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悠长》
第一章 父亲病逝
天空阴沉,细雨如丝,深秋的冷风从山梁上压过来,直灌脖颈。
瑟瑟的秋风无情地扫过大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了沉寂的乡村。一群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在山道上缓缓前行。凄然的哭声,凝重的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响彻大地。
一具搭着大红布的黑漆漆棺材落下土井,地仙掀开大红布,抓起龙杠上的大红鸡放进土井。
抬棺的八人缓缓松开龙杠,神色凄然。悲凄的哭丧声在山谷中回旋:“爹啊,你辛苦一辈子,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就这样去了;爹啊……”
吴三叔站在土井前,幽幽地说:“二哥,你终于解脱了!”
凄惶的唢呐声、锣鼓声戛然而止,哭丧声亦立时止住,噼哩啪啦的鞭炮声骤然响起,在泥土里腾起一阵烟雾。
川东竹县的规矩,棺材落入土井,锣鼓、唢呐、女眷的悲号都得停止,逝者的一生从此画上句号。
吴思富木然地站在土井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具黑漆漆的棺材,无神的眼睛没流一滴泪水。
地仙拖着长长的腔调伊伊呀呀的唱词随风而逝:“孝子墓前跪,进斗礼义尊。抚丁添福寿,散谷出儿孙。一叩首——”
吴思富和儿子吴啸天、妹妹吴红和妹夫李健齐齐跪在坟前,地仙的盐茶米豆像豆大的雨点一般撒在他们的围裙里。
“二叩首——”
一众人再次弯腰磕头。
“三叩首——”
地仙悠长的余音在阴沉的天空中回响。又是齐齐叩首。
吴思富一家人磕完头后,茫然地看着院子里的人往棺材上培土。身后同族的人跟着在土井前叩首跪拜。
衣服反穿的妹妹吴红,按照规矩,祭奠完毕,先跑去围着父亲的土井转圈。
吴婶早已折下柏树枝,一一插在吴思富等人头上的白孝布里,一脸肃穆地对吴思富说:“你爹走了,解脱了。你也解脱了。”
木然的吴思富突然泪如泉涌。从爹咽气,到今日下葬,杂乱的事情让他脚不沾地,他一滴泪也不曾流过。
如今听得吴婶说他们父子都解脱了,忽然悲中从来。对爹来说,的确是解脱了;可对自己来说,哪里是解脱?
爹生病和娘以前生病欠下的20余万元债务,分明就像大山一样,更增加了自己身上的重担。况且,还有正在上高三的儿子吴啸天要学费、生活费。
想到这些,吴思富的泪水止不住,汹涌而出。
吴红扯了扯吴思富的衣角,眼睛红红地说:“哥,我们回去吧!”
吴啸天走过来,欲扶着父亲回家去。吴思富一甩手,揩了揩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一瘸一拐地走下山梁,往家走去。
院坝里正摆着丧宴,送葬的左邻右舍、邻里乡亲正在吃着死者吴元寿的最后一餐饭。
吴红勉强挤出笑脸,招呼着叔叔伯伯姨娘婶婶。吴思富凄然地坐在桌前,满脸胡茬,面容憔悴。
他拿起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地往肚里灌。吴红赶紧抢过来,低声斥道:“哥,空肚子喝酒伤身体。
你可不能这样糟踏自己啊!爹和娘欠下的债,慢慢想办法还就是。只要有人在,就有指望。
你这样作践自己,身体垮了,这个家可就完了!啸天咋办?他明年就考大学了。”
冷风吹得房前临时搭起来的棚布呼呼作响。吴思富的泪悄然滑落。
以前娘和爹在世时,他总觉得借再多的债都可以还,只要娘和爹能活下来。
没想到,备受尿毒症折磨的娘去年撒手人寰,爹今年又突发脑溢血,虽经手术抢救,却落下个瘫痪,整日卧床不起,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花了五六万,最终还是舍下自己而去了。
吴啸天沉默不语地吃着饭,表情木讷。他看着一夜白头、突然衰老的父亲,心痛难忍。
他在心中毅然做出决定,吃完饭就去外婆家。他要去问外婆,离开家的妈妈到底在哪里。爷爷这一走,爸爸竟然没有通知外婆一家,也不知爸爸怎么想的。
吴思富的家座落在大巴山腹地五峰山的半山腰上,房屋背后是雄浑苍劲的铜锣山脉,蓊郁葱茏的竹海一碧万顷;山脚下的江水河如一条玉带,此时正像温婉的邻家小妹,潺潺流淌。
吴啸天心情烦闷地走在山沟里,两旁幽深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偶尔有雀鸟在竹林间扑楞楞地窜起,让宁静的山谷愈发清幽寂静。
站在山梁上,吴啸天远远地看见了外婆家的张家湾。张家湾的大院子在斜风细雨中静默,座座房屋在岁月中沧桑伫立。
吴啸天一双泥脚站在了外婆门前。他很想像小时候一般,一到外婆家就蹦跳着跨过门槛,大声嚷嚷“外婆!外婆!”可今天没有,他略带怨气地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外婆的出现。
张老太端着菜叶拌米糠的鸡饲料走出屋子,正欲对着院坝里的鸡鸭大声地叫唤,猛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
张老太一看是外孙,忙放下鸡食,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伸手就将吴啸天往屋里拉,亲热地叫着:“啸天,你来看外婆了?进来,进来。”
吴啸天倔犟着不愿进去。张老太巴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生气地说:“你这孩子,这么久不到外婆家来了。今天来了,却还不进屋。你来干什么?要气死我吗?”
“我妈在哪里?”吴啸天生硬地问。
“她在外面打工啊!”张老太不明所以。今天这小子发什么神经,怎么又来问这个问题?
“在外面哪里打工?她手机号码是多少?”吴啸天追问道。
张老太看着高大、阳光、帅气的外孙,心头不忍,又伸手拽外孙,“乖,进来,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吴啸天趔趄着走进外婆家的堂屋。堂屋干净整洁。一张八仙桌和四条板凳摆在堂屋里,桌面锃亮光洁。
吴啸天依然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他看着堂屋正前方供着的“天地君亲师”牌位,又看了一眼牌位下面早逝的外公遗像。
张老太揩了揩眼睛,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懂事?你妈不出去打工,守在家里饿死啊?
你婆婆得尿毒症两三年,经常去透析。你爸爸四处借钱,家里欠了那么多钱。你们那个家啊,早穷得揭不开锅了。
今年,你爷爷脑出血,又到大医院做手术,听说你爸爸还去银行贷了款。唉,拿什么还啊?!”
“就因为家里欠了债,所以妈出去后就玩失踪?扔下我就不管了?”吴啸天气凶凶地数落着。
“你妈有什么办法。叫你爸出去挣钱吧,你爸的脚不好使,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也没什么,偏偏还心高气傲的。”张老太继续唠叨着。
“你告不告诉我妈的电话?”吴啸天打断张老太的唠叨,“要不,我妈再给你打电话时,你就给她说,我爷爷死了,我爸爸很伤心很难过。
我要高考了,没时间照顾我爸,你叫她回来。如果她还不回来,就叫她永远不要回来了,我永远就没她这个妈了。”
“你爷爷死了?”张老太甚是惊讶。亲家过世,吴思富都不来说一声,是对萍萍死心了吗?
吴啸天不想再理外婆,噘着嘴,扭头就往外走。
“啸天,你别忙走,我给你拿点儿钱。”张老太边喊边往里屋走。
吴啸天每次来看外婆,外婆总要给他几百元钱。开始他不肯要,觉得外婆年龄大了,省吃俭用剩下一点儿钱,自己怎么好意思要?后来,隐隐觉得,那些钱,应该是妈叫外婆给自己的。
张老太看着外孙气呼呼地离开,浑浊的老泪流了下来:“我苦命的啸天啊!”
女儿张萍萍离家到外面打工2年多了,一次也没回来过。当年,媒人来给她提亲,她一看吴思富瘸着的腿,心里第一个就不同意。虽然吴思富是当兵转业的军人,人才样貌出众,可张萍萍一看他那只跛脚,心里就堵得慌。
张老太见亲家吴元寿出手大方,给的彩礼可是方圆几百里都没有的数字,整整6000元。想来他家肯定富裕。加之吴元寿又是远近闻名的蔑匠,会竹蔑活技,家庭副业搞得不错,女儿嫁过去,定是不会吃亏的。
张萍萍听了母亲劝,试着与吴思富交往了一段时间。她发现吴思富除了一只脚不方便外,什么都好。高中毕业的他,有学识,有思想,而且还有生活情趣,不仅歌唱得好,笛子也吹得悠扬动听。更为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特别好,尽管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可细心起来,不输于女子。
记得有次去他家,不小心在山路上崴了脚,吴思富背着他翻越两座大山回到家里,立即用毛巾给她热敷,又扶她上厕所,守在门口不停问你行不行,见她出得门来,又急忙扶着,那样无微不至、耐心周到。
张萍萍被吴思富的铁骨柔情俘获芳心,先前的别扭渐渐从心里散去,第二年春天,在锣鼓唢呐的迎接中,嫁进了吴思富家。
第二章 不想读书了
吴啸天闷闷不乐地从外婆家回来,看到死气沉沉的家,想到再也见不到爷爷,心情难过到了极点。
“啸天,你不是该回学校去上课吗?怎么还没走?”吴红惊讶地问。
“我不想读书了。”吴啸天小声嘟哝道。
“为什么?”吴红惊讶地问。
“学校又要缴资料费,家里哪里还有钱?”吴啸天小声说道。
“不行!学是肯定要上的。你这么小,不上学干什么?”吴红生气地对吴啸天吼道。
“我去广东打工,顺便去找妈妈。”吴啸天大声说道。
“找你妈妈?”吴思富抬起头看向比自己还要高的儿子,“你有她消息了?”
“没有。我上午去外婆家里了。”吴啸天无力地回答道。
吴红看了哥哥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一家人陷在无尽的沉默之中。
李健拍了拍吴红的肩,示意她到外面说话。吴红跟着李健来到屋外的晒坝边,只听李健小声对吴红道:“一定要让啸天去学校读书。这么小的孩子,不读书肯定不行。
万一进入社会,染了恶习,大家后悔都来不及。你去问他,看他要交多少钱,你给他交了。”
吴红不置可否,沉默着回到屋里。她系上母亲曾经用过的围裙,开始清扫屋子。又将这几日来,大家换下的脏衣脏裤,放到晒坝里水泥砌的洗衣台上,烧了热水,开始洗衣服。
晚上,吴红做了一桌子饭菜,专门给哥哥吴思富倒了一杯二锅头。吴红将酒递给吴思富,说:“哥,这几天你不眠不休,辛苦了。吃完饭,你早点儿睡觉,好好休息一下。”
转头又对啸天说:“啸天,该干嘛干嘛,明天回学校去,家里的事你不用管。现在高三了,复习功课要紧,考上大学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目标。”
“对对对。啸天,你小姑说得对。你只有考上大学,将来出息了,你们家才更有希望。”姑父李健在一旁附和道。
吴红拿出500元钱递给吴啸天,柔声说道:“听话,要像个男子汉,今后这个家还要靠你来顶。”
吴啸天看了看吴思富,犹豫着接过姑姑递过来的钱,红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跟吴红说了声“谢谢!”
吃过晚饭,吴思富本想上床睡觉,可酒后迷醉的神经让他意识更加清醒。
他拿起竹笛,来到屋边的竹林里开始吹奏。一曲《父亲》吹完,他又开始吹奏《母亲》。笛音哀婉凄凉,在林间盘旋回荡。
“大哥,你的竹笛吹得真好!”李健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吴思富身边。
“以前在部队时跟着文工团的战友学的。”吴思富声音低沉地回答道。
“哥,以后打算怎么办?”李健迟疑着问。
“还能怎么办?过一天算一天。”吴思富用竹笛敲打着手心。
“爹以前很会编竹篮、竹筛,你会不会?”李健又问道。
“我会编。以前跟着爹学过。”吴思富狐疑地看着妹夫李健。
“哥,我们明天上山砍竹子编竹篮、竹筛,可好?”
“编这些有什么用?如今都用塑料筲箕、竹篮,谁还用这个?”吴思富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健不好再说什么,两人点了一根烟沉默着,忽明忽暗的烟头在黑夜里闪着微弱的亮光。
竹县风俗,逝者三天后,凡出嫁的女儿或亲戚,最后一次集体到逝者坟前祭奠,称之为垒“三坟”。垒完“三坟”,外亲皆不得再回逝者原来的家。
这日,吴思富带着妹妹、妹夫及姑妈、姨妈到父亲坟前垒“三坟”。几人在吴元寿坟前三跪三拜后,起身离去。
吴红眼睛红红地对吴思富说:“哥,我们得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要少喝酒,三顿饭要按时吃。闲着无事的时候就编竹篮卖吧,兴许能换些钱。”
吴思富点点头。
吴红又说:“爹娘的债,你不要愁。我们回去凑一些给你汇过来。”
“不用。我会想办法还的。”吴思富无力地说道。
吴红没再说什么,背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包,一步三回头地看了看父亲的坟头,又看了看年过半百的哥哥,走了。
吴红想起正在学校读高三的侄儿,想起嫂子漂泊在外,这个家冷冰冰的无一丝温暖,不禁又潸然泪下。
娘没了,爹没了,还有巨额债务,这个家怎么办?原来回家还有娘
的热汤热水,今年还有爹亲切的呼喊,可以后呢?
吴红不时地回头。李健拽着她,轻声道:“走吧。不知家里的孩子这几天有没调皮捣蛋,发生状况。”
吴红想起家里的孩子,只得无可奈何地跟哥哥挥了挥手,抹着眼泪离开了。
吴思富一个人待在家,他时常左右环顾这座四排三间的青砖瓦房,除了安静,什么都没有。他百无聊赖,什么都懒得做,也不想做。
每每到了饭点,就胡乱地煮点儿饭,或者一碗面条,有时甚至连菜也懒得炒,将就着过活一顿。倒是二锅头,一餐也不能少。
这日,深秋的太阳落下坡梁,黄昏的夕阳让竹村的山梁沉浸在温暖之中。一只夜鹰在吴思富头顶飞过,嘶嘎的叫声让吴思富心头一颤。
他抬头望着孤独的夜鹰,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仿佛自己就是那只孤独的夜鹰。父母的离去,妻子的出走,几十万元的巨债,像一团乱麻一样纠缠着他痛苦的心。
拿什么去还那些债?去哪里挣钱?待在这山沟里,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二十万啊。
吴思富习惯地摸了摸裤兜。他本想找一支烟来解闷,可摸出来的却是一个空烟盒。气不打一处来,顺手将空烟盒狠狠地扔到晒坝坎下。
他专注地望着天空,看着夕阳一点儿一点儿地坠入山梁,竹山慢慢由黛青变成灰黑。深秋的风泛起阵阵寒意,吹打着他的肌体,他竟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纹丝不动。
他很想扯开喉咙,拼命呐喊,喊出心中的苦闷,喊出心中的压抑。可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沙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咔住了一样。
他转身进屋,从木柜中拿出大半瓶白酒,拧开瓶盖,一气将大半瓶白酒灌进肚里,随后,无力地倒在柴灶边的柴禾里。
鸡叫三遍时,吴思富才睁开醉意朦胧的眼,发现自己根本没睡在床上。洒劲还在他身上游走,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天大亮后,吴三叔来找他借粪桶挑粪,发现他睡在柴灶边。看一眼地上的酒瓶,吴三叔什么都明白了。
“思富啊,你何必这样作贱自己。俗话说,没有翻不过的火焰山。日子还得过下去,啸天还指望着你呀!”吴三叔将他从柴灶边扶起来。
“三叔,你放心!”吴思富打着酒嗝,结结巴巴地说,“我会把债还完的。人不死,账不亡。”吴思富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吴三叔急忙将他扶到竹椅上坐下。
吴三叔走到屋外,重重地叹了口气:“二哥,二嫂,你们倒清静解脱了!你们走时的那一砣债让思富两爷子咋活啊!”
从醉酒的那一夜起,吴思富性情大变。他天天喝酒,别人吃午饭了,他还没吃早饭。别人熄灯睡觉了,他还在柴灶边喝酒。
酒成了他的伴侣,成了他消愁的一剂良药。仿佛一喝醉,那些恼人的问题就不复存在了。他成日提着酒瓶,吴家湾的大人、小孩都喊他“酒癲子”。
“爸,爸!”吴啸天站在堂屋里,看着躺在竹椅上的吴思富,又看了看墙角里的酒瓶子,生气而又心痛地将吴思富从迷糊中叫醒。
吴思富睁开眼,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儿子,揉了揉眼:“今天星期六吗?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拿衣服。”吴啸天带着生气的口吻说道,“你在家里就知道喝酒吗?一身的酒气!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你管我像什么样子。拿了衣服赶快回学校。”吴思富愠怒地对儿子说道。
吴三叔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路过吴思富家,见啸天怵在堂屋中间,估计跟他爸杠上了。忙一脚跨进屋:“啸天,你怎么回家了?”
“我回来拿衣服。”吴啸天委屈地回答道。
“衣服收好了没?走,去三爷家,我叫三婆给你做好吃的。”吴三叔连哄带劝。
“他叫我回学校。”吴啸天斜了一眼吴思富,“三爷,你看他,就知道喝酒,像什么样子?”
“天快黑了,怎么回学校?走走走,去我家。你爸是大人了,不管他。”吴三叔拽着啸天去了他家。
吴婶看到啸天,甚是惊讶。吴三叔忙说道:“啸天回来拿衣服。你去做饭,拿几个鸡蛋出来。”
吴三叔来到灶堂边生火,吴婶叹了口气:“思富天天这样酒不离口,可怎么办啊?要是萍萍在家管着他,兴许会好点儿。”
“你小点声,别让啸天听到了。”吴三叔小声告诫道。
第二天清早,吴三叔送啸天到村上去坐摩托车回学校。啸天穿行在
莽莽竹林中,心事重重。他回头对吴三叔说道:“三爷,你平时多看着我爸。”
“唉,你爸也是恼火啊。欠了债,谁的心情都不会好。你别管他,你只管读好你的书就行了。”吴三叔忧心忡忡地说。
送走吴啸天,吴三叔往村办公室走了去。
第三章 陌生来客
老村长见吴三叔来了,忙递上叶子烟。两个老人蹲在村办公室门口的石头上,吧嗒着叶子烟,无声地抽起来。
“老村长,这么早来了!”一个魁梧身材、高大帅气的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
“这是新来的驻村干部唐小虹,县交通局的工作同志。”老村长给吴三叔介绍道。
“唐同志真年轻!你怎么来我们这个穷山沟里工作?”吴思富上下打量着唐小虹。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唐小虹问道。
“唉!”吴三叔重重地叹口气。
老村长便将吴三叔侄子吴思富家的情况跟唐小虹细细说了。末了,老村长加了句:“他也是退役军人。”
唐小虹不知道这山沟里还有这么让人揪心的事情发生。唐小虹决定下午去吴思富家看看。
“汪,汪汪,汪汪汪!”一阵狗叫声将吴思富从迷糊中惊醒。他睁眼探头一看,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正挥舞着竹棍,嘴里骂骂咧咧地吼道:“死狗,眼瞎了?叫什么叫?”
吴思富跛着脚赶紧将狗吆喝开,狐疑地看着小伙子,没说话。
小伙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在吴思富面前,随手递上一根烟,自顾自说道:“你是吴思富吧?”
不见吴思富回应,小伙子又自我介绍道:“我是你们竹村的驻村书记,叫唐小虹。县交通局派下来的驻村干部。”
“唐小红?像女人的名字。”吴思富点燃唐小虹递过来的烟,舒展地吐出一个烟圈,戏谑地说道。
“不是红色的红,是气贯长虹的虹。”唐小虹大嗓门地纠正道。
烟,是男人联络感情的最好物品。吴思富跛着脚拖出一把竹椅,让唐小虹坐。
“兄弟,这竹椅是你做的吗?”唐小虹边往竹椅上坐边问道。
“我爹做的。”吴思富随口应道。
“你会不会?”唐小虹又问道。
“很简单。”吴思富简短地回答,不肯多说一个字。
唐小虹见吴思富言谈中流露出不耐烦,站起身来,在晒坝边转了一圈,回来后又问道:“吴哥,你是哪一年的兵?”
“问这个干嘛?”吴思富充满戒备地问道。这小子,凭白无故调查自己干什么,怎么还知道自己当过兵?
“我是2002年的特种兵,在西藏待了12年。听说你也是退伍军人。你是在哪里当的兵?”唐小虹望着远方,似乎又看见了西藏苍茫的雪山,眼里透出深邃。
吴思富一听唐小虹是西藏兵,精神陡然倍增,仿佛见到了亲人。忙说道:“我也是西藏兵。不过,我是汽车兵。我这条腿就是在往边哨送生活物资时,汽车抛锚被冻坏的。”
两人一聊起西藏,一聊起当兵的生活,话题便无岸无边、无休无止。虽然唐小虹年龄比吴思富小了一轮,可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吴思富当即邀请唐小虹到屋里坐,说今天晚上,咱哥俩好好地喝一杯。唐小虹连忙推说不行,说喝醉了没办法回村办公室睡觉。
吴思富心想,难道唐小虹今天是专门来跟自己聊兵营生活的吗?唐小虹不说,他也不好明白着问。
天快黑了,唐小虹起身要走。走时,漫不经心地跟吴思富说:“我今天跟你们老村长到你们队调查低保家庭情况。
刚才在你三叔院子里,有一个姓沈的女人,就是她男人下煤窑死了的那个女人,骂骂咧咧个不停,说你们老村长欺负她孤儿寡母,不给她家吃低保。
这次民政局下文,要严格审查低保家庭条件,应保尽保。不符合享受低保条件的,要予以清理。”
吴思富含糊地“哦”了一声,随后送走了驻村干部唐小虹。
回到屋里,吴思富思忖开了。父母生病,医药费高昂,加上儿子上学,家庭生活拮据,老村长看不下去,帮他父母申请了低保。如今父母不在了,听唐小虹的意思,这低保恐是要取消了。
好死不如赖活,这日子还得过下去才行。吴思富心里这样想着。
竹县第一中学。
吴啸天的班主任杨老师,看着这个月的月考成绩,他简直不敢相信,一向理科成绩名列前茅的吴啸天,这次月考居然出现计算错误的低级错误。
“啸天,这次月考,算错题是笔误吗?”杨老师和蔼地问吴啸天。
吴啸天沉默着,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说出来给我听听。”杨老师察颜观色,猜想吴啸天肯定有心事。
“杨老师,我不想上学了。我爷爷去世后,家里就我爸一个人。家里欠了很多债,我怕我爸想不开。”吴啸天抬起头,大胆地向杨老师说道。
“你妈呢?”杨老师随口一问。
啸天的眼里立即蓄满了眼泪,他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杨老师没再追问,猜到有隐情,和蔼地说:“啸天,书还是要继续读。我向学校反映一下,看有哪些政策可以支持你,我去帮你申请。你只管定下心来学习,家里的事有大人,你不要担心。以后做题要细心点。”
吴啸天点了占头,向杨老师鞠了一躬,快步离开教师办公室。
杨老师决定了解吴啸天的家庭情况。他翻出家长通讯录,将电话打了过去。
“你是吴啸天的家长吗?我是杨老师。”杨老师开门地问道。
“杨老师,您有什么事?”吴思富接到杨老师电话,很是诧异。
“你抽空来一趟学校,方便吗?”杨老师接着问。
“是啸天犯了什么错吗?”吴思富想也没想,张口便问。老师请家长,不是犯错是什么?
“噢,不是,不是。你来学校我再跟你详细谈谈。”杨老师急忙解释。
吴思富翻出两年前陪母亲去城里看病买的夹克衫,又烧了热水洗头,刮了脸上纵横密布的胡须,穿了双运动鞋,一瘸一拐地来到村上,叫了辆摩托车将他送到国道边,等候过路开往城里的班车。
吴啸天在城里这所重点中学读了两年高中了,吴思事还是第一次来见老师。儿子知道自己家庭贫寒,向来懂事,勤奋好学,自己从来没为他操过心。
这几年,自己将心思全都用在了母亲和父亲身上,到处借钱,陪母亲到医院透析、拿药,带父亲到医院手术。现在想来,的确愧对儿子。
他边走边问,终于找到了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问到杨老师后,便跛着脚走了进去。
杨老师诧异地看着吴思富,他没想到吴啸天的父亲是个残疾人。从面相上看起来,吴啸天的父亲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难怪吴啸天想回家照顾他爸爸。
杨老师将吴啸天的月考成绩递给吴思富,又将数学试卷递给他,说啸天现在成绩下滑,纯粹是思想负担过重、精力不集中造成的。
杨老师又说:“啸天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有礼貌,懂孝道。他说,他不想上学了,他要回去照顾你。现在是高三的冲刺阶段,希望你们家长给孩子营造良好的家庭氛围,多给孩子温暖和鼓励。”
吴思富看了看成绩和数学试卷,对着杨老师重重地点了点头,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会给孩子加油的,杨老师,你放心。”
杨老师没问啸天的妈妈去了哪里,他怕撕了男人的自尊和尊严。
吴思富蹒跚着离开了杨老师的办公室。
回到家,天快黑了。吴思富看了看日历,这周末该是儿子放月假回家的时间,自己得给他准备生活费。
他盘算着,明天找一辆三轮车,叫三叔帮忙将家里的苞谷卖了,无论如何也要给儿子凑足生活费。
他生火给自己做了碗面条,还给自己加了颗鸡蛋。他习惯地去拿酒瓶,掂了掂,很轻;又晃了晃瓶子,没有叮咚的响声,遂颓然放下。摇了摇头,呼噜噜地将一大碗面条喝进肚里,苦笑了一下。
第二天,吴思富早早起床,他打电话给堂弟吴思权,叫他将三轮车开到屋后面来帮自己弄苞谷去卖。
吴思权吞吞吐吐,不想答应。去堂哥家的那条机耕道坑坑洼洼,三轮车跑起来颠簸得厉害,高崖高坎的,着实危险。
吴思富一听吴思权言语,心里想,真是人穷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生气地对着电话吼道:“我又不是不给你运费?你在别人家拉一趟多少钱,我照给你多少钱。”
吴思权一听堂哥生气,立即解释道:“哥,我来拉就是。我不是怕你屋前面的那段路吗,沟深崖高,三轮车在上面像跳舞一般。”
吴思富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听得三轮车喇叭声,忙出来招呼堂弟。吴三叔早已过来帮忙,几麻袋苞谷已放在房檐下。见思权三轮车已到,便扛起一袋苞谷往三轮车走去。
吴思权赶紧帮着三叔一起扛苞谷,吴思富瘸着腿站在三轮车边看着三叔和堂弟。
“哥,咋把苞谷卖了?”吴思权随口问堂哥。
“啸天这周末放月假,要回来拿生活费。”吴思富平静地说道。
几袋苞谷很快搬完。谢过吴三叔,吴思富跟着三轮车去镇上卖苞谷。
坐在三轮车上,车抖得厉害。吴思富看着右边的悬崖,心里悬吊吊的,一个劲儿地叮嘱吴思权开慢点,尽量往左边山体靠。三公里多的山路足足走了20多分钟才爬出来。
来到双江镇,集市早已开了。不过,赶集的人不多,多是些年过半百或六七十岁的老头儿、老太,年轻人都出去了。
有个养殖场的老板过来看了看吴思富的苞谷,又用牙咬了咬,看苞谷成色不错,水份不重,便还了价。吴思富一听,低了市场价三分,迅速盘算了一下,自己三四百斤苞谷要少卖十几元。
吴思富瘸着腿过来给猪场老板递了一支烟,淡淡地说道:“这苞谷是我父亲种的,要不是他刚走,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卖。这样吧,你给的价再加2分。”
猪场老板见吴思富瘸着腿,听口气,还算一个爽快的爷们,当即便成交。在磅称上称了秤,吴思富一看未缺斤少两,也就愉快地拿了钱走人。
他又在场镇上蹓跶了一圈,发现有个70来岁的老人在卖竹筛和竹篮。老人在打瞌睡,见他站在面前,半睁着眼看了一眼,见他不像买东西的人,又闭上了眼。
吴思富想,现在大家都用塑料篮子了,谁还用这个啊?
他弯腰拿起竹筛细看,是黄竹编的,不是百家竹织的,样式不怎么好。随口问道:“老人家,多少钱?”
老人慢悠悠地,半天才吐出两个字:“10块。”不甚在意地看着吴思富反复地细看。
吴思富没还价。这东西,比爹的活计差远了。他放下竹筛,走开了。
他添置了一些油盐等必须品,又买了一斤猪肉,便回家了。想着儿子回来,得给他改善一下伙食。
吴思富见中午时分快到了,便慢悠悠地回家去。当他回到家时,顿时傻眼了。
第四章 银行的人来了
吴思富惊呆了,晒坝里赫然坐着年过七旬的岳母张老太。
吴思富见岳母到来,急忙打开门,将岳母让到屋里。
自从妻子张萍萍离家外出打工没了音信后,吴思富就再没去过岳母家。
吴思富曾经去过一次岳母家里,去问张萍萍有没给她打电话,会不会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当时岳母淡淡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么大一个活人,会出什么事?”
见岳母不待见自己,吴思富讪讪地说了几句话后,悄然地走了。从此后,再没去看望过老岳母。
再见岳母,脸上的皱纹好像更深了,头发又白了许多。现在想来,真不该跟岳母较劲儿,她毕竟是一个霜居多年的老人。
都怪自己将精力和时间都放在父母的病情和照料上了。老岳母毕竟是妻子的母亲,一个人生活不容易,该抽空去看望她的。
张老太看了看吴思富的家,收拾得干净、亮堂,衣服亦浆洗得干干净净地晾在竹竿上。她其实不知道,这个家两天前还是脏乱不堪、不忍目睹的景象。
张老太想着吴思富不容易,自己的女儿一出去就任性不回来,非要
让思富道歉认错。都生活十几年的夫妻了,干什么那么较劲儿?连儿子啸天也不管,实在太过份了。
亲家生病,思富作为儿子,尽心尽力医治和照顾本是应该,欠了债也不可怕,干什么跑出去就不回来呢?
张萍萍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张老太总要劝说几句。总跟她说,好日子不是你想享受就能享受的,还要看你有没那个命。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吴思富正处艰难时期,不能丢下一家人不管,这个家不能就这样散了。
张老太劝说了张萍萍几次后,张萍萍便叫母亲找笔将电话号码记下,赶场看到熟人时再捎给吴思富。张老太想着赶集找人带,还不如自己亲自去一趟。
吴思富立即生火做饭。幸好今天买了肉,不然,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菜招待老岳母。
张老太见思富不气不恼,无半句责怪怨恨张萍萍的话,还热情地招呼自己,便帮着吴思富做饭。娘俩很快将饭做好,端上桌。不过,就一个萝卜丝炒瘦肉,外加一个白菜鸡蛋汤。
张老太吃着饭,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
“思富啊,我们家萍萍对不起你,不该丢下你们爷俩。啸天上次来要他妈的电话,不是我不给,是我记不住。这次萍萍打电话回来,我专门用笔记了。你抽空给她打个电话吧。”
张老太说着,将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片递给吴思富。
吴思富见岳母流泪,心下凄然。忙给岳母夹了鸡蛋送她碗里,说:“娘,我们吃饭。晚上我就给萍萍打电话。啸天明天放月假,他回来后,我让他去看你。”
吴思富接过岳母给的电话号码,看了一眼,放在贴身的衣兜里。
午饭过后,张老太起身要回家。吴思富挽留岳母住一晚,说啸天明天就回来了。
岳母说:“家里还养着鸡、鸭、猪!晚上得把它们收回来,免得四处乱跑,被山里的野物叼走划不来。”
吴思富将老岳母送到对面的山梁上才返回来。正寻思着到屋后自家的竹林里砍两根百家竹编竹篮,这时,农商银行信贷部的小陈带着一个小伙子来了。
吴思富心里格登了一下。他知道小陈是来干什么的。
他忙将小陈和小伙子让到屋里,分别递了烟,讪讪地说道:“我正准备去银行找你们。”
小陈没接话头,问道:“听说吴叔走了?不是手术挺成功的吗?怎么就走了呢?”
“唉。当时手术是挺成功的,颅内的血块亦清除了。不知后面怎么又犯了,弄到医院后,医生说不能再开颅了。”吴思富简单地解释道。
“吴叔年龄大了,是经不起折腾了。不过,你尽了力,也没什么后悔的了。”小陈安慰道。
“是是是。”吴思富答道。
接下来,吴思富不知道该说什么;小陈也难以开口追讨贷款。看他目前的样子,估计是拿不出来。但年关将至,贷款期限已到,说什么也要给个说法啊!
气氛一时有点儿僵。
过了一会儿,小陈只得说:“吴哥,我们今天来,是想问一下你的贷款问题。”
“我知道。贷款快到期了,可是,我目前确实还不出。”吴思富忧虑地说道。
跟随小陈一起来的小伙子轻声对小陈说:“不如,先叫他把利息结了,本金再续贷。”
小陈想了想,目前可能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想了想,于是对吴思富说道:“吴哥,马上年底了,我们要交账。如果你暂时还不出,就将利息先结了,本金再续贷。你看怎么样?”
吴思富一听,知道小陈的这个办法是折中之策。可目前自己手里也没这笔还利息的钱啊。卖苞谷的钱不能动,那是啸天的生活费。
怎么办?
吴思富叼着烟,狠命地一口接着一口地抽,半天不说话。小陈看了看同事,尴尬得不行。
这时,大黄狗又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吴思富赶紧站起身,探出头一看,唐小虹来了。他心里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里没打发走,又来一个,存心让我颜面扫地吗?
小陈一看是交通局的唐哥,忙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唐小虹一看,心下明了,银行肯定是来催贷款的。
看吴思富愁眉苦脸的样子,估计正僵持着。于是,爽朗一笑,大声说道:“小陈,你们是来给吴哥送钱的吗?你们可真是财神爷啊!”
吴思富忙接过话头:“我在他们银行贷了款。今年该还了。”
“贷了多少?”唐小虹收起玩笑话问道。
“不多,5万元。”小陈急忙说道。
“既然小陈说5万不多,那就不多。要不,再贷点儿?”唐小虹促狭地对小陈说道。
“可以,可以。唐哥发话,当然可以。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今天是请吴哥先将今年的利息结,本金再续贷。快到年底了,我们要交账。”小陈为难地说道。
“利息要多少?”唐小虹又问。
“4000多。”吴思富急忙说道。
吴思富见县上、镇上的干部都说着自家的贷款,面子上很是挂不住。急忙说:“这利息的确该结,前两天我都想着这件事。这样吧,小陈,这两天我就想办法筹齐这笔钱,到时一定送到你们银行来。你放心,我决不赖账。”
唐小虹见吴思富为难的样子,急忙出面圆场:“这样,小陈。既然吴哥的本金要续贷,你将这利息一起续贷好了。明年再来算。你看怎么样?”
唐小虹都如此说了,小陈也不好再说什么。想到他父亲刚去世自己就来催贷款,也着实难为他了。
再者,吴思富诚信度高,左邻右舍中口碑极好,这次也只能这么办了。回到银行再跟主任说说情,能帮一把算一把。
想完这些,小陈打着哈哈,说道:“唐哥发话,小弟照办就是。”
小陈见唐小虹找吴思富还有事,起身告辞,带着一起来的小伙子走了。
有了上次的聊天,吴思富无意识中将唐小虹当成了值得信赖的兄弟。送走小陈后,吴思富自个儿转身回屋,将唐小虹晾在了一边。
唐小虹亦不介意,自己找了把竹椅坐下来。
气氛一时有点儿沉闷。
“吴哥,来根烟。”为打破沉闷,唐小虹率先说话。
“我的烟很差,你抽得习惯?”吴思富讪笑着问道。
“咱哥俩还说这些。想当年当兵时,半夜烟瘾发了,将白天抽剩的烟屁股捡来,将烟丝弄到一块,用白纸裹了又抽。”唐小虹随口说道。
“你们也这样干过?我以为只有我们才干过那么怂的事。”吴思富回了一句。
时令已过立冬,天逐渐寒冷。吴思富见唐小虹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便到房檐下找来几根干木棒,在堂屋中间的火盆里生了堆火。两人围着火盆烤火,一时又无话可说。
“你三叔院子里姓沈的那家女人,够泼辣的。昨天到村办公室找到我,说他孤儿寡母的,要申请低保。”唐小虹提起了话题,他今天来的目的也是要跟吴思富谈低保的事。
“你说沈三的老婆?是很利索的。不过,她没了男人,生活是挺困难的。”吴思富诚心地说道。
“没了男人,生活就很困难?哈哈哈,给她找个男人?”唐小虹不知道又想到了哪里,居然自个儿笑了起来。
“我是说,她没男人挣钱,她一个女人挣钱困难,所以生活难过。”吴思富解释道。
“也是。男人得养家,得养老婆、孩子,压力大啊!没了男人,女人都没法过了!哈哈哈。”
唐小虹又自个儿笑了起来。
“是,男人得养家,得挣钱。”吴思富补充道。
“所以,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吴哥,你说是不是?”唐小虹看着吴思富的眼睛问了一句。
过了半晌,吴思富才回道:“是。”
“咱们是军人,军人的气质不能丢。吴哥,你说是不是?”唐小虹又紧跟着补了一句。
“是。”吴思富立即答道。
两人又拉拉杂杂地聊了一阵,唐小虹欲起身告辞。吴思富禁不住问:“你今天来,没事找我吗?”
“没事,就来看看你,跟你聊聊天。咱们是战友嘛!”唐小虹说完,站起身就走了。
吴思富呆愣了一会儿,不再想唐小虹来自家的目的。不过唐小虹说的“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这句话,他倒是记住了。
他提起一把蔑刀往屋后的竹林走去。
第五章 吴啸天回家
周六,竹县一中放月假。吴啸天将所有的书码成一摞,用绳子打成捆,准备搬回家,不再来上学。
同学虎子知道吴啸天家里情况,见吴啸天神情凄然,劝说道:“啸天,半年后就高考了,咱们咬咬牙很快就过去了。你现在辍学,划不来,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我爸一个人待在家里,估计不是喝酒就是睡觉。几十万的欠债,
他怎么还啊?我怕他想不开,回去照看着他,也可帮衬着点。”吴啸天无奈地说道。
“你能帮衬什么啊?”虎子焦急地说道。
“至少资料费、生活费不用他再拿了。等过完年,我就出去打工,帮家里还债。”吴啸天沉闷地说。
“你现在出去打工,要文凭没文凭,要技术没技术,能挣多少钱?好好考上大学,读个好专业,不愁挣不到钱。”虎子见吴啸天又在卷被子,又在裹棉絮,不由又劝道。
“等我读完大学再还债,那还得要多少年?借钱给我们的人,能等那么久吗?人家借钱是道义,我们赖着不还不逗人骂吗?”吴啸天无奈地叹口气。
“办法总会有的。你不是说杨老师要向学校争取帮助吗?”虎子觉得啸天说得有理,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劝解之词,可又实在不想他就此辍学,
又提了个点子。
“学校能解决多少钱?唉,算了,没心情读书了。”吴啸天恹恹地说道。
虎子的父亲在城郊开了一家农家乐,他本想跟啸天说,叫他爸爸去自家餐馆打工。可啸天的爸爸有残疾,能做什么呢?洗碗?洗碗是女人干的活,他一个大男人,会不会觉得丢面子?扫地?跛着脚,会不会影响生意?我如果现在说给啸天,啸天会答应吗?况且,也没爸爸商量。算了,先回去问问爸爸,以后再说。
虎子看着啸天,说:“这么多书,还有被褥脸盆,你怎么弄得回去?要不,你今天先回去看看你爸爸再作决定。这些东西先放这里,没人要的。”
啸天掂了掂那些书,实在沉;又提了提被褥,松散难弄;如果再拎个盆,估计路上会引人侧目,真当自己是个建筑小工。只得点头道:“好,你帮我看着。我过几天来取。”
吴啸天将换洗衣服往包里胡乱一塞,背着包走出了学生寝室。
寝室楼的外墙上爬山虎还茂盛着,依旧吐着绿,翠绿的叶片不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空中打着旋,慢悠悠地飘着。
吴啸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寝室,寝室窗户边还挂着虎子的衣服,正随风招展,仿佛在跟自己送别。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别了,虎子!别了,校园!
他深吸一口气,想着以后前路漫漫,前途渺茫,不觉心下酸楚。头也不回地快步向校门外走去。
回到家,啸天见爸爸胸前挂着长围裙,手上戴着袖套,正在屋檐下
剖竹划蔑。
房前晒坝里堆了一大堆百家竹,爸爸手起刀落,势如破竹,锃亮锋利的蔑刀“啪啪啪”地剖着百家竹。那架势,那手法,不输于老蔑匠吴元寿。
“爸,我回来了。”吴啸天鼓起笑脸,亲热地叫道。
吴思富见儿子回来,赶紧放下蔑刀,拍拍身上的竹灰,接过儿子的背包向屋里走去。
吴啸天见父亲剖竹划蔑,很是惊奇,问道:“爸,你划蔑条做什么?编背蒌吗?”
“编竹筛。”吴思富简单地答道。
“编竹筛?编竹筛做什么?”啸天狐疑地问道。
“卖。”见儿子满脸疑问,吴思富展颜一笑,说道,“前两天,我去镇上赶场,看到有人卖竹筛、竹篮,15元钱一个,样式还不好看。这几天没事,我琢磨着,我也会编,不如编了也拿去卖。”
啸天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几天才编一个竹筛,还不知道有没人买,能挣多少钱啊?对于家里的几十万欠债,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吴思富赶紧生活做饭。他将米洗净,放进柴灶上黑黢黢的铁罐子里,柴火噼噼啵啵地燃烧着,自行焖着鼎罐里的米饭。
他又将肉拿出来,切成丝,拌上生姜、大蒜,放上盐腌着;拿出几个土豆,切成丝;然后调了一碗鸡蛋羹蒸在米饭上。
灶堂里燃着红红的火,屋子里瞬间温暖起来。鼎罐里的米饭散发现诱人的香味,铁锅里滋滋的菜籽油爆炒着土豆丝,香气撩人。
啸天坐在火堂边烧火。看着父亲忙碌的样子,一时有点儿恍惚。父亲不应该是捧着酒瓶借酒浇愁的样子吗?怎么看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看情形,父亲的心情比以前好多了。
我还说不说辍学的话?如果说了,爸爸会怎么样?会不会像我小时候犯了错,扬起大巴掌劈头就打下来?或者气愤地将东西一扔,蹲在一边生闷气,不停地狠狠抽烟?想到这些,吴啸天心里有些胆怯,不读书的话不敢说出口。
“爸,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炒菜的嘛。”吴啸天对吴思富说道。
“肯定啦!也不看看我是谁!”吴思富心情大好地说道。
见午饭快好了,啸天便将一张小竹桌搬到火堂边,父子俩就着柴火边吃饭边烤火,谁都不说话。
吴思富舀了鸡蛋羹给儿子,说:“多吃点。读书压力大,脑子用得多。”啸天见父亲提到读书,觉得这是个好由头,就想借此机会把不读书的想法说出口。只听得吴思富又说,“我去见了你们杨老师。”
“你去见杨老师了?什么时候啊?说什么了?”啸天惊讶得目瞪口呆。
“杨老师说你月考成绩不理想。你要努力,离高考没几个月了。”吴思富平静无波地说道。
啸天怵在那里,夹着一筷子菜,半天没送进嘴。
“吃饭!你只管读好你的书,其它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别总想着那些债,那不是你现在应该想的。”吴思富一脸严肃地说道。
“欠那么多钱,你怎么还?”啸天大着嗓门,颤抖着声音冲口而出。
吴思富愣住了。他没想到儿子直击问题的要害。他不想思考这个恼人的问题,所以经常喝酒,为的是麻痹自己。今天,几乎已麻木的问题又被儿子提了出来,他该怎么对儿子说?吴思富显然没想出应对之策。
“欠再多钱,也不管你的事。毛还没长全的小孩子,尽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我是男人,我会想办法还钱的。”吴思富底气不足地说道。
“我不去读书了,我可以打工挣钱。”吴啸天赌气似的说。
“收起你那些小孩子的想法,好好读书才是正道。”吴思富有些生气,脸立即耷拉下来。
话不投机。吴啸天吃了饭,赌着气去睡午觉,吴思富没理他。吴思富收拾了碗筷,喂了猪,又开始划蔑条。
冬天的天黑得早,特别是大山里的天。好像午饭才刚刚吃过,天就黑下来了。屋后面的竹林开始下雾了,缭缭绕绕,蒸蒸腾腾,梦幻迷蒙。
吴思富忙了一下午,没甚注意儿子吴啸天。难道他睡了一下午了?以前见他回来,都会很自觉地写作业,今天这小子怎么了?
也许是学习太累了,就让他睡吧。
晚上吃完饭,吴思富早早地上床睡了。吴啸天坐在堂屋里,一圈又一圈地换着电视频道。
吴啸天思忖着,这次回来,父亲状态不错,竟然没喝酒,还在划蔑条。他应该对生活有打算了。
还要不要去读书呢?自己跟虎子斩钉截铁地说不想读了,还一心想出去打工挣钱。明天又回学校,虎子会怎么看自己?家里欠那么多钱,即使自己去打工,一进半会儿也还不出来。
啸天想起这些问题,头痛得要命。他有点儿明白父亲为什么总喝酒的原因了。
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
吴思富忍无可忍。站在儿子床前,大声吼道:“你不读书了,是吧?起来,去竹林里砍竹子回来,我教你编竹篮,明天拿到集市上去卖。”
吴啸天捂住被子没理他。
“你长大了,你能干了,去挣钱啊!你以为外面遍地是黄金,就等着你去捡。你自己想想,你除了有一身力气,还有什么?”吴思富越骂越生气。
吴思富气得直想拿竹棒揍他。可他一想,孩子大了,揍了也不一定起作用,关键要思想转过弯才行。遂气乎乎地摔门而去。
吴啸天捂在被子里又赖了一会才起来。算了,还是去上学吧。如果不去上学,自己除了到建筑工地打小工,就是在社会上东游西荡,无文凭无技术,能挣多少钱?说不定,日子还会过得像爸爸一样凄惨。
吴啸天起床,胡乱地吃了饭,背起书包便走。
“你去哪里?”吴思富问。
“你不是要我去读书吗?”吴啸天头也不回地答道。
吴思富连忙从裤兜里掏出早准备好的生活费,走过去递给他。柔声说道:“学习任务重,生活开好一点儿。下个月,爸爸多给你一点儿。”
吴啸天没有接。吴思富塞进儿子的书包,推了他一把,“走吧。坐摩托车要小心一点儿。”
第六章 回学校
竹县第一中学。
虎子见吴啸天回到学校,喜出望外地接过虎子肩上的背包,一拳擂在他胸口:“啸天,你可回来了。我正郁闷,你在家怎么过啊,青天白日的,做什么呢?没想到,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吴啸天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虎子帮吴啸天将床上的被褥铺开,开心地问道:“你爸现在情况怎么样?有没继续喝酒?”
