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石战记》 第一幕 两枚半银币 上 最好的和最坏的创造了历史,其余的人繁衍了种族。 这句话的出处已不可考,有人说它来自布拉卡达某位学识渊博而看透世情的法师老爷的手札笔记中,也有人说它出自迪雅那不可一世的亡灵巨头们的狂妄宣言里,但任何一种说法显然都不可能得到验证——————况且,也不需要验证。 “难道非得弄清是来自哪只母鸡,才能吃这个鸡蛋吗?”说话的人是一位年轻的旅者,他的模样半掩在宽大的旅行袍下面,直到小酒馆破败的窗台灌进来一阵肆虐的狂风,吹开了那大大的兜帽,露出了原本藏在阴影中的那张年轻的脸。 “我讨厌埃拉西亚,就算常年湿润的图拉里昂森林也不会有这么狂暴的天气,你看看这雨,我还以为自己到了塔塔利亚!” “稍安勿躁,阿尔瓦,”旅者年长一些的同伴劝慰道,“想想我们一路跋山涉水是为了什么,更何况,狮心城已经不远了。” “好吧好吧,你是对的,德玛爵士。” 被称作阿尔瓦的年轻人无精打采地点点头,他倒不是不分轻重,只是当日夜兼程的赶路恰好遇上瓢泼大雨时,那滋味可真的不好受——————就在现在,他那厚实的鹿皮靴子里面还湿漉漉的哪。他有些烦躁地把袍子整个扯下来放到一边,朝着空无一人的吧台叫嚷道:“人呢?都死光了吗?” “还活着哪,骑士老爷。” 不知何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阿尔瓦从身上摸出一枚银闪闪的硬币,把它拍到了桌子的边上。 “食物,还有酒。如果让我和我的同伴满意的话,你还会再得到一枚一模一样的。” 这句话让侍者的眼睛一亮,他利索地收下那枚印着太阳王路易十三头像的银币,朝着两位旅人微微鞠了一躬。 “现在快去吧。”饿极了的旅者催促道。 不用等他催促第二遍,侍者已经小跑着去后厨准备了。太阳王银币在整个沃恩德都是硬通货,一枚足以顶的上这种乡下小酒馆半个月的收入,这种出手阔绰的豪客,在狮心城郊外的乡下显然是不多见的。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看着侍者的身影转进后厨,阿尔瓦愁眉苦脸地说道,“如果这家店的食物和它的外观相匹配的话,待会儿出现在我们餐桌上的很可能是吃起来像石头的黑面包,还有硬得可以用来当剑使的风干肉条。” 德玛爵士对他同伴的牢骚充耳不闻,他知道这位新近加入他们的年轻人有着不错的身手——————至少在他这个年纪来说,但他依然有着所有年轻人共同的通病,那就是沉不住气。 而这也是自己同行的意义所在。 “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他沉吟着说道,“还有半天的路程就要到狮心城了,我们必须保证自己有充足的体力,还需要再完善一下计划。” “再完善一下计划。”年轻人重复了同伴的最后一句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难道这一路上我们完善地还不够吗?我知道您是一位谨慎的绅士,我的爵士大人,但您真的不能苛求太多了,毕竟那可是白金汉宫。” 听到年轻人把那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就这样说了出来,德玛爵士赶忙朝周围看了一下,冷风依然在摧残着小酒馆破败的窗棂,除此之外店里倒并没有其他人在了。 但他还是责怪地看了自己的同伴一眼,后者举起双手,示意承认错误。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接到人以后怎样安全地离开。”这位有些忧心忡忡的王党老臣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一旦那位殿下被发现失踪,不用一刻钟的时间,整个狮心城就会变成一个水泄不通的铁桶。到那个时候,除非我们像天使族一样长出翅膀,否则决计是没办法跑出去的。” “但是我们并没有其他选择,不是吗?”年轻人扬了扬眉毛,“殿下必须回到她在花叶原的领地,这是埃拉西亚最后的希望。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步,我将非常荣幸地为殿下流尽最后一滴血。况且,只需要半个小时,我们就可以登上准备在桑叶河上的一条小船,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等那位红衣主教的人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在花叶原的红枫树下重新竖起赫克利斯王室的紫荆花旗了。” 德玛爵士在心底暗暗摇了摇头,年轻人总是容易犯过分乐观和冲动的错误,在他们看来,勇气和荣耀大过一切,这当然不能说是错的,但只有等他们年纪再大些才会明白,光靠血气之勇成不了事情,成功总是从点滴的细节中酝酿,并且在完善的准备中开花结果。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在他们得手后,让那位主教的人暂时发现不了殿下的失踪就好了。 老爵士皱着眉头思忖着,直到面前餐桌上飘来的食物香味刺激得他辘辘的饥肠开始咕咕叫起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满口生津了。 摆在两位旅人面前的,是半只烤得刚刚好的烧鹅,金黄的鹅油滴落在盘子里,旁边是一碟子佐餐的果酱。两份香喷喷的玉米浓汤在碗里腾着热气,旁边还有一大块小麦面包,一块分量十足的奶酪,外加一瓶标签上写着来自圣伦港的特产朗姆酒。 “真是不错!真是不错!”年轻些的旅人一把拔掉了酒瓶上的塞子,把鼻子凑到瓶口老练地闻了一下,紧接着赞不绝口起来。 “拿着,”他说,“这是你应得的第二枚银币。” 侍者接过了银币,微微躬身道谢,但却并未离开。 “你可以下去了,孩子,”年轻人朝他挥了挥手,“我们不需要服侍,而且我和我的同伴已经等不及要用餐啦。” “您误会了,骑士老爷,”侍者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想说,也许两位可以把披风和靴子交给我,我去给您在火炉边上烘干它们,这样等你们吃饱喝足后,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继续上路啦!” 这种超出意料之外的周到服务,终于让年轻人仔细正眼瞧了一下这位侍者,眼前这个青年——————或者说男孩——————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鼻梁和眉骨很高,使得眼窝看起来非常深邃。他的身形还未完全长开,但眼睛很有神采,让人印象深刻。 但真正吸引阿尔瓦注意的,是男孩那有些眼熟的面庞轮廓——————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不过眼下他没有功夫细究,男孩的提议的确正中他的下怀——————他连袜子都湿透了,整双脚又冷又湿,十分难受。 “这是个好主意!孩子!你是我见过最棒的侍应生,这家酒馆的老板在哪里,我一定要当着他的面好好夸奖你一下!” “谢谢您的好意,骑士老爷,他已经知道了。” “是吗?他在哪里?”年轻人吓了一跳,以为那个酒馆老板一直以来都躲在哪个角落里,而自己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手甚至悄悄按上了剑柄——————要知道,他和他的同伴刚刚可是聊了很多不适合让第三个人听到的话题。 “因为他就站在你的眼前啊,骑士老爷。”男孩微笑着说道,一边挥手弯腰,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 正当年轻一些的旅人因为这个回答而微微发怔的时候,一旁年长一些的旅人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亚历山大,爵士老爷。” 这倒不像是狮心城外一个乡下小旅馆里侍者的名字,回过神来的阿尔瓦心里嘀咕着。 “你是这儿的老板?” “是的,爵士老爷。” 这两声“爵士老爷”让德玛爵士微微翘了翘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一字胡,他看着眼前男孩细长的脖颈,后者还没有长出象征男性的喉结。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一个爵士的?” “爵士老爷,您的肩上戴着一枚比我整个酒馆都要闪耀的肩章,而您居然还奇怪我注意到了它吗?” “哦?”老爵士这会真的有些吃惊了,他把自己的肩章拿了下来,那是其实是一块刻着些花纹图案的铜片而已,一点也不像男孩形容得那样闪耀——————至少对于不了解它来历的人来说是这样。阿尔瓦和他同行了一路,却从来没有对这枚肩章发表过任何言论。 “你知道这枚肩章?” “太阳王路易十三亲率三万皇室禁卫军在花叶原阻击亡灵的那一战,活下来的士兵只有两千人,他们所有人都获得了嘉奖,并且受封为王国的爵士。这枚刻着太阳花图案的肩章记录了他们的荣耀,如果我没弄错,它的背后应该还写着一行小字:荣耀即吾命。” “这是真的吗?”这下轮到阿尔瓦吃惊了,“德玛爵士,您曾经参加过三十年前的‘花叶原绞肉机战争’?” 他的眼神扫向那枚肩章,上面果然有着一朵怒放的太阳花。年轻人在这一路上不止一次看见老爵士仔细地擦拭这枚肩章,他一直以为这是属于老年人的古怪脾气,却从来没有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但老爵士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正在忙着看向男孩——————这个男孩居然知道这枚肩章?三十年前?那时候他的父母也才像他这样大吧! 第一幕 两枚半银币 下 亚历山大面对两位旅者有些灼灼的目光,抿了抿嘴。 “这是家父告诉我的,他也是参加过那场战争的老兵。”他解释道。 “令尊的名讳是?” “威廉·弗雷德里克,爵士老爷。” “我能有幸拜见这位战友么?” “恐怕不行,爵士老爷。家父和家母三年前相继过世了,留给我这个小酒馆维持生计。” “呃......抱歉。”德玛爵士有些歉然,他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确认自己当年的那些老伙计里面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不过参加过那场战争的并且幸存下来的帝国禁卫有两千多人,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自己没听说过也很正常。老爵士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破败的小酒馆,脑中自动补充出了接下来的故事:从战场上复员的老兵,没有除了杀人以外的谋生技能,只好靠不多的积蓄开了一家小酒馆。爵士这种爵位是贵族中最低的一级,并且不能世袭,因此这位同袍的遗孤重新恢复了平民身份,在双亲亡故后不得不靠着这家小酒馆勉强度日。 自以为搞清楚了怎么回事后,有那么一瞬间,老爵士为了刚刚开始在自己心中模糊成形的打算感到有些羞愧。但是想到如今赫克利斯王室风雨飘摇的处境,他的心重新又坚定了起来。 “孩子,”他开口道,“你如今独自一人生活吗?” “是的,爵士老爷。” 男孩恭顺地回答道,脸上露出了见到去世父亲曾经的朋友时应有的那种腼腆和孺慕,这让老爵士又有些犹豫了起来。他沉吟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这是今天的第三枚了,对着男孩说道:“拿着,孩子,这是你应得的。” 但出乎意料的,男孩却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老爵士有些奇怪地问道。 “感谢您的慷慨,爵士老爷。但我必须先确定一下,这是一个顾客在对周到服务表示满意,还是一个老兵在对袍泽遗孤表示同情?” “一半一半吧,两者都有。怎么了?” “那我也只能接受一半——————作为酬劳的那一半。”男孩接过那枚银币,然后从亚麻布的上衣兜里掏出一大把铜子来,他数出了五十个,把它们放到了餐桌的边上,也就是老爵士刚刚放银币的那个地方。 “你宁可作为一个侍者接受顾客的打赏,也不愿意作为一个孩子接受来自长辈的善意吗?”老爵士看着那一大堆铜子,他不禁有些好奇对方之前是怎么把它们藏在那看起来并不饱满的兜里的。 “不,我接受您的善意,爵士老爷。”男孩欠了欠身,“但我不接受人情。家父临终前曾告诫我说,‘愿你每次回忆,对生活都不感到负疚’。我只是按照他所说的去做罢了。” “你有一个好父亲,孩子。”老爵士动容道,“而他也有一个好儿子。” “谢谢,您的这句夸奖比那半枚银币还要珍贵。” 老爵士沉吟了一下,并没有把那一堆铜子收下,而是反过来往外推了推。 “既然如此,你就更有理由收下这些钱了,孩子。因为我们还需要你帮我们刷一下马儿,顺带喂它们一些干草。此外,”他说道,“你对狮心城熟悉吗?” “熟悉的,爵士老爷。”男孩看着老爵士,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我八岁之前一直生活在狮心城的皇后区。” “棒极了。”老爵士用手指点着桌子,“是这样的,我和我的同伴要去狮心城办点事情——————很急的事情,但我们对狮心城并不是很熟悉,所以我们刚好需要一名向导。” “你们想雇我做向导?”男孩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拖尸人巷103号。”老爵士报出一个地址。 “我知道那里。”男孩点了点头,随即眼色有些古怪地看了两位旅人一眼,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两位穿着体面的绅士会要去那样一个鱼龙混杂的贫民窟,但他明智地没有多嘴。 “很好,”老爵士笑着说道:“当然,不会让你白做的。酬劳同样是两个半银币,而这些算是定金。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可以吗?” 男孩把那些铜子重新收了起来,点了点头。 “可以的,爵士老爷。” “非常好。” “您慢用,我先告退了。” 说完,男孩穿上雨衣,从那个小小吧台的后面拿出给马刷毛的刷子,打开那扇满是缝隙的大门走了出去,外面的风雨一下子倒灌进来,让阿尔瓦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他连忙喝了一大口朗姆酒,然后切了一大块烧鹅送到嘴里,猛地眼睛一亮,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见鬼!这鹅油配果酱简直能让人咬掉舌头!德玛爵士,您再不开动的话,我可要把这些好东西都吃光啦!” 年轻人一通狼吞虎咽后,抬头发现自己年长的那位同伴正在皱着眉头怔怔地发呆,他的餐具整整齐齐地放在身前,甚至都没有挪过地方。 “艾拉在上!德玛爵士,您这样子让我忍不住怀疑您究竟是一个正常人类,还是布拉卡达那些法师们造出来的魔法生物。” “阿尔瓦,”老爵士没有理会年轻人的大呼小叫,他突然严肃地盯着自己的同伴,“我有一个想法。” “您有一个想法?”被老爵士严肃的表情感染,年轻人也放慢了自己咀嚼的速度,“我在听,爵士大人。”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在我们得手后,让那位主教的人暂时发现不了殿下的失踪,我们就能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地把殿下护送到花叶原了。” “您说得很对。”年轻人点了点头,但随即又耸了耸肩,“但那是不可能的。现在这个时节上,那位主教的人一定把殿下看得很死,我不知道接应的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殿下独处十五分钟,但我想这应该已经是极限了。剩下来的部分,靠得就是我们的勇气,和诸神的眷顾。” “光靠勇气并不能救出殿下,阿尔瓦,而诸神的眷顾太过虚无缥缈。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殿下到时候并没有失踪呢?” “殿下并没有失踪?您是说我们没有得手?” “不,我们得手了。” “那殿下必然就会失踪了。” “不,我们得手了,而殿下没有失踪。” “您把我搞糊涂了,爵士大人,”年轻人皱着眉头,“您还是直说吧。” “殿下没有失踪,”老爵士压低了声音,就连尽在咫尺的阿尔瓦也不得不再靠近些,以便能够听清楚他的话,“是因为殿下被掉包了。” “被掉包了?”年轻人惊愕张大了嘴,但随即就质疑道,“但谁去做那个冒牌货呢?” 他仔细想了一下,问道:“我吗?” 虽然他比那位殿下要整整高出一个十公分,但是很显然老爵士更加不合适。这真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且不说那位冒名顶替者的下场——————他们都有为王室捐躯的觉悟,但问题是,如果无法骗过主教大人派去贴身服侍殿下的眼线,这个计划立马就会穿帮。而如果无法赢得更多的时间,一切牺牲就毫无意义。 老爵士摇了摇头,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兵罕见地有些犹豫起来。 “您到是说话啊,爵士大人。” “你有没有发现,”老爵士最终只是犹豫了一下下,还是狠下心说道,“我们新雇的那位向导,看起来很面熟?” “你是说......”提醒到这个份上,年轻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噢天哪,您该不会是想......艾拉在上,您疯了吗?” “你见过殿下吗?” “我只见过肖像,还是殿下小时候的。” “那我告诉你,作为殿下外公的亲随,我不止一次有幸近距离见到过殿下。我敢拿我的名誉担保,这绝对是可行的。” “可是......” “他是一个孤儿,孑然一身,就算失踪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兵咬咬牙,显露出他凶狠的那一面,那是与他同行了一路的年轻人从来没见过的锋锐和决绝,“况且,他的父亲曾经是帝国禁卫,这群人都是最坚定的保王党——————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相信他的父亲也会同意这么做的。退一万步说,至少没什么损失,是吗?就算计划失败,也不会让一切变得比现在更糟糕了。” “可是......可是......”年轻人因为过度的惊愕涨红了脸,过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可是......他是个男的啊!” “不,”老爵士摇了摇头,“他是个男孩。” 第二幕 拖尸人巷103号 上 对于许多没有去过狮心城的埃拉西亚人来说,这个帝国政治、经济、文化、权力的中心,是一个存在于想象中的繁华之地,也是帝国王冠上最为璀璨的那一颗宝石——————这个看法本身当然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只有到过这座帝国中心的人才知道,虽然自三百年前凯瑟琳女王光复埃拉西亚,与神圣同盟缔结盟约以来,这个人类帝国一直坚持着尚武的传统,但女王陛下将这座城市命名为狮心城,并非意为“狮子之心”。 “其实是‘狮鹫之心’的意思,两位老爷。你们看,那是城里的狮鹫治安队在例行巡查。” 亚历山大一边引路,一边在尽着导游的职责。虽然眼前的两位客人不一定不知道这点小典故,但男孩还是想尽量对得起自己此行的报酬。说起来,虽然一直生活在城郊,但自从双亲过世后,男孩也有三年时间没有来过狮心城了。这一次难得能从日复一日打理酒馆的无聊生活中解放一天,就连藏在男孩脑海中的另一个灵魂也跟着活跃了起来,时不时就周围的一切发表一些刻薄的言论。 老爵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倒是他年轻的同伴,在听了男孩的话后,抬头向着天空望去。昨夜狂暴的天气已经一去不返,天空仿佛被洗过似的,没有一片云朵。碧蓝的天幕上有几个零星的黑影,远远看去像是鸟儿一般,却依稀有着粗壮的躯干与四肢,它们发出骄傲的嘶鸣,在天地间盘旋飞舞。在它们的下方,一座蓝白色调的巨大城池远远地映入眼帘,白色的是那高大宽厚的城墙、塔楼和箭垛,蓝色的则是城内几个高大建筑的尖顶,其中一个最为显眼——————只有那个尖顶上面有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那是圣堂的圣殿,那位主教大人生活起居与办公接客的地方,整个帝国仅次于白金汉宫的权力象征,当然,在现在这个时节,也许可以称作是最高的权力象征。 老爵士有些怔怔地看着那个醒目的十字架,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三个人沿着通向城门的道路走着,道路蜿蜒起伏,两边是金黄色的麦田,风吹麦浪,一波连着一波。波浪中矗立着几座高大的风车,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个叫堂吉诃德的骑士曾经向着它们发起过冲锋。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这个世界,只不过风车变成了真正的巨人,而骑士们的行为也就从可笑变成了可贵。 狮心城是由符文矮人们主持建造的——————那还是神圣同盟一家亲的时候,凯瑟琳女王把骷髅棒子们赶回迪雅之后,邀请这些世界上最优秀的建筑大师主持重修了这座在战火中饱受摧残的城池。而符文矮人们也不负众望,他们没有把这座人类城池改造成铁炉堡那样带有浓厚矮人风格的地方,而是最大限度保留了它的原貌。这座埃拉西亚的明珠,在经历历时四年的重建后,经由这些大师们的手,重新焕发出了夺目的光彩。 这段历史算起来也是三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今天的狮心城虽然还是那样巍峨雄壮,但当你走在里面用心体会,很容易就能感受到那发散着的历史的沧桑。无论是那青砖地瓦上的细小坑洞,还是那街角老树上的斑驳树皮,都无时无刻不在向驻足观察它们的旅人们诉说着。 埃拉西亚,狮心王国—————— 遵循石中剑的指引,我们建立这个国家! 晨曦初现时,什么让我们如此骄傲? 黎明曙光中,是谁的旗帜始终高扬! 烈火熊熊,剑声铿锵, 我们看到要塞上那面英勇的旗帜, 在黑暗过后依然耸立! 啊!愿那狮鹫旗帜永远挥舞, 在这自由的土地, 在这勇者的家乡! 这原本是凯瑟琳女王统领神圣联盟联军时,埃拉西亚军方的战歌。战争结束后,新晋的军方贵族们把它带回了闪金平原,并在女王的情夫——————郁金香公爵的提议下,成为了狮鹫王国的国歌。 这首慷慨激昂的国歌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埃拉西亚人,尤其是军人。作为退伍老兵的老爵士自然更是别有一番感触。他已经很久没来到这帝国的心脏了,上次来还是花叶原战争后的授勋仪式上。时间过了太久,今天的埃拉西亚人,已经忘却了祖上的荣光,建国数百年来,王权第一次到了这样岌岌可危的地步,而那些醉生梦死的贵族们,却满足于已有,贪婪于未得,恐惧于失去,他们不再坚持于高贵的品格,转而对区区一个圣堂红衣主教卑躬屈膝。 尽管老爵士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个事实:这个区区的红衣主教,可以称得上是圣堂教廷百年来最雄才大略的枢密神父。 从狮心城的正门进城,正对着就是凯瑟琳大道,这条大道长达千米,南北通透,从城门可以一眼看到大道的尽头——————那是一个巨大的天使雕像,民众们习惯叫它天使圣坛,但其实那是一个传送阵,圣堂的祭祀们通过仪式,在那里将天使们从天堂召唤到人间。在神圣战争中,圣堂的大天使、炽翼天使们曾让亡灵吃尽了苦头。阿尔瓦倒是想近距离瞻仰一下天使圣坛的样子,但是男孩出言阻止了它。 “拖尸人巷在皇后区,骑士老爷。我们从这边走。”小小的酒馆老板示意道。在他的带领下,三人从凯瑟琳大道上的某一个弄堂口子穿了进去,然后就是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七拐八绕,以至于阿尔瓦怀疑,即便敌人放开了任由他们把殿下带走,他们是否仍然会因为迷路而任务失败。 他的怀疑是很有道理的,皇后区听起来是一个高贵的名字,但其实只要对王城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那是整个狮心城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就像有光的地方就有影,有富贵就有贫穷,同理,再繁华的都市也会有贫民窟这样的地方。这种地方往往充斥了三教九流,是小偷、骗子、逃亡犯和流浪汉的聚集地,它们通常汇聚了一个城市八成以上的蝇营狗苟,并且从中滋生出更多的污秽和罪恶。 如果说狮心城是帝国王冠上最为璀璨的那一颗宝石,那么皇后区一定是这颗宝石上唯一的瑕疵。 老爵士显然是对此有所了解的,他好久没来帝都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漫长的人生经验帮助他迅速做出大概的判断。因此,当男孩告诉他们已经进入皇后区了的时候,老爵士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周围还算整洁的街道,犹疑地问道:“就是这里?” “这里是皇后区,拖尸人巷还在前面。”男孩答道,他看了看老爵士的脸色,仿佛猜到了这位年长的绅士心中的念头,“爵士老爷,贫民窟并不非得要遍布臭水沟和垃圾桶,这里可是狮心城。况且,一切肮脏和罪恶都不妨碍它维持表面的光鲜,不是吗?”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我说过,我八岁前在这里长大,爵士老爷。” “是吗?”德玛爵士和阿尔瓦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么说你在这里认识很多人咯?” “当然,虽然很久没来了,但还是有很多老朋友的。”男孩点了点头,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他随即就朝街对面一个跟他差不多年龄的小胖墩挥了挥手。 “啊哈,看看是谁来了?”那个小胖墩看见男孩,一下子跳了老高,他立刻迈开那短小的步子,吭哧吭哧跑了过来,浑身的肥肉抖动着,让阿尔瓦莫名地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的肉给甩出来。在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几步路后,小胖墩终于跑到了男孩的身边,先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朝着他的肩膀重重锤了一拳。 第二幕 拖尸人巷103号 下 “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你这几年去哪儿了?我都以为你死掉了!为了表示哀悼,我代替你去追求了拖尸人巷的小玛丽,可惜她并没有接受我。” 站在男孩身后的两位绅士听到这个小胖墩的话,都露出了古怪的脸色。皇后区长大的孩子们之间的这种打招呼方式让他们印象深刻,连老爵士都在心里嘀咕,是不是每个贫民窟长大的孩子都这么......特别? “鲍比,很高兴看到你又胖了,托拜厄斯叔叔都快要养不起你了吧?”男孩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同时手上也亲昵地楼了搂对方的肩膀,“我现在可没空和你闲聊,我在工作!” “工作?”被称作鲍比的小胖墩仿佛这才注意到男孩身后的两位绅士,他圆脸上的肉几乎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后者几乎是立刻感觉这条缝中射出来两道目光,把他们上下打量了一遍。 “看起来你找了个好活啊,亚历,”,小胖墩眯着眼睛,熟络得称呼着男孩的昵称,“是向导吗?多少钱?” 亚历山大看到鲍比的目光扫过身后爵士老爷用料考究的大衣,立刻毫不客气地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没好气地警告道:“这是我的客人,你别乱来!”他随后转身对着老爵士微微躬身,带着歉意说道:“抱歉,爵士老爷。这是我儿时的玩伴,我这就带你们去拖尸人巷,不会耽误的。” 老爵士摆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在他们的身后,小胖墩还在大声朝着男孩喊着话。 “亚历,等下老地方见。我去叫上小菲尼斯他们——————既然你是去拖尸人巷,小玛丽就由你去叫吧,或者不叫也行。反正她拒绝了我,我也不想再见到她。不过说起来,我确实已经好多天没见到她出来了。” 亚历山大正想回头叫这个烦人的小胖子闭嘴,却发现一旁的老爵士做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动作——————后者转过身,把帽子拿下来放到胸口,朝着喋喋不休的小胖墩行了个礼。 “这位年轻的绅士,”他说道,“你的朋友恐怕不能参加等下的聚会了,因为我们还要雇他做一些别的活计。” “别的活计?”鲍比的小眼睛转了一下,“是超过一个银币的活计吗?如果没有超过一个银币的话,亚历可是不会做的,这是他起码的身价。” “鲍比!”亚历山大朝着自己儿时的玩伴喊了一下——————这太让人尴尬了,他甚至都没有问是什么活计就狮子大开口。男孩知道自己这个朋友一向有信口雌黄的老毛病,但几年不见似乎更加变本加厉了,至少他当年肯定不会用“身价”这个词。 “先生......”他有些脸红地试图向老爵士解释,但后者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远远超过一个银币,孩子,你朋友要做的活计,报酬远远超过一个银币。” “远远超过一个银币......远远超过一个银币......”小胖墩似乎被这句话魇住了,他低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后,立刻扬声说道:“先生,你们的那个活计,还需要多雇佣一个当地人吗?我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我知道皇后区每一个老鼠洞里有多少老鼠,也知道每一个寡妇床上有多少情夫。” 小胖墩怪异的表述把老爵士逗笑了,他耸着肩膀,摇了摇头。 “抱歉,孩子,我们只需要一个人,那就是这位亚历山大先生。” “真是太遗憾了,”小胖子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但他很快就从沮丧中摆脱了出来,“那请问做这个活计要花多久,我是说,我什么时候可以找我的朋友相聚呢?” 这个问题让老爵士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很快,”他说道,“很快,顺利的话,几天就可以了。” “那今天大家是看不到亚力克咯,”小胖墩耸了耸肩,“那好吧。再见,这位老爷。回头见,亚历。” 告别了小胖墩,男孩继续为两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引着路,他们在巷子里绕来拐去,这让老爵士觉得自己的决定无疑是非常正确的——————即便没有那些阴暗的打算,他们也需要一个向导来找到约定的地点。 当三人再次走到一个岔路口时,男孩罕见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了?”察觉到这一点的老爵士问道。 “没什么。”亚历山大回答。停顿了一下,他又试探着问道,“爵士老爷,您之前似乎没有和我说过另外一份活计的事情。” “是的,我并没有说过。” “那......” “怎么了,难道你在担心自己赚的不够多吗?”一直保持沉默的阿尔瓦忍不住开了口,他说道:“我保证你在这座城市里找不到更加优渥的临时工作啦。我们会付给你一枚金币,而你只需要帮我们一个小忙。” “可是您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男孩问道。一枚金币等于整整一百枚银币,这简直是发了一笔小财。但这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非但没有让男孩心动,反而让他更加犹豫起来。“您看,我只是一个酒馆学徒,我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技能可以值这个价钱的。” 老爵士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阿尔瓦继续开口,以免他说出更多过犹不及的言论,他回过头来,对着男孩和颜悦色地说道:“我们会告诉你的,孩子。到那个时候,你可以选择拒绝,拿着这次带路的报酬去找你的朋友们好好吃一顿;或者接下这份工作,赚更多的钱。但是在那之前,让我们先把手头的事情干完,你说呢?” 老爵士的话让男孩放心了一些,他点了点头,朝着两条岔路中的一条指了指,说道:“我们已经到了,这就是拖尸人巷。” 那是一条有些狭窄的小巷子,因为路窄的关系影响了采光,使得巷子里有些阴暗。看起来,这条巷子即使是在皇后区也是属于比较偏僻的地方,至少在早上十点多钟的现在,巷子里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路上也看不到一个行人。 “你会把我们带到103号门口的,对吗?” “当然,爵士老爷,这是约定好了的。”男孩回答道。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小玛丽就住在拖尸人巷102号,就在目的地的隔壁。他心底对老爵士口中的另一份活计总是存着疑虑,因此打定主意拿到剩下的报酬后就告辞,然后叫上小玛丽,一起去找鲍比他们聚一聚。 尽管对一枚金币的报酬十分动心,但是他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对此表达出了强烈的警告和抗拒,过去几年的经验告诉亚历山大,牧虽然说话刻薄地像是用刀子在扎人,但提出的看法往往十分有见地。如果自己此时不听从脑海中建议自己赶紧远离的话语,恐怕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101,102......103...... “我们到了,爵士老爷。”男孩回过头,发现两位先生却在隔壁那间屋子的门口停住了脚步,他不由得开口提醒道,“那是102号,先生们。103号在这里哪。” 老爵士仿佛没听见男孩的话似的,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门牌号,目光扫过上面一个非常隐晦的、像是普通划痕一般的记号,沉吟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用一种奇怪的频率在门上敲击了几下。 男孩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氛开始在空气中蔓延,让他在这将近正午的时间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那扇他无比熟悉的、曾经进去玩过无数次的木门,吱呀呀地打开了。 一个满脸阴兀的、长着鹰钩鼻的中年男人,从门缝里探出了头。他先是打量了一下老爵士和阿尔瓦,随后目光转动到了男孩的身上,皱了皱眉头。 “有什么事么?”他问道。 亚历山大脑中一片混乱,他和小玛丽的父母——————夏普夫妇也是熟识,他敢打赌小玛丽的家人中没有这样一个人。但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个男人是谁?他怎么会在小玛丽的家里?小玛丽他们呢? 恍惚之中,他听到老爵士的声音响了起来。 “花叶原的货车已经来了,交易可以开始了。” “那个孩子是谁?” “一个能帮我们大忙的人。” 老爵士回答道,他回过头来,对着男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谢你的引路,向导先生。我之前记错了,这个地址才是我朋友们的居所。现在进来吧,歇歇脚,我把报酬给你,然后我们可以谈谈另一个活计的事情。” 亚历山大看着这位穿着体面的老绅士,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巨大的恐慌感袭来,让他的呼吸不自禁地急促起来。 “不......不用了,我是说,谢谢您的好意,爵士老爷。但我该走啦......” 他边说边往后退,直到他看见老爵士身边的年轻人用手握住了剑柄,而老爵士本人则叹息着摇了摇头。 “是吗?”他说道,“那真是可惜......” 一个黑影猛然扑面而来,亚历山大只感觉到自己后脑勺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便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第三幕 牧 不知过了多久,亚历山大悠悠地醒了过来。他抬起有些昏沉的脑袋,认出自己正在小玛丽一家的卧室里。皇后区的房子通常都不把卧室和客厅区分得那么清楚,因为空间逼仄的原因,客厅往往会睡人,而卧室被用来招待客人也是经常的事。小时候他不止一次以客人的身份被邀请到这里来玩。