑完。小二接过酒碗,发现上面竟然有一丝丝热气,不由得一惊;随即扬起脑袋,缓缓将酒品下。 酒滑过味蕾,顺着食道落下;小二喝得极慢,发现这酒竟是浓郁非常,酒香厚重,完全不是之前那清淡的百草酒。 “这……”小二望着干净的酒碗,又看着眼前咪咪笑的老汉,脸上满是惊奇之意。 “好喝吗?”老者拿过小二的酒碗,脸上的笑容更甚。 “老人家……这,这是什么酒?为何如此好喝?” 老者满脸酒红,听见这里竟是爽朗的笑了起来,完全与那颓废不同,轻声道:“此酒乃是纯正百年茅台精酿,可不是想喝就能喝的……” “难怪酒香非常,老先生真乃神人也!”小二看着一摇一晃的老者,满是恭敬之意。 “什么神不神的,我就是个老酒鬼……”老汉轻笑一声,随即眼睛一变,猛地朝小二的肩上拍去;小二防不胜防,这掌劲又威力非常,直接被打退了数十步。 “你……” 小二不知老者为何突然出手,更没想到他的力气竟是如此之大,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老者。 “就冲你刚才那句话,我传了你一套枪法,名为‘铁脊银龙’;心法口诀全数教授给你,你自己参悟吧……” 老者的言语说的那小二一脸茫然,但他并没有给小二问话的机会;他拿起手中的酒碗,朝着酒缸中舀了一勺,道了声:“刚好二两……” 老者举头饮尽,畅快的打了个酒嗝,一边念着诗,一边摇晃着走出了酒馆。 那小二望着渐渐消失的身影,猛然反应过来,立马冲上前去,将酒缸的盖子翻开,贪婪地舀着里面的酒水喝,似乎想要在离开这个店面之前,先饱饮一顿。 但刚喝了几口,小二傻眼了;望着这一汪清淡的酒水,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找过盖子,将之盖上。 他放下脑袋上的帽子,又将肩膀上的围巾整理好,放在了柜台上;随即走出门去,将大门紧锁起来,一悠一悠,潇洒离去…… 原来还是百草酒啊! 第三十六章 老酒客与小飘客 醉老汉远远地看着小二离去的背影,不置可否的喝了口酒,随即就在石桌上侧躺着,似乎是要睡一觉。 此处也算不得多小的地方,周围人来人往,见着这个醉老汉如同见着疯子一般,纷纷绕道而走;似乎只要自己上前一步,那老汉便会靠过来要钱一般。 “饮中有八仙,浮生有一道;来去何匆匆,苍茫付一笑……” 老汉一边低声唱着,一边饮着葫芦里的酒,嘴上似是傻傻笑着;渐渐地,他感觉眼皮沉重,就这么侧躺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呼—噜……呼—噜—” 长长的噗鼾声极其刺耳,路过的群众不胜其烦,就想要冲上去打他;但周围人纷纷劝导,说不过是个疯子,何必见怪?方才作罢。 “呵呵,竟是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远处一栋楼中走出一个公子模样的人,穿着儒雅,一身白蓝色搭配的华丽衣衫,长发垂肩,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上写着“翩翩”二字,也不只是何意。 那栋楼前站着不少穿着“简约”的女子,看着那公子缓缓走出,纷纷叫“大爷再来”,然后又是招揽其他客人。而那栋楼,分明看得见牌匾上写着“春月楼”的字样。 那公子极其潇洒,随手从腰中掏出些许零散银两来,随手往天上一抛,那些女子见状,立马冲上前去扑捡,哪里还有刚才那般模样? “有意思……”那公子坏坏一笑,似乎很享受这种捉弄别人的感觉。 他朝着石桌那边走去,越靠近那醉汉,他越觉得前面浊臭逼人;但在他面前,这点臭似乎又算不得什么。公子以扇掩面,缓缓地靠近睡着的醉汉。 “既然你来了我这里,我自然要好好招待招待你……” 那男子使坏一般的笑了笑,绕着石桌子缓缓走动着,似乎在想如何“招待”这位高深莫测的醉汉。 看着一边乱七八糟的柴草,公子心生一计;扇子微微一扇,那些柴草似乎接受了他的号令一般,极为听话的聚集在了石桌上。公子又是一扇,那些柴草随着一阵风动,又聚集到了老汉的底盘之后。 “着!” 男子突然猥琐的笑了笑,拿着扇子的手法变动了一番,又是朝左一扇,那些柴草竟是一口气朝着老汉的臀部刺去。 那一捆柴草约莫有手臂一半粗壮,在公子下达命令之后,便是卡在了老汉的臀间;老汗睡得极熟,丝毫没有感觉到一场恶作剧即将出现。 “让你睡……” 公子又是一笑,打了个响指,那柴草的末端竟是有一簇黑色火焰缓缓燃起,在柴草的引导作用下,越来越大。 原本指尖大小的火焰,逐渐烧成巴掌大小,最后越来越大,连一边的路人都被吓着了,纷纷想上来灭火,但都被公子挡了下来。 望着依旧淡然睡觉的老汉,那公子到想看看,这老汉能够坚持多久。 那捆柴草逐渐烧完了,接下来烧的,便是老汉的衣服;粗麻布与火焰相交的焦臭味逐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烧穿衣服后,便是能看见里面如同老腊肉的屁股。 公子可没兴趣欣赏那东西,他看着火焰开始在老汉的屁股上烧,顿时就笑的合不拢嘴了。 “嗅……什么味道?” 屁股的焦臭味终于把老汉熏醒了,他虚眯着眼睛,吧唧吧唧嘴,“似乎是青城山烤腊肉的味道……” 公子见老汉终于醒来,笑眯眯的说道:“是老腊肉,但不是青城山的……” 那老汉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的翩翩公子,顿时就目瞪口呆;随即感受到屁股上的剧痛,就知道是这小子趁自己睡觉偷放了把火。 “以为你不过是玩,没想到居然还用三昧真火烧老夫!”老汉愤怒的咆哮一声,手中的葫芦直接朝屁股上一浇,瞬间就将火焰彻底熄灭了,只是那屁股上的衣服又多了个大洞。 不过这对于老汉来说,并算不得什么。 老汉愤怒的看着一脸无辜的公子,顿感觉胸中一股冲天怒火,朝那人怒吼道:“公子步!你想整死老夫不成?老夫教你三昧真火,不是让你来烤腊……不对,不是让你来烤老夫的!” 公子步以扇掩面,强忍住自己的笑意;他知道这醉汉知道之前自己的那些小偷小摸的举动,但却未曾阻止。虽然他不以为意,但自己却是感觉极其有趣。 “你怎么在这里,又跑到青楼去祸害小姑娘了?”醉汉摆了摆手,及其随意地便将之前的事情一笑带过。 公子步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来,说道:“难不成你你又是偷酒逃跑找不到路了?这里是钱塘,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醉汉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自己明明是朝东……好像钱塘就是东边。 “仅仅半个时辰,老夫竟然从柴桑跑到了钱塘……” 公子步笑了笑,说道:“不就欠个酒钱么,至于这么死力地跑吗?就你这速度,只怕别人想追你也追不上……难不成你还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老汉闻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似是在思虑着什么,随即轻声说道:“他死了……” 公子步眼神一凝,手中摇晃扇子的动作也是停了下来,问道:“天罚还是人灭?寿终还是先亡?” 老汉仰天,天上白云密布,俨然一副阴天模样;但在他看来,这里却是乌云密布,压抑无比,似乎光这气氛,就足以杀死人了…… “先是人灭,再是天罚;逆天算卦,既算寿终,也算先亡……” 公子步将扇子合上,收在袖中,轻声道:“也不知道他这算是不幸,还是算逆天了……” “敢与天争,自然是逆天。但天罚并未降在他身上,形灭神不灭,也算是万幸了……” 公子步一惊,不是说先人灭后天罚吗?怎么又没有降在他身上? “因为有人挡下来了……”老汉知道公子步心中所想,轻声回答道。 “原来如此……”公子步似乎明白了什么,在原地来回踱步着,“道乾山介入了?” 老汉点了点头,望着遥远的西北方向,那里白雪皑皑,即便初春降临,那里似乎依旧上下一白。 “所以……卢玄为何会遭受天罚?”公子步又是问道。 老汉一声冷笑,也不知这卢玄是如何想的,竟然逆天大卜算……这也就算了,你将大卜算说出去,不仅逆天、违反天道,还会打入畜生轮回的…… “大卜算?”公子步试探性的问道。 “比那个更严重。” 公子步心神一惊道:“说出来了?” 老汉点了点头。 老汉望着远方,眼中似有伤感神色,轻声说道:“我三人在一起。那夫子直言‘与天斗,其乐无穷’,他又如何与天斗?天道无常,无终无返,他有什么资格与它斗?” 老汉似乎不能理解卢玄的行为,但也许正是因为他不明白,才不知道与天斗的乐趣…… 闷躁凡间多无聊?不若与天相斗。 “可知大卜算的内容?”公子步打断了老汉的忧思,急切的问道。 “难不成你也想挑衅天道不成?”老汉嘲讽一笑,接着说道:“老夫纵横一生,从未想过来日如何;活在当下难道不好么?知道未来了如何?难道你想去挑衅未来么?” “连现在都做不好,如何去想未来?” 公子步默然。 老汉端起酒葫芦又喝了几口,眼睛望着前方,似是在发呆。但仅仅片刻功夫,他又是朝公子步说到:“我走了,你继续去祸祸小姑娘吧……” 言毕,他那难看的脸笑了笑,咧嘴说道:“你我真是有趣,一个老酒棍,一个人形自走炮,也不知道算是什么组合……” 公子步笑了笑,说道:“哪里有这般粗俗?你是酒客,饮尽天下美酒;我是飘客,飘过天下夜楼……” “吃喝嫖赌,有两个恶习活生生地被你说的这般清新脱俗……”老汉笑了笑,“我等皆是凡间之常客……” “这回真走了……” 一阵微风拂过,那石桌上除了留下半片樱花,便再也不见一个人的踪影。公子步伸了伸懒腰,重新走回那“春月楼”之中,继续自己的快活事了。 我装一壶,只为游尽天下山川,品遍天下美酒。 我所在的地方,看遍人间冷暖,赏尽世间繁华;或贫或富,不过一时沉寂,一世安稳而已。 我喜樱花,尤以山顶雪樱最甚;我时常会摘一朵下来,放在酒壶中冲散。淡酒亦能有清风,浊酒亦能赏风月。 我赏有志之士、有德之客、尊贤之辈、爽朗之将; 我罚吝惜之徒、恶劳之子、仗武之人、啃食之夫。 我乃凡间的客人,受天道指引,尝遍世间冷暖,摸清世间黑白。 我不满人间,因为他们让我颓废,让我憔悴,让我无比心痛这天地,竟被这些人所占有。 我是行走在凡间的入世之人,也是垂立在山崖的出世之人。 我是废人……也许是这片天地,才让我这般颓废。 救不了这世界,我便永远是废人…… 第三十七章 漆黑幽巷有奇兵 日出崤山而落华尘,照耀在清晨的洛阳之上。一道黑影自日前划过,留下一道清脆的铃音,其后不知所踪。 男子并未留下自己的姓名,也许是他觉得不重要,也许是刘夷希觉得不重要;反正,姓名也不过是个流落世间的代号罢了。 他不知道男子的名字,就如男子不知道他的名字一般。 刘夷希孤独地坐在桌子前面——那是他的桌子,是他坐了将近五年的桌子。桌子前面是先生的讲台,简约无比;而他,看了五年。 “嘛,反正也看不到了……” 刘夷希似乎也觉得无所谓了,缓缓站起来,望着别处发呆;现在的他,又能到哪里去呢? 身无长物,就算去做童工也没人会要;身上分文没有,就算行走世间,也活不过三天。 刘夷希脑袋突然一转,看着幽深黑寂的楼道,似乎正如潘多拉的魔盒,不停的召唤着自己;宛如一只细长细长的黑手,试图将自己拉入堕落的深渊。 咽了口口水,刘夷希突然觉得十分的紧张,胸口仿佛有秤砣堵着一般,十分压抑。 “既然先生去世了,那……去楼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黑暗对他的诱惑越来越大,刘夷希终于是经受不了那般召唤,强忍着大腿的颤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朝着那漆黑的楼道走去。 一步,两步……每一步都是无比沉重,如同踏在精铁上一般。踏一步,刘夷希便感觉脑袋无比混乱,似有千虫啄咬;踏两步,千机荒芜,顿感脑内乏空。 刘夷希无力地跪在楼梯之上,此刻的楼梯似乎无比巨大,却是将他压制的死死的。他心中暗惊,为何这小小的楼道,却有如此神秘的力量? 刘夷希抬首,这楼梯似乎没有边际一般,直通天际不见尽头;前面的空间似乎扭曲,令得刘夷希跪坐着都会开始摇晃。 脑内的痛苦越发膨胀,刘夷希知道他不能在这里一直待着了。前面,是不知远近的天路;后面,是仅仅两个台阶的归路。究竟是进是退,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该死!” 噬心之苦,刘夷希尚且能够忍耐,这般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刘夷希愤然起身,继续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着那长道前进。 一步、两步、三步……刘夷希忍着颅内的痛苦,强行朝上方走去;他明显感受得到自己身上热汗直流,但却不能丝毫的退却。 “再来!” 刘夷希满脸胀红,又是朝前踏上了一步;现在的他已经走了整整九步…… “呼——”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道阴风,刘夷希惊奇的发现,自己眼前的长梯已经全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未知的空间。 这里极其诡异;黑暗笼罩,天地一色,阴风阵阵吹过,惹的人脊梁打颤。 原本扭曲的空间,竟然变成了一座广袤的坟地!土堆千计难知其数,阴旗倒插难辨其踪。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女鬼的哭嚎,似乎在诉说着世界的不公。 刘夷希瞬间感觉一股恶寒自脑颅直下会阴,原本沸腾些血液在这里却是阴冷无比。他望着那千堆坟墓,不知是何缘故;难不成是卢玄的奇怪阵法? “磕,磕——噶……” 一道道奇怪的声音在这黑暗之中出现,似是破土的声音一般,又好似棺材板压不住的声音。 一架架白骨从坟墓中缓缓地爬了出来,映着黑暗的气息,散发出惨白的的光芒;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是对来世的渴望,也是对生的期待…… 刘夷希大惊失色,这坟墓也就罢了,怎么还诈尸?这片黑暗中满是坟墓,除此之外只有那天上的月光阴涔涔地照耀着地面,自己能往哪里逃? 那些白骨似乎是感受到了刘夷希的存在,毕竟这里阴气浓郁,一小撮的阳气都能动摇他们的猎食的欲望;尽管他们现在已经没有了食管和胃,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啃食生人。 “洛达——” 为首的骷髅发出一道愤怒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部位爆发出来的巨大咆哮;这道气劲直冲刘夷希面门,巨大的威压之下,刘夷希倒退了好几十步。 随着那具骷髅的第一声咆哮,越来越多的骷髅也跟着愤怒的大叫了起来,望着苍月,犹如月下嗜血的一具具僵尸骸骨。 那为首的骷髅掰下了自己的左臂骨头,拿在右手上,似乎像是一把利刃一般,能够指挥着这支骷髅大军。 “呜——哈!” 那骷髅嘴中又是一阵怪叫,声音落下,只见距离他不远处的两具骷髅,竟是一口气冲了上来。 骷髅的骨骼散发着“咯哒咯哒”的碰撞声音,仿佛是要散架一般;但刘夷希分明看见,这些骷髅行动快捷,完全不是要散架的模样。 刘夷希知道大事不妙,既然没有破阵之法,那便只有跟他们硬刚了! 刘夷希心神一动,指尖泛出屡屡冰霜,渐渐汇聚成一道道冰尖;他手腕微微发力,那几道冰尖便是被抖落了下来。 不过就当他正准备丢出去的时候,那几道冰尖竟如同遇火了一般,快速融化了。刘夷希大惊失色,他差点忘了,自己的冰脉被男子全数封印了。 “这怎么打?”刘夷希见自己毫无反手之力,不由得惊慌失措了起来。 那两具骷髅发出“阴,阴……”的声音,似乎是在嘲笑刘夷希,随即又是极快地朝刘夷希奔来,速度竟比之前更为快速。 “休要小看我!” 刘夷希一声怒喝,妄图运转体内真气,但他的至阴经脉被至阳火三昧真火封印,早已是难以调动。 “出来啊!”刘夷希又是一声怒吼,冷汗直流,全身发力,过了良久,他才能感觉封印已久的冰脉开始转动了。 但刘夷希依然没有感觉到来自自己体内冰脉的力量。 但令人惊奇的是,刘夷希的手上竟是出现一抹淡淡的黑色火焰;是了,三昧真火封印着他的冰脉,调动真气有可能使三昧真火挤出体内,化作自己的力量。 此番动作并没有令刘夷希感觉到一丝不适,反而觉得自己的双手比之前更为强悍了一般;望着全速冲来的骷髅,刘夷希没有任何花哨,直接是两掌齐用,全力拍出! 两具骷髅的嘴巴“嘎巴嘎巴”地响了响,似乎是不屑于刘夷希的这般攻击,那两张惨白的手骨,便是迎着刘夷希的双掌,全力拍了下去。 “洛达!” 远处的骷髅头领不知为何,嘴中突然发出一道咆哮声音;那两具骷髅闻声,正欲收手,但却发现,自己这番巨力拍打下去,竟是没办法立即收手! “啪——” 四掌相撞,并没有产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只是一声轻轻的击打声音,不到一息,那两具骷髅竟如同从未存在一般,凭空消失了。 “咯棱,咯棱——” 三昧真火出现的时间仅仅维持了数秒,刚刚将白骨燃烧殆尽,他手上的黑色火焰便又重新回到了体内。毕竟这火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能够调动出来已实属不易;三昧真火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封印他的冰脉。 刘夷希额上冷汗直冒,他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这么恐怖,仅仅触碰一阵,就能将人完全掩杀不留任何存活痕迹……看来以后不能随便使用,毕竟这玩意儿太不人道了。 不过三昧真火也不是他说出来就出来的,刚才实在是危急存亡,他把自己周身潜力都榨干了,才能够调动体内的真气,运转三昧真火。 刘夷希缓缓站直了身体,望着默然的骷髅首领,大喝道:“白骨头,还有什么东西尽管来吧!” 白骨没有回话,只是将他那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刘夷希,随即将手中白剑一横,“洛达——”叫了两声。 又是两具白骨出列,不顾死活地朝刘夷希冲了过来。 刘夷希嘴角翘了翘,即便你们再来,结果还是一样! 望着悍不畏死的白骨,刘夷希再次发力,这次运转冰脉倒是容易了不少,黑色的双掌急忙迎战;但那两具白骨却是聪明了不少,全然不和刘夷希硬碰,见刘夷希双掌齐出,身下全是破绽,便是同时翻身,朝刘夷希腋下攻去。 刘夷希顿时就慌了,没想到这些白骨头竟然还有脑子! “别过来!” 刘夷希两掌胡乱的舞动着,在黑暗之中看不见那黑色的影子;两具白骨也是畏惧刘夷希的双手,进攻不由得迟缓了不少。 “啪,啪——” 但即便他们再小心,也比不过无招胜有招;刘夷希的双掌依然是在不经意之中触碰到了他们。那些骷髅见身体快要触碰到火焰,急忙用手将那一截砍掉,然后继续攻击刘夷希…… 但他们没料想到,刘夷希的手速竟是那么的快,一次过后,又是两次、三此……到的最后,那两具骷髅竟是把自己弄成了一节一节的,也算是废了…… 这次三昧真火坚持了大约有五秒左右,当骷髅丧失战斗力的时候,刘夷希急忙收手,他突然感觉自己全身乏累,这三昧真火运转的消耗似乎极大,但他又不知道消耗的是什么东西。 他觉得自己双手有力,精神状况也挺好的,难不成烧的是…… 阳寿? 除了身体的力量和精神的强度,似乎也就只有烧阳寿会让自己的这么痛苦了。 “这东西以后还敢用吗?”刘夷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的说道。 “洛达——” 白骨首领似乎终于是怒了,他将手中的白剑一刀斩下,戳在了土堆上;身后的那数以千具白骨似乎着了魔一般,空洞的眼睛中泛起一丝红光,全数朝刘夷希走了过来。 “全来?” “怎么办?” 刘夷希惊慌地看着逐渐朝自己走来的千架骸骨,冷汗已经完全打湿了他的后背;这般光景如此可怖阴森,谁人能够淡定?何况他最多对付两具,千具可如何是好? “遁甲共九遁……乃天、地、人、神、龙、虎、风、云、鬼。奇门遁甲之术,天地之间,初老夫以外,无人知之……”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刘夷希身后突然想起,刘夷希急忙侧首,却发现身后除了一片黑暗,再无其他光景。 但即使看不见人,刘夷希还是能够很清楚的分辨出这道声音;这道声音的出现,让得他的鼻子酸酸的,眼中泪水流淌——他如何能够不熟悉这苍老的声音? “先生……” 第三十八章 我有奇门遁甲之术 “未曾教你遁甲之术,本是因为老夫不知大限将会如此早来到;全怪我,怪我……” 一道悠然苍老的声音响彻黑夜,宛如清空中的一道明光,重燃了刘夷希的希望之火。 “不,先生……这不怪您……”刘夷希跪在地上,眼泪纵横,朝着身后磕了三个响头。纵使看不见人,但他知道,卢玄就在那里。 “是我太差劲,没能达到先生的预期;是我太专横,没能领会先生的意图;是我太无知,不能知晓奇门遁甲之术……” 刘夷希每说一句话,就磕一个响头,一边论述着自己的错误,一边磕头,如此磕了将近十个脑袋,脑门上已经满是鲜血。 苍老的声音轻叹了一口,似是要将苦水吐出;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教刘夷希更多的东西了。 “九遁之术,老朽不能全数教你……这道阵法是我设立的九遁之一,乃是鬼遁。既然让你碰上的是这遁甲,老夫就教你破鬼遁之术……” “不过你学了也没用,这天地之间只有老夫……” 原本卢玄想要调笑一笑,但却突然停了下来,黑暗中似是在沉吟,随即说道:“你看着便好……” 那些骷髅似乎感觉黑暗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行动不由得迟缓了半分;而半天没有显形的卢玄,突然出现在了刘夷希的前方。 他的身体如同虚无一般,俨然是一副幽魂了,万千光点汇聚一处,支撑着卢玄孱弱老体、但此刻的卢玄却无比高大,高得连刘夷希仰着脑袋都无法看清他的容颜。 卢玄遁在黑暗中,无人能够知道他的表情,也许是在哭,也许是在笑——但,这都不重要了。 “先生……”刘夷希看着这巨人,又是朝着他恭敬的磕了好几个响头。他知道,卢玄精神虽然没灭,但耗费精力在这里显形,一定会花费巨大无比的能量…… “看好……”卢玄没有理会刘夷希磕头,只是这么淡然说道;因为这是他,最后能教刘夷希的东西了…… “九遁皆有八门之理,八门皆有三奇之因;无论哪种遁甲,皆是由三奇与八门组成。遁甲又有阴阳之分,时盘顺转为阳,时盘逆转为阴。鬼遁乃是纯阴之遁,但纯阴与纯阳不过一个转念之间;鬼可变成人,人亦可变成鬼……” “即便你修习的《穷经冰兰行》乃是纯阴之法,但人皆有阴阳两仪;破鬼遁之时,左手怀阴,右手抱阳,起阴力注九霄,抱阳力而灌阴鬼。若以阴力注鬼,鬼会变为纯阳之体,则破阵失败……” 卢玄言毕,只见他左手巨臂怀冰蓝气息,右手巨臂装血红气息;那道冰蓝的气息向上一顶,竟是冲入九霄之中,纯阳之力,却是朝着阴鬼奔去。 “鬼遁需破开门及杜门;若此两门不破,则换生门……破开门及杜门后,则起乙、丁二奇;若开生门,则开丁奇。” 遁甲及八门虚无缥缈,非阵眼布置者,无人知晓八门所在;卢玄并没打算教授勘八门之法,因为他相信刘夷希,自己能够习得。 数千具骷髅瞪着黝黑的眸子,惊恐的看着越来越大的纯阳之力;那道血红色的光芒,先是打在第一具骷髅上,随后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分裂开来,在这片大地上连接起血色的分布线,何其壮观! “咯——哒——” 那道纯阳之力如同烈火灼烧一般,变成千道巨火,宛如焚烧天地的灭世神焰,要将这片天地焚烧的干干净净! 一道道骷髅破碎的声音在天地间缓缓传来,刘夷希能够看到,那原本如同军队般的骷髅大队,竟是在卢玄的纯阳气息下,全数变为天地粉尘。 “懂了吗?”卢玄收起巨手,头也不回地问道。 刘夷希愣了半刻,随即跪在地上,朝着前方行了一个跪拜礼,恭敬说道:“学生谨记!” 卢玄解脱般的笑了笑,在黑夜中却是那般苍白;他不再回头看自己这个引以为傲的学生,随着一声轻叹,他的幽影化作千芒百点,在这幽暗的墓地中,消失不见了…… 也许,他已经真的死了吧;也许,他还伴在刘夷希左右吧;又也许……他真的会堕入畜生道。 但那又如何呢?生时无愧于自己,无愧于父母,无愧于天地,来世即便堕入畜生轮回,恶鬼轮回又何妨? 这片天地渐渐崩塌,那道道落散的尘埃在天地之中轻轻飘荡着,夜空中的明月散发出恶寒,裂出一道细微的口子,似是在狰狞的笑。 千堆坟墓,死者没有名字,也许就这么崩塌,也没人会在意;但…… 他,也许就被埋葬在了这千堆坟墓中了。 一道道裂纹在空中缓缓浮现,刘夷希神色默然,望着那道破碎的明月,心有所思。终于,一道如同敲碎玻璃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这片天地终于是再也支撑不了威压,如同碎片一般垮塌了下来。 “啊!!!!”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天边响起,刘夷希顿感脑袋要炸裂一般,撕心裂肺的吼叫着…… 数十秒过后,这片坟地完完全全地垮塌掉了,而刘夷希则是吃力的跪坐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惧之意,血丝遍布,似乎就要爆出来一般。 “大阵碎裂,竟还有如此强大的余威?” 不禁额头、后背,就连手心,刘夷希都感觉湿透了。他急忙抬眼,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卢玄家的一楼,甚至连半步都还没有踏出去。 “不会吧?破了鬼遁,难不成还有其余八遁不成?” 刘夷希看着黑压压的楼道,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朝楼梯上踩了一步,发现并没有之前那般沉重的感觉。 刘夷希又踏了一步,一步、两步……渐渐地,刘夷希终于能够看见前面的亮光了。 他轻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也不用再去破阵了;要知道,他现在仅仅粗略地习得了鬼遁的破阵方法。若是遇上其他八遁,没有卢玄,他可如何是好?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简直有种《桃花源记》的即视感。光亮逐渐放大,一个狭小的房间终于是出现在了刘夷希的面前。 三支蜡烛在墙壁上坚强地燃烧着,作为黑夜中唯一的照明设备,将白色的墙壁照得如同火红色的褶子一般。 卢玄的房屋在外面算不得多大,但到了这里面,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大了不少;密集的书柜在房间一侧整齐摆放着,如同标准的书馆一般。 两个蒲团,一张小桌,便是这个房间正中唯一的摆设了;桌上还放着一盏茶壶,寥寥烟雾自杯中缓缓升起,竟还是热乎的! 刘夷希惊讶的看着这一切,他不知道卢玄是施展了如何手段,将这房子变得如此大小;而且卢玄离开如此多天,为何这茶壶中的水还是热的? 刘夷希走到书架面前,看着里面崭新的书籍,一本一本翻阅着。 翻阅的越多,刘夷希的眼睛睁得越大,最后甚至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了。 这些书全都是传说中的的经典书籍,甚至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说过的书本;这里面没有传说中的道家法门、武功秘籍,全都是失传已久的经书! 这些书籍全都是崭新,甚至连一丝的褶皱都没有,也不知道卢玄是如何将它们保护的如此之好的。 “这个房间,时间似乎是静止的……” 即便将这些书全部保存的极好,每天都拿出来整理,那也一定会有痕迹。但联想到之前的温热茶水,再想卢玄的能力,似乎也不难猜出——这个空间是静止的。 这番精妙的能力,刘夷希也不得不拜服。 刘夷希翻到一本深蓝色底的厚重书籍,刘夷希将之翻开,看着里面众多奇特的团,惊道:“这是……奇门遁甲?” 奇门遁甲算不得武学秘法,论本质,其实是易学里面极其繁杂的理论学识;但若是运用起来,却是极其神秘玄妙。 这般神秘的东西,在卢玄这里似乎并不算的有多稀奇,似乎发现了,刘夷希也不应该感到惊讶。 今日卢玄将鬼遁破解之法教授给了刘夷希,但刘夷希并不知道奇门遁甲的含义。如今找到这本书,也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刘夷希将它揣在怀里,准备以后慢慢研读。 走到这个房间唯一的窗子前,刘夷希低头一看,一张古老的桌子赫然呈现面前;桌子上七散八落地分布着各种纸张书本,也许在离开这里之前,卢玄还翻过。 “这是……先生给孙兄的《东皇太白经》?” 一般整洁的书籍被摊在书桌之上,刘夷希翻来一看,原来是孙珪所练的《东皇太白经》;卢玄将这本书前面的三章抄给了孙珪,但刘夷希分明发现,这本书足足有四十二章! 翻到第一页,刘夷希念道:“天地为初,万象为本;心无旁骛,夜经灵天……” “是为无人之本欲,经天化之光辉,有如气盖,分首自合……” “贤弟,久违了……” 第三十九章 原来我是一落寇 “师兄你别吓我,我还以为谁来了……” 望着笑眯眯的孙珪,刘夷希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还以为自己刚出龙牙,又入虎口了…… “你刚才背的是《东皇太白经》么?” 孙珪点了点头,方才走上楼来,正好听见刘夷希念着《东皇太白经》的开头两句,便是随口接了一下。 要知道当初为了修行这本书前三章,自己可是绞尽脑汁读了好久,方才摸着点门道;背诵下来,又有何难? 刘夷希仔细看了看孙珪,这才反应过来他是突然出现的,便问道:“兄长,你为何会在这里?” 孙珪闻言,想起五日前那场惨案,原本发亮的眼睛突然变得落寞了不少。他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脸皮,无奈的笑道:“数日前,先生被奸人所害,我在混乱之中被擒获;但禁卫军的人并未为难于我,将我放了。” “这几日我一直在城中客栈修整,连家都不敢多留。今日上街打听,觉得风声过了,便想来先生这里看看。本以为会有先生留下的信息,却不曾想遇见了你,也真是巧合。” “不过,你为何又在这里?” 刘夷希愣了愣,眼睛渐渐地失去了点点光泽;纵然自己无法被心魔侵蚀,但那日的场景,却是如同重锤一般,时时刻刻捶打他幼小的心灵。 “除了这里……我也无处可去了……” 刘夷希低下了自己的脑袋,幽暗的房间之中,似是在悄悄哭泣。 他们二人亲如兄弟,刘夷希也没有多虑,便将前几日张府血案的事情说了出来;毕竟凭借他和孙珪的关系,他可不觉得孙珪会为了名利把自己给出卖了。 孙珪也是今日才知道张府惨案的。想着刘夷希先是经历全家灭门,又是看着自己敬爱的老师被活生生的杀害…… 他怜惜地看着刘夷希,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节哀顺变吧,想来你活着是天意,势必是要报仇的……可不能轻易死了!” 但关于孙珪自己的事情,他却没有和刘夷希说得太多,刘夷希甚至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对先生的怀念……也许是他的错觉吧。 “刚才你说密室……” 刘夷希见孙珪突然发问,猛然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之前那道密室的事情;之前自己只想着上二楼,竟然忘了那个更为重要的密室! “兄长快随我来!” 刘夷希朝孙珪激动一吼,伴随着楼梯“吱呀吱呀”的声响,极为快速地跑下了楼梯。 孙珪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是越发浓郁;他看着桌上被摊开的《东皇太白经》,眼中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 “你教我三章,如何留下剩下的三十九章?” 嘴角一撇,孙珪毫不客气地将那本《东皇太白经》收了起来。之前学了三章,只悟得个“东皇附体”,威力拔群;若是将剩下的三十九章学会…… 孙珪望着这满屋子的书架,心中不由得挠起了痒痒;想来除了《东皇太白经》,这里还有更为奇妙的东西…… “藏这么多,等着发酵吗?” 孙珪心中一阵冷笑,就欲用手去触碰那书架;但当他的手刚好碰到书架的一瞬间,孙珪突然感觉手上有如雷劈一般。 孙珪连忙将手抽了回来,望了望四周,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又尝试去触碰那书架,却依旧是被一阵电击给击退了回来。这书架似乎有着看不见的保护层一般,只要孙珪想去染指,那道保护膜便会自动运行。 “看来,你还是没打算将东西留给我啊……”孙珪苦笑一声,眼中满是黯淡的神色。原以为卢玄死了,自己还能霸占点他的财产;但没想到,卢玄竟然还设了这么个东西…… 但他若是知道楼梯口原来还有个鬼遁法阵的话,就不会这么想了;想来这个保护膜,只是一个普通的保护装置罢了。 卢玄死后,必然该有人继承这些东西;若卢玄没有安排,那这些东西岂不在这里生灰? 如今只有刘夷希能够真正地翻阅这些书籍,也就是说,卢玄是将这些书籍全数留给了刘夷希;或者……也可以说刘夷希就是卢玄钦定的亲传弟子了。 又或者说,刘夷希是最后一个破阵的,所以这些书就属于卢玄死后第一个进来的他了。 “罢了,贪了你一本《东皇太玄经》,学生怎么还敢发难?如果你不把这本书拿出来,只怕我连它都无法得到……” 孙珪站在楼梯口处,看着这巨大无比的房间,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这里和他,依旧是没有任何缘分的。 或许这里是藏宝库,是人类文明的结晶;但它却让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染指。既然如此,那它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不若埋葬在土中,等着后世的有缘之人,翻出吧。 但现在…… “这里还是禁止通行的比较好……” …………………………………… 密室之中只有一个书架,那日离开密室,刘夷希并没有理会它;但如今,这书架似乎成了卢玄唯一有可能留有东西的地方了。 书籍之上并没有印字迹,这让寻找的难度加大了不少。但刘夷希并不在意这些东西,若是能够找到一言半语,又何惧这点麻烦呢? “贤弟,找到什么了吗?” 孙珪缓缓地走下了楼梯,脸上带着和蔼地笑容看着刘夷希。 刘夷希摇了摇头,随即眼睛看着这边的书架;孙珪随眼看去,也不觉得有多惊奇,毕竟楼上的书更多,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呢? 正当孙珪准备随手拿一本出来看的时候,潜意识让得他停了下来;万一这些书也是被卢玄设了什么秘法怎么办?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刘夷希,笑道:“贤弟,看看吧……” 若是刘夷希没有什么事,自己再看不迟…… 刘夷希应了一声,便随手拿了本书翻阅起来;孙珪见刘夷希并没有受到伤害,这才宽下了心,就朝书架伸手…… “啊!” 孙珪一声惨叫,没想到这次的电击竟然比楼上的强了数十倍!孙珪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刘夷希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上前来帮忙。 “看来,这些书是先生专门留给你的……” 孙珪望着焦黑的双手,心中不由得打起了寒战;他以为刘夷希没事,自己也就没事。 但如今看着这番光景,孙珪也就只能这么猜测了……看来,先生对刘夷希,才是真正的偏心啊! “我?我……”听见孙珪的话,刘夷希摇了摇头,“我没有资格接受这些东西,也许……” 他本想说,也许夏孟才有资格的;但他住了嘴。因为在他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的占有欲;他可不舍得把这些东西交给上了三个月课的夏孟。 毕竟他也不是圣人,何况就是圣人,也会有自私的一面。 也许卢玄去世之前,内心早已定好了自己的亲传弟子……刘夷希并不知道,卢玄数日之前的询问,刘夷希已经给了他最满意的答案。 所谓的答案,有时就是如此的简单。 但不知道何年何日,刘夷希才会知道这一点…… 孙珪拍了拍刘夷希的肩膀,任他自己思考,随即捡起了刘夷希丢在地上的那本书。 他觉得,设置了屏障的只有书架,但书却没有。之前那本《东皇太白经》想来也是从架子上拿下来的,但他却没有因此受伤。 看来,他也只能捡刘夷希看剩下的了。 “嗯?” 孙珪翻看了几页,发现这原来是夏朝的史书;从最开始的刘燮起兵,到如今的元隆年间都有记载。 这般史书,除了宫里面,其他地方都是不能收藏的;卢玄将他藏在这里,也是能够理解的。 但里面的某件事情,却让他格外在意…… 孙珪将书递给了刘夷希,脸转向一边,沉声说道:“这本……也许你该多看看。” 刘夷希愣了愣,自己刚才已经翻过了几页,不过就是夏朝的史书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但他注意到孙珪递给他的页数是极其靠后,想来应该是自己没有看见的重要东西。 刘夷希斜眼看了看孙珪,见后者已经转过身去不知道作甚,摇了摇头,接过了书,开始阅读。 “元隆元年,大将军刘武反,帝遣禁卫军五百查抄其家。武家奇清,难得其资,无以证其反。扣武家五十三口,尽解赴京。于城口被太傅伏所杀,全家五十二口遇难,仅余一子岁三月,为张先所收。” 按照历朝历代的法规,当朝人士除了太史令及其手下,是没有资格翻阅史书的。莫非董伏是偶然看到了这一段,才在十三年之后……屠杀了张先全家? 这是这本册子的开头,至于后面的东西,刘夷希已经没心情看了。这短短的几行字,透露的信息极多。先是说刘武反叛,后来又说没有证据证明其反;即使没有证据,还是被押赴京城,被太傅董伏所杀,全家上下只剩一个三个月大的小孩被张先救走,其余人全部罹难。 原来,我是叛贼之子? 难怪……张先一直不肯告诉自己的身世,原来是因为自己身份的缘故…… 孙珪知道刘夷希已经看完这段,转过身来,缓缓说道:“元隆元年,正好在十三年前,此前皇帝以‘天汉’为国号,因大将军之故换了国号。如今推算,想来你便是大将军刘武的遗子。” 刘夷希的身体明显开始打颤。 “大将军刘武谋反一案,十足十的是个冤案。且不说大将军与当朝天子乃亲兄弟,善于统兵,一直在关外抵御上狮部落,朝中几乎毫无势力……虽然他掌握军权,但当时已是闲赋在家,如何有资本反叛?” 孙珪见刘夷希反应并不算大,便不在乎气氛,继续说道:“如今看来,大将军之死,完全是由董伏一干宦官所为;其目的,怕是为了将朝中一干官员,尽数换为自己党羽。” “此事在当时牵涉极广,导致朝廷上下基本上所有官职都换了人。家父当年是征北大将军,乃是刘武大将军亲信,差点也被杀害,被贬作天武关军尉……多年过去,好不容易才当上了天武关总兵。” “即便我能容忍董伏,想必……你也不能容忍吧。” 孙珪说这句话的时候,斜眼看了看刘夷希,似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也许吧……” 刘夷希淡然地将书放回原处,默默退出了密室。 现在的他,需要好好静静…… 第四十章 何谓求慈悲? 洛阳作为大夏之门,不仅是道路要冲,经济命脉,同时也是宗教中心。目前传入大夏的外教仅有佛教,而儒家、道教则是本土宗门。 但儒家道教虽是本土宗门,却是十分低调。据统计,洛阳有儒家孔庙三座,道教道观五座;而佛教的寺庙,却是多达一百零八座! 有诗云:北门幽歌颂儒道,城中几家谁知晓?佛门一语无心言,百家子弟讴经谣。说的便是这般景象。 大夏以儒治国,以道立国,但是在宗教上却是佛教的压制性传播,何其憾哉! 不过,这其中也许是佛教的教义更能让百姓接受吧。 孙珪领着刘夷希来到一座寺庙前,硕大的乌木牌匾上写着“谛真寺”三个大字。这三个字似是写的隶书,却是极丑,但没人敢去换牌匾。 送这幅牌匾的,乃是大夏最伟大的皇帝之一,造就了一方盛世的大帝——世文帝。 这座寺庙,乃是全洛阳最大的寺庙。它不像那些小寺庙坐落在洛阳周遭的山上江边,也不像很多大寺庙坐落在道路一边;从寺庙大门出去,右转,就能看见全国最豪华的建筑物。 得宠如此,难免它是全城最大的寺庙了。 孙珪领着刘夷希走到这谛真寺面前,看着这雄伟的寺庙,从外面都能看见里面烟袅袅升天,叹道:“虽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但如今来为那八十个亡灵祷告,也算不得太迟。” 孙珪眼芒一变,声调中略带感伤地说道:“先生仙逝,我等做学生的今日来寺庙之中祭祀一番,也不失礼数。” 但孙珪只是自己说,刘夷希却并没有搭理他。好不容易才从先生的死缓过劲来,没过一会儿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了;不仅如此,刘夷希同时还知道杀害先生和杀害自己家人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心中如何不抑郁? 他现在真的只想静静,干嘛拉他来这里? “先生一生尊道贬佛,若是让他知道你们来寺庙为他超度,怕是会气的活了过来!” 一道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二人朝声音处望去,只见一人细眼长眉,须髯似虎;步有雷霆之势,气有山河之壮,原来是夏孟。 孙珪眼神一变,袖中右手突然出击;健硕的拳头发出红色光芒,似乎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这拳头没有丝毫的掩饰,就这么朝夏孟脸上砸去。 夏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只能慌忙应战;但那拳头只怕威力不小,若是这般硬接,自己也少不得伤筋断骨的。 夏孟知道孙珪是在考验他,又有赶忙结印;三道印法完毕,一股龙吟突然响彻九霄。 “黄龙入世!” 这招乃是夏孟家传,从不为外人知晓;随着龙吟落下,一股悠然黄气缠绕在夏孟身边。 夏孟凝气于掌,浅黄色逐渐变成了深黄色,附着在夏孟的手臂之上。孙珪拳风即到,夏孟也是不甘示弱,迎难而上。 两掌相碰,冲击力极为惊人,气劲犹如震翻山河一般;即便是刘夷希,也是被震退了好几步。 数息之后,一道巨大的爆炸声在二人中间传出,随即便是大量的灰尘溅射开来,弥漫着谛真寺的前门。 “干嘛突然动手!”刘夷希愤怒地朝烟尘之中喝到。 烟尘中突然传出二人的笑声,似乎是一种不打不相识的快感;但刘夷希倒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建立感情一定要靠打架来的? 烟尘逐渐散去,二人渐渐朝刘夷希走了过来;后者分明看见二人脸上洒脱的快意,夏孟似乎对于孙珪的突然发难,并不感到气愤。 孙珪还不认识夏孟,只有那么一眼之缘,问道:“我心所在,有罪何为?阁下豪气,某佩服万分;在下孙珪,尚不知阁下姓名。” 夏孟轻轻一笑,抱拳回礼道:“在下夏孟,虚言先生学生,其实也不过三个月光景而已,算不得真正的学生;这点不及二位师兄啊!” 见夏孟言语有礼,孙珪心中不由得提防了几分;这种人不是正人君子,便是心机高人。若是自己一个不慎,只怕就栽在他手上了…… 望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孙珪后退了半步,说道:“可惜先生教授时间不长,不然以你之才,只怕不会只有如今成就……” 夏孟眼神一凝,听出了孙珪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自己不过是先生教了三个月的初生牛犊罢了,不要想着踩在他的脑袋上。 看来自己想在他这里沾点风头的想法也是不太现实。 “师兄教导的是……在下一定注意。” 刘夷希看着二人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哑谜。 孙珪受用的点了点头,问道:“阁下今日来这谛真寺,不知有何贵干?” 夏孟轻轻捋了捋自己的短胡子,脸上微微一笑,回道:“想来与二位相同,来为家师祈祷。” 原本二人交谈甚好,但就在夏孟将这话说完之后,刘夷希却是突然说道:“你这话说的甚是荒唐!” 这夏孟之前才说卢玄尊道贬佛,会气醒了来;现在这人居然告诉他,自己也是来祈祷的,这岂不是很奇怪?更何况刘夷希现在心情本来就不好,恨不得找一个人来骂一番;而这夏孟,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夏孟见刘夷希突然发难,却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何意义;沉思片刻后,似是想起之前自己说的话,想来是刺激到刘夷希的神经了,便笑颜回道:“师兄且听我说,我等此来祈祷,乃是尽我等做为学子之道,实乃自己心意也!方才之言不过玩笑话而已,先生若是知道你们肯敬孝道,如何会气愤?” 刘夷希闻言一愣,突然才发现自己的语气甚为欠妥;但如此情况,又实在不好意思道歉,便说道:“如此说来,是我失礼了!” 夏孟笑了笑,带着孙珪寒暄着进了寺庙;而刘夷希几乎是被孙珪推进寺庙的。三人在卢玄手下学习,基本上学习的都是道家知识,对于这佛家还真是不感冒。 何况卢玄本人就不喜欢佛教,他认为佛教就是一群假慈悲的搞的笑话;虽说宗教之间相互平等,但信仰不同,如何讨论平等? 三人走进谛真寺,只见这寺庙之中,绿草如茵;上铺石路四通八达。周围布着各种佛塔、舍利塔,不知多少信男信女在其中作拜。 院子正中央一排石梯上,坐落一座雄伟的建筑,上书“大雄宝殿”,气派丝毫不输皇宫中的房间;大殿前一座巨大的香炉正冒着浓厚的烟雾,直上青天。 三人登上石阶,那香炉散发的浓郁青烟,呛得三人极其难受,不住地咳嗽着。 “哎呀哎呀,年轻人啊,可不能这样啊!” 一个刚从大雄宝殿下来的老妪,弓着背缓慢地走着;见三人咳嗽,便停在了三人面前。那老妪身处烟雾中,却丝毫没有不适应的感觉;她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也许已经习惯了这种烟雾的味道。 孙珪强忍着咳嗽,行礼道:“前辈,咳咳,我等初来宝刹,不知礼仪,还望见谅。” 那老妪依旧是和蔼地笑着,脸上似是充满着慈悲;若是佛祖,也不过如此。 只听那老妪轻声说道:“老太婆并不是责怪你们,这烟雾乃是佛祖对你等恩惠;你等失礼于我倒无妨,但切不可失礼于佛祖。” 老妪说完这句话,便慢慢地踩着楼梯离开了。三人用袖子捂住了口鼻,登上了大雄宝殿。 上了阶梯,烟雾消散了不少,三人终于是能够舒缓一口气。夏孟想起之前那个老妇,笑了笑,说道:“城中老年人多笃信佛家,看来也似那老妇一般,是心中向善的缘故吧。” 夏孟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刘夷希反倒不乐意了;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仿佛生吃了一瓶醋一般。 “想来不过是个老人年轻时候做了些亏心之事,如今祈求佛祖原谅罢了!这些人也真是好笑,难道做些善事,自己以前的亏心事便一笔勾销了吗?不过畏惧死后被阎罗审判,受刀山火海之苦,求些安慰而已!” 刘夷希似乎很反感这些笃信佛教的人,说出来的话很是难听;不过讨厌一个宗教便罢了,如何需要咒骂那些信仰宗教的人? 每个人不过信仰不同罢了,如此诋毁他人,实非君子所为。 孙珪眼珠子一转,手中拳头微紧,冲着刘夷希大喝道:“夷希!岂能说出如此不敬之语!” 孙珪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还一直瞟着夏孟,希望夏孟和自己一起来打压刘夷希。 不过夏孟并没有迎合孙珪,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脸上尴尬的笑了笑。虽说这个时候给谁站位都不太讨好,但毕竟自己想的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夏孟拱手一礼,朝孙珪说道:“我倒觉得,刘夷希师兄所言并不差……不过这只是信仰不同的缘故罢了,虽说用词不太恰当,但话粗理不粗,听上去也挺有道理。” “这位小小哥说的中听,你们不喜欢,我倒喜欢得紧啊!” 一道低沉爽朗的小声在三人身后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翩翩公子。 长着一个黝黑的皮肤,长长的鬓发之间夹杂着些许的白发,但却更有一种成熟感;穿着一身蓝色衣袍,除了腰间的玉佩并无甚首饰。他手中晃动着一柄折扇,似是一个纨绔子弟,但却有着更为高贵的气质。 “在下韩襄,有幸见过诸位。” 第四十一章 我若诛佛又何妨(上) 男子收起了折扇,朝三人微微行了一个礼。不过这人明显比孙珪都大,怎么看都是长辈。三人连忙回礼,不敢怠慢,并互相道了姓名。 “原来刚才那番见解乃是刘夷希小哥所言啊!如此年龄有这番见解也是不凡。若犬子也有这般领悟才能,我倒是省心了不少。”韩襄轻轻摇动着折扇,即便这个时候根本不热,他也丝毫不在意。他脸上似是在笑,但因为扇子挡着的缘故,三人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此人看上去也算的年轻,细细观摩也许三十岁的模样,成家立业自不必多说;但从话语中推断,他的儿子似乎还已经不小了,看来此人也有一番年纪了。 孙珪略微有些尴尬,自己刚才介绍的时候还叫这个人为兄,感觉叫叔似乎都可以了,说道:“原来阁下已经有了孩子,方才称兄甚是无礼,希望阁下见谅……不知,令郎如今多大年岁?” “我成家较晚,犬子想来与汝等相差不大,如今已过十七个春秋了。”韩襄摇着折扇爽朗的笑道,“尔等看我此般模样,其实我已经年过四旬了。” “阁下如此年轻,在下汗颜。” 也不知是心机使然还是怎么回事,孙珪已经朝着人行了好几个礼了;在刘夷希二人看来,这般行礼已经是有些过了。 但孙珪的潜意识中却感觉得到,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好惹。虽然他仗着有东皇附体,能够打败许多人;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却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也许这个男人身上,藏着他们根本无法探测的异能;既然不知敌人身份,那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韩襄将扇子收了起来,打在孙珪的脑袋上;孙珪感觉这扇子虽然看似平凡,但其中却是有一股气劲一般,注入到了自己的脑子里,顿时感觉格外舒服。 韩襄收回扇子,笑道:“孙郎不必如此拘束。我在家中坐着,处处都是恭谨之语,很是不舒服,才会到这外面来透透气。” 韩襄刚刚说完,刘夷希却是耐不住劲了;这二人已经打了多久太极了?客套话还有完没完?就算是古人精粹,那用多了不就成了糟粕吗?刘夷希可不想接着听这两个人废话,便开口问道:“之前阁下所言,是何意思?” 韩襄知道刘夷希说的是哪句话,便收敛了笑容,脸上满是严肃之意。他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大殿的匾额,随即将折扇别在腰间,领着诸人穿过了大雄宝殿,来到寺庙中央。 从正门进入大雄宝殿,里面不过些许僧侣信徒。这外表雄壮的大殿,如今在这里面却显得拥挤不堪,也许是佛陀雕塑太多的缘故。然而随着韩襄从大雄宝殿的后门走出来后,竟是另一番天地。 这谛真寺的后院竟是如此宽阔,简直不输皇宫内院。僧侣、游客、信徒,遍地都是,建筑星罗棋布;四处散布着种植着农作物的田地,有如田园一般既有活力。远处,还能看见一片水泊,不知是湖是江,竟一眼看不着边际。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夏孟是见识过皇宫内部的,见到一个寺庙竟然如此构造,丝毫不亚于皇宫,不由得感叹道:“想不到这寺院竟有这番模样!” “如何不是这般模样?” 韩襄冷冷的笑道,眼中满是轻蔑之意;随即当着三个人的面,取出别在腰间的折扇,指了指大雄宝殿后门佛像下面的一个箱子,问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何物?” 虽然那箱子上面写着“功德箱”三个大字,但这般回答太没有水平了;不多说点怎么能叫文化人? 只听孙珪缓缓分析道:“听家父所说,这应当是寺庙的功德箱。信徒根据自己的虔诚程度,给入一定的金额,用以祭祀诸佛菩萨;也俗称香火钱。” 韩襄闻言,点了点头,脸上冷色不变,沉声道:“你当这寺庙中的僧侣真会如此愚笨,将这些钱钞,换做香火来祭祀佛祖?” “反正佛祖也感受不到这点点香火,不若不烧……这才是这群僧侣的真实想法!” 韩襄刚说完,便见着有一个穿着破烂之人,将自己手中的不多得铜钱全数投入了功德箱之中。他双手合十,虔诚的朝这功德箱上方的佛拜了拜,脸上还是满足的模样。韩襄见到这般模样,心中的不快都已经写到脸上了。 “这寺庙中的僧侣,每日除了念经耕作,便毫无事情可做。找事做,难道还做那些信徒的导游?每年皇宫中有万两金钱投入到寺庙建设中,如何还需要僧侣们做事?” “功德箱中的钱钞,每日不知要收集多少钱财!只怕这些钱财,全进了这些和尚的腰包!” 韩襄的话声音太过洪亮,惹得许多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其中不乏僧侣信徒,说不定还有寺庙方丈。孙珪怕惹出事情,连忙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韩襄的声音才重新降了下来。 “你看见刚才那个人了吗?衣衫不整,一副乞丐模样,连自己都吃不饱了,还要省出钱来祭祀佛祖……不,是孝敬这些和尚!” “而这些和尚整日游手好闲,几乎不念经书,嘴上说自己看破红尘出家,却赚着这些信仰佛教人的钱,岂不比那些好手好脚去乞讨的乞丐更为肮脏!” 韩襄拼命地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怒火,低声说道:“我在益州多年,不知见识了多少和尚跑到那些豪华酒馆吃喝;不知多少和尚还穿着袈裟进出青楼……简直是对佛祖莫大的侮辱!” 韩襄说道激动处,一把推开了身边走过的肥头大耳的僧侣,抓着刘夷希的手,犹如瞬移一般,朝着后院掠去。 孙珪二人只感觉一阵清风掠过,便不见了韩襄二人踪影;孙珪只觉得脊梁发冷,幸好刚才没对这人大放厥词……就这速度,自己只怕一辈子都难以达到。 “快跟上吧……”夏孟看见孙珪脸色发白,苦笑一声。 池水泛起阵阵涟漪,偶有鱼儿腾起,畅掠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偶尔出现的新同胞,他们似乎并算不得有多稀奇。 二人极快的跟上韩襄的速度,但未曾想过这地方竟是如此之大,依旧晚了几分钟才到了这最远处的池水边上。 夏孟渐渐缓过气来,问道:“不知阁下这么快的跑到这里,可是有何重要之事?” 韩襄面不红气不喘,而一边的刘夷希却如同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韩襄轻摇折扇,随手一指,指向了这片偌大的湖泊道:“你们可知道此湖的名字?” 湖水广袤无边,似乎看不着边界一般,只能看着这条湖水拉出一条线,变成一条江流,远远地消失在了远处的山巅。 孙珪一脸茫然,难道这是地理必考题,班主任拉他来这里做题?他不知洛阳地理,只能老实回答道:“在下着实不知,也不知这条江水叫做什么……” 韩襄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谁管他们几个知不知道这个湖水江水的名字?反正他也会说的,何必来的那么多麻烦问东问西。 “其实,这条江水便是拉穿洛阳南北的谛江。大夏拥有很强的建筑技术,这座寺庙都是在江上建起来的。这下面是许多的暗洞,开通南北。而这个湖泊名为‘放生池’,信徒可以自行寻找水生物,到这湖泊中来放生。” 众人看着围栏边上一个个端着盆子端着桶的信徒,甚至还有些许人端着几口大缸,高兴的将自己桶里的水生物倾入池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如同得到了开脱一般,似乎很是满足。 刘夷希脸色逐渐好转,看着这些人的行为,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这种表情本来是很难在他脸上表现出来的。 他低首凭栏,轻声说道:“在其他水域中捕捉的水生物,为了自己所谓的功德,又跑到这个放生池来放生。本来便在自然之中,如今又放归自然中;做如此无用功,真是可笑!” 孙珪也不知那根筋搭错了,听见刘夷希发话,立马反驳道:“也不尽然,如此倒也可以促进京城的发展,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他们乐意,我们也不好责怪他们。” 面对孙珪的理论,夏孟又反驳道:“这倒不是最重要的,听过军营中以前当渔夫的人说过,一个水域中的生物是有固定的平衡的,就如同我们道家的阴阳平衡一般。若是随意加入新的生物,要么会导致新生物不适应新水域死亡,要么就是水域中的生物无法接受新生物的平衡,导致整个水域的平衡被破坏……那么这片水域就相当于荒废了。” 这三个人今日也甚是有趣,简直像一个三角形一般互相克制;一个说出观点,另一个人立马反驳。 夏孟的观点看上去是最在乎发展力度的,另外二人并未想到过这一点;或者说,这个寺庙里面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他们只在乎自己放生了,有了功德,却从未在乎自己的功德却是整个自然的灾难。 难道这便是佛法?为了满足人类自己私欲,却是用其他生物的变化作为替代…… 与其如此,不若……诛佛。 第四十二章 我若诛佛又何妨(下) 听完三人意见后,韩襄一声冷笑,说道:“谛江北边一直延续到并州上党,途经诸多城池,你们可曾听说过这条江流上有渔民的?” 夏孟略微知晓洛阳周边地理,略加思索回道:“并州仅一两个城池接连水域,但由于鱼量稀少并未发展渔业。谛江广阔,似乎也从未听说过谛江有渔民的。洛阳三条大江,也仅仅礼水、道川二江有渔民。” 韩襄摇了摇头,并不是夏孟回答的不对,而是不准确。毕竟这三人经验较少,甚至都没怎么出过城,韩襄也不希望能够从他们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韩襄轻摇折扇,说道:“谛江没有渔民这句话是不确切的。据我所知,谛江有渔民,但并不多,他们就屯扎在这条线出去不远的地方,架起好几张密网,将江水中所有的生物全数捕捉,无论大小!” 三人闻言,吃了一惊。所有有常识的渔民都不会下绝户网;这样整个水域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了。韩襄这句话虽然没有点明,但言外之意,三人皆是明白了。 这谛真寺与那些渔民沆瀣一气,利用信徒放生,大肆捕捉渔产品,然后拿到市场上去卖;若是再遇上那些信徒,买来后再次放生,这种买卖还会变成一种循环。 “想不到这寺庙竟然还有这般黑暗之处!”夏孟只以为官场黑暗,如何知道这小小寺庙之中也是如此?随即他又极其愤怒的说道:“这如何是在拯救苍生?分明是在杀生!” 韩襄摇了摇头,说道:“我为何会觉得这小子说的中听,你们应当也是明白了。” “这寺庙的虚伪、自利,哄骗多少无知的信徒?他们还在为自己的慈悲而感到自豪,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极大的骗局之中。” 韩襄缓缓地在这草地之上踱步,望着那些笑容满面的信徒,冷声一哼,说道:“同时,也有许多的伪信徒,自以为是皈依了佛门,自己以前做的亏心事都可以被佛祖宽恕。这不过是他们心虚罢了!” “那些和尚又正好利用这般心理,大肆渲染佛祖的能力,让他们无比信任自己,以达成自己的目的……呵呵,真是可悲。” “到底还是这群和尚,为了自己的利益哄骗群众,如此的宗教,与邪教何异?看来所谓的佛祖,不过是他们哄骗的工具!不若毁了算了!” 刘夷希乘着这股热劲,又说出了这般过激的言语。他原以为韩襄依旧会赞同他的观点,但似乎这句话反而刺激了韩襄。 韩襄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看了看刘夷希,沉声说道:“你这般言语,我不敢完全苟同。若说和尚哄骗群众便罢了……但作为一个读书人,怎么能说出如此过激的言论?” “道家之学,讲究的一个平衡,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不会存在的,一旦存在了,便有他的存在意义。若凭空消失,岂不会违背自然之理?” “而且……”男子语气一顿,“佛,是存在的……” 韩襄这句话反而说得刘夷希语塞,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毕竟按照刚才的言论,刘夷希说的话却是过激,严重违背了道家的法则。 更何况,即便不是道家方面,这种言论说出来也是容易惹祸上身的。唯一令众人想不到的是,不仅是佛家,即便在道家方面,这个男人也了解这么多。 孙珪见刘夷希的言论终于被人收拾了,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师弟,总不能看着他为难吧…… 略加思索一番后,孙珪朝韩襄说道:“既然阁下如此厌恶寺庙,为何还会来到这寺庙之中?总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韩襄看了看远处的大雄宝殿,里面的佛像依然维持着慈悲的神态,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言语激怒。这便是佛,能够包容一切是非,包容一切善恶,包容所有的罪孽……但即便是佛,也是分论黑白是非的。 扇子刮出微风,韩襄轻轻地说道:“我是来拜佛的……” 这一句话说出来仿佛霹雳一般,瞬间炸在刘夷希三人心中。刚才这个人还在各种咒骂寺庙的和尚、寺庙的肮脏,如今却突然说他是来礼佛的……着如何能让人反应过来? 孙珪正准备说些什么,但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韩襄见状,便挥手止住了他,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会很疑惑,毕竟我前后反差如此巨大。但你们需要明白,我刚才骂的,只有和尚,只有这肮脏的利益,只有这些无知的信徒……但我从未骂佛,更未谤佛。” “我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最后一句话让三个人彻底懵了,他们如何能够相信,这个人会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韩襄轻轻一笑,手中折扇刮起阵阵清风,淡然说道:“你道家有法门,我佛家也有法门……而我,是身怀‘不动金钟罩’的虔诚佛徒。” “不动金钟罩?”夏孟听见此话,大惊失色,“据说此法门只有佛家源寺亲传弟子才能修习!天下习得此法的,仅有四人!” 韩襄见有人知道佛门源寺的事情,眉毛一挑,随即嘴角一挑,轻声说道:“不错,我佛名,乃为‘目犍连’。” 佛门源寺四大亲传弟子唯一的一个俗家弟子?夏孟心中几乎是崩溃的,这种人怎么会让他遇到? 夏孟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若是说出来,只怕另外二人会对此人无比厌恶。既然这目犍连没有打算解释的模样,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去多管闲事了。 “目犍连是谁?”刘夷希在孙珪耳边轻声问道。 孙珪摇了摇头,他在卢玄手下那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佛门知识,如何会知道佛祖的十大弟子? 目犍连乃是佛祖手下十大弟子神通第一,即便化作人身,在佛门源寺,那也是除去佛门掌教的第二把手;但天下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佛门源寺的事情,孙珪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之前言语不当,希望阁下海涵。” 刘夷希虽然不知道这目犍连究竟有多厉害,但总觉得是个厉害人物,立马道歉,之前那种怨气满满的感觉,现在却是完全没有了。 韩襄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刘夷希之前那番言论一般;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信徒都能够容忍他人对自己崇拜宗教的侮辱,更何况韩襄还是源寺中人? 韩襄见刘夷希脸上还有些惭愧之色,笑了笑,说道:“佛能容一切,即便是再恶毒的罪孽,在佛眼中也不值一提。你不必道歉,方才那番言语,不过是你的气话罢了。” “你心中厌恶的,其实是类似谛真寺这些寺庙的所作所为,并非佛教。只不过你将寺庙的错误迁移到了佛教的身上,才变成了方才的那种言论。” “切记,不可随意迁怒,不仅不尊重别人的信仰,同时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韩襄这一番大道理炸下来,刘夷希只能恭敬接受。不过他眼中的戾气也比之前消散了不少,现在的他,怕也是不敢再随意说出那种轻蔑的话了。 他不知道这人是有多厉害,但从夏孟那惊讶的表情都不难猜出几分;至少这个人和自己前些天遇见的道士差不多,都不是自己能够随便招惹的人物。 “这些和尚枉在寺庙多年,轻佛重利,哄骗百姓,倒还不如一个界外的普通人明白佛的真谛……”韩襄教育刘夷希时,孙珪倒在另一边低声喃喃。 他是不知道佛门源寺的厉害,不然他也说不出来这种话了;佛门源寺亲传弟子,这大夏能够踩在他脑袋上的,只怕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与之相较,这些小小的僧侣又算得了什么? 但再小声的声音,也是进入了韩襄的耳中。他笑了笑,似是自豪,似是无奈,说道:“我并不明白佛的真谛,若我明白了,我便不是弟子,是佛了……” 真正懂佛的人,不会是这些为了利益天天躲在寺庙好吃懒做的和尚;也可能不是专心礼佛的方丈;但却可能藏在这万千信徒之中。 不过真正的佛陀,是没有心思出来让你们看见他吃斋念佛的;即便他遁在深山老林,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人,但他,就是佛陀。 佛在心中,不在庙中;心中有佛,万物皆佛。 韩襄明白这个道理,看着这些放生的信徒,不由得轻叹一口;每次见到这般模样,他都是一股无名火包在心中。毕竟曲解了所谓慈悲的意义,才是真正的谤佛。 佛不计较,掌教不计较,但他计较啊! 他是俗家弟子,不能犯妄语戒,难道还不能犯嗔戒吗? 韩襄眼神微变,手中折扇似是停了片刻;藏于袖中的左手微微一动,众人惊奇的发现,这片硕大的放生池竟是开始泛起滚滚气泡。 如同将这片湖水烧开了一半,这气泡便是沸腾的标志;周边围绕的信徒看着这般景象,不知是何情况,纷纷放下了自己手中盆子、缸什么的,围绕在围栏周围,看这片湖水究竟会发生什么。 在众人惊奇的眼光中,这片湖泊越来越浅,越来越浅,最后这湖水竟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再也不见踪影。数丈深的泥坑犹如刚刚兴建的的一般,就连里面的生物都消失不见了。 “这……” 三人看着这般变化,又转头看了看韩襄,见后者眼神严肃地盯着这片放生池。不知道他使出了什么奇异法门,竟然能够将这片湖泊变没了;你说水没了就算了,问题里面的生物也没了啊! “韩先生……”夏孟语气略微颤抖地说道。 “不过是个小小的幻术罢了,让周边的人以为这片湖水干涸,他们便不会再朝里面放生了……”韩襄淡然说道。 “但这依然不是长久之计啊!” 韩襄瞟了一眼夏孟,沉声道:“谁说我要当做长久之计?只要我在的时候他们别这么做就行了。俗家弟子不需要从根源上解除问题,只需要自己没看见便可……” 这佛教也真是有趣,佛祖收个俗家弟子不认真礼佛,还跑到外面自找不快,然后又要自己眼睛干净…… 韩襄眼神淡然,他望着三人,轻声道:“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自由,我不愿管,但若是妄诛佛……” 韩襄眼神突然一变,眼中似是千般怒火;如是表示道:想诛佛,先过我这关! 佛陀之怒,可怕如斯,众人见状,只敢诺诺。 佛像不过是佛在人间的分身,或许他能够容忍人间的黑白,也能够容忍寺庙的胡乱作为;但他的慈悲,永远不能作为人行恶的资本。 第四十四章 祸乱朝纲起 夜色笼罩下的洛阳城如同失去白昼庇护的婴孩,在这片天地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万家灯火,在这漆黑的夜晚似乎算不得什么奇特的景观。 皓月如同指引人生路的明灯高悬天空,任凭文人骚客为它的玉盘上着上些许色彩;墨点乱洒,似乎指点江山。 更夫打了三更的梆子后,原本亮堂的洛阳城,几乎是在片刻之间,暗了下来。 皇宫之中已然没了动静,只有偶尔出现的御林军铠甲抖动的声音,说明有巡逻军队走过;皇帝的寝宫之中,隐隐约约有着些许光亮,也不知道他是在深夜攻读,还是在与众多宫女寻欢作乐。 宫外,夜色侵蚀了皇宫所有的颜色,但却似乎有不少黑色的甲胄在宫外微微晃动着;他们如同黑夜的服务者,将这天地重新开辟。 “兵马可安置妥当?” 皇宫后门之外,一名老者对另一名老者轻轻耳语说道,旁边还围着许多穿着官服之人,似乎尽是朝中官员。 “兄长放心,兵马已尽数埋伏在皇宫之中,皇宫之外亦有五百名禁卫军随时待命,前门也有将军带着大队兵马随时准备攻入;各路州郡的代表人员也已在周围等候着,只是……” “只是什么?”老者面露愠色,似乎对于这个转折颇为不满。 “还差一人。” 那老人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但深夜却不敢大声发作出来,只能低声怒道:“匡君复国之大事,这等小人岂能如此怠慢!这个人是何人?” 另一老者还未发声,只见一蓝衣之人穿过外边军队的方阵,手中摇动着一柄折扇,在这寒冷的深夜似乎丝毫不以为意;腰间的玉佩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鬓角的白发在夜色中也闪烁着洁白的光芒。 那人停下步伐,收起折扇拱手说道:“在下益州代表,伏龙亭侯韩襄,今夜来迟,望二位马中郎赎罪!” 见这人如此闲庭信步的模样,一名老者走出来低声骂道:“伏龙亭侯好气派啊!素闻蓉城近郊的灌县乃是天府之源,伏龙不过是小小一亭罢了!” “十三州之人纷纷在此处等待,为何你有权迟到?岂不知今日之事,乃国之大事耶!” 那老者说着激动处,向前踏出了几步,月光之下隐隐看见了他的轮廓;这火爆脾气,果然是马肃马中郎。 另一人自不消说,便是马邕马中郎。马邕制止了马肃冲动的行为,同时用手势提示他噤声;随后朝着韩襄行了一礼道:“愚弟冒昧,若是有所触犯,请阁下原谅。” 面对马肃的咒骂,韩襄丝毫不以为意;要知道这种事情气的是对方,若是自己也气,岂不着了对方的道? 他轻轻一笑,缓声说道:“马肃中郎的脾气,在我益州也是出了名的,这种直率性子,我欢迎还来不及,何来触犯一说?” 马邕闻言,嘴角似是抽了一下,以为这人如此好打发。不过马邕正欲再此说话,却被韩襄拦了下来。 马邕不知这韩襄肚子里卖着什么药,也就收回了自己的到嘴边的话。不过这韩襄一脸悠然,眼神却有一丝不屑之意,看的马邕极为不爽。 “马肃中郎的直率性子我倒是喜欢,但马邕中郎的阴狠毒辣,两面三刀,在下实在不敢苟同,请恕在下不敢得罪。” 马邕听见这话瞬间就懵了,脸色由青变白又变红,变得无比气愤。他可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这个姓韩的,为什么第一次打照面就如此说自己? 虽然这韩襄说的是大实话,但谁见过当别人面把这种话说出来的? 韩襄这话说得极其露骨,连含沙射影都没有,竟是直接将对方名字给报了出来。这究竟该说是直率,还是该说是自找没趣呢?毕竟人家马邕还没招惹人家,为何自己却要反上来咬他一口? 也许是因为他佛门源寺亲传弟子的缘故,对于这些凡夫俗子丝毫不感兴趣。即便说出来得罪他,他也不会感到丝毫的不适。 他惹得起的人,随便惹;他惹不起的人,他也不会去惹。 不过这马邕马肃不过是个小小中郎而已,不知道哪里来的能耐,跟这些人如此嚣张的说话,难不成就因为是个京官? “马中郎息怒!这韩襄乃是益州牧手下著名大将,其身手不凡,我等皆不及!今日还需他前去保卫圣上,不可招惹,权且忍耐吧!”一名穿着黑色玄甲的禁卫军上前在马邕耳前说了一句,意图终结这场对话;能够站出来说话的,想来便是这五百人马的队长。 “罢了!今日乃援救圣上,铲除奸佞之日,不可在此处浪费时间!” 马邕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这话说得,似乎是在表现出自己的大度一般。不过这句话其实这也是变相地警告韩襄,别自己找事,不然就是和当今皇上为敌,自有好果子吃。 韩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作答;手中的扇子依然摇动如初,脸色依旧平淡。 以他的能力,岂会畏惧这个小小的中郎将?就算这手下所有的禁卫军一起上来,都无法奈何的了他。 他只是不想随便惹事罢了。 马邕见韩襄这般表情,气的牙痒痒,向来都是自己把别人玩得团团转;连董伏都以为自己是他的手下,极为信任,何时受过这种脾气? 马邕气急败坏地对身边的禁卫军队长吼道:“发信号!” 这突如其来的吼声让得这个队长吓了一跳,随即从行囊中拿出一柄桶装玩意儿,将其身下的绳子一拉。只听“咻”的一声,一串火花从桶中窜了出来,打在了后门的房梁上。 一阵尴尬的沉默…… 噼里啪啦一声响后,房顶开始窜出了小火苗,紧接着便变成了一簇簇大火。而那串火花还没停,一直冲上云霄,变成了一朵巨大的烟花。 “这……神机营的东西还真不好控制……”禁卫军队长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尴尬的说道。 如此大的动静,皇宫中的御林军开始骚动了起来;一开始在后门外只听见一些嘈杂的议论声,但没过多久,这些议论声却变成了打杀声。很明显,皇宫中埋伏的兵马已经开始行动了。 “快上啊!”马邕见状极其激动的对禁卫军队长命令道。 禁卫军队长本来还想再等一下的,等里面足够混乱了再冲杀进去,但既然命令已经下了,那就只能提前冲杀进去了。 队长一声令下,五百兵马从狭窄的宫门整齐的进入。整个过程极为壮观,只怕这一生也难以见到几次,更何况是在皇宫之外? 但也正因为马邕激动的命令,基本上就没人理会皇宫后门上的那些火焰了。虽说皇宫是砖瓦结构,但也难免有许多的木质结构,这一小簇火苗一燃烧,瞬间波及到了周围的围墙,随即又窜到了周围的建筑上,逐渐形成了一股大火,仿佛这些官兵不是来锄奸的,而是来叛逆的。 皇宫本来是有大阵保护的,便是那四象归龙阵;这大阵不仅关系到国家安危,更是兼任保护宫廷安全的重任。 若现在卢玄还在,只怕这四象殿中的神兽早就开始有反应了,但卢玄已死,阵眼大破,国家维不维持得住还是问题,如何还有能力保护这皇宫的安危? 大火不住地燃烧着,迎合着宫中的喊杀声,不知为何却有一丝凄凉的味道。 这场火,注定将是载入史册的一场巨大变故…… 第四十五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董太傅!董太傅!大事不好了!” 一个身材矮小的太监闯进了白虎厅,仔细一看原来是豆角,而董伏此时还在厅中打盹儿。 四象厅都在皇宫前门,后门起火在短时间内没有反应,也是属于正常。董伏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清梦被人打搅,心中极是不爽。 原本他应该是在朱雀厅办公的,但由于上次卢玄的事情,董伏对朱雀厅已经产生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于是便再也不到那个地方去了。 董伏一看来者是身形矮小的豆角,便把这股不满憋了回去,毕竟这个人时常被他嘲笑,他也懒得去计较他,便问道:“何事惊慌?难道是那皇帝纵欲过度死了?” 董伏的言语全然不敬,若非是亲信,只怕也不会这么说。 “太傅还有心思玩笑啊!难道没听见外面的喊杀声吗?”豆角急忙走上前去,但身下的衣服过长,竟是让他踩了个四脚朝天。 “你是来搞笑的吗?”董伏尖声嘲笑道。 豆角满脸通红,低头看着地面,眼中似有愤恨神色;但抬起头后,眼中又尽是焦虑,大叫道:“中郎将马邕马肃二人,勾结禁卫军各个队长,正在对皇宫发起进攻哪!后门已经起火,波及到了各个宫室!