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升魔》 章一 前事 夏日的午后总是让人变得慵懒,身上笼着一层暖洋洋的日光,人的心情也多少会变得开朗。 可方瑾的心情依旧不太好。 方瑾今年十二岁,眉目俊秀,若不是比常人高些的眉骨给他添了几分英气,说他是女孩儿也没人会觉得诧异。 眼下方瑾正站在文武大街一处府邸前,仰着头、背着手,神色复杂。 那张粉嫩粉嫩的小孩儿脸上挂着一副老气横秋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显得怪异。 方瑾直勾勾地看着高挂的牌匾,那上面印着两个烫金大字——方府。半晌后,方瑾突然憋出声悠悠叹息,“这回倒还真是破釜沉舟了。” 方瑾在这边心思不定的想着心事,那院中却有名十五六岁青衫男子一脸愤愤的走出来。 看到方瑾,他脸上不满更重,步子又加快了几分,径直走到方瑾面前,不阴不阳地道,“哟,五叔还没走啊,钱都到手了,莫非你还想再骗几个?” 这人叫做方义禹,比方瑾年长几岁,论辈分却是他侄子。 方瑾斜瞥了他一眼,然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神情敷衍又欠揍,就差抖着腿说一句“滚蛋”了。 他眼下心事重重,实在没什么心思跟人争辩,况且被人讽刺几句也不会掉块肉。 相比起来,两个月前他被人拐去报了名的那场试炼…… 如今距离那场试炼还有一年,若是成功通过了,此后就算说不上风云化龙,也差不了太远。 但要是一不小心失败了,会死。 会死耶! 每每想到这个,方瑾就会怀疑自己脑子里是不是有泡,被人随便蛊惑几句就真的去报名了。 但想归想,既然决定要去做了,方瑾就不会抱怨,只会想办法让自己准备的更加充分。 另一方面,虽然理直气壮地强调说自己是被人坑了才去的,但方瑾也知道,凭着他自己的性子和当下的处境,就算那人不提,他也必然会上赶着去报名。 那位先生说有办法帮他,其实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所以先生你最好是真的有办法啊。” 方瑾又叹了口气。 倒不是方瑾不相信那人,只是他的确想象不到在那种形式的考核中,外人要做些什么才能帮到忙。 如今距离方瑾报名那场试炼已经过去了两个月,那人让方瑾做的第一件事儿是让方瑾借着书院休沐过来这院子给卖了。 方瑾还能想起那人当时的神情,云淡风轻地说着诸如你要破釜沉舟之类的话。 于是方瑾就真的回来把这地方卖了。 方瑾眯着眼睛,方府这两个大字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 这院子是方瑾的父亲留下的,那人生在书香门第,但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自打方瑾母亲难产去世后就再不回家,只借着打理家族生意的名头常年待在外头。 所以方瑾其实并没有见过他几次。就连两年前那人卷了家里一大笔钱就此消失,方瑾也是从其他长辈口中得知。 方瑾在这院子和相依为命的外婆一起生活了十年,院中一草一木俱是回忆。有根柱子上齐整整的画了十根横杠,是每年方瑾生辰时,老人为他测量身高留下。 如今真的把这屋子买了,方瑾的心情自然免不了有些复杂。 方瑾是心中有事不想多说,但落在方义禹眼中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见了方瑾的模样,他只觉这人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又想到方瑾拿了这顶天值个千百两银钱的屋子就问家里要了白银万两,火气更大,语气便更尖酸,“我说你拿了钱就赶紧滚,老子不要脸,儿子也不要脸,正好一起走了干净。” “咦?”方瑾斜眼看过去,神情诧异,这两年他见了许多,下九流的泼皮无赖也多有接触,论其他的不好说,论骂街?你方瑾爹爹我还没怕过。 于是方瑾神情关切地问道,“孩子你今天是吃了大便吗嘴这么臭?” “你……”方义禹一愣,“你说什么?” 方瑾从善如流,神色真诚,似乎他真的是因疑惑而发问一样,“我说孩子你是不是吃了大便啊?” 方义禹神色一滞,脸上瞬间涨的通红。 他想骂回去,却一时想不到可以匹敌的骂词,一口气就这么憋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实在难受。气急之下,方义禹脑子“嗡”地一声就炸开了,下意识便猛地抬手,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下一刻方瑾捂着脸痛呼的模样。 然后,他便看到自己的想象落了空。 也不知方瑾是怎么办到,只见他侧了下身子,就轻而易举地躲了开,让方义禹那一巴掌落到了空处。 方义禹还没回过神来,方瑾的声音便又在他耳边响起,“侄子,我是你叔叔耶,你居然想抽我?” 方义禹闻言,怒火更胜,脱口吼道,“你就是我亲爹又怎么了,我今天偏要大义灭亲!” “额……” 方瑾被他说的一愣,我是真没想过要当你爹啊,反映了好一会儿,方瑾才不尴不尬地说,“大侄子,你这说法我是服气的。” 方瑾于是心悦诚服地拱了拱手,又往那院子里深深看了一眼,转身便走。 方义禹心里窝火,但他有话要说,自然不能让方瑾就这么走了,见方瑾转身,他连忙拔脚追过去,一把就要扯住方瑾衣服。 下一刻,此前发生过的那一幕便又重现了一次,方瑾明明就在眼前,方义禹又是一把抓空。 重心一丢,方义禹脚下一个踉跄,好险没摔在地上。等他稳住了身形,却忽然看到方瑾那张突然被放大了数倍的面孔,方义禹心里一颤,惊呼一声后终于还是没有站稳,“嘭”地一声摔坐在地。 另一边,方瑾好整以暇地挺直了微微前倾的身子,半点没有刚刚吓了人一跳的自觉,反是无可奈何地摇头道,“喂喂喂,你看我都怕了你了要走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嘛,你还不要我走了?这是要干什么?” 方义禹眼角一抽,无耻!无赖!他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念头,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接着把话说完。可眼前又忽然浮现出几幅过往的画面,那时候方瑾年幼,每日老是守在门口,伸着脖子看着外边。 有人叫他出去玩耍,他也不理,只说要等爹爹回来。可他爹爹从来不曾回来过。 方义禹深吸了一口气,恨恨地看着看着方瑾,厉声喝道,“我要干什么?我到想问你要干什么!你爹当初说是帮家里经营生意,结果连钱带货卷了就跑,至今音信全无。大爷爷可怜你没爹没娘,便要从家里拨钱给你,你却狮子大开口,说是什么书院束脩就得两万两。” “两万两啊!”方义禹咆哮道,“寻常人家够过二十多年了啊!” “结果你拿去两年就花光了!两年!” “如今你回来,拿了这院子抵钱,又要一万!我便问你,这回你用院子来抵,又把这钱拿去胡乱用了,下回你还有什么?你那爹爹是个不要脸的废物,你便也要作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吗!” “咦?” 方瑾没有说话,年长些的侄子吐出一大段之后心里觉得一空,便也不说话。场间忽然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方瑾才嘿地一声笑起来。 “结果在这儿等着我啊。”少年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方义禹许久,埋怨道,“你看你这孩子,老爱拐弯抹角。” 方瑾咂了咂舌,果然人间自有真情在嘛。 看着自家侄子愤愤的神情,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了想,凑过去在方义禹身边蹲了下来,“来,大侄子,咱们打个商量,五叔求你件事儿!” “啊?”方义禹闻言有些懵。 方瑾也不解释,继续说道,“家里我们两个年龄最近,小时候你也常来找我玩,我们两以前关系是最好的对吧?” 方瑾于是给出了结论,“所以这忙你得帮!” “呸!”方义禹差点就要跳起来,脱口道,“凭什么啊!谁跟你关系好啊!” 方瑾轻笑着说,“这次走了,我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本想着多看这宅子两眼就走,结果碰上你。” “你看我们多有缘,不说我是你叔叔,咱们也是幼时玩伴嘛。如今久别重逢,你要不帮我,简直说不过去。” 方瑾说了许多,方义禹却只听到一句,当下便脱口道,“再也不回来?” 方瑾点了点头,“对啊!舍不得我啊?” 方义禹神色突变,又想说些什么,但又被方瑾打断,方瑾随意道,“看你脑子不好使,我先跟你说说家里的事儿。你想想啊,方家传承几代,出过多少权倾朝野的人物,门生故吏有多少数的清吗?我爹究竟是犯了多大的事情,家里就一定解决不了?” “好嘛,就算是家里解决不了的,我爹总归要拿了具体的事儿和家里商量对策,可你那几位爷爷光说他犯了事儿卷了钱跑路了,再问其他的就一概都说不知道,你不觉得奇怪?” 除非…… 说到这里,方瑾自己倒是先愣了一下,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但紧接着他自己就把那想法给掐灭了,那王八蛋不可能招惹到修士。 方瑾便继续道,“所以这中间没那么简单。我那爹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但当初那件事情,真说不清楚他和这方家到底谁对不起谁,说起来,那几位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心里要有数,别到时候被人给卖了。” “至于那些钱,是拿去书院当束脩的。” “恩,时候不早了,你看天都快黑了,我就走了吧。”方瑾抬头观望了一阵。 方义禹嘴角抽了抽,现在是他妈的午后。 沐浴着午后暖人的阳光,方瑾拍了拍自家侄子的肩膀,“我外婆的墓,你知道在哪儿,逢年过节帮我去看看,我就只求你这件事儿。” 方义禹顾不上腹诽,脱口道,“你自己不能去看?” 方瑾表情一僵,但很快被他遮掩过去,他站起身来,嬉皮笑脸地道,“五叔我这就走了,逢年过节别忘了啊。”然后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他又高高举起手来,吊儿郎当地摆了摆。 此去前途未卜,要嘛风云化龙,要么生死一空,但我还要回来给老人扫墓,别人死绝了我方瑾都会活得好好的! 看着那个背影,方义禹有些恍惚,迈着随意步子走远这人不拘站坐卧行,分明都是那副无耻又无赖的模样,可有那么一个瞬间,方义禹却觉得他身上好像压了许多事情。 方义禹狠狠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念头甩出去。 能有个屁的事情,堂堂大乾方家的少爷,身上又揣着白银万两,还不是想怎么浪怎么浪! 想到这里,方义禹脑子里忽然又闪过一道灵光,他也不顾方瑾早已走出老远,站起来就遥遥喊道,“哪家书院束脩就得一万两银子啊,哄鬼去吧你!” 远处,一名青衫少年嘿地一声笑起来,目光对上正朝他走过来的方瑾身上,“一万两?啧啧啧。” 章二 青蛇 “一脸阴恻恻地假笑你以为自己很有气质啊?”方瑾冲那青衫男子翻了个白眼,“老实说,你刚刚的样子真的很欠抽。” 身着青衫这人和方瑾一般年纪,叫做张河,是方瑾的同窗。 张河生的比方瑾高大些,单看身材,说他今年十六七岁也没人怀疑。虽然不如方瑾长得俊秀,但也生的五官端正,更难得是他的眼神里天然带着股憨厚诚恳。 憨厚诚恳?方瑾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到了后来……想到这两年张河在书院里的种种表现,方瑾觉得自己其实就不应该认识他。 方瑾一脸鄙夷地看了张河一眼,脚步不曾放缓半分,径直越过他走向远处。 张河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朝着方瑾追过去,“话说回来,你就没觉得我刚刚那个样子有点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个屁,方瑾恍若未闻。 “你在书院里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张河接着道,“所以啊,你刚刚多想抽我,他们就有多想抽你。” “滚蛋。”方瑾头也不回,边走边说,“我这边的事情弄完了,现在就回书院。至于你,两年都没下山,就别跟着我了,再不滚回家去看看,你娘说不定都以为你死了在外面。” 张河耸肩道,“你若是肯跟我加入花间派,我倒还有理由去见见那女人,可你偏要赶着去送死,我上赶着去看看她跟那些小白脸有多恩爱我有病啊我?” “哦,借你吉言啊,要是我真死了一定来找你聊天。” 张河脸上一红,有些心虚,“真不是我乌鸦嘴。” 看了方瑾一眼,发现后者没什么反应,张河又补充道,“你想啊,那问心路要真的好走,书院那些王八蛋早就全都去报名了,走通了就是真传弟子,谁不想试试?偏就你们五个心持坚定?那是你们愣!” 说道这里,张河又瞥了眼方瑾,结果这位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张河暗道了声脑子有泡,又继续道,“兄台你算没算过啊,紫霄宗屹立万载,入门考核开了多少届,炼气期就走通问心路的每届又有几个?” 莫非你算过?方瑾有些好奇,问道,“那每届走通的有几个?” “额……”张河愣了愣,紧接着抢白道,“反正没有几个,会死人的啊兄台。” “怕死?”方瑾极其认真地看向张河,一脸不屑地道,“怕死你当什么修士?” 青州以南,雾州以北,这两州交界的地方屹立着一座连绵山脉,山名紫霄,张河说的紫霄宗,就立在这座山里。 建立这处宗门的人,世俗人视作神仙,他们却自称修士。这群人通常隐在深山,终日服气食饵,参悟天地大道。 只求有朝一日能如先辈一般,飞升成仙,从此长生久视。便是那些不曾飞升之辈,比之凡人也早不可同日而语,多出数十数百年的寿命还不算,更有种种神通法术傍身。修为到了深处,移山倒海,捉星拿月者比比皆是。 方瑾和张河所在的紫霄书院,就是紫霄宗为了传下道统,培养筛选新的修士所建。 在书院完成三年的学习后,他们就能参加紫霄宗的入门考核,若通过重重考验,就会被正式收入门派。 只是修道之途,又常常被人比作逆天之路。 关卡重重,劫难无数。 要知道仙道求索,几如盲人行道。纵有前人经验指引,也不知下一步会否踩在空处,就此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除此之外,世有妖魔鬼怪,性情暴虐,喜怒无常,又偏偏天生古怪神通,只视修士为无上灵丹,一有机会便要捉来吃了。 又有天魔肆掠,无形无相,最善蛊惑人心,若是心思不定,意志不坚,被那魔头得逞,转瞬就要被吞了魂魄,占了驱壳。 成为修士,不过踏上了长生路的第一步,非但谈不上长生可期,很多时候甚至连个普通的世俗中人都比不上,说不得分分钟走火入魔一个就报销了性命。 是以,但凡想求仙正道之辈,又常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方瑾终于放缓了步子,转而看向张河,目光有点感慨。 张河的母亲也是个修士,如今的花间派掌门。 只是这门派讲究阴阳相济,根本法门便有几分男女双修的意味,虽然不像邪道魔道那般要掠人本源,但终究不太受那些自诩玄门正宗的门派待见。 当世之中,传承最为久远,功法最为玄妙的修士宗门又有个仙道十门的说法,紫霄宗则是那仙道十门之首。 于是张河便被她母亲辗转送来了紫霄书院。 可生在那般门派,张河在书院便也就常常受人嘲讽,偏他一开始又是个怂货,对上书院里许多出生大门大派的同窗往往只一味忍让,久而久之就成了书院里人人都能欺负一下的受气包。 只有方瑾出生世俗,不懂那修士出生的上下尊卑,才愿意和张河做了朋友。 遇上有人欺负张河,方瑾自持从那位先生那里学到的本事也不会怕了谁,就也常常有底气依着自己从地痞无赖处学来的骂人绝技怼回去。 再往后,张河自然将他引为了平生知己,前些日子知道方瑾要去走那问心路,便自告奋勇的要将方瑾引到花间派去当真传弟子。 和花间派不同,入门便想做紫霄宗的真传弟子,可能是会死人的。 如此前所说,修士求道,参悟天地至理的悟性不可少,护身斩魔的神通不可少,坚毅不摧一往无前的意志更不可少。 凡是修士宗门开门收徒,这三样往往就是评价一个弟子前途如何的标准。 悟性,神通还好,直接展示出来给人看了就行。但想评价一个人心性是否足够坚定,就不那么容易了。 究其缘由,心志之说本就务虚。若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拷问内心,连自己都无法明晰。 另一方面,若是被测试的人知晓当下所面临的只是一次考验,则不拘那考验多么真实,也会心存侥幸,最后的结果自然不能当真。 紫霄宗考验心志的办法,便是真的将人放入那种种境地中去拷问内心。 虽然那些境遇也是以莫大法力铸就的幻境,但构筑那幻境的乃是紫霄宗根本,踏入其间,要么凭一己之力走出来,要么就得只有等着山门破灭,幻境才会消失。 山门破灭自不可能,于是参加考核者,要嘛凭着自己走出来,要嘛就寿元耗尽,干脆死在幻境里面。 因为真的会死,所以没有侥幸。 也是因为真的会死,所以紫霄宗并不强制要求参与考核的弟子们必须去走一遭那条承载着幻境的小径。 新拜入宗门的弟子,根据天资悟性,会有外门弟子,内门弟子,真传弟子之分,各自能够得到的资源俱不相同。 其中却以真传弟子最佳,一旦入门便会直接拜师宗门大能座下。每次收徒考核中,往往只有成绩最耀眼的几人能成为真传。 但如果有谁能在入门考核中走通了那条问心路,不管其余两项考核成绩如何,都能直接成为真传。 方瑾出生世俗,两年前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修士这种存在。 可紫霄书院里,同张河一样打出生起就几乎踏上仙途的人不在少数,虽然方瑾有了那位书院先生的指点,进境极快,并不会比许多人差了,但要他和最顶尖的几人争夺真传名额,他还没有那么狂妄。 方瑾想要成为真传弟子,方瑾知道,那条问心路,他绕不过去的。 生在俗世,经历了至亲离世的痛楚,方瑾对长生久视的渴望,远不是张河可以想象。 若不是遇上那位书院先生,他此生便只能在俗世中浑浑噩噩,不拘得了多少荣耀,坐拥多少财富,最后也不过是化作一抔黄土了事。 那问心路就算不好走,每届也能有一两个书院弟子脱颖而出。 可求仙路上,一百名练气修士中能够铸就道基不过几人,一万名筑基修士里能够练就金丹的又不过几人,如此种种,哪一关不比山路问心来的难? 这时候怕了,往后便能突然不怕了? 张河于方瑾来说,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如今他却是有些感慨,以自家这友人的心性,最后或许真的会回他那花间派当个修士中的二世祖,遇上前路艰险便只知退缩避让,仙道求索什么的…… 方瑾有心劝说,但这两年针对张河那怂货性子也已经说过不少,结果嘛……方瑾叹了口气,劝说的成效倒是极其显著,张河现在非但不怂了,还喜欢上了没事找事,自己先去招惹那群同窗了。 如果人家要动手的时候他不哭爹喊娘地冲过来躲在方瑾身后,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方瑾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仙道二世祖,天大的事儿自然有自家娘亲去考虑,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资格去担心他的前路。 方瑾又忽然有些辛酸,他都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模样。 如此想着,方瑾有些恍惚,紧接着他便觉得身上一震。 原来是有名少年夺路跑过来,在这拐角处没注意撞了上来。 方瑾在山中修行两年,自然没有大碍,反是那少年自己就倒飞了回去摔在地上。方瑾回过神来,连忙迎上去将那少年扶起,他还想问两句少年可曾受了伤,那人却是连忙摆手,嘴里胡乱说着没事,匆匆又要走。 方瑾看向那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张河却是凑了过来。 “方师兄。”张河挤眉弄眼地叫了声,脸上的表情却是让人看了都替他觉得辛苦,分明随时都要哈哈大笑出来,却又偏偏强自憋着。 方瑾不明就里,“贵脑有恙?” 张河终于破功,“你说你一个堂堂修士,啧啧啧,哈哈哈!” 方瑾神色一滞,突然想到了什么,探手就往自己怀里摸去,紧接着脸色变得铁青——那里原本放着枚青蛇玉佩,这时候却是空空如也。 方瑾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食指中指并指成剑,用力往身下一划,下一瞬,便有一道紫光在他双脚上一闪而逝。 那玉佩据说是他出生前父亲远赴云州大禅寺为他求来,方瑾嘴上说着恨他生父,但对这玉佩却是宝贝得紧,如今被人给扒了,脑子“嗡”地一声就炸了开来,只想着抓了那小贼,非要好好惩戒一番。 “无量天尊!”另一边,张河却是突然瞪大了眼,“紫霄御风诀?还真的有人能靠着烂大街的太上灵感经把这身法催出紫芒?” 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张河这才反应过来,眼下站在他面前这人,原来不光是靠着嘴皮子功夫横行书院的。 须臾间,方瑾已经窜出老远,张河又是一愣,连忙束音成线,远远传音过去,“别追了,在我这!” 过了半晌,迎着一脸怒容的方瑾,张河讪讪地挤出个笑容,碘着脸摊开手,“来,买一赠一。” 方瑾看过去,张河手心里赫然躺着两枚玉佩。 一枚通体青色,是条曲折小蛇。 另一枚却是温润白净,精雕细琢着一尊古朴大鼎,工艺之细,连那大鼎面上的一尊怪异人面都弄得栩栩如生。 方瑾一把将那青蛇佩抢过,一脸鄙夷地看了张河一眼,“那贼遇上你也是倒了霉。” 张河跟在后面,小声说道,“呸,窃人者人恒窃之。我拿他枚玉佩总好过被你追上一剑劈了。” 说话间,张河又嘿地一声笑了,高高将那小鼎抛起,复又接住,随后又往腰上挂了,“倒是块好料子。” 两人信步走着,却是没人发现张河腰间那枚玉佩上,刻在鼎面上的人脸突然睁开了眼,那人脸长吸了口气,似是犹自有些后怕的看了眼方瑾手中的青蛇。 章三 拿剑 方家所在的地方叫做陵江府,两年前方瑾独自启程去往紫霄山用了整整一个多月。 那时候他不过十岁,但自小少了父母关爱,明事比常人要早许多,财不露白的道理还是懂的,不至于真的抱重金行于闹市那么傻。 只是,现在回忆起那段经历,方瑾还是有些后怕。身揣万两银票,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儿就敢孤身上路,最后还真的让他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目的地。 啧啧啧,我果然是个天命所归的天才。方瑾嘿地笑了一声。 身旁的张河斜瞥了他一眼,额一脸莫名其妙。 方瑾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 时隔两年,如今走的还是当时那条路径,凭着在山中学到的东西,当初一个月的行程,现在加把劲的话不过一两天就能走完,想来不觉让人感慨。 长生久视,捉星拿月或许很远,但仅仅是学了些入门知识,修士一道便能带给他如此翻天覆地变化。 踏入书院之后,再不济方瑾也有了养活自己,至少能过上世俗人眼中的体面生活的能力。是以白天方义禹说他是得寸进尺,是仗着他人的怜悯打蛇上棍的无赖骗子,方瑾当然可以完全不放在心里。 但在此之前呢?他和外婆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问家里讨来。若是那时候听到同样的话,方瑾不光做不到全部挂怀,甚至连反驳的立场和底气都很难拥有。 那种感觉方瑾试过,无助又无奈,心酸且绝望,因为你真的就是穷嘛,没能力,没办法,人家怎么说你你当然只能说低下头去老实听着。 退一万步,不考虑方瑾才十岁,他或许也能去卖些苦力换钱,但外婆怎么办?跟着饱一餐饥一餐? 那样活着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方瑾甚至都不愿意再回忆。 所以就算张河视他做知己、挚友,方瑾也不可能接受由他引荐去花间派的提议。 方瑾常常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 他生在显赫之家,偏偏早早没了父母,那偌大家室的财富权势他便只能看着。 机缘巧合踏入仙道宗门,原以为从此就超拔众生,可又发现修士一路更比科举万人同过独木桥还要来得残忍。 他进了书院,学习道经杂学、武道仙术,比谁都要努力,再加上有人愿意指点,又或者如他所说,他或许真的是个天才,所以进境极快,两年时间,他对那些东西的掌握便达到了寻常人得花五六年才能掌握的程度。 可遗憾的是,他的那些同窗们啊,一个个都如张河这般家学渊源,自小就在各种炼体药浴里泡大,没个天生神力都对不起曾经耗费过的那些药材。且不说宗门考核的文考,他一个俗世来的小子,要在武考里跟人打起来,先就差了十年功夫。 想到这里,方瑾不自觉又加快了步子。 问心路他自问可以走过,或者就算走不通,他也不用考虑那结果,反正到时候就没有结果了。但走通问心路之后,紫霄宗有七脉道统,上峰三脉,下峰四脉,他能进入那一脉修道终究还要落在文武二考上面。 方瑾能够用随手可得的烂大街心法将紫霄宗的特殊步伐催动到生出紫芒,一方面是他刻苦又聪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指点他那人颇为厉害。 “方瑾!”张河突然笑起来。前方不远可见灯火通明,赶路几个时辰,他们终于又到了城镇,紧接着就可以寻个上好酒家好好吃一顿,而后舒舒服股泡个澡,就能一觉睡到天亮啦,想到兴起,张河喜不自胜,“我今天要试试把自己喝高了!” 把自己喝高了?方瑾停下步子,看向张河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好的,那就就此别过,我径直回书院了。” “啊?”张河神情一滞,大家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浪一波吗朋友,微微张大了嘴,张河道,“现在回去,到了地方天都亮了啊!” 方瑾挤出个微笑,捏了剑决,脚下紫芒一闪而逝,“所以就再快一点嘛。” “我呸!”张河恨恨啐了口,又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远处,一脸不舍的挪开目光,翻手往腰间一抹,拿出张青绿符箓。只见他轻轻一抖,那符箓便化作道粉光落在自家双脚上,下一刻,他迈开步子,速度之快,几如凭虚御风。少倾便追了上去。 紫霄山立在青州雾州之间,又临云州,几为三地交汇之处。 山中少有人至,多走兽,草木旺盛。 有依着民间传说的人进来,身处山中,多少会生出好似天地间仅我一人的孤寂。但若依着秘法前行,在山穷水尽的地方,却能看见另一方天地。 方瑾和张河此时便走在此间。山路笔直,两侧远远排开,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竹屋小院亦不显见。 这时候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中天之上,一弯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忽然之间,那天外忽然闪过一道白芒。 张河脸色突然一变,“王八蛋!” 下一瞬,那白芒划破天际,朝着方瑾两人电射而来,裹挟着一道灭绝生机的死寂! 人眼落在白芒之上,顿时便生出一阵无力绝望,似乎下一刻便要生死道消! 方瑾一脚踹开张河,抬手自腰间拂过,手中转瞬多出一柄长剑。 他神色骤变,原本时刻让人觉得惫懒的眼神此时尽显肃穆,右手执剑,左手捏成剑决搭在剑柄之上,剑指拂过,自剑尖一点脱离的刹那,忽有一声铮鸣响起。 说来复杂,但从方瑾拔剑到剑响铮鸣不过转瞬,方瑾脚下闪过紫芒,面对那白芒非但不闪不必,反是身形如风的迎了上去,“嗡”地一声,长剑劈中白芒。 光亮一阵明灭,显出那笼罩在白芒中的事物本相,那白芒赫然也是把长剑,通体雪白,似是白玉铸就。 