啸天将背包放在床头,答道:“白天不喝了,晚上喝一点儿。”顿了顿,又平静地说,“不过,我这次回去,我爸居然在砍竹子划蔑条,说是编竹筛、筲箕到镇上去卖。”
“好事啊!说明你爸精神振作了。你放心读书,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虎子安慰道。
过了一会儿,虎子又说:“啸天,我真以为你不读书了。这周末回家,我跟我爸说了你的情况,我爸直叹惜,叫我再劝劝你。你现在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虎子已将啸天的床铺整理好,忽然爬到上铺去找东西,然后一个翻身跳下来,犹豫着说:“啸天,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啸天狐疑地看着虎子递过来的信封。
“你打开看看。”虎子说道。
啸天打开一看,信封里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你给我钱做什么?”啸天疑惑地问。
“这是我的压岁钱,给你当生活费。”虎子诚恳地说。
“我爸给我生活费了。你拿回去,免得你爸问你时,你又要找各种借口骗他。”啸天把钱装进信封,将信封还给虎子。
“我爸知道这事。这钱你一定拿着。要不,算借给你的,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虎子知道啸天自尊心强,所以才说借钱给他。
啸天想想,虎子诚心帮自己,真心当自己是朋友,想帮助自己度过难关,如果再娇情下去,未免会伤了虎子的心。况且,这个月生活费有了,可以后的大半年呢,谁知道爸爸能不能保证每个月给自己生活费。自己不能太拂了好朋友的情谊,等以后有了钱,加倍还给他就是。
“那我收下。我写张借条给你。”啸天说着就去找笔和纸。
虎子见啸天接了钱,心里异常开心。他说写借条就写借条吧,以后能还就还,不能还就算了。
虎子接过借条,折叠起来放进书里。两个青春少年便肩并着肩向教室走去。
吴思富喂好鸡、鸭、猪之后,便专心编他的筲箕、竹筛。他先将竹子划成一指宽的蔑块,再取上层柔韧性较好的青、黄两层。
他先用宽蔑条箍好筲箕外形,桃子心形状。再用一指宽的黄蔑搭架,形成“纬线”,再用如拉面粗细的青色丝蔑一根一根地在“纬线”上编织,形成“经线”。
一根丝蔑编完,他将接头卡在“纬线”处,另一根丝蔑再从此处相接,形成无缝对接。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接头的,堪称完美。
吴思富一双大手在竹蔑间穿梭,灵巧飞织。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两个如脸盆大小的筲箕大功告成。
下午,他又突发奇想,将筲箕形状改成圆形。不过,圆形筲箕编织起来比心形筲箕要困难许多,青蔑锁边是最难的一道工序。
鼓捣了一下午,才编出一个圆的来。他略微感到有点儿泄气。
第二天,他又编了两个竹筛。编第一个时比较生疏,第二个时有了经验,编起来顺手多了。
竹村村办公室。
唐小虹正召开村支两委委员和各生产队队长参加的贫困户建档立卡工作会议。
竹村没有专门的村办公室,为了开展工作,只得将以前的村小教室收拾了一间出来,作为村办公室使用。
唐小虹坐在教室的讲台上,面前是一张陈旧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摞资料。
唐小虹对村干部和各队队长大声讲道:“昨天,我到双江镇政府参加专题会议,镇上要求对农村贫困户建档立卡。
根据国家、省、市、县文件精神,凡农村人口,人均年纯收入低于2736元的,则视为贫困户,然后登记造册。
我这里已准备好入户调查资料。各队队长入户调查时,要严格按照表格逐项填写。
我给大家解释一下,表格中的收入包括家庭生产经营性收入、转移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工资性收入。”
唐小虹在上面讲,下面却有队长小声嘀咕开了:“这么多名目,哪搞得清楚,还不把人头搞晕。”
唐小虹听到队长的小声议论,喝了口水,又强调道:“大家要特别注意的是,工资性收入这一项,在外面打工的收入要算成工资性收入;
我再解释一下,家庭经营收入包括喂养的鸡、鸭、猪等都要算为收入;子女孝敬老人的钱,算为转移性收入;老农保、低保、独生子女费、双女儿费等,算为财产性收入。
家庭生产经营性支出,包括购买农药、化肥、种子和农具等费用。收入减支出,再除以户籍人口,即为年人均收入。”
队长们苦着脸,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似乎想弄清楚驻村书记唐小虹的讲话内容。
只听唐小虹又说道:“这次调查核实,要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
还有,这次入户调查,要对享受国家低保政策的家庭一并进行调查核实,不符合条件的低保要清除,符合条件的困难家庭要应保尽保。
党的政策好,小康路上,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大家要把工作落实做细。”
邱队长同旁边的李队长说:“即使有子女给父母钱,恐怕也没父母会承认给了钱。”
“新增低保户还可以,要取消人家的低保,肯定会遭人骂的。到手的东西,谁愿意拿出来?”李队长亦小声说道。
吴三叔思忖了半天,说:“我有个问题要问一下。如果享受低保的人死了,可家里仍然贫困,也要把低保取消吗?”
大家一听,都知道吴三叔说的是吴思富家。唐小虹也知道吴队长问这个问题的意思。
“享受低保的人都不在了,当然要取消。家里贫困,重新调查符不符合申请低保条件;如果符合条件再申请,不符合就不予申请。”唐小虹简明?要地说道。
“给贫困户建档,上面有没什么帮扶政策?”邱队长问道。
“按文件精神办。没有文件规定的,不可乱说。”唐小虹收拾起笔记本,准备散会。
老村长凑近唐小虹,小声问道:“吴思富家的低保要取消吗?他家取消低保的话,可就真困难了。”
唐小虹知道吴思富家的情况,他也去过好几次。如果取消他家的低保,日子真的捉襟见肘。可是,如果不取消,其他群众工作难做。沈三的老婆来村办公室闹了几次了,自己可得一碗水端平。
“吴思富有残疾,够不够申请低保?”唐小虹问。
“他属于三级残疾,不符合申请低保的条件。”老村长回道。
“这次贫困户建档,将他家列为贫困户。如果国家有帮扶政策下来,到时再帮他解决。”唐小虹愁眉不展。
“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老村长叹了口气。
“扶贫先扶志!低保也解决不了他家的实际困难。”唐小虹说道。
老村长不好再说什么,拿着一叠表格走出了村办公室。
唐小虹站在村办公室门前,放眼望去,眼前尽是莽莽竹海。黄竹、百家竹、楠竹,葱茏苍翠,碧海万顷。俗话说,靠山吃山,可这里的村民为什么还是那么穷呢?
以前的村民,尚可以编筲箕、簸箕、竹椅等赚钱,还可以舀土纸卖钱;有力气的砍了粗、直的竹子,扛到国道边去卖。如今,家家户户都使用塑料菜篮、塑料椅子,经久耐用,谁还用竹制品?
近年来,森林防火工作抓得严,农村祭祀不准明火烧纸钱,老一辈的舀纸业差不多也要绝迹了。
唐小虹望着眼着的群峰,陷入了沉思。他盯着蜿蜒在山间的机耕道,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第七章 低保
吴三叔吃过午饭,叨着烟杆,吧嗒着叶子烟,一股股悠悠的烟雾从他鼻孔和嘴巴里飘出,那些飘散的烟雾多像村庄失落的图腾。
他来到吴思富家,见吴思富地坝里堆着许多百家竹蔑块,房檐下圈着一圈圈圆滚滚的细丝蔑,心下疑惑,这人在家里划这么多蔑丝,鼓捣什么呢?
“思富,你划这么多蔑条做什么?”吴三叔站在地坝里大声喊道。
吴思富立即放下手中的活,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迎了出来。“三叔,我在织竹筛。”
“织竹筛干啥?”吴三叔又问。
“卖!”吴思富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卖?到哪里卖?现在这东西还卖得脱?”吴三叔吃惊地问道。
“嗯!上次我到镇上卖苞谷,看到有人卖竹筛。不过,那竹筛样式孬,编得也不好。”吴思富讪讪地说道。
“现在都用塑料的了,哪个还会用这个?”吴三叔嘴巴一憋。
“唉!闲着也是闲着。编两个试试看。”吴思富说道。
吴思富将堂屋打扫出一块儿,挪了把竹椅给吴三叔坐。
“思富,昨天村上开会了。”吴三叔吐了口烟圈,终于把话题往点子上说了。
“开什么会了?”吴思富漫不经心地问道。
“唐书记说,上面要求登记贫困户,建档立卡。”
“噢。国家的两个一百年奋斗计划这么快就推行了。中央的政策非常不错。”吴思富嘴里叨着烟,手上忙活着。
“唐书记还说,这次民政局有文件,要求对低保家庭重新核实。你父母过世,他们的低保要取消。”吴三叔尽量波澜不惊地说道。
吴思富忙活的手停滞了一下。随即又快速地编织竹筛。
“民政局的文件上说了,去世的人不能再享受低保。”吴三叔见吴思富不言语,又补充道。
“取消就取消吧。人都死了,本来也不该再享受低保。”吴思富表面平静地说道。其实,他的内心渐渐地在往下沉。唉,破屋又遭连阴雨,倒霉的事怎么都赶着趟儿地找自己?
“不过,唐书记说,将你们家列为贫困户,建档立卡。这个,你们是符合条件的。”吴三叔吧嗒完叶子烟,将烟斗在竹椅上磕了磕。
“我们家欠账只是短时间的,谁想当他那个贫困户?”吴思富的语气有些冲。
“你也别置气。现在只是建档立卡,上面也没具体的帮扶政策。建档就建档,又不损失什么。”吴三叔站起来,准备起身离开。他不知道接下来该给吴思富说什么。
看着吴三叔走远的背影,吴思富将手中的竹蔑扔到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竹灰,抽出一根烟,狠命地吸了两口,白茫茫的烟圈在眼前缓缓地飘散。吴思富的心又纠结在了一起。
晚上,吴思富胡乱地煮了点儿面条,又倒了一杯二锅头。面条下酒,愁上加愁。他一口接一口地呷着酒,对着酒杯苦笑着揺了摇头,麻木已久的心仿佛又被撕开了口子,汩汩流着血,生生地疼。
他又想摸一支烟出来抽。何以解忧?惟有烟和酒。不料,却带出一张纸条。他打开那张纸条,细细地端详着上面的11个阿拉伯数字。那一串数字,让他内心强烈地颤抖。这是萍萍的电话,老岳母专程送来的萍萍的电话。
两年了,萍萍在外面怎么样?都怪自己,一气之下打她,还叫她滚。哪个女人受得了这种气?更何况结婚快20年了,自己从没打过她。
萍萍真是一个好女人,自打她嫁给自己,就没过过像样的好日子。自己那样对她,真的是不应该啊!
吴思富望着沉沉的黑夜,记忆像潮水般汹涌而至。
刚结婚时,一家人除了种庄稼之外,自己和爹利用农闲时间编织竹制品换钱;爹还是个吹唢呐的高手,时不时跟着三叔他们赶白事场子,收入也不错。
萍萍跟着娘操持家务,鸡、鸭、鹅、猪喂得肥滚滚的,家庭副业搞得好,每年亦换得不少钱。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有生有色。
儿子出生后,一家人和和乐乐,大家都将儿子当成宝似的。特别是爹和娘,高兴得满脸皱纹都挤一块了。自己是单传,萍萍能为咱老吴家生下儿子,她真是大功臣一个。
萍萍对爹和娘极尽孝道。那些年,从未见她跟爹和娘红过脸、吵过架。不像沈三老婆,经常跟沈三娘闹架,动不动就动手,一家人气氛总是紧张兮兮的。
萍萍真是一个好女人,在内持家,在外勤劳、节俭。自己几次想带她去城里买两件好的羽绒服,再烫一下头发,好好打扮一下,她总是不肯。
女人天生爱美。男人总喜欢将自己老婆打扮得漂漂亮亮,带在身边,有面子又长脸。可萍萍总不肯,说衣服保暖就行。还说农村的女人穿得再好也是背太阳过山。能省则省,将钱省下,以后给啸天考大学用。
啸天真争气,小学、初中成绩都不错。应该是继承了自己聪明的基因,自己当年读书也是很中用的。
想到这些,吴思富思绪万千,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娘是哪一年检查出得了尿毒症的?2010年?还是2011年?吴思富努力地回忆道。
该死的尿毒症,胜似癌症。检查费、治疗费、透析费,很快将家里的积蓄一扫而光。后来,又四处借钱,能借的都借了,娘的病一直没有好转。
后来,娘全身浮肿,浑身无力。人民医院的医生说,要治好她的病,只有到西南医院去换肾。可换肾得要好几十万!
自己也不想娘就这样去了。可是,实在没地方借钱了,家里一贫如洗,过日子都成问题。
叫萍萍去娘家借钱也是万般无奈之事啊。平时懂事、善解人意的萍萍竟然说“人都成这样子了,医了也是白医;就是钱堆在身上,最后也是死路一条,浪费钱。”她怎么可以这么说?那可是我的娘啊。
回想到这里,吴思富心里还气愤难平。
都怪自己当时气急攻心,甩手就扇了她一巴掌,还大声地叫她“滚”。那一巴掌打得可真重啊,当时萍萍的脸上就起了五根手指印;一个“滚”字,让他的心在滴血啊!
结婚这么多年,自己从来没打过她,从来没吼过她,从来都将她当成如啸天一样的宝贝,当时怎么就打了她呢?
萍萍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伤心、难过、失望,那眼神,自己现在都记得。
以为她会嚎啕大哭,或者和自己撕打在一起,结果她硬是忍住没哭出声来。要是她打自己一顿,自己心里就不会这么后悔难过了。
儿子做完作业进来找萍萍拿钱买作业本,猛然看到萍萍红肿的脸,愣住了,随即大声地吼道:“你还是个男人吗?打自己的老婆算什么本事?”
啸天真是萍萍的贴心人啊。自己也是娘的贴心人!吴思富在心里为自己开解道。
那天儿子为什么在家里?平时不都在学校上自习吗。是周末?应该是周末。吴思富努力地回忆道。
儿子的吼声一下子让萍萍哇哇大哭起来。爹跑了进来,娘也颤微微地走了过来。她拿开萍萍捂着脸的手,看到脸上的红指印,心里瞬间明白了。
可是,娘为什么走过来打自己一耳光?我打萍萍肯定是有原因的啊,她为什么不问问我就打我?
现在想来,娘打得好!还没把自己打醒。她应该再用力扇自己几下,那样自己是不是就会说些好听的话哄一下萍萍?或者安慰她一下?
可自己大男子主义作祟,对她不理不睬,晚上还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她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肯定很伤心,很难过,很失望。自己脸上挂着霜,冰寒冰寒的,肯定将她的心冻住了。
第二天,娘病情加重。自己和爹将娘送到卫生院,萍萍却没有跟来。没过几天,娘就去世了。那时,自己一直觉得娘是被萍萍气死的。现在想来,娘已病入膏肓,离开自己是早晚的事,与萍萍有什么关系?
吴思富想着娘死时不放心的眼神,心口揪得紧紧的。
娘的死真要怪萍萍吗?吴思富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现在想来,以当时娘的情况,时日也不会太多。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糊涂,没冷静看待这个问题呢?
为什么要叫萍萍回娘家借钱?自己为什么不去呢?自己不也是因为面子放不下吗?怎么能怪萍萍?
自己爱母心切,但萍萍说的也是实话。面对亲人和残酷的现实,怎么选择都是两难。自己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一巴掌,不仅打在了萍萍脸上,更打在了自己心上,肯定也伤了娘的心。那样好的媳妇,哪里去寻?她不嫌弃自己,一心一意跟自己过日子,自己怎么就下得了手?
如今,日子过成这样,怎么能再给萍萍打电话呢。
想了想,吴思富又将那张纸条揣进了内衣口袋。
第八章 卖筲箕
秋收冬藏后,川东竹县的广大农民进入农闲时节。
吴思富连着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编竹筛、织筲箕,仿佛生着闷气似的,卯足劲儿地干活。
双江镇逢三六九赶场。虽然现在常住农村的人少了很多,但上了年纪、去外面跑不出门路的人都还待在家里。
这天逢六。
吴思富早早地吃了早饭,将鸡、鸭放出屋外,又给两条肥猪喂了猪食,收拾起几日来编织好的竹制品,锁上门,去双江镇赶场。
他一瘸一拐地走完门前的下坡路,沿着山脚的狮子滩河往村办公室方向走。忽然听得有人叫他:“吴思富!吴思富!”
吴思富回头一看,原来是沈三老婆李大翠。
李大翠比他小点儿,亦快50岁了,跟张萍萍年岁差不多大,但没张萍萍秀气耐看。她身材矮胖,一双吊脚眼垮塌着,一张大嘴外翻着厚嘴唇,脸上长满横肉,说话声音尖利洪亮,在竹村一队,是出了名的悍妇。
“寡妇门前事非多”,吴思富本不想理睬她。但听得人家叫喊自己,只得停下脚步等她。
“你什么时候编了这么多筲箕?还有竹筛?看不出来,你的手艺比你老汉的还好。”李大翠见着吴思富,自顾自地说开了。
“闲着没事,随便编几个去镇上卖,看能不能换几个钱。啸天高中要毕业了,开销大。”吴思富不痛不痒地说着,似是解释。
“我也去赶场,咱们正好一路。”李大翠说道。
过了一会儿,李大翠见吴思富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唉。你说你们家,以前多好的家境。这几年,也不知什么运气,倒霉的事都给你们家遇上了。你说你爹你娘吧,用了那么多钱,该医好才对,结果还是死了。”李大翠偏偏哪壸不开提哪壸。
吴思富一听,这不跟萍萍一样的想法吗?尽人事,听天命!懂不懂这个道理啊?蠢女人。吴思富腹诽道。
“不去治,怎么知道能不能治好?面对自己的爹娘,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你什么逻辑啊?”吴思富有点儿生气地低声吼道。
李大翠一听吴思富有点儿生气,赶紧住了口。自己本来实话实说,没想这男人还真生气了。活该萍萍不回来。
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走。
来到村办公室,载客的摩托车一辆也没有。吴思富见自己的东西体积大,又松散,不好坐车,只得挑着继续走路。想着能不坐车就不坐车,能省点儿钱就省点儿钱。
李大翠见无摩托车可坐,亦跟着吴思富一起走路。想着刚才惹了吴思富不高兴,心里有点儿发虚,便讨好地说:“吴思富,我帮你挑。你走快点儿,不然,到镇上都快散场了。”
李大翠一边说一边将吴思富的扁担挪到了自己肩上。吴思富愣怔了一下,只得由着李大翠挑着筲箕、竹筛在前面走。
过了一会儿,李大翠打破沉默,说:“听说村上开会了,要登记贫困户。也不知道登记了有什么好处没有。”
“听三叔说,人均年纯收入达不到2700多的才算贫困户。”吴思富回答道。
“不管什么纯收入不纯收入,我这次定要登记成贫困户。沈三死了这两年,我闹了好多次,都不给我吃低保。村上的干部眼睛瞎了。”李大翠忿忿地说。
“你儿子在外面打工,听说工资挺高的。你怎么就算贫困户了?”吴思富纳闷地问。
“怎么就不算贫困户?儿子打工挣的钱是他的。我的房子烂兮兮的,冬不关风、夏不遮雨,难道不贫困吗?就因为我家没房子、没存款,我儿子到现在都结不到婚,还不贫困吗?
我一个女人,种点儿地,收点儿粮,一天忙到黑,除了糊一张嘴,哪里能挣下钱?”李大翠尖牙利嘴地诉说道。
“你家的房子的确有点儿烂。前两年,国家有危房改造指标,你为什么不拆了修新房子?”吴思富疑惑地问道。
“男人都没了,我一个女人怎么修?况且,烂垮垮的房子,修它做什么?”李大翠又说道。
吴思富被绕糊涂了。刚才说房子烂兮兮的,跟她说国家有政策,她又说不修。这女人脑子是怎么想的?
李大翠见吴思富不回应,又继续说道:“这山沟沟里,鬼不拉屎、鸟不生蛋,还把房子修在这里面,一辈子穷下去吗?树挪死,人挪活。实话说吧,沈三的命钱,我都攥着,到时去镇上给我儿子买个房子,也好让他娶个老婆。”李大翠不无得意地小声说道。
看来这婆娘不蠢嘛,心里还有大打算,不简单。吴思富心里想道。
“你家不穷嘛,还口口声声要当贫困户?”吴思富讥讽道。
“政府来登记,肯定要争取。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好处。国家的钱,不拿白不拿。”李大翠促狭地说道,“到时,你也争取登记成贫困户吧。你们家本来就穷。”
李大翠说完这句,马上意识到又说错话了,赶紧闭了嘴。
吴思富气得不行。今天这李大翠感情跟自己一路,是专门来挤兑自己的吗?这女人,怎么越看越让人讨厌呢?
“穷又不是很光荣的事,还排着队去登记啊?!”吴思富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李大翠没再接话,挑着东西快步走了。
李大翠来到农贸市场,等了好一会儿,吴思富才到。她将竹制品交给吴思富,正欲走开,一个胸前挂着长围裙、长着一幅胖圆脸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老板,买筲箕吗?”李大翠招呼道。
中年男人将筲箕、竹筛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狐疑地问李大翠:“你家男人编的?”
“不是。是他编的。”李大翠指了指吴思富。
吴思富忙走过去,说道:“我编的。”
中年男人看了看吴思富,从刚才他走路的姿势看,发现他的脚不利索,估计是个残疾人。忙赞道:“你这竹筛,活挺细致。有几个?都给我,我晒辣椒用。”
“这人怎么不问价钱?要黑吃黑吗?”吴思富心里想。
“老板,这竹筛要30元一个。”李大翠急忙说。
中年男人斜睨了一眼李大翠,刚才不是说不是你家编的吗?现在又来谈价钱。看来,这女人还真不是善茬。
“30元有点儿贵。我看这大哥活不错,20元一个,行不行?”中年男人说道。
李大翠还想讨价,吴思富却急忙说:“行行行。我这里有4个,80元。”说着就将竹筛取了出来。
吴思富想,上次那个老人才叫15元一个,自己今天本想也叫15元,没想李大翠竟敢狮子大开口。不过,20元这个价钱很不错了。心里不由对李大翠减缓了恨意。
中年男人抽了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吴思富,吴思富急忙从衣兜里往外找零钱。中年男人又在竹制品里翻拣,发现吴思富的筲箕织得很不错,就是小了点儿。不过,圆形的筲箕好看。以前,没人将筲箕织成圆形,还真有点儿创意。于是又挑了两个小筲箕。
吴思富算了账,将找好的零钱递给中年男人,顺手又递给他一支烟。中年男人接过烟,给吴思富点上后才给自己点上。随口问道:“你哪个村?”
“竹村。”吴思富答道。
“噢,竹村,到处都是竹子。我知道你们那里。”中年男人顿了顿,又说,“你会织大筲箕吗?就是农村办坝坝席用的大筲箕。”
“当然会。蔑匠有什么不会的。”吴思富憨厚一笑,诚恳地说道。
“你给我织4个大筲箕,要这么大。”男人说着,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大小,又道,“再织2个小筲箕,比你现在的小筲箕要大一点,我晒筷子用。下一个赶场天送来,行不行?”中年男人说道。
吴思富看了看男人比划的大小,心里快速地估算了一下,三天一场,4个大的2个小的,砍竹子划蔑条至少要一天半,还剩一天半,这无论如何都赶不出来。便将心里的盘算说给中年男人听。
李大翠站在一旁,心里着急,一口应承下来不就行了?还在那里磨磨蹭蹭的,万一人家不耐烦,生意跑了怎么办?急死人了。
“老板,他手脚快,应该行的。晚上织晚一点儿,可以,可以的。”说着又给吴思富递了递眼色。
吴思富没理李大翠,对中年男人说:“你是在镇上开饭店吧?要不这样,往后延一天,我10号给你送来。如果你急用,赶场天先送2个大的来。兄弟,你看怎么样?”
中年男人见吴思富诚恳,不像狡猾之人,点头道:“好!”又与吴思富讲好价钱及工艺要求,留了联系电话,提着刚买的竹筛、筲箕走了。
李大翠急忙说:“你怎么不叫他给点儿押金啊?万一你送来他不要,怎么办?”
吴思富压根儿就没想到这点儿。他觉得中年男人是个耿直、爽快的男人,不像欺诈之人。不过,自己经验的确不足,以前都是爹到镇上卖东西。以后得多长个心眼才是。
吴思富嗫嚅着说:“我还真没想到这点儿。看样子,他不会不要。”
李大翠嘴一撇,没再说什么。扭头赶场去了。
吴思富又在农贸市场待了一会儿,还有几个筲箕没卖。又有两个农民来看,说是小了点儿。看来,以后得织大一点儿才行。农民不在乎美观,只要大,能装东西就行。
吴思富又在农贸市场转了一圈,除了还有几个人在卖鸡、鸭、蛋,没什么人了。场镇上的坐摊倒是不慌不忙,摊上的货物也是堆得齐整。蹓跶中,又给自己买了一双黄布胶鞋。
第九章 生产队里开大会
吴思富赶场回来已过晌午,胡乱弄了点吃的,提着篾刀就去竹林里砍竹子。
竹县的竹子有慈竹(黄竹)、白夹竹、斑竹、楠竹、苦竹、茨竹等上百个品种,竹多而茂盛。尤以竹村竹林面积最大。
自集体林权制度改革后,吴思富家每人分得30余亩竹林。近两百亩的自有竹林里,白夹竹为主打。房前屋后有少量的楠竹和慈竹。
吴思富走进自家竹林,看着一根根挺拔苍劲、直指苍穹、有如拳头般粗的楠竹,心生感慨。它们经年累月生长在山岭中,无论风霜雨雪,闪电雷鸣,从不抱怨,从不嗟叹,顽强地生长着。再看密密匝匝的白夹竹竹林,一根根修竹婷婷玉立,直刷刷地排兵布阵于大地,无畏而刚强。
吴思富抚竹沉思良久,方提刀砍竹。对他来说,砍竹问题不大,问题最大的是拖。有时竹丫相缠、竹枝横挡,得费很大力气才能拖出来。以前不赶货,可以慢慢砍慢慢拖,这次接了一笔小生意,说什么也得抓紧时间。
万顷竹海氤氲着薄薄雾岚,翠绿的竹叶在冬阳下温情脉脉。茂林修竹间,白夹竹、斑竹等竹子,显示出蓬勃蓊郁的生命力。鸟雀在林间扑楞楞飞腾、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让山林显得更加寂静深远。真乃“暗澹青枫树,萧疏斑竹林。”
这两年没怎么砍伐,吴思富家的竹林显得茂盛而厚实。他摩挲着一棵棵白夹竹,仔细挑选着隔年的竹子。
织筲箕、编背蒌,对竹子的成色和品质有着严格要求。当年生竹子太嫩,划出的篾条会打卷,织出来的竹制品不经用。隔年生竹子,经历了春夏秋冬风霜雨雪的洗礼,成色好、韧劲足。
吴思富相中了竹子,挥刀便砍,刹时惊动了林间雀鸟,惹得一群群飞鸟鸣叫不停。
李大翠端着一个大碗正站在晒坝里吃午饭,听到竹林里砍竹子的声音,大声喊道:“谁在砍竹子?”
“我,吴思富!”吴思富边砍边大声应道。
不知李大翠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此后没再听到李大翠询问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竹林里响起沙沙沙的脚步声。吴思富一看,原来是李大翠腰拴一把蔑刀向竹林走来。
吴思富家的竹林与李大翠家的竹林相邻,他以为李大翠是来查看他是否在偷砍她家的竹子;又见她腰上拴着蔑刀,估计她也是来砍竹子,便没理她。
“砍多少了?我帮你拖。”李大翠突然对吴思富说道。
“你不砍竹子?”吴思富心下疑惑,对这个悍妇的突然示好有些怀疑。
“我砍竹子做什么,我又不织筲箕。”李大翠一边说着,一边帮吴思富剔竹丫,然后将竹子一根一根地拖到空旷的地方。
吴思富心想,李大翠今天转性了?从没见她主动帮任何人做过事,今天却主动来帮自己拖竹子,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手机响了起来。吴思富一看是吴三叔的号码,赶紧接起来:“三叔,我在屋后的竹林里砍竹子。什么事?”
“你砍竹子做什么?”吴思富问。
“今天去赶场,有个饭馆老板叫我织几个大筲箕给他。”吴思富说道。
“我来帮你拖竹子吧,你一个人怎么行?”吴三叔一听吴思富在砍竹子,立即说道。
吴思富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正在拖竹子的李大翠,说:“我三叔要来帮我拖竹子。”
李大翠一听,丢下竹子,说:“哦,我去我家竹林里看看。”说完,向竹林深处走去。
“思富!思富!”吴三叔在林里大声喊着吴思富的名字,以确认他的位置。
吴思富听得三叔声音,急忙应道:“三叔,我在这里——”
吴三叔寻声来到吴思富跟前,听到上面有砍竹子的声音,便问吴思富:“谁在上面砍竹子?”
“李大翠。她刚刚上去。”吴思富淡淡地说道。
“她砍竹子做什么?不会是来帮你拖竹子的吧?”吴三叔随口问了一句。
“她怎么可能来帮我拖竹子。”吴思富讪讪地说道。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三叔,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什么事?”吴思富问。
“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通知你们明天开队会。”吴三叔又急忙说道,“你再砍几根,我帮你拖出来,你自己剔竹丫。砍好的我先帮你拖回去。其余的,等我去通知了开会再来帮你拖。”
上世纪七八年代,农村最小的农民生产组织叫生产队,比如竹村一队、竹村二队。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改称为生产组,有的地方称“社”。比如竹村一组、竹村二社。不过,竹村这里的农民依然习惯称呼竹村一队、竹村二队。
晚上,吴思富紧赶慢赶,备好了一个大筲箕要用的竹蔑。他想着第二天要去开会,先备好一个筲箕的料,开会时顺便编织。
第二日早饭后,在家里的社员30来个陆陆续续来到吴三叔院子里。来开会的基本是“三八、九九、六一”部队的人,除了老人和留守的孩子,基本无年轻人。
吴思富家离吴三叔院子不远,翻一道梁倒到了。他到吴三叔家端出一条板凳,拣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打开自己带来的一大圈篾条,开始编织筲箕。
吴三叔所在的院子座落在沟槽的一个大平坝里,典型的川东四合院形状,木板墙壁,木格窗子,青瓦盖顶。
四合院围起来的院坝足有两个蓝球场大,青石铺地。上世纪集体生产时期,全生产队的苞谷、谷子、黄豆,都是在这个院坝里晾晒,再分给全队老少。
这个院子,曾经热闹辉煌。院子里共有9家住户。早上各家打开房门,鸡鸭咯咯咯、嘎嘎嘎地扑到院子里;小孩子们大呼小叫着在院坝里玩耍;吃饭的时候,各家的爷们、媳妇儿喜欢端了碗出来,站在院坝里吃,边吃边摆龙门阵。遇上过年时,狮子、笼灯都在这个院坝里杂耍。
如今,这个院子只有吴三叔、李大翠和周觉明三户人家住着,其余几户人家,有的在镇上买了房,有的在外面打工没回来。
有的房子由于常年无人居住,没了烟熏火燎的看护,如今看起来破烂不堪;有的屋顶长了草,有的瓦片掉了,檩子被雨淋得黑乎乎的;有的墙壁木板腐烂,发着霉味,给人破败、沧桑之感。
院坝的青石板也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一遇下雨,走在院坝里溜滑溜滑的,非得万分小心不可。
吴三叔搬出一张小木桌,又拖出家里的条凳和竹椅,拿了一叠纸和一支笔,带上老花镜,招呼大家开会。
30来人自觉找凳子坐成一圈,有人见没板凳,便随便坐在石阶上。吴三叔见还有人站着,对李大翠喊道:“李大翠,去你屋里端几张板凳出来。”
李大翠懒懒地站起来,慢慢地要往屋里走,有人却说:“吴队长,不用了,你快些说,说完我们还得回去赶活路。”
李大翠一听,索性又坐下来,点头道:“就是就是,先说事!”
吴三叔环视了一下人群,这才说:“前两天,村上开了会,要求各队摸底、调查贫困户,并建档立卡。登记贫困户,条件就一个,人均年收入达不到2736块的,就登记。”
李大翠一听,迫不及待地插嘴道:“我家算一个。”
吴三叔看了一眼李大翠,没理她,又说:“具体算法,收支两条线。收入包括:家庭生产经营性收入、转移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工资性收入。简单说,就是家里生产的粮食、喂的鸡鸭鹅猪、低保、老农保、打工的工资、做生意的收入都算家庭收入。
支出包括生产经营用的化肥、农药、种子以及其它成本,收入与支出相抵,余下的如每人达不到2736块,即定为贫困户。”
吴三叔刚说完,李大翠又急忙问道:“种的粮食吃了,算不算支出?”
“生病吃药,算不算支出?”周觉明又问道。
“照队长这么说,收入减支出,要剩下2700块才不算贫困户,那我们生产队大多数都是贫困户了。没存款的多,有存款的少。”杀猪的屠户李三毛说道。
“你家反正不是贫困户。”李大翠对李三毛说道。
“我家5个人,一年得有13000多元的存款才不算贫困户。可我家哪年都没存款,怎么不贫困?难道就你贫困,不准别人贫困,哪里的理?”李三毛咄咄逼人地回道。
李大翠被李三毛呛了一鼻子灰,红着脸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家都富得流油了,还要当贫困户啊?”
李三毛有些气恼,自己亦想登记,却被这死女人搅和,遂站起来,对着李大翠大吼道:“你哪只狗眼看我家流油了?”
李大翠亦腾地站起来,右手指着李三毛,骂道:“骂我狗,是吧?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欺负我家没男人,是吧?”
吴三叔见两人吵闹不止,大声对李三毛吼道:“李三毛,坐下!闹什么?当贫困户很光荣吗?”
听得队长发火,李三毛重新坐下。李大翠也重新坐下不再说话。
“这个2700,不是指存款。”正在织筲箕的吴思富对大家说道。
“不是存款又是什么?”周觉明问。
“纯收入是指一年劳动所得的所有收入减去产生这些所得的所有支出。”吴思富在百度搜索出解释,给众人念道。
吴思富还想解释,吴三叔立即大声说道:“这是中央来的政策,算法就这么个算法。我们队,谁家有什么收入,有多少收入,大家都知道。今天大家都将自家的收入和支出估算一下,我们再进行贫困户登记。”
“我家是贫困户,三叔给登记上吧。”李大翠率先说道。
“你家怎么会是贫困户?”吴三叔疑惑地问道。
“我每年种的粮食只够自己吃;房子烂得风都关不住,不是贫困户是什么?”李大翠争辩道。
“可你儿子在外面打工,有工资性收入,怎么算贫困户?”吴三叔反问道。
“他挣的钱还不够他自己花,哪里还有剩的?”看来,李大翠头脑还算灵活。
吴三叔知道李大翠无论好事坏事,总要插上一杠子。有好处,自然占点儿便宜。于是没再跟她争论。
“登记成了贫困户,有什么好处没有?”屠户李三毛问道,他心里打着小算盘,有好处可不能便宜了别人,所以也想登记。
“村上只叫咱们摸底、调查、登记,没说有什么好处。”吴三叔回答道。
有的人听说没什么好处,也就没再争论了。
吴三叔吧嗒了一阵叶子烟,说:“我算了算,周觉明家应该算贫困户。周觉明没什么技术,两口子一年到头在家种地,没什么收入,房子也烂兮兮的,还有孩子在上学。”
周觉明一听三叔首先提到自家,他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突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地不好意思,一种没出息的感觉在心里升腾。
只听吴三叔又说:“吴思富家,也可定为贫困户。他的父母生病,留下了一大笔债。”
吴思富依然忙着织筲箕,他抬头看了一眼三叔,又看了看众人,没说什么。
众人觉得吴思富的腿有残疾,一家老小待人又随和,听得队长吴三叔提议,众人没再反对。
一上午,吴三叔逐家逐户估算,家有长年慢性病患者的、无技术缺劳力的、生大病欠下巨债的,基本都进行了登记。
大家开完会,各回各家。
李大翠见大家走后,走到坐在桌边的吴三叔身旁,低声说:“三叔,给我家也登记上?”
第十章 跑门路
唐小虹在竹村开完组长以上干部参加的村委会后,站在村办公室门前,看着眼前的莽莽竹山和那条起伏不平的乡间小路,不由忧心忡忡。竹村老百姓不富裕,壮年的人大都逃也似的离开竹村外出务工了,现在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之人在打磨着日子。
这些留守在家的人,要么患重病,要么缺技术,要么无劳力,基本无创业增收门路,只得待在家里苦熬。竹村地理环境差,山路远、路况差、没有支柱产业,村里收入为负数。所以竹村的大部分村民还挣扎在贫困线上。
何时能走出贫困呢?
唐小虹一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就五味杂陈。他摸出一根烟,在吞云吐雾间走上了通往深山里的机耕道,不料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他看着机耕道上的凹坑,想着如果弄点碎石来填上,岂不好走路?这个念头刚冒出,他突然灵光乍现,填什么填,直接硬化成水泥路不是更好?
他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大胆想法兴奋不已。自己是交通局职员,修路是本行。何不回单位要点儿修路指标?
对,回单位要点儿修路的指标来。
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如果将竹村现有机耕道扩宽,再硬化成水泥路,汽车能开进来,竹子可外运;或者再以竹为依托发展一个支柱产业,竹子不就变成宝贝了?老百姓的日子是不是就好过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激动,仿佛有束亮光在心里跳跃。
说干就干。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坐上老村长的摩托车来到国道边,等候回城的班车。
回到单位上,他先去各个副局长、局长办公室报到,最后来到分管道路规划的刘局长办公室。
刘局长亦是部队转业的干部,在交通局已工作了20多年。唐小虹一到刘局办公室,立即递上一根烟,急切地说道:“刘局长,你可得帮我。”
“遇上什么事了?慢慢说。”刘局长诧异地看着唐小虹,这个复员到交通局才一年的年轻人,平时与自己交情不深,今天一上来就要帮忙,刘局长心里很是诧异。
“我想修路。”唐小虹说。
“想修路就去投标啊。况且,你是机关干部,敢去承包工程?”刘局长狐疑地看着唐小虹。
“不是我要去承包一段路来修,是我想把我驻村的竹村机耕道拓宽硬化。”唐小虹解释道。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国家正在规划建设农垦系统国有农场、国有林区、华侨农场的基础设施,你去规划股问问现在规划进展到了哪一步。如果能抓住这个机遇,问题就好解决了。”刘局长急忙给唐小虹支招。
唐小虹连“谢谢”都没说,便起身前往规划股。
“何股长,你帮我看看农林场道路的规划情况。把我们双江镇的竹村机耕道纳入规划,行不行?”唐小虹开门见山地说。
规划股何股长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交通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她见唐小虹风风火火、急急切切的样子,打趣道:“唐哥真是忧国忧民的好公仆啊!”说着,在电脑里调出全县道路交通数据库,打开仔细地看了看,故意卖关子地说道,“你是说竹村的村道?”
“是是是。”唐小虹急忙答道。
“竹村的村道计划早下了啊!4.5公里,补助了90万元。并且,这条村道已经验收,早通路了!”何股长说道。
“你说的4.5公里是村道,从国道修到村办公室的村道。我现在说的是村办室往里走的竹村一队二队、三队走的机耕道,还有3公里多。刚才刘局说,现在国家正在规划建设农林场道路。你帮我纳入计划。”唐小虹又急忙说。
“噢,农林场道路啊?早说嘛!”何股长微微一笑,又说道,“唐哥,什么时候请我们去你们村吃腊肉啊?”
“只要你不怕山高路远,你随时去,我随时请。”唐小虹笑着说道。
“农林场道路今年上半年就上报交通部数据库了,要国有林场才可以申报。竹村的林子是国有林场吗?林业局当时没报竹村啊。”何股长解释道。
“今年已经规划了?你看看都规划了哪些林场道路?”唐小虹不甘心。
“我们竹县就上报了西山森林经营所、四方山林场、经旗林场、水稻原种场、五峰山国家森林公园、竹林经营所共6条林场道路。这些林场道路全部是林业局报过来的国有林场道路。”何股长看着唐小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可不可以再增加一条?”唐小虹缠着何股长不走。
“已经截止了。省厅都将计划下达了,恒达公司现在正在开展测设、编制可研等前期工作。”何股长又解释道。
看着唐小虹失望的表情,何股长很是不忍,又说道:“我们现在正在争取撤并村村道建设项目,竹村是撤并村吗?”
“不是。”唐小虹狠抽了一口手中的香烟,又说道,“何股长,你调济调济,把我们竹村的那条机耕道纳入国家补助计划。”
“调济?不可能。计划下达都有村名和项目起止点。如果我把其它村的建设计划调济给了你,其他村知道了,不找我打鬼架?我可不敢。”何股长说道。
“没其它办法了?”唐小虹又问。
“目前没争取计划的项目了。”何股长无奈地对唐小虹说道。
“拜托何股长将我们竹村记在心里,一旦国家有政策有机遇的时候,麻烦你小人家第一时间帮我们报上去。我代表竹村人民感谢你。”唐小虹戏谑地说道。
唐小虹乘兴而来,扫兴而归。一腔热血被泼了冷水,就像泄气的皮球,霎时恹恹的。
他又在局里的其它股室走了一圈,便怏怏不乐地回家去。
回到家里,在医院工作的妻子还没下班,读小学的儿子还没放学,只有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唐母见唐小虹沉闷的样子,便问他怎么了。唐小虹将想帮竹村修路的事简单跟母亲说了。唐母说:“山里的人实在是苦啊!特别是没有路的地方,真的是寸步难行。”
“不仅仅是寸步难行的问题。重要的是,他们的收入非常有限,有的家仅仅能维持温饱。如果遇上有人生病,特别是生大病,一夜之间就会回到解放前。”唐小虹痛心不已地向母亲说道。
“现在还有这么恼火的情况?”唐母惊讶地问。
“怎么没有?我驻的竹村,有个叫吴思富的,他娘得尿毒症,爹患脑溢血,短短两年时间就欠下了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啊,对一个在大山里的人来说,拿什么去还?想想这个数字就害怕。”唐小虹感同身受地说道。
“唉。他可以出去打工啊。听说外出打工很挣钱的。”唐母重重地叹了口气。经历过解放前艰难困苦生活的唐母,对唐小虹所说的情况,特别有感触。
“他腿有残疾,怎么打工?”唐小虹又解释道。
“你爸有没有修路的法子?”唐母提醒道。
“一个从文化部门退休的干部,会有什么法子。”唐小虹压根儿就没打父亲这方面的主意。
唐小虹回了城,在单位又待了两天,才坐班车回竹村。在国道边下了车,他信步往双江镇政府走去。
村子的发展与地方政府的重视密切相关。
他来到镇政府,听党政办公室的人说,王书记去省委党校学习去了,李镇长去县上开会了。
见两个主要领导不在,他只得到其它办公室串串门。见民政办的美女川川正在忙碌,便搭讪着走了进去。
“唐书记,什么风将你吹来了?”川川一边忙活,一边招呼道。
“寒冷的北风把我吹到你这里来了。民政办的同志啊,赶快救救我们吧。”唐小虹拢了拢羽绒服,夸张地作出很冷的样子,打趣地说道。
“国家干部还要救,山里的贫困户可都得饿死了。”川川白了一眼唐小虹,继续忙着手上的活。
唐小虹被抢白了一顿,只得讪讪地站在旁边不说话。
见唐小虹不说话,川川又促狭地问道:“县民政局正在搞温暖过冬慰问活动,要不要给你登记个名字?到时也给你发床被子。”
“你在登记贫困户啊?我们村有多少户?”唐小虹急切地问道。
“不是贫困户,是低保户。你们村最多,有100多户。”川川认真地说道。
“给我们村多登记点儿,多发几床被子来。我们那里山高林密,朔风呼呼,一到冬天,老百姓可冷了,冷得都像喜儿的爹杨白劳一样。”唐小虹又夸张地说道。
“哈哈哈。这哪能是说多登记就多登记的呢?民政局有低保户名单,按名单点。”川川一本正经地说道。
“逗你玩儿的。”唐小虹笑着说道。
在民政办公室聊了一会儿,唐小虹觉得没其它事可办,只得怏怏地告别川川,去国道边找摩托车回村办公室。
村办公室离干线公路尚远,前两年硬化的村道仅3.5米宽,临崖的地方甚至没有3.5米。坡陡弯急,想开通农村客运都不行。
运管所同志来验收时说,这条路窄,坡陡,弯急,标志标牌不完善,错车道又少,完全不符合开通农村客运的条件,当时就一票否决了。
竹村的人赶场、进城,要么走路进出,要么坐摩托车进出。其实,坐摩托车才更危险,车速稍微快点,刹车不及时,就有跌下悬崖粉身碎骨的
可能。可不坐,靠双腿走,得费近一小时时间。
唐小虹看着眼前回竹村的路,想着自己这次回去没要到修路指标,不禁愁肠百结。
第十一章 打电话
唐小虹回到村办公室,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堆各队队长交上来的贫困户登记花名册。唐小虹打开花名册一翻,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就像村民常说的鸡扒烂了似的;这里划一下,那里涂一下,凌乱不堪。唐小虹无奈地摇了摇头,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些队长,大都上世纪50年代出生,文化程度不高;天气晴好时忙农活,下雨天或晚上抽空做报表。带着老花镜,一笔一划抖抖索索地写,煞是费劲儿;如若看填表说明等蝌蚪小字,得将臂伸直,纸拿得老远,半眯着眼才能看个大概。
唐小虹翻着这些报表,甚至怀疑它们的准确性,身份证、银行卡号,一长串一长串的数字,队长们都写准确了吗?报表上的数字,有的2像7,有的5像6。唐小虹学着吴三叔样子,将报表伸出老远,仔细辨认着2和7、5和6。
以往开会时,唐小虹有时忍不住戏谑队长,你们千万别把人家的银行卡号写成自己的了,免得粮食直补款、低保都打到你们账上,小心你们的银行卡装爆。
队长们往往漠然地听着,有的忍不住发出吃吃的笑声,有人竟也故意调侃,哪里有装不下钱的银行卡?把钱给我,我来试试。
唐小虹很想聘一个会操作办公软件的年轻人来村上帮忙整理资料,可人家一听竹村,头摇得像拨郞鼓。到竹村上班,如若天天下山回家,工资不够付车费;不下山住村上的话,清冷孤寂,胆小的,估计胆都会吓破。
唐小虹看着那些报表,只得自己打开电脑,慢慢地录入。
竹村的冬天仿佛黑得特别早。不是竹村,整个川东的天气都这样,一到冬天,总是灰蒙蒙阴沉着脸,像痛失丈夫不高兴的妇人,鲜少见到朗清气明的好天气。下午5点过,天就黑沉了下来。
唐小虹来到村办公室外面的坝子里,伸展伸展腰姿,舒活舒活筋骨。坐了一下午,才录了3个队的资料,看来明天上午还得花费半天时间。他摸出一支烟,惬意地抽起来。
吴思富到双江镇送完大筲箕,坐着摩托车回来。摩托车“嘎”的一声停在村办公室门前。吴思富从摩托车上下来,付了钱,瘸着腿径直往家走。
“吴兄,你去镇上的?”唐小虹招呼道。
“我去镇上给饭馆老板送大筲箕的。”吴思富淡淡地应道。
吴思富一想到三叔给他说,村上的意思要取消他父母的低保,所以一看到唐小虹就疙疙瘩瘩不舒服。尽管唐小虹这样做完全是照章办事。可一想到他以前与自己套近乎的情景,心里就别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抽支烟再走。”唐小虹说。
“不抽了。天快黑了,再抽烟,就得摸黑回去。”吴思富边走边说。
唐小虹正愁烦着晚上一个人在村办公室无聊,便急忙说:“吴兄,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你去哪里?”吴思富疑惑不解地停下脚步,等待唐小虹。心里想,这回他又要耍什么把戏?该不会又与自己套近乎吧?哼,一手举棒一手拿糖,既做婊子又立贞节牌坊。小人!
“我一个人在村办公室无聊,今晚去你家蹭饭。”唐小虹见吴思富一脸茫然,轻快地说道。
“到我家吃饭?天,我家里什么菜都没有,怎么招呼你这个村上的大干部?”吴思富脑子快速地转着。
农民们善良朴实,在他们心里,肉、蛋、豆制品才算菜。
“白菜有没有?红苕有没有?”唐小虹随口说道,“兄弟,不要特别在意吃什么,咱们随意就好。”唐小虹大概猜出了吴思富心里的想法。
“白菜、红苕就可了?我正愁着没什么好菜招呼你。”吴思富憨厚一笑,真心说道。
“我们不纠结吃什么了啊。兄弟,跟你说件事。你知道我前几天回城做什么去了吗?”唐小虹太想找一个人倒倒心里的苦水。
“做什么去了?不就回家见老婆、孩子了吗?”吴思富波澜不惊地说道。
“错错错,你错了。我回单位了。你知道我回单位做什么了吗?我去找我们局长要修路的指标,想把你们几个队的机耕道硬化成水泥路,以后
汽车能开进来,村民的农副产品就好销一些,如此一来,他们的日子是不是就会好过一些?”唐小虹无比憧憬地问道。
“你看,我们现在脚下走的这条路,蜿蜒崎岖,凸凹不平;从一个山沟历经九曲八弯又延伸到另一个山坡,又从另一个山坡层叠盘绕伸进大山深处。前面有个地方甚至从石壁中穿过,仿若一线天,走起来令人心惊胆颤。不下雨还好,如若下雨,泥泞不堪,一步三滑,多危险啊。”
“看不出来,你的感情挺丰富的嘛。不过,对我们来说,早习惯了。”吴思富顿了顿,又说,“原来你回单位跑门路去了?要到指标没?”