前门暂时有御林军防御,未曾攻进来!太傅,快走吧!” 董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直接吓得摔到了地上,瞬间睡意全无,更无心去调戏这么个小小的侏儒了。 如此平静的夜晚,谁能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 董伏似是无头苍蝇一般,在白虎厅中乱走着;他看着唯唯诺诺的豆角,尖声问道:“皇帝人呢?” 他似是反应了过来,这群人真正的目的还是当朝天子。因此,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把天子掌握在自己手上,事情还可能会有转机。 “皇上寝宫暂时是安全的,但这必不是长久之策啊!”豆角急忙上前拉起董伏的衣袖,就往外面拖;但他的腿实在是太短了,走了三步还不如董伏自己走一步。 “忠心可鉴,但,你还是放手让我自己走吧……”董伏极其无语的说道,明明现在这么紧张,为什么感觉这太监是来玩的…… 豆角急忙松开手,又跑到董伏身后去推他,急切的说道:“太傅快去寝宫劫持皇帝,自侧门望山上,顺道川,连夜前往长安,方是长久之策啊!” 董伏几乎忘了这洛阳宫内后门的存在,豆角这话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拍了拍豆角的小脑袋,道:“好计!快随我去接皇帝,若我等逃将出去,我必好好提拔于你!” 董伏极快地冲出白虎厅,豆角紧随其后;只见皇宫外似是白昼一般,火光冲天,烈焰泛滥。如此燃烧下去,这皇宫岂不荒废了? 但二人只顾着保命,哪有时间顾及这些?董伏踩着皇宫的植被,直接走近路前往皇帝寝宫。 皇帝寝宫内只有几盏蜡烛微弱的燃烧着,在外面看来,皇帝似乎就寝了一般。 “难不成这么大的声音还能睡着?” 董伏冲了皇帝寝宫,只见烛光的映衬下,那玩乐了好几年的荒唐皇帝,此时在一群宫女的怀中瑟瑟发抖,一脸紧张的看着门口。 他面容憔悴,脸皮内凹,头发蓬乱,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亵裤;看来多年来的玩乐,已经将他的身子彻底掏空。 那皇帝见到董伏二人,眼睛发光,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立马迎了上去。 皇帝拉着董伏阴冷的双手,激动问道:“董伏,豆角,你们二人可来了!外面是怎么回事,为何喊杀连天?” 这皇帝说话的时候,似乎完全没有把礼仪放在心中,甚至看见董伏,自己都要跪下一般。如此模样成何体统?简直是荒唐! 董伏看着眼前这个仪容不整,生活邋遢,毫无威慑力的皇帝,心中不免一声冷笑——作为一个傀儡,你也是挺够格的。 不过董伏心中所想自然不能告诉皇帝,这可是杀头之罪。他跪下身来,恭敬地说道:“启禀皇上,此乃马邕马肃等人勾结禁卫军,密谋篡逆,如今攻入皇宫之中,只怕欲对皇上行不臣之举啊!” 自己掌握着皇帝,那自然是要把那些救主之人,批判成“乱臣贼子”,这样才能在道德层面上占据高位。 听见这话,皇帝顿时就瘫坐在地上,似是哭着一般叫道:“太傅,你可得为朕想想办法啊!朕可是千古名君,如何能被这些反贼杀害?这样朕的一生岂不会出现污点了?” 也不知道董伏是使了什么法术,居然让这个连年不上朝、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还自以为是千古名君,这么荒唐真是死不足惜! 见你这么荒唐,董伏自然就放心了;看来到了长安,这个傀儡还真的非你莫属。 不然我去哪里找这么“厉害”的千古名君去? 董伏的脸埋在地上,声音沉闷地说道:“皇上,叛军势大,如今御林军正在浴血奋战,为皇上赢取时间!请皇上随我来,如今之计,最好是走侧门入山,出洛阳境,进入陪都长安,重新号令天下!” “行行行,朕都听你的!快走吧!”元隆皇帝急忙穿上鞋子,套上一身白色的内衬,连龙袍都来不及穿了,就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寝宫。 还真别说,这皇帝天天玩耍,这体力和脚力还真好,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 “太傅!也带我们走吧!我们还要侍奉皇上呢!”坐在床上的几名宫女,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董伏,似是在博取同情。 被选入皇宫的女人,自然个个国色天香,肤白貌美;即便被皇帝糟蹋了,那也是散发出不一样的味道,足以迷惑外面的男人,甚至王公贵族。 “小美人儿,想跟我一起去吗?” 董伏尚未发话,一边的豆角倒是饥不可耐地迎了上去;毕竟宫中多年,自己这残缺的身体还从未碰过女人,如何不心痒? “啊啊啊啊!你别过来!别过来!” 看着豆角那如狼似虎般的眯眯眼,那几个宫女顿时就尖叫了起来;他们是皇帝的女人,怎么能让这个残废来糟蹋自己? 豆角哪管那么多?一脸猥琐的朝那些宫女靠近;但到了龙床底下他才发现,这龙床竟然和他的身高差不多…… 这就尴尬了……以自己的臂力,应该是爬不上去的。 “靠!” 豆角愤怒地朝床沿踢去,不过他似乎忘了,自己曾经好像也吃过这种亏…… 然后他就一脸哭丧地跑到一边去看自己再此骨折的大拇指了…… 那些宫女又是看着一脸漠然的董伏,若是要侍奉董伏,那他们还是能够接受的;毕竟乱世之中……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但这般表情对董伏有用吗?没用啊!董伏是谁?太监啊!他又不是年轻的豆角,会在乎女人的死活?更何况他身份是啥?太傅啊!想要女人那不是随时想要?就这么几个皇帝糟蹋过的女人,他看得上? 皇帝玩过的女人,只有外面的皇公贵族想要,自己还看不上! 董伏对于女人丝毫没有感觉,朝这些宫女厉声喝道:“拜金好权,以为被皇帝玩过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只会哭着笑着取悦男人的贱人,还不如那些在青楼用肉体取悦男人的风尘女子,换个地方不过是个婊子罢了!” 不过是个小女人罢了,有什么权力?说到祸国殃民,最终还不是你这个太监的锅? 董伏冷冷地看着这些绝望的女子,反正禁卫军纪律严明,还不至于到后宫对皇帝的女人下手;即便不带他们走,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豆角看着这些女人,眼中满是不舍之意,但董伏都发话了,他还能怎么着? 捂着疼痛的大脚趾,豆角一脸痛苦的看着董伏,说道:“皇上应该已经去御马监了,太傅,我们也快去吧!” 董伏点了点头,丝毫不理会身后哭嚎的宫女,带着豆角匆匆朝御马监跑去。 刚到御马监,正好看见皇帝挑好了两匹骏马以及一匹矮脚马,满脸笑容地迎接董伏二人。 看着他这番高兴的模样,很明显骨子里似乎还想着玩的东西,完全忘了军队还在外面攻打皇宫。 元隆皇帝轻轻地拍了下马屁股,马如同享受般叫了叫;元隆皇帝轻笑一声,乐呵呵地说道:“董伏,豆角,你我三人比比看,看谁先到长安吧!” 豆角面色难看地看着自己的矮脚马,如果要比,这小短腿怎么比得过? 董伏见状,立马说道:“皇上临危不惧,果然千古圣君,臣无比佩服!” “太傅过誉了,朕不过效仿圣武帝,世文帝,欲开创新的盛世罢了!千古圣君,还是该由后人评判才是。”元隆皇帝脸上美滋滋的,这种马屁拍的再多他似乎都很受用。看来董伏就是天天用这种糖衣炮弹,导致皇帝出现了他是明君的错觉。 “走!” 三人骑着马,自皇宫侧门奔出,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不知道马邕等人,攻入寝宫之后发现皇帝逃跑了,心中会是什么感想。 第四十六章 一代枭雄的葬身之地 月已落黄昏之后,星才高九霄之巅。 通往长安的路一片漆黑,在这个时辰,早已是看不见一个路人了;而在他们身后,则是火光冲天的洛阳宫殿。 三人骑着快马,在黑夜中奔腾着;山路崎岖,时而还有些泥泞,让得董伏心中甚是急切。如此地形,马匹都不敢快速前进,如何逃得掉? “若是那些禁卫军已经攻入皇宫,那可如何是好?” 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些禁卫军现在已经攻入皇宫之中了;若是这般,以他们的速度,迟早会被那些人发现并追上。 董伏现在焦头烂额的,他可没有皇帝那般的玩耍之心;再说了,三人若是被擒住,皇帝必不会遭到伤害,而自己和豆角若是被擒获……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群人是巴不得把自己杀得干干净净的。 “我岂能死在这种地方!我可是要成为第一个宦官皇帝的人!我还有那么多荣华仪仗没有享受!” 董伏心中似是有千般火起,不过这让他生存下去的动力还真是极为可笑;天下能容得了一个新皇帝,但如何能接受一个太监皇帝?即便他当上了皇帝,又能维持多久? 事实告诉我们,人真的应该多读书。 三人心中各有计较,元隆皇帝此时似乎还想着到长安该如何玩耍,董伏心中还在想着自己的权力该如何掌握……至于豆角,那矮小的身躯,皱巴巴的脸,似乎早已感觉不到脚趾的剧痛了,阴沉着脸,没人知道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忽然,前方带路的豆角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沉声说道:“皇上,前方便是礼水分支,过了那座桥,便离开了洛阳境内,进入函谷关境内。那些反贼若是要来也是需要掂量一番……” “函谷关驻扎着精兵三千,量他们也不敢过来。皇上大可安心。” 董伏闻言,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三个人里面,他是最害怕被抓的。但就元隆皇帝闻言,脸上只是笑了笑,似乎他的玩心依旧没有熄灭。 “豆角,快前面开路!”董伏见豆角半天没有行动的模样,急忙催促道。 豆角并没有立即应和,看的董伏十分焦急;但现在的他手上没有兵权,连个可以命令的人都没有,根本奈何不了豆角。 短暂的沉默之后,豆角转过头对董伏说道:“太傅,恕我直言,如今皇上已是安全。但皇上极少出宫,不若让皇上下马,漫步看看这山川水暖,岂不美哉?” 豆角这话让董伏极其火大,就想上去将豆角撕成两半,这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想着让皇帝玩? 皇帝倒是深以为然,毕竟对他而言,豆角说的话可是真理。 他也不管董伏二人,立马下马,朝前方的桥梁奔去。如此行为与一小孩无异,如何担得起帝国大任? “豆角!你是嫌命不够长吗?如今大敌在后,还不想着逃跑,居然还在匡这个昏君!”董伏见皇帝走远,立马对豆角破口大骂,千般火气怨气,全部撒在了豆角身上。 豆角脸色平淡,面对董伏的责骂也不似原先那般唯唯诺诺;毕竟,现在的董伏可奈何不了他。 豆角望着火气冲天的董伏,躬身说道:“太傅,我们做为皇上近臣,理应为皇上着想,既然皇上已经安全,那我等也是安全,让他玩玩有何不可?” 董伏不知道这豆角是真傻还是装傻,什么时候你变成这么一个替皇帝着想的人了?难道你不知道迟一刻就有可能死一条命吗?难道你有八十一条命供你去死吗? 董伏愤愤下马,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豆角,愤怒的说道:“希望你真的有什么打算!” 见董伏牵着马朝皇帝走去,豆角的脸上露出的难以意会的笑容,嘴巴动了动,似是在说:“我自然有打算。” 豆角跟上前去,见皇帝正在桥上看着奔腾的礼水,脸上洋溢着笑容;而董伏则牵着马匹站在后面,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二人这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太傅,皇上初来此处,可近身为皇上讲讲,这礼水的历史缘由?”豆角下马,语气低沉,似是谄媚的说道。 但豆角眼神之中不再是那般奴才模样,董伏不想看他,方才难以理会到他眼神中的阴狠之意。 “你!” 董伏一声怒喝,他什么时候被这么一个小厮牵着鼻子走过?还让他给皇帝讲礼水典故?他自己都不知道还给皇帝讲,这是想让他出丑么? 皇帝可不管这些,听见豆角的提议,拍手称快,笑道:“好呀好呀!太傅,快与朕讲讲,这礼水可有什么典故?莫不是这水中还有龙王不成?那他会不会听从朕的号令?朕要他给朕下下雨看看!” 董伏闻言,惨笑一声,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心中却已经把豆角千刀万剐了一般。 但他走近了看着这奔腾的礼水,心里面难免有些发虚。这江水仿佛巨龙的大嘴一般,若他掉将下去,岂不是被那大嘴咬的粉身碎骨? 董伏哆嗦着脚走了上去,越靠近桥梁的边缘,他的腿抖动得越凶,而皇帝似乎完全不在意,在桥梁边上站了良久,也不见丝毫畏惧。 “回……回皇上,这,这礼水乃……” “嘿!” “噗通!” 董伏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自己背部一阵巨力推动;在这奔腾江水边上,自己的脚发软站不稳。随着那股力量的推动,自己整个身体都是倾了出去,就这么直直的往水中掉。 董伏一脸惊恐的看着那片越来越近的江水,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他努力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桥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一脸茫然的皇帝,一个脸带阴笑的矮子。 他懂了,都叫做出这般模样,一切都只是为了铲除自己;但他自认为平日待豆角不薄,他为何今日会想着将自己铲除?难道他还指望到长安后,凭借他那个小个子掌权不成? “豆角你……呜呜呜呜……” 董伏话都来不及说完,便是完全落入水中,他完全不会水,溺死也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这江水如此奔腾,他如何逃得上去? 也不知道董伏到了另一个世界后,会不会被阎王爷行刀山火海之刑…… 可怜这董伏一世“英明”,竟是栽在了自己属下的手上。只怕他到死也不明白,这豆角为何要背叛他。 一代奸臣,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河水之中,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皇帝一脸茫然的看着奔腾的礼水,有侧过脸来看着豆角,颤声问道:“豆角,你,你这是何意?为何要将太傅推入这河水之中?” 此时豆角又立马一改之前的阴险嘴脸,变得可怜了起来,一边哭一般诉苦道:“皇上啊!董伏他祸国殃民,迷惑皇上,还私敛家财,大修宫室,完全是要叛逆啊!”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豆角对董伏的私怨。豆角愿意给皇帝当丑角,但不愿意给一个死太监当丑角。 而董伏整日整夜都是在嬉笑玩弄他,早在十几年前,豆角就对董伏极为不满了;之前那些丑剧,基本上都是为了让董伏放松警惕,做出的迷惑之计。 文人之间有文人相轻一说,以文人的胸怀尚且如此,那太监的胸怀又能高尚到哪里去? 而今天,老天终于给了豆角报仇的机会,他如何不掌握? 豆角此时一副奴颜屈膝的模样,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出色的“忠臣”;而元隆皇帝此刻还没缓过神来,毕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杀人,已经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豆角见皇帝如同失了魂一般,知道这是讨好的最佳时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抱着皇帝的大腿哭到:“皇上!董伏他还绑架我的家人,威胁于我!我这么做,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任豆角怎么说,元隆皇帝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痴呆了一般。 忽然,黑暗之中一道声音悠然响起,沉声说道:“自己想苟且偷生,借着杀害董伏的名义在士大夫那里讨口饭吃求不杀害,还说出如此冠冕堂皇之语,不顾故主之恩,提拔之举,真是禽兽不如!” 突然出现的声音将豆角吓得失了神,他往那边一看;黑暗之中似是有一双血红色的眸子看着他,让得豆角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甚至还有淡黄色的液体顺着桥梁上的缝隙流到水中。 “怎……怎么是你?你,你不是在凉州吗?” 这番嚎叫是那般得凄厉,响彻云霄;随后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不知所踪…… 看着地面上的血肉模糊,又看着远方的宫殿火焰横飞;那人瞥了一眼皇帝,脸上似有鬼魅般的笑容…… 第四十七章 一败成天地 皇宫中燃烧的大火似乎熄灭了不少,只有那些少许的火苗还在角落中顽强地奋斗着。 皇帝寝宫之中,马邕马肃正大发脾气,骂爹骂娘;而周围的十二州代表则是一旁认真听着。 唯有韩襄一人,摇动着折扇淡淡的笑着,对于这些咒骂,丝毫不以为意。 “猪!蠢驴!连皇上都救不了,留你们何用!一群禁卫军还比不过一个太监的速度,你们都是吃泔水长大的吗!” 见马邕对士兵如此说话,韩襄微笑着将折扇收了起来,说道:“马中郎,御林军装备精良更胜禁卫军,这事你我都知晓的。御林军顽强抵抗,董伏趁机将皇上挟持,这是谁都无法阻挡的;如此为难众位将士,只怕会让大家心寒啊。” 马邕见韩襄说话,心中一丝冷哼,但脸上却是笑着问道:“韩侯以为,董伏会带着皇上去哪里?” 韩襄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然是长安城。” 一旁马肃见韩襄如此淡定,便趁机发难道:“伏龙亭侯倒是很淡定啊,如今皇上被挟,董伏若是到了长安,又能重掌大权;而你却还在这里谈笑风生,眼中还有国体吗?” 面对马肃的发难,韩襄笑脸相迎;他走近马肃,笑道:“国之动乱,天下群英当匡。我所不解的乃是二位中郎,明明官不及诸侯,才不高天下,却在此处狺狺狂吠!自以为是,居高自傲,莫不是将自己当做权臣处理?” “你!” “自古有德者宽厚待人,有才者谦逊待人;而你等无德无才,上不知天数,下不晓民意,只知道欺压良善,居功自傲!我敬你等如今年过花甲,乃朝廷栋梁;而你等为老不尊,不知礼数,纵我敬你,天下如何敬你?” 见这三人如此唇枪舌剑,周围的十二州代表立马上前来劝架。韩襄倒是骂的爽了,摇着折扇走到一边去了;而马邕马肃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道,还没能还嘴,这如何能忍? “老夫乃朝中重臣,不与你这边僻农夫一般见识!”马邕二人最终还是忍了,长这么大岁数,忍耐能力倒练得挺好,随即他转身问道:“找到张先了吗?” 禁卫军队长恭谨回道:“马中郎,张先其人在朱雀厅下天牢之中,不过如今受到牢狱之苦,身体极其疲乏;我的士兵正带着他过来。但张先的女儿……如今尚未找到,不知道董伏将她关在何处。” 马邕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侧过脸去,说道:“小小女子的生死,无关国家大体。但为了给张先个交代,还是将皇宫搜索一遍。” “是!” 禁卫军队长正欲下去排布任务,但马邕制止了他,随即在他耳边耳语道:“若是未曾找到,随便杀一个年幼宫女,将其烧焦,就说这是张瑜便可。” 那禁卫军闻言吃了一惊,为难的说到:“这……屠杀无辜,未免太过残忍……” 马邕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轻蔑地笑了笑,说道:“你杀的那些御林军就有辜了?行使命令便可!若是有什么差池,拿你是问!” “……是!” “还有,搜查宫中是否还有遗留的太监,将之就地斩杀,一个不留!” “是!” 禁卫军队长退出了寝宫,过了一会儿,一个小队的禁卫军搀扶着张先进来了。 “张大人受苦了,董伏老贼可将大人伤害的不小啊。”马邕见张先进来,立马迎上前去,嘘寒问暖,好是亲近。但马邕的笑容极其虚伪,就连旁人都看得出来。似是隐藏了什么秘密一般。 张先此刻极其虚弱,原本丰满的脸庞如今却是憔悴不堪。但面对马邕这番问话,张先只能低声回道:“劳您记挂,病体微恙不足挂齿,只想问董伏老贼何在?皇上何在?” 马邕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将前因后果与张先说了一通。 “既然如此,按照马中郎之前与我承诺,禀我功劳最大;待来日迎回皇帝,我再来寻封赏之事。” 马邕脸上突然露出了极为阴险的笑容,他轻轻地拍了拍张先孱弱的肩膀,笑道:“功劳?不不不,我等救你,乃是顺手之举,勤王方才是我等本意。若非禁卫军军官偶然进入天牢发现阁下,我等尚不知阁下被董伏所抓呢!” 不知道张先在天牢之中……这句违心话,看得一旁的韩襄冷笑不绝。 张先听见马邕如此言语,彻底懵了;他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禁卫军,强撑着自己孱弱的身体,怒吼道:“马邕,那日我等密谋营救皇帝,可是下了血书的!” “我资助你钱财,你带兵攻入皇宫,为此我还自己举报自己私藏兵器,迷惑董伏,害的全家被屠!当日你可是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标我为第一功臣,要赏赐我官爵!如今为何却是这般言语?” 张先刚从监狱中出来,受了那等牢狱之苦,丧家之痛,如今却是被马邕这般戏耍,他如何能忍? 马邕丝毫不以为意,要知道张先在朝中没有丝毫权势,他随手一捏就能将张先抹杀。 但他今日还没将张先戏耍够,为了继续调戏张先,便说道:“张大人,阁下在乎功名,这点并不是坏事,但若是诽谤朝廷官员,这可是大罪!说不定待会儿你又要重新回到刚才的天牢里面去了。” 张先气的浑身发抖,就欲上去撕扯马邕,却被自己身后的禁卫军拉扯住了。他见自己连打都无法打到马邕,气的直呕血。 “你!马邕,我与你相交多年,为何如此加害于我!先是给我出计让我举报自己,导致我全家被屠!现在又要将我的付出,全部当做自己的功劳!” 马邕似乎觉得玩的累了,捏了捏自己的眉头,淡淡说道:“张大人,若你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先这次气得不轻,但他自己也明白,在皇宫之中,他如何玩的过这些人? “好!好!马邕,你无情,休怪我无义!走着瞧!快将我女儿放出来!” 马邕都忘了还有这一茬,笑道:“不好意思,您女儿我们还未发现。张先大人不如先回家一趟,我等找到令女之后,必然将其归送回府。” “哼!今日我等不到我女儿,我就不走了!” 眼见张先来这招,马邕并未阻止,反正张先在不在这里,对大局并没有太大影响。若是张瑜未被找到,禁卫军队长会拿一具尸体来,到时候张先只会更加绝望。 突然,一个禁卫军闯了进来,大声说道:“报告诸位大人!皇上,皇上回宫了!” 诸人闻言,大吃一惊,明明被董伏挟持出去,为何会突然回宫?虽然这是件好事,但这其中却是疑点重重。 “想必董伏等贼人是被义人杀害,此番必有高士护送回宫,我等得好好感谢一番啊。”其中一州的代表说道。 “哼!能保护皇上,是他的荣幸,岂有感谢之理?”马肃似是不甘心功劳与他人共享,嘴中说出的话极其不招人待见。 “呵呵,马中郎这是见不得即将到手的权力与他人共享吧。”韩襄与他人的沉默不同,直接一句话点破马氏兄弟的心胸狭隘。 “放肆!你……” 马肃话还没说完,寝宫的门便被突然地推开了;众人听见声音,赶忙回过身去看。为首一人穿着白色的衣衫,面容虽然邋遢憔悴,但众人见到此人却是极其激动,大呼“皇上万岁”,随即纷纷跪了下来。 “列位都起来吧!” 本来众人正沉浸在皇帝归来的喜悦之中,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声音却是打断了所有人的行为。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身着铠甲之人,腰间配着一柄精致的宝剑,脸上还挂着笑容,看着跪在地上的所有人。 “你……你!董胤!怎么是你!你不是被董伏派去凉州了吗?”马邕率先发现了来者的身份,心中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绝望。 董胤几天前面见了卢玄等人之后,便被董伏打发去了凉州,掌管边防部队去了。本来马邕以为,董胤不过二十来岁,想要让边关那些老将老兵变得服服帖帖的,至少得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功夫,为何这才几日,便是回来了? 若他此番回来还带了兵马,那不是相当于董伏又多了一张底牌吗? “董伏人呢?” 马邕马肃等人看着董胤,完全不敢说话,似乎一说话就会惹祸上身;此时率先说话的,反而是之前一直和马氏兄弟对着干的韩襄。 他的表情极其严肃,手上连折扇都不敢扇了,丝毫不敢怠慢他眼前的这个男人。 “董伏被那侏儒杀害,而我将那侏儒杀了,汝等若有不信,可问问当今天子。” 皇帝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畏惧董胤的威势,还是没有从刚才那种血腥的画面反应过来,他的表情十分麻木。 十二州代表与马氏兄弟闻言,默默地低下了头,都不敢说话;尤其是马氏兄弟,现在额头上那是冷汗直流。之前面对张先和韩襄那是颐指气使,毕竟这两个人在朝中毫无权势;但面对董胤,即便董伏死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对方有没有兵权,现在还不好说。 韩襄似乎毫不畏惧董胤的威势,他朝董胤行了一个礼,说道:“既然如此,阁下护送皇帝的任务已经完成,那请您回凉州吧!我等会好好打理接下来的事务。” 董胤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这个陌生的面孔,不知道他为何敢和自己如此说话。但董胤并没有打算将这人怎么样,而是回礼道:“阁下未免想的太过天真了。在下不远千里,带着五千兵马,自天水穿过长安、潼关、弘农等地,你这么一句话就把我打发回去了,我岂能甘心?” 韩襄丝毫不退让,态度极为强硬,厉声说道:“如此说来,阁下是想要加官进爵咯?不必担心,翌日皇上早朝之时,必然会当着满朝官员的面,宣读圣旨,为阁下封赏。” 董胤觉得这个人未免太过多管闲事,便收起了笑容,沉声说道:“阁下是何人,我目前不多计较,但大家都是聪明人,我此番来京是想做甚,阁下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本来这五千兵马是用来逼迫董伏的,但既然董伏已死,阁下应该知道,接下来逼迫的人是谁了……” 韩襄满脸愁容地看着董胤,即便他有通天本事,但在这皇宫之中,一切还是得收敛的好。何况他来京城本来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但如今形势所迫,不得不作罢。 既然如此,那这匹野狼,就交给牛气哄哄的马中郎好了…… 董胤阴涔涔地笑着,这番嘴脸哪是一个二十岁的模样?恍惚之间,董胤又似想起了什么,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我还有一万五千的后备兵马正在路上,我这五千只是急行军罢了。” “什么?还有一万五?” 马邕马肃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满是崩溃的表情;好好的一个计划,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谁能知道这董胤是有什么通天本事,怎么会短短几天就到了凉州,然后就马上回洛阳,还带了两万士兵的? “对了,还有一件要事……” 董胤一把推开了站在前面的韩襄,穿过跪拜着的人群,来到了后面,看着一脸恐慌的张先,那阴森的脸上突然间竟是笑了出来。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第四十八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 长乐街景象依旧,商人开着自己的店铺,烦躁地等待顾客的到来;小贩们热情地吆喝着,忙碌地接待上来看货物的路人。 一切是那般祥和,仿佛这个城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似乎任何的意外都无法打破这种安宁的景象。 昨夜宫中大乱,大火燎原,几乎照亮了大半边的天;紧接着又是雷鸣般的喊杀声与刀剑声,这些居民仿佛毫无感觉一般。 皇城中的压抑、斗争、黑暗,除非顾及到他们的生死利益,其他的就让那些当官的去考虑吧。 他们也不在乎自己交的赋税有多少是用在了国家用途上,只要还没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也不去理会政府的腐败。 不知何时,街上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还散发着蛆虫一般的浊臭味,比那些在垃圾堆里面蹦跶完了的疯乞丐还要恶心;衣衫上的破洞遍布身体的每个角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镶嵌在肉体上的伤疤,不知道受了多少的鞭打之苦。他眼神彷徨,空洞的瞳孔中看不见一丝光彩,不知受了何种打击。 路人见到这么个乞丐在长乐街上游走,纷纷掩面躲避。那股味道简直比运输泔水的车辆还让人恶心,堂堂京都中心街上,为何出了这么个恶心的东西? 就像他十三年前,他嫌弃那个酒鬼一样。 乞丐并没有因为路人异样的眼光感到不好意思什么的,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 回家。 虽然家里面不知道被鲜血浸染成了什么模样,虽然知道家里面一个活人都没有了,虽然尸臭味会让他觉得很是不爽;但,总觉得只要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心里面似乎都会平静不少。 他走几步便会一个趔趄,现在的他连站都站不稳,好几日连饭都没吃饱过,昨日未眠;身体上的操劳以及精神上的疲惫,让他现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快到了。” 走着熟悉的道路,即便是在慢,也会有到达终点的时候;张先不知道走了多久,看着熟悉的红泥围墙,心中不知道是感触还是放松,这几个字说得极其心酸,让人心生怜悯。 但是,每当你很惨的时候,你会发现最惨的事情还没来。当张先走到大门处的时候,那脸上的表情瞬间僵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那原本富丽堂皇的建筑体,如今却是变成一堆废墟。 之前的那几道擎天冰晶,早已是被道士的三昧真火全数化去,如今剩下的,只是那被大火焚烧殆尽的房屋。 整个正厅的屋顶已经消失不见了,能看见的只有被烧成黑色的木质房柱。张先想马上跑过去看看究竟,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不成? 他一瘸一拐地跑上去,结果却硬生生地摔在了地上;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即便是爬,他也要爬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跑到门前的张先,终于是力竭。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膝盖上伤痕的疼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家里人被杀光了,房子还被烧成了这般模样……偌大一个家业,如今却变成了这番模样。 他以为这房子是董伏烧掉的,完全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人烧的。 他绝望地笑着,原本此时的他,应该是在皇宫之中傲慢地朝着那群大臣笑的;而如今,朝中的大臣一定是在嘲笑他的。 嘲笑他如此愚蠢,将自己全家性命当做儿戏,就为自己接近权力中心;嘲笑他偌大一个家业,如今却是化作一股焦土…… 嘲笑他唯一一个女儿,如今却被国贼之子纳入妾室…… 张先费力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一般,一直维持着那奇怪的笑容;他推开只剩半截框架的木门,走进了“房间”。 房间两旁被烧焦的尸山并没能够让他感到惊讶,他走过过道,朝着正厅后面走去,看着倒在地上椅背被烧焦的椅子,将它扶了起来,放在了“房间”的中间。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丝毫不担心这个被烧焦的椅子稍微用力就会粉碎。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原本应该看到的是四扇敞开的大门,进进出出的仆人;而此时身边应该已经沏上了一壶好茶…… 但现在,他只能看见两边的尸山,然后便是大门外,是充满浊臭味的腐败花园。 但是他还是傻乎乎的笑着,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痴了。 也许他保持现在这种状态,情况还会算是好的了;若是他再出去溜达溜达,或许会气的一口老血飙出来,然后就这么死在街上。 因为就在他进监狱这么短短的几天里,除开他家的人被董伏杀光,房子被刘夷希烧光;外面的各种家族产业,什么钱庄、商铺、当铺等等,都是被马氏兄弟统统抢光。 好一个三光政策! 马邕之前给他教授这个损人不利己的方法,本来就没安好心。他怎么可能会把权力交给这么个商人?入狱的一段时间,马氏兄弟威逼利诱各方手段,将张先手下所有的基业全数抢走,甚至连城外的农业、渔业产业也不放过。 现在的张先,是活生生的一个孤家寡人了,不过他还不知道罢了。 张先呆呆地看着前面,但他似乎并没有在看,他看的也不过是自己心里面所想的世界罢了;就连眼前出现了两个人,他也没有注意到。 一个身材略微高瘦些的男子朝他身边那人说道:“这是何人,为何在你家中?” 另一名身材较为矮小的男子回道:“穿得这么乱七八糟的,又脏又臭,看都看不到正脸,也许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乞丐吧……” 张先迷迷糊糊地听见这个声音,莫非这便是要死的时候,遇见了传说中的南斗北斗? 孙珪轻轻摸了摸下巴,微眯着眼睛盯着这个人。他不认识张先,但他能隐隐感觉出这人身上的一股气质,便说道:“他不会就是张先张大人吧?” 刘夷希想都不想就摇了摇头,回道:“张大人平时那么注重着装的,怎么可能穿成这般模样?” “万一刚从监狱里面出来呢?” 刘夷希靠近这片废墟,想低下头来仔细观摩着这个人的样貌,但他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大了。加上周围的尸臭味,刘夷希根本不想进这间房子;但光在外面看,他的脸又太脏了,完全看不清楚。 “大丈夫立于世,何惧这点气味?” 孙珪趁着刘夷希没有防备,直接将他推进了这个烧焦的“房间”;刘夷希虽想大骂几句,但看着这个被烧得露天的厅堂,以及周围堆积的黑色尸山……他骂不出来了。 这些都是自己做的吗?若是如此,被骂的……应该是自己吧。 前几日都在卢玄家中,昨日又在孙珪家中借住,若不是今日回来看一番,似乎都忘了自己做出了这番可怕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自己心脉中那道三昧真火的缘故,自己不会被心魔所控;但这般下去,真的还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吗? 刘夷希忍着恶臭,小心翼翼的接近坐在正中央的那个人;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是敌是友,每一步行进都必须小心翼翼。 “啊?” 随着刘夷希的接近,张先似乎有了反应,他一脸呆滞地抬起了脑袋,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刘夷希见他动了,急忙往后面退了几步。 张先的瞳孔中反射出刘夷希的容貌,仿佛是想起了十三年前。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孩子而起……自己的野望原本都寄托在这个小子身上;但自己的家业、子女全都因为这个小子而消亡。 呵,这又能怪谁呢?自己太过急功近利,自己过于疏忽,难不成要怪罪在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孩身上? 仔细算来,现在他也只有刘夷希这么一个算是亲近的人了。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抱住刘夷希,好好的哭上一天一夜。 “夷希。”张先轻轻地叫了一声,仿佛之前的笑,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体力。 “真的是张大人!” 孙珪后知后觉地跑了进来,见这个原本风光无限的全国首富,如今却是这番田地,心中不免感慨。 “看来张大人受伤不轻啊,要快些找郎中与他治疗才行!我马上把他背回去,你去个医馆找个郎中回来!” 张先见孙珪要来背自己,并未有所行动,他侧身看了看这片荒芜的地皮,轻声说道:“让我再看会儿……” 即将离开的刘夷希,也是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这荒凉的建筑,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不敢告诉张先,这是他的杰作,毕竟身为一个小孩,他如何不怕事? 刘夷希的心也被触动了起来,他一脸茫然的看着这原本繁华的房屋,想起自己之前是那般冷漠……面对着那个对自己无比重要的人,他却是那般应对。 “张瑜……” 第四十九章 官字上下两个口(上) 在全国,实际统治者的更换是一件巨大的事情,但在百姓看来,也不过如此;反正他们照样过自己的。 自然,张先重伤的这件事情,就更没有人去关注了。 天下之大,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不知道这是谁说的老哲理了。但至少当权力从董伏转换到董胤手中后,茫茫天下万民,再也坐不下去了。 董伏在时,或许还做着这天下迟早会变成自己的美梦,不敢太过份地对底下的人民百姓动手。朝廷之中,他排除异己,欺瞒皇帝;宫门之外,这干宦官也经常叫手下的亲信去收个保护费什么的,或是收取他人贿赂,给他们一个官当。 但他至少还不敢横征暴敛,如果将百姓的钱全部搜刮干净了,那他们还能容得下自己?还不纷纷揭竿而起? 董伏明白这些老百姓的性子,只要不干涉到他们太多的利益,他们是不会和你作对的。收些保护费,廉价雇佣劳工,这些事情那些老百姓都能忍,毕竟他们还是怕报复的。 就连上次卢玄的骚乱事件,也就是那些人被刺激的热血了一下,第二天那群人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吗?他们很多人甚至连卢玄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还记得卢玄那次询问班上所有人其志何在之时,董胤是何作答? “如今权臣当道,大夏国运尽握奸佞之手;外有上狮之国虎视眈眈,内有饥殍白骨森森。原来的世文盛世而今已不复存在,大夏的钱粮全数掌握在诸位官宦家中。在下之志,乃欲重振大夏雄风;铸造万世之福,鞭笞夷民蛮子,使之不敢正视我大夏!” 如此之言,岂不豪言壮志?如此志向,岂不振奋人心?别看大夏京城景色那般繁华,寺庙香火那般旺盛;但是在南方交州,西方益州,北方幽州、并州等地,甚至就中原兖州、豫州,许多百姓吃不上饭。 观音土是什么?能吃吗?对,能吃,吃到你肚子发胀,撑死为止。 易子而食,那只是史书上的四个字而已;听上去丝毫没什么,因为到最后,也不过是锅里面的一块肉了。 宦官当政以来,将多处地方官员换成自己亲信;就自己府上扫地的,都能够做到州府主簿。 那些州郡官员不敢招惹宦官亲信,令得他们欺压良善毫不客气。强抢他人家财,霸占田地……那些人被压迫得无家可归,吃不起饭,一个个饿死街头。 也许这个时候应该是一堆人揭竿而起了,但他们不敢。那些还吃得起饭的人,是不可能傻兮兮的跟他们揭竿而起的。那些饿着肚子的人,可能会出卖自己换来一口饭吃。 他们都不敢反抗政府,即使自己最后饿死。 但这一切不可能无尽头地进行下去,也不知何故,董胤似乎违背了自己的夙愿。原本他已经坐在了权力的交椅上,但他似乎并没有想过把大夏江山重新整顿起来,也从未想过将那些蛮夷之人全数打的服服帖帖的。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他开始大肆修建工事,无偿要求百姓参与到建设中来。美其名曰志愿,但有多少百姓是被那些士兵强迫而来的啊! 他横征暴敛,不仅钱财,连存粮都不放过,几乎不给所有人活路。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缴粮赈灾,但其他州郡饿死的人只见多不见少。 至于外交方面,他更是荒唐。原本上狮部落与大夏签订了和谐契约的,上狮单于尊大夏皇帝为兄,连年赠送战马羊羔等物资;而大夏则是每年赠送绢帛布匹,金银财宝。 虽然偶尔会因为些小问题导致边外出现小冲突,但也无伤大雅。但董胤上位之后,竟然将世文皇帝赠送于前朝单于的玺印给人家换了! 你说换个一样的新玺印就算了,但他偏偏投机取巧;原来的玺印叫做“上狮单于玺印”,他居然给人家改成了“上狮单于臣章”。不仅玺变成了章,还明目张胆的叫他称臣,这不是找死吗? 这下好了,匈奴胡苏单于,在天武关荆阳关分两路扣关,非要进关找皇帝问明白……要知道以前最多闹闹就完了,这次非要打进中原来。 这片大地,注定不会再安宁了…… “你这般作为,不怕先帝冥魂来找你吗?” 豪华的寝宫之中,陈列着各种奢华的装饰品,上至御供青花瓷,下至羊脂白玉茶件,无一不是宫中御用极品。而这间宫室的中间,更是坐落着一张大床,床周围秀满精致的雕饰,镶嵌着翡翠、祖母绿等各种宝石,这种奢华简直不能太极致。 床上坐着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不,应该说是女孩,因为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她穿着极其简单的衣衫,与这豪华的房间极不相称;脸白如玉翠、塑若鹅卵,无疵无瑕;桃唇若离,柳眉杏眼,轻手抚动耳尖长发的模样极其动人。 或许因为常年读书的缘故,她身上泛着的不是化妆品味,而是淡淡的墨香,反而让人更是沉沦。这般年轻的女孩却如此成熟的味道,让人极其迷醉。 在房间另一头,端坐着一个着黑色朝服的男子。脸色黝黑,形容憔悴,似是好几日未好好休息一般;二十来岁的人活生生有一种四十岁的感觉。也许是早熟,也许是政治太过复杂,出乎他的意料,让他疲惫不堪。 那男子听见女子的责骂,嘴角无奈的翘了翘,也不知是不是想笑。他转过头来看着女子,问道:“我的作为……何种问题?你莫不是想批评我,说我残暴不仁,没心没肺不成?” 女子看他一副疲惫神态,黛眉微蹙,说道:“董胤,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将我强行收为妻子,却从不动我是何缘故;但至少,名义上我是你妻子。对于你的行为,我至少不能再沉默了。” “你都沉默一年了,现在不沉默还有用吗?” 董胤疲惫地回应了一下张瑜,张瑜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中略感愤愤,正欲说话,一名士兵突然闯了进来。 “报!大将军,冀州民张覆,自称炎朝末裔,打起“天地归元”的旗号,在钜鹿率领民兵八百造反!” 董胤闻言,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下去,随即自言自语说道:“八百人,能做出什么大事?” 一旁的张瑜却是冷笑了一声,比董胤更为冷静地分析道:“莫不是你忘了兖州那三百人变成一万八千人的队伍?只要他们路过一地,有人对朝廷不满,便会加入进去。这八百人,可能过不了就会变成八千,八万,八十万……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董胤听着张瑜的话,但并没有应声作答,张瑜见董胤并没有反应,随即又说到:“如今天下十三州,除却益州、荆州、交州三州以及司隶,已经有九州反叛。照此下去,只怕天下都会变成反贼的天下!” “难道天下大乱,是你所期望的吗?” 就这么一句话,狠狠地刺中了董胤的神经,他大喝一声将前面的桌案推到,指着张瑜大声喝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当了董伏的义子,我就是为了破坏这江山而活着的?” “卢玄是这个德行,怎么你也是这个德行!” 董胤吼完之后,二人都没说话。张瑜知道董胤自己还有话要说,毕竟这么久了,他也是憋得够难受的,但又不能对其他人说。 而董胤则是在安抚自己的情绪,想要用平静的语气来对张瑜说话。 董胤揉了揉自己已经发红的眼角,看了一眼张瑜,随即又看了一眼窗外;还能看见不远处正在修建的工事,工地上的人正在热火朝天的作业。 董胤轻叹一口气,说道:“这些话,二十年来我都没有给其他人说过;但今天,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凉州天水人士,我家住的村庄是个没有名字的小村庄,上上下下只有三十几口人,还没有那些大家族里面的人多。” “但我家的村庄被邀功的董伏给屠杀了……后来听说董伏自称出荆阳关斩杀蛮夷人士,用我们来充投名状……”董胤的手变成了个拳头,青筋暴出,不知道是有多愤怒。他努力地平息自己的怒气,继续说道:“我那年才两岁,因为某个人的缘故。董伏以为我不记事,边把我当做干儿子来养……呵呵,一年前我带兵回洛阳,就是为了剿杀董伏的,这些你都知道;哪知道董伏已死,既然如此,那便就这么顺便把权给收了……” 董胤在屋子里踱步着,走到一张桌子面前停了下来,轻轻地抚摸桌上的印玺;感受着玺印上冰凉的温度,董胤却感觉它是那么的烫手。 他将玺印拿起来掂量掂量,轻声说道:“一个二十岁的当权者,那些人如何服气?只有杀戮才能让他们闭上自己的嘴巴……这就是我为何要屠杀那些大臣的原因。毕竟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你也许就这么觉得,我是个残暴不仁的人吧……” “呵呵,政治……哪里来的所谓的残暴?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剿灭对方罢了。难道那些人将我杀了,会有人说他们残暴不仁?历史……终究是胜者的游戏。” 董胤坐在床上,背靠着张瑜,颓废的坐着;他也不想管张瑜是怎么想他的了,依旧自顾自的说到:“我征收钱粮,将它们全数发往受灾地区,这些你是看到了的!哪知道那些地方官如同蛀虫一般,将这些东西吞噬的丝毫不剩!连一点零头都没有发出去!” “人说官字上下两个口,上面那个口喂饱了,才能喂下面的;但谁知道他们喂都喂不饱?” 想起关外那群虎狼之师,董胤的声音戛然而止,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至于上狮部落一个月前扣关的事情……是我太幼稚太鲁莽了,原以为我大夏文字复杂,那些人不认识,谁知道这群人反应的这么快……我这也是希望我大夏能够在那些蛮夷面前,抬得起头来啊!” 不过能让大夏抬得起头来的,永远不会是这种小聪明。若是大夏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如何能在诸多外国面前抬起头来? 董胤说了这么多话,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把多年来他人的误解全部说了出来,不过这话也就只有天下千万人中的一个人听见罢了。 但,他就是大奸,他就是大恶;至少,天底下所有的难民是这么想的…… 第五十章 官字上下两个口(下) 张瑜见董胤不再说话,冷冷一笑;在她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他为自己开脱的说辞罢了。她轻轻咳了一声,侧过身去端坐在床上,说道:“那我问你,你为何要让百姓无偿为你修建工事?难道你不知道这种做法是最容易引起民愤的吗?” 董胤并没有理会张瑜那如同利剑般的目光,反正这种目光朝堂之上多得是。他疲惫地躺在床上,说道:“夏人自私自利,凡事不顾及他们利益的皆是置若罔闻。” “若是依循此法,一可凝聚民族灵魂;二来可促进国家建设——那些建造工事,皆被用来充当公共设施,难道不是吗?” “你敢说你没有吞过一点民脂民膏吗?难道你现在住的地方不是他们修建起来的吗?” 董胤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词穷还是不想回答。原本修建建筑可以给够薪酬的,如此一来也不会有民愤,又何必克扣薪水?终究还是自己想要贪小便宜的缘故。 但张瑜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说道:“你可真是可笑,明明是自己被权力蒙蔽了双眼,却偏偏自以为是全天下的领袖,能够主宰所有人的意象。到最后还想着为自己开脱,都未曾想过如何去纠正!你这样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为国为民吗?” 董胤闻言,立马怒了。身为一个平民,他如何知道上面人的苦衷?谁又不想做一番大成绩名留青史?难道如今成为这样是他想的吗? “你们这些读书人,以为读了点夫子的圣贤书,就可以随意抨击权臣!” “当朝者不公自当抨击!”张瑜也是愤怒地回道。 董胤立即反驳道:“照你这么说,天下变成这般模样,全是当权者的错了?全是我这个人的错了?难道其他人就没有任何罪责了吗?” 张瑜丝毫不以为意,在他的思想中,全是“民为贵,君为轻”的所谓儒家思想。她眼神轻蔑地看了看董胤,说道:“天下万民难道要为你的错误承担责任吗?人民永远是乱世的受害者,因为你的过失要造成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你还想把责任推给谁?” 董胤怒道:“你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仅凭着道听途说的东西,就在这里妄言谈论!” “你见过那些百姓因为嫌弃难民站他门口将他赶到雨夜中吗?你见过难民为了一口水一口饭被疯狗咬的吗?你见过一个人即将饿死的时候却被人丢在垃圾堆的吗?” “不,你不知道,这些事情你连听都没听说过。就算听说了,你只知道这是权臣的错误,天子的错误。你从未想过这般情况真正的加害者是谁。” “自己的仇人被当官的迫害,自己就可以趁机报仇;自己的恩人被当官的迫害,将他抛弃门外的事情屡见不鲜。” “你不过是一个站在幕后不停碎碎叨叨的局外人罢了,当然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没有对那些人创造任何帮助,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抨击试图帮助他们的政府?” “天下饿殍遍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确实,主要责任的确是当权者的,是因为我们的疏忽导致地方官受贿成行。但,真正造成这些难民们死亡的,还是人心……” 张瑜自认为这句话漏洞百出,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充满嘲讽的笑容。她转过身,朝着窗外看去,说道:“百姓不敢骂你,但我敢骂你;何况你这话说的真可笑,百姓的钱是自己的,他们为什么要为了不认识的人奉献自己的东西?” “给他们是情分,不给他们是本分!” 董胤轻蔑一笑,回道:“难道你就不觉得,这便是他们的责任吗?” “此话何意?”张瑜略感不解,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她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哪里有问题;不过见董胤如此言语,难不成他真有什么道理? 董胤站起身来,一脸严肃的看着张瑜,脸上早已看不出颓废之意。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声说道:“官府无义,百姓无情;当他们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不相干的时候,他们便冷漠对待,直到这件事关系到他们利益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奋起反抗。” “若是他们捐出一口剩饭给那些饥民,如何会有那么多人饿死?若他们捐出自己薪酬的百分之一,如何会有那么多人无家可归?确实,让他们给予帮助,是一种道德的绑架;帮助是情分,不帮助是本分。但如此冷漠下去,岂不是一个民族文化的消亡?” “也许你认为不帮助他人是本分,但我认为,这就是自私!因为要做的事情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必须拒绝!但当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却没有人去帮助他们了。” “热情是能够传递的,冷漠同样也是能够传递的!冷漠会让人变得麻木,让他们对自己利益以外的事情无动于衷,这将变成一个国家的通病……这,也就是人心!” “再说了,你以为所有的人都是无辜的吗?你觉得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吗?穷山恶水出刁民你没听说过吗?如今天下大乱,难道你能说这些百姓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张瑜被董胤突然来的这么多话吓了一跳,一时半会儿思绪还没理清楚,甚至感觉有一些词穷;他只觉得这是强词夺理,不能成为论据,便大声说道:“难道那些饥民饿殍的产生要怪罪那些百姓吗?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当权者为了自己的利益,剥削百姓!” 董胤闭上眼睛,将头一偏,缓缓说道:“主要责任在我和董伏……这点我不能否认。但是百姓他们有能力来挽救一场灾难,他们选择了忽视;即便他们知道这场灾难会造成千万人的死亡,他们也侥幸这件事情不会波及到他们。” “看到饥民,他们开始同情,最后变成麻木;到最后,他们可能会变成其中一员,然后感觉朝廷的不公,将自己的今天全数归罪在朝廷身上,加入各地的反叛军。他们觉得要朝廷给自己一个交代。” “来日天下太平,我们这些人都化作尘土,史书上会怎么说我们?乱臣贼子,祸国殃民?我们这些权力高峰的人永远冒着背大锅的危险。而那些饥民饿殍,因为人数太多,无法责众……或者说太史令根本就不会意识到百姓的错误,后人如何会把过错纠集在他们身上?” “张瑜,你以为你看了那么多的史书,看见的都是真实的?在我这个地方,有许多你难以领会,更甭提后人难以理解的东西。当乱世来临,当权者永远是错误的,但你可知道我们的感受?百姓总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国家坑害了他们,那他们又为国家做了什么?” “自己失败,怪罪国家,自己成功,便就是自己的原因,难道你不觉得很无耻吗?” 张瑜无法反驳,她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但是暂时又找不出来反驳的理由。何况百姓又如何有那么大的远见?冷漠是造成这个国家混乱的原因……她似乎无从反驳,只能用沉默来当做回答。 董胤见张瑜没再反驳,也并没有打算咄咄逼人让她遵从自己的思想。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似乎想要感受到心脏的跃动;随即又一脸彷徨的朝窗外望去,淡淡说道:“我并不希望你理解我,毕竟天下万民都不理解我,也不差你一个理解我的人。” “站在权力的高峰,注定是孤独的;看上去天下尽在掌中,但又由何人明白这其中的孤独呢?反正天下都误解我了,就让历史也让我成为罪人又何妨?” “在外人眼中,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但至少我这里,本心未变……” 张瑜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不过二十来岁便掌握朝中重权,在外人看来简直是人生赢家。但张瑜心中却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绝对不是情愫;或许是一种同情吧…… “也许是你经验不够吧,若你能够再多攒个几十年的经验,或许你还会做的更好……” “呵呵,这大夏……还能撑几十年吗?” 又是一阵尴尬的空白期,二人都没有说话。突然,张瑜开口问道:“我有一个困扰了一年的问题……今天,我需要你给我解答一番。” 董胤闻言,笑了笑说道:“这个问题,并不是问题。” 张瑜愣了愣,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男子,低声问道:“那你能告诉我是为何吗?明目张胆举行了婚礼,洞房之后我正准备反抗,你竟然动都不动我……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的,那你为何要将我留下?” 董胤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神色逐渐变得黯然,低声说道:“你……想他吗?” 听到这句话,张瑜愣了愣,随即白玉般的脸变得微红了起来,嘴里面嘟囔着:“我想我爹,才不想那傻子呢……又木又笨又蠢又愣的……” 董胤见张瑜害羞成这样,笑了笑。他可没说这个他是谁,万一说的就是张先呢?瞧着这个小女孩不打自招的模样,眼中竟是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完全没有刚才那种针尖对麦芒的气势。 他似是怀念地看着远方,说道:“据说感情这种东西只有隔得越久,才越能显示出来……” “谁和他有感情了!”张瑜听到这句话,激动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好像一个小孩子一般,就想要冲上去和董胤厮打起来。 “原本以为你成熟了不少,没想到……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啊。”董胤笑了笑,随即眼神凌厉了起来,说道:“你不想他,我倒是想他的紧……” 听到这句话,张瑜一下就醒了脑袋,他可不觉得这个家伙在说情话,毕竟两个大男人……这么说,难不成他还想要加害刘夷希? “你难道还想要杀刘夷希吗?你当初可是在董伏面前保他的,要杀他早杀了,为什么要到现在才杀?”张瑜的样子极其激动,脸变得更红了;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害羞变红的,而是因为激动和气愤。 董胤见他这般模样,脸上笑意更甚,原来……和别人开开玩笑,是这么有趣。 这般时间可算不得多,董胤继续问道:“你担心了?” “谁担心了!” 见她这般模样,董胤神秘的笑了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缓缓说道:“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呢?” 第五十一章 朝中有五毒(上) 乱了江山,破了点子,一切都不随董胤所愿。原本以为,自己看了些圣贤书,能够掌握朝政,便是能够改变天下的格局。 “先生说我只会看书,不会理解书,看来说的也不假……” 想起卢玄,董胤心中不免惆怅了几分。 自从自己进入他的学堂开始,卢玄就一直戴着有色眼镜看他,就因为他是董伏的干儿子;难道就连卢玄也荒谬的以为,有什么样的干爹,就有什么样的干儿子? “世间说卢玄不似寻常迂腐夫子,我看也不过如此。” 直到现在,董胤依旧不愿意原谅卢玄的所作所为,这也是董胤并没打算帮卢玄说话救他的一个缘由。 卢玄自以为理解董胤,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样反而让董胤无所适从。作为一个老师,即便董胤心中存恶,卢玄也应该深入了解他的,却因为一己之见,丧失了教导出一个优秀弟子的机会。 活得久了,终究还是无法摆脱传统的思想观念。 但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未免也太过晚了点。董胤现在可没有时间来顾及以前所受到的委屈,现在他必须马上赶赴皇宫,就因为刚才那个反叛报告。 “那群老东西现在恐怕正笑嘻嘻地等我去吧……一天到晚不干实事,就知道抢权争利,即便我不上位,这个国家也迟早会被这些人给败了!” 皇宫围墙的顶上还留着烧焦的痕迹,明明那次火烧皇宫的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皇宫中还有不少建筑物没有修理好;也不知道修建宫室的钱是不是被将作大监给私吞了。 董胤此番要去的既不是四象厅,也不是早朝所在的未央宫,而是位于四象厅中央的黄龙殿。 古书载,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而在四象的中央,则是黄龙。 黄龙殿建造之初,是被道乾山的道士当做“四象归龙阵”阵眼的;而对于宫廷而言,是为了给皇帝一个办公之所。 但很明显,现在这个皇帝已经把它荒废了。 “大将军,来了啊?” 董胤刚刚进入黄龙殿,便是一个中年人凑了上来。此人名叫樊林,是卢玄学堂下那个叫樊光的父亲,现在官位是太尉。 按道理说太尉应当在大将军之上,入主白虎厅,掌管天下兵马;当年他花了好几亿的钱,好不容易才从董伏手里买了的这么个官职。 但董胤来后,自拜大将军,把他这个太尉弄得有职无权,他自然心中不悦。如今九州叛乱,要是这些人里面最幸灾乐祸的,一定数他。 董胤斜眼瞥了瞥这个面带奸笑的人,淡淡说道:“太尉请退后,贴得如此之近莫不是想行刺?” 董胤言语动作带有威压,似乎还要泄露出来一般。二十来岁的人仿佛有四十岁的胆魄,仅仅一句话,就把刚才贴上来的樊林给压下去;笑都不敢笑,闷头闷脑的退了回去。 董胤看了看黄龙殿上的官员,有关人员无关人员都齐了,但这些人大部分都不是来出谋划策的,而是来看笑话的。 董胤的眉头皱了皱,见到这些人他可不觉得舒服。但面还是要做足的,便说道:“诸公,我记得我只召集诸位将军,不需要闲杂人等。” “大将军此言差矣,天下之兴衰,乃我辈所重之事。如今天下大乱,群贼并起,我等岂能在家中安睡?” 说话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五指纤细、身材瘦弱,仿佛营养不良一般。他的言语中处处带刺,声调还极高,任谁听了也极其不爽。 董胤看了看此人,冷笑着说道:“马邕,我敬你是老臣,言语间讥讽我不加罪于你。京兆尹只需管理京城政务治安便可,地方叛乱,我自会安排人去收拾。你等在这里只会影响到我的判断,速速离去!” 马邕今日不知道吃了什么兴奋剂,丝毫不畏惧董胤的权威,要知道一年之前,他可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只见他脑袋微扬,傲慢的说到:“大将军时至今日,想不到还是这般冥顽不灵。” 见马邕大放厥词,董胤皱了皱眉头,行进的步伐停了下来。还记得刚进京城的时候,这个老家伙看着自己可是瑟瑟发抖;如今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竟然敢在这里嘲讽他,是欺负他还小不敢对他们做些什么吗? “马邕,你说这句话是何意?” 只见马邕不慌不忙地从袖口中递过一卷卷轴,示意董胤打开。董胤一脸狐疑地打开卷轴,粗略地看了一番;那为首一人的名字,竟是气得直接把卷轴摔在了地上。 董胤气愤地看了看在地上滚动的卷轴,随即又看向马邕,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马邕也不管这小子是不是在气头上,就自己的辈分,当他祖爷爷都可以了,难道还怕这个黄口小儿不成? 他也不打算去捡卷轴,只是缓缓说道:“这份卷轴上罗列了大将军二十项罪状,且附有百官签名,想必大将军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吧!” 说完这话,马邕一脸小人得志的奸相看着董胤,他似乎毫不畏惧,总觉得自己极其有理,董胤又不像他干爹那般老练,是做不出什么来的。 “看来是有人不满意在下一人把持朝政啊。”董胤并没有理会马邕,而是看着这黄龙殿所有的人;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董伏提拔起来的人,基本上今天来都不是什么商讨国家大事的,而是想把他扳倒的。 所有人今天都是收到了冀州叛乱的消息;之前几个州的叛乱董胤都还能压住这些人,并且派出自己的亲信将领去剿匪。如今这冀州叛乱,相当于是彻底点燃了导火索,当今天下只有益州、荆州、交州、司隶勉强算是安定,但这些人肯定会拿这九州叛乱做文章。 马邕自以为掌握民意,朝着董胤大喝道:“大将军,自您当政后的一年里,各地饥荒越发严重,就连京城之中也是受不了您的压抑,时常发生暴乱;如今已有九州发生叛乱,难道您还能安坐在您的那个位置上?” 董胤恶狠狠地盯着马邕,沉声道:“马邕,你想把这所有的黑锅推在我这个站得最高的人身上?我告诉你,我站得越高,越想扳倒我,你只会摔得越惨!” 马邕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自然不会表现出他对权力的向往。面对董胤的怒喝,他轻蔑的笑了笑,说道:“大将军何出此言?这并非扳不扳倒谁的问题;您的出现让原本安定的天下变得如此混乱,天下的百姓还能容忍您站在那上面吗?” 董胤这辈子极其厌恶那些心机很深的人,那董伏便是算一个,卷轴上第一个名字也算一个。 如今他见马邕也是如此,便怒喝道:“厚颜无耻之徒!天下皆知我董胤,却不知你马邕,也不知你们这些吃官饭的庸人!他们知道我做了什么,却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倒好,自以为把持民心,想借此扳倒我上位!我今日就让你们看看,究竟谁才是朝廷的祸害!” 在马邕等人错愕的眼神中,董胤朝着黄龙殿最中央的黄金屏风走去。那扇巨大的屏风上纹了九条飞天的黄金龙,张牙舞爪地飞舞着。董胤从其中一条龙的嘴中拔出了一把剑,凭空舞动了一番,便当着百官的面玩弄了起来。 看着这精铁制作的剑刃,董胤又斜眼瞥了瞥下方,缓缓说道:“我朝圣武帝好利器,善征战,所到之处,无不克敌。圣武帝晚年铸剑九把,分九种名字。一曰‘征伐’、一曰‘问天’、一曰‘锄奸’、一曰‘号臣’、一曰‘剿贼’、一曰‘谤政’、一曰‘通幽’、一曰‘折桂’、一曰‘帝昏’、一曰‘自裁’。” “今日我用这锄奸之剑,将斩有过之人!” “聂辰上殿!” 董胤一声令下,只见殿外一年轻俊秀的将领大步走上殿来。生得一张俊朗脸,眉间一股英气,嘴唇紧闭似是不爱言笑。只见他走上前,向董胤行了个军礼,而董胤则毫不废话地将手中的长剑递给了他。 将剑递了出去后,董胤走下殿来,哎百官之中走来走去,说道:“聂辰乃龙甲营骁骑将,年纪轻轻军功无数,行为麻利不苟言笑,我特意带在身边。” 所有人都不知这董胤究竟想要做什么,在一番错愕之中,,董胤又朝聂辰说道:“今日我要清扫朝廷五毒,我且点名谁,你与我杀谁!其余人等不得阻拦,否则当同党处理!” “是!” 第五十二章 朝中有五毒(中) 董胤这接连几句话,直接把下面所有的官员都给吓蒙了。今天不是他们来逼迫董胤妥协的吗?怎么突然变成董胤要清扫他们了?剧本不对啊! “董胤!私斩朝廷官员乃是死罪!”马邕见状急忙说道,他也是怕死的,若是董胤找麻烦的人里面有他,他一个老头如何逃得掉? 最主要的是,他今天是受人委托而来,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成了替死鬼? “圣武帝锄奸剑在手,即便当今圣上,也不能阻拦!否则无法拜入宗庙!此乃圣武帝之旨意,尔等休要多言!” 董胤眼神冰冷,说话的态度极其冷漠;此刻的他仿佛毫无感情的机器,马邕等人见状只能更加害怕……他们现在连跑都不敢跑。 董胤重新走上殿台,玩弄着上面的玉玺,沉声说道:“一毒,乃为腐。自食官饭,收揽人贿,家藏万斛,不舍给予饥民;国库空虚,不知为臣责任!各地荒灾,百姓一日不食粥米;而汝等餐餐丰盛,非肉不成宴,非鲜不食饥!我纠集百万钱粮,尔等勾结地方,吃这等亏心钱,岂不该杀!” “光禄勋林戏、执金吾袁飞、司空王师,贪财受贿数百万两黄金,甚至延续董伏荒唐,私设官职拍卖,得价不菲;长史张勋、杨林勾结三州刺史剥银钱三千七百九十万;谏议大夫温良彧,受贿三百六十万;议郎马辅、赵杨、尚广……” “斩!”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只见一阵阵光影略过,十几枚人头便是纷纷落地,整个过程极快,几乎所有的官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聂辰便是将董胤点出所有人的头颅斩了下来。 也许聂辰的速度诡异到令人恐惧,但对于那些人而言,似乎掉在地上打滚的头颅更为可怕。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脸色惨白,些许人略有不适竟然都吐了出来;一些胆小的人,裤裆都湿润了一截,但却没有人敢去嘲笑。 接下来是好长一阵的沉默。 董胤重重地将玉玺敲下,吓得下面的官员一阵哆嗦,随即只听他说道:“二毒,乃为惰;居高位,不思报国安民,掌大权,不知为民谋福。每日莺歌燕舞,行进于青楼场所之间,好逸恶劳,甚者数月不至办公之所,岂有此理!念尔等仅为贪福懒惰,我不取汝等性命!仅罢免所有官爵,没收所有家财,与我发配边关充军!” “光禄大夫解宝宗,太宰范江,大司农陶鹤行,太尉樊林……” 董胤又念了十几个名字,其中就包括刚才在董胤面前耀武扬威的樊林。樊林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就傻了;他自己确实流连于青楼场所,甚至公款吃喝,不仅惰,也是腐……但,董胤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没等这十几个人反应过来,又是一阵刀光略过,他们只感觉一阵寒风在大腿间扫过,若不是那个部位还有知觉,他们怕都以为自己被阉割了。 “聂辰所斩的,乃尔等官印!与我拉下牢去,另着军队查抄其家底,若有藏一万以上的,就给我将这等蛀虫斩首示众!” 这些人跟本来不急求饶,便被一群上来的士兵拉了下去;黄龙殿上的官员,又少了小半截。那些幸存的人还不敢放松,毕竟董胤之前说的是五毒,现在……还有三毒。 董胤不慌,拿起桌上的纸笔,一番狂风乱舞之后,写了一篇极其难看的书法。他看着自己这难看的字,摇头摇头,边写边说道:“三毒,乃为专;专权争利,自立门户,整日只知为己家谋利,手下官员尽为亲信。不提拔高才,打压学子,妒忌才能;装横跋扈,欺压良善,官官相护!目无法纪,玩弄法律,冤枉无辜!就连家中小厮都敢上街称霸,是可忍孰不可忍!” “卫尉丞彭度,城门司马方云司,河南太守昌戚,羽林中郎将卫夫喜,五官中郎将纪永逊……” “斩!” 鲜血如同莲花般绽放,剑光所到之处,无不是人首分离。血流五步,天下缟素;亦或是血流成河,天下敬畏…… 杀的人多了,这些鲜血就如同黎明中的晨露一般,让得更为新鲜的花朵重新绽放。 董胤将自己写过的纸全数撕掉,丢在那一片人头之上,随即说道:“四毒,乃为愚;一无大才,二无大德,颐指气使,枉为父母官!依靠关系、钱财,赚得高官厚禄,却无实际能力。断案者枉杀多少无辜?记簿者遗算多少钱粮?为将者枉害多少士兵性命?诸多职位当有德有才者居之!尔等空食俸禄,不思进取,空占官位,致使朝堂空虚,国运停滞!天理不容,罪不容诛!” “镇北将军余侯德,光禄大夫谢云涛,将作大监韦习贞,宗正史文勋,太仓令车山宸……” “与我斩!” 一颗颗脑袋掉在地上,仿佛皮球一般可以随意踢动;而如今还站在这个殿上的人,已经不足之前的一半。 刚才那些人还基本上能代表半个朝廷,如今却是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这些人连遗言都未曾留下,余下那家中的妻儿寡母,又有何人去照顾? 汝妻子,我养之?别逗了,没那闲钱…… 马邕何时见过这般场景?他现在已经无法好好站立了,比他弟弟马肃稍微矜持点的是,他还没有尿裤子。如今这已是说了四毒了,还没有轮到他,莫不是下一个就要让他死了? 本来还想逼这初生牛犊下台来着,谁知道这个人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连圣武帝的九柄剑都搬了出来。 “这家伙……简直比董伏还狠!这样下去,迟早会死他手上的!” 马邕在那么一瞬间甚至萌生了行刺的意念,但他不敢实施;不为别的,他现在手无寸铁,而且连腿都吓得打颤了,如何还能跑上去行刺? 再加上一边的聂辰那面无表情的淡定脸,就不知道这个人的水有多深;何况那诡异的速度,他如何能够得手? 也不知道董胤是不是知道了马邕内心的想法,一个冷眼朝这边看了过来,吓得马邕当场就跪了下去。这么小个胆子哪里来的胆量跟别人争权夺势的? “五毒,乃为争!居高位而不思谋其是,居要职而不知觅其福。有德有才,有功有利,朝廷自然不会眼瞎;同理,有过有失,有贪有惰,朝廷决然不会姑息!尔等欺下瞒上,争权夺利,排除异己;为一虚位,不思报国,反而用尽心思,迷途大权!结党营私,狼狈为奸,意图扳倒上位,国家就被你们这群混账给败坏了!” “洛阳令马肃,大鸿胪周福比,太常卿木子曦,以及京兆尹马邕……” “斩!” 一个斩字落下,马邕的脊梁骨都凉了,死亡似乎悄然而来,他急忙往下面一缩,仿佛一个缩头乌龟一般,躲开了第一道光影。现在他也来不及顾及什么官员形象了,他现在只想活命,即便像一条狗一样苟延残喘,也无所谓。 自己弟弟死了又算得了什么?说得好像我们之间关系有多亲密一样。 人只有在死亡之前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大将军!大将军!你就饶了我狗命吧!我再也不敢了!从今天起我对大将军马首是瞻,任凭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马邕这般磕头如捣蒜的功夫,如何还有刚才那种颐指气使的态度?这种人只要顾忌到自己的小命,做狗的事情随便做得出来。爱惜自己的性命固然没错,耻辱的活下去也没错;但若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如何还有活下去的资本? 董胤见着这马邕如此模样,嘲讽的笑了笑道:“既然你这么说……” 董胤这话刚说了一般,似是有饶他的意思,马邕见状大喜,磕头的频率又变高了许多。 “那便上刀山罢,刀山不麻烦你上了,直接砍了就行了!” 马邕话都还没来得及听完,那柄锄奸剑便如削泥一般将他的脑袋给砍了下来;死前连挣扎都没有、惨叫都没有,真不知道这算是仁慈还是残忍。 “今日五毒已除,诸位可还有何不满?” 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人觉得不满?那岂不是找死不成?这般专权,何人敢来挑衅?余下的几十个官员都只能小声的说着“不敢,不敢”。 “既然不敢,那么……” “大将军,下官有一事不解!” 一道雄壮的声音突然响彻大殿,似乎又要在这充满血气的黄龙殿内,兴起一场血雨腥风…… 第五十三章 朝中有五毒(下) 一道洪亮的声音突兀地响彻黄龙殿,董胤十分惊异,此刻竟然还有人敢出来说话? 