两剑相交,方瑾感受到长剑传来的触感,心下总算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那白芒劈来时裹挟的灭绝之意,方瑾心里又腾地窜起一阵火来。 玩呢? 方瑾神色依旧冷漠,嘴角却泛起冷笑,手腕一翻,手中长剑便绕着白芒划出几个圈,凭空生出一股吸引之力。紧接着他用力一抽,左手一捞,便将那柄剑也抓在手里。 做完这套动作,方瑾干脆停下了脚步,两手背在身后,神色冷漠地看向那白芒来的方向。 另一边,一名白衫少年一脸苦闷,紧赶慢赶往这边狂奔过来。 走到方瑾面前,他才放缓了步子,红着脸拱了拱手,口中道,“方师兄。” “哎呀!这不是刘潇师兄吗?”方瑾还没说话,另一边的张河却是凑了过来,阴阳怪气的道,“怎么着,这回休沐刘师兄没回你们天河剑派去看看?听说你们天河剑派学着紫霄宗也立了个剑冢,虽然找不到正经剑器,好歹也插满了秘法练过的符器飞剑嘛!据说凭着你们那天河秘法,炼气期就能催动御剑术啊,这马上要武考了,你怎么没趁着机会回去弄一柄啊?” 刘潇脸色更红,恨恨地看了张河一眼,又想往方瑾这边瞪,可他突然瞥到方瑾背在身后那如玉长剑,脸上的厉色便又转成求饶。 说起来,刘潇对方瑾向来没什么恶感,与此相反,他对方瑾甚至有些钦佩,但张河嘛……原本还觉得这王八蛋只是出身有些膈应人,本性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怂货,算不得讨人厌,谁知道这两年他和方瑾走的越来越近,非但没有学到半分方瑾的刻苦努力,反是把尖酸刻薄的言辞学去了十成十。 刘潇出生天河剑派,乃是毋庸置疑的正道门派。眼下就要武考,为了多出几分胜算,他特意央求家里求一柄张河说到的那种剑器来。 此间正是深夜,书院弟子又大都借着休沐下山回家了,刘潇这才敢拿出这剑器来熟悉练习,也没想到会不小心伤了人,谁知道偏就遇上方瑾和张河恰好回来。 想到这里,刘潇也自觉理亏,当下就冲方瑾深深行了一礼,道,“刘潇却是对不住师兄了。我本想着此间书院无人,真没想到会遇上师兄,惊扰了师兄实在不该,我给方瑾师兄您赔不是了。还请您万万恕罪。” 张河见刘潇来就行了一礼,心里正自暗爽,谁知道他竟然半句不提自己,只说给方瑾赔礼,当下就破口道,“喂喂喂,我也被你惊扰到了啊!这么大个活人你看不见啊!” 刘潇却是朝他翻了个白眼,又一脸惴惴不安有之,满怀期待有之的看着方瑾,或者说看着方瑾背在身后那病白玉长剑。 方瑾作恍然大悟状,将玉剑拿到胸前舞了个剑花,又复掂了掂,看向刘潇,“你的?” 刘潇用力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方瑾道,“想要?” 刘潇微愣,还是点头。 “好啊。”方瑾又道,“那你得先赔钱。” 章四 同窗 说是赔钱什么的,当然不是真的要钱。 对方瑾他们这些人来说,想要钱的话,凭了那些神乎其技的手段,不拘多少黄金白银都能弄到。但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就是肯舍了金山银山,也换不回来。 若说有用的,修士之间的硬通货却是一种蕴含着精纯灵气的玉石。 只是,方瑾扣下了刘潇的玉剑,却不可能不还给人家。这玩意儿据说就是那些大修士,也得花费了老大的苦工才能练就,是专门给自己后辈保命用的玩意儿。 这剑器价值之高,由此可见一斑。就凭他方瑾一个都还没能正式拜入门派的小喽啰,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给人真的扣了。 但是……不借机蹭点好处,感情上实在是接受不了嘛。 方瑾说了让赔钱,刘潇不明就里,也不知这位师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被方瑾上双眼放着光地上下打量,刘潇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直感觉自己像是个待宰羔羊。可他本就是个老实孩子,自己理亏在先,也就忍着不适一脸幽怨地应了下来,“那师兄你说吧,要我怎么赔你。” 方瑾做道貌岸然状,欣慰地不住点头,心道这孩子还挺上道嘛,脑子里一边飞快的转过无数念头。 要灵石?不行,这孩子也是个炼气期的货,撑死了一块两块的也没什么用。 要丹药?不行,我是个天才耶,嗑了药反倒搞得真气驳杂,要重新炼化还得浪费功夫。 至于秘法神功什么的,更不用想了。 刘潇虽然是天河剑派出身,但没有正式拜入宗门之前,所有修士能接触到的都是各个宗门的外围功法。 至于那御剑秘法,却是人家长辈传下,他就是想给方瑾,方瑾也不敢学。 是以,刘潇能给出来的,说不定还不如方瑾自己在书院学到那些呢。 如此想了一阵,方瑾的表情渐渐比刘潇还要来得幽怨,看向刘潇的眼中鄙夷之色更是越来越重,连个敲诈的价值都没有,都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大修士家的孩子。 另一边,刘潇被方瑾看的越发瘆得慌,他又想着你方瑾没事欺负我干嘛,有脾气你去找那几个跟你一样变态的啊。 如此想着,刘潇忽然有些生硬地说道,“师兄,我那剑器没什么好看的,你要对这玩意儿感兴趣,李寒师兄那也有一把,比我这个好了无数倍,你去借他的来参详啊!” “咦。”方瑾心里咯噔一下,“你说李寒也有?” 叫做李寒那人也是方瑾同窗,这一届书院里当之无愧的翘楚之一,和方瑾一样,李寒两个月前就报了名要去走那问心路。 方瑾常常自夸是个天才,却也不敢腆着脸说自己就比李寒天赋要好,偌大书院,和李寒差不多的还有三人。论天赋悟性,方瑾和他们几人间的差距并没有大到足以产生质的区别。 如此一来,他们比方瑾早接触仙道的那些年头就成了不容忽视的优势。 刘潇借着天河剑派的秘法使出的御剑手段,方瑾自信任他准备多么充分,也能稳稳胜过,可若是同样的手段换成那四人中的任何一个来使,方瑾绝逼半点犹豫都不带的就直接举手投降。 可偏偏方瑾又不能一直这样投降。 一年之后的门派考核,就算他能走通问心路成为真传弟子,之后到底能拜入那一峰支脉,说不得还要落在文武考的成绩上。 紫霄宗有上三脉,下四脉,要是他豁了性命好不容易当了个真传,最后却因为文武考成绩太丢人,灰溜溜的去了下门那几脉……那个画面太美,方瑾拒绝接着往下想。 方瑾终于发现刘潇这位同窗还是有点用的,如果能通过他多少了解下李寒的手段,到时候在武考里对上,也能多出几分胜算……或者输得没那么难看。 方瑾于是笑起来,嘴角勾起的幅度也越发亲切,“师弟怎么说话的呢,一点都不亲近。这样可不好。”方瑾拍了一下刘潇肩膀,埋怨道。 师兄你有病吧?刘潇脚下一颤,差点没站稳。 方瑾把剑举到眼前,啧啧有声地打量了一番,又扯了衣摆细细地擦了,这才递还给刘潇。 刘潇依旧懵圈,下意识伸手握住,想要抽回来,却发现抽之不动——方瑾依旧死死握着剑柄,那只白皙右手,反倒像一把铁钳。 抬头看向方瑾,刘潇一脸茫然,“师兄?” 方瑾笑容灿烂,说道,“刘潇师兄过些日子能抽些时间陪我切磋一下吗?恩,就用你们天河剑派的御剑的手段。” 刘潇神色一动,联系起刚刚自己提到李寒后方瑾的变化,心下便多了几分明悟。 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刘潇点了点头。 “好兄弟!”方瑾哈哈一笑,手上一松,任刘潇把玉剑拿了回去。对自己这些同窗,方瑾还是放心的,只要他们答应了的事,就不会反悔。 至于刘潇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不是方瑾关心的内容了。 达到了自家目的,方瑾和刘潇约了个切磋地时间便告别走了。 走出去老远,张河倒是又闹了一阵,愤愤地说刘潇太过嚣张跋扈,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要方瑾到时候切磋的时候一定让他好看。 方瑾自然从善如流地点头,又附和地说到,“对啊,这种事如果换了是我,我反正是忍不了,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追回去跟他决斗,非得打得他哭爹喊娘。” 张河于是顿了顿,下意识回忆起此前天外飞来那白芒的场景,真要打起来,哭爹喊娘的那个大概是我吧,如此想到,张河便停了抱怨。 但他也着实了得,脸上半点尴尬都找不到,反倒一脸宽宏大量地说,“我认真想过了,刘潇他终究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我怎么能跟一个小孩子过意不去。” 方瑾看向张河的眼中顿时又多了几分钦佩,我自问也是个不要脸的货色,但跟张河兄一比,果然还是不够看啊。 此间夜色已深,方瑾虽然还是着急想知道王先生到底要怎么帮他,但心里也明白这时候凑过去不太合适。 如此,方瑾和张河笑闹了一阵,便道了别,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紫霄山脉,峰峦连绵叠嶂,别的或许不多,但地方总是够得。 山间立着数不尽的竹屋小院,每名书院弟子,不管是喜静喜闹,总能寻到间满意的屋子住下。 方瑾便是喜静的那种,虽然平日里性子跳脱,常和张河嬉笑打闹,但他心中终究压了事情,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轻松。 又过了许久,方瑾终于回到住处,他推开院门,只感觉终于可以安心一会儿。疲惫就忽然涌现出来,方瑾轻叹一声,深深吸了口气,分作几口缓缓吐出。感觉稍微好受了些,他才缓步迈了进去。 院子不大,不过丈许见方,是被一圈绿竹围成。 院中当中是一片空地,只在角落摆了两只躺椅。方瑾随意过去捡了只椅子躺下,双手负在脑后,幽幽看着天上,眼中不见焦点,似是望向无穷远处。 有时候会有精芒从夜空划过,如长虹贯日,璀璨耀眼,不可一世。 方瑾听书院的先生说过,那是早已拜入宗门的修士施了法子飞遁来去。 在天上飞耶。 什么时候我也能在天上飞啊? 方瑾默默握紧拳头,不远的。 章五 异禀 次日清晨,方瑾眉头紧皱地在头疼中醒过来。 “嘶”地倒吸口凉气,方瑾不要脸地想到,恩,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妒英才了。 昨夜他在自家院子里因为修士的飞遁之能生出了些感触,把自己弄得热血沸腾,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恨不得立马去找先生问了通关问心路的事儿就回来闭关苦修。 如此他又想到,自己这么努力,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又能觉醒个什么逆天才能,修为轻轻松松就一日千里,这样一来,一年之后还不得稳稳地脚踩韩蕊,拳打李寒,一剑挑翻魏思佳了事,往后再走通了问心路,看样子也就只有拜入上三脉里的宗主门下,成为宗门最耀眼的新星了…… 至于再往后的内容,还没来得及细想,方瑾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院子里受了一夜冷风,臆想中的逆天才能没有觉醒,头疼倒是先来了。堂堂一个修士,居然被夜风吹得头疼,虽然没真的染上了风寒,也已经丢人的可以。 “幸亏没人看到……”方瑾用力揉了揉脑门。 有些心虚地三两下洗漱完,方瑾便换了身衣服到院子中央盘坐下来。 修士之道共有九境之说,方瑾此时的境界则叫做练气境。 在这个阶段,修士要做的便是以根本道法采集天地灵气,将其炼化成独属自己的真气。不拘修士是要淬炼身体,强化根本,还是使用法术神通,都得要自身真气催动。 此间还有个说法,不同的根本道法炼化的灵气,也会各自给真气附上不同根性。像天河剑派的根本法门,就会使修士真气多出五行中金水二相的特征,可锐利逼人无物不斩,也可滋养生息。妙用无穷,只在一念之间。 粗略区分,修士的真气也讲五行之属,金属锐利、土属厚重、火属爆裂、木属生机勃勃、水属绵长悠远。 而方瑾所学的根本大法叫做太上灵感经,偏就是所有已知根本道法中最特别的一部——这道法不会给真气附上任何附加属性。 这也是之前张河见方瑾催动紫霄步伐时真气泛起紫光,就将其惊为天人的原因。太上感应经练出的真气,催动时只会显出中正平和的白芒。 方瑾坐定之后,便开始每日修炼,修持之道,在乎日积月累。君子终日乾乾,不敢有所止息。 几乎瞬间,他便在意识中观想出一尊广袖深衣,顶戴高冠的古朴道人。 意识如海,无有边际,那道人则是随意跌坐,如在海中央。 海面之上乃是无穷天际,有繁星璀璨,星罗密布。 方瑾心思一动,那苍穹之上便星落如雨,似是感应着道人所在,落下的星辰往往向道人飞来,投在其身上,便消失一空,不复再现。 识海之外,每一点星辰投入那道人身体,方瑾丹田中就会凭空多出一丝真气,时光流转,约莫一个时辰后,方瑾眉心微微传来些许鼓胀,他只觉得忽然有些困倦。 文武一道一张一弛,修持也是如此,不拘哪种道法,捕捉灵气总会对修士心神产生影响,到了极限,修士心力便再难支持观想,就更谈不上以秘法炼化灵气。 而眉心产生鼓胀感便是心神达到极限的征兆,再强修下去,非但没有好处,反倒有使神志受创之虞。 这个道理方瑾曾听传授他太上感应经的先生多次说过,但他依旧平心静气,没有丝毫要停下功法的征兆。 如此又过了几息,那鼓胀感越来越强,几乎要将方瑾脑子轰的炸开,他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像是绝命之人在奋力挣扎。 方瑾依旧紧闭双目,神情却越见狰狞,似乎数百年光景过去,又好似只过了几息,忽地有一点青光自方瑾胸前飞出,径直投入他眉心中去。 “呼……” 方瑾长长吐出一口大气。 转瞬之间,此前那种种不适便忽然消失,像是从未出现。方瑾意识当中,跌坐在无边海面上那道人的身影忽然变得更加清晰。 星雨更甚。 方瑾的神情终于舒缓下来,呼吸复又变得平稳。 很早之前,方瑾就发现自己修炼的极限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扛过一次不适,便又能修炼许久。只是这两年下来,随着他修为越深,中间出现那阵不适就越是强烈。 再也不像初时那般稍纵即逝。 方瑾也曾做过种种猜测,但他修行时又没机会见过那青光出现,一直都不明就里,只当是自己天生异于常人。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方瑾的眉心第二次微微鼓起,他才忽地从那寂静中重新醒过来。 “明显壮大了一些。” 方瑾没有立即睁眼,而是先将感知投在丹田处体会了一阵。 进入书院两年,每日清晨的吐纳灵气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但除了一开始刚刚修炼的那段时间外,他已经很久没能像眼下这般,那么明显的感受到真气的壮大。 “莫非我真的突然觉醒了什么逆天才能?”方瑾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过了片刻,他眼神一亮,如果说今日晨练时的自己和此前有什么不同,就只有那件事了,“那什么破釜沉舟的点子还真的有用?” 方瑾突然多了些明悟。 修士之道,追求的是长生久视,可长生之路不仅千难万难,更有无数诱惑,使得人心软弱。若是不能明悟所求根本,心中挂念太多,则如负重前行,事倍功半。 方瑾如今将那祖屋舍弃,心下也经历了挣扎纠结,相当于已拷问了本心一回,最终下了决定,便如同扔了负重,心思更加澄澈,自然前行的更加轻松。 “嘿,倒是件好事儿!”方瑾嘴角泛起笑意,“这么一来,武考时说不定就稳了嘛。”可没高兴太久,他又忽然想起李寒、魏思佳那几个名字,笑容于是变得有些僵硬,“好吧,稳个屁。” 打坐完毕,方瑾活动了一番身子,又拔出佩剑舞了几套剑法,这也是他每日的功课之一。 也不知是真的如此,还是他自作动情,剑法练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越发剑出如龙,全然不见滞塞。 等到他彻底折腾完,已经快要到正午,方瑾收拾一阵,抱了两坛酒,便往山林更深处过去。 怀着期待又紧张的心情,方瑾踏上了去拜访那位叫做王奇的书院先生的道路。 王奇是紫霄书院教授杂经的先生。 书院的课程一共四门,分别为武道、术法、道经和杂经。杂经一课,顾名思义,说的好听点叫无所不包,说的直白点,也能理解成杂乱无章。 不拘是草本药物、妖怪魔头还是前辈修士的见闻手记,都是杂经一课要教导的内容。 听上去似乎涉猎极广,非见闻极其广博者不能 对方瑾来说,王先生固然是他见过最厉害,也是他最尊敬的修士,但对于其他书院弟子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章六 王奇 方瑾第一次见王奇是在他外婆的葬礼上。 准确的说应该是葬礼结束之后。 那时候方瑾送走了方家来的几名长辈,回到坟前,叫做王奇的中年男子看样子已经在墓碑前站了很久。 时间是清晨,那人负手而立,方瑾只看那背影,便觉得很是心酸。好像全世界就只有那人孤零零一个而已。 悠然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方瑾忽然想起一句诗,后来他才知道这诗讲的并不是一个人的孤寂。 但那时候他就是觉得背对着自己的那男人像是孤身一人走在无边旷野,没有同伴,不知去往何处。 这种感觉方瑾也有,于是他便觉得有些亲切。 再后来,神乎其技的,方瑾从那个人那里知道了,原来真的有隔空取物这种事,原来真的有人可以飞在天上。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稍微遗憾些的是,王奇不是真正的神仙,也没机会成为真正的神仙——会选择到书院传授基本道法的修士,往往是那些仙路断绝,再也无望更进一步的存在。 走在山间,方瑾眼前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 “你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王奇转身看向他,嘴角带笑,眼中却一片死寂。中年男子轻轻抬手,一抹紫色亮芒升起,轻轻飘出去,落在方瑾身上。 下一刻,方瑾便莫明地离地而起,那紫芒像是一阵和风将他轻轻环绕,高举至天上。 方瑾脑子一懵,那边的王奇轻笑着道,“你看,可以飞。” “噫!”方瑾摇了摇头,“那位看着是个老好人,果然也只是看着像而已。” 他又忽然有些难过,王奇的事情几乎全书院都知道。 曾经的紫霄之秀,二十载结丹的天才,如今空有筑基修为,再也不得寸进的失败者。 自己的事情,王奇也从不避讳,前路无望就是前路无望嘛,老老实实当个教书先生可能也不错。 接触了两年,方瑾知道王先生大抵是真的可以坦然看待这事,可他自己心里终究不怎么过得去。 方瑾和王奇住的不远,不多时便已看见先生住的那处小院,还有守在院子门前的张河。 张河倚着门框,正百般无聊的看着脚下。 方瑾于是又叹了一句,心不定,脚不动,这小子占齐了。 摇了摇头,方瑾大步走了过去。 紫霄书院此间一共四名先生,都是因着各种缘由仙路断绝才过来,性情自然就不太能好的起来。 偏王奇总是云淡风轻,书院的弟子也就最不怕他,私底下常说他是老好人。 张河也是如此,这两年由着方瑾的原因,他便也常常来王奇这边。 但那人性情……实在不知该怎么评价,若是要张河独自一人来拜访,他却是不怎么乐意。 方瑾简单和张河打了个招呼,便推门进去。 紫霄山地方很大,就是方瑾他们愿意,也能把自家的院子围的硕大,只是修士大都不喜外物,住处就更不怎么挑。 相较起来,王奇的住所就有些奇怪。 这人不仅在院子里养了许多牲畜,种了几亩菜,还在院子中间挖了个数十丈方圆的水塘来饲养鱼虾。 方瑾进来的时候,那先生正悠悠踩在水面,朝水中随意扔着饵料。 方瑾对这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径直绕过水塘就往屋舍边过去。 竹屋门前的空地上摆着张圆桌,桌上摊着本书。方瑾放下手中的酒坛,坐下之后将那书拿起来翻了两页。 “宝篆烟消烛影低,枕屏摇动镇帏犀。风流好似鱼游水,才过东来又向西。”方瑾嘴角抽了抽,默默把书放回原处。张河伸手想要去拿,方瑾则是“啪”地一下拍过去。 叫做王奇的中年男子这时候远远地看过来,心里暗笑,小屁孩儿。 王奇拍了拍手,又像个寻常农夫那样,将手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才缓步悠悠地走过来。 方瑾和张河自然而然地迎上去,恭恭敬敬行礼。 王奇摆手,施施然坐下,“院子给卖了?” “嗯。你都说了要卖我当然就卖了嘛。”方瑾点头,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说道,“说起来,好像还真有点用,今天做晨课的时候,炼化真气的速度似乎比往常快了些。” 咦? 王奇心里有些惊讶,表面却不动声色,云淡风轻地说道,“这个倒无关紧要。你关心的那事儿,还得落在别的地方。” 方瑾点了点头。 “倒比以前沉得住气了些。”王奇先是夸了句,转又继续道,“休沐结束还有十来天。我这边有三件事。首先呢,有套剑法你该学了。” “啊?”方瑾愣了愣,紧接着又道,“好啊。” 方瑾点头不语,心下却很是诧异。 往日王奇也常常指点他修炼,传授些技巧武技,但那都是私底下的事情。王奇也曾嘱咐过,他教方瑾那些东西,万万不能和别人提起,平时也最好不要在人前施展。 方瑾瞥了一眼张河,有些不解。张河这两年来王奇这儿的次数也不少,为什么偏偏今天王奇就愿意顺带提点他一下。 王奇自然看出了方瑾的疑惑,但他并没有立即解释,反是看向张河说道,“这套剑法叫做清源,原本只有几式,是一名前辈的游戏之作。前些年我游历南疆,借这套剑法诛杀了许多妖物,其间便做了许多修正,终于将这剑法补全到了九式。不拘如何,这清源反正不是正统的紫霄传承,不再不可传授之列。” 他又看向方瑾,似是有些遗憾,“你心有戾气,说是天生杀胚也不无不可。眼下修炼并无不可,但到了修为高时,这剑法间的些许真意终究与你有些不合,你便也只有舍了不再施展。”王奇叹了口气,“只是这剑法终究是前辈所创,我自不愿它就此消失于世间。张河你若愿意,可以学去。” 话音落下,王奇住了口,只淡然看向张河。 他目光所在,张河微微张着嘴,一脸呆滞。场间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古怪,过了几息,方瑾察觉到不对,便用肩膀碰了碰张河,后者如梦初醒,拿手指着自己,结结巴巴地问道,“我?” 方瑾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平时那不要脸的劲头呢。 张河却是又重复了一次,“先生是说我?”他心下震动莫名,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先生是说愿意教我?” 王奇往南疆的事情,在书院里几乎成了传奇。 那时候他还是筑基修为,为着结丹的事情才离山游历。 在此之前,王奇不过紫霄宗内门弟子中的一名佼佼者而已,但自那之后却不一样了。 究其原因,王奇一入南疆便凭着筑基修为一战斩杀金丹大妖十余,由此一鸣惊人,震惊八方。此战后,王奇消失了一阵,再出现时,便已经是金丹修为。 二十载结丹,王奇的天才之名于是不胫而走,声势之望,一时间甚至稳稳居于当时的真传弟子之上。 只是又两年,他不知遇到何事,金丹破碎,修为回落至筑基境界。最后才灰溜溜地回了紫霄宗,来这书院当了个教书先生。 不谈结果如何,若王奇要传授的是那套剑法……筑基斩金丹啊! 张河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至于方瑾,神色古怪莫名,他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句。 什么叫……不愿这剑法消失于这世间消失? 章七 学剑 一开始王奇一改往日模样,愿意将剑法传授给张河时,方瑾便觉得他有些古怪。后来他那般说话,便让方瑾越发的摸不着头脑。 然而比起此前那简单的两句话,王奇接下来的行为就更加反常了。 中年男人没有直接回答张河,反是正了正身子,坐的笔直。 “此前我也是紫霄书院弟子,入门时十岁,如今六十有一。同方瑾你一般,我入门前,从未听闻修士之语,即在梦中也不曾想过日后能踏仙途,又能得种种神通。” 王奇轻轻抬手,桌上方瑾带来的酒坛便自动开了封,落到他手中 王奇将酒坛凑到鼻前,眯着眼闻了闻,幅度不大的点了点头,随意灌了一口。 “我生来家贫,父亲是个落魄秀才,虽没钱财,也总让我读书。方瑾是俗世来的,自然听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样的话。我那时候也这么想,我要用功念书,做个谦谦君子,日后搏个金榜题名,继而高官得做,大权得掌,才不至于庸庸碌碌,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但我可能生来就不是当君子的料。我有一名青梅竹马的姑娘,幼时就是玩伴。那姑娘人懒,又嘴馋。你知道嘛,我是一个穷小子,哪来那许多钱给她买好吃的?我便自己学着做。家里虽然落魄,但我父亲还总是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说法,每回逮着我弄吃的,就是一顿胖揍。后来我有一回被揍怕了,就跑去跟那姑娘说,我要好好用功读书了,我可能不能再给她做好吃的了。但我会好好存钱,买给她吃。等我日后长大了有了钱,我就给她请全天下最好的厨子,每天变着法的做给她吃。” 说到这里,王奇脸上的笑意浓郁的几乎要滴落下来,“可那姑娘跟我说,吃过了我做的东西,再吃别人做的就总觉得差点什么。” 方瑾有些懵懂,他不是很明白王奇是在笑些什么。 而王奇说到这里却是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沉浸在过往当中,顿了片刻,他才又继续说道,“再后来,我父亲去世了,我成了个乞儿,机缘巧合下就来了这山里。” 方瑾心下好奇,脱口问道,“那姑娘呢?” 王奇愣了愣,他本以为方瑾会先问他所谓的机缘巧合具体所指何事,又或是好奇他父亲去世的前因后果,结果方瑾开口问的却是那姑娘。 王奇想了想,说道,“我父亲是被人害死的。我进山后,知道修士能做这般那般的事情,便一意苦修,想要学了本事回去报仇。在书院那两年就不曾下山,后来进了山门,因着宗门规矩,筑基之前又不能下山。后来下去,已经在山里呆了十年。那姑娘,我便找不到了。” “这样啊。”方瑾怔了怔,随后“哦”了一声。 王奇轻咳一声,继续道,“那时候我为筑基,筑基前我不畏生死,或者我也不曾想过死生之事,满脑子只有报仇血恨。但后来大仇得报,我便不知为何修行。” “我那师尊教我说,修者之道,在于真我如一,初心不易。可我初心为何,我诚是不知。于是修为便一直停滞不前。”王奇灌了口酒,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彼时正赶上魔潮再起,又有南疆妖物趁机作乱,一时间九州之地难见太平。我们这宗门向来视斩妖除魔为己任,师兄弟们也就大多都下山除魔去了。看他们那样,我便似乎找到了自己所要的。我既为修仙者,掌凡人不可想象之威能,自当为这一方天地,为这天地生灵做些什么,于是便也下山去了南疆。” 张河点了点头,轻声道,“所以先生的心持便是守护者天地生灵?” 另一边,方瑾却是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他认识王奇两年,这两年来,王奇扮演的几乎就是他父亲的角色。 他所认识的王奇固然是个和和气气的老好人,但说到以守护天地生灵为己任,方瑾不太相信王奇所认定的会是这种事情。 另一边,王奇却是忽然笑起来,他看向张河,“守护天地生灵?这个故事却是长了些,过会儿我们换个地方再聊。”他又意有所指地瞥了方瑾一眼,“你那问心路之行是否能更加顺遂,也落在那地方。” 方瑾心中一动,惊喜道,“先生你还真有办法?” “怎么说话的?”王奇抬手敲在方瑾头上,没好气道,“老夫还诓过你不成?” 你诓我诓少了吗?方瑾摸着头,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面上却讪讪笑道,“嘿嘿,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 王奇好整以暇地起身,“现在呢,咱们先学剑。” 只见他手腕一翻,便有一抹紫芒亮起,等到那光芒稍敛,已然化作柄长剑被他握在手中。 “我只舞一遍,你们能记住多少都行,实在记不住也不必懊恼,大抵是与这剑法无缘。” 话音落下,他也不给方瑾两人反应的时间,自顾自便舞了起来。 只是虽然他话那般说,手上动作却放的很慢。 