此时的吴思富被眼前干劲十足、精气神饱满的唐小虹吊起了胃口,先前对他的怨气也渐渐消散了。
“唉,运气不太好。原以为可以打国家农林场道路建设的擦边球,结果,农林场道路建设项目上年已规划。还有,就是国有林场才能规划。
后来,又听我们规划股的股长说,现正规划撤并村道路建设项目。可竹村偏偏又不是撤并村。你说,是我唐小虹倒毒还是竹村运气不好?怎么就这么背呢?”唐小虹夸张而又大声地说道。
吴思富见唐小虹一副遗憾可惜的样子,心想,这爷们还真是一个耿直的干部,不愧是当过兵的人民子弟兵。
“如果能把这条路往里修通硬化,我们一队、二队、三队的人,不知多高兴。不说别的,每年卖竹子,也是笔不菲的收入。”吴思富说道。
唐小虹又如何不知这条路的重要性。
“要不,我们动员各家各户,利用冬天农闲时间,将机耕道扩宽。然后大家筹一点,我再去石料厂、水泥厂赊材料,将这条路硬化起来?”唐
小虹激动地抓着吴思富的胳膊说道。
“叫大家出钱?不现实。修村办公室到国道的那一段路,当时村上开动员会,要求每人出400元,按户籍人口算。可开了好几次会,就没人愿意出钱。”吴思富说道。
“为什么?现在路修好了,出行不是很方便吗?”唐小虹问道。
“其一,一个人400元,有人口多的,就得交二三千元,这对农民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很多家庭拿不出这么多钱。其二,农民的眼光没那么长远,只入不出是最高兴的事。”吴思富细细道来。
“后来怎么又修了?”唐小虹疑惑地问道。
“当时,老村长说,这是上面给的指标,如果我们不修,指标会被取消,国家补助的钱就会收回去。
后来,实在没办法,村上就将当年的粮食直补款、退耕还林补助款等暂扣了。等到路修好后,村民们觉得去镇上赶集比以前方便多了,最后才同意村上扣补助款的。”吴思富说道。
“我们现在也可用这个办法嘛。”唐小虹说。
“现在怎么行?现在直补款、低保等,都是镇上直接打到农民的银卡上。你想扣都扣不到。”吴思富笑着说道。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就到了吴思富家里。
吴思富打开门,开亮电灯,又打开电视让唐小虹看着。唐小虹见吴思富家收拾得规规整整,八仙桌、板凳干干净净,红苕、南瓜安静地躺在角
落里,堂屋、灶屋亦没有鸡粪等恶心东西,心里不由对吴思富生出敬佩之情。看样子,他的精神负担没以前重了,至少是认真过日子的样子。
吴思富圈好了回屋的鸡,问唐小虹道:“唐书记,今天比较晚了,我们吃面条得了。方便,省事。怎么样?”
“行,吃什么都行。”唐小虹看着新闻联播,随口答道。
吴思富摸出两颗鸡蛋,又到地坝边扯了一把小葱、两棵白菜,便开始生火做饭。
不一会儿,吴思富就端着两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出来。唐小虹一看,一碗面条,竟然被吴思富做得如此生动,翠绿的白菜,嫩黄的煎鸡蛋,细腻柔软的面条,碎沬小葱,袅袅白汽,飘出无尽的香味。
唐小虹接过面条,吴思富又端出一碗胡豆瓣酱,一盘用油辣椒拌过的萝卜泡菜放在八仙桌上,两人便开始吃起来。
唐小虹直呼过瘾,咽着口水,夹了一筷子泡菜,大口嚼起来;又啜了一口面汤,小葱浓郁的香气泼辣地往四肢百骸舒展。氤氲的气流暖了空气,也温暖了身子。
“有酒没有?”唐小虹问,“咱们酸萝卜下酒,别具风味。”
“酸萝卜下酒?是挺特别的。”吴思富一边说着,一边到里屋去拿酒,“我有很久没喝酒了,不知道还有没有。”
吴思富拿出酒瓶摇了摇,听声音,还有。忙拿了两只碗,两人就着酸萝卜和面条,喝起酒来。
两人喝得高兴,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唐小虹突然问:“怎么不见你老婆?”
“她呀,到外面去了。”吴思富不想提起这个话题,简单地回道。
“快过年了,把嫂子叫回来。你一个人在家,日子过得冷冷清清的,多没意思。况且,儿子快高考了,他妈回来,这个家有了暖意,儿子心情高兴,说不定考试超常发挥呢。”唐小虹真诚地说。
“唉,我都两年没跟她联系了。我都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吴思富惆怅地说道。
“怎么会不回来呢?这是她的家,家里还有她老公、儿子,她怎么就不回来呢?”唐小虹不明所以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当时,我娘病情加重,医生说要换肾。我救娘心切,要她去娘家借钱。她不肯,我就动手打了她,还叫她滚。
后来,我一度认为,我娘的死就是她造成的。所以,她一堵气就跑出去了。一直没给我打过电话。
前不久,我岳母将她的电话给了我,叫我打电话给她。我到现在都没想好,打通电话后给她说什么。当初是我叫她滚的,现在又叫她回来,岂不出尔反尔?
万一她还堵气不回来,我的脸往哪里搁?”吴思富痛苦地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优柔寡断?老婆当然是自己的好。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个道理你不懂?”
“道理我都懂。我现在哪有脸叫她回来,家里欠下这么多债,我叫她回来跟我过苦日子吗?”吴思富忧心忡忡地说道。
“难道你想将自己的老婆拱手让给别人吗?”唐小虹决定直击吴思富思想的痛处。
吴思富脸上刹时出现痛苦的神色。
唐小虹趁热打铁:“把电话号码给我,我来打。”
吴思富木然地看着桌上的空碗,如一尊木偶。
“把电话号码给我。”唐小虹又对着吴思富说了一遍,伸出手去问他要号码。
吴思富只得摸摸索索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纸条给了唐小虹。
唐小虹又掏出吴思富的手机,立即按着纸条上的数字拨打号码。不一会儿,电话拨通了。吴思富盯着接通的电话,思绪纷乱如麻。
第十二章 萍萍要回家了
“你好,嫂子!”唐小虹接通电话,扬起高八度的声音喜悦地打着招呼。
“你哪位?”张萍萍一见来电,心里一阵莫名兴奋。思富终于给自己打电话了,自己再也不用憋着一口气,有家不能回。
要知道,自己这两年一人在外多担心家里啊,要不是从母亲口里知道家里的情况,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还好,啸天没辍学。
自己原本就打算多挣点钱回家,两人再商商量量做点事,一举还完欠账,再红红火火过日子,怎么也比这种牵肠挂肚的日子强。
可,为什么不是思富的声音?难道思富也发生了状况?不过,听这喜悦的声音,不像出了什么事。这人是谁?张萍萍脑海里快速地闪过千百个想法。
“嫂子,我是吴兄的兄弟唐小虹。你不认识我,我跟吴兄也没认识多久。”唐小虹扯着大嗓门快言快语地说道,“今天晚上,我在你家吃夜饭。吴兄煮的面条,还有萝卜泡菜。我们面条下酒,很有特色。”
吴思富看着眉飞色舞的唐小虹,仿佛他与萍萍认识了千百年、熟得不能再熟似的。刚才还阴郁沉闷的心情,随着唐小虹喜悦的声音也跟着欢喜起来。
萍萍肯接电话,说明她还念着这个家,自己应该早打这个电话的。只要她回来,有什么坎过不去?只要她回来,自己便向她认错,给她赔礼道歉。吴思富在心里想道。
这个唐小虹,像喜乐神一般,热情爽朗,轻易便将自己一直不敢打的电话打了,还讲得那么顺溜、那么欢畅。自己何不就坡下驴,顺势叫萍萍回来?
“他就只会做面条,别的菜也拿不出手。”张萍萍淡淡地说。
“这么说,嫂子的菜做得更好吃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到时你来主厨,我和吴兄负责品鉴?”唐小虹轻巧地就将话题转移到了敏感问题上。
吴思富紧张地盯着唐小虹手里的手机,生怕萍萍在那边沉默着不说话,或者直接说不回来。自己在唐小虹面前,不仅颜面扫地,估计连生活的勇气都会消失殆尽。
“我很快就回来。”张萍萍迟疑了一会儿,依然淡淡地说道。
唐小虹用手捅了捅吴思富,又对着电话努了努嘴,哈哈一笑,说道:“看来我很快就有口福了!咱们说定啊,你回来一定要让我品鉴你的手艺,我可是吃货一个。”唐小虹喜形于色,又说道,“吴兄在我旁边,他想跟你说话,都抢几次电话了。我让他跟你说,你等着啊。”
吴思富再也躲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接过电话,借酒壮胆,学着唐小虹轻松快活的样子,说道:“萍萍,你买好车票没?”
张萍萍一听到吴思富声音,眼眶里瞬间蓄满泪水。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两年了都不给自己打电话。即使自己换了电话号码,难道就不知道去母亲那里要吗?
“还没买。”张萍萍哽咽着声音说道。
“你准备买哪天的?我在网上给你订。”吴思富急切地说道。仿佛张萍萍早已跟他约好要回来似的。
“现在正赶货,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张萍萍顿了顿,又问道,“啸天学习怎么样?”
“啸天啊?这小子!前段时间跟我说不想读书了,闹着要出去打工。还没成年,打什么工啊!他以为外面遍地是黄金,只管出去捡。哪能由着他。我骂了他一顿,他又乖乖回学校了。”
“他想出来打工?肯定不行。现在学习成绩怎么样?”张萍萍急切地问道。
“上个月,杨老师叫我去学校,说啸天成绩直线下滑,月考成绩很不理想。杨老师说,家长要给孩子营造温暖良好的家庭氛围,多给孩子加油打气,不要增加孩子的思想负担。”吴思富絮絮叨叨地说道。
“啸天成绩下滑了?会不会影响明年考大学啊?”张萍萍听到儿子成绩下滑,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只要儿子成绩好,能够考上大学走出竹村、走出大山,自己吃多少苦、受多少憋屈都无所谓。
“小伙子基础扎实,脑瓜子灵活,像我,没问题的。你放心。”吴思富轻松愉快地回道。
“好。我尽快回来,可不能耽搁啸天的学业。”张萍萍真切地说道。
“你回来,啸天肯定高兴。这个月,我给了他500元生活费。小伙子长身体,得吃好点儿。下个月,我再多给点儿。”吴思富心情大好地说。
吴思富讲起电话来,才知道心里有很多话要跟妻子说。之前阴郁沉闷的心情仿佛跑到了九霄云外,心里鼓涨着兴奋和激动。
张萍萍听了吴思富的话,稍微放宽了心。顿了顿,又说:“我去跟我堂妹说,我这两天就回去。我叫她把工资结给我。”
“你在你堂妹的制衣厂?”吴思富问道。
讲了这么久电话,吴思富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竟然没问张萍萍在哪里打工,打什么工。
以前,吴思富听萍萍说过,她堂妹在外面打工,嫁给一个香港人。看港人在广东开了间制衣厂,专做童装,规模不小。没想到萍萍去投奔她堂妹了。不过,投奔堂妹甚好,安全、放心。
“是啊。我不来我堂妹的工厂,去哪里找工作?一把年纪了,很多工厂都不要。”张萍萍赌气似地说道。
“你明天就去跟堂妹说你要回来,看她怎么说。如果现在厂里确实赶货,你就先帮着赶一赶。不着急,家里有我,啸天好好的,没事。”吴思富劝道。
“好。我明天找堂妹商量了再说。”张萍萍顺从地应道。
吴思富觉得还有很多话要说,又想着萍萍很快就回来了,便没再在电话里啰嗦,叮嘱了萍萍一番后,便收线挂了电话。
讲完电话,他才想起屋里的另一个——唐小虹。环顾屋子,唐小虹人呢?自己讲电话太投入,竟然忘记家里还有客人。
吴思富来到屋外,见唐小虹正站在地坝边抽烟。他挠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唐书记,你怎么到外面了?大冬天的,外面冷,快进屋来。”
吴思富现在已在心里将唐小虹当成了知心朋友。要不是他,自己肯定没勇气打出这个电话,与萍萍的关系也不知道要僵持到何时。现在电话已打,萍萍很快就要回来,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和兴奋。
“见你跟嫂子聊天那么投入,脸上幸福的笑容太暧昧,我看不下去,只得出来吹吹凉风啰!”唐小虹揶揄地说道。
“进来,进来。我来烧火,咱们边烤火边说话。”吴思富没有接唐小虹的话,直接叫他进来烤火。
“不烤火了,我回村上了。你给我做个火把。”唐小虹说道。
“黑灯瞎火地回去,危险。在我家将就一晚吧。”吴思富挽留道。
唐小虹坚持要走。吴思富见无法留住唐小虹,只得将干竹子敲破,放在灶堂里点燃了递给唐小虹。
唐小虹见吴思富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今天晚上的这一趟走访,看来是取得了划时代的伟大成就。君子有成人之美,自己无意中又做了一件好事。夸奖一下自己吧。唐小虹兴奋地想到。
唐小虹吹着口哨,步履轻快地往村办公室走去。
送走唐小虹,吴思富高兴得笑出了声。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站在堂屋中间,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还没去喂猪食。
他忙点燃柴火,将中午闷在铁罐子里的红苕续了水,又取出一瓢苞谷面、米糠搅拌在铁罐子里,煮熟后才提着猪食去喂猪。
现在农村很少有人喂猪,特别是熟食喂养的更少。城效附近开了很多养殖场,三四个月出栏,城里乡下的肉摊一年四季有肉卖,村民们买肉又方便又经济。所以,村民们很少自己喂猪了。
吴思富想到自家无副业,闲着时喂两头猪,不仅自己吃着放心,从经济角度考虑,比直接卖粮食划算多了。如今圈里的两头肥猪长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过年留半头,其余的都卖了,还能给儿子留足明年的学费、生活费。
萍萍很快就回来,一家人又可以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了。只要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有什么困难过不去呢?
一想到萍萍很快回来,吴思富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和激动;浑身像充满了能量一般,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甚至豪气地想,20余万的债算什么,只要萍萍、啸天在自己身边,我一定能将那些债还完。我就不相信,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怕还不了?尽管他心里根本就没还债的好办法、好路子,但心里就有着这么一股奇怪的自信的念头。
第二天,吴思富早早起床,将家里收拾妥当后,又准备到山林里砍竹子。吴三叔却衔着烟杆找他来了。
“三叔,这么早?”吴思富轻快地问道。
“思富,二队的汤老头去世了。他外侄刚才打电话,说要请一班锣鼓去给他舅舅送葬。你爹走了,我们这一班没吹唢呐的人。我看,你来接替他吹。也可挣些钱回来。”吴三叔对吴思富说道。
“三叔,我没吹过唢呐。”吴思富忧虑地说道。
“乐器嘛,一通百通。唢呐也不难。你会吹笛子,应该就会吹唢呐。要不,我们今天将锣鼓队的几人叫来练习练习?”吴三叔向吴思富征求意见。
吴思富想想自己手上无重要活要干,便爽快地应道:“好,叫他们来,我试试看。”吴思富心想,如果能将父亲的唢呐手艺学好,跟着三叔赶红白喜事场子,亦能挣钱,何乐而不为?
吴三叔笑着说:“行!我马上通知他们。”
不一会儿,吴三叔就将大锣潘少祥、包锣潘富贵、钹手冯强、另一唢呐手吴大爷等一班人招到自家院子里,准备开始练习吹奏。
吴三叔是鼓手,是锣鼓班的领头人。吴大爷是吴思富爷爷的堂兄、吴三叔的堂叔。年纪比吴三叔大不了多少,但辈份高。
一众人按照以往惯例,先练习一阵锣鼓,再开始练习吹奏唢呐。
鼓手是锣鼓班之首。鼓手率先起调,又叫引子,大锣、包锣、钹再根据鼓手所定的调子进行敲击。
进入新世纪,婚事新办,喜事一般不再请锣鼓、唢呐。只有丧事,川东各地还保留着锣鼓、唢呐送葬的习俗。
有的人家,如者亲戚多,且亲戚经济宽裕,会同时请好几班锣鼓、唢呐。有的锣鼓班与时俱进,增添了电子琴、音箱等设备,吹奏时有电子琴伴奏,有音箱辅助,音乐效果往往更好。
吴思富将父亲的唢呐拿在手里,仔细地瞧了瞧,又想起父亲生前的样子,不由悲从中来。
果然如吴三叔所说,乐器之间,互通有无。他请教了吴大爷吹奏唢呐的技巧后,便摸索着吹奏起来。
练习了一会儿,吴思富已基本掌握唢呐的吹奏技巧。只是与吴大爷合奏的时候,两人的节奏不一致。再有,吴思富会吹的曲子,吴大爷不会;吴大爷会吹的,吴思富又不会。吴思富不由在心里暗暗着急。
农村艺人,敲锣打鼓吹唢呐无正规训练,亦无乐谱参照,完全凭自己乐感跟随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自学成才,演奏出来往往八九不离十。
吴三叔指挥着吴思富和吴大爷又练习了一会儿,眼看中午时分快到了,大家便各自散去。
第十三章 坐夜
这日,汤老头出门“坐夜”的时间到了。
川东地区,逝者下葬的前一夜,逝者儿子或女儿(又称孝子)办好丧宴,招待吊唁逝者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称为“坐夜”。
逝者的至亲,包括父母辈亲戚(姑、姨、舅及其子女)、自己辈的兄弟姊妹、下一辈的儿子儿孙等,在“坐夜”这一晚,大都到场为逝者守最后一夜。“坐夜”即坐一整夜的意思。
逝者自己辈和下一辈的亲戚,经济稍宽裕者,会请一班锣鼓、唢呐在“坐夜”这一夜给逝者热闹热闹,再送上花圈、祭帐或现金,用隆重的方式给逝者以凭吊和送行。
锣鼓可单请,即只有鼓、大锣、小锣、包锣、钹等打击乐器;唢呐不能单请,俗称的唢呐班包括两支唢呐和锣鼓班的全套。
在农村,唢呐班比锣鼓班更高级更气势一些,因为它声响悠扬,传播力远,亦更能显示逝者亲戚的经济实力。
被请的锣鼓班、唢呐班,在“坐夜”的那一日中午,要先到逝者家“看死”,即先行给逝者上香、烧纸、行礼,稍事休息后,待主人上茶、敬烟后,便开始吹打,直至第二天清晨将逝者送上山,锣鼓、唢呐的吹打才算结束。
这日中午,吴三叔带着一行人去往汤老头家。
沿着坑坑洼洼的机耕道,一行人边走边聊,感叹着生命的无常。吴大爷说:“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汤老头可谓方圆一带有名的老人,儿孙满堂,个个能干有出息。饶是如此,死了也就一口棺材陪伴而已。唉,人活一辈子,没意思。”
吴三叔接过吴大爷的话,说:“叔,话可不能这么说。人活一辈子,还得要脸面。窝窝囊囊一辈子没什么起道。你看,这汤老头出门,多风光。”
来到汤老头屋侧边,吴三叔率先敲鼓起点,大锣、小锣、包锣、钹紧接着“梆梆梆、呛呛呛”地敲起来,随后,吴思富和吴大爷的唢呐亦跟着吹起来。
汤老头的外侄蒋小翔听得唢呐声响,急忙拿了鞭炮到屋子外面迎接锣鼓唢呐队伍。
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后,锣鼓唢呐队伍便被主人请到逝者灵堂前,一番吹打后,主人便安排锣鼓唢呐队伍吃午饭,“看死”程序就此结束。
下午时分,汤老头的亲戚有请了唱孝歌的老人在汤老头的灵堂里唱孝哥。吴思富闲着无事,便到汤老头灵堂里听老人唱孝歌。
灵堂屋里燃着一堆旺旺的树疙瘩柴火,火堆里不时有木柴爆裂迸出的火花。一圈人围坐在火堆边,听着老人嘶哑苍桑的嗓音,拖腔拖调地唱孝歌。
坐了一阵子,老人的一杆叶子烟已抽完。他示意伴奏的锣鼓,又要开始唱了。
开场锣鼓一响,老人开始起歌堂:
那歌堂起歌哟——
歌不歇,
起个歌来嘛,
哪个接哟。
见无其他歌者,老人便自己唱了下去。
孝歌即是当今灵堂里的哀乐。因会唱孝歌的人越来越老、越来越少,这种民间的即兴演唱形式几近失传。
孝歌与平时所唱的民歌、山歌在唱法、曲调、韵律、结构上没太大区别,只是在歌词内容上有所不同而已,全是表达父母养育之恩、生产劳作之累的歌词。
孝歌唱腔悲伤凄凉,听者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歌词叙述的都是他们所经历的艰辛,极易受感染,往往催人泪下。
孝歌内容很多,但要分男女,若逝者为男,多是在田间地头劳作之苦的,如:
痛儿痛女噻——
越岭翻山哟,
早也累呀——
晚也累哟。
我父心力交瘁噻——
终于儿大女大哟,请白云蓝天噻——
蓄孝心啰。
逝者若为女,除田间劳作外,多是在家操持家务之累的,如:
克勤克俭噻——
吞糠咽菜哟,
衣也难啦——
食也难哟。
我娘元气丧尽噻——
毕竟家兴业兴哟,
祈香花芳草噻——
伴仙灵啰。
还有逝者为社会职业的,唱法又不一样。
坐在火堆边唱孝歌的老人70来岁,鹤发童顔,面色红润。伴奏锣鼓围着火堆坐成一圈,老人嘶哑着嗓子、半眯着眼睛,倾情地唱着,很是投入。
围坐在火堆边的人,听老人一字顿的唱腔,回想逝者汤老头儿辛辛苦苦劳作的一生,无不为之动容。
唱了一阵后,估计老人有点儿累了,便想歇息一会儿。唱孝歌比不得其它歌唱形式,唱完即完。唱孝歌告一段时,得“扫歌堂”。
只听得老人唱道:
一根丝帕哟——
那五尺长,
借你丝帕嘛——
扫歌堂哟。
……
那歌堂坐了哟——
这大半天,
收了歌堂嘛——
好吃烟啰。
吴思富坐在火堆边,被老人的孝歌吸引。小时候,他跟随父亲到别人家“坐夜”,听过老人们唱孝歌,咿咿呀呀的唱腔仿佛千篇一律,歌词内容也无留意记。今日坐在火堆边,听老人唱了一阵,细细理会歌词大意,甚是感动。
他又同老者聊了聊,问及老人是否有歌本,想借来一看。老人说,这些孝歌都是在生活中积攒起来、一代一代口耳相传下来的,简单得很,只要记性好,有乐感,一学就会。
吴思富不由感叹,这民间艺术真是瑰丽多彩。这些民间艺人,仿佛无师自通,他们从生活中来,又回到生活中去;在劳动中思考、积攒,竟创作出如此丰富、动人的民间艺术,实在让人感叹和敬仰。
吴思富又问老人,你会唱喜事上的“哭嫁歌”吗?老人说,会唱。因是汤老头灵堂,老人不便演示。吴思富心想,这个老人,真是一位少见的民间艺人。得空时,一定得好好向他请教请教。
5点过后,天渐渐阴沉下来,夜幕开始降临。屋后的竹林开始起雾,归巢的鸟儿在山林间叽叽喳喳地叫着。
丧宴开始。左邻右舍中在家的老人、小孩陆续到汤老头家的地坝里坐席。地坝边一口大铁锅冒着滚滚热气,烧白、肘子、孢汤肉等,在大蒸笼里早已蒸熟。
大人小孩围满一桌,帮厨的大嫂端着托盘往各桌送菜。传统的十大碗、凉拌猪耳朵、油炸花生米、耙胡豆等下酒菜,一一上桌。老人孩子们各自取了碗筷慢慢吃起来。
这时,汤老头的亲戚请的锣鼓唢呐又有4班陆续赶来“坐夜”。每一班到得灵堂前行礼“报到”后,便退到地坝边,轮番吹奏敲打,颇有相互比试的架势。
吴思富跟着吴三叔学了一段时间,对锣鼓唢呐的敲击吹打的手艺亦略知一二,他认为其中一班的锣鼓就敲打得非常不错,锣鼓敲打的点子合拍、精准,无可挑剔,听起来很舒服。
“高手在民间。”吴思富不由叹道。
坐席的邻里乡亲吃完第一轮后,汤老头的儿子便招呼着锣鼓唢呐班入席。锣鼓唢呐手本为同道中人,可即使坐一桌吃饭喝酒,亦互相不招呼、不言语;因他们相互都不知对方手艺如何,怕话多失言,丢面子。
吴思富想,看来这里面还有很多不可言状的规矩。
吃完饭后,汤老头的儿子汤小鹏又一一招呼大家歇息。地坝里的蓬布早已搭好,旺旺的树疙瘩柴火燃了好几堆。锣鼓唢呐及汤老头亲人便一圈一圈地围起来“守夜”。
蒋小翔将一条红塔山牌香烟递给吴三叔这一班,又摸出一盒中华烟给每人递了一支,便挨着吴思富坐了下来。
吴思富见蒋小翔年纪不大,便同他攀谈起来。经聊天,得知蒋小翔原来在县畜牧局工作,难怪抽的烟都是中华烟。
蒋小翔觉得,现在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吹唢呐赶白事场子的不多,便笑着问吴富思:“兄弟什么时候学会这门好手艺的?”
吴思富讪讪地应道:“刚学会。”
蒋小翔觉得,才学几天,就吹得有模有样,看来还真是个人才。不过,才学几天敢出来赶场子,胆量不小。便随口赞道:“兄弟真是个人才。”
“唉,哪里是人才。混口饭吃而已。”吴思富一脸沉重。
“现在会打锣鼓、吹唢呐的人不多了,以后会越来越少。”蒋小翔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不是我父亲前不久去世,我三叔才不会叫我来凑数。”吴思富诚恳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你父亲得什么病?”蒋小翔随口问道。
吴思富便将父亲生病以及家里目前的状况简要地给蒋小翔说了一下,颇有对出来吹唢呐赶白事场子无奈的解释。
五班锣鼓唢呐的人抽了一阵烟,歇了一阵气,便开始轮流敲打吹奏“坐夜”。一时间,“呛呛呛”、“哩啦哩哩啦”的锣鼓唢呐声在山沟里热闹、喧腾起来。
蒋小翔又跟着表兄到灵堂里忙其他事了。
过了一会儿,蒋小翔趁锣鼓班一轮完毕,又来到吴思富跟前跟他聊天。他觉得吴思富虽然身有残疾,但谈天说话中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势,不由对这个男人心生好感。说道:“哥子,你电话多少,咱们加个微信。”
吴思富随即将自己电话告诉了蒋小翔。他心里纳闷,这人要我的电话做什么?
第十四章 赶场遇上二表姑
冬至节气一过,农村人家便开始张罗着烘腊肉、熏香肠。川东竹县的腊肉、香肠味美鲜香、油而不腻,是许多人的乡愁记忆。
这日,吴三叔请本队屠户李三毛在自家院子里杀年猪。吴思富一大早去往三叔家帮忙杀猪。
按照竹村一贯的惯例,杀年猪的主家得请左邻右舍的当家人吃杀猪饭。吴婶忙里忙外,吴思富帮着吴婶切肉丝、猪肝,添柴加火炖萝卜排骨汤,一刻也不闲着。
中午时分,吴三叔院子里的周觉明一家、沈三老婆李大翠、屠户李三毛,加村上的唐小虹、老村长等,满满当当围了两桌子人。桌子上摆满了新鲜出炉的肉丝、酸辣猪肝、白萝卜炖排骨等硬菜,还有时令白菜、青菜等。大家热热闹闹地喝酒、吃菜,吴婶不时给大家添加热汤热菜。
第二天,吴婶准备腌制腊肉,又叫吴思富去帮忙。吴思富思忖,自家往年都是爹、娘和萍萍操持这些事情,如今爹娘不在,萍萍又没回来,先跟着吴婶学一学,到时自己也腌制一些,一家人过年才有得吃。
吴婶腌制腊肉香肠自成一家,其熏出的腊肉香肠色泽红润晶亮,味道香辣鲜美,在左邻右舍中极具口碑。吴思富跟着吴婶在堂屋里给腊肉抹盐,吴婶便细细地给他讲解腊肉香肠腌制的秘笈。
吴婶说:腌制腊肉最好选熟食喂养的半肥半瘦的三线肉、腿肉,一般一斤猪肉配四钱盐,将盐抹均匀后再放至陶瓷缸里腌制半个月,其间得将肉翻一翻,以便让盐更加均匀地渗透进腊肉里。
腌好后的腊肉不可直接上火烟熏,得用温热水洗净、晾干水汽后,再挂到煮饭的柴火上慢慢熏,直至肉半干成黄褐色便可以了。
吴思富回想以往的日子,冬日闲暇的时光里,母亲取下一块腊肉,洗尽后与干竹笋或白萝卜或海带在柴火上慢炖,屋子里飘散着腊肉浓烈的香味。闻着那些香味儿,感觉日子恬静而舒适。
煮熟后的三线腊肉,色泽油润晶亮,咬一口,唇齿生香。与之混炖的干竹笋或白萝卜,因了充足的油水,吃起来格外的清香可口。如若三线腊肉蒸豆鼓,那又是另一番美味了。
腌好腊肉,吴婶又张罗着灌香肠。吴婶说,香肠烘制要麻烦一些。灌香肠一般按瘦弱七成肥肉三成的比例配制鲜肉,如果仅选瘦弱,吃起来如木柴,干涩不油润;少量肥肉混合,吃起来更香。
灌香肠的肉最好选猪前腿肉,手工切碎,再按一斤猪肉两钱盐的比例放盐,再添加适量花椒粉、辣椒面、白糖拌合均匀,灌入洗净的猪小肠里即可。
说到这里,吴婶又加了一句,自制香肠的味道完全取决于家庭主妇的经验、手艺和个人爱好,有的不喜欢花椒,有的不喜欢辣椒,根据个人口味调配佐料即可。
刚灌好的香肠同样不能立即上火烟熏,得用温热水洗净香肠表面的油腻,放至通风的地方晾干水汽再上火烟熏。香肠烟熏的时间不能太久,不能同腊肉一道长期挂在柴火上,一般5天左右,摸起来硬梆梆的即可。
至于为什么腌制好的腊肉、香肠不能直接上火烟熏,要用温热水去除表面油腻,吴思富细想一下便知道原委了。表面油腻易沾染灰尘,熏出来的颜色就不会黄亮。虽然吴婶没解释原委,但农人的智慧自是不容小觑。
吴思富听完吴婶的解说后,才知道以前吃的腊肉香肠还有这么多讲究。不过,他还知道,香肠最好与腊肉一起煮,免得香肠没油水不好吃;无论是腊肉还是香肠,出锅热热的时候最好吃。
帮着吴婶腌好腊肉、灌好香肠,吴思富回到家里,发觉香酸背痛腿发麻,原来干家务活也是很累人的。
吴思富家的两头肥猪长得膀阔腰圆,他思忖着,趁现在大家烘制腊肉、香肠的最好时机,将肥猪杀了,定能卖个好价钱。
适逢赶集日,吴思富早早捎上编织好的筲箕、竹篮去双江镇赶集。
来到双江镇,集市刚开,还没多少人。冬闲时间,农村的老人们不慌不忙地吃了早饭,才慢悠悠地走路到镇上赶集;到得镇上,亦是慢慢悠悠地逛着。遇上亲戚,碰到熟人,就地一站,龙门阵开始热热闹闹地摆谈。
快过年了,集上多了卖炒货的小摊,瓜子、花生、糖果,应有尽有;一筐筐一担担脐橙、无核桔,颜色橙红、鲜亮,俏生生地立在街头;服装店老人、小孩的衣服比平时多了款式和数量,中年人、老年人,摆够了龙门阵,牵着孩子,逛了炒货摊子又逛服装店。一年到头,得给自己或老伴、孩子买件新衣服。
吴思富照例来到农贸市场,将筲箕、竹篮摆好,抬眼一望,就看见本队屠户李三毛正撸袖赤膊挥刀砍肉。
李三毛的肉摊上堆了两半边刚刚剖开的猪肉,只见他手拿屠刀在铁棒上“嚓嚓嚓”地磨了后,便手起刀落地剁着猪头、猪脚。一张皮制的围裙挂在宽大的胸前,泛着黑亮亮的油光。看样子,他刚从屠宰场将猪肉弄出来。
吴思富瘸着腿走过去,跟李三毛打着招呼道:“三毛,卖肉啊?”
李三毛见是本队熟人吴思富,打趣地说道:“你才卖肉!”
这个李三毛,思想复杂,特定想到女人的不正当生意了。吴思富哈哈一笑,说道:“我要有肉卖就好了。”
吴思富站在肉摊旁边,向李三毛询问猪肉价格。李三毛说:“这两天猪肉涨价,活猪已卖到10元一斤,猪肉现在卖15元一斤了。”
吴思富迅速在脑子里盘算了一番,自家两条肥猪,500多斤。留下自己吃的,少说也可300斤猪肉,至少可卖4000多元。看来啸天来年的学费、生活费没问题了。
卖活猪自己会赚得少一点儿,如果交税后在家里杀了再卖,至少猪油、猪肝、猪舌等内脏自己可得。萍萍、啸天回来,一家人的生活也有了油水。
不过,自己卖肉,销路是个问题。
盘算了一会儿,吴思富便与李三毛攀谈起来。邻里乡亲的,李三毛一听吴思富言语,立即知道了吴思富想法。想着吴思富一个大男人在家,还喂出两条肥猪,确实不易。
想到这里,便小声对吴思富说道:“思富,你家的猪喂的粮食,又喂的熟食,肉肯定好卖。现在城里人不喜欢吃饲料养的猪肉,你去跟唐小虹说一声,叫他在他单位上吼一声,你两条猪的猪肉就有销路了。”
吴思富一听,这主意的确不错。不仅可以赚活猪与屠户之间的差价,还可赚猪内脏。这李三毛的确鬼精鬼精的,不过,对自己还算义气。当即递上一根烟,又迅速给李三毛点上。
两人又聊了聊其它事情,吴思富便回到自己的竹制品摊点前卖筲箕、竹篮。
吴思富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筲箕、竹篮,即使街上人来人往,可没人在他面前停步,连看一眼的人都没有。他心里直嘀咕,现在非收割季,估计很少有人买这些农具了,不由惆怅起来。
买过吴思富竹筛的饭馆老板又来到了农贸市场。他远远地跟吴思富打着招呼:“兄弟,赶场啊?”
吴思富连声答道:“是是是”。
饭馆老板径直走到李三毛的肉摊前,将肉摊上的排骨、肋骨、猪脚翻来覆去地看。
“张老板,今天这头猪不错,你看这猪肉,颜色多好,新鲜粉嫩。”李三毛跟饭馆张老板推荐到。
张老板挑挑拣拣,选了棒子骨和猪脚,叫李三毛过了称,付了钱,准备离去。
张老板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对李三毛说:“李屠户,如果你遇上喂熟食的猪,跟我说一声,我想买点熟食喂养的猪肉灌香肠、熏点腊肉,自己吃。”
“这没问题。不过,价格可比今天这肉要贵2元一斤。”李三毛说道。
“只要货真,贵点儿没关系。”张老板说道。
待张老板前脚一走,李三毛跟着就叫来吴思富,高兴地对他说道:“你的肥猪好卖啰!刚才来买骨头的张老板说,要买熟食喂的猪肉。我跟他说,肉价要比市价贵2元。你猜人家怎么说?没问题!”
吴思富听了心里也非常高兴。看来,多个朋友多条路。
吴思富便跟李三毛约定月底杀猪的日子,他算计着到时啸天放假也回来了,杀了猪,儿子也可好好吃一顿杀猪饭。
尔后,他又去添置了一些灌香肠的佐料,准备收拾起没卖出去的竹篮、筲箕回家。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来到吴思富跟前。吴思富一看,是二表姑。忙热情招呼道:“二表姑,你也赶场?”
二表姑点了点头,问道:“你卖筲箕?”
吴思富说:“冬天闲着没事,就寻思着编了两个。不过,现在买竹筲箕的人少了,今天一个也没卖出去。”
二表姑怜爱地看着吴思富。
这时,吴思富突然想起爹将死之时给自己交待的事情,难道二表姑今天来为这事的?
第十五章 沈俊
吴思富的二表姑姓唐,其母是吴思富爷爷的亲姐姐,与吴思富爹是表兄妹,关系一直交好。吴思富爹在世时,他们家跟二表姑家走得亲近,逢年过节、过生日等,两家你来我忙,很是亲热。
吴思富娘生病时,二表姑看他们家捉襟见肘,便将自家的三万元积蓄借给了他们。吴思富爹去世时,专门交代吴思富,说二表姑家有三万元的欠账,有了钱,要及时还给二表姑。
今天见了二表姑,吴思富心里一激灵,莫非二表姑来向自己要钱?
二表姑不好直接说要钱,只得接过吴思富的话:“现在都用塑料筲箕、蒌子了,谁还用竹制品?”
吴思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二表姑聊着天,心想,自己家借了二表姑的钱,有钱还钱,无钱亦应该有个态度,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人家心里会怎么看自己?
想到这,吴思富便对二表姑说:“二表姑,我们家借你的三万元,你可得宽限两年啊。目前,我还不出来。”
二表姑一听吴思富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省了自己说出来的尴尬,便直言道:“我今天来找你,也是说这钱的事。我知道你家情况,照说来,不应该来催你的。可是,你竹表妹最近在省城买房,首付还差很大一截。我只得来问你。”
“竹表妹要买房啊?”吴思富重复了一句。
二表姑见吴思富愁眉不展,不忍心再逼问。只得说了句:“思富,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如果能筹到钱,你打电话给我,我叫你竹表妹来拿,或者你到银行转账给她。”
“呃。”吴思富囫囵答道。
看着二表姑渐行渐远的背影,吴思富喃喃说道:“三万,三万。”这三万从何而来啊?愁死人了。
吴思富将未卖的竹筲箕、竹筛等存放到镇上张老板的饭馆里,恹恹地回家去。
回到家,满屋冷清,吴思富心情凄凉。他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摸出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拼命吸起来,一圈圈烟雾在屋子里散开。他懒得做饭,也无心思做饭,外面蜂涌回来的“咯咯咯,嘎嘎嘎”的鸡和鸭围着他叫唤。吴思富心烦意乱从门角拿出一根竹杆将鸡鸭赶出门去。
一根烟抽完,吴思富觉得肚子呱呱呱乱叫。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只得起身到灶屋里生火做饭。
这时,电话响了。吴思富拿出电话一看,又是那一串让他心动的电话号码。他连忙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喜悦的声音:“思富,我做到12月底,结了工资元旦回来。”
吴思富一听萍萍要回来,心里的阴霾刹时烟消云散。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急忙叮嘱萍萍:“好好好。火车票一定要买卧铺票啊,现在还没到春运,应该好买票。你买好票告诉我具体时间,我去县城接你。”
一听说吴思富要到县城接自己,电话那头的张萍萍心里一阵高兴,多年来的情感刹那交织在一起,老夫老妻的感情果然坚固。
吴思富又跟萍萍说:“月底我就杀年猪了,你回来得刚好,有好吃的等着你。对了,是等你回来腌腊肉,还是我请三婶来帮忙腌?”
萍萍说:“等我回来的话,估计时间太久了。还是请三婶帮忙弄吧。”
吴思富本来想跟萍萍倒一下二表姑要钱的苦水,想倾诉一下无法还钱的苦恼,可一想到萍萍正是因为借钱的事才与自己发生矛盾的,如果现在提起还钱的事,惹恼萍萍,他又变卦不回来咋办?
算了,自己再想想办法吧。谁叫自己是男人呢?
吴思富接完萍萍电话,浑身有了力量。他迅速煮好饭、炒好菜,又边吃饭边煮猪食,一会儿功夫,一应家务事全部做完。
下午,吴思富闲着无事,便来到吴三叔家,找吴三叔商量月末杀猪的事。
一到吴三叔院子里,吴思富一眼看到了几年未见的沈三弟弟沈俊。沈俊一副瓜子脸,瘦高的个子,比吴思富小不了几岁,是沈伯娘四十岁才生下的儿子。
提起沈俊,说来话长。他在后来的脱贫减贫工作中使尽蛮荒之力耍赖、耍横,让唐小虹吃了不少苦头。这是后话。
沈三非沈伯娘的亲生儿子。60年代闹饥荒,沈三从隔壁县广邻县讨饭至竹县。沿竹县一路乞讨来到竹林村。当时沈伯娘一连生了4个女儿都没生下一个儿子,左邻右舍对沈伯娘很是不屑。
沈三以前不叫沈三,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姓甚名谁。是队上有人在沈伯娘的竹林边看到饿得奄奄一息的沈三,又见他是个男孩,相貌乖巧,便叫沈伯带回家喂养。沈伯遂给他取名沈三。
沈三去沈伯家时,大概10岁,模样周正,身板瘦高,眼睛里闪着灵性的光。沈三娘虽然想要一个儿子,但对不是自己亲生的沈三并不待见。
她对沈三虽然没有非打即骂,但从不给他好脸色,稍不如意便板着一副脸,十岁的沈三在沈伯家受尽奚落,穿的自然是沈伯穿过的旧衣服,吃的也是剩菜剩饭,冬热一件衣服,夏天可以光背,洗了干得也快。冬天就没办法了,只得一穿一个冬。但沈三觉得也比他流浪在外讨饭强。
更有甚者,沈三在长身体长个儿的时候,很想吃有盐味儿的饭菜。他便时常在无味儿的玉米糊、稀饭里加一点儿盐,即使无菜,吃了亦有点儿力气。
沈伯娘发现了沈三的秘密,便悄悄用洗衣粉代替盐。沈三误食了洗衣粉,腹泻不止,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沈伯娘却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喜欢吃味儿呢,这下吃好了吧?”
说来奇怪,沈三去了沈伯家没几年,沈伯娘居然再次怀孕,在40岁那年生下了儿子沈俊。当时,沈伯、沈伯娘高兴得合不拢嘴,沈伯娘涕泪纵横,老沈家终于有后了。
沈三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以为沈伯、沈伯娘要赶他走,便更加勤快地干活。他觉得,只要能够让他在这个家待下去,当牛做马都行。
沈三明白自己不是沈俊的亲哥哥,所以从小就与沈俊保持着距离。加之一家人都将沈俊当宝贝疙瘩,自己想照顾弟弟也没机会。
沈俊成了沈伯、沈伯娘的心头肉,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沈伯、沈伯娘一应满足。
沈俊从小生活在无忧无虑中,性子骄横野蛮,从来不将沈三当哥哥。跟同伴打架、玩闹,每每有邻居、婶娘上门状告,沈伯总要用竹篾打沈俊屁股。这时,沈伯娘拦在沈俊跟前,总要拖腔拖调地骂沈伯:“你好好想一想,你老沈家有多的人吗?”
沈伯扔了篾条,颤抖着手,指着沈伯娘说:“你教的好儿子,总有一天会成为败家子。”沈俊从此养成了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毛病。
沈三长大成人,娶妻李大翠时冷锅冷灶,好在李大翠不嫌弃;分家时,仅给一口锅、两个碗、半间房,日子差点过不下去。幸得左右邻居接济,加之沈三勤劳肯干,日子渐渐好起来。李大翠对此耿耿于怀,直至沈伯、沈伯娘去世,李大翠都不肯原谅他们。当然对沈俊也不待见。
后来,沈伯娘、沈伯相继去世,二十来岁的沈俊突然失去依靠,守着两间木板房,一个人凄凄惶惶地过着孤单日子。
90年代末,沈俊告别大山,离开孤独的木板房,随着打工大军南下广东务工,一去就是好多年。
有一年腊月,他突然带着一个相貌清丽、身怀六甲、湖南口音的女子回到他那几近破败的木板房。吴三叔等左邻右舍忙不迭地给他收拾屋子,又送给他米、面、油、被子,让他把日子先过起来。李大翠见他正经过日子,也帮衬着。
第二年春天,湖南女子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月子里,时常见年轻女子洗衣、带小孩。吴婶便关照年轻女子,说女人月子要好生将息身子,吃好、穿暖,不可用冷水。
年轻女子听得吴婶关怀,两行清泪像断线的珠子直往下掉,哽咽不止。吴婶急忙劝慰。年轻女子说:“家里无肉无蛋,没一点儿油荤东西可吃,怎么将息?”吴婶生气地说:“叫沈俊去双江镇买。”
“他口袋里无钱,成天钓鱼,哪能指望他。”年轻女子无望地哭诉道。吴婶心软,唏嘘之后,又给年轻女子挂面、鸡蛋。
沈俊回来后,见到挂面、鸡蛋,不但不感激,反而站在院子里大骂,说自家娘们儿,不需要你们假惺惺地管;如果哪天,我家娘们儿信了你们挑拨跑了,一定饶不了你们。
院子里的人再不敢跟年轻女子接近;年轻女子无脸见人,也不敢与院子里的人接角,从此过着半幽禁生活。
忽有一日,院子里来了许多人。大家忙不迭地招呼,原来是年轻女子湖南娘家人找上门来了。
年轻女子的父亲气势汹汹,破口大骂,说沈俊拐了他女儿,还将他女儿软禁在这深山里。今天,无论如何要带走女儿和外孙女。
沈俊双手叉腰,挡在油漆斑驳的大门前,一股子凶劲,放出狠话,今天谁敢走进这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看哪个敢带走她们。
这件事迅速传开了,沈俊姐姐、姐夫们不知怎么得了信,快速地赶了来。大家好言相劝,又到李大翠家煮了醪糟鸡蛋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当点心。可年轻女子的父亲油盐不进,不吃一口饭,不喝一滴水,说什么也要带走女儿和外孙女。
“你们看沈俊像什么样子,成天不务正业,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不出去找吃的、喝的回来,我女儿跟着他不得活活饿死吗?”年轻女子的父亲操着浓浓的湖面口音大声说道。
年轻女子躲在木屋里不敢出来,只得以泪洗面。
吴三叔见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只得出面调停。他将年轻女子的父亲及亲戚招呼到自己家,又将年轻女子叫了过来,问她还愿不愿意跟沈俊过日子。年轻女子一言不发,一个劲地流泪。
吴三叔觉得年轻女子的父亲说得有理,都是做父母的,谁不心疼儿女?便叫来沈俊,劝道:“沈俊,人家说的是事实。这样吧,你让她们娘俩回趟娘家。你在家干点儿什么,或出去打工也行,挣点儿钱在身上,到时再把母女俩接回来就是。”
无计可施,沈俊只得让老婆、孩子跟着岳父回娘家。可这一去,年轻女子和女儿就再没回来。
沈俊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只得又去广东打工。后来又陆续带回来两个女子,都没跟他待多久就走了。他的那两间木屋,只是孤零零地伫立在风雨中,承受着沧桑岁月的洗礼。
吴思富跟沈俊站在院坝里,看着摇摇欲坠的木屋,唏嘘不已。
第十六章 杀年猪
吴思富给沈俊递上一支烟,问他在哪里发财。
沈俊说:“发什么财!在外面混口饭吃而已。”
“这次回来,是打算修房子了?”吴思富又问。
“没钱。”沈俊垂下头,“听说家里在登记贫困户,我这房子这么破了,也该给我登记为贫困户。”沈俊戏谑地说道。
“前些日子,村上在登记。说是年人均纯收入达不到2700多的可登记为贫困户。”吴思富正经说道。
“贫困户有好处没?如果成为贫困户,是不是国家就会把我的房子修起来?”沈俊问道。
“目前没听说有什么政策;你到村上去问一下具体情况吧。”吴思富对沈俊说道。
他不想跟沈俊解释得太多,不是怕惹火上身,是觉得他这种人,就像扶不起的阿斗,多少让人不屑。一个男人,有脚有手,将日子过成这样,实在窝囊。
他在心里鄙视着沈俊,又想着自己眼前的处境,跟沈俊有什么区别吗?
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来找三叔商量杀猪的事,便跟沈俊寒暄了几句,往三叔屋里走去了。
吴三叔和吴婶刚吃完午饭,正坐在灶屋里烤火。
吴思富来到灶膛边,一屁股坐在矮凳上,说:“三叔,我想杀猪了。今天在鎮上跟李三毛谈好了,月底杀。”
“好。月底杀了,啸天回来也可以吃顿好的。”吴三叔吧嗒着叶子烟,慢悠悠地说道。
“我想请李三毛到家里来杀猪,再零卖猪肉,这样可多赚几百元。”吴思富说道。
“你的两头猪那么大,自己零卖,很难卖完。”吴三叔担心地说。
“我跟唐小虹说了,他吆喝他们单位上的人来买。我的猪喂的熟食,肉质好,应该没问题。”吴思富又说道。
“行。我到时来帮忙就是。你再叫上权娃,他力气大。”吴三叔说。
“好。”吴思富说完,也摸出一支烟抽起来。白腾腾的烟圈在木屋里悠然飘散,两人一时无话,陷入沉默。
吴婶往灶膛里添了一块木柴,又将火坑掏了掏,明亮亮的火又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又说:“三叔,我今天赶场遇到二表姑了。”
“二表姑要你还钱?”吴三叔立即警觉地问。
“是。说竹表妹在省城买房,要交首付。”吴思富表面平静地说。
“差她多少?”