而那些大臣心里面也是默默想着:“这作死的娃!” 董胤抬眼看去,只见众位大臣打开了一条道路,一个身着黑色朝服的人站了出来。双眼明光似北斗,双耳偌大能招风;褐发虬髯,身体壮硕,看得董胤一脸惊诧——想不到这皇宫之中,竟然有如此异相之人! “有何不解?说与我听听。”董胤没有发怒,反倒是和蔼地笑着,与方才那般狰狞完全不同。 此人略行一礼,大声说道:“大将军言五毒,乃腐败、懒惰、专横、愚蠢与争权;恕我直言,大将军敢说自己,丝毫未犯这五毒吗?” 语出惊四座,这一话仿佛霹雳一般,在黄龙殿炸开了锅,所有人纷纷表示,活着不好吗?非要在这么个敏感的时候作死? 董胤没有暴跳如雷,因为他知道这个人说的是事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也触犯了这五毒中的几条。但他并不打算杀死这个人,如果这个时候连说实话的人都不敢有了,那这个朝廷真的完了。 他还真想试试这个人的胆量。 “你倒说说,我犯了这五毒中的那条?” 这群大臣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不怕死的和一个不正常的,这两个人难道是在唱双簧不成? 那人丝毫不理会这些人对自己性命的担忧,抱拳说道:“大将军五毒皆犯。” 董胤闻言,哈哈大笑,想不到今日竟然还有如此胆识之人,幸哉,惜哉! “好一个五毒皆犯!说与我听听。” “其一,强招百姓,私建宫室,是为腐也;其二,九州反叛,不行弥补,是为惰也;其三,身居高位,傍权杀臣,是为专也;其四,有资行战,无资为政,是为愚也;其五,不放权力,杀戮争者,是为争也!大将军岂不五毒皆犯?” 这些话基本上算是禁忌,这一年来也就刚才张瑜跟董胤说了一下,甚至还没有全部说出来,其他人有谁敢说?这些大臣不免都对这个男子的性命捏了一把汗。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董胤听到这话,竟然笑的更厉害了,也不似之前那种狰狞的笑,更像是释怀与欣慰。他走上前去拍了拍这个男子的肩膀,问道:“尚未知汝姓名。” 那人朗声说道:“下官权奉,扬州钱塘人士;入京不过三日,想必将军也不认识下官。” “这个无所谓,我从不在乎官龄大小,现居何职?” “乃执金吾属下武库令。” 董胤轻轻一挥手,说道:“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执金吾了!” 那人突然跪下,朝董胤说道:“不敢欺瞒大将军,其实下官是动用了家中的人脉,方才赚得武库令之位;如今大将军清扫五毒,请将下官列为专毒之列!” 董胤眉毛一挑,他从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逃过了自己的第一轮追捕,怎么还自己论述自己的过错起来了?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回大将军,下官原来是钱塘城外一个小酒家的跑堂。” “那怎么不做了?” “下官是因为……因为酒家掌柜拖欠工资,心中愤愤,所以才来到京中做个小官。” 权奉的话明显有些许停顿,似乎是在隐藏着什么;但董胤丝毫不以为意,毕竟谁都想要隐藏些什么东西,自己又不是皇帝,没必要要求他全盘说出。 “以前的事情我没必要太过关注,看你这相貌也不似大奸大恶,大贪大敛之辈;如今这世道,不靠关系无法进官场,这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所以我让你当执金吾,你当就行了。今日所惩戒的皆是大贪大恶之辈,你是迫不得已,我不会追究。” 董胤都如此说了,那权奉自然也不会再去自找没趣,唯唯应下,就此作罢。 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那下面的官员越发觉得这两个人是在唱双簧了,莫不是这董胤还想体现出自己仁德兼听? 不仅太晚了,而且也太假了吧! 董胤似是知道这些人的疑惑一般,眼睛微微一转,说道:“如今杀了五十余名官员,朝堂位置瞬间空虚了许多,需要许多新鲜血液注入进来。就这权奉的胆量,你们谁人敢比?” 见众人依然一脸茫然的模样,董胤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此人不仅有胆量,且出言不凡,能够分析出我言语中的弊病,必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些蛀虫将自己亲信收敛进朝,让这些有才之人不得重用。想之前那秩比两千石的执金吾袁飞,必然没有这个只有秩六百石之人有能!” “大将军英明!”那些大臣纷纷表态,董胤都这么说了,他们还敢疑惑什么吗? 这些马屁董胤才懒得听,不仅董伏都不喜欢听,还不知道这些人马屁之下是什么不得了的龌龊思想。 他走上殿去,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说道:“被马邕等人怂恿而来的都下去吧,我要与众位将军商讨讨贼事宜,切莫再妨碍我等。” “是是是!我等告退。” 说是告退,不若说是连滚带爬地逃跑。现在文官已经没剩好多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武将,刚才那些被杀的武将并不算多,毕竟武将里面能犯事的也不算太多。 “大将军,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正当所有人都要逃跑的时候,权奉又站了出来。 虽然董胤没有追究他买官的责任,但他却是想要追究董胤的责任;似乎是个死脑筋一般,任凭那些大臣死命拽他,他今天也要把事情问明白。 这种事情其实不用问,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挑开了?但董胤并没有加罪,他乐呵呵地将权奉拉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因为我站在最高,”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能决定他们死,但他们没法决定我的死,” “皇帝是不会有错的,我们这些掌权的也是不会有错;即便有错,所有人都得给我咽肚子里面去!” 前面这几句话说完之后,董胤的语气立马变硬了,低声喝道:“若是懂了,就给我走;若是没懂,那就把脑袋留下!” 虽然他很看得起权奉的胆识,但并不代表他能够蹬鼻子上脸。自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若是这权奉再这么死问下去,自己也不得不动用一些措施了。 那是大家都不想看见的。 掌权者任何时刻都不能软,软了别人只会蹬鼻子上脸;你只能让别人畏惧你,或者尊敬你,很明显董胤已经没办法让人尊敬了,只能畏惧。即便是他新提拔起来的人,即便是对他感激涕零的人,他也丝毫不能心软。 谁知道那些人,背后会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来? 第七十五章 想你,想得无法自已 董胤脸上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不过似乎没有丝毫的恶意;他朝孙珪回了一礼,说道:“那是自然。” 面对孙珪的“多此一举”,刘夷希略感愤怒,他可没打算依靠董胤赖活着。不过刘夷希自己一人也难以立足,不依靠董胤,他又能如何? 孙珪见事情已然差不多了,便与夏孟一同朝董胤行了一礼,朝帐外走去。不过走之前,他与夏孟都是在刘夷希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才笑着离开营帐。 他们二人都是在刘夷希耳边说了“加油”二字。刘夷希知道他们是何意思,但却无法回答;他只能门面上白了一眼,心里面暗骂一声多管闲事。 董胤目送着二人离开,随即又看了看沉默了半晌的张瑜以及不知所措的刘夷希,眼中似有奇异的光色流露出来。 “我去整军了,你们,自便吧……”董胤朝二人说完,便是走出营帐;不过他并不是单纯地走出营帐,离开之前,竟然将营帐的门帘给拉下来了。 这是令二人始料未及的,无论怎么看,董胤都像是在专门为他俩打造单独的空间。之前二人或许碍于人多,不好张嘴,但董胤这次却给足了面子,让他们自己嗨个够。 似乎嗨个够什么的太粗俗了。 随着门帘落下,原本敞亮的营帐不由得变得昏暗了不少;但刘夷希并没有在乎这些,他紧紧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似乎自己一分神,她就会逃出去一般。 “别看了,我又不会跑……” 张瑜终于是张嘴了,不过言语中却是充满着无奈,字里行间还有一丝丝的叹息。 张瑜缓缓转过身来,终于愿意正面看着刘夷希。 刘夷希略感畏惧,他从来没觉得两人单独相处会变得如此尴尬,难道以前不是天天在一起吗?刘夷希狠狠地摇了摇头,将脑袋中的念想全数抛开;他鼓足勇气,终于是将眼睛与张瑜对视了起来。 黑长的秀发随意披在肩上,没有丝毫的修饰,却是这般朴素动人;杏眼迷离,若隐若离的嘴唇上泛着一丝油光;那身干净的衣服似乎略大,白玉般的肩膀若隐若现,看的刘夷希心神荡漾。他从未觉得,当年那个小屁孩,今天会让他变得如此失态。 刘夷希极其不自觉地靠近着张瑜,一步、两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他停下了脚步,而张瑜,就在他的面前,稍微一吸气,还能闻到她身上的芳香。 张瑜并没有打算躲避刘夷希,她自己也知道,这终究是逃脱不了的。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刘夷希的胸口,并没打算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哭,刚才已经哭够了。 “跟我一起走好吗?”刘夷希试图拉起张瑜的手,低声说道。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傻话?”张瑜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将刘夷希的手甩开。 刘夷希突然觉得心口很疼,加上刚才聂辰说的话,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夫妻之间,男女之事么?刘夷希自嘲的笑了笑。 “是么?” 见到刘夷希这般模样,张瑜心中也满是不忍,她甚至连董胤没对她动手都说不出来;也许,作为一个小女生的角度来说,她想看刘夷希心疼自己的模样,但……为什么自己也会心疼? 张瑜轻轻地摸着略有发育的胸脯上方,感受自己心脏的跳动,似乎还在正常的工作,但为何会如此痛苦?难道她在心疼刘夷希吗? “我能抱你吗?” 刘夷希突然说出的话,令得张瑜错愕不已;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刘夷希的双手早已经掠过了她的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死死地抱住。 “你……你快放手!你想干什么!” 刘夷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张瑜防不胜防,她不知道刘夷希哪里来的这个胆量,竟然敢突然袭击自己;他也不知道刘夷希为何突然有这么大的力量,自己竟然连动都无法动弹。任凭自己怎么拍打,甚至是抓挠,刘夷希的双手丝毫没有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张瑜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因为累了。反正她再怎么挣扎,她的劲也没有刘夷希大。她感觉很累,便就势将脑袋埋在了刘夷希的胸口……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这是她第一次将脑袋埋在刘夷希的胸口,她从来没觉这里会如此舒服、如此温暖;放眼几年前,这件事她连想都不敢想。也许现在和刘夷希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在他的胸口上好好躺着。 刘夷希见张瑜躺在自己胸口不动弹,不由得觉得鼻子一酸,随即将脑袋埋在张瑜的头发上,贪婪地吸着她身上的香气,低声说道:“我想你……” “我想你!” 我想你……想得无法自已。 这三个字,宛如重锤一般,狠狠地击打在张瑜的心口。与刘夷希相离的这一年里,每当孤独之时,她心中想起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个呆到无可救药的臭蚂蚁。孤独,并不是没有人陪伴;而是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我的身边。 也许,这三个字对于张瑜是极具杀伤力的……他想她,她又何尝不想他?她从未觉得自己会如此思念这个臭蚂蚁。但,事到如今,她身为董胤的妻子,怎么能在这个人的怀中待着? 张瑜全身再次发劲,终于摆脱了刘夷希的双手;还没等刘夷希反应过来,张瑜竟是一巴掌扇在了刘夷希的脸上,弄的刘夷希脸上满是惊讶神色。 张瑜的手微微的颤了颤,她并没想打刘夷希,但这手却是不自觉的扇了上去……是啊,她想他,但她也恨他!这巴掌,也是她发自心中想要打在他脸上的。 你想我?你想抱我?开什么玩笑!这一年你没有陪我,我不怪你;但再往前数三四年,你又做何解释?你丝毫没有想到过你对我多么重要,天天冷漠对我,不与我说话……直到失去我了你倒知道想我了…… 你,你怎么就那么傻? 张瑜将脑袋埋着,昏暗的帐篷中难以知道她的表情;片刻之后,只听她缓缓说道:“别逗了……想我,你开什么玩笑!” “六年前往前,你是怎么对我的?四年前往前,你是怎么对我的?一年前往前,你又是怎么对我的?话都不跟我说,把我当空气,你说你想我?” “我在的时候你不理我,我嫁给董胤了你想我了……你……天底下那里有你这么个人!” 张瑜每说一句话,便在刘夷希的胸口上打一拳;如此下来,打了十几拳,让的刘夷希极其难受。不是他身体上的疼,而是他心里面的难受……原来,先生果然是对的,自己为了追求什么破道学,原来失去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破裂的心,还能再次愈合吗? “没错,我是傻……”刘夷希脑袋轻埋,埋在张瑜细长的青丝之上,“我是一个傻到连人性都没有的傻子,傻到连情感都不明白的傻子……” “但就算这样,今天,我依旧不会逃避!当年的我很傻,今天的我依旧很傻!我就是一个傻到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只要陪在你身边就可以的傻子!” 刘夷希的一声声咆哮直接把张瑜打蒙了,这臭蚂蚁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话了?居然把自己的气焰都给压下去了。 “起开!”张瑜愤愤地将刘夷希的脑袋抛开,看着那张一脸颓废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哭。 刚才那番话,是刘夷希心血来潮说出来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是什么。毕竟在感情方面,他依旧算是一个木头人。 “臭蚂蚁,你真有那么想我吗?”张瑜声音微颤,眼眶红润,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模样。 刘夷希茫然地点了点头。 “是吗……”黑暗中,张瑜似乎是笑了笑,一两滴水突兀的落在地上,在这个安静的帐篷里格外刺耳,却如同刀尖一般,狠狠扎在刘夷希心口。 “那你……就做给我看吧。” 张瑜一声轻叹,撩开帐篷,缓缓走了出去;任凭外面的萧风拍打在自己的脸上。泪水,就这么随风去吧…… “我……不想再让你哭了……” “我今天,就这么决定了!” 帐篷内,刘夷希紧紧地将自己的拳头握紧,掌上冰霜若现,刘夷希轻叹一口气。 看来,跟张瑜在一起,血液太过灼热了。 灼热到,足以压制自己体内冰气的运转了…… 帐外,千骑马鸣嘶嘶……看来,该启程了。 第八十八章 初见月依柳扶香 世安元年秋,蓉城的芙蓉花开的正盛。 城西的一家茶馆中,坐着两位翩翩公子;一人身体健壮,皮肤黝黑,约么二十岁模样;另一个穿着松散的袍子,手中摇晃着折扇,看上去却是比另一个人大了不少。 “青城山的乳酒虽然比不上白干的辣和烈,但偶尔尝尝还是挺不错的。”刘武将一小壶的乳酒倒在周九七的杯中,随即又在自己杯中倒了一小点,细细的品味起来。 “好酒!”刘武将杯中的酒一口气全数喝光,又开始掂量起手中的杯子来了;他看了看周九七,低声说道:“你说这家老板也真有品味,喝个酒用紫砂不用瓷器……” “那是因为这个地方是茶馆……不卖酒的。”周九七无奈的看着紫砂杯中的乳酒,叹了口气,这个人还真是二傻二傻的…… “有区别吗?不都是喝的吗?”刘武又是将杯中的酒全数饮尽,看着酒杯中原封不动的周九七,说道:“你不喝我帮你喝了……” “随你的便……老子丢不起那人……”周九七将自己的手遮住眼睛,似乎想表示不认识自己眼前的这个二愣子。 茶馆里面喝酒,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自带酒水需要给钱么?”刘武刚把酒壶中的乳酒全数饮完,又问周九七。 “妈的别说你认识老子!老子丢不起那人!”周九七站了起来,将椅子往身边一挪,就欲走开。 见周九七打算走了,刘武也是起身,准备离开;不过就当他正准备起来的时候,却被一个雄壮的手抓了下来。 “小哥,穿得这么豪,喝茶不给钱啊?” 刘武回头看去,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想来便是这茶馆的掌柜了;刘武倒也不怕他,挺起了胸,说道:“我自己带的东西,还用给你钱吗?” “你第一次来益州,不懂这里的规矩吧……”那人拉着刘武的手,走到了茶馆的正门,只见那里有一个牌子,写着几个大字:“最低消费二十钱”。 刘武看着这几个大字,尴尬的撇了撇嘴,没想到益州还有这么个规定;照他这么说,自己在这里面坐,就至少要给二十钱? “你们这地方咋这么古怪?”刘武低声抱怨道。 “那是你们外地人不懂入乡随俗,我们益州的火锅店全写的是谢绝自带酒水,有本事你倒是把你刚才喝的酒带进去喝啊!” 刘武无语的看着这个人,像这种五大三粗的人,自己也不指望能够和他讲道理了,毕竟规矩是摆在那里的。但刘武自认为只用了他的紫砂壶,哪里需要给二十钱? “掌柜的……” 一道怯懦的声音从茶馆的角落响起,虽然声音极小,但这些商人耳朵尖得不得了,直接就朝哪个方向跑了过去;但他自然不会放过刘武,竟是一手拉着他,将他拖了过去。 “月依姑娘,真是稀客啊,竟然来我们这茶馆喝茶……”那掌柜的见到那人,态度不由得恭敬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是充满着和善的意思。 刘武一脸无所谓的东瞅西瞧着,那周九七早已是不见了踪影,只怕是觉得跟着他太丢脸,溜了。 但刘武听见那女子的声音,将脑袋转过去,不由得惊了:柳眉依投花见月,青丝拂尘并余晖。清新离音酥若骨,婀娜多挑暗红尘。 她宛如月夜余晖中起舞的仙子,独自轻踏在波纹阑伤的湖水畔,依扶着湖畔细柳,默默地诉说天宫的孤独;楚楚动人,翩若惊鸿,煞是美丽。 刘武在京多年,如何遇到过如此美貌的女孩?他突然感觉内心在发抖,在加速跳动着,似乎快要跳出来一般。 那女子见到掌柜,面露难色,低吟一番后,轻声说道:“今日出来得紧,忘带盘缠了……明日与你补上可好?” 刘武闻言,偷偷的笑了笑,看来这女孩子出门忘带钱了……只要这个掌柜拒绝她,然后自己就…… “好啊!”那掌柜爽快地回答道。 喂大哥!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不行!不能让她看见我这般难堪的样子!钱我又不是没有,只是觉得不该给罢了!我要阔绰一把,让这个小女孩看看,什么叫豪爽! “啪”的一声,刘武将行囊中的钱随意掏出来了一些,重重地拍在了女子的桌上,正当他们二人纳闷的时候,刘武说道:“掌柜的,我替她结了!” 掌柜的粗暴地将他的手挪开,细细的数了数,竟然有将近两百钱,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家伙这么有钱,刚才干嘛还跟自己耍横? 但他觉得这小子有诈,便试探性的问道:“全部?” “全部!” 他可不会再问第二遍了,万一这小子反悔了怎么办?看样子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泡妞,自己不要瞎掺和便好。 那掌柜的知道情况,便知趣地离开了。 刘武朝女子走了上去,脸上略微露出一丝红色,笑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眼睛朝着另一个方向瞥去,似乎并不想理会刘武,平淡的说道:“阁下原以帮我解围,我很感激;方才掌柜的叫过我,我想我不必再多做介绍了……” 刘武闻言一愣,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她应该对自己感激涕零才对,怎么会是这么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难不成自己刚才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情? 难道这个女孩忌讳别人用茶杯喝酒不成? 不至于吧! 月依站起身来,身上的白色袍子随着亭子外面的风轻轻浮动着,宛如波涛中轻轻起舞的水仙子一般;他朝刘武微微鞠了一躬,说道:“您借我的钱,我会还给您的……” 月依说完便离开了,刘武似乎想要阻止她,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连招呼都没好好打一个,就把她给得罪了? “喂,看上人家了?”周九七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吓了刘武一跳。 “你个混小子刚才跑哪里去了?”刘武怒喝一声。 “这个不是重点……”周九七神秘的笑了笑,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堂堂皇子,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给无视了,这消息可真是好笑啊……” 刘武白了他一眼,看着即将离开茶馆的月依,轻声问道:“你小子结婚了,快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傻?”周九七狠狠地敲了一下刘武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别人都跑那么远了你还在这里跟我瞎吹!跟上啊!” 二人跟在月依的身后,看着她从城西走到城南,途中经过了些店铺,她便进去看看;一个多时辰之后,二人跟着她来到了城南的马厩,见她向老板要了匹马,便离开城门扬长而去。 “这又是要去哪儿?” 刘武二人跑到马厩那里,询问老板刚才那个女孩的去往;老板上下打量了下刘武,看着便觉得这家伙是个纨绔子弟,不由得挥手让他走开,说道:“我劝你别追月依姑娘,你身上全是铜臭味,人家月依姑娘理都不会理你的……” 刘武闻言愣了愣,随即在身上闻了一下,一脸疑惑地看着周九七,问道:“我身上有味道吗?” “你傻啊!人家是说你像纨绔子弟!”周九七又是狠狠地在刘武脑袋上敲了一下,看来是不指望这个家伙一个人追上那女孩了;他朝那马厩老板行了一礼,问道:“刚才多有冒犯,我这傻愣子兄弟看上那女孩了,总归还是要给他机会的;再说了,你看他刚才那傻帽模样,怎么也不像一个纨绔子弟,你就个他个机会嘛……” 那马厩老板看了看周九七,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有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刘武,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你俩到底是谁在追人家啊……” “罢了罢了,我也是年轻过的,知道你们这些乃年轻人心里面想些啥……”看着正欲说话的周九七,那老板笑着摇了摇头,望着城外那片竹林,说道:“那个女孩叫月依,是个孤儿,当年被青城山道观的道长收养,如今也依然住在青城山;若你们想要找她,就上青城山吧……” 刘武闻言,赶忙道谢,拉着周九七就朝城外走;但刚走到一半,刘武却是停了下来,转头问那老板:“那啥……青城山在哪里?” “你刚才都拿出洞天乳酒了,还不知道青城山在哪里?”周九七还以为刘武知道青城山怎么走,如今见着他如今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 刘武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那个,刚才喝的乳酒是城东菜市场买的,人家标的是青城山乳酒,就买来喝了……” “感情你买了假酒?”周九七看着刘武这般模样,不由得苦笑一声,幸好自己没喝;认识这个家伙,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马厩老板听见他们的对话,笑着凑了过去,看着一脸无助的二人,说道:“这小子二楞二愣的,倒也不像坏人……也罢,我真好有事要路过青城山,今天就带你们一程。” “上马吧!” 第九十三章 月照高楼独倚人 寒江月色,独照高楼;青冥瑟瑟,风撩我衣。 月依懒懒地坐在房檐上,夜空中的月光轻轻洒在她的身上,映着长长的青丝,似乎她的皮肤又白了不少;月依月依,月上青空,依人偎暖;美景,美人。 刘武呆滞地盘坐在月依的身后,他不好意思坐到月依的身旁,只怕自己看着她,又会失态。他望着月依的青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顺着一道清风,月依清脆的嗓音飘到了刘武的耳边;刘武愣了愣,确定在跟他说话之后,便将身体微微朝前面挪了挪。 月依其实是希望刘武坐到自己身边的,毕竟这样说话还更方便一些;不过刘武这个小动作,却让得她眉毛一挑,但她也没说什么。 前些天他也看出来了,刘武不像那些纨绔子弟一般喜欢趁机动手动脚;只要他没有对自己心怀不轨,那自己也不打算随意加责于他。 闻着月依身上散发的清香,如同一株开放在傍晚的兰花,令得自己心神荡漾;刘武望着随风飘扬的黑色长发,真的想拿在手上把玩片刻。 刘武仰望月空,缓缓说道:“我家在洛阳城深处,那是一个极其黑暗的地方,每天清晨醒来,手下的仆人把什么都给我准备好了,可以说是衣食无忧……” “我是父……父亲侧室所生,原以为正室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我爹纳了一个妾,将我给生了下来。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所有的人都围着我转,就连父亲都会经常放下手中的事情,时常来与我玩……” “但这种事情只持续到我六岁。那年,我父亲正室生了一个小男孩子,原以为我只不过多了个弟弟,但……我后来才发现,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我弟弟是嫡子,自然而然的会接受家中的各种传承,我父亲也对他青睐有加;那些仆人逐渐不绕着我转了,全都是去各种伺候我的弟弟……我想去找我的生母,但我的父亲却告诉我,她已经抛弃了我,回娘家去了……” 月依愣了愣,哪里会有母亲不顾及自己孩子,就这么回娘家的?再说,就算如此,何必给自己的儿子明言? 刘武并不知道月依心中所想,继续说道:“八岁那年,我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就连我的父亲都不再理会我的一切事故。我很生气,我想和我爹作对,让他知道失去我的感受,所以……我跟我爹说,我想去当道士。” “按照我国的法律,有父母在、有自己家庭的时候,是不允许当道士的,但……我爹同意了。” 月依一惊,这父亲是多讨厌自己的儿子?还是说这个父亲只关心自己的嫡子?年仅八岁的小孩,本是那么想得到父母的陪伴,他怎么忍心将自己的孩子送上山当道士? 但月依并没有安慰刘武,因为她知道,时隔多年,没必要为那个时候的事情去安慰他。 “我爹想办法将我送上了道乾山,道乾山给我安排了师父;那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很和蔼的人。他问我想学什么,我便告诉他,我想学武艺,以后让我爹看看,没有他的指导,我依然能够成为一个很坚强的人!” “我学习那些道士的道术,学习各种各样的武艺、法门……过了好几年,我因为某种原因,被逐出了道门。” “被逐出?”月依惊呼出声,转过头来问道:“你是犯了什么事,竟然让道门将你逐了出去?” 刘武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事到如今了,理由什么的还很重要吗?毕竟这等不愉快的事情,我只想快速越过……” 月依理解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刘武望着高空中的明月,躺了下来,似是享受着月光的洗礼,淡淡说道:“回到家后,我父亲见我连个道士都当不好,对我大失所望……呵呵,说的他好像什么错也没有一样;”他顿了顿,眼中似有哀伤之意,接着说道:“他听说我在山上学习武艺,便叫了个武夫,说是试验我武艺……” “呵呵,若不是我在山上刻苦修炼,只怕以那武夫的身手,早就将我给杀了;他举手投足之间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留手,完全是以杀死我为目的在与我交手……”说到这里,刘武眼神突然似有一丝血红色,“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爹手下身手最好的护卫……” 月依已经没有词语能够形容那个天杀的父亲了,居然对自己的亲儿子变了下死手,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能导致一个父亲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若月依知道刘武的身份,只怕就不会这么吃惊了;刘武乃是当朝大皇子,皇帝长子。但皇帝喜欢第二个嫡子,自然要把这个长子除去,以巩固他嫡子以后的皇位。 但皇帝的护卫刘武都能扛过来,也能看出刘武的身手确实不凡了。 “我受不了家里面那种感觉,于是卷了些钱跑出来,在这个国家游荡了四年;好在我父亲并没有打算理会我,不然这天底下可能到处都是我的通缉令了。” “直到如今,我都还没有回家看过,我不知道我弟弟现在学习如何,也不知道我父亲现在究竟怎么样……但我觉得,我爹应该很好,至少现在很好。” 说完后,刘武便仰望着天空发呆,一阵夜风吹了过来,刘武突然感觉心里面很凉、很冷;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起过这事,他们最多知道他是当今大皇子,并不知道他和皇帝有这么多的纠葛。 刘武父亲是今年刚刚登基称帝的,这等消息刘武还是知道的;所以他才能说,自己的父亲至少现在还很好。 至于他的生母……呵呵,宫闱纠葛,又有多少妃子是能斗得过当今皇后的?只怕现在,他的生母早就投胎成了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了。 月依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偶尔轻轻撩一撩自己的青丝,任它在风中荡漾,泛起阵阵波纹。 他都对自己这么坦诚相待,那我……又何必隐瞒? 何况自己的故事,本来就是那么的简单…… “我不知道我是哪里人,因为我师父不告诉我;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因为自我记事起,我便一直在这个道观中……我无亲无友,无牵无挂,或许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和我没关系了,我听从了师父的话,开始修行道术……” “师父给我强调道家的逍遥与无为,但我却从未感受到我学习时候的快活,反而感觉处处受限制。因为我体质的缘故,道家许多法门都不适合我修炼,众人皆以为我懈怠,争相指责……” 长这么漂亮的小女孩,那些人居然舍得骂?刘武如是想道。 见刘武没反应,月依便继续说道:“不过我却从没打算朝他们低头,既然我是至阴体,那我就要把所有的道法按照至阴的方法修炼。果然,这样的方法不仅让我成功学得了道家法门,而且威力比原来的更强。” “这样挺好的啊。”刘武笑了笑,“一条路行不通,自然有更多的道路可以走;不必在自己走不通的路上死磕。” 月依摇了摇头,洁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难色,望着远方的高楼,叹了一声:“修不了道法,会被那些人嘲笑责骂;如今修得了道法,却被那些人骂成异端败类,仅仅是因为我自己使出来至阴法门的缘故,若不是因为师父……他们哪里知道我的痛苦?” 刘武坐正,惊讶的看着月依,他没想到被誉为第二道门的青城山,竟然和道乾山一样迂腐;只要与他们所修道不同,便全是邪门歪道? 如此迂腐顽固,难怪会被外来宗教所压制。 “你……没事吧?”刘武看着月依似乎在抽搐的肩膀,心里面极为急切,莫非这个小女孩哭了不成? 他知道,被认为成道家异端的痛苦;因为很多年前,他正是因为多次顶撞道乾山那些老家伙的思想,才会被驱逐出来。 原来我们是一类人啊…… 月依低声的抽泣着,月光照耀下,她的眼泪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反射出柔和的光辉;那一滴滴泪水掉在地上、瓦上,化作一颗颗细小的冰晶,美丽、温柔,却在这夜色中显得极其孤单。 她一巴掌拍开了刘武即将到来的手,示意他不要触碰自己;刘武收起略微肿痛的左手,看着眼前这道孤单的背影,不由得为她感到心疼。 是啊,自己至少还被父母爱过,还能游走在这片大好河山,但她呢?无依无靠,无亲无故,除了这个道观便没有地方可去…… 难道她不比自己更为痛苦吗? 月依收起了泪水,因为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已经哭的够多了;她依然背对着刘武,平淡的说道:“这种事情一直持续到三年前,师傅发现我的至阴体所排出来的阴力能够冻结万物,便教导我运气方法,控制都江堰的河流,为那些劳工的工作提供时间。” “就是像前些天那样吗?” 见月依点头,刘武愤怒的站了起来,这种事情竟然是时常发生?他们怎么能把一个小女孩当做工具一般对待? “难道凭借一笑道人的能力,还止不住灌县的河流吗?”刘武朝着月依的背影愤怒的喝到。 “呵呵……你不过是一个外来人,哪里知道这其中因果?”月依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直接让刘武语塞,“若不这么做,道观中的人如何会像现在这般认可我?我又如何找得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刘武愣了愣,看着月依孤单的背影,思衬了半天,重重的点了点头。 没错,这女孩做的没错,一笑道人也没有做错;道观中人数众多,不可能一个个改变他们的思想。既然如此,不若让月依做出改变,让道观中的人认可她。 不得不说,一笑道人这招确实有效,不仅道观中的人认可了月依,就连月依自己,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我是为了穷苦的人民,不是为了大夏……”月依见刘武不说话,又是补充道。 刘武又是重重的点头,他明白月依的生存之道了,为了灌县的百姓、为了他们的生活,她豁出自己的性命,就是为了让他们更为轻松。 “你以后不必这么辛苦了……”刘武蹲下来说道,“我已经到益州刺史府以及灌县县令那里去了,劳工们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听见这句话,月依不见欣慰,反而皱起了眉头,她回过头来看着刘武,如同看着敌人一般,冰冷的眸子中没有丝毫的感情。 刘武原以为月依会欣喜若狂,但她的这般表情着实吓了刘武一跳,他不知道乐毅听见自己的消息之后,为何会做出如此反应。 “我不管你是哪个高官的儿子,但你以为这般自作主张,那些官员就真的会听你的话了?”月依的眼神极其冷漠,“你相信那些食人膏腴的贪官一定会按照你说的来?你不是益州刺史,根本管不了这些人。即便今天他们收敛了,明天他们依然会压榨百姓!” 刘武没想到月依想了这么远,而且所说的话极其有道理,自己之前根本没有想到。 他早该想到,月依极其厌恶朝廷官员,那些贪官污吏的手段她自然清楚;但事到如今了,还有什么办法? “办法只有一个……”月依沉声道。 夜空之下,月依站立在高楼之巅,映着苍穹的明月,如同降临世间的天女,即便融入黑夜,也要散发出自己最后的光芒。 第五十四章 边外有雄狮 幽州,天武关。 天武乃是前朝一人撰写诗篇,其中有“天高孤雁寒,武意惊鸿哀。”一句;前人觉得这句话很应和北方的孤、凉,便取了前两个字,名曰“天武”。 关北是雪原辽阔,风霜若刀,一片荒凉平地,偶有孤狼行过,更让这天地变得苍白无比;关南乃是一片平原,略有些草色,土地很是贫瘠,百里之内不见人烟。 若是再向南走,便会遇到一片牧民驻扎地,此处生长着丰美的牧草,是牧马的最佳地盘。自炎朝起,上狮部落便一直想要进关,最主要的便是觊觎这片肥美的草地。 炎朝的太祖皇帝姬孚在统一中原之前,曾经北击上狮,让他们从冀州逃跑到了如今的天武关之外;而炎朝覆灭,夏朝建立之初,上狮部落又不安分,跑到幽州来牧马。那时候百废待兴,大夏根本没有资本和上狮硬碰硬,太祖皇帝花了多少金钱布帛,才把他们哄了回去。 到了圣武帝时期,圣武帝对于这些蛮夷无不欲除之而后快,吩咐手下将领领兵北上,几乎快灭了上狮。无奈圣武帝未及花甲便撒手西去,不能将上狮彻底消灭,但也好好地挫了它们锐气。继任皇帝接受了上狮部落的求和请求,并在此处设立了关卡,名曰“天武关”。 若是往常,天武关外那是一片白茫茫的地皮,怎一个凄凉了得。而如今,天武关外却是伫立着黑压压的大批兵马,绵延数里不见尽头。士兵穿轻装,配弯刀,负弯弓,胯下的黑色骏马迎风嘶嘶怒号着。此般场面极其壮观,何况所有人衣装整齐,坐骑同色,让的这支军队更显威风。 “孙虞将军,一月之期已到,不知我等可进关面见圣上否?” 只见关外一骑冲出军阵,打破这军队与关隘之间的僵持状态,到关下喊话来。 关内戒备森严,这是自然的,毕竟如此多的军队在外面,若还是松松垮垮的,那这个军队也没救了。 城墙之上站着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身着黄翎夜鏖甲,肩披金龙啸天袍,头戴束发金冠;腰着佩剑,膀大腰圆,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怎一个器宇轩昂。 那人脸上满是严肃神色,见到来人,大喝道:“告诉胡苏单于,按世文帝时契约,上狮不可南下。若要面见圣上,着一使者,或者让胡苏单于亲自前去皆可。然带兵进关,无法从命!” “将军,一月之前你便是这般言语,单于特给一月之期容君思衬,为何还是这般冥顽不灵?我等保证进关之后,对百姓秋毫无犯。” 孙虞闻言,怒发冲冠,斥道:“若尔等之言能够相信,为何违反两国之约,以兵威威胁我大夏?” “那是因为汝等……” 那将领也怒了,正欲说话,却被另一名突然出现在身后之人阻止。此人头戴金色硬翎毛皮帽,身上轻衣附着绒毛,胯下夜鬃追风马;面容威严,五十岁模样,眼睛似睁若闭,不知想甚。 “孙虞将军。”那人朝城楼之上拱手问礼道。 “胡苏单于。”孙虞同样朝着个人回礼。 单于眉间微挤,眼睛微闭,朗声说道:“我等驻兵原因,将军岂不明白?当今天子欺人太甚,欲将我单于玺印换做章,且明言臣章,我岂能容!” “想必将军知道,我上狮与大夏,乃盟亲关系,并非臣属;论辈分,我还是当今皇帝的表兄。然而当今天子如此对待我等,我岂不能进关仔细询问?” 孙虞不甘示弱,朝关外喝到:“此事乃大将军董胤之误,想必数日之前,单于也收到了来自大将军的道歉信。事情真相大白,何必还在此处要求过关?” “寥寥数语,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若要我等不进关也可,何人犯错,将何人首级奉上,我等立刻退兵!” 上狮人暂时没有权臣的说法,因为单于就是唯一领导人,只能靠拼杀才能抢来。孙虞知道这个道理,怎么能把董胤是权臣之事告诉给他们,那样他们岂不会更加放肆? 孙虞凝气于胸,喝道:“单于岂不是强人所难!” “我上狮不会放过任何羞辱我等之人!上狮人,生当做雄狮,死当化厉鬼!” 那胡苏单于说罢,怒目圆张,朝自己身后的军队比了个手势。 “哦!哦!哦!” 在胡苏单于的鼓舞之下,那背后的一干军队,皆是威风地喝了起来,仿佛一只征无不胜的常胜军队,令敌人闻风丧胆。 当然,天武关这边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按照胡苏单于所说,他麾下有二十万兵马,踏平天武关,不过时间的事情。虽然天武关只有三万人,但同样也是征杀出来的老兵,岂会畏惧这等蛮夷之人? 两支军队就在天武关内外对峙着。 “孙虞将军,我等时间有限,来不及等待您的答复了。看来目前最好的办法,便是直接攻进去,和孙将军面对面谈了。”胡苏单于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胡子,在关外极其傲慢地说道,仿佛胜利已经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这并非他自夸,也并非纸上谈兵。胡苏单于黑吉康克,二十四岁发动兵变,从自己舅舅手上夺取了上狮部落的实际统治权力,又花了两年时间,平定各地不服从他而产生的叛乱。三十岁,上狮部落的领地已经无法满足其野心,南下又碍于先人约定,东进又满是冰川,便是踏上了西征的旅途。 这支军队途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城市,剿灭了多少国家,掳掠了多少人口,非礼了多少良家……若非遇上茫茫大海,只怕他还会继续东进,乃至争霸天下吧。 他将上狮部落的版图扩大到了从古至今最大,让得部落内人人称颂,作歌百首赞美其功德,被称作“大漠飞鹰”、“马上雄狮”。 自他上马以来,手握马鞭,腰别弯刀,从未吃过一场败迹,是个真正的常胜将军。上狮崇尚武力,他手下所有的士兵,都以跟从这个单于而感到荣幸。 孙虞在边关多年,自然知道这胡苏单于的功绩;不过他丝毫不慌张,雄狮没有翅膀,他可不信这些人能够跨越这天武关的防御。 面对关外二十万兵马,孙虞喝道:“胡苏单于,莫是我自夸,你上狮大大小小侵扰过我天武关数百次,就没哪次是能够撼动它的;这次也一样,您不会成功的!” 胡苏单于面带皱纹的脸笑了笑,他是上狮最强壮的男人,如何会畏惧这等小关小隘? 他哈哈大笑一声,喝道:“孙将军莫傲,今时不同往日,我这二十万兵马皆是上狮最强壮的男人!”说罢,胡苏单于还用手上的马鞭指了指他手下的兵马,“在我上狮军马的铁蹄下,我会让这天武关,变成一堆废墟!” 面对这如雷震吼的狂妄笑声,孙虞轻蔑的笑了笑;他和这家伙算是老对手了,你能打下那些小国家,难道我泱泱大夏,会畏惧你这边夷蛮子不成? “单于尽管来试,若我撤军,便不叫孙虞!” 胡苏单于见孙虞如此执拗,也为他的临危不乱赞叹不已;但他的心中也是有不少疑虑的,只能先暂且归营,再做打算。 他上狮以骑兵著称,原野战,只怕天下没有敌手,但攻城战……马毕竟不能在城墙上跑,强行攻城,自己怕是得不偿失;二十万兵马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虽然自己这边有攻城车和弩炮,但天武关是大夏最坚固的要塞,只怕自己的这些攻城器械,就如同蚍蜉撼大树一般。 胡苏单于回到军中后,便是一个谋士模样的人凑了过来;很明显,他也对这么攻城表示不放心。面对单于,他拿出古人兵法,洋洋洒洒地说道:“单于,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野战,再次攻城。强行攻城……只怕不妙啊!” 这时,又一个尖头滑脑模样的人跑了出来,他见着胡苏单于,一脸谄媚的模样,笑道:“岂不闻兵法亦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小小关隘有何可惧,我等将之包围,他一二十日不上粮,岂不拱手自降?” “蠢猪!蠢猪!那是关,不是城!关后是他们自己的领地,他们是有后勤保障的!”胡苏单于怒喝一声,看着这个人一脸信誓旦旦地胡言乱语,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 “那……那自小路越过关区,将他们包围起来……”那个人摸着被打红的脑袋,还尝试着给单于献计……也不知道这个人才是怎么跑到单于身边的。 听见这人说话,胡苏单于气得脑门都炸了,朝着那人大声吼道:“妈的!要是老子找到了路,还他妈跟他们在这里说个屁!把这个傻瓜给我拉下去!别让我看见他!” 如此景象,不过军营中时常出现的笑料罢了。 那人是胡苏单于原来舅舅的手下,名叫禹太史,是原来的上狮贵族。此人在胡苏单于兵变之时立刻加入了他的麾下,并且出卖了胡苏单于的舅舅。 不过在胡苏单于看来,此人思想极为蠢笨,可以说是蠢货;念在禹太史旧功劳的份上,他才没有加以贬谪,留在身边。 当士兵把禹太史拉下去之后,胡苏单于又坐下来思考攻城之策。 毕竟,要把自己的伤亡降低到最小,那也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第五十五章 你有万骑,我有科技 之前那谋士见单于再次陷入深思之中后,迎上前去,说道:“单于,我军军士善射,攻城之机,迎合我军弩炮及攻城车,便需以弓箭为先,削弱城防守卫。” “弓箭之后呢?”胡苏单于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当我军以弓箭为掩护之时,弩炮齐射,另派二十骑兵换做重甲,推攻城车去冲撞天武关大门。” 胡苏单于闻言,直直摇头,道:“这不就是普通的攻城打法吗?何况天武关城门之硬度,你我早已有所领教。单单弩炮以及攻城车,根本无法撼动半分,二十万军队岂能这般折腾?” 说到此处,胡苏单于站了起来,深思片刻,说道:“西征之时,所到之处劫蛮夷之邦,不足挂齿;无奈这大夏建筑城坚关险,难以应对,我心甚忧……” “可是单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那人似是急了一般,脸色极为迫切。 胡苏单于绕着营帐转了两圈,深思了一番,缓缓说道:“不然,不然,天武关虽立于险要,然而城墙绵延数十里,三万人马若想要守住此地,一关一卡,多少人才能将整个城墙的防御部署完毕?且城楼之处最多可站几百人马,看似固若金汤,其实防御分散。” “那单于以为,该如何攻打?” 胡苏单于在营帐门口停了下来,他遥遥望着对面的天武关,心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似是想出方案一般,朝那谋士说道:“我心中有两种攻打方案;第一种,便是集中所有兵马于关门,集中攻打,三万守军其实只有数百人,即便再放远一些,不过千人;其二,便是分散兵力,在城墙外不同位置部署兵力,使城墙上守卫分散,无法集中防御,如此我们的兵力优势便显现出来了。” 毕竟是北方蛮人,难以知晓计谋之事;何况这种坚固的堡垒,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若在中原,说不定还有更为先进的攻城器械;但他们在北方多年,能用的都是大夏用剩下的攻城器械,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那人闻言,凑了上去,问道:“单于打算使用哪种方法?” 又是片刻的沉默,胡苏单于敲了敲自己的下巴,随即轻轻地摸了摸自己颌下胡须,说道:“依我之见,第二种方法能够把伤亡降低到最低。我上狮士兵,虽无重甲,但衣衫轻便,躲避城墙上的弓箭绰绰有余;若再配合上弩炮,消耗敌军,也是能够起到不错的效果。若完全集中一处,我们的优势完全展现不出来。” “既然如此,单于即下令吧!” 胡苏单于即刻出寨,与周围的偏将吩咐一番,这些将领便将单于的号令分布到各军中。未几,这二十万兵马便开始移动了起来,在这广袤的原野上逐渐拓开成几条长长的队伍,这般场面极其壮观。 与此同时,城墙之上,孙虞一言不发地看着关外士兵的调动,心中已是猜出胡苏单于心里面的想法了。 “将军,这帮鞑子是想分散我军兵力,逐渐削弱我等城墙守卫能力,好个个击破!”孙虞身边一个将领发言道。 孙虞轻蔑一笑,说道“鞑子兵力虽强,但思维简单。我大夏有精良装备,更有无畏悍将。在这天武关近十年,每次都只能打小仗甚不过瘾!如今有着番大仗,岂能随意放过!众将士,有没有信心与我驱逐鞑子?” “刀枪磨亮,饮血敌将!” “有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贪生怕死,无颜还乡!” 孙虞大笑,喝到:“好!大夏男儿没有贪生怕死之徒!不过区区二十万鞑子,有何好惧?今天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还真以为我们怕了他们!” “传我命令,神盾卫排布来的五万盾甲,全数分配到每个人手中;神机营支援的三千把火器,每十人分配一把……最后,把我们的那三台看家玩意儿拿出来,我要让这群没文化的鞑子好好看看我们大夏的厉害!” “是!” 半个时辰内,全关三万人马,穿上了神盾卫支援的甲胄,拿着盾牌,纷纷上了城墙;在绵延数十里的城墙上,三万兵马整齐地排布着。 “传我命令,神盾卫盾牌普通刀剑难以伤及半分,非城楼城墙之上,只需以盾牌防守便可;若是有机会,用火器攻击敌军,让他们知道大夏军械的可怕!” “城楼之处多配备火器,随机应变,若他们并不打算攻打关门,便只需防御则可;若他们冲上来,便给我狠狠地打!火器弓箭落石全给我用上!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痛!” “是!” 上狮的军队并没有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地站点射箭;上狮乃是游牧民族,自幼便学习骑射,奔马射箭不是难事。何况他们需要时刻谨慎来自城墙上额劲弩攻击,快速奔跑可以使敌人的弓箭的准度大大下降。 这群骑兵在关外毫无阵法地乱跑着,此时丝毫没有列阵的打算,因为他们知道这群大夏士兵是不敢出来的;如今关外已经被他们全数占领,岂会给他们时间出来排兵布阵? 与其说这些人是在攻城,不如说更像是在耀武扬威。 “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铁骑的厉害!哈哈哈!” 胡苏单于在营帐外看着自己的骑兵在天武关外奔腾,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优越感,毫无章法的奔腾,难道便是强大的所在吗? “轰!” 上狮这边数十架弩炮齐射,狠狠地砸在了城墙之上;但天武关名不虚传,这些弩机只能造成一小波震动,甚至连关卡的城墙都未能凹进去一分。 “打!用弩炮给我狠狠地打!只要能动摇敌人意志,什么东西都给我砸出去!” 胡苏单于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要知道这一个月他憋了好大一股火气;如今攻城略地,正好将这个月积攒的火气全数释放出来。 他就是一个野蛮人,只有打仗,才能让他的内心取得巨大的满足。 “报!” 只见这一瞬时,一轻骑自万马中奔了出来,胡苏单于现在吼得正爽,如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弄得兴致全无。 “单于,我军士兵受到来自关内的攻击,有不少将士被击下马来!” 胡苏单于闻言皱了皱眉头,但心中不以为意,说道:“被劲弩射下来,那是他们技术不够。我上狮男子,自幼在马背上长大,连区区弓弩都无法躲避,还不如死了算了!无妨,接着进攻。” “单于……他们并非被弓弩所射杀。” 胡苏单于闻言愣了愣,这就有点令他不解了,便问道:“不是弓弩?那是被落石所杀?我不是说了别靠近城墙吗?” “也不是……我等并不知他们被何物所杀,只见其身上有一硕大的空洞,还散发出烧焦的气味;若为弓箭所射中,不至于立马死亡,而他们被此物击中,无不立即死亡。” 胡苏单于闻言大吃一惊,看着一边的参谋;而参谋也是一脸茫然。 这是何种诡异兵器,杀伤力竟然如此惊人? 干坐在这里,听见自己的军队被不知名的武器所杀,胡苏单于如何忍受得了?他站了起来,喝道:“我要亲自去看看!” 那谋士被吓了一跳,连忙制止道:“不可!不可!单于,我等尚不知此物为何物,贸然前进,若是伤及单于性命可如何是好?不若暂且退军,我等从长计议。” 听见退军两个字,胡苏单于眼睛都直了,朝那谋士怒喝道:“退军?老子征战沙场二十余年,从未败过!如今让我退军,我有何面目面对死去的将士人民?退你姑姥姥!不退!” 胡苏单于愤怒地拒绝了谋士的意见,随即又转过头问那名士兵:“如今城墙上守卫士兵杀死多少?” 即便自己有伤亡,那敌人自然也会有伤亡。上狮民族不仅骑兵可怕,弓骑兵的射杀力同样惊人;士兵自幼练习骑射,练就一手臂力,随手一箭即可射穿铁甲。 那人颤巍巍回到:“回,回单于……那个,我们……” “别吱吱呜呜的!你说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大老爷们儿像个婆娘一样!” “是,是……那个,敌方守军……据我等所知,仅有些许人受伤,但无一人死亡……” “什么?无一人伤亡?”胡苏单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不成这些士兵打了几十年仗,连弓箭都不会用了? “单于请息怒……敌军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个盾牌,硕大无比,刀枪难入,人手一个,他们见我们只射箭不攻城,脑袋都不从那盾牌里面冒出来。那几个受伤的,都是被弩炮的冲击力击伤,但并未伤筋动骨……” “倒是我军将士,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目前损伤已经超过三千……” “这才半个时辰!就损伤三千了?” 胡苏单于这下是真的懵了,原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自己一败涂地?二十万对三万,虽说是攻坚战,但也不至于敌人一兵不少就杀自己三千人马吧! 如果此时依旧冥顽不灵,固执进攻,只会葬送更多的士兵,胡苏单于可不想得到这种结果。理性与斗志,很明显前者占了上风,他下令道:“传令众军……撤退五里,我等需要慢慢相处攻坚计策,我还不信就打不下这个天武关了!” 那谋士闻言,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诺诺退下。 让单于退兵,那可真是不容易啊…… 第五十六章 龙起天武怒天威 单于的一声令下,那些不明所以的士兵,只能一悠一悠地跟着大部队缓缓后撤了。 那关上的士兵见上狮军队缓缓后撤,平野之上渐渐只剩下了之前的尸体,扭头问道:“将军,上狮兵马后退,需要追吗?” 孙虞早已见到敌军动态,面对着这个时机,孙虞明显没有自大;上狮的心态,他理解的很。 对于这些游牧民族而言,他们伤亡越大,斗志只会更加旺盛,难以歼灭,何况此战根本没有动摇他们的根本。 面对那人的疑问,孙虞微微摇头,缓缓说道:“穷寇莫追,何况我等并未取得大胜,敌人士气影响并不大;贸然出击,只会让我军徒加伤亡。” “将军……” 见那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孙虞知道他没有打过瘾,笑了笑,说道:“你们放心,老子今天还没打够呢!何况胡苏这老头,这辈子都没打过败仗,肯定不会就这么干净的撤退了。对他而言,最多后撤几里,已经是最大的忍让了。我等先静观其变吧,告诉将士们,切莫松懈,小心敌人圈套。” 半个时辰后,黑压压的军队停止了前进,孙虞遥遥望去,所有的士兵都下马休息,开始啃自己的干粮。 上狮人打仗不似中原人,需要那么复杂的营寨阵法,他们一般就几个大营帐便可,搭建拆解都极其方便,也很符合他们游牧民族的行为。 “将军,他们休息了,要不要上?”之前那人见状,又是凑了上来,急切的问道。 孙虞翻了个白眼,调笑道:“我说你着什么急?妈的老子打了这么久的仗,还以为全军就我性子最急,你小子怎么比我还急?” 那人嘿嘿一笑,食指在嘴唇上抹了抹,说道:“嘿嘿,俺们村儿那姑娘,不相信我真杀过鞑子,这次我非要割几个头下来给她看,证明我真杀过鞑子!” “哟哟哟,你小子还调戏良家妇女啊?你不怕人家看见脑袋转头就跑啊?” “就是,哪有给女孩子看人头的道理?” 那人说完,周围便是一片起哄的声音;不过这些也确实说的在理,谁给女孩子看人头?你不怕那女孩子理都不理你吗? “去你们的!现在还有心思在这里开玩笑!”孙虞转头喝止住了他们几人的玩笑,又转回去遥望上狮军队了。 “对了,砍了敌人头颅要上交报功,别想拿回去给女孩子看!”孙虞不忘加一句。 “听见了吧,将军都这么说,你就别想了!” 孙虞不再理会这些人的玩笑,转头问身边另一个人道:“斥候呢?” “回将军,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孙虞闻言,点了点头,转身说道:“等掌握了彻底的情报,马上出击。” 未几,便见三人骑着快马扣关;进关之后,这些人直接奔上了城楼,朝孙虞汇报情况。 见到孙虞,那些人立马跪下,说道:“大将军,上狮鞑子后撤五里地,士兵皆下马休憩,胡苏单于似是召集了些许将领进入大帐,末将估摸着,是想探讨攻城事宜。” “目前敌人防御很是散漫,但若我们从关门出去,敌人必然会发现,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调理,攻或不攻,请将军决断。” “你等先下去吧……”孙虞打发走了斥候,开始抚摸着胡须思考起来。上狮军队的行为确实在他的掌控之中,斥候的情报只不过是确定了他的想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毕竟他也担心这是疑兵。 他看了看周围跃跃欲试的士兵,嘴角微微翘了翘,朝他们说道:“打,是肯定要打的!但绝不是就这么空着手去打;我们还要送胡苏单于一份大礼!” “传令众军,上马!” 上狮军队还在原野上悠闲地休息,而胡苏单于则纠集了数十个将领以及左右贤王,商讨如何攻打天武关事宜。 其实这一个月来他们也没有少讨论过这件事情,但最终都是草草了事。毕竟上狮文化属于草莽文化,智慧有限;更兼攻坚战实非他们所长,即便先前打下的城池,也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天堑级别的。 时间一刻刻过去,但众人依旧没有讨论出什么。 见自己手下的人都默默地埋着脑袋,胡苏单于心中很是无奈,不由得轻叹道:“我上狮数百万人民,难道就找不出几个有才之人吗?” “轰!” “什么情况?” 一声巨大的轰鸣在营帐外响起,胡苏单于等营帐中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此巨响,莫不是外面打雷了? “轰!轰!” 轰鸣声还在继续,隔一会儿便是一阵;随即便听到外面马匹的嘶鸣声,以及士兵的尖叫声。 “报!”一名士兵磕磕绊绊地跑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跪下行礼,便说道:“单于,天上落下了奇怪的东西,砸在我军中,还炸裂开来!我军死伤惨重啊!” 营帐中的人听了先是一惊,其后便是恐惧,这般奇怪的攻击,是何人所做?莫非是大夏国那波人?若真是如此,那大夏岂不太过可怕? “轰!” 一颗炮弹直接打在了营帐之上,将营帐直接打成粉碎,随即还炸了开来,杀伤了不少将领;胡苏单于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是被炸开的弹片所伤。 “天雷!这是天雷啊!” 左贤王还其还怕地吼了出来,这不吼不要紧,一吼,全军都乱了,纷纷想要上马逃跑,但发现马匹被炮弹的轰炸所惊吓到,早已不能被他们所驾驭;这些人索性便徒步朝北方跑去。 “天兵!天兵下凡了!” 只见远处奔来一彪兵马,为首之人手持长枪,坐下白马,威风堂堂,仿佛天神下凡一般;这些人受到炮弹的刺激,如何还能看得出来这是孙虞?加上之前左贤王的一句话,这些人真以为这是天神下凡来了。 “单于!我军已乱!快上马逃跑吧!”胡苏单于身边的随从极为慌乱的说道。 胡苏单于从未受过如此大败,如何能够宽心?但面对这滚滚“天雷”以及远远而来的的敌军,他思量一番,命总比面子重要。不过这炮弹的轰杀下,哪里还找得到安定的马匹? 他朝那人说道:“马匹俱惊,如何可乘?” 那将领闻言,往身边一看,正好一匹马朝他们奔腾而来;那将领见状大喜,只待马一靠近,左脚一个轻移,周身一个三百六十度旋转,随即一个灵活的翻身轻易上马,一阵驯服之后,下马将马让给单于乘坐。 此人如此这般驯服了十几匹马,将之分散给左右贤王与将领,趁着孙虞还有一段距离,护送着胡苏单于驾马奔驰北去。 一片神威一片天,将军武功胜神仙。一朝龙起北坡岸,古来昔去几人间? 那些没有马匹的上狮士兵,几乎都成了孙虞手下军队的待宰羔羊;战马在原野间嘶吼着,踏过一句句尚有体温的尸体,一路朝着北方奔去。 “今天不追到上狮老家,咱们就不回去!”孙虞豪放一笑,朝着蓝天朗声喝到。 “西边倦看收天幕……” 一道悠然沉重的声音突然在天边响起,那道诗句声音落下,只见远边的夕阳竟如同日食了一半,收起了自己的光彩。 黑暗自落日处散播开来,原本湛蓝的天空如今却成了恶魔的乐园;在这苍茫的原野上,静诉着另一个世界的凄凉。 孙虞不知是何情况,立马命令自己的士兵停了下来,谨慎地观察着四周,不敢有丝毫妄动。 “崇岭尽眺原无乡……” 突然,一道破风声从西边传来,一道巨大的暗影擦过孙虞的脸庞,朝着东边的山脉上砸去。 一阵动彻天地的碎石声音在远边缓缓传来,竟是一道硕大无比的铁剑,正在分离着天边的山脉;地崩山摧的声音,似乎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放出无数厉鬼,挣扎人间。 “砰!” 那巨剑猛然一挑,地底的岩浆如同泉水一般喷发出来,溅射到天上,如同绚丽展开的樱花,飘洒在人间诉说孤苦。 “共道长途郁垒远……” 铁剑撼动山石,这次竟如同扑天巨雕一般朝着孙虞的军队撞来;孙虞不知这是何等力量,立马下令全军后撤。 但那铁剑根本不理会那支军队,速度突然加快,猛然朝一处山丘上插去;只听“轰隆”几声巨响,那巨剑竟是在地上画出一道深深的裂纹,朝孙虞的军队砍去。 “跑!” 但任凭众人跑的再快,巨剑的速度却是比这些人更快!飞沙走石,山崩地裂,开出千仞悬崖,激起万丈巨浪。 巨剑所到之处,将所有物什碾作粉碎,那些本在后面的士兵,皆是在充满惊惧的眼神之中,堕入地狱的轮回。 “挥手已渡圻岸江……” 铁剑突然消失不见,只见朝着天武关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一道幽黑的漩涡;漩涡逐渐扩大,变形,逐渐捏造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人有着黝黑的眸子,黝黑的头发,穿着黝黑的袍子,背着一柄黝黑的剑。他面容淡然,眼中透露出一股淡淡的邪气,嘴角微翘,似是胜券在握,信心十足。 望着孙虞惊讶的眼神,那人轻声说道:“秀绝天下名剑,北方秀——倦收天,恭迎孙将军。” “北方秀!” “竟然是你!” 孙虞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妖邪男子,心中犹如万马奔腾一般。北方秀的名号,即便是他,也略有耳闻的。 倦收天本是凉州人士,但不知从何处习得奇怪法门,投靠了上狮部落。当时的人也不以为意,毕竟小小边民,无伤大国之雅。 北方秀的名号,不知是何时所起;但众人皆知其是上狮部落第一等护国大将,地位仅次于胡苏单于。 “北方秀,为何拦我去路!” 倦收天微微行了一礼,朗声说道:“我乃上狮护国大将,虽然平日打仗不能出手,但,这并不妨碍我保护单于撤退。” 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孙虞看得极气,喝到:“你本大夏子民,为何投奔上狮?难道做一个叛徒,就能让你感到愉悦不成?” 倦收天缓缓地朝孙虞走近了几步,轻声说道:“十年前,你们可不是这般认为,何况……上狮部落的行事方式,更符合于我。毕竟各自有大道,不能强求啊!” “如今……你想如何?” 倦收天面无表情,令众人吃惊的是,他竟然缓缓地单膝跪下,全然没有之前那般气吞山河的攻击气势,竟如同羔羊一般,温和了不少。 “倦收天烦请将军……收兵归关。” 元隆十四年秋,上狮扣关月余,攻城未果;天武关总兵、征北大将军孙虞,北逐胡虏,大战至黄昏时刻,以受伤百余人、无一人死亡的极小代价,斩杀敌首千余,胡苏单于闻名丧胆。一时威震北原,名动京师,时称“天威将军”。 当然,倦收天的事情,是没有被记载上去的…… 第五十七章 天下英雄,唯阁下与胤耳 天武关大胜的消息传到洛阳,一时之间,满朝上下都为这场胜利赞叹不已。 不过董胤并没有放松,历朝历代,所有的问题都不会是外患,而是内忧;虽然董胤已经近乎剿灭了朝廷五毒,但也正因为如此,朝廷职位大幅度空缺,一时间竟然导致国家运转停顿。董伏无奈之下,采取了一人多官的制度,才勉强把这种情况挽救了回来。 “天武关大捷,实是我意料中事。”董胤疲惫地躺在床上,朝自己身边的女子低声说道,“神盾卫与神机营支援大量武装,更兼三门镇关大炮,加之有孙虞领导,三万人对上二十万,胜算也不小。荆阳关装备虽不如天武关,但敌人只有八万骑兵,想必过不了多久也会有捷报。” 很明显,孙虞并没有把倦收天的名号上报给董胤,毕竟数万人打不过一个人,貌似挺丢脸的。 张瑜安安静静地听着董胤的叙述,虽说似是说给她在听,但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毕竟朝廷之中,他孤单一人;就算回来了,他的妻子也与他不同床不同心。 “自世文帝起,大夏与他们极少打交道,我等发明了火器,他们不知道也属正常。”张瑜的语气很平淡,也不知是不是早已猜到战争的结局。 “若是上狮鞑子再来,学聪明了,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上当了。” “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他们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的,基本上董胤回来,他与张瑜二人说的话都极少。 董胤也许是孤独惯了,对于这种情况也无所谓;但张瑜不同,以前在张府中是个大小姐,只要愿意就会有仆人上来伺候。虽然这里仆人也不少,而且她还是一个已婚女子,本该在家中相夫教子…… 但她基本上感受不到任何家中的感觉。 她已经一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一年没有朝老李叔撒气了…… 一年没有见到那个让她火大的人了。 对了啊,老李叔已经被杀了,后厨的小张的尸体被遗弃在了灶台上,掌灯的小赵那张惊惧的面孔…… 这辈子,她都无法忘怀。 “我……可以回去吗?”张瑜的嘴中小声的说着,也不知道董胤能不能听见。 “恩?你说什么?”董胤头都没有回过来,低声回道。 “我……想回去。”张瑜这次加大了音量,但言语间还是有些害怕,丝毫没有以前讽刺董胤的气魄。此时的她就是个小女生,与家仇大恨没有任何关系。 虽然董伏下令屠杀了他们全家,但这和董胤没有丝毫关系。这一年来,对于董胤他还是了解半分的,至少这个人,和董伏是不一样的。 甚至可以说,他是在和董伏对着干。 “即便你回去了,也只有一堆废墟。”董胤丝毫不在意地说道,仿佛那八十口人的死亡丝毫不值得一提;毕竟他们的死活,与大夏的运转丝毫没有关系。 “我想爹……” 董胤瞥了瞥坐在床沿上的张瑜,一张娇脸上似是挂着泪水,看上去楚楚动人。但董胤丝毫不为所动,一点铁汉柔情的感觉都没有;虽然他知道张先和刘夷希在哪里,但他可不想就这么随便地把张瑜给送回去,毕竟这可是一张底牌。 一张死死捆住刘夷希的底牌。 “如果想你爹,我把他接过来?” 张瑜听见这句话,一时竟然惊恐了一下,随即一个劲地摇头。 董胤的性子她很清楚,丝毫不能触及他的一点利益;若只是骂一下还好,但如果像马邕那些人作死地去挑衅他的权力……下场可见一斑。 虽然张瑜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在做些什么,但她总感觉很不安,若是让张先与董胤相见,势必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董胤微微一笑,道:“只怕某人不是想爹了,是想让我脑袋上长点绿了。” 张瑜脸色猛然一红,尖声拍打着董胤:“你个混蛋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啊!” 董胤轻笑着用手挡着张瑜的拍打,一天这么忙碌下来,回来跟这个人开开玩笑,似乎心情也能放松不少。 “你们俩迟早会见面的……”董胤将手放下,看着张瑜说道。 张瑜脸色微变,转过身去,脸上的大红逐渐变成了一抹羞红,如同冬天里被冻伤的苹果;眼睛微眯,宛如一条细柳,极其好看。 见张瑜不说话了,董胤低声一笑,便又把头扭过去了。 董胤回过头去后,张瑜脸上的羞红渐渐不见,随即便一直盯着这个人,右手不自觉地伸进了怀中。 那里面藏着一柄小刀,早在一年之前,她就已经准备好了。 原本董胤举办完婚礼后洞房时,张瑜就打算趁他对自己动手时将他杀死……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机会下手,因为董胤一进洞房就坐在桌子前面一晚上,丝毫没有想要对她动手的感觉。 此时,她回家的欲望极其强烈,若是将眼前的男人杀死,他就可以趁着这个府中混乱的时候,悄悄逃跑。虽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总比在这个地方孤独至死要好。 “不行……” 她下不去手,不是说她心慈手软什么的;若理由充分,她完全有可能趁这么个空当杀死董胤。但仔细想来,如果董胤现在死了,朝廷不是又会重新陷入党派纷争中吗? 这个国家现在本来就如此脆弱,若他一死,还有谁能够拯救大夏? 虽说许多人都想要董胤死,但他不能死。 想了这么多,张瑜终于是安定下了自己的内心,随即无奈地朝着窗外叹了口气。 鱼缸中的游鱼,便是这么羡慕空中的鸟儿的吗? “报!兖州反贼孙秉,勾连兖州刺史及麾下众人,已经占领兖州全境!” “报!冀州反贼张覆已攻破长江防线,联合孙秉,朝着洛阳行进!” “报!豫州贼人梁宝,如今已经突破到颍川防线!当地守将请求支援!” “报……” 一连串的战报,听的董胤是忧心忡忡。除了十几天前的天武关大捷,这些天来的全是这种噩耗;前线战况丝毫不容乐观。 黄龙殿上,董胤愤怒地拍打着自己面前的黄金桌案。愤怒的咆哮声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殿上显得格外响亮。 “这些刺史和地方将军,果然全是酒囊饭袋!董伏这个混账,养了这么多光吃钱不做事的废物!” 这时,殿下走出一名将领,拱手说道:“大将军,虽说洛阳城中仅数千禁卫军与数百御林军;但城外驻扎着您带来的两万西凉骑兵,这等小贼不足为惧。” “难道我是在害怕那些乌合之众吗!”董胤朝着那名将军恨恨地吐了口水,“这些叛军攻打地方,缴获不少精良装备,早就不是那些拿着镰刀锄头的农民军了。何况他们自兖州豫州两路进攻,成包夹之势;若要迎敌,这两万人就必须兵分两路,战斗力将大打折扣。何况西凉兵善野战,洛阳地势狭窄,西凉兵优势难以展开,这些还用我教你吗?” “大将军,不若迁都吧!”又一人走了出来,朗声说道。 董胤看都没有看那人,破口大骂道:“你放他娘的狗屁!还没开始打就逃跑,你好意思穿你身上这身衣服吗!” 董胤顿了顿,止住了对这名将军的辱骂,思虑了一番,转头说道:“若此战艰难,洛阳城周地势狭窄平坦,虽有高墙与三江之固,但不足久战;迁都长安,也是一策。” “大将军,计将安出?” 董胤沉默了一阵,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似是将心中的方案否定了。 “吾观大将军神色,应当已有计谋。”站在殿下的权奉站出来说道。 董胤见是权奉说话,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虽有一策,不愿实行罢了。” “若有计策,如何不能实行?莫非大将军有难言之隐?” 面对权奉的疑问,董胤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望着门外,轻声说道:“我有一人,现居城中,此人论出身论能力,皆不在我之下;但此人与我微有间隙,只怕……” “大将军……一切以天下为重。” 董胤何尝不明白这等道理?若江山亡了,自己要这薄脸皮又有何用?但这也只是在江山亡了的前提下,现在还没有到那种时候,又有多少人愿意牺牲自己呢? 要请此人并不难,晓之以情,不难请他帮忙,就看自己愿不愿意…… “唉!罢了罢了!权奉,你取我印玺修书一封,送与城南孙府之中,请他前来宫中,就说有要事相商……对了,若有人想跟来,就让他跟来。” 权奉领命离去,董胤则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望着门口发呆;众位将领见到大将军如此模样,只得缓缓退出大殿。 董胤脾气很古怪,在他发呆的时候,是不能有人打扰的。 “天下枭雄,你若算不得,谁又能算得?” “天下奸雄,我若算不得,谁有能算得?” “天下英雄,唯阁下与胤耳……” 第五十八章 将军向南,在下向东 苍鹰偶然飞过皇宫的天空,扬起一声声高亢的唳叫。董胤听见这声音,心情却是极为烦躁。 他在等人。 等一个原来的对手。 在董胤的焦急等待中,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黄龙殿的大门终于迎来了两位贵客。 “如今情况便是这样,虽说我一人或许能应付过来,但我还是希望能够把伤亡降低到最小;如此,整个洛阳城我只能找你了。” 董胤将战况全数告诉给了孙珪,二人这般平和说话,还是这七八年来的第一次。还记得一年多之前,他们二人在堂上唇枪相对,倒是孙珪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细细想来,真的过了很久了;如今,一个是平民,一个是权臣,地位差距也是极大。 不过,如今的二人不再是敌人,而是共同效命于国家的臣子;他们应当都有一个共同目标,那便是保卫这个国家。 孙珪听完董胤的言语后,低头略加沉吟。十日前,他也收到了来自天武关大捷的战报,为此,他的父亲孙虞爵进两级,赐百户;莫大的荣誉。他自己也是眼馋得紧,巴不得马上跑到前线去,和上狮鞑子一分胜负。 如今董胤亲自来邀,自然甚合其意;虽说对战的是地方叛军,但也不妨碍他立功立名。他唯一担心的,便是董胤此番邀请,居心不良。 在他看来,董胤在课堂上的作为让卢玄不欢喜,自然也让他感到不满;他从心底里讨厌这个董伏的干儿子;何况他们二人关系不和人尽皆知,董胤怎么可能拉下脸皮来拜托他呢? “夷希,你认为如何?” 孙珪的目标朝向了躲在他身后的刘夷希,见孙珪呼叫自己,刘夷希便站了出来,走到董胤面前。他并不是害怕董胤,而是怕自己激动的内心,见到这个人变得暴躁。 刘夷希皮肤上出现了淡淡的冰霜,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极度寒冷,冷到发紫。只怕董胤再刺激他一番,自己这双手,便是要朝董胤拍去了。 这个人的干爹杀害了他全家; 这个人的干爹杀害了张府全家; 这个人的干爹杀害了自己的先生 这个人还霸占了自己最为重要的一个人…… 照此看来,刘夷希对董胤的仇恨只有一点,那便是他霸占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做自己的媳妇。其他的事情都是他干爹做的,跟他毫不相干。 不过在刘夷希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虽然董伏死了,但他却没有亲自手刃仇人。秉着父债子偿的理论,刘夷希心中对董胤的愤恨,已经到了极点。 “夷希,夷希?” 