张河这才又放下心来,总算不用担心自己浪费了机缘。可过了不久,他便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 张河能看清王奇的每一个动作,甚至能立马记住他手腕往前是递了一寸还是两寸,剑身是抬了是一分又或是两分,可谓轻松无比。 但过了一阵,当他下意识想要将王奇的几个动作全然连贯起来时,却开始觉得吃力无比。 一开始还只是有些不适,努力一阵好歹可以推演一段,到了后面,则是慢慢觉得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强行回忆推演,便会头痛欲裂,像是要整个炸了一般。 只是回忆这剑法,便要这般痛苦? 张河心中惊骇,但并不消极难过,反倒是更加欣喜,这剑法越是难学,自然就越是玄妙!就是可惜了方瑾,先生说他和这剑法真意不合…… 想到这里,张河下意识地朝着方瑾看过去。 下一刻,他心里却是突然咯噔一下,双眼猛地瞪得老大,嘴巴更是合都合不拢。 这特么是在逗我? 章八 青芒 张河目光所在,方瑾却是早拿了柄长剑,悠悠舞动了起来。 张河看了看方瑾,又看了看那边的王奇,心下的骇然再也压抑不住,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脚都有些发软。 妈的……妖孽! 方瑾的动作赫然和王奇几乎一模一样,若说有差别,无非是时间先后。往往王奇一个动作做完,一两息之后,方瑾便能如一跟上。 张河自问也不是蠢人,确切的说,他应该是个聪明人。可经历了眼下这一幕,日后谁再夸他天资聪颖,张河却是绝对不敢承认了。 同样一套剑法,他自己只是想要囫囵记下来就已经用尽了全力,而另一位,与他同时学起,竟然就能立马施展出来? 张河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他同方瑾认识两年,这两年来,方瑾凭着刻苦用功,也在书院里混了个怪物的名头,可那个名头所指的范畴仅仅是文考而已,这种称谓其实没有谁会特别当真。 毕竟方瑾从来没在人前展示过在术法神通上的过人之处。 若是他平日里偶尔展现出的水准,不过是勉强算得上优秀的程度罢了。 比之张河自己或许是强了不少,但和书院里那些怪物放在一起,那样的实力根本算不上什么。更关键的是,张河也并非就不曾藏了后手,真要在武考时对上,他也不会就怕了谁。由此想来,书院里那些平日默默无闻的家伙,身上估计也没少藏着什么翻盘的手段。 是以,书院里那些人,也没有谁就真的会将方瑾这个出生俗世的少年当做入门考核里武考的大敌。 然而,这时候看到方瑾学剑的速度,张河才忽然发现,看上去已经用尽了全力才勉强达到那个程度的方瑾,或许才是全书院里藏得最深那个。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昨日方瑾脚下亮起的紫芒,眼前更浮现出那时候方瑾一脚踹开自己,生生扣下了刘潇剑器的画面。 那时候固然也是震惊,可比起现在…… 张河神色复杂地看向方瑾,心中暗暗生出了个他自己都不太愿意相信的念头——这小子说不得还真是李寒他们那个程度的怪物。 想到这里,张河突然很是期待,这回武考对上方瑾的那些人到时候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嘿!” 张河还在出神,耳边却突然传来声呵斥,他身子一震,不尴不尬地回过神来。 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方瑾正一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口里还语气不善地问道,“看我干嘛,你都记住了?” 张河怔了怔,紧接着就嬉笑着答道,“囫囵记住了。前几式能使,后边的也多少有印象。” 另一边,王奇早已收起了长剑,略带满意地说道,“能全程看完便不错了,等你们可以将这剑法前三式施展自如时,后边的剑招也就能顺利施展出来了。” “嗯。”方瑾应了一声,抬头看了王奇一眼,微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王奇则是径直转身,只道,“你们再试试那剑法,我去收拾收拾,待会儿我们便启程。” “收拾?”方瑾诧异道。 王奇也不回头,“恩,收拾收拾东西。”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像个喜欢碎碎念的老人,一边走远,一边抱怨道,“我原以为境界衰落之后再也不用闭关,时间或许就会过得慢一些,结果转眼间,就已经在这书院呆了快两年。两年过去修为没涨,反倒是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不少。” 方瑾心里突然窜起个念头,拔脚就往王奇那边追过去,可他不过迈出两步,就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方瑾只觉得自己像是忽然撞上了一团棉花,虽然不痛不痒,但不拘如何努力也突破不了那无形屏障。 另一边,王奇终于回头看过来,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语气温和地训斥道,“先去练剑啊小子,有问题再来问我。” 方瑾直勾勾看着他,“我想说……” 王奇打断道,“之后再说。” “我……”方瑾还想说什么,可一对上王奇的眼神,他便再也说不出口,随即便点了点头,提着长剑走开。 说什么不想让那剑法于此世间消失、莫名其妙就开始讲述幼年时的故事,现在又说要收拾东西? 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啊先生? 方瑾提着剑走到一边,那边的张河也不曾言语,只是神色复杂,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瑾自然不会理会他,独自走到空旷些的地方,他便缓缓扬起剑身。随着他动作,便有一道剑花在他胸前绽放。 方瑾并不停顿,长剑舞动不止,霎时间,王奇刚刚示范过那清源九式便一一自他手中施展出来。 过了许久,一套剑法终于演练结束,方瑾却是突然生出些许感悟,心下一动,又将已经放下的长剑悠悠递出。 铮! 恍惚间,那长剑竟是陡然发出一声轻啸。 下一刻,那剑身之上赫然有道青芒一闪而过。 至此,方才还去势缓慢的长剑,顿时化作流光。 又来? 张河猛地抬手捂住嘴,青色剑芒? 同方瑾一样,紫霄书院的弟子修炼的都是太上灵感经一类的根本道法。这一类功法不走周天,只是炼化天地灵气,将炼化而成的真气孕育在丹田之中,任其反馈肉身,潜移默化地改善体质。 等到日后正式拜入宗门,他们才会转修其他根本法门,催动真气开辟特定穴道,产生种种威能。 如此一来,不拘方瑾等人施展怎样的术法,附上的真气都只会是中正平和的白芒。 但事情总有例外,修士之法大多本就寄托了对着天地的感悟,若是修士对自身施展的术法领悟的足够透彻,那术法本身也会为其真气加持种种特征。 方瑾之前催动紫霄御风诀时真气外显紫意时,张河惊讶归惊讶,却不至于不能接受,毕竟那身法自己等人好歹也学了两年,方瑾若是日日苦练参研,领悟其间真意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回……师兄,这剑法你才学了多久啊! 张河只觉得自己前两年和方瑾厮混在一起的时光大抵都喂了狗,身边摆着这么一个妖孽竟然都兀自不知。 另一边,方瑾挥舞长剑的动作却是越发迅疾,到了后来,剑身几乎化作道道虚影,走势之快,转折之疾,便是身处场外,也让人不自觉生出心底生出寒意。 张河突然想到,若是自己在那剑势之下,能挡几招? 章九 离山 进紫霄书院两年,除去各自修炼的时光,张河日夜都与方瑾厮混在一处,两人俱都年少,这份少年时玩伴的情谊自然最是纯碎。 但另一方面,他们毕竟不如寻常少年般万事无忧,只用承欢父母膝下,反是各自都有些不愿言说的经历,如此种种,两人心下的想法又有些不同。 此间见了方瑾另一面,张河惊讶是一方面,为其欣喜是一方面,心下却是也多了些别的想法。 过了不久,方瑾收起剑势时,张河迎了过去。 少年依旧笑得惫懒,嬉皮笑脸地说道,“小子,你藏得很深嘛。” 方瑾白了他一眼,只是心中有些得意。 人前显圣这种事情,方瑾自然也喜欢,只是他虽然嘴上常常不怎么要脸地自称天才,但实际上,这说法他自己都并太不相信。 进入书院两年,除了将一套紫霄追云步练到了入神得髓的地步,术法神通上,他是真的并不出众。便是那套步法,也是得了王奇诸多指点,他心下更多以为是那先生了得,自己有多厉害倒也不见得。 心下什么念头不提,方瑾想了想,做高深状说道,“这算什么,不过冰山一角。” “这样啊。”张河嘴角抽了抽,心道你这脸皮真是绝了。他还想说些什么,另一边,王奇已经走了出来。 儒士模样的中年径直往院子外出去,走过两人时,随意道,“走了。”便自掠过,方瑾同张河相视一眼,赶紧跟上。 三人并肩走远,那院门却无人关上。此时正值盛夏,又到午后,便是深山之中,阳光也依旧刺目。 院中偶尔竹叶落下来,被风一吹,打着旋落在飘远,又落在地上,那刺目阳光洒在叶上,便再看不出那青翠。 于此处望过去,行在山间的三人,同这竹枝摇曳的小径,便似极了一副画卷。美则美矣,但又恍若有些怅然。 紫霄山是一处连绵山脉,下山时,如方瑾张河他们这些未曾入门的弟子就只能徒步下去。但正式的宗门弟子往往会借用宗门云舟。 云舟是种法器,由着修士加持玄奇法力后,可腾空而飞,行在天上,若要赶路,日夜便可飞驰万里。 王奇带他们下山,理应去乘云舟才对,但这先生却是绕过了云舟来往的中枢,只当先往山下去,走走停停不说,又往往绕绕圈子,原本不长的行程,偏被他走了许久。 其间方瑾更是疑惑,王奇终于也自言自语说了些话。方瑾疑惑稍解,心头则是更加五味杂陈。 “数十年过去,这水塘还是这么脏啊。我那时常常来这里。书院弟子大多不指望真传,但内门却是人人想进,日夜都憋着劲修炼。打熬筋骨啊,体悟术法啊,此间这种地方,却是少有人至。” “我那时也孤僻,嘿嘿,没什么朋友。心中只挂着报仇的念头,一脸戾气的怪小子,没朋友才对嘛。我便常来这里,对着山林吼些莫名其妙的话。反正也没人能听见。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之类的。吼出来就觉得自己还不错,嗯,又有干劲了。” “以后可能没机会再回来了,感觉多少有些奇怪。” 说道这里,方瑾心里就突然绷紧了,等着他接着说下去,可王奇偏又绕了开。 “嗯,那时候虽然也嫌这水塘脏,但我毕竟是当过乞儿的。无聊的时候偶尔打了些野物,就凑在水塘边收拾下烤了吃。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很适合当个厨子。” 方瑾于是泄了气,可那王奇又将话头转回来,直勾勾看着方瑾说道,“这回我带你去天音阁坐坐,能教你的便已经教完了。仙路崎岖,坎坷也好,波折也罢,你则只能独自前行。我心下已无挂碍,便再去试试。若是成不了,死则死矣,但要是又侥幸活下来,我便找处地方开个酒楼,真的当个厨子,你也来试试我的手艺。” “先生。”方瑾叫了声,但又不知该接着说些什么。 王奇修为原本已是金丹,且是金丹境界最强悍那一小撮,只是后来伤重,导致金丹碎裂才跌落了境界。 这种情况对于修士来说固然不是无解,但也相去不远。古往今来,如王奇这般情况的修士不在少数,其间又有许多不甘就此断了前路的修士推演了种种秘法来尝试重新结丹,能毕其功者,不足十之一二。 失败者的下场,轻则全数修为消散,重则就此身死,化作灰灰。 况且……王奇所受伤势,不仅仅是金丹碎裂那般简单。 斩碎他金丹那道剑气,便是在多年后的今天,也有不少依旧在他经络中肆掠。 似乎是见方瑾神色沉重,王奇便又轻笑着说道,“你愁眉苦脸的干嘛。你家先生我又岂是寻常修士?当年紫霄之秀的名头,你当时白给的?真当我如今仙路断绝只能等死?” 茫茫山间,名为王奇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他只是微微抬首,气质便骤然变化。往日里那絮絮叨叨的老好人形象再也不见,取而代之则是名挥手间便能改换天地的绝世人物。 于此刻,方瑾也好,张河也罢,恍惚间俱都生出种感受,眼前站着这男子,好似一座不可逾越的凌天山岳,又似那深不见底,直至深入永恒的无尽深渊。 渊渟岳峙,不外如是。 方瑾偶尔听王奇讲过自身往事,对他的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王奇很厉害不假,但斩碎他金丹那人无疑更加可怕。 想到此处,方瑾问道,“先生已将那些剑气消磨干净?” “呃……”王奇略作沉吟,似乎有些尴尬,但很快便豪气道,“不曾。” 方瑾怔怔看着他,片刻后又低下头,“哦。” 王奇瞪了他一眼,“我辈修行,何来万全之事?尽人事而已。况且,那残留剑气我已有解决之法,此番说不得还要借其再进一步。你自去准备你的问心路,一个小小练气修士,倒是关心起我来了。” 说完,王奇也不等方瑾回答,便将手一挥。 下一刻,两道紫芒从他袖中窜出,分别朝着张河和方瑾身上绕过去。 王奇嘿嘿一笑,三人同时拔地而起,落在天上。他又捏了剑指,三人便化作流光,径直朝着远方遁去。 天空中,遥遥传开他的轻笑。 “先生带你们喝花酒去!” 章十 玉鼎 宗门山门,关系一宗隐秘、一宗传承,干系重大。 就是世俗武道门派,都会用尽全力,将自家门派驻地经营的如铁桶一般。 修士宗门自然也是如此,至于紫霄宗,身为当下仙道十门之首,花在山门防护上的功夫就更加不可小觑。 千百年来,笼罩在连绵紫霄山脉上的阵法,不知被加固了多少层,若是不得其法,就是这偌大山脉就在身前,来人也无法进来。若要强进,哪怕仙道十门的另外九家携手攻来,也要费上不知多少日夜。 王奇带着张河方瑾飞遁一阵,那空无一物的天际,却有一处在方瑾他们经过时忽然泛起阵涟漪,像是平静水面上,突然被投进一颗顽石。 那涟漪泛起,便意味着方瑾等人彻底脱出了宗门大阵的笼罩。 “怎么了?” 被王奇施法像拎只鸡仔一样拎在天上的方瑾忽然开口,语带关切,刚才他目光无意扫过张河时,便发现后者的脸色一片苍白。 “额……没怎么。”张河吞了口唾沫,也不知为何,从刚刚起,他心里便不怎么舒服。先是突然打了个激灵,此后心下便莫名其妙的躁动不堪,紧张又惶恐,张河想了想,不确定道,“莫非是飞得太高?” 飞得太高,方瑾闻言愣了愣。 你家大人不也是修士吗?莫非没带你御风飞过? 想到这里,方瑾不自觉翻了个白眼,斜着眼从上到下打量了张河一阵,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鄙夷后便干脆地移开了目光。 张河于是只讪讪地笑笑,又闭紧了眼睛任王奇施为带他赶路。 张河也好,方瑾也罢,就是老神在在地王奇先生也不曾发现,被张河挂在腰间的那枚玉鼎此前却是泛起了阵幽光。 于此同时,青州凌江城里,叫做夏铭的女子心下忽地一动。 夏铭也是名修士,万籁森罗宗门下。 宗门地处九州极北之地,被叫做北荒的地方。北荒之地,顾名思义,土地贫瘠,极度荒凉。但将山门建立在那地方的修士宗门却是比九州之地的所有宗门全数加在一起也不遑多让。 在那数量繁多的宗门当中,万籁森罗宗也能稳稳排在前十。 不过在九州之地的修士们倒是嫌少听说过这个名字,因为大多数修士都将其称为——音魔宗。 天魔七道——音魔宗。 凌江城,夏铭悠悠抬起头来,展颜一笑。 于是在她身前的青年,便忽然愣在了原地。 世间竟有如此美丽之人?叫做方义禹的青年微微张着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身前的女子。 肤若白雪,柳眉杏眼,肃穆时冷若天上仙子,偏偏轻笑时能融冰化铁。 “呵。”夏铭轻笑一声,似乎被看得有些羞涩,便埋怨地看了方义禹一眼,嘴上道,“讨厌。”又轻抬玉手,悠悠伸向后者,下一刻,“呲”地一声,那玉手便没入方义禹胸膛。 撕心裂肺地痛呼声猛地自青年口中响起。 被人硬生生撕裂骨肉地痛楚,让少年眼前猛地一黑,转瞬便要昏迷过去,可下一刻,心脏之处却是又传来一阵更加铭心的痛楚。 好似心脏被一把铁钳恨恨钳住。 或者……不是好像。 夏铭手上一松,俯下身子,凑到方义禹耳边,吐气如兰,轻声道,“你这样,我会分心的哟。要是一不小心捏碎了你的心肝儿,我可没办法帮你还原。” “呼……呼……” 方义禹瞪着眼,冷汗不停从他额头,背心渗出,眨眼之间,便有汗滴自他脸颊滑落,后背的衣裳也渐渐湿透。 “师姐,差不多就可以了哟。” 另一边,又有个声音响起。夏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目光所及,却是名十二三岁的少女。 少女也是一袭黑色,只是比起夏铭的妖艳妩媚,这少女更显得机灵古怪的多。 夏铭嘴角微勾,“师妹说可以了当然就可以了。”她又看了方义禹一眼,切切诺诺地轻声道,“师弟,接下来会有点……”说道这里,她便猛地抽出手来,方义禹只觉恨不得立马死去,又自惨叫一声,夏铭则是继续道,“……会有点痛。” 出言阻止夏铭地少女于是冲夏铭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表达谢意,又转看向方义禹,伸出手,嘴里悠悠念了句,“鼎来。” 她声音落下,便有一道幽光从方义禹衣袍里越出,径直落到她掌心中。 幽光散去,少女手中赫然躺着枚雕成大鼎模样的白玉。 “我叫林诗斯。”少女走到方义禹身前站定,也不见她有所动作,披散地发丝中就有团云霞遁出,落在方义禹身前,少倾,则见方义禹胸前外翻的血肉开始蠕动,有肉芽自发生长,使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林诗斯又抬手指向夏铭,“和那边叫做夏铭的老女人一样,是万籁森罗宗的真传弟子。你得了我宗门玉鼎,便是祖师钦定的传承,我此番下山,就是来接你回宗门参加入门考核,你明白?” 方义禹早就被吓破了胆子,此时正在不住颤抖,闻言也不知回答,只是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眼中却是焦点都找不到。 “哎……” 名为林诗斯的少女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夏铭,眨眼之间,她脸上的悠然神色便陡然消失,全数换做阴冷,眼中满溢着毫不掩饰的森冷杀意,“你还不去接你那个倒霉蛋?” 林诗斯忽然笑起来,笑容天真烂漫,一如见了久别亲人的孩童,轻声说道,“或者你在等我现在杀了你?” “哈哈哈。”夏铭偏头,凑过去点了点林诗斯鼻头,“小师妹开什么玩笑,师姐这么疼你。” “嘭!” 夏铭还不曾反应过来,小腹便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眨眼之间,她就被那股巨力推出了老远。 夏铭猛地抬起头,刚刚踹了她一脚的少女一脸厌恶地说道,“滚远一点。” 夏铭愣了愣,嘴角渐渐泛起笑意,过了片刻,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笑的越发开心,转眼间又变成捧腹大笑,哈哈笑了一阵,她眼角竟然还兀自泛起了些许泪光。 林诗斯却是已不再看她,又转向方义禹,笑容亲切,神色温和,像是位邻家小妹妹般说道,“关于万籁森罗宗的入门考核呢,有几件事情是需要我跟你说的。第一,参加这个考核的会有九十九人……” “第二,考核中会遇到些稍微有些危险的事情,可能会死。” “第三,如果考核结束后没死的人超过三个,那参与者得杀掉其他人,直到参与者只剩三个为止。” “简单的说,要么是成为那三个人中的一个,要么就死。” “嗯,所以你都清楚了吧。”林诗斯又问了一句,方义禹则是依旧双目无神直勾勾看着她,于是林诗斯欢快的说,“好的,既然你都清楚了,那我们走吧。” 说话间,她便捏了个指决,要带方义禹离去。 然而…… “姑……姑娘……”方义禹忽然开口。 林诗斯微微皱了皱眉,“所以你是有问题喽?” 方义禹被她目光一扫,只觉得一道冷意从尾椎骨凭空升起,径直窜到脑际,恐惧如同潮水决堤般,瞬间就将他淹没。 心下害怕,但为着小命着想,方义禹还是强鼓着勇气问道,“可以不去吗?” 林诗斯于是又换上了笑容,“不行哦。那九十九块玉牌是祖师直接赐下的,我能收到玉鼎的消息来找你,就说明那玉鼎已经认你为主了。你要是不跟我回去参加考核,我就只能杀了你把玉鼎又变成无主之物带回去哦。” 章十一 天音 “这些……”方瑾的心情有些复杂。跟在王奇身后,好好一个权贵人家的少爷,这时却像极了第一次跟着长辈进城的农家小子。 一路张望,偶尔仰着头,微微张着嘴,嘴里不住发出“啧啧啧”的感叹,又或是拖地老长,“嘶”的倒吸凉气。 饶是他身着青衫一袭,眉目清秀,但搭着那副背着手砸着嘴的模样,还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丢人。 走了许久,他终于转头看向张河,张嘴问道,“这些都是修士?” 方瑾身旁不远,那张河却是理也不理,反是更加坚定地偏头看向远处。 从落在这缥缈峰开始,张河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绝不能把目光落在方瑾身上哪怕一瞬,绝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和他认识。 原因无他,谁知道会不会就有缘能遇上一两个天音阁的弟子? 麻烦的是,方瑾问了,张河又不能一直不回答,这王八蛋居然真的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于是张河还是偏头看向一边,一副自言自语地模样说道,“仙道十门你知道是那几处?” 方瑾点头。 修士的出现,几乎可以追溯到这方天地刚刚诞生时,无数年下来,修士为了留下道统传承而建立的宗门更是不知凡几。 只是修士也分正魔。正道之中,最为超拔的门派原有三处,好事者名为仙道三圣地。但千载之前,三圣地中有一门派遭逢大变,门中弟子陨落无数,传承多有断绝,由此,便从圣地之列除名。 至于仙道十门,原本只有九处,分别镇压九州之地,以防魔潮降临。 加上那处从圣地中被除名的宗门,这才并称十门。 张河见方瑾点头,便直言道,“此地归于云州,唤作缥缈峰,便是仙道十门之一的天音阁山门所在。” 嗯?方瑾眼中一亮。 他在书院学过杂经,对仙道十门自然都不算陌生。 天音阁以天音为名,讲究以人心悟天心,以琴音代天音。如此,门下弟子俱都精研音律,操琴弄笛。 风花雪月均是天道,生老病死却是轮回,于世间种种事物中感悟大道规律,再以音律奏出,以此牵引法则,化作威能,天音阁术法多是由此理演化。 是以,天音阁收徒,首重门人心思敏感细腻。 像是那种会葬花落泪的,便天生就是这宗门抢着要的人才。 但会是这般性情的,又往往都是女子。如此一来,天音阁自然而然便是各类仙子云集之地。不知从多少年以前开始,每一代最为耀眼,惹人遐思的女修,就都是天音阁出身了。 方瑾常常告知自己,比不得那些修士后代,修士之道又非是枯坐洞中就能层层递进,一路行来,也不知要耗费多少天才地宝。 同窗们有家中长辈支持,大多数时候只消按部就班好好修炼,但他就只能靠自己。想着这些,方瑾便从来不敢懈怠,又总是搞得自己苦大仇深,好似身后有猛兽追赶,稍一停歇便要被捉去吃了,就此生死道消。 由此,方瑾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有些郁郁。 但是…… 但是方瑾如今十二岁,也是慕少艾的年纪,独自一人时也常常幻想有朝一日自己修为超群,得了什么秘法神通,手掌无尽威能,就此横压一世,最不济也要像王奇那般,被人叫做紫霄之秀,然后遇上一个,或者遇上好多个传说中仙子一般的女修,再然后…… 而这里是……天音阁耶! 全是女修的天音阁耶! 林小琛,孙媛媛,孟珍儿出身的那个天音阁耶! “兄台,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会觉得有些无措。” 张河看着方瑾,一脸鄙夷地如此说道。 早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只知道用功苦修的老实孩子,结果比我想得还不如。张河于是翻了个白眼。 “咳咳。”方瑾愣了愣,略微有些尴尬。但他脸皮之厚,其实并不比张河逊色多少,很快又一脚揣在张河屁股上,“得,这里是天音阁所在,然后呢?” 方瑾环视一周,抬手指了指左近,说道,“天音阁所在……” 此刻方瑾他们三人正缓行在一条长街当中,道路两旁,则是密密麻麻地排满了许多摊子。 有些摊子好歹摆了张长桌,有些就干脆只在地上扯了张破布了事。 方瑾他们一路走来,便如进了处鸟园子。 耳中尽是各种嘈杂叫卖,一刻也不得清净。 “中品灵剑一柄,只消五块灵石,加钱公道,童叟无欺啊各位!”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啦!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了这个店了啊!神霄宗真传弟子游子期用过的储物袋,内有乾坤一丈方圆,只要十块灵石,只要十块灵石了啊!买回去供起来说不得也能沾点人家十载结丹的仙气啊道友!” “豁出去啦!压箱底的宝贝我也拿出来卖啦!天音阁这一届抚琴弟子林小琛用过的杯子!只要一百块灵石!林小琛用过的杯子啊!这是没洗过的!” “噗!”方瑾看着张河,指着前面捧着个酒杯,满脸通红,唾沫横飞的中年汉子,带着一副吃了半截苍蝇的复杂表情问道,“天音阁所在,修士们就都长这样?” 张河也是被那人的表现震了一波,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了一阵,张河嘴角不自觉抽了抽,神色复杂地回答道,“像是这位这一种,放在哪儿应该都是比较特殊的款式。” 方瑾点头,“哦。” 张河加快了步子,边走边说道,“缥缈峰稍微特殊一点。”他下意识看了走在前方的王奇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另外,我可能知道王琦先生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了。” 方瑾双眼忽地收缩,心中一动,“为何?” “既然可以以琴音代天音,那以琴心问人心自然也能做到。”张河似乎有些懊恼,悠悠答道,“我怎么会忘了这一茬,如果是那位先生的话,就是请动一两位天音阁长老来帮个忙,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章十二 常态 音律之道,最是触动人心。 残笛催泪,擂鼓壮势,这样那样的事情,自古以来便不鲜见。便是凡俗之辈也常常能借着音律撼动人心。 精研此道的修士,自然更不必提。 另一方面,说到牵引人心,勾勒幻境这种事情,若是天音阁认了第二,此方世界便没有正道宗门敢腆着脸说自己是第一。 当然,放在魔道宗门那里倒是不认的。 天魔七道里边,有一处被正道修士叫做音魔宗的门派,擅长的就也是音律之道。 比起天音阁琴音清冷高淼,万籁森罗宗所奏的就无疑是彻头彻尾靡靡之声,天魔之音了。往往勾得人心魔四起,沉迷于无穷欲念中不可自拔。 意识到王奇带自己和方瑾来的是缥缈峰之后,张河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 问心路,天音阁。把这两个词放在一起,还能有什么事儿? 问心路说来奇诡,但说破了也就那么回事。无非是是借着重重幻境让试炼者在一次次绝境中拷问自己,看其是否能够明晰本心,斩断心障。 若是走不通的,无非是心下犹豫,不知自己所求何物,又或是心持脆弱,不够坚定。 往日里以为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在与其他东西不可兼得时却无法做出取舍。 如此一来,若修士能在踏上那山路问心之前便能经历一次幻境,借此明了自身软弱所在,自然可以想办法提前弥补。 就算最后发现事不可为,自己还真的就做不到初心不易,心持如一,再怎么愣的人不会硬着头皮去白白送上条性命了吧。那问心路,放弃了也就放弃了。 只是,那问心路上的幻境是千百年来,无数紫霄宗大能布下,就算紫霄宗一门向来不善此道,而天音阁又是此道翘楚,也不可能随便来个天音阁门下就能模拟出一样得效果。 能做到那种程度的天音阁修士,绝对不多。 王奇若是真的是这个打算,那他欠下的人情可就大了…… 想到这个,张河看向方瑾的目光就又多了些变化。 隐隐有些……羡慕。 如此想着,张河却不敢把自己的推断告诉方瑾。王奇没说,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要是傻乎乎地就跟方瑾扯一通,最后打乱了王奇的想法,那结果…… 于是张河便说道,“估计是让你见识下世间百态。” 