小玛丽的父亲夏普先生是个专门伪造证件的骗子,但对自己宝贝女儿的朋友们却总是和颜悦色的,所以人生来都是演员,一辈子都在各自人生的不同时期不同场景扮演着不同形象的角色,在这一点上来说,白金汉宫的公主殿下和皇后区的假证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眼下这个熟悉的房间,已经不再是原来被夏普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样子了,被子被揉成一团蜷缩在床的一角,床单上满是褶皱,床头柜上随意丢弃着生活垃圾,包括手绢、果核、和吃了一半的煮鸡蛋,亚历山大在一旁的桌子上找到了被剥下的鸡蛋壳,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有一些换洗下来的脏衣服。 贫民窟长大的孩子,对社会的种种阴暗面往往有着超出寻常的认识。亚历山大敏锐地意识到,小玛丽家恐怕已经被鸠占鹊巢有段时间了。奇怪的是,衣橱衣柜反而都没有被翻动过,这一点倒不像是那些入室抢劫犯们所为——————他们总是一进门就翻箱倒柜,然后带走你的每一样值钱玩意儿。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的处境就好到哪里去,手上捆得紧紧的绳子明白无误地传达了对方的态度。亚历山大尝试着挣脱了一下,但绳子捆绑的手法很老练,这个尝试很快就宣告失败了。他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把自己弄到床上靠墙的一边,然后在脑中对着自己体内的另一个灵魂问道:“牧,现在怎么办?” 脑海中一片沉默,但是男孩很有耐性地等待着,他知道牧在听,对方沉默的原因可能只是在考虑讥讽自己的措辞。 果然,回应很快就来了。 “很好,终于有些意思了。自从五年前穿越到这个身体以来,每天忍受着那个破酒馆的无聊营生,我都快要忘记这里原本是一个多么精彩的游戏世界了。” 亚历山大有些惊讶牧竟然没有因为自己落到这个田地而大肆挖苦,按照惯例,现在他应该正在用各种尖酸恶毒的词汇形容着自己的智商。至于牧话中那些“穿越”、“游戏”这类奇怪的名词,他反倒习以为常。五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牧的疯言疯语,反正也无非就是“这整个世界其实是另外一个世界中的一款游戏,而牧作为一个玩家,莫名奇妙地灵魂穿越到自己身上来”这样的故事。他已经听过好多遍,都能背出来了。 况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亚历山大慢慢地感觉到,也许牧所说的也不完全是谎言。虽然整个世界是个游戏这种说法太过荒诞了一些,但是牧的灵魂穿越到了自己体内却是不争的事实。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还为了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拉锯了好长一段时间——————当时男孩的母亲吓得差点去请神父来给他驱邪——————不过后来双方发现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慢慢地就在磨合中适应了现在的相处方式。 简单来说,就是牧会在他觉得必要的时候尝试接管身体的控制权,而亚历山大从不让出身体的控制权。 而牧心目中的“必要的时候”包括哪些呢? 四年前,牧尝试离家出走闯荡大陆——————当然,当时他说的是“升级打怪”之类的胡话,但大概就是那样的意思;三年前,牧说要去挖掘藏在布拉卡达国王灵柩中的宝藏;两年前,牧自称知晓古代白银帝国失落的遗产在哪里;而一年前,牧干脆声称要去偷一颗龙蛋。 结果当然没有一次能够成行,每每在做出这种重大决定的关键时刻,男孩的灵魂总能表现出他特有的韧劲和固执,这让牧拿他毫无办法。亚历山大骨子里还是一个朴实的乡下小伙,他喜欢待在父母身边,即便父母在三年前相继去世,他依然能从他们留给他的酒馆中感受到他们的气息。那种气息会让男孩暂时忘却在这世上孑然一身的感觉,回忆起父母那熟悉的温暖。 男孩近乎执拗地想要留在家乡,牧也无计可施。后者只好每天不停地给他灌脑,告诉他这个世界有多么得色彩缤纷,比如花叶原上有多么绚丽的紫荆花海,布拉卡达继承自白银帝国的浮空城市又是多么雄伟壮观,而尼根的那些魅魔可以榨干雄性动物的每一滴......咳咳咳。传说来自异世界的恶魔们有蛊惑人心的特殊能力,如果从这一点上来看,亚历山大相信牧一定是它们中的一员。 但不管怎么说,经过长达三年的沟通,亚历山大终于也动了心,松口答应去外面的世界走走。他毕竟是个年轻人,而年轻人总是有着旺盛的好奇心的——————这会成就他们,或是毁了他们。而这次做向导的报酬,原本应该能让他凑足周游整个埃拉西亚的路费。 想到这里,亚历山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绑架者们居然仍旧把那剩下两枚银币的报酬放到了自己的上衣兜里,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们一定还有求于我们。”牧的意识立刻传了过来。 “为什么?”亚历山大下意识地问道。 “否则他们就不会把钱付给你了!蠢货!”牧的意识带着浓浓的讥讽传来,“想想那个老头子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亚历山大无视了那句脏话,问道:“你是说......那份报酬一个金币的工作?” “不然还能有什么?和你沟通真是件遭罪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牧,我并没有邀请你到我身体里来。”亚历山大回答道,“所以,你认为我应该接受那份工作?” “为什么不呢?” “但这份临时活计的酬劳高得不合常理,”男孩皱起了他秀气的眉头,“如果他们要我去杀人呢?” 他不是没有见过类似的把戏,运送违禁品的贩子们会出高价雇一些孩子或是弱势群体帮他们运送货物,被雇佣的可怜虫往往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只有当他们被宪兵队抓住,关进阴冷潮湿的地牢,或是送上绞刑架,才会醒悟过来这是怎样深刻的教训。 然而对于贫民窟长大的孩子来说,这只是那些司空见惯的犯罪活动中的一种而已,还是比较轻微的那一种。偶尔还会有盗贼工会的人来这儿看看有没有适合培养作杀手的孩子,他们惯用的伎俩,就是花高价雇佣那个孩子去杀人,然后观察后者的表现。亚历山大以前有一个朋友就是接了一个这样的活计以后失踪的。 但对于男孩的忧虑,牧表现得不以为然。 “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那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们要你杀人,你就去杀一个好了。盗贼工会可不是三脚猫的组织,他们还提供潜行者这种高级职业的转职,我上辈子做了整整三个月的任务链也没有拿到盗贼工会的门票,而你只是领个路就弄到了一张,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而即便你的猜测错误,这种看上去就像是隐藏任务的剧情仍然会有非常丰厚的奖励,而作为一个资深玩家,我们完全没有错过的理由。” 亚历山大叹了口气,他居然忘了自己身体里的这个灵魂是个多么唯恐天下不乱的存在。“你就去杀一个好了”,听起来就像是去杀一只鸡。 “牧,尽管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隐藏任务和剧情是些什么玩意儿,我也不是什么资深玩家,或许你是,但我不是。而且,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 “是的是的,我知道。没有探险,没有拯救世界,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当官或者发财,我明白,亚历山大,你就是个无趣的处男,并且最终会以这个身份孤独老死。而最可悲的是,我,一个原本可以成为救世主的英雄人物,不得不陪你走完这枯燥乏味的一生。”牧用极尽怜悯的语调说道,“你不知道你对这个世界做了什么。” 亚历山大自动过滤掉了牧的恶毒讽刺:“牧,你其实知道些什么,对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艾拉。” “牧......” “好吧好吧,我确实知道一点。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亚历山大愣了愣,问道:“你有没有意识到,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牧沉默了一下,随后沮丧地说道:“这就是我最悲哀的地方。在我家乡的神话传说里,有个叫阿喀琉斯的家伙,他神勇无敌,唯一的弱点是他的脚后跟。亚历,你就是我该死的脚后跟。” 亚历山大怀疑牧胡编了一个故事来骂自己,但他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结,“说说看,牧,你知道些什么?” 这一次,牧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道,那个老爵士是参加了花叶原战争的老兵,也就是说,他至少曾经是一名帝国禁卫。”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 “别着急,蠢货。帝国禁卫是王室私军,里面几乎都是铁杆的保王党人。这你是知道的吧。” “我不知道,牧,而且停止炫耀你的优越感。我们那位爵士老爷可能是一个保王党人,然后呢?” “是一定,他一定是个保王党人。” “说下去,我在听。” “你有没有注意到,床头那块手绢有些特别?” 亚历山大把头转向床头柜的方向,那块上面有着污渍的手绢被随意地丢在那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块手绢都没有什么出奇的。 “看手绢的右上角,蠢货!” 男孩这下看清了,在手绢的一角,有着一个橡木的图案,和两个大写的字母o·w。 “那是什么?” “我能理解你作为一个乡巴佬不懂纹章学,但连橡木公爵的家族徽记都没有见过,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牧,”接二连三的侮辱让男孩有些生气了,他沉声道,“如果你再不表现得尊重一些,我就会取消你每个月两次的身体控制权,直到你道歉为止。现在,继续说下去。” “好吧好吧,多大点事儿啊。”男孩的威胁简单而有效,牧立刻老老实实地说道,“那是奥克伍德家族的橡木纹章,o·w是oakwood的首字母缩写。” 亚历山大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鹰钩鼻男人的样子。“是那位先生?”他问道。 “如果这几日是他住在这里的话,那么是的。” “他是一个公爵?” “天,当然不是。橡木公爵是个美男子,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依然是个很有魅力的老绅士。门外的那个家伙顶多是个家臣罢了。” “牧,你是想告诉我这整件事的背后站着一个公爵?他想要干嘛?” “这正是问题所在,亚历。这位橡木公爵是故去老国王的发小,也是朝廷里最最铁杆的王党,现在他的手下和一群看上去像是南边来的保王党老兵混在一起,干些偷偷摸摸的隐秘活计。你说他们想干嘛?” “难道他们想让我去暗杀红衣主教?”男孩的脸色变了。 牧久久没有出声。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真是拉低了我们整个人的平均智商。你,一个酒馆学徒,去暗杀伊塞留,那个被公认数百年来最为雄才大略的红衣主教。亲爱的亚历,就连童话故事也不敢这么写。所以要么是公爵和那些王党疯了,要么是我听错了,要么是你太蠢了,你觉得是哪一种情况?嗯?” 男孩的脸微微红了红,他承认牧的见识要超过自己,尽管那些见识里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后者的挖苦依然让他有些恼羞成怒。好在牧也知道见好就收,于是适时地说了下去。 “在埃拉西亚,凡是牵扯到了王党的任务,都会涉及主要剧情线。让我想想啊,今年是荆棘之年,游戏的进程才刚刚到序章,埃拉西亚的内乱是在荆棘之年的霜月爆发的,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呢?伊塞留鸩杀了赫克利斯十五世?不不不,那是风月的事情。现在是牧月......” “闭嘴!牧!该死的!闭嘴!” 亚历山大心惊肉跳地喊道。饶是以男孩沉稳的性格,依然让牧的话惊得气急败坏起来。尤其是听到“伊塞留鸩杀了赫克利斯十五世”,简直要让他的小心脏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艾拉在上!牧居然宣称负责全国教务的圣堂红衣主教暗杀了老国王! 更可怕的是,老国王的确是在风月驾崩的,当时整个王城还举办了巨大的丧礼。 可怜的男孩毫不怀疑,只要这番发生在他脑海中的话泄露出去一句,自己一定会像行刑场上那些死囚犯一样被砍头的。 艾拉在上,愿永远没有人发现自己体内住了一个魔鬼。 “亚历,我说的都是事实。有些发生了,但你不知道;有些还没发生,但将要发生。我知道这些对于一个乡巴佬小伙子来说有些难以接受,但想想你现在的处境。” “牧,你没有听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那简直比酒馆故事里那些女巫的诅咒还要可怕。” “好吧,就算如此,那也是能救命的诅咒。年轻人,想安然无恙地脱困,这可是唯一的希望了。你想死没关系,但我不想陪你死在这里。所以安静地听我说完,好吗?” 男孩没有说话,但沉默也是一种态度。 “现在是牧月,”牧继续说道,“荆棘之年的牧月,我所记得和王党有关的事件只有一件——————王党策划营救埃维莉娜公主失败。”但他随即又疑惑地低语,“但和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一群准备营救公主的王党有什么理由会去绑架一个乡下酒馆的小学徒呢?难道他们已经愚蠢到打算用一个乡巴佬去掉包一个公主了吗?” 牧并不知道他的无心之言已经无限接近于事实了,因为这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所以他继续苦思冥想着,但是亚历山大脑中则一片混乱,他已经快受不了了。哪怕是在现在,男孩已经开始担心牧会在睡梦中通过他的口无意中说出一些非常可怕的话,然后当他在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宪兵队和宗教裁判所的人了。 于是他向牧建议道:“也许我们可以等他们来找我们,牧。如果你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些人总要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吧。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在这里耗费精力瞎猜呢?” 这个主意其实挺不错的,男孩在遇到问题时有着自己的一套智慧,不过牧当然不会承认这一点,他哼哼地说:“蠢人总是懒得动脑筋,所以他们才会越来越蠢。” 不过他好歹停止了思索。 男孩的脑海中顿时清净了下来,沉默了半晌,亚历山大突然问道:“牧,你刚刚提到公主殿下,她美吗?” 每一个男孩心中都有一个公主和骑士的梦。 牧没好气地回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她。” “但你刚刚的口气听起来明明就像全都知道似的。” “那是因为我看过相关的资料而已。” 亚历山大不知道什么样的资料会记载这样可怕的事情,况且其中有些甚至还没有发生,这让它们听起来更像是恶毒的预言。 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之前那个鹰钩鼻的男人探头进来看了看,又缩了回去,亚历山大听到他在外面说道:“他醒了。” 一阵模糊不清的低语后,房门被推得更开了一些,永远身着正装、仪容整洁的老兵走了进来,他随后带上了房门,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床边,然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第四幕 交易 老爵士静静地看着亚历山大,而男孩也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 前面说过了,这位贫民窟长大的乡下男孩有时有着远远超出他年龄的执拗和固执。 两人一通大眼瞪小眼后,老爵士最终先一步开了口。 “亚历山大,是么?” 男孩还处在被背叛的委屈和愤怒之中,并不愿意搭理这位现在在他看来道貌岸然的爵士老爷,但是牧在他脑中催促着:“快回答他,蠢货。” “为什么?他是个骗子。” “但他也是解开谜题的关键,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到这来了么?” 这句话成功说服了亚历山大,男孩于是向老爵士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同时挺直了背部,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大人。 “我原本不打算和您说话,骗子先生,但是我不想放弃我知道真相的权力。” 老爵士苦笑着摊了摊手,坦率地说:“你有权生气,亚历,我可以这么叫你么?”在男孩来得及摇头之前,他自顾自说了下去,“你有权生气,我为我之前不绅士的行为道歉。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干违背良心的事情,但我并不后悔,事实上,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的。你明白么?” 老兵开诚布公的态度让男孩被欺骗的不满稍微减少了一些,但他依然板着脸。 “我不明白,骗子先生。但我等着您的解释。” “随你怎么称呼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的话。”老爵士用手揉了揉额头,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慢慢地说道,“其实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前段时间去世了,因为遗产的关系,他的遗孤受到了一些觊觎。你知道的,大家族里总有些这样那样的肮脏事情。而我收到消息,她的一些不太友好的亲戚......” “等一下,”男孩打断了老爵士的叙述,“她?” “是的,那位遗孤是位女性。” “一位上流社会的小姐?” “......可以这么说。” “而您收到消息?” “那位朋友临终前把他的女儿托付给了我们。” “你们?”男孩又一次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 老兵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他一辈子习惯的是舞刀弄枪,虽然也干过审讯俘虏的事情,但这一次不一样。像这样蒙骗一个孩子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但眼下的局势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继续下去。 “我们,”他点头道,“你知道,我以前是个当兵的,军人都比较团结,我们几个老战友都愿意尽绵薄之力,来确保那位遗孤的安全。” 这个解释也勉强说得过去,男孩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因为那些不友好的亲戚打算对这位......上流社会的小姐不利。而我又因为一些原因不方便出面,所以,就想请你来帮一个忙。” “您平时都是这样请人帮忙的吗?”男孩举起了自己被绑得紧紧的双手,“把他们绑起来?” 虽然在那张被风霜雕琢过的脸上并不太看得出来,但老爵士确实感到有些脸红,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兵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绑架孩子的一天,“很抱歉,但是我们必须确保你愿意伸出援手。” “如果我不呢?” “亚历,你是个好孩子,”老爵士叹了口气,“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愿意伤害你。但是为了那位尊贵女士的安危,我们所有人都愿意放弃自己的名誉、地位、乃至一切,所以,算我恳求你,亚历......” 老人的眼中闪过军人丧失荣耀的痛苦,也闪过良心受到谴责的愧疚,但最终都被钢铁般的坚毅所覆盖,转化为了不惜一切的坚定。 “......不要逼我们伤害你。” 男孩轻轻地问道:“这是威胁吗?骗子先生?” “不,这是一个请求。” 男孩沉默了,他脸上的倔强和不满几乎就要溢了出来,但又在突然间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怔怔地发起愣来,好一会后,他才回过神来,平心静气地对着老爵士说道:“为什么选择我呢?” 老爵士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突然冷静下来的男孩,沉吟着说道:“因为......你和她长得很像。” “那么,让我来猜猜您接下来的打算。”男孩面无表情地说道,“您想让我扮作那位小姐的替身,对吗?”末了,他又重复道:“那位上流社会的小姐。” 男孩沉着的态度让老爵士又一次意外了,他原本以为前者会大喊大叫,或是干脆以为他是个疯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心静气地猜测他的计划。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偏偏还猜中了——————这反而使得计划本身听起来更加荒诞,尽管这已经是经过润色的、相对温和的说辞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疯狂。” “这已经不仅仅是有些疯狂了,骗子先生。我有拒绝的权力吗?” “就像我刚刚说的,恐怕没有。但仔细想想,亚历,这件事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 “我接受。” “......什么?”老爵士第三次诧异地看向男孩,就像昨天在破旧的小酒馆里一样,男孩一次又一次成功地给他带来惊喜。 “我接受这个活计,毕竟我并没有太多选择,不是吗?” 德玛爵士点了点头,他一时都有些不知说什么好。虽然此次谈话的主要目的就是迫使男孩屈服就范,但在老爵士的预期里,这会是一个漫长而麻烦的过程,需要好一阵子的软硬兼施,甚至动用一些暴力的手段。现在男孩这样爽快地点头答应,反而让老爵士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事实上,这整场谈话的基调一直就不太对劲。老爵士原本以为一个在贫民窟和乡下长大的孩子不会太难对付,但事实上是他自始至终没能掌握住谈话的主动权,这让他对于保证接下来计划的顺利进行也有了一丝疑虑,但是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你不会耍什么花样吧?”他不得不问道。 “骗子先生,就你我相遇以后所发生的事情来看,我的信誉要比您的好上一百倍。”男孩沉着地说道,“当然,除此之外,我还是有两个小小的条件的。” “我洗耳恭听。” “首先,作为这次活计的报酬,你们需要支付给我一百枚太阳王金币。” 说出这个数字的亚历山大,看到老爵士的眉毛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恐怕这是不可能的。”老爵士压抑着怒气说道,他甚至以为亚历山大是故意狮子大开口来戏耍他,“我们不可能支付给你一个中型城镇一整个月的税收作为报酬,别说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就是有也不可能。” “那就十枚,”亚历山大改口道,同时在心里把撺掇他狮子大开口的牧骂了一顿,“十枚太阳王金币。” 老爵士皱了皱眉头,表达了他对于一场严肃的谈话正在演变成菜市场的讨价还价的不满,“十枚金币依然不是一个小数目,年轻人。” “那么,德玛爵士,请您以自己身为军人的名誉发誓,告诉我,对于我来说,这份活计——————扮演那位贵族千金的替身——————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老爵士一时语塞,到现在为止动用的手段已经远远背离了这位老兵作为军人的荣誉感,他实在没办法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 “所以,您看,”男孩耸了耸肩,“您的计划需要我的主动配合,同时这份计划很可能会让我丧命,而您居然还舍不得付我区区十枚金币?” 老兵沉默着,不发一言。 “您可以好好想想,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要求。” “另外一个要求?”老爵士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不要得寸进尺,孩子!”他警告道。 “不,不,这个要求很简单,尤其对您来说吗,简直是易如反掌。” “说说看。” “您之前在皇家禁卫军服役?” “很多年前,是的。” 男孩的眼中突然露出希冀地神色。 “我听说,皇家禁卫军内部有一种古老的军用剑术,相传是埃拉西亚的开国先君索罗斯所开创的。” “没错,确实有这样一门剑术,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在军队中也不是什么秘密。”老爵士点了点头,“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吧。” 其实是某个穿越而来的灵魂说的,不过男孩没有分辩,他乐得老爵士产生这样的误会,免去了他解释的麻烦。 “那么,您能教我吗?” 这一回,老爵士是切切实实地愣住了,他以为男孩会要一些别的物质上的报酬,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提出学剑。德玛爵士本人对此倒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埃拉西亚军方禁止一切军用剑术的外流。 他有些为难地说道:“这是违反规定的。” “我坚持,爵士先生。”男孩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眼睛比刚刚提到一百枚金币的时候还要明亮,“私闯民居、涉嫌绑架,您今天违反的规定够多了,您甚至还违反了宪法,所以让规定见鬼去吧。杀了我,或者教我剑术,然后让我帮助您完成您的计划。” “......我需要和同伴商量一下。” 老爵士站起身来,朝着男孩微微点了下头,迈着和来时一样稳健的步子,开门走了出去。 男孩目送前者的离开,在房门被轻轻关上后,他立刻朝着藏在自己脑中全程指导谈判的顾问问道;“牧,你说他们会答应吗?” “当然。”牧的意识传了过来,“这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问题。相比较于埃拉西亚皇室的最后血脉、帝国的公主殿下,十枚金币和大路货色的军用剑术根本不值一提,我敢打赌这老家伙出去和同伙们商量只是走个形式,等下他就会打开那扇门,同意你的条件。如果你刚刚能再坚持一下的话,说不定100枚金币的报酬他们也会答应的。” “可是,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男孩依然有些犹疑,“也许真的像他所说,那只是一位普通的贵族千金而已呢?” “动动你的脑子,如果是普通贵族之间的明争暗斗,怎么可能会有王党的人扯在里面——————除非这本身就关乎王室。”牧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更何况这套说辞根本就漏洞百出,也只能拿来唬唬你这种没见识的乡巴佬!” “那他们不怕我到时发现不对,临场变卦吗?” “他们并没有打算让你做一个长久的替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整个计划中只是一块用完就丢的抹布而已。也许是一块很重要的抹布,可以为他们争取到关键的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但依然是一块抹布。而等你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真正的公主殿下和她忠诚的随从们早已经成功逃之夭夭啦。毕竟,”牧嘲弄地说道,“谁会认为一个乡巴佬能够分清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究竟是某位伯爵的宅邸还是白金汉宫,一位举止雍容的少女究竟是某个子爵的千金还是一国公主呢?你能吗?亚历?” 男孩当然不会真的去回答这个问题,他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如果是乡下孩子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的话,是的;如果是资深玩家牧的话,未必。” “牧!” “好啦好啦,就不能让我好好装下逼吗?”牧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我被困在这具身体里,不得不陪着你过了整整五年的农村生活,如今时来运转,我们终于要开始冒险啦!放心吧,有我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在牧信誓旦旦的保证下,亚历山大稍稍安心了一些,但是刚刚接收到的那些信息实在太过让人震惊,一想到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男孩很快又坐立难安起来。 “我真的要去扮一位公主?”亚历山大至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一位公主?牧,这太荒唐了!” “没什么好奇怪的,正太和萝莉原本就是同一种生物,只有等他们成年后,才会分别转职为男人和女人,更别提有的时候还会转错职。”牧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这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剧情任务了,我肯定上辈子的时候没有玩家接到过这个任务,否则早就在论坛上炫耀上了。”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而我也并不是在对你说,现在,准备好学剑了吗?小伙子?” “当然。”想到可以学习军用剑术,小亚历的心中又有些希冀起来,所有男孩子都幻想过自己成为一名剑术高超的侠客,然后像无数枕边故事里描绘的那样,打败邪恶的巨龙,拯救被囚禁的公主。如今自己很快就能学习剑术,紧接着就要去拯救公主,只可惜并非是以故事里描绘的那种方式。 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牧,我有足够的时间学习剑术吗?” 男孩的父亲就是个老兵,虽然没有把儿子当做剑手来培养,但闲暇时还是试图教了男孩两手实用的。亚历山大至今记得那次教导——————在自己不知道第几次把剑笨拙地挥到石头上以后,父亲失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宣布他不是一块学剑的料。 “说实话,我不知道。”牧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其实也是我所担心的。就像我之前和你解释过的那样,我穿越前是个玩家,玩家学技能是没有天赋一说的。所以,也许你可以继承我玩家的身份,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那门剑术,或者你会限于天赋根本无法学习。不过即便那样也无所谓,我知道好几个法系职业的路线,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亚历山大还能说什么呢,他完全不知道牧口中的玩家是个什么东西,但听起来好像是个比剑圣、大法师还要厉害的职业。 他真的能学习剑术吗?年轻人的心思总是简单的,即便在这种境地下,男孩依然在脑海中偷偷地憧憬起来,而牧也沉默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去“回忆一下白金汉宫的建筑结构”。 在两个灵魂各怀心思的沉默中,紧闭的房门重新被打开了,老爵士重新走了进来,把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扔到了亚历山大的身边,袋子落到床上的时候发出了金属互相撞击的脆响,这种声音对于埃拉西亚那些走南闯北的行商们来说最熟悉不过了,那就是他们孜孜以求的仙音。 “这是10枚太阳王金币的报酬。”老爵士说道,“另外,关于剑术,我没有时间让你慢慢学到学会为止,所以你只有接下来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以军人的名誉保证我不会藏私,但能学多少就要看你的领悟能力了。” 老爵士记得自己当初在部队里学这套剑术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这还是自己当时已经有了一定剑术基础的前提下。而至于眼前这个双手一看就是没有摸过剑的乡下孩子,两个小时能学多少呢? 但这就不是自己的事情了。对老爵士来说,这种结果还算可以接受——————他没有违背诺言,但对方也不大可能学会这套剑术。更何况,在老爵士的心目中,男孩在计划中几乎是一定会死去的,这样一来,些许军用剑术的外流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 德玛爵士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说话的同时,男孩的眼前突然弹出了一个对话框的虚影,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老兵德玛爵士要向您传授埃拉西亚军用剑术(精英级),是否接受?” 亚历山大完全呆住了,被人绑架可以理解,被人逼迫去假扮一国公主也勉勉强强说得过去,但现在自己眼前出现的这个是什么东西?艾拉显灵吗?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牧在脑中兴奋地叫他接受,男孩才下意识地默念了一声接受。 紧接着,整个对话框又一次变化,上面出现了亚历山大的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地,男孩看向了这个被牧称作“属性面板”的东西。 姓名: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 性别:男 国家:埃拉西亚 身份:平民 地区声望(仅显示目前所在地): 狮心城:籍籍无名(13/1000) 级别:0级 战斗职业:无 技能:埃拉西亚军用剑术(精英级)lv.1(0/1000)(目前不可用) 生活职业:酒馆老板lv.10(23779/512000) 技能:烹饪lv.10(32455/512000) “我忘了你还没有就职,这倒是个问题。”牧的意识突然传来,“军用剑术是战士系职业下属的技能,没有就职的话,学了也用不出来。” “那怎么办?” “回头找机会就职呗,交给我吧。现在,别让老爵士等急了。” 男孩这才回过神来,德玛爵士并没有在意男孩些许的心不在焉,在交代完一些用剑的基本技巧后,他就自顾自地演示了起来。老爵士甚至都没有拔出配剑——————房间里的空间实在太过狭小,为了施展开来,他不得不空手演示,这进一步增加了男孩的学习难度,以至于当老爵士留意到亚历山大有些涣散的眼神时,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对于拿命换来的一个学剑机会来讲,这实在算不上是公平公正的交易。 在演练完一整套剑法后,德玛爵士收式站定,回过头去看着男孩,虽然心中早有定论,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看明白了吗?” “再清楚不过了,爵士大人,谢谢您,我已经学会了。” 老爵士皱了皱眉头,他原本就没指望男孩能够学会,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瞎说八道还是让他有些不开心。精英级的军用剑术放到整个大陆上或许算不上什么高妙的剑技,但如果说一个乡下男孩站在旁边看一遍就能学会的话,也太过小瞧埃拉西亚的那些军人了。 