孙珪叫了好多声,好不容易把刘夷希的神智给唤了回来。短短一段时间,刘夷希的脸已经蹦出了好几根青筋,不知道他心里面是有多愤怒;若不是体内的法门压制着他内心的邪气,恐怕他早已让董胤变成一块冰雕了。 董胤看到刘夷希,严肃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点笑意,问道:“夷希,见故人为何这般光景?” “别这么亲切的叫我!” 面对刘夷希突然地大吼,董胤措不及防。董胤似乎想缓解三人之间微妙的尴尬气氛,但很明显,他触及到了刘夷希的某根神经。 刘夷希视他为仇人,如何愿意和他亲密接触?这一番怒喝倒吓得董胤有点惊慌,似乎忘了自己身为大将军的威势。 “刘夷希!” 见孙珪朝自己大喝,刘夷希才发现自己似乎做过了头,毕竟对方是个权势十足的人,若是他愿意,随时能够让自己身首异处。 虽然自己有穷经冰兰行,但正如之前的道士所说,除了这个,自己啥都不会;要是董胤叫上一大堆人,随便都能压制自己。 若是那般,那自己最后复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切,还是要忍耐的好。 刘夷希将自己的内心安定下来,面对着孙珪,问道:“兄长以为该如何是好?” “是我问你啊,怎么反倒是你问起我来了?”孙珪无奈的笑了笑,无意地瞥了一眼董胤,只见他眉蹙面僵,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刘夷希那般咆哮。 孙珪见问刘夷希已无甚作用,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随即清了清嗓子,问道:“虽然这般说出来甚是无礼,但此举实属无奈……董兄,此举可是有心加害我等?” 孙珪这话简直是爆炸之语,如今朝廷之上,有多少人是敢和董胤这般说话的?更何况你问别人是否会加害于你……别人想害你还会给你说吗? “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若我想杀你,早就在这黄龙殿外安排几百号人了。” “那倒是我伪君子了?”孙珪嘴角翘了翘,略带调笑的说道。 董胤摇了摇头。 董胤这般认真的回答,倒是令孙珪倍感意外。本来他以为董胤会暴跳如雷,随后自己就势而下,拒绝这番邀请。 如此这般,最主要的还是他见父亲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心中对各种事情都有所怀疑;以致到了最后,他反而开始用各种心机谋划别人,成了一个比董胤更伪的君子。 他偏见了董胤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依旧是偏见;因为这偏见以及自己内心所需求的安稳,他不想为董胤效命……但现实就是这么有趣,董胤的话,不得不让孙珪开始重新审视他。 但孙珪又何尝知道董胤的苦衷?他顺利上位,本来意图建造一个美好的天下,但因为自己缺乏经验,反而把天下弄得一团糟。内忧外患,使得本来就在崩溃边缘的大夏,变得脆弱不堪…… 董胤不得不饱受天下的辱骂,与其去与他们争辩,不若接受现实。若是有机会,又有谁是想当真小人,遗臭万年的? 就算后人叫他野心家,叫他奸雄,那也比小人强多了…… 董胤的模样也是很有诚意一般,孙珪思虑一阵,自己也想不出理由驳他的脸面,便回道:“既然你如此说……罢了,我信你一次。” 见孙珪松口,董胤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原本他以为事情会很顺利,但没想到,说服孙珪竟然还是这么费力。 “若你不愿,只怕我会请出先帝的号臣剑来命令你了……” 他并不是说笑,号臣剑便是号令百官万民,若有不从,可就地斩杀,是强权的象征。毕竟请孙珪是给他面子,如果给脸不要脸,作为一个上司,为何不能将他斩杀? “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的。”孙珪笑着说道。 “你自愿落蒂,那便甜了。” 孙珪摇了摇头,至少他心中明白,他不是为了这个人效命,也不是为了当今圣上效命;毕竟那个只知道玩耍,现在还被幽禁深宫的皇帝,实在想不到有啥为他效命的…… 他的主人,只有他自己,只要能够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他这一生便无悔了。 即便后人用各种眼光来揣测他,对他而言也无所谓了。他自己有自己的大道,没必要去给那些不明真相的论客多解释。 自己无悔,方才是大道;若要顾及他人思想的大道,如何使我的道? 不过他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安排?”孙珪问道。 董胤用手指将桌上的地图微微敲打了片刻,沉声说道:“将军向南,在下向东;共诛逆贼,预祝成功……” “既如此,借你吉言了……” 孙珪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黄龙殿门外走去;刘夷希离开之前,恶狠狠地盯了一眼董胤,随即跟上孙珪的步伐,一同离去。 面对最后那一眼怒视,董胤只能苦笑地摇了摇头。他也没打算留这两个人,毕竟他和孙珪之间的隔阂还没消除,而和刘夷希之间……似乎对方对自己敌意很深;若强留他们,只会自己打脸。 “出征之日在三日之后,阁下切莫迟到。” 出宫之后,孙珪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是宫中的气氛太过压抑,他总感觉自己的胸口被压着。如今出了宫,他似乎感觉快活多了。 他看了看身边的刘夷希,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但转瞬即逝。 “夷希,三日之后,你要去吗?” 刘夷希愣了愣,他以为孙珪会把他直接安排在家里面等着,没想到现在居然征求着他的意见,莫非是要把他带上战场? 每个男人的心中都会有着一场立功建勋的梦,即便刘夷希极少接触这种事情,但面对着未知,他也难免会表现出向往。 “若兄长能带我去,那自然最好。”刘夷希的回答倒还很谦虚,似乎在努力隐藏自己想去的心思。 “那你就待在家里面吧,毕竟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其实带刘夷希上战场,并不是孙珪的玩笑话,要知道,真正的战场,孙珪自己都没上过,他知道的,仅仅是战场的残酷。 血肉模糊,尸横遍野,只是用来形容的成语罢了,但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知道这个场景的可怕?既然他和刘夷希都没见过,那自然也是要将刘夷希带上去看看了。 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刘夷希见到尸体呕吐的丑态罢了…… 孙珪清秀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轻笑,似是在想象各种场景;他看了看刘夷希,淡然道:“这次你就跟我去吧,虽然有违军规,但董胤应该不会介意的。” “但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我也无暇顾及你的死活。” “是!” 刘夷希现在剩下的只是激动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孙珪最后的警告。 不过孙珪的警告也不过是顺口的,因为他知道,只要刘夷希看见了杀人,就不可能会跑出去杀敌了;留在军营中瑟瑟发抖,似乎才符合他的形象。 “夷希,回家后修书一封。” “给谁?” 孙珪笑了笑,眼中似有精光射出。缓缓说道:“豫州谯县……夏腾。” 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 第五十九章 远方有知音: 忆来百春处,烽烟九州破。原本应当是闲暇时节,但这般闲情,却因为天下的动荡不得不终止。 谯县夏氏府邸之中,夏孟徘徊在房间之中,时而看着窗外,时而看着桌上摆放着的剑,手中握的书已经被捏的稀烂,也不知是在焦急着什么。 他望着窗外,但迎来的却总是一片空空的庭院。是了,偌大的一个宅邸,现在已经完全没人了;听闻家乡动乱,极多背井离乡之人纷纷上路归家,也不知现在生死如何。 但在这个乱世之中,有多少人能够安然到家的?那些从交州扬州幽州等地方来的,只怕在路上,就被无情的风沙啃食了白骨。 毕竟在这吃人的世道,人命是那么的不值钱。 夏孟依然在书房中徘徊着,突然眼睛一亮,原本空缺的大门口,一道身影突然跑了过来,让他不由得欢喜了起来。 “想来是有消息了!” 夏孟赶忙走出门去,与那人相会。还没走到跟前,夏孟就急忙开口问道:“二位兄长可有何消息?” 此人乃是这夏府之中仅剩的一名仆人了,因为家中人早已死完,被夏腾接纳,当了个仆人,算得上是忠心耿耿。 只见此人喘着粗气,从胸口处掏出一封信件说道:“二位公子已在路上。兖州这段时日不太安稳,反贼孙秉兴兵意图攻打洛阳,所到之处皆是劫掠不止。二位公子令我先行一步,他们最多几个时辰之后便到。” 夏孟闻言点了点头,将信件收了过来,正欲打开,却发现信件上的署名竟然是夏腾。 夏孟吃了一惊,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给这个病入膏肓的老太爷写信?夏孟看署名,更是惊奇—— 天武关总兵孙虞? 见夏孟接过信件,那小厮忙问道:“老太爷今日身子可好?” 此人毕竟是夏腾接纳的,心中对夏腾各种感激涕零,出门在外,自然时时刻刻担忧夏腾的身体。 夏孟闻言,眉头紧凑了不少,也似是预料到了他的询问,回道:“老太爷两日未曾进食,说是吃不下,如今在床上,虚弱不已。” “这……这如何是好?” 夏孟见他慌张,忙是制止道:“你且莫慌,如今家中已没多少粮食,只有后厨还有几两米,你去做些米粥,我将这信件递送老太爷。” 吩咐完毕之后,夏孟深吸一口气,朝着另一间并不起眼的偏房走去。 这夏府也算不得多大,毕竟这只是夏腾当年建来养老的房子,自然不必太过奢华;但即便如此,在这谯县,夏府的大小也是在三甲之中。 而如今,天地变色,海内枯骨,就连这当年辉煌无比的华舍,如今也是无比荒废。西边的黄色天空,似乎也在为它叹息。 夏孟叹了口气,开门进了房间,抬眼便看见眼前的榻上横躺着一位老人,气息悠然,没有丝毫动静;若不是胡子还在呼吸之间微微晃动,只怕早就过去了。 老人面容沧桑,眼窝深陷,神态憔悴;脸上的老年斑似乎都能组成一个连,皱纹遍布如岁月沟壑,白须粗糙若祖河之沙。 当年的权臣,如今却是这般模样,不禁令人叹惋。 刘夷希跪坐在榻前,双手恭谨地递上那信纸道:“天武总兵孙虞,有书与公。” 那老者闻言,闭着的眼皮微微张开,干裂的嘴皮子似乎动了动,夏孟将耳朵凑了过去,只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念。” 夏孟会意,拆开信封,朗声念到:“故左乡侯,大长秋,威卫将军曹腾赐鉴;方今天下动荡,海内离殇,方闻豫州之地,梁宝乱世。豫州地近洛阳,而今梁宝猛攻颍川,其势危哉!虞恭叩再扣,请太公出山,定仪乾坤;词不尽用,落笔恭候。” 夏孟念完了这篇极短的信件,便坐在一旁等待夏腾的反应,但心中却是嘀咕:为什么孙虞会写这封信件?而且夏腾又非将军,平乱如何轮得到他? “再说了,夏腾病危的事情,不是朝中皆知了吗?” 夏腾躺在床上半晌,丝毫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刚才的信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夏腾的嘴皮子又动了动,夏孟赶紧把耳朵凑上去,只听夏腾最终微弱地重复着两个字:“汝去……” 夏腾不傻,孙虞远在天武关,如何管得到这里之事?何况自己一个老太监,哪里有人会想到让自己去破敌安邦呢?不出来祸害朝政都已经算好的了。 若是仔细想想,便是以前夏孟朝自己说的孙虞之子,想请夏孟出山相助,来找自己征求同意,施的一个小小计谋罢了。 难道我在那些小辈心中,是那般狭隘的人么? 夏腾心中苦涩的笑了笑,看来自己太监的身份、权臣的身份,让得所有人都带上了有色眼镜来看他。 年轻人如此,那后世又如何呢? 夏腾不敢再想了,历朝历代,无论太监有多少功多少过,到了后世,基本上会被许多人摒弃为一事无成的贼人。 他们和那些朝臣比起来,不就是少了个东西吗?难道那些臣子就做的有多光彩了不成? 罢了,这些……已经不是他能改变的了。 夏腾费劲地扭了扭脖子,随即眼睛睁开,看了看自己眼前的干孙子,竟是用力地坐了起来,让夏孟极为惊慌。夏孟连忙想搭把手,却被夏腾一手挡开。 “老夫还没那么不中用。” 夏腾用力地咳了咳,轻声说道:“孟儿,子游于世,则海内为家;万里之鹏,何必在意眼前苟且?老夫不过一累赘,如何能够拖累得你?” “但……” 夏腾连忙制止了他,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轻轻说道:“让我说完……” 见状,夏孟也只能无奈地坐回原地,眼中似是更为紧张起来;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似乎将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夏腾坐起来半晌,似乎面色好了不少,他费力地理了理自己蓬乱的头发,说道:“天下大乱,反贼并起;朝纲混乱,天子无权。男儿志在天下,不可苟存一屋。我知道,你其实很想去建功立业,施展抱负,只不过碍于我这个老骨头罢了……” “孟儿,你不必在乎于我。所谓孝,并非老需所依,困需所养;若你能光我家史,即便我就是一个人死了,那又有何不乐?呵呵呵,虽然我这个老太监,也没什么家史可光耀的……” “切记一句:贪贵莫贪权,逐臣莫逐边……” “还有,老夫给你的‘皇龙剑’,记得多多修习;乱世之中,总要多多一些保护自己的错失。天地之间不知有多少隐藏着的高手、败类,切莫一时大意,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夏腾如同说遗言一般,一口气说了如此之多,反而夏孟难以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夏腾已经重新躺下了,漏在铺盖外面的手轻轻地晃了晃,似是在叫夏孟出去。 “我累了,让我歇会儿……” 夏腾如此言语,夏孟能如何对待?他只能默默地退出房间。退出之时,恰好碰上了来送粥的小厮。 夏孟见状,只能无奈的对小厮说道:“老太爷想休息,粥先放一会儿吧,过一会儿你再给他送进去。” 夏孟重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望着放在书桌上那卷被捏烂的书,无奈的叹了口气,似是回想着方才夏腾所说的话。 乱世男子,如何不钟情建功立业?即便是做个最小的走卒,也终究会有出头的一天,何况他的门槛还那么高。 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夏腾一人在家。虽然是干爷爷,但在他疾病之时却未伺候在身旁,他也总觉得自己过意不去。 “还是莫慌,莫慌……” 夏孟心中自我安慰着,这次错过,也许还有下次机会;但若是为了这次的机遇导致自己悔憾终生,那还不如多等待一会儿。 “待二位兄长来后……再行结论。” 想到这里,夏孟重新坐回书桌前,将那本已经捏烂的书重新摊开,正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皇龙剑》。 “起六合阴阳,断性绝若何,百步通脉,龙潜云霄……” 这些早已被他背烂了的口诀,如今再念一番,似乎并没有丝毫的作用;之前他在法场上小试了一番,却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威力。 如书中所说,此剑大成之日,天地色变,龙潜云霄,每一声怒吼都是足以压制千军的力量。而夏孟,仅仅只能让他的剑发出一点点的龙吟而已。 似乎他再如何修炼,也只能发出一声短小的龙吟,距离响彻天地,只怕还有极长的距离。 “嗯?” 不知怎的,夏孟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直达脖颈;他的心不由得警惕起来了,右手按在桌面的剑柄之上,准备随时抽出。 外面萧风一阵吹着,庭院中大树上缓缓落下几片飞叶,在空中缓缓飘荡着。突然,那几片飞叶被一道奇特的力量开成了两半;夏孟瞳孔微缩,那按在剑上的右手迅速抽动,一柄泛着寒光的剑赫然出现。 几道金色光芒朝着夏孟的额头、肩膀、胸口三处袭来,夏孟凝气定神,将剑在空中舞出几道华丽的弧线,随着一道道“叮叮”声,数道光芒应声而下。 夏孟斜眼一看,竟然只是几支普通的羽箭! “不赖嘛……” 慌忙间,不知何处的一道声音响起,没等夏孟反应过来,铁剑出鞘伴随着银龙厉喝,长芒伴随着一点点银片的碎裂声,朝着夏孟后背刺去。 夏孟低喝一声,左手拍桌,在半空中一个后仰翻滚,随即嘴中念咒,一道龙吟自剑中传出。 夏孟使剑下刺,正好抵在那道银色长芒之上。 “叮!” 金器相撞的声音极为清脆,一黄一银的光芒相交,在漆黑的房间中格外耀眼,如同夜空中泛滥的银河与流星。 “反应不错。” 那人赞扬一声,手中剑刃竟是伴随着夏孟的力道急速下降,夏孟突然感觉腹上一阵巨力,那男子竟是以剑为踏板,转了个半身,用脚狠狠地踢在他的肚子上。 贼疼。夏孟只有这么一个感觉。 阴影中,一道声音悠然说道:“快是快,就是太嫩。” 第六十章 天谶谁人知 看着疼得在地上翻滚的夏孟,黑暗中的男子轻叹了口气,将剑刃收了起来,满脸笑容地看着夏孟道:“多年未见,武艺不曾落下啊!” 见来人如此豁达,夏孟却是火大了起来,强忍着腹上剧痛,直接上前揪着那人衣领,大吼道:“你是想真杀了我啊!就没一点留情啊!” “哎呀哎呀,我不是相信你能躲开吗!”那人的笑容中完全没有丝毫的歉意,他将夏孟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挪开,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后,说道:“再说了,你连你二哥的箭都能挡掉,我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见这句话,夏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屋外面的大树大吼道:“要是我刚才发了一会儿神,只怕被那鳖孙的箭给射穿了!” 就在夏孟大吼的时候,屋外那棵树上却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引得二人停止了争吵,朝那处望去。 只见一人突然从树上掉了下来,前周三百六十度后空翻,难度系数九点九,以一个……恩,狗吃屎的角度成功着地,评分应该会很高。 那人在泥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死命地站了起来,走起路来还有点摇摇晃晃的;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也不知道摔没摔傻。 那人迷迷糊糊地盯着夏孟的房间看了好一会儿,脑袋终于缓了过来,将手上的弓往身后一背,朝着夏孟吼道:“三弟,你是要害死你哥吗?这树上树枝都要断了,会死人的啊!” “到底是谁想害谁啊!还有,你不是恐高吗!” 这兄弟二人,大哥名叫侯元淳,二弟名叫侯明渊;论关系的话,应该算是夏孟的表兄弟。夏孟拜了夏腾做干爷爷,于是也改了姓名。 “你们俩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些奇怪的东西?”夏孟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怒问道。 夏孟问的,自然便是刚才侯元淳与侯明渊使出的诡异招式。 “你说的是我和你二哥的刚才用的招式?”侯元淳淡然一笑,拿起手中的剑细细观摩道:“一年以前,我与你二哥修炼之时,在边上捡到了两个如同铁球一般的东西。但那东西却极其脆弱,轻轻一捏便是化作粉碎;紧接着,一道奇特的光芒窜入我俩体内。” “自那时候起,我们二人便感觉身体中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训练了大半年的时间,我俩才勉强能够将这股力量使用出来。也不知为何,我使出一套剑法,威力不知道是我臂力的多少倍;你二哥射箭,剑芒上附着的金色光芒,能够将十寸厚的铁板射穿。” 夏孟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什么力量能够这般奇特?论威力竟然能够将自己不成熟的“皇龙剑”给压制。 为啥这两人找到了,自己却没找到?老子不服!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再说了,你不是也会吗?”侯元淳拉着夏孟的手臂,轻笑一声道:“三弟,为兄要为你引荐一位高士。” “喂,别想就这么压过去!这事不说,刚才的事情还要说啊!你们是要杀人啊这是!” 侯元淳却是挥了挥手,毫不介意的模样,仿佛之前受到袭击的人是他一样。 “先生,请进来吧!” 侯元淳朝着门外叫了一声,数秒之后,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人磕磕绊绊地走了进来。 他脸上泛着一丝红色,似是酒喝多了的醉鬼模样;腰间别着一个酒葫芦,蓬头垢面不见模样;穿着破烂,尤以屁股上的大洞最为亮眼。 也不知他是如何与侯家兄弟走在一起的。 “大哥你是虐待人家了吗?”夏孟看着这副模样的“高士”,嘴中不免调笑道。 侯明渊听见夏孟这么说,不乐意了,反驳道:“大哥如何虐待人家了?这是在你家门外十多米捡到的,哪里来的时间虐待!” 夏孟白了一眼侯明渊,这兄弟二人简直是活宝,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想着把他们两个给拉过来。 忽然,那醉汉嘴中悠悠的传出了一个字:“酒……” 不仅是个穷鬼,还是个酒鬼?夏孟心中不免一颤,这兄弟二人为何会想到把这么个人给带进来?是觉得这前大长秋的家里面钱很多随便花吗? “贤弟,没听见这位高士要酒吗?” 看着玩弄着头发毫无表情的侯元淳,夏孟直接冲上去朝着他肚子上给了一拳,吼道:“要酒是吧?这是不是你们找来到这里要饭的托?还有没有点志气!” 一旁看戏的侯明渊见夏孟真动了手打侯元淳,连忙上去制止;而被突然袭击的侯元淳,则是捂着肚子跑到旁边去缓解疼痛了。侯明渊知道二人今日做得过火了,但他二人捉弄人的本性天生如此。 “贤弟,其实我二人来此之前,在你家门前寻得此人。此人似痴不癫,胡言乱语之中似有真谛;向闻高士深藏不漏,也不知此人是否是高士。不若给些酒喝,说不得有天机泄露。” 见到一脸正经的侯明渊,夏孟终于平息了自己心中的火气,反问道:“你且说说,他是如何胡言乱语的?” 侯明渊摸了摸下巴,仰望天空,似是在回忆,随即说道:“方才我俩刚进城门时,见他在门口疯疯癫癫阻挡路人,见无人理会,便大笑道:‘哀乎嗣袭,平地升天;一人既死,一人升仙。’不知何意,我等未加理会。” “到了城中路口之时,竟然又见到此人,坐在路旁敲打着饭碗,疯笑着说道:‘星罗中原,将子伏生;万民倾倒,一人高升。’不知是不是有何占卜高能,特地请来一拜。” 夏孟闻言,眼中似是出现了厌恶的神色,朝侯明渊说道:“我向来不信卦卜,所谓天命,不若人为。我看此人不过是个骗人的江湖术士,或者是个真疯子,说出来的话没边没网的,你快给我把他给我轰出去!” 此时侯元淳已经缓过了劲来,不过脸上的痛苦神色依然不减,听见夏孟的言语,急忙制止道:“不可不可,切不可小看于他,若……” “哈哈哈哈!” 还未等侯元淳说完,那醉汉竟然笑了起来,不过这笑声全然不似疯笑,就如一大汉一般,笑的爽朗。 他在身上搓了一团臭泥下来,丢到了酒葫芦之中,那葫芦口上竟是突然冒出了些许热气,就如同刚热好的酒。 醉汉拿起腰间的葫芦,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面对着这般变化,站在一旁的三人竟是不知所措,完全被这个乞丐牵着鼻子走了。那醉汉喝了几口酒,用袖口擦擦嘴,随即将葫芦放在耳边震荡,似是在确定葫芦中酒还剩多少。 “陈酿五加皮,好酒……” 夏孟看这醉老汉的模样,反而有了底气,朝着两位兄长说道:“看看,看看!我就说这老头就是来骗酒喝的!明明有酒,一看就是装疯!” 不过还未等兄弟二人发话,那老乞丐深邃的眼睛便直直盯着夏孟。随即酒壶往空中一抛,那酒壶之中竟是不偏不倚洒出三滴酒水,晶莹的酒滴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彩,满如月,残若辰。 醉老汉笑了笑,右手食指一伸,竟是将那三滴酒水完全立在了手指上。 还未等三人惊呼,那老乞丐又张口了,说道:“傲虎苍穹,兔死狗烹;龙起天武,凤落辽阳。” 侯元淳闻言,急忙上前问道:“却是何意?” 老乞丐并未作答,只是仰天大笑,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侯元淳的问题。不过这种话,不管是哪个高人都不会给你解答的;一切还是看缘分悟性,一语道破,岂有天机可言? 醉老汉又喝了几口酒,吧唧吧唧嘴,仿佛酒的味道是青春的香甜气息。醉老汉回头朝门外走去,还一边唱到: “饮中有八仙,浮生有一道;来去何匆匆,苍茫付一笑……哦哦哦,付一笑……” 看着醉老汉慢悠悠的样子,侯元淳赶忙走上去,想去拉住他;不过就在侯元淳即将触碰到醉老汉的破烂衣服的时候,一道烟雾突然爆了开。 待到烟雾散毕,便再也见不到那老乞丐的人了。 “想来是高人啊!”侯明渊感叹道。 夏孟却不以为意,此人虽然神秘莫测,但还没有达到夏孟佩服的标准。何况,自从卢玄死后,道家之中,在无人能引起他的兴趣;也不知是不是他见识太少的缘故。 既然那人离开,便可与这兄弟二人讨论正事了。所谓正事,便是去参加讨伐反贼的大军,这兄弟二人武艺不俗,一人擅长刀剑,一人擅长弓箭,配合极佳。若是战场上有这二人相助,无异于猛虎添翼。 但夏孟心中,依然挂记这病床上的夏腾。 “二位兄长……” 但还未等夏孟说出话来,只听一声惊呼从远处传来;未几,便见那小厮朝夏孟跑了过来。眼神极其慌张,也不知见到什么可怕东西。 “怎么?撞鬼了?”侯元淳调笑道。 小厮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并不是累到了,也许是吓到了的缘故,竟然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夏孟三人也不着急,等到小厮喘过气来,便问他有何要事。 只见那小厮缓过气后,满眼泪水,眼中血丝尽出,大叫道:“老太爷去了!” 第六十一章 如果战争都是这样(上) 旋门关,洛阳东部沿山关隘。背水傍山,高楼坚兵;有云:“高楼安天下,傍城稳江山。”故有人认为旋门关乃天下第一大关,也不知真假。 不过,第一大坚关称号的由来,据说要追溯道炎夏争雄时期;那时候有个绰号南方曦的人,不知使出了何等妖法,化出一道掩天蔽日的锋芒,狠狠砸在这旋门关上。 但即便如此,关隘却依然没有丝毫的损伤,第一大关的称号,也就这么传开了、 若是在和平年间,这关隘的价值也没有多少,平时放几百来个兵检查过路人口便可;而如今,天下大乱,若叛军想自中原西进,那便必须经过旋门关。 在董胤收到兖州孙秉叛逆的消息之后,立马从洛阳调了一万人马驻守旋门关。 虽然孙秉叛逆之时手下不过几百号人,但正如张瑜所说,蛀虫横生的地方政府,是无法收拾掉孙秉的,这点董胤还是心知肚明。 何况并州、豫州、冀州、兖州这几州均有叛乱,若是一一派人去剿灭,只不过徒增伤亡;那些流寇没有固定驻扎,若不集火剿灭,必然后患无穷。 地方政府被攻陷,也是剿匪的一种策略;董胤就是要等这些人来攻打洛阳。 唯一令董胤没想到的是,冀州叛贼和兖州叛贼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竟然会联手扣关;这两人随便来一人,就算带十万兵马,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但若是二人诚心合作,那两路兵马近二十万人,想要击溃也着实困难。 孙秉遥遥看着远处的旋门关,心中幻想着破关攻城之日,皇帝缚手而降,恳请将这江山移交在自己手上,嘴角不由得笑了笑。 这孙秉长着一熊虎之躯,有力扛千斤之能,那雄武的身躯之中,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力量。不过此人思想单纯,头脑简单,他能够打到洛阳,也纯属意外。 他当初起事,不过是地方官员占着他的地,脑袋发热,就把那官员给杀了。哪知道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全村的人都以为他要干大事,纷纷加入他的队伍;到最后,这孙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村里人给他解释之后,他便提议上州府请愿;哪知道这走过一个个村镇,原本数百人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到了州府之后,竟然发展成了数万人的队伍。那州刺史看到这阵仗都吓尿了,以为这是农民叛乱来的…… 但正因为这误解,那兖州城里面的平民也以为是叛乱,竟是趁夜色把城门给打开了。孙秉的队伍一路走向刺史府、州牧府,那些官员以为城镇失守,纷纷投降…… 这样把兖州打下来也真是戏剧化啊。 不过这也证实了一件事,社会堕落,官府腐败,百姓不是不敢反,只是差一个出头鸟罢了。 孙秉以为打天下就这么简单,不由得感到飘飘然;若天下就这么唾手可得,那凭啥那姓刘的当皇帝?他自己要进京,让那皇帝老儿把皇位让给他! 而就待他打算西进的时候,张覆正好费劲千辛万苦打下了冀州,打算联合他西进;这孙秉脑袋是热坏了,还以为张覆是来归顺自己的。 不过张覆作为当事人,还不知晓这点。 就在孙秉做着皇帝美梦的时候,有一人骑着马匹朝他走了过来。与孙秉不同,这人文质彬彬,衣衫整洁,丝毫不似农民;一行一止间不乏儒士风度,此人便是张覆。 “在下迟来,孙将军赎罪。” 孙秉都没回眼看一眼张覆,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下去。 张覆见孙秉如此傲慢对待自己,即便心广如海,如何能忍?但想着自己一人又打不到洛阳,此行又是为联合而来,只能把这股气往肚子里咽。 张覆沉默了一会儿,见孙秉遥遥望着旋门关,若有所思;再看他虎背熊腰,以为此人不仅会观摩地理天时,推测计谋来攻打关隘,而且身体雄壮,身怀武艺,不由得感到肃穆——原来此人是在思虑计策,倒是自己刚才失敬了。 若他知道孙秉心中所想,不知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张覆也学着孙秉模样,在孙秉后面观摩起了关隘;不过纵使天神下凡,这城高地险的,只要城中士兵坚守,如何用计谋赚的了? 要知道当年炎夏争雄,光着旋门关数千人马,就阻挡了刘燮手下的数十万部队,请来了传说中的高手南方曦,方才能够前行半分。 但如今,哪里去找南方曦一般的高手?张覆毕竟是读过书的,看到这雄关要隘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孙将军,想来此关只能强攻啊!” 孙秉见此人又来打搅自己的皇帝梦,不由得感觉不爽了起来;他回过马来,面色严肃。那张覆以为孙秉也知晓这关卡不好攻,方才做出这番表情。 孙秉这才开始打量起张覆来,见这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孙秉已经内心暗暗把他当做自己军师了,便说道:“张覆?” 张覆见此人开口,以为是不认识自己,便在马上行礼道:“正是在下。” 孙秉当初见村里读书人都这样,就把这当做是朝自己称臣的礼仪了。孙秉策马过去,立在了张覆身边,抬首问道:“你说说,怎么打它?” 这问题的回答,方才张覆已经回答了;见此人又问,不由得感觉不舒服了起来。但作为礼貌,他还是按原话回答了一番。 孙秉作为一个莽汉,自然是喜欢打打杀杀的类型,即便这张覆说有计,他也会一票否决。见答案与自己内心相符,他满意的笑了笑。 “你的部队呢?” 按照张覆所说,自己会带着部队来“投诚”,孙秉自然关心军队的数量与质量。张覆闻话,朝着自己的身后看了看;孙秉随眼看去,只见数万人马正在搭建营帐,和自己的军营隔河相望,满意的点了点头。 张覆以为孙秉是对自己部队的状况赞叹,底气不由得抬高了不少,笑道:“我有贵人相助,与我征兵及兵器资金,方才有这般规模。况冀州有炎朝后裔,我打着‘大业一统,天地归元’的旗号,招募了不少炎朝后人。” 孙秉内心已经把这支军队默许作自己的部队了,对于张覆的话自然当做耳边风,也没有心思去问那个人究竟是谁, 孙秉想自己空梦已被此人打搅,而且周围已无甚可看,便拨马后走,撤回军营之中;张覆见状,急忙跟上,拱手笑道:“今夜不若大宴三军,也好提高士气,明日作战。” ……………………………… 次日正是一个艳阳天,没有恶劣天气的干涉,叛军的气焰不由得嚣张了不少。 董胤今日身着玄甲重金铠,,领着一万部队,踏着黄尘威风而来。到了旋门关下,守军士兵见是当朝大将军,不敢怠慢,急忙开城。 董胤将手下骑兵分散驻扎后,领着几个人,前往城楼之上。 这旋门关城楼高约八丈,厚约一丈;即便是云梯、投石车并用,也难以撼动半分。 董胤面色严肃,走上城楼。远在几百米之外,他便听见了关外叫喊的声音,可见叛军早已兵临城下。如今也是急忙走上城来,倒要看看这叛军究竟如何。 “大将军!” 旋门关总兵正在城楼之上焦头烂额,见董胤走上城楼,急忙上前招呼。董胤并未理会他,将其支开,走到城楼边缘之上。 从此处俯瞰下去,怎一个高危之景!原本那关外就是一片平原之土,迎着远方甚至能看清数十里外的城池;不过这片平野之上,层次不齐地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农民武装。 这些人手上果然握着府库中的刀剑,嘴里面似是叫骂、起哄;懒懒散散绵延几里地不见尽头。不过这些人扣关,竟然连攻城武器都没有。 董胤皱了皱眉头,没曾想竟然有如此多的人,看来张覆与孙秉联盟的消息,是属实的。 之前得到情报,兖州境内所有饥民几乎都加入了孙秉的部队,手下怕有十万之众;而冀州张覆似有重金,竟然能够招募到好几万兵马与武装,攻下冀州后,手下也有不下与十万兵马。 虽说农民武装战斗力极低,但若是二十万人,凭借着旋门关中两万骑兵,那也足够烧脑筋了。 “喂!你小子是谁?敢站那么近!” 董胤还在郁闷着如何收拾这些兵马时,关下一道洪钟般的声音令得董胤一震,差点便被震了下去。他缓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骑着黄马的壮汉。 那汉子见董胤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得傲慢了起来,大吼道:“哪里来的窝囊种,竟然如此胆小!” 不得不说那人的声音确实洪亮,过了这八丈高的城墙竟然还有如此威力。董胤见被如此羞辱,如何能忍?不过自己却真的被吓了一跳,无话可说。 这时,董胤身后突然钻出来一个人,朝着关外厉声吼道:“兀那贼子!汝是何人?” 这声音的力度丝毫不亚于城下的汉子,一旁的董胤先是一惊,随即定眼看去,原来是权奉。这提拔多时,未曾想权奉竟然也有如此喉头。 那汉子见权奉声若洪雷,也是一惊,不过莽汉却是极为随性,大笑道:“我乃兖州孙秉!” 孙秉报上名来之后,让得董胤大吃一惊,原以为不过是哪个无名小将,哪曾想竟是敌军主帅?哪有主帅在前面扣关的道理?若是关上一阵乱箭,那自己岂不命陨关下? 权奉不理会孙秉,回过头来朝董胤拱手,说道:“大将军,此人便是孙秉。” 董胤知道他在向自己请示接下来该如何做。对于他刚才帮自己找回面子,此刻还这番毕恭毕敬,董胤极为满意,说道:“告诉他,我乃大将军董胤,劝他最好拱手而降,说不定还会看他本事,给他个职俸。” 权奉会意,朝关下大吼道:“逆贼孙秉听着,此人乃是当朝大将军!如今亲自下令,让你拱手归降,给你个官做!” 面对此言,孙秉朗声大笑,正欲回答,却被身后张覆阻止。孙秉极不满意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军师”,不知道他想搞什么名堂。 “孙将军,那人便是逆贼董胤!将军神勇,别和他废话,一箭将他射下来罢!” 第六十二章 如果战争都是这样(下) 对于张覆这种对自己下令的态度,孙秉极其不满,如何轮到他站在自己脑袋上了? 孙秉沉了口气,厉声喝道:“草野莽夫,尚知义理二字!如今那人敢坦诚见我,我如何能暗箭伤人?还不给我退下!” “这……” “退下!” 张覆见孙秉丝毫不理会自己,只能无奈退后;虽然面上既不光彩,他还是只有忍了。他心中只希望,这孙秉真的有自己的打算。 董胤在楼上还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过一场生死大关,不过幸好,他赢了。眼见关下一文人与孙秉对话,董胤也是将那人的身份猜出了一二。 突然,孙秉在关下大吼道:“管你什么大将军,快把皇帝给我叫出来!让他把皇位让给我!如果不从,我就杀进去,直捣洛阳!” 孙秉这一番言论极为突兀,弄得关卡上所有的人都懵了;一军主帅,如何能够说出这般幼稚之话?不过董胤立马反应过来了,此人毕竟农民出身,思想单纯。看来是赢了几场,忘乎所以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罢了。 董胤朝权奉说道:“你告诉他,让他尽管攻来。” 权奉清了清嗓子,大吼道:“大将军让我告诉你,你尽管攻过来!” 那些州郡酷吏见到自己,无不是心惊胆寒;而孙秉见这大将军竟然如此对待自己,气得牙痒痒,心里面暗想道:城破之日要将你碎尸万段! 但孙秉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指挥攻城,毕竟之前的城池都是有人从里面开门的,如今这个关卡总不能指望别人开门吧?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他大吼道:“龟缩关内算什么好汉?有胆的出来和我打!” 董胤笑了笑,朝董胤说道:“你告诉他……” 权奉听见董胤的话,顿时都懵了,他何曾想过这极要面子的大将军竟会说出如此话来?不过董胤都说无妨了,他便朝关下大吼道: “没胆!” 这句话一说,瞬间就炸开了,关内的士兵倒好,毕竟是自己的老大,含着泪也不能笑;但关外可就不同了,那些农民基本上没什么见识,瞬间就炸开锅了。纷纷交头耳语,原来这当朝大将军竟是如此的没有胆量,整个一懦夫什么什么的…… 不过董胤这次竟然丝毫不为动摇,他的脸上戴着难以捉摸的笑容,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这大将军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刚才那句话直接不理不就完了吗? 不过董胤心中另有打算,这句话也算得上是一种激将法,让关下那个孙秉自恃英武,傲慢非常;而那些士兵听见自己这么说,自然更会傲慢,所谓骄兵必败,不过是种心理战术罢了。 何况这二十万人竟然连攻城器械都没准备,就算自己这两万骑兵当步兵使,那也随便防的下来。 但孙秉课不想就这么简单放弃了,正好董胤说自己没胆,只要再骂他激他,他自然会忍不住的。 想当年自己想找茬,又不想自己先动手,就要一直骂对方,骂到对方动手了,自己就可以动手了。 孙秉大喊道:“堂堂当朝大将军,竟然不敢出来和我这个山野匹夫对战,真是胆小!……” 孙秉就这样在外面大骂,骂得口干舌燥了让自己后面那二十万人跟着骂。他坚信,只要自己这么骂下去,楼上那些怂货自然就厚着脸下来了。 不过董胤似乎并不吃这套,那二十万人骂街也是极其壮观的场景,声音的大小自不必说,弄的关内关外到处都是回声。 这样一骂,那些将领自然就受不了了。激将法对没读过书的人是最有用的,适用于关外也适用于关内。 就在此时,便有一人走上来,朝董胤说道:“大将军,那二十万人不过乌合之众,我军两万人马足以搞定!为何要在这关中畏首不前?” 董胤瞥了他一眼,像这种莽夫他根本就懒得去搭理。 见董胤不回自己的话,那将军怂了;之前便有人不识好歹,董胤没搭理他就一直问,结果被处斩了……他可不想再以身试险。 一边的权奉似乎也听不下去这种挑衅,毕竟他也只是个武将,不懂计谋政治这些条条框框;但他又不想问为何不出战这个没有回答的问题,便说道:“大将军,不若我带些将士冲一阵?” 董胤见权奉也受不了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如今这阵势,即便出去和这二十万人打一仗,就算胜了那也是损失惨重,何况这还是个未知数? 守城战,往往都是守城方不出动;若是一冲动,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对于权奉的提案,董胤给予了否决的答案,因为这里根本不需要冒这个险。 权奉也是个死脑筋,既然带人出战不行,那自己一个人出去总行了吧! 对于这个提案,董胤眼睛一亮;对了,自从把这家伙提拔起来,还没见识到过权奉的武艺究竟如何。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若是孙秉被权奉斩杀,那余部自然不战而退。不过,若是权奉被孙秉所杀…… “一切小心。” 最终董胤还是选择了让权奉出战;赌博赌博,不赌哪里来的输赢? 权奉见自己提案被董胤接受,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心中那股火气了。急忙跑下城去,挑了一匹骏马,抬了枪,令士兵开了城门。 关外孙秉还在骂着,就突然看见关门打开,不由得一愣,随即便是欣喜若狂。莫非自己真是天命之子?难道连这天下第一大关的守城士兵都是自己的粉丝? 孙秉的自恋也是没谁了,就当孙秉准备整军冲杀进去的时候,突然看见关内出来一道身影。未几,那道身影逐渐明显了;孙秉定睛一看,来者身穿玄甲,手提钢枪;面容英武,眼大射光,虬髯大耳,不怒自威。骑着黑马冲上阵来,细细一看,并无随从。 孙秉深怕有诈,不敢轻动,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权奉立于马上,拱手应道:“我乃权奉!方才与你在关上对话之人,便是我!” 孙秉问道:“孤军出战,可是投降?” 这言语也是身为滑稽,哪有自己投降,友军还打开城门让你投降的?权奉回道:“不愿徒伤无辜性命,特出战请孙将军与我决战!” 孙秉见有架打,自然也很兴奋;乡野莽夫,什么都不行,就是这打架不能不行。自从自己上阵以来,权奉令铁匠给自己打了两个硕大的锤,专门应对这种战事。 不过这铁锤到现在还从未沾过血。 “你既有心,我岂敢不从?来来来,与我打个一两百合!” 这边倒是说好了,城上那些人也等着看热闹了,唯独剩一个欲哭无泪的人,那便是张覆。昨日与孙秉相见,以为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今日方才知道,原来不过是个做着皇帝美梦的莽夫罢了! 张覆见孙秉要和权奉单挑,本欲上前阻止,不过想到之前孙秉的态度,又是否定自己的行动。这孙秉就是个一意孤行的莽夫,如何听得进去他的话? 何况这莽夫一看就喜欢打架,自己上去让他不打,他可能不打吗? 孙秉将后方士兵遣退二十余步,拿出别在马腰上的两柄铁锤,试了试重量,并凭空挥舞了一番,便立在马上,等候权奉攻上来。 权奉见孙秉这时才开始试锤,想必是空有蛮力,不知铁锤技巧;此番单挑,胜算还是极大的。 二人立在阵前,默不作声,似是都在等待对方冲上来。 一阵微风拂过,只见那天上云斗被吹散了开,那隐在云层中的烈日重新照在了这片荒野上。而这时,二人似乎商量好了一般,皆是策马冲了上去。 只见权奉钢枪一戳,直逼孙秉面门;孙秉大吼了一声来得好,两锤并用,将钢枪卡在了中间。 权奉不急,喉中一声低喝,枪口往上一挑,将两锤挑开,随即又是一刺,朝孙秉心窝走去。 铁锤惯性极大,孙秉急忙回手,一锤将即将刺中心窝的钢枪打开,随即另一锤跟上,就朝权奉脑袋上砸去。 “全是破绽!” 枪的灵活性自然不是锤能比的。那一锤自左侧而来,权奉朝左一倾,那一锤正从面门打过;随即左手握枪,将孙秉脚一撩,孙秉把握不住重心,竟是摔下马来。 看着被打到地上打滚的孙秉,权奉持枪而立,眼神冷漠,淡淡说了一句: “你输了。” 第六十三章 误会打下的非凡战争(上) 仅仅三回合,权奉就是将孙秉挑下马来,惹得关内一阵喝彩;而关外那二十万人,脸色就不好看了。 其中尤以那张覆最甚,脸上的皱纹不见得比隔壁李奶奶的裹脚布少。没想到孙秉不仅脑袋不好使,就连身手都这么差劲。 董胤在关上一直看着权奉,虽然仅仅三回合,但权奉的反应和灵敏都是表现了出来。对于权奉这般身手,董胤倒是很为满意,就不打算责罚那几百号跑上城楼凑热闹的士兵了。 权奉眼神淡漠地看着孙秉,之前在外面那么嚣张,没曾想这家伙竟然让自己如此不过瘾。如此虎背熊腰的,自己也擒不走,身手还这么差,不若杀死算了! 权奉毫不废话,一枪朝躺在地上的孙秉刺去,就欲取他性命。 不过想杀孙秉似乎没那么简单,这家伙似乎下马之后更为敏捷了;见权奉一枪刺了过来,孙秉一招老盘腿就把枪给挟住了。随即身体一转骑在了钢枪之上,一锤就朝权奉的脑袋上呼过去。 权奉似乎早有准备,银枪一抖,孙秉就朝地上摔了下去;权奉再将钢枪往上用力一挑,将孙秉挑到天上去了。 此时孙秉几乎毫无反手之力,权奉只用抬枪一刺,便是可以铲除叛军之首。但不知为何,权奉静等孙秉在自己脑门上翻了一圈,摔在地上,也没有再将钢枪刺过去。 孙秉在泥地上翻了一圈,极为狼狈地爬了起来,朝权奉喝到:“小子!不取我性命,却是为何?” 权奉持枪傲立,回道:“我观你马上功夫不佳,这地上武艺却是不差。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在地上,我在马上,再来一战!” 孙秉是个憨直人,权奉此举极为道义,不由得对他恭敬了起来。孙秉重新掂量掂量手中巨锤,笑道:“老子第一次骑马,不懂马上之战。若你要让我步战,你便准备投降吧!” “惧你不成?” 权奉此刻还是极有自信的,毕竟孙秉是步战,自己骑在马上;就算孙秉把自己逼入绝路,自己也能利用马匹的速度快速和孙秉拉开距离。如此消耗下去,孙秉费劲体力,依然是必败无疑。 二人重新摆开架势,但这番却都未谦让,只三秒便纷纷冲了上来。不过这不冲不打紧,孙秉一出脚,权奉便惊了——此人飞奔速度,丝毫不亚于一匹快马!只见那壮汉手持巨锤,身形若惊鸿一般,掠过天际;那铁锤犹如奔雷,丝毫没有牵制住孙秉的速度,反而在空气中擦出一丝火星! “瞅哪儿啊!” 一道惊雷般的巨吼在权奉耳边响起,竟将后者震得失魂了一霎;待得反应过来之刻,那孙秉早已是跳将起来,铁锤离头仅不到三尺! 权奉急忙应对,幸得自己身形敏捷,抬马一侧,加得右手钢枪一上,双手持枪,意图抵挡住这记铁锤快攻。 “吾有千钧之力!惧汝不成?” 那铁锤丝毫没有停滞的意思,孙秉反而加重了手部的力量;钢枪抬上去不到半刻,那铁锤便重重地砸在了枪杆上。权奉只觉得手掌酸麻,虎口脱力,那紧握住钢枪的手指竟是被打开了一些。 权奉微惊,随即心中暗赞道:“好一个扛鼎猛士!” 仅仅一招,权奉便被压制的极惨,想不到这孙秉步战竟有如此刚猛之力。不过权奉并非吃素的,这一招接住,自然便该还击了。 权奉将手重新捏作拳状,双臂一抬,将孙秉撂了下来;孙秉不慌,空中一转,稳稳落在地上,溅起周围一阵尘土。权奉策马在孙秉周围飞奔着,挥舞着各种眼花缭乱的枪法,皆被孙秉一一接下。 “铁脊银龙!” 随着胸中一声低喝,那枪影竟是变得难以捕捉,似乎权奉拿的只剩下一柄枪杆了。 孙秉没想到权奉的速度也能如此之快,那枪影之中似乎隐藏着雷电一般,阵阵龙吟映着雷电的摩擦,发出“噼里啪啦”的点击声。 孙秉没想到此人也是身怀异能,手中金光乍现,将锤往地上一砸,权奉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枪影竟是被一道冲击给破了! “如此才有意思!” 权奉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股浓浓的笑意,想来是打的极其畅快。 二人的酣战引得关内外一阵惊呼,纷纷叫好;就连那董胤见到此般情景,也不得不暗暗称赞道:“果绝世猛将!” 想来这孙秉与侯氏兄弟相同,捏碎了那如同铁珠一般的玩意儿,方能施展出一些奇特的法门。但若不是自己身手极佳,怕也没有这些法门的出头之日。 俗话说高手在民间,这孙秉的身手丝毫不亚于中军大将,无奈官僚腐败,官爵世袭,朝廷动荡;如此奇人出头无门,如今与官府为敌,实是造化弄人。 不待感叹,二人不知大战多少回合,银芒与金光多有碰撞,但依然无法分出高低。 二人自晨间战至黄昏,多有疲惫之色。董胤见拿不下孙秉,也恐权奉有失,便叫士兵鸣金叫回权奉。 权奉听闻鸣金声音,忙侧头回望;孙秉见准时机,两锤并用,只见黑暗中两道金芒砸在马匹身上。 这一阵巨力,令得马匹受惊,一阵颠簸,将权奉跌了下来;而自己则是在那二十万士兵中胡乱奔腾。 权奉未曾想孙秉竟然如此阴险,明明听见鸣金的声音,竟然还下此黑手。见孙秉嘿嘿一笑,凑了上来,权奉怒问:“我军鸣金,理应停手,为何痛伤于我!原以为你是个直爽好汉,想不到竟是个阴险小人!” 那孙秉原本得意的脸顿时僵了,原来他出生田野,不知战阵之事,何晓击鼓鸣金之意?方才他只当是战了过久,权奉分心,自己得了个便宜,没曾想竟然成了阴险之辈。 权奉见孙秉并不答应,也不知何故,便愤愤说道:“罢了!我今日丧于你手,不过战俘而已。你将我擒了去吧!” 一听这话,孙秉马上就急了,大喊道:“方才是我不晓规矩,这场不算!不算!你我重新来过!” 权奉见孙秉这番模样,也不似作假;想到孙秉竟是因为不知道规矩将自己打败,也是哭笑不得。不过这至少说明孙秉不是那般阴险小人。 此刻再战,已然不合逻辑,毕竟日近西山,二人皆疲惫不堪;若挑灯夜战,不过徒增乏劳而已。权奉思量一番,起身说道:“今日我放你一命,你放我一命,咱们互相抵消;今日天色已晚,你我皆已乏累,不若归去,来日再战!” 孙秉见权奉已如此说,加上刚才自己无故伤了别人,也不好反驳,只得应声。那雄壮的身躯潇洒一转,右手一挥,收兵归寨。 孙秉此人性情,权奉已然了然于心,倒也憨直可爱,不似好杀之徒。而且此人极有信义,不似那种心机难测之人。 回到关上,权奉拱手复命。此般任务虽然不算圆满,至少也没辱没大夏军人英名;虽然平局而归,但众人见到孙秉的身手后,自然也不敢多言。毕竟,就算让他们去,说不定已经被擒获了。 董胤看了看满身狼狈的权奉,那阴森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意,不过却是极其难看。或许他这个人本来就不太适合笑的。 董胤亲手理了理权奉的铠甲,笑道:“勇猛非常,倒是我未曾预想到的。” 这句话原本是在夸奖权奉的,但权奉如何知晓?全然当做是夸奖孙秉的英武去了。 权奉以为董胤自责他自己委派了这么个任务给他,差点让自己败北。权奉立马跪下行礼,说道:“为军者,行帐于外,死生已至于国家之间!大将军不可自责,否则末将……寝食难安!” 这么一句话说出来,董胤反而是懵了;不过反映了一会儿之后,突然会意地笑了。既然权奉如此以为,那自己就顺水推舟,也当是收了权奉一人的人心。 董胤将权奉扶了起来,拍了拍他沾满灰尘的盔甲,笑道:“你与孙秉不分高下,不必自惭。而今之虑,是如何逐退这二十万大军……” 权奉闻言,立马应道:“大将军不必担心,明日我再行出战,定然擒下孙秉逆贼!” 董胤收起了笑脸,那脸色又回归了黑色模样;他挥了挥手,示意权奉住嘴,随即又似是思虑着什么,眉头紧凑,缓缓说道:“孙秉此贼头脑单纯,破之不难……无奈的是,他与张覆二人联为同盟,且互相占领河流两方,互为犄角难以一同击破。若是先击破一处,必然会卷土重来……” 董胤的思维自然引人产生其他想法,手下中人甚至不乏嘲笑者,这大将军真读过兵书?不过这话自然没人敢说出来。有人出来问道:“大将军,何不趁夜分兵击之?不过这等乌合之众,我一万西凉铁骑,莫非还怕他们不成?” 董胤冷冷一笑,说道:“在这关上看了这如此时辰,难道你还不知这旋门关地势?祖河支流自关内流出,绵延百里;出关之后,仅能在祖河以南行动,若想北进,只能搭建浮桥,亦或是多行百里路程!莫非你能在不影响那南边十万军队的情况下,绕行百里路程?” 那人顿时哑然,作为将领还没有做到勘察地形的能力,本该惭愧;但他依旧不甘心,反驳道:“若自关后北上,绕山行进,如何不可?” 不过此番董胤尚未回答,那权奉便发话了,说道:“这旋门关之所以被称作是天下第一关,正是依靠这‘落崖山’之险。此山绵延数百里,仅此一条口子作为关卡。若是北上,则是滚滚祖河,难以跨越;若是南下,便是千仞高山难以逾越。莫非你希望我西凉骑兵,在这滚滚波涛中湮没?亦或是迷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那人根本没话可接,便是灰溜溜地退了回去。为将者不知天时也就罢了,但是竟然不勘地形便敢在军中大放厥词,已经不是庸将能够形容的了…… 作战计划还没想出来,自己军中便有一个庸夫暴露了出来,引得董胤一阵叹息。不过无奈归无奈,这些人靠不住,办法还得自己想。 “先派几百个人收集巨石,把落崖山流通祖河的口子给堵上;断了他们的水源,也能打击打击他们的士气……” 第六十四章 误会打下的非凡战争(中) 孙秉卸下自己的兵器,随手扔在了地上;随即又脱下了铠甲,将它交给一旁的士兵。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多了好些不起眼的伤痕,一时竟然数不过来。 “好凌厉的枪法!” 不过就在孙秉赞叹权奉枪法之时,一直跟在孙秉后面不说话的张覆终于站了出来。他将营帐中所有的士兵都叫了出去,那些士兵虽然是孙秉手下,但见是张覆下令,也不好驳他脸面,渐渐退了出去。 张覆见营帐中已是没了其他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行礼道:“孙将军。” 孙秉很是讨厌打断自己“思考”的人,何况这张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孙秉开始极其厌烦这个人,他甚至想,让他把军队交出来,自己滚蛋。 不过这个读书人的脸还是要给的,谁让他崇拜自己呢?孙秉想到这里,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转身问道:“张先生,所为何事?” 张覆心想本是同盟,两军既然商量要事,为何这人还这般大的架子?不过此人的勇猛倒也让得张覆服气,张覆自己没有本事,对待这个有才能的人,也不得不稍微忍让一番。 张覆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面对着孙秉;张覆见孙秉看着自己的眼中充满傲意,心中满是怒火,怒道:“孙将军为何今日要放跑敌军?好不容易拿了个胜,以壮我军威;而将军却在阵前私放敌方大将,却是为何?” 孙秉瞥了一眼张覆,如果不是给你读书人面子,谁会理你?如今还蹬鼻子上脸了怎么着? 孙秉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缓缓说道:“你们读书人为了打仗胜利,怎么还忘了为人义理?敌人鸣金我还攻击他,本来就不合规则了;何况此人先不杀于我,我又何忍加害?” 张覆猜都猜到孙秉会这么回答,继续反驳道:“战争之间何有规则之说?即便再下作的计谋,只要赢了,那便是胜者!那就有资格书写历史!后人会管你是怎么打的吗?他们只关心你赢没赢!” 孙秉一听张覆如此态度,立马火了,登时踢倒了凳子,大喝道:“你一介腐儒,如何懂得武人情谊?仅仅擒获一敌,于战争何益?何况我与权奉约定,明日再战;你当我等像你这两面三刀的书生不成!” 孙秉能发火,那张覆又如何不能火?别说武人脾气大,读书人脾气大起来,那也是要命的事……要自己的命。 不过张覆自然不是那种人,他静下心来,不打算与孙秉争吵;毕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张覆感觉自己已经把心理调好,又说到:“孙将军此言差矣,此人身手不俗,想必是那董胤亲信;若是擒获,即便无法影响敌军,也能作为谈判的价码。何况,将军又如何知道那人明日一定会出战?” 孙秉哪里注意得到张覆语气的变化?张覆为了这个同盟已经忍耐多时,他又如何知道?见张覆口中依然不饶人,孙秉使劲拍了下面前的桌子,怒吼道:“够了!不过小小谋官,哪里来的这么多话?给我滚下去!” “谋官?” 听见这两个字,张覆愣了愣,不过他脑子毕竟不笨,一下就想通了……为何这孙秉一见到自己就那般狂妄;为何什么事情都是孙秉一意孤行……这一件件事情,便完全说得通了。孙秉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同盟,而是下属。 如此被侮辱,张覆如何能忍?他并不知道孙秉的脑回路太短,他只知道自己这些天受的侮辱已经够多的了!张覆之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这时又窜了起来;此时的他涨红着脸,俨然把愤怒写在脸上了。 但张覆毕竟还是个冷静的人,如果和孙秉理论,自己这小身板,即便说过了他,又如何斗得过他?何况说赢一个莽夫,难道还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张覆再三思量,还是满怀着怒火退出了营帐。这并不是他多能忍,既然这孙秉如此小觑于他,他又如何能让孙秉好过? 他势必要让孙秉付出代价! 董伏出营之后,立即朝自己的军营走去。两军为了方便交流,在那条滔滔流水之上架起了一座浮桥。如今看来,这座代表友谊的小桥,怕快要坍塌了。 “张大人,您回来了。与孙将军商谈的如何?” 张覆刚刚走进军营之中,便有一人凑了上来。此人是张覆军中的一名小将,平时也兼任张覆的保卫工作,相当于是张覆的亲信。 张覆见是此人凑了上来,心中那股怒火也不好朝这个人发作;毕竟,若是这人一个不爽,趁自己睡觉的时候把自己杀了,那可就摊上事了。 不过张覆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朝那人说道:“传令下去,全军立刻拔寨,烧毁浮桥,后撤三十里扎营!” 听见这个命令,那个人彻底懵了,周围巡逻的士兵听见这句话,也是懵了……怎么好好的,就要烧毁浮桥、还要后撤呢?难道是两军商量出来的计策吗? “张大人……” 见那人还要开口,张覆立马制止了了他,说道:“传令即可,其余事情,我待会儿在跟你说……” 那人应声退下,张覆回过身来看着孙秉的军寨,胸中愤怒无处释放才是最痛苦的。他死死盯住那最大的寨子,咬牙切齿的说道:“孙秉,你个鳖孙给我走着瞧!” 与此同时,孙秉军中的士兵也注意到了张覆军营的变化——张覆营中所有士兵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拔寨;更甚者,有些人拿着火把,准备烧毁浮桥。 这可不是件小事,军中之人立即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了孙秉;孙秉听见张覆竟然想要离去,对张覆的厌恶不由得更深了。他到现在还觉得,张覆本来是自己的手下,因为和自己意见不合,现在想要背叛了。 一个想要“背叛”的人,作为领导人的怎么可能会打算放过?不过孙秉也不是完全鲁莽之人,现在上去打他、问他都是不现实的事情;但要想这么简单地放过他,那是更不可能的事情。 “派几个人去监视他们,随时汇报情况;即便是晚上,也给老子把眼睛睁着,不许睡!” 夜晚来的很快,在城镇之中,所有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但可惜的是,这里是战场,没有人能够好好睡觉。 董胤揉了揉自己困乏的眼睛,所说在这个时候坐在军帐里面很累,他自己也感觉到很疲惫,但他完全睡不着。很明显,这二十万的心头大患一如不除,他便一日睡不好觉。他一直盯着挂在墙上的地形图,似是想要看出个什么计谋。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自从权奉败北归来之后,董胤便一直待在这军帐之中,也不传唤士兵来保护自己。他就一直看着这张地图,已经好些个时辰了,但所谓的妙计,却依然没有想出来。 “大将军。” 听见有人叫自己,董胤立马抬了抬精神,转身过去,原来是权奉。 董胤现在完全放心权奉,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信了;董胤也知道权奉不会说让他早睡的客套话,深夜来此,必然是有要事告诉自己。 “进来吧。” 权奉很老实地走进帐中,但却并未说话;董胤知道权奉在等自己先说,无奈的笑了笑,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随即说道:“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权奉行了个军礼,说道:“大将军,今日傍晚时分,在下带着三千将士寻找巨石填充河口,如今已经将那口子完全堵住。我又上关去看了看,原来此处河床泥土极为松软,土壤不仅极深,而且土中空隙极大;短短半个时辰没有流水通过,那些水便完全陷入土壤之中了。” 董胤摇了摇头,他以为权奉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报告呢,没想到是如此无关痛痒的事情。但想了想,董胤还是回道:“祖河南北一旦陷入干旱节气,数日之间便会使得河流完全消失,也是如此原理。这也是为何我会想到用此计来扼断敌人水源的原因……” “大将军,末将并不是报告此事!” 权奉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吓了董胤一跳;董胤这才知道,原来权奉说话,还需要先预热一番,然后再进入正轨啊。 权奉见董胤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那口子虽然堵住了,但是祖河之水实在太过湍急,些许石子,完全无法阻挡啊!此刻虽用了巨量的石子挡住了祖河的去路,但过不了多久,那些石子必然会受不了祖河的力量。依末将观测,最多再支撑半个时辰,那些巨石必然会崩溃!大将军,如此一来,您的计谋会功亏一篑啊!” 董胤听见这话,愣了一愣;如果他的计谋失败了,那他应该会很失落才对啊,为何如今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是因为自己太累了,神经已经无法反应权奉所说的话? 董胤就这么发着呆,而权奉也就一直这么等着;过了一会儿,董胤突然拍了下桌子,大声吼道:“哎呀!我这脑子!我咋忘了这件事啊!” 这一拍把权奉吓了一跳,不过董胤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权奉又开始好奇了起来,便问道:“大将军,是想起了什么吗?” 董胤见权奉问自己话,竟然很难得的尴尬了起来。他看了看权奉一脸认真的表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那啥,权奉啊,你叫那些负责填充口子的士兵回营睡觉吧!” 权奉顿时就睁大了眼睛,都说了军令如山,这董胤怎么就改了主意了?权奉回了心神,立马问道:“大将军,这是为何?” 董胤轻轻地咳了咳,说道:“祖河口子既然如此难挡,那便随他去吧。若是因此让得不少将士牺牲,那必是不值得的……” 董胤才不会告诉权奉,张陈两军用的水源是其他地方的;而这祖河水,因为满是黄沙,饮用、煮饭都难以利用…… 绝对不能告诉权奉,若是他让那些将领知道这件事,不知道那些人心里面会怎么嘲笑他…… 第六十五章 误会打下的非凡战争(下) 张覆将所有军队后撤三十里扎营之后,变派遣斥候前去勘测孙秉军中情况。就张覆收到的消息,孙秉军中并没有什么大行动,依旧是该吃吃,该睡睡。 张覆见孙秉果然是一介莽夫,丝毫不懂行阵计谋,便开始轻视孙秉。他直接下令三军,即刻修整,待到三更时分起灶做饭,准备夜袭孙秉。 “张大人,此处没有水源,河流之水也不知何故全数不见了!” 听见属下的报道之后,张覆不由得皱起了脑袋。之前那个地方距离水源倒是很近,也用不着使用这满是黄沙的祖河之水;如今找不到水源,也只得使用祖河水。 但如今祖河水也是消失不见了,连着等下策也无法使用,该是如何? “想来是董胤小贼,断了上游水脉!” 张覆如今只能骂董胤泄愤,但却也无可奈何;没水就只能忍着,大不了少吃两顿饭。待到今晚打下孙秉之后,自然有水源以供饭食。 月到中天,张覆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立马安排军队,放弃所有的马匹,全数步行进攻,以免惊动孙秉人马。何况这种分割两岸的战斗,也就只有步兵能够发挥大作用,骑兵也只能成为靶子的份。 “董胤小贼把河水抽干,倒也方便了我。” 若在原野上行走,难免会被孙秉的斥候发现;而这干枯的河床,正好给了张覆前行的资本。他命令军队整理好数千个钩锁绳梯,缓缓潜入数丈高的河床之中。黑夜做隐蔽,河床做伪装,倒是极其难得的奇袭手段。 祖河是一条极其宽阔的河流,即便是它的支流也不遑多让。这条支流的宽度足以让得一百个人并排前进。张覆的十万军队在这条干枯的河床之上,绵延几公里,这在历史上也是极其少见的。 脚步踩在松软的河床上,稍微用点劲还能踩出水来。张覆的军队就在这么个地面上行进了半个时辰,远远都能看见孙秉营寨的灯火了。 见到那远处的灯火后,张覆不忧反喜;军营之中那般安静,想来孙秉是没做多少防备的。自己此刻偷偷摸进去,一定能够打个大胜仗! 不过他似乎忘了自己最主要的敌人是谁。 不过就在张覆暗喜之际,一片明亮的火光从河床那头缓缓飘了过来。张覆立马命令停止行军,之前那股喜劲也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紧张感和自己脑门上的冷汗。 那片火光越来越近了,孙秉那硕大的脸盘子也逐渐出现在了张覆眼中。虽然张覆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见孙秉之后,张覆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孙秉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亦或是说……孙秉也想偷袭自己的军队? 两军相隔几百米之后,孙秉的军队终于是停了下来。面对着一脸惊慌的张覆,孙秉冷笑一声,大喝道:“张覆老贼!竟想趁夜偷袭我军,难道真当我不知吗?” 张覆确实没有想到孙秉会派遣斥候侦测自己,虽然这属于常识,但是轻视孙秉轻视过火了,最终导致自己错失了作战良机。 不过这也不代表孙秉又有多聪明,也许侦测张覆只是兴起的事情;同样,他也是很蠢的一个人。既然侦测到敌人会从河床进攻,为什么不在河道两侧布下弓箭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般作战,完全能够取得大胜,但他却完全没有想到过。 终究也只是个莽夫而已。 张覆见孙秉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打算跟他叫阵,毕竟今天早上才见识过他的大嗓门,自己和他叫阵,岂不是找死? “上!” 张覆一声令下,便叫所有的军队冲了上去;孙秉也不甘示弱,亲自带头,领兵冲向了对面。好好一场偷袭战,如今却变成了白刃战。 两军便是如此交集在了一起,没有任何的计谋和弓箭,便在硕大的河床之上厮杀着。虽然两边都是农民军队,但或许由于孙秉勇猛的缘故,他手下的士兵也比张覆的士兵勇猛不少;很快,张覆的军队便落入了下风,甚至有溃退之势。 不过二人并不知晓,真正的危险即将来临。 远在上游的河口处,由于祖河水的冲击,那些堵住口子的巨石终于承受不了这等力量,被那奔腾的波涛冲击开来,随着河水冲刷到下游去。 祖河水本来就湍急,这将巨石冲开的河流更是势不可挡。 那在河床中交战的两军,皆是听见了河流冲击的声音,但却没有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什么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战斗,朝着河床的上游望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急细看,便被眼前一幕吓得屁滚尿流——奔涌的波涛夹杂着无数的石块,顺着气势滚滚而来;那泛黄的河流犹如夜鬼一般,刺激着这些人的恐惧神经。 他们连一句“快跑啊”都说不出来,便被这奔腾的水流湮没,即便是张覆与孙秉,也无法幸免。也许是在北方的缘故,这些人根本就不习水,纷纷成了这祖河的祭祀品。 也许他们脸上因为恐惧而产生的扭曲神情,便是他们留在世界上最后的东西。 ……………………………… 云上的另一头,却有一道声音不住地叹气。 “怎么,您老还会为这么一点小事发出叹息不成?” 夜风呼啸,一道影子自天边缓缓而来。他穿着黑色衣衫,完全融入了黑夜的背景之中;天上的月光一闪一跃,方才能够看见他那微微眯笑的眼睛。 而他所说的,是一个躺在云上的醉汉;醉汉身下没有任何的支撑,仿佛就是在天上游荡的南极仙翁。 那醉汉轻轻地吸了一口葫芦中的酒,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只不过是叹息这祖河水罢了,满是泥土的水,酿出来的酒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 他瞟了瞟这个穿着黑衣的男子,淡然问道:“怎么一出现这种事情,你跑的比狗还快?” “路过,路过……” 男子说笑间,背上的古琴发出了两道清脆的声音,在这幽寂的夜晚,却显得格外刺耳。 醉汉并不理会他的解释,小酌了一口后,自顾自的说到:“卢玄死亡那日,以京城为中心,天地之间突然爆发出一道怪异的自然之力。这道力量原本是一整体,但不知为何却是爆炸开来,四散到了大夏各地。” “想来,你是在寻找这股力量的来源吧……” 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醉汉轻笑一声道:“看来你的境界还是没我高啊,老夫都在这里五个时辰了,你才姗姗来迟。如今这唯一的线索也是断了,你该如何?” “那道力量若是集中一起,极易发现其踪迹,然而……”男子苦笑一声,轻轻坐下,与醉汉对视,“一抔黄土丢在那里,是人都能够看见;但若是一点沙粒,谁有能够察觉其踪迹呢?” “不巧,算上今日这个,老夫已经找到三个了。” “万分之三,终归是太小太小……” 醉汉眼神突然严肃了起来,手中的葫芦也不朝嘴里送了。他望着那滚滚沙河,淡然说道:“这道力量分散成千芒百点,每人拿到的不过是其中一小点罢了,总归而言,不足挂齿。” “但这道力量让天底下不少人得到了道乾山乃至佛门源寺的力量,若是随意使用,怕的就是会造成天下混乱,你道乾山与佛门源寺的矛盾,也会增加不少。” “何况,找到了这股力量,又有什么作用呢?” 男子不作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确实,就算把这数万道力量全部找到了,又能如何?难不成将他们全数杀死不成?这股力量是来自于自然的,既然它能到人的体内,那它自然也能到人类的体外。 这便是自然,取用于人,人取用之,不过是个循环罢了。 “想来没多大益处……”男子轻声回道。 醉汉满意的点了点头,喝了一口酒,说道:“既然如此,那便顺应天意则可;我是一个闲人,自然可以随处游荡;但你不是,就没必要到处跑了。” “是……” 醉汉望着明月,问道:“与佛门源寺的事情怎么样了?” 男子一惊,莫非这个人打算涉足道门之事了? “你怕啥?老夫是反对结盟一事,但已然成真,难道我还要你撕毁盟约不成?” “我问的是苍云天。” 男子这才松了口气,要是这个老者涉足,那他怕也是没话可说。 “苍云天如今不知所踪,我也懒得去找;以他的能力,只怕还找不到佛门源寺在哪里。” 醉汉一阵嘲笑,感觉葫芦中酒已喝尽,便起身飞开,朝着北极星的地方淡然离去,留下一道响彻云霄的声音: “他找不到,自然有人找得到……” “东边又出事故了,我得去看看;你……来吗?” 董胤侧了个身,任凭关外那滚滚波涛流过山口,也未见有任何动静。他轻轻地啧了啧嘴,原本睡不着的他,不知为何竟睡的如此舒坦, 孙秉的误会与董胤的一时兴起,竟然造就了无形之中屠杀二十万军队的戏剧性历史……这场胜利完全是一个巧合,而且是千古难遇的巧合。也不知道太史令准备记叙这件事情的时候,会不会突然笑出声来…… 元隆十四年,孙秉、张覆二贼扣关,大将军董胤略施小计,不费一兵一卒,将二十万贼寇尽数屠杀……应该这样记载吧。 第六十六章 蛟龙出海撼九霄 醉汉侧了个身子,饮了口酒,就这样在天上飘荡着;风便是他的指引,他又能控制风的走向,在天上这般飘荡,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奇怪之事。 “我就知道你会跟过来……” 太清使御剑飞来,站在醉汉的身边,看着醉汉这般潇洒的模样,紧皱的眉头不由得松懈了三分;想来事情没有多大,不然这老头也不会这般潇洒。 “是东海的九龙鲶鱼又暴乱了?”太清使轻声问道,身后的古琴也跟着发出了两声清脆的琴音。 醉汉摇了摇头。 “暴雪深鲨?”男子又问道。 醉汉还是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 醉汉饮了口酒,轻声笑了笑,说道:“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太清使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可不能做到这醉汉一般的潇洒快活,毕竟他是道乾山三大掌教之一,需要掌管山门事务,虽然偶然行走世间,但也不能离开山门太久。 “云端之上,大地是多么的渺小!你看这黑夜中的万家灯火,岂不如璀璨明星一般?”醉汉换了个姿势,轻声说道,“坐地观天,天上银星繁点;如今在天上观世间,不也是如点点繁星一般?我观天,亦如天观我,美哉美哉!” 这万丈高空,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这般俯瞰,岂不美景皆收?然而,如今天下大乱,饥民横生,田野荒芜;在这云端上俯瞰世间,岂会是美妙景象? “快到了……”醉汉轻言一句。 广阔的大海缓缓浮现,蔚蓝色的海洋在月色笼罩下满是神秘色彩;大地是广阔的,海洋是神秘的,在这危机四伏的大海之上,又有谁能够预测出前方的危机? 据说深海万仞,比陆上最高的山脉还要深,但并没有人去尝试探索;太清使站在云端之上,望着平静的海洋,不知醉汉为何会说发生了动乱。 “你可知道那边是什么国家?”醉汉遥指前方,太清使顺眼过去,原是那个被东海大陆分离出来的渺小岛国。 “自然是岚倭国。” 醉汉点了点头,说道:“岚倭国发展迅速,已经快要追上大夏的步伐;但由于资源匮乏,不得不在海洋深处寻找资源……” “说了如此之多,你想表明什么?”太清使面色不变,轻声问道。 “东海鲸油脂厚重,可做生产原油;肉味鲜美,可做桌上佳肴……”醉汉望着平静的海洋,笑了一笑,“而且还没有攻击性,自然成了岚倭国猎杀的目标……” “难道说这次东海暴乱,便是东海鲸?”太清使刚刚说罢,就是摇了摇头,“东海鲸没有攻击性,如何会发生暴乱。” 醉汉轻轻一笑,挠了挠屁股上的痒,说道:“你莫忘了,东海鲸本来就数量稀少,而且东海之中可有一个怪物,便是以东海鲸作为食物的……” 太清使瞳孔微缩,惊道:“难道是……” 言未毕,天地变色,惊天落雷狠狠砸在水面上,一道冲天般的水霹雳声响彻九霄,平静的海洋中突然钻出来一个巨大无比的生物,直冲云端,盘桓在二人的身边。 一声长啸,如同对天道的挑衅,伴着雷霆,犹如呼风唤雨的神龙,要将这片大地击碎开来;高升入云,藐视大地,这片天空,从此由他主宰…… 血红色的眸子如留着血液一般,死死地盯着二人,如同看着两只蝼蚁;深绿色的皮肤上泛着无数鳞甲,长条身体如同虚空中的裂缝;尖锐的利爪镶嵌其中,似乎要将这片天撕裂开来。 它像龙,但他它不是龙;它像蛇,却又比蛇更具灵气。他是东海的主宰,抑或说是东海浅海的主宰。 “太古神恒蛟!”太清使惊呼出声。 醉汉面对着那血红色的眸子,并没有做出太过惊奇的表现;他将手中的酒葫芦缓缓收起,站了起来,与那火红色的眸子对视着。 “废人?来我东海作甚?”夜空之中,不知何处发来的一声低吼,炸裂着二人的耳朵;但二人并没有多大震动,毕竟以他们的能力,这还算不得什么。 “我行走天地,哪里不能去?”废人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眸子轻声笑了笑。 方才那声低吼,正是这太古神恒蛟的声音;它已经达到天地通灵的状态,自然能与人类相交流。 一道雷霆突然劈了过来,废人淡淡一笑,大袖一拂,那道惊天霹雳便是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打开,狠狠地击打在了东海之上。 “竟敢如此狂妄!”