啊?方瑾翻了个白眼。 他从几日前被王奇吩咐下山去卖宅子的时候就开始揣测这先生在打些什么主意了,被张河一提,立马又绷紧了神经,结果得了这么一个答案。 方瑾没好气地“哦”了一声,心道,世间百态?我不比你们这些修士家的公子千金们见得多? 张河见他丧气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歉意,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他总归是有事情瞒了方瑾。想了想,张河就又另起了一个话头,指着路径两边的摊贩们对方瑾说道,“说带你见识世间百态,还真不是我胡诌。你虽然出生凡俗,但你可曾见过修士们的世间百态?你一接触修行便来了紫霄书院,喂,你知道紫霄宗是什么地方?千载前的仙道圣地,如今仙道十门之首。你真当紫霄书院好进啊?” 方瑾闻言便悠悠看向张河,后者与他多少有些默契,看他神色便知道这人想说什么,于是没好气的道,“我这种都能进来?我这种事哪种?我好歹是花间派少掌门好吗!七岁通读道藏你当我白给的啊?天资悟性,小爷我哪样不是上上之选?除了紫霄宗这种地方,小爷我去哪儿都是稳妥妥的真传序列,宗门核心!” 说道这里,方瑾倒是想到了些别的。他们那书院里似乎还真的没什么普通人,不说大有横压书院架势的那李寒是天河剑派现任掌门的外甥,就是之前被方瑾扣下过剑器的刘潇,好像也是那门派一名长老家里的后辈。 想到这里,方瑾的神情犹自变得幽怨起来,只是他天性好强,那幽怨一闪即逝,转瞬就恶狠狠地啐道,“仗着家里的关系来书院,你们这群走后门的二世祖,呸!” 张河一愣,猝不及防被他噎了一下,紧接着却是突然红了脸,破口骂道,“你特么是人家紫霄之秀带进书院的,你居然有脸说我们!” “耶……”方瑾愣了愣,沉吟片刻后说道,“你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嘛。” 过了片刻,他又补充道,“可惜了,我要真是先生家里后辈就更好了。” 张河冷哼一声,心想修士后辈有个屁用,王奇要真想帮你模拟条问心路出来,说不得就要扯出个天音阁长老来,这种人情,我娘那便宜掌门都不一定求得来。 张河压着不爽,又继续说道,“书院的四名先生都是紫霄宗出身不说,你见的那些同窗们也都出身不俗,兼之天资卓越,算不得普通意义上的修士。” 他指了指那些摊贩,说道,“这些才是。” “修士之间一直有种说法,叫做财侣法地。你要修炼,要吞吐天地灵气,可天地灵气汇集之地,这天下的灵脉所在,又哪里够这许多修士分的?” “便是你侥幸找到了一处无人之地,那你想要修持,功法神通总得有吧。可纵然修士之辈不在少数,比之凡夫俗子终究是汪洋一栗。能得到些许道法皮毛传承者,万中无一,能得到完整功法的,就更是少的可怜。” “修持之道,玄之又玄,若是闭门造车,鬼知道你是不是踏入歧途,悟了邪法,所以得有人相互印证。” “再往后你铸就道基,要凝煞炼罡了,得耗费多少天才地宝你可心中有数?” 张河总结道,“没有好的功法,没有修炼的地方,没有师尊指点,没有同门印证,整日为了修行资源绞尽脑汁,连凝煞炼罡之物都不知道会落在哪里。如此种种,便也只能舍了修士的高缈,拼了性命去搏杀精怪,若是失了手,便就此身化灰灰。若是成了,便也得来这些修士云集的地方做上一阵贩夫走卒的伙计,碰运气换些自己需要的资源。兄台,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人,才是修士里最常见的存在。” “仙路求索,坎坷崎岖算什么?绝大多数人的境地乃是深陷泥淖,寸步难行。” 章十三 邀约 “狗大富。” “啊?” 张河常常被方瑾一句话怼的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这人脑子估计有些问题,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时往往来的莫名其妙。 狗大富是什么鬼?我特么正在苦口婆心的给你说正经事啊! 你特么听说过修士之难吗朋友! 这天底下那么多想入仙道求之不得的人还在苦苦求索,你一个铁定了能进紫霄宗的,比之那些人岂不是好了太多?接下来的发展难道不应该是你忽生感悟,更加珍视自身机缘,由此求道之心更定吗? 张河眼角微微颤了颤,可你他妈嘴里就只蹦出个狗大户? 那边,方瑾却是不知道张河在想些什么,又重复了一次,“我说你是狗大富,你这不要脸的二世祖。” 张河深吸了口气,似乎是要强压下自己的情绪,然而很显然他失败了,只见他突然就涨红了了脸,破口骂道,“谁让你再重复一次了?谁让你重复一次了!我那是没听清你说什么让你重复一次的意思吗?啊!” 方瑾神色毫无波动,又道了一句,“哦,狗大富。” “呃……”张河咬牙瞪了他许久,忽然默默仰起头,“你信不信我抽你?” 嗨呀,有架可以打?方瑾眼神一亮,满是期待地说道,“来来来,你今天要是不抽我我还真就看不起你。” 咦,这个走向也不太对啊,张河愣了愣,眼前忽然闪过不久之前这人剑身上亮起的那道青芒,嘴角不自觉抽动几脚。 下意识退后两步,又紧接着拔脚走开,嘴里道,“呸,我岂能跟你一般见识,我还偏就饶了你这一次。” 方瑾一脸不屑地看着张河,不知道为什么,他同这人关系分明近的可以,却偏偏又常常看他极不顺眼。 方瑾倒也明白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他心下知道自己对这张河多少是有些嫉妒的。 自己从小便没了娘亲,没能体会过书上常说的什么母爱似海,可类似慈母多败儿这种事情他偏就更想试试了。 张河的情况在他看来就很像是这个描述。随随便便带自己回去,就能把自己弄成他那门派的真传弟子,就只这一件事,张河那母亲待他如何就可见一斑。 毕竟就连世俗匠人传承技艺时都要讲究点什么传男不传女之类的东西。 方瑾也知道,自己同张河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成为一世之友,至于同门师兄弟什么的,他们现在就已经是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王八蛋的性格,真的……很贱啊。 但是,又怎么会这么贱呢? 方瑾上下打量着张河,嘴里不自觉发出一连串“啧啧啧”的声音,模样像极了个混迹市井的小流氓。 平心而论,他现在的模样却是比张河贱的多。 张河被他这样自然是满腹不爽,想要发作,可偏偏又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于是也只好默默安慰了自己句“眼不见心不烦”就转过头看向一边。 下一刻,张河却是猛地瞪大了眼,心中突然泛起一个念头——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之人? 他眼中所见的,却是一名妙龄女子。 此刻他所处的分明是一处孤峰深处,那女子亦然。可一见那人,张河便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天上——那样的女子,本就只应生在天上。 少年微微张着嘴,眼中异彩涟涟,恍若整个世界便只有他眼中那名女子的存在,再无其他。 那少女一袭黑裙,看样子约莫十七八岁。 黑裙相衬,肌肤欺霜胜雪。最是那细眉秀目,似幽怨又似狡黠,时而妩媚时而高洁,仿佛带了种妖异的吸引力,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咕”张河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那女子正巧也看着他,似乎是见张河模样傻得可爱,又抬手稍微遮住脸颊,虽然看不见她嘴角勾起,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见她笑开,张河更是忘乎所以,傻乎乎便朝着那女子恍恍惚惚地凑过去。偏那女子竟也不嫌他唐突,居然就迎了过来。 眨眼之间,两人便凑到了一起。 近了看她,张河越发觉得这女子美的惊心动魄,裂开嘴想要搭话,可还等到他说出什么,口水就从嘴角淌了下来。 反是那女子先开口了。 黑衣女子冲张河眨了眨眼,唇齿开合,吐出两个字,“鼎来!” “嗖”地一声,张河腰带上便窜起道幽光,径直落在女子手中。 女子摊开手来,那幽光原来是枚被雕成鼎形的白玉。目光在玉鼎上停了两息,她又轻笑起来,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 “奴家叫做夏铭。”来自万籁森罗宗的女修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接着说道,“此间却是来带你回山。” 张河却是想也不想,脱口就道,“姑娘是要带我一起走?” 这小王八蛋还真是……夏铭心中却是有些惊讶,她言语间的确自发的用上了些许魅惑功夫,可那种程度的施为,说不得还比不上世俗里随处可见的青楼女子来的诱人。 眼前这少年怎么看也是个有修为的人,居然这么容易就忘乎所以了? 这人倒还有点意思。 夏铭眼神流转,“郎君可愿意?” 死也愿意! 张河都没过脑子,开口便要回答,然而不等他说话,却有人先帮他答了。 在他身后,方瑾神色不善地过来,横眼扫过夏铭,“愿意个屁!” 这个又是? 夏铭秀眉轻蹙,朝着方瑾看去,紧接着她微微皱着的眉头却是忽然又舒缓开来。 另一边,张河心下却又是一颤,只觉得这少女一蹙一笑间,便将他整颗心都给融了。张河于是又“咕”的声吞了口唾沫。 “我把你个……”那吞咽的声音本不大,可方瑾此时已经走到张河边上,想听不见才真的很难。既然听见了,方瑾心里便几乎生出了要不干脆直接走了的想法。 但方瑾深觉这女子浑身透着骨子诡异,更知道眼瞎绝非是可以随意嬉闹的场合,当下便一把将张河拉倒身后,肃然看着夏铭,冷声道,“姑娘可是有事?” 她原本恼怒有人冒出来使她此行变得麻烦些——这里毕竟是天音阁所在,虽然未在那门派山门阵法笼罩之中,但也终究不比其他地方。 可不知为何,夏铭一看到方瑾,心中便莫名生出了好感,好像自己天生就该与这人亲近。 少女出身魔门,杀人练法,搜魂夺魄,动辄屠城灭国的事情在她那宗门内向来并不鲜见。她那门中诸修,被人唤作魔头妖女其实的确当得上贴切。 但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夏铭也是没多少人敢招惹的存在。 万事随心,偏又喜怒无常,少女向来如此。她入那魔门时间不长,但死在她手上,又或是因她而死的同门就早不知凑了多少。 夏铭看着方瑾,眉眼忽然一动,既然对这人生出了好感,那么就一并带走好了。 于是少女轻笑着开口,似是大胆,又似乎有些娇羞,“要不小哥哥也随奴家走?” 章十四 杀心 山林深处,坊市当中,身旁两侧做摊贩模样的修士彼此争得面红耳赤,没逮到客人则是使尽了吃奶的戾气大声叫卖,眼中可见唾沫横飞,耳中全是嘈杂之中。 然则闹市之中,忽然走来一名妙龄女子,巧笑嫣然,顾盼生烟,好似画中仙,滚滚浊世,仙子翩翩。 一时之间,那发出邀约的女子,恍若沐在幽幽月光里,圣洁无暇,照进人心。 这样的画面方瑾不知道在梦中经历过几回,世间无数豪杰,出生比你优越,容貌比你俊美,才华身段,样样将你碾压,他们都愿为那女子去做任何事情,只要能换那女子倾心。 可那女子眼中偏就只有你一人。 眼下便是如此,名为夏铭的女子便怯懦地抬起手,径直朝着你伸过来,那秀手几如白玉,你举手便能将其握住,紧紧握住,此后…… 此后还有个屁!方瑾打了个冷战,只觉有些恶寒,再看向夏铭时,眼中全是骇然,这女的太邪门儿了,有那么一瞬间,方瑾甚至觉得自己应该这辈子都跟着夏铭了,别说为她放弃什么仙道求索证得大道了,若是这人方才让他干脆抹了脖子,方瑾说不定都不会犹豫。 “大姐,求您换个人玩吧!”方瑾一把抓住张河,转身就跑,他就是再傻也知道眼前这少女绝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一边跑路,他还一边求饶道,“我们就是两个穷修士,门派都没有,你就饶了我们吧,别耽误了您正经事儿!” 大姐?夏铭面色一滞。 这少女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不假,但实际上也不过十五岁出头。大姐这称呼? 就算她真的就比方瑾大了一两岁,也轮不上这个称谓吧!你当我街头卖烧饼的? 夏铭顿时气得牙痒,饶是初见方瑾时心头好感不浅,这时候也只当他是个死人。 大姐?姑奶奶立马让你叫我娘!夏铭眉峰一聚,抬手便有两道幽光从她袖中电射而出,径直落在方瑾和张河身上。 完了……几乎在夏铭做出反应的同时,方瑾后心便传来一阵凉意,他只来得及生出一个念头,腰眼处就泛起阵酥麻。 那感觉一如凭空生出,像是久坐之后忽然站起,血液压在一处时自然生成。但又比之来的更加迅疾,只一瞬间就已然传递开来,遍布全身。 “救命啊!”方瑾张嘴便想大喊,可下一刻他心里却是更冷——头脑分明已经发出了指令,可他的嘴巴却是毫无反应。 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要死了?就这样就任人宰割了? 方瑾有些不甘,他倒是没想到那少女会把他怎样。更来不及去想这少女的身份,自然不会想到自己可能会死掉。 此刻,他脑子里却是只有一个念头! 屈辱! 就像是两年前,家里和方瑾相依为命的那老人突然重病躺在床上,方瑾只能在一边呆呆看着时的感受。 他不想她死。 他希望她能活下去,活很久。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到。 生老病死嘛,此方天地运转之理,这种时候能做什么呢?古人给过答案了,尽人事,听天命。简单的说,等着嘛,默默祈祷嘛。 天地运转之理耶,天地最大的好吧,什么都做不了也没什么嘛。结果是怎样,人力终究无法干涉,只能任人宰割,但这个时候是任天地宰割,所以许多人都管这个叫认命。 但是…… 方瑾死死咬着牙,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目呲欲裂。 为了不认命我连问心路都愿意去走! 我他妈为了不再经历那种什么都做不了感受连命都可以不要! 武周九五二七年,云州缥缈峰。 时下练气境引气期的方瑾,因着那无穷地屈辱,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杀了她! “我要杀了你!” 缥缈峰山脚,云峰坊市,此起彼伏的嘈杂叫卖声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歇斯底里地嘶吼,几可谓之响彻云霄。 “我要杀了你!” 原本嘈杂地坊市于是突然陷入了阵诡异的沉默。死寂之中,无数修士一脸疑惑地朝着嘶吼声传来的源头看去。 于是他们便看到了名赤足少女悠悠朝着天外飞去的身影。 那少女两袖中又分别伸出条绸带,密密缠在两名不大少年的腰间,借由着那绸带裹挟住两人一同离地,转瞬便要遁走。 身体的控制权……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那嘶吼自然是方瑾发出……吼出来的时候他简直爽的不得了。但那时候有多爽,这时候他就有多后悔。 我以为我还是没办法叫出来……之前连说话都做不到嘛。方瑾吞了口唾沫,心里只觉得委屈。 刚才那个状态,于他来说,近乎魔障。自从外婆去世,他便恨极了无能为力的感受,一旦想起那一日的经历,便再难控制情绪。 不知夏铭是从什么时候撤掉她施在方瑾和张河身上的禁锢,但重新恢复自由后,方瑾多少就清醒了些。 于是他很是后悔。 不管这女子是什么来历,既然要掳走自己,总不会立马把自己杀了。 加之他又联系起自己曾听说过的传闻,如今魔道修士被仙道宗门压制的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只敢在北地大荒出没。 那地方土地贫瘠,灵气稀少,魔宗想要继续传承便往往派了门下来九州之地掳人过去。 他便忽然想到,看这女子行事风格,说不定还真就是那北地魔门的弟子,要将自己带回去做个同门。 如果自己老老实实任由她带走,再不济也能去个魔道宗门接着修行,如今……听到了自己刚刚那话,这女子会不会先杀就把自己给剁了呢? 叫做夏铭的女子此时正飞在他头顶上方,居高临下的看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方瑾,一脸好奇的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方瑾正犹自想着自己的事情,脱口便说道,“我说我刚刚居然生出了心思拒绝了仙子你,现在恨不得杀了自己……”说道这里,他才忽然反应过来夏铭问的不是这个,一脸懵逼地问道,“啊?” 章十五 危局 “咦?” 夏铭却是忽然没了心情再理会方瑾。 她飞遁起来不久,那坊市之中便突然升起道紫芒,直直撵了过来。 少女年龄不大,但魔道宗门前期本来就进境本就远胜仙门,再加之少女天赋使然,早已是金丹修为,自然能透过那紫芒看清里面事物。 可她看的越是分明,这时候便越觉得奇怪。 “筑基?”夏铭微微皱了皱眉,毫不遮掩心中疑惑。 修士在炼化罡气前,都是无法凭虚而行的。便是凝煞境界的修士,想要飞行也得驾驭了特殊宝物,可此时径直追过来那人分明只是筑基境界啊,立着凝煞都差了许多,就能凭虚御空了? 夏铭在困惑,被她吊在半空的方瑾却是忽然松了口大气,“我就知道先生会来救我!” 这时候会追来的人自然只有王奇。 老好人王奇转瞬便停在了夏铭身前不远,也不开口喝骂,只悠悠看着她,嘴角含笑,“仙子可否将这两小子放了?” 夏铭眼珠子转了转,展颜一笑,“你让我放我便放?” “这样啊……”王奇似乎有些为难,忽然低下了头,像在思索。 另一边,夏铭则是心中冷笑,心道还以为这人既然敢追过来想必多少有些底气,结果是个…… 然而夏铭很快便再难接着想下去了,她脑子里突然便只剩下一个念头——会死。 王奇重新抬起头来的瞬间,手中就突然多出了把长剑! 他不管不顾,只握着长剑劈头就朝着夏铭面门刺来。 于此刻,恍若整个天地都突然静止了一般,万事万物归于死寂,只有那长剑上的一抹紫芒朝着夏铭电射而来! 夏铭心底瞬间变生出绝望,好像自己是被困在蛛网上的蚊虫,丝毫不可移动,只能等着那结网的蜘蛛过来将自己撕碎吞掉。 “混账!” 夏铭用力咬住舌尖,锥心的痛楚终于将她唤醒,少女冷汗淋漓,使出浑身解数,猛地朝一边扑去,堪堪避过那紫芒。 “咕”地吞了口唾沫,夏铭犹自惊魂未定地看着王奇,如果眼前这人再来一剑…… 可她目光所在,王奇却正自无奈地凭空站着,所处位置一如此前,好像从未动过。 王奇叹了口气,“筑基斩金丹……对上天魔十门的果然还是有些勉强。” 夏铭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天魔十门?这便看出来了?” 下一刻,“嘭”的一声,夏敏的左臂上突然炸开一簇血雾。 原来刚才她并没能完全躲开那一剑,终究被紫芒扫到了些许。 撕心的痛楚如潮水般涌起,转瞬便覆盖全身。 夏铭这才发现,自家真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是已然混入了一丝锐利剑气。那剑气一入经络便开始四处乱窜,好似非要将她经络尽数斩断。 她下意识催动真气前去绞杀,可自家真气一遇那剑气便陡然被劈散湮灭。 夏铭心中一冷,忽然闪过一道猜测,她那真气可是出自此间魔门十大玄功之一的万籁森罗心法,论起强悍之处,赫然是这世间顶尖之属。 就连万籁森罗遇上了也这般不堪一击? 夏铭猛地抬起头,惊呼道,“紫霄宗?” 王奇像是名沉浸在自家世界里突然被惊醒的垂暮老人般,蓦地回过神,嘴角微勾,“然也。” 夏铭神色肃然,“紫霄这一代的真传都在镇压魔域,你又是谁?” 王奇也不犹豫,“王奇。” “紫霄之秀?” 夏铭的语气却是忽然变了,一开始是狡黠,之后是肃然,但这时候她看向王奇的目光里却满是怨恨。 王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是有人这么叫过我。” 夏铭心中咯噔一下,怨恨已然化作恶毒。 但她终究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王奇。 场间一时陷入沉默。 “既然如此。”过了好半响,夏铭深吸了口气,才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那我便放心了。” “原来传言不假,你如今还真的只有筑基修为。刚刚那一剑,你还挥得出来吗?” 王奇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有些丧气,“挥不出来了。” 夏铭眉眼一瞪,厉声喝道,“那你……就死在这儿吧!” 话音落下,她猛地抬手,袖中便陡然窜出两道幽光,径直往王奇激射而去。 夏铭还不曾筑基时,便听过了王奇筑基斩金丹的名头,更知他受过重创,修为跌落大半。 如今确认他真实修为后,她心下依旧不敢放松丝毫,反而更加如临大敌。一出手便用上了全力。 那两道幽光迎风便长,一者化作琴弦,往王奇脖颈上绕去,一者化作方锦帕,兜头就要将他罩住。 这两样均是夏铭压箱底的事物,那琴弦取自她宗门至宝凤音宝琴,是她成为真传弟子后被赐下保命用的物件。 凤音宝琴乃是此间天下有数的仙器,便是一根琴弦也有莫大威能,若是夏铭将其彻底激发,几可匹敌元婴修士一击。但那般用法,这琴弦也就废了。 但就是像她如今这样使用,那琴弦一绞,也绝非寻常金丹修士可以抵挡。 至于那锦帕,则是夏铭自己性命交修的法宝,内含数十重禁制,若是兜住了人,便能将其生生困死。 这些年来,死在这方锦帕下的金丹修士,也已然不止十指之数。 “咦?又是凤音?” 面临死局的王奇忽地呢喃一声。 同一时间,夏铭心中又是一道激灵升起,此前便一直萦绕在她心中那念头突然又变得清晰起来——会死! 会死! 会死! 会死!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是一直是这两个字在不停想起。 她于是慌张,恐惧,下意识就想退避。 修士也怕死,金丹修士也怕死,此身有用,大道无穷,修持一物,最初是为了探索天地大道,可如今的修士,又有几个不只是为了长生久视,免去化作灰灰的无奈结局呢。 但是……凭什么? 这种感觉夏铭并不陌生,每一名修士都会偶尔莫名生出警兆,这便是所谓的心血来潮。 若是往日里生出这种感觉,夏铭绝不会犹豫,绝对立马就走,可眼下她做不到——这人是那个紫霄之秀! 再说了,我为金丹,又岂能被这区区一筑基修为的落魄货逼退? 夏铭眼神闪动,面临死局的分明是他,他凭什么杀我? 凤音琴弦! 森罗锦帕! 他不过是区区一名筑基修士在这境地,又能拿我怎样? 夏铭心中忽然转动无数念头,然则,随着时间流逝,她心中警兆却是越发强烈,似乎她再不采取行动,一身真气都要因为心神不定都暴动。 夏铭恨恨咬了咬牙,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肉痛,下一刻,只见她手腕一翻,便取出了张青色符箓。 若是有其他人见了她的动作,绝对会大惊失色。 这是要使用门派天符? 然则夏铭心下做了决定,心中便不再有丝毫犹豫,只见她脚下闪过一道青芒——万籁迷踪! 眨眼间,夏铭便身化青虹,瞬间先后出现在张河同方瑾身边,捏着青符的手上猛地搓动。 紫霄宗了不起? 哪怕用上这门派天符,姑奶奶今天也非得带走这两人! 这两人对你很重要? 就算他们真的被魔祖选中做弟子,我也要把他们练成傀儡,异日……要么他们杀了你,要么让你亲手杀了他们! 章十六 剑景 杀你麻痹。 如果方瑾能够读懂夏铭此刻在想些什么,绝逼立马翻脸。当然,他就是真的要翻脸也没办法对夏铭做什么。 另一方面,眼下的方瑾也来不及去思考夏铭的心思。 从王奇追过来,突兀刺出一剑,再到夏铭悍然反击后又迅速退走,方瑾心中竟是忽然忘了恐惧,就只余一个念头——原来还可以这样。 夏铭的应对方瑾看不出其中凶险玄妙,但王奇那一剑,却不一样。 于方瑾而言,那一剑既出,就像是长久以来笼在他眼前的迷雾突然散开,那迷雾之后的绚丽色彩才终于显现出原本的光辉。 一剑出时,竟是连人的心神都会为之牵动,只觉自己避无可避,就理应死在这一剑之下。 原来剑法可以是这样。 可是那一剑是如何挥出的呢?方瑾目中一时失了神采,全然沉浸在方才那一剑中。 然而事情的走向却不太允许方瑾陷入沉思。 “又是凤音啊。” 叫做王奇的中年男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陷入回忆当中,那琴弦绕颈,锦帕兜来的死地他竟像一时不曾察觉。 “也不知你们是否还好。”王奇轻叹一声,吐出口浊气。 诡异至极的是,随着他轻叹响起,那电射来的锦帕和琴弦,便再难维持其汹汹来势,反像是忽然陷入了泥潭,速度骤减。 王奇又看向方瑾,目光竟是直接略过那琴弦,那锦帕,甚至连夏铭这时候也并不在他眼中。 “本想说走前再去看看故人,顺带着让你小子先体悟一回什么叫做黄粱一梦恍然大悟,然则……” “人力有时而穷……” “时不我待……” 王奇唇齿未曾开合,声音便神乎其技的在方瑾脑中响起,他听得自家先生语气怅然,受其影响,竟然一时也忘了此时处境。 心中泛起愁思,阵阵莫名的遗憾。 王奇的声音不曾停止,只换了个语气,“眼下我或许真就得死了,那问心路我不曾走过,实不知你此去结果如何。” “但我是如此想的,比起死在那里,就算抗不过这一剑而心神受损,仙路难续也要好的多。” 方瑾心中一怔,“那一剑?” 方瑾的困惑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他便知道王奇所指为何物了。 此间王奇与方瑾是心神沟通,意识交流,转瞬即逝万年。 意识之外,方瑾视线之中,王奇眼睛里忽然升起道紫意。 那紫意一生,方瑾便觉自己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便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呼吸。 会死! 方瑾目光之中,赫然有一柄长剑径直刺来。 挡不了,避不开。 那长剑一经刺来,方瑾便几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下一刻,那剑尖就会抵上自己眉心,刺痛传来,然后扩散开。 再然后,长剑穿颅而过,生死道消。 会死。 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没有用。 终究还是会死。那就……等死好了。 方瑾似乎认命般叹了口气。 然则,下一刻,一道热流自他胸前涌出,瞬间变投入他脑际。霎时间,方瑾眼前忽然就有无数道浮现。 每一幅画面中的人都是他。过去种种事,如过眼云烟……屁啊! 我如今存在,那些过去便有意义。 我的悲恸,我的狂喜! 还有那已然逝去的老人……若是我死了,谁还会记得她? 若是连我也死了,那她留在这世上的痕迹就真的全然不在了…… 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等死。对,谁要杀我,我便先杀了他! 来啊!来啊!来啊! “看看谁会死啊!” “小子你有完没完!” 重新回过神来的方瑾,耳中首先响起的便是夏铭的呵斥。 神色数遍,方瑾这才发现刚刚发生的那一切竟然全是幻觉。 另一边,王奇冲着方瑾抛去个眼神,像是说“干得漂亮。” 深吸了口气,王奇向左右用力偏了偏头,脖子内的骨头传出两声脆响,随后他才抬头看向夏铭。 至于后者,此时则是后悔至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所处身的空间都开始变得粘稠起来,像是整个人都被浸在水中。 就连她手中那张门派天符上燃气的火焰,此时竟然也大有熄灭之势。连天符催动都能抑制? 夏铭只觉自己恍若身处噩梦,紫霄之秀?这王八蛋不是快死了吗? 夏铭疑惑,但方瑾的疑惑却是胜过她百倍不止。 眼前这人,真的是他叫了两年先生的那个和和气气的老好人? 王奇重新抬起头来,往日时刻挂在眼中的随和悠然便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全然是戏谑和暴戾。 阴冷如蛇。暴戾如虎。 王奇勾起嘴角,然而那笑容却是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温度,更像是来自九幽之中的嘲讽。 “凤音?”王奇重复了一次那琴弦的来头,又看向夏铭捏在手中的青符,“天符?” 言语间,他手腕翻动,并指成剑,遥遥指向夏铭。 