但是德玛爵士并没有开口拆穿。 “既然你已经学会了,那么所有报酬就算交讫了。”他有些冷淡地说道,“接下来,请你配合我们的计划。” 他拍了拍手,门外走进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着修女服饰,一张脸刻板得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她的手中捧着一摞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足有半人多高。 “可以开始了吗?”她低声开口问道。 老爵士微微点头,“麻烦您了,米歇尔嬷嬷。”说完,他朝男孩微微躬身后,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一次只剩下两个人,男孩有些不安地看着浑身严严实实地裹在修女服中的米歇尔嬷嬷,仿佛生怕对方突然化身为可怕的女巫。 “现在,抓紧时间,孩子。”米歇尔安慰道,“把你的衣服都脱下来吧。” “脱衣服?”亚历山大捂住了自己的领口,“为......为什么?夫人?” “你该不会以为贵族小姐会穿着男装吧?现在快脱,我们可没有多少时间。”米歇尔嬷嬷刻板的脸上甚至都没有出现什么表情波动,她走上前来,一把抓住男孩的肩膀,开始动手解起了他领口上的扣子,“这种繁琐的百褶裙穿戴起来可要花不少功夫,我们还要腾出时间来训练宫廷淑女的基本礼仪,所以别磨蹭,小子!” “等下,夫人......噢,天哪!艾拉在上,你不能......” 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牧在男孩的脑海里赞叹着:“天哪,这绝对是我活了两辈子看过最最精彩的一幕了......小亚历......你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第五幕 小酒馆老板的天赋 对于绝大多数埃拉西亚人来说,白金汉宫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历史上的白金汉宫已经在三百年前的光复战争中被付之一炬,后来符文矮人们重建狮心城的时候,也一并重建了这座狮鹫王国最为声名显赫的政治和权力中心。 重建后白金汉宫皇宫是一座四层正方体灰色建筑物,正对着横贯整座城市的泰穆士河风景最美的一段,如果外部看去,你会看到1688扇窗户,它们式样各异,但都美轮美奂,每到晚上灯火通明的时候,就会成为帝都最著名的景观之一。当然,悬挂着赫克利斯王室徽章的庄严正门也同样知名,那是埃拉西亚皇权的象征,通常被用来举行各种授勋仪式——————老爵士的那枚太阳花图案的肩章,就是在这里被授予的。 王宫西侧为宫内正房,其中最大的房间是“皇室舞厅”,那是历代皇帝陛下们举办舞会的地方,厅内悬挂有巨型水晶吊灯,富丽堂皇,极尽气派。蓝色客厅则被视为宫内最雅致的房间,摆有凯瑟琳女王著名的“指挥桌”——————据说那是女王当年用来召开神圣联盟最高会议的会议桌。白色客厅则是由白、金两色装饰而成,室内有精致的家俱和豪华的地毯,它们大多是布拉卡达工匠的艺术品。 御座室内挂有水晶吊灯,四周墙壁顶端绘有神圣战争的情景,包括一些如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巨人与龙、矮人与精灵、九头蛇蜥和战争古树、巨型魔像和天空之城,当然还有它们的敌人——————那遮天蔽日的亡灵海洋。正中的御座是凯瑟琳女王加冕时和王夫郁金香公爵使用的,另外室内还保存了太阳王赫克利斯十三世加冕时使用的大座椅。 宫内音乐室的房顶呈圆形,用象牙和黄金装饰而成,历代陛下们常在此举办音乐晚会,但是在本朝,这个大厅经常被埃维莉娜公主殿下用来举办一些她自己的私人舞会,要知道,殿下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而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正是对交际开始感兴趣的时候。只是自从先王驾崩以来,这个大厅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被使用过了。可怜的殿下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之中,直到前两天似乎才从这个巨大的打击中走出来,吩咐下人们举办一次盛大的舞会。亲王室的人们由此大受鼓舞,他们认为公主殿下是以此来昭告大家:赫克利斯家族如今仅剩的血脉、帝国未来的女王陛下,已经重新振作起来,准备领导她的子民们啦! 这种乐观的气氛近日持续地弥漫在公主殿下的近侍中间,直到牧月十三号这一天到达了顶峰,身着笔挺制服的下人们来来往往,像忙碌的蜂群一样穿梭在皇家音乐室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走廊上、拱门外。为了维持一场皇家舞会必须的体面,他们得保证自己各自所负责的食物、酒水、音乐等琐碎无比的事情不出一点纰漏。御厨们被喊来加班加点,侍卫们也比平日加强了人手,而且是两拨人手——————一拨是王室的,一拨是主教的。后者虽然没有承认他们是在监视公主殿下的动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一回事——————这些隶属于教廷圣殿骑士团的军人们仔细盘问了每一个进出的宾客——————再联想到老国王驾崩以来某些一直像阴魂般飘散在坊间的流言,就能大概猜出王室和教廷之间的关系,比表现在民众面前的还要来得不和睦。 这些小小的细节,虽然影响不了被宴请的宾客们的心情,但是对筹备舞会的下人们来说,却增添了不少的麻烦。他们原本正在像咬合紧密的齿轮一般,稳定而高效地运作着,而一群军人们拿着来自圣殿命令横插一杠,顿时让整个运行着的系统都乱了套。配餐员们在门口被盘问时耽搁了时间,导致御厨们的做好的吃食都胡乱地堆积在了厨房;负责接引的侍者和客人们一起被拦在了门口,让原本体面周到的礼节荡然无存;就连出宫给公主殿下拿一些首饰的宫廷女官也被拦住了,还因此引发了争执,正如此时的宫殿偏门门口发生的一幕那样。 “这位先生,您还要我告诉您多少遍?我是侍奉公主的近侍,奉命去珠宝匠那里拿早前定做的首饰的,公主殿下还在宫里等着。至于我身后这些人,他们都是狮心城有名的厨子,公主殿下邀请他们来为宴会做一些菜色。” 说话的是一位浑身裹在修女服饰中的夫人,她裸露在外的脸庞虽说还算有风韵,但是永远严肃的表情却让所有男人都兴趣缺缺。此时她正一板一眼地和守住宫门的两个圣殿骑士交涉着,话语里流露出了很明显的不满。 被质问的那个骑士倒是很有礼貌,他轻轻弯腰行礼,说道:“我认得您,您是米歇尔夫人,宫廷女官们的教养嬷嬷。” 嬷嬷侧身躲开了骑士的行礼,这个行为十分清楚地表达了她的态度。 “埃拉西亚建国数百年来,”她盯着骑士的眼睛说道,“从来没听说什么时候起,王室的人进出白金汉宫需要经过圣殿骑士的允许。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您言重了,”骑士耸了耸肩,他身穿圣殿骑士统一的软甲,软甲上延伸出来一个罩在头上的金属褡裢,他此时伸手把褡裢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有着高高的颧骨、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神情的年轻的脸,“我们只是奉命确保公主殿下的安全而已。” “那您现在确认好了吗?”嬷嬷冷冷地问道。 “您是没有问题,但您身后的这些人,依然需要证明他们自己的身份。” 年轻的骑士指了指嬷嬷身后的几个下人,确切地说,是三个下人,都是厨子打扮,其中一个只有十三四岁。 “难道我的话不是足够的证明吗?” 骑士微笑着摊了摊手,但魁梧的身躯依然挡在宫门前,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您究竟想要怎样?” “为主教大人尽忠。” 尽管教廷和王室同为这个古老帝国的两极,但一个圣殿骑士就这样不加掩饰地喊出这句话,依然说明了那位红衣主教如今如日中天的影响力。 正在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宫殿偏门突然打开了,一位年轻的侍女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连身长裙,脑袋上还套了两个相同颜色的发环,使得她原本就清秀的脸庞更加秀气了几分。 “米歇尔夫人,”她提起裙子微微行了个礼,“殿下让我来看看您怎么还没回来。” “我倒是想,莉娜小姐,”夫人敛衽还礼,“但这位先生似乎不打算让我回宫。” “您当然可以回宫,夫人,”年轻的骑士分辩道,“但您不能带人回宫。” “在我看来,这是一回事。” “在我看来,这是两码事。” “夫人,先生,”侍女摆手止住了双方的争执,她回头打量了一下骑士和他的同伴,好看的眉毛顿时微微蹙了起来,“卢卡斯先生,又是您。肖先生,又是您。你们两位是打定主意要搅了殿下的舞会,是吗?” “不敢,”骑士和他一直未开口的同伴同时抚胸,微微躬身道,“我们只是尽忠职守而已。”他同时指着那个十三四岁的厨子说道:“更何况,我从来不知道狮心城有哪个名厨是这个年纪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被他指名道姓盘问的,就是我们的主人公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了。虽然答应了参加这次计划,但是等到真的参与进一个重要、隐秘而又关乎王室命运的行动中时,男孩的心跳还是不争气激烈起来——————如果他依然被那些王党蒙在鼓里,以为这只是某个贵族的家宴,可能反而会不那么紧张,但该死的牧像用针挑破脚上的水泡一样挑开了事实的真相,让那水泡中的脓水淋了他一头一脸。 他知道眼前这座雄伟的建筑就是白金汉宫,埃拉西亚权力的中心;他也知道自己进去是要假冒一国公主,狠狠地愚弄那位如今实际掌控着帝国的主教大人;他还知道凭他将要所做的一切,绞刑已经是一种宽厚的仁慈,只有五马分尸才能配得上这种程度的胆大妄为。 但是不得不说,我们的小主人公真是好样的,虽然他脖子冒汗,嘴唇发干,双腿发软,但是依然牢记了自己军人老爹告诫他的话:除了国王陛下,弗雷德里克家的男人不向任何人低头。于是,尽管秀气的脸蛋涨得通红,嘴里紧张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男孩依然毫不示弱地朝着骑士瞪了回去。 但这样的反应显然得不到嘉奖,年轻的骑士“嘿”了一声,用一只铁箍般的手抓住男孩的肩膀,同时扭头朝着另一名骑士说道:“肖,帮我把这个可疑分子押送到花叶大道去。” 众所周知,花叶大道13号是帝国最最臭名昭著的两个机构之一——————宗教裁判所。当然,如今这个年头,这个机构不仅追铺异教徒,还负责政治犯的审讯、审判和处决,而这两种职能只有唯一的相同点——————被抓进去的人从来没有能出来的。 肖点了点头,走上前来,拽住了亚历山大的另一只胳膊,准备将男孩押走。这下子,就连永远没有表情的米歇尔嬷嬷也有点慌了神,她转头朝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望去,后者高耸的胸脯正在一起一伏,看上去被骑士们的举动气得够呛。 “住手!”她严厉地斥责道:“难道赫克利斯家族的威严已经连一个请来准备晚宴的厨子都保护不了了吗?难道伊塞留大人已经打算把紫荆花旗换成圣堂的教廷旗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挺起胸脯,站到了男孩的身边,“那就把我也一同带去吧!也好让那位主教大人明白,这个国家还是有人愿意为赫克利斯家族流血的!” “莉娜小姐!”米歇尔嬷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叫了起来。 莉娜激烈的反应让肖有些犹豫,那些指责的话其实已经相当严厉,就差没有指着鼻子骂“篡权者的走狗”了。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在白金汉宫门口抓走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这实在太过疯狂——————尽管目前来看主教大人已经掌握了局势,但埃拉西亚立国近千年,几经沉浮,王室在帝国中还是有着相当的影响力的。 但与肖犹豫的反应不同,卢卡斯直接用手按住了剑柄,年轻的骑士把剑拔出了一小截,这个动作让场中发出了一两声惊呼,也吸引了过路行人们的驻足观看。嘿,这可是王室和教廷的热闹,想想就带劲。 “莉娜小姐,”卢卡斯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侍女,“我接到的命令是揪出每一个进出白金汉宫的可疑分子,所以除非我死了,否则这个十三四岁的所谓‘大厨’绝对不可能当着我的面进宫。我上过战场,在西边杀过亡灵,在东边杀过兽人,相信我,您的性别和身份在一个经历过生死的战士面前全无意义。您大可以叫来宫廷卫队,但是我必须警告您,职责所在,哪怕大开杀戒,我也在所不惜。”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和年轻人的气势吓到了,就连肖都悄悄拉了一下自己同伴的手臂,低声警告道:“卢卡斯,这里可是白金汉宫。” “卫兵!卫兵!”米歇尔嬷嬷叫喊着。 卫兵很快来了,但是他们显然认得年轻的骑士,甚至有些畏惧,以至于他们仅仅站在那里,就是不上前来。 “你们在干什么?在这个狂徒伤害到莉娜小姐之前把他抓起来!” “那是罪骑士卢卡斯,夫人。”赶来的两个卫兵也认得米歇尔,其中一个有些尴尬地小声解释着,“虽然这么说很没面子,但是他一个人能打我们整个中队。” “所以呢?”米歇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勇气呢?你们的荣誉呢?” “您没必要这样侮辱我们,夫人,”另一个卫兵说道,“我们为王室卖命,但是不包括去送死。” 卢卡斯握着剑柄,看着眼前王党内部丑陋的内讧,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他回过头,对着身边的同伴说道:“亲爱的肖,你看。这就是宫廷卫队,曾经和我们圣殿骑士齐名的帝国柱石,如今的一群乌合之众。” 肖也惋惜地说道:“自从皇家禁卫军撤改番号为宫廷卫队后,这支部队就失去它原来的魂魄了。” 侍女小姐也看到了宫廷卫士们蹩脚的表现,她的脸更白了,但是那纤细的腰肢却更加挺得笔直。她朝前走了一步,用有些颤抖、但是异常坚定的语调说道:“您说到您的职责,卢卡斯骑士,那么我也告诉您我的职责。这里是白金汉宫,公主殿下的居所,赫克利斯王室的威严所在,身为殿下的贴身侍女,我绝不容许有人亵渎它的神圣,哪怕为此送命,我也在所不惜!” 她站在那里,那瘦弱的身形看起来却比两个魁梧的宫廷卫士还要高大得多。 骑士手里按着半出鞘的长剑,侍女小姐站在他面前寸步不让,局面又一次僵持住了。卢卡斯也有些骑虎难下,就像之前说的,他总不可能真的在白金汉宫的宫门前一剑劈了埃维莉娜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正在这时,骑士突然感到自己的软甲下摆被拉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发现是那个他觉得可疑的男孩,尽管一身灰扑扑的乡下打扮让后者显得脏不溜秋,但却掩不住那双明亮而灵动的眼睛。 “骑士老爷,您需要向我道歉。”男孩脆生生地说道。 那一刹那,卢卡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他问道。 “您需要向我道歉!”男孩加大了声音喊道。这一回,不仅仅是年轻的骑士,周围所有人,乃至于围观的路人,全都听清楚了。 “这孩子吓疯了。”肖喃喃地说道。 “我并没有疯,骑士老爷。”男孩说道,“我的名字是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我在狮心城郊外的佛丁镇上经营一家酒馆。虽然我比您要小,但是我挥舞锅勺的时间至少和您挥舞长剑的时间一样久。如果您怀疑我不是一个合格厨子,那么您现在就可以押着我去宫里的御厨,看看我能不能做出一道让您满意的菜肴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侍女小姐反应过来,这也许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冲着卢卡斯喊道:“这是个公平的提议,不是吗?” 年轻的骑士也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台阶,于是他也顺势把剑插回剑鞘,面无表情地点头道:“不错。不过我有言在先,评价的权力在我,而如果我不满意的话,我要把这个小子关到裁判所的铁处女里面。” 现场又一次沉寂了,这一次是被吓的。 男孩在脑中偷偷地问牧:“铁处女是什么?” “裁判所最臭名昭著的一种刑具,”牧满不在乎的意识传了过来,“那是一种人形铁框,两面互相用铁链联接,将犯人绑在其间,再把两面合拢,框上许多突出的长钉,就会贯穿钉入受害者身内。钉子尖锐的前端慢慢刺入身体,先是手腕,然后是脚等其它几个部位,接下来是眼睛、肩膀和臀部。受刑过程疼痛非常,但又不至于立刻要了受刑者的性命。期间,他们不停地发出凄惨的叫声,有时连续哀号几天才能死去。” 亚历山大不是胆小的孩子,但他还是被牧的描述弄得有些发毛,他看了一下周围人们噤若寒蝉的神情,默默问道:“所以,如果我做的菜不好吃,他就要把我扔进那种刑具里面去?圣堂教廷的人都这么疯狂吗?” “也不全是,而且,这玩意儿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可怕。我上辈子试过一次,只不过掉了5级而已。” “你又在说疯话了,牧。” 两个灵魂还在互相交流的时候,圣殿骑士们和侍女小姐达成了一致,双方都无意让这场闹剧在大庭广众下进一步发展,于是他们一起走进了那扇半掩着的宫门里。一行人由莉娜领头,穿过由厚实的红色花纹地毯铺就的金色长廊,转过那个著名的白蔷薇园,经过了几扇高高的拱门,在这栋灯火辉煌的建筑里不停穿行着。来往如织的侍从们都认得这位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纷纷殷勤地点头行礼。卢卡斯和肖饶有兴致地看着四周墙上挂着的艺术品和油画,和平日里其他地方看到的不同,这里的可都是真迹。更不用提被米歇尔嬷嬷带进来的另外两名货真价实的厨子,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仅有的有幸瞻仰白金汉宫内部的机会了。 唯一有些心不在焉的,只有跟着卢卡斯亦步亦趋的主人公,他的大部分心神都在听牧诉说一些关于白金汉宫的秘闻。 “亚历,你看到那副油画了吗?精灵大师弗农·里德的杰作《晨曦》。” “牧,你是说那块裱起来的一团漆黑的布吗?” “......那其实不是一团漆黑,仔细看你会看到一些白色,仿佛是黎明前透出了.....算了,我要说的是,把那副画掀开,里面有个密道,可以直接通往白蔷薇园。” “真的吗?”男孩狐疑地问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做过一个相关的任务......好了,别问了,白金汉宫的高级剧情任务不知让多少玩家趋之若鹜,而这栋建筑里暗藏的密道机关暗格又不知凡几,我知道那么两三个有什么好奇怪的。” 男孩沉默了,关于“任务”和“玩家”的概念,虽然牧已经和他解释过很多次,但他依然有些搞不明白。不过牧也没有指望男孩搞明白,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说起来,你这个任务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没有听说过?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我还在思考对策呢,谁知道你这个鲁莽的小孩居然会要求一个圣殿骑士向你道歉!” “我都要被带去宗教裁判所了,难道还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用厨艺来折服对方?你哪来的自信?” “嘿!我可是佛丁镇上最棒的酒馆老板!” 牧感受到男孩浓浓的自信,一时间倒没有去拆穿佛丁镇上只有一家酒馆这个事实。 “或许......原来是这样!”他突然喃喃自语道。 “原来是哪样?”男孩问道。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牧的意识传来,“凭什么万千玩家都没有入手的任务,能被你这样的一个乡巴佬给触发了。除非这个剧情任务的触发,有一个相当偏门的先置条件。” 男孩的眼中,猛地弹出了他的属性面板。这个半透明的面板中,有着这样的两行小字。 生活职业:酒馆老板lv.15(23779/512000)大师级 技能:烹饪lv.15(32455/512000)大师级 第六幕 牧月十三 (一) 在莉娜不知第几次回应过往侍者们的行礼后,一行人终于在一个通道尽头的门里来到了白金汉宫的御厨。和埃拉西亚其他小老百姓的家里一样,即使是王室的厨房,依然不可避免地充斥着一股油烟的味道。而直到他们走进那巨大的、嗡嗡作响的魔力排风扇下方,牧还在亚历山大的脑子里不停地嘀嘀咕咕。 “我早该想到的,”牧的意识不停地发出波动,“这个坑爹的任务对玩家的烹饪等级有特殊的要求。怪不得《埃拉西亚大事记》上对这件事情的记载只有这样一句话,‘牧月十三日,逆贼袭击白金汉宫,被圣殿骑士当场击毙。’” “牧,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就一会。”男孩被牧烦得不胜其扰,轻轻警告道,“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是什么大问题?不,你错了,亚历。这问题大了去了。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没等亚历山大回答,牧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意味着,也许并不是没有玩家接到这个任务,而是接到任务的玩家都在这个环节失败了——————因为他们没有达到足够的烹饪等级。”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男孩说道,“放心吧,我的厨艺可是相当厉害的。” “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算了,等下再说吧......” 牧的声音显得忧心忡忡的,男孩还想再问,却突然被人推搡了一下。他抬起头,那位和他过不去的圣殿骑士正不满地看着他,一旁的莉娜小姐则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弗雷德里克先生?” 亚历山大随即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欠了欠身,说道:“听您吩咐,莉娜小姐。” “格雷先生是这里的主厨,为了满足卢卡斯骑士的要求,我不得不把他请了过来。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现在就可以告诉他。” 随着侍女小姐的示意,她身后一位带着高高厨师帽的大个子往前走了两部,这位主厨先生看上去比一旁的两位圣殿骑士还要魁梧,他板着脸,一副不耐烦地神情。 “为你效劳,先生。”他放开了大嗓门说道:“不过说实话,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如果你能稍微快一点结束的话,我们将不胜感激。” 这些白金汉宫里的下人世世代代都为赫克利斯王室服务,主厨先生本人也是坚定的王党一派,这一点让他听从莉娜的吩咐,尽力配合男孩的表演——————是的,表演,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从另一方面说,他身为厨师的那一部分却一点也不看好表演的结果。一个乳臭未干的乡下小子能在做菜上有多大成就呢?要知道厨师也是一种职业,任何专业性的东西都有其独有的傲气和尊严。是以,他的话语之间,也透漏出一种轻视的味道来。 很显然,这位主厨先生并没有领会侍女小姐把他叫来的真正用意。后者正轻轻抓着自己的裙子,心里焦虑地盘算着怎样做才能使得男孩冒牌厨师的身份被拆穿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好让今晚的行动仍然得以实行。板着脸的米歇尔夫人内心也和侍女小姐同样忐忑,两人都没有考虑男孩恰好就是一个优秀厨师的可能性,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德玛爵士说男孩出身于城郊外一家破败的小酒馆,那显然不是培养优秀大厨的好地方,更遑论男孩那年轻得过分的年纪了。 但到了现在的局面,一切担忧都是无济于事的,我们的小主人公很快点齐了他所需要材料和工具。 说实在的,男孩一开始有些小紧张,圣殿骑士鹰隼般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但是亚历山大与生俱来的坚韧和执拗又一次发挥了作用,他强迫自己回忆过去几年里做过上万次的那些菜色,告诫自己这只不过是又一次简单的重复而已。这种想法让他慢慢平静了下来,重新回到了平时在酒馆的小厨房时,那种熟悉的状态。 不得不说,男孩在烹饪上的确有着一定的天赋,一旦进入状态后,他就开始心无旁骛地沉浸到手头的事情中,他开始检查着面前他从来没用的高级玩意儿,神情越来越轻松,甚至还发出了感慨:“嘿,牧,你看,他们还有真正的柏迪根酒浸过的鹅肝。这可是稀罕货,我的酒馆里一般都是用鸭肝充数的。” “奸商!”牧不屑地回应道。 亚历山大没有理会牧的冷嘲热讽,他老练地除去了手中鹅肝表面的皮膜,剖开鹅肝并取出血管,准备进行腌制前的处理。 男孩熟稔的手法让两位女士心中升起一丝希冀,也让在场的其他人有些吃惊。 “我们这里有腌制好的鹅肝,你可以直接使用,”主厨先生突然出声道,“这样可以节省一些时间。” 男孩连头都没抬地回答道:“抱歉,我必须亲自腌制。” “你必须亲自腌制,”主厨有些好笑地说道,“我们这里有整个埃拉西亚最全的调味品,也有全国最好厨子,而你必须亲自腌制。真是太棒了,我很期待尝尝你的手艺。” 如果不是莉娜小姐在旁边的话,主厨先生完全有可能说出更加刻薄的话来。 亚历山大没有太过留意主厨的态度,他正全身心地投入这道秘制鹅肝的制作之中。这是他去世母亲留下来的一道秘方,也是他最拿手的一道菜肴,在经过他精心改良后,直到目前为止,尝过它味道的客人没有一个不被其征服的。 他冷静地把鹅肝切成片,撒上黑胡椒和盐,蘸上面粉,上火把铛烧热,正常程序里,这时候他应该撒上盐、胡椒粉、糖、豆蔻粉,约十分钟后再淋上白兰地酒,让这些调味品充分浸润鹅肝的内部,激发出食材本身的美味来。 但是男孩没有去取任何调味品,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摸索了一阵后,掏出了一个陈旧但干净的罐子。他打开罐子,从中倒出了一些琥珀色的晶莹酱料,淋在了鹅肝上。 牧在他脑海中惊讶地问道:“你居然还随身带这种东西?” “我可是个酒馆老板!”男孩答道。 事实上,这才是他酒馆招牌菜的终极秘密,也是他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唯一遗产。这种酱料腌制出来的鹅肝可以完全保留其细致绵密、丰美多汁的口感。 遗憾的是,他这种使用随身携带调味品的行为,招致了主厨更大的不满,这位长年负责宫中饮食的老人当场暴走了。 “那是什么东西?”他叫喊道,“一瓶从宫外面带进来的自制酱料?你不知道宫里的任何吃食都要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吗?” “让他继续,格雷先生!”侍女小姐严厉地制止了主厨的叫嚷,她开始觉得这个男孩或许能带来惊喜了,“我相信弗雷德里克先生不至于要下毒谋害我们的。您说呢?卢卡斯骑士?” 罪骑士耸了耸肩,表示压根无所谓。 在腌制了足够时间后,亚历山大把鹅肝放入锅中,倒入来自闪金平原的高级橄榄油,用中火把鹅肝的两面煎至金黄色。香气开始四溢出来,肖抽动了一下鼻子,微微靠近自己的同伴,轻声说道:“伙计,这一次你可能真的弄错啦。” 卢卡斯丝毫不为所动。 “职责所在而已,小心一些,总好过出什么大的纰漏。”他说道。 肖耸了耸肩,退了回去。 约摸十五分钟后,香嫩的鹅肝被分切、装碟、摆盘,然后被亚历山大送到了在场的众人手中,每个人都有一份,包括那两个专为了给他打掩护而请来的真正的厨子。 “请吧。”男孩轻轻伸手,示意道。 第六幕 牧月十三 (二) 摆在各人面前的盘子里,盛放着一小块金黄色的鹅肝,散发着令人谗涎欲滴的香气。每片鹅肝的旁边都有沾上面粉同样煎成金黄色的苹果片,再配上一团细腻的土豆泥,能起到很好的解腻的作用。特制的酱汁被均匀地淋在其上,配上胡萝卜片和茄子片等多种颜色的配菜,极大地刺激了人的食欲。 大家纷纷举起刀叉,只是吃相各不相同。肖是吃得最快的,三五口就消灭了自己的那份,如果不是贵族的礼仪和军人的自觉约束着,此时他可能已经把盘子都舔干净了。莉娜小姐和米歇尔夫人则完全是一副宫廷侍女的做派,她们优雅地取出方巾围在脖子上,用刀叉切下一小块,从容不迫地放进嘴里,缓缓咀嚼着,同时不忘用手帕轻轻擦拭嘴唇上的油脂。格雷先生和卢卡斯骑士则一副审视的派头,仿佛面对的不是美食,而是全副武装的敌人,而他们要从这个敌人身上找出破绽和弱点来。 等到所有人都吃完后,现场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无上的美味!”率先出声的是和亚历山大一起被请来的两位厨子中的一位,“我从来不知道鹅肝还能这样调制,那种独特的味道简直绝了。” “令人印象深刻。”莉娜小姐解下脖子上的方巾说道。 “很出色的菜色。”米歇尔夫人也点头。 主厨先生脸色变幻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您的那种酱料到底是怎么调制出来的?抱歉,我知道这不方便外传,但是,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您是不是有意出售这道秘方?我保证会付给您一个满意的价钱。” 这话是一种认可无疑了。 众人的目光最终汇聚到了两位圣殿骑士的身上,肖摊了摊手,说道:“不用看我,女士们,得他说了算。” 于是所有目光又都集中到了卢卡斯的身上。年轻的骑士扬了扬眉毛,在看到侍女小姐忍不住要诘问的脸色时,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就变得有些无理取闹了。他向着男孩开口说道:“我相信任何一项技艺都需要辛勤的苦练,而有您这样手艺的一位厨师,不会也没有精力牵扯到乱党可能的阴谋中去。” “这是一道美味,”他最终下了结论,“放心吧,我的荣誉不允许我昧着良心撒谎,您的厨艺超出了您的年龄,我为自己之前的怀疑道歉。现在,我和我的同伴要回到我们的岗位上了。” 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向着女士们礼貌地弯了弯腰,转身离去了。肖也跟着走了出去,在经过亚历山大的时候,这位圣殿骑士轻轻地说道:“谢谢你的鹅肝,厨师先生。” 莉娜小姐唤来一名下人引两位骑士出宫,直到目送他们两人离开,亚历山大才听到身后两声明显的吁气声。 男孩回过身来,面对的是米歇尔嬷嬷复杂的眼神,和侍女小姐好奇的打量的目光,但是他没有过多理会这些,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嬷嬷,我可以开始接下来的工作了么?”他一语双关地问道。 夫人深深地看了男孩一眼,说道:“是的,弗雷德里亚先生,我想是的。” 说完,她和侍女小姐一起微微一福,转身离去了。 男孩没有表露出意外,他按部就班地和另两名厨师一起听从格雷先生的分配,融入了正在满负荷运转的御厨,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格雷先生说的没错,现在的确是整个宫廷御厨最繁忙的时候,每个人都像蜂窝里匆匆来去的工蜂们一般,忙得脚不沾地。然而这种情形对于亚历山大来说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约十多分钟后,主厨先生神色古怪地走过来,对着他说:“殿下有些饿了,指明让你送些点心过去,似乎是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男孩点了点头,接过已经备好的餐车,慢慢地推出了厨房的大门,门外,米歇尔嬷嬷已经等在了那里。 “我来带路,弗雷德里亚先生。” “紧跟您的脚步,嬷嬷。” 这一次,他们走的是另一条更为偏僻的长廊,不同于进来时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森严戒备,这条路线的守卫和下人明显要少一些,他们走过旋转的扶梯,亚历山大把餐盘从餐车中取出,端在了手里,随着嬷嬷走到了四楼的一个大厅里。这里显然比楼下要静谧许多,大厅两边各有一条长长的走道,带着弯曲的弧度延伸向远方。 包裹在修女服中的女士回过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男孩说道:“现在,让我们来谈一谈吧,弗雷德里亚先生。” 这是米歇尔夫人第一次在私下的场合称呼亚历山大“先生”而不是“小子”,很显然,男孩刚才的表现让她非常意外,而在这种关头,让她意外同时也意味着让她戒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道。 男孩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听从牧的意见,适当地开诚布公一些,确保双方的合作能继续下去。 “您是指发现什么?”他抬起头,直视着嬷嬷的眼睛,“发现德玛爵士的那位所谓的朋友遗孤其实是帝国公主,还是发现我在你们的某个计划中扮演了诱饵的角色?” 夫人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她惊怒地看着眼前比她稍矮的男孩,不明白后者到底察觉了多少。 况且,这个乡巴佬怎么能以如此不敬的态度谈论公主殿下? 她不知道,男孩冷静的态度背后,其实是过度刺激后的麻木。这次事件的始末、结果和随之引发的影响,早在几天前开始就被牧翻来覆去地讲述,到现在再也不能让亚历山大产生一丝一毫的惊讶了。 “稍安勿躁,夫人。”他反过来安慰道,“你们和那两位骑士先生的交谈流露出如此多的信息,我虽然在乡下长大,但我并不蠢。况且,即便是一个乡下小子,认得大名鼎鼎的白金汉宫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的确知道了一些东西,可我还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 这种明确的表态让米歇尔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但她仍然带着浓浓的怀疑说道:“是吗?” “千真万确。”男孩言不由衷地说道,“考虑到你们的处境,对我些许的隐瞒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参加这个任务的确有被胁迫的成分,但是家父曾告诫我,弗雷德里亚家的男人从不毁诺。你们已经支付了报酬,我也会完成我的工作。况且,家父是个坚定的保王党人,我想他的在天之灵也很荣幸自己的儿子能有为王室效力的机会。” 他倒也不全然是在撒谎,老弗雷德里亚是花叶原战役幸存的老兵,对赫克利斯王室忠心耿耿,这也是男孩接受牧的怂恿,同意这次冒险的一个重要原因——————尽管王党此次的所作所为使得他对从老头子那里得来的认识有了新的看法,但是从小的耳濡目染还是让男孩对王室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亲近。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牧信誓旦旦地保证他有脱身的万全之策,还能顺手捞到不少好处。 但是米歇尔夫人并不知道男孩的隐秘,她当然也听德玛爵士说过男孩的身世,于是顺理成章地把这番话当做了一个王党后代对紫荆花旗的重新效忠。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今箭在弦上,她也没有其他选择。从另一个角度讲,如果不是男孩刚刚令人惊喜的表现,今夜的行动恐怕还未开始就要被挫败了。 “记得您刚才的话,年轻人。”她点头说道,“如果您能遵守约定,除了已经支付给您的报酬外,您还将得到我的感激。您帮了公主殿下,也就是帮了我,而我是不会让您白帮忙的。” 夫人的脸上突然染上了一层红晕,她伸手解开了罩得严严实实的修女服,露出了里面白色的丝质连衣裙。 这是一颗散发着成熟风韵的蜜桃,薄薄的轻丝掩不住那丰腴婀娜的体态,鼓鼓囊囊的胸部和把臀部衣料蹦得紧紧的两个圆丘,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它们神魂颠倒。 