“三万。”
“你竹表妹差这三万吗?真是的。”吴三叔有点儿不高兴,取下嘴里的烟杆,对着灶膛的柴灰吐了口口水。
“今天二表姑叫我想办法。唉,借了钱终归要还。”吴思富声音低沉地说道。
“你现在哪里有钱?这不逼人跳崖吗?”吴三叔忿忿然说道,“二表姑儿子、女儿家庭优渥,还来逼这三万块钱。唉,人情凉薄!”
两人又各自抽着烟,沉默着不说话。
吴婶洗了碗,双手解开身上的围裙,又用围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破两人的沉默:“思富,吴红有没打过电话回来?”
吴思富一听吴婶提及妹妹吴红,脑子突然像得到了灵感似的,忙说道:“打过两次。”
吴思富一下子想起来了,吴红走的时候说过,她回去凑点儿钱汇过来。前段时间,自己心情不好,亦没问她有没凑着钱。如今踩着火石要水浇,何不问问她。
虽然叫妹妹汇钱过来还账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但自己现在别无它法,只能这样了。
吴思富立即摸出电话打给吴红。
吴红早年外出务工,认识了贵州小伙李健。李健虽家境贫寒,但吃苦耐劳,勤奋上进,在工厂从杂工做到厂长,前些年挣下了一些钱。
后来,李健家里改造旧房,又与吴红结婚,用了不少钱;再往后,两个孩子相继出生,李健早年挣下的钱便所剩无几了。去年,为了孩子读书,两人又商量着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因经济不宽裕,房款按揭。
吴思富之所以久久没跟吴红开口说钱的事,亦是基于这个实际。
打通电话,吴红率先说:“哥,要过年了,你的年猪该杀了吧?”
吴思富说:“我准备月底杀,肉零卖。今年肉特别贵。”
“你卖了吃什么呀?身体要紧。”吴红劝道。
“卖了还账。”吴思富无力地说道。
听吴思富提及还账,吴红马上想到以前说过给哥哥凑钱的事,立即说道:“对了,哥,我以前说凑点儿前给你汇过去。我打算凑三万,凑了这么久,才凑二万多。”
“二万多多少?”吴思富急忙问。
“二万六。”
“汇过来,汇过来。我加上卖猪肉的钱,还二表姑的钱就差不多了。”
“二表姑问你要钱了?”吴红惊讶地问。
“二表姑说竹表妹要在省城买房。”吴思富解释道。
“他们差这三万块吗?真是的。”吴红说道。
“吴红,话不可这么说。”吴思富正经说道。
“好吧。你等会儿把卡号发给我,我明天转账给你。你过两天去镇上的银行查一下。”吴红无奈地说道。
两兄妹又聊了聊其它事,然后挂了电话。
吴红没问嫂子的事,她怕触及哥哥的伤心事;吴思富没跟吴红说萍萍要回来,他怕吴红觉得嫂子有钱而不凑钱给他。他不好跟吴红说,自己也不好意思问萍萍要钱。
吴思富解决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吴婶在一旁听吴思富讲完电话,亦是满心欢喜,说:“红儿这娃娃,对哥哥真好。”
“一个娘生的,能不好吗?”吴三叔磕了磕烟灰,说道。
吴思富又同吴三叔聊了一会天,回去了。
30日这天,吴思富早早起床,将早准备好的干柴禾、煤炭等燃料弄到灶屋里,又将几天前打扫好的土灶再扫了一遍,等着吴三叔和权娃到来。
吃过早饭,吴三叔来了;权娃还没到,吴思富摸出电话又催了一遍。
李三毛背着屠户背篼很快来到。吴思富将不久前去汤老头儿家“坐夜”所得的烟,给吴三叔和李三毛各拿一盒,又给权娃留了一盒。
李三毛帮着吴三叔将大铁锅放到土灶上,吴思富急忙点火添煤炭。不一会儿,土灶里的火便燃得亮汪汪的,一锅水很快沸腾。
李三毛、吴三叔、权娃三个大男人,拉的拉猪耳朵,拽的拽猪尾巴,使出浑身力气从猪圈里拉出肥猪。权娃摸了摸厚实的猪背,赞道:“思富
哥真厉害,一个大男人竟把猪养得这么油光水滑。”
“思富除了脚不利索,啥都好。”吴三叔夸奖道。
肥猪被三人抬上一米多高的案桌侧躺着,权娃放下紧揪的猪尾,双手钳住猪朝上的右腿,用力别着;吴三叔向下一压,用身子按住猪的腹背;李三毛取出杀猪刀,左手端起猪头,右手手起刀落,磁的一声,利索地刺进猪喉。
鲜红的猪血刹时流进吴婶端着的放了少许水和盐的盆子里,肥猪挣扎了几下,喘息几声,不再动弹。吴婶又拿出几张土纸,在地上抹了点儿猪血,转身“啰啰啰”地唤了几声猪嵬,便将沾了血的土纸贴到猪圈上。
吴思富将烧开的水用铁桶装好,权娃一桶一桶地提到地坝里的大木桶里,又兑了些许凉水,李三毛用铁棒搅了搅,再用手试了试水温,三人便将大肥猪抬到大木桶里烫猪。
过了会儿,吴思富找来一根大木棒横在大木桶上,三人便将烫好毛的肥猪抬起来扛在木棒上。李三毛鼓起腮帮子,对着肥猪的脚猛吹,不一会儿,肥猪浑身鼓涨。吴三叔用细绳缠了猪脚,李三毛便开始用锃亮的杀猪刀刮猪的毛。
约摸一小时后,第一头肥猪杀好了。李三毛取出背篼里的大铁钩,挂住猪嘴,三人合力将膘肥体壮的肥猪挂在房檐下的挑方上。
听得猪嗷嗷叫,吴三叔院子里的周觉明、李大翠等,也跟着过来看热闹,不时帮着几人搭手杀猪。
接着,又杀第二头猪。
李大翠粗言大嗓门,不时夸赞吴思富一个大男人,竟然在家里喂出这么膘肥体壮的肥猪,得卖多少钱啊。见吴婶忙里忙外,不自觉地便帮着吴婶张罗中午的饭菜。
中午时分,两头肥猪就杀好了。白漂漂的肥猪挂在房檐下,像两头威武的猛兽。吴思富看着自己一年来的心血,很是满足。
吴思富摸出手机给唐小虹打电话,前几天他给唐小虹说过,让他回去吆喝城里的人买猪肉,不知道唐小虹落实得怎么样。
唐小虹接起电话,问吴思富什么事。吴思富说:“我前几天给你说的事,你落实得怎么样?”
“你是说买肉的事?我问了他们,他们说,买回来没地方熏,所以不买了。”听口气,唐小虹心情比较低落。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如果没人买,我就不会两头猪一起杀了。”吴思富抱怨道。
“两头都杀了?”唐小虹急忙问道。“怎么办?我忘记给你回话了。”
吴思富听唐小虹如此一说,心里凉了半截。这肉如果卖不出去,可就惨了。
见唐小虹没联系到买肉的人,吴思富只得悻悻地挂了电话。
吴思富叫李三毛割了瘦肉、猪肝出来,叫吴婶、李大翠先做中午饭给大家吃。
吃完午饭,李三毛一根烟抽完,准备在木板上划肉。他问吴思富:“肉怎么划?有没谁说定要哪里?”
吴思富蔫蔫地说:“我上午给唐小虹打电话,他说他的同事们不买肉,城里没办法熏。”
“这怎么办?”李三毛问道。
第十七章 下雪
吴思富见四半边猪肉摆在那里,愁眉不展,他想起叶圣陶先生《多收了三五斗》,自己竟如此相似。只得对李三毛说:“先砍成八大块,明天再弄到镇上去卖。不然怎么办?”吴思富说道。
“权娃,你明天来帮思富拉肉去镇上卖。”吴三叔对吴思权说。
“明天31号,不赶场啊!”吴思权说道。
“对呀,明天不赶场。这肉怎么卖?”李三毛对着众人说道。
“对了,镇上开饭馆的张老板说要买肉熏腊肉,问问他。”李三毛突然想起张老板曾经跟他说过要买熟食喂的猪肉。
吴思富急忙翻出张老板的电话号码,立即打了过去。
“张老板,我是竹村的吴思富,之前给你送过大筲箕。”吴思富介绍道。
“吴兄啊,有什么事吗?”张老板疑惑地问道。
“听说你要买猪肉熏腊肉啊?”吴思富又问。
“听谁说啊?我昨天买了。”张老板说道。
“买了?我今天杀了两头猪,全喂的熟饲料,听李三毛说你要买猪肉,所以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吴思富表面平静地说。
“噢,李三毛跟你说的啊?”张老板好像有事,急着收线。
“是是是。”吴思富连忙应道。
“等会儿再说,我现在有事。”张老板说完就挂了电话。
破屋偏遭连阴雨,算路不朝算路来!吴思富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一时间,众人无话。李三毛在木板上砍着肉。猪头、猪脚、猪背,胡乱砍成几大块。
吴婶、李大翠、周觉明等人,围成一圈看着李三毛砍肉。大冷的冬天,李三毛只穿一件毛衣,挽起袖子,手举屠刀,利索地砍着猪肉。
李三毛心里疑惑,这个张老板,前几天才跟我说要买猪肉,昨天也没见他到肉摊上来,怎么这么快就买了?难道是因为跟吴思富不熟故意卖关子吗?
李三毛又摸出电话打了过去。
李三毛说:“张老板,昨天没见你来农贸市场,什么时候买肉了?人家吴思富跛着一只脚,老婆又不在家,家里还欠了几十万的账,一个大男人喂出两头猪多不容易。你开饭馆,什么时候都用得着肉,买点儿,买点儿。”
张老板一听是李三毛声音,慢腾腾问道:“多少钱一斤?”
“16块。”李三毛回道。
“比市场上贵1块。”张老板说。
“人家喂的熟食。你放心,我们一个生产队的,不骗你。”李三毛不松口。
“看在你面子上,我就要半边猪的前腿和后腿。六七十斤就够了。”张老板终于松口买猪肉。
“你都把最好的买走了,早知道叫你给17块。”李三毛打着哈哈说道。
讲完电话,李三毛走过来,对大家说道:“镇上的张老板说要六七十斤,16块钱一斤。思富,你卖不卖?”
“卖,怎么不卖?比市场价还高一块钱。”吴思富大声说道,“他刚才不是说已经买了吗?怎么又买?”
“李三毛,还是你龟儿子厉害。”吴三叔叼着烟杆,脸上密布的皱纹像金爪菊一样,缓缓地舒展开来。
天快黑了,两条肥猪已处理妥当。权娃觉得晚上开三轮车危险,提前走了;李三毛离得远,收拾起杀猪背篼要走。
吴思富说什么也要留李三毛吃了晚饭再走,辛苦一天,晚上得喝二两才行。李三毛说,我年纪大了,晚上黑灯瞎火的,摔到山沟里怎么办?
吴思富见李三毛执意要走,忙摸出一百元钞票当工钱递给他。李三毛嘴里叼着烟,双手收拾着杀猪刀、围裙,见吴思富递过工钱,含混不清地说:“不用给。”
“那怎么行。你忙了一整天,该给还得给。”吴思富急忙说道。吴思富觉得,自己经济再紧张,该给的一定得给,不然以后谁还帮你?
“真不用给。要不,你给我一个猪的猪小肠,我拿回去灌香肠。”李三毛推辞道。
“思富,李三毛老婆喜欢吃猪下水,你给他弄点儿带回去。”吴三叔在旁边开玩笑似的说道。
吴思富急忙取了猪小肠、猪肺和一块肉给李三毛。李三毛将一百元票子塞给吴思富,说道:“留着给啸天用。”
吴思富心里感激着邻里乡亲的帮助。他急忙找来干竹竿,要给李三毛做火把。
李三毛说,我有手电筒。你那个火把,也照不了多久。随后与大家告辞,背着背篼走了。
晚上,吴思富请左邻右舍的邻居、亲戚吃了一顿杀猪饭。
李大翠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切菜、炖猪骨、煮饭,一件红色羽绒服裹在身上,矮胖的身体像个火球在屋里滚来滚去,却也灵巧利索。
吃完晚饭,李大翠一个人收拾了碗筷,打扫了灶台卫生,这才擦了擦手,解下围裙坐在红彤彤的火盆边烤火。
周觉明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衣,脚上套一双黄布胶鞋,许是冷,怂着身子坐在火盆边。见李大翠坐下来,打趣道:“翠翠,看不出来,你还挺勤快。”
“我不勤快,你来做啊?”李大翠大着嗓门说道。
“好啊,我来给你做。”周觉明一说完,火盆边的人哈哈大笑。
“借你个胆,你都不敢。”李大翠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爽朗的说道。
大家说笑了一阵,起身告辞回家。
吴思富给大家做了手把,又从灶屋里取了一个塑料袋递给周觉明。周觉明很是不安地看了看吴思富,又看了看众人,推辞道:“我吃了还拿吗?”
大家都知道周觉明家的日子一年到头紧巴巴,便当作没看见似的往前走。吴思富真诚地说道:“拿着,明天兰兰回来,改善一下伙食。”
周觉明接过塑料袋,感激地看着吴思富,心里所有的感动只化作一句“谢谢!”
“谢什么,邻里乡亲的。况且,我这么多猪肉,要吃到何年何月?算是帮我的忙。走吧,走吧!”吴思富说道。
北风呼呼地吹着,山间竹林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吴思富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吸了吸鼻子,心想,怕是要下雪了。
吴思富进到屋里,火盆里的火还亮堂堂的。他摸出一支烟抽了起来。今天杀两头猪,多亏了大家帮忙,不然,怎么也弄不出来。
看到木板上大块大块的肉,吴思富又愁上眉头。这么多肉,还要等三天才弄到镇上去,鲜嫩的猪肉恐怕早被风吹干了。别说多赚几百块,只怕少赚几百块也不一定。唉!
吴思富简单收拾了一下,洗了脸脚,弄灭火盆,便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吴思富打开门一看,外面正飘飘扬扬地下着雪。门前的菜地,前山、后山的竹林,到处白茫茫一片。雪无声地下着,周围万籁俱寂。
吴思富无暇欣赏美丽的雪景,一股淡淡的忧愁袭上心头。这冰天雪地的,权娃的三轮车怎么开进来?张老板的肉怎么送出去?唉,这条路太烂了。唐小虹上次说要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起来。愁死人了。
吴思富摸出电话打给堂弟:“权娃,今天下雪。你不要开三轮车来。我把肉背到村办公室,再坐摩托车出去。”
“坐摩托车很危险。”权娃在电话那头说道,“你把肉背到村办公室等我,我来接你。”
“也行。我弄点儿吃的,马上就走。”吴思富说道。
吴思富背着李三毛划好的肉,锁上房门,蹒跚着出了门。
出门下坡的土路溜溜滑滑,吴思富抽取菜地里的一根竹棍拄着,艰难地往村办公室走去。
翻过一道山梁,快到吴三叔院子时,吴思富看到周觉明在菜地里扯白菜,大声地招呼道:“觉明,这么早扯菜啊?”
周觉明见吴思富背着猪肉吃力地走着,忙跑过来,将吴思富背上的背篼接过来,说:“你打三叔电话叫我来帮你背嘛。”
“不用。我这不背了这么远吗?”吴思富敞开身上的旧棉衣,说道。
两人一路说着话,很快来到村办公室。见权娃的三轮车还没来,吴思富又打电话催了一通,然后对周觉明说:“你回去吧,权娃等会儿就来了。”
“你叫权娃开慢点儿。”周觉明叮嘱了一句,双手拢在袖子里走了。
吴思富跟权娃到镇上送完肉,正准备回家,见停在国道边的一辆班车上走下来两个小伙子。吴思富一看,不是儿子啸天吗?
“啸天,啸天。”吴思富惊喜地叫道。
啸天一见爸爸,忙带着虎子跑过来。“爸,权叔,你们怎么在镇上?”
“昨天杀了猪,今天来镇上送肉。这是你同学吗?”吴思富问道。
“爸爸,这是我最好的哥们虎子,跟咱们一个姓。听说下雪了,虎子想来看雪景,所以我就带他来了。”啸天轻快地说道。
“好好好。我们坐权叔的三轮车回家。”吴思富对两个小伙子说道。
“虎子,坐三轮车很冷,你受得了不?”啸天问虎子。
“坐三轮车看雪景,不是很拉风吗?不怕。”虎子欢喜地说道。
吴思富上下打量了一番虎子,厚厚的火红羽绒服,里面一件羊绒毛衣,脚上一双厚实的运动鞋,看起来暖融融的。
再看啸天,单薄的棉衣里罩着一件萍萍前几年给他针织的毛衣,下穿校服裤,脚上一双板鞋,寒浸浸的。吴思富心里一阵酸楚,心想,明天走时,多给200元买点儿穿的。娃娃跟着自己受累。
两个小伙子坐在车斗里,帽子罩着头,缩着脖子。虎子一路看着两边竹林里的雪景,惊喜得哇哇大叫:“啸天,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雪景,好壮观啊!”
第十八章 爸爸,你想一下办法
虎子欢天喜地看着雪景,忘乎所以。啸天却打趣道:“城里的公子哥,会不会将路边的麦苗当成韭菜啊?”
两个少年一路说笑着,三轮车很快到了村办公室。几人从三轮车上跳下来,跺着脚,双手拢到嘴边不停地哈气。“好冷,脚都冻僵了。”虎子搓着双手说道。
“等会儿走路就不冷了。”啸天背好背包往前走去。
“还要走路啊?有多远?”虎子惊讶地问道,他以为三轮车停下,啸天的家就到了,没想到还要走路。
“还有三公里多,也就半小时。快走。”啸天催促道。
吴思富快步往家赶,他想先回去将火盆烧起来,让两个孩子暖和暖和。
虎子和啸天一路玩闹,全然不顾脚上干净的运动鞋沾满泥浆。虎子见路边被雪压弯的竹子,跳起来一拉,竹枝上的积雪簌簌地往下掉,直灌入脖颈。两个少年不由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
虎子喜悦似火,诗性大发,激情地朗诵着。
“虎子,你朗诵的《沁园春.雪》?”吴思富转身问道。
“是的,叔叔。”虎子轻快地回道。转头又对啸天说:“你爸爸知道这首词啊?”
“我爸是恢复高考后的高中生,文化高着呢。还会吹竹笛。”啸天轻快地说道。
他们下完一个陡坡,眼前出现了吴三叔家的大院子。只见黛瓦上一片雪白,袅袅炊烟在屋顶上升腾。远远望去,莽莽竹林,深宅大院,俨然一幅水墨画。
虎子见此美景,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呼喊:“喂——”,寂静的山林里刹时响起虎子响亮的喊声。
正在前面转弯处菜地里扯蒜苗的周觉明一看啸天回来了,忙招呼道:“啸天,你回来了?”
“回来了,周叔。元旦放假。”啸天笑着答道,“兰兰回来了吗?”
“还没。估计在你们后面。”周觉明说。
“叫兰兰下午过来玩。”啸天邀请到。
“她回来我跟她说。你们也过来玩吧。”周觉明客气道。
两个少年一路玩闹,很快便到了啸天家下面的江水河边。啸天指着上面半山腰的房子对虎子说:“我的家在上面,咱们爬上去就到了。”
“啊?还要爬这么陡的坡?”虎子惊讶地看着啸天问道。
啸天弄了一根竹棍给虎子:“拄着,路滑。”
一路攀爬,终于回到啸天家里。吴思富急忙用火盆生火。虎子见堂屋木板上堆着的一大堆肉,惊讶地问道:“吴叔,怎么这么多肉啊?土豪哟!”
虎子说完,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打住话题。
吴思富淡淡地说:“还土豪,都愁死了。”
“愁什么啊?吴叔。”虎子又问。
“卖不出去啊!”吴思富答道。
“卖不出去?怎么会卖不出去?现在正是烘腊肉的时候,弄到镇上去卖啊!”虎子又说道。
“我们这里赶三六九,还要等三天才赶场。”吴思富说道。
“那,怎么办?怎么办?”虎子挠着头喃喃自语道。
正当大家都在为猪肉卖不出去而发愁时,虎子的电话响了。虎子拿出手机一看,是爸爸吴铭打来的。
虎子接起电话,爸爸熟悉的声音响起:“虎子,你们到了没?好不好玩?”
“我们刚到。爸爸,这里的雪景好美啊,漫山遍野的竹枝上堆着厚厚的雪,很壮观。”虎子兴奋地说道。
“你好好玩儿吧,注意安全。没事我先挂了。”吴铭叮嘱道。
虎子一听爸爸要挂电话,急忙说道:“爸爸,别忙挂电话,跟你说件事。吴叔叔家里昨天杀了两头猪,现在肉堆在家里卖不出去,你想一下办法,把吴叔叔家的肉卖出去。”
“弄到集上去卖啊,现在不是熏腊肉的时候吗,怎么会卖不掉?”电话那边传来吴铭惊讶的声音。
“他们这里要3号才赶场,还得等3天。你想下办法吧。”虎子向吴铭央求道。
啸天见虎子在帮忙想办法,急忙附在虎子耳边低声补充道:“我们家的猪全部喂的熟饲料,肉质好。”
虎子听啸天说完,又对吴铭说道:“爸,吴叔叔家的猪全部喂的熟饲
料,肉质好,炒起不爆锅;口感细嫩,肉味儿纯正,非常好吃,这样的肉集市上少有。你找一下你的朋友,他们肯定都要熏腊肉,多少都会买的。况且,你的餐馆每天也要用猪肉。”
“我的餐馆主要卖鸡肉,要猪肉做什么?有多少斤要卖?”吴铭被虎子缠得没法,无奈地问道。
虎子一听爸爸问数量,心下一喜,忙转过头问吴思富:“叔叔,有多少斤猪肉要卖?”
“200多斤。”吴思富估算了一下,除开今天已送给张老板的和自己要留下的部分,大概还要卖200来斤。
“爸,有200多斤。”虎子告诉吴铭。
“好,我问一下我的朋友,等会儿给你回信。”吴铭说道。
“爸,你马上联系,一定不要忘了啊。”虎子着急地叮嘱吴铭道。
吴思富见虎子如此热情地帮自己联系猪肉的销路,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觉得虎子第一次来自己家,就碰上自家的麻烦事,啸天会不会觉得很丢脸没面子?
唉,原打算在家杀猪,可多赚点儿钱,还可赚猪肚里的杂烩,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道,把猪交给屠户杀,卖掉卖不掉,自己都不操心,干脆利索。以后万不可打这种老农民的小算盘了。
不一会儿,吴思富就将火盆烧得旺旺的,大声招呼两个孩子烤火;又拿出萍萍以前织的毛线拖鞋给他们换。两个孩子换了鞋,吴思富又将他们的鞋拿到地坝里的洗衣池里洗净泥浆,晾在屋檐下。
虎子见啸天爸爸将家里收拾得整洁、亮堂,悄声对啸天说:“想不到你们家这么干净、整洁。”
“我爸当过兵,特爱干净,比我妈还爱干净。”啸天喜悦地说道。
虎了听啸天提及他妈妈,便随口问道:“还没你妈妈的消息吗?”
“没有。”一提及妈妈,啸天心情瞬间低落。
吴思富见时间接近中午,便开始到灶屋里煮午饭。今天来了位小客人,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幸好昨天杀了猪,炖下的排骨还有,再炒个肉丝和猪肝差不多就够了。
啸天来到灶塘边帮吴思富烧火,随口安慰爸爸道:“爸,虎子爸爸开了家农家乐,认的人多,门路广,他会帮我们把这些猪肉卖出去的,你别着急。”
“让虎子见笑了吧?”吴思富问道。
“怎么会?虎子还说我们是土豪。”啸天轻快地回道。
父子俩正聊天时,吴思富的电话响了。吴思富摸出手机一看,是萍萍的电话,心里一阵激动,面上却波澜不惊。他看了一眼啸天,平静地说:“你妈妈的电话。”
“你跟妈联系上了?”啸天心里一阵窃喜,原来爸爸和妈妈有联系。这么说,妈妈不会丢下这个家了?爸爸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居然都没给自己透露。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萍萍在电话那头问道。
“我在煮饭。啸天回来了。”吴思富解释道。
“啸天回来了?你让他接电话。”萍萍激动地说道。
吴思富看了一眼啸天,正想问啸天愿不愿意接电话,虎子却跑了进来,轻快地说:“啸天,你在煮饭啊?我也来帮忙。”
“是谁在说话?”萍萍又在电话里问道。
“啸天的同学虎子。元旦放假,他到我们这里来看雪景。”吴思富解释道。
“啸天,谁的电话?你妈妈打回来的吗?”虎子悄声问啸天。啸天点了点头。
“你妈妈打电话回来了?刚才还说没你妈妈的消息,现在有了,赶快跟你妈妈说两句吧。叫你妈妈回家过年。”虎子捅了捅啸天。
啸天心里也想跟妈妈说话,可一想到她这两年对家里不闻不问,心里却是疙疙瘩瘩的不舒服。一想到虎子说的话,只得接过吴思富递过来的手机,走到屋外边的地坝里去接电话。
“喂——”啸天别扭着跟萍萍打了声招呼。
“啸天,家里冷不冷啊?多穿点儿啊,别感冒了。”张萍萍在电话那头听到啸天的声音,心情激动,不禁关切地叮嘱道。
“都下雪了,肯定冷嘛!我这么大了,知道穿衣服。”吴啸天淡淡地说道。
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语气怎么这么冷淡?张萍萍心里的酸楚一下子涌了上来。心想,要不是你爸打我,叫我滚,我哪里会丢下你来广东打
工;你爸还死要面子,觉得他打我是对的,一直都不肯给我道歉。
我也是守着面子好口气,所以才没打电话回来。我在这里加班加点地打工,也想多挣点儿钱,好给你考大学用。不然,以咱们家现在的处境,哪里还有钱上大学啊?
张萍萍心酸不已,难过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子心里的结怕是难得解开。又听得啸天问:“妈,你回不回来过年?”
第十九章 兰兰
张萍萍听到啸天叫妈,不由喜极而泣,连忙说道:“我这两天就回来,你爸没告诉你?我做到30号的,明天就去结工资、买火车票,过两天就回来了。”
“噢,那就好。”啸天一听妈妈过两天回来,表面风轻云淡,心里却异常高兴。眉毛扬了扬,笑意挂在脸上。
啸天跟妈妈道了再见,收了电话回到灶屋,见虎子与爸爸聊得高兴,讪讪地笑了笑,挨着虎子坐下。吴思富见啸天面含笑意,估计他心里的怨恨消了些,便没当着虎子的面细问。
三个男人围着红亮亮的灶塘煮午饭。啸天突发奇想,去柴屋里拿了些红苕和马玲薯出来,准备放柴火里煨。
吴思富急忙从啸天手里拿过红苕和马玲薯,转身用水洗净,又用毛巾一个个擦干水汽才递给啸天。
啸天从吴思富手里接过红苕和马玲薯,打趣道:“多此一举。”
中午饭很快煮好。啸天搬来竹桌放在灶塘边,准备边吃饭边烤火。吴思富将菜端上桌:
白萝卜炖排骨,排骨上瘦肉厚实,翠绿的葱花星星点点地漂浮在汤上;一大盆混炖的猪肚、猪心肺、猪大肠等,面上一撮切碎的小蒜苗,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一盘爆炒猪肝,猪肝暗红,酸辣椒和酸萝卜红得亮堂,葱绿的蒜苗在猪肝和酸菜中若隐若现,空气中立即飘散着麻辣的酸味;还有一盘白菜根炒瘦肉,红红的豆瓣酱与嫩白的白菜根相映成趣。
虎子看着竹桌上的家常菜,直咽口水,夸张地赞道:“看不出啊,吴叔的手艺堪称五星级厨师!”
“农家菜,上不得台面。随便吃,看看合不合口味。”吴思富不以为意。
啸天摆好碗筷,三人愉快午餐。
正吃着饭,吴铭电话打进来了。虎子嘴里正嚼着一口菜,含混不清地说:“爸,有消息了?我们正吃午饭。吴叔做的菜好好吃,堪称五星级酒店厨师。”
“臭小子,只知道吃。好吃就多吃点儿。”吴铭在电话那一头说道,“我刚才联系了几位朋友,累计起来,大概要100多斤。你问一下你吴叔,他卖不卖?
虎子立即抬头问吴思富:“吴叔,我爸说,他们只能买100多斤。你卖不卖?”
“卖,当然卖!”吴思富面露喜色。
“爸,吴叔说行。这样吧,你明天开车来拉肉,顺便把我和啸天接回城去。”虎子舔着手中的筷子,对吴铭请求道。
“好,明天开车来。就你事多。”吴铭应承道。
虎子收了电话,轻快地说:“搞定。剩下的肉,吴叔你自己想办法卖。”
“好好好。”吴思富开心地连声应道。又卖掉100多斤,解决了大问题,吴思富心下高兴。
听虎子爸爸的意思,要开车来拉肉,想到竹村的那条村道,吴思富急忙跟虎子说:“虎子,你跟你爸说,上来时开车慢点,坡陡路又窄。开到村办公室行了,我把肉送到村办公室。”
虎子说,等会发微信告诉爸爸,低头继续吃饭。
虎子吃着饭,若有所思:“吴叔,我觉得你们这里风景好,空气好,菜好吃,饭好吃,简直像人间仙景。不过,那条泥巴路太不爽了。如果你们把泥巴路修成水泥路,车子开到家门前,那就太完美了,简直是陶公笔下的世外桃园。”
“虎子,你的想像力很丰富。你的语文成绩是不是特别好?”吴思富温和地看着虎子,笑着问道。
“他的作文写得好。将来想当记者。”啸天在一旁补充道。
三人正热气腾腾地吃着午饭,屋外面的大黄狗突然汪汪汪地大叫起来。
啸天腾地站起,一步跨出灶屋,大声喝斥着大黄狗,一见来人,轻快地说道:“你来了?吃饭没有?”
吴思富急忙问:“谁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啸天上午路过吴三叔院子,看见周觉明时随口邀请的兰兰。
兰兰是周觉明的独生女,十五六岁模样,在双江镇上中学,周末回家。这两天元旦放假,上午从学校回来。
她听父亲说在县城上重点高中的啸天回来了,便想着找啸天打听城里初三学生用的哪些复习资料,顺便了解报考竹县一中的具体流程,还想让啸天帮忙分析一下自己目前的成绩能否考上。吃了午饭就急急地赶了过来。
啸天从小与兰兰在玩闹中长大。啸天与兰兰已有两年没见,没想到今日一见,兰兰竟出落得婷婷玉立、落落大方。
只见兰兰高挑的身材,白净的圆脸,乌黑发亮的双眼皮大眼,薄而小巧的红唇,脸上一对浅浅的酒窝,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啸天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啸天哥哥,你上午回来的吗?”兰兰的问话打破了啸天的愣怔。
“是,我上午回来的。快进屋烤火,我同学虎子来了。”啸天热情地邀请道。
听到说话声,吴思富和虎子双双迎了出来。吴思富见是兰兰,忙将她迎到灶屋,关心地问她吃饭没有;如果没吃,马上给她舀饭,说大家正在吃。
兰兰急忙说:“吃过了,吃过了。吴叔,你慢慢吃。”
虎子一见兰兰,立即被她的清纯亮丽吸引。许是山里孩子长期劳动锻炼、吸大山竹林之精华的缘故,兰兰看起来健康而有活力,比同龄女子更加成熟。
此时的兰兰在虎子眼里,大有《诗经》描述的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兰兰与吴思富打过招呼,又看了一眼虎子,高高的个儿,阳光帅气的脸,一副近视眼镜衬托得文质彬彬,火红的羽绒服仿佛冬天里的一把火,
温暖火热。
“你是啸天的同学?帅哥一匹嘛。”兰兰大方地与虎子招呼道。
“你叫兰兰?名不符实。”虎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兰兰后,沉着脸说道。
“怎么名不符实了?”兰兰狐疑地问道,“难道我不配叫兰兰?”
“兰兰土气。”虎子又说。
“我本来土气。”兰兰心里不高兴了。
“no,no,no!我是说兰兰这个名字配不上你的美貌。你应该改一个更能概括你相貌和气质的名字才对。”虎子大大咧咧地说道。
“我们班的大才子,现在开始显山露水了。”啸天微笑着打趣虎子。
吴思富见三个小年轻热热闹闹地聊天,可见他们的世界多么阳光明媚。吴思富觉得自己插不上话,出门抱了木柴放至柴灶边,悄声退了出去。
兰兰跟虎子打趣一番后,正经问啸天道:“啸天哥哥,你以前读初三时都做什么复习题?我现在数学和物理有点儿落后,我想多做一点儿练习题补一补。”
虎子一听兰兰叫啸天“啸天哥哥”,心里有股酸酸的味道。叫得那么清脆,那么甜润。为什么不叫自己虎子哥哥呢?叫我虎子哥哥,我马上回城给你买资料。
啸天挠挠头,努力回忆。回忆半天,没想起来,只得歉意说道:“记不得当时买了什么资料。不过,要想考竹城一中,得做稍微难一点儿的题型才行。”
“我知道买什么资料。兰兰,你问我啊!”虎子调皮地眨着眼睛盯着兰兰。
“那你说买什么资料?”兰兰转头,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盯着虎子问道。
“川师大、北师大版的,都行。”虎子正经说道。
“对对对,这两个师范大学出版的资料题型广泛,难度更深。更适合考竹城一中的练题类型。”啸天一本正经地说道。
“啸天哥哥,你回城帮我去书城先买一套数学和物理的资料,叫班车带回来给我。”兰兰口气坚定。
哼,又叫啸天哥哥买书。自己帅哥一匹,竟然视而不见。虎子心里气呼呼的。
“你不买一整套吗?语数外物理化学一整套。”啸天又问。
“一整套资料得多少钱?算了,先买数学和物理。”兰兰声音沉了沉。
啸天这才想起,兰兰家境跟自己一样,不富裕。如果将来考上竹城一中,不知觉明叔能拿出书学费不?
“好吧,我回城给你买。”啸天沉声说道。过了一会儿,又忧心忡忡地问兰兰:“你将来如果考上竹城一中,觉明叔会让你去读吗?”
“不知道。照我家目前经济状况,是没那么多钱。”兰兰说着,情绪渐渐低落下去。
虎子见兰兰情绪不佳,与先前的明媚活泼相比,判若两人,心里不由格登一下。自己以为虎子家困难,没想到这大山里还有比虎子更困难的人。
啸天见气氛有点儿沉闷,忙从柴灰里掏出煨的红苕、马铃薯,不顾高温烫手,两手轮番拍灰,又用嘴吹,递给兰兰:“耙了,你吃一个。”
兰兰甜甜地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小虎牙,活泼可爱地应道:“谢谢啸天哥哥!”
虎子出神地盯着灶塘里跳跃的火苗,一股淡淡的忧伤悄然袭上心头。帮兰兰买一套资料吧,为了这个勤学上进的姑娘。
三人又热切地讨论了一番学习方法、解题技巧等,虎子爽朗地说:“兰兰,我们在竹城一中等你,加油!”
“你们明年都毕业了,怎么等我啊?”兰兰促狭地问道。
三人不由哈哈大笑。
第二十章 温暖过冬惹下祸(一)
下午时刻,三人在灶屋里待得腻烦,虎子提议到竹林里玩儿,说零距离感受一下雪景。
三人穿上运动鞋,裹紧衣服,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里一片寂静。拳头大的楠竹直立挺拔,直指云宵;地上厚厚的积雪软绵绵的,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山风吹过,竹枝上的积雪簌簌地往下掉,承受不住大雪重量的竹子,“啪啪啪”地折断,轰然倒下,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巨大响声。
三人默默无语,沿着山沟慢慢地在林间游荡。江水河瘦弱的溪水在竹林下边潺潺地流淌,仿佛在洁白的大地上弹奏着七弦琴。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虎子突然朗声吟诵道。
“诗不应景。这里没有青松,只有竹林。”兰兰调皮地说道。
虎子一听,兰兰的心思细腻敏感,颇有文学素养。
“读过王褒的《洞箫赋》吗?”虎子问道。
“没有。”兰兰抬头,一双乌黑晶亮的眼睛倏地撞上虎子的近视眼,被虎子定定地看着,突然羞涩地低了头。
虎子定定地盯着兰兰,一张细嫩白净的圆脸许是雪风吹拂,白里透红,娇俏妩媚;一身雪白的羽绒服与苍翠的竹林相映成趣,衬托得兰兰更加冰清玉洁。
虎子摸出手机,调出照像机功能,咔咔咔地拍着雪景,又偷偷地拍了几张兰兰的倩影。
啸天见虎子拍照,说:“虎子,我们拍张合影吧。”
三人找了一空地,以莽莽竹山为背景,在虎子的“一二三,茄子”的示意下,自拍了好几张合影。
眼看天色渐晚,兰兰提出回家,告别啸天和虎子后回家去了。
晚上,虎子躺在床上,眼前总浮现出兰兰俊俏的模样,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琢磨着回去一定给她买全套资料,再叫班车带回来。
啸天见虎子失眠,心想,虎子睡不习惯农村里的床吗?自家屋子简陋,难为他了。
啸天打趣地对虎子说:“大才子,怎么睡不着啊?高考在即,收拾好心情,全力备战哟。”
虎子含糊着应了一声,又辗转反侧了一阵,方才睡去。
第二天,吴铭早早打电话给虎子,叫他们收拾好往外走,自己即刻出发去接他们回城。
吴思富要过虎子的电话,对吴铭说:“老弟,难得来一趟竹村,中午在我家吃了午饭再走。”
吴铭想了想,眼下无重要事急办,便爽快地应承下来。
吃了早饭,虎子和啸天步行去村办公室接吴铭。
两人等了很久才看到吴铭的小车开上来。吴铭锁好车下来,仿佛还心有余悸,喃喃说道:“这路太危险了,弯急,陡坡。幸亏我技术好,不然还真上不来。”
虎子笑嘻嘻地说:“无限风光在险峰。”
三人一路谈笑着去往啸天家。
吴思富听得大黄狗汪汪汪大叫,站在地坝里远远地迎接吴铭。
吴铭爬完吴思富家门前的陡坡,气喘吁吁地站在地坝里,同迎接过来的吴思富玩笑地说道:“老兄,你家的门槛高啊。”
“没办法。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吴思富听吴铭如此玩笑,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该邀请这个大老板来自己家里。
两人点烟,相互客套,吴思富便张罗着去灶屋里做午饭。吴铭在吴思富的房前屋后转了一圈,觉得这地方环境不错,就是交通条件太差了。
一根烟吸完,吴铭来到灶屋里,跟吴思富一起聊天做饭,全然没大老板架子,更没嫌弃厌恶的神情。
吴铭坐在灶塘边,帮着吴思富添柴烧火,随口问道:“你们的腊肉是在这柴火上熏的吗?”
吴思富说:“是。我们农村,如果不办酒席,一年四季都烧柴禾。腊肉就挂在火塘上慢慢熏烤。柴火慢烤出来的腊肉,色泽晶亮,味道特香。”
“今天中午有没腊肉吃?”吴铭咽了咽口水。
“今天中午没有。刚杀猪,还没腌。”吴思富尴尬一笑。
吴思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叫来啸天:“你去三爷爷家拿点儿香肠过来。”
啸天和虎子便奔了吴三叔院子而去。啸天用手指了指厢房位置兰兰家的房子,告诉虎子那就是兰兰的家。不过,两人都没进去,取了香肠就回去了。
中午,吴铭吃着吴思富做的一桌饭菜,直叫好吃。他心里清楚,这些未经过添加剂、药物栽培出来的食材,比他的农家乐饭菜的确好吃很多。特别是虎子他们取回来的香肠,色泽油亮,味美鲜香。
他想了想,自己农家乐常年经营,香肠、腊肉可当作一道特色菜经营,如此口感,定会吸引不少客人。
想到这里,便对吴思富说:“吴兄,你卖不完的肉,我都要了;但要麻烦你帮我熏成腊肉。”
吴思富、啸天、虎子一听,这太出乎喜料了。没想到吴思富愁了几天的难题,吴铭一句话给解决了。虎子气乎乎地想,你怎么不早说,害得啸天爸爸郁闷了这么久。
大家高高兴兴地吃完饭,吴思富当着吴铭点了肉,称了秤,将要送走的肉打好包,便准备着送他们回城。
吴铭按照城里的肉价当即付了钱。吴思富接过钱,发现吴铭给的钱比当初自己想的每斤16元还多1元。当即将钱退回。
吴铭说什么也不肯接,说,权当是我给的熏腊肉的活路钱了。虎子在旁边帮腔道,吴叔,拿着拿着,别客气。
吴思富只得讪讪地收下钱。
几人收拾好出发回城。啸天又打电话给三爷,叫他通知兰兰到村办公室等着,虎子爸爸顺便将她捎到镇中学去。
元旦过后,县民政局领导在双江镇领导陪同下,到双江镇各村慰问孤寡老人和困难群众。
唐小虹早早地等在村办公室。
不一会儿,一辆皮卡车和一辆公务小轿车停在竹村村办公室门前。民政局副局长张文正从车里出来。
唐小虹急忙上前握住张局长的手,随后又与随行的双江镇李镇长握手。
张副局长看了看唐小虹,心想,这么年轻的小伙子肯到竹村这样偏僻的村来蹲点当驻村书记,很是了不起,当即对这个年轻人有了好感。
“年青人,有作为!”后来,张副局长在谈话中得知,唐小虹是县文化馆老唐的儿子,心里不禁又对老唐教子有方由衷赞叹。
张副局长在村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将县委、县政府确保困难群众温暖过冬的精神进行了传达,随后叫唐小虹安排人将皮卡车上的棉被、菜籽油、米等慰问物资搬下车。
张副局长看了看竹村由教室改造的简陋办公室,想直刚才上来的那条村道,语重心长地对唐小虹说:“唐书记,你要想办法把竹村的路好好修一修。
要致富,先修路。刚才上来,司机都吓出一身冷汗。你是交通局的干部,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回去搞点儿指标来,把路加宽。”
“早回去跟局长汇报过了。你知道的,现在县财政财力紧张,加宽村道没补助啊!
况且,从村办公室往里走,还有三公里多机耕道没硬化,里面还有很多村民,他们成天叫苦连天。”唐小虹如实汇报。
“增加些防护措施总要以吧?万一掉下山崖,那可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了。多想想办法吧,办法总比困难多。”张副局长叮嘱了一番,准备返程。
唐小虹挽留:“吃了午饭再走。领导们雪中送炭,怎么能饿着肚皮走呢?”
“你这村上能有吃的?叫我们像熊猫一样吃竹子吗?”张副局长说完,大家哈哈大笑。
唐小虹送走领导,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招待一下客人,自己这个穷山村连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
唉,这莽莽大山,何时才有出头之日啊?
下午,老村长通知各队困难群众到村办公室领慰问物资。
李大翠见周觉明又用背篼背着米、油、被子回来,心里被嫉妒激起愤恨,追着自家的鸡、狗骂道:“出去,出去,自己出去找吃的。
你们以为自己命好啊,又不是五保户,躺在家里就有人给你们送吃的来!”
周觉明刚要进屋,听到李大翠指桑骂槐,还说什么五保户,心里顿时鬼火冒。
老子没儿子,你就说老子是五保户?你有儿子,你了不起,你就该骂人吗?
进屋放下背篼,周觉明一脚跨出门槛,两手敞开黑黢黢的棉衣,叉着腰,怒气冲冲地大声吼道:“李大翠,你骂谁啊?谁是五保户?谁躺在家里就有人送吃的?你给我说清楚。”
“我骂我家的猪、狗不行啊?关你屁事。”李大翠毫不示弱地回道。
“早不骂,晚不骂,见我回来你就骂。你什么意思啊?你他妈生了个儿子了不起,谁知道你儿子将来会不会填炮眼。”周觉明怒不可遏地大声回骂道。
“你个五保户,敢骂老子儿子填炮眼,你出门跌破脑壳摔断脚。”李大翠的话越来越恶毒。
周觉明一听,李大翠说他出门跌破脑壳摔断腿,顿时气血上涌,怒火中烧,几步冲到院坝里,站在李大翠屋门口,气势汹汹地说道:“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第二十一章 温暖过冬惹下祸(二)
“就说你五保户,就说你出门跶破脑壳摔断脚,怎么样?你还能把老娘啃了不成?”李大翠手里拿着根撵鸡、狗的竹棍,指着周觉明说道。
周觉明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抢过李大翠手里的竹棍往外一扔,随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李大翠反应快,头一偏,周觉明的巴掌落在了李大翠头上。李大翠哪里肯受这般气,随即伸出手向周觉明脸上抓去。
嘴里还不停地大骂:“你不是个男人,只晓得打女人!你有本事,打你老婆女儿去!老娘又不是你屋里的,轮得到你打!”
周觉明老婆刘蓉听到丈夫跟李大翠吵架,急忙跑出来。见两人打在一起,急忙上前将周觉明拉开。
嘴里直骂周觉明:“你知道她是个横婆娘你还跟她吵,她的臭嘴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周觉明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有黏黏的血流了出来。李大翠说他不是男人,他更是生气,挥起一拳又朝李大翠打了过去。
李大翠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李大翠吃痛,立即弯腰身子,两手死死地吊着周觉明裤子,声嘶力竭地大声哭道:“来人啊!救命啊!打死人了!两口子打我一个人啊。”
刘蓉急忙去拉周觉明,无奈周觉明的脚被李大翠抱住,怎么拖都拖不开。
“叫你不要惹这个横婆娘,你偏惹。这下好了,走不脱了。”刘蓉又对周觉明骂骂咧咧道。
周觉明被老婆数落,心里窝火,两手死劲掰李大翠的手,想抬腿走人。不料李大翠张口咬在周觉明手上。
周觉明被咬,手上疼痛感顿时痛入心尖。他佝下身子,立即向李大翠头发抓去。
刘蓉死命掰李大翠手,终于将李大翠拉开。周觉明没抓住李大翠头发,反而抓住了她的羽绒衣。用力一扯,拉链哗的一声拉开了。
李大翠见衣服拉链拉开,反手又将刘蓉扯住,大声喊叫道:“两口子打我一个啊,周觉明耍流氓啦!”
吴婶正在灶屋里熏肉,起初听到两家对骂,不甚在意。李大翠嘴贱,大家都知道,周觉明偏偏要还嘴。
李大翠实在讨人嫌。人家领点儿米、油,值多少钱?又不是领你家的,值得你这样指桑骂槐吗?
大家一个院子,往后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相处啊?
吴婶听到李大翠大声喊叫,心想,他们打起来了?忙走出灶屋,探头一看,果真看到李大翠跟刘蓉扯在一起。
吴婶急忙跑过去,一边掰李大翠的手,一边怒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院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骂来骂去,像什么话?”
李大翠就坡下驴,借势松开手,瘫软在地上;蓬松着鸡窝般头发,羽绒服敞开,像斗败的母鸡,一副颓败的样子。
李大翠闭着眼,咿咿呀呀地哭道:“沈三啊,你个死人,丢下我李大翠被人打,你快变成鬼回来帮我报仇啊。我活着有什么用,吃了上顿没下顿,没人用眼角看我一眼。呜呜呜……”
吴婶劝道:“大翠,起来坐椅子,地上冷。”又向周觉明两口子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回去。
李大翠见大家散去,干嚎了一阵。爬起来洗了脸,整理了一下头发,穿上鞋子往村办公室走去。
她要去村上找村干部评理,她想借此机会让村上给他登记为贫困户。
来到村办公室,见唐小虹、老村长、吴三叔都在,李大翠眼睛一红,抽抽咽咽地向村干部哭诉。
“你们这些当干部的,可得要为我做主啊!刚才周觉明对我大打出手,你们看,我的衣服都被他扯烂了。”李大翠撩起衣服给众人看。
老村长和吴三叔不为所动,依然坐在那里抽着叶子烟。唐小虹见状,急忙问她怎么回事。
李大翠一笔带过自己骂周觉明的事,倒是详详细细地说了周觉明如何打她的经过。
唐小虹一听,这还得了。一个大男人,竟然公开跑到人家家里打人。按公安局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这不是入室行凶吗?