只在瞬间,这空无一物的虚无之中,便陡然显现出无数柄深紫长剑。 密密麻麻,无处不在。 最离奇是夏铭身周,无数柄长剑依然将她团团围住,那每一柄紫剑都将将紧紧贴在她身上,她只消有丝毫动作,就是将自己往那剑身上撞去。 “此为紫霄缥缈决。” 王奇唇齿未动,但方瑾却分明听到他念出了这招式名称,又一瞬,方瑾头脑忽然一抽,陡然升起剧痛,像是被人强行灌了无数信息进去。 方瑾只能稍微分辨出这似乎是套功法,便再难回忆梳理这些信息,只觉脑子里胀痛更甚,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快一点! 夏铭不敢动。 那无数柄长剑临身,可她却丝毫不敢动作。此间她已分出了大半心神在那锦帕和琴弦之上,王奇这一手与其说是剑法,不如说是一道法术。 剑意勾动天地,灵气自然凝成长剑,看上去浩浩荡荡不可阻挡,但威力却难以与他亲自挥出的剑芒相较。 若是夏铭可以腾出手来,其实不难破去。 王奇施展这手段,也并没有想过可以击杀夏铭,只是要留住她,或者说留下方瑾。 杀机却在别的地方。 而夏铭所想则更是简单,女修娇喝一声,猛地咬开舌尖,一点精血被她催出,转瞬化作法力,自经络中运转一周,便催出一道青芒覆在周身。 长剑刺在青芒之上,去势便也是一缓。只是虽然去势被阻,那无数长剑也终究不曾陷入停滞,依旧稳稳朝着夏铭周身扎下。 挡不住太久。 夏铭眼中闪过决绝狠辣,我知道挡不住太久,但我也用不着挡多久! 那凤音琴弦此刻已经绕着王奇脖颈围成一圈,只消再一缩拢…… 你就得死! 可王奇神色依旧戏谑,非但没有陷入绝境时应有的紧张,反是嘲讽意味更重。 只见他随意伸出剑指,悠悠搭在那琴弦之上,“铮”的一道琴音便随之响起。 那琴弦像是抽了疯般猛地震动起来,一时间竟像是名落入浩瀚江河的稚童,绝望地拍击水面。 一如稚童终究会被溺死,那琴弦也没能挣扎多久,几息便归于寂静,又化作一根铁线,服服帖帖地绕在王奇指上。 “噗”地一声,夏铭吐出口献血。 像是要与她应和般,王奇这边也陡然爆出“嘭”声脆响,于此同时,他身上突然爆开数十道伤口,血液喷出,化作一蓬蓬血雾。 “这一剑叫诛邪。” 方瑾脑中忽地响起王奇的声音,他骤然惊醒,抬头朝着后者的方向看过去,中年男子浑身浴血,飞身而来,身后陡然浮现出一道幻影——紫雷。 无边黑夜中,正有妖魔乱舞,驱赶着被围在中间的人群,偶尔便有妖魔随手一抓,撕扯下一条手臂塞入嘴里。 忽悠一道紫雷乍现,照亮正片天空,轰然落在妖魔之中。 浩浩荡荡,肃清妖邪! 连心神都不曾反应过来,王奇便陡然挺到了夏铭身前,长剑一扬,“噗”地一声将女修手臂斩断。 被那断手抓着的方瑾随即也“咚”地声往地上摔去。 到了这时候,夏铭捏在手中的青符终于燃到了尽头,一道流光自天外无穷远处飞来,径直将她和张河笼住。 自此,夏铭同张河的身影便陡然变得有些模糊,颜色越来越淡,好像忽然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要从此方世界中渐渐化开。 王奇佝偻着背,强打着精神抬起头,一脸笑意,“你是音魔宗的?帮我给邓寅带句话,此前他欠我的债,那边叫做方瑾的小子会帮我要回来。” 章十七 道歉 夏铭手中天符终于燃尽,借虚空遁走,身影彻底消失前,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喷出来。 这辈子还能不能见都不知道,方瑾这时候自不会管她,眼下的他犹自惊魂未定,如在鬼门关外打转。 如果有什么事情比历经生死一线后还要来的后怕,那一定是接连好几次生死一线。 转身离去被夏铭定住、脱口说出要杀了那女修、幻境之中莫名其妙就要刺穿自己眉心的神来一剑……再然后,夏铭手臂被斩断,被那只手抓着的方瑾于是便一同绝望地摔向地面。 每一次,方瑾都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当然,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王奇对他的确很好,就是在赌上身死道消与人搏命的时候,也没忘了分出道心神为方瑾施加法术,让他平缓落在地上。 由生至死的绝望,终究生还的侥幸,在夏铭退去之后更像是决了堤的潮水,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脑涌了起来。 然而,这情绪依旧没能持续多久——王奇也自天上落了下来。 “嘭”的一声,浑身浴血的中年男子重重地摔倒在方瑾身边。落在地上后,他的身子居然还弹了弹,像是被人随意扔在角落的死鱼。 方瑾顾不上其他,连滚带爬凑到他边上,“你还好?你有药?赶紧吃啊!宗门里有灵丹仙药的,你不是当过什么紫霄之秀嘛,总是阔过得,掏出来吃啊!” 王奇却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他。 中年男子摔倒后就没想过要站起来,勉强扭动了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平躺者,在地面上瘫成了个大字。 方瑾愣了一下,随后头埋在双手,胡乱用力抹了一把,满脸水渍,也说不清楚是急得出汗还是别的东西。 “喂,你说句话啊!” “好啊。”王奇语气欢快,“我刚刚是不是很厉害。筑基斩金丹,啧啧额。” 方瑾下意识想说,你他妈能先吃点药,可紧接着王奇就止不住咳了两声,嘴里咳出不少血沫,又落在他嘴上。 方瑾便将那话收了回去,“对啊,厉害的不得了。”他干脆自己在王奇身上翻找起来,“你身上有丹药的,在哪里,你是修士啊,你有丹药的。” “方瑾。”中年男子像是在说我们今晚喝鸡汤吧之类的话,悠然道,“我要死了。” 方瑾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原本的动作骤然停下,僵在了原地。 这时候,距离夏铭突然带着方瑾升空,随后王奇赶来救人,其实并未过去太久,原本在这嘈杂坊市中叽叽喳喳地各色修士,眼下则是极其默契的都停下了原本手中的事情,如出一辙的沉默。 沉默地遥遥看过来,目光落在那王奇和方瑾身上。那些目光中的意味有些复杂,实在难以言说。 “我要死了,几年前本就该死,带你回了书院,再无挂念,我也该死了。此前说要修复伤势,是骗你的。我其实想着要再去寻人做过一场,那般死法来的更洒脱些罢了,终究还是会死。”王奇重复了一次,又道,“所以,你不要想太多,断了音魔宗真传弟子一臂再死,这结局其实也不错。你要为我高兴。” 方瑾用力点头,“嗯。” “但终究是那妖女送了我一程,你要帮我报仇。” 方瑾又复点头,便是王奇不说,他也早在心中立誓,有生之年,定要让那女修身死道消。 王奇却道,“所以你要睡了她。” “啊?”方瑾一怔,只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王奇嘿地一声笑起来,“你答应了的,帮我报仇,睡了她。” 方瑾叹了口气,“先生。” 王奇撇了撇嘴,转又道,“你能从剑景里走出来,你很棒。” “嗯。” “我这回带你过来,其实是想让你知难而退。问心路不好走的,我年轻的时候想都没想过,我怕你陷在里面。能走过那条路的人……虽然因为运气好杀了几个妖怪,被人叫了一段时间的紫霄之秀,但我有几斤几两我知道的。我们那一届的紫霄真传,遇上我这样的,一个能打十个。” “不,先生你是最厉害的。” “呵。”王奇嗤之以鼻,继续道,“但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真正的天才。我以前不准你和书院的同窗动手,不是怕泄露了我传你术法的事情。我是不想让你知道自己是天才。在书院里能和你比拼天赋的人不多,你难免生出自满。但天才这种东西,早早死掉的很多。你当敬畏。” “嗯。我知道的。”方瑾郑重点头。 “你那叫张河的同窗,日后可能为音魔宗弟子,此间修士总言正魔不两立,但日后若能见着,到底要如何相处,你且自凭本心即可。” 方瑾心头一震。 王奇却是突然又笑起来,不是过去两年里方瑾常常见到那种云淡风轻的笑,而是与不久之前如出一辙的戏谑,阴冷。 “你若是日后得知先生我是个比那些所谓魔头还要穷凶极恶的人,千万不要惊讶。” “嗯……”方瑾突然想起王奇方才的那种种与此前截然不同的表现,戏谑、暴戾、阴冷……方瑾心中疑惑渐生,“好,我知道了。” “嘿,你知道个屁。”王奇骂了句,接着说道,“那套剑法找个机会传给别人。” “好。” “有个叫邓寅的魔修,能做到的话,帮我杀了他。” “好。” 王奇顿了顿,突然陷入了沉默。脸上神色数度变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又忽然道,“把我的剑毁了,我不配进剑冢。” 方瑾一愣,直勾勾看着王奇,心里满是困惑。 “不愿意?”王奇斜眼看来。 方瑾犹豫片刻,说,“好。” “少年时,我在书院里默默无闻,后来见了李寒他们那种被同窗又敬又怕的天之骄子,其实心里不太喜欢,感觉像是又看到了以前那些人。” “这个好办,我回去挨着把他们揍一遍。” “好啊。”王奇像是想象到了那副场景,像是个恶作剧的幼童笑了起来,“就这么说定了。” 方瑾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王奇悠悠看着天上,视野中云卷云舒,一片恬静,“我踏上仙路,始为修得大能,报仇雪恨。后来见了魔潮起时生灵涂炭,便也想过要以一身修为,守卫这方天地安宁。参悟大道,予我种种神通法术,便是仙路坎坷,为了这神通寿元,我亦愿徐徐前行。” “再往后,修为陨落,却神乎其技的得了些领悟,此后方知求道只为求道,道本就是真意,其余种种,皆是虚妄。然则,如今终是难再窥大道本来。实在遗憾。” 方瑾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未曾出声。 “就这些了。” “嗯?” 王奇抬手,但有些吃力,动作艰难,方瑾忙低下头,后者便将手覆在方瑾头顶,“对不起啊,没能教你更多。” 方瑾深吸了口气,“没关系。” “我要死了。” “嗯。” 章十八 怀璧 遗憾? 这是种怎样的情绪呢?方瑾鼻子很酸,眼前这人要死了,偏偏把要死这件事说的云淡风轻。 看他的样子好像也不太害怕,单是遗憾。 因不能再行与这孤寂仙路,所以遗憾,又或是其他。 方瑾觉得心中有无数滋味,化作实体般,横冲直撞。他很想竭力嘶吼,又想放声哭喊。 可他又想起初见时,王奇曾说过的话。 那时候外婆刚刚去世,方瑾被王奇带回紫霄,情绪便再压抑不住,于是涕泗横流。 王奇告诉他说,哭这件事情没用,反而会让自己显得很蠢。与其哭一场,不如做些什么有用的事。 对,做些有用的。 方瑾涣散的眼神突然有了焦点。 少年低着头,于是王奇没有发现方瑾眼神的变化。 他只觉得好累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再然后,王奇神情一滞,转而笑起来,像是突然发现了有趣的事情,又像是欣慰。 从一开始,坊市中的一干修士就都遥遥关注着方瑾这边。 起初的惊异,随后见了万剑悬空的赞叹,再往后王奇像是只破布口袋一样坠落下来时,他们终于回过神来。 心思各异。 有人目含失落,好似兔死狐悲。 有人眼中是钦佩,脸上挂着憧憬和热血,在他们看来,如果能拥有像王奇刚刚那般莫大威能,便是身死又如何? 有人眼中却是贪婪——那边死掉的修士能施展那般威能,定然是个大修士,他的遗物…… 另一方面,坊市中绝大部分的人都看见了,方才王奇剑指点出,那根一看就来历不凡的琴弦却是服服帖帖的绕上了他的手指。 对这些落魄修士而言,抢夺别人财物这一类的事情并不奇怪,在这里被人摆着摊售卖的好些东西,说不定就是那摊主什么时候杀人越货得来的。 贪婪的念头一开始便在许多修士心中生出,使其蠢蠢欲动,只是摸不清王奇的状态,他们才强压着贪念。 可这时候…… 人群中,有名模样粗犷的壮汉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身周人群中扫了一圈。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的吞了口唾沫,紧接着就动作隐晦的退出了几步,摸出一张黄色符箓。 遁地符。 他手腕一抖,那符箓便化作道流光,将他裹了沉入地下,飞速朝着方瑾那边移动过去。 没人发现自己! 壮汉脸上不自觉泛起笑意,先下手为强,倒时候随便抢个什么,抓到手里立马就跑! 在壮汉的感知当中,那油尽灯枯的中年修士刚好抬手搭在少年头顶,后者正失魂落魄,再几息他从地下窜出来,随意一剑就能将其劈了。 壮汉吞了口唾沫,默念道,修持一道本就只争一线生机,莫要怪我啊。 他又想到,方才那根琴弦一看就是了不起的宝贝,这时候绕在那快死的人手上,不等同于在向自己招手吗? 宝物!我的宝物! 壮汉舔了舔嘴唇,心神一动,到了! “拿来吧!” 不知名的壮硕修士脚下虚踏一步,来自遁地符的力量随即将他周身裹住,使其“腾”地蹿上地表,壮汉高举早就紧握手中的长刀,悍然劈下! 怀璧奇遇的道理你应该懂的! 不是我要杀你,是你该死! 心中如此念道,壮汉的神色越发狰狞! 神识锁定之下,就算目标还不曾进入视野,他也不相信自己这一刀会劈在空处,他几乎已经看到了那瘦弱少年绝望的眼神。 于是下一刻,当他真的看到那少年的眼神时,壮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怎么可能是人类可以拥有的眼神? 只一瞥,壮汉心底深处就陡然窜起一阵冷意,转瞬遍布全身,如堕冰窟。 恶毒,森冷。像是一条漫不经心的巨蟒,已然将你死死缠住,然后冷冷地逼视过来。 那种触感,与其说是紧贴着蛇鳞,不如说是贴着死亡——那巨蛇只用一个念头,便能将你绞成一团肉泥,死的不能再死。 “你要也来?”方瑾下意识生出个念头。 刚走了一个,你便又来了? 这么有意思? 方瑾嘴角忽然一勾,既然来了…… 少年脚下忽有紫光明灭,转瞬便出现在壮汉怀中。他身子比那壮汉足足矮上一个头,侧身往那壮汉身上一靠,肩膀正好撞在壮汉胸口。 轰! 一声闷响,如同雷音扎响。 另一边,那坊市尽头,却有一名少女忽然神色玩味地念出几个字。 紫霄炼体术,贴山。 “咔”地一声,那壮汉脸色转青,巨大的痛楚轰然袭来,他几乎将眼珠子瞪出来。 方瑾抬头,目光与壮汉接在一处,“有趣吗?” “呃……”壮汉心里咯噔一下,瞳孔猛地收缩,他恍若又回到了多年前自己还是个普通猎户时,在山中遭遇猛虎时的场景。 他下意识便要吐出一长串求饶的话来。 但喉结忽然又传来一阵撞击,壮汉如遭雷击。少年抬手,一掌劈在壮汉脖子上,顺势握住,脚步一登,手上瞬间发力,朝着地面猛地一按。 “嘭”的一声,壮汉像条死狗一样被掼在地上。 坊市尽头那少女此间已然悬在半空,一步踏出,那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便有一道青色琉璃凭空出现,堪堪将她拖住。 少女负手于后,竟自施施然朝着方瑾这边走来,又默默报出个名头。 紫霄炼体术,碎地。 巨大的冲击之下,那壮汉口中一甜,再也压抑不住,口中喷出一道血箭。 方瑾微微侧头,那一团血污无力落在地上,仔细看去,其间竟夹杂着不少碎裂的内脏。 “练气期?”失去意识前,这是那壮汉最后的一个念头。 不拘修仙者修魔者,终究有九重境界。 每每突破一重境界,修士能掌握的威能便会强出数倍。除此之外,相同境界的修士,也一样有着高下之分。 这壮汉二十岁始踏仙路,如今已经修炼二十载,早已迈入练气巅峰,若是有了机缘,转瞬就能筑就道基。他在练气巅峰卡了数年,自问一身修为在练气境修士中绝对是出类拔萃那一拨。 然而……这般修为,在这少年面前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少年,真的是练气境? 比他还要诧异的是其他修士。那些比壮汉慢了一步,还在狂奔过来的修士们,一时间齐刷刷停住了去势,骇然失色。 心中同时冒出相同的困惑——这是练气境? 章十九 王璨 “又是个杀胚。” 不知名的少女似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神色忽然变得悠远,间或轻皱眉头。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方瑾脸上,方才那个瞬间,她恍惚间竟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位故人。 “这世上那么多人,你像谁不好,偏要像那个混蛋!” 少女心下骂了一句,一步踏出,如同缩地成寸般,转瞬就越过数十丈距离。 另一边。 此时阳光正好,洒落在方瑾身上,在他脸颊上勾勒出一道光辉。然而少年脸上早沾染上了那壮汉的血液,被那光芒加持下,非但看不出和煦,反而显得越发诡异。 方瑾脸上挂着笑容,眼中却毫无情绪,人只看过去与他视线对上,心里便会不自觉有些发毛。 缥缈峰上,自那壮汉遁地出来,再到方瑾以雷霆之势将他掼在地上,说来似乎很长,但全程不过几个呼吸。 那声轰然巨响之后,在一众旁观者眼中,画面就陡然静止下来。 脸上带血的少年,倾着身子,手腕握住那人的脖子,好似抓着只待宰的羊羔。 方瑾并不知道那壮汉此时的震惊。自他修行开始,对比的就是紫霄书院里那些同窗,虽然他自己修为进度并不比他们慢了许多,但王奇那时候常常用李寒和魏思佳那些人举例告诫他,他天赋其实很一般。 另一方面,王奇又不准方瑾真的和同窗动手切磋,所以方瑾对自己的战力从未有过确切的认知,他只知道李寒比他强很多,魏思佳也比他强很多。 方瑾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很厉害,在他看来,眼前这人会这般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也只是因为他更弱吧。 既然这么弱,怎么会有勇气冲过来杀人越货呢? 方瑾有些困惑,但还是下意识轻声道,“去死。” 话音落下,方瑾五指扣拢,一抓一扯,就将那人咽喉生生撕了下来。 “呲”地一声,血液飞溅。 方瑾身子晃了晃,好似有些脱力。努力稳住身形,他终于站直,抬眼朝着人群聚拢的地方看过来。 目光扫过,不知道多少人心中一冷,蓦地退出两步。 方瑾点了点头,又凑到王奇身边,他想说些什么,神情却忽然变得僵硬。 王奇直勾勾看着天上,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却早已没了呼吸。 哦,先生真的走了。方瑾一怔,缓缓在中年男子身边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中突然传来个女子的声音。 “你叫什么?” 方瑾心里一紧。 他虽然境界不高,但神识却极其强大,不必刻意感知,便能轻松察觉到身周动态。 不久之前,那借着遁地符的修士突袭过来时,方瑾就是借着能提前察觉到他的动态,才瞬间将其制服。 然而这一次,那发出声音的女修分明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他却丝毫没有半点反应,方瑾心头瞬间泛起个念头,如果这人要对我出手…… “想什么呢?”那女修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方瑾愣了愣,紧接着就语气不善地说道,“我在问你叫什么。” 方才因为夏铭和王奇的事情,方瑾其实早就失了神志,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用修士的话来说,便是遇到了心障。 他之所以半点犹豫都没有地杀了那粗壮修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个时候,主导他行为的更多是本能。 此时少女说话间,似乎施展了什么秘法,方瑾只觉有一道清流拂过,神志终于恢复澄澈。 感受到自己的变化,方瑾又是一愣。 他打量了少女一阵,后者神色玩味,虽然看不出更多的东西,但方瑾大体判断出这突来的少女并无恶意,方瑾又看了王奇一眼,这才起身转向那少女说道,“我叫方瑾。” “方瑾?”呢喃了一句,少女斜瞥了王奇地尸体一眼,“你和那王八蛋认识多久了?” 王八蛋? 方瑾神色一凛,但紧接着,他便察觉到少女脸上的玩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些其他意味,比如说……失落。 不管怎么说,先生终究是死了。这一位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不可能闲到专程过来骂一句刚死的陌生人。 王八蛋?这个称呼……听上去他们的关系有些复杂。 方瑾想到此处,便直接问了出来,“前辈与先生有旧?” “紫霄之秀嘛,谁不认识?” 少女语气古怪地说道,然后蓦地抬手,下一刻,原本仰面摊在地上的王奇尸体便突然消失不见。 “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那少女横眉瞪过来,“怎么?你要跟我动手?” 方瑾神色一滞,就他所知,此间修士传承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一如炼制傀儡,炮制僵尸之类的术法更不鲜见。 王奇虽然已经去世,但他身前曾结成金丹,肉身强悍至极,落到那些炼尸人手中,无疑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材料。如今这人随手将王奇的尸首收走,谁知道会做些什么。 我若是任先生的尸体落在他人手中,死后也不得安宁,怎么对得起他带我回山,传我术法? 若是动手,我当然不是对手,但要我灰溜溜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我做不到! 方瑾抬起头,正色道,“请前辈容我将先生的遗体带回山门。” 这小子的眼神……他以为我要干什么? 少女眉毛一挑,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方瑾愣了愣,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方瑾于是摇了摇头。 少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事情,“呵”地一声冷笑出来,神色转冷,“星辰榜一十九名,天音阁王璨。此间修士,大多叫我妙音。” 星辰榜? 方瑾心中一惊。 仙道十门之外,仙道势力中还有几处玄妙至极的所在,虽然这几处鲜少有门人出世,相应也不曾传出过什么惊世战绩,但传承久远,神秘至极。 这其中便有一处门派叫做玄天馆,据传这门派不善争斗,但长于数术,玄之又玄。 又传玄天观中有几卷天书,每逢天地间有卓绝天才现世,便会在那天书上显现姓名。这传说是真是假尚无定论,但玄天观的确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放出几道榜单。 星辰榜就是其中之一,榜中仅收录金丹修士。这榜单共计百人,榜上有名者无不是超拔一时的人物,修士中最顶尖的那一拨存在。 王璨若真的是星辰榜上的第二十九,那便等同于在此方世界无数金丹修士中,她是最厉害的那三十人之一。 这样的人物,即使当下只是金丹境界,但金丹之后再寻突破,对他们来说几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另一方面,既然王璨被星辰榜收录姓名,那炼制僵尸傀儡这种旁门左道,自然是不屑去做的。 方瑾怔了怔地看着王璨,“前辈收起先生的遗体是何用意?” 王璨翻了个白眼,“谁告诉你,这王八蛋就死定了?” 章二十 希望 谁告诉你,这王八蛋就死定了? 方瑾如遭雷击,一时竟忘了言语。将死之人终于抓到了一线生机,莫过于此。 方瑾心性或许算是坚毅,但王奇在他心里地位非同一般,这时候听到少女的话,他心里猛地升起一阵暖流,欣喜莫名! 然而方瑾的神情落在王璨眼中,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少女模样的女修越看越觉得他和自己认识的某一个修士很像,莫名生出阵恼怒。 “傻乐个什么劲?”王璨没好气地道,“说不定他还就死定了呢。” 啊? 方瑾一愣,“前辈你到底什么意思?” 王璨耸了耸肩,“你管我什么意思。” “前辈!” 王璨转身就走,“滚蛋吧,什么时候你也结丹了,再来找我。” 方瑾赶紧追上去,口中连忙道,“前辈!王奇先生真的……” 呃……这小子怎么这么烦啊。 王璨眼角抽了抽,突然停了步子。 方瑾生怕王璨走远,自己追不上,是以一直催动着步法,全力跟着,这时候王璨停的突兀,他哪里反应的过来,径直就朝着王璨身上撞了上去。 然而王璨早就结成金丹,又是金丹修士中最顶尖的一批,举手投足间无不有莫大威能,就是平日里不刻意催动,也有真气时时环绕身周,若是任方瑾直接撞上来,后者的下场就只有一个——被王璨的护身真气反震出去,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 另一方面,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情绪波动,但王奇身死这件事情,对王璨其实也冲击极大,她表面云淡风轻,心底却是波澜起伏,有些恍惚。 察觉到方瑾撞了上来,王璨便下意识将那护身真气全都收了起来,虽然一见这小子就烦,也不能让他莫名其妙就受个重伤吧。 只是……王璨没来得及想到,如果没了护身真气,方瑾又真的撞上来了呢…… 方瑾发现王璨已经停了下来时,便知道自己会和她撞在一起了,下意识便抬起了手,想要找个发力点,稳住身形。 于是鬼使神差的,下一刻,方瑾的双手堪堪落在了王璨胸前。 嗯……感受到胸前传来的压迫,王璨脑子有些发懵,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印入眼中的便是两只大手。 嗯?王璨悠悠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方瑾,脸色肃然,没有丝毫表情。 而这个时候,方瑾依旧低着头,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把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我这是?方瑾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目光有些心虚地朝着王璨扫过去,正好与后者的目光接上。 这个表情传达的情绪好像没有到杀意的程度,这位软软的前辈应该不会杀了我吧…… 方瑾愣了愣,咦,我为什么要叫他软软的前辈? 两人四目相对,王璨突然开口,“你想死吗?” “软软的。”方瑾下意识答道,紧接着,便有一道冷流从他尾椎升起,顺着脊柱直灌脑中,他不自觉打了个激灵,便是此前被王奇一剑送入剑景时,他也不如眼下这般紧张。 方瑾又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能感觉到好像有一滴冷汗堪堪从他额头渗出,然后顺着面颊滑落。 我他妈一定是脑子有泡吧,人家问的是这个吗! “呃……”方瑾连忙收回手来,猛地低下头,“前辈,我今年十二岁,我当然不想死。” 王璨扫了他一眼,神情淡然,看不出端倪,可内心却近乎咆哮。 软软的? 软软的? 软软的! 这小王八蛋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妈的什么叫做他妈的软软的! 王璨深吸了口气,眼角抽了抽,还是压下了将眼前这人生生撕了的冲动,说道,“王奇的事情有些复杂。” 说正经事儿了,看样子这一劫算是过了。 方瑾终于松了口气,心道幸亏我才十二岁。 虽然十岁那年就知道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但我本质上依旧还是个懵懂少年。对,无知的懵懂少年。 王璨继续道,“修士若是能成就元婴境界,修成元神,肉身一物就不再是束缚了。就是受了不可复原的重创,等闲换一具肉身也无伤大雅。” “金丹修士虽不能做到那种地步,但金丹一物,本就是以修士最本质的神识意念铸就,若是金丹完好,又有大能修士施展神通,将一名金丹修士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奇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此间因受了重创,导致金丹碎裂跌落筑基境界,但此前那破碎掉的金丹终究还混杂在他一身真气当中。” “此间我是力有不逮,但日后若能得证元神,说不定便能为他重塑金丹,再借他烙印在金丹中的神识将其复活。” 