第六幕 牧月十三 (三) 亚历山大被嬷嬷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尽管男孩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和大胆,眼前的一幕依然让他面红耳赤,他张着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米歇尔轻轻地笑了笑,仿佛满意于自己终于扳回了一些主动权,她把修女服搭在手上,摇曳着身姿走到了大厅边缘一副不起眼的油画面前。亚历山大看见她把油画往上面调了一下,然后用手按了一下下方的铭牌,在油画左边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突然就出现了一扇打开的暗门。嬷嬷回头看了男孩一眼,一向端庄严肃的脸色竟然带了几分妩媚。她回过头,快步走进了暗门后的一片漆黑之中。 男孩正处于脑袋充血当机的状态,他愣了一会,终于在牧的一阵狂笑中回过了神来。 “牧,这是怎么回事?”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那个老女人在勾引你!”牧恶毒地说道,亚历山大能清晰地感受到其意识波动中看笑话的意味,“她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你的话,于是想再加上一份保险。但是对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用这招,啧啧啧,我不知道到底该感慨女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还是该赞扬这位嬷嬷对王室的赤胆忠心。要我说,你就从了吧,也让我可以一起感受一下男性视角做这种事情是什么样子的。” 牧极尽调侃着,亚历山大则习惯性地充耳不闻。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正是青春期发育的阶段,对性的懵懂认知夹杂着心理的好奇和生理的渴望,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对男孩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力。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仿佛为了帮助男孩更好地做出决定,那扇暗门后的漆黑中,伸出了一条裸露的玉臂来,凝脂般的肌肤在灯光下闪耀了晶莹的色泽,那条胳膊轻轻摆动着,示意男孩赶紧过去。 事实证明,无论表面上多么一板一眼的女人,一旦她诚心想勾引男人的时候,总会有自己的办法的。 男孩有些犹豫踌躇,但眼下的情况显然容不得他驻足不前——————这里毕竟是白金汉宫,随时可能会有人经过这里。于是他只好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向着那条诱人的胳膊走了过去。他的思维高速运转着,思考着如果等下遇到一些情况——————比如黑暗中对方亲过来——————自己应该怎么办,所幸男孩的阅历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使他暂时还想不到更加限制级的画面。 当亚历山大握住那只手,进入暗门后的黑暗之后,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实在有些多余。那只手的主人只是牵着他,在一个暗道中摸索前行。虽然那萦绕不去的淡淡香水味和时不时会碰擦到的身体仍然使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但至少已经在男孩意志力的可控制范围之内了。 这种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后,前面带路的米歇尔夫人突然停了下来。男孩依稀感觉到她打开了一扇木门,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盏黯淡的魔法灯被点亮了。 亚历山大发觉自己正在一间衣橱里,周围是一排又一排挂得满满当当的大衣、长裙等各色服饰,脚下则是一排又一排的各种款式的鞋子。衣橱不小,但也不算大,米歇尔夫人和自己不得不紧贴在了一起。男孩的身高大概是到嬷嬷的眉眼之间,这么近的距离对视会很尴尬,因此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结果入目就是一片让人晃眼的白腻,甚至他的胸膛上都能感受到那软绵的触感。这让他不得不别扭地弓起身子,一边忍受着牧的恶毒调侃,一边掩饰身上某处莫名其妙的变化。 米歇尔夫人也有些脸红,但在这种事情上,一个少妇总是要比一个男孩镇定的,更何况这个少妇还肩负着重任。她尽量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把挂在第一排衣架的一件红色风衣取了下来,放到了第二排衣架上,然后把魔法灯重新收了起来。做完这些后,嬷嬷握紧了男孩的手,拉着他躲进了衣橱最里面的衣服堆里。 一切又重归黑暗,这一回,两个人靠得更紧了,男孩的一只胳膊几乎是完全陷进了两团弹性惊人的肉丘之中,这样的香艳遭遇刺激得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牧惯常的嘲讽都听不见了。直到一根温热的手指按到他的嘴唇上,亚历山大才惊觉自己的呼吸声音已经粗重地像一头牛了。 他顿时面红耳赤,随即用尽全力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这个方法还真的凑效了,衣橱门外顿时传来轻微的谈话声。 先是一个陌生的女声问道:“殿下,米歇尔嬷嬷怎么还没回来?只是去厨房取些吃食而已,未免耽搁得太久了。” 随后传来了莉娜小姐的声音:“别着急,康斯坦斯夫人,她或许遇上了什么事情。” 那位被称作康斯坦斯的夫人又说道:“这可是在宫里,能遇上什么事情呢?” 这时,一个柔柔的、温和的少女嗓音响了起来:“谁知道呢,夫人。也许是那些圣殿骑士又在闹事了,就像刚才一样。”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康斯坦斯夫人说道:“他们也是尽忠职守,殿下。” “也许吧,”少女淡淡地回答道:“只是并非忠于我而已。莉娜,我记得我有一件带玫瑰花纹的雪纺百褶裙,能帮我找一下吗?” “当然,我的殿下。”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衣橱的门被猛地打开,光线透了进来。男孩和嬷嬷躲得在了一个非常巧妙的角度,外面的人如果不把衣架上的衣服全都搬空的话,是决计看不到他们的,而他们却可以通过衣服之间的缝隙,从下往上看得清清楚楚。 男孩看到穿着天蓝色长裙的侍女小姐目光扫过在第二排衣架上的那件红色风衣,微微停顿了一下,把门重新关上了。 “殿下,我记起来了,那件衣服前一阵子被您送去裁缝那里了,您吩咐要修一下腰身。” “你提醒了我,莉娜。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康斯坦斯夫人,您能帮我去裁缝那里取一下吗?顺带帮我看看米歇尔嬷嬷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您说得对,这是在宫里,嬷嬷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让我有些担心了。” “啊......可是,公主殿下,可是......您可以让莉娜小姐去取呀。” “我需要莉娜服侍我换衣服,康斯坦斯夫人,只能麻烦您了。” “当然了......殿下,谨遵您的吩咐。” 尽管听起来不是很情愿,但是那位康斯坦斯夫人还是没有胆量当面忤逆公主的意愿,衣橱外又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几息之后,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响了起来。 又过了十几秒钟,衣橱的门被猛地打了开来。侍女小姐站在门口,冷静地说道:“请出来吧,米歇尔夫人,弗雷德里克先生。我们这就开始吧。” 她手里拿着一个怀表。 “我们总共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第六幕 牧月十三 (四) 米歇尔夫人一秒钟都没有浪费,几乎是在侍女小姐话音刚落的时候,嬷嬷就利落地爬出了衣橱,亚历山大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把笼罩全身的宽大修女袍又穿了上去。 男孩于是也紧随其后爬出了衣橱。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相当大的衣帽间,靠墙是一整排的大衣柜,自己爬出的那个衣橱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而已。地上没有铺地毯,取而代之的是釉亮的红枫木地板,房间正中有几面装在架子上的大型试衣镜,还零散放置着几张带绒的靠背椅。其中一张上面,端坐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穿着睡衣裙的小女孩。 这位少女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鼻梁和眉骨很高,使得眼窝看起来非常深邃。脸部轮廓十分秀气,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但同时也十分眼熟。那是一种奇怪的眼熟感,就仿佛两个人之间,有一面怪异的魔法镜子似的。 这种眼熟感让双方都有些发怔,那位少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洁白柔软的睡衣领子顺着细长白皙的颈部耸搭而下,露出一部分精致的锁骨。她走到亚历山大跟前,双方这才发现,连彼此的身高、肩宽,都十分相仿。她微微歪着脑袋,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显然在极力掩盖着心中的惊奇。 亚历山大心中也有着同样奇特的感觉,他眨了眨眼睛,努力平复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埃拉西亚平民,见到公主殿下的激动心情,照着小说话本里的描述,单膝下跪,捉住少女适时递过来的柔荑,用嘴唇在指尖象征性地点了一下,说道:“为您效劳,我的殿下。您比传言中还要美丽。” “‘您比传言中还要美丽!’这就是你在脑子里模拟了无数次的练习结果?亚历?”牧的嘲弄准时抵达了。 公主殿下双手虚抬,示意男孩起身,她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让亚历山大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一直以来,朝野坊间都盛传这位赫克利斯十五世的独女聪慧得体、平易近人,有着她爷爷太阳王的风范,至少在这一刻,亚历山大认为传言非虚。 “谢谢您为赫克利斯家族所做的一切,弗雷德里亚先生。很抱歉我不得不以这样失礼的打扮和您相见,但是我必须确保康斯坦斯夫人不起疑心。” “您无需道歉,殿下,这是我的荣幸。” 这时,侍女小姐走上一步,轻轻说道:“殿下,时间不多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等一下,莉娜。”少女转动纤细的脖子,对着男孩说道,“我可以为您实现什么愿望吗?弗雷德里亚先生?” 牧在男孩的脑海中高喊:“来了!来了!任务奖励!问她石中剑的藏匿地点!问她要埃拉西亚王室珍藏的剑法秘技!” 男孩充耳不闻,他假装没看见侍女小姐焦急的神色,点了点头。“事实上,有的,公主殿下。” “您说说看,我会尽力帮助您实现它。” “这对您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是这样的——————您忠诚的追随者们为了这次的行动,在皇后区的拖尸人巷102号成立了一个临时的据点,很不巧的是,原本住在那里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和她的家人。我想问一问,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脑海中响起了牧响亮的嘘声。 少女闻言,转头望向了米歇尔。后者轻声说道:“住在那里的是个假证贩子,橡木公爵的人和当地治安队打了个招呼,把他们全家抓了起来,现在应该还在治安队的看守所里。” 米歇尔嬷嬷的说法印证了男孩的猜测,在拖尸人巷那种地方,相比于为了拿下一栋隐秘的房屋而杀人灭口,远不如直接让当地治安队出面来得方便。而且后者还不容易引起怀疑——————因为这块地区每家每户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干净,因此时不时有邻居被治安队找上门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公主殿下闻言点了点头,回头充满歉意地对着男孩说道:“您的朋友们安然无恙,弗雷德里克先生。不过目前的情况下,待在看守所里对他们来说反而更为安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会给奥克伍德卿传个口信,让他暗中照拂一下他们。” “我替他们感谢您的仁慈,公主殿下。” 公主的说法和牧的分析不谋而合。因为无论今夜的行动成功或失败,整个帝都都必将迎来主教方面的怒火,席卷全城的搜查清洗在所难免,在这种政治背景下,和王党有过过节,反而是一张不错的护身符。 “殿下,先生,我们还有十二分钟。”侍女小姐在一旁委婉地催促道。 “弗雷德里克先生,拜托了。” “荣幸之至,公主殿下。” 一旁早就准备就绪的米歇尔嬷嬷拉起男孩的手,把他拉到了一个屏风后面的梳妆台前,少妇这会儿满脸严肃,仿佛刚刚在暗道里的一切旖旎都从未发生过。 “就像我们之前练习过的那样。”她轻轻地说道。 亚历山大点了点头。 短暂而又漫长的准备工作开始了。 在屏风的另一边,侍女小姐一手举着怀表,一手横在腰间,随着秒针的摆动来回不定地走动着。直到公主殿下被她晃悠地有些心烦,出声阻止道:“别走了,莉娜。放轻松,别紧张。” 侍女小姐依言站定了,但是眉头仍然微微蹙着,就好像那些在帝国法庭等待宣判的被告们一样,充满了焦虑和不安的神色。“殿下,这真的能行么?”她轻轻问道。 “我不知道,莉娜。”公主秀气的脸上从刚才开始就保持着思索的神情,仿佛有什么心事,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贴身侍女的手,“但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这里是白金汉宫,埃拉西亚历代先君都注视着我们呢,拿出勇气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虽然从年龄上来说,侍女小姐要大上好几岁,但论冷静沉稳,十三岁的埃维莉娜·赫克利斯却更像是那个年长的姐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怀表上指针走动的每一个滴答声都轻轻扣动着主仆二人的心弦,伴随着屏风那面时不时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这偌大的房间中弥漫开来。侍女小姐几次忍不住想要绕过屏风去看一看,但都被少女牢牢拉住了。每当这个时候,年幼的公主殿下沉心静气的神色,都让莉娜小姐有一种错觉,仿佛在这个纤弱的身体里,住了一个像传说中凯瑟琳女王那样强大的灵魂。 殿下一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君王的。侍女小姐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终于,在时间还剩下五分钟的时候,屏风那边传来了一些不一样的声响。米歇尔嬷嬷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她朝公主微微弯腰致意,然后朝着屏风后面轻轻唤道:“出来吧,弗雷德里亚先生。” 一个精灵般精致的人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第六幕 牧月十三 (五) 侍女小姐发出了一声惊呼,连手中的怀表啪嗒掉在了地板上也没有注意到,她像见鬼一样看着前方,又回头看看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少女,脸上一副错乱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低喃着:“殿下......殿下......” 她的低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公主殿下正微张着小嘴,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儿。 那就是一个盛装的自己,一袭纯白色的露背长裙,美丽的锁骨若隐若现,裙子是用荧光蜘蛛的丝织就,微微发光,让穿着它的主人就像圣坛中走出的天使。裙子的下摆紧贴着穿衣人纤细的身体,勾勒出洁白修长的曲线,裙身遍布用碎钻拼成的玫瑰花图案,恍如无数美丽的晨露。而最最让人分辨不清的是那一张清秀妍丽的脸庞,原本乡下小子脏兮兮的面孔,经由米歇尔嬷嬷精心打理之后,精致得仿若图拉里昂森林里传说中的精灵。无论是那眉眼、鬓角,还是嘴唇、鼻翕,都和以美貌著称的帝国明珠——————埃维莉娜公主殿下别无二致。 “简直完美。”公主殿下由衷地赞叹道,“如果不是我没有兄弟姐妹的话,我都要怀疑您是不是我父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她突然露出慧黠的神色,轻轻提起裙踞,微微一福,说道:“感觉如何?公主殿下?” 盛装的“公主殿下”似乎还有些犹疑,她有些怯怯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双手,略显笨拙地抓住裙子往上提起,学着面前真正公主的动作,微微行礼。 “感觉......实在是很奇怪。” 她一开口,似乎又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而一并被吓了一跳的还有真正的公主殿下和一旁的侍女小姐。莉娜低声惊呼道:“天哪,这是殿下的声音!” “橡木公爵大人派人送来的小玩意儿,”米歇尔嬷嬷翻开“冒牌公主”的衣领,给她们看贴在里面的一张肉色薄片,“这是固化了拟声术的魔导器,可以帮助弗雷德里亚先生发出殿下的声音。” 亚历山大现在浑身都不自在,面前公主殿下和侍女小姐的目光让他尤其感到别扭,于是他出言提醒道:“您是不是也应该开始更衣了,殿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莉娜这才想起自己的怀表掉在了地上,她赶紧弯腰捡了起来,对着少女说道:“殿下,我们只有四分钟了。” 少女点了点头,“现在,轮到我了。” 她朝着屏风后方走去,在经过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平视着亚历山大的眼睛,在沉默了几秒种后,突然说道:“弗雷德里亚先生,坦白讲,您执行的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殿下!”侍女小姐轻声唤道,她有些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 “您是在引诱我打退堂鼓吗?我的殿下?”亚历山大说道,柔和的少女嗓音让他不适地皱了皱眉,但在外人看来,却成了美丽的少女微微蹙眉,让人有忍不住想要上前呵护的冲动。 “不,我是想告诉您,谢谢。” 公主说完,径直越过亚历山大,走进了屏风的后面,留下后者和莉娜待在一起,但侍女小姐感到和这个样子的亚历山大站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于是也走到了屏风后面帮忙去了。 这一次花的时间少了很多,男孩的厨师装扮显然远远没有宫廷女装穿戴起来那么繁琐,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公主殿下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两人再一次对面而立,有那么一刹那,亚历山大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站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公主,而是那个脸上有些脏兮兮的、一身厨子打扮的小男孩。他瞥见了丢弃在一旁的假发套,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为了今夜的行动早就按照他的发型剪掉了长发。 这真是奇怪的场景,十三分钟前,乡下小子和一国公主也是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如今十三分钟过去,场景重现,除了目睹了这一切的几个当事人,没人知道此时站着的两人已经调换了过来。 “殿下,还有两分钟的时间,该动身了。” 米歇尔嬷嬷催促道,她已经打开了来时的那个衣橱的大门,公主殿下将穿过那个暗道,以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一个狮心城郊外的乡下小子——————的身份,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 “那么,再见了,先生。”已经是一头短发、厨子打扮的少女以男士的标准礼节抚胸道,“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您。” “那么,再见了,殿下。”已经是长发飘飘、宫廷仕女装扮的男孩以淑女的标准礼节弯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么,再见了,殿下。”第三个声音说道,“这辈子能为您效劳,是我最大的荣耀。” “你在说什么疯话?”公主殿下看着侍女小姐,即便有高高的厨师帽遮掩着,亚历山大依然能看到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快过来,莉娜!” 侍女小姐敛起裙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恐怕不行。‘公主殿下’身边必须要有她的贴身侍女,否则康斯坦斯夫人回来后会起疑心的。” “除非那位贴身侍女奉命去珠宝匠那里拿我订做的首饰了。现在快过来,莉娜。” “殿下,米歇尔夫人下午的时候已经去过一趟珠宝匠那里了,您忘了吗?”侍女小姐微微笑着,“我曾发誓向您效忠,现在是我兑现誓言的时候了,请不要夺走我的这份荣耀。” “莉娜......”公主的眼眶红了,她看着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子,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姐妹。衣橱里的暗道此刻仿佛成了一辆永不回头的马车,个人的情感在这一头,王室的责任在那一头。她用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体内流淌着的赫克利斯的血液却催促着她履行自己的使命,她冲上前,快速地、紧紧地拥抱了一下侍女小姐,这显然是不符合王室礼仪的,但此时此刻就连米歇尔都没再去管这些条条框框。 “保重!莉娜!保重!” 侍女小姐强忍着泪水,“您也是!殿下!保重!” 房间外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是宫廷仕女高跟鞋的独有标志,即便厚厚的加绒地毯也无法完全消除鞋跟撞击地板发出的那种独特的“笃笃”声。 “是康斯坦斯夫人。”米歇尔嬷嬷一边低声惊呼,一边开始拉扯着公主向着衣橱深处钻去,“我们得立刻离开,现在,马上!” 就在衣橱门被关上的同一时间,房间门被打了开来,一股浓厚的香料味道,混合着尖细的嗓音一起扑面而来。 “殿下,您要的裙子,我把它取回来了。顺带一提,厨房那边说米歇尔嬷嬷早就......噢,您已经都打扮好了。” 第六幕 牧月十三 (六) 一个四十多岁的贵妇人手捧着一条雪白的裙装走了进来,从她的视角,正好一眼看到“公主殿下”和侍女小姐正背对着她站在衣橱前。她的目光扫过盛装的“少女”那光洁细腻的背部肌肤,悄悄掩藏了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四十多岁这个年纪正是女人最美好的时光悄悄从指缝溜走的时候,无论怎样梳妆打扮,鱼尾纹都会渐渐爬上眼角,皮肤逐渐变得松弛,失去年轻时的光泽和弹性。聪明的女人会从时光的沉淀中获取足够的沉静和睿智,使得她们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散发出另一种醇厚的优雅来,但是康斯坦斯夫人显然不在此列,在发现自己正在不可避免地失去美貌时,她选择让自己的心灵被嫉妒和不甘吞噬,转而追求另外一种能填补内心空虚的东西——————权力。 这也是她投向伊塞留主教,甘当走狗的原因。 亚历山大听到声音,回头望去,正好和康斯坦斯夫人看了个对眼。就像帝国上流社会其他许多喜欢炫耀的贵妇人一样,这位夫人的脸上、手上都涂满了昂贵的香料,那刺鼻的香气隔了老远就飘散过来,再加上她那因为涂抹了过多香粉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让亚历山大下意识地微微皱眉,移开了目光。 这个小动作落入了贵妇人的眼中,那种自然的、发自内心的嫌恶神态让她的内心更加犹如被毒蛇噬咬着,但是表面上,她却依然保持着夸张的笑容,向着“少女”靠了过去。在双方接近以后,亚历山大甚至能看到对方的脸上随着面部肌肉的动作簌簌往下掉着粉末。 “这个老女人真是令人恶心。”十分难得的,牧说出了亚历山大的心里话。 “这是什么?”康斯坦斯夫人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她原本就尖细的嗓音也随之提高了整整一个八度,亚历山大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那是公主殿下换装时取下的长发发套。 “一个发套?”夫人伸手把它捡起来,狐疑地望着面前的主仆二人,“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有这样的东西了?” “什么时候开始,殿下有什么私人物品需要您来过问了?康斯坦斯夫人?” “从殿下的私人物品里莫名其妙地多出东西开始,莉娜小姐,我并不记得殿下什么时候带过发套。” 那个普普通通的发套仿佛像是一股强心剂一般,让康斯坦斯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潮红,她确信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个房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许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小丫头在密谋些什么,而如果自己能够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的话,就能够在主教大人那里换取更多的东西。 金钱、权力、名望、地位,并非只有男人是它们的俘虏。 欲望驱使着康斯坦斯夫人,让她在面对侍女小姐诘问的时候毫不退让,她甚至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一样直视着莉娜的眼睛,然后惊喜地发现了更多的东西。 “您是不是刚刚哭过鼻子?莉娜小姐?您的眼眶还有些红肿呢!” 前面已经说过了,康斯坦斯夫人无疑是主教大人的一条忠犬,并且还是一条嗅觉敏锐地忠犬。这位夫人看到侍女小姐脸上残留的些许泪痕,立刻敏感地觉察到刚刚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事情或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她回想了一下自己进门时殿下和侍女的站位方向,把目光投向了一旁那个不起眼的衣橱,用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既然殿下已经梳妆好了,那就让我把这件长裙暂且收到衣橱里去吧。” 如果真正的公主殿下在此,此时就会严厉地斥责她,好叫她知道自己只是仗着主教大人的权势狐假虎威而已,而后者也不会有当面顶撞一国公主的勇气。可惜亚历山大还没有完全融入自己的角色中,他,或者说她,迟疑了一下,而就这么一下的功夫,康斯坦斯夫人已经打开了衣橱。 衣橱里是满满当当的衣物,公主殿下和米歇尔嬷嬷已经不见了踪影,这让亚历山大和莉娜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稍稍往下放了一些。 康斯坦斯夫人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几乎是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衣橱里,幸运的是,那条只有王室成员才知晓的、直通公主殿下衣帽间的隐秘通道,显然经过了专门魔法定制的掩饰,尽管贵妇人已经把放裙子的动作放慢了无数倍,并且借此尽可能地查探了整个衣橱内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您放好了吗?夫人?需要我帮忙吗?”侍女小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准备好和眼前这位主教大人的走狗好好周旋,好确保为公主殿下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不,不用了。谢谢您,莉娜小姐。”贵妇人磨磨蹭蹭地退了出来,她的眼中全是掩饰不住的失望神情,重新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舞会就要开始了,”她说道,“阿贝尔子爵、梅尔维尔男爵、范迪塞尔伯爵都已经到了,宾客们也都到得差不多了,公主殿下,我们也该动身啦。” “再等一下,夫人,”亚历山大说道,“再等一下吧。” “是,殿下。”康斯坦斯夫人微微行礼,退后两步,和侍女小姐站到了一起,后者听到她嘴里轻轻嘟囔着:“还有什么好等的呢?” 亚历山大可管不了她,这会儿他正在冲着脑海中的牧叫唤呢。 “该死的,牧,舞会怎么办?我可不会跳舞。还有她说的那些人名,我一个都不认识呀!” “别着急,亚历,别着急,”牧慢条斯理地说道,“阿贝尔子爵是那位主教大人的亲侄子,梅尔维尔男爵是魔法王国布拉卡达来的使臣,范迪塞尔伯爵则是埃拉西亚教廷的实权人物,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你的未婚夫候选人。” 未婚夫候选人这个词让亚历山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男孩这辈子还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挑选未婚夫的一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您怎么了?公主殿下?”眼尖的康斯坦斯夫人几乎是立刻发现了“殿下”的不妥,她觉得今天的殿下似乎有点奇怪。 “没什么,夫人。”亚历山大摆了摆手,随后朝着脑海中的牧大喊道,“未婚夫候选人?这是什么活见鬼的东西?” “这很好理解,主教大人觉得直接杀掉一国公主,不管伪装得多么像一场意外,终归落了下乘。对付一个身份尊贵的漂亮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她。”牧用一贯轻描淡写地口吻说道,“但很显然主教大人不方便亲自执行这个任务,好在从政治的角度上来说,只要公主嫁给了自己的人,和嫁给了自己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亲爱的牧,你说的很有道理,”亚历山大耐着性子说道,“但我想知道的是,我怎样才能在突击训练了两天宫廷礼仪、对所有宾客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作为主人主持完一场宫廷舞会而不露馅呢?” “我不是正在告诉你那些宾客的情况吗?我已经告诉了你三个了,也就是说,你起码已经知道了三个来宾的来历。” “但我不知道他们的相貌!”如果不是在自己的脑海中,亚历山大已经咆哮出声了,“就算我把他们的履历表背了下来,也改变不了面对面的时候我压根分不清谁是谁的事实。更何况,天知道这场宴会会有多少宾客出席?反正肯定不会只有这三个!就算你知道所有人的背景来历,难道我还能在十分钟内通通背下来吗?”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在这个计划里是个炮灰。”牧冷冷地回答道,“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拖住这十分钟,如果能拖更久当然更好,但至于你怎么脱身,抱歉,亲爱的亚历,这根本就不在计划的考虑范围内。你注定会露馅,然后在宗教裁判所里度过你的余生,不过那也不会太久的。” 牧像尖刀一样冷酷锋利的话语,反而让有些激动的亚历山大冷静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一线生机。 “但是你说过会没事的,不是吗?”他说道,“牧,你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当然。” “那就不要藏着掖着啦,牧,你有什么办法,现在是时候说出来啦。” “别着急,亚历,”牧稍稍停顿了一下,“首先,我需要身体的控制权。” “......” “怎么了?” “这是你设计好的,对不对?为了逼我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你?”男孩有些恍然地说道,“你早就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了。” “不完全是,之前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只是现在也还算符合我的预期罢了。”牧回答道,“况且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随时都能把控制权拿回去,在这方面我争不过你。对这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归根结底这还是你的身体。” 男孩沉吟了一会。 “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牧好整以暇地说道,“不过舞会就要开始了。” “你能确保不会露馅?” “至少肯定强过你。” “好吧,”男孩终于下定了决心,当然其实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这具身体是你的了,但只有到舞会结束的这段时间。” “很好,”牧回答道,“我想这足够了。” “还有个问题,”男孩沉默了一下,突然有些疑惑地问道:“就算你上辈子经历过这些,知道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的来历,但是你怎么会连宫廷淑女的礼节都会呢?” “我学过。” “你学过女性的宫廷礼仪?” 亚历山大感到有些头晕,难道寄居在自己体内的这个灵魂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吗? 牧慢条斯理的回答从脑海深处传了过来:“你凭什么认为我是男的呢?” 第六幕 牧月十三 (七) 无论是对于平民还是贵族来说,舞会都是一个重要的社交场合。人们利用这个机会结识新的朋友,巴结有权势的大人物,或是彼此吹嘘自己生活中的得意之处。普通人家经常举办舞会来给年轻男女们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期望他们能像《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和达西一样喜结连理;而许多生活糜烂的埃拉西亚贵族则把这当做发生艳遇的好机会,他们就像《包法利夫人》中的拉韦杰老公爵那样,犹如被本能所支配的公狗一般,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在这种场合左右逢源。肖依旧带着其他弟兄们卫戍在宫门外,在负责安全的同时监视王党的动向,或者说倒过来,在监视王党动向的同时负责安全。罪骑士卢卡斯则带了几个人,分散在舞厅的四角,以防一些意外的发生。他站在大厅的角落,远远望着宫廷音乐室穹顶之下那些衣着光鲜的来宾们,脸上毫无表情——————和这么多大人物们共处一室原本是个巴结逢迎的绝佳机会,但年轻的骑士却沉默地倚在角落中的立柱上,漫不经心地啜着杯中的美酒。 