云中传来一声低吼。 废人淡然一笑,飞到了蛟龙面前,说道:“我这醉老汉与你交手三次,你哪次赢过我?” 那蛟龙似乎怒了,一阵长啸,泛起阵阵波纹,狠狠地呼在废人面上;废人面色不改,眼神古井无波,淡然地看着蛟龙,说道:“莫不是岚倭国那些人抢了你少许东海鲸,你便要去摧毁他的国家不成?” “你这凡人懂什么?”那蛟龙一声怒喝,“那群矮子捕鲸也就算了,我都能忍,他们那般大开杀戒,见鲸就捕就杀,东海三千条东海鲸,现在就剩几百条了,你让我吃什么?” “吃吃素不也挺好吗?”废人笑道。 “你是在愚弄我!” 太古神恒蛟这次是真的怒了,口中突然喷出水来,朝着它面前的废人射去;这自口中喷出的水散发在空气之中,似乎凝结成了点点冰晶,连空气都能冻结了。 废人淡然一笑,只一瞬,便是在这苍穹中消失了身影,待得重新出现之际,已经到了蛟龙的脑袋上。 “我都说了,你赢不了我,干嘛这么大火气?”废人在蛟龙的脑袋上蹲了下来,轻笑一声。 蛟龙一声长啸,直入天际之中,似乎想要让天空的雷霆之力劈死废人,但每一道雷霆都是被废人轻笑化解。 纵蛟龙有撕裂九霄只能,但在这个小小的人类面前,它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蛟龙一声怒喝,在空中愤怒地翻转着,似乎想要把废人给丢下来,但废人坐在蛟龙的脑袋上依旧谈笑风生,丝毫不因为它的这般行为有所行动。 蛟龙似乎似乎也是畏惧废人的手段,毕竟自己真的在他手上吃过三次亏,这次如果再不安分,只怕它又要多一点伤疤了。 第一次,废人在蛟龙身边随性出现,令得蛟龙不停的用自己的尾巴鞭打自己…… 第二次,废人没再闪躲,但蛟龙无论是用雷击还是用尾巴,都是打不到他,自己反而被戏耍的疲劳不堪…… 第三次,废人终于出手了,但废人什么法门都没用,仅仅是用一拳头,便让蛟龙知道了……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能惹的。 蛟龙虽然脾气暴躁,但仅出手两次他便知道了,现在的废人依然不是他能惹的,发脾气也必须对人;他看不见自己脑袋上的废人,只能无奈的问道:“你想要怎么样?” 一旁的太清使就这么淡然看着,自己来与不来,结局早就是定好了的;但他来,也是想看看废人出手,哪知道废人根本没有出手,这蛟龙就是这么老实了? “岚倭国那边,我会想办法,毕竟这般捕鲸,简直是危害整片东海……”废人重新拿出酒葫芦,喝了一口,“至于你,老老实实待在东海不好么?非要跑出来捣乱,竟然将沿海的渔民都给吃了……” 蛟龙再怎么不想听废人的,但在废人绝对的实力面前,它也只能卖乖。 “这就对了嘛,早这么听话啥麻烦都没有了。”废人欣慰的摸了摸蛟龙脑袋上的毛,仿佛在安抚自己的宠物一般。 突然,他眼神一凝,身形迅速从蛟龙脑袋上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了蛟龙的正下方,表情严肃,左手迅速做出一道法印,向前一拍。 蛟龙见状,不知何故;而一边的太清使只是淡淡一笑。 仅仅一息之后,一道血红色的光芒从岚倭国的大地上窜出,如同光线一般,极快地朝着太古神恒蛟身下的废人冲去。 光线看似平淡,但其中蕴含的力量根本不敢令人小觑;即便是强如废人,看见这道血红色的光线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但这道光线刚刚到蛟龙正下方的时候,一道淡黄色的屏障瞬间出现在废人面前,将这道光线抵消。 太古神恒蛟眼睛一凝,它没想到这岚倭国竟然还有人想要暗算它;它更没想到的是,这道可怕的光线竟然连它都没有感应到。 若不是废人,只怕自己已经被这道光线所杀。 “多谢……”太古神恒蛟低声说道。 废人没有因为得到蛟龙的感谢而感到开心无比,他看着蛟龙血红色的眸子,沉声说道:“别小看岚倭国,里面有个人是你根本惹不起的;即便是我,也只有八成的把握将他击杀……” 八成,原本是一个很高的概率,但太清使听见这个数据却惊讶了不少,飞上前来问道:“岚倭国有这般能人,为何我道乾山从未收到过消息?” 废人没把握击杀的人,整个大夏都是屈指可数;除了道乾山的三名掌教,还活着的唯一一个天地三清,便只剩下佛门源寺的老变态了。 为何如今又是出来了一个? 废人轻声一叹道:“因为他,等于卢玄……” 看着太清使震惊的眼光,废人却是淡然的望着那片狭小的岛屿;虽然那上面不似大夏万家灯火,但他知道,里面有一个人,即便是他,也不能保留实力。 “武风炎……”废人低声自语道。 岛国的天空上一片寂静,尘埃之中,一道血红色的眼睛如同在轻笑着一般,仅仅片刻,又是消失无踪…… 第六十七章 远道而来的贵客 颍川郡是豫州大郡,说来也有几千年历史。早在炎朝一统之前,颍川便是某个统一国家的都城。而炎朝统一之后,兴建颍川,以作陪都;不过这个陪都还没有建好,炎朝便被刘燮所灭。 在原本城池建设的基础上,夏朝在颍川设郡,归豫州管辖。 颍川郡乃是一片旷野,自山上望去,似乎都能看见地平线,不过这地平线如今却是被一片丛林给阻碍。 不过好在颍川城是建立在隘口之上,而那梁宝不知迂回包夹,才避免了被颍川包围城破的下场。 豫州人梁宝,如今率领着二十万的部队攻打颍川城;每日扣关攻打,颍川守军苦不堪言。原本以为深处中原内陆,要不了多少兵马防守,朝廷只派了几千人,哪知道突然钻出来这么多叛军? 加上颍川当地商贸繁盛,有不少回扣可捞,顶上的官僚自然便成了董伏的爪牙;那些人一天到晚贪财受贿、嚣张跋扈。说不定因为没有战争的缘故,这些士兵的军饷都克扣了不少。 以常人的眼光来看,这些士兵根本就没打算认真打仗吧。 若是遇到那上狮鞑子,让这些人去打仗,只怕要不了几分钟就全数被杀了。不过他们运气也比较好,遇上的梁宝是农民出身,不会打仗;这二十万人每日进攻都是不痛不痒的,说苦不堪言也只是因为天天打他们嫌烦。不然他们这群毫无斗志的几千人,如何才能坚持到现在? 不过这始终不是办法,虽然颍川后勤保障跟得上,但几千人终究会被二十万给磨光。颍川过去之后便是一路平原,梁宝完全可以率领军队直捣洛阳。 祖河北岸的并州方面,也有叛军虎视眈眈;若梁宝进军洛阳城下,那首都面临的可能便是南北夹攻。如此境地,只怕是洛阳城坚防守了下来,也会损失不少。 为了让损失最小化,颍川,必须守下来! 梁宝坐在军营之中,静静看着主簿呈上来的粮草账目,眉头不由得紧皱了起来。 豫州虽然商贸繁盛,但是自去年开始便年年饥荒,许多人都吃不上饭。无奈之下,他领着自己村里面的十几名壮汉成立了一支流浪军。 与其说是流浪军,不如说是土匪。他们打家劫舍,掠夺官府,收集了不少粮食,让得许多走投无路的人加入了他。 这些人只是为了吃饱一口饭,不然谁愿意落草为寇?毕竟饿死定然比被砍死难看。 招募了几万人马的梁宝野心也慢慢大起来了,他可不希望一直当个土匪。据说洛阳在北方,他便一直朝北方打;毕竟官僚腐败,这些地方根本不堪一击。也正因为如此,梁宝的军队才扩张到了如今的二十万。 不过梁宝只管抢东西,根本没有打算长期占领某个地方的意思;正因为如此,他的军粮极其有限。而且他完全没有后勤保障,可以说是打到哪里,吃到哪里。 如今看到这账目,梁宝不由得发起了愁来;二十万军队可不是小数目,每天的粮食都不知道要多少。按照主簿今日呈上来的账本,他们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种境况下,与其说颍川城危在旦夕,不如说他们自己的军队危如累卵。如果没有粮食了,军队势必会哗变,到时候自己可就成了孤家寡人。 如此危急之刻,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梁宝捏了捏鼻梁,疲惫地朝自己身后的士兵说道:“传令下去,自即日起粮食减半;如今是特殊时期,大家共渡难关……” 那士兵听了,立马不乐意了。他也只是个想吃饭才加入梁宝军队的,根本不愿意卖力。按照梁宝这么说的话,那他自己的粮饷不是也会被克扣一半吗? 人都是自私的,克扣其他人的可以,但为啥要克扣我的?我给你当保镖我容易吗我? 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最重要的,最必不可失的;也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该损失某样东西。这便是人性。 那人抬了抬眉毛,朝梁宝说道:“将军,粮饷克扣可是大事……要不,再考虑考虑?” 梁宝无奈的笑了笑,他又如何想要克扣粮食?粮食不多了,他又有什么法?这种事情就算放在正规军队里面都有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何况是这么个不规整的农民军?克扣粮食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 但梁宝听了这人的话后,想法还是有所改变。克扣粮食造成的混乱绝对会很大,到时候就没人会愿意攻城了…… 不若粮食依旧,让那些人拼命去攻城,这样倒还有可能攻下城池。 于是梁宝更令道:“既然如此……克扣粮饷之事暂且作罢;传令各军,加速攻城!用尽所有力气,给我吧颍川打下来!打进城去后,黄金美女随便抢!”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起效果了,刚才那个护卫听见这句话,眼睛都发光了,直接冲到外面去下命令了。 梁宝不知道的是,他下这道命令之前,所有攻城的人都是惜命如金,不肯用尽全力,所以城池才数日不下……到底是农民军,如此松散无纪,如何能成大事? 刘夷希跟着孙珪,带着董胤给的一万人马,加速朝颍川奔去。所幸这一万人全是骑兵,赶路的时间不由得降低了不少。 刘夷希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屁孩,虽然勉强算作成年,但骑马这种事情还真没做过。孙珪便将他放在自己的马上,驰骋原野。 第一次骑马的快感自然不必多说,刘夷希在马匹上感受着阵阵凉风拍打在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不过刘夷希依然很激动,虽然连话都没有说一句,但孙珪能够明显感受到他那颗跃动的心。 不过刘夷希高兴,自然有人会不高兴了。这一万人马毕竟是董胤的部队,要服气最多只服气董胤,如何能够忍受孙珪踩在自己的脑袋上? 更何况这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小子还带着一个更小的小屁孩! 这人莫非把战争当作儿戏吗? 那些士兵倒好,他们只听从命令便可;但那些常年在董胤手下做事的将官如何能忍?虽然在凉州多年算不得战功卓著,但怎么也轮不到让孙珪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兔崽子带兵吧! 但他们不敢反抗,只是无奈于董胤将“剿贼”一剑交给了孙珪。 出征之前,便是有些不长眼的跑出来,当众反抗孙珪领兵,甚至嚷嚷着自己带兵这种嚣张的话;结果不言而喻,被孙珪直接一剑斩下头颅。“剿贼”一剑,完全有斩杀他们的权力。 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圣武帝留下的九柄代表各种权利的剑,在董胤手里,就像是街边的大白菜一般,随拿随放。 这可是当朝皇帝都不敢做的事情。 孙珪眼睛微眯,似是风沙进了眼睛,又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忽然,他朝着身后大叫了一声:“停!” 骑兵可不像步兵,叫停就直接停了;这一万人的铁蹄奔腾,根本听不见孙珪的声音。 在这狭窄的官道上,孙珪渐渐放慢自己马匹的脚步,让自己身后的人也逐渐放慢,随即将马匹缓缓停下,才不会造成后面那一万人追尾的情况。 也不知道万马追尾的景象是什么模样。 如此十万火急的时刻,如何突然停止行军?正当所有人一脸茫然的时候,前方突然窜出来了一队军马;所有人神经都绷紧了,深怕是敌军的埋伏。 见自己身后的士兵一副准备迎敌的模样,孙珪笑了笑,示意他们放下武器,说道:“无妨,无妨;颍川未破,应当是自家部队。” 那支部队越来越近,为首之人终于是能看见模样了。只见他身着明光铠,背一把神臂弓;宽颜巨目,浓眉厚唇,生得一络腮胡,看上去极为粗犷。他领着几百人马,走近孙珪,朝着他行了一礼。 孙珪见此人模样不俗,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军去路?” 那人答道:“在下侯明渊,阁下认不得我,但却是认得我三弟。我三弟便是夏孟,阁下与他应有一面之缘。” 孙珪方才知道此人是夏孟派来的,脸色不由得放松了不少。他脸上露出了一股神秘的笑容,问道:“阁下即是夏孟兄长,自然说话也亲切了不少。不知夏孟派您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与我?” 侯明渊面色不变,丝毫没有应和孙珪的模样,依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三弟此刻已在梁宝南面安营扎寨,等待阁下反攻之时,自南面包抄以为策应。” 孙珪眼睛微眯,问道:“夏孟手中有多少兵马?” “散尽家财,赚得兵马两千,粮秣十万斛。” 听得这个数据,孙珪不由得吃了一惊;能够买到十万斛粮食,那夏孟的家财可以说是富可敌国,更何况在这个饥荒年代? 但能够买到十万斛粮食,夏孟为何只有两千兵马? 孙珪默然,细细想了想,似是想了明白。豫州本来就不大,何况梁宝那里还有二十万?何况还有不少人吃得起饭,根本不想打仗;能在短短几天能招募两千人,已实属不易。 两千人单独安置,面对二十万简直不值一提,为何他不与自己汇合?孙珪不知道,如今他只能暂时相信,夏孟这两千人,真的是在帮自己。 孙珪回道:“在下理会得,前方军事吃紧,在下不便久留,告辞!” 侯明渊没有说什么,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行了一礼,便将自己的部队让在一边。孙珪毫不客气,大部队伴随着滚滚烟尘,消失在了侯明渊的视野之中。 见孙珪的部队完全消失,侯明渊竟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希望你能坚持久一点吧……” 第六十八章 我有一计,可定乾坤 半个时辰之后,孙珪带领的兵马终于是到了颍川城下;那城上守军见是一片精铠,知道援军已到,立马放下桥来打开城门,将这一万人引进城中。 孙珪刚刚进入城门,便有一个人迎了上来;此人正准备行礼说话,但看见孙珪之后便住了嘴。这么年轻如何是军队将领?想来是个小将吧。 如此想完之后,那人便说道:“这位将军,请你们主将出来,在下有要事禀报!” 孙珪顿时就尴尬了,看来不仅是自己这一万人马,连颍川的守军都认为自己没资格带着一万人……孙珪轻轻地咳了咳,说道:“我就那么不像主将吗?” “哈?” 那人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孙珪,又看了一眼坐在孙珪前方的刘夷希,深思了一番……莫非这个将军其实很老,只是显得年轻? 这般想来过后,那人便重新改变自己的态度,恭敬地说道:“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将军显得如此年轻,儿子都这么大了。” 他说的儿子,自然是刘夷希……这句话一说出来,孙珪和刘夷希瞬间就吐了。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是明白了这人心中所想,随即无奈的笑了起来。 孙珪朝那人抱拳道:“在下不过二十来岁,哪里来的儿子?这是我的师弟,此番前来战场增加见识的……” “什么!带着师弟来战场长见识?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没等那将官说话,一道咆哮声从远处传了过来,随后一只纤瘦的手掌一把把那将官推开,一个高挑纤瘦之人站在了孙珪面前。 此人身形瘦削,面容苍老,见着孙珪的眼睛有如精光迸出。他一脸审视模样看着孙珪,大喝道:“你个愣瓜葱,算是老几!二十岁带着兵来救援就算了,还带这个小屁孩来,把这里当成什么了!” 那人这句话一说出来,孙珪身后的军队便传出了细微的声音;与其说是议论纷纷,不如说是在嘲笑孙珪——你看你,自不量力还想带兵,到哪里哪里人都不信任你! 孙珪没有理会那些士兵,只是细细观摩了一番此人;细细想来,只有颍川太守,方才有这般底气和自己说话。 不过孙珪觉得自己确实年幼,别人不信任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便拱手回道:“太守大人,在下此番是来支援的。事已至此,还是以抗敌为重!” 确实,大敌当前,难道还要顾及兵权尽归谁手吗?这是庸夫才会做的事情。孙珪如此给面子,没和这个人吵起来,甚至态度还略微有些恭谨之意。 但没曾想这个太守竟然丝毫没打算给他面子,只见他啐了口水,大骂道:“你个臭小子算老几?还想带兵?照我看来,不仅是你,你身后跟的这群人,也是酒囊饭袋!一群怂瓜!” 这么一骂,孙珪身后那些人彻底没声了。原本他们还在嘲笑孙珪,没想到这个老不要脸的连他们都骂!身为一个军人,如何能忍受这个腐儒的辱骂? 士兵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他们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但,这不代表随便来个高官便能够随口侮辱这些士兵!因为他们这些龟缩在城里面的人…… 不配! 这人将这番话说出来,如果不把这太守除去,孙珪如何还能服众?就算用剿贼剑把所有人都杀了,所有的士兵都会无心打仗。 孙珪深谙这个道理,何况他的度量也不是广阔的海水;他也不能忍受这家伙再在这里狺狺狂吠。 更何况这个人一身儒生的酸臭味,如何懂得打仗的事情?只怕他才是整个城市里面真正的怂瓜,就算孙珪再怎么年轻,那也比他会打仗! 孙珪心中略微有些主意,便略略作揖,恭谨说道:“太守大人……” “嗯?” 那太守听见孙珪叫自己,以还要对自己略显谦卑,突然自信感爆棚,便走了上去,孙珪见到机会,立马从腰间抽出剑来,二话不说,直接顶在了太守的脖颈上。 “你你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那人什么时候被剑这么抵着过?看见孙珪一言不合直接拔剑,舌头都打结了;加上自己胡乱动弹,脖子上已经有血液流出,弄得他直叫疼。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敢辱骂孙珪,他的项上人头怕是不保了。 孙珪笑了笑,笑容中满是阴狠之意,他从来不是什么友好善良的人,而心里对于自以为是的人也是极其厌恶。 只听他一身阴笑,低声说道:“你别乱动,不然我一剑要你狗命!” 但这个太守也是个硬点子,面对死亡的威胁,甚至自己已经受了伤,他似乎也丝毫没打算妥协;只听他大吼道:“你别乱来!你可知道我上面是何人?那可是当朝太傅董伏大人!你担待的起吗?” 原本说这话的时候,那太守脸上满是得意神色;他自认为这张王牌够硬,足以吓唬到这个年轻气盛的小鬼。不过他这话刚说出来,竟是惹得孙珪一阵大笑;就连孙珪身后那些士兵,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众人笑了半晌后,孙桂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朝着那太守的脸没有丝毫感情,只听他怒喝道:“你个昏官!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处理公务!难道不知道一年之前,董伏逆贼便是死了吗?” 孙珪这句话刚说完,没等那太守反应过来,便是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铁剑斩头也是个费力地动作,但孙珪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停滞,或许是东皇附体的加持,但也足以见其臂力不凡。 既然这个人是董伏党羽,还数年没有管理事务,他自认为,杀了也是好事。 孙珪心中原本是这么想的,但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胸前一阵颤抖;他低眼一看,原来是刘夷希在自己胸前瑟瑟发抖。 孙珪以为刘夷希没见过杀人,见到尸体难免会觉得恐慌,脸上不由得浮出一抹淡淡的嘲笑。 或许,这也是他的一个目的。 但刘夷希如何没见过尸体?他一年前不是看着卢玄被杀的么?不是看着自己全家的尸体差点死掉的么? 在其他人看来,或许会认为刘夷希是畏惧尸体;但只有刘夷希自己知道,他并不害怕看见这无头尸体,他畏惧的是——他身后这个人。 在卢玄手下,刘夷希一直觉得孙珪是个博爱的兄长;是个令人敬佩的人。但现在来看,他觉得孙珪更像是个恶鬼一般,一言不合便随手将人斩杀,脸上连一丝挣扎的表情都没有,难道是一个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刘夷希自觉应该问明白事情,便问道:“兄长,为何要将此人杀掉?” 他的声音充满着颤抖,这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也许在刘夷希心中,他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孙珪的;抬眼看着他,刘夷希都会觉得陌生,孙珪何时变得如此模样? 孙珪意料到刘夷希不知道自己为何将这太守斩杀,却不知刘夷希心中的另一番想法。即便是刚刚杀了人,孙珪依旧是笑着;不过在刘夷希眼中看来,这个笑容如同无常鬼面对死者勾魂的笑容。 孙珪对刘夷希说道:“若不杀死此人,无意平复众军愤怒……何况,此人是个愚人,若是留下,必然会造成用兵意见不同产生的分歧;届时,颍川才是真正的危险了。” 这般理论虽然有理,但是刘夷希如何能够接受?在他看来,这个人至少还有生存的余地,如何就这般直接杀死? 孙珪见刘夷希依旧一脸疑惑,知道他还未想明白,便说道:“此人是董伏手下,虚座位置多年,一心享乐,不知收敛多少财物。若将此人幽禁,势必会运送至京城交与董胤处置。董胤本来就与董伏不和,依旧会将此人杀掉……早死晚死,一样。” 这番道理依旧不能让刘夷希接受,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强词夺理!什么叫做早死晚死都一样?难道连给人家准备死的时间都不行吗?若早死晚死一样,那又何必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反正都是要死的。 但刘夷希并没有再问,因为他知道,此时再与孙珪争辩什么,势必会发展成吵架的。如此发展,于战况无益。何况,理念不同,难道还指望和他争出个对错吗? 孙珪见刘夷希不说话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戏谑。他不想迫害刘夷希,他就是想让当年那个偏心老头子教出的学生,明白这个世界真正的黑白。 因为这个世界,无黑,亦无白。 孙珪对之前那将官说道:“有何要事,速速禀报!” 那将官看到这一幕还是一脸茫然的状态,听见孙珪传唤,立马缓过了神来。想来这个太守平日克扣他们,他们也见不惯,竟然都没有想过找孙珪评理。 那人见孙珪出手如此直接,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知道此人必不简单,不敢丝毫怠慢,朝孙珪抱拳说道:“将军,梁宝的军队前些时日攻城疲惫,与我军几乎无所谓胜负;不知今日却是为何,攻城力度迅速加快,仿佛一群疯狗一般,城墙上的战斗极其激烈!” 董胤是几日前收到的消息,按照这位将官所说,那时梁宝的进攻应该很软才对,如何那么早就收到了支援请求? 孙珪默默想着,突然转眼看了下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随即便释然了——想来是此人贪生畏死,根本不管敌军多少,便匆匆上报朝廷请求支援了…… 呵呵,这些贪官可真是怕死的紧,就知道骂别人,到了自己的身上,却变得如此贪生畏死…… “速领我到城墙上去!” 孙珪在离开之前,下令自己所带的一万人在城外安营扎寨。那些人见孙珪杀了这太守,以为是为了给他们出气,都是听话了起来,有些人眼中甚至不乏敬佩之意。 要让一支军队听你话,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挺简单的。 孙珪本想带着刘夷希一同上去的,但不知为何,刘夷希却跟着这群士兵走了。孙珪淡然一笑,他知道这件事情对刘夷希造成了不小阴影。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去吧! 越靠近前门,喊杀声越来越清晰;在那将官的带领下,孙珪走上城楼,随即便看见这一干士兵举着巨石滚木,朝着城外扔下去。 走近城墙边缘,孙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城下军队犹如芝麻点一样,密集繁多;虽然这般情况孙珪在天武关也见过一两次,但在这中原腹地,倒也是第一次。 如此多的军队,即便是步兵,自己带着那一万骑兵冲杀也多半会损失惨重,既然如此,那便不能使用强攻这等愚蠢的计策。 遇到这么多人,强攻都是愚举;所以,前人才发明了计谋这种玩意儿。 “这么多人……要全部杀完还是火攻最好。”孙珪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不过火攻还是需要天时地利的,更何况有了天时地利,火计都不一定能够成功。孙珪远远望去,见梁宝的军帐就在不远处,占地极大;虽然说自城墙上能够清楚看到敌军,但这么大的一片原野地,对着如此占地的营帐,要想发起火攻也是极其困难的。 “这城中可有大量柴草燃油?” 见孙珪提问,那将官立马答道:“回将军的话,这些东西在城东库房中应该还有不少。” “敢在库房存燃油柴草?你们这太守胆子也真够大的,也不怕烧了这个城!” 孙珪见有柴草燃油,心中的把握也多了几分;不过他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梁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这梁宝心思缜密,那自己这计谋多半都会失败;若是一个普通的叛军将领,自己带着一万人也足够剿杀他们了。 “今夜准备好我所需要的东西,一战定胜负!” …………………………………… 梁宝军帐南方数公里处,夏孟正领着他那一点人马,在树荫下面悠然乘凉;至于前方战事,现在还不是他需要担心的,毕竟这两千人马,还真的不够看的。 侯元淳则是一直站在夏孟身旁,像是充当着护卫作用。这侯氏兄弟虽然个个武艺高强,而且都比夏孟大好几岁;但是,他们二人却是极其谦让的把领导的位置让给了夏孟。 在他们看来,他们两个不过是一介莽夫,若是要和几个乃至几十个人打架,他们势必是碾压夏孟的;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夏孟读书比他们多,社会经验也比他们丰富;虽然夏孟还很年轻,但是作为他们的领导也是绰绰有余的。 忽然,侯元淳笑了起来,朝身旁说道:“你二哥回来了。” 原本躺着的夏孟听见这句话,立马坐了起来。他看着远远走过来的侯明渊,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想来是已经见到你那故人了。” 对于侯元淳这句话,夏孟不置可否,毕竟这是必然的事情。侯明渊只要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告诉给孙珪,让他知道自己来了,那他的任务便是完成了。 侯明渊下马之后,朝夏孟二人走了过来。面对这两个人,他也不需要太过拘束,笑道:“孙珪那边有一万左右的骑兵,足以守下颍川;我也将我们的位置告诉给他了。” 夏孟点了点头,又重新躺了下来;而侯氏兄弟则是坐在他的旁边,也是一副悠闲的模样,丝毫没有要打仗的感觉。 并不是这三人有多大信心,他们早已得到情报,梁宝粮秣将尽;要打,也就只有这么几天了。粮尽之后,梁宝要么会撤退,要么军队会哗变;反正这二者之一,对于夏孟而言都是好事。 他们在这里驻扎,以逸待劳。若是梁宝撤退,夏孟带兵从这里打他个措手不及;那梁宝士气全无,加之不知道夏孟手下到底多少人马,即便两千人也能打他个大胜仗。 若是军队哗变,夏孟则能趁机招收些梁宝手下的士兵,壮大自己的力量,然后反攻过去,依然能够打下这场战斗。 所以,孙珪只需要守住这个颍川城便可。 夏孟之所以不去和孙珪汇合,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两千人吗杯水车薪的缘故。在夏孟看来,要干一番大事业,就不能在别人的手下做事。若夏孟和孙珪汇合,势必会听从孙珪的调遣。 他与孙珪,本来就是竞争关系,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盟约,最多算是个知音。 但,知音分两种,一种是至交,一种是敌人…… 若到时候自己再想退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六十九章 月下高战 夜高,月明,一切都如寻常的夜色罢了,也许在寻常骚客眼中,这是个对酒赋诗的好时候;然而在这危机四伏的战场之上,这所代表的一切,都很是危险。 黑夜,是最可怖的隐蔽;若是在阴夜或者雨夜,这危机更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人类如同天神的玩偶,任凭天时宰割。不过似乎因为这晴朗的夜晚,梁宝的军队戒备度松懈了不少。 梁宝的巡逻兵寥寥可数,这二十万人似乎连几百人的守卫部队都没有;他们眼神疲惫地四处扫射着,偶尔还打个哈欠、挠一挠屁股,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偶有两个一起巡逻的士兵,丝毫没有纪律,交头接耳的聊着天。所说的无非是今晚没夜宵,然后明天还要加紧攻城的事情,随后再抱怨几声。这般情况在军营中几乎是随处可见,有些已经躺下的人睡不着,还拉着个人跟自己闲唠。 就在这些人闲闲度日的时候,殊不知,孙珪已经带着几百人马绕了他们后路。 老天爷似乎收到请求一般,突然刮起了大风,卷过远处的乌云,挡在的明月的前面。风起,草动;窸窸窣窣的声音更给孙珪的部队提供了掩护。 二十万人的营寨可不是方圆几百米的小建筑,那可是绵延好几里的庞大体系。在孙珪的指挥下,这几百人马缓缓行进,渐渐包围了这座营寨。 他们约定起火为号,便是孙珪的第一把火作为信号。毕竟这个年代可没有无线电什么的,大声呼喊也只会引起敌军的警觉。 他们每人身负一捆柴草,握着一瓶燃油,在草地上静静地趴着,丝毫不敢乱动;若是稍微动弹被敌军发现了,那可不好办了。 孙珪抬头望了望天,没曾想老天爷都在帮自己;原本晴朗的夜空,如今却是乌云密布。若不是梁宝军营之中还泛着火光,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了。 孙珪感受了一下风向,似是南风;如此这般,则需要在北边多放些火。他朝两侧做了个手势,士兵会意,慢慢朝北边靠拢,形成了一个大半圆。 如此行为,并不只是为了节省兵力;火从北边起,梁宝势必会向南方逃窜。若不开个口子,梁宝如何逃得出去? 孙珪脸上露出的狡黠的笑容,此刻的他心中不免有一丝紧张,毕竟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战争。 这场仗,只能胜,不能败! 又等了一会儿,孙珪看天色也暗的差不多了,风也刮的够大;他所期待的天时已经到了……孙珪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心脏跃动的频率也加大了不少;他紧紧握住手上的油瓶,将里面的燃油全数倒在了柴草之上。 周围靠的近的人见状,纷纷把燃油倒了出来;见孙珪开始点火,也纷纷将柴火点燃。远处的人见这边烟起,知道点火了,纷纷将柴草点燃。在这平野之上俯视过去,俨然一排排火炬一般,场面极为壮观。 但这可不是在开运动会,所有人都没心思去想这场面究竟壮不壮观。他们似是早有商量一般,单数的人将柴火放在栅栏外边,双数的人则纷纷将柴火丢进军营之中,点着了不少营帐。 但这几百人所造成的的火势是远远不够的,孙珪也早已知道这点。只见营帐之中燃起大火后,周围的丛林中冒出了不少的弓箭手,将手中的火箭整齐地射了出去。 这下可不得了,那弓箭手少也有千计,加上刚才那些柴火,顺着南风,梁宝的军营瞬间着了。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不过如此罢了。 这还没完,火计所造成的的混乱,最适合让骑兵进行冲杀;否则单凭这些小火,也烧不死多少人。这边火起之后,颍川城城门大开,城中骑兵在各队领头的带领下全数朝梁宝的军营冲杀过去。所谓的虎狼之师,便是见到敌人之后,如同豺狼虎豹将他们撕咬干净。 那梁宝的军队到底只是支起义部队,似乎没见到过这般大火;二十万士兵再营地中胡乱奔跑,完全找不着北了。 他们也没有想过灭火,只想赶快从火场逃出去。 不过这些人还没来得及逃出火场,便是感觉到这片泥地上似乎在微微震动着。他们以为是发生了地震,但半晌之后,听见远处传来的铁蹄滚滚,他们方才明白了…… 敌人的骑兵要来了。 这只完全没有训练素质的部队瞬间崩溃了,先是一场大火打压了他们的气焰,随即又是一只军队即将来袭;如此境况,不逃命还等什么? 若他们知道这只骑兵只有三千人,怕也不会如此恐惧了;但他们的恐惧来源正是不知道这只部队究竟有多少人。未知,才是最为恐怖的。 梁宝慌忙的走出军营,看到这般景象,如何冷静的下来?他一边叫人牵过马来,一边吩咐各个队伍的领头去整顿自己的士兵,能整顿多少是多少。面对那即将到来的一干骑兵,他准备与他们硬抗。 不过这只集混乱、恐惧、无律于一身的部队,如何干的过训练有素的朝廷士兵?那些骑兵攻入营地之后,见人便杀,见帐便拆,深怕错过了一个人。 面对着这般凶残的敌人,梁宝的士兵吓得脸都白了,在这火场之中,竟是有些丰腴的红色。 “将军……要不,我们还是溜吧!” 见自己身边的护卫都这么说,梁宝也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别说这些小士兵,他又如何不是害怕的紧?只不过带着这么些人,面子有点过不去罢了。 原本他还打算再反抗一番,便命令一些先头部队去抗击那几千骑兵。不过他原本有所反抗的心立马就焉了——那有着一万人的所谓的先头部队,根本是没有拿任何武器,直接冲向敌军,看来是投降去了。 “慢着!我……我投降!” 那些士兵见到骑马的人,便立即凑上去,想要表现自己投降的诚意,还特地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拿任何武器。不过这大火中与喊杀声中,那些骑兵如何听得清楚他们说什么? 更何况黑暗之中,见他们举着双手,以为是拿着武器要打自己,分分钟便将他们杀了。 可怜这些人,死的不明不白的;本来想要投降,如今却成了刀下冤魂。 那梁宝见这些骑兵如此丧心病狂,连投降的人都要杀,如何还敢继续待下去?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他立马吩咐自己仅剩的的一些随从,让他们尽可能地多收敛些兵,分五路撤退,最后在南方的那片林子的出口汇合。 他的手下极不甘愿地退下去收敛兵马了,那些人倒想赶快逃跑;不过梁宝作为一个贪生怕死的领导,自然会选择让他们殿后。 他清理了一下手下的兵马,算上去约么也有一万人,便带着这队兵马,冲出孙珪留下的口子,朝南方撤退。 蹲在一旁看戏的孙珪,见梁宝带着部队朝南方撤退,脸上不由得露出的一丝笑容。 擒住贼首,就在今日! 他手下共有一万骑兵,加上颍川城内的,一共有一万三千人左右。这进攻梁宝军营的便是颍川城的三千兵马,毕竟营地狭窄,奇袭骑兵也不宜过多;而他那剩下的一万人,早已在梁宝军南方的各个路口埋伏着了。 梁宝绝对想不到,短短一天之内,原本是大优势的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丧家之犬。如今的他骑着快马,疯狂的朝南方逃窜;而他手下的人,大多数是步兵,面对着一个跑得如此快的领导,他们只能奋力追赶,早就没了队形。 当这只队伍走过一片丛林之时,随着一声尖锐的马嘶,一只骑兵冲杀了出来。这一万人早已是强弩之末,看见这里竟然有埋伏,连反抗都不打算反抗了,纷纷跪在地上。 不过这些埋伏的士兵倒不似那些偷袭的骑兵,他们可是把这些人投降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这些骑兵并不打算把他们斩杀,而是当做俘虏,押送回去。 分五路撤退的兵马,皆是遇到了孙珪早已布下的埋伏。不过梁宝一个人冲在前面,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士兵已经多数成了俘虏。到了指定的地点后,梁宝终于是停下了马来;他回过头去,见着一片黑暗,也不知道自己的部队到哪里去了。 梁宝就这么焦急地等待着;终于,他听见了远处林子中传来的声音。他仔细听着,确定是步行的声音之后,方才松了口气,看来那群偷袭的骑兵,并没有追上来。 等了几秒种后,一道狼狈的身影从林子中钻了出来,其后面还跟着一只人数不少的队伍。随着这支队伍的出现,另外三只兵马也是陆陆续续地从林子中钻了出来。 梁宝正打算松口气,却听见一名带头的说道:“将军,我等遇上了埋伏,只怕现在,剩不了多少人了……” 梁宝闻言大惊,他丝毫没有想到那颍川守军竟然突然变得如此聪明了。先是用火攻混乱自己的部队,随即派遣部队偷袭自己;最后竟然在自己撤退的路上设置了埋伏的军队……是说自己的部队怎么一个都没跟上来,原来全数被敌人剿灭了。 梁宝看着自己这剩下的残兵败将,一个个面如死灰,不少人身上还散发着烤肉的味道,但他们都是笑不出来。梁宝无奈的低下了头,他现在甚至想哭;这出军多日,何时遇到过如此大败? “清点一下,还剩多少人吧!” 梁宝下令之后,那些领头的便开始没精打采地清点起士兵的数量来。半晌,在梁宝的焦急等待中,终于是有人站了出来,朝梁宝汇报到:“将军,目前粗略来算,仅剩五万人马……而且十之八九是伤者;而粮秣……一点都没有了。” “什么?没粮!”梁宝闻言大惊失色;确实,在那般情况下,谁还有时间去抢点粮食出来?这群人又没有带干粮的习惯,自然是一点粮食都没有了。 梁宝畏惧的缩在马背上。要知道这些人就是为了粮食跟着自己的,如今粮食分毫不剩,他们还会继续跟从自己吗? 不过梁宝的人生时限已经不会给他机会继续思考了,只听远处“咻”的一声,一道金芒穿破夜空,似乎要撕裂空间一般,朝着梁宝飞了过来。 梁宝完全没有听见那个声音,便这么活生生地被一支穿云箭射穿了脑袋。 “骑在马背上,是深怕我们看不见你吗?”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林中响起。 “三弟,你看我箭法准不准?”又是一道雄厚的声音跟着起哄。 正当那些士兵错愕之际,只见林中缓缓走出来三个人。为首一人身穿鏖甲,肩披深蓝色披风,面色平静,鬓发与胡须随着晚风微微浮动着;而他身后则是站着两个雄壮的男子,乍一看似乎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为首之人看着一脸错愕的军队,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 “你们,想吃饭吗?” 第七十章 京观,就是那华丽而血腥的东西 燎原业火,犹有尽时;大火烧了一夜,终于是停了下来。火焰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仅仅一晚上的时间,这熊熊烈火便将这营寨烧成了白地;仅留下一些烧焦的木头,证明这里还是战争遗址。 孙珪早已是回到城中,他手下的部队训练有素,简单地埋伏还不需要他亲自指挥。 他静静地坐在太守府中,虽说他亲手将颍川太守斩杀,但他完全不避讳那手下仆人的忌惮目光,端坐在正厅的靠椅上,等待着军队凯旋的消息。 “孙将军!” 正在孙珪焦急等待之时,一名将官冲进了太守府中;孙珪见状,立马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部队已经回来了,而这个人,便是来传递消息的。 孙珪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外人看来面色毫无波澜一般;他凝定一口气,问道:“情况如何?” 那人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说道:“回将军!昨日激战一夜,枭首六万余人!其余埋伏部队,正在归来;据前方的将军汇报。,估摸着有近九万的俘虏!” 照这人所说,二十万的军队便有四分之三被自己消灭,这个数据是十分惊人的。孙珪难以抑制住自己脸上的喜色,大笑了起来。 突然,他想起敌军主帅来,便克制住那笑了一半的喉咙,接着问道:“那梁宝可曾抓获?” 听见孙珪问这句话,那人脸色变得略微难看了起来,只见他拱手说道:“将军,前方将士回报,梁宝骑快马如风般的逃跑,竟是丝毫不管手下步兵。待我军将士反应过来之际,那梁宝已经逃得远远的,难以追上了。” 听见这句话,孙珪的脸色也不见得又有多好看。没有抓到敌军主帅,这场战斗注定是不完美的。 本来想要弄一个完美的处女战,如今看来,是没戏了。 他轻轻地摸了摸下巴,无奈说道:“没抓到便罢了,量那反贼也难以成气候……” “押送俘虏的队伍走到哪里了?” 那人闻言,立即回道:“现离城门不到三里路程,很快便会到达!” 孙珪脸色严肃,看来没抓到梁宝让他心里面很不舒服;不过面对九万俘虏,这抹不爽便是被驱散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叫那人将刘夷希叫到南城门后,便径直走出了太守府。 想到刘夷希看见这般景象,孙珪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甚了一番。 城墙之上,看着远方缓缓走来的大队人马,孙珪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容。他并不担心这九万俘虏群起反攻,若是有心,他们早就跟这些部队打起来了。 这些人到底只是平民百姓,思维浅薄、思想麻木;只要没有第一个人开始反抗的,那他们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而除了俘虏以外,那城下还遍布着昨夜杀死的敌军。那六万余人,在这城下竟是堆起了好几座尸山,散发的味道简直是令人作呕。 毕竟战场之上,自己牺牲了,就只能看谁是最后的胜者;若敌人是胜者,那自己的尸体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如今这几座尸山,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 他们只是寻常百姓罢了…… “兄长……” 刘夷希缓缓走上了城墙,面对孙珪,他怯懦的行了一礼。面对孙珪昨天的举动,刘夷希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孙珪可没想那么多,他见刘夷希已到,极其兴奋,巴不得立马给他展示自己动功绩。 与其说是给刘夷希看,不如说是在给天上的卢玄看。学习多年,卢玄也就最后才教了自己一点《东皇太白经》的残章,而刘夷希,竟是能够拥有所有的真传! 我要让你知道,我才是真正出人头地的学生,而刘夷希——不是…… 不过还没等孙珪说话,刘夷希看着城下尸横遍野,不由得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他何曾想过,孙珪这一番出战,竟是导致了这么多的伤亡! “兄长……为何杀死这么多人?” 面对刘夷希的问题,孙珪略微感觉有一丝错愕——这是战场啊!不杀死这么多人,难道等他们来杀死自己吗? 孙珪见刘夷希一副不理解的模样,喝到:“你以为打仗是小孩子过家家,随便过两手就完了?只要是战争,便一定会有伤亡。昨夜大战,虽说敌人损失惨重,但我们也牺牲了不少士兵啊!” 刘夷希闻言,那张嘴巴缓缓地闭上,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在他看来,这个人早已和自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像是一个嗜杀成性的恶魔一般。面对着这么多人的死亡,他竟然还能够谈笑风生,丝毫不以为罪孽…… 这边是崇尚功名人士的嘴脸吗? 刘夷希摇了摇头,他不希望自己的好兄长在嗜杀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紧紧地盯着孙珪,轻吐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兄长,他们不过是吃不起饭的百姓罢了,为何需要如此大杀特杀?只需要剿杀敌首,然后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不就会自己归降吗?” 孙珪一声冷笑,这刘夷希怎的比卢玄还迂腐?百姓无辜,难道那些阵亡的将士就死有余辜了? 他冷眼看着刘夷希,沉声说道:“你以为粮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要收降二十万人,那军粮可是一笔大数目。就算把洛阳城所有的粮食征收起来,也不够这些人吃上一个月的……” “有时候,杀戮,也是为了资源的分配,也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不过……是让胜者活下去罢了。” 面对孙珪的言论,刘夷希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怎么和他说,都是没用的了。孙珪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但他只是个代理将军,如何需要理会粮食的事情?他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隐藏自己求功名的心思罢了。 刘夷希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和孙珪交流了,便默默地行了一礼,离开了城墙。 对于刘夷希的模样,孙珪已经不想多理会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至于接不接受,那便是刘夷希自己的事情了。 押送俘虏的军队已经全数到了城下,在城墙上看去,那是极其壮观的景象。孙珪极其满意自己的战果,面对这九万老实巴交的俘虏,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这时,一名带头的领兵跑上了城墙,向孙珪汇报情况,并且请求指示下一步行动。 孙珪脸上的笑容更甚,随即在那人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那人闻言错愕了片刻,但在孙珪凌厉的眼神之下,他畏惧地退后了半步,应了一声,便是离去。 临近傍晚,刘夷希在西凉骑兵的军帐中来回踱步着;军营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看守着营寨,其余的人尚不知所踪。 刘夷希略感奇怪,战争不是已经完了吗?为何这些部队还未归营? 看来他连打扫战场的事情都不知道,若不打扫战场,这些尸体会造成瘟疫;到时候死的,可不仅仅是一城百姓的事了。 在早上和孙珪一番对峙之后,刘夷希难以沉下心来。他在这军营之中想了一天,想了很多东西;到底还是价值观不同的原因,亦或是已经面对了一场屠戮的原因,刘夷希难以接受这场战争的成绩。 虽然这不是孙珪的错,但刘夷希还是难以接受。 想到这里,刘夷希发觉孙珪也是近一日没有消息;加上这半天没有归营的一万骑兵,难道这孙珪又去追杀那残余的部队了? 刘夷希否定了自己的观点,大战是在昨日,要想追剿,早就应该出兵了,何必要等到今天清晨才去?既然不是去追杀敌人了,那孙珪和一万人又到哪里去了? 看着那即将落下的余晖,刘夷希心中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但他却不知道这份不安何处而来。他也不和营中照顾他的人知会一声,便朝南门走去。 刚到南门,刘夷希便准备上城墙;但他看见大开的城门以及来来回回走动的骑兵,不由得狐疑了起来。他丝毫不理会卫兵的阻拦,径直跑到城外。 刚出城门,他便看见远方筑着两座土山一般模样的建筑,而那些西凉骑兵便在颍川城和那两座土山之间来回走动着。刘夷希看了看四周,虽然地上还有些许血迹,但清晨的那些尸体确实不见了。 刘夷希以为那两座土山便是所谓的万人坑,至少算是把战场打理了,不让这些尸体暴尸荒野。面对孙珪如此打理,刘夷希虽然不能满意,但也确实无法挑剔。 这时,一个人骑着马匹赶了过来,刘夷希细细一看,果然是孙珪。 孙珪在远处见着城门一个矮小的身影,知道是刘夷希来到,便立马骑上马匹奔了过来。面对一脸茫然的刘夷希,孙珪脸上露出了难以猜测的笑容,将前者搭上马来。 刘夷希不知所措地坐上马匹,随着孙珪的一阵风驰电掣,二人来到了土山之下。 远远看去还没觉得什么,但走近之后,刘夷希方才发现,这两座土山哪是远远看上去拿的那般平庸?如此近距离方才能感觉到这两座土山的庞大;只怕它们也赶得上梁宝军营的四分之一大小。 孙珪将刘夷希接下马来,走近一座土山,笑着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刘夷希本想说是万人坑的,但所谓的坑哪里是倒着建的?而且孙珪既然这么问,自然不会是极其平凡的东西,刘夷希只能说不知。 孙珪笑了笑,说道:“此山名为京观。” 刘夷希虽然读书不少,但毕竟史书不怎么沾;京观这个词语,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孙珪料想刘夷希也不会知道京观是何物,便带着他走向了另一座土山;之前那座土山已经修建完毕,刘夷希不能看见里面的东西,自然无法猜测这是什么。 但另一座土山比第一座要大不少,还在修建之中;只要将刘夷希带过去,他便知道京观是何意义了。 不过就当孙珪带着刘夷希距离那土山还有好几十米的距离之时,那刘夷希便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随即竟然是呕吐了起来。 这股味道刘夷希丝毫不会陌生;之前在张府之中,他便是闻着这股味道变得疯癫的。 一股浓郁的尸臭味。 刘夷希虽然早已料到这土山中绝对是埋藏着尸体,但未曾想到竟然掩埋着如此之多。这时他方才明白,所谓的京观,便是将敌人的尸体聚集起来,做成的土山冢! 不过刘夷希不知道的是,京观一般都是为首将领为了彰显自己的武功,方才建立起来的。一般人都是挖个坑掩埋掉,哪里会花时间做土山? 孙珪知道刘夷希不适应这种味道,轻笑着拍打着他的后背,随即便是说道:“之前那座京观埋着六万人,但这座要稍微大一些,还没有完全建完,所以能够闻到味道。” 刘夷希刚刚呕吐完,便听见六万这个数据;听见这个数据后刘夷希瞬间懵了。之前便听见有人汇报说枭首六万,俘虏九万……也就是说,因为战争死亡的人数只有六万。而之前那做土山便有六万人,眼前这座更大,莫非…… 刘夷希不敢再往前走了,他看着眼前的土山便感觉发怵。他敢确定,孙珪绝对将那九万人的俘虏也全数杀掉了,方才做出了如此高大的土山。 刘夷希远远看着那土山,虽然里面的人全都死完了,但他能明显感觉到来自阴间的恶寒;冤魂索命,厉鬼叫魂,似乎有一双双无形的手将他拉入地狱的深渊。 尸横遍野,血流漂橹,这些他都没看到;但他知道这些不久前刚刚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上位者彰显武功的道具。能将这些冤魂全数送入地狱,只有恶魔和无常鬼方才能够做到。 刘夷希现在连孙珪眼睛都不敢看,他怕自己也被拉入深渊之中。人间既然有佛陀,那自然也有恶鬼;在刘夷希看来,这个和自己交好六年有余的兄长,便是地狱派遣到人间的恶鬼。 “他们不过是普通的百姓而已啊……”刘夷希喃喃说道。 “战争……何时死的不是百姓呢?这些士兵在从军之前,难道不是百姓?将军入仕之前,难道不是百姓?百姓不该死,难道便是士兵该死了,将军该死了?” 若是在平时,刘夷希只怕早就和孙珪吵了起来,但今天没有;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他从未如此畏惧过自己这个兄长,但从今天开始……不一样了。 听见孙珪的回答,刘夷希淡淡的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将俘虏也杀掉?他们不是投降了吗?” 孙珪眼睛盯着土山,淡淡回道:“我没有粮食来养罪人。” “那将他们放了便可……” “谁知道他们被放之后会不会来反抗我?” 一番言语之后,二人沉默了。他们不仅价值观不同,现在连道德观都不同了。在孙珪看来,这场屠杀不过是他邀功的资本罢了;而在刘夷希看来,你屠杀的是自己的同胞,难道还有理了? 在政治家眼中,百姓永远是自己成功的脚踏石;等他们到了上位之后,方才想起给百姓一点好处,免得他们反抗自己。虽然这些往往有例外,但以百姓为牺牲代价的人,难道很少吗? 刘夷希已经不敢多想了,眼前这个人令他敬而远之;他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或者说,从之前答应来到这里,便是错误的选择。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孙珪如此模样,如何还担得起继承先生教义的重任? 在这乱世之中,难免会遇到政治家丑恶的嘴脸;面对着无辜百姓的死亡,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想起之前救自己的那个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说那般高人,为何想要隐遁山崖了…… 第七十一章 司徒大人 午后的日光格外火辣,即便在这个季节,照射在大地上的光辉依然让人感觉燥热无比。 张先端起桌上的紫砂杯,轻轻地呡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暗赞一声;果然只有杭州的龙井才最合自己的口味。 喝茶是一门艺术,张先自以为,他现在也算是一个艺术家了。 一年之前,当他得知他家财被马氏兄弟侵占之后,当时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没曾想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奸贼,不仅欺骗自己的感情,还掠夺自己的家产! 若不是当时自己身边正好还有个郎中,只怕他早就过去了。 这一年之间,他一直在孙珪的洛阳府中混混度日,在外人看来,他俨然一副痴呆模样。不过三天之前,一切事情都出现了转机;董胤竟然亲自派人来,交还他家中产业的各个房契地契,甚至还有不少的仆人。 张先当时就懵了,这董胤是在跟自己玩什么?难道和自己女儿结婚一年了,想起自己这个老岳父,要跟自己正名了? 不过张先后来才从其他官员口中得知,马氏兄弟因为太过嚣张,被董胤所杀,家财全数没收。也许是看他可怜,董胤竟是将他所有的财产都返还给他;这些财产虽然被马邕二人用了不少,但毕竟是首富财产,剩下的还是有个几千万的,够他过完下半辈子了。 仅仅三天时间,张先将自己手下所有的商铺、产业,都卖了出去,全数换做现钱。随后,他又买了京城空出来的最大的宅子,在购置了好些仆人,重新过上了小地主的日子。 至于家族产业,他反正全数卖了,早已已经不关心了;他现在的内心很是单纯,只要能够好好的过完下半辈子就行了,这些钱再怎么挥霍,他这辈子都花不完的。 至于自己女儿……嫁给董胤是她的福分,这么懂事的女婿哪里去找?只要有了钱,张先便是从这个阴影之中逃出来了。 一年之前的事情,给他的压力极大;他现在丝毫不想和政治挂上钩,只要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剩下的日子过完就行了。至于大炎朝……见鬼去吧!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一名小厮走上前来,朝张先施礼道。 张先挑了挑眉毛,啧了啧嘴,回味着嘴唇上沾着的龙井清香,缓缓问道:“是谁啊?” “那人说了,要见了老爷,才说明自己身份。” 张先略微惊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又惹上个大佬了?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这种要当面透露身份的,要么就是叛军使者,要么就是朝廷重臣。如今这个紧张时刻,会是哪路高手突然来拜访自己? “请他进来吧。” 等待的这番时间里,张先拿起手帕,将自己胡子上沾着的茶水擦了干净;又从茶具里拿了个紫砂杯出来,将龙井满上。龙井的香气瞬间充满房屋,散发的清香让人极为舒服。 这时,小厮领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张先细细观摩,此人约么五六十的模样,白须虎眼,衣装整洁,很是平凡。张先思来想去,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人。 那人正欲朝张先作揖,张先止住了他,随即请他入座,递上方才倒好的龙井,笑道:“阁下来的甚是时候,这龙井方才沏好,正香呢!” 那人先是略微惊讶了一番,随即笑着接过了那杯龙井,拿着小拇指在杯中略微搅动了一番,挺着鼻子闻着那股清香,随即一饮而尽。 张先见那人将茶水喝完,也不多废话,问道:“阁下是何人,来我府上,是为何事?” 那人抹干净嘴巴上的水珠,侧身朝张先行了一礼,说道:“在下乃是当朝郎中令徐震,此番来此,是有要事与张大人商量的。” 张先眉毛挑了挑,这郎中令乃是九卿之一,相当于是皇帝的亲近大臣,所司之事与自己是丝毫不相关,如何找上自己来了?张先并不做言语,示意那人继续。 “此番前来,是奉当今司徒大人之命,与张大人商量问题的。” 司徒?张先略微吃了一惊,想不到竟然是当今司徒要找自己。 这司徒算是三公之一,掌管民政之事,在朝中是有极大的权力。张先也知道当朝司徒的一些事情,不过却并不是很多。 当今司徒名为司马騳,是个三朝老臣,当初就连董伏上位大开杀戒,都不敢那他怎么着。 此人年过八旬,老当益壮,丝毫没有退位让贤的意思。自从董胤压倒董伏上位以来,这司马騳根本就没有打算和他抢权力的意思,坐着个司徒的位置,却是基本上不干事了。 不过权力没有了,名声依然在那里。张先丝毫不敢怠慢,问道:“不知司徒找我,是有何要事?” “张大人如此直接,我也不与大人绕弯子了。”徐震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前些时日司徒大人得知豫州兖州两路大军意图进攻洛阳,便找到我等,商议迁都之事。” “迁都?”听到这两个字,张先错愕了,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迁都了? 徐震重新将自己的杯子满上,龙井的清香确实让人难以忘怀;他小小的吸了一口,说道:“据前方来报,这两路兵马共有四十万人。虽然董胤已经亲征围剿,但司徒大人并不看好这场胜败。要知道整个洛阳加上禁卫军都只有两万多人马,如何抵得过四十万人马?与其等到前方败阵的消息,不如早些迁都,保证皇上安全。” 张先闻言,默默地喝了口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在颤抖,似乎那颗因为权力而受到感染的心脏,又重新激动了起来。他努力平息自己的颤抖,问道:“迁都之事,朝臣商议便可,如何需要找上我?” “敢问阁下,如今这朝中,到底是谁说了算?” 张先愣了愣,理所应当地回道:“自然是那大将军董胤。” “那敢问阁下与大将军是何关系?” “这……他应该算是我的女婿吧。” 徐震笑了笑,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大将军不在朝中,那阁下身为大将军的岳父,说话自然有分量。阁下的意思便是代表着大将军的意思,您可明白?” 张先是个聪明人,徐震一席话直接将他点醒了。董胤不在,谁都不敢妄自说迁都之事;而这些人看中了自己是董胤岳父的这一层身份,便想让自己代表董胤,同意迁都之事。 好大的一盘棋! 张先并没有因为自己被这些人看重而感到惊喜,他前不久才暗暗立誓,自己绝不会再涉足官场之事。何况这件事,明面上是抬高了他的身份,但实际上是在找一个替罪羊。若是董胤班师问了起来,他们将自己搬出来,那岂不是糟糕? 但张先并没有立刻回绝,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内心又开始躁动了;他虽然说着不再涉足官场,但他如何能够真正的架住权力的诱惑? 他的指尖悄悄地在桌上画着十字,问道:“若我答应……司徒大人可有甚好处给我?” 徐震似乎料到张先会提出这等条件,毕竟一年前的事情,那可是满朝皆知。堂堂洛阳首富,竟然为了一官半职,身陷囹圄,难道他不知道可以买官的吗? 这徐震也是有备而来,他靠近张先的耳朵,轻声说道:“前些时日,司空王师被董胤所杀,这个位置,正好空了出来……堂堂权臣岳父,怎么能没有个好位置占着呢?” 张先听见这个回答,真的是欣喜若狂,司空可是三公,若真将这位置交给他,那他的美梦不就又近了一步吗? 不过欣喜片刻后,张先又恢复了理智;要知道一年之前,他可是被马氏兄弟骗得苦不堪言,若是这次再被哄骗……那还不如自尽罢了! “你且回去,傍晚再来,必给你一个答复!”张先必须先冷静地思考一番,若是重蹈覆辙,岂不被天下耻笑?便打算将徐震支会走。 徐震见张先这般模样,理解的点了点头,将杯中茶水饮尽之后,便潇洒离去。 离开张先府上之后,徐震并不急着朝自己的家中走去;他转了个弯,随即进了个小巷子。远远地,他看见停在了一旁的轿子。 “张先怎么说?” 徐震刚刚走过去,轿子里便传出了一道阴沉的声音,即便徐震已经听得很习惯了,但他依然觉得很不舒服。 徐震朝轿子恭敬地行了个礼,回道:“司徒大人,那张先说他要再想想,让我傍晚再去。” 黑暗的轿子中,似乎能够看见里面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马邕等人被董胤所杀,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办法……能够把张先争取过来最好,若是争取不了,那也只能作罢。” 徐震阴险的笑了笑,回道:“司徒大人宽心,那张先极为好权,自会上钩。” “如此最好……” “不过司徒大人,若张先真的同意,莫非真把司空的位置交给他?”徐震的担忧极为正常,毕竟司空位列三公之上,如何能够交给这么个没有政治基础的人? 轿子中的人明显顿了顿,随即淡淡说道:“无论是董胤董伏掌权,亦或是我掌权,所谓的三公不过是虚职罢了。那董胤自称大将军,你何时见过大司马敢在他头上拉屎的?” “只要他敢接,我就敢给!” 第七十二章 归来倚杖自叹息 孙珪将部队修整好后,望向南门,看着那高高的京观,似有所思。 三日前他大破敌军,高筑京观,是夜便收到了董胤的来信。自信中得知,董胤已经将敌人全数剿灭。 他原以为自己攻破敌军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哪知道董胤竟然也是这般神速?若是如此,那他还有什么机会在董胤面前威风? 他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便难免对董胤高看了几分,看来此人也不是那般无用。接到信件后,他也是书写了自己的破军之事,二人相约三日后相见。 如今三日之期已到,他要等的人却始终没有来;他也曾派出好几只斥候部队去寻找夏孟的部队,却没曾想这家伙藏的极好,完全找不到。 若不是来时遇见了夏孟的二哥,他怕是以为这夏孟没有来这个战场了;加之前些时日得知南方确有小部队出没,他才确信了夏孟真的在颍川。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夏孟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么些时日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既然找不到人,那就只能用笨办法联络了。孙珪约么估计了一下夏孟的位置,昨日在一棵树前留下了纸条,约定今日在颍川城相见,希望他能够看到。 如今大部队已经全数准备妥当,就连营寨都全数拆掉了,孙珪却一直没有等来夏孟的消息。 莫非这小子没看到? 刚想到这里,孙珪不由得摇了摇头,若这小子真的不想和自己见面,只怕都已经回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里虚耗光阴?再说了,等到这小子后,自己能说些什么,难道还指望在董胤面前给这小子邀功不成?要知道,他那两千兵马可能啥事都没有做啊! 本来他叫夏孟来,就是为了给他展示自己的肌肉的。 就在此时,一旁的丛林中冒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在那里;那一干骑兵听见之后,神经立马绷紧了,莫非是敌人残党? 对于这些人的反应,孙珪一笑置之,就算是敌人,这般声音又是能有多少人?孙珪朝林中望去,只见这丛林黑暗无比,丝毫看不见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变大了,孙珪示意众人放松心情,随即自己朝林子靠近了不少。 隐隐约约,他看见一人一骑,缓缓从林中走来。孙珪见状,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待那人走近之后,孙珪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 只见那人身着猛虎鏖甲,身上披着虎纹蓝袍,骑着一匹黄马,缓缓朝这边走来;虎眼剑眉,形容威严,短须随着马匹的走动上下晃动着,正是夏孟。 “来得真晚啊……”夏孟走出丛林之后,孙珪面带笑意,走上前去,笑道。 夏孟闻言,笑了笑,在马上朝孙珪行了一个礼,他知道这是孙珪的客套话,只怕他心里面可没有对自己的到来感到一丝的欣慰。 夏孟四处看了看,问道:“刘夷希师兄呢?我记得我二哥给我说过,有个十三四岁的人在行伍中才是。” 孙珪无奈的摇了摇头,指了指队伍的最后面,说道:“不知道他哪根筋没搭对,非要自己骑马;我叫了几个人保护他先走,待会儿追上去便可。” 说到这里,孙珪话锋一转,眼中似有挑衅神色,说道:“前些时日,我派遣好几只斥候部队去寻找你们踪迹,却并未发现一人。不知你那两千人在何处驻扎?可有立功?” 夏孟默然一笑,并不打算与孙珪相争,只是淡然说道:“具体位置,如何说得出来,只知道是丛林中罢了。我两位兄长带着大部队先行离开了,而我则是率领一小支部队一直驻扎远处,等你传唤。”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另一番景象;那日夏孟收拢了梁宝那剩余的五万残兵,排除了那些不愿意从军的两万人,得兵三万。这么大的一支部队,那丛林如何藏得住?这三日,夏孟将时间全数花在了安置部队上。 而他此番前来,其实根本没有看见孙珪留下的纸条,只是单纯的想见孙珪,借他这个媒介,去面见董胤,求个正式官职罢了。 这才是一个好算计,比孙珪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孙珪并不知道夏孟心里面的小九九,听完他的回答后,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只能摇摇头,将这事抛在脑后。 “既然如此,我等走吧!” 二人策马在前,大部队紧跟在后,此行的目标便是洛阳城;他与董胤已经商议好,洛阳城下会面。 但却不知为何,董胤不将二人的碰面地点放在城里,非要在城外。 难道董胤还有什么打算不成? 归程路上,二人遇上了缓缓行走的刘夷希。刘夷希的身躯已经算不得太小,骑在马上倒也算得上凑合。不过跟在刘夷希身边的那几个人,似乎在憋着笑一般;而面对着这几个人的嘲笑,刘夷希已经是涨红着脸,飞奔了好几百米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刘夷希已经掌握骑马的技巧,其实恰恰相反,他只是气不过那些人极其小看他,谁还没有第一次骑马的经历? 不过因为他这番赌气,他的马匹在道路上飞奔,即便刘夷希怎么拉扯缰绳,那马匹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俨然一副脱缰野马的模样。 面对刘夷希这番境况,那几个起保护作用的骑兵却是不知所措,他们只知道骑马,可不知道怎么逼停啊! 不过夏孟孙珪二人却是相视一笑,骑着马匹飞奔上去;二人极有默契,一人牵缰一人上马,仅仅片刻便将刘夷希的马停了下来。 面对一脸惊魂未定的刘夷希,二人都是大笑了起来,这番情况以前可是从未见过。不过刘夷希这番却并未理会二人,他沉这个脸,一言不发,重新牵起缰绳,朝洛阳方向走去。 “你招他了?”夏孟见刘夷希一脸冷漠模样,也是有些错愕,在他的印象中,刘夷希现在可是只有孙珪这一个亲近的人,为何刘夷希今日却是这般模样? 孙珪摇了摇头,他虽然模糊地知道刘夷希是因为什么才变得这般模样,但他并不打算给夏孟说。 毕竟在他看来,是因为自己的小算盘,刘夷希才变成这般模样的,若是说出来,自己的脸上还有光吗? 见孙珪如此模样,夏孟也不好多问,骑着马快步跟上刘夷希的步伐,朝洛阳奔去。 三人便是这么沉默地到了洛阳城下,时间却已经是到了下午时分,天空逐渐开始变得暗沉了下来。这座雄城,原本在阳光下是那般壮观,如今在乌云的衬托下,却显得那么灰暗。 遥遥看去,城下驻扎着一支部队;此处是南门,正好是董胤平日驻扎军队的地方;而禁卫军则是在城内驻扎,既然如此,那想必董胤已经在此处等待多时了。 孙珪带着部队朝那营寨走去,随即安排手下的人在董胤营寨旁安营,便领着夏孟与刘夷希进帐去见董胤。 营帐中散发着袅袅的烟气,是墙角的檀香散发出来的;在家中闻惯了这股味道,董胤便将它随军携带。似乎每日闻着这股味到,脑袋都清醒了一般。 “大将军,孙珪等人在帐外等候,是否传唤?”一人闯入营帐之中,极为恭谨地朝董胤行了一礼。董胤闻言,点了点头,那人便走出营帐;片刻之后,孙桂等人便进入帐中。 刘夷希闻这营帐中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股味道他极为熟悉,同时也既不喜欢。他单纯的以为,这烧香是寺庙的事情,因此极为排斥;闻到这股味道,他故意的捂住自己的鼻子,似乎是专门做给董胤看的。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道观依然需要上香的。 孙珪见着刘夷希这般模样,正打算制止;但没曾想董胤竟然先行动了。他见刘夷希极为排斥檀香的香气,轻轻笑了笑,随即将墙角的那点檀香掐灭;这个动作,倒是孙桂等人未曾意料到的。 “豫州捷报,我已接到……此番,倒是多谢你们了。”董胤背对着众人,轻声说道。 孙珪与董胤相争多年,从未与对方留下过什么好印象;没曾想这番大战之后,二人竟是互相钦佩起对方来了。 面对董胤的答谢,孙珪竟是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毕竟他何时见过董胤这般模样?不过孙珪身边的人倒不似他这般矜持。 夏孟走了出来,朝董胤拱手道:“大将军,在下有事相问。” 董胤见这人自己根本不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看在他和孙珪是一路的,便挥了挥手,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在下与大将军并无任何交情,此番前来,也无意和大将军闲聊;在下只是想问,此番破贼,能与在下多大官职?” 董胤见此人丝毫没有礼数,心中的怒火不由得逐渐扩大开来,朝夏孟怒喝道:“你是何人,安敢在此妄论功名之事?孙珪身为颍川总将尚未言语,此处何容你这小将在此饶舌?” 孙珪正欲阻止二人的争论,却见夏孟脸上露出的一丝笑容,朝董胤回道:“大将军,莫非不认识于我?要知道,六年之前,可是您带兵来我府上,收缴所谓的谋反兵器的。” 董胤闻言吃了一惊,他眼睛微眯,细细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人,那额头那眉毛……若不是他提醒,自己还真想不起来。 董胤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原来是你……” 第七十三章 你我之间,本不该如此 董胤的话令刘夷希与孙珪一惊,没曾想这二人竟然相互认识。 回想当年,正是董胤遣人偷偷摸摸地把兵器放入夏腾家中府库的;次日,也正是他带着部队,查抄夏腾家的。不过那时的夏孟也只是个纨绔公子,若非那日偷偷翻到董胤家中,后者还如何能够记得他? 经夏孟这么一点,董胤才是突然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来。 那时候在董伏手下,他也是不得不遵从他的命令;对于夏腾一家,他还是心存愧疚的。既然此人是夏腾的干孙子,他也不打算刁难了,毕竟是自己不对在先的。 “尊爷爷如今何在?”董胤面对夏孟,轻声问道,丝毫没有之前的威严;也许有机会,他还想要去登门拜访一番夏腾。 夏孟闻言,眼睛略暗,低头片刻,说道:“出兵之日,病逝于府中……” “是吗……想不到昔日之忠,竟然已经作古……”董胤轻叹一声,对于夏腾,他也是略带敬佩之心的;毕竟,能够让朝廷上下都佩服的太监,历朝历代,可以说是基本上没有的。 不过他并不打算在这事上面纠缠,问道:“我并不知你功劳如何,怎么给你安排勋职?” 董胤依然很理性,虽说心存愧疚,但求官职也必须要有功劳才行。这夏孟连功劳都没说出来,如何给他报功? 孙珪今日回来,也是有心给夏孟求个一官半职的;当然,前提是那官职是在自己下面的。能够踩在别人的脑袋上,孙珪才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快活。 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不知道这夏孟做了什么事情,居然敢当着董胤的面直接要官。面对董胤的疑问,他也是面带狐疑的看着夏孟。 夏孟闻言,狡黠一笑,从后面拿出了一个硕大的包裹,看得众人一惊;不过他们并不是惊讶这包裹有多神秘,而是惊讶:我靠!你那里掏出来的大玩意儿? 夏孟将包裹放在董胤的桌台上,缓缓打开,一个硕大的,血淋淋的头颅映入众人眼帘。 董胤见状,眉头微皱,问道:“此是何意?” 夏孟朝董胤行了个礼,说道:“此乃反贼梁宝的首级,我埋伏在他撤军路上,将他击杀,得此头颅。” 孙珪的嘴角抽了抽,脸上的表情极其难看;他没曾想到,自己一直想杀死的人,竟然被夏孟捡了便宜,而且一直没告诉自己! 孙珪眼球微动,问道:“那这梁宝手下之人,如今何在?” 夏孟背对着孙珪,嘴角微微翘了翘,说道:“那日梁宝带着叛军,被我军一箭射死,其余部众难成大事,我便将它们全数放了。” “可真的全放了?”刘夷希闻言,立马凑了上来,脸上满是质疑的表情。 夏孟不知刘夷希为何刘夷希突然变得如此激动,看着他一副殷切的表情,实在是不忍心骗他;但他为了自己的门面,只能说道:“确实全放了。” 刘夷希见他如此说话,点了点头;随即又侧眼看了看孙珪,无奈的站在了二人的身后。 毕竟他也想离那梁宝的脑袋远一点说话。 孙珪见刘夷希这般模样,只能付之一笑,他也没有心思去巴结刘夷希,只是他没想到,筑京观之事对他影响那么大。 不过对于夏孟的说辞,孙珪自然是不信的。二人都是人精,孙珪自然知道夏孟心中所想:那五万的部队,少说都被他收编了一两万。 想起那日侯明渊给他说,夏孟有两千人,十万斛军粮的时候,他竟然以为是豫州没人了。现在看来,这十万斛军粮,便是为今天所准备的。 好心机啊! 董胤并未理会二人的心理战争,他仔细地看了看这桌前的首级,根据前方发回的叛贼像,这模样确实与梁宝无差。若按照正常来算,这夏孟至少算是首功了;毕竟孙珪歼灭十五万,也抵不上夏孟杀死的这一个人。 若是按照平日的立功标准,足以给夏孟一个州刺史当了,但一番思考过后,董胤并不打算将这个官职交给他。要知道,州刺史这个官职可是州的最高长官,怎么能够让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孩去当? 