方瑾听得入神,心中不光刚刚生出的希望被王璨一番话放大后的欣喜,更是又生出一阵感慨。修士……果然是一群神乎其技的存在。 除此之外,他心下又忽然燃起熊熊斗志,既然事有可为,那我也要努力修行! 便是王璨前辈倒时候力有不逮,我方瑾为什么就不能一朝修得元神在,再使先生重生? 你予我新生,又因我生死,我自当让你重新活过来。先生你不是因再难旅仙途而抱憾?我方瑾一日不死,便要让你重踏仙途。 想到此处,方瑾自己还不曾察觉,但一直注视着他的王璨却将他的变化全都看在眼中。 不久之前,因为王奇的事情,方瑾虽然年少却一脸沉沉暮气,好似生无可恋。也不知心中压了多少东西。 可如今才过去多久,这少年脸上的暮气便尽数褪去。虽然依旧看得出他身上压力不清,但更多却是热血和奋进。 不屈不挠,前方纵有荆棘密布,我亦大刀阔斧,披荆斩棘。 少女于是想起许多过往,她依旧看着方瑾身上,但目光却像是径直穿过了方瑾身躯,投向无穷远处。 但一开始回忆,她便无法绕过那个讨人厌的人影,于是王璨神色一变,“呵。” 语气之中,满满的嘲讽浓郁到几乎化作实质。 “想什么呢小子?”王璨冷眼一瞥,随即转身,大步离去,“你是要进紫霄宗的?先混个真传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吧。” “呃……” 方瑾神色一滞,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满脸苦笑。 下一刻,他眼神一动,突然抬手一抓。 前方不远,王璨转身朝他看过来,神色倨傲却让人生不出半点反感,“天音阁这一片,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报我的名字。” 章二十一 回山 方瑾收回手来,手腕翻转,掌心之中赫然躺着一枚青色木牌。 这枚木牌模样小巧,长不盈寸,也不曾刻有纹饰。只简单落着五个娟秀小字。一面三个,一面两个,合在一起便是天音阁妙音。 看清这几个字后,方瑾心中一暖,看向王璨时,眼神越发变得亲切,这位大姐的脾气应该是真的不怎么好,但人却好的可怕。 转念一想,方瑾又更放心女修讲王奇遗体收起来的动机了。 虽然没有正式加入宗门,但架不住方瑾在书院那些同窗一个二个都是修士门派的后辈,许多正式宗门弟子才知道的事情,和他们相处两年后在方瑾这儿其实也并不陌生。 他这时候握在手中的牌子,乃是天音阁下发给王璨的身份证明,只要方瑾将木牌拿在手中,不拘他做了什么,都相当于有王璨在为他背书。 王璨是金丹修士,又是在星辰榜上排了姓名的超拔人物,在天音阁的地位可想而知。如此一来,随身带着王璨腰牌的方瑾,在天音阁所辖范围里,还真的很难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了。 就是出了天音阁这片地方,方瑾但凡把王璨的腰牌亮出来,别人也多少会因为王璨的缘故在一定范围内给他行一些方便。 但方瑾并没有想过要借着这腰牌做些什么,经历了今天的变故,方瑾对修行的执着又自有了不同。 若是事事都靠人荫蔽,这仙路想来是走不下去的。 但王璨此行背后的善意方瑾的感激不减分毫,将木牌收下,他也不多话,正容之后便对着王璨深深一礼。 这小子,有点意思。 王璨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赞赏,但她却还是没好气地斜眼扫了方瑾一下,似乎犹豫了下,她又道,“那根凤音琴弦,且先在我这儿放着,什么时候筑基了,你便来取。” 话音落下,女修转身便走,不再回头。 凤音琴弦? 方瑾脑中忽地闪过一道画面,此前王奇其实一直压着夏铭再打,从头到尾,后者都不曾有余力还手,唯一可能对王奇造成重创的便是那一根琴弦了。 一指点在那琴弦之上,原本不可一世的王奇便陡然浑身浴血…… 方瑾摇了摇头,“想什么呢,你特么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方瑾于是深吸了口气,蹲下身子将随意落在地上的一方锦帕捡起收在怀里,又自王奇此前横躺之处拔出柄长剑。 那长剑外在并不出奇,造型亦是中规中矩,随意去家铁匠铺也能找到十来把一样的出来。然而方瑾真正将它握在手中时,却忽然有一道激流从剑身上朝他身体中传递过来,直入脑际。 被那激流一冲,方瑾便觉得自己心境兀自又澄澈冷静了许多。 不知为何,方才王璨收起先生遗体时,并没有将这长剑一并收走。 方瑾将长剑举至胸前,目光落在剑上,默然不语。 这便是先生的本命仙剑? 过了片刻,方瑾捏起剑指,轻轻自剑身上拂过。动作迟缓,却好似带着某种韵律,等他指尖滑至剑身末梢,忽然有一声“嗡”鸣响起。 难过?方瑾一怔,剑鸣声中,他竟像是听到了几丝悲鸣的意味。 方瑾端起长剑,轻声道,“你且放心,终有天先生还会回来。” 在那之前,你我一人一剑,便先给彼此做个伴吧。 似乎是能感受到方瑾心思,剑身上忽地闪过一道紫芒,方瑾愣了愣,紧接着便笑出声来。 将长剑悬在腰间,方瑾大步朝着天音阁山脚下的坊市走去。 方才见证了一场争斗,坊市之中成群的修士们却毫无变化,依旧人声鼎沸,嘈杂不绝。 生死之事,在这群修士眼中,却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他人身死,哪里比得上自己的事情呢? 按说方瑾多少应该有些情绪,但他却恍若未闻,随意找人问了到何处乘坐云州,便径直过去,乘了船回了青州,又自毫不停歇的往紫霄宗回去。 再往后,他回了自己的小院,将院门关上,又紧紧闭了房门,一步就窜到床上,扯过杯子将自己紧紧裹住。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又做了些什么。 一直到次日清晨,方瑾才踏出房门。 “距离入门考核还有半年啊。” 方瑾伸了个懒腰,吊儿郎当地走到平日里打坐的地方坐下。 这时候天色尚早,太阳还不曾高挂,只有些许光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落下来,目之所及,依旧幽暗。 “人都说仙路坎坷,我总算又经历了一遭。但不拘如何,修持这件事情总是不能停的嘛。”自顾自说了几句,方瑾耸了耸肩,略微带着几分自嘲。 “快点开始吧,今天的事儿很多呢。” 方瑾自言自语着闭上了眼睛,又开始每日的必须完成的太上灵感经的观想。 约莫一个时辰后,方瑾又经历了一次撕心裂肺地痛楚,终于达到了极限。 有意思的是,今天这一套功课做完,他体内真气的增幅居然比之昨日还要大了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统称为练气境,但这一重境界对方瑾他们这些紫霄书院的弟子来说又还得分作两层。 寻常修士,在生出气感之后,每日吸纳天地灵气的同时,还会催动这些真气按照具体功法所规定的特定轨迹运转,这个过程叫做搬运周天。 修炼的过程中,不光是将那一丝天地灵气永久的炼化成了自己的真气,也让真气被烙印上了修炼功法的痕迹,从而拥有种种特性。 但对于方瑾他们来说,却并非如此。 一如方瑾,他修炼的根本功法叫做太上灵感经,修持的整个过程便只有观想。识海之中,将天地灵气具现为点点星辰,以心神意识将星辰牵引,随后星落如雨,那灵气便被他引入了丹田之中,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整个过程里,却是毫不涉及搬运真气的部分,更没有进一步借功法炼化真气,为其附上种种特性之说。 是以,方瑾此间的修为境界又叫引气期。 章二十二 切磋 引气入体,化为己有。 修行者常言自身所行之路为逆天之举,姑且不谈这种说法是否正确,之所以会有这种说法,便是因为修行本身便是从天地之间将那灵气永恒掠夺。 观想完毕后,方瑾起身,只觉神清气爽,精神满满。 趁着这阵功夫他毫不停歇,起身摆起架势,打起一套拳法。 随着他身形起伏,丹田内的真气便自发流转,沿着他经络运行。 当他拳脚发力时,空气中便偶尔炸出闷响,如同雷鸣震颤。与此同时,于他经络中自发流转真气受那轰鸣一震,便会荡起丝丝缕缕,散入四肢百骸。 方瑾的血肉筋膜见了那些真气,如同饿了许久的困兽一般,只瞬间便将其消化的干干净净,下一刻,受了真气滋润的血肉筋膜上便隐隐有毫光一闪而逝。 等到方瑾一套拳法打完,常常吐出一口浊气时,他丹田中的总量便又少了一圈。 这便是书院弟子和其他修士修行时的另一个区别。 通常说来,一般修士在运转功法搬运周天时,所为的只是吸纳且炼化天地灵气而已。 虽然真气在沿着经络流转时多少会有些许渗入血肉,从而反哺肉身,使身体产生质变,变得越发强悍。 但如果可以,他们更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炼化来的真气全部都好好的待在丹田里,毕竟修为境界的提升,很大程度依赖于丹田里真气的含量。 要知道每一次境界突破,修士的身体都会自发地产生一次蜕变。 若是真气都拿去强化身躯了,无疑就拖慢了修为进度,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的事情。 可书院传给方瑾他们这套淬体法门却偏偏反其道而行,非但不避讳血肉吸纳真气,反倒还主动将灵气震散反哺肉身。 此间区别,方瑾也曾听书院里其他同窗讨论过,那些同窗们的说法其实不无道理。 体内真气浑厚一分,与人争斗时的能施展的术法神通说不定就会多一通。 拿去淬炼肉体了又有什么用? 身躯再怎么强大,莫非还能比得上人家的法宝飞剑? 单单是为了半年后的入门考核,老老实实增进修为积攒真气,想来也是更好的选择。 另一方面,书院的先生往往都只是将法门传下,从不约束弟子要如何修炼,于是方瑾那些同窗,大都只把这套紫霄淬体拳当做攻伐之术学了,并不如何在意。 只是方瑾却有不同,有道理归有道理,他们那些说法在方瑾这从来都被等同于放屁。 莫非玄门三圣地的法子还会比那些个宗门差了? 方瑾心中便只有这一句,于是修炼之时从不犹豫,总是老老实实地按照先生们的说法刻苦锤炼。 拳法练完,方瑾一天的功课便已结束,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他大抵会窜到王奇那边去。帮王奇喂喂鱼,同他聊聊天。又或是张河会过来找他,一起进山去猎些野物,美其名曰增加实战经验。 可如今……那两人都不再了。 但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呢,幸亏没你们浪费我时间。 方瑾活动了一下身子,昂首推门出去。 朝着印象中刘潇的院子大步走过去。 不久前他曾答应过王奇,要把书院里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都狠狠揍一顿,这时候距离书院休沐结束还有好一阵时间,方瑾知道还呆在书院里的就只有刘潇一个。 所以,不拿你开刀又拿谁开刀呢? 我还从来没试过用尽全力和人打架呢。 想到这里,方瑾舔了舔嘴唇。 再次看到方瑾的时候,刘潇有些诧异。 距离上一次见面,不过才一天而已,眼前这少年似乎就变得陌生了许多。 其实以前刘潇就多少能看出方瑾心上压着不少事情,虽然方瑾一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但常常又给人种郁郁寡欢的印象。 他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到像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今日一见,好嘛,这小子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惫懒模样,但藏在那伪装之下的,已然不是郁郁,而是变成了暴戾。 就一个日夜而已,这小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刘潇皱了皱眉,满心疑惑。 可方瑾并没有要给他解惑的意思,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刘潇独住的小院,方瑾心头正自恼怒。 妈的,绝对不是因为我不认路。虽然我在这片地方转了好几趟,但没能找到这王八蛋的住处,绝逼只是因为他住的地方太他妈偏了! 方瑾终于看到挂在小院门上,大喇喇颗着刘潇两个字的木牌,恶狠狠地推开院门时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院门打开,方瑾便第一时间看到了刘潇,两人目光相接,刘潇眼中闪过疑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被方瑾直接不耐烦的打断。 “昨天说好了要切磋,来来来。” 话音落下,方瑾脚下便有道紫芒闪过。 紫霄追云步! 刘潇眼神一凛,心下骇然无比。饶是张河同方瑾厮混了两年,第一次见他催动步伐时伴生的紫芒都震惊莫名,就更不要说和方瑾一向不太熟悉的刘潇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刘潇还不曾开始消化这份震惊,便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方瑾前进时,手腕一番,便将王奇所遗配剑握在了手中,手腕一抖,又有一朵剑花在他胸前绽放。 剑花璀璨,紫气凛然。 刘潇一时竟呆立在了原地,恍惚间忘掉了那长剑刺来的致命寒芒,微微张着嘴,一脸茫然地吐出几个字…… 入神得髓? 临阵之时还敢分神?方瑾眉头一皱,他距离刘潇本就不远,不过数丈距离,紫霄步伐催动下,瞬息便至,然而等他剑锋都要落在刘潇身上时,后者依旧不曾有所反应。 方瑾心下冷哼一声,侧过剑身,狠狠拍在刘潇肩上。 “啪”地一声,剧痛传来。 刘潇吃痛之下猛地惊醒,下意识转身,方瑾此时已然掠过他,停在刘潇身后。 “喂,我以为是来和你切磋的……”方瑾挑了挑眉,“不是来打着你玩的。” 章二十三 实战 我是来跟你切磋的,不是来欺负你玩的。 欺负我玩? 刘潇心下陡然升起阵怒火,打不打得过另说,用得着这么嚣张? 心头恼怒,少年翻手便取出柄长剑,只见他脚下一踏,便有声闷响从他踏足之处响起,下一刻,少年身形疾动,朝着方瑾电射而去。 一时间长剑飞舞,剑影重重,只是那无边剑影看似绚丽,实则杀机暗隐。 刘潇咬着牙,方瑾此前拍在他肩上那一剑虽然并未给他造成什么伤势,但痛楚总是免不了的。感受着肩膀的隐隐作痛,刘潇只觉莫名其妙,所谓祸从天降莫过于此吧,我好好在家里修炼,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剑,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了? 心中含恨,刘潇出手便用上了全力,咱们看看到底谁欺负谁! 天河剑法,银河倒悬! 另一边,那剑锋所指的方瑾,持剑的手忽然轻颤。 在那剑影笼罩下,方瑾一时间竟生出了种错觉,好似前方过来的却是那倾倒的天河之水,裹挟着来自九天之上的威势,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但…… 方瑾心神全数投在那剑影之上,突然皱了皱眉,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差了点什么? 这疑惑一闪而逝,想不明白便不想。 这一剑……有点意思。 鬼使神差地,方瑾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只见他脚下一踏,身子便借着地面传来的反震之力朝着刘潇迎了上去,速度之快,好似离弦之箭。 方瑾不曾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但刘潇却是将他脸上的笑容看的分明,玩味、兴奋、见猎心喜,种种意味,不一而足。 刘潇神色又是一滞,这表情?妈的李寒附体? 转瞬之间,两道身影便几乎重合在一起。方瑾持剑刺来,竟然是后发先至,还不等刘潇反应过来,便要衣衫紧贴着身体出现在他眼前。 然而,两人之间还隔着一道无数剑影构建的屏障。 “这招……”福至心灵,方瑾嘿地一笑,脚下紫光闪烁,他的身子竟然就突然以一种诡异至极的速度停了下来。 要知道此时他猛扑过来,已然是用上了全力,那般迅疾的速度,身体的惯性可想而知。 然而,方瑾偏偏就违反常识的将自己定了一定,紧接着,他脚下一转,便避开剑影。在刘潇眼中,方瑾却像是突然就消失了一般,然而他剑势已出,便再难收回。 他虽然竭力将催动的真气收了一部分回来,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继续朝前冲去。 天河倒倾,又岂能回流? 刘潇身后,方瑾心里嘿地一声笑起来,“不可阻挡就不要阻挡啊。”脚下紫光一闪,他速度猛增,瞬息追上刘潇,手中长剑一横,“啪”地拍在刘潇背上。 又来? 刘潇脸色瞬间涨的通红,这一剑虽然是拍在背上,但那“啪”地一声更像是扇在了他脸上。此间他使出那一剑本就用尽了全力,体内正贼去楼空,仓促回收真气时,也乱了气息,被方瑾那拍击一扰,刘潇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便终于被打破,踉踉跄跄几步,好险没摔倒。 “紫霄追云步。” 一剑拍出,方瑾却是忽然停在了原地。 紫霄追云步还能这样用? 他修炼这门步法已将两年,可从未真正将这步法用来和人争斗过。 少年随意提着剑,长身而立,一脸狐疑,又隐隐带着些兴奋,“紫霄追云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好像还真的挺厉害的。” 此前方瑾一直都觉得自己战力应当还不错,但他从来没真的和人切磋过,虽然剑法步法都已练得入神得髓,也从没想过自己能轻松胜过谁。 若是大家都使着书院传下的剑法啊神通啊,他自觉赢了大部分人或许不难,但一想到其他同窗各自家传的种种秘法啊护身宝物啊之类的东西,方瑾就没什底气了。 果然,实践出真知啊。 方瑾突然想起这句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话,眼中突然一亮,对!还有什么以战养战的说法,果然很有道理! 直到现在,方瑾才终于有了明悟,剑法也好,步法也好,自己闭门造车练得再怎么得心应手,也只是死物。与人争斗时,战局瞬息百变,唯有身临其境,才能将那种种技巧融汇贯通。 不过方瑾知道,先生不许他和人争斗,只许他自己沉心修炼也不一定就是错的,那一位自然不可能害他。 而且,如今知道自己缺的是实战了,现在再把这部分补起来其实也不晚嘛。 想到这里,方瑾便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刘潇,后者的模样在他心里忽然亲切了许多。 于是方瑾堆出一脸笑容,极其友善的看向刘潇,“师兄,咱们再来过?” “咕。”刘潇心头一颤,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兄台,你这眼神让我没来由想起了一起不怎么好听的民间故事呢? 刘潇想也不想,下意识就脱口答道,“不妥……” 然而方瑾怎么会管他,心思一动,便见他脚下紫光又起,身影裹着疾风朝刘潇扑去。 如果和人动手,打架的功夫能长进的这么快,前两年先生要我闭门练功的时候,李寒钟佩玲那些人可是没有少和人切磋的,他们现在又有多厉害? 得抓紧时间了啊! 这样想着,方瑾心底本就不多的对刘潇的同情便也陡然烟消云撒,你之前差点一剑劈了我,我也没说要劈回来啊,只是让你陪我打打架而已,很合理嘛! 你真的…… 眼见方瑾身影越来越近,刘潇只觉得心里无比苦涩,他不禁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那天晚上就要闲着没事把那剑器拿出来呢? 为什么又要答应和他切磋呢…… 说好的是切磋,可这他妈真的就是被他欺负着玩啊! 少年不曾发现的是,不过片刻时间,他的心态和一开始比起来依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开始分明是的愤愤不平,到了现在,好像方瑾这么对他就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章二十四 相请 “方瑾,你给我住手!” “方瑾!你还真当我是好欺负的?” “方瑾,你到底讲不讲道理!” “方瑾!你别逼我!” “方瑾!你有完没完!” “方……方师兄,差不多就可以了!” “方师兄……。” “方师兄,你把剑收起来也没用啊,我真的打不过你。我一身真气都已经耗光了,真的不行了。” 一个平凡的中午,紫霄书院弟子刘潇的小院里,少年的叫喊声始终不曾断绝。 年轻人,果然是有活力啊。 从小院不远处经过的一名年迈杂役,听到少年中气十足的叫喊声,不禁如此感叹到。少年到底在叫喊些什么,他听得不太真切,但这并不影响他因此而回忆起从前,自己年少时也是那般。 真是羡慕啊……可惜岁月催人老,回不去了……老人摇了摇头,走向远处。 然而因青春年少而莫名收获到一份羡慕的刘潇,这时候却是有些想哭。 凭什么你的真气就还没用完呢?刘潇重重地喘着粗气,愤愤地看着方瑾。 看着眼前那依旧跃跃欲试,精力充沛的少年,刘潇心里很苦,如果不是觉得太丢人,他真的很想找个地方哭一场。 刚开始他至少能很硬气的放下狠话,到了后来,却是连放狠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反正不管他说什么,那边的王八蛋都是一踩紫霄追云步就扑了过来。 修士争斗,说到底还得靠了丹田内苦修积攒起来的真气。 真气流转,便能使出种种妙法。 但事有利弊,常年靠着真气滋养的修士,一旦真气亏空,那种突然失去力量的感受偏又最是难熬。 刘潇自幼修行,这种丹田里空空荡荡的的感觉,他几乎已经忘了。 如今被方瑾用剑法,拳法换着法子蹂躏了许久,他不知不觉将最后一丝真气榨干后,本就难受别捏的不得了,但还得忍着那难受和不适应,强撑着凭体力和方瑾周旋。 到了这时候,刘潇只是勉强站着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结果……方瑾只停了一息,就又冲了过来。 我他妈……刘潇瞳孔又是一阵收缩,瞬间便看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下场,这回又是要把我掼到地上还是怎样啊你? 妈的我是修士不会受伤不假,但是痛还是会痛的啊! 眼看着那张明明看上去很清秀实则是个混蛋的身影逼近,刘潇悲愤莫名,突然怒向胆边生,破口吼道,“方瑾你这王八蛋有种就他妈弄死我!” 这话一出口,刘潇只觉得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好像卸下了扛了许久的重担一般,果然骂出来爽多了。 但……刘潇咬了咬牙,用力闭上眼睛,来就来吧!顶多再挨一顿打,反正今天也没少挨! 咦。 过了片刻,刘潇忽然有些茫然,说好的攻击呢? 刘潇睁开眼,身前那少年正一脸遗憾的看着自己,好像是在说,这也太没用了吧。 “喂!什么眼神啊你!我他妈怎么就没用了啊!我今年才十二岁,要是我愿意立马就能进入练气后期!” “十二岁的练气后期修士啊!你以为很多啊!你那什么眼神啊!” “哦。”方瑾点了点头,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师兄你的情绪很强烈嘛。” 刘潇怔了怔,你这是有在听人好好说话吗? 刘潇被方瑾地眼神噎了一阵,心思翻转,一时没想到说些什么。 至于方瑾,表面上看着毫无情绪波动,但心头却正自暗爽。 找个人打一顿……不,和人切磋一把,心里好像舒服多了。方瑾看着刘潇,心里暗暗做下了决定,明天又来找他切磋吧。 两人都不说哈,场间于是陷入了沉默。 好半响,方瑾开口打破沉默,神色欢快愉悦,“那就多谢师兄指教了,我明日再来。” 说罢,方瑾转身就走。 方才那一阵之后,方瑾在刘潇身上试验了许多想法。也发现了许多问题。 对他来说,紫霄宗是必须要进的,不拘能不能走通问心路,入门考核中的文武两式都很重要,直白的说,以后在宗门之中的待遇,是打出来的。 这种情况在所有紫霄弟子身上都存在,但对于方瑾来说尤为明显——他出身俗世。 身后没有父辈,没有家族,修行一道所需的海量资源他便只有宗门供给这一个来路。 所以,要能打得漂亮才行,至少遇上李寒他们之前不可以输。 这是方瑾一早便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但经历了王奇的事情之后,原本的目标多少生出了些变化。 李寒也好,魏思佳也罢,要挨着揍一顿才行。 当目标变成了这种程度的事情,方瑾花了很长时间来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做。对,他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做到,而是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落到了要怎么做的阶段。 首先,我会的东西不多。 太上灵感经,吸纳炼化灵气。 紫霄淬体术,武道功法而已,目前是六重境界。 紫霄追云步,挪移身法,入神得髓的三重境界。这套步法实则是紫霄宗核心传承的简化版本,炼气期修士,三重境界便是极限。 所以问题是…… 方瑾心下突然浮现起方才自刘潇手中挥洒出的一片剑影。 如果刘潇的步法修为不比我弱呢?如果他一开始不冲动地使出全力呢? 如果那样的话,两人争斗起来会是怎样的场景。 那一剑,方瑾知道自己接不下,挡不了。他与人争斗能用的仅仅是一套淬体功法而已,单说锤炼身体,方瑾当然相信张自己的功法并不会比谁差,但说到和人动手? 方瑾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这不是逗我吗? 但方瑾并不是无法改变这一状况。 紫霄缥缈决…… 清源剑法…… 还以为暂时还用不上的,方瑾不由得感叹,王奇为自己所想的,远比自己认为的要多啊。 可惜今天来回施展紫霄追云步耗尽了精神,没办法再接着体悟。 明日的修炼,便再加两项吧。方瑾心下兀自生出憧憬,一边想着,一边踱步离去。 看着方瑾走远,刘潇不知为何,心下忽然一颤,鬼使神差地开口叫到,“你去哪儿?” 方瑾停步,杵在原地愣了愣,对啊,我要去哪儿? 刘潇方才问出那一句,便有些后悔,但这时候见方瑾反应,便又道,“一起吃点东西?” 方瑾想了想,点头应下。 刘潇见状,便道,“你先等我一会儿。”随后走回屋里,重新出来时,他已经换了身衣服。 刘潇问道,“下山?” 章二十五 飘渺无痕 通常来说,坐落着修行者宗门——尤其是名门大派的地方,左近往往都会有专门面向修行者的坊市,一如缥缈峰山脚那般。 能够开宗立派的大能修士虽然不常有,但无数年下来,总是积攒了不少。 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修士宗门依旧是渴望不可及的所在。 成为宗门弟子后,修行者能够从门派中获取的不仅仅是道法传承,还有宗门定期发放的维持修行进度的各种资源。 对大部门能领取修行资源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或许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能满足正常需要,但对于那些天资有限,连宗门都不能加入的散修来说,那些东西却很可能是要拼了命都不一定可以换来的。 于是才有了此前缥缈峰下那个场景——总是有无数散修自发的聚集在修行者左近,期待能碰上运气,从那些偶尔出来的宗门弟子身上淘换到些什么东西。 紫霄山附近也有这种地方,但方瑾却是从未去过,这一回看刘潇的架势,方瑾便猜到后者将带他去的便是那坊市。 原本他曾说好这一次休沐要和张河同去,眼下那计划好的行程自然是只能化作泡影。 只是突然想到张河,方瑾便有些担忧他的处境,但昨日回山之后,方瑾独自在房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思绪繁复的将种种事物想了一遍,那些事物里自然也包括张河。 可终究不能做些什么,现在连自己都还顾不好呢。 那小子……以后总能再见面的……吧? 用力甩了甩脑袋,方瑾强行将脑子里的纷乱想法抹去。 他嘿地笑起来,冲刘潇道,“好啊,下山。” 刘潇看了方瑾一眼,只觉得一天不见,这同窗的表现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但他也不是多事的人,随即便当先迈步出去。 