他站起来就想去找周觉明。老村长急忙叫住他:“唐书记,邻里乡亲吵架是常事,不必大惊小怪。”
李大翠见老村长劝住唐书记,心里恨得牙痒痒的。要不是看在你多年当村长的份上,你看我骂不骂得来你?
唐小虹见老村长轻描淡写,想必农村吵架打架亦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过,不调解处理,下次再吵再打,万一打出人命来,岂不麻大烦了?
乡风民俗得治理才行。
想到这里,唐小虹叫人带信,将周觉明叫到村上来。
周觉明来到村办室,两人一见面,分外眼红。
李大翠扑上去,抓住周觉明的衣服:“赔我衣服!”
“你个横婆娘,赔我汤药钱!”周觉明大声吼道。
“干什么?还要打?”唐小虹大声喝道,“还让不让我们处理?李大翠,你还抓住周觉明干啥?”
李大翠听唐小虹怒喝,这才松开手。
唐小虹让周觉明一一说来。周觉明说完,唐小虹才明白为什么老村长会云淡风轻地看待乡里人打架吵架之事了。
唐小虹当即对周觉明进行严厉批评。又问李大翠,有没伤到哪里?如果有伤,到镇医院检查用药,费用由周觉明负责。
周觉明直呼冤枉,自己只打了她一下,况且她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去医院检查,老毛病翻出来一大堆,难道都要我负责?
又伸出自成己红肿的手背给唐小虹看:“这是她咬的。”
“谁叫你打人,咬你活该。”李大翠说道。
唐小虹骑虎难下,他没想到,自己刚来几个月,竟摊上这样的事。原以为乡村民风淳朴,农民淳良,没想到还这样胡缠蛮缠。
农村工作还真是难做啊。
当然,唐小虹没料到的事还有很多,比如沈俊要求国家给他修房子,不然就到村办公室住等等。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老村长和吴三叔见唐小虹无法公断,便悠悠然地走了过去。吴三叔将周觉明叫到一边,待老村长去处理李大翠。
老村长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说了这么久,只说周觉明打你。周觉明为什么打你?你这嘴呀,要省省了,骂人家五保户。如果你生的是个女儿,人家这样骂你,你试试看。
大家一个院子,闹得这么生疏,以后你家如果有什么事,谁来帮你啊?”
李大翠一想,老村长说得有理。现在院子里就三四户人家,万一自己有什么事,还得指望大家帮忙。便止住哭声,不再言语。
吴三叔对周觉明说:“你知道她嘴贱,还跟他计较。没事多到田间地头去转转,多养两头猪,多养些鸡,一年到头总得要有油水吃。”
老村长和吴三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两人,不一会儿,两人便不再说什么,恹恹地回家去了。
唐小虹在心里纳闷,两人刚来时剑拔弩张,吵得不可开交,自己也是本着公正处理的原则秉公处理,怎么都不起作用。
怎么老村长和吴三叔几句话一说,两人就乖乖地回去了呢?
看来,农村工作,大有学问!
唐小虹也知道李大翠的想法,想当贫困户。她还真有远谋深虑,现在还没帮扶政策,就一心想当贫困户了。这女人,真是的。
唐小虹又一想,之所以大家都想当贫困户,不就想着国家有点儿补助吗?
可是,国家的补助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要解决这些根本问题,看来得让老百姓富起来才行。
第二十二章 讨要项目
解决了周觉明与李大翠的事,第二天,唐小虹在村上又处理了一些事情。
想到张副局长说增加防护措施的事,又想到单位上年底迎接目标考核、述职述责述廉等工作,越想越觉得时间紧迫、时不我待,中午时分,便出村搭车进城。
回到交通局,唐小虹照例到各个副局长办公室打招呼报道。
又见局长唐弢的办公室门开着,便敲了敲门,径直走进去。
局长唐弢四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精神饱满,浑身充满干劲;早年交通学校大专毕业,在养护段工作多年,近年提拔到交通局当局长。
“唐局,你好。”唐小虹边打招呼,边递上香烟。
“你回来了?竹村情况怎么样?”唐弢边签批文件边问唐小虹。
“竹村条件差、底子薄,要全面同步小康,很困难。”唐小虹将心中的难处倒了出来。
“怎么个条件差、底子薄?”唐局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向唐小虹。
唐小虹见唐局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立即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尽量还原竹村现状。
如实诚恳说道:“第一,基础设施落后。虽然通了村道,但通达深度不够,仅通到村办公室。村办公室往里还有几个队的机耕道未硬化;
第二,安全隐患大。已通的村道无安保设施,无错车道;
第三,村民思想因循守旧,小农意识、等靠要思想严重。”
唐小虹将近几月来切实感受到的情况汇报给唐局长。
唐局沉思了一会儿,说:“竹村我知道。你说村道通达深度不够,这在全县普遍存在。
你也知道,竹县财力紧张,没上级补助情况下,不敢在村道通达深度上有大手笔。交通局更也是概莫能助啊!”
唐局长说的这些实际情况,唐小虹都知道。
“唐局,能不能特事特办,给竹村一点儿村道计划?
按老办法,补助20万元每公里,余下的,我再发动老百姓筹集。”唐小虹恳切地说道。
“全县像竹村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如果我给竹村村道计划,其它乡镇来找我,我怎么办?”唐局长为难地说。
“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们县正在申报革命老区县,如果申请成功,国家会有很多倾斜政策。
到时,像竹村这样的贫困村,便可大力发展基础设施。”唐局长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说道。
“这,还得等多久啊?”唐小虹焦虑地问道。
“根据县上安排,局里正在编制全县十三五交通发展规划,不仅要畅通毛细血管,还要建设大通道;
省交通厅正在规划全省高速路网,我们竹县有望争取到过境双江镇、连通包茂高速的一条高速公路。
到时,竹村就会迎来大发展。”唐局长充满希望地给唐小虹鼓劲。
“未来可期。但眼前实际困难得解决啊。要不这样,先将国道至竹村的村道加宽,再将安保设施解决一下?”唐小虹急性子,说到就想做到。
“你啊,看来真把竹村当成家了。这样吧,你去问一下养护段何段长,看有没县道改造拆下来的旧波形板,再找技术员去现场勘察安装。
加宽的事,你去找建管股袁股长做个预算方案,看要多少钱。”唐局长被唐小虹的急性子缠得没法,只得想出如此苦办法。
唐小虹一听局长如此安排,很是可行。忙谢过唐局长,持着局长的“上方宝剑”,就准备去找何段长和袁股长。
看来,真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先将竹村的村道安上波形防护栏,村民出行就放心多了。如果近期再将加宽方案整出来,县上能批准的话,过完春节就可实施。这又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想到这些,唐小虹浑身轻快,吹着口哨回家去。
中午,唐小虹一家欢欢喜喜地坐在饭桌上吃午饭。唐父见儿子喜笑顔开,问道:“你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爸,今天我们唐局支招,叫我去找何段长先将竹村的安保设施安装好;还叫我找建管股的同志整一个加宽方案给他。”唐小虹喜悦地说道。
“成天就想着你的竹村。”妻子秀儿嘟哝了一句。
“上次听你说,你们村还有几公里村道没硬化?”唐父问道。
“是。就是从竹村村办公室往里走,大概有三公里多。里面还有一二三队的很多群众。”唐小虹解释道。
“唐局怎么说?”唐父又问。
“现在国家、省没补助政策,县财力又紧张,拿不出钱,暂时没办法解决。”说到这个,唐小虹神色黯淡了下来。
“你去扶贫移民局、以工代赈办问问,他们每年都有扶贫项目。”唐父波澜不惊地说。
“他们有扶贫项目?你怎么知道?”唐小虹疑惑地问。
“前几年,我帮扶贫移民局写过稿子。”唐父简单地回答道。
唐小虹听父亲说完,心里迅速筹划开了,如果能到其它单位弄点儿指标,加上交通局给的加宽计划,竹村的村道硬化就有望了。
吃罢午饭,唐小虹想着父亲的提议,思忖着诸多问题而不能午休。
到得下午上班时间,拿着手包径直去了扶贫移民局。
扶贫移民局局长是以前养护段段长调过去就任的,竹村2队汤小鹏的叔叔汤思华。
唐小虹想,自己虽然与汤段没什么交情,但看在都姓过“交”和竹村老百姓份上,汤局长应该会支持自己。
来到扶贫移民局,唐小虹询问到汤局长办公室,得知汤局长下午没会议要参加,正在单位办公。
唐小虹心里暗自高兴,看来一顺百顺,好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敲响汤局长的办公室门,唐小虹推门一看,见汤局长正在接待客人,便退出门外候着。
过了一会儿,汤局长送走客人,便将唐小虹迎进去。
“汤局长,我是交通局唐小虹。”唐小虹自我介绍道。
“知道,知道。娘家人,哪有不知道的。坐。”汤局长热情地招呼道。
汤局长念旧情,唐小虹原本紧张的心放松了。
“汤局长,今天来特地跟您汇报:我现在是交通局派到双江镇竹村的驻村书记。”
“竹村?你去竹村当驻村书记了?我是竹村2队的,那里条件很艰苦。”汤局长热情说道。
“你老家是竹村的?”唐小虹惊讶问道,“那我今天找对人了。”
“找我做什么?”汤局长问道。
“当然是找你扶贫嘛。”唐小虹直奔主题,“你给竹村一点儿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项目指标吧。我想把竹村的村道加宽,把里面的机耕道再硬化。”
“硬化村道不是交通局的事吗?”汤局长一脸狐疑。
唐小虹便将唐弢局长说的全县交通情况如实给汤局长作了汇报。
汤局长听完,加之以前在养护段工作过,知道交通局明里掌管着全县交通建设,如果财政匹配资金跟不上,交通项目无疑成为无米之炊。
汤局长沉吟一会儿,说道:“竹村山高林密,是全县出了名的穷村。
这样吧,你回去先找工程技术人员整一个方案和预算清单,再找双江镇的王书记,以镇政府的名义给我们打个请示来,我们转报省厅争取项目。”
唐小虹一听汤局允诺,心里乐开了花。今天老爷子支的招还真管用,办事竟如此顺利,晚上回去陪他喝两盅。唐小虹开心地想到。
告别汤思华,唐小虹看时间尚早,又去以工代赈办找曾主任。
来到以工代赈办,听其办公室工作人员说,曾主任去市上开会了,不知道哪天回来。
唐小虹只得离开。心里琢磨着,到时给扶贫移民局报请示时,改一下受文单位,再给以工代赈办送一份过来,不就得了?
去了两个部门,唐小虹心里基本有了底。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工程技术员勘察设计,再做出预算。
快步回到交通局,抬脚便去建管股找袁股长。
袁股长一介女流,交通学校毕业的女大专生。四十刚出头,在交通局已工作多年,业务能力强,管理经验足,遇上修路架桥技术难题,大家都爱找她请教。
唐小虹心急火燎地一头闯进建管股,见袁股长正在擦拭皮鞋上的泥巴,知道她刚下工地回来。
唐小虹急切地说:“袁股长,你明天跟我下趟乡吧。”
袁股长迟疑地看着唐小虹,心想,明天下乡?明天下哪个乡?毫无厘头,你叫我下乡我就跟你下乡,卖我不成啊?
唐小虹见袁股长迟疑,知道自己性子急,没说清楚,让袁股长误会了。
忙说道:“是这样,我们竹村还有3公里多机耕道没硬化。我想请你明天带上技术员去帮我们勘察设计一下。”
“那条机耕道是通组入户路,不是交通局管的范围啊!”袁股长丁是丁、卯是卯地说道。
“我知道那不是交通局管的村道建设范围。但现在老百姓强烈要求硬化。
那里面还有3个村民小组、百十来户人在里面生活,出行的确困难。
我找了扶贫移民局和以工代赈办,如果能整合项目把这条机耕道硬化,那就太好了。”唐小虹如竹筒倒豆子般,快言快语地说道。
袁股长见唐小虹真心实意为民办事,爽快地应下了。
两人又商量了第二天的出发时间、所带工具和车辆,唐小虹便离开建管股办公室,准备回家。
他猛然想到,明天一行人到竹村,中午伙食怎么解决?不可能将一队人马带到镇上吃了午饭,又回竹村工作吧?
他想起吴思富的厨艺还行,况且他家刚杀了猪,一应菜品都现成。不如叫他做午饭招待,生活费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唐小虹摸出手机给吴思富打过去。不料,吴思富说,他明天不在家里。
第二十三章 测量队进村
唐小虹拨通吴思富手机,兴高采烈地对吴思富说:“思富,跟你说件天大的好事。明天,我们交通局的测量队要进村勘察公路了。”
“噢?”吴思富乍一听,心里也异常高兴。不过,现在对他来说,萍萍回来比任何事都要高兴。
萍萍告诉他,明天一早就可到达县城。他正想着,明天要多早出发,才能赶到萍萍一下车就能见到他的时间。
一想到很快能见到萍萍,吴思富内心激动不已。
唐小虹在电话里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思富,明天测量队去你家吃午饭,你准备一下。村上开饭钱,你放心。
把你的鼎罐红苕饭、小蒜苗炒回锅肉、白萝卜丝炒瘦肉等拿手菜弄出来,我们单位的同志绝对个个满意。”
“在我家办招待?可我明天不在家啊。”吴思富一听唐小虹安排,急忙回绝道。
“明天不赶场啊,你去哪里?”唐小虹急了。
吴思富犹豫了一下,实话告诉唐小虹:“我去城里接萍萍。”
“噢,原来去接嫂子啊!”唐小虹爽朗大笑,笑得吴思富脸上都有点儿挂不住了。
“你另外找人煮饭吧,我明天一早出门。”吴思富恼火地说道。
“别。你别去县城接嫂子。我帮你把嫂子带回来,你在家煮饭就成。”唐小虹收住笑声,正经说道。
吴思富架不住唐小虹的软磨硬泡,只得应承下来,把萍萍电话给了他。
这个唐小虹,真像冬天里的一把火,风风火火的。
吴思富给萍萍发短信息,说明天自己不能去接她,唐小虹要到村上测路,顺便带她回来。
交待完后,吴思富思忖,明天煮什么招待客人好呢?
腊肉还没熏,香肠熏得差不多了。吴思富想来想去,实在没什么硬菜。实在不行,只得宰只鸡,做辣子鸡招待他们。
只能这样了。
吴思富想好后,便到后院逮了只鸡宰了,又烫了毛,除了内脏,一应收拾妥当后,只等明天做辣子鸡招待客人了。
第二天,唐小虹早早来到交通局,将测量用gps、全站仪等器械装上皮卡车,又给张萍萍打电话。
张萍萍一见陌生电话,知道是吴思富昨天说的唐书记,忙接了起来。
“嫂子,你还有多久到竹县?”唐小虹朗声问道。
“出高速了,马上进站。”张萍萍回道。
“好,你站在那里别动,我等会儿过去接你。对了,你穿什么衣服啊?”唐小虹正经问道。
张萍萍一听,这小子怎么没一点儿正形,问自己穿什么衣服干嘛?便迟疑着半天没出声。
“嫂子,车站那么多人,我怎么认你啊?”唐小虹又说道。
“哦哦哦,你到车站公交车站台就看到我了,我带着两个黑色大包。”张萍萍急忙告诉唐小虹,想着两个黑色大包应该显眼好认。
“好呢,你等我,我很快就到。”唐小虹风风火火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来到汽车站,唐小虹远远地看到公交车站台边站着个中年妇女,她旁边放着两个大大的旅行包。
唐小虹叫司机在站台边停下,从车上跳下去,招呼道:“是嫂子吧?我是唐小虹。”
张萍萍一看唐小虹,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一表人材。
听吴思富说,他父亲是县上的退休干部,妻子是医院护士,家境殷实,怎么就跑到竹村来当驻村书记了?
肯定是有想法和打算。听人说,原来有许多挂职干部,就是去挂个名度度金,然后等着提拔。
迟疑间,张萍萍将旅行包往皮卡车的拖箱里放。
唐小虹急忙说:“嫂子,我来。”
唐小虹匆忙间打量了一下张萍萍,中年女人,身体微胖,圆脸;
衣服不时尚,中规中矩,干净得体,看起来是个持家的女人。
难怪吴思富心心念念地想她回来。
皮卡车双排座,袁股长带2个技术员,如果不带张萍萍,刚好满坐。
既然答应了吴思富,就得将张萍萍带回去,所以坐在第二排的只得紧紧身子挤着坐了。
张萍萍上得皮卡车,唐小虹便给她介绍,说今天车里的人都姓“交”,到竹村去测路。
你以前欠我一顿饭,既然你今天回来了,择日不如撞日,今中午就去你家吃饭了。
大家哈哈大笑,张萍萍脸唰地红了。心想,这个唐小虹,油嘴滑舌,定不是个正经东西。
想骂他几句,怎奈头一次见面,面上不好发作,只得心里闷着不吭声。
唐小虹见张萍萍不应声,甚觉无趣。只得又同袁股长及其他两个技术员讨论方案:“袁股长,你老人家难得去竹村一趟。
这次去勘察,你得帮我把技术方案整巴适一点儿。
特别是弯急的地方,你可得好好设计一下,该截弯的截弯,该取直的取直;
坡太陡的地方,估计降坡挖方数量大,造价会太高,你看有没其它更好的办法。”
“敢情你想把村道、入户组道修成四级公路了?旅游公路才这个标准呢。”袁股长掫揄道。
“对,我就想建成旅游公路。说不定什么时候,竹村就成了旅游胜地。”
唐小虹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随口一说竟在后来的岁月里变为现实。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还旅游胜地?游客上来吃什么?看什么?玩什么?”袁股长快言快语,“上来喝风、看风啊?”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们上面的风景还是很漂亮的。”张萍萍听不惯袁股长的冷嘲热讽,冷不丁地接过话茬。
唐小虹一听,话风不对,害怕张萍萍的话惹毛袁股长的毛脾气,急忙圆场道:“是啊,竹村山高,客人来了就喝风;
竹村竹多,客人来了就听竹!多好啊,康养中心,旅游胜地!”
唐小虹说完,自个儿哈哈大笑。车里其他人都沉默着,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不一会儿,皮卡车从国道进入竹村村道。
唐小虹叮嘱司机小心慢行,并特别交待转弯时一定摁喇叭,这山路上时不时就飚出一辆摩托车。
翻过第二道梁,有一急转弯,唐小虹坐在司机后面,轻声说:“师傅,这里是个肘拐。
估计你一盘子甩不过去;得退一下,再甩一盘子。”
司机猛地将方向盘撸完。车身稍长,的确甩不过去,只得慢慢后退。
唐小虹急忙跳下车,站在旁边指挥:“倒,倒,倒不得了。”
车里的人又哈哈大笑,纷纷说,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所以,姓交的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把路修好,敢叫日月换新天。”唐小虹豪气干云地朗声说道。
为了将张萍萍早点儿送回家,唐小虹决定先将车开到村办公室,再从村办公室往里测量,下午出去的时候,再测村办公室到国道的村道。
到达村办公室时,吴思富已经候在那里了。唐小虹跳下车,打趣道:“我把你老婆卖了,你在这里等什么等?”
吴思富给车上下来的人一一走上烟,便跑过去帮张萍萍拿旅行包。
“吴哥,不跟嫂子拥抱一个啊?”唐小虹在旁边起哄。
“老夫老妻了,拥抱什么啊。你以为,像你小年轻啊。”张萍萍回敬道。
袁股长指挥着技术员从车上取下gps、水准仪、全站仪等测量仪器,开始对竹村往里的机耕道进行勘测。
吴思富背着张萍萍的旅行包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唐小虹说:“你们什么时候吃午饭?
确定好时间提前打个电话给我。我已准备好材料,只管下锅炒一炒就可以了。”
山上气温低,湿气重,虽雪后好几日,但这条机耕道依然坑坑洼洼、泥泞不堪。
袁股长不愧是工科女生,虽然性格火辣,嘴像刀子,但工作起来,女工程师一丝不苟的干劲儿尽显无遗。
她一边指挥着技术人员测量,一边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认真地做着记录,并不时用手里的手机咔喳照像。
唐小虹不明所以,狐疑地问:“测量咋还要照像?”
“方便编制方案时配图。这叫有图有真相,供领导决策。”袁股长自负地说。
“工程师就是工程师,到底不一样。”唐小虹非常合时宜地拍着马屁。
测量到吴三叔院子地段,时间已近中午。吴思富打来电话,问要不要现在开始炒菜。
唐小虹说:“我们现在才测量到吴三叔院子这里。过会儿再炒菜;天冷,等会儿得吃冷菜了。”
唐小虹刚讲完电话,只听得李大翠在院子里大声喊道:“唐书记,要修路了吗?”
唐小虹亦大声回道:“快要修路了。”
没过一会儿,李大翠就从院子里来到了机耕道上,后脚跟出来的还有周觉明、吴婶等人。
“唐书记,你修这路,是不是要扩宽啊?如果扩宽,得占用我们的竹林吧?
你可知道,现在竹林像田地一样,已包产到户了。你要占用我们的竹林,可得要赔钱哟。”李大翠率先说道。
唐小虹一听,顿时懵了。自己以前只顾着一腔热血跑门路,希望将老百姓的出脚路修好。
他万万没想到当地村民会向自己提出土地占用、林木赔偿的问题。
唐小虹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唐书记,看来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嘛。这里的人愿意一根扁担两个箩,两个肩膀带背磨,你瞎操心啥呀?”
李大翠一看女工程师架势,心里有点怂,便没再言语。
周觉明一听女工程师话里带嘲讽,忙说道:“你这女同志,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啊,唐书记怎么会是瞎操心呢?”
第二十四章 辣子鸡
眼看硝烟即将弥漫,唐小虹忙招呼袁股长:“我们先去吃饭,等会儿再测。”
袁股长气乎乎地招呼技术员收了仪器,朝吴思富家走去。
来到吴思富家,堂屋里已生起一盆旺旺的木柴火。
唐小虹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赶紧从柴灶上的鼎罐里舀热水给几人洗手,又招呼众人烤火。
唐小虹想去火塘边帮吴思富烧火,刚进灶屋,见张萍萍在帮忙,只得又退出来。
不一会儿,张萍萍就将萝卜、猪大肠混沌的杂烩、肉丝、猪肝、清炒的白菜等菜端了出来。众人就着火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开始大快朵颐。
“思富、嫂子,快出来吃饭,他们都开始整了。”唐小虹对灶屋里的吴思富、张萍萍喊道。
“你们先吃。好菜还在后头。”吴思富在灶屋里应道。
“还有什么好菜?”唐小虹又问。
“辣子鸡。”张萍萍帮腔道。
为了做辣子鸡这盘菜,吴思富还专门打电话请教了镇上的张老板。
今天上午在家,他按照张老板说的步骤:鸡肉过油小炸、生姜大蒜花椒爆炒出香味、放入鸡肉再炒使之均匀入味;
翻炒时加入酱油、料酒、蚝油,再加一小勺白糖提鲜,最后中火焖至九成熟时放入红辣椒和青辣椒,出锅时再撒上一把小蒜苗。
吴思富揭开锅盖,一团浓浓的白汽升腾起来,瞬间将吴思富的头隐匿。
只刹那间,一股浓烈的香辣味在灶屋里弥漫开来。
张萍萍立即将小蒜苗撒入锅里,随后将一个大钵子递给吴思富。
辣子鸡是今天的主打大菜,吴思富放到最后端出来是为了表示此菜很重要。
众人一闻,鲜香麻辣;再一看,焦黄油润。几双筷子齐刷刷地伸向辣子鸡的大钵子。
“哇,好好吃,跟王鱼头的辣子鸡有得一拼。”袁股长夸张地赞叹道。
“吴师傅今天大显厨艺,手艺不错,以后可当厨师了。”唐小虹附和道。
“这鸡是自家喂养的吗?口感不错。”皮卡车师傅问道。
“是自家喂养的。成天在后山的竹林里晃悠。”吴思富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皮卡车师傅应道。
吴思富拿了碗筷,将张萍萍安顿坐下,自己挨着唐小虹坐了。
张萍萍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你们喝酒不?”
“典型的问客杀鸡!客啊客啊,你要不要吃鸡,我家还有一只老母鸡,你要吃我就杀。”吴思富兴致勃勃地打趣道,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寒冷冬天,冰天雪地,就着火盆喝酒、吃菜最是惬意之事。
吴思富起身到里屋拿出二锅头,张萍萍从灶屋取出小碗,开始给众人倒酒。
皮卡车师傅说要开车,不喝;两个技术员说下午要测量,也不喝。
最后只剩下吴思富和唐小虹两人对喝。
过了一会儿,袁股长突然问:“吴大哥,你家的鸡有多少?我买两只。
城里买不到正宗土鸡,我想买两只送给我爸妈。”
“有十来只。你想要,捉两只给你。”吴思富爽快应道。
一个技术员接过话题:“吴师傅,你何不圈一块竹林养鸡。不喂多了,50只,或者100只。
用你自家的粮食喂,一定好卖。这样比你直接卖粮食要划算得多。”
吴思富一听,这主意好,忙应道:“小伙子的主意真心好。我明年试着养点儿。”
唐小虹也被这个好主意激起兴趣,跟着大家热烈地讨论起来。
不料,袁股长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鸡好喂,可怎么弄出去卖啊?
你们的机耕道坑坑洼洼,车子进不来也出不去。”
唐小虹一听,又将刚才李大翠说如果修路就要求赔偿林地占用费的事说给吴思富听。
吴思富一听,李大翠说的也不无道理。前不久,林权制度改革,集体林地下户,成了各家各户的自有林。
如果占用,就相当于占有了农民的私有财产;而公路,是公有的,人人都可用,群众当然不同意占自家林地。
况且,自家在公路边也有林地。不过,如果真要赔偿,谁来出这笔钱?
单不说赔偿公路沿线群众林地的钱,就是修路的工程款恐怕也难以凑齐。
但,如果不修这条路,住在里面的人,纵有千万个想法、万千个梦想,恐怕都难以实现。
唉,好事多磨啊!
吴思富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闷声喝酒吃菜。
唐小虹见桌上的气氛一时沉闷,忙招呼大家多吃点,又说还有鼎罐红苕饭,有锅巴,尽管吃。
吃罢午饭,唐小虹带着袁股长等几人又去测量。
唐小虹心里憋闷着,目前摆在眼前的除了钱还是钱。
八字没一撇,自己开始大张旗鼓地测量,万一以后修不了,这山里的老百姓不知怎么笑话自己?
以后在这里开展工作还有什么威信呢?
袁股长倒是尽职尽责,既然林地、工程款与自己无关,那就好好测量;
回去再好好制定方案,弄一个实打实的预算,至于能不能修,那就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了。
测完后,一行人扛着仪器回村办公室,准备往外测量然后回城。
袁股长突然想起买鸡的事,说吃完饭竟然忘了。
唐小虹摸出电话正要打,又想到,即使叫吴思富送出来,至少也得半小时后了。
只得无奈地对袁股长说,过两天,我给你带回去。
刚说完,吴思富背着背篼走了过来。
吴思富放下背篼,说:“要不是萍萍提醒,我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挑了两只毛顺、颜色好的给你们送来。你们不辞辛苦来为我们测路,说什么也得感谢你们。”
袁股长立即摸出三百元钱递给吴思富,吴思富说什么也不要:“自家养的,不值什么钱。袁股长看得起,笑纳就好。”
袁股长气慨地说:“正因为是农村养的,才更值钱。现在的圈养鸡,都是饲料催出来的,不好吃。
我们来测路,是工作,不是私人关系。这两只鸡,你无论如何得收下钱,如果不收,我就不买了。”
话说到这份上,吴思富不得不收。“可是,也要不了这么多啊!”吴思富看着三张一百元的票子,为难地说道。
“这是土鸡,价格当然要高一些。收下吧。”袁股长想,这吴大哥为人忠诚老实,腿又有残疾,挣点儿钱不容易。
吴思富只得收下这300元。回来的路上,他寻思开了,2只鸡就卖300元,我如果养100只,按一只鸡100元算,得卖多少钱啊?
越想越觉得小伙子说的养鸡主意不错。
下午,吴思富和萍萍将家里收拾一番,便坐在火塘边烤火熏香肠。
吴思富拉过萍萍坐在自己身边,表面平静、内心高兴地说:“这两年在外面,你辛苦了。”
萍萍眼眶一红,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吴思富轻轻搂过萍萍,实诚地说道:“萍萍,对不起。”
“现在才说对不起。你以为我忍心不救你娘。当时,你娘全身都浮肿了,即使换肾,也无济于事。
我说的是实话,可你不相信我,打我,还叫我滚。”
萍萍回想起往事,泪流不止:“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时常自责,我怕你妈在阴间地府责怪我不去借钱;我也怕啸天恨我,觉得我是一个狠心不救他奶奶的娘。
我天天想这个家,想啸天,可你就不给我打电话叫我回来;
我以为你就这样不要我了。那时,我天天哭,一想到家里我就哭,我差点儿就自己买火车票回来了。
表妹说,既然出来了,先挣点儿钱再说吧。我刚去表妹的制衣厂时,什么都不会。
工厂里一排排电车,针车、打边机等等,我一样都不会。年纪又大了,眼睛也不好使。
后来,表妹便将我安排在流水线尾部剪线头。我手脚不快,一天也剪不了多少,经常堆货。表妹着急,急着出货没办法时,又调其他人来帮忙。
你不知道,广东的天真热,车间里闷得像蒸笼,白天晚上在风扇下过日子。
刚去时,我感冒了好久,在药店里买了好多药才吃好;
后来,我又浑身长疹子,全身又痛又痒;再后来,满嘴长溃疡,吃了很多药。
那段时间,我度日如年,看着手里的手机始终没你的电话,我堵着气干脆将号码换了。
我天天早起晚睡,拼命干活,终于熬到你给我打电话。
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我跟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什么时候心狠手辣过?”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天下最善良的女人。我对不起你,我给你道歉。”吴思富涎着脸说道。
“道歉有屁用。”萍萍还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
“不说过去了。我以后保证对你好,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摘给你;保证比对啸天还要好。”吴思富说着,又将萍萍搂向自己的怀里。
萍萍擦了擦眼泪,亦没再纠缠这个话题。聪明的女人都会就坡下驴,不会穷追不舍。
过了一会儿,萍萍问道:“家里一共欠多少钱?”
“问这个干嘛?”吴思富低声问道。
“咱们是一家人,得共同想办法还债呀。”萍萍说道。
“不用你管,我会想办法的。”吴思富底气不足地回道。
“你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萍萍一看吴思富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态度,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我省吃俭用,也只剩下三万多块。你看,谁要得急,先还谁。”萍萍悠悠地说道。
“这钱先留着,过完年啸天就考大学了。”吴思富说道。
“说得也是。好,这钱就先留着。”萍萍也赞成吴思富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萍萍又说:“要不,过完年,我们都出去打工,比待在家里强多了。”
“啸天还没毕业。我们出去了,他放月假去哪里?”吴思富说道。
“等啸天高考了我们再出去。”萍萍又说道。
“到时再说。”吴思富不知自己出去能做什么,只得含糊地答应着萍萍。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又说:“我觉得今天那小伙子说养土鸡这办法可行。
过完年,待天气暖和了,我们先买100只来试养一下。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你不懂养殖技术,万一养死了怎么办?”萍萍一说完,马上接口道,“瞧我这乌鸦嘴。”
“我去买书来学。对了,我想起来了,汤老头的外侄是畜牧局的工作同志,我有他的电话,我咨询一下他不就成了。”吴思富信心满满地说道。
萍萍没再说什么。
天色将晚,两人又商量着第二天去给爹、娘烧纸上香。一宿无话,两人安好。
第二十五章 复习资料
虎子和啸天回到学校,又投入到紧张的复习备考中。
一趟竹村之行,让兰兰深深留在了虎子脑海里。
虎子时常在课余时间想起兰兰,想起兰兰清澈的大眼睛、白净甜美的圆脸。
刚回来的那两天,以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上高三,兰兰正读初三,都处在人生转折点,如在此时思想抛锚,岂不辜负了青春韶华?必须得悬崖勒马。
星期天下午,学校无课放半天假,虎子邀约啸天去新华书店给兰兰买资料。
啸天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我早忘干净了,幸亏你还记得。”
两人来到新华书店,啸天按兰兰要求寻找数学和物理复习资料。
虎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语数外物理化学一整套资料找出来了。
“兰兰说只要数学和物理,你拿其它的做什么?”啸天轻声问道。
“多做点儿练习题,终归有好处。”虎子不以为然。
“可兰兰没那么多钱!”啸天很担忧。
“没事,我有零花钱。”虎子轻快说道。
“可人家总归要还啊!”啸天不明究里,依然担忧地说道。
“算我送她,行不行?”虎子直想说啸天,你这榆木疙瘩的脑子怎么转不过弯呢?
“凭白无故的,你为什么送她几百元资料?”啸天越听越迷茫,“即使你送,人家未必肯要。”
“我送给她,她还不要?为什么啊?”虎子惊讶地问道。
“无功不受禄,人穷志不短。你明白吗?”啸天白了一眼虎子。
“可我就想帮她。”虎子有点儿英雄气短。
啸天脑子突然灵光乍现,像看着外星人一般,吃惊地看着虎子:“难道——难道——”
“难道什么?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虎子拉着啸天来到书店的角落里,轻声说道:“啸天,我承认我喜欢兰兰,但我不会影响她。
正因为她家庭贫困,我才想帮助她,想帮助她走出大山,跳出农门。
兰兰那么好一个女孩,如果从此生活在大山里,岂不可惜?”
一席话,听得啸天惊讶不已:“虎子,看不出来,你的眼光竟如此长远,考虑得这么周到。
我们就给她买一套吧,但愿她能顺利考入我们一中。”
“可她会不会为买资料的钱而发愁,反而影响她的学习呢?”虎子担心道。
“这样,我跟他说我得了奖学金,先帮她垫着。如果考上了,当奖励;
如果没考上,叫她上山砍竹子卖了还给我。”啸天认真地说。
“人情都给你做了。”虎子心情有点儿失落。
“你刚才说不想影响她,只想帮她。这么快就忘了?”啸天指着虎子的鼻子说道。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虎子只得无奈地应道。
啸天写了张纸条夹在复习资料里,两人又将资料包装好,便去汽车站找开往双江镇的班车。啸天又给吴三叔打电话,叫他转告兰兰,等会儿去学校上自习时,记得去找班车取复习资料。
兰兰接到三爷转告的话,早早背着书包去学校。
走在熟悉的机耕道上,两旁茂密的竹林默然无语。
大雪过后,许多慈竹被雪压倒,山里人还没来得及砍,整个山林看起来凌乱不堪;有鸟雀在林间欢腾,不时发出啾啾的低鸣声。
兰兰不由想,这么寒冷的天,万物休生养息,虫儿都蜇伏在地下冬眠,这些鸟雀哪来的口粮呢?
想起鸟雀,又想起自己的家庭,兰兰心绪难平。
她不能责怪父母。父母没文化,没挣大钱的能力,早出晚归在地里刨,只能刨出目前的生活。
兰兰又想,从小玩耍的啸天,他的脑瓜子怎么那么灵活?仿佛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不仅去了重点中学,而且在重点中学成绩还那么好。唉,人与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对,人与人怎么就那么大差别?
再说那个虎子,不仅家庭条件优越,而且人长得帅、成绩好,仿佛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他怎么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人,得认命啊,不认命不行。兰兰如是想到。
可她又不甘心。她不想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不想像其他姐妹一样,20岁不到就嫁人,往往过早生孩子,然后为了生活而奔波。
她向往大城市的生活,宽阔的柏油马路,林立的高楼大厦,琳琅满目的商品,色香味儿俱佳的美食;
还有整洁舒适的住房、热水器、抽水马桶,小家温暖而舒适。
想到这些,兰兰不由抿嘴一笑,自己居然也会白日做梦。不过,想想这些也是美好的。
听吴三婆跟妈妈聊天,说女人一生多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机会就是嫁人。嫁对人了,衣食无忧。可要嫁对人,又是何其的难。
兰兰想,女人嫁人,即使要改变命运,也得要有爱情,不可嫁给物质,多俗套啊。如果仅仅是衣食无忧,或者生活富庶,如若没了心灵相通的情感,生活亦是寡淡无味儿的吧?
老师总说,知识改变命运,所以改变命运得靠自己。舒婷那诗里说,爱情是平等的,自己不能当攀援的凌霄花,如果他是一株橡树,自己必须是一株木棉。想要嫁对人,自己必须有德有能才行。想些什么呢?呸!呸!呸!自己才多大,就想嫁人那些事?难道脑子进了水?兰兰意识到自己信马由缰的时候,不由抿嘴笑了笑。目前,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县一中,再考一所好大学。其它的,暂时不想。
一路走一路想,兰兰很快来到了双江镇。他找到农贸市场处停放班车的地方,挨个问有没城里刚下来的班车,问了半天,才找到已下来好一阵子的班车。
从师傅手里接过复习资料,兰兰蒙了。怎么这么多啊?自己不是只要数学和物理吗?看样子,5门主课的复习资料都买上了。
回到学校宿舍,同学们还没来。兰兰迅速拆开包装纸,崭新的四川师大复习资料映入眼帘。果然不出所料,语数外物理化学,5门主课的资料。她欣喜地摩娑复习资料,自己原本也是想要一整套的,只是觉得家里经济紧张,没那么多钱付,所以才只买数学和物理。
她慢慢地翻开复习资料,认真地看起来。忽然,他看到一张纸条飘了出来。她捡起一看,是啸天哥哥写的。
啸天哥哥说,他最近得了奖学金,所以买了全套资料给她;希望她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县一中。如果考上了,当做奖励,考不上就得给钱。
兰兰捧着厚厚的一沓复习资料,心里百感交集。刚才还在为钱的事着急,没想到啸天哥哥如此善解人意。奖励就不必了,自己一定得考上县一中,日后也像啸天哥哥一样拿奖学金,到时再用奖学金还给他。
想完这些,兰兰浑身轻松愉快地抱着复习资料去往教室。
吴思富思忖着给虎子家腌的腊肉时日已差不多,这天下午,他同萍萍一道将腊肉捞出来,烧了热水,洗净腌肉表面的油腻,挂在房檐下晾干水汽。
他琢磨着,这腊肉是要给虎子爸爸的饭店招待客人,可一定得烘出水平、烘出成色。他便同萍萍商量,准备去对面山梁上弄一些柏树丫回来。经过柏树丫熏过的腊肉,味道特别醇厚香浓。
萍萍找出黄布胶鞋,又找了件多年不穿、有些破烂的旧衣服罩在身上,便同思富一道下了自家门前的陡坡,穿过山脚的狮子滩河,爬上对面的山梁。
山林中,间或有一棵两棵柏树、松树,多年未砍伐,同竹子一样,长得高大壮硕。吴思富瘸着腿,攀爬树木有相当难度;萍萍一介女流,更是无法攀爬。为难之际,吴思富想,还是用老办法试试:将蔑刀绑在竹杆上。
两人正在林间悉悉索索地砍竹、划蔑条,不料,周觉明腰绑蔑刀走了来。
“觉明,你做什么?”吴思富问。
“捡柴。”周觉明答道。
原来这片林子是集体林,队里的人多趁空闲时到林子里捡柴回去烧。只要不大砍大伐,队长也不会出面干涉。
“你们这是要砍柏树丫熏肉吗?”周觉明问吴思富。
“是。今年杀的猪,别人要我熏成腊肉给他。经了柏树丫烟熏的腊肉好吃,所以我就寻思着来砍一些。”吴思富解释道。
“我来帮你们砍吧。”周觉明说完,便脱下外面黑乎乎的老棉衣,利索地往柏树上爬去。不一会儿,就砍下一大堆柏树枝。
萍萍将比较壮实的柏树枝再砍碎了,用蔑条打捆,准备着往家里扛。周觉明见状,急忙说道:“嫂子,我帮你扛回去。这东西,湿的,很重,你扛不动。”
萍萍连忙道谢。又着手将柏树枝往山下拖,省得周觉明来回跑得更远。
周觉明终于将三大捆柏树枝扛到了吴思富家。吴思富给周觉明递上烟,闲聊起来。
“上次李大翠给唐书记要林地赔偿费,这条路是不是就不修了?”周觉明问道。
“你要不要赔偿?”吴思富问周觉明。
“如果其他人有赔偿,我就要;如果别人都没有,我就不要。”周觉明沉思着又说道,“我觉得吧,这条路修的话,沿线的人每户也占了几分林地,不要赔偿也可以。你说我们竹村,全都是山林,几分林地算什么呢?听人讲,外面有些队修路家家户户还出钱呢,如果要出钱,是不是可以这样,占了地的就不出,没占的就出?”
吴思富一听周觉明说得很有道理。偌大的竹村,上万亩林地,一户人家损失几分林地,又算了什么呢?比起宽敞的水泥路,几分林地,实在不算什么。可自己也不知道唐书记的想法,是不是李大翠一闹,他就打退堂鼓了?看来,还得跟吴三叔唠唠,看他的主意。
吴思富赞赏地看了一眼周觉明,觉得他平时看起来木讷,可在这件事情上,他看得比自己还通透。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又对周觉明说,这寒冬腊月无事可做,你也可能织筲箕、编背篼去卖,也可换点儿零花钱回来为。
周觉明说自己手艺不怎么样,怕编了卖不掉。吴思富便跟周觉明约着第二天上山砍竹,教他划蔑条编背篼。
眼看天快黑了,周觉明告辞吴思富两口子回家。张萍萍挽留周觉明吃了晚饭再走,周觉明说哪里还好意思继续蹭吃蹭喝,便抬脚回家去了。
第二十六章 大山里来了个俏媳妇
年关将至,转眼便到了农历腊月里。城里人家对过年,或许不热衷,但竹村老百姓对过年依然热情向往。
在外漂泊的竹村人,每到腊月,陆续回家。
竹村即使山高林密、交通不便、经济落后,但它就像竹林里的竹鞭一般,纵横交错、深深盘植于每个竹村人心里。
竹村,同中国千千万万个农村小村庄一样,成了游子们挥之不去的乡愁。
这日,多日连绵阴雨后终于放晴,温暖的阳光洒布在竹村的山岭沟壑间,霜打后蔫蔫的竹枝在冬日暖阳下有了丝丝生机与活力。
泥泞的机耕道上行走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身影。
年轻男人上身穿黑色薄呢大衣,下穿黑色休闲裤,脚穿耐克运动鞋,一副低调轻奢打扮;
年轻女孩上着火红羊绒大衣、下穿黑色打底的裤子,上罩一条蕾丝迷你短裙;
一双黑色高帮鞋直统到膝盖处,显示出无尽的妩媚与风情。
两个年轻人的身影在山林间跳动,给沉寂的山林带来生机与活力。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李大翠的儿子沈小龙和女朋友英子,他们回家来过年。
英子是南方广东人,从未见过如竹村巍峨的高山、莽莽的竹海。
今日见到涛涛林海,不由惊叫连连,全然忘记了脚上的高梆皮鞋已在泥泞不堪的机耕道上沾满了泥巴。
回到院子里,沈小龙扯着嗓门大声叫道:“妈!妈!”
李大翠咋一听,是沈小龙声音,立即从屋里迎出来。
他看看儿子,再看看儿子旁边的俊俏女子,心里瞬时乐开了花,脸上立即绽放出明丽的笑容。
自己盼星星盼月亮,不仅盼回了儿子,还盼回这么一个俊俏的媳妇,心里如吃了蜜般,甜滋滋的。
“龙儿,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给妈打声招呼?姑娘,快到家里坐。”李大翠大着嗓门热情地招呼着儿子和媳妇儿。
吴三叔、吴三婶、周觉明两口子听到李大翠大嗓门说话,纷纷从家里走出来。
沈小龙见邻居们出来,忙摸出烟给吴三叔、周觉明递上。
周觉明两手拢在旧棉衣袖子里,正犹豫着这烟是接还是不接。
李大翠说:“觉明,小龙给你散烟呢。广东烟,你抽抽,看合不合口味?”
李大翠不想让媳妇觉得自己与左邻右舍关系不好,是一个恶婆婆,忙对周觉明说道。
俗话说:养儿要靠媳妇孝,养女要靠女婿孝,自己未来的日子还要靠着媳妇儿过,她不想给初来乍到的媳妇儿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烟泯恩仇。周觉明接过烟,仿佛与李大翠的前世恩怨一笔勾销。
热情地与沈小龙打招呼:“小龙,出息了!挣下钱准备讨老婆了?”
“没出息,没出息,在外混口饭吃而已。”沈小龙客气地说道。
“小龙,回来了?还带回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吴三婶笑眯眯地看着小龙和英子。
“是的,三婆,我们回来了。你老人家身体还好吧?”沈小龙又连忙到吴三叔家门口,给吴三叔递上烟,忙不迭地回应着吴三婶。
“要是你爸还在,看见自己儿子今天这般回家,肯定高兴坏了。
你爸这辈子啊,吃了太多的苦,可惜没来得及享福就走了。好人命不长啊!”吴三叔感叹道。
“人家小龙今天高兴兴地回来,你说这些丧气话干啥?”吴三婶用手碰了碰老头子。
“唉,我爸的确命苦。小时候死里逃生,成年后肩挑背磨,吃尽了苦头。”沈小龙无限感慨道。
沈小龙与邻居一一寒暄后,便向自家屋里走去。
李大翠急忙将家里散落的红苕、冬瓜、南瓜等规整一番,将屋子清扫一遍;
又从睡房里抽出两把新竹椅,拿出两双干净毛线拖鞋给儿子、媳妇换,忙不迭地叫媳妇到灶塘边烤火。
英子家在广东,也有亲戚在乡下,可她们那里的房屋不像小龙家院子的风格。
小龙家院子青瓦古朴,檐口有些地方还长了苔藓;砖墙浑厚,石灰缝印迹清晰可见。大院里乡情、亲情淳厚、浓烈。
她见小龙母亲忙里忙外,被她的热情深深感染。这样风风火火的母亲,不会是戏剧里的恶婆婆吧?
这时,突然一声雄壮有力的鸡鸣,让院落更显安静。
这个大院如千年古宅,沧桑拙朴中氤氲着纯朴民风,相较于喧嚣的大城市,这里有着世外桃源的宁静与安适。
李大翠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终于找到了媳妇儿,忧的是媳妇儿能看上这破破烂烂的家吗?
李大翠赶紧将家里熏好的腊肉、香肠、猪心、猪舌等招待贵客的菜一应取出,用热水洗净,放在柴火上大火炖着。
喜滋滋地又去鸡窝里摸出四颗鸡蛋,将铁锅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见不到半点儿油腥,便开始煮点心给儿子、媳妇儿吃。
竹村上了年纪的老一辈人,还沿席着祖辈留下的招待贵宾之礼:每餐正餐前,先吃点心。
讲究的人家,早饭前的点心是鸡蛋臊子面;午饭和晚饭前的点心是醪糟汤圆加鸡蛋,又叫吃开水。
正餐更是主人倾其家里所有,一般猪身上的舌、肝、心、肾等,烟熏成腊制品,切片后装成冷盘,便成了桌上上等的菜肴。
不一会儿,铁锅里的荷包蛋卷起一层厚厚的白皮,将蛋黄完整包住。
李大翠小心将开水里的泡沫舀干净,再放入醪糟、红糖,待沸腾后,用白白的磁碗盛出来,递给小龙和英子。
“来,英子,吃开水。”英子看着碗里卧着的两只白白娕嫩的荷包蛋,轻轻柔柔地飘在红糖开水里,像极了两朵娇羞的白莲花。
她从来没见过,荷包蛋和红糖水如此相得益彰。
她闭上眼,一缕缕弥漫着米酒味儿的香甜气息直浸入五脏六腑。
多年后,她跟其他人讲起为何嫁到这个穷山村时,直言不讳地说,是婆婆李大翠的美食俘获了她的胃。
沈小龙见英子半天不吃,以为她不想吃,说道:“英子,妈叫你吃开水。这可是我们竹村最隆重的待客礼数。”
“吃开水?这明明不是开水。”英子眨巴着眼睛。
沈小龙没再跟她解释,自己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地呼噜噜吃完,末了说:“妈,这开水里缺汤圆。”
“现在没人推汤圆了。你要吃的话,妈过两天泡了米,弄到集市上用机器打了再煮给你吃。”李大翠忙说道。
“小龙,你妈妈怎么不吃?”英子疑惑地问道。她以为这就是午餐。
“我平时经常吃。你们慢慢吃。”李大翠又爽朗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李大翠的香肠、腊肉已煮好,她趁热切成薄片,再用白磁盘一一装好,随炒了点儿白菜等时令蔬菜,便张罗着吃午饭。
英子看着八仙桌上的碗碟,惊奇地说:“刚才不是已经吃过了,怎么现在还要吃?”