更何况,这夏孟可是夏腾的干孙子,谁知道他到地方上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按照道理来说,势必不能让他独大。 但也不能给一个小官忽悠他,不然此人只会更加不满…… “铲除敌首,算是首功……孙珪,你不介意吧?”董胤朝孙珪问道,孙珪闻言,苦笑的摇了摇头;真的是杀的多不如杀得巧,铲除敌首,这个功劳自然功不可没,难道他还能反驳不成? 虽然他心中确实不满,但这句话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董胤在桌前来回走动,时而停下敲敲桌面,思虑一番后,缓缓说道:“今晚我便禀告皇上,拜你为荡寇将军;此外,正好颍川太守空缺露出,封你个颍川太守。如此方案,你可满意?” 夏孟闻言,点了点头。原本他听董胤只封他一个杂号将军,心中尚有丝不满;但之后又给他一个太守,这已经算是让他很满意的答案了。他也不敢直接就当上州刺史。 就算董胤这么给,他也丝毫不敢要。 “董胤你还有时间想怎么给皇帝禀报么?未免太过无聊了吧!” 这时,军营中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董胤闻言一惊,为何她突然跑了出来? 来人走进军帐,一身布衣朴素无华,青丝未做功夫任凭落下,黛眉下眼睛清澈;无瑕的脸蛋吹弹可破,眉间微蹙,清纯可爱。 董胤见果然是她,正欲上前,却被另一人捷足先登。 刘夷希面色惊讶,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心中似是泛起涟漪一般;他似乎都快遗忘了,自己当年是如何对待这个小女孩的了…… 自从火烧张府那晚起,刘夷希每日每夜都在心灵的煎熬中度过。 思念了一整年的人儿啊,如今却是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如何不惊?他如何不喜?原本以为已经遗忘了这个人的刘夷希,如今却是万般思念集于心中。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张瑜的肩膀,似要把心中的思念全数说出来一般。 但是他突然止住了,那捏着张瑜的双手变得无比沉重,脸上的笑容也是僵硬的不少;是的,他想她,虽然没到日思夜想的地步,但他确实想她……但如今,他能说什么呢? “你,来了……啊?” 凝聚了一年的思念,最终却仅仅挤出了这四个字来;刘夷希如鲠在喉,但他却无可奈何。面对这个女孩,他能说什么呢?如此时日没见,他们又能说些什么呢?即便再往前调个三四年,他似乎……也说不出来什么? 终究是光阴,磨碎了他的心么? 刘夷希从未感觉有如此憋屈过,即便是卢玄想把亲传弟子让给夏孟,他都未曾觉得如此憋屈。而今,面对着这个女孩,他说不出话来,却感到如此憋屈! 刘夷希心里挣扎之时,张瑜只是呆呆的望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面对这个人,她何尝不是震惊?若说不想他,那自然是骗人的;这几年来几乎没跟刘夷希说过话,她便不知道有多不爽,何况这一年都没有的见面? 望着这个男孩,张瑜似乎依然感觉得到他手上的温度,但那只脸,她却感觉如此的陌生。张瑜埋下了脑袋,让刘夷希难以看见自己的眼睛,缓缓说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凭什么在这里?” 面对张瑜的提问,刘夷希似乎可以很轻易的回答出来,只需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数说出来便可。但,他说不出来,他怎么说出来?若是说出来,张瑜一声哦,那他们的对话岂不就终结了? 刘夷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感觉自己手上的力度似乎加大了不少;但张瑜并没有吱声,更没有叫疼,他只是默默地感受着刘夷希手掌上的力度。 没人能够看见,她那滴落在地面上的泪水;他不善言表,她却不是。面对着这个人,她似乎变小了不少,竟是禁不住地哭了起来。 原本张瑜以为,嫁给董胤,自己不曾畏惧,已然坚强了不少,但她如何知道,今天会在这里碰上刘夷希? 她不敢抽噎,若是有一丝抽泣,刘夷希那双手都能感受得到;那泪水滴了几滴之后便是被她强忍着憋了回去,任凭它在眼中打转。 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个小女生……自己虽然坚强,但这只是不熟悉她的人看到的罢了;面对到某个特殊的人,她依旧会变得如此怯懦…… “你……弄疼我了。”张瑜憋着那股哭泣的劲,努力将自己的心态放缓,一切准备完毕后,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若是以前,听见这句话后,刘夷希会毫不犹豫地朝她道歉,然后用好几天的零食当做诱饵,免得她到处告状。但是今天,刘夷希并没有放开自己的手;他的手越来越紧,似乎要将张瑜捏碎一般,这般力度,他从没有过。 张瑜感受着那肩膀上越来越重的力度,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似乎憋不住一般;刘夷希见状,心中那股意念越发强大,他超想把眼前这个女孩子揽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 他是多么的怀念张瑜叫自己的那声“臭蚂蚁”,他从未觉着,这三个字是如此的亲切…… “刘公子请自重,贱妾乃是董胤大将军侧室……所以,所以……请放开您的手好吗?” 刘公子,贱妾,侧室,您……这一个个字眼,分分钟刺痛着刘夷希的心脏……这么多年来,你何时这么跟我说过话?如今的你我,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么? 刘夷希自嘲的笑了笑,面对张瑜,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松开了自己的双手,随着微风的掠过,任它随意晃动…… 在这昏暗的社会之中,原来自己是这般无力,原来,自己连挽回自己最为重要的人的能力,都没有…… 张瑜低着头,缓缓绕过刘夷希的呆滞的身体,袖子悄悄地在眼前略过,嘴中却是低声嘟囔道:“一年过去,你,还是个傻孩子啊……” “臭蚂蚁……” 夏孟与孙珪二人就这么傻傻地看着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保持的动作几乎有将近五分钟的时间,而且说的话还不怎么多。不过他们二人似乎感觉这对话信息量还不少,难不成眼前这个小女孩与董胤、刘夷希二人,是三角恋? 他们二人不知八卦为何物,也不像东街的李大妈喜欢问长问短,何况这种事情,只能让他们三个人自己打理,他们二人,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不过目前看来,似乎董胤占着上风啊……二人如是想到。 董胤看着二人如此情况五分钟,却并没有打算阻止二人,毕竟在他心中,他并不是喜欢张瑜的,不然为何结婚一年都不曾动过她?他与张瑜结婚,也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罢了。 但他决然不能将此话说出来,面对着匆匆而来的张瑜,他只能以微笑面对,问道:“怎么逃出来了?” 张瑜默不作声,似乎还能隐隐感觉到她肩膀的抽动,但董胤并未理会这些,他现在可不想刺激张瑜,万一泪崩了如何是好? 张瑜的脸依旧埋着,董胤并未催促她;半晌,张瑜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低声说道:“你难道还指望,皇帝现在依旧待在皇宫中吗?” 第七十四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角恋? “你难道还指望,皇帝现在依旧待在皇宫中吗?” 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在董胤的耳边,他一脸惊慌地看着张瑜,只见后者眼中淡然无光,便知道大事不好。 但他并不知道确切的情况,便问道:“如此言语,是何意思?” 不知为何,张瑜今日丝毫没有继续嘲讽董胤的意思,面对他的疑问,张瑜唯唯诺诺的回道:“三日前的夜晚,司徒司马騳领着一干大臣,裹挟着天子,朝长安走了。” 董胤知道,这是朝中大臣不相信自己能打出胜仗,私下商议迁都了。不过令他疑惑的是,为何迁都并未带上百姓,仅仅带着个皇帝? “你可知道这其中细节?”董胤朝张瑜问道。 张瑜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说道:“我被你天天关在家里面,怎么知道细节?要问,你该问其他的人……” 听见“天天被关在家里”这几个字后,刘夷希的脸色明显变了,时青时白的,看上去极为精彩;他面目狰狞地望向董胤,似乎要将他活剐了一般。 董胤突然感觉脊柱一股恶寒,不知为何自己突然会有这般感觉;他朝营帐四周看了看,突然发觉刘夷希那如同恶鬼般的眼光。 董胤无奈的笑了笑,他知道刘夷希因为张瑜的话触动了神经,方才这般模样看着自己。不过这刘夷希何尝知道,自己并没有动张瑜分毫呢? 张瑜见董胤突然没了声响,抬头看着他,发现他的目光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她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了刘夷希那凶神恶煞的眼神,不由得吓了一跳。 刘夷希盯到了张瑜,不由得也是一愣,随即眼神变得涣散了起来,不敢与她对视。张瑜无奈的叹了口气,暗骂一声傻瓜。 “咳咳,照你所说,我应该去问谁?”董胤轻咳了一声,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大将军……夫人说的其实是在下。” 一道声音从帐外响起,低沉浑厚;众人望去,原来是一年轻男子。此人外貌清秀,英武非常,步履宛有雷霆之势,令人敬畏。 他走进帐来,分别朝孙珪与夏孟行了一礼,随即又向张瑜行了一礼,最后又朝董胤行了一个礼,唯独遗忘了刘夷希。 “聂辰?你又知道什么?”董胤见来者,丝毫不觉得震惊,语气极为平淡。 聂辰便是前些日子除五毒之人。此人武功出众,品行端正,被董胤委任保护张瑜;同时也是监视张瑜,不要让他随意跑出门来。 如今张瑜跑出门来,他自然会跟随其后。 聂辰朝董胤行了一礼,说道:“三日之前,司徒大人曾造访张先府邸。司徒知道,没有大将军的指令,所有人都不敢妄言迁都之事;于是司徒把目光放在了张先身上,让张先代替大将军,前去商议迁都之事。” 董胤没曾想到,这司马騳竟然去找张先去了!而令他更想不到的事,张先竟然答应了!这张先莫非是蠢的不成?难道不知道这是司马騳的阴谋吗? 张瑜也是第一次听聂辰说起此事,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张先好不容易从政治漩涡逃了出去,董胤还将房地产全数还给了他,他怎么又来跑这趟浑水? 刘夷希一脸无奈,他是知道张先购置新房子的事情,但没曾想他竟然又糊涂的跑出去瞎起哄,难道被马氏兄弟还骗的不够惨吗? 众人心中皆有理会,那聂辰继续说道:“在下不知朝臣商量了些什么,是夜,司马騳等人带着一轿子自皇宫侧门离开洛阳;禁卫军首领拦路问话,却被骂了回去……在下一路尾随,直到函谷关前,方才见到那轿中人物,正是当今圣上。” “在下并不敢相信,一路潜回宫中,寝宫确无皇上踪影。在下这才逮着御林军的人问,原来司马騳等人早已带着皇帝前往长安了!” 听完聂辰的汇报,董胤心中极其难安,在营帐之中来回踱步着。他没想到这司马騳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如果按照那个老家伙的思维来算,自己至少还要把守关隘一个月才是,为何当天商议,当天就走?简直就像逃命一样! “只怕那人迁都是假,夺权,方才是真!”董胤沉声说道,声调之中不乏一丝恨意。 董胤在营帐中来回踱步着,嘴上一直重复着“太小看那老家伙了”,看得众人一脸茫然。这其中,只怕也就聂辰和张瑜知道他的意思;夏孟孙珪即使知道司马騳这个人,但他们却不知道司马騳与董胤之间的事情,更何况刘夷希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就在董胤一个人喃喃自语的时候,刘夷希却一直瞪着聂辰看,后者似有反应,也是看了回来。二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气氛很是微妙。 “你是想问我为甚不朝你行礼?”聂辰突然张口说倒。 刘夷希摇了摇头,沉声回道:“你堂堂帝国军人,我一介平民,并没有资格接受你的行礼,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聂辰不喜微笑,只见他眼睛略微变大了一番,似乎是惊疑,问道:“既然如此,你看我做甚?” 刘夷希咬了咬嘴唇,似乎如鲠在喉,憋了半晌,脸都涨红了;在深思半晌之后,刘夷希拉过他的耳朵,低声问道“那个……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从之前董胤张瑜等人的话中,刘夷希也是听出了一丝端倪;既然张瑜被关在家里面,今天跑了出来,这聂辰很有可能就是张瑜的贴身侍卫。刘夷希今天神经很敏感,似乎极为害怕发生什么,即便它根本不可能发生。 聂辰不傻,之前他在外面就看见了他和张瑜之间的爱恨纠葛;如今刘夷希问的,自然便是张瑜的事情。 聂辰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刘夷希的脑洞,他真的很是无奈……大哥,那可是他上司的女人啊! “没有……”聂辰在刘夷希的耳边轻声回道。 刘夷希的话还没问完,待聂辰回答之后,他又是凑上去问道:“那董胤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我靠,大哥,你这话问的,你让别人怎么答?在聂辰看来,张瑜就是董胤的老婆啊!我说董胤没对张瑜做过什么,你信吗?我都不信! 不过看见刘夷希这般模样,聂辰心中竟是起了一阵玩心;他挺想看看,刘夷希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想到这里,聂辰的嘴角竟然微微的翘了一下,要知道,他可是基本上不会笑的。 “你还小,不懂的……男女之事啊!没做什么,怎么可能?”聂辰说话的语气很是搞怪,时不时地手上还加点动作。脸上做出一丝无奈的表情,看的刘夷希很是心痛。 不过聂辰也不知道董胤没对张瑜动手动脚,他只知道二人是名义上的夫妻,动手动脚什么的……不是很正常吗?他只觉得,看着刘夷希一副心痛的表情却无法说出来,似乎很可笑一般。 “是吗……这样的啊……”刘夷希一脸浑浑噩噩地喃道。 “喂!聂辰,还在干什么?我刚才说了,准备发兵了!快去准备!” 董胤的一道声音打破了刘夷希与聂辰之间的谈话。方才二人谈话之时,董胤已经决定起兵前去长安城了,不过因为二人交谈极为认真,丝毫没有听见董胤说话。 聂辰闻言,立马收起了之前那张脸,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听完董胤的命令,他立马转身,前去准备。虽然他属于张瑜的保镖,但身为龙甲营骁骑将,怎么可能会没有自己的士兵? 孙珪夏孟二人见状,对视了一眼,他俩总觉得……似乎今天没他们啥事啊!除了之前邀功,似乎就没有什么他们能插上话的;就连刘夷希张瑜这两个小屁孩,戏份都比他们多…… “你二人有何打算?”董胤面朝二人,低声问道。 夏孟闻言,拱手回道:“在下将一直待在颍川城南面,等待大将军的诏书,希望……大将军莫要食言。” 董胤点了点头,说道:“我不屑骗你,面见天子之后,自会下诏。”说罢,他一脸复杂地看着孙珪,问道:“你又是何打算?” 孙珪对于董胤的观点已经改变了好多,最近他才觉得,众人皆有自己的秘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又何必跟着卢玄那迂腐老头一样,一直憎恶董胤? 面对董胤的提问,孙珪笑了起来,回道:“我打算打点一番,启程前去天武关……不过大将军,似乎我的奖赏还没给我呢!” 董胤闻言一愣,直视对方,竟是相视大笑了起来,二人从未觉得会有今天这般意气相投,真是相知恨晚。董胤知道孙珪是玩笑话,但他确实还没有给孙珪安排官职。 思虑了一番后,董胤说道:“你功劳实际不在夏孟之下,若按夏孟勋爵,你应该也可封个将军太守的……但,我知道你不在乎区区太守名号。” “谁说我不在乎的!”孙珪笑骂一句,活生生的打了董胤的脸;董胤白了一眼,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斥道:“难不成这么早你就想和你爹平起平坐了?” 天武关本是独立关卡,不属于任何郡的管辖;若真要说靠近哪个郡的话,那便是北边的涿郡了。 而且硬要说的话,天武关总兵和涿郡太守应该算是平级;不过孙虞还有个征北大将军的名号,孙珪最多只能封个杂号将军,自然比不上他爹。 董胤这么说,也是在笑他急功近利。 孙珪笑了笑,他自然明白董胤话中的含义,便说道:“如何论功,待你见到皇上之时,再说吧……” 说罢,孙珪却是抬眼看了看刘夷希,后者也是同样看了过去;半晌,孙珪问道:“你可愿跟我一同离开? 刘夷希摇了摇头,孙珪也似乎早已知道刘夷希会如此给他答案,无奈的笑了笑。也许刘夷希的选择是因为张瑜,也许是因为自己的作为刺激了刘夷希。但无论如何,他们俩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 孙珪朝董胤抱拳说道:“夷希就劳烦你照顾了。” 第七十六章 扣关,不对,扣城 高城长安锦绣华,一入苍龙硕繁花。一曲襄歌难言尽,怎叫离人数言夸? 长安城乃大夏第二雄城,若洛阳被称作大夏之门,那长安便是大夏之庭。 雄城三万里,来去两周天,短短十字便是尽言长安之宏大;尽管长安是天下第二大雄城,但与洛阳其实相差无几,这也是前朝皇帝为何选此处作为陪都的原因。 董胤领着大军,通报了姓名官爵之后,很坦然的经过了函谷关。函谷关乃是洛阳与长安之间的要道,易守难攻,且派有重兵把守;但关卡上的函谷关将军看见来者的名号,直接是屁滚尿流地将关门大开,丝毫不敢怠慢。 一年之前,他便被这人狠狠地教训过。 那夜时至三更,此人带着兵马前来扣关,但因为时间原因,函谷关将军并没有开关放人通过。 这也怨不得他,按照大夏的法令,一更天之后变必须关闭关隘、城池的大门,不开关门,不过是奉命行事。 但没曾想这家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你说天色晚了,你驻扎一晚上,第二天再来扣关不就行了吗?他竟然是带着一只小部队,从山上偷入关中,将守卫全数弄晕。 这还没完,你说你自己把关门打开不就行了吗?但董胤非要用刀驾着函谷关将军的脖子,让他亲自打开城门……这,你让他那里找理说去? 原本那将军还打算将这事上报朝廷的,但没曾想第二天就收到董胤入主皇宫的消息……你这连着两天开挂啊!让我们这些普通人还玩什么? 时至今日,有苦也只能自己咽下去了。 因此,不论是董胤之前对他造成的阴影,还是他现在的官职爵位;这小小的函谷关,丝毫不敢招惹这一方大神。何况那司马騳又没有让他们防御住董胤的部队,他也没必要自找没趣。 过了函谷关,前方便是一条逐渐变得开阔的大路。为什么说这函谷关易守难攻,便在此处。自洛阳而来,是一条羊肠小道,大部队难以接近;自长安而来,是大道路变成小道路,能够靠近关卡的也就那点人。 无论东西两边哪边来人,函谷关都能完全把守住。 当然,董胤那种偷袭算作是例外,毕竟关内的人对于自己人还是挺放松的。 董胤领着部队走在前面,而他身旁则是跟着另一匹马,上面正是刘夷希与张瑜二人。对于董胤的搭配,他手下的一干将领极其不明白,尤其以那聂辰最甚——那不是你老婆吗?你怎么把他放在你情敌那里? 对于董胤的安排,张瑜虽然不知道他有何打算,但总觉得这是意料中的一般;面对自己身后的刘夷希,她只是默默地低着头,不作言语。 而刘夷希虽然感觉十分错愕,但面对董胤的安排,他还是默默的接受了……不,应该是说他巴不得接受。 刚刚带着张瑜上马的时候,还感觉能和她和好;但片刻之后,刘夷希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面对刘夷希的所有问话,张瑜并没有搭理他,只是默默地埋着脑袋。 场面一度很尴尬。 董胤并没有理会这二人,他依旧如风般地行进在军队的前面;好几个时辰的行军之后,长安城……就要到了。 雄城一座,殇歌几朝?远远看去,便能看见那长安城墙的石砖。长安城墙数百年来只是略加修缮,而砖石,依旧是前朝砖石,有些还略微布着青苔。数百年来,长安城外城极其脆弱,但历代皇帝都是将长安的内城修筑的极为坚固;毕竟只是逃跑……不,迁都用的城池。 “长安城即将到了,你们说司马騳会让我进城吗?”董胤望着长安城,朝他身后的诸位将领问道。 那些将领闻言,纷纷陈述自己的意见;有的人觉得司马騳畏惧董胤威势,必然开城迎接;有的人觉得司马騳老奸巨猾,势必会让董胤驻扎城外。 董胤皆是一笑置之,随即又问了刘夷希二人,二人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异口同声的说道:“到城下面不就知道了吗?” “哟,给你俩半个时辰的时间,一下就便得如此默契了啊……”董胤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过这一笑却是让他身后的将领头冒冷汗——大将军,你真不介意别人给你带绿帽啊? 二人听见董胤的调笑,纷纷把目光投向远处,假装看风景,似乎忘了自己脸上的那丝红色已经彻底暴露了自己。 董胤收起笑容,面色凝重地看着远方的城池;方才的调侃也是为了让他放松自己的情绪,毕竟接下来,事情可能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往先,挟天子的人是他;而如今,他却是陷入了被动之中。 挟天子令诸侯,这是各种分裂局面都会用到的方法;掌握了天子,那便是掌握了大义。若是违逆天子的诏令行事,那便会落下乱臣贼子的骂名。 想到这里,董胤不由得气的牙痒痒。当年董伏那个老家伙,便是倚仗权势对别人颐指气使;而如今,这年过八旬的老司徒还不打算退休,竟然跟他抢起皇帝来了!这些老不死的一天到晚真是没事找事! 又是过了一阵,董胤的一路兵马终于到了长安城下;几个时辰的行军,对于这支部队而言,算不得什么。他们依旧威风凛凛,令敌人望风丧胆。 那城上的士兵见到城下突然出现这么多军队,吓了个半死,立马将护城河上的吊桥收了起来;不过董胤立马站了出来,朝那些士兵说明缘由,希望他们能够将吊桥放下,让他们进城。 若是寻常时候,大将军的话可是不得不从;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那些士兵听见董胤的言语,纷纷交头接耳,似是在说什么。片刻后,一名士兵跑下城去,似乎是通报去了。 董胤的眉头皱了皱,想不到他今天竟然连长安城的士兵都命令不了;不过他也不是鲁莽之人,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他想到攻城上面。既然那士兵要去禀报,那自己就慢慢等着吧。 不知过了多久,那城上突然多出了一道身影:皓首白髯,衣着整洁,俨然一副官宦模样;董胤识得此人,乃是郎中令徐震。看来此番进城的交涉,司马騳是交给了徐震。 那徐震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军队,也不紧张;毕竟长安城高,他可不会害怕这些人。他在兵马中搜寻一番,大声喝道:“来者可是大将军的兵马?” 董胤见状,走出阵来,朝城楼上喝道:“徐震,你莫不是连我都不认识了?” “果是大将军。”那徐震见董胤走出阵来,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转瞬即逝,随即又朝董胤喝到:“大将军不是在旋门关克敌吗,为何这么早便跑回来了?莫非是临阵惧敌,将旋门关拱手送与了敌人不成?” 面对徐震的嘲讽,董胤并不生气,他知道这种人都是说得凶、骂得凶,若是打起仗来,怕是跑得比谁都快。 “此番敌军不过乌合之众,不过两日我便全数围剿。你不必担忧其他事情,速速将吊桥放下,让我进城!” “我也正有此意……”徐震低头轻声说道,随即捋了捋胡须,朝城外喝道:“司徒大人传话,若大将军执意要进城,只可带亲信数人;其余兵马,全数后退五里扎营!” 董胤闻言,冷冷一笑,喝到:“你当我不知你等?让我单枪匹马进入城中,岂不成汝等待宰羔羊?你们这等小人,果然只会使这等阴招!” “进与不进,全在大将军一念之间,我等无所谓。”徐震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随即向身边的士兵吩咐几句,便缓缓地走下了城楼。 董胤见状,十分无奈,很明显这是敌人的瓮中捉鳖之计。自己可以不去,但如果不去,自己便会丢失一张底牌;自己若是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大将军,切不可着了那些贼人的道啊!”有人在孙珪身后说道。 “大将军,不若攻城吧!”又是有人说道。 董胤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毕竟那些文官,还没那般胆量,将自己给囚杀在这雄城之中。 “传令众军,后退五里扎营,再行商议!” 第七十七章 龙吟沧海 玉砖琉璃上金瓷,斜床漆雕钰火丝;若说洛阳的皇宫以华丽著称,那长安的宫殿便更是富丽堂皇。 历代帝王皆是极少修葺洛阳的皇宫,而是将所有的富余财物,全数用来修建长安的永乐宫。毕竟对于那些皇帝而言,洛阳的宫殿只是办公的地方,而永乐宫,顾名思义,那才是自己享乐的地方。 要说这永乐宫究竟有多豪华,只需一个数据便可;洛阳的皇宫约占洛阳城的八九分之一,而长安的永乐宫,竟然站了长安城的四分之一。如此比较,可见一斑。 司马騳给皇帝提出迁都事宜的时候,皇帝还是一愣;要知道,永乐宫只有每年极少的时候才有机会去,但如今竟然要迁都此处,元隆皇帝这个性喜玩耍的人不知道有多高兴。他也来不及跟大将军商量了,直接跟着司马騳连夜离开洛阳,只为在永乐宫玩耍。 可以说永乐宫基本上算是皇帝修建来专门玩耍的宫殿,此刻,元隆皇帝正陪着那一干宫女、太监,在后院玩的不亦乐乎! 而司马騳则是在书房中,无所事事地玩弄着笔墨;既然没事可做,不如玩弄一番书法罢了。司马騳那张老脸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挥毫一番,写出了重重的“龙吟沧海”四个大字。这番行书一气呵成,细细一看,颇有韵味。 司马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他的这幅作品感到满意;他将纸拿了起来,细细评味一般,也不管门口出现的那个人。 “司徒大人……”那人唯唯诺诺的朝司马騳行了一礼。 司马騳并没有将纸放下,只是淡淡的问道:“董胤怎么样了?” 徐震见司马騳正在写字,原本是不该打扰的,无奈自己的嘴巴不管事,竟然将那四个字说了出来。好在司马騳没有付他发火,不然真觉得自己命长了。 “董胤已将军队后撤五里……”徐震走进书房,再向司马騳行了一礼,“按照董胤的性子,司徒大人提出的条件,他一定会遵守……” “哦,那无所谓,我还巴不得他直接攻城呢……”司马騳将纸张放下,疲惫地坐在了身后的凳子上;毕竟他已经年老,一直站着也是很累的。 徐震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又朝司马騳那里行进了一步,说道:“若董胤进城,司徒大人打算如何?” “你是傻的不成?”司马騳随意地躺坐在椅子边上,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似是在假寐;片刻过后,他又是说道:“还有事吗?” “没……没了……”徐震颤巍巍的回答道,每次遇到司马騳这般模样,他脖颈上的汗毛都是立了起来;此人年过八旬,却依然一副难以令人看穿的模样。 司马騳的脑袋轻轻地点了点,低声说道:“你上前来,将我这写的字拿回去裱上,今晚交给我。” 徐震应了一声,心惊胆战地朝着殿上走去;他明显能感受到自己大腿在发抖,若是给他个外力,说不定此时已经坐了下去。 他走上殿来,看着满脸睡意的司马騳,咽了咽口水,就欲去拿桌上的“龙吟沧海”大字。 一阵寒光突然自左侧袭来,银芒如同穿越时空的利剑一般,恶狠狠地朝着徐震刺去。没等徐震有所反应,他的老脸上竟是被那道银芒破开了一道血腥的口子。 徐震眼睛变得硕大无比,他明显感觉着脸上黏糊糊的,现在的他心中只剩下了恐惧,在这亮堂的书房内,他却如同黑夜中不知所措的蚂蚁,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叮!” 一道金铁声突然在徐震的耳边响起,徐震畏惧地将头缓缓低下,两柄铁剑不知何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铁剑上还泛着一丝丝血红色的光芒,徐震认出来了,这是专门为那些人铸造的特殊兵器,上面的红光是沾着人血的特殊金属,嵌在兵器里,似乎能极快的切开骨骼。 宫廷大厨都没见的用这么好的装备。 而拿着利剑的人躲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处。徐震不敢朝后面看,就像遇到抢劫的,如果看到对方的脸,势必会将你灭口。 “那啥……大哥,我只是拿个东西,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徐震如今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在朝廷上也能算作是老臣了;如今却叫这些杀手大哥,也是极其的滑稽。 那些人自然知道司马騳之前的命令,他们这般,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吓一吓徐震,亦或是司马騳下的命令,让他吃点苦头。 那些人并不做言语,似乎示意徐震快些离开;而徐震则是快速拿起司马騳桌上的纸张,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书房…… 徐震逃出书房之后,依旧心有余悸;他没想到效忠司马騳多年,今日竟然被那老头子当做小鼠。他嘴中恨骂了一声,便朝永乐宫外走去。 永乐宫防守严密,走到哪里都是守卫森严,每走一步,似乎千只目光扫射过来,让得徐震极其害怕。半晌,他终于走出了宫殿,那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他的手心满是汗水,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刚才一把拿走的纸张摊开;幸好,这张纸并没有被揉烂,只是多了些许褶皱,还被汗水浸湿了而已。 这般损坏,倒还在司马騳的容忍之中,徐震那颗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龙吟沧海?呵呵,好大的空梦!想不到司徒大人年过八旬,依然志存高远!”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徐震身体一僵,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满眼畏惧的看着来者,这才发现,宫门的守卫已经全数倒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董……董胤……你,你这是何意?莫非想要聚众造反不成?” 来者正是董胤,他看着一脸畏惧模样的徐震,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幽幽说道:“你说我造反?你们这群没用的文官不知天下大势,裹挟天子逃到长安来,还好意思说我造反?” “何况,我可是听了司徒大人的命令,只带了几个亲信前来……” 徐震咽了口口水,没想到刚才在书房里面经受了生死的折磨,这刚出宫门,又是遇到了一个凶鬼煞神。他怯懦的看着董胤身后,发现竟然只有两个人,不由得感到一丝错愕……这,这正门少说有好几十个人把守,区区三个人,竟然将他们全数撂倒了? 董胤缓缓地拔出剑来,徐震见状,以为要杀他,根本没有多想,立马跪了下来,磕头求饶。 董胤将剑抵在徐震的脖颈处,低声说道:“站起来。” 徐震闻言,哪敢违抗?仅仅片刻,便从刚才跪着的地方站了起来。董胤见状,逐渐将剑放下;那徐震刚要松口气,没曾想董胤的剑竟然在自己的裤子上挥来舞去。徐震根本不敢乱动,数息时间,自己的裤子竟然掉了下来。 徐震何曾受过这般侮辱?他是个五旬老臣,论辈分都算得上董胤的爷爷了!如今却是被当众撂下裤子,自己还不敢发怒…… 徐震仓皇的将裤子拉了上来,但却依然不敢乱动,连骂,都不敢骂,真是憋屈。 “想不到郎中令大人还有这种癖好,竟然连亵裤都不穿,直接挂空挡了!有趣,着实有趣!”董胤晃眼瞟到了徐震的肉色内衣,没曾想这个老家伙竟然有这种癖好,不由得笑出了声来;而他身后的两名将领,也是憋笑憋出了内伤。 “走吧!” 徐震见董胤放过了自己,立马抬起裤子,连司马騳的墨宝都不敢拿了,直接仓皇逃跑……看来,这徐震以后是不敢反抗董胤了。 董胤看着被遗弃在地上的纸张,用剑刺了起来,观摩了一番,喃喃说道:“龙吟沧海么?” “字是好字,墨是好墨,志,也是好志……” “就是不知道,人……是不是好人了。” 仅仅片刻,董胤挥剑乱舞,将那“龙吟沧海”劈了个粉碎。 董胤横剑于宫门,望着红墙之上大大的“永乐宫”三个大字,脸上淡然一笑,领着身后二人,缓缓步入宫中。 “龙吟沧海,不若虎啸山林!” 第七十八章 虎啸山林 司马騳无趣地坐在书房的中央,望着书房的门口发呆;时而抬头看看天花板,那高不可及的高度,已经是化作了一片漆黑。 他拿起刚刚放下的毛笔,在一旁又抽出了一章洁白的宣纸,点了点墨,又是在那上面舞动了起来。 书房之内泛着一股血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桌上朱砂墨的原因;屋外已是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照耀在远处的山崖上,彰显着一股朦胧的美意。 一纸写完,司马騳微微地摇了摇头,将桌上的朱砂拿开,又换做金砂,在纸上狂风乱舞起来。 桌上放着各种颜色的墨,似乎都能画一幅山水彩图了;桌边散乱得丢着许多的纸团,看来这司马騳,已经等了好半天了。 “怎么还没来?” 司马騳又用金砂写了一幅“余晖意怠懈”的字样,仔细观摩了一番,无奈的摇了摇头,便将这纸团朝房外丢去。 就在这纸团即将被丢出房门之际,一道寒芒猛然射出,稳稳地刺在了那纸团之上。司马騳轻轻地笑了笑,丝毫不畏惧那股寒芒的来源是否会危及到自己。 “怎么样?”司马騳又摊开了一张纸,轻声问道。 来者轻咦了一声,缓缓摊开纸团,看着那上面的“余晖意怠懈”,冷冷一笑,随即将纸撕得粉碎。 司马騳摇了摇头,道:“你也太不珍惜别人的作品了……” 那人将纸撕碎之后,任凭它在空中随意飞舞,化作粉尘,又挥舞起剑来,在玉石地板上疯狂舞动着;剑锋所到之处,犹如割豆腐一样,在这玉石地面写起了字来。 片刻过后,五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地面之上。 剑锋犹如寒玉一般,散发着幽然的光芒,大有逼人气势;剑痕凌厉,与城南王铁匠的篆刻之锋不相上下。五个大字犹如武林剑法一般,狠狠刻在砖玉之上。 朝霞未启程。 司马騳虽老,但眼不花,耳不聋;面对这般下联,他摇头笑了笑,说道:“大将军到底见识短浅,我这上联如何能够这般作对?” 董胤面色严肃,缓缓走进房来,沉声说道:“我便是那尚未启程的朝霞,而你……不过是个意志怠惰的老头罢了。年过八旬还不在家中养老,难不成还想跑到这朝堂上来,趟这浑水不成?” “大将军莫不是调笑老夫?你执政一年有余,哪里来的尚未启程?”司马騳放下手中纸笔,缓缓走出桌来,脸色平淡,难以知其底细;唇上的胡须微微浮动,接着说道:“自大将军执政以来,天下动荡,海内齐喑;内,有逆贼当道;外,有鞑子扣关……” “天下万民生于水深火热之中,而阁下执政之黑暗,比董伏更甚!老夫身为三朝老臣,年过八旬,理应让贤;然而,大将军令天下百姓陷入动乱之中……某,不能坐视不管。” 董胤闻言,眼睛微眯,若按照他人立场来说,这司马騳所言确实属实;不过,他如何能向这个老头承认自己的失误? 在董胤看来,这个老头不过是为自己夺权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他不敢在天下大乱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指责自己,纠正自己,却在自己抵御叛军的时候偷偷摸摸迁都赚权。 这般作为,难道又能称作君子不成? 沉吟片刻之后,董胤说道:“司徒大人为国为民,在下佩服。然而,如今乱世,乃是董伏当政以来的必然趋势;阁下思想顽固,早已该放权归属年轻人,如何还要握着那位置不放?司徒大人不过是为了这虚无的权力,为自己寻找说辞罢了。” 司马騳并不感到愤怒,活到他这个岁数,连生死都看开了,何况他人小小的质疑?老臣虽然经验丰富,但毕竟思想迂腐,性格顽固;而年轻人虽然缺乏经验,但是思想活跃,难免会给这个帝国带来不少的好处。 原本朝堂之上,应该是年轻人与老臣并存,思想相结合,共同开拓盛世,留下千秋万代的美名。 但这也只是理想状态下罢了。 朝堂之上,往往都是老臣看不惯年轻人,年轻人又厌恶老臣;思想不搭,如何谈得上合作? 原本可以双利双赢的,但却被这些人的死脾气弄得一团糟。如今这种情况,也不过如此而已。 “看来哦是没得谈了……”司马騳轻叹一声,但这声轻叹却是将董胤三人的神经都给绷紧了。董胤知道司马騳不会孤身一人待在这书房之中等待自己的到来,那这书房中必然有埋伏。 董胤一手按剑,一边说道:“司徒大人忍辱负重,为了今天,也不知筹划了多少时日!在我看来,阁下也不过是个被权力蒙混头脑的俗人罢了。” 在上面的位置上,难免会遭受他人的非议,无论董胤或者司马騳。他们两个极为接近的人都无法互相理解,都会互相非议,更何况那些底层的人呢? 司马騳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大将军如何评论老夫,早已无所谓;将死之人,相信历史自有评价……大将军是过来人,自己嘴上说着忧国忧民,但在他人看来,又是如何模样?您的忧国忧民,如今却已变成了祸国殃民……皇上昏聩,但我不能容忍当权者同样昏庸!” “我虽然只是个老头子,但同样能够看出官场上的贪婪腐败;若你知道我以前的事迹,只怕也不会在这里大放厥词。大将军异于常人,本来一年之前,老夫还挺相信大将军的……不过事实证明,老夫终究是错了。” 董胤心中冷笑一声,喝到:“你别跟我装了,那天马邕那群人突然发难,就是你的安排吧!莫当我瞎眼,那罪状书上第一个大名,便是阁下的名字。说的那般冠冕堂皇,不过还是依靠朝中五毒的凡人罢了!” 司马騳摇了摇头,眼睛微眯略有疲惫神态,轻声说道:“你所谓的五毒,历朝历代皆有并非今世独有产物。要知道,朝廷就是靠这么些人运转下去的;而国家,也是靠这些人运转下去的。你能杀死他们,但如何能够根除他们?所有贤明的皇帝都难以将他们根除,你又如何做得到?与你的剿杀不同,我这是疏导;那些人虽然无德,但只要有些许才能,皆能以利益相邀……朝廷,也是这么支撑起来的。” “说了这么多……老夫也感觉有点困乏了,那就不多说了吧……”司马騳捏了捏自己的眉间,人老了就是容易发困;也许年轻时候血气方刚,这个时候需要全部补回来吧。 “动手。” 两个字极其淡然地从司马騳嘴中出来,董胤的神经立马绷紧了;他不知道司马騳这里究竟埋伏了多少人,埋伏的人又是如何模样……不过,他相信,初生的朝霞,是不会败给即将落入西山的余暮…… 就算是耗,我都能把你给耗死! ……………………………… 五里外的营帐之中。 董胤将刘夷希与张瑜单独安排在一个营帐之中,而且不准他人干扰,自己则是带着聂辰与权奉,前去与司马騳相会。 虽然众位将领对于董胤的安排极其好奇,更是对于董胤这些天来的各种作为表示不解,但上面都这么安排了,那也只能从命。 刘夷希二人就这么相对坐着,没有任何言语,令得这个大帐极其压抑,仿佛一股呼吸之间,便能将营帐中所有的氧气吸收干净。 如此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张瑜低声说道。 刘夷希无奈的笑了笑,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想到这里,心脏又无可奈何地痛了起来。面对董胤给的这么多机会,他似乎丝毫没有把握。 看着刘夷希那无奈的表情,张瑜气不打一处来;董胤都这么放水了,想让他“趁虚而入”,难道他还看不出来?这木脑袋……真是完全没有长进! 刘夷希没有接话,二人依旧这么沉默地对峙着。 片刻后,张瑜又说了一句话:“我想我爹了……” 听到这句话,刘夷希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满是惆怅的神色——张瑜张先这对父女,一年未曾见面,张瑜这般思念,简直是划破天际。 无奈董胤将她天天锁在家中,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能看一眼……想到这里,刘夷希不由得替张瑜心疼。 即便你不是我的人,但我的心,也只为你感到痛苦。 “等董胤回来了……你就能看到你爹了……”刘夷希笑着说道,但说到董胤之时,明显他的笑容僵了僵……原来,自己连帮助她见到父亲都做不到…… 张瑜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对于刘夷希的麻木,她显然已经很习惯了,毕竟木脑袋不是一日能够练成的,也不是一日能够破解的。 张瑜朝着西方望去,那里,一座雄城微微升起,映着皓月,宛如天边一颗璀璨的明星…… 第七十九章 大夏有奇兵 大夏有三关四营,三关虽然人尽皆知,但四营却是是国家机密;即便是这四营附近居住的老百姓,也不一定知道这四营的存在。 四营乃是陷阵营、神机营、龙甲营和天眼营;所谓陷阵营,便是出征之际陷阵冲锋,十足十的敢死队;神机营则是拥有大夏最精良的火器,同时兼任研究火器的重任;龙甲营是西凉骑兵的进阶版,与京城禁卫军一般,身着重甲,陷阵冲锋,即便是上狮骑兵也需要掂量三分;而天眼营,则是兼任侦查、保卫与刺杀工作,是夜幕的服务者。 还记得那句话,只有中央调令,才能调动这四营的兵马。 突然出现在董胤三人面前的人,着实让他们措手不及了一番;不,不应该是说出现的人,因为董胤连他们人都没有看到。前左右上各处射来令人汗毛倒立的银芒,三人一惊,慌忙应战。 片刻后,数十道锋芒全数被三人挡下,叮叮当当地掉在了地上;董胤晃眼一看,并非利箭,而是如同针状的物体,看得董胤瞳孔都缩小了。 “想不到你竟然叫了天眼营的人来……” 这如同针状的物体正是天眼营的刺杀利器。针细而利,在空气中的阻力没有利箭那么大;只要进攻之时,手上的力度、掌握的方向正确,针也能成为杀人利器。 天眼营也是要用箭的,但用的不是弓箭,是弩箭。弓太过庞大,难以携带,且开弓射箭耗费时间极长;而弩箭则能轻易瞄准。 装备劲弩,百步开外亦能杀人。 天眼营刺客神出鬼没,但能在片刻中射出数十只针来,想必敌人至少也是十人左右;但这书房明明占地不大,却是看不见丝毫敌人的踪影。 司马騳疲惫地坐在座位上,静静地看着殿下发生的一切,眼神飘忽,似是在打量着这个国家最年轻的掌权者。既然带着皇帝迁都,那玉玺自然在他手上;想要调动个天眼营的人,那还是手到擒来的。 三人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不然任凭敌人这般扫射,他们迟早会累死。聂辰与权奉相视一眼,互相看懂了对方的意思;下一刻,聂辰便消失在了原处。 这三人之中,聂辰的速度是最快最诡异的,那日剿杀五毒便可见一斑。仅仅片刻功夫便将那干文官全数剿杀,连惨叫的机会都没给他们留下。 年纪轻轻,能够成为龙甲营骁骑将,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董胤的武艺虽然不及二人,却也不差,他知道身后的聂辰已是前去寻找敌人,但自己依然只能在门口站着,似乎轻微移动,敌人便能取他项上人头。 “你一直站在门口,如何杀的了我?”那司马騳在殿上极为疲惫的说到,似乎就那么一瞬,便能够睡着一般。 董胤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不能轻举妄动;敌暗我明,连敌人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怎么去和司马騳面对面交谈? 为今之计,只能等聂辰将敌人全数逼出来,再作打算。 一切成败,全在聂辰手上。 二人的目光在殿内晃悠着,以他们二人的能力,只能看见几道影子一般的东西在殿内窜来窜去,偶尔还出现一两道“叮当”的铁器擦碰声音。 二人躲避着偶尔出现的针器,眼睛在殿内晃来晃去;突然,董胤感觉脖子一凉,立马后退,逃出殿外,看着原来的地方,心有余悸。 权奉不知何故,立马跟了上来,问道:“大将军如何撤退?” 董胤喘着粗气,拍打着胸口,片刻后,缓缓说道:“无妨,无妨……” 对于天眼营,董胤也只是一知半解;他知道天眼营的刺杀方案多种多样,甚至能够在别人眼皮子下将你无形绞杀。方才董胤感觉脖子一凉,便觉得大事不好,说不定这便是敌人万军中剿杀目标的方法。 不过之前所在的地方并无一物,董胤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二人谨慎地回到殿中,那殿上的司马騳已然睡着,对于这外面的铁器敲打声丝毫不知;面对此状,董胤却无可奈何,毕竟自己刚才差点玩完。 “又来?” 董胤感觉脖子又是一股凉感,脊柱上的血液都感觉停滞了片刻,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来得及撤出书房。权奉见董胤说话,似是有预感一般,在董胤的脑袋上方一阵乱舞,但本身感觉并没有砍到实质性的东西一般。 不过权奉一阵挥舞过后,董胤感觉自己脖子上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他低头一看,地上散着一根根极为细小的线,线上还附着着细微的利刃,若不仔细观看,竟然如同透明的一般。 “看来是天眼营的顶上雕部队……”董胤看着地上的线,心中不由得觉得打鼓,毕竟自己刚刚才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阵。 所谓的顶上雕,谐音顶上吊,是天眼营暗杀部队中极少的一个;天眼营的部队分为一人、三人、五人、十人以及二十人,而顶上吊只有十人和二十人的部队才有一个,可见其数量稀少。 据说顶上雕杀人有两种方法,不过主要还是看中央怎么安排。一种是利用方才的带刃细线,极为快速地将对方的脑袋给削下来。这种情况一般是中央需要敌人首级的时候才用的,但危险指数要高一些;毕竟,如果没有顺势将敌人首级拉起来,那便是任务失败了。 另一种,则是将一根硕大的铁链缠在敌人脑袋上,直接拉到房梁,将敌人吊死;这个方法可以给顶上雕更多的时间逃跑,相对安全。 不过这个方法的弊端也很明显,有可能敌人还没被杀死就被救了下来;或者敌人陷入了假死状态,后来被挽救回来。 “不知聂辰如何了……”董胤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说道。 “大将军放心,聂辰身手不凡,量这些小小的耗子,无法对他造成损伤!”权奉对于聂辰的武艺很是自信,毕竟这些刺客,近身可不是聂辰的对手。 而他的任务,就是让董胤活着便可。 “当!” 权奉的声音刚刚落下,便是一记响亮的金铁声;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半空中一簇火花状的物体,随后几道身影同时后退,稳稳落在地上。 其中一道便是聂辰,他落在董胤身后,朝着董胤耳语道:“此乃天眼营十人部队,一个顶上雕,其余人皆是寻常刺客。” 董胤点了点头,谨慎地看着对面,只见六个人稳稳落在了司马騳的前方;这些人身穿黑色鱼龙服,头戴编皮帽,脸上还罩着一黑色口罩一般的东西。他们全身上下只有眼睛的地方是露出来的,在这黑夜之中,显得格外诡异。 “才六个人……小心!” 董胤一声大喝之后,不知何处又射来几道锋芒;众人连忙躲避,不过这锋芒可不是针对他们的。由于黑夜降临,书房中那特殊的油火自动燃了起来,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便是将那几株火苗的引线给射掉,让得这书房变得一片漆黑。 “该死!” 要知道天眼营的刺客可是天天接受训练,这区区的黑暗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但董胤三人可没有这本事了;这黑暗相当于是自己所有的视野都被夺光了,稍有不注意,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董胤不敢慌乱,这个时候慌了便正好中了敌人下怀。他静下心来,将眼睛缓缓闭上,毕竟这个时候,有没有眼睛都是一回事。 不过视线被夺走了,听觉却是会变得灵敏起来。 董胤的听觉异常灵敏,刚刚闭上眼睛,他便听见几道破风的声音,看来是那些刺客在搅乱自己的试听。为了避免敌人会出现听觉灵敏的情况,天眼营十人部队会专门派两三个人作为幌子,而真正暗杀之人,实际上在别的地方。 “当,当……” 董胤感觉自己身边发出了几道响亮的金铁声,想来是权奉与聂辰开始与敌人交手了;董胤细细分析声音的来源,发现敌人分别派了两个人来与权奉二人交手。如此一来,除去两个幌子,自己要对付的人,便是有四个…… “这可真是棘手啊!”董胤嘴中喃喃说道。 两道破风声袭来,看来敌人开始行动了;董胤细细聆听,这两柄剑的幅度极为刁钻,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若是速度不快之人,根本没法躲避。 但董胤立马发现了敌人的破绽,这二人的动作虽然刁钻,但却是分为一前一后,自己若是速度较快,便是能够分别躲开他们二人的攻击。 就在董胤准备行动之时,他又感觉到一阵破风声,原来是第三个人从侧面包夹,对他形成合围之势;让得他刚刚想出的躲避方案不得不作废。 “看来只能硬抗了!” 天眼营的刺客全用巧力,董胤以为,论近战自己必然强于他们。他左手一拨,将前方先来到的那人拨开,挡住了侧面敌人的去路;随即右手一抬,将手中的剑刃缠在敌人的剑上。 枪有缠绕之法,剑依然有缠绕之法。那人没想到董胤反应如此迅速,身法速度之诡异更是令他防不胜防,仅仅片刻,竟是将他的剑给缠住了。 一击不成,他便只能成为待宰羊羔,任凭董胤宰割。 “都是大夏之人,何必这般……” 董胤轻叹一声,在那人错愕的眼光之中,将他的剑挑下,随即一个肘击,将他给击晕。 一击闷声打破了书房的沉寂,那些刺客听见声音,竟是全部后退,遁入了黑暗之中;看来是一次偷袭不成,想要重整队伍。 “你们注意……” 董胤朝权奉二人说了一声,便将自己身前的那个昏倒的人移到门外。他之前确实想要杀死他的,毕竟这些人也想要杀死自己;但想来想去,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因此董胤放下了杀念,只是将此人给击晕。 就待众人等着敌人的第二轮进攻之时,这房间竟然突然亮了起来;众人措手不及,莫非这又是敌人的计谋不成? 时间渐渐过去,但如此之久,敌人没有丝毫行动,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看来是跑了……” 第八十章 怎么倒霉的总是你 安静的书房中,除了众人偶尔发出的呼吸声,似乎便没有其他的声响了。 那些天眼营暗杀部队,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他们是黑夜的仆人,行走在刀尖之上,出入之诡异,即便是道乾山的道士,都不一定能够看出他们的踪影。 天眼营完成目标,亦或是没有完成目标,都会将现场还原成原来模样,不留下痕迹。 天眼营的刺杀没有次数之分,一般就是一口气不论代价将敌人杀死;若是暴露了,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撤退来日再战。但今日怎么说都应该是按照第一种方案来行动的,毕竟司马騳请他们来可是作为保镖的!他们就这么走了,难道不怕司马騳被董胤所杀? 董胤虽然认为天眼营之人全数逃跑了,但他丝毫不敢松懈;他带着权奉聂辰缓缓朝殿上靠拢,随时准备迎战。 直到他们都走上殿来,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如此看来,这些天眼营之人是真的撤退了。 董胤望向门外,之前被自己打昏的人也是不在了,看来被队友给救走了。 董胤松了口气,他静静可看着眼前的司马騳,而对方依然闭着眼睛,看来是不知道董胤都走到自己的面前了。董胤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这个老头跟自己争权夺利,但他根本不想去杀死他。虽然他们出发点不同,但真实的目的都是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司徒大人,起来了罢!”董胤朝司马騳喊道。 面对董胤的喊叫,司马騳没有丝毫的反应;董胤皱了皱眉头,不是说老年人的睡眠质量都不好吗?怎么刚才那么大的声音都没把这个老家伙给弄醒? “司徒大人!”董胤又喊了一声,声音比之前又高了不少。 司马騳依然没有理会他,看得董胤心中充满狐疑;他让权奉二人退后,自己则是靠近了司马騳,看他一脸平静,脸上褶皱松散,鼻子也没有动静,大叫一声不好。 “司徒大人!”董胤摇晃着司马騳的身体,大声喝道。 这次,司马騳终于有了动静,但并非是醒了过来,而是被董胤摇晃身体之后,全身无力的倒了下来……一国重臣,三朝元勋,便是在这么一个平淡的夜晚,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该死!” 董胤并不是因为这个老家伙的死而感到懊恼,要知道,这个老家伙死了才是扫除了他最后的障碍;但这个老家伙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谁都会觉得是董胤将司马騳给杀死的。 “大将军,这应该是司马騳留下的话……”权奉发现了桌上一张平铺的纸张,将之递给了董胤;董胤见上面一片整齐飞舞的书法,知道这是司马騳亲手所写。 “但愿他写了些好东西吧……”董胤喃喃说道,如果这上面全是些不利于他的言论,那他只能将这遗书抹除;若果不是,那他至少可以把这东西当做是自己没有杀死司马騳的证据。 “我本南阳布衣,父母早逝,偶遇先师,方能得此殊荣,侍奉先帝。而今大限已至,念及过往,不由涕零。如今天下大乱,大将军虽然薄德好权,但势必无法铸成国家覆亡;某一思再思,大将军若掌大权,必忧国忧民,所谓叛乱,不过地方农民难以生存,不堪压迫,不得已而为之。大将军需苟存善心,不可大开杀戮,否则大乱将至也……” 余下的便是些不关疼痒的遗书,看来这司马騳早已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提前将遗书都给写好了。不过他给董胤提的意见,也是发自肺腑;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掌握国家大政,只能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董胤身上…… “司徒终究是忧民之人……我方才如此说他,也着实不该……”董胤轻叹一声,将这张纸折了折揣入怀中。这张纸毕竟还有司马騳的遗书,他必然要将这封书信交给他家属的。 他终于知道那些天眼营的人为何撤退了,看来之前第一波进攻完了之后,他们是打算询问司马騳接下来怎么办的;但没曾想司马騳竟然已经魂归西天,他们的任务已然失败。那时候不撤退,难道还等着董胤来找到他们吗? 董胤带着二人离开了书房,离开之前还将司马騳的遗体重新摆好。他是第一个发现当朝司徒大人逝去的,但他不会说出来。这种事情,还是让其他人发现的好,毕竟自己去告诉天下,司马騳去世,那不是招人怀疑吗? 董胤不会去做这种事,他所能做的,便是将这个国家治理的更好。他将会把自己的这般宏愿,同时揣着司马騳的期待,朝着更远的未来走去。 在烛光的映衬之中,司马騳脸上的皱纹似乎又伸展了不少,微微闭着的眼睛中,一滴泪水划过那张老脸,滴在了地上,随即消失不见了…… 元隆十四年冬,司徒司马騳逝于长安永乐宫书房,年八十三。皇上得此消息,泪流如柱,罢朝三日,追赠为大司马,谥文勇公,祀于宗庙之中…… 数日后,永乐宫正殿之中。 董胤在大殿的中央来回踱步着,身上的甲胄已经换做黑色的朝服;他面色凝重,盯着眼前几乎是跪着的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司空大人,你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半柱香了……” 那人正是张先,司马騳履行了他的约定,将司空的位置交给了他。但数日之前,司马騳竟然死于书房之中,这如何不让张先恐惧? 因为司马騳之死,罢朝三日,直到今天他才有幸见到了董胤。见到董胤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辞职……看来他也是畏惧董胤的紧,如今董胤重归大权,洁身自好才是最重要的。 张先又在地上磕了几下头,虽然对面是自己的女婿,但他这个做丈人的可一点荣誉感都没有。他抬起头,朝董胤说道:“大将军,这位子真的是如坐针毡,求您让我走了吧!” 要知道董胤还没有找他算账呢,前些时日迁都之事,他可是代表着董胤同意迁都的。若董胤责怪下来,他还如何有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官位? “司徒大人的眼光,我是相信的……”董胤停下了脚步,盯着张先说道,“我并不打算将你之前犯的错给刮出来收拾,所以……你好好回去修整便可,别来烦我了。” 张现已经求了很久了,但董胤丝毫没有让他远离这政治选偶的意思;既然你喜欢在这里待,我也不报复你,就让你待个够。 司空掌管全国水利及修筑之事,若说政权,倒也没多少,成不了气候;何况正如司马騳所说,无论谁当权,所谓的三公也不过是个虚设罢了。张先兴奋地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结果却发现自己只有批准问卷的作用,这才注意到,这所谓的官爵,原来如此的廉价。 既然董胤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够怎么办?难道接着求董胤吗?董胤可没有耐心和你说这么久,他都给你这么大的面子了,你还要辞职,那不是找死吗? “承蒙大将军厚爱……先,理当誓死效命……” 董胤点了点头,示意张先退下,张先便只能听话地退了下去。要知道,上一次她这么唯唯诺诺,还是在十四年前,侍奉董伏的时候。 那时候还是大太监夏腾的时代,而董伏虽然专横,但充其量也只是个夏腾的跟班而已。董伏最大的底牌,便是他时刻跟在皇帝身边,有着人员调度的大权。 也正因为如此,董伏被皇帝任命为太傅,也是他一手的策划。不过这种事情夏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对他而言,无伤大雅便可。 那时候张先看上了董伏这个潜力股,大力资助他,甚至给他伪造消息,告知大将军刘武叛逆的情报,希望把他拉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没曾想,刘武虽然被杀了,但夏腾同样开始谨慎起董伏了;将他关了好些时日,让得张先不得不放弃董伏这个人。 不得不说张先虽然眼光毒辣,但脑子真的不太灵光;董伏出狱后没多久,便设计把夏腾给扳倒,成功上位。若张先当时再坚持那么些时日,如何会是现在这般光景,被董胤压着打? 但这也只是张先的一厢情愿,若他当时一直跟着董伏,只怕早就被司马騳、马邕那干人给剿杀了;就算不被司马騳他们所杀,董胤想必也无法容忍他继续存在下去。 所以说,祸福相依,张先没有继续扶持董伏,当时是祸,现在却是福。 “慢着!”董胤见着即将离去的张先,似是想起了什么,立马止住了他。 张先“噗通”一声,又是跪了下来,他听这声音极为低沉,以为这董胤要收拾他了。 董胤见张先反应如此灵敏,竟是笑出了声来;这种情况任谁都是憋不住的。他走上前去,将张先扶了起来,说道:“岳父大人不必惊慌,此番是有其他事情要告知与您……” 听见董胤叫自己岳父大人,张先不由得一愣,他似乎快忘了,这个人原来是他女婿。 董胤脸上似是挣扎了一番,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张先不敢催促,只能等他静静理清思绪;片刻过后,董胤似是释然了一般,将脸转了过去,缓缓说道: “明晚,在下将把张瑜送归贵府……” 第八十一章 外传:司徒大人的传奇(上) 隆运二十五年冬,南阳新野县。 新野县是个小县城,在这般时候,新野县上下也就三千户人左右,在富饶的南阳郡,这是排在最末端的。 县城南边有一个马厩,大家都知道,这是地主韩谦的财产;不过今天要说的可不是这韩谦,小小韩谦,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韩谦既然是个大地主,那他手下的产业自然是有人管理的;这马厩,便是归一个叫做司马元的男人管的。 他能够姓司马,并不是因为他祖上是个什么什么的大官,能够掌控手下兵马;正好相反,他祖上不过是新野县的农夫,到他爷爷那辈,便是每一代都给这韩家做下手。 这韩家倒也未曾亏待过他们,自上五十年,从他爷爷那辈开始,便一直管着韩家的马厩;这户人家原本姓啥已经无从考籍,因为他们司职管马,便被同县的人戏称为“司马”。司马司马,也就这么被他们用来当做姓氏了。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许久未曾下雪的新野竟然落起了雪花来;不过凛冬腊月,家家户户也就在家中欣赏着这番诗意,大街上却是不由得空了许多。 这安静的雪夜中,城南却是发出一阵阵嚎叫声,扰得街坊甚是躁动;不过众人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没有一家感到愤怒,只是为一个即将新生的孩子略作祈祷。 今天是司马元妻子妊娠的日子,早在九个多月前,这个老头便在街头吼道街尾,说自己的媳妇儿怀上了。不过大家都理解,这个人都四十好几了,在这大夏,已经算是高龄了;老来得子,如何不兴奋?大家都为他感到高兴。 不过他的妻子也是有四十的年龄,如此年龄在这雪夜中分娩,是极其危险的,稍有不慎便是有性命之忧。 偌大的马厩之中,躺着一个,站着三个;躺着的那个自然便是司马元的妻子,如今正面目恐怖的分娩自己的孩子;而站着的人,则是司马元、弄婆以及一个面容紧张的老者。 这个时代,分娩是极其要命的事情;要知道,医疗技术的落后,分娩导致的母子共亡事件,在这个大夏简直是家常便饭。 司马元看着自己的妻子一脸挣扎的表情,也不知道这分娩是有多痛苦;他的额头上留着冷汗,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随着一股寒气的上升,片刻便是消失无踪。 “你别紧张,”那老者安抚着司马元,面色凝重的看着慌乱的弄婆,“你现在没办法帮她,只能做到自己安慰自己,调好自己的心态,准备迎接自己的孩子……” 司马元麻木的点了点头,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想得到和做得到是两码子事。给婴儿擦身体的热水早已安排妥当,剪脐带的剪刀也一直握在他的手上;但他不住发抖的双手,似乎连小小的剪刀都无法握住。 突然,屋后的马嘶鸣了两声,把司马元吓了一跳;这个时候,那些马早就应该睡了才是,如何会发出这种声音?正好司马元心神难定,便将剪刀交给老者,走出自己的小屋子,朝马厩走去。 马厩中安置着十八匹骏马,司马元数都不用数,这个数字他早已烂熟于心,马有没有少,他只用看一眼便是知道。不过这十八匹骏马中,今天却是有两匹马如同癫狂了一般,不住的扯着蹄子嘶吼着,和着隔壁产妇的声音,简直是难以逾越的噪音。 司马元见状,赶忙上前安抚,好在这些马还绑的劳实,不至于蹬起马腿将他踢飞。他抚摸着它们的鬃毛,轻声说道:“庆友,宾头卢,莫慌,莫慌,我还在这里……” 十多年来,这原本这是很有效的安抚方法,所有发狂的马匹在被司马元特殊的安抚手法下,都会变得无比顺从。但不知今天却是何种情况,在司马元安抚了这么久之后,这些马非但没有安分,反而变得更为狂躁了起来。 司马元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这些马变得越来越狂躁,这力度甚至要挣脱缰绳一般,弄得司马元焦头烂额的,丝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现在的自己,简直就和房间里面一样,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生了!生了!” 一道欣喜而又低沉的声音从房内传来,随即一阵脚步声,那老者面带笑容地冲了出来,抓起司马元的手,就将他往房屋内拉。 “韩叔,韩叔!别急啊,这马……” 司马元刚要说有两匹马还在发癫,结果侧头看去,那两匹马竟然安静了下来,低头在马槽里面吃了几口草,便继续睡觉。 “奇了!”司马元惊叹道。 “还骑什么骑?大晚上骑哪里去?你媳妇儿都生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你家那大胖小子!”那老头笑着说道。 二人奔入房中,弄婆已经用水把小孩擦拭干净了;司马元欣喜地接过孩子,脸上如同开了花一般,笑得合不拢嘴。 那老者看着这个四十岁的人如此欣喜的模样,笑道:“快给你孩子取个名字吧!” 司马元苦笑一声,他这辈子没读过书,如何认得到字?不过一切跟马有关的字他却是认识不少;像两匹马的騳,三匹马的骉,他都是问过村口的李秀才的。 司马元宠溺的揉了揉那小孩的脸,思量一番后,说道:“刚才那两匹马叫得那么凶,这小子一生下来,他们就立马安分了……我看,不如叫司马騳吧!” 那老头嘴上说着好,但心中却是骂道:“取的什么鬼名字,还嫌一天到晚和马的交道打得不够多吗?” 隆运三十一年秋,司马騳六岁。 今年天气燥热,南阳等地发生大量歉收事件,粮食价格疯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便是这个年代最真实的写照。 若大量尸体囤积野外无人收殓,在那个落后的年代,势必会造成瘟疫的大规模泛滥。南阳郡共计三十六个县,便有三十二个县城陷入瘟疫的恐慌之中。 文宣皇帝励精图治,好不容易打造出了一个不亚于世文帝的帝国;各地丰收、麒麟黄龙出世这种消息,在好几年前简直是年年都有。 而如今,荆州、豫州、兖州、徐州,各地皆是发生歉收之事,许多州郡都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几乎将文宣皇帝半辈子的心血全数毁于一旦。 但文宣帝已经没有精力再来管理这些了,隆运三十一年夏天,文宣帝便是躺在床上难以理政,到了秋天,已经是病入膏肓。殿下的大臣都不敢将各地瘟疫的消息上报给皇上,就怕皇上被气的驾崩。 因为瘟疫的降临,往往被指代成当朝皇帝的罪过。 司马騳注定是不幸的,由于他的母亲当年生他的时候是在凛冬腊月,加之难产大出血,胞宫淤血,身体发虚,难以医治;在司马騳年仅三个月大的时候,他的母亲便撒手西去。 他的父亲司马元忍受着众人对司马騳的非议,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无奈感染了隆运三十一年的瘟疫,卧病在床,不省人事。 司马騳虽然年幼,但却是肩负起了照顾自己父亲的重任;每日煮着韩家送来的少许米粒,做成粥饭,一口一口地喂自己的父亲吃。 他没钱去请郎中,就算有钱,他也没法去请郎中;整个新野县都是陷入瘟疫之中,奔走四方的郎中都说自己没有办法,看来即便是请来了郎中,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小騳,你吃饭了吗?”司马元几乎是半瘫着躺在床上,面对司马騳送来的稀粥,他却是拒绝了,反而是这般问道。 “我吃了……”司马騳很自然地回了一句,他爹每天都会这么问一下,然后他也会这么自然地回答;因为他确实吃了,只不过吃了小半碗罢了,连最基本的止渴都达不到。 “臭小子……老子还不知道你?”司马元笑骂了一句,不过已经看不出他脸上僵硬的笑容了,他将脑袋转向另一边,虚弱的说到:“现在这个时候,谁家能够吃饱呢?我这个老头死了不要紧……小騳,你还小,还需要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你可不能死啊……” “爹……你难道不想让我继续管这个马厩吗?”司马騳略微有些委屈的说到,手中的碗也是放到了另一边;他们家三代帮助韩家看守马厩,他以为自己的爹给他取这么个名字,也是想让他继承这个马厩。 司马元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男子汉志在四方,我怎么会让你固守在这小小的马厩之中?你爹,你爷爷,哪个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才管理这个马厩的?外面那马都换了好几波了,而我们这个管马的却换都没换过……” “小騳,我取这名字并不是因为想让你管理马厩,你爹认识的字少,就认识那几个带马偏旁的;给你取个‘騳’,其实是希望你能够成为征战一方的大将军……这可是你爹多年来的梦想啊!” 司马元说着,喉咙不由得轻咳了几声,司马騳看到这里,不由得流下了泪来;虽然他只有六岁,但困难的家庭环境让他极为早熟。他爹的这些话他如何不明白? 病患的身体,本人是最清楚的;想来司马元感觉自己命不久矣,希望司马騳能够将自己吃饱……否则,他有何面目在九泉下面对自己的妻子? “爹,别说了……粥都冷了,我在帮您热热……” 司马騳抱着眼泪,默默地退出了房间,想着司马元正痛苦的经受着病魔的折磨,心中简直是在滴血……自己自幼丧母,父亲含辛茹苦将自己带大,他如何能够放任他病下去? “要是有神仙就好了……”司马騳喃喃说道。 司马騳突然感觉身后一道脚步声缓缓变大,他回过头去,原来是个穿着白袍的道长。司马騳眼睛一亮,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道士,见此人穿着不凡,以为是神仙下凡,立马跪在了地上,磕头大声道:“请上仙救救我爹!请上仙救救我爹!” 那人本想招呼住司马騳的,没曾想这小孩子一句话都没说便跪了下来;正当此人慌乱之时,突然听见他求救,无奈的摇了摇头,感情这个小孩子把自己当作神仙了。 “孩子,快起来,我不是神仙……”那男子轻声朝司马騳说道。 司马騳愣了愣,抬起头来仰视这个男子,看他面容清秀,黑发随风,背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古琴,不由得撇了撇嘴;他爹告诉他,所谓的神仙的是白花花的头发,长溜溜的胡子,哪里会是这么年轻?想来是自己跪错了…… 看着司马騳一脸失望的表情,男子笑了笑,问道:“可是你爹爹病卧在床?” 司马騳闻言,点了点头;男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又是说道:“我略懂医术,可让我进去看看你爹?” 司马騳面露惊喜之色,不过片刻之后,却是变得难看了起来——那些老郎中行医那么多年,都拿县城里的瘟疫没办法;这个人年纪轻轻,如何治疗的了? 司马騳不相信这个人能够治好自己的父亲,他还要给他爹把粥加热呢…… “您自便吧……” 男子见司马騳并没有打算将他领进去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看来这小屁孩是不相信自己啊…… 男子推开房门,只见一个瘦削的老者瘫在床上,极其虚弱,基本上都只有出的气了;男子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几乎无药可救,但依然是走了上去,坐在司马元的旁边。 司马元感觉自己身边有动静,以为是司马騳回来了,但睁眼一看,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男子;不过男子穿着不凡,也不似强盗模样,司马元便问:“阁下是何人?” 男子见司马元还有动静,便轻声回道:“在下乃深山道士,姓名之事,不足挂齿;方才欲问令郎要口水喝,听闻阁下有疾,便进来看看……” “我已经病入膏肓,不看也罢……”司马元摇了摇头,将身子朝向另一遍,又是说道:“水缸在衣柜边上,您自便吧……” 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想到这两爷子竟然是一个脾气;他斜眼瞥了瞥另一边的司马騳,厨房便在隔壁,有一座小窗能看见情况。 男子见司马騳满头大汗地倒弄着锅碗瓢盆,不由一声叹息……这家老爷子死了之后,这小孩该怎么办? “阁下……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第八十二章 外传:司徒大人的传奇(下) 男子听见司马元突然说话,便凑了过去,问道:“分内之事,自当尽力而为。” 司马元将身体转了过来,苍老瘦削的脸上满是泪痕,嘴巴干裂,每说一句话都是折磨;他低声说道:“我仅这一个孩子……如今是病入膏肓,只怕大限将至、只求阁下,将我孩子带回您那里,只要饿不死,做个扫地的烧水的都行……算我求您了!” 司马元见男子一脸纠结的表情,竟是要起身来下跪,,忙被男子止住;男子思虑了一番后,点了点头。司马元见状,那沧桑的脸庞竟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也迎合着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再也没了声响。 男子站起身来,他知道司马元还没有就这么死去,但也离死不远了……虽然他急着赶路,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既然答应了别人的请求,那便必须要做到,这才是道义所在。 不过那个臭小子,只怕他爹死之前,都不会离开吧…… 再等上几天吧。 突然,司马元睁开了眼睛,他见男子还没有离开房间,便问道:“道长是何姓名,在哪个道观?” 男子笑了笑,说道:“方才我才说,区区小名,不足挂齿,阁下何必再问?” “毕竟恩人姓名,我还是有必要知道的……届时到阎王那里去,还能帮恩人记一笔阴德……”司马元虚弱的说道,虽然外人听上去也许不中听,但他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些繁文缛节,便是这么的直接。 男子沉默片刻,随即朝门外走去,只留下一道悠悠的声音: “道乾山,南宫迩。” 昌运二年冬,司马騳二十岁。 道乾山山门的雪又厚了不少,司马騳打了个哈欠,拿起手中的钉耙,将那些雪全数扫到一边;这山上的人来来回回都是御剑飞行的,这山门倒成了摆设。 “来到山门十四年了,你还是这般惫懒……” 一道声音在司马騳身后响起,司马騳头也不回,只是磨皮擦痒地叫了一声“师父”,然后又继续扫自己的雪去了。 南宫迩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身为五老殿首座,这些年来还没人敢这么和自己说话;要说有的话,也就自己面前的这个臭小子了。 “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南宫迩又是问道。 司马騳明显顿了顿,随即手中的钉耙又开始动了起来;他背朝着南宫迩,以至于后者难以看见他的表情。 “我爹的忌日……” 南宫迩无奈的点了点头,这小子还真是孝顺的紧,这十四年来连自己生日都能忘,就是忘不了他爹的忌日。 南宫迩从袖中拿出一个包裹,在司马騳疑惑的目光中,交到了他的手上。 司马騳掂量了一番包裹,感觉手上那种软叽叽的触感,看来是一包香火纸。 “待会儿拿到后山上,给你爹上炷香吧……” 三个时辰后,司马騳不仅将山上的雪全数铲了,还跑到后山上去给自己的爹上了柱香;他也就只有上香的时候才会那般认真仔细,其他时候,都是一副叛逆少年的模样。 刚刚下后山,他便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的师父犹如跟踪他一般,此刻竟然是在山下等着他。但他也不能装作没有看到,便走了上去,道了声“师父”。 