方瑾跟上他,行到一半,却也有些好奇。刘潇换了衣服出来后就一直拿着只黄皮葫芦,走出几步就拧开塞子递到嘴边灌上一口。 “师兄,你是在喝酒?” 方瑾自幼没什么玩伴,只好以书为友,各种杂记志怪都看了不少,对书中故事描述的那种仗剑天涯,只与壶酒相伴的侠客最是向往。 如此,他也自己偷偷尝过酒的味道,结果嘛……那东西又辣又呛,真的很难喝。 眼下看到刘潇的样子,方瑾心下自然生出了好奇,便就直接问了出来。 刘潇被他问的一愣,顿了顿,他忽然想起方瑾的出身,神情才释然了,边走边说解释道,“这葫芦里装的的确是酒,但和凡酒有些不同,是天音阁修士采集种种仙草以秘法酿造。” 方瑾眼睛一亮,“咦,有什么讲究?” 刘潇说道,“方瑾你修行的根本功法也是太上灵感经吧。”虽是问句,但刘潇的语气很肯定,也没有半点等着方瑾回答的意思,“书院里边,除了少数本就没想过要成为紫霄宗弟子那几个,大家其实都能轻易成就练气后期,之所以会压着修为只做些引气入体的功课,为的就是不想让真气被烙上了别家功法的影子,影响以后紫霄宗心法的进程,这件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嗯,说起来,有些时候我也偶尔会想,书院的课程结束之后要不要也回天河剑派去……” 说到这里,刘潇像是自嘲地笑了笑。 紫霄书院是紫霄宗为了培养甄选日后宗门弟子而建立的不假,但加入书院的少年们,并非都打定了主意要加入紫霄宗。 这个说法似乎有点绕,但现状便是如此。 紫霄宗曾是玄门三圣地之一,教授门下的方式当然比之别家门派要来的高明,于是对其他宗门来说,如果有机会能让自己后辈在真正踏上修行道路前来这里先打下基础,当然不会放弃。 但紫霄宗对弟子要求之苛刻,乃是所有修行者宗门众所周知的事情,在紫霄宗长年累月的做个外门弟子,学些零散手段,或是打下夯实基础后,回到自家宗门立马就修行核心传承,这两个选项之间要如何取舍,实则仁者见仁。 若是能在紫霄宗能到核心传承,日后成就自然不能和在别处同日而语,可能够走到那一步的又有几个呢? 那为数不多的几人中,又真的就会有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至少刘潇自己没有,但因为种种原因,他决定去试试。可能尝试的代价对他来说有些大…… 方瑾则是突然想到,对啊你们这些少主啊为什么不能干脆都回自家长辈身边去呢,特别是什么李寒啊魏思佳啊钟佩灵这些人,潇潇洒洒地回去当自己二世祖不好吗,偏要来受这个罪。 方瑾腹诽了一阵,但也没插话,于是刘潇便继续着话题。他拔开了葫芦,递到方瑾鼻子前面。 方瑾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察到后者眼神中的鼓励,方瑾凑过鼻子闻了闻。 咦? 方瑾脸上浮现出惊讶。那葫芦里的味道有些奇怪,方瑾回山之前,为了给王奇准备礼物,也接触了好些世俗所谓的名酒,他不会喝酒,也分辨不出那些酒的优劣,更不要提好在何处了。 但不拘如何,那些值钱的货色,总是带着股子香气,细致处或有区别,但在方瑾看来,总是大同小异。 然而刘潇这葫芦里的酒,他闻了闻,脑子里便自然生出一个评价——香。 但这香味是怎样的呢?方瑾说不出来,他下意识想要确定,可绞尽脑汁竟然也没办法再将那味道回忆起来,好像那想起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但这件事情只让他困惑,令他震惊的是,仅仅嗅了一下,那一丝酒味就径直窜到了他丹田里化作了丝清流。 随后清流投入气海,往方瑾真气当中搅动一阵,便复消失不再。虽然不能清晰地看清那过程,当方瑾就是可以确定,那一丝酒味依然化作了他真气的一部分。 这也行?方瑾转头看向刘潇。 后者轻笑起来,说道,“也不怪张河没跟你提过,他本就是准备回那花间派去的,用不上这个。”刘潇将葫芦收回来,又喝了一口,“这酒叫飘渺无痕,既然是由诸多灵草酿造,自然就蕴含了不少灵气。对我们来说,不拘是丹药还是灵食,以外物补充灵气的手段都是大忌,那些个灵气驳杂不纯,我们又不能用淬炼真气的法门,往丹田填上那些灵气反而是弄巧成拙。” “唯有这飘渺无痕不再此列。” 章二十六 耶,那是什么 “飘渺无痕当中蕴含的灵气,奇特无比。若是不饮时,偏有种种草木之精,但若是饮入腹中,那草木之精便自发投入丹田中去,而后化作真气。不拘你的真气是何种性质,这酒液所化也能直接融入其中。” 刘潇一番讲解,方瑾一直都老老实实听着,全程聚精会神,一脸“哇,好厉害”的表情,只觉得被打开了新世界。 但听到这里,方瑾却是突然觉得有些没对,便狐疑地开口,“可如此一来,就算那灵气融进了真气里,其中的草木之精气总是在的,就算含量再少,总也比以前变得驳杂了。” 刘潇下意识地挑了挑眉,心里有些得意,一如小孩子在向玩伴炫耀自己的新玩具,“你知道一枚灵石能换多少白银?” 方瑾不明就里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拿白银换灵石,大抵是换不到的,但听说宗门里回收灵石的价格是一枚灵石兑万两白银。” “飘渺无痕这灵酒也分品级,我这个是最便宜的一品灵酒,筑基以下境界的修士饮用正好。”刘潇扬了扬手上的黄皮葫芦,“这一葫芦酒不过一斤,须得灵石两枚。” “什么?”方瑾眼睛一瞪,一脸难以置信。 修炼核心功法之后,修士常常也要服用些丹药辅助修炼,一者是激战过后恢复灵气,一者是修炼时提升对天地灵气的吸纳速度,这两笔开销却是免不了。 如练气期修士,通常服用的丹药叫做蕴灵丹,服用之后修士与灵气的亲和度便会大大提升,修行速度比之往常少说快上数倍,就是这丹药,一瓶子十枚也不过才价值灵石一块。 刘潇终究没理由胡诌了诓他,既然他说这酒值这么多钱,这酒自然就是这么值钱,但方瑾还是想不通,对修士来说灵石永远都是缺得。 就拿紫霄宗来说,已然列为仙道十门之首,但每月发放给门下弟子的灵石也不过寥寥几块而已,就是全数拿去换了丹药也不一定够用,谁会舍得拿灵石去换酒? 这酒卖这么贵也能卖得出去? 然而这念头没能持续多久,方瑾瞥了刘潇一眼,得,像这一款的公子哥儿他们书院里还有一大票。 刘潇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接着说道,“也不怪这酒能卖这么贵,要知道比起飘渺无痕的主要功能,补充灵气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添头——这酒,是用来淬炼真气的。” “只要不是牵涉到仙道规则投影的这种程度,类似功法烙印之类的杂质,这灵酒都能将其消散,至于它自带的草木之精,自然更不用提。所以,虽然其他丹药灵石咱们不能吃,吃了也没用,但这酒不在此列。” 方瑾闻言,吞了口唾沫。 淬炼真气? 紧接着,他脑子里又冒出另外一个念头,方瑾突然停下了脚步,驻足转向刘潇,“紫霄淬体术也是淬炼真气的,但我听张河说你们都没怎么练……” “对啊,淬体术虽然也能通过震散真气达到去除杂质的目的,但那震劲震散的不光是杂质,大家毕竟都只有两年,每天浪费些真气,此消彼长下差距终究不可忽视。所以修炼时大多都是配着缥缈……” 说到这里,刘潇才忽然想起方瑾以前听都没听过这酒,语气随即变得有些不自然,转而道,“那个……练习淬体术能强化肉身,我常常也是练得。” “哦。”方瑾忽然抬手捂着脸,“可以了。” 刘潇道,“你怎么了?” 方瑾仰起头,“我难受。” “不舒服吗?莫非之前真气用尽负荷太大?”刘潇一脸关切,又有些释然,“果然,我就说凭什么大家都只在书院呆了两年你真气比我深厚那么多,结果也是强撑……” “喂……”方瑾撇开脸,挡开刘潇伸过来扶他的手,“别,暂时别理我。” 刘潇怔了怔,一头雾水道,“怎么?” 方瑾却是忽然身子一震,脸上神情陡然凝固,直勾勾看向刘潇身后,惊呼道,“那是什么?” 刘潇心下一凛,猛然转身,然而目之所及,依旧是深山窄径,一片宁静,哪里又有什么东西溪。 他心下正自疑惑,便突然感觉手里一轻,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装着缥缈无痕的黄皮葫芦已经被方瑾抢了过去。 至于方瑾,将刘潇手里的葫芦抓过来后,一个纵身便窜出去老远。 刘潇看着方瑾兔子一样窜出去的身影,一脸茫然,“你这是?” 方瑾又跑了一段,拉开距离之后才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视线相接。 “听你说的这东西这么棒……”方瑾冲刘潇扬了扬头,“那就送了我吧!” 话音落下,他嘿地笑了一声,拔出塞子,这一口喝下去了就是两千两白银?葫芦凑到嘴边时,方瑾顿了顿,随后猛地灌了一大口。 紧接着,他面孔忽然变得有些狰狞,好似五官全都皱成了一团,这是……什么玩意? 再怎么玄妙的灵酒,终究也是酒,方瑾一口灌下去,嗓子里立马升腾起一阵着了火似的火辣。 灵酒刚咽下去,他胃里就陡然开始翻滚,顺着食道落下去的酒液随即又涌了上来。 方瑾身子猛然朝着一勾,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那酒吐出去…… 然则,这时候他心里突然响起个声音,大声吼道,不能吐,这他妈都是灵石! 于是方瑾用力咬了咬牙,又猛地抬手将自己的嘴巴死死捂住。 一时间,难受至极,涕泗横流。 然而方瑾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极其艰难地继续完成了吞咽的动作,生生把嘴里那些将吐未吐的液体咽了回去。 “这也行?”刘潇在后边遥遥看过来——方瑾原以为刘潇会追过来,跑的比兔子还快。看着方瑾那一连串反应,刘潇眼角不自觉抽动了两下,心下忽然生出个疑问来,这位兄台……真的是我的同窗? 另一边,方瑾则是呆立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吞下灵酒之后不久,他腹中的火辣感觉骤然消失,消失的突兀且彻底,好似根本就从未出现。 又有一股清流自他腹中涌向丹田,化入真气海中。 章二十七 发财这件事情让人好困扰啊 “这酒?” 方瑾杵在原地,细细体悟了一阵。灵酒中的气息在他丹田里绕了几周,随后也自化入其中,不复出现。 刘潇走到方瑾身前,“嘿”了一声。 方瑾却是沉吟起来,不曾答话,过了许久他才又问道,“你说这酒能将真气提纯,但依照太上灵感经修炼出来的真气所含杂质本就不多,所以效果应该不太明显是吧?” 刘潇摇头,“天地灵气本就驳杂,太上灵感经到底缺了周天搬运,平日里或许不觉得,但饮下这酒真气被淬炼一次之后,便会发现前后差别比之你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这样啊……”方瑾眼神闪动,心下生出一个推测,心底隐隐有些兴奋,他想了想,还是按捺住激动,装作平静,“这酒味道好怪。” 说话间,他又举起葫芦喝了一口,然后才作势递还给刘潇。 刘潇下意识伸手想要接过,但那伸出去的手才堪堪举到一半,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动作僵硬起来,那手便悬在半空,不进不退。 他忽然想起此前的画面——方瑾刚刚咽下去了那些东西,然后又直接把葫芦嘴往嘴上凑。 我特么要怎么继续喝?想到那画面,刘潇便觉得自己胃里正在不住翻滚,看了方瑾一眼,刘潇咽了口唾沫,眼神复杂。 可是手都伸出去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场面于是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说话。 如此过了片刻,方瑾便也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发烫,但他向来脸皮厚实,紧接着就翻了个白眼,抽手将那葫芦收了回来,“既然你非要送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刘潇怔了怔,这也行? 虽然有些惊叹方瑾不要脸的程度,刘潇还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想了想,刘潇突然生出个念头,转而说道,“还有半年就是武考了,这酒对你用处应该不小,我其实也挺想再分你一些……” “别,我人穷志不穷。”方瑾打断刘潇,顿了顿,他眼珠子转了转,“不过嘛,既然我们都当了快两年同窗,以后又会成为同门,你请我喝酒我不接受,也未免太不给你面子了。” 方瑾做思索状,“这样吧,你每个月送个一两斤过来给我就行了。” 每个月一两斤?你怎么不去抢啊? “呸!”刘潇瞪了他一眼,“半斤都没有。这酒虽说卖的不算贵……” “对嘛,又不贵。” 刘潇装作没听到,继续道,“这酒虽然不算贵,但被我们书院这些人一抢,等闲却是买不到的,我每个月也就能拿到两斤。你是不知道,李寒和黄万鹏那两个王八蛋叫了自己家仆天天在人家天音阁卖酒那儿守着,每天放出来多少他们就抢多少。要不是我认识两位天音阁的师妹,每个月两斤都拿不到。” 刘潇说的愤懑,方瑾便也是同仇敌忾地跟着骂了句,“王八蛋!” “喂……”原本两人正一边走着一边对话,这时候刘潇忽然又停了下来,“这么说话的时候,方师兄你一脸向往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 方瑾愣了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就是突然感觉他们两那排场也威风嘛。” 刘潇眼角抽了抽,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特么怎么会认识这货? 又走出几步,方瑾忽然想起一件事,随即问道,“说起来,每个月两斤你够用吗?” “当然不够,真气精纯一分,我等的术法威力便能强出一分,但真气精纯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有极限?缥缈无痕这酒,不拘多少都是不嫌多的。” 方瑾又道,“你刚刚说你能买到这酒是因为认识天音阁弟子?” 方瑾忽然问这个,刘潇有些不明就里,看了方瑾一眼,还是答道,“这酒产量一直不高,所以一直是优先给门类弟子使用的,但凡是天音阁门下,每月都会得到些配额。在门中地位越高,配额便越多。” 刘潇叹了口气,“可惜我认识的那两位都只是内门弟子,每个月配额不多,就算我给她们的价格在市面价上翻了一番,也只愿意匀两斤给我。” 在市面价格上翻了一番?方瑾幽幽看向刘潇,果然二世祖都是一群让人想烧死的存在。 方瑾按捺下酸意,试探道,“要是我能弄到飘渺无痕,只卖你三枚灵石一斤,你能买多少?” 刘潇翻了个白眼,“三枚灵石?你有多少我买多少。问题是你弄得到吗?” “说正经的,三枚灵石一斤,你能买多少?” 咦? 方瑾重复了一次,刘潇的神情便有些古怪了,莫非他还真能弄到?如此想着,刘潇于是也端正了神情,正色道,“书院里几乎都是和我一般出生的人,如今入门考核越来越近,大家都憋着口气希望届时能一鸣惊人,是以那灵酒才会变得越发紧俏,你若是真能弄到那酒,不光是我要买,书院里别的那些人也上赶着找过来,不说三枚灵石,你便依旧卖四枚灵石一斤,光是书院里那些人,每月七八百斤的量总是要买的。” 七百百斤……一斤能赚两枚灵石,七八百斤就是一千来枚灵石? 方瑾下意识伸手往胸前摸去,稍微捏了捏,那地方现在放着枚青色木牌,上面雕着五个娟秀小字——天音阁妙音。 “咕”地吞了口唾沫,方瑾眼神都变得有些发直,打着那位星辰榜修士的名头去天音阁买酒,能弄到多少? 等了许久都不见方瑾接话,刘潇神色接连变了好几次。看这架势,眼前这位正流着口水的兄台莫非还真的能弄到那灵酒? “方瑾。” “啊?”终于回过神来的少年茫然看过来,印入眼中的是刘潇肃然的神情,方瑾一脸狐疑,“你怎么了?” “我同你商量件事。” 方瑾正自沉浸在即将发财的喜悦当中,对眼前这位提醒了他自己怀里正揣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的同窗,眼下怎么看怎么顺眼,随口问道,“可以啊,你说就是。” 章二十八 岁月也许无波 “那酒,咱们不卖。” “啊?” 刘潇重复了一次,“那酒,不要卖。你有多少,只管都给我,灵石我照付。”顿了顿,刘潇补充道,“其实天音阁放出来的灵酒也不少,像我们书院弟子这样的用法,也够好些人用了。但李寒和黄万鹏每每都把那酒包圆了,轻易不放出来,你当是为什么?” 方瑾略微思索,便有了答案,还能是为什么,自己用不完,放着可以,扔了也可以,拿去滋敌不可以。 斜瞥了刘潇一眼,神色像是在说“嗨呀,你们这些人好坏好坏地”一般,方瑾冲刘潇挑了挑眉,“好啊,我能弄到多少全都给你。” 方瑾手里握着王璨的身份牌,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在天音阁的身份便几乎可以等同于王璨。虽然天音是仙道大派,门下大能修士不可谓不多,但绝对不是谁都可以像王璨那般登上星辰榜的。 思索一阵,方瑾便越发兴奋。 修行讲究财侣法地,和自己的同窗比起来,方瑾最大的短板有两处,一方面他是接触修行的时间太短,另一方面则是他实在太穷。 如果天音阁这边的事情可行,那无疑解决了方瑾当下的一大难题。 我要是拿着王璨的令牌去灵酒,能买到多少呢? 不要说内门弟子真传弟子了,像王璨那般潜力巨大的修士,在宗门里的地位不应该会比一个普通长老来的低吧? 说不定还真能弄到七八百斤啊。 方瑾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刘潇,上下打量了一阵,三千枚灵石他真的拿得出来? 想到此处,方瑾不自觉嘟囔了一句,“就怕你吃不下啊……” 方瑾说的小声,但刘潇自由修持,耳力非是一般,此间与方瑾隔得又不远,自然将方瑾的碎碎念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刘潇心里暗道好笑,他倒是已经相信方瑾有法子弄到那灵酒了。 但细想一下,以方瑾如今的层面,能认识个那门派的真传弟子就顶天了。但就算方瑾真的能与他们那门派的某位真传弟子相识,撑死也就能弄到数十斤灵酒。刘潇此前听人说过,天音阁真传弟子每月缥缈无痕的配额也不过百斤而已。 如此一来,数十斤灵酒,不过百来颗下品灵石而已,刘潇白了方瑾一眼,我吃不下? 刘潇干脆懒得理他,没好气地当先走开。方瑾耸了耸肩,亦步亦趋地跟上。 “嘿。”两人走出几步,方瑾突然叫停,“身上带了灵石?” “什么意思?现在就去?”刘潇被方瑾问的一头雾水,上下打量了方瑾一阵,后者则是一脸理所当然,刘潇哑然失笑,过了片刻,心里忽然不自觉生出些许感慨。 书院的这一届弟子,自踏入紫霄山宗算起已经过去了一年半有余。在这段时间里,每回武考时方瑾的成绩虽然算不上糟糕,但也绝逼不是会让人另眼相看那种。 但若是论到文考,他的成绩从来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认真的说,一旦成为真正的修行者,又哪会分什么文武呢。若是对天道法则领悟的足够深刻,举手投足间莫不是大威大能,到了极处,便是传说中的言出法随。 可惜了…… 如果他也是出身修士家族,自幼修行,如果他也有源源不断的资源供给,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刘潇摇了摇头,强行把脑子里忽然生出的那个想法抹了去。 “没有特意带很多,但全数收了你能弄到的灵酒还是够得。” 那还等什么?抓紧抓紧,买了酒回来接着切磋啊。 方瑾眼睛一亮,抬脚便往山下冲去。 然而过了片刻,已经冲出去一阵的方瑾却是忽然愣了愣,样子突兀地停下了步子。 “额……走那边儿来着?” 神色尴尬在原地站了会儿,方瑾先是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才又倒转了回去。 至于刘潇,则是一直杵在原地没有动弹,看着方瑾冲出去又走回来,神情变换了数次。 方瑾走到刘潇面前,腆着脸打了个招呼,“那什么,不好意思啊走错边了。” 走错边了……刘潇眼角抽了抽,只觉得一股子血气往头上不住涌来。 我刚刚就是被这种货色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刘潇幽幽地看了方瑾许久,随后抬手捂着脸,转身就走。 这一回没了王奇,重新去天音阁的路程复又变得麻烦了些,但刘潇总算是修士家的后辈,远非方瑾这种泥腿子可比。下山没多久便找了处可以乘云舟的地方,带着方瑾大摇大摆的上去。 云舟行在天上,速度极快。因其本就专为长途跋涉所生,速度之快,就算同金丹修士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方瑾和刘潇在云舟上坐定,刘潇本想同方瑾再聊些什么,好打发路途上的枯燥时光,谁知道方瑾就只有一开始因为初次乘坐云舟而有些兴奋,接连问了刘潇许多关于脚下这飞行法宝的事情,刘潇一一作答,方瑾不住点头。 然则过了不久,方瑾就突然不再说话。 刘潇好不容易享受到了一阵后者对自己近乎崇拜的眼神——方瑾对云舟所知全都来自于书上,刘潇这种亲身经历的讲述,对方瑾来说自然是完全陌生的角度。 方瑾心下疑惑尽去,对这云舟再没好奇,竟然就直接闭上了眼开始打坐。 只是片刻,他的呼吸变得越发平稳绵长,显然是已经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识海当中。 这也行? 刘潇有些无语,方瑾与人相处的方式,也未免太过……他想了想,到底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方瑾。 总之……是个怪人。 又过了片刻,刘潇百无聊赖之下便也合上了双眼,脑海中观想出一副壮丽画卷。 漆黑夜空,一道璀璨星河横贯天幕,随着时光流逝,万事万物自行其是,循环往复,不曾断绝,只有那星河沉寂,自顾自悠悠流转。 画卷一副出现,刘潇心底便生出一股子清净冷意。 似是古井无波。 心境之中,今日所生种种事情,一一复现,由他从容回首,分析得失。 云舟行于天上,偌大的甲板上,两名少年相对而坐,俱都闭目沉思,像是永恒雕像。 时间恍若于此刻停滞。 章二十九 临渊阁 仙道缥缈,这种话实则见仁见智。 道心所持,是求道本身还是,求道之时所带来的种种其他,或者旁人能理所应当的给出高下评价,但于修士自身而言,在达至那相对终点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对修士的影响可能并没有那么明显。 恰恰相反,道心所持为求道本身的,也有说法谓之太上。 太上? 太上忘情这种东西,在许多修士看来,实则并不是什么好词儿。 至于刘潇,若只为求得大道,好好待在天河剑派无疑是不错的选择,他之所以放弃唾手可得的某些东西,反要死心塌地投到紫霄宗里,为了可不是那所谓的长生久视。 默然许久,刘潇忽然心中生出个念头,休沐结束还有好些日子呢…… 他下意识朝着方瑾看了一眼,眼前浮现出此前的几幅画面。 名为方瑾的少年脚下一踏,身子神乎其技地一顿一转,便自他眼前消失,挪移至他身后,一掌劈开。 少年迎着攻来重重剑影,手中长剑随意一扬,便将将刺在剑势至薄弱处,手腕翻动,一勾一引将敌对者的武器轻松缴去。 想到这里,刘潇嘴角不自觉抽动一下,如果这里说的敌对者不是我自己就更好了。 晃了晃脑袋,将那些画面给甩了出去,刘潇叫了方瑾一声。 方瑾此时正在回忆那套叫做清源的剑法,那剑法他虽然早已掌握,也能有板有眼的施展出来,但真正对敌时,却不可能照着施为。 修为乃是根本,旁者皆为枝节,便是一套剑法再好,也得掰开揉碎了,同自已一身所学融在一起才行。 王奇以前和方瑾提过这件事情,方瑾自然将其奉为圭泵。 但要做到这一步何其之难? 方瑾正沉沉思索,没来由被刘潇打断,眼神于是便不太耐烦。 刘潇则是心中有事,不曾留神许多细节,有些兴奋地问道,“方师兄知道临渊阁吗?” “嗯哼?” 九州之地,最靠南方之地唤作雾州,再往南边,便是南疆了,那地方伫立着无数山脉,于是也被人叫做十万大山。十万大山中,处处险恶,因着火山遍布,便各处都常有地心煞气弥漫,更常常生出带着吊诡毒性的烟瘴。 常人踏入那方地域,少有能活着出来的。 因着无数年来人迹罕至,那地方的走兽草木少了许多天天敌,等闲便能无灾无难的活上许多年岁,在加上环境特殊,那地方的草木走兽灵智开启,成就精怪的几率比之其他九州其他地上却要大上无数倍。 另一方面,修士炼丹炼器,常常需要以妖兽精怪为原材料,临渊阁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的。 但凡十万大山中出产的东西,除却少数的几种,临渊阁中都有出售。只消多付些灵石,便能轻松得了自己想要的,免了再往山中去一趟的麻烦,许多修士自然是愿意的。 便是临渊阁里一时没有的,阁中也能接受预定,将其变成委托挂出来,付些佣金,任愿意往山里辛苦一趟的修士接了。 只是…… 方瑾有些狐疑,那十万大山中天才地宝的确不少,但对于刘潇又或是不久之后的方瑾自己来说,不拘想要什么,都用不着跑去临渊阁费什么事情。紫霄宗正道圣地的名字终究不是叫着玩的。 至于少数几种必须通过临渊阁才能拿到的东西,却又不是他们现在的境界够得着的了。 看到方瑾的反应,刘潇倒是愣了下,问道,“百零八层临渊阁王奇先生不曾跟你提过?” “应该提过?”方瑾反问到。 “喂,你一个要进紫霄宗的修士居然不知道百零八层临渊阁?” 这回换做方瑾脑子一懵,“我应该知道?” 刘潇定定看了方瑾几息,最终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所以正道三圣地,紫霄主杀的说法你也不知道咯?” 紫霄主杀? 听上去……很带感的样子耶! 方瑾来了兴趣,身子不自觉坐正了些,“接着说。” 刘潇翻了个白眼,“紫霄主杀这个说法,其实是紫霄宗弟子自己说的。其他门派的修士,往往叫咱们杀胚、疯子。” “原因无他,紫霄修士虽然不是剑修更不是魔道,但无论是杀伐技巧,争斗之心,都不在那二者之下。”说道这里,刘潇顿了顿,似在回忆往事,少倾,又接着道,“或者说,紫霄弟子杀心之中,或许比许多魔道修士还重。” “总之,我们接下来要进入的宗门,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了。能打能杀的来这儿如鱼得水,反之,混不开的。” “疯子啊……”方瑾下意识呢喃到。 刘潇提到“杀胚”、“疯子”这两个词,他不自觉想起此前王奇与夏铭那一战。客观的说,单看那一场争斗,还真说不好参与厮杀的那两人到底谁是魔道谁是正派。 王奇那笑容…… 刘潇没有注意到方瑾的变化,口中不曾停下,“所以临渊阁百零八层,是紫霄宗弟子一定会去的地方。” “你知道临渊阁常常会发些进入十万大山的任务出来,不管是去采集经年药材,还是猎杀妖兽,但凡进入那片地方,修士的性命便不在由自己掌控了。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就从地理蹦出来只妖怪?会去接那些任务的修士,大抵都对自己的战力有些自信。又或者说,本就是些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家伙。” “他们常年守在临渊阁左近,空闲时便常常彼此切磋,也有在山里结下了梁子碍着山中威胁先行压着的,彼此都出来了,便要寻个地方了结。这样那样的事儿太多,临渊阁那边就专门给他们准备了个地方,专门供那地方的修士切磋争斗,这便是临渊百零八层的雏形。” “到了现在,那地方已然成了一处斗法圣地。” “怎么说?” 刘潇身子往前倾了倾,“临渊阁百零八层,你几乎可以在里边和全九州斗法全厉害的修士切磋。” “全九州?” “就拿那天音阁举例,上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如今星辰榜十九名那位,如今在临渊阁九十九层排名十八。” 章三十 规则 刘潇身子往前倾了倾,“临渊阁百零八层,你几乎可以在里边和全九州斗法最厉害的修士切磋。” “全九州?” “就拿那天音阁举例,上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如今星辰榜十九名那位,如今在临渊阁九十九层排名二十七。” “九十九层?” 方瑾心下生出好奇,但他好奇并不是王璨的排名。是否能够星辰榜上有名,更多在于玄天阁对一名修士潜力的考量,那修士当下的修为或战力固然也有不小比重,但终究不是全部。 是以王璨在这种地方的排名比星辰榜序列要低,也并不出奇。 