这次舞会的规格很高,公主殿下几乎邀请了整个狮心城的高层勋贵,这里面有朝廷重臣,也有教廷方面的神职人员。他们中的许多都身份尊贵,或是手握实权,也只有一国公主的面子能让这么多大人物齐聚一堂。 眼前是一片歌舞升平,卢卡斯却不知为何想起了故乡圣伦港的滔天海浪,那海浪一会儿变成迪雅漫无边际的骷髅大军,一会儿变成远东席卷天地的兽人浪潮,最后云消雨霁,定格成了一张张死去同伴的脸。 他轻轻摇了摇头,仰首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如果可能,他希望这个晚上就在这灯红酒绿中静静地过去,但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 “啊哈!看看这是谁?罪骑士卢卡斯!” 和夸张的招呼声一起出现的,是一位有着一头浓密黑发的年轻人,他穿着做工考究的燕尾礼服,一手擒着酒杯,一手亲昵地箍住了卢卡斯的脖子。 后者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地说道:“阿贝尔,对不......” 年轻人打断了卢卡斯的话语:“自从你回来以后,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呢!想想看,我们上次见面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一年?艾拉在上,这一年发生过的事情可真不少。还记得去年我们的那次聚会吗?” 提问者并没有停下来等待回答,而是径自说了下去。他的语气依旧热情,但是眼神却越发冰冷。 “去年的这个时候,你还是光芒万丈的剑术天才,圣殿骑士团团长的第一副官,莉迪亚的未婚夫......说到这个,莉迪亚人呢?哦,对了,你杀了她。一起被你砍下头颅的,还有那个当年把你捡回来的老糊涂。” 和熙的春风转眼化为了冷冽的冬雪,卢卡斯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阿贝尔的眼睛,平静地说道:“对不起,阿贝尔,但当时我没有选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多么诚意满满的道歉啊!如果死去的不是我的父亲和妹妹,或者做出这一切的不是我曾经的兄弟的话,我说不定都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原谅你!” “阿贝尔,他们不止是你的父亲和妹妹,也是我的父亲和未婚妻,同时也是主教大人的弟弟和亲侄女,而主教大人已经赦免我了。” “但是我没有!”年轻人突然咆哮道,“而且永远也不会!” 音乐厅里静了一下,四周的宾客纷纷向这里看来,有些人认出了阿贝尔,向他点头致意,然后出于礼貌装作没看见后者失态的样子,更多的人则偷偷瞄着这位年轻的显贵和他身边的圣殿骑士,猜测是什么事情惹得这位主教大人的亲侄子在舞会中大动肝火。 似乎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八卦欲望,他们随即看到阿贝尔·纽曼子爵大人就这样勾着那个骑士的肩膀,冲着四周挥起手来。 “诸位!诸位!”他高声叫喊着,直到确定自己已经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我要郑重向你们介绍——————最年轻的大地骑士、号称圣堂教廷百年来最有天赋的战士——————罪骑士卢卡斯!”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然后又开始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夫人和小姐们开始窃窃私语,先生们则在交头接耳之余投来打量的目光。这个名字仿佛是扔进了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在整个舞厅中掀起了层层涟漪。 “罪骑士?是哪个罪骑士?” “还能有哪个罪骑士?那个从迪雅回来的魔鬼,那个屠戮成性的刽子手!” 这样压低了音量的评头论足在来宾们之间传递着,就算偶尔有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表示“就是他吗?看起来是个英俊的绅士啊”,也会立刻有一旁的男伴向她解释这个绅士是如何十恶不赦,手上沾满了鲜血。 敌人的。 还有同伴的。 流言和季风一向是传播得最快的两样东西,即便迪雅那个亡灵国度和狮心城之间相隔着数千里,也不能阻挡人们插上了翅膀的八卦欲望和想象力。去年那个任务的真相被主教大人亲自下令封锁,只有寥寥几个高层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唯一活着回来的,并且随即被教廷褫夺了一切荣誉的卢卡斯,在人们的猜测中逐渐成为了罪魁祸首。此时,舞厅中众宾客们看向卢卡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稀奇的凶兽,混杂着谨慎、好奇、厌恶的情绪。 阿贝尔有些快意地看着周围人群的反应,他附在卢卡斯的耳边,轻轻说道:“你配不上纽曼这个姓氏,我父亲把它给了你,现在我把它收回来。你这辈子都将是罪人,背负着弑妻弑父的罪孽,永远无法被宽恕!” 年轻的骑士轻轻颤抖了一下,这立刻就被用手臂把着他的阿贝尔发现了,后者用近乎冷酷的语调向四周说道:“诸位,他同时也是那个杀了自己所有属下、同僚和上官的刽子手——————至少传到我叔叔桌上的邸报上是这么写的。” 众所周知,他的叔叔是伊塞留·纽曼,那位权势滔天的红衣主教。 阿贝尔的话无疑从某种程度上证实了流言的真实性。狮心城的贵族圈子里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八卦秘闻,在场的先生女士们也早就耳闻,有一位绰号“罪骑士”的教廷圣殿骑士,在帝国接壤迪雅的边境线执行任务时,犹如得了失心疯一般杀光了自己的战友。这个传闻在平时只是帝都贵族圈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当传闻中那个满手血腥的疯子骑士真正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并且由主教大人的亲侄子确认过传闻的真实性后,来宾们才发出了阵阵的惊呼。 真正的惊呼。 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指着卢卡斯身上圣殿骑士的制式软甲叫喊道:“这样的屠夫!这样的刽子手!教廷方面居然还让他来保护我们的安全吗?天哪!阿贝尔子爵先生,请做些什么吧!把他驱逐出去!这样的疯子不该出现在这里!”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不管怎么说,谁都不会希望和这样一个疯子共处一室。有些冲动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甚至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他们一厢情愿地把这看成了在异性面前一展身手的大好机会。 牧走进音乐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第六幕 牧月十三 (八) “艾维莉娜公主殿下驾到!” 随着侍者的通报声,人们目光的焦点暂时从臭名昭著的刽子手重新转移到了今晚真正的主人身上。阿贝尔暂且松开了把住卢卡斯的手,后者也顺着人们的目光,看向了音乐厅大门的方向。 在那里,埃拉西亚的明珠款款而来,大厅的灯光拂过她饱满的额头、纤细的脖颈、圆润的双肩,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觉得公主殿下一如既往得光彩照人。 但真正熟悉公主殿下的人们还是发觉了些许的不同,平日的殿下虽然慧黠,但王室的教养让她把这种锋芒深深地藏起来,只把温柔高贵的一面展示于人;但今天的殿下看起来似乎兴致高昂,她目光中飞扬着神采,自走进音乐厅开始,就不住地打量着四周的每一个人。 “看,这就是埃拉西亚的贵族们。他们乐于控制不难控制的东西,既可以显示力量,又可以满足虚荣心,所以他们喜欢驰骋骏马,玩弄荡妇。” “你太刻薄了,牧。” “是吗?也许吧。”牧不置可否地说道,“看到那位留着一字胡、阴气沉沉的老绅士了吗?那就是范迪赛尔伯爵,亚历,也就是你的未婚夫候选人二号,宗教裁判所的头号人物,埃拉西亚的白衣主教。感觉怎么样?这样位高权重的鳏夫可是不多见的。” “他的年纪够当我的父亲了,”亚历山大嘀咕着,他随即反应过来,反唇相讥道:“而且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是‘我们’的未婚夫候选人二号。” 男孩的脑子还在为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纠结着,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牧是个女性的事实——————这尚且能够勉强归咎于灵魂之间意识交流的缺陷,但后者接下来犹如宫廷礼仪教科书般的举止真的有点吓到他了。从梳妆室到音乐厅这段不短的路上,她完全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亲切而不失威严地对待下人,礼貌而不失优雅地招呼宾客;她无需提醒就知道该穿过哪条走廊,该爬上哪段楼梯;她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微笑,什么时候该沉默;当在音乐厅外遇上一位赴会的伯爵夫人时,她甚至还关心地询问后者的眼疾是否有所好转——————她的表现就像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混迹了许多年一样,进退有据,游刃有余。 原本抱着必死决心的侍女小姐已经完全看呆了,以至于牧好几次不得不提醒她注意脚下,不要被台阶给绊倒了。牧本人倒是对自己这一手本事不以为意,当初《太古卷轴》的第一个资料片《迟暮的狮鹫》发布,掀起了玩家们刷埃拉西亚王室任务的热潮,虽然把声望顺利刷到崇敬并得以自由出入白金汉宫的只有一小部分高玩,但牧刚好就是其中的一员。至于宫廷礼仪,王宫结构图,埃拉西亚贵族圈的秘闻逸事,这些都只是几千个任务刷下来的副产品罢了——————身为玩家,牧的关注点更多还在装备与技能上面。 “看那边,亚历,那个年轻人是波旁家族的长子拿破仑·波拿巴,王权与野心任务的开启人;哦,天哪,看到那个老头了吗?皇家综合学院的梅林院长,法师之路任务的开启人;还有那边,你的未婚夫候选人一号,阿贝尔·纽曼,他现在应该是圣殿骑士团的首席副官,可以发布不少圣殿骑士转职任务和后续高阶任务,怎么样?要不要趁着现在身份的便利来一波py交易?”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亚历山大忍无可忍道。 这个时候,牧已经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了阿贝尔的身边,她伸出左手让后者虚握后轻轻一吻,在嘴唇和手背相触的那一刻,亚历山大从心底感到一阵恶寒。 “我不知道你说的py交易是什么,”他警告道,“但是我郑重提醒你,我不容许进行这样的交易。” 事实上,他已经有些后悔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牧了。以这家伙的性格倾向来说,无论怎么样也不能算是善良守序的阵营。 牧对亚历山大的警告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向着阿贝尔问道:“子爵大人,我听说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争吵? 阿贝尔躬身道:“一场争吵?您言重了,我的殿下,只是一场小争执而已。某位先生来错了地方,而我正在告诉他这一点。” 真正的公主殿下并不知道去年那次事件的真相,因此,冒牌的公主殿下也就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甚至还露出恰到好处的、对眼前的兄弟阋墙表示理解的表情,她朝着一边沉默的骑士微微颔首,“卢卡斯卿,好久不见。” 卢卡斯单膝下跪,沉默着行了一个普通骑士觐见一国公主时的标准礼。 “我听说了卢卡斯卿在迪雅做出的一些……事情,”公主转头对着阿贝尔说道,“子爵先生,说实话,你们共处一室让我有些担心。如果纽曼兄弟居然在白金汉宫举行的舞会上大打出手,这件事恐怕明天早上就会成为整个狮心城贵族圈的笑柄了。他们或许不会指责你们的无礼,却会议论我这个主人的无能。” “您的担心不会发生,请您务必相信,我绝对不会让任何有损清誉的事情发生在您的身上,”阿贝尔再次躬身道,“如我刚才所言,这只是一场小争执而已。” 说完,他对着四散在角落里的几个神殿骑士吩咐道,“你们几个,带着他去外面守着,让肖带几个人进来替换你们。” 几位骑士站到了卢卡斯的四周,把他隐隐围住,年轻的骑士依旧沉默,任由同僚们簇拥着他走了出去。 大门缓缓闭合,掩住了罪骑士的身形,音乐厅里的气氛顿时莫名地一松,就好像在每个人背后的一根芒刺陡然消失了似的。舞厅里重新恢复了此起彼伏的聊天声,但却并没有太多人上前打扰公主殿下和子爵大人的交谈——————此时簇拥在这舞厅中的三三两两的人群就是一个个小型的社交圈,看似随意,实则泾渭分明,如果没有足够分量的引荐人的话,身份不够的宾客是不敢随便加入身份更高的聊天圈子的——————那不但无礼,而且容易自取其辱。 于是,公主殿下和子爵先生在热闹非凡的音乐厅中暂时独处了。 第六幕 牧月十三 (九) 众所周知,阿贝尔·纽曼子爵正在摆明车马追求公主殿下。真正的公主殿下会巧妙而不失礼貌地与这位追求者保持距离,但问题在于,今天站在这里的是牧——————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资深玩家”。 而最先开口的也是她。 “子爵先生,汉斯·纽曼卿和莉迪亚·纽曼卿的离世实在令人遗憾,这对您的打击一定非常大,”这位公主殿下说道,“我的父王去世后,我也曾消沉过很长一段时间,我能理解那样的感受。” 阿贝尔感到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殿下第一次用礼貌与疏离以外的语气同他说话呢!子爵大人赶忙躬身说道:“感谢您的关心,殿下。那的确是痛苦的经历,好在时间抚平了伤口,虽然留下了疤痕,但毕竟是愈合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阿贝尔卿,我能叫这样称呼您吗?子爵先生?” “当然可以,您当然可以,我是说……乐意之至,我的殿下。”公主殿下突如其来的善意让阿贝尔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说句公道话,在逼迫公主殿下嫁人这件事上,教廷方面或许有着政治上的考量,但是这位阿贝尔子爵对艾维莉娜公主倒确确实实是一往情深。 公主殿下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红晕,她轻轻地说道:“阿贝尔卿,或许……您可以叫我艾维莉娜。” 子爵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您说什么?抱歉……我不是……我只是……我以为您刚才说……” “您没有听错......阿贝尔卿。” 如果不是子爵先生本身也是一位63级的圣殿骑士,他几乎就要听不见公主殿下那细若蚊呐的声音了。 气氛猛然粘稠地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亚历山大还没到撩妹或者撩汉的年纪,但是依然感觉到了不对,他警惕地问道:“牧,你想干什么?” “钓鱼。”牧回应道,在那淡淡的意识波动背后,亚历山大仿佛看到她的头上长出了两个恶魔的小角。 “我反对。” “反对无效。这是我的时间,现在请你好好看着,因为欲望就是力量——————无论这欲望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在心里发出这样振聋发聩宣言的同时,公主殿下用贝齿轻轻咬住了下唇,这个动作不符合王室的礼仪,但却让这个可人儿看起来有种柔弱的美感,她眨巴着长长的睫毛,继续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您知道,自从父王去世后,我已经是最后一个拥有赫克利斯姓氏的人了。以塞留卿说我需要承袭王位,接管千里江山,亿万子民。但是,阿贝尔卿,我很害怕……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公主殿下垂泫欲泣的样子简直要让阿贝尔整个人都融化了,子爵大人的心此刻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因为心仪的人儿对自己态度上的亲近而欣喜若狂,一半又为心上人的烦恼而忧心伤神。他有些冲动地说道:“还有我啊!艾维莉娜,您还有我啊!您的意愿就是我的目标!您无需害怕,也无需烦恼,我和我的长剑将伴您左右,为您斩断前路的所有荆棘。” “您真是太贴心了,阿贝尔卿。”公主殿下把双手交叠按在自己的胸口,就在那棉花和布料所撑起隆起的地方,“如果不是我最近天天在上剑术课的话,我真想邀请您不时来宫里坐坐,陪我说说话。” 还有比这更明显的暗示吗?自觉受到了鼓励的阿贝尔兴奋地脸上发红,他有些颤抖地说道:“如果您愿意的话,艾维莉娜,我可以教您剑术啊!” “真的吗?阿贝尔卿?” “这将是我最大的荣幸,艾维莉娜。” “可是,”公主殿下有些犹豫地说道,“我的剑术老师告诉我,圣堂教廷的战技以魔武结合见长,但在单纯的剑技方面,似乎太过……大开大合了。” “你的剑术老师?这样告诉过你?”亚历山大在心里问道。 “闭嘴!”牧回答道。 心上人的质疑让阿贝尔有些不忿,他想了想,说道:“您的剑术老师?是狮鹫剑圣贾维斯吗?哼,恕我直言,在他们高加索人的眼中,所有其他种族的剑技都是不入流的。不过我嘛,恰好可以找到一个比高加索人更加擅长使剑的种族。” “真的吗?世间还有这样的种族吗?”公主殿下瞪大了那双美丽的眼睛,“您是认真的吗?” “再认真不过了,艾维莉娜,我可以为您找来一个真正举世无双的用剑高手,就连狮鹫剑圣也不得不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我相信您,阿贝尔卿。” “而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子爵先生热切地说道,“明天,明天我就能带他进宫来觐见您。”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能比心仪的人儿口中说出一句“我相信您”更能刺激一个年轻人的肾上腺素了。 还好他还保持着最起码的理智,没有说出“我今晚就有空”这样的话,否则亚历山大会立刻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然后朝那张涨得通红的俊脸狠狠地砸上两拳头,哪怕会因此而身份败露也在所不惜。 “看,上钩了。”牧得意地说道。 亚历山大实在组织不出语言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憋了好久吐出两个字。 “卑鄙。” 公主和子爵略显亲昵的交谈逐渐被周围的人所注意,也吸引了有心人的目光。 一位身材高大的布拉卡达人走了过来,他穿着极具那个北地魔法王国风格的华美法师袍——————这种袍子上面镌刻着玄奥的防御符文,使得它兼具了美观与安全的功能,同时收束的袖口与截短了的下摆又不至于影响行动的便利,是布拉卡达的云端法师们最为喜爱的装束之一。 牧兴致勃勃地说道:“来了,未婚夫候选人三号,来自布拉卡达的使臣梅尔维尔男爵!” 她的口气让亚历山大想起小时候父亲带自己去打猎时,指着树林里出现的猎物说道:“来了,傻孢子!”男孩稍稍沉默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什么一个布拉卡达人会成为埃拉西亚帝国公主的未婚夫候选人?” “一号和二号候选人的出现是因为教廷方面的推波助澜”牧满不在乎地解释道,“至于这位三号么,是因为得到了我们那位公主殿下的青睐。” “你是说殿下属意于他?“ “倒不如说是为了平衡教廷的势力吧,自从赫克利斯十五世去世,埃拉西亚国内的政治平衡已经被打破了,布拉卡达方面并不希望看到圣堂教廷进一步坐大。在这样的局面下,公主殿下对布拉卡达的使臣青眼相加也就成了双方共同的默契。” 牧三言两语间就把两大帝国高层间的错综关系梳理了七七八八,让亚历山大在大长见识之余,也深切感受到了那位少女殿下的无奈与无助。 父王殡天,权臣窥伺,举目无亲,她已经不得不把自己都当作棋子下了下去。而今晚的行动,恐怕是这位十四岁的王位继承人最后的孤注一掷了。 两个灵魂电光火石般的意识交流间,布拉卡达的使者先生已经走近了,那是一个充满了书卷气的中年人,大约30岁的样子,就像魔法王国的其他法师老爷们一样,浑身散发着学者的气质。他向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的子爵先生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朝公主殿下伸出了手。 “舞会已经开始了,殿下,不知我有没有这样的荣幸,能够邀请您跳第一支舞呢?” 牧回头朝子爵先生抱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回头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使者先生的手上。 “我很乐意,梅尔维尔先生。” 第六幕 牧月十三 (十) 公主殿下与梅尔维尔男爵的共舞正式拉开了舞会的帷幕,大家都暂时忘掉了刚才发生的小小风波,男士们纷纷开始向女伴们邀舞,在第一支曲子还没有结束的时候,音乐厅中的气氛已经热闹非常了。 这是贵族主子们最为欢愉的时刻,同时也是他们各自的跟班、仆从、侍女们最为放松的时刻。这些贴身的下人虽然是贵族们最为信任的心腹,但是他们的主子显然不方便把他们一起带进音乐厅里去。因此,在紧靠着白金汉宫侧门口的地方,还有着一个空间不小的偏厅,专门让这些人在等待各自主人吩咐的同时,也可以自己小小地休憩放松一下。 莉娜小姐此刻正端坐在这里,身为埃维莉娜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她与许多帝国上层贵族的心腹侍从们也都熟识。此刻坐在她旁边与她攀谈的,就是橡木公爵夫人的贴身侍女斯旺小姐。 “爵爷今天并没有来,临行的时候,他告诉夫人说有事情要处理,不能出席舞会啦。说实在的,这可真是有些奇怪,以我家爵爷和殿下的关系,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需要缺席舞会来处理呢?” 斯旺小姐压低了声音叽叽喳喳地说着,她突然发现今天的莉娜小姐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有些不满地拍了拍后者的手。 “亲爱的莉娜,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偷瞄宫门口的方向啦。我知道那些圣殿骑士们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英俊绅士,但他们同时也是教廷的走狗,你还是趁早不要胡思乱想啦。” 正在怔怔发呆的莉娜回过神来,对着橡木公爵夫人的侍女说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公爵大人没有出席舞会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胡乱嚼舌根可不是一个称职下人应有的行为。还有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斯旺小姐,如果你再这样口无遮拦的话,公爵夫人早晚会因为你而惹上麻烦的!” 她说到后来,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橡木公爵夫人是个脾气宽厚的贵妇,这导致了她的贴身侍女有些嘴碎的毛病。莉娜不得不警告敲打她一下,免得后者在这种节骨眼上惹出什么乱子来。 好在橡木公爵大人对自己妻子的脾气和御下手腕也心里有数,所以从不让家人参与到什么机密的事情里去。也因此,斯旺小姐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频频往大门口方向张望的真正原因。 真正的原因很快便出现了,从大门另一边的长廊上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是穿着修女服饰,脸上毫无表情的米歇尔嬷嬷,矮的是公主殿下请来的几位厨子中的一位——————年纪最小的那一位。 事情看起来很顺利,莉娜不由得庆幸康斯坦斯夫人并不在这里——————她是一位子爵的遗孀,因此也被邀请了参加舞会。况且这位夫人自诩为上流人物,即便没有受到邀请,她也不会屈尊到这下人们待的偏厅里来。 如果这条主教大人的忠狗在这里的话,此刻一定会察觉到这里面的古怪。 守在门口的肖很快发现了米歇尔和她身边的男孩,这个身材高大的圣殿骑士微笑着致意道:“您好,米歇尔嬷嬷。” “您好,肖先生。”米歇尔嬷嬷还礼道,“这位厨子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出于感谢,殿下让我送他出来。” “当然,夫人。”肖回答道,“我记得这小家伙,弗雷德里克先生,是吗?你的手艺真是没说的。” 他的后一句话是对小男孩说的,后者抬头看了他一眼,灰扑扑脸上一对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算是回答。 “厨房里刚刚出了点小事故,这可怜的孩子被浓烟熏呛了一下,嗓子疼得厉害,怕是有段时间说不了话啦。”米歇尔夫人在旁边解释道,“殿下开恩,让他先回去歇息了。” “原来如此,”肖恍然道,“真是太不幸了。” 他一边哀叹着,一边准备让出一条路,好让嬷嬷和男孩通过,正在这时,走廊上又出现了几个人影。 这几个人影可比嬷嬷二人要有气势得多了,圣殿骑士制式软甲上的金属铁环互相摩擦的声音和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使空旷的走廊透出了一股肃杀的气势来。 肖的脸上露出了古怪而无奈的神色,等到那几个人影走到近前的的时候,他同情地问道:“你被赶出来了?” 为首的年轻人面不改色地说:“不,我腻歪了里面那群酒囊饭袋,因此出来透透气,顺带把巴结那些权贵的大好机会让给你。” “真的吗?”肖露出了狐疑的神色,随即探询地看向了年轻人身后的另外几个骑士。 “行了,是阿贝尔大人的命令。”其中一个骑士回答道,“拜卢卡斯所赐,大人让我们来外面吹风,让你们进去享受美酒和美食。你看,明明是他犯了错,却要我们一起倒霉。” “米波,”卢卡斯平静地看着那个骑士,“我现在心情不太好,所以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巴。” “啊哈,伟大的罪骑士心情不好,”那个被称作米波的骑士叫了起来,“所以要让我们全都闭嘴吗?” “是的,我不愿意有人对我评头论足。” “我并不经常评头论足,但当我想这么做的时候,这种权力我是要保留的!”米波骑士讥讽地说道,“我可不是没见过血的雏儿,你那套吓唬不了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像一年前杀死所有同僚那样杀死我们?”\ 气氛陡然间不一样了,卢卡斯嘟囔着说道:“很好,很好。现在的新人越来越有胆色啦!” 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先生们!先生们!”肖脸色煞白地拉住了卢卡斯的胳膊,“这里是白金汉宫!卢卡斯!看在艾拉和光明神的份上,别乱来!” “肖,让开。既然大家都拔剑了,就让我们用战士的方式来解决吧。” 肖回头一看,发现米波和其他几位骑士都拔出了佩剑,摆出了战斗姿势。他顿时气得大叫道:“你们疯了吗?现在是任务期间!你们是教廷的圣殿骑士,不是街头上桀骜不驯的小混混!给我把剑收起来!” “没关系,肖,让他们来,”身后传来卢卡斯满不在乎的声音,“一群连超凡境的门槛都没踏入的小崽子而已,让我来教育教育他们。放心吧,用不了太久的。” 众所周知,罪骑士卢卡斯是货真价实的大地骑士,教廷历史上最年轻的超凡境高手。 不知道是肖的训斥还是卢卡斯的威胁起了作用,几位年轻骑士意识到了自己举动的不明智,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后,最终悻悻地把剑插回剑鞘。米波轻轻的哼了一声,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看,从表现上来,他们倒是比那些宫廷侍卫们要强上一些,虽然也强得有限。” “卢卡斯!你少说两句吧!至少不要当着米歇尔嬷嬷的面,这太让人笑话啦!” “噢,噢,米歇尔嬷嬷,”卢卡斯这才注意到一边有些尴尬和紧张的夫人和男孩,“还有这位年轻的大厨。舞会才刚开始,怎么就要出宫了?” 男孩依旧一言不发,米歇尔夫人把刚才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接着说道:“先生们,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送这位弗雷德里克先生出宫了,殿下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哪。” “当然了,嬷嬷,”肖回答道,“很抱歉耽搁了您这么久。” “谢谢您。”夫人微微致意后,拉着男孩的手向宫外走去。 牧月十三日的狮心城已经跨进了初夏的尾巴,此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温热的微风从宫外扑面拂来,带来了一丝自由的味道。 “慢着。” 一声喝止的话语从身后传了过来。 第六幕 牧月十三 (十一) 米歇尔嬷嬷轻轻抓了抓掌中的小手,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皱着眉头说道:“卢卡斯先生,您又有什么贵干?” 罪骑士的剑依然保持着出鞘的状态,他擒着剑柄的手一挥,下垂的剑锋瞬间就抵住了男孩的鼻尖。米歇尔嬷嬷直接尖叫起来,反倒是男孩并没有显示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他感受着鼻尖处透过剑锋传来的冰凉寒意,瞪大了眼睛,带着探询的神色看着剑手。 “卢卡斯先生!您疯了吗?”回过神来的夫人气愤地满脸通红,她同时有些惊慌地向旁边求助道:“肖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皱着眉头问道:“卢卡斯?” 罪骑士的脸上毫无表情,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孩,直觉告诉他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在沉吟了半晌后,他冷冷地命令道:“脱衣服。” 米歇尔夫人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尖叫着说道:“不,我绝不容许。卢卡斯先生,您太放肆了!” 卢卡斯丝毫不为所动,“肖,搜他的身。” “这......卢卡斯,是不是太过了?” “搜!” “疯子,这是个疯子。”一边的米波低声喃喃地说道。 米歇尔夫人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拦在了男孩的面前,卢卡斯毫不退让,肖左右为难,一众骑士则事不关己般地在旁看着——————他们心里一致认为罪骑士是个疯子,现在疯子撒起了疯,自己还是看看热闹就好。 门口闹成了一团粥,偏厅中正在休息的下人们也都伸长脖子看起了热闹。碎嘴的斯旺小姐最喜欢这样的八卦逸事了,她一边起劲地看着,一边还不忘回头打听:“莉娜,那不是米歇尔嬷嬷么?她好像和那些骑士吵起来了......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被莉娜惨白得吓人的脸色吓了一大跳,一时犹豫着在继续欣赏八卦和先关心一下朋友的身体健康之间如何取舍,结果被侍女小姐猛然拽到了跟前,两人的脸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啊!”斯旺小姐发出一声痛呼,“莉娜!你弄疼我了......”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朝侍女小姐看去,打算好好埋怨一下后者,却被莉娜一脸严肃凝重的表情吓住了。 “斯旺小姐,告诉我,你对橡木公爵夫人到底有多忠诚?” “这还用说吗?”斯旺小姐眨巴着眼睛,“我是夫人收养大的,我的一切都属于她。” “很好,那么请你牢记我接下来所说的话,因为你的性命,我的性命,乃至你我主子的性命,都取决于此了。” 莉娜的这番话把斯旺完完全全给震住了,她有些结巴地说道:“你......你说......我在听......” “你现在立刻去音乐厅,找到你的主子橡木公爵夫人,请她把以下三个词转告给公主殿下——————米歇尔夫人、卢卡斯、十万火急。请你务必告诉公爵夫人,这三个词不仅关系到殿下的安危,也关系到她丈夫的性命。” “我记下来了。”斯旺小姐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样子就可以了吗?” 莉娜的脑海中想起了换装后的男孩那神奇的表现,喃喃地说道:“但愿吧,现在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奇迹了。” 斯旺小姐没有听清莉娜的喃喃低语,她接着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不自己直接去找殿下呢?” 侍女小姐站起身来,整了整自己蓝色的连衣裙和头饰,就像一个慨然赴死的战士一样。 “我需要给你争取时间。”她说道,“现在的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快去吧!拜托了,斯旺小姐。” 她转过头,向着闹成一团的宫门口走了过去。 斯旺看着莉娜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走到了宫门的附近,就像一个脆弱的纸鸢卷进了一场酝酿中的风暴,她的小嘴张了张,随后醒过神来,提起了裙踞,趁着周围下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功夫溜出了偏厅,向着王室音乐厅快步走去。 莉娜的交代让这位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的姑娘心中充满了焦虑,这种焦虑形于脸上,也弥漫在了举手投足之间。她的脚步变得匆忙,目光始终聚焦在前路上,直到在快到音乐厅外长廊的一个拐角的时候,与从另一边走来的一位夫人撞了一个满怀。 一阵气急败坏的吼叫,混合着一股浓厚的香料味道扑面而来。 “该死的!你是怎么走路的?难道你的眼睛长在了后脑勺上面吗?” 斯旺小姐被吓得不住地道歉,但这位自称康斯坦斯的子爵夫人依然不依不饶,要可怜的姑娘说出自己是谁家的下人。有些慌了神的侍女不得不半是央求地说道:“这位夫人,我是跟随橡木公爵夫人来的。我有要紧的事情找她,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您,我感到万分抱歉。” “橡木公爵夫人?你有要紧的事情要找她?”子爵夫人转动了一下眼珠,“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火烧火燎的呢?刚才那一下可差点就把我的腰撞断啦。” “抱歉,夫人,但除非我家主子允许,否则我一个字都不能告诉您。”斯旺小姐有些忐忑地回答道,好在她的脑子还没坏,没有在这节骨眼上透出半点口风来——————眼前这位夫人在听到橡木公爵这几个字后,态度明显有了变化,这至少是个好兆头。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年轻的女士,是我的问题让你为难啦。”果然,子爵夫人一反开始咄咄逼人的神态,一脸谅解地说道,“谁没有个不小心的时候呢?我和你家主子也算认识,她就在里面,去找她吧。去吧。” “万分感谢您的宽宏大量,夫人。”斯旺小姐松了口气,她行了个屈膝礼,快步走到不远处的音乐厅门口,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年轻的女士,你的鞋......”在她的身后,康斯坦斯夫人的呼喊声传来,但姑娘匆匆的身影很快消失了,似乎压根没有发现自己裙裾下的脚丫子有一只是光着的。 “真是毛躁的年轻人,”夫人自言自语地说道,“橡木公爵夫人的侍女,从宫门口的方向来,有要紧的事情要和她的主子说......为什么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用指尖捻起那只鞋子,然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跟着前方姑娘的身影一起走进了音乐厅中。 