“这才是正餐。刚才是点心。”沈小龙向英子解释道。
“妈,你搞得这么隆重干啥?英子又不是外人。”沈小龙乐呵呵地说道。
“正因为英子不是外人,所以才要隆重一点。
如果你爸还在,看到你今天带回这么漂亮一个媳妇儿,不知道该多高兴。”李大翠擦了擦眼睛,高兴地说道。
一家三口乐滋滋地吃着午饭。
“小龙,我们去双江镇买套房子吧。你看家里这房子,破破烂烂的;
再者,这山沟里也没个出脚路。”李大翠边吃饭边说道。
“在镇上买房干啥?”沈小龙不以为意地问道。
“当然是结婚用。”李大翠正经说道,“如果你们手上没多少钱,你爸的命钱还在我手上存着,你们拿去买。”
“你那点儿钱才多少啊?自己留着吧。”沈小龙依然不为所动。
“难道你不想结婚吗?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英子又这么好。你不嫌弃咋家,可不能亏了英子啊。”李大翠又心急地说道。
“妈,你别急嘛。我又没说不买。我们准备去城里买套房,将来,你就跟着我们去城里住。”沈小龙卖完关子后说道。
“去城里买?太好了。可城里房价贵,几千元一个平方啊。”李大翠又惊又喜。
“知道,知道。妈,你就别操心了,我和英子早计划好了。城里肯定比双江镇好,教育、医疗、公共服务,什么都好。”沈小龙说道。
“妈都听你们的。这竹村住了大半辈子,我早就不想在这里住了。”李大翠巴不得立即走出竹村。
“竹村还是这么落后。你看,这下了雨的机耕道,深一脚浅一脚的,简直没办法走。”沈小龙说道。
“对了,前不久,村上唐书记带人来测路,说是要将机耕道修成水泥路。”李大翠突然想起修路这事。
“唐书记?哪个唐书记?能修成水泥路,当然是好事。”沈小龙甚为惊讶。
“我们村新来的驻村书记。不过,修路扩宽要占林地。
我跟唐书记说,修路可以,但必须对占用的林地进行补偿。”李大翠将自己的精明说了出来。
“妈,能占多少林地啊?几分林地又能值多少钱?
让人家修吧,以后回老家,也可走上一步舒适路了。
你都这年龄了,守着那些林地干嘛,难道你还砍竹子卖?
修路算是积德、造福子孙的事。”沈小龙劝道。
李大翠听儿子如此一说,心里想了想,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心里便有了松动。
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完午饭,李大翠收拾完碗筷,又拿出腊猪脚准备炖上。
沈小龙忙挡住李大翠:“妈,我们在家不着急走,非得要一天吃完吗?”
英子也走过来,帮腔道:“阿姨,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桌上还有那么多,你又要煮吗?”
“你们说不煮就不煮,过两天再煮。”说完,又将腊猪脚挂在柴灶上。
一家人坐在灶塘边烤火聊天,李大翠将村里新近发生的大小事一并说给小龙听。
下午,小龙带着英子去爬山。远远的,小龙看见一个人影在山梁上蠕动。
第二十七章 送腊肉
小龙走到山梁附近一看,原来是跛脚的吴叔。小龙大声招呼道:“吴叔,你在做什么?”
吴思富抬头一看,原来是李大翠的儿子小龙和一个俊俏女子。
吴思富高兴地回应道:“小龙,回来了?在外面挣大钱了?出息了嘛!”
沈小龙忙来到吴思富身边,递上烟,两人寒暄几句,吴思富便背着从山里采下的棕叶回家去了。
沈小龙看着吴思富背影,对英子说道:“英子,这是个好人。我敬重他是个爷们。”
“说来听听。”英子来了兴致。
“吴叔比我爸小一些。当年,我爸乞讨来到竹村被爷爷收养,可我奶奶不待见我爸,有了小叔后更加不喜欢我爸爸。
我爸妈结婚后分家,我奶奶只分了一间房一口锅10斤米给他们,油都没有。
见我爸妈可怜,吴叔便将他们家里的油拿了一坨给我爸妈,还经常给我家菜、玉米等吃的,时常接济我们。”
英子惊讶道:“你爸爸原来是被收养的?肯定吃了不少苦。”
小龙点点头,继续道:“我爷爷奶奶最宠爱我小叔,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
我小叔从小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我爷爷奶奶年老生病时,我小叔根本不管。”
英子插嘴问:“那你小叔现在哪里?”
小龙摇头:“谁知道呢?”他指着院子里一间破败的屋子道,“你看,那就是我小叔的房子。
后来爷爷奶奶生病,我妈赌气不理他们。吴叔就对我妈说,两个老的对你们再不好,但他们毕竟养育了沈三。
生者功劳虽不浅,养者功劳大如天,就当做好事,力所能及地照顾照顾他们吧。
不仅如此,他还经常拿东西去看望我爷爷奶奶,骗他们说是我妈妈让他拿去的。”
英子望着吴思富的背影,好奇地问:“你妈妈后来咋做的?”
小龙笑道:“我妈知道吴叔替她尽孝,很是感动。一般人的话,我妈听不进去;但吴叔的话,她听进去了。我爷爷、奶奶的后事都是我爸妈料理的。”
“那小叔呢?”英子又问。
“唉——”小龙长叹一声,“爷爷奶奶一去,小叔就东家一顿西家一顿混吃。
我爸在时,小叔的饭碗常放在我家。我妈骂过好多回,他又跑去我几个姑姑家混吃。
后来,我爸在煤窑出事,我妈哭得悲天怆地,我年轻不懂事,也是吴叔帮着我们操持我爸的后世的。
不过这两年,他运气很背,他们家的两个老人生病去世了,欠下了几十万的债。唉,怎么好人都这样命苦啊。”
英子听完后,沉默着不说话,遥望着崎岖山路,路两边漫山遍野的竹林哗哗作响。
过了一会儿,英子缓缓地说了句:“好人会有好报的。”
吴思富将棕叶背回家,搓成一根根绳子准备挂肉。
萍萍将熏好的肉洗净,放在菜板上,吴思富将以前熏黑的绳子换成新棕叶绳。
萍萍看着菜板上棕黄色的腊肉,想着思富一个人在家喂出两条肥猪,不容易。
先前还要奔波照顾生病的爹,自己又呕气不回来,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和折磨。
那时,听娘说,思富爹生病,自己以为病得不重,也没多加细问,谁知竟一病不起,后来竟永别人世。
如果自己早知道,一定会抛却与思富的怨恨,无论如何都回来。
唉,思富这男人,太要强了,什么都喜欢一个人扛着。
看来,自己打定主意回来,是万般正确的选择。不然,他一个人在家,还不知道要将日子过得多冷清多潦倒。
想到这些,萍萍仿佛对眼前的男人更加敬重和怜爱了。
吴思富将换好绳子的腊肉挂在竹竿上晾干水气,明天一早,他和萍萍将腊肉送到村办公室,再用权娃的三轮车送到国道边,待虎子爸爸吴铭来接他们。
第二天,思富和萍萍早早吃过早饭,便背着腊肉向村办公室走去。走到村办公室时,仿佛天刚大亮,其实已早上8点多了。
吴思富又电话催促权娃。等了好一阵子,权娃才姍姍来迟。到达国道边时,吴铭的小车已候在那里了。
吴铭将腊肉放进车子尾箱,热情邀请思富和萍萍去城里玩,说顺便看一下啸天。
吴思富觉得家里没什么农活可干,进城也可为家里置办点年货,便爽快答应了。
萍萍听说可以去看啸天,喜不自胜地就应承下来。
吴铭径直将思富和萍萍带到自己的农家乐餐馆。一下车,就安排店员将车里的腊肉取出来,并吩咐中午煮一大块,犒劳大家。
吴思富忙跟吴铭说,我给你送了点儿香肠和腊排骨,叫他们一并煮上,让大伙尝尝。
吴思富不知道,他这农村人的善良和热情竟是在为自己打广告。
吴铭带着思富和萍萍参观自己的农家乐餐馆。
农家乐餐馆主营柴火鸡,即在柴火上的大铁锅里现场爆炒半熟的鸡肉,然后中火焖;
焖的过程中,服务员会在铁锅内壁边沿摊一圈苞谷粑。
苞谷粑因了锅里的油浸和柴火的烘烤,苞谷黄的外表就有了一层焦黄的薄脆。
肚饿的客人可先行食用苞谷粑垫底,待半小时鸡肉熟了之后,便可大块朵颐。
此类餐饮刚在竹县兴起不久,吴铭的农家乐生意兴旺火爆。
就餐区建在一口人工鱼塘边,土砖砌墙和灶台,粗蔑晒席围内墙,墙上挂着竹筛、筲箕、刷把等农村灶屋里的用具,成了餐馆特色摆设和装饰;
大铁锅周围是4条宽宽的长条凳,铁锅的桌子上一应土碗、竹筷。
坐在这里吃饭,大有在农村自家屋里吃饭的感觉。
思富和萍萍边走边看,啧啧称赞吴铭的设计和创意。
思富看着墙上的晒席、竹筛等竹制品,慨叹道:“我们竹村的竹产品竟走进了城里的大餐馆,不错,不错。”
吴铭一听,问道:“吴兄,你们那里那么多竹子,是不是你们都会编这些竹制品?”
“当然会。他编的竹筛、筲箕可比你墙上的精细多了。
还有这晒席,全是黄蔑,如果让他编,肯定一青一黄,要么全部青蔑,那才精致呢。”萍萍在一旁说道。
“没想到吴哥的竹蔑活还这么好。刚好,我要在城南开一家分店,现正在盘店面。
到时装修,吴哥再帮我编些晒席、竹筛、筲箕吧,免得我到农贸市场去买。”吴铭轻快地说。
“没问题。春节期间我就可以着手帮你编。”吴思富爽快地应道。
参观完后,午饭时候到了。吴铭招呼思富、萍萍和餐馆的大厨们一同吃午饭。
午饭是吴铭刚才介绍的柴火鸡,再佐以腊肉、香肠、腊排骨等。
大厨们一尝吴大哥带来的腊制品,都说味道纯正,完全是小时候吃过的腊肉味道。
大家又纷纷询问吴大哥腊肉香肠腌制和烟熏方法,吴思富说,是自己三婶帮忙弄的。
随后又将腌制和烟熏办法粗略地说了一遍。他也知道,这些大厨们并非想真的了解这门技艺,根本也不可能自己去腌制和烟熏腊肉,所以,就拣重点部分进行了介绍。
吴铭见大家都觉得吴思富带来的腊制品不错,便吩咐大厨往后当特色配菜推荐给客人。
如客人们反响好,以后可考虑将此菜品进行推广。
萍萍见端菜、收碗的女服务员,跟自己年龄差不多,便询问吴铭,餐馆招收女服务员有没年龄、经验限制。
吴铭说:“现在餐馆招小工比较难,年轻的不愿做,因为餐馆的小工很累。
洗菜、洗碗碟、传菜、收拾打扫等活路,吃不了苦的一般也做不来。
所以,自己一般招身体健康、能吃苦耐劳、50岁上下的女人,工资稍稍比其它店高一点儿。自己店的员工很少流动,相对较固定。”
萍萍接着又询问,如此辛苦,有多少工资?
吴铭说,不是很高,1500左右,加上全勤、绩效什么的,1600块左右。
萍萍一听,这工资放在广东,是稍微低了一些,但在竹县这样的小县城里,应该不错。
心里记下这个工资,思忖着,来年到城里租间房子,寻份餐馆服务员工作做,还可给啸天做饭改善伙食。
吃罢午饭,吴思富和萍萍着急告别吴铭,说想去学校看望啸天。
吴铭想,自己这里离学校远,两口子打车浪费钱,便开车送他们俩去学校。
吴铭给虎子班主任发信息,说啸天父母要来学校看望他。班主任很快回信息,说学校2点上课,你们尽量快点。
啸天还不知道萍萍已经回来了,萍萍想着,等会儿见了啸天,啸天会不会不叫自己?
如果还记恨自己,如何是好?
来到学校,三人快速来到高三数学教研室,见到了班主任杨老师。
杨老师一见吴思富身边的女人,估计是啸天妈妈,犹疑地问道:“这位是啸天的妈妈吧?”
萍萍不好意思地应了“是”。杨老师随后将虎子和啸天的成绩向家长们进行了通报。
说两位孩子近来学习劲头儿足,成绩稳定,明年高考,只要正常发挥,上重点本科问题不大。
你们家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增加孩子的思想负担,不要给孩子施加精神压力,而且要适当减缓他们的焦虑、紧张情绪。
有空时,可带他们看看电影、打打篮球。当然,伙食营养也得跟上。
三人听杨老师教诲,都频频点头应承。不一会儿,铃声响起,杨老师匆忙去教室将虎子和啸天叫到办公室。
啸天一见爸爸妈妈在办公室,心里很激动,急忙叫道:“爸爸,妈妈,你们什么时候进城的?”
“我们给虎子家送腊肉的。”吴思富急忙说道。
虎子见啸天看到自己的妈妈回来没有生份别扭,很是高兴,愉快地同吴思富和萍萍打了招呼。
萍萍拉了拉虎子的手,赞叹道:“多帅气的小伙子。”随后又拉过啸天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儿子,眼眶不由泛红。
自己走时,啸天才半大个,现在竟也长得这么高了。就是有点儿瘦,衣服也穿得单薄,心里又一阵酸楚。
吴思富见上课时间快到了,就对萍萍说:“萍萍,过几天放假,啸天就回来了。别担误他们上课,咱们赶紧回去。”
萍萍松了手,又叮嘱啸天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学心尽力就好。
虎子在一旁插话道:“阿姨,我们可不能只尽力,还得拼命,不然怎么考上大学啊?”
虎子调皮的玩笑话一出,沉闷的气氛瞬间打破。啸天也急忙说:“你们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的。”
三位家长告别孩子和班主任,便匆匆走出校门。
吴思富又带着萍萍逛了逛步行街,说是给她买件好衣服。
萍萍说,我有很多衣服,不用买。要买的话,待啸天放假,咱一家人每人都添一身新衣服,新年新气象嘛。
吴思富觉得萍萍说得有道理,两人便商量着回家去了。
第二十八章 过年
吴思富回到家,思忖着吴铭要晒席、竹筛、筲箕等竹蔑制品,如果等过完年再砍竹子,势必影响竹笋的孕育和生长,还会面临黄蔑生虫的危险,所以,趁过年前几天,将来年要用的竹子悉数准备好。
吴思富又想着周觉明家生活困难,便想着把周觉明找来,一起编晒席,也好让他挣点儿称盐买油的钱。
吴思富将这个想法说给萍萍听后,萍萍说:“咱们现在开始编,到明年交给吴铭的时间,完全能自主完成,不需要人帮忙啊。”
吴思富说:“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大家都是苦命人。”
萍萍不好说什么,只得由他去安排了。
吴思富找来周觉明,将编晒席的事说给他,周觉明自是高兴。但随即又惆怅起来,说自己编晒席不是很在行。
吴思富立即说:“到时我教你。”
周觉明觉得吴思富时时处处想着自己,心里很是感激。便主动说道:“思富,你砍竹子叫我一声,我来帮你拖。”
吴思富知道周觉明是想感激他,便爽快地答应了。
转眼,除夕之日到了。
这日,冬阳懒洋洋地从山梁那边爬将出来,像沉睡多日的智者,抖落全身的慵懒,红光满面地照耀着大地,沉寂了一冬的竹村,仿佛一下子焕发出生机与活力,人们喜气洋洋地迎接着春节的到来。
在外务工或在外工作的竹村年轻人,有父母留在老家的,这两日已陆续回到竹村。沉寂了一冬的竹村,变得热闹起来了。
啸天从学校回来几天了。如今妈妈回来了,家里又有了温馨暖和的气氛,啸天内心亦是无比的轻松和快乐,每天除了看书做作业,就是力所能及地帮助爸爸妈妈干家务活。
竹村习俗,每逢过年,男人都要将房屋周围的水沟疏通,将水沟里的杂草清理干净;女人则要将家里所有的被子浆洗干净,除夕这天一律换上干净被子;下午一家人还得洗澡、洗头,由里到外换上新衣服或干净衣服,以示除旧迎新。
除夕这天,啸天放下课本,跟着爸爸一道打扫房前屋后的卫生。吴思富铲起淤泥装进箢篼里,啸天则一担一担地挑着倒进屋后的竹林里。
将近晌午,萍萍已将午饭准备就绪,便叫吴思富和啸天带着“刀头”(敬奉死者的一块方形的新鲜猪肉)、酥肉、酒、香蜡纸烛去爹娘及吴家长辈坟前敬香,请他们回家过年。
竹村乡亲,还保留以前的习俗,习惯在中午团年。团年饭是一年中最奢侈最豪华的宴席,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好东西,在这天都会拿出来吃、拿出来喝,且要鸡鸭鱼肉皆俱备,米饭份量要具备除夕、正月初一两天的量,意即年年有余。
啸天背着香蜡纸烛、鞭炮等敬香用东西,陪着爸爸向山坳走去。来到吴家祖坟跟前,他们意外看到吴三叔在外工作的儿子吴思国、吴思凯带着妻子、儿女在祖坟前敬香。
啸天恭敬地跟两位堂叔、堂婶打了招呼,便将一应供品摆放在祖坟前。两位堂弟热情地跟吴思富打招呼,又将烟摸出来,给吴思富走上一支,随后在祖坟前磕头作揖,燃放鞭炮。宁静、旷远的山林刹时热闹起来。
吴思国、吴思凯跟着吴思富要去二叔、二婶坟前敬香,一众人又向另一个山坳走去。一个家族、一代又一代本姓族人,在传统节日里聚首,共同维系着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传统和习俗。
吴思富和啸天敬香回来,萍萍已在堂屋中央生好了一大盆红彤彤的火,三人便围着八仙桌吃午饭。只见八仙桌上摆满了猪肚、猪肝、猪舌、香肠、腊肉等冷盘,更有糖醋鱼、香姑炖鸡、竹笋炖腊猪脚、小蒜苗炒回锅肉、白菜酥肉汤等热菜。
啸天看着满满一桌子菜,翕动着鼻子嗅了嗅,直叫好香。但随即又说:“妈,你煮这么多,要吃到何年何月?剩菜剩饭可是有害健康的噢。”
“小孩子懂什么,这叫过年,应该富裕富足。一年忙到头,也只有过年才有心思弄这些大鱼大肉。快吃,多吃点儿。”萍萍嗔怪道。
“现在谁家没吃的?何苦搞这么多嘛。大鱼大肉过年是你们小时候的事了。”啸天又说道。
“吃饭,吃饭,哪来那么多话。”吴思富对啸天说道。吴思富不由想到,啸天说的是对的,大鱼大肉的确是自己和祖辈们的记忆了,如今谁还稀罕这个?只是,啸天不知道的是,他们之所以要如此丰富,是为了安抚内心曾经的荒芜。
吴思富给三人倒了一小杯酒,作为家长,他端起酒,郑重其事地说:“咱们一家人干杯!”
吴思富和萍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吴思富放下酒杯,说:“过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我们新年一定要有新气象。啸天负责读书考大学,我和萍萍负责挣钱还债。尽管我们欠了很多债,但只要我们有勤劳的双手,我相信没有还不了的债。”
“爸爸说得好。”啸天不由笑嘻嘻地拍起了巴巴掌。
“严肃点儿。”萍萍愠了一眼啸天。
“今天过年,何必这么严肃。我强烈支持爸爸的意见。”吴啸天边夹菜边说道。
三人正热热闹闹地吃团年午饭时,吴思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摸出电话一看,是妹妹吴虹打过来的。
“哥,吃午饭没?”吴虹在电话那边问道。
“我们三个正吃着呢。”吴思富回道。
“嫂子回来了?”吴虹惊讶地问道。
“回来了,回来了。啸天也回来了。”吴思富喜悦地说道。
吴虹一听嫂子终于回来了,不由眼眶泛红,声音发哽;听哥哥声音,好像心情不错。这个家终于像家了,吴虹心里不由轻松起来。
她镇定了一下情绪,便向嫂子问好:“嫂子,你还好吧?”
吴思富一听,吴虹在叫萍萍,又忙将电话递给萍萍,两姑嫂亲亲热热地聊了一会儿,随即又将回来给爹接“新坟”的时间确定了下来。
“小姑,你吃饭没呀?”啸天在旁边大叫道。
萍萍又将电话给了啸天。吴虹照例又是一番叮嘱,一通电话方才讲完。
“吴虹说初二回来,一家人都回来给爹接新坟。”萍萍给思富说道。
“好,那就将父亲接新坟的时间定在初四吧。思国、思凯他们也回来了,到时一并宴请。”吴思富随即应道。
“他们回来了?思佳回来没?”萍萍问道。思佳是吴三叔的小女儿。
“我们刚才烧香遇上他们了。”啸天补充道。
“好,那我们就定在初四。我提前准备一下,到时请三婶、大翠、刘蓉来帮我。”萍萍安排道
竹村习俗,死者的第一个春节,子女、兄弟姊妹等至亲,皆相聚一起到死者坟前敬香磕头怀念死者,俗称接“新坟”;死者子女需置办酒宴款待亲戚。
吃罢午饭,啸天帮助妈妈收拾了碗筷,便到吴三爷院子里玩儿。他先去三爷家里向三爷、三婆问好。吴三叔一家见啸天乖巧、懂事,又听说现正高三,且成绩优异,思国、思凯便急忙从衣兜里摸出红包递给啸天。啸天忙推说不要,吴三爷在旁边说:“啸天,拿着。叔叔们难得回来;等你考上大学,叫叔叔们再给你红包。”
啸天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红包揣进裤兜里。又同两位堂叔聊了一会儿,便去找兰兰玩儿。
来到兰兰家,见兰兰妈刘蓉正在收拾碗筷,兰兰正在后门边洗头。啸天随便看了一眼餐桌,桌上有腊肉、香肠、酥肉和时令蔬菜,没有鸡、鱼及冷盘硬菜,心里不由一阵酸楚。
刘蓉招呼啸天到火塘边烤火。啸天一边应着一边坐到火塘边等着兰兰。
“兰兰,上次给你的资料做得怎么样了?难度怎么样?”啸天问道。
“这套资料买得很好,比我们平时做的要难很多。我做不来就去问老师,很多问题我都弄懂了。”兰兰边洗头边应道。
“我当时说只要数学和物理,怎么就买了全套?”兰兰问道。
“全套资料更全面。多做一点儿总是好的。”啸天又说道。
“可我现在没那么多钱给你。”兰兰声音低沉了下去。
“先不管钱的事,把作业做好,考上县一中才是正道。”啸天又安慰道。差一点儿,啸天就将虎子付钱买资料的事说出来了。
兰兰洗完头发,来到火塘边烤火。啸天看着兰兰如瀑的秀发,倏地一股清香味儿直扑鼻子,心里不由一阵悸动。
两人又聊起了有关数学几何、物理力学的解题技巧,一时间,谈兴浓厚,兴味盎然。
下午时分,吴思富、萍萍收拾妥当后,亦来到吴三叔院子里玩儿。李大翠、周觉明家,纷纷端出竹椅、板凳给大家坐。大家围成一个大圈晒太阳,颇有生产队开队会的架式。
吴思富见大家都在,便说了正月初四给爹接“新坟”的事,中午大家就一起吃午饭。顺便又请李大翠、刘蓉早点儿去帮萍萍做饭。
大家闹哄哄地应承了下来。小孩们在院子里追着鸡、鸭、狗玩闹,女人们坐在圆圈里嗑着瓜子开着玩笑,男人们则站成一团聊着天。
沈小龙摸出香烟挨着给众人发烟。吴思富想起上次唐小虹说李大翠要修路占用林地的赔偿款一事,便想探探沈小龙的意思。
吴思富问:“你们回来走这段路走累没有?”
吴思国感叹道:“哥,如果这段路硬化了就好了,我们车子就可以开到家门口了。”
吴思凯附和:“是呀,硬化多好。”
吴思富透了点消息:“前不久,村上请交通局的技术员来测量了,估计明年就会硬化。”
周觉明急忙道:“我也赞成硬化。我的林地占了就占了,我不要赔偿。”
沈小龙也表明态度:“我跟我妈说过了,占点儿林地没关系,只要把路修好。修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是好事。”
吴思国又道:“竹村如果把路修好了,估计日子会好过一些。”
对对对。大家又附和道。
随后,大家又开始聊其它话题。
这一天,竹村大地安宁详和。
第二十九章 正月初四
啸天在兰兰家玩了一会儿后回去,跟吴思富说:“爸,今天下午思国和思凯叔各给了我一个红包。”
“多少?”
“一千。”
“怎么那么多?”
“我也不知道。”
啸天说完,将红包交给吴思富。
吴思富拿在手里,思忖开了。这堂弟八成是看自家经济紧张,要接济自己。如果自己真这样收了,倒给人穷疯了的感觉,活脱脱见钱眼开的形象。
怎么办?
吴思富又将红包的事说给萍萍。萍萍想了想,他们初四要到咱们家吃饭,到时再给他们小孩一个红包不就行了?
吴思富觉得萍萍这个办法好。可给多少呢?原数返回去吗?会不会给人故意要面子挣口气的感觉?
两人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给每个堂弟的小孩各500元红包。这个数字在农村来说算比较大方的。
正月初二下午,吴虹、李健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萍萍见到两个小家伙,喜不自胜。
连忙将腊月里在集市上买的瓜子、花生、糖和吴思富在家自己做的红薯干等零食拿出来招待他们。
小孩子哪里有空吃零食,不一会儿就钻进竹林玩去了。
吴虹见嫂子将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心里异常高兴。又见墙上挂着一圈圈蔑条,问哥哥这是做什么。
吴思富将啸天同学的爸爸要新开农家乐,需要晒席、竹筛装饰等事宜一一告之,吴虹听了更是高兴。没想到哥哥还接了一笔不小订单。真是太好了。
萍萍在旁边不满地插话,他还分了一部分活给周觉明做。
吴虹埋怨道:“哥,你自己完全能做出来,为什么要给人家做?能多挣点儿就多挣点儿。”
萍萍又奚落道,人家高风亮节、扶贫济贵。
吴思富见两个女人一唱一和,不再理他们。
日子一晃,正月初四到了。
这天,吴思富一家早早起床,简单吃了早饭后,萍萍便将年前准备好的食材取出,姑嫂俩着手准备中午的午宴。
不一会儿,吴三叔、吴思国、吴思凯、吴佳提及礼物来了;又过了一会儿,沈小龙、周觉明等院子里的人,每人提着一包土纸、两挂鞭炮也来了。
接“新坟”的土纸、鞭炮不能提到主人屋里,不吉利。
吴思富见众人到来,急忙出来迎接,接过众人手里的土纸、鞭炮放在地坝里,又叫啸天找出背篼,满满装了两大背篼。
啸天、李健背着土纸、鞭炮,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吴元寿坟前挂“新坟”。
刚走出去,迎面碰上锣皷班的潘少祥、潘富贵、冯强等,他们也提着土纸和鞭炮来给吴元寿挂“新坟”。
吴思富真没想到他们会来。热情地接过他们手中的土纸、鞭炮,客气、寒暄一阵后,重又浩浩荡荡地出发走向吴元寿的坟堆。
不一会儿,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山坳里响起。李大翠一边忙活一边说:“吴老汉人缘好,死了都这么闹热。”
“他们一家人都好。现在思富像他爹,啸天又像思富,有志气,又仗义,我佩服他们。”周觉明老婆刘蓉说道。
“都是你们帮衬得好。”萍萍客气地回应道。
几个女人在灶屋里忙碌着。
八仙桌上已摆上猪肚、猪舌等冷盘;竹笋炖鸡、海带炖猪脚、白菜酥肉汤等热菜在火上煨着。
几个女人手艺不相上下,煎炸烹炒,放盐添佐料,每人都可上灶,人人都可掌勺。不一会儿,几桌菜肴准备妥当。
李大翠媳妇儿英子没见过这场合,她跟着李大翠在灶屋里打下手。
萍萍坚持不让英子做事,说俏妹子新媳妇儿,十指不沾阳春水,怎敢劳烦你啊?安排她坐在灶塘边专门添柴烧火。
吴虹见一大帮人在灶屋里忙碌,想着其他人回来坐在地坝里冷,便到猪圈后面取出木棒、树格篼等架成火堆,又用干竹子引火,不一会儿,地坝里就燃起一堆大火。
众人从山坳里回来,端出椅子、凳子,笑闹着围着火堆嗑瓜子、喝茶、聊天,气氛温暖祥和。
吴思富见家里来这么多客人,心里高兴,摸出烟挨个挨个地发。发完一圈,他坐在板凳上,突然说:“过完年,我准备养跑山鸡。”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你会养吗?”吴思凯问道,“你有养鸡的技术?”
“没技术不会学吗?你哥哥我可是高中生,是有文化的人。”吴思富心情大好地说道。
“潘师傅还记得请我们去汤老头儿家坐夜的蒋小翔吗?他说他是畜牧局还是兽防站的?我记不清了。我到时就去向他请教技术。”吴思富随后向大家补充道。
“你怎么想起养鸡这档子事了?”潘富贵问道。
“我不是还欠很多债吗?我总得干点儿什么还债吧。光是刨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清。”吴思富低声说道。
“我觉得养鸡挺好的。这里竹林宽广,空气又好,在竹林里散养,肉质肯定细嫩,口感一定纯正,绝对好卖。”吴佳说道。
“交通局来测路的技术员也这么说。有个女同志还买了两只。你们猜,两只鸡,我卖了多少钱?整整300元啊!”吴思富欣喜说道。
“城里土鸡卖25块一斤,你的鸡壮实,这个数差不多。”吴佳应道。
“不过,现在还有一问题,对我养鸡非常不利。”吴思富说道。
“什么问题?”众人皆盯着他。
“这段路没硬化,饲料运输、卖鸡等,都不方便。”吴思富叹道。
“你不是说交通局来测量了吗?应该很快就会修的。等你的鸡长大时,路就修好了。不急,不急。”吴思凯乐观地说道。
“唉,县上无指标又没补助;况且扩宽要占林地,有的人要求补偿林地占用费。这路要修起来,难,实在是难!”吴思富又说道。
“占点林地群众应该没意见。如果要叫群众出钱,估计比较困难。”潘少祥说道。
“你们二队的人对修路有什么看法?”吴思富问潘少祥道。
“只要不出钱,估计没大问题。”潘少祥回道。
“占林地会不会要求赔偿?”吴思富又问。
“应该不会。各家各户这么多林地,占几分林地算什么。”潘少祥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可以回去探探队里人的口气。”
大家正聊得热闹,萍萍叫吴思富招呼客人上桌吃饭。
堂屋里的八仙桌给各家当家男人坐,小孩坐竹桌。萍萍又腾出一张折叠方桌,放在地坝里,几个女人便端了菜,坐在火堆边吃。
大家正吃得闹热时,不料一小伙子从门前的陡坡上爬了上来。
萍萍一看,这不是啸天的同学虎子吗?
萍萍忙接住虎子,对屋里大声喊道:“啸天,你同学虎子来了。”
啸天听说虎子来了,一个箭步从堂屋跨出来:“你怎么没打个电话来?”
吴思富一听来了客人,忙探出头,一看是虎子,忙到地坝里亲热地拉住虎子的手,将他让到堂屋里跟啸天一起吃饭。
兰兰见虎子来了,忙招呼道:“帅哥,你来得真是时候。”说着就去灶屋里给他取碗筷。
虎子见众人如此热情招待自己,一个劲儿地说着谢谢。
“你怎么今天来我家了?没听说你要来啊。”啸天一边给虎子夹菜,一边问道。
“想着你家的菜好吃,闻着香味儿就来了。”虎子调侃地应道。
大家欢天喜地地喝酒吃菜,男人们的那一桌边喝酒边聊天,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包。
大家又问沈小龙何时办喜酒,到时可别忘了请大家喝酒。沈小龙说,准备国庆节办酒,到时请大家一定到城里闹热闹热。
大家听说沈小龙要在城里买房,个个都夸赞沈小龙能干,又叹气说沈三没福气。
一顿饭从中午持续到下午,萍萍将海带猪脚、竹笋鸡肉、白菜酥肉等汤菜热了又热,几个男人天涯海角地聊着,气氛很是浓烈。
女人们吃完,围在地坝里的火堆边烤火,待男人们吃完再收拾碗筷。男人们的午餐一直持续到下午3点多才散席。
萍萍见吴三叔儿子、孙子辞行要走,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往小孩手里塞。
思国和思凯见状,立即阻挡,说小孩不会用钱,你给他红包,还不是我们大人用了?不要,不要,坚决不要。推来搡去,萍萍的红包终究没能送出去。
李大翠、刘蓉帮着萍萍收拾好碗筷也回家了。
闹热了大半天,终于安静下来。吴思富醉醺醺地问虎子,你爸的农家乐过年有没营业?生意怎么样?
虎子开心地告诉吴思富,爸爸的餐馆生意好得很,天天客满;还抱怨说过年人手不够,打杂跑蹚的人都没有。
萍萍坐在旁边,听虎子说打杂的人手不够,心想自己在家除了煮饭、做家务活,没其它事可干,不如去帮帮虎子家。虎子爸爸对自家有情有义,能帮就帮。
想完这些,忙对虎子说:“问一下你爸爸,我去帮你们家餐馆打杂跑蹚几天,行不行?”
“阿姨愿意去帮忙?太好了。我马上给我爸打电话。”虎子高兴地说。
“你去打杂?晚上住哪里?”吴思富问。
“我没想这个问题呢?光想着去帮忙了。”萍萍喃喃道。
“住宿好解决。餐馆随便一房间,弄个弹簧床就可解决。只是委屈阿姨了。”虎子说道。
“能睡就好,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问下你爸爸。”萍萍催促道。
虎子立即给吴铭打电话。吴铭听说啸天妈妈要来帮忙,并且愿意睡餐馆,立即就同意了。
心想,人家想来帮自己,是感情,可不能亏待人家,到时多开点儿工资即可。
大家又聊了其它事情,三个年轻人便商量着去外面爬山。边爬山边热切地讨论着学习问题。
兰兰听两位哥哥讨论学习,不禁问:“两位哥哥,你们毕业准备报考哪所大学?”
啸天说:“我最喜欢建房子。但同济大学的土木专业我是特定考不进去的。”
虎子说:“我想考中国人民大学,我喜欢记者这个行业。”
“你们都好厉害。”兰兰不无羡慕地说道。
“你考哪个大学?”虎子问兰兰。
“我都不敢想考哪个大学。我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竹县一中。”兰兰忧郁地说道。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虎子向兰兰和啸天问道。
“为什么?”兰兰和啸天异口同声地问道。
第三十章 进城
兰兰和啸天想不出虎子来竹村的理由,疑惑地问他为什么。
虎子见两人当真,成心逗趣他们,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来是为了给你们指点迷津。”
兰兰和啸天被虎子逗得哈哈大笑,还以为是什么惊为天人的理由,原来竟是糊弄人的说辞。
天色将晚,三人回到啸天家里,兰兰欲告辞回家,萍萍说:“兰兰,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正好我家睡不了,今晚啸天和虎子去你家睡一晚。”
兰兰只得应承下来,心里却非常为难。自家房子简陋不说,被褥亦是破破烂烂;啸天好说,可如何招待虎子?
啸天见兰兰心思凝重,知道她在顾虑招待问题,便轻声对兰兰说:“虎子不挑剔,不用担心。”
兰兰这才放下心来。三人吃完晚饭,打着火把去往兰兰家。
周觉明、刘蓉见兰兰带回客人,忙起身将两位小客人让到火塘边烤火。周觉明又往火塘里添了木柴,掏了柴灰,柴火滋啦啦地燃得更旺。
兰兰随母亲到屋里收拾。刘蓉拿出腊月里浆洗干净的床单、被套,将村上发的棉被套好,不一会儿,母子俩就收拾出一间整洁的客房。
虎子环顾兰兰的家,简陋、破败,但整洁干净,心里不由心疼兰兰。晚上与啸天躺在床上,虎子辗转难眠。
啸天说:“像兰兰家这样的贫困家庭,竹村多的是。”
虎子沉呤一会儿,说:“所以,我们要帮助兰兰走出大山。”
两人又说了一些其它话题,各自睡去。
萍萍打定主意进城,便提前将家里收捡好,又找出自己的换洗衣物、被褥等东西,打包成捆。
啸天开学在即,也收拾起衣物、书籍,同妈妈一道进城回学校。
初六这天,萍萍一大早起床做好早饭,一家人加上虎子,匆匆吃了早饭便背着大包小包东西去往城里。
吴思富准备送他们到村办公室,便帮萍萍提了东西跟着走出门去。
天光大亮,一行人行走在山林间。薄薄的雾岚萦绕山间,清脆的鸟鸣悦耳动听。
啸天和虎子有说有笑,如叽叽喳喳的鸟雀,使得山林欢腾而热闹。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村办公室,见一辆白色长安伏特轿车停在村办公室外面的地坝里,旁边堆着大包小包东西。
看来,有人要出村。
不一会儿,老村长从村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老村长,这么早上班了?”吴思富摸出烟递了过去。
“没出年(正月十五),上什么班?”老村长笑道,“你们去
哪里?萍萍还出去打工?”
“啸天回学校。萍萍去帮啸天同学爸爸的餐馆打杂,过几天回来。”吴思富简短解释道。
“谁家的人要出村?”吴思富又问老村长。
“我女儿、女婿今天回去。噢,对了,忘记跟你说件事。我女儿叫我们两个老家伙去省城给他们带娃娃。
我考虑了又考虑,现在年轻人工作忙,生活压力大,我们这些老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所以,过了正月十五,我跟你婶子就一快儿去省城。到时,我给唐书记提议,你来当村长。”老村长郑重其事地说道。
“老村长,你开玩笑。我哪是当村长的料。让婶婶一个人去,你在家继续当村长,不是更好?”吴思富正经说道。
“他们说,留我一人在家不放心。唉,他们要我去,我就去,免得让他们牵挂。”老村长继续说道。
吴思富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身将东西交给萍萍后准备回家。
老村长急忙说:“思富,你等等,我打电话叫女婿送你们去国道边坐车。你们这么多东西,提着费力。”
老村长说完,摸出电话就给女婿打了过去。
不一会儿,老村长女婿走了出来。吴思富、萍萍千恩万谢,
将东西放在轿车尾箱,几人便坐上车走了。
吴思富背着背篼回家,回想着老村长刚才的话,一路沉默思忖。
回到家,吴思富见热热闹闹的家又变得冷冷清清,不禁摇了摇头。这次摇头,不再是孤单凄楚地摇头,而是对一家人忙碌奔波无奈的摇头。
将家里收拾一番后,他便将年前准备好的蔑条取出来,准备编织晒席。
过了一会儿,周觉明拖沓着步子来到他家。周觉明一见吴思富家大门敞开,不见人影,大声叫道:“思富,思富。”
吴思富瘸着腿走出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有没在编晒席。”周觉明说道。
“我正取蔑条。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吴思富急忙说道。
“思富,我帮你把蔑条扛到我们院子里去编,一来场地宽,二来也可教我。”周觉明恳切地说道。
“不歉麻烦啊?一会儿我又跑回来吃午饭。”吴思富显然不同意周觉明方案。
“午饭好解决,在我家凑合一下不就行了?走,我帮你扛蔑条。如果蔑条不够,用我的也行。”周觉明说着就帮吴思富拿蔑条。
吴思富一看周觉明坚持,只得拿了蔑条跟周觉明走。
来到周觉明家所在的大院子,吴思富见三叔家一片忙碌。思国、思佳、思凯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城。
见此状况,吴思富不由感慨:父母在,家就在。年一过,大家就像候鸟一般飞向各个地方觅食。热闹一阵的大山又将归于沉寂。
吴思富和周觉明将地坝打扫干净,铺开青蔑、黄蔑,开始编织晒席。
吴三叔见两人编晒席,问明缘由后,又在旁边就蔑条厚薄均匀、粗细、编织紧密等要点进行指点。
吴三叔的孙子、孙女见叔叔编织竹蔑,拿起蔑条当绳子跳,又蹦跳着在蔑条圈里玩闹。
吴三叔大声喝止小孩,说蔑条割手,小心小胖手划出口子流血。
话音刚落,思佳小女儿的白胖小手被蔑条划出一道小口子,哇哇哇地大声哭开了。清脆响亮的哭声回荡在偌大的院子里。
吴婶、思佳风风火火地从屋里跑出来。吴婶一把抓过小外孙女的手,一边用嘴吹一边用手搓。
嘴里不停地骂着,你这该死的蔑条,为何要割我小孙孙的手啊?思佳一边责骂一边慌忙回屋找创可贴。
思佳慌慌张张地在手提包中乱翻,可翻来翻去都没找到创可贴,急得不行。
嘴里直嚷嚷这穷山恶水之地,想买创可贴都得到3公里之外的村办公室。
吴三叔不动声色,从墙角处找来一个蜘蛛织成的像棉花贴的东西,拉过外孙女的手就准备贴上去。
思佳一看,父亲手里的东西黑黢黢的,嚷嚷着不准。
吴三叔不愠不怒地说,你们小时候手划了口子流血,我们都这样止血。现在倒讲究了。
吵吵嚷嚷中,一家大小提着袋子背着包出门。吴三婶解下围裙在身上拍了拍灰,跟在儿女、孙子们屁股后面送了一程又一程,不知不觉竟送到村办公室了。
思凯连忙说:“妈,别送了,等会儿你还得走回去。”
吴三婶笑眯眯地说:“走吧,走吧,闲着没事出来走走也好。”吴三婶一直目送着儿子、女儿和孙子们,又唠叨着问了一遍,你们的黄粑、腊肉、香肠都提好了吗?
大家都说提好了提好了。吴三婶眼巴巴地看着几个子女钻进车子,待车子走远,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家的路走去。
萍萍、虎子、啸天三人到达吴铭的农家乐餐馆时,已近中午时分。
餐馆里食客众多,人来人往。吴铭顾不上招呼,忙得前脚不着后跟似的招呼着服务员上菜、添茶水。
虎子将啸天妈妈的行礼搬进储物间,招呼着啸天和萍萍歇息。
萍萍对两个孩子说:“餐馆生意这么好,我们帮忙打打下手吧。”
虎子有点儿为难地看了一眼萍萍,说:“阿姨,你以前在餐馆干过吗?”
“没有。不过,这不难。端茶倒水,取碗拿筷,还用学吗?”萍萍狐疑地看着虎子。
“那,那,阿姨,你先将头发盘起;我们再去洗漱间洗手,然后再出来帮忙,好吗?”虎子说道。
萍萍听虎子一说,忙瞧了瞧其它服务员,服务员们皆着统一服装,胸前挂统一围裙。
女服务员发卡束发,头发盘髻;男服务员一律头戴白帽,看起来整洁爽利。
原来,虎子是怕自己不讲卫生,所以叫盘发洗手。
三人一番收拾,虎子又去找了几条围裙给每人挂上,便帮着服务员们送茶水、发筷子,端菜、收碗等活,就由专门的服务员干。
大家忙忙碌碌,直到将所有食客送出餐馆,时针已指向下午2点了。
厨房的厨师炒菜出来,服务员、厨师,加上虎子、萍萍
等人,挤挤密密地坐了两桌。
萍萍捶了捶酸疼的腰,心里感叹岁月不饶人。才干这么一阵就累得不行。
吃完午饭,吴铭叫员工腾挪了一下储物间的米、面、油等东西,又将钢丝床找出来给萍萍搭好,歉意地说太简陋了,会不会委屈了嫂子。
萍萍想,就帮忙几天,无所谓委屈不委屈,便客气地应承了一番。
下午,虎子和啸天吃完饭去学校上自习,萍萍跟着一个老服务员学习端菜、收餐桌等服务要领。
晚上又是一阵忙碌,直到九点过后,餐馆打烊后才洗漱休息。
第三十一章 省定贫困村
正月初八,竹县各行政事业单位收心上班。
交通局会议室,全体干部职工齐聚一堂,参加新年第一天的收心大会。
开会时间未到,局长唐弢未上座,会议室干部职员嘻嘻哈哈,很是热闹。
有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玩笑话的,有窃窃私语约晚上吃火锅、串串的,有说过年走亲访友趣闻的,场面喜庆、热闹。
不一会儿,唐弢拿着笔记本和一叠文件来到会议室。他站在局座位置环视一圈,会议室立即鸦雀无声。
唐局长抛却平日一本正经的语气,换上和颜悦色的面孔,喜悦、轻快地说道:“同志们,2014年来了,我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同志们嘻哈着鼓掌,有人不经意大声说出“恭喜发财”的话,接着又有人跟着说出“红包拿来”的话,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唐局长看大家笑闹了一分钟,尔后清清嗓子,换上严肃面孔,说道:“今天这个会,既是一个收心会,也是一个工作布置会,更是一个吹响号角踏上征程的鼓劲会……
县委、县政府在今年1月召开的党代会、人代会上明确,2014年是竹县全面开启脱贫工作的第一年。全县上下要围绕国家脱贫战略真抓实干,切实帮助竹县广大贫困群众摆脱贫困……
经省级部门核查认定,竹县被确定为省级贫困县,竹村、前进村等70个村被确定为省级贫困村。”
唐弢局长声音洪亮地传达着竹县党代会报告和政府工作报告精神。
唐弢接着安排道:“交通是基础性、主导性产业,在这场脱贫工作战斗中,交通具有支柱性作用。
建设管理股配合规划股作好贫困村、支柱产业基地、旅游度假胜地等特殊区域道路建设规划;
道路建设规划标准要高,路基宽度至少保证4.5米,路面宽度至少3.5米,每500米设置错车道一处;安保设施要一并纳入设计规划。
规划股要尽快完成《竹县十三五交通发展规划》编制工作。“十三五”期,全县在发展农村公路的同时,还要发展骨干交通网络。
竹邻高速、竹广高速等,要尽快联系规划设计院出具项目建议书……”
交通工作面宽量大,唐局长从规划到建设、从监督到管理,建、管、养、运方方面面都进行了详细安排部署。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干部职工,现在个个专注聆听,不时用笔记下本科室的工作重点。
唐小虹心里盘算开了,自己所驻的村被确定为省级贫困村,上级部门的帮扶政策一定有所倾斜。
目前的工作重点是将竹村一二三队的路先修好,再鼓励村民因地制宜发展产业。
想着农村过年不破十五,各项工作开展不起来,唐小虹便打算待过了元宵节再到竹村去传达会议精神。
在单位上班的这几日,唐小虹找办公室同事将县党代会报告、政府工作报告复印出来,又细细研读两遍。
报告表示,县委、县政府将成立专门的脱贫工作领导小组,并设立办公室,指导全县脱贫工作。
看来,这项工作将是当今及未来几年的主要工作,自己得多动脑筋、多想办法,帮竹村人民脱贫奔康。
唐小虹想着过年前请袁股长勘察竹村入户路的事,便抽空来到建管股,见袁股长正忙着,便坐在她对面,耐心细致地等待。
袁股长一见唐小虹,一边手按计算器算着什么,一边招呼道:“唐书记,你不去竹村,待在局里做什么?”
“等你的设计方案。”唐小虹单刀直入。
“我正在算建筑安装费。”袁股长认真说道。
“设计方案什么时候能出来?”唐小虹又问。
“最快也要3月上旬。你可先到村上开展土地调整工作。况且你们村涉及林地占用,你可先到农林局咨询一下林地占用需要办理哪些手续。”
唐小虹听袁股长说得有理,心想,老交通就是不一样,自己这个新来乍到的新毛头果真欠火候。
唐小虹屁股一抬,立即风一般地旋出建管股办公室,直奔农林局咨询政策。袁股长看着风风火火的唐小虹,微笑着摇了摇头。
来到农林局,唐小虹找到自己的高中同学唐圆圆,将情况一说,唐圆圆立即回道,如果林地属集体林地,修建公共设施时,村社自行协调解决林地占用问题;
如果属国有林地,就得办理相关手续,且要通过省农林厅批准才行。
唐小虹一听,心里有了谱,又高高兴兴回交通局上班了。
农历正月十二,唐小虹照例到局里上班。想到再过两三天,就到村里将县上的报告进行传达贯彻。又想,或许双江镇政府已传达也说不定。
上午无事,正无聊之时,唐小虹意外接到老村长的电话。
“唐书记,你乐不思蜀,不准备到竹村来开展工作了?”老村长戏谑地说道,“我们去镇上参加收心会都几天了,你的心还没收回来啊?”