方瑾更在意的是……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确认道,“那百零八层有什么讲究?” 刘潇给出个“这就厉害了”的表情,“所谓临渊百零八层实则是一座高塔,顾名思义,共有百零八层。” “塔中每层都设有斗法擂台,除去为自行相约的修士提供切磋场地之外,也有临渊阁自己组织的比试,你若是有兴趣,又能通过临渊阁的资格测试,就可以报名参加。此后,临渊阁方面便会为你安排程度相近的对手,获胜者会有相应的奖励。功法灵石,法宝丹药,不一而足。” “另一方面,越往高层,胜利者能得到的奖励便越珍贵丰富……” “意思是随时都能找到程度相当的对手切磋?”方瑾眼睛一亮,他当下最缺的就是实战经验。 “或者比你强很多的对手。”刘潇略带兴奋地看了方瑾一眼,继续道,“最开始的资格测试决定你从第几层开始参与比斗。前八十层时,在每一层塔中累计获胜五局或连胜三局,便能参与下一层的争斗。自第八十层开始,规则会变的稍微复杂一些,胜负各有积分累计,当积分足够时,可以选择挑战下一层。” 方瑾想了想,问道,“那第九十九层的修士大致都是些什么修为?” “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死活都要来紫霄宗吗?”刘潇一脸自得,又不乏憧憬地道,“排在王璨前面那二十六个人里,有二十名元婴修士,六名金丹。那六名金丹里,有两名是紫霄弟子。” 刘潇目中一亮,一字一顿地道,“两名紫霄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 对一个宗门来说,说的直白点,外门弟子只能勉强算作门下。便拿天河剑派举例,门中有三剑四法,共计七门至高典籍。若是真传弟子,便可从中任意选择两门,一剑一法在手,内则直指大道,外则诛邪退避,若不是半途夭折,自然仙道可期。 可若是外门弟子,不说挑选两门,反是终其一生都无缘得见那七部典籍。 至于进了内门的修士,虽是比那些外门弟子要好上不少,但所修的也只可能是那比那般核心传承弱了一层的功法,除非为宗门立下泼天大功,晋升了真传,才能有机会得见真法。 天河剑派如此,紫霄宗和天音阁也是如此。 这便意味着…… 方瑾有些不敢相信的道,“那两名紫霄弟子,凭着普通的宗门功法,也能胜过同样境界的还修行了天音阁核心真传的王璨?” “然也。”刘潇不自觉额头微仰,“除此之外,再往上的第一百层,前二十名修士里共有金丹修士五人,其中三人出自紫霄。百零一层,前二十名共金丹修士五名,又有两人为我紫霄弟子。 “筑基斩金丹……”方瑾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如刘潇这般说法,岂不是说紫霄宗内筑基战金丹,金丹战元婴的战力并不鲜见? 虽然那些修士大抵都在自身的境界停留打熬了一段时间,比不得王奇刚刚破镜就一举跨境除妖来的传奇,但……那到底是金丹战元婴啊! 这样的宗门……方瑾眼中闪过光亮,心下默默念道,我自然也要进入这样的宗门! 刘潇自然看出了方瑾的眼中的期待,心情不自觉也跟着又变得激动起来,又道,“这般战力,哪里是那些所谓仙道十门可以比拟,我辈修士修行,本就要披荆斩棘,只要手中有剑,管他生死劫难,一剑劈了过去才叫个爽利。紫霄传承既以如此凌厉,外人所谓的进境艰涩,心魔丛生算的了什么?” 刘潇一番话由心而发,自是昂扬至极,激动人心,方瑾共鸣道,“当然是一剑劈……”说到这里,他又察觉到些什么,狐疑地看向刘潇,“进境艰涩?心魔丛生?” 刘潇理所当然地道,“对啊,紫霄宗传承乃是所有修士公认的进境最难的宗门,自筑基起便难于登天,及至结丹,成婴时,走火入魔者比比皆是。至于心魔丛生,我听家里长辈说过,紫霄宗的真传弟子从未超过十指之数,但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十人,也必然会出一两个心魔滋生,堕入魔道的。但宗门大多数时候都能在那些入魔弟子真的投入魔门前做出相应处理。” “哈?”方瑾心里咯噔一下,“处理?怎么处理?” 刘潇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要么杀了,要么镇压封印吧。”想了想,他接着道,“我觉得更可能是直接杀了,镇压起来的话,一方面那阵法总要消耗灵气,另一方面,说不得还得要专门找个人去看守……” “呃……”方瑾面色一滞。 刘潇则是自顾自地说道,“那般大威大能,若是意志软弱之辈,被自身力量所迷惑,堕入魔道的可能其实不小,话说回来……” 方瑾接着刘潇的话说道,“话说回来,若是细想一下,明明自身掌握着莫大威能,能轻松碾压同境界修士,甚至跨境界与其他修士争斗,可那些在自己手下走不出几合的家伙一个个突破境界,于仙路上更进一步,两者相加,堕入魔道的几率……” 刘潇附和道,“终究是意志薄弱之辈,也不配进我紫霄宗门,传我紫霄真意。” 兄台,你还不是紫霄宗弟子好不好?方瑾看了刘潇一眼,没有接话。 章三十一 好好说话 刘潇却忽然站起身来,神情出奇冷厉,又似藏着憎怨与怒火,“这天下本就不曾太平过,十年魔潮四起,百年妖兽沸腾,若不是我仙道修士代代镇压守护,不惜生死道消,九州之地不知已经被那些个杂碎祸害成了什么模样。偏偏还有人投入魔道,为了些许妖法就甘为魔头爪牙……” 刘潇眼中意味复杂,方瑾看得他这样,心中不免生出些许猜测。 上一次魔潮起时,距今大抵七年,方瑾又依稀听闻刘潇一直跟着自家长辈生活。若他是修士出生,为何不跟着自己父母生活? 方瑾思绪转到此处时,刘潇忽然起身,从腰间摘下枚木牌,心中念头一起,便有法力往那木牌中涌去。 下一刻,二人所在那甲板附近便豁开道出口,又有名中年男子从那出口探出身子,神情恭敬道,“公子可有吩咐?” 刘潇转头看了方瑾一眼,“临渊阁百零八层,你可想去试试?” “也……”方瑾话还不曾脱口,刘潇便挪开了目光,复又看向那中年男子,简短道,“转向,临渊阁。” “啊?”方瑾一愣。不是说好去天音阁拿酒吗?说转向就转向? “怎么?”刘潇这时候又看过来,一脸狐疑地道,“有什么问题?” “天音阁不去了?”方瑾问道。 刘潇翻了个白眼,“别老记挂着你那点灵酒了,你能拿多少我就买多少,什么时候去拿都行。” 方瑾又道,“我……” 可他话还不曾说完,刘潇手腕一翻,便朝方瑾掷来一物。 方瑾抬手接住,那东西赫然便是一枚灵石。只是刘潇扔过来这灵石却和方瑾此前见过的有些不同。其间更显晶莹剔透,显然少了许多杂质。 方瑾不解地看向刘潇,“这个是?” “中品灵石。”刘潇答道,“换成下品灵石便是百枚,算是我们说好的灵酒的定金了。” “我说……”方瑾开口道。 刘潇却是又翻手扔了枚灵石过来,将方瑾的话堵了回去,“陪我去一趟临渊阁,飘渺无痕的事儿我们之后再聊。” 方瑾接住灵石,看了刘潇一眼,又低头将灵石收进腰囊。 “我说……”方瑾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句,似是有些无奈地起身。 他先是轻轻叹了口气,紧接着,只见他脚下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紫芒,身子便陡然扯出几道残影,眨眼间就出现刘潇身前。 这是要?看着方瑾那张带着几分秀气的面孔陡然放大,刘潇心底猛地窜起一道冷意。视野之中,那张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时刻带着几分惫懒地脸上,此间却是带着一丝笑意。 那个笑容……若是见过当日王奇与夏铭一战的人在这里,绝对不会陌生。 下一刻,钻心的痛楚自小腹升起,瞬间传至全身。刘潇只觉身子一紧,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渗出,顺着面颊划过。 这他妈……会死吧…… 身子不自觉佝偻起来,像只垂死的绝望的虾米,刘潇下意识捂住小腹,“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直到这时,方瑾才施施然收回了刚刚轰出去的拳头。 少年在刘潇身前蹲了下来,语气无奈地道,“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听人说话呢?” “就因为这个?” 好不容易没有因为那钻心痛楚昏厥过去的刘潇,听到方瑾这话之后却是差点从地上窜了起来,然则,浑身无力的他终究只是挣扎了下,便有捂着小腹倒回去。 另一边,被刘潇施为叫过来的中年男子则是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一脸茫然。 那枚令牌……天河剑派元婴长老的令牌。能持有那令牌,此刻瘫在地上那少年修士会是什么身份? 那样的人,就这么在自己眼前随随便便地被人给一拳放翻了?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看向方瑾,用比之前更恭敬了几分的语气问道,“这位公子,现在是去临渊阁?” 公子啊? 方瑾微微一愣,倒是很久没听人这么叫过了。但他面上却是不显端倪,想了想,露出个自认为亲和讨喜的微笑,“嗯,辛苦前辈转向,我们去临渊阁。” 方瑾自认笑得人畜无害,落在那中年修士眼中,却是平白心头一紧,见了方才那一幕,他早已在方瑾身上挂上了喜怒无常的标签。 他见过许多大修士地后辈,嚣张跋扈的有,温润如玉的有,喜怒无常的虽是少数,但也并非不曾见过。 这一种……却是最惹不起的那种,若是发起疯来,虽然他们自己修为还低,但一牵扯到身后的势力…… “公子言重了。我这便去转向雾州。”中年男子自己也不曾察觉,同方瑾说话时,他的神色竟是越发恭敬。 又告了声罪,那中年男子才快步离去。 方瑾的目光在那人离去的背影上停了片刻,忽然生出些感慨,这中年男子也是名修士,所求自当是长生久视,然则像他眼下这般,与凡俗中人又有何区别? 呸,门派都还没有的小练气士,也好意思来替人操心这个?方瑾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窜出来的感叹甩了出去。 “差不多就起来了,又不是没被揍过你。”转头瞥了刘潇一眼,方瑾一脸不耐烦地道,“还不至于这样的,兄台。” 话音落下,方瑾便施施然走到一旁,靠着船舷坐下。 等了一会儿,见刘潇还没动静,方瑾又道,“你要再不起来我就让他们回紫霄了。” “别!” 方瑾翻了个白眼,前一刻还像条死狗趴在那儿地刘潇,这时候一个挺身就窜了起来,活力满满。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修士装死。”方瑾直勾勾地看着刘潇,“你蛮绝的。” “你他妈……”刘潇张了张嘴,紧接着却是忽然放低了音量,“被人那样看着,有点丢人。” “哦。”方瑾若有所思地道,“我一直以为装死比较丢人。” “你……” 方瑾眉头微微一皱,刘潇心中蓦地一紧,下意识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章三十二 止妖痕 有了先前的经历,刘潇对方瑾的印象自然又生出变化。此时坐在他身边这人,似乎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这人——喜欢动手。 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刘潇压下各种心思,往方瑾身边坐下。他倒是从头到尾都不曾生出过要翻脸的想法。 类似“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之类的说法,在刘潇脑海中冒了几个出来,这么想着,他心头就稍微能接受了些。 至于方瑾那突如其来的一拳,回忆起不久前在自家院中两人见面的场景,刘潇便也并未觉得有多奇怪。 这人或许就是这样……刘潇是这么想的,没什么脑子的毕竟就更喜欢动手。 如此,往日文考时方瑾的成绩总是稳稳居于书院前茅这事情,便被他有意无意地忘掉了。 刘潇坐过来,方瑾的目光便一直在他身上,自然的,刘潇也看过来。 后者这时候再开口多少有点自讨没趣的意味,至于前者,一时竟也不曾开口。于是两人便直勾勾看着彼此,相对无言。 刘潇如何自不必提,方瑾却是真的有些出神。 实际上他并不是什么性子暴躁,喜欢动手的人。 但回忆起来,不拘是一大早见到刘潇时一照面就挥剑劈过去,还是刚刚三两句话间一拳轰在后者小腹上,实则都有些反常。 细细想来,那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心头陡然就生出一股子暴戾,又像是有个声音在他耳旁不住低语,鼓动他挥剑、动手。 等到他真的动手,心底那股子烦躁便也消散了。自己,是怎么了? 变化无疑是从夏铭出现之后开始的。 “那女人要带走张河,然后顺便带上了我,再后来先生追过来,两人打起来,再后来先生往我脑子里装了许多东西……” 方瑾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问题应该是出在王奇灌进他脑子里那些东西上。 但就算知道了那些东西有古怪又能怎样呢?方瑾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刘潇抬眼看过来,反应了片刻,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依稀带着委屈,妈的被揍的是我你叹个哪门子的气? 愤愤地看了方瑾一眼,后者却显然在沉思当中,刘潇又闷闷地闭上眼,观想出天河画卷,沉入无波心境。 紫霄宗本在云雾二州交界之处,往临渊阁过去,乘坐云舟不过几个时辰。 莫名同行的两人,一个在梳理脑中的如海信息,试图将那磅礴字句啊画面啊整理成意思通畅完整的信息。另一个心灵如境,借助秘法加持参悟自身所修,印证得失。 云舟之内,两人沉默不语,时间恍若静止,云舟之外,下方的景物不住变换,偶尔越过有人群聚居的城池,人声嘈杂。 云舟内外,好似两个世界。 二者沉默间,云舟跨越万里,远远便可看见一片葱郁密林。 目之所及,尽为幽幽绿意,覆压一片。再往深处,则是连绵不绝的起伏山影,高处直入云霄,低矮着便如被人拦腰斩断,峰峦林立,不计其数。 目光退回来,那覆盖一方地域的绿意在某处确实戛然而止,连绵之意骤然断开,整整齐齐停在那里,留出一片荒地。 再往后退,荒地又比邻着一方深渊。那深渊宽不过丈许,低头看下去,却怎么也难见其底。 到了地方,此前退下去那中年修士又恭敬地上来,他也不说话,只将自家修为外放,那边的二人便有所察觉,同时睁眼看过来。 “临渊阁将至。” 方瑾和刘潇点头回应,那人便又退去。留在甲板上的两人挪步至船舷边上,低头打量。 刘潇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目光落在那道深渊,神色渐渐变地肃穆起来,不自觉深吸了口气,“就算不是第一次见识,但每次站在这止妖痕前面,心情还是一样的难以平复啊。” “止妖……痕啊。”方瑾则是微微张着嘴,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道叫做止妖痕的万丈深渊,实则是一道剑痕。 十万大山中妖兽无数,那些经年的妖物在修士眼中或许算不得什么麻烦,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无疑是不可抵抗,甚至无法想象的存在。 随意一只进入人类聚居地的妖物,都像是混进一大群小白兔中间的狮虎。 作为小白兔的人类,除去在瑟瑟发抖中失去性命和血肉,便也再无他法可言。恐惧,绝望,那时候生活在雾州的凡人时刻都在这样的阴影中挣扎。偶尔来此处历练修士,对付那样的妖物若是翻手之间的事情,当然不会推辞。但偶然前来的修士,与那酝酿了不止万载地妖物温床相比,终究是杯水车薪。 另一方面,那大山之中蛰伏着许许多多修为通天的妖族大能。若是出来的作乱的妖兽往山中逃窜,却也没人敢追进去。如此,会被除掉的妖物便更是少数。 丧生在妖物口中沦为血食的凡人数量,其实从来不曾减少。 直到留下这道剑痕的修士出现。 没人知道那人名讳,也没人知道那人是何来历,修士间仅仅有个模糊不清的说法流传。 数千年前有名修士过来,一人一剑进了十万大山,屠戮了无数妖兽,又和山中的妖王定下了约定,要约束下面的妖物只能在规定的范围类活动。 随后那修士随手劈了一剑,留下道剑痕作为十万大山中妖兽不可逾越地界限。 方瑾此前不曾来过此地,但止妖痕地说法他是知道的。刚开始知道这事情时,方瑾心里便有无数感慨和憧憬。 一剑劈出道万丈深渊……那是何等伟力?修士之能,竟能至如此境地? 然而真正看到这深渊所在,方瑾才知道,当初自觉已经足够夸张的想象,在这等伟力面前,依旧匮乏可怜。 比起那让人看不到底的深度,这道止妖痕还有更让人在意的地方。 单单是将目光落在那深渊之上,方瑾便觉得有一道森然冷意自心底泛起。 好像是有人手持把锋锐长剑,直直对准自己眉心,下一刻便要刺来。 章三十三 报名 千载时光,已足够颠覆许多事情,在这方修士精怪并不鲜见的天地间,数百年时光足够令沧海化作桑田。 然而,这道剑痕却依旧横贯一州之地,让剑痕另一边的妖物们不敢逾越。更令人惊叹的是,即便是多年后的现在,那剑痕也依旧散发着一股让人为之胆寒的森冷杀机。 时光流转,剑意不散。那一剑之威,容不得人不感到震撼。 两人感慨之时,云舟缓缓降落,停在一处高塔之前。 刘潇率先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少年拍了拍方瑾肩膀,“走吧,那边也不差。” 方瑾闻言点头,平复了心情,同刘潇并肩下船。 云舟停留的地方便是临渊塔所在。与临渊阁同样的,这座高塔紧邻止妖痕伫立。 站在塔下,仰头看上去,对刘潇刚才的说法,方瑾更加深以为然。作为修士切磋厮杀的地方,临渊塔和世俗人所立的那些同样名为塔的建筑自然不同。 这座高塔每层均有十丈之高,百零八层便是千零八丈,早已深入云层,让人一眼看不清究竟。 “去年我来过一次。”两人没在塔下停留太长时间,刘潇领头往塔中进去,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但负在身后的右手却正不自觉地开合,显然是有些兴奋、有些紧张。一边缓步前行,刘潇一边简单地给方瑾介绍着他所知的规则,“来临渊塔参加切磋,大家都管这个叫做登塔。去年我来的时候,是偶然听天河剑派的人打赌说李寒第一次过来能登塔第几层。” 方瑾脚步一顿,他和刘潇同李寒是同窗,虽然后者早就是书院里公认的天才,最强者之一,但彼此毕竟年龄相近,就算知道对方比自己强了太多,方瑾也从未觉得自己就永远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他去年便来过了?” “也是趁着休沐的时候来的。”刘潇神情不见变化,语气中却似乎多了些什么,“试炼切磋之后,他便去了第四十五层,此后连战三十场,二十九场全胜,最后一场败于一名筑基修士手下,止步五十层。” 此前刘潇大致有所介绍,是以方瑾对李寒这战绩意味着什么并不是一无所知。 临渊塔中参与争斗的多是修士不假,但也并非就完全将普通人拒之门外,恰恰相反的是,这座高塔前数十层中的凡人其实不在少数。 修士在筑基之前,除去极小一部分可以借助秘法操纵法器之外,实则与世俗武者对敌的手段相差不大。 世俗中的顶尖武者,凭借自己千锤百炼的武道技艺和厮杀经验,在生死搏杀的胜算相较大部分炼气期的修士而言反而更甚一筹。 道理其实很简单,炼气期修士能使用的简单法术,顶尖武者也能通过低阶符咒施展。没有筑基修士那庞大到可以外放从而锁定目标的神识,修士对敌时最终也得靠着肉体搏杀。 但论到肉体搏杀这种事情,武者穷尽心血打熬的肉体和武技,终究不是修士们凭借着更加精纯的真气就可以无视的东西。 粗略的划分,临渊塔前三十层都是修士与顶尖武者共存,往后十层中基本只有修士可以停留,自第四十一层开始,便是只属于炼气期修士中的佼佼者可以涉足的地方,到了第五十层以上,便开始有筑基修士出现。 “筑基之下无败绩?”方瑾呢喃。 “筑基之下无败绩。”刘潇重复了一次,又道,“也有人说他是又一个同境界无敌的练气修士,很是轰动了一把,但同境界无敌这种名头,隔三差五总会有个人顶上,要是被他们知道……” 方瑾接着刘潇的话说道,“要是被他们知道李寒还不是练气修士。” 和方瑾刘潇一般,李寒修炼的核心功法是那本叫做太上灵感经的东西。是以不拘他的修为有多骇人,终究只是引气入体的阶段而已。等到他真正得了紫霄传承,开始淬炼真气,才能真正算的上是炼气期修士。 到了那时候,功法一换,一方面体内真气会自然附上紫霄真气特有性质,凭空多出无数妙用,另一方面,那时候的李寒也不必再苦于无法随意淬炼真气而压制真气数量,实力自然不可再同日而语。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入塔内。 跨入那道大门的时候,方瑾忽然生出种感觉,好像自己这一步跨越的是两个世界。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目之所及是一整道围拢成圈的墙壁。 墙面上挂着模样一致的许多木牌,间隙中也偶尔挂有画卷。但那画卷也并不普通——画面会动。那些画面所呈现出的分明是一场场争斗。 至于方瑾他们穿越而来的门户,却是毫无踪影。 回过头来,空间深处是一方巨大的长桌,大致有十来名形形色色的人坐在桌后,这个是临渊塔接待来往修士,办理事务的地方。 来临渊塔的人大致分为三类,一者是前来申请地方切磋,一者是报名参与登塔之战,至于最后一种,便是来看热闹的了。但不拘是哪种,首先都得在这里做了登记才能去往相应的地方。 刘潇此前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过,对此并不陌生,径直就走了过去。 方瑾随后也学着他的样子,挑了个空闲的临渊塔修士,走过去坐下。 只是分开前,刘潇回头叮嘱了一句,“不要提书院,更不能提紫霄宗。” 方瑾闻言有些诧异,不过等到那接待修士问他门派传承时,方瑾还是从善如流地报了个天河剑派。 随后那接待修士又问了方瑾一些诸如年龄,境界,修炼时间一类的问题,这个环节便算是结束了。 值得一提的是,一开始方瑾告诉接待修士说自己要报名参加登塔之战时,后者稍稍愣了愣。 “这枚木牌是此后道友在临渊塔的身份象征,若是登塔之战胜利,道友凭借这枚令牌便可以领取。”说话间,递了枚小木牌过来。 方瑾稍微打量了下,手中这木牌和身后墙上挂着的分明是一个模样。 “接下来,是登塔试炼的环节。” “好的。”方瑾将目光从木牌上离开,抬起头来,下一刻,他便猛地瞪大了的双眼,神色骇然。 章三十四章 墨人 过来之前方瑾便做过许多猜测,在这个只认实战水准的地方,最开始的考核到底会以什么方式进行,但不拘是他猜测的哪一种情景,和眼下切实发生的事情都不太一样。 接过木牌的瞬间,方瑾忽然感觉眉心传来阵冷意,于是少年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所见唯有一柄当头劈过来的长刀。 刀势凛然,方瑾抬起头时,那长刀挥动而带起的气浪便狠狠砸在他脸上。 刀身之上,森冷寒光闪烁。 这是真要杀人? 方瑾瞳孔猛地收缩,不是说只是个考核,要不要一来就玩这么大? 他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可能、大概、或许这刀芒只是道幻觉? 可万一是真的呢?方瑾心中有一万句粗口想说,这他妈是会死人的! 但不拘他心里有多少念头生灭,在这个瞬间,恍若本能一般,方瑾脚下亦有紫芒一闪而逝,须臾间他便退出丈许,将那刀势稳稳避开。 只是,来自临渊阁的考核并不只是这个程度。在方瑾的视野所无法覆盖的身后,一道残影正平白从空气中浮现。 一开始只是道淡淡的残影,好像随时可能被吹散,几息之间,那影子如同饱吸了浓墨,越发凝实,及至方瑾退到那残影前不远处时,那影子便已然化作实体——一个由浓墨构建的人形。 墨人还不曾凝实时便已高高抬起手来,又有浓墨自他身躯中流转而出,翻滚着朝他手中汇聚,当他将手举至至高处时,那翻滚着的浓墨忽地退去,显露出一柄寒光彻骨的长刀。 墨人脚下一跺,身子电射而出,手中长刀悍然劈落。 整个过程恰如行云流水,毫无半分滞涩,偏偏那长刀下劈的时候,正是方瑾依着本能催动紫霄云综步倒退过来的瞬间。 简而言之,此时的方瑾赫然是自己朝着那轰然劈来的长刀迎去。 何其诡异。 眼见方瑾与那下劈长刀的距离转瞬便要被抹尽,墨人根本谈不上五官的脸上,恍惚间竟有狰狞笑容浮现。 铮! 下一刻,一道金铁相击的铮鸣轰然炸响,墨人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转而化作费解。 另一边,翻手取出佩剑挡下一击的方瑾却是已经施施然立在一边。 少年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持着长剑又随意垂下,斜斜指着地面。目光落在那古怪人形之上,方瑾一脸狐疑,像是询问又更像是自言自语,微微偏着头,方瑾说道,“只是……” 话音未完,少年忽然将身子一侧,往身旁出一步,随后像是一开始就设计好了般,又有一柄长刀擦着方瑾衣角劈落,狠狠劈在此前方瑾所立,当前却以空无一人之处。 第三名墨人,于虚空中出现! “啧啧啧。” 让过一刀,方瑾身子一矮,脚下一踩,竟是舍了手中长剑,单单凭了身躯往那墨人怀中一靠。 嘭! 闷响之中,第三名墨人忽地离地而起,像只破布口袋,摔落在地上。 方瑾复又站起,若有所思地环视了一周。 此时他所置身的空间却是一处看不见出口的密室,被一道弧形墙壁围拢,除了立在正中 的方瑾之外,整个密室当中便就只有三个成年人模样的墨人将他围住。 方瑾摇了摇头,最开始那一刀的确让人猝不及防,初初察觉时,他心底甚至生出了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 但也只是这样了。 那时的恐惧更多是源于瞬间从登塔试炼的报名点来到此间的诧异,明白自身处境之后,再出现的墨人并没能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那两名墨人出现的地方和方式的确足够诡异,但那种程度攻击方式对此时的方瑾来说实在构不成威胁,在那攻势落实之前,方瑾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从捕捉到那些动作再到做出相应动作的时间。 “大概……”方瑾想了想,自语道,“世俗中所谓的武林好手的程度?” “如果没猜错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方瑾身子忽然一动,丈许距离在他的紫霄云综步之下几等于无,几乎在有所动作的同时方瑾便已欺身到了一名墨人身前。 “先借来用用。” 少年吐了句毫无意义的废话,抬手抓住那墨人手臂,膝盖一屈一弹,轰地一脚揣在墨人小腹上。 嘭! 闷响声中,墨人离地而起,方瑾抓着墨人手腕一拿一抖,墨人随即失了平衡,用平扑的姿势重重砸在地上。 少年右脚抬起,绕过墨人手臂,重重踩在其肩胛骨上。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 方瑾看了那墨人一眼,手上忽然用力一扯,“噗”的一声,那墨人握刀的手臂就被他生生撕了下来。 漆黑的浓墨自手臂断裂处飞溅而出。 只是片刻,那些浓墨又像是褪了色般,自空中诡异散去。 方瑾抓着那截断臂的手中也是忽然一空,断臂消失,原本握在那墨人手中的长刀便也无力掉落。 方瑾探手一抄,稳稳将那利刃握在手中,嘴角一勾,“这个好使。” 随后他忽然高高举起手来,将长刀举至头顶,然后方瑾歪了歪头,脑子里随即浮现出一开始那长刀朝着他劈落的画面。 紧接着,方瑾的眼神陡然一变。再不复往日里那般惫懒与灵动,转而化作坚决与狠厉。 脚下紫光闪烁,方瑾手中的长刀轰然劈落。 前方是山,我便劈开那山! 前方是海,我便劈开那海! 这一刀所裹挟着的气势,赫然与此前劈来那一击如出一辙…… 不,应该是犹在其上! 剑法轻灵,刀法厚重。在书院之中,方瑾学的是剑法,但事实上他偶尔会觉得自己更适合用刀。 那种劈开所有阻路之物的畅快与解脱,远不是剑法可以比拟。 紧接着,方瑾便体会到畅快了,长刀重重落在第二名墨人身上,后者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轰然崩裂,化作一团浓墨飞射开来。 “呸呸呸。” 方瑾站定身子,胡乱抹了把脸,“这地方实在恶心,最后反正要散的,非要多次一举先落到人脸上。” 顿了顿,方瑾转身看向最后一个墨人,随后少年微微愣了愣——和方瑾的目光对上后,那墨人好像情不自禁的腿软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