这十几年来,南宫迩基本上没有任何变化,这是令得司马騳极为吃惊的;要知道,在十四年前他便是一副二十岁的模样,如今司马騳都二十了,这南宫迩依旧是一副二十岁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多少岁。 南宫迩略微点了点头,看了看远处盛开的桃花树,问道:“小騳,为何你年过二十,如今依然一事无成?” “还不是你不让下山……”司马騳动了动嘴皮,但没有发出声来。 这点小动作是骗不了南宫迩的,他笑了笑,骂道:“臭小子,进山来之后不学文不动武的,别说是我了,任谁都不敢把你随便放下山去!” “你还记得你爹对你的期望吗?” 司马騳愣了愣,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南宫迩,小声说道:“征战一方的大将军……” “那你为什么不学兵法,不修武艺?” 司马騳抠了抠鼻尖,依旧是小声说道:“打打杀杀,练起来多没意思……” 这臭小子啥都不想学,着实愁坏了南宫迩,这十几年来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如今他已经二十岁了,难道还让他在山门中继续混吃混喝? “那你想做什么?” 司马騳眼睛转了转,想起自己面对父亲的死亡无可奈何;想起十四年前那场巨大的瘟疫造成的大量百姓死亡,严肃地说道:“我想学习救人之术,救的人越多越好!” “你个臭小子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听完司马騳的话后,南宫迩立马将他抓了起来;司马騳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南宫迩嘴中念叨了一番,他身后的木剑便乖乖的跑到了他的脚下,随即带着二人,在这道乾山中飞了起来。 司马騳不由得感到欣喜了起来,在这山门十四年,一直都是按照南宫迩的安排生活,看来今天自己能够按照自己的安排过活了。 二人在一栋巨大的建筑物面前停了下来,司马騳定睛一看,原来是道乾山的藏书楼;南宫迩根本不废话,直接抓起司马騳的衣领就将他朝里面拉,纵使司马騳百般反抗,他依然自顾自的朝里面走去。 “哎嘛!没脸见人了!” 被自己的师父这么拖着走是极没面子的事情,何况这山门中的道士数以千计,仅这藏书楼便是有百人左右;那些人就这么错愕的看着他被拉着走,如何不丢脸? “你不把东西给我学进去,那才叫没脸见人!” 南宫迩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直接将司马騳丢了进去,然后将门锁上。这藏书楼有许多单独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许多不同种类的书籍,也有许多房间藏书类型没人看,单独列了个房间。 而司马騳所在的房间,便是后者。 “我会叫人每天给你送食物,三年之后再见……”南宫迩将门锁上之后,便是扬长而去。 “三年?”司马騳听着这个数字,不由得错愕了良久;照南宫迩那么说,自己岂不是要在这个破地方待三年?这怎么可能?就算不被憋死那也要得自闭症啊! 司马騳随手拿起身边的书翻了翻,却是被里面的内容惊呆了;他立马跑到门口,拍打着门窗,希望将自己的老师喊回来,边拍还变大叫道:“老师搞错了!我要学医啊!我不想学政治啊!” 南宫迩并没有走多远,他能够清楚地听见司马騳的声音,但他并没有理会,只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学医你救不了他们……” 兴源五年,司马騳三十七岁。 刚刚被引荐进入官场的司马騳还很是忐忑,毕竟这是第一次进行入仕的事情。有着道乾山的身份,在帝国之中简直是如鱼得水,掉到哪里都会被皇宫里的人找回去。 数日之前,他才离开了自己待了三十一年的道乾山,这下可不得了。道乾山下山有两种,一种是御剑下山,这是去执行任务的;另一种是步行下山,这代表的是学成归来,极短的时间内便会被官场上的人拉走。 司马騳这次是在一个叫柳叙的人手下做事,他是南阳郡太守;司马騳之所以在那么几十号人中选到了他,也是因为他手下的治所,包括他的故乡新野县。 道乾山上下来一个人可不容易,那必须好好迎接。南阳太守柳叙亲自做东,甚至请来了荆州刺史以及周围郡城的太守,以彰显自己的豪气。 司马騳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下吃喝,不由得有一丝拘谨;但当菜肴全数端上来的时候,他便难以坐住了。各种山珍海味,对于司马騳如同龙肝凤髓一般,一道菜名字都说不出来;要知道,他在道乾山上连肉都基本上沾不到,如何受得了这般香气的诱惑? 在众多官僚的请酒下,司马騳平生第一次醉了;糊里糊涂的,在南阳太守那里要到了个新野县长的位置;是夜,宾客欢聚而散,第二天,司马騳便在迷迷糊糊中,走马上任了。 看着那古老的城墙,司马騳不由得感觉心中五味杂陈;但想到昨晚上吃的那么好,看来这南阳郡百姓的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心中的杂念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刚到城门,便是有一小支队伍迎了上来,为首之人满脸媚笑,见到司马騳,犹如见到亲爹了一般,立马迎了过来。 “县长大人,在下是新野县县丞,大人远道而来,我已在县衙中准备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昨晚的酒气现在还没消,现在又要吃酒?也不知这南阳郡是有多富庶,自己可从来没有吃的这么好过。司马騳不由得感觉满面油光,走起路来也风光了不少。 但刚进城门,司马騳的好心情便是被摧毁的荡然无存;这场景根本不用仔细看,完全跟三十一年前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大不如三十一年前!右手边的马厩是那般熟悉,如今却是只剩下了一堆残骸。 “大人,这原本是韩家人的财产。三十一年前的那场瘟疫,让得韩家人不得不离开南阳;据说他们跑到益州去了……” 司马騳没有理会县丞的描述,依旧在这道路上缓缓移动着,他看着这熟悉的砖瓦地面,远处破落的酒馆,招牌掉了一半的客栈……如此一切,哪里有富庶的模样? 昨晚上那些菜,司马騳虽然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钱,但总觉得不会太少;但这些山珍海味,无不是从老百姓手中搜刮来的。那些当官的每顿倒是胡吃海塞吃了个饱,可是百姓呢?就刚刚路过的一条街,司马騳便是看见了好几个瘦的不成样子的人,说他是县城的居民他都不信,他宁可相信这是乞丐! 原来,想要做个官不容易;想要做个老百姓,更不容易! 走到县衙之后,司马騳也没心思吃什么酒宴了;百姓挣了些钱,可不是为了让当官的搜刮的……他必须要想办法整治整治…… 元隆十四年冬,司马騳八十三岁。 回首一生,自己当了四十六年的官,从小到大,看尽人生疾苦、民间疾苦。新野县长、宛城县令、南阳太守、荆州刺史、益州太守,随后入京为官;先后担任洛阳太守、京兆尹、卫尉、司空、司徒,到了最终的位置,可以算是位极人臣,达到了人生的顶峰。 但这四十六年来,他感到过迷茫吗?他感到过无助吗?这些自然是有的,但他终究还是挺了过来。想当年,他帮着瑜幽帝抗击腐败,整顿内政,虽然成效颇大,却也是得罪了不少的地方官员甚至朝中大员,迎来了人生中唯一一次贬谪;那时,是兴源九年,他四十一岁。 不过这次贬谪之后没多久,瑜幽帝便驾崩了,继位的英允帝是个励精图治的皇帝,他看中了司马騳的才华,将他招入京中,担任要职,那时,是世安元年,他四十三岁。 贪污腐败一直是朝廷的大问题,也是司马騳一生致力于消除的朝廷重病;但最后他发现,这种东西犹如野草一般,即便你今天除去了,来年依然会重新绽放开来。 最后直到英允帝驾崩,他也依然无法将朝廷的病根完全除去,六十一岁的他,已经两鬓斑白,长髯飘飘;仕宦这么多年,太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的累过。 尤其是新帝继位之后,这个新皇帝喜好玩耍,天天跟着后宫的那帮太监搞事;而这时,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太监开始把握朝政。那人叫做夏腾,因为没有胡子,只能从他脸上的老年斑来推算他的年龄。 历朝历代,宦官专权,外戚干政,均是朝廷病源;但这一次,司马騳再也没有心力来去除病源了。仅仅一个贪污腐败,他折腾了二十几年都没个结果,如何还有能力去干涉宦官专权呢? 司马騳开始放权,朝中之事与他甚无关系了。夏腾过后有董伏,董伏过后又是董胤;一开始夏腾倒还好,但董伏他们两父子,却是将这个国家弄得一团糟!尤其是董胤当政之后,这个国家十三州竟然有九州开始叛乱,他如何还能够将权力这么继续放下去? 再放下去,这个国家就完蛋了! 司马騳认为,要想扳倒董胤,那必须纠集这个朝廷半数以上的人;但到了这个时候,司马騳才发现,这个朝廷已经被贪污腐败彻底地蛀坏了,他找的人一多半都有贪污腐败的问题。 司马騳只能在半夜无奈的自嘲,原来自己大半生致力于除去的人,此刻竟然还需要他们的帮忙…… 他终于是明白了,这贪污腐败为何难以根治了……一个人贪污,几乎是涉及几个甚至几十个人的利益,官官相护,便产生了许多送礼、公款吃喝的情况,长此以往,这个朝廷便是圈养了大堆的贪官!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虽然他们贪,但只要为百姓做事便好了。看着董胤杀死了所谓的朝廷五毒,司马騳无奈的笑了起来——这家伙,和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难道他也以为,仅仅动用铡刀政策,便是能够将所谓的五毒彻底根除么? 永乐宫里面,这个小家伙为了跟自己争夺治理天下的根本,不惜惊动皇宫守卫,虽然身手不错,但经验依旧太过缺乏了;他那执着的眼神,简直和四十多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他看着殿下舞动铁剑的二十岁青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看来自己,确实在这个位置太久了……久到无法理解这些年轻人心中想的是什么了。为什么自己不在六十一岁那年就功成身退呢?为什么自己到了八十多岁还要跑到这个政治漩涡中来呢? 原来,自己也被这漩涡给同化了……自己,也不愿意放弃这到手的东西了。 自己,也变成当初自己讨厌的专权者…… “活着真累啊……” 在董胤惊慌的面对着天眼营的刺客之时,司马騳便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便是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之中。 他的葬礼极其简单,就连参加的人都是少之又少;因为真正明白他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一名身着黑袍的道士出现在了他的葬礼上,本来就是丧葬礼,男子的衣服也不至于显得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脸色依然红润,他的面庞依然充满光泽,他的身体依然魁梧;仿佛这八十三年对他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罢了。 南宫迩取下了背上的古琴,弹奏了一首《子离忧》,正当众人沉浸在这曲子所带来的悲伤中时,这个道士却是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你说你要救人,可惜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后人评价司马騳,也许会觉得他是反腐的先驱,也许会觉得他是争权夺利的俗人;不同的时候看待不同的司马騳,能够得到不同的解答。他的一生都在为大夏效命,前半生碌碌无为,后半生红红火火。或许后人会觉得这个老家伙快死的时候简直不干人事,甚至差点坑害了一个国家,但这就如同火焰一般…… 柴火尽了,熊熊烈火也会变得苍白无力的…… 第八十三章 今天我才想起前天的事 元隆十五年初,长安。 新的一年已然来临,万家万户张灯结彩,即便州郡之外战火纷飞,也不妨碍他们这么热热闹闹的过年。 长安是大夏第二大城池,商农富庶自不必说;新年的这一天更是显得繁华,就连皇帝都忍不住想要出去“微服私访”,可见一斑。 但董胤自然是不会让那个皇帝胡来的,虽然他自己都忙的抽不开身,只有派人管皇帝。但这个一天到晚只知道寻欢作乐的皇帝,也是让董胤操碎了心。 如果皇帝有为,如何轮得到他来操这份心?这个国家姓刘,又不是姓董。 “换一个皇帝就好了……”董胤心中嘀咕道。 张先在长安是没有地皮的,他所居住的乃是司空府;不过长安只是陪都,这司空府不知道小了多少。住惯了豪宅的张先突然在这么个地方蜗居着,难免有些不舒服。 府中的仆人也只有几个,想当年自己辉煌的时候,那全府上下还不得有个好几十个人伺候自己?想到这里,张先不由得叹了口气,谁让自己自作自受呢? “爹……” 一道细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张先看去,原来是自己的女儿探出了半个脑袋;两个月前董胤遵守承诺,将自己这个一年没见过面的女儿送了回来。不过不知为何,他见到自己的女儿后并没有感到欣喜,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瑜儿,什么事?”张先依然疲惫地坐在椅子里面,连桌上的龙井都不想碰。 张瑜站了进来,依旧是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青丝捆了个简单的马尾,看上去极为精神;她走进房间,怯懦懦的说道:“爹……今天是春节……” 张先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随即右手支撑着脑袋,睡了起来。张瑜见状,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门口,等待张先的回应。 闭着眼睛的张先感觉张瑜并没有离开,便说道:“你自己去玩吧……” 张瑜闻言,咬了咬嘴唇,便无奈的退出了房间;她看着晴空上的皓月,眼睛中包着眼泪,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当初得知能够回家,张瑜本是一脸茫然,但董胤并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便是相信了他。没想到仅仅一天,在她还茫然无知的情况下,便被董胤送了回来。 原本能够看见一年没见的父亲,张瑜心中是极其兴奋的;她冲进房中,看着坐在厅堂上苍老了不少的父亲,鼻子一酸,一下扑倒在了他的怀里。 但不知为何,他看不到张先脸上的高兴,似乎对于她的归来很无所谓;以前自己扑在父亲身上的时候,总是少不了一阵宠溺的抚摸……为何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今天本来想和张先一路去街上游玩的,为什么他却是这种表情? 难道自己,只是一个政治工具不成? “怎么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张瑜身后响起,随即一个硕大的手臂将她抱了起来;张瑜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池塘边上,而身后抱着她的人,正是刘夷希。 “放开!”张瑜脑袋转不过去,只能凭空大喊一声。 刘夷希的手根本没有松开,反而是抱着张瑜后退,低声说道:“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 张瑜愣了愣,原来这小子以为自己想要跳池塘自尽?她的脸上泛出了无奈的笑容,随即低声骂道:“我还没那么脆弱,快放手!这样被别人看见了可不好!” 刘夷希将手放开,张瑜弄了弄了自己发酸的肩膀,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发呆。之前刘夷希和自己一起住在董胤那里,结果董胤和刘夷希还单独的交流过什么,问他他也不说。 张瑜也不打算继续问刘夷希了,便是朝内院走去;既然她父亲没打算和她出去了,那再在这里带着,也没多大意思了。 刘夷希见张瑜要离开,连忙拉住她的手,问道:“你要去哪里?” “回去睡觉,你还想干什么?”张瑜没好气的回答道。 刘夷希闻言,竟然一时语塞;他想了半天,竟是涨红了脸,说道:“那啥……这么重要的节日,难道不出去逛逛吗?” 张瑜挑了挑眉毛,这木脑袋是想干什么?难不成脑子开窍了不成? 张瑜的嘴角微微的翘了翘,转过身来,脸上却是故意做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问道:“逛什么逛?和谁?难不成和你吗?” “啊?呃……嗯,嗯……不行吗?”刘夷希挠了挠脑袋,脸上的红色幸好是被黑暗掩埋,也不至于让张瑜看笑话。 “我为什么非要和你去逛?”张瑜摆了摆手,一脸很无所谓的表情;这招叫做欲擒故纵,有八成的几率可以让男生说出真话。 “我……我……那个……”刘夷希憋了半天,竟是说不出话来,但他知道这样是没办法继续下去的;他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搭在张瑜的肩膀上,大声说道:“我特别特别想让你跟我一起去啊!” 哎嘛,这辈子啥时候说过这么令人害羞的话?刘夷希内心表示极其尴尬。 刘夷希喘着粗气,等待着张瑜的回答。 张瑜的脸上挂着笑容,竟是跑过来挽着刘夷希的手臂,低声说道:“我要买东西你得给钱哦!” ……………………………… 灯火辉煌一线天,曲幽声高古城巅;二人见过洛阳的街景,尚还没来得及欣赏长安的春节之夜。如今看来,虽然繁华程度与洛阳甚有相似,不过却有一番别样的味道。 刘夷希极其不自然的在,并不是来到陌生的地方感到畏惧,而是他身边的这个女孩…… 他从来没有被女孩子这样挽着手过,即便是和张瑜相处的十多年里,根本就没有这般亲密的举动。如今却是被她挽着手走,如何不紧张? 不仅如此,张瑜贴的十分紧,刘夷希的手肘还能偶尔碰到一个柔软的地方;每当这时,刘夷希便感觉身体一僵,也不知是幸福还是不知所措。 但一般这种情况下,女孩子都会很无所谓的继续进行自己的动作;张瑜依然是紧紧贴着刘夷希,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这个举动给刘夷希带来了多大的困扰。 不过,男孩子困扰,正是女孩子想要看到的。 “我们去哪里逛?”张瑜明显心情很好,走几步还蹦跶一下;偶尔看着脑袋上的花灯,还露出一副惊疑的表情,简直是个可爱的小女生。 刘夷希闻言,嘴巴动了动,似是在说着什么;看着张瑜一脸期待的表情,刘夷希红着脸说道:“那个……逛什么的,哪里都无所谓;只要……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你个木脑袋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张瑜对于刘夷希的回答十分惊奇,这种话再外向的男生说出来都是比较羞涩的,刘夷希什么时候脑袋这么开窍了? 刘夷希憨憨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张瑜。 张瑜也没打算刘夷希就刚才的问题回答她,毕竟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刘夷希感觉挽着自己的小手臂又紧了不少。 这样下去可不妙,如果张瑜在这么动下去,只怕自己会出现生理反应了,在大街上这可是极其尴尬的;刘夷希瞄准了前面的一个小摊,基本上是拖着张瑜走了过去。 春节的街道虽然热闹,但也就只有那么一条而已;毕竟春节的时候,大家最主要的还是待在家里面守岁、放鞭炮什么的,出来逛街的人是极少数。也正因为如此,逛一条街的东西是很少的。 城外空旷地带,时不时绽放出十来朵耀眼的烟花,在这夜空中爆发出绚烂的色彩,街上的人看的极其开心,毕竟烟花这种东西,也是近几年才兴起的。 长安城和洛阳一样,都没有什么新奇的活动,最多就是卖些小东西小零嘴什么的;不过这些零嘴平时很难买到,也就在过春节这天特别多。 刘夷希跑到一个卖零嘴的摊子上,给张瑜买了些吃的,这样她就要拿着东西,自己的手臂也能轻松轻松了。 但刘夷希还是太年轻了……张瑜拿过一个零食,自顾自的吃起来,然后另一只手依然抱着刘夷希。至于零食……那自然是男生拿着,女生慢慢吃了。 逛个街男生还想空着手?做梦呢? 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的逛了好几遍,刘夷希也帮张瑜买了许多小东西;东西虽然算不得多重要,但张瑜感觉十分满足。这十几年来的春节,似乎今年过得最为过瘾。 似乎没有自己爹爹,照样能过的不错…… “你看见那边那两个小鬼没有?” “看见了看见了!张婶,这光天化日的,真是不知羞耻,抱得那么紧!” “是啊是啊!当长安城是他们家了?” “哎哟哎哟,这也没法,你看现在多少年轻人,知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哦?” “张婶你别说笑了,难道你还知道不成?这地方有多少人读过书?” 突然传来的两道声音,令得刘夷希二人停下了脚步;刘夷希的面色极其难看,他知道这两个婆婆大妈是在说他们两个。 他循声望去,那两个大妈距离他俩算不得多远,似乎是故意等他们走过来,然后说给他们听的。 这些大妈仗着自己的年龄,说得这么难听,难道是觉得他们是老人,能够对这些年轻人评头论足,这些年轻人就不能说她们? 刘夷希想要走上去和她们理论清楚,但却被张瑜拉了下来;张瑜对刘夷希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去招惹那些人。 但张瑜的动作却是收敛了起来,她只是单纯的拉着刘夷希的手……看来那些婆婆大妈说的话,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刘夷希愣了,他没想到张瑜会这么在意那些大妈的眼光;虽然之前刘夷希一直觉得张瑜的动作让他很难受,但张瑜如今放手了,却让他更难受…… 他怎么能让她受委屈? 刘夷希想都不想,甩开张瑜的手,随即直接将手搭在张瑜的肩膀上,顺势录入自己的怀中;比起刚才的姿势,这个姿势可是更为大胆。 张瑜没想到刘夷希竟然会做出如此动作,但她并没有反抗;相反,她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感。即便那些大妈再在那里评头论足,似乎也无所谓了…… 她自己高兴就好。 在那些大妈错愕的眼神中,刘希夷搂着张瑜扬长而去,留下那两个大妈在风中凛乱——说好的感情破裂呢? 二人逛了约么有一个时辰左右,张瑜却依然没有感觉满足,毕竟自己这个小女生的要求可是很多的。不过时间却是要到了第二天凌晨,二人不得不马上回家。 虽然时至深夜,但张瑜的兴致依然很好;而刘夷希却是涨红着脸将她搂回家中,也不知道是有多尴尬。 直到抱了好几分钟,刘夷希的脸才开始红起来,才注意到这个动作的不妥之处。 不过张瑜丝毫不在意这些。 府中明灯如故,刘夷希将张瑜送回房中。 “臭蚂蚁,你今天怎么这么开窍?”张瑜进了房后,笑着问道。 刘夷希红着脸挠了挠脑袋,他自然不会再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这么会匡女孩子,一切都是有高人相助。 其实就是两个月前,董胤和他单独交流,竟然专门针对这第二年的春节给他设定了个计划;一切都是按照董胤的剧本进行着。 不过那些婆婆大妈是意外之事,让得这原本气氛很好的约会变得糟糕了起来;不过刘夷希这次的举动真的是临时想出来,也算是有些进步吧…… 见刘夷希不说话,张瑜以为这小子还没适应今天的那种感觉,偷偷地笑了笑;月光之下,张瑜的青丝映着皓月,有着说不出的美,刘夷希一时竟然看呆了。 “看什么看?臭蚂蚁!” 听见张瑜的笑骂,刘夷希顿时感觉一股羞红从脸颊直到耳根,顿时后退三步,四处扫射着,不敢直视于张瑜。 “我我我我我我……你你你你你,你先睡吧!” 刘夷希结结巴巴的说完这句话之后,落荒而逃,留下张瑜在夜色中浅浅地笑着;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晕,似乎对于今天的约会十分满意。 看着远远离去的刘夷希,张瑜心中低骂一声: “傻瓜……” 第八十四章 当今天子孱弱 纵使在这个充满欢愉气息的深夜,董胤依旧不敢放下手中的活。他一直知道,所谓的权力,便是干着最累的活,做着最不讨好的事情罢了。 朝廷之所以设立那么多官员,便是为了分工明细;如今董胤将权力握入一人之手,如何不累? 也许平时他还不会这么卖力,但今天纯属是不能耽误;还记得天下九州叛乱,他与孙珪平定了兖州、豫州以及冀州的叛乱,但依然有六州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今天他要处理的公文,便是这六州剿贼部队发来的。 叛乱最为严重当属凉州以及并州,这两州处在北方区域,民风极其剽悍,尤其以凉州为甚。若数匪患最轻的,当属扬州;此处虽然山高皇帝远,但农商业极其发达,叛军较为少一些。至于剩下的幽州、青州以及徐州,则是各有高低。 据公文上说,凉州以及并州的匪患以及全数除去;不过这也是在董胤的掌控之中的。别忘了这两州可是有四营部队的,凉州龙甲营,并州神机营;这两营代表大夏骑兵以及远程作战部队的最高水平。 凉州并州虽然匪患严重,但在这两个精英部队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但让董胤气愤的是,两个地方的州刺史以及郡太守简直是太不要脸;董胤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些人啥事都没做,如今竟然堂而皇之的跑来向自己邀功! 他们知道龙甲营、神机营的人是不能向朝廷邀功的;因为他们是独立的部队,只能内部自我评选,因此和他们利益互不冲突。 但这些人当他是眼瞎的不成?这些人当他好欺负不成? 手握重兵出不出战,难道中央看不到?这年头虽然没有监视设备,但却是有个叫做斥候的东西;他们出没出去打仗,董胤会不知道? 虽然他大可不必理会这些人,但他们手下又确实握着重兵;如果他们不高兴,弄成一方军阀独大,那也是很难看的场面。 毕竟在那些人看来,现在的天下不姓刘,而姓董;皇帝那里要不来东西,还不能问你要? “嗯?” 董胤将这两州的报告放在了一边,拿起了下面的这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看了之后,着实让董胤的眉头紧凑了几分。 这是来自扬州的战报,然而撰写战报的不是州刺史,而是扬州太守;据公文中所说,扬州刺史前日与敌军对阵,死于乱箭之下……也就是说,现在的扬州是没有最高首领的。 董胤痛苦的挠着脑门,喃喃道:“扬州刺史死了……朝廷现在也安排不出人手啊……” 按照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让这个撰写战报的扬州太守代任扬州刺史的;但董胤总觉得这件事很有蹊跷,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扬州刺史正好上前线,敌人正好乱箭射来,然后就那么死了? 董胤觉得这个扬州太守很有嫌疑,不敢就这么随意落笔,将他任命为刺史。 正当董胤苦恼之际,两道身影齐身走进殿中;董胤抬头一看,原来是聂辰权奉二人。这二人相当于是董胤的心腹,同时兼任他的保卫工作,一直在书房外伫立着。 “何事?”董胤面带疑惑地看着这二人。 权奉站了出来,朝他行了一礼,说道:“大将军,天色已晚,不如暂且歇息,明日再来批示吧……” 董胤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着公文,说道:“战事与政事不同,政事倒还能够延缓一两天,但战事若是轻视一刻,说不定便是灭顶之灾……” 突然,董胤似是发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问道:“权奉,你如今是何职位?” “现任右卫将军以及城北兵马校尉……”权奉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将他的职位说了出来,随即又问道:“大将军,为何问到此事?” 董胤从书桌的一边拿出一卷空白的圣旨,拿起笔在上面写着什么,随即用桌头的玉玺郑重的盖了一个印,然后将它交到了权奉手上。 权奉狐疑的结果圣旨,将上面的内容看完之后,竟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喊道:“大将军,此时不能如此草率!末将无德无能,如何能够担当刺史大任?” “我让你去当,你就去当……屁大点事,哪里来的那么多事?”董胤将玉玺重新放正,认真的看着权奉,说道:“扬州贼寇不足为惧,然而扬州距离中央太过遥远,我必须要安排身边的亲信才能够随时掌控扬州的消息……此事,非你莫属。” 权奉并没有站起来,他依旧跪在地上,大声说道:“聂辰大哥能力胜我数倍,为何不让他去?末将以为,刺史之重,某难以胜任……” 董胤看了看一脸平淡的聂辰,嘴中似有说不出来的苦楚;随后又面向权奉,说道:“聂辰是龙甲营骁骑将,按照法令来说,四营中人是不能就任地方大员的……何况,聂辰要留在我身边才行。” “大将军莫不是不信任末将?”权奉将脑袋抬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董胤。 董胤笑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二人身边,缓缓说道:“我三人一同经历过生死,如何会不信任你?你二人必须一人在外,一人在内,我才放心……我让聂辰留在我身边,是有缘由的;不过此事,你不知道罢了……” 权奉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提的问题是多么的愚蠢;董胤若是不信任自己,怎么会把刺史大位交到他这个小小的护卫将领手中? “末将明白了……”权奉站了起来,将手中的圣旨揣了起来,朝董胤行了一礼。 “明日便出发。”董胤拍了拍权奉的肩膀,又给聂辰做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下去;自己则是重新做回了椅子中去,再此审理起战报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只能默默地退出房去;但他们自然不会这么简单的就跑了,护卫董胤的工作还是要做好的。 现在战事较为吃紧的地方,便是徐州、青州以及幽州了。虽然徐州有陷阵营,但就如同冀州的天眼营一样,这两个地方是四营中的绝密,即便叛贼横行,他们也是不会轻易出战的;这便是为何冀州被打下来,天眼营却没有丝毫动静的原因。 神机营与龙甲营是周遭外国都知道的,但唯独不知道大夏还有天眼营以及陷阵营;毕竟谁会把自己家的刺客和敢死队给别人看? “也不知道这战事还要持续多久……”董胤自言自语的说道。 突然,董胤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尴尬了起来;他立马从边上的那摞圣旨里面拿了两卷出来,仓皇地书写了一番,叫门外的二人进来,让他们连夜把这两份圣旨送出去。 二人看中董胤一脸仓皇的表情,不解的问道:“大将军,为何如此之急?” “妈的……两个月前就该写的圣旨,竟然是忘了……”董胤尴尬的挠了挠脑袋,脸上竟是露出一丝红色,随即又说道:“这两个圣旨,一份送到天武关,一份送到颍川。” 原来他把给夏孟、孙珪二人的圣旨之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又是十天过去了,来自青州等三州的战报越来越多;但同时,来自凉州与并州的请功请求也是多了起来。 有些请功请求,甚至有十几份,内容完全一样;这些人不知道是有多急,竟然一天写个两三份送了过来,难不成是害怕路上被强盗抢了不成? “青州战事已经安定,很好……嗯?” 原本对战报很满意的董胤,眉头却是皱了起来;战报中虽然说战事成功,但是大多数都是来自海上的某只神秘力量的帮助。 若说大夏的东海对面,只有一个国家,那便是岚倭国。不过据他所知,岚倭国应该没有如此强大的渡海武装才是;即便是渡海面见大夏皇帝,那也是好几十年才有一次。 上次岚倭国排使臣来大夏,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却能够渡海帮助大夏……难不成他们的科技已经进步了不少? 董胤摇了摇脑袋,岚倭国是大夏的臣属,谅他一个小小岛国,只要不做一些危害国家的事情便可。 既然青州战事已定,他的心也放松了不少;面对青州此时为自己手下请功的行为,他感觉很满意。他需要的不是那些抬高自己的人,而是能够为自己下属着想的领导。 他写了封圣旨,将青州刺史招入京中,至于那些他帮助请功的人,董胤都是一一提升了官爵,这种处理,倒也让得他极为满意。 等他再看见凉州并州刺史邀功公文的时候,气的牙痒痒,这些人简直是死不知悔改!既然如此,那我就让你来看看,你升官之后的好处! 董胤将凉州刺史以及并州刺史的封赏各写了一封圣旨,让他们来京做官;虽说刺史秩比两千石,他加赏的官职也是秩比两千石,但让他们来京做官,也是够给他们面子了。 觉得自己很有功劳是吗?来到京城后,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谦虚! 又是将近二十天过去了,这些时日董胤也是过得十分痛苦,每天的战报是一会儿有好消息,一会儿有坏消息,弄得董胤神经极为疲惫。 不过今天便好了,幽州以及徐州之乱,已经悉数被平定,只留下些许流亡兵马,根本掀不起大风大浪。 董胤分别写了封赏诏书,如此一来,九州叛乱,历时四个月,终于是全数平定了…… 董胤长舒了一口气,瘫在了椅子里面;这一个月来,他基本上是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二十几岁的人,如今活得像一个四五十岁的人。 早知道这种事情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该管司马騳,让他自己在长安折腾的……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董胤摇了摇头,这些天来一直打理政事,连自己的私事都没时间去管。他与刘夷希二人已经是近三个月没有任何联系了,也不知道是过得怎么样了…… 当初他可是答应了孙珪,要好好照顾这个混小子的。 董胤捏了捏自己的眉间,这个地方的神经似乎已经瘫痪了一般,董胤连闭眼睛时候的知觉都没有了。 也不知为何,董胤突然想起了刘夷希;他摇了摇头,现在可没时间去管他,战事完了,天下安定了……那便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了。 当今天子孱弱…… 第八十五章 我有一计,江山易主 董胤在永乐宫快步行进着,宫中的侍卫见到他,无不往后面退一步,根本不敢多看他一眼。 这家伙又找了好几十个朝廷官员到皇宫中来,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对于董胤洛阳皇宫铲除五毒的传言,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不过这种事情也算不得有多稀奇。别说他了,就算再往前推个几十年,不是一样有权臣排除异己吗? 所谓的五毒,不过是他自己搬出来的幌子罢了…… 那些侍卫看着极为洒脱地远去的董胤,不由得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今天又有多少倒霉鬼会栽在这个人手上。 董胤在一座大殿的门口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大大的“永寿宫”的字样;自前朝以来,历代皇帝辩称洛阳宫殿为未央宫,而长安宫殿则为永寿宫。 华彰永寿,帝宫未央;流金玉瓦,紫薇双降。 董胤低下头来,望着满是朝臣的永寿宫,缓步走了进去。那些人原本还在窃窃私语,不过见到董胤进来,立马闭了嘴;这个宫殿中,没有人敢在董胤说话前先开口。 董胤四周瞧了瞧,他并不是在看朝臣来够没有,而是在观察着永寿宫的布局。虽然来到长安已经有些时间了,但他却还没有到这永寿宫来看看,也不知是有多忙。 未央宫的柱子还用的是红漆石柱,这永寿宫倒好,竟然直接镀金了;也不知道是镀了多厚,上面的龙都不是平面,而是立体的了,简直就像是黄金做的柱子一样。 “也不知这个宫殿花了多少钱……”董胤叹了口气,朝大殿的中央走去。 但他还没有嚣张到跑到殿台上去,那上面可是皇帝的专座,自己上去也没多大意义,徒增他人说辞罢了。 “列位,久等了……”董胤站定之后,朝着那些人说道。 接着便是沉默了片刻,那些大臣知道该他们问话了;这是朝廷上的潜规则,上面的人说话了停顿半天,便该你们下面的人说话了。 “诶……你去接。”有一个碰了碰司空张先的手臂,示意让他去接话。 张先愣了愣,面朝那人,低声问道:“干嘛让我接?你们自己接不行啊?” 那人狡黠的笑了笑,说道:“这几十个人里面,唯独你是三公,官最大……何况,那人是你女婿,也会给你些面子不是吗?” 张先白了他一眼,这些人一个个都精的很,就怕自己招惹了董胤的逆鳞。 张先踏出半步,朝董胤鞠了一躬,问道:“大将军今日所唤是为何事?” 董胤还在为没人接话而感到尴尬,见张先出列,脸上的表情不由得缓和了不少;他在前面左右踱步着,似是在想怎么开头。 董胤想了半天,开口说道:“当今天子孱弱……” 听见这句话,下面的人立刻就懵了,随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无不是在谈论这董胤怎么想起废帝来的什么的。而这里面最为震惊的,当属张先。 他并不是因为这人想废帝而感到震惊,而是此人的言语,简直和十五年前董伏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张先还在全力帮助董伏,而当时董伏将他私自找入宫中,便是给他说了废帝之事;董胤开头所说的话,和董伏以前说的,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张先还敢阻止董伏,今天他还敢阻止这如日中天的董胤么? 董胤见朝中大臣在对方边上耳语,轻咳了一声,那些人瞬间停止了行为,不过看待董胤的表情却是变了不少。 “诸位,请听我说完……” 董胤知道话说一半是会被这些人曲解的,尤其是那些打着道德旗号的老不死。就怕那些人会觉得自己想要废帝自立。 董胤按着剑的手不由得又紧了几分,他不是那些常年混在朝堂上的老油条,要说废帝这种事情,他的内心难免会有些紧张。 要知道,废帝之事,在大夏还从未发生过。 “当今天子只好游玩,称帝二十四年毫无建树,历年来上朝次数不到二十次,如何称得上是称职皇帝?由于皇上的疏忽,导致大夏饿殍遍地,饥民横生,甚至不乏叛乱……” 董胤说到这里,下面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声轻笑——笑话,这些事情可是你董胤父子俩搞出来的,难不成还想推在皇帝身上? 董胤听见声音,皱了皱眉头,朝那边望去,那人瞬间不敢言笑;董胤见状,又是继续说道:“我知道诸位不屑与我多言,认为这天下是我搞乱的……要知道,若是一个当朝皇帝有为,如何轮得到我和董伏乱来?” 那些人愣了愣,没想到董胤竟然会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种话;不过思来想去,似乎也有一番道理。 “当今皇帝年近五旬,对天下苍生毫无贡献,如何称得上贤?成天在后宫玩乐,如何称得上是明?江山大乱,如何称得上是能?对于天下百姓的祸乱,他一笑置之,只顾自己的完乐吃喝,如何还担得起祖宗留下的江山?” 这时,一个人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拱手问道:“大将军列举陛下罪状,是想做何表达?请大将军明示……” 董胤瞥眼看了看这个人,冷笑了一声,这人不就是想让自己把废帝两个字说出来么?想耍小心机,让自己遗臭万年么? 但董胤今天迟早都会说出这两个字,反正史书记载的都会是今天,后人还会管你是早上说的晚上说的不成? 董胤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的意思,诸位都是明白……皇上无能,不若退位让贤,让有德有能之人继位,方才是天下大幸!” 废帝之大,天下就没有比这更为大的事情了;那些人纷纷议论起来,有赞成也有反对,但反对的声音比赞成的声音不知道小了多少,毕竟那些人可不敢跟董胤面上作对。 “大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 董胤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清秀年轻人,不过董胤并不识得此人,甚至也不知道他官居何职。 “你说。” 那人站了出来,拱手说道:“大将军,当今天子虽然无德无为,但这朝堂之上有大将军理政便可,何须理会皇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语简直是爆炸性语言,那些老臣尚且不敢跟董胤这么说话,这个初生牛犊哪里来的这个胆子? 要知道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便是明面上说董胤一人专权,换做其他人,只怕早就把这人拉下去了。 他们以为董胤是想废帝巩固自己的权力,那这样的话,当今天子是个喜欢玩的皇帝,何必多此一举?那岂不是一个很合格的傀儡吗? 但他们哪里知道董胤才不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当权这么些年,他才觉得这位置站着是有多么的累;只怕这样下去,不到三十岁他就变成了一个六十岁的老头。 他想换个皇帝,其实是自己不想干了。 董胤是不会把这种挖心肠子的话给这些阳奉阴违的人说的,那样的话是自找死路;他看着那个年轻人,说道:“你过于年轻,我也不打算追问你的名字了……这个国家姓刘,不姓董,自然该让姓刘的人来打理,而不是让我这个外人来帮他们……” 那些老臣闻言,皆是冷笑,这话说得,我差点就信了……有本事把权力放开啊,别死站在上面不下来啊! 董胤看着下面那些一脸不屑的人,知道他们是反对废帝的;董胤并不打算问责他们,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难不成为了自己的的利益,要杀死这些人不成?那自己不就真的成了史书上面的反面教材了么? 董胤盯准了一个老人,面带微笑的朝那人走过去,在朝臣错愕的目光下,朝那人说道:“老将军,别来无恙……” 那人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者,两鬓斑白,脊梁微曲,不过面对董胤之时,却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似乎完全不畏惧董胤的权势。 此人名叫周重霄,名字倒是极为霸气,不过这并不是他自己家取的名字,而是前朝皇帝的赐名。他是前朝大司马,位高权重,后来夏腾专权,他便渐渐失势,如今只是一个征南将军,还是在京为官,没有丝毫兵权。 周重霄应付着朝董胤行了一礼,看都不看董胤,嘲讽的说道:“不敢不敢,大将军位高权重,小臣那里担得起老将军的称号?” 董胤笑了笑,对于周重霄的嘲讽,他丝毫不在意,毕竟他有资本跟自己耍横。 董胤依旧是恭谨地朝周重霄行了一礼,说道:“老将军是不赞同晚辈所说的话啊……” “哼!你个小小晚辈,竟敢在朝堂上妄论废立!”周重霄愤愤地挥了挥衣袖,愤怒的看着董胤,丝毫不管他身后那些人拉着他,走了上去,瞪着董胤,说道:“董伏老贼尚且没有妄论废立,你不过是他干儿子,哪里来的这个贼胆?” 这句话可是朝廷中的禁句,那些人都知道董胤极为憎恨董伏,而周重霄竟然还在拿这件事出来说,不是在故意激怒董胤吗? “老将军……言过了。”有人拉着他的衣袖说道。 “过什么过?一天儿子永远都是儿子,我哪里管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老子还不信他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我给杀了!”周重霄极为愤怒的说道。 董胤强撑着笑容,这些人他都敢招惹,但他着实不敢把这个老人怎么着…… 这人对他有大恩。 董胤嘴角抽搐着笑着,所有人都看出他在强撑着笑容,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他这么久还不动怒。 董胤后退了半步,说道:“老将军,我有一计,不伤大家和气,还能够让皇上高高兴兴的把皇位交出来……您看如何?” “若皇帝自愿退位,我无话可说!”周重霄愤愤的说道,他可不认为这个小犊子比他爹更有能耐,还能让皇上把自己的大位交出来。 董胤对那殿外的护卫吩咐了一番,那人领会,带着一干队伍便朝后宫走去;这些朝臣知道董胤是想把皇帝给叫来…… 把他叫来干什么?要废他还要跟他说? 第八十六章 假痴不癫 周重霄冷笑着看着董胤,他倒想看看,这人能够玩出什么幺蛾子。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话说回来,能不能把皇帝叫过来都还是一个未知数。毕竟元隆皇帝这么贪玩的皇帝,说不定还不愿意离开他的安乐林呢。 “皇上驾到!” 就在众人狐疑的片刻,随着太监的一声公鸭嗓子尖叫,那殿下的所有人都是慌张地跪了下来,就连董胤都是站到一边,跪了下来。 “哎呀哎呀,诸位爱卿都在啊!” 一道充满嬉笑的声音从殿外传出,众人埋着头偷看,果真是元隆皇帝;这元隆皇帝常年不上朝,一些新来的官还认不出他来。 “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隆皇帝丝毫不理会这些人,他激动的走到董胤面前,示意他站起来,问道:“董爱卿,听侍卫说你要给朕介绍新乐子?快给朕说说!” 那些朝臣见到皇帝这般模样,皆是目瞪口呆,竟然连平身二字都不说,直接去找董胤了?这董胤是给皇帝下了迷药不成? 这董胤虽然掌权不久,可并未亏待过皇帝,对待皇帝的方法简直和董伏如出一辙;皇帝当初回到洛阳还对这董胤畏惧三分,如今却是看待自己的儿子一般,极为亲切。 董胤没有直视皇帝,低着头恭敬地说道:“皇上,虽说臣要给皇上说一玩耍之法,不过这一切定夺,全在皇上身上……” 元隆皇帝无所谓的摇了摇手,说道:“无妨无妨,你快给朕说说,朕倒想知道知道!” “皇上,可曾觉得在这位置上极其不舒服,感觉自己处处被限制?” 那些朝臣听见董胤这么说,瞬间就懵了,有哪个人是敢和皇帝这么说话的?再说了,谁会觉得在那个位置上还咯手不成? 只见元隆皇帝眉头紧皱了三分,那些人心中暗暗嘲笑,你小子的好命到头了…… “爱卿说的极是啊!朕在这个位置上好身不自由,就连出个皇宫都被人阻挡门内,天天就玩那些东西,都腻歪了!” 皇帝说的话简直是语出惊人,大臣皆是惊讶,这皇帝是活傻了不成? 董胤又朝皇帝说道:“皇上,微臣以为,太上皇之位倒是极其适合皇上……太上皇不像皇帝那般接受各种约束;不用说出宫,就算您跑到扬州交州去,都是可以的……” 周重霄冷冷一笑,终究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之前皇帝的荒唐话已经够多了,老夫现在到还要看看,皇上会说出什么荒唐话不成…… 不过皇帝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实实地打了周重霄一记耳光;只听皇帝说道:“爱卿,若是如此,那朕千古名君的称号怎么办呢?董太傅可是告诉朕,只有皇帝能有这个称号的,太上皇是不行的。” 那些老臣倒还好,只是对皇帝的言语表示极为震惊;而那些刚到朝廷中来的人,却是偷偷笑了起来——这皇帝的脑袋简直比浆糊还混,说的话一句句都是“千古名言”。 董胤早知道皇帝会这么说,也是有所应对,便回道:“皇上,千古名君都是被记载在史书之中,让后人敬仰的;只要您当过皇帝,自然会被后世记住。如今您已经是千古名君,再往上走已经没有可走的了,不若后退一步,安享晚年吧……” 周重霄没想到董胤竟然如此了解皇帝,更没想到如今的皇帝竟然如此荒唐;虽然之前有几次上朝,但都被皇帝当做儿戏带过。当时的周重霄仅仅觉得皇帝略有些荒唐,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可悲! “看来董胤才是心怀国家的人啊……”周重霄暗中自嘲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时嘲讽了一番董胤。 皇帝闻言,欣喜若狂,点了点头,说道:“甚好甚好,那朕就做太上皇!” 退位之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原本极为复杂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就连周重霄这等老臣,也没法对董胤表示不满;毕竟董胤只是起一个引导作用,最后选择的,依旧是皇帝本人。 不过等到元隆皇帝走后,新的问题又来了,那便是新帝该立谁为好…… 一人走了出来,拱手问道:“大将军……皇上年过五旬,膝下却无一儿一女,想来是太贪恋酒色,难以生育。如此一来,立谁为新帝?” 如今废立,抑或说是退位之事已成定局,所有人便也站在一个立场上,共同商议下一件事情,也没有人会在现在再畏惧董胤了。 毕竟董胤今日把这件事情处理的非常妥当,完全没有逼迫之举。 董胤思虑半天,这确实是一件难办的事情;若当今皇上膝下有子倒也好说……但如今皇城之中几无皇嗣,难不成要让藩王入京? “若是刘武还在就好了……”周重霄看到这般情况,不由得低声叹息道。 这周重霄不仅是前朝大司马,同时也是前大将军刘武的上司;当年刘武满门被灭一案,他是极力反对的。但那时的他已经从大司马的位置上掉下来了,别说皇帝,就那些大臣也不会听他说些什么。 更何况敬重他的是前朝英允帝刘飒,而不是当朝的元隆皇帝。 听见周重霄说道刘武,董胤不由得眼睛放光——对啊!还有那小子啊! 周重霄见到董胤一脸笑容,便问道:“大将军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董胤不作回答,回身走上殿去,朝下面问道:“当年大将军刘武之案,尚未昭雪;如今本人亲自为他们平反……大将军刘武一家,无罪;所有罪状,皆是董伏一人虚构,只为稳固自己大权……待会儿我就会让人写诏书,散布天下。” 众人愣了愣,这里面还有好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刘武是谁,为何今天凭空要给他平反?不过周重霄的眼眶却是湿润了起来,干裂的嘴唇微微抖动着,充满褶子的脸上尽是感动之色;时隔十五年,没曾想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够看到当年那个惹得万人唾骂的冤案,能够昭雪。 周重霄二话不说,立马跪了下来,朝着董胤磕了个响头,大声说道:“多谢大将军!” 董胤如何能够让他跪在自己的面前?他连忙下殿,跪着将周重霄扶了起来,嘴上连说“不敢”,这二人一唱一和的,看的周围的大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待安抚好周重霄的情绪之后,董胤再此走上殿去,说道:“我为大将军平反,其实是心血来潮;因为我方才想起一个人选,若是不为刘武平反,只怕是无法立此人为帝。” “你等皆是不知,大将军刘武还有一子未曾夭折……” 听见这话,不少人都开始议论了起来,而那些老臣,则是眼睛放光;他们没想到,当年那场屠杀满门抄斩,竟然是将刘武的孩子保了下来。 那周重霄连忙走上前去,急切的问道:“刘武之子叫什么名字,如今何在?” 董胤笑了笑,目光却是移到了张先那里;张先眼神飘忽,不知该如何应对。周重霄见状,立马跑到张先面前,激动地摇着他的肩膀,大声问道:“刘武之子在你那里?” 这周重霄虽然年过七旬,但手上力量却是丝毫不小,仅仅片刻,张先便感觉肩膀已经无法承受周重霄的力量了。他连忙摆开周重霄的双掌,拱手回道:“大将军遗子刘夷希,如今正在府中……” 听见这句话,周重霄长舒一口气,刘武与他如同兄弟一般,虽然差了十岁左右,但刘武之子他也当做自己的儿子。当年以为刘武被满门抄斩,如今知道他儿子并未受到伤害,周重霄的内心极其放松。 那些老臣听见此话,也面露欣喜之色;如此一来,倒也不用到那些藩王那里找继承人了。 至于那些不知道刘武的人,基本上没有在这里发言的权利;那些老臣怎么说,董胤怎么说,那最终结果就是什么了。 董胤见状,笑了笑,说道:“张先大人忍辱负重,十五年前从铡刀下救出大将军遗子,真乃朝廷栋梁!我等不及也!” 那些人应付着笑了笑,既然人选已经定下来了,那就快点完事儿吧…… 尿都憋不住了! 张先苦笑的摇了摇头,当初保住刘夷希,完全是自己私心所致;当初本来想借董伏这块跳板跳到朝廷高层,然后废帝立刘夷希,再把自己女儿嫁给他,成为皇亲国戚……原本是个很长远的计划,没曾想竟然变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丢失了一张底牌,但自己在朝中的位置也是坐的极其安稳了。 “司空大人,快带我去见见他!”周重霄又是贴了上去,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董胤十分无奈,照他这样,整个会议都进行不下去了…… 董胤眼珠子转了转,朝张先笑道:“如今事宜便是这么定下来了,不过还需要先告知本人;张先大人,你与老将军先行回府,我看老将军已经迫不及待了……” ……………………………… 永乐宫,后花园。 元隆皇帝无力地躺在了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那些整日与他嬉笑的宫女,也早已是被他弄了出去。今天的他,已经无心玩乐了…… “皇上……这样真的好吗?” 元隆皇帝看着自己身旁颤巍巍的太监,无奈的笑了笑;他不傻,他真的不傻,董胤的一言一行,他如何不明白?废帝便是废帝,只不过到他这里,变成了退位罢了。 “我兄长死后,我才发现我干了多么蠢的一件事……听用宦官,想不到变成如今这番结局……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当初刘武之死,确实不是他所为,他只是让人把刘武押到洛阳来,怎么会想到那群太监做出了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他消极应对,没想到反倒成了那些太监的筹码,让他们手中的权力更大,自己这个皇帝,完全是虚职了。 如今被董胤废掉,也许才是天命所致吧…… 按照大夏太祖帝律令,唯有当朝皇帝方才能进入宗庙祭祀;而退位的皇帝,自然也是不能进入宗庙的。元隆皇帝自认为,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到那个地方去了,当太上皇,也许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夏腾专权,董伏专横……皆是把他当做一个傻瓜皇帝,所以他才能够活到今日。别人或许以为这是韬光养晦,但他却只是单纯的避难而已。 这个天下已经不在他手上了,他聪明还是愚蠢,又有多大区别呢? 董伏势大,他根本不敢作对,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被后人说成是昏君又如何?反正自己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要被别人戮尸不成?就算如此,反正也没有痛觉。 但他不知道董胤是想立一个有为的皇帝,若知道,只怕是一口老血都会喷出来。 “皇上……” “别叫我皇上了,我现在是太上皇……”元隆皇帝无力地回了一声,又是说道:“反正老祖宗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后人骂我也我听不到了……” 昏庸无能,乱世的造成者……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史书上会记载当朝皇帝的功与过,而后人看见的只是他们后一代人的评价罢了;这些后人又如何真正明白这些当朝人的无奈呢? 更何况,又有多少人是想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 第八十七章 老将军,有话好说 “痛快痛快!人生当浮三大白啊!” 昏暗的司空府内,掌着几盏明灯,而这大厅之中,却是有一桌上好的酒菜摆放着;洛阳的腹柳鱼,藩国进贡的牦牛肉,陈留的贡桔,峨眉的苦笋……可谓是山珍海味。 周重霄大口的喝着贵州陈酿茅台,丝毫不介意这般作为是不是会把司空府吃空。 “好酒好酒!老夫好久没这么爽过了!”周重霄又斟了一杯酒,不过他的气色依旧很好,脸上连一丝红晕都没有,完全看不出醉酒的模样。 张先在一旁默默地陪酒,脸上出现一丝尴尬的笑容,接道:“老将军海量啊,不知上次醉酒,是何时候?” 周重霄明显顿了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默然;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灯光,低声说道:“天汉九年,十月……” 说完这六个字后,二人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们都是知道,这个时间代表的是什么…… 天汉九年十月,乃是刘夷希出生的日子。 大将军刘武老来得子,欣喜非常,自然会大宴宾客。这周重霄与他是故交,如何不会相请?何况自己兄弟生子,如何不让自己庆祝一番? 那日是除去今日以来,周重霄唯一一次醉酒,也是他最后一次喝酒。 周重霄又喝了几口闷酒,望着盛满水酒的杯子,望着倒映的苍老面庞,似是想起故人,轻声说道:“人们都说酒乃穿肠毒物,我看倒不尽然;十五年来,我不曾饮酒,也不知愁了多少……看来还是该时常饮饮酒,排忧解愁啊!” “老将军为何这些年来不喝酒了?” “还不是刘武那臭小子!”周重霄大骂了一句,随即将杯中淡酒一饮而尽,喝骂道:“那混小子,跟老夫约酒法三章!不见对方不得饮酒;除庆祝外不得当面酩酊大醉;喝酒不能乱侃政治……我去奶奶的!就这第一条,弄的老子十五年喝不成酒!” 张先连把周重霄的酒杯斟满,又是问道:“那今日为何能够饮酒?” “我侄儿还没死,难道不值得老夫庆祝吗?妈的,不钻这些小空子老夫还喝不了酒了!”周重霄又是一口将杯中物饮尽,看着空空的杯子,怅然若失,昏昏问道:“我那侄儿呢?” “我早就安排他出来了,但他迟迟不肯出来,想来是见到生人,有些害羞……” “害羞?我害他个娘娘皮!他爹那个暴脾气,怎么生出他这么个怂囊货?”周重霄酒喝多了,脏话痞子话也是多了起来;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朝张先吼道:“带老夫去见他!” 周重霄刚刚站起来,便是看着两个人从司空府内部走了出来,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面容俊秀,举止有礼,俨然一副儒生模样;女子朴素无华,清纯美丽,极有大家风范。 “刘夷希,你可来了!周老将军都等好久了!”张先看着来到的两个人,急切的迎了上去;但张先看见一旁的张瑜,却是喝道:“瑜儿,你出来干什么?快些会去!” 张瑜见张先如此说话,不由得愣了愣,既然此人是刘夷希父亲的兄弟,她为何不能面见?他爹为何像在驱散瘟疫一般,如此不待见她? 张瑜低头沉吟片刻,却并未就此离去。 张先正欲再次喝斥,周重霄却是走了过来;他贴近刘夷希的脸庞,上下审视了一番。 刘夷希能够明显感觉到来自这个人鼻孔的气息,但他却连大气都不敢喘;周重霄虚眯着眼睛,说道:“长得随他爹,性格怎么这么扭捏?” 刘夷希闻言便呆在原地了……这人,认识他爹? 一开始张先只是告诉他,一名贵客即将来访,但并未告知此人身份;刘夷希还在纳闷呢,为什么贵客来访,自己要出来?他本来不打算出来的,在张瑜的几番劝导之下,他才决定出来看看。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认识他爹? 还没等刘夷希问话,周重霄又是贴到了张瑜的脸上,看的刘夷希极为气愤;妈的还以为是个多令人尊敬的人,竟然这么为老不尊!张瑜怎么说也小你五六十岁啊!你怎么下的去手? 张瑜是早已从张先那里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只不过想看看刘夷希的慌张模样,故意没有告诉他。因此,面对周重霄的审视,张瑜丝毫不惧;非但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有一丝紧张和害羞。 只见周重霄微笑着点了点头,重新坐回了桌前,让张先斟了一杯酒,随后说道:“你这臭小子倒会选老婆,这跟你爹有的一拼……这女孩身上的气质丝毫不输你娘,合格了!” 张瑜闻言,松了口气,看样子终于是获得家长……慢着,老婆是什么鬼? “我和她(他)是清白的!” 张瑜本是这么吼的,但没曾想刘夷希竟是跟她异口同声的说了出来;二人错愕的看着对方,没曾想那周重霄竟然是大笑了起来。 周重霄将杯中酒物又是饮尽,将杯子重重一砸,说道:“你们俩和刘武两口子简直一模一样!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说你不是刘武的儿子我都不信!” “都说了我们俩没关系!”二人又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行了行了别害羞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懂的……”周重霄脸上露出了狡猾的笑容,随即面朝张瑜,问道:“你父亲是谁?做何生意?年方几何?” 张瑜尴尬的笑了笑,正欲回答,一旁的张先却是迎了上来,回道:“那个……这是我女儿,名唤张瑜,如今是十五岁年华……” 周重霄眼睛微眯地盯着张先,脸上出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笑侃道:“好大一步棋啊……是说为什么会把刘武的儿子收在自己家中,原来是免得别人抢先啊……要不是你抢先,我真想把我女儿嫁给他……毕竟我和刘武的关系,弄个姻亲还是不成问题的。” 刘夷希闻言,疑惑的问道:“令女年方几何?” 张瑜白了一眼刘夷希,难道这家伙还对别人的女儿感兴趣吗?你也不看着老头多大了…… “四十二。”周重霄平淡的说道。 “噗!” 刘夷希被吓得一口气喷了出来,而张瑜闻言却是狡黠一笑,朝周重霄说道:“叔叔,其实我和刘夷希……” “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刘夷希知道张瑜想要使坏,连忙将她的嘴巴捂住,往后面一拉,赔笑说道。 周重霄见他们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跟你开玩笑的,我孙女儿的二十了,哪还来时间找你当女婿?”说完之后,周重霄却是朝门外望去,一脸惆怅的模样。 “谁跟你是夫妻了!”张瑜将刘夷希的手掰开,小声骂道;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将她彻底出卖了,完全不像是一副生气的表情。 刘夷希尴尬的笑了笑,他哪里知道这个老头这么老了还喜欢开玩笑? “喂,臭小子……”周重霄突然张口说道,他缓缓转过脸来,脸上满是忧郁神色,老旧的褶子上拂过岁月的流华,让他又老了几分。 “想听你爹娘的事情么?” 第八十九章 寻探高深远人家 益州山水奇特,奇石栈道、崇山秀林,怎一个绝佳的风水宝地!青城山之所以能够成为名扬天下的道家圣地,正是因为这片难得的山水佳地。 天下道门之广,论排名,道乾山绝对是第一的;但若是说第二,青城山的道观绝对是当仁不让。道乾山上灵气旺盛,出来的道士个个能力非凡;世人皆以为道士是捉鬼的,谁曾想,这道乾山的道士,却是有通天本事。 对于那些根骨独特的道乾山道士,五老殿的众位长老,也有可能将他们重新安置到青城山的道观。并不是他们不够优秀,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太过优秀,才会被安排到这里来。 天地灵气,可遇而不可得;但在这青城山,似乎是个例外…… 三人骑快马出了蓉城,穿过好几道蜿蜒曲折的山崖,一路奔腾到了青城山脚下;二人下马后连连朝马厩老板道谢,刘武从行囊中拿出些许钱来,递给马厩老板。 马厩老板笑着拒绝了,他望着耸入云中的青山,说道:“你小子若是有福气,将月依姑娘追到了,一定要对她好点……那么善良的女孩子,可不能糟蹋在你手里。” 刘武闻言,坚持把手中的钱放到了马厩老板的手上;马厩老板掂量了一番,苦笑一声,说道:“你小子可不能在月依姑娘面前这么乱花钱啊,带个路你就给我五百钱,要是月依菇娘遇见你这么乱花钱的人,只怕根本不会理你!” 马厩老板将钱收下,便是策马离去,离去之前吹了声口哨,刘武二人原本骑着的马也是跟着他一并跑开了。 周九七目送着马厩老板离开,回过头来却是看到刘武一脸尴尬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那啥……刚才那老板不是说不能当她面乱花钱么……”刘武面色僵硬,挠了挠脑袋,“刚才我在茶馆随手就丢了两百,恐怕月依姑娘就是因为这个不理我的……” “装阔绰也要对人嘛……”周九七白了刘武一眼,随即望着伫立在云中的青城山,回身朝刘武说道:“上山吧!” 即便在初秋时节,这青城山似乎也如同春季一般;阳光的照射之下,那绿叶之上如同泛着翠绿的油光,偶然一抬头,竟然能够看见仙鹤飞跃穹顶,在其他山峦上,这可是极为少见的。 “这里灵气旺盛,果然是修道的好地方……”刘武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 “和你在道乾山比怎么样?”周九七问道。 刘武轻轻一笑,淡然道:“道乾山的灵气是天底下何处能比的?虽然这青城山的灵气别有一番风味,但却依然比不过道乾山的浓郁。” “那灵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周九七好奇地问道。 “怎么说呢……这种灵气就如同道,如同自然;是有其神,但无其形的。”刘武双手微微发力,竟是看见空气中的沙尘在他的掌心飞舞;刘武手上似乎有着一道漩涡一般,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这附近碾碎。 “道乾山的道士吸收这些灵气,不仅仅能够提升自己的功力,同时也能提升自己的修为……或者说,只有自己的修为够了,才能够通过灵气提升功力。” 年轻的刘武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功力足以捅破天的道士,究竟会对自己一生造成多少波澜。 “所以……你的修为算是多少呢?”周九七打趣的问道,“就你这般模样,似乎也没从那群道士那里学到些什么啊!” 刘武白了一眼,低声说道:“那群道士所谓的道太过迂腐,完全不适合于我;我在山上这么些年,境界还不够那些刚进山的小道士之万一。” 听到这里,周九七忽然笑了笑,说道:“若是你那月依姑娘的境界在你之上,你将她追到了,只怕……” “我打死你个乌鸦嘴!” 若当朝皇子还是个妻管严的话,说出去也是极为搞笑;只怕京城里面八成以上的人家,会将这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二人又行了数百米,终于是到了青城山的半山腰。 自山下往山上望去,似乎能够看见半山腰的云层,犹如青城山的腰带一般,将山峦一分为二;而今二人到了半山腰,这周围确实满是雾气,宛如云宫一般,能够将这片山脉隐藏的极好。 低头一看,石阶之上极为整洁,看上去是经常打扫的;而周围的石头上的青苔却是无人打理,似乎是专门留着的自然气息。 二人在石阶上缓缓行进着,原本是急着到山上的道观去的,但如今见着这番景象,竟然是舍不得走快了。他们缓缓行进着,似乎走快一步,便会错过不少美景。 山上各种野禽飞兽,但它们看见人却丝毫不惧,那些飞鸟蝴蝶,竟然还敢靠近人来,在他们身边飞舞着;那些有攻击性的野兽,看见人却不打算攻击,而是走到一旁去,做起自己的事来了。 “真是一座灵山啊!”周九七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落在自己肩膀上的百灵鸟,不由得感叹一声。 “也许正是因为青城山保持着一切的自然,才能够积攒出如此浓郁的灵气……”刘武望着一边的猛禽,感叹道。 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钻出丛林,化作一道黑光,如同奔雷一般朝着刘武扑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刘武先是一惊,随后一拳击出,狠狠地砸在了那道黑影之上。 “哦!你小子身手不错啊!”周九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不免对刘武产生了一丝佩服。 刘武摆了摆手,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已经是条件反射的事情了;毕竟在山门之上,自己没有天赋,师傅只能考验自己的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了。 那道身影摔在地上,原来是一只黑色的猿猴;虽然被刘武一拳打趴,但那猿猴却没有丝毫的愤怒,反而朝着刘武那便晃着手,似乎在展示自己的东西。 刘武看着拿猿猴手上的东西,原来是一只佩戴在自己手上的玉石。 “这里的动物都活成精了……”刘武淡淡说道,那玉石也算不得值钱,丢了就丢了吧。 二人继续在山道上缓缓前进着,但速度实在太过缓慢,时间不由得从下午跑到了黄昏。当二人完全站在青城山道观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哎呀……太阳都要落山了,看来今天要在道观休息咯!”周九七看见这般情况,不由得调笑刘武一声。 刘武听见这句话,不由得脸色涨红…… 大哥你红个什么劲,在道观住,难道你以为是跟那女孩一起住不成? 周九七心中又偷偷嘲笑了刘武一番,看着道观上写的“天师观”三个大字,整了整衣服,便拍打大门上的门环。 拍打了片刻,这道大门终于是被拍开了。 开门的是个小小的道童,约么五六岁的模样;他看着观门外面的两个人,模样有点怯懦,问道:“不知二位来观有何指教?” 刘武看见开门的是个小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激动起来了,大声说道:“我们是来找……” 话还没说完,周九七一个肘击狠狠地打在刘武的肚子上,后者如同拉肚子了一般,看来是有段时间说不了话了。 看着刘武一脸痛苦的捂着肚子的模样,周九七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傻也该有个底线啊!这么早把来意就说出来了,人家还会让你进去吗?道观是清修之地,不是你泡妞的地方!” 没等刘武反应过来,周九七的脸上又充满笑意,朝那道童施礼道:“我二人今日前来游山,没曾想被青城美景所吸引,来到贵观已然日暮,不置可否借宿一晚?” 那道童挠了挠脑袋,回道:“这事我得问问师父,麻烦你们稍等片刻……” “好……” 还没等周九七回复,那道童便是“砰”的一声,将道观的大门狠狠的关上了。 “我靠!青城山的脾气都这么古怪吗?”刘武肚子上那股疼痛感也是消除了不少,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无奈的说道。 周九七看着刘武,敲了敲他的脑袋,喝到:“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人家心中可是有道的!我告诉你,修道之人的心可是容不得杂物的,这些人……” 还没等周九七说完,那道馆的门又是“吱呀”一声打开了;依旧是之前的那个道童,他看着门外的二人,说道:“师傅同意你们在这里住,但是只能在房子里面待着,明天早上直接就走,不能打扰那些道士……” 说完,那道童便是头也不回朝道馆里面走去,并示意二人跟上他。 “所以……这些人怎么?”刘武看着道童远远离去的背影,想让周九七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周九七的嘴巴抽了抽,尴尬地回道:“这些人……简直一个比一个奇怪……” 刘武僵硬地笑了笑道:“也,也算不得多奇怪,至少比道乾山那几个老头好多了……” “我深表同情……” “走?” “走!” 第九十章 高照月楼傍晚霞 夜晚的青城山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息,与白天灵气浓郁的情况不同,夜晚的青城山似乎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味道,竟然让人不想靠近。 所谓盛极必衰,既然白天灵气旺盛,那夜晚自然可能散发着不少的阴气,令人毛骨悚然。 刘武抬头,自窗口望去,竟是能看见一道色彩斑斓的霞光自北方穿破天际,洞入南方的未知世界;又似是将天穹拉出了一条缝隙。 说是窗户,但充其量也就是个天窗罢了。 这道观中的管理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客舍周围的窗户全数钉死,仅仅留下天上的一个小小的天窗;直接应和了成语:坐井观天。 即便是在秋夜,但南方的水汽却让得这里十分闷热。 “你不打算出去看看吗?”周九七淡定地躺在床上,看着一边心神不宁的刘武,缓缓说道。 他肯定是不急的,毕竟他这次来又不是为了找小老婆的。 但刘武却是不同了,他慌张地在客舍中踱步着,心神极为不宁;方才道童将他带进来之时,他也只看见了些许的道士,却并没有看见之前那个女孩。 若是看见了倒还好,但连人都没有瞧见,不由得让得刘武变得焦虑了起来;他望着一脸无所谓的周九七,无奈的说道:“人家不让出去,我有什么办法?” “妈的!老子说你是猪脑子简直是抬举你了!”周九七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让你老实待着你就待着?你这么老实还追什么女孩子?追女孩子就不能老实!” “那你还能怎么办?”刘武坐了下来,看着桌上的烛台发呆,“貌似这门都被人从外面锁上了,撒泡尿也只能用夜壶……” 周九七站了起来,直接朝刘武脑袋上招呼一巴掌,低声吼道:“妈的,你小子在道乾山十几年,难不成啥也没学到?那上面不是有窗子吗!” 刘武揉了揉刚才被打的地方,暗叫了一声疼,随即抬头看着那个窗户,无奈的说道:“上去倒是容易,但那个窗户太小了,我挤不出去啊……” “在山上那么久,竟然连缩骨功都没有……”周九七看着刘武,随即让他站起来,说道:“你先上去,我给你一个外力,出不出的去就看你造化了。” “山上又不教缩骨……”刘武低声喃喃道,但周九七并没有理会他;刘武见状,只能顺从周九七的话,在房间内找着些借力点,一口气飞上了天窗。 “都说了出不……” 刘武刚把手搭在那天窗上,还没把话说完,只感觉屁股一阵剧痛…… “妈的!该死的姓周的,谁让你戳那个地方!说好的男人不能碰的几个敏感地方啊!” 虽然那个地方是一股剧痛,但不得不说这道劲力是很有效的;刘武感觉后盘一股巨力将他托上了房顶,面对那个小窗子并没有丝毫停顿,竟是直接破开了那砖墙,冲了出去。 “疼疼疼!” 刚出去站稳,刘武便感觉身上一股擦痛感以及“局”部的撕裂感;刘武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在伤口处擦了一些,便开始审视其青城山的道观了。 如今已是一更天左右,按照常理来说道观弟子应当是休息了才是。不过刘武却是发现,在北方不远处,竟是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广场,莫不是有人? 刘武心中极痒,万一之前那个女孩子在那里呢? 刘武二话不说,直接在房屋顶上奔腾了起来,朝那个方向跑去,也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脚步会不会发出巨大的声响。 