“我的心早收回来了。考虑到农村要过了正月十五才开工,所以这两天就没来村上。老村长,有什么事吗?”唐小虹问道。
“我女儿、女婿要我去省城帮她们带娃娃,我这个村长的工作干不了了,你另外找人接替吧。”老村长说道。
唐小虹一听,惊呆了。这么大的事,那能是自己能决定的。急忙问道:“你给镇上的王书记、李镇长汇报了没?”
“还没有。你来了我们商量后再去汇报。”老村长慢悠悠地说。
“好,我下午就到村上来。”唐小虹急忙说道。
吃罢午饭,唐小虹想到现在还在春节里,便提了酒、糕点等礼物到县汽车站坐车回竹村。
在国道边下了车,唐小虹租了辆摩托车,匆忙往村上赶。
来到村办公室,唐小虹急忙打电话给老村长。不一会儿,老村长便来到村办公室。唐小虹将随身携带的酒递给老村长,说给老村长拜个晚年。
老村长客气一番,收下了。
老村长说:“我女儿、女婿回来过年,说他们每天忙着上班,没办法照料孩子,让我们去照看。
初七的时候,她妈就跟着他们先走了。我把村上的事情交接一下,等过了清明我就过去。”
“婶子过去就行了,你可以不去啊。你当村长这么多年,对各队各户都了解,又有工作经验,做起工作来熟门熟路。
如果另外换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胜任。”唐小虹出言挽留。
“我有高血压。他们觉得留我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我年龄大了,跑不动了,让年轻人来干,更有干劲儿。”老村长又说道。
“你觉得谁来当村长比较合适?”唐小虹问道。
“我觉得一队的吴思富可以。他文化高,人品正,爱助人,当村长有威信。”老村长推荐道。
“吴思富确实可以,但他的脚不方便,走村入户有困难。”唐小虹提出异议。
“5队队长冯高是个高中生,年龄50上下,跟吴思富能力差不多。他也可以当村长。
不过,我希望吴思富当村长。一来他能力足够,二来可给他增加收入。”老村长说道。
“这样吧,我们还是按程序进行公推直选,让老百姓自己作主。”唐小虹建议道。
两人遂议定第二天召开队长以上人员参加的村支两委会,先民主推选候选人,待推出候先人之后再汇报镇政府。
老村长走后,唐小虹无事可干,便想到去吴思富家抱回张萍萍帮自己洗的被子,不然晚上没办法睡觉。
唐小虹提着糕点,抬脚便往吴思富家走去。
来到吴思富家,抬眼一看,大门紧闭。寻思着,这春节期间,山上无农活可干,应该没下地干活;难道走亲戚去了?
摸出电话一打,原来在吴队长吴三叔的院子里编晒席。唐小虹又急忙来到吴三叔院子里,见吴思富与周觉明蹲在竹蔑上,一床晒席正在收尾。
唐小虹一看吴思富编的晒席,蔑条宽窄匀称,编织紧密不漏缝,看起来做工不错。遂问吴思富编晒席做什么用。
周觉明快言快语,说是帮城里的餐馆编的,价格高得很,一床可以卖100多元。这个春节下来,可挣好几百元。
看着周觉明小富即安的满足神态,唐小虹觉得竹村的村民淳朴、善良,只要吃好、穿好就心满意足,要求实在不高。
唐小虹愈发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
“天快黑了,收工吧。”唐小虹催促着吴思富,“叫嫂子赶快做晚饭。”
“她去城里打工了。今晚又只能酸萝卜下面条。”吴思富诙谐地打趣道。
“唐书记、思富,今晚在我家吃吧。现成的腊肉、香肠,再炒个青菜就可开饭了。”吴三叔盛情邀请。
“这怎么好?我都没带礼物来给你拜年。”唐小虹客气道。
唐小虹心里想,今晚在吴队长家里吃饭,要不要就村长人选问题征询征询他的意见?
第三十二章 推选村长
天黑下来,吴思富收了晒席,到吴三叔家里洗了手,同唐小虹一道坐在堂屋的火盆边烤火。
“还没过十五,你怎么这么积极来上班了?”吴思富问唐小虹道。
“今上午老村长给我打电话,说有急事找我,我就来了。”唐小虹说道。
“村上出什么事了吗?老村长处理不了?”吴思富又问道。
唐小虹沉默着没说话。
“嫂子去哪里了?怎么你又一个人在家?”唐小虹问道。
“她去城里的一家餐馆帮忙去了,过几天就回来。我编的晒席就是给那家餐馆的新店做装修的。”吴思富说道。
“你怎么叫周觉明也编呢?你一个人编不过来吗?”唐小虹狐疑地问道。
“我想着周觉明家困难,便叫他跟着我一起编,也好挣点儿称盐打油的钱。邻里乡亲的,互帮互助嘛。”吴思富憨厚地说道。
唐小虹心想,你自己屁股上一大坨屎,还去帮人家擦屁股,真是好心啊。是真好心还是傻啊?
两人各怀心事烤火。不一会儿,吴三叔就张罗着两人到桌上吃饭。吴婶客套着,说家里没什么好菜招呼你们,将就着吃点儿吧,不好吃就担待点儿。
唐小虹知道吴婶的香肠、腊肉有口皆碑,今天有幸一饱口福,自然客套着说了一大堆麻烦、感谢的话。
唐小虹夹起一片香肠,看颜色红润晶亮,放至鼻孔边一闻,香辣扑鼻;急忙放进嘴里,鲜香麻辣刺激味蕾,甚是舒服爽快。
“三婶的香肠真是好吃。”唐小虹不由赞道。
“好吃就多吃点儿。”吴婶笑眯眯地和蔼地说道。
吴三叔给每人倒上一杯二锅头,三人碰了一下,便仰脖大喝了一口。
酒一下肚,唐小虹就再也憋不住心里的秘密了,向三人说道:“老村长要到省城带外孙,不当村长了,叫我赶快找个村长接替他。”
吴思富前不久听老村长说过,今日听唐小虹提起,一点儿都不诧异;吴三叔惊异地看了看唐小虹,又看了看吴思富,问道:“老村长不当村长了?”
唐小虹立即解说道:“我今天咨询了组织部的哥们儿,说建制村村长由村民推选,新村长要求高中文化,女18岁以上,45岁以下;男18岁以上,50岁以下。”
吴三叔听了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吴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咱们思富好像符合这个条件。”
“三婶,我哪里行,连队长都没当过,怎么可以去当村长。”吴思富急忙出口阻拦。
“要不是你腿有点儿问题,别说队长,就是村长,也早该当上了。”吴三叔说道,“论人品,论能力,论周围老百姓的口碑,都是没话说的。”
“三叔,你是我的亲三叔,今晚的话就在这屋里说说,出去可别再说了。我如今负债累累,那有资格当村长。”吴思富恳切地说道。
“刚才唐书记说的村长条件里没有负债这一条规定,况且,你欠账也是医治父母欠下的,不是你自己吃喝嫖赌留下的,这不更说明你的美德吗?”吴三叔继续说道。
“明天先召开村支两委扩大会议,大家讨论讨论,再提出候选人名单。”唐小虹说道。
“来来来,吃菜,吃菜,菜都凉了。”吴婶热情地招呼道。
三个男人举起杯子又大喝一口。
吴婶突然又问:“唐书记,年前测量队来测了路,是不是要修了?”
唐小虹一听吴婶提起修路的事,想到李大翠说的竹林占用补偿问题,头都大了。吴婶此时提及,是不是又要问补偿问题?
“我也想尽快把这条路修起了,可如果林地占用问题解决不了的话,修路就有困难。”唐小虹愁闷地说道。
“要求赔偿的是少数,同意修路的是多数;少数服从多数,你村上决定了,大家执行就是。”吴三叔说道。
“那可不行。群众工作可不能硬来。”唐小虹说道。
几人边吃边聊,一杯白酒很快下肚。吴三叔再要给唐小虹、思富续杯,两人忙遮杯阻拦,说等会儿还得回去,不可贪杯。
酒足饭饱后,唐小虹跟随吴思富去他家取被子。
唐小虹探询似的问吴思富:“刚才吴三叔说的村长一事你怎么看?”
“我刚才不是已经表明我的态度了吗?”吴思富回道。
“如果没选上你,你会不会有怨言?”唐小虹又问。
“我怎么会有怨言呢?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当村长。下个月暖和了,我准备跟周觉明一起去买鸡回来喂跑山鸡;我还要买猪回来喂,我那有时间当你的村长。”吴思富真诚地说道。
“你要喂跑山鸡?你有技术吗?”唐小虹惊讶地问道。
“没技术不知道学吗?”吴思富抢白道。
两人说着话,很快来到吴思富家。唐小虹取了被子,又说几句客套话,便拿着手电筒走了。
第二天,村支两委干部和各队队长早早来到村办公室,参加新年第一次村务会议。
唐小虹将县委党代会报告和县政府政府工作报告精神进行了传达,老村长就双江镇收心会会议精神进行了贯彻。
接着,唐小虹严肃地说道:“今天召集大家来,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跟大家商量,老村长要到省城带外孙,准备辞去村长职务。今年是脱贫减贫工作第一年,村上工作千头万绪,不能没有村长。所以,今天的重要任务,大家蕴量村长人选。”
队长们像热锅里的沸水,叽叽咕咕嘀咕开了。唐小虹又清了清嗓子,将组织部要求村长的条件又说了一遍,大家又开始议论纷纷。
吴三叔吧嗒着叶子烟,沉默了一会儿,率先说道:“我提一个,行不行?”
“你说。”唐小虹示意吴三叔提出人选。
“我们队的吴思富。”吴三叔不动声色地说道。
“他的腿瘸着,行动不方便,怎么能当村长?”5队队长冯高说道。
唐小虹看了一眼冯高,说道:“我刚才说的条件里没有说残疾人不能当村长。不过,冯高的条件也是符合的。”
其它队队长听闻冯高符合当村长条件,都沉默着没再说话。
“汤小鹏也是高中文化,还没到50岁,也符合条件。”二队的队长说道。
“汤小鹏跟着他表弟蒋小翔在城里做生意,他会回来当这个村长吗?”有队长反驳道。
“这是提议。有合适的人选都可提,到时再由社员大会共同推选。”唐小虹说道。
经过一上午的热烈讨论,大家共提出5名符合条件的人选,唐小虹一一记下,便宣布散会。
唐小虹将村支两委委员留了下来,准备再问问他们的意见。
老村长说:“我觉得吴思富最适合,虽然他的腿脚不方便,便这人实诚,有责任心。”
计生专干蔡芬说:“5队的冯高也不错。其它3个人,都在外面有事做,估计不会回来当这个村长。毕竟村长的工资又不高,人家在外面做一个月就相当于村长几个月工资。”
唐小虹听了大家的意见,人选基本锁定在吴思富和冯高身上。按照程序,还得逐个征求意见,再召开村民大会选举。
村支两委委员走了后,唐小虹给自己做了碗面条简单解决了午饭,思忖着这个村长人选问题。
以自己对吴思富和冯高的了解,两个人都不错,相对来讲,吴思富更实诚一些,办事有底可靠;冯高语言丰富,社交能力不错,对村支两委开展群众工作有自己独到的办法,但未必能与自己和睦相处。
凭心而论,唐小虹是希望吴思富当村长,如此,他既可在家搞搞副业,又可挣得村长的工资,对他摆脱贫困是非常有帮助的。
但他的腿确实是个败着,对开展群众工作很是不方便。
思来想去,唐小虹心里犹如一团乱麻,拿不定主意。不过,到时由群众自己选,选上谁就是谁,由不得自己了。
下午,唐小虹便逐一给5个人打去电话征求意见。
第三十三章 村长竞选
唐小虹逐一给村支两委扩大会议议出的村长候选人打电话,征求他们参加村长竞选的意见。
第一个电话打给冯高。冯高没客套,也没假意推却,立即表示愿意参加竞选;
第二个电话打给汤小鹏。汤小鹏直接问,当村长有多少工资?唐小虹说,不多,一千出头。
汤小鹏犹疑一会,说,自己手头生意忙,即使当上了,估计也没时间处理村上的事务。
不过,到时我一定来参加竞选。唐书记的工作无论如何得支持。
第三个电话打给廖军。廖军说自己已在城里居住,平时要照顾老人和孩子,没时间回来处理村上的事。竞选村长的事就不参加了。感谢家乡领导的信任。
第四个电话打给潘坤,锣鼓班潘少祥的侄子。潘坤直接回绝,说自己对当村长一事不感兴趣。
还说,村干部成天跟老百姓打交道,做的都是鸡零狗碎的事情情。
做了好事没人记得,邻居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却纠缠不清;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稍处理得一方不满意,就会遭人记恨。
算了算了,承蒙领导看得起,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唐小虹最后一个电话才打给吴思富。唐小虹心里矛盾,既想他同自己搭手共同管理竹村,又觉得他憨厚、耿直、思想保守,不利竹村发展。
不过,既然他符合条件,这个电话就得打:“吴兄,今天村支两委扩大会议推选村长人选,有人推荐了你。你做好准备,到时参加竞选。”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想当村长。”吴思富说道。
“这是竹村人民对你的信任和希望。”唐小虹又说道。
“我当不了村长。自己几斤几两,我有自知之明。”吴思富不耐烦了。
唐小虹被吴思富这种不战自败的思想激怒了:“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当不了?人,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潜能,挑战一下自我。”唐小虹鼓励道。
“我没有潜能,我都这把年龄了,还挑战自我。”吴思富自嘲道。
“怂样。冯高、汤小鹏、廖军、潘坤,直接鄙视你,看不起你。”唐小虹脱口而出。
“他们也参加竞选吗?”吴思富问道。
“他们也符合条件。我给他们打电话,他们热情高涨,表示愿意尝试。你呢,高中生,连尝试都不愿意。守旧,老土。”唐小虹不屑一顾地鄙薄吴思富。
犹豫了一会儿,吴思富嗫嚅着说道:“好吧,到时我来参加竞选。”
讲完电话,唐小虹心里不是滋味。就吴思富缩头乌龟一样的性格,如何撑起竹村脱贫工作的重担?到时还得靠自己劳心劳力。
老村长很快将辞职书交了上来。唐小虹带着老村长一起到镇政府,找到王书记和李镇长,分别就竹村推选新村长的事作了详细汇报,并将5个候选人的情况也一一作了介绍。
李镇长说:“冯高这个同志不错,精力充沛,脑瓜子灵活,当村长确实不错;吴思富这个同志,接触得少,只知道他很孝顺父母,不清楚工作能力。”
老村长插话道:“吴思富虽言语不多,但群众口碑好;对竹村的村情了如指掌,对当前社会经济发展也有深刻认识。如果他当村长,他会带领村民们共同致富。”
王书记见意见出现了分歧,忙说道:“村长是由村民推选,你们只要做好候选人公示、现场公平竞选、禁止拉票贿票等工作就好了。所谓,群众心里自有一杆称,他们自会选出自己心中的村长的。你们放心。”
唐小虹和老村长得到镇政府指示精神后,回到村办公室即将5个村长候选人基本情况及电话征询的意见进行了公示。
过往竹村村办公室的人一见公示,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很快老村长辞职的事,也很快知道村上要选新村长的事了。
3月上旬,唐小虹选了一个不赶场的日子,通知全村所有社员到村办公室开大会。
这天,风和日丽,和煦的春风吹拂着竹村的山山岭岭;山脚的油菜花、李花、桃花这里一团、那里一团,仿佛给大地铺上了锦锻。
男女老幼呼朋结伴,从竹村的各个山坳里走向竹村村办公室,他们要推选自己心目中的村长。
各队队长早早来到村办公室,将以前村小学教室的学生凳子端出来,摆放在操场里。又抬出一张长课桌作主席台,搬出专门购置的如城市大妈跳广场舞的音箱和无线话筒,会场便布置好了。
各队队长叫社员按队别坐好,示意大家安静。唐小虹、老村长、计生专干蔡芬等人就座主席台。唐小虹拿起无线话筒,将今天开会的目的说给大家,然后就请后选人上场发表竞选演说。
竹村老百姓哪见过这么正式的选村长的场合,个个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
第一个上场的是二队的汤小鹏。只见汤小鹏1米75的个头,上穿一件质地上好的黑薄棉衣,下穿一条黑色休闲裤,脚穿油光锃亮的黑皮鞋,给人生活优渥、素养良好的感觉。
二队的社员在下面悄悄交头接耳,汤小鹏在外面做生意发了大财,回这个穷村当村长,岂不得不偿失?又有人接过话,万一人家汤老板带着款子回来帮助大家,我们岂不享福了?
汤小鹏接过老村长递过来的无线话筒,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承蒙大家看得起我,让我回来参加村长竞选活动。只是,我本人才疏学浅,不懂基层工作的开展和管理,恐拂了大家的意,到时大家指着我汤某人的鼻子骂就不好了。在此,我感谢大家对我的厚爱。”
这是什么话?哪里是竞选演讲?纯粹就是推托搪塞之语嘛。唐小虹在心里腹诽道,不想当村长就直说嘛,浪费时间和口舌。
冯高坐在主席台下面的第一排,听了汤小鹏的发言,心里暗暗高兴,又少了一个对手,这村长非自己莫属了。
“下面,请5队队长冯高上台演讲。”老村长在台上喊道。
冯高今天亦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干净整洁的羽绒服,黑色休闲裤,寸头梳了发胶,年轻精神。
冯高走上主席台,接过话筒,扫视一圈台下的各队社员,其气势颇有领导风范。然后,清了清嗓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看了看,开始发表演讲:“尊敬的唐书记、村长、村委委员,以及各位父老乡亲,我是5队的冯高。今天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参加竞选活动……
如果我能当选,我将听从指挥、服从安排,紧密配合唐书记开展各项工作,尽最大能力让大家全面同步小康。”
话毕,向台下、台上各鞠一躬。
台下的社员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汤小鹏兴高采烈地回到台下自己的座位上。
“下面请1队的吴思富上台演讲。”老村长说道。
“吴思富?吹唢呐的吴元寿的儿子?”有人悄声议论,“是不是腿有点跛的那个吴思富?”
“还有几个吴思富?就那个当了兵、脚有点儿跛的吴思富。”5队的一个中年人说道。
吴思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一条半新不旧但却挺括的裤子,国字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给人朴实、硬朗、厚道之感。
吴思富慢慢走上主席台,接过话筒,顿了顿,直接说道:“我叫吴思富,竹村1队的,今年虚岁51,高中文化,退伍转列后在家务农。
如果大家推选我当村长,第一件事,想办法修通通组便道;第二件事,集约发展竹产业。比如,竹笋深加工;竹制品向精品发展。第三件事,利用竹林资源,试养跑山鸡。
目前,我就想到这三件紧要的事。如果以后经济发展了,大家因地制宜、因势制宜再发展其它产业。”
说完,将话筒递给老村长。老村长听完吴思富的话,第一个开始鼓掌。台下的社员见老村长,亦跟着鼓掌。
有人说,这个吴思富讲得挺实在的。这几件事也直接关性到我们的生活,如果真能办成,我们竹村就发达了。
也有人说,修路?谁出钱啊?养鸡?他懂技术吗?为了当村长,什么大话都敢说。唉,现在这些人啊,空谈误事。
唐小虹听了三人的演说,觉得吴思富的发言最切合实际。见台下社员议论纷纷,忙示意大家安静。随后叫队长给各队队员发选票,实行现场投票。
吴思富心想,叫我来竞选,我就来竞选。既然是当村长,肯定就得为老百姓办实事。至于今天讲的话有多少人相信,自己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冯高也帮着给社员发选票。发到5队的时候,有很多社员说:“冯队长,你今天讲得真好,我们投你的票。”
冯高急忙说:“大家一定要公平、公正,切不可循私。”
计生专干蔡芬将各队队长收上来的选票放进选举箱,随即用透明胶密封。
唐小虹对大家说道:“现在时候不早了,为了不担误大家的时间,今天就不现场唱票了。我们随后由各队队长监票,再进行唱票。另外,各队社员对今天的村长人选有意见的,可向村委会举报,如查证举报属实的,将取消村长竞选资格。散会”
谁会当上村长呢?社员们边走边讨论。
第三十四章 村长人选公示
散会后,吴思富跟随人流一道回家。
回家路上,二队、三队的群众不断祝贺吴思富,说,我们都希望你当村长,到时把我们这条路修好,大家出门就方便多了。
吴思富趁此机会问道:“如果修路,扩宽路基时要占用你们一点儿林地,你们会不会要村上补偿?”
有人说,现在林地下户,修路占了就永久没有了,不要补偿划不来;有人说,占了就占了,几分林地不算什么;还有人说,村上还有集体林地,可以将村上未分完的集体林地进行调济。
吴思富一激灵,人们的智慧果然无穷尽。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用集体林来调整呢?
回到家里,吴思富急忙掏出手机给萍萍打电话。萍萍匆忙接起,说:“现在午饭时间,正忙。2点后我再打给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春天来了,吴思富想着,一年之计在于春,该种的庄稼可不能耽误了。吃罢午饭,他来到江水河边的坡地里查看苞谷苗、旱育秧苗的长势,趁太阳好,天气暖和,便将覆盖的塑料薄膜揭开,让种苗恣肆生长。
抽苔开花的白菜、萝卜还在地里热热闹闹地生长。季节过了,它们不再是餐桌上的美味。
吴思富将它们扯了,重新翻松泥土,准备种下四季豆、南瓜等蔬菜。人勤地不懒,一年四季糊口的时令蔬菜得种上。
正在地里劳动时,萍萍的电话来了。吴思富接起电话,将今天去村上参加村长竞选的事说给萍萍听。
萍萍惊讶地问道:“你去竞选村长?谁提议的?你的脚不好使,能当村长吗?”
“没有谁说脚不好使就不能当村长?况且,我也只是左脚不好使;如果当上了,我去买个电动摩托车代步,这不比两只脚走路还快吗?”吴思富说道。
“你还真想去当村长啊?”萍萍一本正经问道。
“我跟三叔和唐小虹都说过我不想当村长。俗话说,深山出俊鸟,穷山恶水出刁民。我当然知道村长肯定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唐小虹跟我打电话时说我一副怂样,很是鄙视、瞧不起我。一气之下,我就去参加竞选了。不过,不一定能选上。有好几个候选人呢。”吴思富解释道。
“村上事情多,当上村长的话,家里就顾不上了。岂不顾此失彼?”萍萍又说道。
“八字还没一撇,咱们就讨论上了?别人听到会笑话的。不说这个。你在城里怎么样?”吴思富转移话题问道。
“吴铭的餐馆生意特别好,我每天都很忙。我想在外面租个小房子,让啸天回出租屋住。每天给他弄点好吃的,改善改善伙食。”萍萍说道。
“这个办法好。啸天很快高考了,营养得跟上。我过两天给吴铭送晒席来,到时我们一起去租房子。”吴思富说道。
顿了顿,又说:“现在天气暖和了,我准备把后山的竹林围一片,再去集市上买200只鸡回来喂。”
“得要多少粮食啊?”萍萍担忧地问道。
“我是这样想的,鸡小的时候,吃不了多少,咱们家的粮食能够撑过去;待大量吃食的时候,我到附近收购苞谷。
山上的苞谷比平坝的要便宜几分钱一斤。再有,我现在把所有的地都
种上菜,菜叶可喂鸡。”吴思富将心里的初步打算告诉萍萍。
“可是可以,不过,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萍萍又问。
“怎么不行?山上活路本来就不多。不干点儿副业,怎么还账?”吴思富说道。
两人又将其它计划和安排大致交流了意见,然后挂了电话。
竹村村办公室。
村支两委委员、各队队长对上午群众的投票进行现场唱票。冯高因参与竞选,不参加唱票工作。
计生专干蔡芬负责唱票,老村长负责在黑板上画“正”字,各队队长现场监督。唱票结束,大家一数“正”字,奇迹出现了,冯高与吴思富得票数一样多。
唐小虹与分管副镇长面面相觑,大家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唐小虹与分管副镇长商量,既然现场唱票,各项程序又公平、公正,这是纸包不住火的结果,无论如何得公示出去。实在不行,再进行第二次公开投票选举。
第二天,竹村村办公室墙上出现了一张红纸写成的公示。吴思富早已知道这个结果,昨天晚上三叔就打电话告诉他了。
他当时想,自己本不想当这个村长,如今出现这个局面,干脆去村上找唐小虹和老村长放弃得了。
他将村上的公示情况和自己的想法告诉萍萍,萍萍说:“都走到这步了,不要放弃。重选就重选,看看最后到底谁当村长。”
吴思富想了想,觉得萍萍说得有道理。选上了就当,选不上自己也不怄气,顺其自然。
那张红纸贴在竹村村小斑驳的墙上格外醒目,人们过路上下都忍不住看上一眼,说上两句。
公示期将满的前一天,在竹县当教师的杨老师突然来到村办公室。唐小虹和老村长都在。
老村长认识这位杨老师,她是5队杨明顺的小女儿,90年代大学毕业分配在竹县一所中学教书。
唐小虹忙招呼杨老师坐。杨老师说:“老村长,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帮忙解决一个问题。”
老村长说:“我已经辞职了,有什么问题,给唐书记反映,他会给你解决。”
杨老师狐疑地看了看唐小虹,老村长知道她不信任,忙解释道:“他是竹村的驻村书记唐小虹,县交通局干部。”
杨老师听后,这才开始说:“老村长,你知道我妈是多年的老病汉。我每年都叮嘱我爸一定要交当年的医疗保险费,万不可疏忽大意。
去年腊月,我妈哮喘病发着,很严重,我们便将她接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过年出院时,医院电脑故障,我们没报账。昨天,我去人民医院报账,医院说我们家没参保。
我气得不行,立即打电话给我爸,直埋怨他年老忘事不交医疗保险费用。这下好了,用了那么多钱,一分钱都报销不了。
我爸被我呛白了一通,没说什么。今天一大早,我爸给我打电话,说他交了医疗保险费的。我问他钱交给谁的,他说交给队长的,队长还给他开了收据。
我现在想问,我爸交的医疗保险费到哪里去了?是队长没交上来?还是村上没交镇上去?还是镇上的工作人员工作疏忽漏掉了?
我妈这次住院用了一万多元,谁来承担我们应该报销的损失?”
唐小虹听到这里,心里已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急忙跟杨老师说:“杨老师,你将你爸交医疗费的收据拿来给我们,我们再详细清查,看问题出在哪个环节。
你放心,我们竹村村支两委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杨老师不太信任地看了一眼唐小虹,老村长见状,忙说:“杨老师,唐书记说会给你一个交待,就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你放心。”
杨老师租了辆摩托车回家把收据拿到村办公室,又用手机拍了照才交给唐小虹,末了还留下唐小虹的手机号码,这才离开竹村办公室。
杨老师一走,唐小虹立即叫蔡芬调出上年全村缴纳农村医疗保险的花名册,根据全村名单逐队核查,发现5队有13户、1队有2户未购买医疗保险。
唐小虹问蔡芬:“你们往镇上报的时候有没发现有人没交保险?”
“有发现。我们问过队长,队长说要么没联系上,要么人家不买。”蔡芬解释道。
“这么看来,定是队长贪污了群众交的医保钱。”唐小虹气愤难平,“打电话叫冯高来问个究竟。”
“唐书记,先别鲁莽行事。”老村长老成持重,“将没交社保的名单清理出来,找出他们的联系方式,再逐家逐户电话核实。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万不可乱下结论。此事先保密,切不可到处乱说。”
姜还是老的辣。唐小虹感激地看了一眼老村长。
唐小虹按照名册上的电话号码逐个打出去,1队的那户人家说,自己在外面打工,工厂买了社会保险,所以就没买农村医疗保险了。
唐小虹再打给5队的11户人家,除了有1户人家电话打不通联系不上以外,再除去杨老师父母家,其余9户人家都说已交医疗保险,队长有开收据。
唐小虹又问,你们家里去年一家人都平安吧?9户人家都说平安无事。被问的人觉得奇怪,这个村书记怎么奇奇怪怪的,难道希望自己家不平安、有人生病才好吗?
电话打完,唐小虹终于弄清楚了问题所在。队长觉得有些人家身体康健不会生病,便私吞其医疗保险而没有上交。
如果这一年这家人平安无事,那么这些钱于队长而言就平安无事、心安理得了。
冯高啊冯高,你果然聪明。这次看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不知道他这种伎俩用了多少年,得了多少好处。
估计前几年没人生病,他便觉得此计万无一失。谁料人有失足,马会失蹄。
村长竞选情况公示到期,唐小虹将公示的红纸从墙上撕下来。村民们翘首以盼,等待村上重新召开社员大会推选村长。可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始终不见动静。
吴思富也觉得奇怪。这天,他吃了午饭就去问吴三叔。吴三叔说,自己也正觉得奇怪。村上迟迟没动静,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老村长,老村长欲言又止。真是奇了怪了。
吴思富没问出所以然,心下觉得,该干嘛就干嘛吧。
唐小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急忙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汇报到镇上王书记和李镇长那里,请他们做出处理。
王书记听后,说:“老村长如急着要走,就让他先走吧。唐小虹,你先全权负责村上工作,新任村长的事先搁一搁。此事先不要外扬,我们镇上商量后再决定怎么处理。”
唐小虹听王书记如此安排,便回到村上按王书记指示办。竹村村民自然对新任村长的事好奇,但议论两天后,大家就被春耕生产忙忘了。
第三十五章 养鸡(一)
吴思富和周觉明紧赶慢赶,终于将吴铭要的10床晒席、20个竹筛、20个筲箕、40个刷把全部编制完成。
吴思富电话联系吴铭,说你要的竹制品已全部完成,什么时候送到城里来给你?
吴铭说装修快完工了,这两天就可送到城里来。两人又商量着谁找车送的问题。
吴思富考虑到吴铭生意繁忙,便应承自己去找小四轮车送货到城里。
吴思富又联系在城里做生意的汤小鹏,叫他帮忙找一辆皮卡车或小四轮车到竹村村办公室拉晒席。
这天,天气晴朗,吴思富和周觉明将晒席、竹筛、筲箕捆绑好,又收拾了被褥、锅碗等租房子要用的家什,一并搬往村办公室。
刘蓉见吴思富东西较多,一大早背着背篼来帮他往村办公室搬。三个人往返几次方才将所有东西扛到村办公室的坝子里。
吴思富和周觉明正抽烟歇气,汤小鹏开着一辆小四轮车来了。
吴思富惊奇地问:“你会开四轮车?你还亲自来了?”
“这车虽不是我的,但不表示我不会开。”汤小鹏边说边与周觉明将晒席抬上四轮车,“我不来,你以为谁来?”
一路上,吴思富与汤小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汤小鹏:听说选新村长的事黄了?难道老村长不走了?
吴思富:老村长的辞职报告都交镇政府了,说三月底就去省城。
汤小鹏:老村长走了,谁来当村长?
吴思富:唐小虹一肩挑。
汤小鹏:你去找唐小虹通融一下,说你愿意当村长。我觉得你当村长很合适,老成、稳重。
吴思富:叫我去通融?这不是典型的跑官要官吗?我本来就不想当村长,要不是唐小虹说我怂,我连竞选都不会去参加。
汤小鹏:为什么?
汤小鹏心下觉得,虽说村长官职小,但好歹是个官,有工资可领;如吴思富这样生活在农村的人,既能照顾庄稼,还有薪水可拿,两全其美。他想不明白,吴思富为什么不愿意当村长。
吴思富:之所以不想当村长,一来我的脚不方便;二来我家还欠账;三来我想发展副业。
汤小鹏:前两个问题都不是不能当村长的原因。你想发展副业?发展什么副业?
吴思富:养跑山鸡。
汤小鹏:这个好。但要科学喂养方法和技术。
吴思富:你老表是畜牧局的,我下午去找他。
汤小鹏没想到吴思富考虑周全,进一趟城,不仅送了货,还办了事。忙摸出电话给老表蒋小翔去电话,叫他下午一定接待好吴思富。
通过简短交谈,汤小鹏不由对吴思富高看一格。这个瘸腿男人,虽身负上万元欠债,但踏实、勤奋、苦干,这种精神值得人敬佩。
来到城里,汤小鹏按照吴铭提供的地址,径直将东西送到城郊吴铭新开的农家乐餐馆。
吴铭急忙从餐馆里迎出来,帮着周觉明将晒席等东西扛到餐馆里。汤小鹏见东西卸完,爬上驾驶室,启动汽车准备离去。
吴思富忙拦住汤小鹏。汤小鹏以为吴思富有话要说,急忙拉开车门。吴思富踮起脚,将一张百元钞票递给汤小鹏。
“这点小事,还收你的钱?大家一个村的,犯得着如此客气吗?”汤小鹏敬重吴思富是个爷们,便决定不收他的钱。说着又将钱递还给吴思富。
吴铭见吴思富支付车费,忙从餐馆里出来,摸出裤兜里的钱包,扯出一张百元钞票递上去。
汤小鹏见状,连忙说:“我跟思富是本乡本村人,我帮他是应该的。你既然是他的朋友,我们又何必见外。下次到你这里喝酒,你请客。”
“行行行,咱们一言为定。”吴铭爽快地答应下来。
汤小鹏嘟嘟嘟地开着车走了。
吴铭招呼吴思富和周觉明,叫他俩到老店去吃午饭。说着就摸出电话给老店安排了一番。
吴思富想去看萍萍,又想着下午2点才去找蒋小翔,便与周觉明打车去了吴铭的老店。
时近中午,有食客陆续来到店里。萍萍和其他服务员一道,着统一外套,系统一围裙,头发盘成髻,面带口罩,训练有素地接待着客人。
萍萍将吴思富和周觉明安排在角落里的一张小餐桌上就座,取了杯子倒上茶,说你们先歇着,我得去忙了。
周觉明轻声对吴思富说:“没想到啸天妈妈还真像个服务员,手脚挺利索的。”
“只要你真心想干一件事,只要你认真学,你很快就会成为那个行业里的人。”吴思富负有哲理地说道。
两人边喝茶边聊天。店里食客越来越多,吴思富思忖,与其在这里坐等吃饭,不如去城里农贸市场逛逛,下午再去找蒋小翔。
吴思富跟萍萍招呼一声,领着周觉明起身就走。
他们来到城里最大的农贸市场——东门农贸市场。因是中午时分,摊位前买菜的人相对较少。
吴思富径直来到禽蛋市场,逐摊询问鸡肉价格。圈养鸡15、16元一斤;有农户零卖的土鸡,20元一斤。
他们一路往前走,看到一个挂有“专卖跑山鸡”牌子的门市,遂上前探询。
守门店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低头玩着手机。见有来人询问,以为是买鸡的,忙热情推荐:
本店跑山鸡来自大山,纯粮食喂养,生长周期230天;正宗土鸡,让你吃得健康、吃得放心。
吴思富一听,这广告词背得挺顺溜。随手翻了翻已宰好的鸡,又看了看鸡爪,确实是跑山鸡。
询问其价格,25元一斤。
“有点儿小贵。”吴思富回道。
“我们这跑山鸡货真价实,还注册了商标。无论你买一只,还是买十只,都是这个价。”年轻女人依然热情。
“我买一只。”吴思富从口袋里往外掏钱。
年轻女人见吴思富买鸡,对吴思富后面提出的问题更是细细回答。原来,他们店里的跑山鸡是店老板在阳家镇的一个大山基地里养殖出来,几年来一直是这个价。
吴思富又问他们的品牌是什么。年轻女人告诉他,叫万康牌生态农业产品。
吴思富本想再问他们老板的电话,又觉得自己实在贪心。等会儿见到蒋小翔,什么都会知道。
周觉明提着吴思富买的跑山鸡,狐疑地问:“你无缘无故买只鸡干什么?你家不是还有鸡吗?”
吴思富剜了一眼周觉明,大有说你笨你还不相信的意思:“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喂鸡?喂鸡是不是要经验和技术?鸡出笼后是不是要销售?”
“对对对。可这跟你买鸡有什么关系?”周觉明还是不明所以。
“淘经验、淘技术。这下明白了不?”吴思富恨不得敲开周觉明的脑袋,看他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两人随便找了个面馆,一人点一大碗杂酱面,呼噜噜吃完后,一看时间差不多下午2点了,便朝城南的畜牧局走去。
吴思富和周觉明按图索骥找到蒋小翔办公室。看样子,蒋小翔刚到,正在给自己倒开水。
蒋小翔又给两人各倒一杯白开水,随后从文件柜里取出《土鸡养殖技术100问》《科学养殖技术教程》。
蒋小翔说:“凡是养殖有生命的东西,必须做好防病抗菌工作。场地
该消毒得消毒,动物该打疫苗必须打疫苗,不能掉以轻心。
另外,竹村山高林密,夏天暴雨如注,冬天寒冷刺骨,要做好跑山鸡的防雨淋防霜冻工作。”
吴思富不住点头,用脑子认真记下这些专业东西。看来养殖业不是一条随心所欲、随随便便的创业之路。
辞别蒋小翔后,吴思富将周觉明送往汽车站,边走边跟周觉明说,你回去砍一些慈竹织成篱笆,将后山的竹林先围一片,我回来后,再建一个鸡棚。
吴思富送走周觉明后再回萍萍打工的地方,叫她下午一起找出租房。
来到萍萍打工的餐馆,萍萍跟一众服务员已收拾妥当,下午四点半再上班,这之间有两小时空挡时间。
趁着短短的休息时间,两人去往竹城一中附近寻找出租屋。
啸天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如今才租房子,离竹城一中较近的房子早已租出去了;即使有空房,主人也不愿意短租。
两人找来找去,最后在离学校稍远的城东门的旧城附近找到一处民房。民房外观看起来陈旧不堪,但室内水电汽全通,收拾得还算干净亮堂。
更为重要的是,此处有公交车通往竹城一中和萍萍打工的餐馆。
吴思富当即决定租下这套房子,虽然价格贵了点儿,但交通便利,房屋敞亮,住着还算舒服。
交了定金,吴思富和萍萍急忙去餐馆将所有日常用品搬过来。萍萍急着回餐馆上班,吴思富只得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铺床收拾。
萍萍匆忙出门时,转身又告诉吴思富,老板吴铭发了上月工资,按2000的标准结的。自己只做了20来天,吴铭也给了自己2000元,说是春节加班,大家辛苦。
吴思富听了萍萍的话,若有所思,心里竟不是滋味。
第三十六章 养鸡(二)
萍萍告诉吴思富,老板吴铭给她开了工资,吴思富为何心里不是滋味?
吴思富觉得,那是吴铭在暗中帮助他,又怕伤着他的自尊,所以帮得不作痕迹。
吴思富心里默默记着这份恩情,这份温暖而不能言谢的帮助。
第二天,吴思富又将出租屋收拾一遍,给萍萍发了条短信,就到汽车站坐车回家了。
回到家,吴思富将吴铭算给他的竹制品钱又算了算,发现吴铭给的价格高于市场价,他知道,这也是吴铭在暗中帮助自己。
周觉明编了3床晒席,吴思富将吴铭算给他的晒席钱又加多50元,凑齐500元送到周觉明家里。
周觉明拿着钱,疑惑地看着吴思富,这晒席多少钱一床?怎么给我这么多?说着又拿出100元还给吴思富。
吴思富忙劝阻他,叫他将钱揣好;说兰兰要中考了,给孩子多改善改善伙食。
接着又跟他说,咱们现在趁天气晴好,得赶快将竹林围起来;抽空再去对面山上割些茅草,抓紧时间盖一间鸡圈。
周觉明说,我既没技术,又没本钱,先跟着你小数量地养几十只。我把自家猪圈后面的柴房打扫出来大概就够用了。
吴思富想了想,觉得周觉明说的是事实。便请周觉明帮自己弄。周觉明欣然同意。心想,你都帮我这么多,帮你这点儿小忙,有何不可?
两个大男人起早摸黑地上山割茅草、砍竹子,很快将竹林围起来。吴思富又将地坝旁边的空坝子平整出来,买回几包水泥,将坝子糊平整,便与周觉明开始搭鸡圈。
这天,天气异常暖和,吴思富同周觉明一起到双江镇买小鸡苗。竹村仿佛春来乍到,小草才刚从地里钻出来,零星的李花、桃花渐次开放。
山脚平坝的油菜花早已开败,青葱的油菜籽荚密密匝匝地挂在油菜杆上,饱满充实;其它花事已近尾声,小指头般的青果高高地挂在树梢。
看到老农们翻梨水田,吴思富慨叹地说:“我们山上的人总比山脚的人晚一个节拍,现在平坝里都已春耕生产了,我们好像还在冬眠。庄稼人,要想生活好,除了勤奋耕作,没其它巧门。”
周觉明点头应承。
两人来到农贸市场,见育雏公司摆着大筐小筐的小鸡、小鸭种苗正在叫卖。一只只嫩黄的小鸡、小鸭在笼子里挨挨挤挤,啾啾啾地叫着。
吴思富站在笼子边仔细打量,小鸡苗太嫩了,仿佛刚从蛋壳里剥出来,稚嫩的翅膀似乎还打着寒颤。
吴思富问都没问,径直走开了。
他来到农村妇人卖小鸡仔的地方,用手轻轻地拨弄着小鸡仔,看了又看,边看边询问价格。一番讨价还价后,他决定买农村妇人的小鸡仔。
周觉明见吴思富蹲在笼子边挑选小鸡仔,悄悄跑回去询问育雏公司小鸡苗价格。
两相比较,发现农妇的小鸡仔比育雏公司的小鸡苗一只要贵一元左右。如买上几十或上百只,就得多花几十或上百元的钱。
周觉明蹲到吴思富身边,将打听到的育雏公司小鸡苗价格轻声告诉吴思富,提醒他不要买贵了。
吴思富没理他,自顾自地挑选着小鸡仔。
选好小鸡仔又付了钱,吴思富这才跟周觉明说,育雏公司的小鸡苗太嫩,买回去恐怕养不活。
农家人自己孵的小鸡脱离蛋壳后,在母鸡的带领下,与大自然已有一段时间的接触。咱们买回去,小鸡适应性更强,更好养。
周觉明疑惑地看着吴思富,心想,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思富知道周觉明疑惑,解释道,我从书上学来的,不会错。现在做什么都得讲科学讲技术,规模养殖不讲科学是不行的。
周觉明听完吴思富解释,心里对吴思富愈加佩服。
两人挑着小鸡笼子步行回竹村。吴思富边走边跟周觉明说,为以后买粮食方便,自己打算去买辆电动摩托车回来。
周觉明说:“看来,你真准备大干一场了。”
吴思富长叹一口气:“不大干不行啊,我今年必须还5万元欠债,过年时就定下的目标。”
周觉明被吴思富的目标和干劲感染,真情地说:“思富,我跟着你干。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别的没有,劳力是足够的。”
吴思富感激地看了一眼周觉明,心想,这个男人忠厚、老实,往后我一定不能亏待他。
两人回到家,胡乱吃了午饭,开始侍弄小鸡仔。
唐小虹听说吴思富买回小鸡仔开始饲养跑山鸡,特地跑到吴思富家来看个究竟。
吴思富正在鸡圈里忙活。他忙着倒掉鸡窝里的鸡粪,又忙着给鸡圈消毒。见唐小虹到来,招呼一声后,又自顾自地忙着手上的活。
唐小虹:“你搞这么多小东西回来养,还有时间当村长吗?”
“谁让我当村长啊?这么久没消息,不是已经翻篇了吗?”吴思富淡淡地说。
“谁说翻篇了?竹村总得有个村长,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镇上很快会下文,你安排好家里的事,早日走马上任吧。”唐小虹说道。
什么情况?
村长推选的事已过去大半个月,春耕生产让大家对这事已经淡忘,大家都以为这事不了了之了。唐小虹今天怎么又提及这事?
这之间出现了什么吗?
吴思富丢下手中的活,来到地坝里,洗完手,递给唐小虹一支烟:“什么情况?冯高呢?”
“冯高当不了村长了。他已辞职,连队长也不干了。”唐小虹狠狠地吐出一口烟圈。
吴思富茫然地看着唐小虹,等待他的进一步解释。
“不要一副茫然地看着我。”唐小虹决定和盘托出,“他侵吞了几户农民购买医疗保险的钱。
他觉得那几户农民身体好,多年没病没灾;况且医保只管一年,那几户农民只要过完12月不生病,钱就是他自己的了。
没想到他们队上杨老师的母亲去年过年时生了一场大病,上个月去报账时,发现报不了账。
通过调查,已查清他本人侵吞农民医疗保险费用情况属实,他本人对此事也供认不讳。
镇上王书记、李镇长高度重视。因数额不大,经报请县纪委同意,决定给予他纪律处分。
他自己觉得无脸见人,自动辞职了。这个村长是不是非你莫属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吴思富腹诽道,冯高这人,真没看出来,竟然连农民的这点儿小钱也贪。
看来,这村长还真得去当了。
可是,自己刚买回二百多只小鸡,还打算买几只小猪回来饲养。当上村长,哪有时间侍弄这些?
吴思富沉默着,一时没接唐小虹的话。
“既然村民相信你,推选你当村长,你就得当好。咱们现在正年轻,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吧。我就不信,咱们竹村会一辈子穷。”唐小虹在旁边煽动着。
吴思富想想唐小虹的话,觉得自己刚过50岁,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生活一辈子,总得干点儿什么吧。
一支烟抽完,吴思富沉稳应道:“行”。
唐小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吴思富的手。
唐小虹:咱们接下来的大事,就是想办法把你们这3个队的机耕道先硬化;如果有条件,再把5队那边的路也硬化出来。
吴思富:你回单位把硬化方案弄出来,看到底需要多少钱;再跑跑县上其它部门,看有没别的门路。
至于扩宽道路占林地的事,有村民说可以用村上剩余的集体林地进行置换。
唐小虹:原来你都想好了?我还一直纠结村民不愿占他们林地的事,一直觉得这事最棘手。没想到你都想好解决方案了。
吴思富:是村民提出来的。
两人又商量一阵,唐小虹才抬脚回村办公室。
唐小虹走后,吴思富限入了沉思。家里的副业刚刚起步,还要栽田种地,萍萍又在外挣钱照顾啸天,自己再走马上任村长,如何忙得过来?
不过,事已至此,仿佛每件事都无法推托,只得一件一件地处理。为节省往返村办公室时间,买辆电动车势在必行。
平时起早点儿,弄好鸡、猪等,再到地里干活或者到村上处理事情,下午也可干活,晚上也可侍弄牲畜。
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必须妥当处理,一件也不能耽搁。
打算好后,吴思富叫上权娃去镇上买电动摩托车。
权娃觉得奇怪,这么多年都不见你买电动摩托车,怎么现在想起要买了?
吴思富淡淡地解释道:“为了方便买猪、鸡的饲料。自己走路不方便,电动摩托车可作代步工具。”
“你如果要骑回家的话,你门前的那条陡坡路肯定不行。你只能走屋旁边的那条小路,到达吴三叔院子门前,再上机耕道。
就是我平时骑三轮车来你家的那条路。不过,那条路很危险,你得多加小心。”
经权娃一提醒,吴思富这才想起屋旁边的那条毛路崎岖不平。寻思着,每天抽出一点儿时间把这条几百米的小路整修整修。
第三十七章 走马上任(一)
竹村的春天姗姗来迟。
吴思富将为数不多的几块坡地除尽杂草,刨松整好,又将小鸡的鸡粪、房前屋后的肥泥背到地里改善土壤。
坡地收拾好后,才将用肥泥团培育的粗壮玉米苗移栽到地里。看着幼嫩的玉米苗,吴思富想,人勤地不懒,付出总有收获!
这是吴思富几十年来与土地打交道的感悟。
忙完地里的活,吴思富又见缝插针地刨自家屋侧边的出脚路。吴三叔、周觉明见他一人忙完地里又忙家里,这会儿又帮着修整出脚路,便抽空来帮他整修。
这天下午,吴思富一个人又在屋侧边整修出脚路,唐小虹的电话打了进来。
唐小虹:村上明天召开社员大会,宣布新村长走马上任。你准备一下。
明天4月1日,西方的愚人节。唐小虹是在捉弄自己吗?吴思富心里想。
吴思富:上任就上任,有什么好准备的?有哪些领导参加啊?怎么就整到愚人节宣布?该不会是捉弄我吧。
唐小虹:你还挺时尚嘛,竟然知道愚人节。你问问竹村的社员,谁知道愚人节?咱中国人有这个节日吗?4月1日就是4月1日,不是什么节日。
吴思富被唐小虹呛白了一顿,不好说什么,只得连连答应,表示应下了。
吴三叔也早早得到思富走马上任的信息,叼着烟杆来找他。见他正在整修出脚路,掉头回家扛了锄头来同他一起干活。
吴三叔:明天开完会,你就正式当村长了。你可得好好干啊。
吴思富:三叔,我很迷茫。你说,现在田地、林地已承包到户,种庄稼、做生意完全自由;
社员们有独立自主的思想,想干什么干什么,当这村长有什么工作做啊?现在又不像过去,要催缴公粮、农业税、提留款。
吴三叔慢慢悠悠地挖着出脚路上的芭茅野草。过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锄头,磕了磕烟杆,慢吞吞地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往大城市跑,以后农村会不会没人住啊?”