第六幕 牧月十三 (十二) 当康斯坦斯步入大厅的时候,斯旺小姐已经像穿梭在林间的云雀一样走出很远了,后者的身影在人群中时隐时现,犹如一个正在捉迷藏的孩子一般。 此时正是第二支曲子结束,第三支曲子还没开始的休息时间,贵族们趁着这空档邀请舞伴,寻找熟人,或是享用些宫廷美食。在这样热闹的场景中追寻一个人影对眼力和注意力是极大的考验,康斯坦斯夫人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放弃了,她直接向身旁正在攀谈的几位贵族夫人问道:“抱歉,有谁知道橡木公爵夫人在哪里吗?” “往前一直走,”其中一位夫人回答道,“就在舞池边上的那根大厅立柱那里。” “谢谢您,夫人。愿您玩得愉快。” 把忠诚献给了红衣主教的贵妇人在低声谢过之后就继续前行了,还没有走到那根显眼的立柱,她就远远地看见了被几位贵妇人围着的公爵夫人------那实际上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但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这位脾气和善又身份尊贵的夫人在帝都贵族圈中有着不错的人缘。 康斯坦斯没有靠上去,而是找了一个不容易被察觉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 她等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年轻的斯旺小姐神色匆匆地赶到,她附在公爵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随即朝四周的几位夫人们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招呼着斯旺小姐走到了一个偏僻些的角落。 “就是现在了。”康斯坦斯嘀咕着,她直起身子,以比正常步伐稍快的速度向前走去,同时脸上适时地换上了略微有些焦急的神色,就像一个捡到了钱包的好心人在马路上寻找失主时的那种神色。 这位好心人左顾右盼地往前走着,她的前行路线杂乱无序,但同时又恰好离公爵夫人和她的侍女交谈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了过来,很显然交谈者并不愿意谈话的内容被人听去,因此刻意压低了音量,即便康斯坦斯夫人竭尽了全力,也只能听见影影约约的几个单词。 “......莉娜小姐让我......米歇尔夫人......十万火急......咦?” 最后一声疑问是正在说话的姑娘发现了已经离她们只有三步距离的不速之客,但赶到她要开口之前,康斯坦斯夫人的目光也恰到好处地转过来,后者同时还发出了如释重负的感叹声。 “谢天谢地!总算让我找着你了。年轻的女士,你把你的鞋子落在音乐厅外的走廊上啦!为了把这只鞋子还给你,可让我一通好找。要我说,这是公主殿下的宫廷舞会,你的主子是狮心城里有名有姓的贵妇人,你可不能这样毛毛躁躁的有失体面!” 她就像一个普通热心肠的贵族夫人一样絮絮叨叨了一通,然后朝着公爵夫人行礼道:“很高兴见到您,夫人。您或许不记得我了,但我曾有幸在菲利普伯爵夫人家的聚会上见过您。” “我记得您,您是康斯坦斯子爵夫人,”公爵夫人回答道,尽管事出突然,但她依然保持了雍容的仪态,“您真是太客气了,这种事情让您的侍女来做就好啦。” 公爵夫人的无心之言让康斯坦斯夫人瞬间感到十分难堪------事实上,身份尊贵与否与荷包丰盈程度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自从丈夫在几年前去世后,康斯坦斯夫人一直处于坐吃山空的状态,长期的入不敷出让她不得不解散了所有的下人,只保留了衣服首饰来维持一个贵族最后的体面,这也是她投入那位主教大人麾下的重要原因。此刻言者完全出于礼貌的客套话,在听者的耳中简直成了浸透了盐水的藤条,一下下抽打在了她的脸上。 但她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出于对您的尊敬,夫人,我决定亲自来做这件事。” “而我对此非常感激,康斯坦斯夫人,或许您可以在那边等我一下,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再好好向您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我非常乐意,夫人,您先忙您的,我就在那边,哪儿也不去。” 子爵夫人的顺从让公爵夫人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一些,后者微微致意后,便转身朝着一个方向离开了。 康斯坦斯立刻敏锐地察觉到,那是整个音乐厅的真正中心------公主殿下的方向。 “瞧,事情越来越有趣啦!”她暗自嘀咕着。 “啊?”一边的斯旺小姐有些迷糊地问道,“您说什么?” “我说,能得到公爵夫人的邀请实在太好啦!”子爵夫人朝着侍女小姐笑了笑,在后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转身朝着公爵夫人先前所在的那个圈子走去了。之前的几位贵妇人还在那里等着公爵夫人回来,康斯坦斯加入了她们,她先是礼貌地自我介绍,又不着痕迹地把每个人恭维了一番,于是很快就被她们接纳了———而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她眼角的余光没有一刻离开过公爵夫人的身影。 那个身影穿过了整个舞池,来到了这个大厅乃至整个埃拉西亚最为璀璨的那颗明珠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 康斯坦斯夫人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公主殿下,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来,但是让她失望的是,那位美丽的少女仿佛只是听到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寒暄一般,甚至在公爵夫人离开后,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反而依然和身边的阿贝尔·纽曼子爵先生相谈甚欢。 子爵夫人不觉皱起了眉头。 “那难道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吗?”她回忆着自己刚才偷听到的只言片语,暗暗思忖着,“很显然,那个小丫头是来给公主送口信的。会是什么事情呢?米歇尔夫人......十万火急......米歇尔夫人......十万火急......” 她想起了替公主出宫去拿定做首饰的米歇尔夫人至今不见人影,不禁越发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古怪。她绞尽脑汁地想着,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已经引起了其他夫人们的注意。 “康斯坦斯夫人?”一位夫人担心地问道,“您没事吧?” 这声询问让正在脑中侦探推理的康斯坦斯回过神来,她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抱歉......” 她脸上浮现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正想说些什么,目光却瞟到主教大人的侄子,那位一直在与公主殿下谈话的子爵大人,突然怒气冲冲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了。 原本在等着康斯坦斯说下去的夫人们见她画到一半又停住了,不由地面面相觑起来,一位年长些的夫人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有些愠怒地咳嗽了一下。 “啊,实在抱歉,”接连的失态让康斯坦斯自己也觉得有失体面,但她这时候也顾不上了,“我突然感到有些头晕和气闷,这是我多年的老毛病了。我必须马上出去透透气,否则我会晕厥在这里的。” 她装作透不过气来的样子,有些狼狈地和夫人们行礼道别,然后也不管她们的反应,急急地追随着阿贝尔的身影而去了。 第六幕 牧月十三 (十三)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理所当然的,年轻的子爵大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大动肝火。 让我们暂且回到片刻之前,当公爵夫人附在牧的耳边,说出了那由莉娜告诉了斯旺小姐,再由斯旺小姐转告于她的三个词时,后者一时间也怔了怔,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并且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公爵夫人的手,表示宽慰。 “没事的,夫人。我想这一定是个误会,我会去和卢卡斯卿说情的,”她故意大声而郑重地说道,“一切都会没事的。” 有些忧心忡忡的公爵夫人并没有因为牧可以提高了音量就放下心来。她毕竟是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而非康斯坦斯夫人那样天生的阴谋家,因此也不能从支离破碎的信息中猜出这位公主殿下打的什么主意。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因为鱼儿已经自己循着饵料的香味游过来了。 “殿下,夫人,我想我刚才听到了卢卡斯的名字,”原本礼貌地站在一边,给女士们留出空间说些悄悄话的阿贝尔子爵先生凑了过来,“如果你们和我那个不成器的手下有什么龃龉的话,不妨和我说说,我很乐意为你们排忧解难。” “您真是一位高尚的绅士,子爵先生。”公主殿下略带着些感激说道,“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不,不,还是不要麻烦您啦。你们兄弟之间已经够不幸了,我不愿意因为我的原因而让您的不幸再增添一分。” 公爵夫人在旁边眨巴着眼睛,她在阴谋诡计上面没什么天赋,但对女人的一些小把戏却再熟悉不过了,此刻公主殿下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分明就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好在这位夫人至少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最铁杆的王党——————在两个女人无声的默契中,一场未经彩排的戏剧,就这样在亚历山大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 不得不说,如果说真有什么事情是这些狮心城的贵妇人们最为擅长,并且花费了一生的时间仔细钻研的话,那就是她们操纵男人的本事了——————毕竟她们就是以此为生的,无论对象是丈夫还是情夫。 于是,公主殿下的话音刚落,公爵夫人便适时地惊叫道:“可是,您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您,一国公主,竟然要因为这样的事情向人低头吗?”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顺着牧刚才的话说了下去而已。 牧赞赏地看了公爵夫人一眼,脸上却堆起了愁容:“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卢卡斯卿扣押了我的人,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可怜的米歇尔嬷嬷,如果我之前答应了卢卡斯卿的邀请,陪他一起去看歌剧,或许她就不会受这样的罪啦!” 亚历山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一唱一和,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整个都崩塌了。男孩对两性关系的认知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骑士与公主的床头故事层面,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上竟然能有这样“卑鄙”的女人!牧还好说,她原本就是一个魔鬼。可是橡木公爵夫人!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高贵夫人竟然也会一脸真诚地胡说八道,对男孩心灵的冲击实在是巨大的。 之前公爵夫人前来报信的时候,他还有些紧张地问牧有没有什么办法,而现在他则沉默地看着眉头越皱越深的阿贝尔子爵,心里充满了愧疚与同情。 被同情的对象对此浑然不觉,公主殿下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可怕的,子爵先生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发作,他压抑着怒气,大声地说道:“您糊涂啦!埃维莉娜!我说您糊涂啦!首先,那个人已经不再是我的兄弟,如果不是因为叔叔的命令,我早就向他提出决斗了;其次,我此前从来不知道,他这样一个卑贱的杀人凶手,居然还胆敢对您心存妄念吗?埃维莉娜,您刚才说您信任我,那么我请求您继续这份信任,让我帮您解决这些烦恼!” 阿贝尔的话语中充满了愤怒、委屈与爱慕的情绪,换做是任何一个贵族千金,恐怕都要被打动了,但是在此刻的亚历山大眼中,子爵先生的头顶上只有明晃晃的两个字。 傻瓜! 公主殿下咬着嘴唇,水汪汪的眼睛中仿佛要有泪水滴落下来了,她看着子爵先生,冲着他说道:“您固然是好意,阿贝尔卿,但是我又能怎么做呢?难道您要我向别人承认,赫克利斯的王权已经衰落到了极点,连一个戴罪的圣殿骑士都能对我随意威胁恐吓了吗?你责怪我糊涂,责怪我没有向您求助,但是您不正是那个人曾经的兄弟吗?您的叔叔过于膨胀的权势不正是我威严受损的原因吗?退一万步说,如果卢卡斯一口咬定扣押为难我的下人只是出于公心——————他是一定会这样说的,难道还要我不顾王室的体面,把他威胁我的事情公诸于众吗?我固然信任您,阿贝尔卿,但请您告诉我,我能怎么办呢?” 这一番话更加情真意切,就连公爵夫人都被震住了,她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经常打交道的少女殿下,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亚历山大则听得寒毛都竖起了来,他在心里悄悄问道:“你为什么要提到王室和教廷的冲突,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作为女人,我懂男人;作为玩家,我懂埃拉西亚的所有高层权贵,”牧回答道,“而很不幸的,这位阿贝尔·纽曼子爵既是男人,又是高层权贵,所以放心,他是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的。” 牧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在经过一小段令人煎熬的沉默后,年轻的子爵红着眼睛说道:“您说得对,埃维莉娜。我无法左右叔叔的决定,但是请您务必相信,我对您的心意是真挚的。我向您发誓,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我就将竭尽全力维护您的一切。”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子爵先生转身拍了拍手,一边高喊道:“还有当值的圣殿骑士吗?” 一位掩在角落中的骑士立刻走了上来。 “卢卡斯呢?” “您刚刚把他派去守宫门了。” “带我去,现在,立刻,马上。” 那位骑士不敢怠慢,抚胸行礼后,立刻引着子爵大人往音乐厅的大门走去。 公主殿下看了一眼阿贝尔形色匆匆的背影,转身问道:“谢谢您,夫人。可惜现在不是道谢的好时候,我只能回头再好好谢谢您了。” “您言重了,殿下,”公爵夫人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知道您的心已经不在这儿啦。” 公主抱以一个羞赧的微笑,回头敛起裙裾,跟随子爵先生的步伐走了出去。在她的身后,康斯坦斯夫人也远远缀了过来。 这场牧月十三日的舞会,终于到了最高潮。 第六幕 牧月十三 (终) 宫门口的纷争所引起的波澜,在无声中拂过了整个白金汉宫,终于把与此相关的所有当事人都吸引了过来。 此时此刻,侍女小姐身处在了整个漩涡的最中心,为了阻止卢卡斯想要搜身的念头,她的咽喉几乎主动顶上了那闪着寒光的剑锋。 “您的剑只会对付女人和孩子吗?”莉娜有些颤抖地说道,“这就是您的教养和风度吗?卢卡斯先生?” “我自有我的风度,莉娜小姐,前提是对象必须值得我体现风度。事实上,您这样推三阻四,反而让我更加怀疑了。这只是个小男孩,如果他真是无辜的,搜身也是证明他清白最有效的方法------难道他身上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竟然害怕被人发现吗?” “我不明白您究竟想要干什么。一个多小时前,您怀疑他的身份,我们所有人都陪您去了趟御厨才让您满意;一个多小时后,您又一次地故意刁难。卢卡斯先生,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您正在试图亵渎王室的尊严!” “您不用拿王室的尊严当挡箭牌,莉娜小姐,你我心里都清楚不是那么回事。”卢卡斯不耐烦地挥了挥剑,把剑重新插回了剑鞘,“见鬼,我们已经在这里浪费了整整20分钟了,亲爱的肖,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能去搜一下那个男孩的身吗?” 肖叹了口气:“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 “因为我需要在这里帮你拦着这两位女士,我们的这些同僚们很明显是不打算帮忙了,”卢卡斯回答道,“要不我们换一下也行------我去搜身,你来挡人。” 肖看了看情绪激动的莉娜小姐和米歇尔嬷嬷,暗自叹了口气,说道:“那我还是搜身吧。” 莉娜和米歇尔同时发出了一声尖叫,她们试图拦在男孩的身前,但是被卢卡斯一手一个反剪了胳膊,无论怎样挣扎,全都无济于事。 肖来到厨子打扮的男孩面前,看着对方明亮的眸子,反而觉得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说道:“孩子,我知道这对你是有些不公平,但是忍一忍吧,这也是证明你清白最简单的方法了,我想你总不见得情愿去宗教裁判所吧。” 说完,他举起手,粗糙的手指伸到了男孩的领口,准备解开领子上的第一粒扣子。不知是因为气愤、羞恼还是害怕,男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突然闭上了眼睛,任由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仿佛是认命了一般。 对不起了,父王。 我已经尽力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传了过来。 “肖!这是怎么回事?” 肖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一脸阴沉的阿贝尔子爵大人,他赶忙行礼道:“大人。” 这声大人不是对爵位的尊称,而是圣殿骑士团内部下级对上官的称呼。 “回答我的问题,肖,这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卢卡斯觉得这个厨子有些可疑,大人。” “有些可疑?”阿贝尔的眉毛紧紧地拧到了一起,他突然大声喊道,“圣殿骑士肖·格朗治先生!” 听到这句话,肖立刻站定立正,同时大声回答道:“在!大人!” “圣殿骑士米波先生是否向你传达了我的命令?” “传达了!大人!” “说给我听!” “您命令卢卡斯和米波他们负责宫门卫戍,让我带着其他人去宫里负责安全防卫。” “那你现在在这里干什么?嗯?” “我......”肖一时语塞,这场风波原本不关他什么事,此刻被上官这样诘问,他不由得有些哀怨地看向了罪魁祸首。 “是我让他去搜那个厨子的身的,大人。我觉得那个厨子很可疑,因此请求肖协助调查,大人。” 自从阿贝尔出现后就变得沉默的卢卡斯终于开了口,他脸上依然是古井不波的表情,但是在被他一手一个反剪胳膊捉在手上的莉娜和米歇尔的衬托下,这位罪骑士无论怎么看都坐实了丧心病狂的杀人犯的形象。 “卢卡斯,把两位女士放下,然后滚出我的视线。” “她们很可疑,大人。” “你是在抗命么?” “恰恰相反,我在履行自己的职责,那就是盘查所有的可疑人物。” 卢卡斯不卑不亢的态度在阿贝尔看来无疑是傲慢和挑衅,他正要出言呵斥,随后赶到的公主殿下却先于他出言了。 “卢卡斯卿,如果是因为我的话,如果是我有什么举动让您不满意的话,就让您的怒火归于我一个人吧。无论您在怀疑什么,我的贴身侍女和教养嬷嬷都与此无关,请您不要伤害她们。” 公主殿下楚楚可怜但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的软语相求让卢卡斯皱起了眉头,他摇摇头说道,“您在说些什么?我并非试图以任何方式针对您,这仅仅是公事公办而已。至于莉娜小姐、米歇尔夫人和这位小厨师究竟有没有问题,那要等我盘查过才知道,我向您保证,只要她们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我是绝对不会与她们为难的。” 卢卡斯的回答显然没有让公主殿下满意,后者朝子爵先生丢了一个委屈的眼神,那像是在说: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现在看您的啦,子爵先生! 这个眼神让阿贝尔的肾上腺素分泌水平明显提高了,一边是杀之而后快的杀父仇人,一边是自己的心上人,子爵大人完全把立场不同该有的谨慎丢到了脑后。 “交出你的佩剑,卢卡斯。” 罪骑士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什么?” “交出你的佩剑------我不知道叔叔为什么还要把你留在圣殿骑士团里,但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参加骑士团的任何任务,也不用参加任何日常的训练了。托叔叔的福,你依然保留圣殿骑士的身份和每个月那一份薪水,但你永远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 这样决然的处置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卢卡斯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无比仰慕他,如今却恨不得亲手杀死他的弟弟,讽刺的是,这个弟弟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拔剑相向的人了。 “您要我的佩剑。您确定吗?大人?”他问道,声音平静地像是被索要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卢卡斯最后看了一眼阿贝尔,他的目光扫过公主、肖、一众骑士,还有那个厨子打扮的小男孩,忽然自嘲地笑笑,伸手解下了腰间的圣殿骑士制式佩剑。 “这是父亲亲手交给我的,”他说道,“现在这是你的了。” 阿贝尔没有伸手去接,虽然他的父亲同时也是他的父亲,但他拒绝接受来自眼前这个男人的任何馈赠。 卢卡斯松开了手,佩剑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罪骑士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莉娜和米歇尔这才回过神来,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那个厨子打扮的小男孩,随即又回过神来,对着公主殿下行礼。 “殿下。” 公主殿下挥了挥手,上千拉住她们的手说道:“你们受苦啦,这次可多亏了阿贝尔卿,我想我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您太客气啦,艾维莉娜,我很高兴自己帮上了忙,我也很高兴自己搅了那个恶徒的胡作非为,因此这件事让我感到双倍的高兴。” 公主殿下再次微笑着致意后,转身看向了那个仿佛被遗忘了的小厨师。 “抱歉,弗雷德里克先生,因为我的缘故,让您受委屈啦。” 从刚刚开始就惊讶地捂住了嘴的男孩平静了下来,他那仿佛会说话的眸子对着公主殿下使劲眨了眨,弯腰郑重地行礼。阿贝尔和骑士们都以为这是小男孩在表达感激之情,但是只有公主殿下知道,他到底是在感谢什么。 “后会有期,先生。”公主说道,一边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看见的角度,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这时,一声没有抑制住的轻呼从走廊的角落里传了过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康斯坦斯夫人!”公主殿下第一时间出声招呼道,“您怎么也在这里?” 原本躲在一边暗中观察的康斯坦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朝公主殿下行礼道:“殿下,我刚好也打算回去了,就由我来送这位厨子出宫去吧。” 她一边说,一边去看公主殿下的神色,却一眼看到了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 “您真是细心周到,但我想弗雷德里克先生自己能找到回家的路,而舞会离结束还早,我需要您陪在我的身边。过来吧,夫人,到我身边来。” 康斯坦斯夫人的目光在公主殿下和男孩之间逡巡,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直到公主殿下再次催促,她才依言不情不愿地走到公主殿下的身边站定了。 就在这个功夫里,男孩已经在米歇尔嬷嬷的带领下,施施然地走出了宫。她们拉起头上挡风的兜帽,然后顺着宫外的长街,拐进了一条不为人注意的小巷子里。 一辆同样不起眼的马车正在那里恭候着。 米歇尔带着男孩爬上了马车,把车窗拉了下来,马车轻轻地向前驶去,并且悄无声息地加速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赶车的马夫口中传来。 “您好,公主殿下。” “您好,奥克·伍德卿。” 第七幕 游戏与人生 上 载着埃维莉娜·赫克利斯的马车悄无声息地疾驰着,这辆由橡木公爵亲自驾驶的马车会从狮心城的西门出城,抵达桑叶河某个偏僻的河段,德玛爵士和阿尔瓦已经在那里准备了一条小船,可以顺流而下直达千里之外的花叶原,但即便如此,等在这位公主殿下前面的道路依然是漫长的。 当狮心城高高的钟楼敲响午夜十二点的钟鸣时,牧月十三日已经过去了,但对于身处旋涡的几位当事人来说,它又还没有过去。 在接下来的舞会里,康斯坦斯夫人都被公主殿下紧紧地带在身边,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少女殿下正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了,从斯旺小姐的口信,到那可疑的小厨子,各种蛛丝马迹都说明了这一点,但她就是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有那么几分钟,她觉得如果能把那个小厨子关起来审问一下就好了,可惜阿贝尔子爵已经完全被迷住了心窍,罪骑士卢卡斯的下场让康斯坦斯夫人甚至都不敢当场把自己的怀疑表达出来。 当然,这一切仍然是要记录下来,汇报给那位主教大人的,而且越快越好。康斯坦斯夫人的怀里就有直接可以和主教大人发密讯的魔法道具,但一来公主殿下就在旁边;二来她也希望自己发出的密讯是一个切实的结论,而非一些连猜测都算不上的疑点,从而给主教大人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 当十二点钟的钟鸣声响起时,舞会谢幕,宾客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场,公主殿下告称身体不适,吩咐莉娜小姐替她送客,自己则带着康斯坦斯夫人往寝宫的方向去了。 “殿下,您还好吧?” 尽管脑子里被许多其他念头所占据,康斯坦斯夫人还是留意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自从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过之后,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给人的感觉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是的,她的声音依旧甜美,面容依旧妍丽,身姿依旧优雅,可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却变得......这么说吧,就仿佛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小酒馆老板,突击上了两天的宫廷礼仪课程后的样子。这种转变是如此突兀,就仿佛是公主殿下突然中了邪似的。 这让康斯坦斯夫人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我没事,夫人。噢,该死.....” 一声生硬的回答传了过来,至于紧跟其后的下意识的叫骂声,则是公主殿下在上楼过程中的一个趔趄所致——————少女似乎突然不适应脚下10厘米长的高跟鞋了——————至于那句永远不应该从一国公主口中传出的粗俗骂声,艾拉在上,谢天谢地宫廷教养嬷嬷米歇尔不在这里。 “很好,你成功地让这个老女人更加怀疑你了,蠢蛋。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一声不吭就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只不过是十二点钟的钟声响起而已!这算什么?灰姑娘吗?你怎么不扔下一只水晶鞋呢?” 牧恶毒的咒骂声让男孩紧抿了嘴唇,他在心里回答道:“到舞会结束的时间,这是之前就说好了的。” “是的,可你现在怎么办呢?你以为今晚已经可以风平浪静地度过去了吗?” 牧的问题让亚历山大感觉到有些奇怪。“难道没有吗?”他问道。 一份半透明的人物属性栏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明显是某个不屑于回答他的灵魂干出来的好事。 这是亚历山大第二次看到这份表格状的东西了,他立刻紧张地瞟了一眼身边的康斯坦斯夫人,发现后者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同时,他鬼祟的神态也让康斯坦斯夫人更加狐疑了。 “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亚历山大有些不解地问道。 牧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所有老师面对不成器的学生那样恨铁不成钢的语调说道:“不管你承认与否,亚历,你已经是个玩家了。而作为玩家,学会时不时查看自己的当前状态是基础中的基础。” “但我已经看过这个东西了。” “而我强烈建议你再看一遍。” 听牧说得这么郑重,亚历山大把面前的表格认认真真逐字读了一遍,终于在一个叫做“任务状态”的小栏目里面看到了这样几句话。 当前系列任务:牧月十三之紫荆花盛开(随机奖励) ——老兵的交易(已完成) ——厨师的证明(已完成) ——解救公主(已完成) ——保守秘密(未完成) 系列任务完成度:80% 除了上面这些文字和数字之外,在整个系列任务方框的旁边还有一个金色的龙形徽章,旁边标注了一行小字:任务难度——传说。 “这是什么意思?”亚历山大皱着眉头问道。 “就是事情还没完的意思。” “是那个‘保守秘密’吗?”男孩指着唯一标注着“未完成”状态的一行小字问道,“要保守什么秘密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需要注意别让人发现公主殿下是个男人假冒的,而真正的公主殿下已经逃之夭夭这件事情而已,”牧先是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着,然后突然提高了音量咆哮道,“难道我们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秘密需要保守的吗?你是猪吗?” 尽管亚历山大已经习惯了牧的刻薄和冷嘲热讽,依然被脑海中突然犹如风暴般的意识波搞得皱眉不已,他用力摇了摇头,说道:“可这并不是游戏,如果被发现,我们会被绞死的。” “有区别吗?在你来说是被绞死,在我来说叫做任务惩罚。亚历,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荒诞,但仔细想想,命运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你认真地对待它时,它就成了人生;你游戏地对待它时,它就成了游戏。人生和游戏,原本就没有那么清楚的分界而已。” “那现在怎么办?” “把身体交给我控制。” “没门。” “亚历,你搞不定的。” 男孩干脆不说话了,只是固执地抿着嘴巴。 “好吧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请你务必三思,因为我们两个人的小命都捏在你的手心里了。”牧的意识无奈地传来,“如果这个犹如游戏投影一般的世界也是按照游戏中的规律来运行的话,那么系统不会给出一个无意义的任务来。这句话的意思是,既然任务指明要我们保守秘密,那么秘密就一定有被揭穿的可能。而那个可能,就是我们的任务目标。” “你是说......”男孩并不傻,他立刻看向了一旁的康斯坦斯夫人,后者正在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透露着猜疑与凶狠的情绪。很显然,男孩刚刚站在原地一会发呆,一会皱眉的举止,帮助这位夫人进一步做实了某种判断。 “那现在怎么办?”男孩有些慌张地问道。 脑海中,牧慢条斯理的回答传了过来。 “杀了她。” 第七幕 游戏与人生 中 出乎意料的,亚历山大并没有因为牧的提议而惊慌失措,他也意识到,如果身边这位主教大人的密探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那么赶在对方发出任何讯息之前让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是唯一可以让自己转危为安的办法了。 但是知和行从来都是互不相干的两条线,男孩自打出生以来,见血的次数倒也不少,不过那都只是在酒馆的后厨宰杀一些鸡鸭鹅之类的家禽而已。现在命运陡然逼着他去杀人,还是在白金汉宫里面谋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这顿时让这位狮心城郊外的小酒馆老板犹豫了。 牧对亚历山大的心思了如指掌,她诱惑着提议道:“如果你下不了手的话,亚历,我可以帮你的。”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该怎么做?” “咦?想逞强吗?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哦......” “牧!”男孩打断了牧的喋喋不休,咬着牙用力地问道:“该怎么做?” “暂时什么也别做,这是件艺术活,如果你想干得干净利落,不留手尾,那么首先,你必须先了解敌人和自己的实力对比。” “实力对比?” “听好了,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现在,你自己尝试着感受一下这个老女人的等级。” “等级?” “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你只需要看着她,然后想象你要和她战斗就可以了。” 亚历山大依言像康斯坦斯夫人看去,在那张涂满了香料的、警惕而不善的脸的上方,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和人物属性面板类似的头像框,那个头像框中有着“康斯坦斯子爵夫人”几个血红色的字,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狰狞的骷髅头。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个骷髅意味着对方的等级起码比你要高5级以上。