刘武虽然外表二楞二楞的,但轻功却是毫不含糊;他在房屋之间自由的穿梭者,偶有破风声传出,也没能惊动周围的道士。没过多久,刘武便是来到了那个广场之上。 刘武到广场边上的楼上潜伏了起来,他望着下面,不由得吃了一惊:偌大的石砖广场倒不值得稀奇,但是广场上却是有着数百名道士做着功课;周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却不知道这些光是从哪里来的。 刘武在道乾山上待了十几年,对于这种阵仗到不感觉稀奇,唯独感觉奇怪的是,为何这些人要到半夜开始做功课? 道士的功课可不是那些寺庙中的老和尚,在大雄宝殿朗诵些经书便完了;他们并不会每日温习那些书本知识,因为这毫无益处。 他们修武、修道,所谓的经典不过是他们修行的介质罢了;对道家理解、感悟越深,他们的道行越深,能够吸收的灵气才越多,使出来的招式才会更强。 这数百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看的刘武脑袋都晕了,要知道,从几百人中找出一个人那可是极其困难的。 刘武朝这广场的正前方看去,只见一穿着道袍的老者,端坐在蒲团之上,眼睛似乎微闭着,也不知睡没睡。 “竟然是他?” 刘武很显然是认识这个人的,心中正感到一丝惊奇,却被另一道声音所惊;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那守门道童,朝着广场正中央的那个老道跑去。 刘武心中暗暗一惊,莫非自己逃出来的事情被发现了? 那道童在老道的耳边耳语了几句,老道点了点头,睁开眼睛,朝那道童回了几句,便又是继续闭着眼睛。 刘武在房屋之上远远看着,却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只见那道童跑到那些人群中间,叫住了一个长发女子,朝青城山山门跑去。 刘武仔细盯着那个女子,不由得一惊,正是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孩……那个名叫月依的姑娘。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刘武难以抑制脸上的欣喜神色,直接跟着那两人的步伐,朝青城山的山门奔去。 而那广场正前方的老道,皱纹遍布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这道观除了那广场,其他地方全是一片漆黑,正好为刘武的隐遁提供了帮助;刘武静悄悄地在房屋顶上跑动着,这次,他似乎极其在意砖瓦是否会发出声音。 远远的乎能够看见青城山的道门了,观外的竹林已经被黑夜染成了夜色,在月光之下,似乎还能看见竹叶上的水珠。 奇怪,没下雨啊…… 片刻后,三人都是来到了山门之前,而刘武则是在房屋顶上细细观察着。山门之前站着好几个大汉,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那些大汉见道童领着月依前来,连忙凑了上去,看的刘武眼睛都直了——妈的老子都没靠那么近过! 月依与那领头的大汉说着,便是要跟着大汉离开山门;这下刘武不能忍了,什么情况这是? 刘武的脑袋瞬间被冲动占满,什么样羞耻的事情都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他几个踏步从房顶上跳了下去,踩在空中犹如飞燕一般。 他稳稳地落在一名大汉的身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之下,狠狠地朝他督脉上的穴位点去。 只见那大汉身体一阵抽搐,就势倒了下去。 “姑娘你……咦!!!” 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时候男主角都应该抬起头来做一个极为帅气的姿势;刘武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刚抬起头来,便是看见一柄铁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出剑之人正是月依,她面色淡漠,甚至可以看出一丝阴狠;刘武看见这个表情,知道大事不妙,若是自己有所妄动,只怕接下来被点穿的,便是自己的喉咙。 “你是何人?在做什么?”月依的剑没有丝毫的留情,竟是将刘武的喉咙此处些许血迹来;刘武现在是连吞口水这个小动作都不敢有了…… “女侠,有话好好说……”刘武试图将月依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挪开,却没曾想这剑竟然逼得更紧了;没办法,刘武知道这个女子用话是说不通的了,只能实话实说道:“那个,我以为这些男的想对你出手,所以……” 月依闻言,手中的剑才缓缓地放了下来;刘武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月依收起剑刃,给刘武一个眼神,示意他让他为那人解穴。 刘武看着一脸惊慌的那些大汉,又看了看一脸冷漠的月依,充满歉意的笑了笑,说道:“那啥……我只会点穴,不会解穴……” “你个混小子玩我吗?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今天下午对我心怀不轨的人吗?” 月依的剑又一次刺向了刘武,不过刘武明显能够感觉到,月依心中的杀气更重了,若是这道剑意不能躲开,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刘武向后面一倒,那月依似是早有预料一般,原本刺状的剑法竟是半路做砍状,看的刘武一脸茫然——她这么砍,砍得到自己么? 正当刘武这么想的时候,月依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一抹笑容;不似他人的狡诈,却是另一般美丽,看的刘武不由得痴了。 不过正是刘武这么片刻的发呆,月依那剑刃中竟是有一道蓝色的波纹射出,数息之后,刘武便是感觉右肩一阵冰冷;他低头一看,自己坚韧的身体上,竟有不少的鲜血流了出来! 但仅仅片刻,这鲜血竟是被冻住了。 “这……道门的‘水火阴阳剑’?不,不是……就我所知,水火阴阳剑是调动自然均衡之力对敌人造成伤害,应当有水火两种剑气。你的剑气,如何只有一种?” “你竟然知道水火阴阳剑?”月依没想到此人虽然脑袋木讷,知道的东西竟然还不少;水火阴阳,取自“水火相济,阴阳相契”的均衡之理,这是除了道门中人,极少有人知道的自然道理。 “我这虽然是按照水火阴阳剑原理的招式,但却又不叫水火阴阳剑……” 月依将剑收了起来,知道这种道理的人,必然不会是寻常之人,若因为自己一时气愤,伤了二人和气就不好了。 月依看着依旧晕在地上的大汉,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那难看的脸色却是缓和了不少。 她抬头看着刘武,鞠了一躬,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浪荡的官宦子弟……看来是我误会了,能够知道道门之事,想来也不会简单,你究竟是何人?” “那个……我确实算是官宦子弟;”刘武挠着脑袋尴尬的说道,但他明显看见月依刚刚缓和的的眼神又变得犀利了起来,连忙改口道:“但我常年居住在道乾山,也算不上什么官宦子弟!” “道乾山啊,难怪……” 月依知道道乾山也算不得大事,毕竟天下道门皆出一家,那便是道乾山。青城山乃是道门重地,若是这里面的人连道乾山都不知道,那才是奇哉怪也。 刘武见搬出道乾山之后,月依的脸色有所缓和,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不由得落了下来。想起之前的行为,刘武尴尬一笑,朝月依恭敬抱拳道:“方才多有鲁莽,希望姑娘不要怪罪;不知姑娘此番可是有何处要去?” 月依看着这个二傻二傻的木脑袋,嘴角微微翘了翘,在这月色之下,犹如月宫中的兔子一般,偷偷下了一味名为狡黠的毒物,等待你去品味。 “你想去看看吗?” 第九十一章 何处高枝见渔崖 灌县是个距离青城山并算不得多远的地方,但他有个名扬天下的工程,叫做都江堰。都江堰是个分水口,解决了当年蓉城附近的洪涝灾害,也使得蓉城成了如今人见人赞的天府之国,被称作天府之源。 但这座都江堰分水口因为历史久远,经常会出现砖石崩塌的问题,困扰着当地民众,也成为了益州官员压榨劳工的借口。 别看都江堰活多,但那些民工却是拿不了多少工资的;何况还有许多的技术问题,是那些劳工无法解决的。 听完月依的介绍之后,刘武不禁问道:“那这次又是出了什么问题?” 月依赶路的步伐丝毫没减,面对刘武的问题,她淡淡的回道:“这次应该又是洪水泛滥,让得许多不牢实的砖石被冲走了;这种情况简直是经常发生,因为灌县没有能够抗击巨浪冲刷的石块,都江堰工程又极其浩大,每个月都要去维护。” “那你师父为啥叫你去?”刘武略微打量了一下这个娇弱的小女孩,他可不觉得这个女孩子能够搬动巨石,何况这种事情有更适合的人去做,她去了不过杯水车薪。 月依笑了笑,宛如月夜的一朵梨花,应道:“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使的是什么招式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些大汉只是来报信的,月依对于都江堰的位置早已是轻车熟路,与刘武一同在明朗的秋夜中腾飞着;虽然二人不会御剑飞行,但轻功却也是不容小觑。 “你会轻功干嘛要骑马?”刘武想起今天下午,这月依姑娘可是专门跑到城西门马厩去的;一个会轻功的人,有什么必要专门去骑马? “你果然是跟踪我来的……”月依看着刘武的眼神都变了,行动之时不由得离刘武远了些;她望着远方的月色,轻声说道:“不过怕别人看见了造成麻烦而已……” 渐渐地,刘武能够听见轰隆的水流声了,这股雄厚劲力,丝毫不亚于祖河之水。远远望去,这夜空中的都江堰,竟是有一丝神秘的味道;傍着青山,一道奔腾的水流被一个巨大的水坝分流成两支,绵延千里,不见尽头。 这般景象,可不是寻常地方能够遇见的。 “现在可没时间让你惊讶。”月依淡淡的说了一声,便是朝那大坝的前方落去;刘武见状,连忙跟上。 那大坝之上,能够看见许多劳工,据月依所说,这些人应该是以前的渔民,而他们似是在抢修着什么。刘武这才发现,这所谓的天府之源极其简陋,似乎完全是在没有政府支持下完成的;这支架上不仅有石头,还有不少木梁结构,长期泡在水里面,不腐烂才怪。 “难道不能用水泥吗?”刘武看见这般架构,不由得自言自语道。 一旁路过的一个工人听见了他的这番话,不由得嘲讽道:“还水泥?木头都是我们自己花钱在山上买的,谁给你钱买胶水泥沙?……咦,原来是月依姑娘带来的,算了不说你了。” 刘武正被说的哑口无言,没想到却被站在自己身边的月依“救”了,他倒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的威信这么大。 “你是想让我看什么?”刘武虽然愣,但他不傻;月依没有理由浪费时间带他来这里,既然来了,自然是有东西是想让他看见的。 月依并不理会他,而是径直朝堤坝前方走去,刘武赶忙跟上,但嘴上依然喋喋不休地问着,弄得月依都烦了。 月依停了下来,似乎终于受不了刘武在自己耳边打嘴炮了,便是喝到:“你能看见什么都看你自己……说实话,我并不想带你来这里……” 说到这里,月依止住了,她默默低下头,说了句“别跟过来了,自己到处看吧”便是离去了,留着刘武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他真后悔没有把周九七也给带出来,这种情况究竟该不该跟上去啊? “雨?” 滴滴答答的,这里竟然下起了雨,但刘武到并没有觉得什么;与他相反,另一边的工人却是炸开了锅,纷纷收拾东西,朝高处逃跑。 刘武不知这是何种情况,便随便拉了个工人询问;那人见刘武不跑,拼命拉着他的手朝高处跑去,还一边说道:“你不是这边的人,所以不知道;灌县这种秋夜下雨,那必然是暴雨!现在不巧又碰上堤坝受损,只怕会变成一场洪灾!” “都江堰不就是分洪泄水的吗?怎么会畏惧洪灾呢?” 那人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甚至连回答都不敢,怕耽误时间;直到跑到高地上,他才松了口气,朝刘武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三日前发了场大水,直到昨天水才渐渐退去;那时候我们才发现,不仅堤坝多处受损,前面的外河流路也布满了泥沙。若是再起洪水,只怕水位会高不少!” 刘武没经历过洪灾,也不知道是何景象。他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劳工,问道:“你每月工薪多少?” 那人不知刘武为何突然问起这种话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回道:“不多,若是误工,每月也就五十钱;即便正常进行,那一个月也就一百二十钱左右……” “才这点?”刘武听见这个数据,不由得吃了一惊;要知道,在洛阳盖一栋房子,每天的价格都不止这么多。 “这么点钱,你们为什么甘愿吃亏来修建都江堰?难道不能罢工抗议吗?” “罢工抗议么?”那人笑了笑,感受着滴在脸上的暴雨,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朝刘武说道:“这种事情不是没想过……但我们这些人,许多都是自愿吃亏来修建都江堰的……” “至于说为什么……也许是为了这份古老的传承,也许是为了让益州的百姓有更好的生活……我们这些人,活下去的动力并不是为了这些利益;我们虽然是些不会记载在史书中的小人,也不是流芳百世的君子,但……无愧于自己,便是可以了。” ……………………………… 大雨倾盆,似乎今天的龙王感冒没有好,竟是越下越大。堤坝外的水流已经上升了不少,所有的劳工早已到高处避难,唯独有一个女子,在倾盆暴雨中岿然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月依并没有因为暴雨的落下而显得狼狈不堪,她的衣着依然整洁,连头发都没有变乱分毫;那些雨点即将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便是碎成了一股寒气,不知所踪。 “你来做什么?” 月依并没有挣眼,但她知道刘武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与她不同的是,刘武早已是变得狼狈不堪,活脱脱的一个落汤鸡。 “你还说我?都要发洪水了你还在这里站着,难道你不怕被淹吗?” 也许是隔得太远,刘武似乎并没有发现月依的不同;他方才想起月依还没跑回来,这才冒着暴雨出来找她。 “我在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月依并没有理会他,而是朝更低的地方走去。刘武虽然看不见她,但他能明显感受到她的移动,立马跟了上去。 “别走了!你难道是想自杀不成?” 听见这句话,月依的身体竟然停顿了片刻…… 自杀?她还不能死呢,她还有着自己的任务等着完成。 见月依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刘武也没时间理会洪水的问题,直接冲了上去,挡在了月依的前面。他看着一脸淡漠的月依,而她的衣服却没有被雨水沾湿丝毫,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请你现在不要打扰我;若是迟了,损失只会更大!” 之前在山门外,刘武最多感受到月依语气中的淡漠;但此刻,他却是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她的愤怒。 刘武愣了,他身体不受控制的让开了一条道路,也许现在,只能相信她了。 月依还以为刘武会继续纠缠,看着刘武这么听话,不免觉得有些稀奇;但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了。只见她缓缓走了几步,端坐下来;随即凝了一口气,气运丹田,将全身所有的气劲从经脉中释放出来…… 九重霜天! 随着月依心中一声低喝,这天地竟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雨滴降落的速度逐渐变缓,待他们落到地上之时,全数变成了冰块;而之前还波涛滚滚的江河之水,竟是在这股力量的压制之下,缓缓降低了流速…… “格拉,格拉……” 奔腾江水,渐渐止住了行动,随着月依胸口处的一声低喝,那绵延千里的江水,竟然全数化作了冰块——明明只是秋天,这天地之间却变成了冰雪的世界…… “这……” 还没等刘武惊奇,月依只感全身力竭,就要倒下;一息之间,刘武连忙将她接下。 “好烫!” 刚刚触碰到月依柔软的手臂,刘武便是感觉手中一股炙热感;冷若冰霜的女孩,现在却是全身发烫,烫得令人害怕…… 雨,已经没有了,在这荒凉的大地上,冰与雪才是主旋律;犹如万里无人的尘封世界,诉说着千里孤寂。 “你怎么了?”月依这种情况,刘武完全安定不下来,他一个公主抱将月依那娇小的身子揽入怀中,大声吼道。 月依缓缓的睁开了她的眼睛,此刻的她极其虚弱;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再感受到来自背部和腿部的凉度,便是知道现在是什么姿势了。但她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了,只能虚弱的说道:“臭流氓快放开我……” 这招九重霜天,尘封万里,霜冻九天;光看效果就知道消耗极大。只是刘武并不知道月依消耗的是什么,他看着连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的月依,不由得感觉心中一丝疼痛。 “还要待在这里吗?”刘武盯着月依的脸,认真的问道。 月依愣了愣,嘴巴张了张,轻声说道:“你难道现在不该带我去师傅那里吗?按照你们这些男人的套路,不都觉得现在的女孩子肯定虚弱的紧吗?” “你虚弱是肯定的……”刘武轻声说道:“但我觉得你不会这么简单就离开,想来我再怎么坚持,你一定也会留下来……” “想不到你个木脑袋也不傻,”月依轻轻的笑了笑,这是她真正意义上对刘武所展现出来的笑容,她抬头看了看天空,那些雨滴已经变成了雪花,秋夜之中,竟是格外美丽。 “我生在雪夜,父母双亡,几个月大便被师父收养。但师傅说我阴阳不调,体内阴气极重;”月依用她那极度虚弱的语气说道,“之前我使出水火阴阳剑便全是寒气,正是因为如此。不过也因为这种情况,我能将体内的阴气全数放出,化作霜冻万里的可怕寒气……” “待阴气全数放出后,我的身体会变成至阳状态,发热发虚也是家常便饭。但等他们把大坝修好之后,我便能将阴气全数吸回;所以,你没急着带我回去找师父是正确的……” 刘武就这么静静听着,他知道月依是刻意在给他讲这些东西;也许是希望通过这么一些话,来让自己宽心。 刘武不知道月依的生活是有多么痛苦,平日是至阴体,只怕少不得体寒;如今这般情况又会变成至阳体,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累吗?”刘武低声问道。 月依僵硬的笑了笑,说道:“累与不累,又有什么区别?我只不过是活着的方式与常人不同罢了,谁活着又不累呢?我不会因为我没有父母而感到自卑,我也不会因为我的体质感到忧虑;活着,就是活着,只不过选择的方式不同罢了……” 月依停了下来,她突然感觉有些口渴,也不知道是不是体内阳气太足所导致的;她默默地吞了一些雪,但这也无济于事。 “你还真是让我佩服啊……”刘武笑了笑,似是安慰着她一般。 是呀,人活着,谁又不累呢?既然注定如此乏累,还不如选择让自己愉悦的方式继续活下去。 “怎么,让你佩服的人很少吗?”月依似是嘲弄的问了一声,她现在似乎并不讨厌这个男子了,也许是熟悉了他的缘故吧。 “嘛,应该还算是比较少的吧,我算算……”刘武挪动着手指,真的开始数了起来:“实现我最佩服的是我爹,其次便是我师父,然后……好像就是你了。” 仅仅三个人,月依笑了笑,也不知道刘武是不是在安慰她,她将脸转到一边去,低声说道:“想不到我都能和你爹你师父并列了……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天啊。” 刘武尴尬的笑了笑,不过他确实没有撒谎,能够真正令他佩服的人,也就那么多。 突然,他转过头去,看见那些开始忙碌的渔民工人,又是说道:“其实,我也挺佩服他们的……” 月依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佩服他们。” “似乎能够活出自己的人……都值得令人佩服。” 月依微微笑了笑,低声道:“这是我今天听见你说的唯一一句人话。” 刘武苦笑一声,看着月依那双动人的眸子,低声道:“但你这样,终究不是个办法……” “不然……你还能怎么办呢?” 刘武站了起来,看着一望无际的冰洋,又看了看那青山上的绿树;如此美景,如何能让那些地方官玷污? 刘武抱着月依走上了高地,眺望着这夜色下的一切;他能理解月依的无奈,仅仅靠着石块和木头,永远都无法铸成固若金汤的都江堰的。 “我会想办法的,为了这些工人……” 也为了你…… 第九十二章 尘埃别处是他乡 “相公,我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月上高楼,依崖傍江,依我来看,就叫月依好了。” …………………… “相公,看来以后……是没办法看见月依嫁人了。” “月依,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月依猛然惊醒,她环顾四周,见是自己的房间,才放下了各种警戒。她默然低头,明显感受到自己后背和额头上的冷汗,每当这刻,她都会觉得自己如同死里逃生了一般。 “又是这个梦……” 当年,三个月的她,被偶然路过的老道士救起,才有机会见到今天的太阳;他不知道自己父母名讳,仅仅知道自己的名字——月依。 梦里面的那对男女,月依并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她只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她的父母。 不知多少时候,月依都会从这噩梦中惊醒,也许是对自己父母的念想,才导致了她做这么个梦;但她也许早就该知道……那两个人,早就死了。 三个月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定是拼了命才把她从阎王爷手中捞回来的;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也许这一切,只能怪罪于政府的无能了。 那些官宦,凭什么不顾百姓的死活,在自己家里面吃香喝辣?凭什么他们那么有钱,普通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就连那都江堰的劳工,每个月赚的钱连几天的口粮都不够,官府凭什么压榨他们? 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月依如此厌恶官宦子弟、厌恶随意挥霍自己父母赚的钱的人。而那时挥金如土的刘武,正好触动了她的第二个逆鳞。 由于出生在恶寒之日,月依的体内阴气极甚,道家的阴阳调和已经无法作用在她身上了;但月依倔强的性子,却是让她将青城山的《太玄登天诀》修行到了大成,而她的极阴之力,令得各种道家武学的伤害更上一层。 但体质极寒的她,却成了修道之人中的一种另类;连自己体内的阴阳都无法均衡,如何算得上修道之人? 即便美貌如她,在道观中,却是极其的孤独。 “我记得现在应该在都江堰才对,怎么回青城山了?” 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情,月依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衣衫,发现自己的穿着依旧整齐,方才松了口气;看来那个臭流氓,还没干对自己动手动脚的。 那日江河水融化之时,刘武便是立刻将月依带回了道观;当时的月依早已是重度昏迷,如何还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地站了起来,身体一摇一晃的朝屋外走去;每次使用体内的寒气,都会造成极大的损耗,少则躺一日,多则躺个八九日。也不知道,这是多少天过去了。 “你醒了啊?” 刚刚踏出房门,便是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她惊讶的抬头,竟然是自己的师父。 那名老者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似乎已经维持到僵硬的状态了;褶子遍布的苍老面庞,发丝却如同年轻人一般,油光顺滑,不由得令人怀疑他的年龄。 月依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在屋外等了多久,正欲行礼,却被老道士手上扇出的微风挡了回去。 老道士看着一脸苍白的月依,轻声说道:“你现在身体还弱,别勉强自己做大动作……” 月依知道师父这是为自己好,便不作大礼,轻声问道:“师父,我睡了多久?” 老道士掐了掐手指,苍老的脸上皱纹时展时收,片刻后,说道:“应该有七日光景了。” “七日?”听见这个数据,月依不由得吃了一惊,平日之时,昏睡三天以上的时间也是极少的,为何上次发力,竟然睡了七日时间? 似是想起了什么,月依又是问道:“那个臭……借宿在这里的客人呢?” “怎么,那家伙招惹你了?”老道士的脸上僵硬的笑容展了展,似是略有放松,看着月依的眼神也是充满戏谑,“他的朋友倒还在,只是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月依不理会老道士的戏谑,只是点了点头;月依知道,她和那个臭流氓是不同道的人,她也只是想谢谢刘武将自己带回来而已。 但听见老道士的话,月依心中不由得多了一些疑问,问道:“听师父所说,似乎认识那个人?” “认识自然是认识……”老道士朝前方微微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笑道:“但你现在还没必要知道这些事情;你身体依旧虚弱,再回去休息片刻吧;待刘武回来,我会叫人来叫你的……” “师父……” 月依还打算说些什么,但很明显老道士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了。月依识趣的闭了嘴,退回了房中,缓缓的关上了房门。 老道士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山门,喃喃道:“也许只有他,能够帮你解开心结啊……” ……………………………… 是夜三更时分,一道黑影偷偷地潜入了青城山道观;他在房顶上朝四周看着,但却不知道方位,不由得犯难了起来。 “怎么,找不到路了?” 一道悠长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黑影猛然回头,原来是青城山的老道士。老道士微微笑着,面对着潜入进来的黑影,却是没有丝毫的敌意。 “一笑道人,久违了……” 那潜入进来的人,自然便是刘武,也不知道他今天哪根筋没搭对,不走正门走小路;好在这青城山老道士没打算跟他纠缠,不然有得他好受的。 一笑道人是道乾山给这个老者的名号,至于真名,早已不可考;而刘武之所以能够认识他,也正是因为他常年待在道乾山的缘故。 “哪里久违了?几天前不是才偷偷在房顶上看我吗?”一笑道人调笑刘武一声,随即看着他健硕的骨骼,不由得叹息道:“上次一见,已有十年之久;这岁月苍茫,竟是如此之快。” 刘武尴尬的挠了挠脑袋,也不知道这个老头子是不是要发牢骚,便抢先问道:“一笑道长是在等我吗?” “应该可以这么说,”一笑道人的脸上满是笑容,也许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的名号,“我倒想知道,这七天时间,你干什么去了?” 刘武嘿嘿一笑,他早知道一笑道人会这么问,骄傲的回道:“自然是为灌县百姓谋福去了!” “谋福?我看不是为灌县百姓谋福,是为你自己谋福去了吧!” 面对一笑道人的调笑,刘武竟是脸红了起来,之前那股骄傲的劲也是小了不少,只是一个劲的在那里傻笑。 刘武去做的事情,想必很多人都猜得出来,自然是去益州治所找当地长官了。别忘了刘武的身份乃是当朝皇子,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得抖上一抖。 他找到了益州刺史,陈述都江堰的利害,要求他拨出大部分的钱财到都江堰来;他又找到灌县县令,要求他无偿贡献建设资源,并且要将都江堰劳工的工薪翻二十倍。 一开始这两个人还以为刘武是疯子,正打算将他驱逐出去,哪知道他一言不合就亮出了身份牌子,反而将这两个人吓得跪到了地上。 对于刘武的指令,他们立刻照办,毕竟这种事情也算不得多大,还不需要上报到皇帝那里去;不过灌县县令就头痛了,看来接下来这些时间里,自己是没办法敛财了…… 只要有了官府的帮助,都江堰便能够迅速发展,迟早会变成一道巩固的防线,为益州这个天府之国,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面对着一脸憨笑的刘武,一笑道人的笑容依旧不减;他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下刘武的肩膀,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小月依?” 见这老头一言不合就这么露骨地问这个问题,刘武不由得觉得老脸一红,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您,不同意吗?” “严格来说,她并不算我道观的道姑,所以我也限制不得她……”一笑道人的话不由得让刘武心花怒放,照这老头所说,他便是默认了? 看着一脸欣喜的刘武,一笑道人打了他额头一下,将他从美梦边缘拉了回来,继续说道:“我是不介意,但此事要看月依自己;若你无法得到她的认可,我也无能为力……” “我一定会努力的!”刘武哪管那么多?直接先应下再说,至于女孩子,软磨硬泡迟早会征服的…… “你别想得太容易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一笑道人又泼了刘武一头冷水,不由得让刘武怀疑起了人生——这家伙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建台拆台的? 一笑道人望着天空中挂着的一轮明月,似是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冬天,自己在废墟中救起了一个小女孩;此情此景,历历在目。 “月依心中有不少的苦水,与你第一次见面是那种态度,也与这有关;但她也只是从我这里得知了些许片面之词,所以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后果……” “月依三月大时便失去了父母,我在一处废墟中捡到了熟睡中的她;至于她父母是如何去世的……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一笑道人突然一顿,笑容微微收敛,轻声道:“哎,其他的事情……你自己去问她吧,看他愿不愿意告诉你,如果不愿意,那也只能看你自己的了。” 一笑道人说完这话,扬长而去;刘武只能看见一道道如同影子般的东西在各个房梁之间瞬移,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踪迹…… “问她本人么?” 想到这里,刘武的脸不由得又红了起来;别看他人高马大,和女孩子有关的事情能够立马让他害羞起来。 “要不现在就去问她?” “不不不,这个时候太突兀了……要不等明天?” “明天的话就没气势了,还是要趁早才行……” “万一人家都睡了呢?” 刘武在房屋上来回踱步着,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面对他这般纠结的模样,黑暗中竟是有一道叹息声缓缓传来。 “你是想给我说什么吗?” 一道白影从地面突然窜上了屋顶,犹如白莲花一般,在黑夜中格外耀眼;刘武一时盯着她,竟是忘了自己之前在纠结什么。 “果然个臭流氓,看见女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月依又是一阵叹息,刘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要问这个女孩子父母的事情的啊!但这般情景下,他怎么问的出口? 看着刘武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月依无奈的笑了起来,冰冷若霜的脸庞竟是有一丝的融化;她没想到这个二愣子,竟是如此有趣;随即低声说道:“你不用说了,刚才你和师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听见了?”刘武一脸茫然的看着月依,“你是怎么听见的?” 月依捂着脸苦笑了一声,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傻?她背朝着刘武,轻声说道:“你现在站着的房子下面,就是我的房间……” 第九十四章 别去一言乱红尘 空外传来了一两声飞鹰空唳,日光的照射之下,蓉城的古老城墙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河畔的柳树被微风微微扶起,五六个孩童捡起鹅卵石朝着流水中丢去,溅起一道道水花。 “这叫‘打水漂’,你玩过吗?”月依看着那些玩闹的小孩,停下了脚步,朝身后的男子问道。 刘武笑着点了点头,自己小时候也是孤单的紧,没事做就拿一两块石头朝池塘丢去;一来二去,自然发现角度不同,溅射起来的水花数量也不同。 这也就成了他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玩乐方法。 三日前,二人来到了蓉城,月依说是为了做好准备工作;但这么些天下来,她依然没告诉刘武,所谓的唯一方法究竟是什么东西。 月依蹲下身来,轻轻捡起一个小石片,望着那片水塘,眼中似有一道奇特的光芒;玉手调了下角度,便是用力一抛,将手中的石片丢了出去。 石片溅起了数道水花,便是渐渐沉入水中;月依的脸上挂着一丝动人的笑容,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很羡慕这些小孩子……” 是啊,她肯定羡慕,在人生最美好的年代,正当是愉快玩耍的时候,自己便失去了双亲;当小孩子们打着水漂玩着游戏的时候,她不得不沉下心来研究道家法门。 但,时间已经过去,她的路已经确定,注定再也无法迎来自己人生中的春天。 刘武沉思了一番,轻轻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你羡慕别人,自然会有人羡慕你的;你会羡慕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别人也会羡慕你有他们没有的东西……” “至阴体这种东西,谁又会羡慕?”月依将刘武的手拍下,挖苦般的说道。 刘武尴尬的收回自己的左手,月依这番话,他还真不好回答,毕竟这个时候说自己羡慕,未免也太假了…… 刘武挠了挠脑袋,试图转移话题,便说道:“我记得你说什么只有一个方法,究竟是什么方法?来这蓉城干什么?” “我为何要告诉你?”月依头也不回的说道。 刘武瞪大了眼睛,姐姐,是你让我跟你来的,怎么还不告诉我是什么方法? “难不成是刺杀益州刺史?这未免也太胆大了吧!”刘武眨了眨眼睛,胡乱猜测道。 “不是,但也差不多……”月依简单地回答了一下,又开始沿着河道行走了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 “行刺皇帝……”月依极其轻描淡写地说道。 “噗!” 这么一句十分淡定的话,听得刘武老血喷了出来;我没听错?刺杀皇帝?当朝皇帝是他父亲,也就是说……你要杀我爹? “那啥……月,月依,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刘武嘴角僵硬地翘了翘,低声问道。 “说吧。” “你当真要刺杀当今皇上?” 月依停下身来,瞥了刘武一眼,问道:“这种事情我为什么要骗你?” 不对吧,这种事情最好还是骗人的好……刘武心中暗想着;随即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接着问到:“月依,你知道京城在哪里吗?” “洛阳啊,难道是长安啊?” “既然你知道京城在洛阳,那你现在在这个地方,怎么行刺?”刘武似乎都不关心她为什么要刺杀皇帝的问题了,竟是关心起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 老大,她要杀你爹啊…… 月依从手中拿出了一张布帛般的东西,拿到刘武眼前晃了晃,轻声说道:“我道门中人自然是有消息来源的……前不久收到消息,这几天皇上应该会莅临蓉城,届时便是我下手的绝佳时机。” 我咋不知道……刘武刚想说出口,却突然想起,自己早已是离家多年了,不知道自己父皇想要到哪里去是很正常的;如果刚才说了出来,事情反倒不好办了。 “皇上周边守卫森严,你如何靠近?” “到时看守卫布局,再行分析便可。” “当今皇帝登基不到一年,尚未作出任何作为,你为何一定要将他刺杀?” “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就是皇帝不作为的表现;这等皇帝留在皇位上,终究也是祸害百姓的……” “你这话说的太荒谬了!照你这个逻辑,岂不是要杀死所有继任的皇帝才肯罢休?快醒醒吧,你父母的死和皇帝没有直接联系,为什么一定要加罪在他们身上?” “皇帝不死……我活着的意义终究不会实现。” “你难道不怕我去告密吗!” “你喜欢我,怎么可能告密?” 月依说出这句话之后,便是一阵尴尬的氛围弥散;二人之间的对话实在太快,以至于月依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便将自己心里面所想的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可见刘武心里面是有多尴尬了;他知道月依明白自己的心,但自己没说出口,二人不点破不是很好的吗?如今月依把这话说出来了,自己如何不尴尬? 月依也知道自己说过头了,本来这种事情就不好挑明了说;洁白如玉的脸庞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色,但仅仅片刻,便是消失无踪了。 这最多只能算是自己随口所说造成的尴尬,因为对于月依而言,她并不喜欢刘武,她只是感激刘武能够作为她吐露衷肠的人,或者说保护自己的人;但她从来就没有对刘武升起过情愫,因为她知道,二人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 刘武虽然与他父亲有所隔阂,但毕竟是官宦世家;但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道姑,身份地位有着如此的差距。反正自己也不喜欢他,不如趁此机会把关系挑明了。 尴尬的气氛维持片刻,月依终于是开口,她看着刘武,黑色的眸子中满是认真颜色,低声说道:“你能帮我这么多,我很感激;但接下来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了……我,不希望再和你有任何的关系。” 没等刘武有所反应,月依便是乘着萧风离去,迅速的从刘武的视线中消失了;刘武愣了片刻,待他反应过来之时,月依早已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我该去追吗?”刘武默想一声,随即摇了摇头,且不说月依到哪里去自己不知道,就算知道,跟上她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她已经说了,不希望再和自己有关系,这个时候上去粘着她,岂不是自找没趣? “哟!把我抛弃这么多天,小情圣终于陷入苦恼之中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刘武耳边响起,刘武回头一看,果然是消失已久的周九七;他早料到周九七会偷偷摸摸跟着自己,此时被月依甩开,他的出现也在情理之中。 “雷公助……小七,刚才的情况你应该也看到了,快救救我!”刘武几乎是带着哭腔一般说着。 “前因后果我已经知道了,你个二愣子靠自己能够做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周九七拍打着刘武的脑袋,刘武嘴角一僵,也不知道这家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周九七拿出折扇,微微扇动起来,若有所思的来回踱步着;片刻后,他对刘武说道:“反正你现在也不知道月依在哪里了,不如先把你父皇来蓉城的事情问清楚,月依到时候自然会找上门来的。” “等月依到我父皇面前的时候什么都晚了!到时候她可是会被当做刺客押下的啊!” “所以这就要看你的能力了啊!”周九七神秘的笑了笑,“如果你能在她行刺之前发现她,说不定还能将她安抚下来;若你没能找到,也只能说明你能力不够,配不上人家了……” 刘武白了一眼,低声说道:“那我爹呢?” “随缘咯!” “如果我爹在这里,你一定死得非常难看……”刘武瞥了眼这个不认真的男子,“何况,你这是在拿我爹和月依的生命做赌注啊!若是一个不小心,我爹和月依两个人都会死啊!” “所以要看你自己了……” ……………………………… 月依踩在蓉城高楼之上,一阵阵萧风撩拨着她的衣裳,白玉般的脸上依然是冷漠;她望着偌大城池的一个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还是忘不了以前的仇恨吗?” 老道士穿着黑色的道袍,萧风轻轻拍打在他的衣服上、头发上但他的面色依旧平静若水;月依对于老道士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只是朝他微微的行了一礼。 无言便是默认,老道士轻叹了口气,看来刘武还没能改变隐藏在月依内心深处的仇恨;但身为道引三清,一笑道人也不能随意出手干涉月依的行为。 “你打算怎么做?”一笑道人轻声问道。 “只需杀了那人便可……”月依面色淡漠,但她的眼神中已经是充满了血红色的杀气。 一笑道人的脸上又是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我相信,他能够阻止你的……” “刘武?”月依见一笑道人突然说起刘武来,摇了摇头,淡漠但又自信地说道:“他没有那个能力” 一笑道人缓缓飘起,望着那片高远的天空,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你周身的是冷的……经脉是冷的,头发是冷的,皮肤是冷的……” “但至少,你的心还是热的……你最好做出不让自己绝望的决定,否则你全身仅剩的一处温暖,就会这么贡献给修罗……” 望着一笑道人远去的背影,月依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的挣扎;她很确定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错误,因为她活着,不再是为自己父母正名,仅仅是为了那些穷苦的百姓,为他们找一个真正的公道罢了…… 下剑的那刻,她是不会犹豫的…… 第九十五章 生定一世断江山 天下繁星若点,星罗棋布,如神仙留下的一步大棋,每走一步都是天道的预算。皇帝继位多日,感觉皇宫颇为禁锢,方才下诏要去益州巡游;这巡游的第一站,自然便是益州的首府,蓉城。 月依收到的消息,是皇帝乘龙驾浩荡进城,那自然会引来全城的围观;若是如此,自己想要在皇帝进城的片刻刺杀他,似乎也显得不太现实。 进城之后,皇帝又会去那里?蓉城并没有修建皇帝专住的行宫,那自然只能在刺史府暂住。区区刺史府,月依早已是是摸清楚了门路,即便周围再加几百的守卫,自己也是来去极其方便。 月依心中并没有顾虑,因为自己就是为了今天而活着;她根本不在乎刺杀的皇帝是哪一位,会对这个国家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她只知道,剑进去,再出来,就可以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的日夜,月依依旧在全城的最高处静坐着;即便是刮风还是下雨,她岿然不动,似乎自己离开了这个地方,便会错过皇帝进城的时机。 月依眼睛微闭,修长的头发在一道道微风中舞动着,洁白的道袍上沾染了些许的灰尘,似乎表明,她维持这个动作已经很久了。 月依从来没觉得如此沉静过,这么多天的时间,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丝毫的动作,如同一尊石像;但她却感觉到了来自心中真正的超脱感。 也许是因为,自己走上了属于自己的道路,她才能感受到真正的畅快。 “来了?” 月依眼神一凝,她似乎注意到了整个城池的人流正在涌动;益州人最喜欢休闲,如今却是爆发如此大规模的迁移,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皇帝来了。 蓉城北边的城门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白色的光芒,人们包夹在街道两旁,前面是维持秩序的士兵;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也许是为了震慑百姓,但最重要的,还是要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 龙辇散发着阵阵金光,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缓缓驶入城池;六匹健硕的骏马抬着粗壮的蹄子,每踏一步都是咯噔咯噔响,听上去极其舒坦。 龙辇上装饰着各种珠宝,雕饰着黄龙飞凤,仅仅是遮挡窗户用的帘子都是用金丝编织而成,奢华至极。月依见皇帝坐的车都是这般奢华,贝齿不由得咬紧了三分。 原来那些官员这般奢华,全是这皇帝带起来的歪风邪气! 龙辇窗户上的帘子微微晃动着,但人民依然看不见龙辇中人的模样;确实,堂堂皇帝,怎么能够让凡人见到自己的龙颜? 月依静静地看着龙辇自北门驶入,缓缓穿过蓉城的主干道;龙辇背后的军队着实可怕,前面开路的有百计,后面护卫的也有百计。骑兵、依仗、步兵各色军队都有,可以说是繁华至极。若是有贼人祭奠,只怕这些装备精良的士兵不会有丝毫的松懈。 “若就这么下去,只怕太过愚蠢……” 月依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支仪仗部队怕是有将近一千人,自己的道行又算不得多厉害,如何敌得过这些时刻警戒的守卫?还是只能等夜深之时,再做商量。 月依最主要的还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是青城山天师观的,只怕朝廷不查下来,道乾山也会派人来责骂一笑道人。 那是她不希望看见的。 龙辇行进到城池南方一座巨大建筑前停了下来,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拉开了龙辇门帘,又有几个太监上来搭楼梯,让皇帝走了下来。 一个身着龙袍的苍老男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刺史府面前。 但距离太过遥远,月依并不能看到皇帝是什么模样;只能看见他的龙袍以及扎起来的发髻,益州刺史跪在他的前面,将他领入刺史府中,便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不过这皇帝至少看上去还算是正常的,不像元隆皇帝一般做出嗜玩的模样,或许还算是个正经皇帝。 “你进去了,就把那里当做你的坟墓吧……” 月依嘴巴轻轻动了动,便是面色冷漠的开始监视起了刺史府;不管那外面的仪仗部队再怎么守护,今晚,终归是自己手中宝剑出锋之日…… 地上星罗棋布,空中繁星若斗;黑夜笼罩着的这片大地,似乎蕴含着各种不详的气息。 月依如今也是换了身装备,白色的道袍变成了黑色的夜行衣,隐藏了缥缈优雅,融入黑夜之中,仿佛邪神的使徒。 天使与魔鬼,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寒锋出鞘,银光若黑夜中璀璨的星斗;月依眼神一凝,自高处跃下,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她避开夜色中巡逻的军人,缓缓靠近刺史府的所在地;她跃上楼顶,在瓦砾之间来回穿梭着,伴随着夜风,距离刺史府越来越近了。 刺史府的巨大还是吓了月依一跳,来来回回巡逻的士兵在这里并不少,如果不想被他们发现,只怕房顶上都算不得安全;何况这三更时分,皇帝究竟是睡在哪个房间的? 月依依稀记得刺史府的居所,客房多少,此时睡觉的地方在哪里,这些她都一清二楚;但堂堂皇帝莅临,怎么可能居住在平凡的客房之中? “那边有光?” 月依瞄准了一个方向,那个地方有个算不得多大房间,但在这三更时分,却依然散发着微弱的光明,如同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难道这么晚了皇帝还在寻欢作乐?” 虽然月依不敢确定皇帝在那里,但这么晚了依旧散发着亮光,不得不让人感觉到疑惑;月依观察了下周围卫兵的巡逻方式,找了个时机窜了出去。 越发靠近那个小屋,月依便越感觉心脏跳动加快,似乎只有自己紧张,心率跳动才会变得如此之快;她现在逐渐相信,那执掌天下的皇帝,就在这小小的房间里。 桌上微弱的烛光将房间中的影子射在窗户上,一个男人模糊的身影缓缓映射在月依眼中;她咽了咽口水,缓缓靠近房间,在窗户之上戳了个小洞,观察房间中的环境。 没有守卫,没有女人,仅有一个面容苍老的男人在翻阅着书籍;他的头发十分粗糙,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的白发,如同看透世间沧桑的老人。 面容瘦削,脸颊凹陷,鬓角斑白,时时捋动着胡须,似是审阅着公文;月依没想到,堂堂大夏天子,竟是如此平凡的模样,若是换做一身粗布衣服,只怕就是走在街上的寻常老头吧。 “怎么感觉这么面熟?” 月依看着这瘦削的脸庞,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到过他,但却是半天都想不起来。 “我不是说过了不需要守卫吗?屋外是谁?” 房内的皇帝突然发声,吓了月依一跳,但他明显看见,周围并没有任何的守卫兵马,难道说皇帝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这反映敏感度未免也太强了吧! 既然如此,那也怨不得我了…… 月依缓缓推开房门,看着盘坐在地上的皇帝,藏在面巾下的嘴角微微敲了敲,似是在嘲讽这皇帝的自大,竟然连守卫都敢不留。 但令月依诧异的是,世安皇帝面对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可疑人员,并没有感到惊慌,而是缓缓地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眼神平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刺客。 “姑娘,夜半来此造访,可是找朕有何要事?” 月依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淡定,连守卫都不叫,不由得警惕了起来,轻声说道:“自然是取你性命。” “这世间想取我性命的人极多……”世安皇帝缓缓站了起来,在桌前来回踱步着,“我从不记得我对哪个女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知你是为何来杀我?” 月依没想到这个皇帝面对死亡的威胁,竟然能够如此淡然,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来?做好了埋伏?若是如此,皇帝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来的? “刘武?”想到这个人,月依咬了咬牙,没想到他真的会告密。 但自己也没指望他不告密,毕竟这个世界上,她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刘武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如何能够相信? 看来,将这件事情告诉刘武,是自己错误的决定。 “既然你知道我要来,那你的埋伏又在哪里?” 世安皇帝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道你要来,如何布置的有埋伏?” “少糊弄人了!你们这些当权的人,哪个不是老奸巨猾、狼心狗肺?你一个皇帝深夜在这里,难道会没有一个护卫人员?若是被刺杀,那些人担当得起吗?” “因为我相信,在我的统治之下,百姓安居,是不会有人想到来刺杀我的……”世安皇帝轻叹了口气,“但现在看来,仅仅一年的时间还带不来什么繁盛的时代,若你觉得我做皇帝不够格的话,那便随你吧……” 月依懵了,这个皇帝这么随意?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就打算这么让自己杀了? “作为皇帝你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性命,难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不敢杀你了?” 世安皇帝轻笑一声,在榻上来回踱步着,面对月依的疑问,他轻声回道:“我站在这里是民意,若天下万民不愿我接着待下去……” “那我也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第九十六章 三生情定一世恩 月光穿过屋檐,映在刺史府的泥石地上,泛起白茫茫晶点无数。 星辰渺小无比,宛如另一个世界的产物;但自高空俯瞰大地,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世安皇帝缓缓坐下,正视着月依,行为坦坦荡荡,没有丝毫的怨气;面对这般情况,月依反而失了神。她不知道什么力量支撑着男人的性命,以至于连死亡都不曾畏惧。 “我岂会不惧死亡?”世安皇帝似是看穿了月依所想,轻笑一声,“比起死亡,我更怕毫无用处地活着;与其在这个地方毫无作为的站下去,不如趁自己还没酿成大错之时堕入轮回。” 月依眼睛一凝,他并不是被世安皇帝的言论所感染,既然这个皇帝已经做好了准备,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和他多废话了…… “再会!” 月依轻描淡写一言,便是轻舞铁剑,一道寒芒自铁剑上缓缓升起,月依随手一挥,那道寒芒便如同出山野虎般,朝着世安皇帝奔腾而去。 寒芒伴随着冻结万物的寒气,在烛光的映衬下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快如烈风,似能隔断空间的裂缝。 望着那道即将到来的寒芒,世安皇帝缓缓闭上了眼睛, “嘭!” 一道闷声在这狭小的房间响起,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世安皇帝面前;似是听见这声闷响,世安皇帝惊奇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道高大无比的身影伫立在他的面前。 月依看着眼前这个人,贝齿微咬,自嘲般说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冰蓝色寒气深深嵌入刘武的肌肉,泛起一道长长的冰晶;并不是刘武的身体健硕到足以抵挡月依剑气的地步;这道长长的冰条,其实是剑气切开刘武身体之后,冻结的血液…… “武儿?”世安皇帝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惊呼出声。 “武儿?”月依听见皇帝的称呼,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原来世安皇帝显得那么眼熟并非自己的错觉,眼前的两个人面庞是那般的相像,简直就是一个人…… “我似乎早该想到,你姓刘……”月依望着沉默的刘武,愤愤说道。 “难道我姓刘,就一定是皇室的纨绔子弟?”刘武埋着脑袋,沉声说道,“难道因为他是皇帝,就要为天下的所有百姓负责吗?” 月依不置可否,手中铁剑在空中舞出漂亮的弧线,身姿一挺,将自己完美的曲线展现出来;她望着低头的刘武,说道:“前些时日你痛诉他的罪行,既然那般憎恶自己的父亲,为何今日要阻挡我?难道我把他杀了,你的仇不也能报了吗?” “确实,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刘武右手微微发力,那道冰晶被抖落了下俩,落在地上,仅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一道疤痕,“但是作为一个皇帝,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他当年可是不顾你的感受,要杀了你啊!”月依的语气明显变得激动了不少。 “因为为了国家,我不得不这么做……”迟迟不语的世安皇帝终于站了起来,在刘武身后缓缓说道,“外戚篡政,当今皇后手握大权,若不将嫡子以外的儿子除去,待我死后,他依然难逃一死……”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对世间充满留恋之时依依不舍,不若趁他对世界没多大念想之时,就此抹杀……” 刘武肩膀微微一抖,低声道:“原来还有这般缘由……” 月依并不懂这些,只是喝道:“你身为皇帝,难道连保护自己儿子的权力都没有?外戚篡政?可笑!皇帝难道不是大权独揽吗?” “你以为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们也有自己的苦衷……”世安皇帝缓缓走上前去,拍打着刘武的背部,“何况又有哪个父亲,是希望杀死自己儿子的?” “四年不见,肌肉结实了不少啊……”世安皇帝轻轻拍打着刘武腰部的肌肉,轻笑了一声。 “您也瘦了不少……”刘武轻声回道。 “我可不是来看你们父子情深的!”月依愤怒的咬了咬牙,她现在情绪十分激动,甚至觉得刘武欺骗了她的情感,让她白白为他操心了那么久。 “月依……姑娘,你何必为了自己的仇恨刺杀皇上?难道你觉得这样就能缓解自己的仇恨了吗?”刘武朝着月依说道,眼神中满是急切,“若你将皇上杀了,天底下只会更为混乱!”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有何关系?”月依几乎是咆哮着吼的,似乎也不怕这么将守卫给招过来;原本以为刘武和自己一样凄惨,哪知道刘武的父亲还是那般关心刘武? 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若你真要杀他……”刘武言毕,将自己双手张开,轻声道,“先杀我,免得我心里面不清静。” “你以为我不敢吗!” 月依的心态几乎是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刘武也知道,现在怎么劝都无法将月依说动;既然如此…… “来把……”刘武淡淡的闭上了眼睛,站在他身后的世安皇帝,只能微微叹口气。 月依不再废话,此时的她已经两眼通红,似乎被仇恨充斥了大脑;她挺着铁剑,如同疾风一般朝刘武冲去。 没有任何花哨的法门,没有任何拖延时间的口诀法印,月依仅仅是拿着她那柄普通的铁剑,朝着刘武健硕的身体上刺去。 “他都不管你,你还保护他!” “当英雄就那么高兴吗?” “你以为你是英雄,你不过是个弃子,不得不做出英雄的事情罢了!” 月依每骂一句,便是朝刘武身上刺一剑,刘武并没有做出任何的防御,任月依的铁剑在自己的身上刺着窟窿。 鲜血如同瀑布一般缓缓流淌着,刘武的嘴角溢出一抹血丝,但他的眼睛依然紧闭着;月依每刺一剑,他的身体紧紧一颤,便不再有任何的动作。 “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你是不是要保护他?是不是要保护他?” “你这个混蛋!流氓!” 月依似乎已经不知道骂什么了,但她依然拿着自己的剑在刘武的身上胡乱刺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刺了多少窟窿。 她哭了,即便自己感觉泪水早已流干,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哭了;晶莹的泪水顺着月依的脸颊缓缓流下,在半空中化作一颗颗冰晶,落在了地上。 “别哭……” 早已被刺得麻木的躯体,竟是在这一刻蜷缩了自己的双臂,将哭成泪人的月依揽入了怀中;月依死命挣扎着,即便多次将刘武的双臂打开,但它们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命令,将月依揽入怀中。 刘武身上的窟窿究竟有多少,没人算过;月依手中的剑也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她就这么靠在刘武的怀里,依靠在自己的刺出的血窟窿上,静静哭泣。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哭出了声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然不想挣开这个人的臂膀。 也许她嫉妒他,嫉妒他还有一个爱着自己的父亲,但她却什么也没有;今天的刺杀,现在却变成了自己的哭戏。 真丢人啊…… “别哭……” 刘武的嘴里面依然说着这两个简单的字眼,但他的身体似乎早已麻木,现在的所作所为,早已成了自己潜意识的运动。 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就连世安皇帝都没有催促二人。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他根本算不得刘武的父亲,就连最基本的抚养工作都没有做好,如何算得上一个称职的父亲? “能松手了吗?”月依停止了自己的哭泣,在刘武的怀里低声说道。 她现在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心中的仇恨了,似乎也对自己眼前的男人讨厌不起来了;就连一只躲在刘武身后的世安皇帝,她现在也不想杀了。 师父说你能阻止我……便是这样的吗? 月依这话说了良久,但刘武并没有反应……大姐,你戳了那么多窟窿,留了那么多血,你确定他还活着吗? 果然,月依发现刘武半天没有反应,抬头一看,刘武嘴边的鲜血已经干了很久了,他眼睛微闭,似乎还翻着白眼,若不加紧救治,只怕活不过今晚了…… 月依有些慌神了,这般模样还是第一次出现,她奋力挣开刘武的双臂,将他平躺在地上;看着生命体征越来越弱的刘武,月依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自己可没有学过救治道法啊…… “救人似乎该人工呼吸……”一旁的世安皇帝也不着急刘武的死活,轻声说道。 “人工呼吸?那是什么?”月依侧头问道。 世安皇帝没想到月依连这个词语都没有听说过,愣了半晌,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个……就,就是嘴对嘴吹……” 还没等皇上将最后一个“气”字说出来,月依二话没说,就是将自己的嘴唇朝着刘武的嘴唇吻了下去;两唇相对,原本充满血腥气息的房间,如今却是一股暧昧的味道…… “我靠!现在的小女孩都这么好骗了?”世安皇帝见月依这般直率,不由得愣了神,但突然想起自己家里面那位,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儿啊,父皇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月依鲜红的嘴唇触及到刘武干燥的嘴唇,这才突然想起这不叫接吻吗?脸上顿时充满了羞涩的红意,本欲就这么抽开,但突然想起自己是要救人的,不得不继续朝他的嘴里吹气。 其实她连人工呼吸的法门都没能掌握。 不过吹了半晌,似乎也有些许作用,刘武原本苍白的脸庞终于充满了些许的红晕,但依然没能醒过来;月依见状,抬起头来,擦了擦嘴角的涎水,面色微红,朝皇帝行了一礼,抱起刘武,就预告辞。 她也知道,是自己将刘武捅成这副模样,既然如此,她便要负责到底;她的力气算不得小,但这般娇小的身躯抱着刘武,却是格外的滑稽。 她如今是要抱着刘武上青城山,让自己的师父想办法了。 “姑娘,不杀我了吗?”世安皇帝轻笑一声,问道。 月依摇了摇头,看着面容苍老的世安皇帝,轻叹一口气,说道:“希望你能给你百姓带来更好的生活……” “我会的。”世安皇帝回答道。 言罢,月依也不和皇帝多言,仅仅片刻,便是消失在了房中。 未几,书房的大门被狠狠踢开,几个士兵模样的人突然冲了进来,见着平安无事的皇帝,他们松了口气,为首一人走上前来,问道:“陛下,方才听到这边有动静,可是有刺客?” 世安皇帝轻笑着坐回了榻上,重新拿起纸笔,低声道:“不过是只调皮的小动物罢了……” 他现在,还需要忙着批改奏折呢。 屋外,一道白色的身影轻轻躺在房顶上,望着明空中的皓月以及不远处的两到黑影,轻轻的摇了摇折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九十七章 别离一忧见愁人 “然后他们就这么在一起了?”刘夷希听完周重霄的言语,不由得有些震惊,这样的话,他父母的恋情未免也太俗套了吧…… 而且堂堂帝国皇帝,就这么放任自己的母亲走了? “谁知道呢?”周重霄轻抿了一口酒,脸上满是淡然模样,“反正我是过了好几年才收到他们结婚请柬的;至于你……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刘武都五十好几了才有你这么一个孩子……” 周重霄将话说完,便是自顾自的喝酒去了,也许是在缅怀自己的故人;而一旁的刘夷希则是木木地看着周重霄。对于他父母的事情,他真的很模糊,可以说完全没有印象;只有自己做梦的时候,偶然会梦见两道模糊的背影。 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的吗? 一旁的张瑜似乎知道刘夷希心里惆怅,便上前打趣道:“是不是想着你父母的事情,自己想找个老婆了?” “这还用找吗?”刘夷希白了一眼,似乎很随意的说道。 但他说完这句话后,明显看到张瑜的脸变红了,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不由得老脸一红;不对不对,张瑜是董胤的妻子…… 难道我不能抢过来来吗? “在讨论什么?” 正待刘夷希这么想的时候,一道年轻高大的身影缓缓进入人们的视线;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战甲,年轻的面庞上却满是沧桑痕迹,如同四旬中年人,腰间的铁剑锃锃发光。 他微笑的看着众人,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里突然压抑的气氛。 “我在跟我贤侄说他爹的事情。”周重霄丝毫不理会董胤,喝了口酒说道。 董胤笑了笑,问道:“不知道我有没有幸也听听?” “讲完了。” 见周重霄丝毫不给自己面子,董胤不由得感觉有一丝尴尬,他轻咳一声,说道:“你们跟刘夷希讲正事了吗?” “正事?”刘夷希疑惑的看着董胤,“什么正事?” 董胤看了看一脸悠哉的周重霄,又看了看战战兢兢的张先,最后看了看躲在刘夷希身后的张瑜,笑了笑道:“就是你荣登九五之事啊!” “什么?”刘夷希和张瑜基本上是同一时间惊呼了出来。 周重霄轻叹了口气,摇了摇酒杯,说道:“你直接这么跟他说,他会受不了的。” “你们都知道?”刘夷希看着周重霄和张先,顿时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什么情况? 明明自己只是一个没有父母的普通老百姓,怎么今天就要成了皇帝?他看了看张瑜,张瑜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刘夷希,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是我?当今皇帝呢?”刘夷希收起了自己不体统的惊奇面色,逐渐严肃了起来,自从卢玄死后,自己已经很少流露出如此表情了。 董胤笑眯眯的说道:“你是前大将军刘武的子嗣,按照亲信族谱,你是当今皇帝的侄儿,也是他最亲近的人,至于皇帝……” “皇帝已经被这混小子请下台了。”周重霄继续吃着酒。 “就是这样。”董胤对于周重霄说的话也不气,依旧是笑眯眯的看着刘夷希。 “难道当今皇上没有子嗣吗?”刘夷希看着一旁淡然的周重霄。 “天天只知道作乐宫闱,早就被色欲侵蚀了身子,哪里还有精力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皇帝下台之后,周重霄的嘴也毫无保留的骂了起来;毕竟刘武的儿子能够继承大统,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刘夷希不说话了,他看着这干人,心中很是愤怒,难道他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都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吗?难道他们就不能先问问自己,自己愿不愿意当这个皇帝吗? 他从没想过当皇帝,过去不想,现在也不想。 “张瑜,我们走……”刘夷希埋低了脑袋,昏暗的烛光之下难以见到他的表情,他转过身去,说道:“我要先考虑考虑。” 对于他的反应,众人也是在意料之中;他们看着刘夷希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依然保持这原来的动作。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以你的性格,只怕难以立即接受吧…… ……………………………… 刘夷希在房中不停的踱步着,烛光照射在他的面庞上,尽显其忧虑之色;张瑜坐在一边,看着忧虑无比的刘夷希,心中不由得为他的前途感到忧虑。 因为任谁都知道,成为皇帝,不过是个权臣的棋子罢了;他祖父英允帝如此,他舅舅坤命帝也是如此。 “你想好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大门被缓缓的打开,董胤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他看着眼神严肃的刘夷希,嘴角微微翘了翘,低声道:“不想当皇帝,也由不得你……” 刘夷希瞳孔微微一缩,他望着董胤,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这种事情,自己不能拒绝吗? “政治这种事情,谁不是随波逐流呢……”张瑜埋着脑袋,不敢正视二人。 “张瑜说的没错,”董胤缓缓走上前来,在距离刘夷希只有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想让你当,你就得当,由不得你同意或者拒绝;这便是政治。” “如果我不想呢?”刘夷希愤愤问道。 董胤笑了笑,给张瑜眼神示意了一下,张瑜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 正待张瑜即将离开的时候,董胤又是突然叫住了他,在张瑜疑惑的眼神中,董胤递了一张纸给她;张瑜疑惑的结果纸,看着上面的大字,顿时懵了。 “同意的话,就签字画押吧……现在,你先出去吧。”董胤背过身去,眼睛直直的盯着刘夷希,不再理会张瑜。 张瑜基本上是一边抽泣着一边离开的,刘夷希将这点细节尽收眼中;他愤怒的看着董胤,喝道:“你欺负她?” “我是在帮她……”董胤的步子又靠近了一步,无奈的说道。 “那她怎么哭了?” “那是喜极而泣……话说,你一定要在这件事上面跟我浪费时间吗?” 刘夷希看着这个笔记自高大不知多少的人,咽了咽口水;难道说这个家伙来到这里,是想要逼迫自己的吗?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请你先出去,皇帝这件事情,我会慎重考虑的……”刘夷希似乎害怕董胤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但自己又调动不了体内的冰气,只能这般示软。 “你当然要慎重考虑……”董胤轻轻一笑,脸上没有那般杀戮的气息,竟是直接靠近了刘夷希,用手挑逗着刘夷希的下巴。 “等等等……等一下!你干什么?” 董胤突如其来的动作着实吓了刘夷希一跳,自我保护的潜意识让刘夷希后退了好几步,但却是抵在了正中间的桌子上。 “我把张瑜支会出去,自然是有我的打算……”董胤隐隐一笑,望着刘夷希的眼神不由得变了些许,似是饥渴,似是憧憬;总之……根本不像是看男人的表情。 刘夷希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到了,难道这董胤对自己还有非分之想不成? 大佬!我是男的啊! 他似乎也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刚进学堂的时候,董胤对着自己一阵扫射,眼中的光亮根本不像看一个同学了…… 原来是断袖之癖! 看着缓缓靠近的身影,犹如靠近猎物的恶狼,刘夷希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缓缓闭上…… ……………………………… 张瑜回到房间,看着自己手上的一页白纸,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擦拭着自己眼角的眼泪,也不怕被谁看见。 那是一纸休书…… 董胤没有欺负她,她确实是喜极而泣;一直顶着董胤妻子的身份和刘夷希在一起,真的是让的自己的内心极其痛苦。但如今,自己似乎不再需要背负着这等压力了。 “签就签吧……” 张瑜笑了起来,有多少人被休的时候会是这等表情?但事到如今,她就是这般模样;她从桌上拿过笔墨,同时开始审视着这篇休书。 “嗯?” 休书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切言辞似乎都十分合理;但这繁多的字眼里面,却是有一句深深地吸引了张瑜的眼睛。 “将刘夷希借我一晚……” “将刘夷希借我一晚?” “将刘夷希借我一晚!” 我靠!这是什么鬼条件?难道董胤所说的条件就是这个?这未免也太过稀奇了吧! 是说董胤跟自己结婚一年,根本不对自己下手,原来是有龙阳之好啊!怎么这么久了,自己都没有发现? 不知怎的,张瑜突然感觉内心崛起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这种东西充斥着她的内心;娇嫩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红晕,似是在害羞,又似是在激动。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为什么自己突然好想去刘夷希的房间看看? 去还是不去? 在张瑜的纠结中以及刘夷希的……中,一个奇妙的夜晚又是这么过去了;众人似乎都不知道今晚上发生了什么,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大夏,有了新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