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说,就是你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怎么可能?”亚历山大一脸不信地说道,“我或许是个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小酒馆老板,但她也只是个四十多岁养尊处优的贵妇人而已。” “她是那位主教大人的密探,”牧说道,“而密探通常都会有些压箱底的保命手段,或许她的正面战斗力不会像战斗职业那样强,但强和弱都是相对而言的,对于你这样的萌新来说,这位夫人已经是个足够强大的敌人了。” 牧的话让男孩沉默了,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直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之前那个梳妆厅门外的走廊上了。 “您怎么了,殿下?”见公主停下脚步,康斯坦斯夫人疑惑地问道:“您不是要回寝宫休息吗?” “哦,哦,是的,当然。”亚历山大回答道,他其实压根不知道寝宫在哪个方向,但这并不是重点。此刻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走廊上一副装饰用的骑士甲胄上面了,在那人形甲胄的手中,有一把非常精美的骑士长剑。 牧之前的话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回荡着。 “夫人,”他说道,“我之前在梳妆室里面落下了些东西,那是一个红宝石镶嵌的首饰盒,您能帮我去拿回来吗?” “当然,”康斯坦斯夫人低垂着眼睛回答道,这让亚历山大完全看不到她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就在里面的梳妆台上吗?” “是的,夫人。” 康斯坦斯夫人皱着眉头走近了梳妆台,她依然沉浸在纠结的迷思之中,这种已经接近答案,但就是隔了一层薄纱使人看不真切的感受,实在是太让人煎熬了。 那个小丫头片子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会突然举止变得如此粗俗怪异?之前在宫门口的米歇尔夫人和小厨子又暗藏了什么样的阴谋?舞会开始之前,公主殿下曾经支开了她一小会儿,那段时间里,这个梳妆厅中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能够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的! 子爵夫人一边按着有些生疼的脑仁,一边下意识地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想要看看公主殿下要的首饰盒在不在里面,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顶假发套。 她记得这顶假发套,这顶突然出现的、可疑的假发套,真是奇怪,什么情况需要用到假发套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升了起来。 天哪!该不会是!噢,不不不,这不是真的! 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的子爵夫人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的方向,公主殿下正站在那里,走廊里的魔法灯光不知何时变得昏暗了,使得殿下的身形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影的形状。那个光影正在弯下腰,然后......脱掉了高跟鞋? 康斯坦斯夫人已经全然顾不得其它了,她快步地向公主殿下走去,但是那个光影也瞬间离开了门口,似乎想要逃离的样子。 “站住!站住!来人啊!”子爵夫人一边叫喊着,一边冲出了梳妆厅,就在她刚刚从房间的大门探出了半个身体的时候,一柄骑士剑迎面朝着她的胸膛狠狠地刺了过来。 夫人原本还在叫喊的嗓音陡然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样戛然而止,温热的液体伴着利器入肉的闷响飞溅出来,有几滴洒到了亚历山大的嘴唇上,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真是可惜,没能一击毙命,不过等级相差太多,被抵消掉一部分伤害也是不可避免的。现在继续进攻,记得按照军用剑术的套路来。” 不用牧的提醒,亚历山大已经强忍着恶心挺剑逼了上去,刚才那一剑被米歇尔夫人在最后关头避开了要害,所以这一下他干脆朝着对方劈头斩了下去。 一声金石交击的脆响,康斯坦斯夫人跪伏在地的身躯四周猛然浮现出了一层坚冰,骑士剑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反而把男孩握剑的手腕震得生疼。 “这是初阶的冰盾术!没有吟唱,是一次性的魔法卷轴!”牧在脑海中叫道。 “她是个魔法师?” “对,但等级不会很高,否则就不会带冰盾术这种卷轴了。我们还有机会,冰盾术的持续时间只有5秒,逼上去!别给她时间吟唱!” 亚历山大依言冲了上去,康斯坦斯夫人躺在地上,一脸怨毒地盯着他,同时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亚历,她在准备冰枪术,这是个学徒级别的冰法师。冰枪术是预设路径的法术,等下我说退,你就赶紧闪开。” 康斯坦斯身周的魔法坚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变薄,等到5秒一到,牧猛地喝到:“退!” 亚历山大当机立断往旁边一滚,下一刻,一柄寒冰凝聚成的长枪从他刚在所在的位置疾刺而过,在空中划过好远的距离后,轻松地将靠在长廊另一边的那副骑士甲胄扎了一个对穿。 男孩无暇去看那副甲胄的下场,他在闪过冰枪的第一时间跳了起来,将骑士剑死死捅进了子爵夫人的身体,然后仿佛是觉得还不放心一般,又把剑拔出来,再次捅进去,如此往复,直到牧在他脑海中大声叫喊道:“住手吧!亚历!住手!她已经死了!死了!” 亚历山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跪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不住喘着粗气,任由泌出的汗水和溅上的鲜血顺着毛孔往下流淌。他的目光有些呆滞地扫过尸体被戳得稀烂的胸腹,然后对上了一双怨毒的、恐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忍不住干呕起来。 第七幕 游戏与人生 下 牧少见地不发一言,既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提醒亚历山大注意那些从康斯坦斯夫人身上飘出来、然后汇入他身体的点点金光。她任由亚历山大趴在血泊之中不停地干呕,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分钟,直到感觉到男孩的状态稍微好转了一些,她才平静地催促道:“这里随时会有下人过来,你需要赶紧做善后的工作了。” 男孩气喘吁吁地说道:“真少见,我以为你又会尖酸刻薄地喋喋不休一番呢。”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牧回应道,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就第一次拿剑杀人的表现来说,你其实还不赖。” 这句话让亚历山大整个人呆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听到你的夸奖,骤然间感到有些不习惯。”男孩用手撑住膝盖,挣扎着站了起来,如果在平时,他一定会好好品味一下这难得的褒奖,但现在他只是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皱着眉头问道,“这个怎么办?” “有两种方法,”牧回答道,“第一,把尸体和沾了血的礼服全都扔到衣帽间里的那条秘密通道里去,然后一口咬定康斯坦斯夫人失踪了。” 亚历山大看了看尸体下方被鲜血浸润了的地毯,摇了摇头:“那我怎么向他们解释这里的血迹呢?还是说说第二种方法吧。” “第二种就要简单多了,等下有人经过的时候,你一口咬定康斯坦斯人夫人试图行刺你,但是被你在正当防卫过程中杀死了。” “主教大人是不会相信的。” “主教大人当然不会相信,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康斯坦斯夫人已经死了,而死人是无法反驳你的。你是一国公主,纵使那位主教大人心知肚明这里面有鬼,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现在只是派人监视我,但在今天过后,他就会派人来暗杀我。” “相信我,他无论如何也会派人暗杀你的,这与今天的事情无关。在我上辈子的游戏历史里,王党策划的牧月十三行动并没有成功,公主殿下随后就被安排去了帝国皇家学院学习生活,并且很快就被暗杀掉了。你明白吗?那位伊塞留主教对公主这个身份并没有丝毫的敬畏,为了进一步扩大教廷对这个古老帝国的控制力,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摆在那位公主殿下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嫁入教廷,或者死。” 牧把这些话一口气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现在公主殿下的难题变成你的了。” 亚历山大皱紧了眉头,用手使劲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喃喃地说道:“牧,你就直说了吧,我该怎么办?” “我刚刚已经告诉你了呀!” “但你还说那位主教大人会派人来暗杀我!也就是说,我将要面对整个埃拉西亚圣堂教廷的刺杀!我死定了!牧,没人能在这种情形下活下去!没有人!” “但是,亚历,问题是,我并没有那样说呀。” “你疯了吗?牧?这是你十几秒钟前刚刚说过的话!” “不,并不是。我的原话是,在我上辈子的游戏历史里。你瞧,这可是个大前提。” “你的意思是......”亚历山大也回过了神来。 “游戏的历史进程,已经被你打乱了。原本应该逃跑失败的公主殿下成功地跑出了狮心城,教廷再也不可能像上一次那样轻易地一统埃拉西亚了。等到那个丫头回到她在花叶原的领地,重新竖起赫克里斯王室的紫金花旗,这个古老的帝国将会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内战。到那时候,王权与教权这两个庞然大物,将会裹挟着帝国两极的所有力量,拼一个你死我活。” 亚历山大顾不上为牧所描绘的未来感到震撼,他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难道对我的处境会有任何帮助吗?如果真正的公主殿下在花叶原现身,那岂不是等于告诉整个埃拉西亚,我这个白金汉宫里的公主殿下是假冒的?” “妙就妙在这一点,”牧带着些得意的口气说道,“如果你是那位主教大人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你会不会觉得将错就错,宣布自己手中掌握着的是真正的公主殿下,而花叶原的那个才是假冒的,会更加符合自己的利益呢?” 小酒馆老板已经完全听得呆掉了,他喃喃地说道:“那岂不是说......岂不是说......” “没错,到那时候,处心积虑想要暗杀你的,就成了那些王党,而教廷方面,反而会尽全力确保你能活着。” 亚历山大一时心乱如麻,可怜的男孩需要些时间来消化牧告诉他的一切,他想起那个带着俏皮而慧黠的笑容,向着他说“后会有期”的倩影;也记得自己在宫门口将她从危急中解救出来时,那双灵动的眼睛。 “谢谢您,弗雷德里克先生。” 当那位少女这么说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已经料到这样的结局了呢? 他还有些彷徨无措地发着呆,一位路过的侍女终于发现了梳妆厅门外的异常,当她看清地毯上的尸体和满身血迹的公主殿下后,立刻惊恐地叫喊起来。喊声吸引来了更多的下人,在亚历山大的刻意纵容下,很多下人都得以亲眼目睹了康斯坦斯夫人的尸体,以及她试图谋杀公主殿下时,用魔法在走廊一侧的骑士甲胄上留下的触目惊心的口子。 当公主遇刺的流言像插上翅膀般传遍了半个白金汉宫时,莉娜小姐带着宫廷侍卫们匆匆赶到了,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死状凄惨的康斯坦斯夫人,招呼侍卫们把尸体搬走,并派人通了狮心城的治安官。做完这一切后,她对着有些神思不属的公主殿下屈膝行礼道:“殿下,让我服侍您先回寝宫歇息吧。” 公主殿下有些怅然地点了点头。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之前扔下的鞋子,把另一只手搭在了侍女小姐的手上,往前信步走着。 “莉娜,”她突然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人生只是别人眼中的一场游戏,你会怎么办?” 这个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侍女小姐愣住了,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回答道:“殿下,您曾经说过,您就像是战棋中的王棋,看似最为重要,其实却一无是处,但如果因此就放弃希望的话,这场游戏就真的输了,您必须为了其它棋子的命运而努力地坚持下去,因为人类所有的智慧都藏在这两个词中,等待和希望。” 公主殿下沉默了,她细细品味着这段话,半晌后才问道:“这是我说的吗?” “是的,”莉娜小姐垂首道,“这是您说的。” “是吗?说的真好啊。” 第八幕 公主殿下 (一) 当太阳在地平线的那头升起的时候,狮鹫帝国古老的都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金色的晨曦洒在泰穆士河的水面上,泛起了层层粼光,那粼光又和阳光一起投照在河边那栋恢弘的建筑上,也洒进了那著名的1688扇窗户之中。 对白金汉宫来说,这只是它四百多年来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但对于我们的主人公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来说,却是他复杂难明生活的开始。 是的,这是他作为埃拉西亚帝国公主的第一天。 这一天是从柔软得像棉花糖一般的天鹅绒大床开始的,身上丝质睡衣的柔滑触感让习惯了粗糙亚麻布衣裳的亚历山大像慵懒的猫咪一样摩挲了一下肌肤,当他微眯着眼睛将眼皮抬起一条缝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高的、似乎遥不可及的穹顶,穹顶表面由光滑的镜面镶嵌而成,亚历山大从中看到一个身形有些拉长了的、睡眼惺忪的自己。 这不再是男孩熟悉而逼仄的卧房,而是一个比整个小酒馆加起来都要大的寝宫,整整四组巨大拱门形的落地窗户全都打开着,窗户的顶端延伸到了穹顶的下沿,初夏清晨的凉风吹拂进来,沁人心脾。薄纱般的窗帘随风舞动着,不时露出窗外犹如玉带般的泰穆士河的一角。 “殿下,您醒了。” 不知什么时候,侍女小姐出现在了离床沿几米处的地方,她的手中端着毛巾、热水与漱口茶;在她身边的,则是一袭修女服饰的米歇尔夫人。 “嬷嬷,您怎么来了?”亚历山大瞪大了眼睛说道,“我以为您已经和那一位一起离开了。” “原本是的,殿下。”米歇尔嬷嬷敛衽为礼,“但是公主殿下身边需要有一个教养嬷嬷,不是吗?否则的话,谁来为您化妆穿衣呢?” 亚历山大看着微笑着的修女夫人,有些发愣,他知道后者的说法只是个托辞而已,真正的公主殿下这时候已经在前往花叶原的路上,对于王党来说,男孩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考虑牧另辟蹊径的分析角度的话——————在真正的公主殿下抵达花叶原,昭告天下的那一刻,就是他这个冒牌货的死期了。 他相信米歇尔夫人也知道这一点,但她和一旁的侍女小姐一样,放弃了自己原本尚有一丝的逃命机会,选择用性命来报答自己对王室的相助之恩,这让男孩不禁有些动容。 只有牧对此嗤之以鼻:“让你去送死,然后再陪着你一起死,亚历,我不明白你在感动些什么,但在我看来这叫做彻头彻尾的愚蠢。” 男孩按照惯例无视了牧刻薄的点评,他对着仍旧将他当做公主殿下来服侍的两位宫廷仕女说道:“参与这个计划是我自己的决定,德玛爵士也已经支付了报酬,你们无需为我感到歉疚。更何况,你们已经付出得足够多,任何人都不应该再要求你们付出更多了。” 侍女小姐眨了眨眼睛,说道:“可是,并没有人要求我们什么呀!您以为女人就不懂得忠诚、感恩与牺牲吗?请您不要忘了,等待和希望!” 男孩想起侍女小姐昨天说过的话,他会心地笑了笑,算是认可了侍女小姐的说法。 “嬷嬷,从这里到花叶原需要多久呢?” “如果是水路的话,四天。” “再加上一些准备工作以及消息传到主教大人的案头所需要的时间,”男孩扳着手指头数道,“那么,女士们,我们最少还有五天的安稳日子。” “乐意为您效劳,殿下。” “那就先吃早饭吧,”亚历山大乐呵呵地说道,“不瞒您说,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有意无意的,主仆三人都忽略了昨晚死去的康斯坦斯夫人。 早餐很快呈了上来,有牛奶,精致的烤全麦面包,培根、煎鸡蛋和奶酪,还有一杯浓香四溢的伯爵奶茶,亚历山大邀请两位女士坐下来共进早餐,但是被后者坚决地婉拒了。 在早餐时间里,主仆三人聊起了接下来几天的计划安排,嬷嬷和侍女小姐已经把这五天当做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因此她们一个提议每天的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在泰穆士河上泛舟踏青,另一个提议每天的下午一点到四点在举世闻名的白蔷薇园里面喝下午茶。 “很抱歉,我恐怕就不能陪你们啦,”亚历山大说道,“莉娜小姐,我需要您帮我联系我的剑术老师,问问他我这几天能不能多上几节剑术课程。” 嬷嬷与侍女小姐对男孩的要求感到十分不能理解。 “您今天10点就有一节剑术课程,您到时可以自己提出来,”莉娜说道,“不过我并不建议您这么做。您即便在接下来五天里不吃不喝不睡,把所有的时间全都用来练剑,也不会有太大的成效,相反的,却会增加您提前暴露的风险。要知道,狮鹫剑圣贾维斯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谢谢您的提醒,莉娜。”亚历山大点头道,“但是,等待与希望,不是吗?另外,如果阿贝尔子爵请求觐见的话,请让他进来,我们昨天约好了的。” 关于接下来这五天怎么度过,男孩和牧昨晚聊到了半夜。虽然牧对于如何安然脱身自信满满,但是考虑到逃脱之后必然会面对的搜捕和追杀,两个灵魂都默契地把迅速提高实力列为了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优先需求。 按照牧的说法,实力的提升分为等级、技能与装备三个部分。 “等级就是你的职业等级,”牧解释道,“玩家通过完成任务等手段获得经验值,然后把这些经验值投入到相应的职业上去,以此获得职业等级的提升,更高的职业等级表示玩家能够学习该职业更高阶的技能。通常来说,强力职业需要完成特殊的任务才能就职,但每个玩家都会自带一个基本职业作为前期过度之用,比如民兵、猎人之类,比如你的基本职业是......” 说到这里,牧打开了属性面板,“......没有职业。” 她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可能是因为你的资质太差的缘故吧。” “谢谢你,牧,你真贴心。” “不客气。不过我倒是发现,通过这次任务,你有了一个意外之喜。” 亚历山大也看到牧口中的“意外之喜”,因为那实在是太显眼了——————整个人物属性面板的边框都被金色的条纹所覆盖,边框的右上角整个变成了一个威武的龙头,栩栩如生。 王室人物模板(高级精英模板,效果:升级属性加成修正提高50%、九职业技能精通)注:仅在公主身份下有效 “牧,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不是靠着这个模板,你根本用不出埃拉西亚军用剑术,那么之前你非但杀不了康斯坦斯那个老女人,还会被她的魔法轰成渣渣。” 第八幕 公主殿下 (二) 牧的话提醒了亚历山大,他赶紧朝着半空中虚无的属性面板瞧去,发现技能栏上面原本写着“埃拉西亚军用剑术(精英级)lv.1(0/1000)(目前不可用)”的地方,变成了“埃拉西亚军用剑术(精英级)lv.1(263/1000)(王室模板下可用)”。 此外,在王室模板下,他的基本属性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姓名:埃维莉娜·赫克利斯(伪) 性别:女(伪) 国家:埃拉西亚 身份:帝国公主(伪),王位继承人 地区声望(仅显示目前所在地): 狮心城:崇敬(99999999/99999999) 级别:5级 “看明白了吗?”牧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个王室模板相当于暂时赋予了你埃拉西亚王室的所有特权,啧啧啧,看看那声望,一二三四五六......嗯,让我再数一遍。” 尽管已经被牧熏陶了好几年,但亚历山大在这方面的接受度依然无法和牧相比,他有些苦恼地疑惑着:“可是,这个叫王室模版的东西......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是任务奖励,”牧的意识带着愉悦,她似乎很享受那个天文数字的声望值,“瞧,我跟你反复念叨了好几年什么是玩家,什么又是任务,但你依然一头雾水。现在,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先生,我郑重邀请你自己来感受一下,一个玩家是怎样提升自己的。” 属性面板陡然切换到了任务栏,亚历山大看到之前的“牧月十三之紫荆花盛开”移到了“过往系列任务”中,除了状态已经全部变成“(已完成)”之外,原本写着“(随机奖励)”的地方也变成了“任务奖励:埃拉西亚军用剑术(精英级)、王室人物模板”。 而“当前系列任务”,则更新成了这样的状态: 王室任务之双子(激活条件:获得王室人物模板,随机奖励) ——宫廷生活(未完成) 系列任务完成度:0% 任务难度:史诗 “完成任务——————获得奖励——————提升实力,这就是一个玩家的标准行为模式。”牧在脑海里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而你这个幸运的家伙,完成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个史诗级别的,还凭借这到手的任务奖励开启了另一个史诗级任务。” 亚历山大知道什么叫“史诗”,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史诗级别”这个词。 “只是用来形容任务等级的分类词汇罢了,史诗任务通常都是剧情任务,参加了史诗任务的玩家会影响到整个历史进程,就像你帮助公主跑回了花叶原,埃拉西亚接下来的剧情线就是内乱;而如果你任务失败,那么就像我上辈子那样,行动失败,公主被暗杀,赫克利斯王室的血脉断绝,游戏进程回归到圣堂教廷一统帝国,并且在天使之年里掀起了针对布拉卡达的宗教战争。” 男孩现在对牧把天下局势当做游戏一样的口吻已经习惯了,他想了想,问道:“这个......史诗任务,我一定要完成它吗?如果我不去理会它呢?” 牧一下子沉默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 “牧?” “不去理会它?你知道史诗任务究竟意味着什么吗?我上辈子只入手过一个史诗任务,完成之后,我成就了传奇,成为了当时《太古卷轴》上亿玩家中仅有的十个传奇玩家之一。” 亚历山大被传奇两个字给震住了,恩塔格瑞大陆上充斥了传奇生物们的传说,他们中有人类、精灵、龙或者矮人,但共同点是,到处都有吟游诗人们传唱着他们的故事。相传那已经是另一种生命层次,一种更高的、举手投足间就能够移山填海的境界。 “好吧,就算史诗任务能成就传奇,相对应的,这种任务的难度也一定非常大,”亚历山大撇着嘴说道,皇后区长大的孩子对危险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这从男孩当时拒绝老爵士一枚金币的诱惑就能看出来,“说实话,我不是很理解你那莫名的狂热,难道那些所谓的任务奖励能比性命还重要吗?” “对于一个玩家来说,是的。” “但我不是玩家!” “你已经是了,看看属性面板,看看任务栏,看看你现在在哪里。你真的觉得你还是一个狮心城郊外的小酒馆老板吗?” “牧,这个世界的一切也许在你眼中只是一堆堆的数据,就像属性面板上的那些文字和数字那样,但对我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血和肉!就像被我亲手杀死的康斯坦斯夫人,那不仅仅是数据的消亡,那是剑锋入肉的穿刺感,飞溅到我脸上的温热血液,刺鼻的血腥味,还有到死都没有合上的双眼!那是杀戮,是犯罪,是复仇,是艾拉的旨意、魔鬼的诱惑,那或许是任何东西,但绝对不是游戏!” 他停顿了一会儿,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了下来,说道:“告诉我,牧,不完成任务会怎么样?” “我没有遇到过放弃一个史诗任务的先例,见过一个任务失败的,死了一次,似乎也没什么失败惩罚。不过遗憾的是,你估计没有死了跑尸体就能复活的本事。因此,你也许不爱听,但是我们没有退路了。”牧冷冷的意识传了过来,“如果你真的想保住你的小命,不如趁早收起这套自怨自艾的想法,早点想想对策。我很抱歉残酷的现实伤到了你那柔软可怜的小内心,但如果你不能勇敢地面对它,下次要的就是你的命了!” 牧冷酷的话语让男孩沉默了许久,他还只是个十四岁的乡下孩子,这几天如同过山车般的经历给他带来了山岳般的压力,但不得不说,皇后区长大的孩子确实有着常人所没有的韧性和狠劲,大约5分钟后,男孩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牧,我该怎么做?” “拼尽全力地提升实力吧,你的小命、甚至我的性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第八幕 公主殿下 (四) 事实证明,传奇剑圣还是很有用的,老剑圣丰富的剑道经验可以非常有针对性地指出亚历山大剑式的不足之处,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在他身边练剑可以有熟练度加成。 牧粗粗估算了一下,这个加成大约是百分之三十左右。 “噢、噢,我当年都没有享受过一个传奇剑圣的指导,这家伙却可以天天准时上课,”她有些眼红地嘟囔着,“真是傻人有傻福。” 亚历山大正沉浸在剑术熟练度的飞速攀升之中,从上课开始到现在的短短一个小时,他的高加索流闪击剑熟练度已经从lv.1(0/10000)涨到了lv.2(8320/10000),这个速度如果放到牧上辈子的时候,恐怕投诉外挂的帖子会把游戏论坛整个淹没掉。 这个时候,皇后区长大的孩子骨子里的那种韧性就体现出来了,经过连续一个小时的劈剑与挥砍,尽管全身都已经酸痛到无以复加,但男孩依然一板一眼地继续着练习。牧也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对于她这样的骨灰级玩家来说,入手了一个好技能就没日没夜地刷到满级,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更何况想要享用老剑圣的光环,就只有这每天珍贵的两小时上课时间了。 牧月中旬的埃拉西亚,气候在早上10点多的时候已经略微有些炎热,白金汉宫的校武场在阳光的暴晒下氤氲着热气,与宫内凉爽宜人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袭轻纱的侍女小姐提着裙角匆匆穿过那些曲折的回廊,来到了校武场的边上,她远远地朝老剑圣行了个礼后,向着正在挥汗如雨的公主殿下唤道:“殿下,阿贝尔子爵大人求见。” “啊?莉娜,是你啊。”男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歪了歪头,“阿贝尔子爵来了吗?” “是的。” “几个人?” “两个。” 亚历山大在心里和牧交换了一下意见,冲着莉娜说道:“请他进来吧。”说完,他回头向着老剑圣行礼道:“贾维斯老师。” 高加索人微微躬身:“那老臣先告退了。” 作为一个铁杆王党同时又是高加索人,老剑圣并不太愿意和教廷方面的人共处一室,更何况那位阿贝尔子爵大人对公主殿下的心思满城皆知。他可以理解殿下在那位主教大人权势的压迫下屈服——————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位老人愿意亲眼目睹这个过程。 亚历山大摇了摇头:“您误会啦,您不需要回避,恰恰相反,我需要您留在这里。剑术课的时间还没结束呢,不是吗?” 老剑圣倒不会违逆公主殿下的意思,但是他有些奇怪地看着后者,不明白自己的学生要自己留下来做什么? 难道要和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一起练剑吗?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流行这样恋爱了? “阿贝尔子爵并不单单是来找我的,”亚历山大解释道,“他也是来找您的。” “找我?” “他说可以找到一个比您更厉害的用剑高手。” “是吗?”老剑圣并未动怒,他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四个字,“我很期待。” 如果是正常的踢馆被反打脸桥段,亚历山大已经可以为那位还未出场就被一位传奇剑圣期待上了的打手默哀了,但事实上是,阿贝尔子爵入宫觐见是被牧勾引来的,那位他找来的强援也是牧用激将法激出来的,要说自己体内这个邪恶的灵魂没有什么安排的话,亚历山大自己都不会相信。 这也是他宁可冒着穿帮的风险,也不再把身体交给牧的原因——————仅仅一个舞会的功夫,她就利用自己的身体成功勾上了一个子爵,谁知道时间长了还会发生什么?男扮女装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享受这样的状态。 亚历山大固执地把控住身体的操控权,牧对此也无可奈何,她把自己对于那位年轻子爵的打算和盘托出,并且狠狠地威胁男孩道:“既然你非要自己来,那么最好别把这件事情给搞砸了!否则我保证,你这辈子再也别想睡一个安稳觉啦!” 这两个灵魂互相纠缠着,谁也拿谁没办法,因此当牧的态度如此强硬时,男孩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做出适当的妥协,他踌躇了一下,对着老剑圣说道:“贾维斯老师,您教导过我爷爷,教导过我父亲,现在还在教导我,您对赫克利斯家族的忠心无可置喙。您知道,在现在这种形势下,我身边能相信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啦。” 高加索人的思维方式比较简单,但是他们并不傻,老剑圣微微躬身问道:“您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殿下?” “有的,老师。” 老剑圣沉默着,那意思很明显:请吩咐吧,殿下。 “阿贝尔子爵带来了一个用剑高手,声称比您还要厉害。” “这个您已经说过了,殿下。” “我需要您配合我,让我能有一个和那个高手独处的机会,五分钟就可以了。” “当然可以,”老剑圣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听上去,您似乎知道那个高手的身份。” “是的。”亚历山大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您马上也会知道了”。 “但我现在还不知道,起码在我亲眼见到这个神秘人之前还不知道,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抱歉,我不能说。” 老剑圣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学生,高加索人都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像这样坦率地直言“我不能说”并不会引起他们的不快,谎言搪塞才会让人心生不满。老剑圣沉默的原因在于,这位少女公主明显在自己谋划着些什么,而他却看不清了。 也许孩子总会长大的吧,高加索人心里想着。“那么,如您所愿,殿下。”他说道。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太久,莉娜小姐很快就把客人们带了进来。阿贝尔子爵和昨天比起来变化很大,原本意气风发的俊脸显得阴沉而低迷,他一到场就单膝下跪,捉住亚历山大的手虔诚地亲吻道:“埃维莉娜!万幸您安然无恙!否则我恐怕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我很遗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今天早上我和叔叔大吵了一架,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谅,但是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啦!” 亚历山大强忍着恶心,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好半天才听明白,原来这位陷入情网的子爵大人以为康斯坦斯夫人是他叔叔派来刺杀自己的杀手,并且为此感到负疚。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放到后腰的位置使劲蹭了蹭,一边微笑着说道:“您不必自责,阿贝尔卿。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儿吗?” 说完,他没有给子爵大人继续抒情的机会,直接把目光转向了那个跟着阿贝尔身后的人。那个人整个藏在了一件宽大的带帽斗篷的下面,让人看不清面容,但是从斗篷鼓鼓囊囊的外形上判断,这位神秘人似乎比普通人要魁梧上许多。 “阿贝尔卿,你不打算介绍一下这位朋友吗?” 第八幕 公主殿下 (五) 几乎是在亚历山大问出声的同时,那位神秘人抬手掀开了兜帽,露出了一张俊逸的脸来,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是金色的,不是那种标准埃拉西亚人的金黄色,而是犹如铂金一般的淡金色,五官非常精致,嘴角洋溢着的笑意让人心生暖意。 这位神秘人左手背后,右手抚胸,向着亚历山大微微躬身,动作不是很标准,但却有着一种别样的优雅。 “尊敬的公主殿下,您好。请容许我介绍自己,我的人类名字是莱因哈特。实在抱歉,以这样鬼祟的方式出现并非我的本意,实在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说完,他解下了宽大的披风。 一声压抑的惊呼从边上的侍女小姐口中传了出来。 显露在阳光下的,是一对洁白而强健的翅膀,当它们向两边延展到极限时,翼展几乎达到了六米,亚历山大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翅膀边缘几根粗壮的翎羽像筛子一样滤过阳光,它们轻轻扇动着,带起了阵阵微风,拂乱了在场众人的发梢,然后被翅膀的主人重新收拢了起来。 众人这才明白,之前那件斗篷为什么会鼓鼓囊囊的。 天使族在埃拉西亚一向是比较特殊的存在,早在神圣战争时期,他们就是凯瑟琳女王麾下最锋利的刀枪,这些手持长剑和权杖的战士们在无数次战役中披荆斩棘,立下了汗马功劳。数百年来,帝国人和生性高傲的精灵闹过龃龉,也和脾气暴躁的矮人翻过脸,但这个优雅而强大的战斗种族却始终是埃拉西亚人最坚定的盟友。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个普通的埃拉西亚公民能够在买菜的路上、踏青的途中、聚会的酒馆或是乡间的田野里看到天使族的身影。实际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埃拉西亚民众终其一生都没有能够亲眼见到一个天使,他们就像是一个活着的传说,缥缈无踪,但又真实存在着。 真正的埃维莉娜·赫克利斯公主殿下一定见过这个神秘的种族,说不定还认识其中一两个族人;亚历山大只在乡野传说中听过天使们的故事,但在经过了牧的科普之后,他对于这个神秘族群的一切甚至比在场所有人都要知道的多一些。 于是,男孩没有使用埃拉西亚传统的宫廷礼仪回礼,而是把双手交叉搭在自己的双肩上,向着客人微微低下头颅。 除了那位天使族的客人以外,在场没有人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而后者的脸上则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用同样的方式回了个礼。 “这真让我意外,殿下。”他带着惊奇的口气说道,“恕我直言,我还从没见过如此通晓我们族内礼仪的埃拉西亚人呢!” “那您现在总算见到一个啦,阁下,很荣幸见到您。” “这荣幸应归于我,公主殿下。尤其是在亲眼见过您后,我确认您就和凯萨琳陛下一样美丽而聪慧。” “听您的口气,您似乎见过我的祖上?” “四百年对于人类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殿下,但对于长生种来说,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已。凯瑟琳女王是一位贤明而睿智的君主,只要神圣的誓约没有终结,她的后人将永远拥有我们的友谊。” “而我对此非常感谢。”亚历山大点头致意,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了开去,“子爵大人昨天我和作了一个小小的约定,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践行了他的诺言。” “您说您需要一位剑术高手,于是我就为您找来了。”阿贝尔已经站起身来,一脸矜持地说道,“我已经和莱因哈特说好了,埃维莉娜,他愿意把天使族的基础剑技教给您。如果必要,也许他甚至可以和贾维斯阁下切磋切磋,看看到底是谁技高一筹。” 他的语气中还是藏着淡淡的得意的,不过在场的三人都没有接他的话,老剑圣是不屑,亚历山大是不想,至于那位天使阁下,他只是微笑着,也不知道在动些什么样的念头。 “阿贝尔卿!您在胡说些什么?难道我是疯了,才会想要让我的剑术老师和我的客人打上一场吗?” “可是......”阿贝尔一时语塞,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老剑圣虽然是王党,但历经三朝,地位超然,远不是他能随意轻侮的,他有些结巴地补救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是在校武场上,殿下又正在练剑,我们不如互相切磋一下......”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在场不算莉娜小姐,总共只有四个人,老剑圣是传奇强者,那位天使阁下既然敢跟着阿贝尔过来,起码也是一位传奇强者,阿贝尔本身是个63级的圣殿骑士,甚至还没触摸到超凡境的门槛,还有一个公主殿下,除去王室身份外,也就是个30级的弱女子。 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公主殿下其实只有5级。 虽然原住民并没有明确的级别概念,但是大致上的强弱分界还是相当清晰的,这样四个人互相切磋,除了让两位传奇高手开打,否则无论怎么分配,似乎都不太妥当。但是心上人已经明确否定这这种安排的可能性,而他也没有亲自上去挑战高加索人的勇气——————老剑圣不经意间传来的冷冷一瞥都让他心惊胆战。 还是亚历山大替他解了围。 “我倒是有个提议,阿贝尔卿,可以我们来比试一场啊!” “我们?”阿贝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殿下这是在为自己解围,他立刻有些感动地说道:“我很乐意,埃维莉娜,我们只比招式,点到为止。” “不不不,”亚历山大摆手道,“我的意思是,由老师来教授您一套剑技,由莱因哈特阁下来教授我一套剑技,然后我们以各自新学的剑技一决高下,点到为止,也不伤和气。阿贝尔卿,如果我输了,那我们明晚就一起去圣歌大剧院看歌剧,而如果您输了,您要把您手指上的那枚魔法戒指给我。” 这个提议新奇有趣,阿贝尔看着公主殿下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无意扫了心上人的兴——————他甚至为此感到窃喜,这难道不是一个名正言顺和殿下出去约会的机会吗?出乎他意料的是,老剑圣也点头同意了,而莱因哈特则耸了耸肩,表示怎样安排他都能接受。 于是,这个赌约就这样定了下来。出于公主殿下提出的保密要求,老剑圣带着子爵大人去了隔壁的场地,校武场上只剩下了公主殿下、天使阁下和远处的侍女小姐。 莱因哈特率先开口了。 “您是故意这么安排的,是吗?殿下?” 新章节 “您是故意这么安排的,是吗?殿下?” “您认为呢?” “恕我直言,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对我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 “您的直觉非常准确,天使阁下,”公主殿下回答道,“在昨天阿贝尔卿说会带一个剑术高手前来造访的时候,我就猜到会是您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出生于在剑术成就上超过高加索人的种族,本身也是一位传奇高手,同时又和教廷方面有着不错的关系的,又能有多少人选呢?我说的对吗?大天使长莱因哈特阁下?” “您认识我?” “认识是一个双方的词语,您不如说我了解您。” “有多了解?” “比您自己还要了解。” 天使阁下英俊的脸上泛起了善意的笑容,就像宽厚的长辈看到调皮的孩子那样,并无恶意,但却令人不快。 “您不相信我,天使阁下。” “我该相信您吗,公主殿下?” “或许我该说一些能够让您相信我的话?” “我洗耳恭听。”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少女殿下清亮的嗓音响了起来。 “大天使长莱因哈特阁下,您的天使族本名是lionheart,意为狮心,400年前的神圣战争时期,您的前任大天使长拉斐尔阁下身陨,临死前把那把召唤埃拉西亚开国圣剑的钥匙交给了您来保管。”公主殿下直视着天使的眼睛,缓缓地补充道,“那把拥有弑神能力的传说之剑,只有获得开国先君索罗斯的祝福之人才能高举的神器。” “狮心剑。” 天使阁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这是凯瑟琳女王留给她后代的秘密吗?很遗憾,狮心剑遵从的是索罗斯的意愿,它会自主挑选符合资格的君王作为主人,天使一族只不过代为保管召唤圣剑的钥匙而已。我的确是这一代的掌钥人,但如果您是想打狮心剑的主意,殿下,我只能遗憾地说一声抱歉了。” “您误会了,我只是在向您证明我有多了解您罢了。” “恕我直言,殿下,赫克利斯王室或许世代相传下来了一些关于天使族的隐秘,但您说您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这恐怕实在是夸大其实......” “天使族已经多久没有新的族人诞生了?”公主殿下打断了大天使长的话语。 “......您说什么?” “神话时代随着诸神的步伐远去,黄金一族与白银一族的辉煌也随之黯淡。在进入末法时代后,天地间不再游离着数不尽的虚空能量,所有的黄金遗族都受到了影响,巨龙们通过陷入沉眠来抵消这种影响,而你们天使一族,选择躲进了一个独立存在的异空间——————帕拉戴泽(paradise)。问题是,即便躲在了异空间之中,你们的生育率依然逐年降低,如今已经应该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程度了吧。” 公主殿下优雅地摊了摊手,“您看,凯瑟琳先祖可没办法预见到400年后贵族的危机,然后特意留下这些信息给我。” “的确如此,”大天使长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所以您是从何得知的呢?” “这不重要,”少女殿下摆了摆手,“重要的是,我了解您和您的种族,比您自己还要了解。我知道所有您所知道的,比如之前我所提到的一切;同时我也知道一些您不知道的,比如怎样提高贵族的生育率,又比如某位年轻的天使族人在游历的时候从庞贝遗迹中找到了某件失落的神器。” 当大天使长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依稀有些明白了这位公主殿下的想法。 “您究竟想要什么呢,我的殿下?” “我也想要和你们做交易。”公主殿下笑眯眯地说。 “您的情报精准无误,殿下,”大天使长其实更在意少女那句提高生育率的话,但活了几百年的传奇生物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矜持地说道,“既然您无所不知,那么就该知道,无论是布拉卡达人还是教廷方面都有着和您相同的打算。” “贵族该不会打算把神器卖给布拉卡达人吧?” “当然不会,”莱因哈特说道,“我们与埃拉西亚帝国缔结了神圣的盟约,但圣堂教廷也是埃拉西亚的一份子,他们自神圣战争时期就一直与帝国并肩作战,我们没有理由拒绝来自他们的请求。” 亚历山大很想说但是现在形势已经改变了,圣堂教廷的如今的主人正试图把整个帝国变为教廷的后花园,让光明神的意志凌驾于狮鹫旗帜之上,但他知道这些话毫无意义。 “我们不如更加坦诚一些吧,阁下。”公主殿下说道,“赫克利斯王室最后的传人在与您说话,身为先君索罗斯与凯瑟琳女王的血脉,我希望贵族能将那件神器交给我。教廷的筹码无非是使用天使圣坛帮助你们更加便捷地降临到恩塔格瑞大陆而已,而我将告诉你们能让贵族恢复生育的秘密。” 大天使长巨大的翅膀猛然张开,在空中绷紧了一会儿后,又收了回去。 “您是认真的吗?” “您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又是一阵令人煎熬的沉默后,大天使长躬身道:“我会将您的提议带回去,教给天使议会讨论。” 第九幕 双子 当大天使长阁下开始教授亚历山大剑技的时候,伊塞留红衣主教刚刚在他位于圣殿顶层的书房中听取了部下汇总上来的报告。这位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并不像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弯腰曲背像个老翁,疾病缠身像个受难者,老态龙钟,声音沙哑,成天缩在一张大扶手椅里,像未死先进了坟墓一般,仅凭他那天才的力量还活着,全仗他那不停的焦思苦虑,在内死死压制住王党,在外与埃拉西亚的四境之敌周旋。 恰恰相反,他是一位矫健风流的骑士,虽然身体已经衰弱,但依然凭着他那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持,这位负责埃拉西亚全国教务的首脑可以说是世间曾有过的最非凡的人物之一,虽然大部分的市井流言都专注于他暗杀了老国王这件密辛上面,但即便最为憎恨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使得资质平庸的赫克利斯十五世在位二十年间,无论东边的兽人、北边的法师、西边的亡灵还是南边的精灵,都不曾在帝国身上占到半点便宜。 现在,这位大人物正皱着眉头,看着下面人呈上来的一张条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开口问道。 “昨天午夜过后不久,但消息是凌晨两点才从宫里传出来的。”说话的是主教大人的心腹之一,罗什福伯爵大人。 “那我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 “因为负责情报收集的人认为这并没有重要到需要打搅您的休息。” “您也这么认为吗?” “我认为这里面有阴谋。” “这是显而易见的,”主教大人把条子一扔,“因为现在全世界都觉得是我授意那个无能的蠢女人去暗杀公主殿下,甚至连我自己的亲侄子都对此深信不疑。” 罗什福的脸上有些尴尬,他斟酌着字句说道:“阿贝尔子爵还年轻。” 主教大人摆了摆手,表示他现在暂时不想谈那个不成器的后辈。 “尸体呢?” “我已经带人验过了,当胸擦着心口一剑,小腹整个被刺成了筛子,但没有一剑是致命的,真正的死因是剧痛和失血过多。” “听起来像是新手干的。” “宫里的说法,是公主殿下自卫反击。” “这种废话就不要说啦,伯爵先生,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那么回事。”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说说看吧,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康斯坦斯夫人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公主殿下灭口了。” “真巧,”主教大人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可怜的女人究竟发现了些什么呢?” “据我们参加了宫廷舞会的线人报告,昨天的公主殿下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唯一奇怪的就是阿贝尔子爵和公主殿下在七点半左右离开了宫廷音乐厅,又在八点钟左右一同回来了。” “是么?我想他们不会是去卿卿我我的吧。” “并不是,当时似乎是罪骑士卢卡斯与公主殿下的下人起了些争执,于是阿贝尔子爵将卢卡斯骑士赶了回去。在场很多宾客的下人都看到了。” “真是愚蠢。”主教大人喃喃地骂了一句,他伸手摇了摇铃,“阿方索!拿着我的手令去圣殿骑士团,把卢卡斯叫来见我!” 大约两刻钟后,年轻的骑士出现在了位于教廷圣殿顶层的书房里,他笔直地站着,头发和衣襟还有些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让我猜猜,”伊塞留抽了抽鼻子,“您喝酒了,我年轻的大地骑士,还是宿醉,阿方索大概用了整整两桶冷水才让你得以在此时此刻清醒地站在这里。” “什么都瞒不过您,大人。”年轻人带着他招牌般满不在乎的笑容说道。 “我倒希望你能瞒住我,卢卡斯,那样起码说明你开始用心了。我把你扔去骑士团底层,给你罪骑士这个称号,并不是为了看你一天天毁掉自己的。我的一个侄子已经荒唐而毛躁了,我不希望另一个侄子变得颓废而自毁。” 罪骑士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一些,平日里总是带着的玩世不恭的神态也随之褪去了,只剩下一副平静的表情,但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知道,在那平静的背后积蓄着犹如火山般的怒火。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想只有一个方法。”他说道。 “卢卡斯,”主教大人盯着年轻人的眼睛说道,“我不可能让10个传奇组一个小队跟你去满世界转悠,就为了找到一个魔神并且杀死它。” “我并不奢求那么多,请让我一个人去吧。” “你是说让你去送死?听着,孩子,汉斯是我的兄弟,莉迪亚是我的侄女,我和你一样希望为他们报仇。但这并不意味着要把生命的所有意义都放在弑神这件事上面。你在那种境地下被逼杀掉袍泽并不是罪,但偏执是罪,盲目是罪,自我放逐和动摇信仰是罪,难道一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你想明白吗?” 称号罪骑士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着声音说道:“我听说天使族得到了一件神器。” 主教大人立刻明白自己的口舌又一次白费了,他看着这个和他死去的兄弟同样固执的年轻人,微微摇了摇头。 “你恐怕要失望了,孩子。就连天使族自己都没搞明白那件神器有什么作用。” “但那毕竟是神器,狮心剑就拥有弑神的力量,不是吗?” “那是狮心剑,这只是一本据说贴满了卡片的破书而已。狮心剑上还有先君索罗斯的祝福,只有流淌着赫克利斯血脉的人才能高举它。难道你指望白金汉宫的那位陪你去弑神吗?”主教大人摆了摆手,“说起这个,昨天在白金汉宫是怎么回事?” 听到伊塞留的垂询,卢卡斯把昨天在宫门口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那个厨子有问题。”主教大人立刻说道,“他叫什么?” “亚历山大·弗雷德里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卢卡斯回答说,“他自称是狮心城郊外一家小酒馆的老板。” “他一定是公主的密使,说不定带了什么重要的口信出宫。”罗什福在一旁说道,“我立刻派人去追。” “来不及啦,”主教大人看了看靠墙的摆钟,“他是昨天晚上8点出宫的,现在是上午11点,如果那位公主殿下真的有什么口信要传给她那位手握实权的领主外公,那么信使现在恐怕已经到了闪金平原了。” 他把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抵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这是主教大人在思考时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那位弗雷德里克先生,”他突然问道,“他多大?” “十三四岁。” “伯爵先生,您的记性一向很好,”主教大人转头对着罗什福说道,“您还记得当年先王后分娩时发生的事情吗?” “您是说一胎双生的男婴当场夭折,先王一怒之下处死了十名亲随那件事?” “没错。被处死的十人中,领头的那个禁军侍卫,姓什么来着?” 罗什福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弗雷德里克。”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房间中沉默了好久,主教大人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康斯坦斯夫人走了,我需要一个人顶替她的位置。卢卡斯,从现在开始,你拿着我的手令接管白金汉宫所有防务,我要知道那一位每分每秒做了些什么,具体到一天上了几次厕所,喝了几杯水。” “遵命,主教大人。” “罗什福。” “大人。” “昨晚情报收集的负责人是谁?不,别告诉我名字了,处死他。”主教大人曲着指关节在桌上敲了两下,“然后查一查那个厨子的事情。” “是,大人。” 主教大人走到了窗户边上,拉开了窗帘,静静眺望着远处白金汉宫古朴庄严的轮廓。 “我们可能漏掉了一条大鱼。” 第九幕 双子 (二) 主教先生口中的大鱼,此刻正躺在殿下寝宫里,幸福又烦恼着。 他的幸福之处在于拥有得太多,而烦恼同样源自于此。 就在几天前,亚历山大还是个一文不名的小酒馆老板,哪怕是当地民兵队那几手不入流的剑技,对他来说也只是梦中偷偷憧憬的对象而已。 但是现在呢?精英级别的埃拉西亚军用剑术,稀有级别的高加索流闪击剑,还有史诗级别的大光明剑,他就像是个骤然暴富的乞丐,带着些飘飘然的无所适从。 更别提还有王室人物模版这个大杀器,系统对这个模板的描述是,“作为人类的王,赫克里斯的血脉接受了诸神的赐福,让他们得以跨越不同职业的门槛。” 如果没有这个堪称逆天的模版,他会瞬间成为一个空守宝山的守财奴,因为军用剑术对应的佣兵和战士职业至少要10级才能就职,闪击剑所要求的狂剑士职业则需要30级,至于大光明剑,那更是天使一族的不传秘技,想通过常规途径入手,至少也要在60级转职圣殿骑士后,做一系列教廷方面的剧情任务才行,其中的某个环节说不定就会让他去暗杀公主殿下。 而现在,这些原本都需要花费巨大力气才能学到手的技能,此刻都静静地躺在他的技能栏里,他只需要付出足够的汗水,把它们的熟练度刷上去而已。 “牧,我现在学的剑技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哼,”听到男孩的问题,牧用意识模拟了一个重重的鼻音,“喜新厌旧的臭男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男孩的脸皮还是比较薄的,他脸红地分辨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大光明剑的加成效果覆盖了另外两种剑技,那我再去刷它们的熟练度岂不是白费力气?” “你以为我是胡乱挑选的技能搭配吗?只有相同效果的加成作用才会相互覆盖。精英级别的军用剑术已经是基础剑技中的极品了,它可以加成几乎所有其他剑技的绝对伤害值;高加索闪击剑是进阶剑技中少有的大幅度提高攻速的技能;至于天使族的大光明剑,你自己也体会到光明圣火的附加灼烧作用了,要不然你手上的那枚魔法戒指是怎么赢回来的?” 亚历山大想起那位子爵先生输给自己时那惊讶的眼神,不由得也快意地咧了咧嘴。想在一个小时内掌握一门高深剑技,在众人的常识中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可怜的子爵大人在交手的时候才惊愕地发现,原本他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的玩闹,居然会演变出一个令人极度意外的结果。 尤其是当自己的剑锋上浮现起银白色的圣焰时,就连那位大天使长都流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而可怜的阿贝尔更是不得不忍痛把手指上那个熠熠发光的魔法戒指交了过来。 “牧,你说这枚戒指该值多少金币啊?” “你的小脑瓜里只有金钱吗?这叫魔法装备!”牧日常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准时抵达了,“高级货色,关键时刻说不定甚至能救你一命!” “所以?50金币?” 尽管意识是无法发出叹气声的,亚历山大还是感觉到牧叹了口气。 “把它反过来,看后面的钢印,对,看见了吗?荆棘的标志,数字60,数字4。”她解释道,“那分别代表制造时间,魔法能级以及魔法强度。每件魔法物品都有这三样东西,这是布拉卡达那帮云端法师们制定的行业标准。这枚戒指是荆棘之年制造的,也就是说还是全新的,魔法能级60个标准单位,可以施放一个4阶魔法。这样一枚戒指,市价起码得有1000金币。” “艾拉在上,”男孩忍不住紧紧握了一下手中的戒指,臆想着如果是一千枚金币会是怎样的手感,“把这枚戒指卖掉,我就可以在狮心城里开一家酒馆了!” “说起这个,亚历,等我们摆脱了这里的麻烦事儿,你有什么打算?”牧紧接着补充道,“除了在狮心城里开一家酒馆,因为到时候恐怕整个埃拉西亚都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那样的话,”男孩想起了小镇上破旧的小酒馆,自打自己离开,已经打烊了好多天了吧,“我想去圣伦港,银色城邦,我听父亲说过,那里有来自全世界的水手和旅行者,开一个酒馆生意一定很棒。” “开一个酒馆,当然,我怎么没想到呢?等你死后到了艾拉的神国,记得在那里也开一家,酒馆老板大人。” 这一回,亚历山大没有听出牧暗藏的讽刺,他是真心这么打算自己的未来的------开一家生意还过得去的酒馆,娶一个温柔的姑娘,和她一起生一个孩子,养一条狗,然后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就像刚刚从皇后区搬到小镇时的那几年,他的父母和他生活在一起一样。男孩悄悄地把那枚珍贵魔法戒指的戒面转到了朝掌心的位置。这是以后开店的本金,可不能弄丢了。 “你呢?牧?” “我?除了在你这个移动的囚笼里关押一辈子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可是,牧,如果你这么无所不知,为什么不想个办法把你自己从我体内弄出来呢?” “弄出来?我是个灵魂,就算离开你的身体,又能去哪里呢?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这天地间游荡吗?然后运气不好被一些魔法生物当做食物饱餐一顿?” “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也许有些神器可以吧,也只是也许而已。” 两个灵魂沉默了一会,男孩问道:“说起神器,你真的要打天使族那个神器的主意吗?” “原本是的,”牧懒洋洋地说道,“但现在不一定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这个神器任务的难度居然只是稀有。” 亚历山大闻言,也调出任务面板看了一眼。果然发现在“王室任务之双子”的下面多出了一个“神器任务——-炉石”,后面标注着“任务难度:稀有”。 “这有什么问题吗?” “神器任务的难度一律是传说级别,没有例外。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稀有难度的,让我有一种在白金汉宫的艺术品中发现了一件来自跳蚤市场的山寨货的感觉。所以要么这个任务是假的,要么那个神器是假的,而无论哪种情况,我都不是很想在上面浪费时间。” 第九幕 双子 (三) 亚历山大一时有些跟不上牧的思路。 “所以你不想完成这个任务,因为它过于简单了?” “这是一半的原因——-难度和收获不成比。亲爱的亚历,你是贫民窟长大的,那么请告诉我,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吗?” “没有。” “那么同样也没有可以通过稀有难度任务得到的神器。” “这是一半的原因,”亚历山大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有一半呢?” “代价太大了。” “代价?” “这么和你说吧,亚历,”牧舒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我上辈子已经见过一次这个世界未来几十年都发生了什么。” “没错。” “换句话说,我知道这个世界未来会发生什么。” “是的。” “所以明白了吗?” 男孩茫然地看了看寝宫穹顶上光滑的镜面,那里面的自己也在茫然地看着他。 “明白什么?”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和筹码——-知道未来!”牧提高了音量,“不是什么玩家身份!也不是什么王室模板!知道未来!洞悉局势!这才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顿了顿,她补充道:“你还是没反应过来,对不对?” 男孩诚实地点了点头。 “亚历,我如果能看到你的脑回路,那一定和顶上的那些镜子一样光滑!但尽管如此,请你依然尝试着认知一下这样一个事实,”牧一字一顿地说道,“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我们甚至已经改变了一部分。” 亚历山大若有所思:“你说的是牧月十三?” “没错,本来没跑掉的公主跑掉了,本来和平过渡的帝国引发了内战,在整个大陆上,属于埃拉西亚的这部分未来已经被改变了。现在问题来了,这种改变对我们更有利?还是更不利呢?” “会对我们不利,”男孩这才明白牧想要表达什么,“因为改变未来意味着你所知道的未来变少了。” “谢天谢地你还不是蠢得无可救药!”牧的意识剧烈波动着,“改变未来意味着我们的优势减少,改变的越多,优势越小。所以,如果好处不是足够大的话,我们应该尽可能不影响剧情走向,以便最大限度地保持先知优势。牧月十三事件里,我们是被稀里糊涂卷进来的,等反应过来已经身不由己了;如今正在进行的王室任务属于史诗剧情,一旦开启就无法脱身;但对于这个神器任务,我们尚且还有选择放弃的余地。” “况且,”她继续说道,“我上辈子经历了游戏第六个资料片的尾声,炉石这两个字,让我想起第七个资料片的预告。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现在身处的时代才是序章的内容,别说第一个资料片,连正片都还没进入,这种时候我们贸贸然把第七个资料片的开启任务给做了,会怎么样?” “你所知道的未来将重新归于混沌。” “现在是荆棘之年的牧月,在迪雅蛰伏了四百年的亡灵三巨头正悄悄厉兵秣马,准备报上次神圣战争的一箭之仇;布拉卡达的云端法师们不久就会发现古代失落的白银帝国的遗迹,然后建造通天塔来挑战诸神的权威;北边的兽人部落刚刚结束了长达数千年的割据,黄金汗帐迎来了新的主人,他们对富饶肥沃的闪金平原虎视眈眈;尼根的那些蛇鼠爬虫们正在积聚最后的力量,在几个大领主的带领下意欲重返阳光之土;就连银色城邦的圣伦港都将会迎来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船只,带来另一片大陆上盘龙文明的消息。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一个又一个名字将横空出世,化为历史夜幕上璀璨的星辰,如果未来归于混沌,难道我们要靠你有限的智商去和那些妖孽们公平竞争吗?”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牧。听你的就是了。”牧口中史诗画卷般的描述也让亚历山大有些心驰神往起来,男孩倒没有什么搅动风云的想法,但年轻人的好奇心总是让人愿意去探索这世界上更多的精彩——————几个生死与共的伙伴,一段热血传奇的冒险,然后在暮年之时,坐在酒馆后院高高的稻草堆上,就着篝火的光芒,和孩子们讲述那远方的故事。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人生吗? “那么,牧,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见招拆招,”牧回答道,“改变未来的劣势已经初步显现出来,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这个任务,在我上辈子是不存在的。我所知道的历史是,埃维莉娜公主被送进皇家学院进修,不久被暗杀,那个暗杀者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罪骑士卢卡斯。” “就是他?”亚历山大脑海中闪过这个打过几次交道的年轻骑士的身影。 “所以,如果历史会自纠的话,我们依然有可能被他杀死。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黄金高手,你最好快点提升自己的实力,就算到时候打不过,起码有足够的体力和速度逃跑。说起这个,你已经5级了,我一直忘了看你觉醒的天赋是什么。” “天赋?”男孩疑惑地问道。 “就是专长,每人三次觉醒机会,分别是5级、70级和90级,童叟无欺。”牧一边说着,一边调出了属性面板,半透明的面板飞快地翻页,一行又一行的状态资料迅速滚动着,“对应你们原住民的说法,就是进阶黑铁、白银、黄金等阶时觉醒的专长。” “天赋一般会是什么样的?” “这要看人了,资质很重要,比如剑术专精、闪避专精这种天赋就很强大,上辈子我认识一个鹰眼天赋的妖孽,跟人打架直接就能偷学技能。当然也有垃圾的,比如我见过最搞笑的一个天赋是砍价专精,可以让你每次买东西便宜一个铜板......找到了!” 随着牧的喊声,亚历山大定睛看去,在整个面板的最最底下,有一个人物天赋的小分栏,里面写着几行小字。 天赋:酒馆老板专精 效果:酒馆客人全属性增加1%,但拒付酒钱 “亚历。” “什么?” “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这个天赋才是我见过最搞笑的。” 第九幕 双子(三) 如果灵魂可视的话,亚历山大和牧此时一定在大眼瞪小眼。新鲜出炉的天赋专精对两人都是巨大的打击,牧是在为自己寄身的身体天赋之拙劣而哀叹,而亚历山大则是在为自己今后的人生规划感到着急。 “拒付酒钱”这四个字对于小酒馆老板来说简直是扎在心口上的刀子,而这个所谓的天赋在他眼中也不啻于恶毒的诅咒。在傻眼了好半天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询问牧有没有改变天赋的方法,或者至不济,放弃天赋也行啊。 “天赋就是天赋,还能怎么改?”牧没好气地说,她知道男孩在纠结什么,但她一点都不在乎,“这就像你的父母,你的出身。你能改变自己的父母吗?亚历?如果连这也能改变,那你还做什么小酒馆老板呢?干脆去做埃拉西亚的王子殿下好了!” “那也没什么好的呀!”男孩哀叹着,“宫廷里的规矩实在是太多啦,要不是今天没有穿昨天舞会时穿的那种高跟鞋,我早就出尽洋相了!哪怕王子殿下在礼仪方面的要求只有公主殿下的十分之一那么多,也远没有一个小酒馆老板来的自在!” 这种抱怨事出有因,由于今天是剑术课,没办法再像昨晚的舞会一样,用柔软的面料来伪装胸前的一些生理特征,米歇尔嬷嬷十分周到地为亚历山大准备了一个带铁箍的钢丝胸罩。这件特殊的装备在经过一整个上午的剧烈运动后,把男孩的胸口活生生地勒出了两道环状的血痕。可怜的孩子在回寝宫洗澡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问牧是不是女孩子平时都是这样遭罪的。 “当然,所以你以后遇到女战士就要小心了,因为对她们来说,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要是哪个月没有流上几水杯的血,那反而不正常。”牧回答道。 这个回答后来给男孩的世界观中两性关系的部分带来了巨大影响,由此可见,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一个靠谱的人生导师是多么重要。 “殿下,该用膳了。” 一声呼唤打断了两个灵魂之间的交流,侍女小姐和教养嬷嬷一起推开了寝宫的大门,后者留在了门口,前者则走了进来,她站在宽大的天鹅绒大床边,朝着亚历山大使了一个眼色。 尽管身处必死的绝境之中,但是这两位公主殿下的忠仆并没有因此而对男孩有丝毫的怠慢,她们就像服侍真正的公主一样服侍着亚历山大,而男孩也像一个真正的殿下一样对待她们。基于这种微妙的默契,侍女小姐的眼色立刻就被男孩接收到了。 他立刻一改自己四仰八叉的懒散样子,像个端庄的淑女般合拢双腿,矜持地起身,然后朝着莉娜优雅地点头致意。 “谢谢你,莉娜。” 侍女小姐替他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然后一边转身引路,一边说道:“卢卡斯先生已经等在外面了。” “卢卡斯?”男孩皱了皱眉,“他在这个时候求见吗?” 莉娜还没来得及回答,男孩已经走到了寝宫的门口,米歇尔嬷嬷为他打开了大门。门外,年轻的罪骑士像是一尊雕塑般站立着。 公主殿下张开了嘴巴,好半天才开口问道:“卢卡斯卿,您在这里做什么?” “等您用膳,殿下。” “在我的寝宫门外?” “奉主教大人之命,是的。您的侍女已经和我争论过这个问题了,”罪骑士摊了摊手,“我可以花同样的时间和您再争论一遍,但我事先提醒您,这对现状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即便身为一个冒牌货,亚历山大依然被这种傲慢的态度弄的有些生气了,但牧在脑海中提醒着他,让他收回到了嘴边的反唇相讥。 “我会去问伊塞留卿的。”他转而说道。 一行人沉默地走到了用膳的偏厅,年轻的骑士在整个过程中都像精准的构装魔像一样紧紧地跟在殿下的身后,同时用一只手挎在腰间的长剑上,一双像猎犬一样的多疑的眼睛四处逡巡着,仿佛宫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阴谋和诡计一般。这幅做派把往来的下人们吓得够呛,他们都以为这位是主教大人派来抓人填充那臭名昭著的裁判所的,于是纷纷避让了开来。 亚历山大在餐桌前坐了下来,他举起了手中的刀叉,向着罪骑士示意道:“坐下来吧,卢卡斯卿,在您把我的下人们都吓坏之前。”他见年轻人有些犹豫,又补充道,“这样您可以更方便地监视我。” 卢卡斯倒是爽直的脾气,他听到这句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亚历山大把盘子里的煨鹿肉切了一小块,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您听说过比莱尔这个名字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没有。”卢卡斯冷冰冰地回答道。 “他是深渊的三魔神之一,谎言与阴谋之王,”男孩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真奇怪,你居然没听过他的名字,难道不是他害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养父和未婚妻吗?” 罪骑士的脸瞬间拉了下来,浑身散发出了危险的气息,他握住剑柄那只手的指关节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亚历山大说道,他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散发出的危险,冷汗从后脑勺流淌了下来,还好牧在心里为他打气,“别紧张,卢卡斯卿,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找比莱尔报仇,对吗?” “看起来您似乎对我有研究,殿下。”罪骑士冷冷地说道。 亚历山大没有理会罪骑士的试探,直接说出了牧让他说的话:“光凭你自己,今生今世都别想杀死一个魔神,卢卡斯卿,想必您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魔神的力量层次与那些强大的传奇生物持平,躯体却几乎不死不灭,即便您叔叔给您配备一个传奇小队,也无法保证能够杀死一个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