吴思富一时没明白吴三叔话里意思。吴三叔问的这个话题太宏大太深远。
吴思富的思维与吴三叔没在同一个频道。
吴三叔又说:“现在农村没多少人住,坝下的很多田地都撂荒了。种庄稼值不了什么钱。跑得动的都跑出去了,谁还愿意从大城市跑回来啊?
农村工作的确没什么可干,但农业不可能就这么荒废了啊。你上去当村长,上级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不然,组织也不会配这么一个干部。你说是吧?”
绕了一个弯,原来吴三叔是要表达这个意思。
吴三叔的话引起了吴思富的深度思考,农村越来越少人住,土地撂荒越来越严重,这可能是全国农村共有的现象。
两人不再言语,默默地整修着出脚路。
吴三叔:这路整修出来,最好用水泥糊一下。不然,天一下雨,还会深一脚浅一脚的,摩托车哪里骑得进来?
吴思富:得要多少水泥、沙?况且,水泥、沙也拉不到这里来。先将就将就,总比没路的好。
天近黄昏,两叔侄收工,扛起锄头各自回家。
吴思富回到家,急忙将在林中撒欢跑的小鸡全部赶进鸡舍,又将谷糠、豆粕、苞谷等粮食拌和好放在食槽里。
看着小鸡们欢快地啄食,吴思富心里感到温暖、踏实。
第二天,吴思富起了个大早,将鸡舍收拾好,又将小鸡喂饱。想着早上气温较低,便将小鸡留在鸡舍里,待中午回来再放到林子里去。
换好衣服,刮好胡子,吴思富快步向村办公室走去。
社员们陆陆续续从竹村各个山坳走向村办公室。他们谈论着冯高贪污被取消当村长资格的事
有人说,看冯队长,平日像模像样,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谁知道他会这样。现在这日子啊,没人敢相信了,除了自己;
又有人附和道,这世道,除了娘是真的,爹可能都是假的。
大家嘻嘻哈哈说笑着,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村办公室。计生专干蔡芬招呼大家按队别坐好,大声说着“别说话了,别说话了,要开会了。”
主席台上坐着县纪委、双江镇领导,边上坐着唐小虹和吴思富。会议由双江镇李镇长主持。
李镇长:“今天,我们召集大家召开社员大会,是要给大家宣布竹村村长人选。
大家可能听说了一些事情,为避免谣传,严肃党的组织纪律,今天大会会就另一村长候选人冯高的事给大家做个说明。
下面请县纪委干部给大家宣布关于对冯高的处理决定。”
纪委干部挪过话筒,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竹村5组村民冯高,在2013年的工作中,私自扣留本社10户共计3128元购买农村医疗保险的费用,经查证,情况属实。
鉴于冯高本人及时退还其中9户农民的医疗保险费用,解决了另一户即5社杨明顺之妻的住院费用,未造成较大损害的实际情况,经研究决定,取消其当选村长资格。
同时,经其本人申请,同意冯高辞去5社社长职务。”
大家对冯高未当上村长的事终于明明白白知道了,以前捕风捉影的谈论就此打住。
接着,双江镇王书记给大家讲话:“同志们,村支两委是农民们自己管理自己的最小建制机构,宗旨只有一个:为人民服务。
凡思想不纯洁、动机不纯良的干部,一定不是人民的好干部,人民有权不用这样的干部。
党和人民决不会让有害于人民的事发生,发现一起,严惩一起,决不姑息。同时,也请同志们做好监督工作。
在以后的日子里,希望大家配合村支两委干部做好三农工作;如有好的意见和建议,你们可以直接向村支两委反映,或者到镇政府反映给我和李镇长。总之,大家要齐心协力,共同将竹村建设得更加美好。”
最后,李镇长说:“下面,我宣布,竹村新当选的村长吴思富给大家讲几句话。”
领导们将无线话筒传到吴思富手里,吴思富站起来,环视一圈后,才说:“父老乡亲们,上次我已自我介绍过了,今天就不再介绍。
今天,我在这里给领导和在座的各位表个态:第一,坚决为大家服好务。大家有什么困难,可到村上直接来找我;
第二,诚恳接受大家的监督和批评:
第三,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第四,按照国家提倡的核心主义价值观,大家要切实做到睦邻友好,不可打架斗殴,相互谩骂。”
吴思富说完,台下的老百姓响起热烈的掌声。
会议议程全部完成,李镇长宣布散会。
群众散去,唐小虹忙招呼县上的、镇上的领导乘车去镇上吃午饭。吴思富一看这架势,自己今天刚上任,说什么也得陪领导去吃饭,说些感谢之类的话。
可自己家里的那些小鸡仔还在鸡舍里没放出来。关了这大半天,也不知什么情况,说什么也该回去看看。
怎么办?怎么办?吴思富骑虎难下。
“吴主任,走啊!”唐小虹在车边催促道。
“我家里的小鸡仔在鸡舍里还没放出来。”吴思富底气不足地回道。
唐小虹急忙走过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刚当上村长就骄傲了?也不看看,今天县上和镇上的两位主要领导都来了,难道你不给面子?”
吴思富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汽车跟着领导去镇上吃饭。
他心里始终想着那些小鸡仔,那可是自己的副业、还账的本啊!身在曹营心在汉,饭吃得心不在焉。
想到小鸡仔,他摸出手机给三叔打电话,想叫三叔过去帮忙把小鸡仔放到林子里去,自己等会儿就回来。
来到镇上,唐小虹将众人安排到张老板的饭馆里。吴思富腿脚不方便,唐小虹只得更勤快地张罗房间、茶水,又忙着点菜。
县纪委干部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说,唐书记,你可别大鱼大肉啊!中央“八项规定”有明文规定。
唐小虹连声应道,今天我们村新任村长走马上任,大家高兴,不必拘礼。
不过,听了纪委干部告诫,又根据本村财力,唐小虹只得跟张老板说,整几个家常菜就好。
不一会儿,张老板的花菜炒腊肉、拼盘香肠猪舌等一应上桌。一副弥勒佛像的张老板笑嘻嘻地说:“今天算是吴村长请大家客了。”
大家愣怔地看着吴思富,吴思富愣怔地看着张老板,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请客?今天身上没带钱,拿什么结账?
张老板见大家错愕的表情,又笑嘻嘻地说道:“这腊肉、香肠是吴村长家的猪肉,熟食喂养,原生态,无污染。”
闹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家又闹闹热热地说,吴村长今天新官上任,应该请客,应该请客。
吴思富借势请大家尝尝腊肉、香肠口感如何,大家吃后,都觉得口感绵长,味道特别香。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问他今年还喂不喂,到时好预定腊肉。
吴思富打趣道:“还说预定,去年我的猪肉差点儿卖不掉。叫唐书记帮我吆喝,结果闪我骰子。这个仇我一直记着。”
“好哥哥,对不起对不起,那两天不知在忙什么,忘了给你回信。今年不会了,你放心喂,到时我去纪委吆喝,连同你的跑山鸡,保管卖出去。”唐小虹信誓旦旦地说。
大家又纷纷询问吴思富喂跑山鸡的事。吴思富详细说了。还说,已发展村民周觉明一起喂跑山鸡,如果今年试验成功,以后就扩大规模养殖。
领导们觉得这个路子好,鼓励吴思富大胆发展养殖业。
大家热热闹闹地边吃饭边谈着竹村发展,吴思富的电话响了。
吴思富一看,是三叔打来的,忙接起电话:“思富,你快点回来,大事不好了。”
众人一看吴思富紧张的表情,估计他家出了什么事,正想询问,吴思富急忙收了电话,给各位领导抱拳作揖道:“各位领导慢慢用,我先回去处理点儿事,以后再给各位领导赔不是。”
说罢,匆匆离开。
第三十八章 走马上任(二)
吴思富离开张老板餐馆,匆忙来到国道边,招呼一辆摩托车就往家赶。
为早点儿赶回家,吴思富到达村办公室没下车,叫摩托车直往里开。摩托车师傅说,里面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不说,还有许多急弯陡坡,不敢去。
吴思富心急如焚,担心家里小鸡仔的安危,求饶似的对摩托车师傅说开慢点开慢点,能进去;两个轮子怎么也好过我两条腿。
好说歹说,又加多5元钱,摩托车师傅终于同意进去。
紧赶慢赶回到家里,吴思富急忙来到鸡舍边,看到躺在水泥地上血淋淋的小鸡,心里痛心自已。
吴三叔声音低沉,说:“来到你家时,看见大黄正在鸡圈边汪汪汪大叫,小鸡叽叽喳喳叫过不停,一个劲儿地想往外钻。
我再仔细一看,旁边已有被大黄咬死的小鸡摆在那里。怎么会这样?”
典型的鸡犬不宁。
吴思富操起一根竹棍就去找大黄报仇。吴三叔一把拉住他:“打死大黄,小鸡就能活过来吗?”
“怎么也得教训它一顿。”吴思富气愤地说。
吴三叔劝说了一阵吴思富,叼着烟杆回家去了。
大黄坐在地坝里,嘴里吐着舌头,木然地看着吴思富,一副要杀要剐由你的神情。
吴思富看着憨态可掬的大黄,心里突然泄了气。都怪自己疏忽没给大黄留下口粮。大黄一定是饿极了,又听到小鸡叽叽喳喳的叫声,心里烦躁得不行才去咬它们的。
吴思富颓然地丢掉手里的竹棍,定定地站在那里。养大黄原本为了看家护院,没想到竟给自己惹下这么大的惹。
这村长当的。今天刚第一天,大黄就给自己下马威,以后还怎么活啊?
难道工作和事业真不能兼顾吗?
叫萍萍回来料理家事,自己就可专心干村上的工作。可啸天咋办?啸天还有2个月就高考了。
当村长、养鸡、啸天高考,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仿事事都是大事,哪一件都不能掉以轻心、置之不理。
吴思富端出一碗剩饭,又拌了些剩菜,倒在狗槽里。大黄欢快地来到狗槽边舔食。
他找来一条铁链,趁大黄不注意,麻利地将铁链套在它脖子上,待它吃完槽里的食,又将它拖到房檐下的柱头边拴上。
吴思富蹲下身,拍拍大黄的头,无奈地对大黄说:“大黄,你说你饿了,该去山上找老鼠吃嘛,你干嘛要咬我的小鸡仔啊?
你知不知道,它们可是我的希望,我还指望着他们给我还账。依我往日性子,非打死你吃肉不可。
以后可得乖乖的哈,别再跟我添麻烦了?我们一起加油。”
吴思富忍痛将被大黄咬死的小鸡仔收拾了,又用石灰、消毒液给鸡舍消了毒,这才坐下来休息。
下午,吴思富照例到山脚的地里干活,唐小虹电话又来了。只听唐小虹简短地通知吴思富:明天上午9点,镇政府会议室开会,村上四职干部必须参加。
又开会?有完没完啊?这地里的庄稼还要不要种?吴思富丢下锄头,蹲在地边的石头上抽着闷烟。
早知道村上事情多,自己万不该去当这个村长。如今怎么办?自己已上任,可不能像过家家,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
怎么办?
吴思富在脑子里反复想着这个问题。鱼与熊掌能兼得吗?
思来想去,吴思富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家庭副业要搞,庄稼要种,村长还得继续当,该参加的会必须参加。
办法只有一个,家里的活想办法起早摸黑地干;小鸡仔请周觉明或三叔帮忙照看,辛苦两个月,待啸天高考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想明白这些道理,吴思富又捡起锄头开始干活。
第二天,吴思富又早早起床,快速将鸡舍打扫干净,依然将小鸡关在鸡舍里。又给加了水、添了谷粒,这才锁上房门往外走。
今天,他准备叫周觉明中午过来帮忙照管。
快步来到吴三叔院子,见周觉明扛着锄头正准备下地。吴思富叫住周觉明:“我今天要去镇上开会,你中午时分帮我把小鸡放到竹林里去。
午饭后,再去帮我看一下,再往石槽里加些水。”
周觉明见吴思富一个人在家忙里忙外,着实不易。现听他请自己帮忙照看小鸡仔,便连忙应承下来。他跟着吴思富学养鸡,基本技术已学到。他知道怎么做。
吴思富来到镇政府会议室,各个村的书记、村长、计生专干都已悉数到齐。他第一次来参加这样的会,些人认识,有些人不认识,显得有点儿拘束、紧张。
吴思富找到唐小虹,挨着竹村的干部坐了下来。
会议由镇政府李镇长亲自主持。会议内容,关于春耕生产和脱贫工作的安排部署。
李镇长率先就春耕生产工作安排道:
一是充分做好蓄水准备。目前无水栽秧的田块,要进一步动员群众做好搅田边工作,确保大雨来临时能蓄上水,保证水稻能在4月底前适时移栽;
二是对深沟栽秧田块,采取撵水栽秧、撵水整田,边灌水、边整平、边插秧,以节约用水;
三是秧苗栽插,采取中、小苗浅水栽秧,撵水和匀水栽秧,确保满栽满插;
四是做好水改旱准备。高磅望天田块,要尽早采取水改旱措施,及早改种旱粮,直播玉米或栽高梁、洋芋、红苕。推广玉米、高梁、洋芋、红苕套种模式。
大家都知道,中国是人口大国和农业大国,粮食安全才能保证国家安全。
历年来,春耕生产都是县政府对镇政府的目标考核指标。为更好完成目标任务,镇政府也会对各村进行考核。
经镇党委、政府研究,镇政府将成立专门督查组深入各村各组督查,凡水田大面积撂荒的,我们将对村书记、村长问责。
总之,村干部要督促广大群众春耕生产满栽满插,切不可让土地撂荒。
吴思富以前一直认为,栽田种地是老百姓自己的事,为了一日三餐,老百姓哪有不种田的道理?用得着领导们催三道四地督促?
如今听李镇长一讲,老百姓栽田种地不仅仅解决自身温饱,还关乎国计民生大事。
不过,现在农村很多年轻人都已外出务工;还有许多家庭经济宽裕的,都到镇上、城里买了房,家里留下的基本是老弱病残者,能挖地种田的人将会越来越少,田地荒芜的情况将会越来越严重。
这春耕生产工作交给村上,村上又如何完成得了?
会议第二项议程,王书记就脱贫工作进行安排部署。
王书记说:竹县被省政府列为贫困县,全县有70个村被列为省级贫困村;双江镇的前进村、竹村等被定为省级贫困村。
吴思富与唐小虹对望一眼,颇有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王书记继续安排:今天会后,各村就去年年底登记的贫困户进行再核实。核实过程中,要严格按照贫困记户标准核实,不能漏登、错登。
各村核实完后,要在村办公室公示7天。核实公示后、群众无异议的贫困户将进入国家贫困户扶贫系统。
所以,大家对脱贫工作一定要认真、仔细、慎重对待,万不可掉以轻心。
……
会议开了整整一上午才散会。
散会后,吴思富急忙往外走,他想去找摩托车回家。唐小虹一把拉过他:“不吃午饭就走啊?咱们得商量商量接下来的工作如何开展。”
“你今下午回村上不?如果回村上,我们下午在村办公室商量。我要先回去。”吴思富急急慌慌地说。
唐小虹知道吴思富养着小鸡,看他急慌慌的样子,只得摇摇头,让他先走了。
吴思富赶回家,见大黄躺在房檐下,小鸡仔们在竹林里欢快地觅食,这才松了一口气。
吴思富端出玉米籽来到竹林里,将玉米籽倒入石槽,又在旁边石槽加上清水。小鸡们扑楞着翅膀,欢天喜地地蹦跳着奔向石槽。
吴思富站在竹林边看小鸡们啄食,看了好一阵才回屋洗手做午饭。
他将青菜与早上煮好的米饭混炒,不一会儿,午饭就做好了。他端着一大碗饭站在地坝里正狼吞虎咽时,周觉明背着背篼来了。
周觉明:“你回来了?我正准备来给你的小鸡仔们加水。”
吴思富:“吃午饭没?”
周觉明:“刚吃过。”
吴思富:“背背篼干啥?”
周觉明:“去竹林里看笋子长得怎么样。”
听周觉明提及竹笋,吴思富突然想到,竹村竹林广袤,何不组织大家科学采笋,再晾干出售,兴许能挣一些钱。
突然又一想,如果大家一窝蜂采笋,销售肯定有问题。
怎么办?
吴思富边吃边想这个问题。
周觉明见吴思富突然不说话,奇怪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吴思富觉得自己想法不够成熟,暂时还不能告诉周觉明。听周觉明问自己话,忙回过神,认真说道:“你今下午帮我搭把手,将小鸡们生活的竹林挪一挪。”
吴思富三两下扒完碗中的饭,又动手将以前准备好的竹篱笆拖出来,与周觉明一道重新围一片竹林,让小鸡们换一块生活空间。
两人很快围好竹林,周觉明便告辞去往后山竹林。
吴思富想着,下午还得到村上与唐小虹商量工作。这一来二去,挺浪费时间,便思忖着到镇上买一辆电动摩托车。
他急忙摸出手机给萍萍打电话,将买电动摩托车的想法告诉了萍萍。萍萍觉得,你的腿不好使,能骑电动摩托车吗?加之竹村道路崎岖不平,不安全。
吴思富耐心解释,如今当了村长,三天两头开会,镇上、村上来回跑,光凭这两只脚,怎么也跑不过来。如果每次都招呼摩托车,又浪费钱,实
在划不来。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萍萍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得点头同意吴思富买辆电动摩托车,又叮嘱他骑行时一定慢点,安全务必第一。
吴思富一一应承。打算第二天就到镇上去买电动摩托车,顺道再买几头小猪崽回来。
农村就是这样,什么季节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买什么牲畜喂养,什么时候田地里该种植什么,一样也不能落下。
吴思富又打电话问唐小虹下午几点开会,唐小虹说,今下午自己要回城里办事,这会过两天再开。
吴思富想着,竹村海拔高,气温比山下低,春耕生产比平坝地区要晚一些。况且,竹村农活本就不多,所以,晚两天开会也是行的。
吴思富便想着把自家的农活好好拾掇拾掇。
第三十九章 闹春耕
这天,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双江镇政府召开春耕生产现场办公大会,王书记、李镇长带领各村书记、村长深入田间地头检查群众春耕生产情况。
一行人来到地势稍平整的光明村。
光明村地处山脚平坝地区,一大块一大块水田蓄着亮汪汪的水。新翻整过的水田田坎、田背裸露出赭红色的泥土,散发着新鲜的泥土气息。浑浊的泥水反射着明亮的太阳光,熠熠生辉。
有老头妇孺在水田里弓着背插秧。陌陌水田里,他们仿佛大地上跳动的音符。
王书记、李镇长带领众人边走边看。来到肖家沟,见沟里有一块杂草疯长的水田尚未翻犁,在太阳下,整条沟里显得醒目而刺眼。
王书记问光明村支部书记和村长是怎么回事。光明村村长孙勇见王书记追问,立即打电话问肖家沟队长情况。
队长回话说,这户人家已外出多年,他们的田地一直由王老汉耕作。今年王老汉生病,不想多种。所以,这块田就撂下了。
王书记又问孙勇,如此情况,光明村还有多少?孙勇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来。显然,他的功课没有做足。
王书记非常生气,大着嗓门说,镇上春耕生产会议上,李镇长早作出安排部署,要你们切实抓好大春作物栽种。敢情你们都当耳旁风了。
孙村长,你立即去统计一下,光明村撂荒田地到底有多少。书面报到镇政府。
大家一听王书记发火,都知道镇领导来真格了。有灵性的村支书、村长立即偷偷打电话,安排队长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将本队所有田地进行栽种。
王书记带领众人将光明村的沟沟壑壑看了一遍,发现离公路较远的深沟里有很多撂荒的水田没有翻耕。当即决定在光明村村委办公室召开春耕生产督办会议。
王书记敲着办公桌说,镇上的春耕生产会议,李镇长作了详细安排,要求各村各社一定要做到满栽满插。
从今天检查的情况来看,显然,开会讲的是一套,实施的又是另一套。光明村村支两委,显然没将镇上的春耕生产会议落到实处。
诚然,现在有大量农户外出务工,田地撂荒情况日益严重。但,我们村支两委的干部们,要主动作为,想办法解决。
你们可以协调村里劳动力富足的家庭,耕种外出务工人员的田地。为鼓励富余劳动力多耕多种,我们可采取粮食直补款直接发放至种田人手里等办法。
我相信,只要肯想办法,农村工作一定可以做好做扎实。
王书记讲完,李镇长又强调,今天会后,各村要督促农户切实做好春耕生产。明天,镇政府将继续对各村进行督导检查。
光明村村支两委因工作未落到实处,受到镇党委政府警告处理,村书记、村长做书面检查。
唐小虹和吴思富听罢,脸上渗出毛毛细汗。看来,这农业农村工作来不得半点儿虚假。
吃罢午饭,王书记、李镇长带领众人脱下鞋袜,下到田间地头,亲自帮老百姓插秧。
王书记对众人说,今天这样做绝不是作秀。我们机关的工作同志,成天坐在办公桌前,对田间地头的工作生疏了,跟农民的距离拉远了,得到田间地头多参加劳动,才能了解老百姓疾苦,才能不与农业农村工作脱节。
唐小虹与吴思富边插秧商量,明天起,咱们竹村村支两委也开始逐社检查春耕生产,督促群众满栽满插。
吴思富不光要督促其它人家抓好春耕生产,还得要种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因山上气候相较平坝晚一些,所以自家在山脚的水田尚未翻耕。
想到这些,吴思富对唐小虹建议道,咱们先召开一个队长会议,让各队队长先行统计有多少户人家外出,再将没人耕种的田地分摊给在家务农的人耕种。
唐小虹觉得吴思富讲得有道理,第二天便召集各队队长开了一个短会,将镇上的春耕生产会议精神以及书记、镇长现场办公会会议精神进行传达贯彻。
会上,吴思富对大家说,土地是我们农民赖以生存的根本,本不需要领导督促大家栽种。
鉴于各队外出务工现象情况不一,土地撂荒情况也不一样,所以各队要灵活处理,动员在家生活的人多耕多种,尽量做到满栽满插。
荒山坡地可直播玉米,栽种红苕。现在正是播种玉米的时候,各队要切实组织人员做好春耕生产工作。
开完会回到家里,吴思富又是一番忙碌,侍弄鸡、猪等,最后才为自己煮了一碗饭,就着酸萝卜、咸菜等,胡乱吃了。
下午,吴思富招呼周觉明,抬着耕田机到山脚翻耕水田。
因腿脚不便,吴思富负责铲田背、搅田坎,周觉明负责犁田。两人分工合作,一下午下来,吴思富家和周觉明家的田块全部翻犁完毕。
耕田空隙,两人坐在田坎边的石头上抽烟歇息,吴思富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周觉明说:“我们队里还有无人耕种的田地,不如你多种一些,下半年喂鸡、喂猪就不愁粮食了。”
周觉明想了想,说:“可以。可是,眼下我没钱买化肥。”
“先把田地翻耕出来再说。化肥的事,我们到镇上去赊。”吴思富说道。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又说:“你和刘蓉可到我这边竹林里,将鸡粪挑到田地里,包管比化肥好用。只是要多用一些力气罢了。”
周觉明一想,这办法好。自己与刘蓉有力气,不怕干这点儿活。况且,山上的田地本来就少,能多种一些自然是好事。
吴思富起早贪黑,侍弄好家里的牲畜,又到田间地头侍弄庄稼。得空时,还要与唐小虹一道走村串户,督促各生产队耕田种地。
在督促春耕生产过程中,唐小虹见有妇女老人背着背篼在竹林里掰竹笋,便问吴思富:“这些人掰竹笋是自己吃还是背到集市上卖?”
“多半自己吃。即使背到集市上卖,估计也没人买。竹县到处是竹子,谁家没笋子?用得着买吗?”吴思富回道。
听吴思富说完,唐小虹想,竹笋属粗纤维菜肴,高蛋白、低脂肪,清香爽口。
城里的火锅、中餐店时有鲜竹笋这道菜上桌,如果能联系上城里的餐馆,竹村的村民趁此季节,还可依山靠山收获一笔钱。
唐小虹将心里的想法告诉吴思富。吴思富也觉得,竹村山林面积大,竹子品种丰富多样,如果村民科学挖笋,确实能挣得一笔不菲的收入。
可是,销路却是个问题。
吴思富又想起县城最大的东门农贸市场,专门销售蔬菜、禽蛋的集市。如果能在东门农贸市场设摊点出售,估计竹村的竹笋会有销路。
吴思富告诉唐小虹心里的想法。唐小虹觉得此办法可行,便想近日自己会回单位和扶贫移民局打探村道计划的事情,顺便去东门农贸市场寻找摊点出售新鲜竹笋。
吴思富与唐小虹讨论了竹笋的事情后,叫上周觉明、刘蓉、李大翠等人,先行到竹林里挖竹笋,他想先试试销售情况。
一天下来,每人都挖了一二百斤,带壳的竹笋堆在院子里像一座小山似的。
吴思富面临小山似的竹笋,想起曾经买鸡时守店女子给的名片,便冒昧电话联系店老板,说自家竹笋现正上市。竹笋炖鸡是绝配,可否将自家竹笋弄到你门店上出售?
鸡店老板想,竹笋炖鸡的确是道好菜。如果门店旁堆上一堆鲜竹笋,自己的跑山鸡是不是更好卖?
犹疑了一会儿,店老板应承让他们去自己门店售卖。
吴思富又联系汤小鹏,问他的货车近日是否经过双江镇,想请他带点儿竹笋到城里的东门农贸市场售卖。
汤小鹏跑运输,随时都有可能经过穿越双江镇的国道。听吴思富如此一说,立即答应下来。
为方便运输,减轻劳动力,吴思富叫周觉明、李大翠将笋壳剥掉,只留白白嫩嫩的竹笋;用干净尼龙口袋装好后,才往城里运送。
第二天,吴思富将权娃的三轮车调来,将两百余斤鲜竹笋运往国道边。吴思富叫李大翠和周觉明跟着汤小鹏的货车进城售卖。
周觉明觉得自己与李大翠前往城里卖笋,仿佛是一件人生大事,恐自己的笨嘴拙舌卖不掉竹笋,非要吴思富一同前往。
吴思富想到自家的猪、鸡不能离人,连教带训地对周觉明说:“我已联系好老板,你到东门,直接将笋搬到门店上。
有人要就卖,没人要就坐在那里等。既不要你吆喝,又不要你卖唱,你怕什么?况且还有大翠。”
李大翠见周觉明一副怂样,从心底里看不起,一张利嘴就想奚落。想想去年的过节,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心里一个劲儿嘀咕,就你这没出息的样,活该受穷。
周觉明见吴思富不愿去,又见李大翠一副鄙夷神情,不再作声。只得和李大翠一起跟着汤小鹏的货车进城。
来到东门农贸市场外面,周觉明立即将竹笋一袋一袋地搬往跑山鸡门店。
跑山鸡门店的年轻女子一看竹笋未经任何防腐剂保鲜,新鲜白嫩,放至鼻尖一闻,一股纯正自然的清香味儿扑鼻而来。
年轻女子立即摸出手机对着鲜竹笋拍照,随后又拍了两张跑山鸡图片,便在自己的微信里发了一条朋友圈。
年轻女子找出扩音器,亲自录了一条“跑山鸡遇上鲜竹笋,味道清香又好闻”语音,放在门店外边循环播放。
不一会儿,就有老太婆、老头儿前来围观。年轻女子趁机吆喝道:“刚到的大山里的新鲜竹笋,无任何添加剂和防腐剂,纯天然食品,味道巴适得很。”
老头儿老太婆听说是新来的鲜竹笋,纷纷蹲下身挑选。他们知道,粗纤维的竹笋对中老年的高血脂、高血压等三高疾病有很好的抑制作用。
周觉明轻声问李大翠,卖多少钱一斤合适?
第四十章 竹笋深加工
李大翠被周觉明一问,脑子立即蒙了。自己还真没想过价格这问题。
老头、老太婆选好竹笋,叫年轻女子称秤付钱。
年轻女子问周觉明和李大翠,你们这竹笋卖多少钱一斤?两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在心里笑岔了,这两个山里来的山民,咋就这么逗呢?
见两人六神无主,年轻女子忙说:“便宜卖,便宜卖,三块一斤,三块一斤。”
年轻女子知道,刚上市的竹笋一般三块五或四块一斤。为了让两人的竹笋尽快脱销,便宜一点儿才是办法。
周觉明和李大翠听说三块一斤,很是惊讶。这等山里粗货,竟然可以卖到这个价钱,实乃意外。
周觉明忙接过老头儿老太婆挑选好的笋子放到电子秤上称重,李大翠则在旁边算账收钱。
年轻女子又在旁边吆喝开了:“爷爷奶奶们,买了竹笋不买鸡,咋吃呀?”
有的说炖猪脚,有的说炖腊肉。年轻女子说,猪脚、腊肉油腻,不如买了跑山鸡混着炖,既营养又健康。
有听了劝的老头儿老太婆于是又买下一只或半只鸡,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县城不愧是县城,人口流量大,食材消耗多。到得下午时分,有些火锅店老板、中餐馆老板纷纷前来购买,两百余斤的鲜竹笋销售殆尽。
眼看天色渐晚,李大翠不想急匆匆地赶回竹村,便想在城里住一晚,顺便看一下儿子春节购买的新房的装修进度。
周觉明想到笋子好卖,趁当下应季,回去再挖一些来卖;如此,种子、农药、化肥的钱便有着落了。
两人将账一算,各自揣了钱各奔东西。
周觉明出得城来,快速奔往汽车站,幸好到双江镇的最后一班车正出站。周觉明拦住班车,攥着装竹笋的尼龙口袋,坐上班车,一摇一晃地赶回双江镇。
摇摇晃晃中,周觉明睡了过去,甚至打起了呼噜做起了梦。不甚清晰的梦境中,尽是山林里突突突往外冒的笋芽儿。
他扛着锄头,仔细分辩着不能成竹的笋子,一锄下去,胖胖的竹笋咔嚓一声被挖了出来,咧着嘴,像胖小娃一般对着他笑。
“到了到了,下车。”司机大哥的声音突然响起。周觉明一看,双江镇到了。忙跳下车,租了辆摩托车赶回竹村。
吃过晚饭,周觉明沐着月光来到吴思富家,将白天卖笋的事细细说给他听。
轻快的语气,喜悦的神情,吴思富尽收眼底。如周觉明般的农民,小富即安,容易知足。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钱竟让他们如此兴奋和满足。
周觉明跟吴思富算账到,自己有七八十斤,卖了两百多元。明天上山再挖一些,农药、化肥的钱就有了。随后将吴思富的钱算给他。
吴思富说,挖竹笋一定不要乱采乱挖,不能为了一时之利而损坏了竹林。
周觉明默默点头。
现在他觉得,只要跟着吴思富干,一定会摆脱贫困。所以,吴思富的话几乎成了他心目中的圣旨。
吴思富又说,你明天挖了竹笋,不要剥壳,连同笋壳一道运到城里去。
周觉明不明所以,急忙问:“为什么?”
周觉明不明白,为什么竹笋要带壳运到城里去。公路不畅,带壳的竹笋笨重无比,岂不劳命伤财?
吴思富见周觉明不明所以,解释道:“剥壳的鲜竹笋不易存放。你们今天刚卖了那么多,明天又卖,还会有很多人买吗?如果带壳,就可多放几日。”
周觉明一听,原来是这个理。自己一心想着卖钱,还没想过储存问题。看来,吴思富考虑问题真是全面细致。
周觉明依言照办。
第二天,王书记、李镇长带着镇政府工作人员到竹村检查春耕生产情况。吴思富将镇上领导带往山脚、山坳处检查。
镇领导见竹村的水田还没栽插,知道山上季节晚一些,便没细问。领导不问,也得要解释。
吴思富朗声解释道,水田早已翻耕完毕。由于山上气候较晚,秧苗尚未栽插;坡地已全部种上玉米、红苕、大豆等。
王书记、李镇长见竹村山高林密,无多少田地,听完吴思富汇报,也就无心再检查大春作物栽种情况。
过了一会儿,王书记像想起什么似的,问吴思富:“你们竹村被定为省级贫困村,你们村支两委有没想出帮助老百姓脱贫的好办法?”
吴思富没料到王书记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千百年来,竹村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舀土纸、编制竹制品等,生活还算过得去。
如今,国家提倡生态环境保护,说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保护环境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所以舀纸行业被禁止,传统技艺即将失传。
如今,现代科技日新月异,塑料制品走进千家万户,人们不再使用竹制品,所以竹村人民空守着万亩竹山,在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日子却捉襟见肘。
吴思富将竹村现状细细思忖了一会儿,直言道:王书记,依我看,全面奔小康,关键在农村;农村奔小康,基础在交通。我觉得,我们竹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交通不便。
由于交通不便,我们竹村群众应季采挖竹笋到县城出售,却运不出去,上好的竹笋只得埋没深山。
再有,我们想饲养跑山鸡、生态猪,喂养的粮食拉不进来,长大的牲畜又运不出去。
王书记何尝不知道交通不便滞约经济发展的道理,但他眼前尚无办法解决。
不过,听吴思富提到竹笋,他似乎来了兴趣。
“你们有没想过将鲜竹笋深加工的事?比如,将鲜竹笋晒成干竹笋,或者制作成笋干,如此便可解决竹笋较快过季的问题。”王书记信口说道,他心里的想法还不够成熟。
“深加工这个办法好。”随行的工作同志附和道。
“唐书记是交通局派驻竹村的驻村书记,他没办法将竹村的路修好吗?”李镇长插话问道。
“去年,县交通局技术人员已来竹村勘察,不知设计方案现在出来没有。唐书记这两天就是为了这事,专门回城去跑门路了。”吴思富解释道。
王书记听后,觉得唐小虹、吴思富都在想办法为老百姓办实事,心里觉得这两个干部做事踏实,值得放心。
随后又叮嘱吴思富要开动脑筋,多想办法,帮助竹村人民早日脱贫奔康。
吴思富连连应是。
眼看中午时分将近,吴思富心里着急,中午如何招待领导们?要是唐小虹在就好了,他知道怎么招待领导;自己在这方面,笨嘴拙舌,场面上的话一句也说不来。
王书记见吴思富犹疑,知道他心里在为招待午饭的事发愁。想着吴思富刚上任,许多工作还不熟悉,得让他慢慢适应。
王书记便严肃说道:“吴村长不必为中午招待之事费心,我们打道回府,去镇上吃工作餐。你只管做好村上工作就好了。”
心事被看透,吴思富窘态毕露,只得讪讪地说:“竹村经费紧张,手长衣袖短,无法招待各位,让领导们见笑了。”
吴思富挥手送别领导。
回到家里,吴思富一阵手忙脚乱地侍弄好鸡、猪,再给自己煮了午饭,胡乱吃了后,背着背篼去往竹林。
他想挖一些竹笋回来试着深加工。如果试验成功,明年便可在竹村推广。
吴思富来到竹林,仔细辩认着不能长成竹子的竹笋。找准竹笋,一锄下去,白白胖胖的笋子便滋啦一声破土而出。
吴思富一口气挖回一大背篼竹笋,倒在地坝里后又去竹林里挖,不一会儿,地坝里的竹笋堆得跟小山似的。
吴思富这才开始剥笋壳。剥去笋壳的竹笋,白白嫩嫩的,憨态可掬,俏丽可人。
吴思富将竹笋切成长条,放入盛满清水的铁锅里,燃起柴火,开始炖煮;然后用竹筲箕盛出,放到地坝里的竹篱笆上晾晒,做成干竹笋。
第二天,吴思富地坝里的篱笆上晾晒满了清水煮过的竹笋。一连几天,吴思富卯足劲上山挖竹笋,地坝里晾晒的笋子便越来越多。
周觉明挖了笋子,如法炮制运往县城售卖。果然如吴思富所说,买的人少了许多。剥了笋壳的笋子被太阳一晒,萎蔫蔫的。周觉明这才觉得吴
思富思虑周全。
周觉明将未卖完的笋子交由鸡店年轻女子代卖,自己则匆忙回家。来到吴思富家,见他家地坝里晾晒着竹笋,周觉明又搞不明白了,吴思富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吴思富见周觉明急急慌慌的,解释道:竹笋采挖有时效性;鲜竹笋售卖又有局限性,如果真想由此获利,只得想办法进行深加工。
竹笋深加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作成干笋子。到得冬天,干竹笋炖鸡、干竹笋炖腊猪脚,都是上好的美味佳肴。至于销路,可联系城里、镇上的干鲜店售卖。
周觉明听吴思富说完,心里对吴思富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四十一章 贫困户公示
唐小虹在双江镇政府开完会后就直接进城回单位了,回去后一直蹲在建管股。
袁股长的设计方案终于出炉。一看工程预算,不得了,一公里造价约八九十万元,三公里多的入户机耕道得两百多万元。
这么大一笔工程款,哪里去找那么多钱?
唐小虹拿着机耕道预算方案茫然不知所措。
唐小虹见唐弢局长的办公室门开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敲了门。推门进去,见局长未接待客人,便径直走了进去。
唐弢见唐小虹耷拉着脑袋,又见他手里拿着图纸,心里已明白了个大概。
唐小虹:“唐局,竹村机耕道的设计方案出来了,要两百多万。”他说着将设计图纸递了过去。
唐弢翻开设计方案一看,其设计标准完全按自己年初工作布置会确定的,设计标准高,附属设施考虑完备,相当于县、乡道标准。
唐弢心里明白,该工程之所以造价高,主要因为山高坡陡挖方填方、弯急取直的原因。
看着唐小虹蔫蔫的表情,唐弢心里突然有了主意。今年竹县提出打造乡村旅游环线,何不将竹村包装成康养旅游胜地?如县上批准同意,就可兜底解决道路修建款项。
想及此,唐弢便对唐小虹说,你去叫规划股何股长到我办公室来。
唐小虹立即旋风一般旋出唐局办公室,急匆匆地将何股长叫到唐局办公室。
唐弢指着竹村的设计图纸对何股长说:“你以旅游公路建设项目的名义向县政府打报告请示,请求将竹村机耕道纳入全县旅游环线项目予以立项建设。
特别注意的是,要将竹村旅游资源进行深度挖掘,诸如竹林康养中心、七碑石摩崖石刻等旅游元素,都要包装进去。”
何股长连连点头。
唐小虹与何股长从唐局办公室出来,立即来到规划股,商量着起草请示文件。
为了将理由说得更充分更细致,唐小虹又联系县旅游局,获取全县旅游资源资料。
两人忙了好一阵子才将请示文件草拟出来,给唐局签批后做成正式文件送往县政府。
下午,唐小虹又拿着竹村机耕道设计方案前往扶贫移民局和以工代赈办公室,找汤局长和曾主任寻求支持。
汤局长和曾主任见唐小虹如此兢兢业业,均表示大力支持,叫唐小虹赶快将请示文件送来。
唐小虹得到“上方宝剑”,立即与双江镇政府王书记和李镇长联系,请他们安排工作人员立即草拟文件向扶贫移民局和以工代赈办上报。
两位领导满口应承,直说自己失职、辛苦唐书记等话,立即安排办公室工作人员办理此事。
竹村道路终于有了眉目,唐小虹不由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唐小虹回到竹村办公室,见蔡芬正在核对贫困户资料,便打电话叫吴思富来村办公室商量工作。
不一会儿,吴思富骑着电动车赶来了。唐小虹看着吴思富的电动车,惊奇地问:“山路那么崎岖,你敢骑电动车?”
“骑得慢,没事。”吴思富应道,“比走路快多了。”
“想办法把这条路修起来,你骑车就安全多了。”唐小虹说这话时无比憧憬。
唐小虹于是将这两天回交通局以及到扶贫移民局、以工代赈办争取修路指标的事跟吴思富和蔡芬说了。
蔡芬:既然修路指标有了眉目,何不等春耕生产一过,抢抓农民农闲时间,先将路基刨出来。
唐小虹:我也这么想。
吴思富:那就等群众们忙过这阵子,召集一二三队的群众先开一个动员大会,统一思想,再动工修建。
三人又将修路的诸多细节细细商量一番,欲各回各家。
蔡芬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唐小虹和吴思富:“根据上级文件和政策,吴村长现在是村长了,不能登记为贫困户。
以前你是普通村民,可登记确认;现在按政策,你应该被取消。”
吴思富早已忘记去年底贫困户登记这档事,如今听蔡芬一说,立即表态道:“一切按政策办,该取消就取消。贫困户又不是很光荣的称呼,戴着这个帽子我心里也不舒服。”
唐小虹随即说道:“咱们当干部的,一定要以身作则,绝不可以权谋私。不然,何以服众?”
吴思富看了看蔡芬统计出来的贫困户花名册,杨明顺、潘少祥、周觉明、李大翠、沈俊……
吴思富不由皱起眉头,指着花名册上的名字对蔡芬说:“这几个删掉。”
“为什么删掉?这些都是队长核实后报上来的。你叫删掉,就不怕他们来找你麻烦吗?”蔡芬惊讶地说,“报就报,上级部门不会一村一户核
查,多一户少一户无所谓。”
“刚才还说按政策来,怎么现在又说无所谓了?该删就删。”吴思富板着面孔说道。
蔡芬看着唐小虹,等他表态。
唐小虹看着吴思富,等着他解释为什么要删掉那几户人家。
吴思富气冲冲地说道:“李大翠是贫困户吗?她儿子在外面打工,还在城里买了房;
沈俊是贫困户吗?尽管他的房子破破烂烂,但他有手有脚有劳动能力,一年存一万元,这么多年早该存够修房建屋的钱了。如果将他评为贫困户,那就是帮懒而不是扶贫。
潘少祥有慢性病,但他儿子的户口与他在一起;他儿子做生意,其收入能达到全国农民平均收入水平。……”
唐小虹对吴思富说的如李大翠、沈俊一般情况的人不予以登记为贫困户表示赞同,但如潘少祥、杨明顺这样有慢性哮喘病等疾病的人,认为应该登记为贫困户。
这些老人常年留守在家,身体有病,重活累河干不了,只能靠养点鸡鸭换零用钱,生活着实可怜。
三人又逐一查看贫困户花名册,终于将所有贫困户核实完毕。蔡芬按核实后的名单予以修改,随后打印,准备第二日上墙公示。
吴思富随后将镇上王书记、李镇长来竹村检查春耕生产的事给唐小虹汇报,并就竹笋深加工的事谈了自己的想法。
唐小虹:你是说将鲜竹笋晒成干竹笋?这个办法好是好,但如果大家都这样做,销路怎么办?
吴思富:销路的确是个问题。如果仅靠零售,销量不会很大。
唐小虹:真要这么发展的话,我们现在就要有意识地宣传、打广告。
吴思富:打广告?怎么打?去电视台打?
唐小虹:打广告不一定非得上电视台。现在网络如此发达,朋友圈、电商平台、互联网都可打广告。
只要我们有产品,只要我们的产品质量好,就可大范围广而告之。
蔡芬听两人津津有味地谈论竹笋深加工问题,想起竹村的腊肉口碑不错,脱口而出:“干脆去注册一个商标,让其成为品牌。”
唐小虹和吴思富不禁异口同声说道:这主意不错。
三人商量完事情,各自散去。
第二天,蔡芬将全村100余户贫困户名单贴在村办公室外墙上进行公示。
进出竹村村办公室的老百姓见墙上贫困户名单,觉得这些人要么是精神病、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要么是身患哮喘病、糖尿病等慢性病病人,生活着实困难,无人提出异议。
李大翠趁赶场之机,专门站在村办公室看了贫困户名单,发现没自己名字,也没见吴思富名字。想想自己儿子出息了,还在城里买了房,这贫困户不当也罢。
想通这些,她默不作声地走了。
转眼到了五月,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唐小虹见竹村群众基本完成大春作物栽种,便商量吴思富召开群众大会,准备建设一二三队机耕道。
唐小虹专门挑选了一个逢十的日子召开群众大会。
吴思富自任村长以来,从未召开过群众大会。这是他以村长身份召开的第一个群众大会。他对着麦克风先将本次会议的主要内容通报大家。
“今天召集大家开群众大会,只有一件事,修建一二三队机耕道的事。
大家知道,这条机耕道连通人口多,使用频率高,社会价值大;因地势山高坡陡,道路蜿蜒崎岖,群众出行存在较大安全隐患;
为保障大家生命财产安全,经唐书记多方努力,县交通局已对此机耕道进行了勘察设计,初步估算工程造价280余万元。
县交通局的设计方案是对整条机耕道扩宽至4.5米,坡特别陡的地方进行降坡处理;弯道特别大的地方进行截弯取直。水泥路路面。
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想动员大家利用农闲时间把路基先刨出来。”
吴思富一说完,下面立即砸开了锅。有人说,谁走那条路谁去刨;
又有人说,又想叫我们出钱,是吗?门都没有;
还有人说,要我们出钱,墙上的贫困户要不要出钱?难道他们就不走路了?
杨明顺、潘少祥等人听到众人七嘴八舌,还专门针对贫困户说事,心里早已火冒三丈:既然我们是贫困户,贫困户哪里有钱?想叫我们出,我们也不会出。
唐小虹见大家在下面议论纷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他没想到竹村人民思想如此狭隘、眼光如此短浅。看来,穷是有原因的。
吴思富见大家反应强烈,心里惴惴不安。如果不能想到好的说辞说服他们,他怕这么好的一件事情在群众的杂议中化为泡影。
如此,自己的能力将受到严峻考验;对老百姓来说,也是极大的损失。
怎么办?何以堵住悠悠之口?
第四十二章 修路
他又想,如果自己没当这个村长,今天像他们一样坐在下面,自己会不会也是他们这样的想法?
不会,自己绝对不会有这些狭隘的想法。要想富,先修路,这是千百年来印证的真理,自己深信不疑。
况且,自己已深受交通不便的苦。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支持修路的。
想到这里,吴思富挪过话筒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再说几句。
大家都知道,我们竹村已被确定为省级贫困村。为什么确定为贫困村?都是因为我们思想落后、小农意识严重,导致经济落后,才被评为贫困村,还省级的。
如果大家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和自己的口袋,只进不出,没有长远眼光和长远打算,穷,一辈子都会甩不掉。”
坐在下面的人有人撇嘴:“说我们穷,你自己不也一样穷吗?”还有人嘀咕:“你思想高尚,你去修啊,干嘛叫我们修?”
唐小虹看着交头接耳的人们,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想跳起来骂娘,你们都什么人啊?人家巴心巴肺地替你们打算,你们还在那里说风凉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吴思富不急不恼,待大家议论得差不多时,继续说:“我知道你们在下面嘀咕什么。没错,我的确穷。
到现在为止,我还欠20多万的债,估计在全村都是欠债最多的。
今年过年时,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今年一定要还5万元债。5万,对我这个穷不蛋来说,绝对是一个神一样的数字。
你们肯定要问,你每天待在家,不外出打工,又没做生意,到哪里挣5万?是,打工和做生意是我们挣钱的传统想法。
难道不打工、不做生意,我们就不挣钱了吗?只要肯想办法,挣钱的门路还是有的。
如今,我养了4头猪、200多只鸡,还晒了很多干竹笋;下年,我准备再扩大养殖规模。
总之,穷则思变,日子就会好起来。如果知道自己穷,还守着旧思想过日子,这辈子就只得穷下去了。
之所以动员大家修路,也是考虑到大家以后发展种植业、养殖业的需要;没有好的路,车子进不来,好的东西拉不出去。
我们竹村还会搞生态旅游,大家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由此可见,这条路对我们更加重要。
当年,修村办公室到国道边的这条路,起初很多人反对。现在修好了,出门、赶场是不是比以前方便?你们现在后不后悔修这条路?
不后悔吧?我看大家进进出出租摩托车很高兴;过年时候,很多人家的亲戚将车也开进来了,不是很好吗?”
下面的人听完吴思富掏心掏肺的一席话,不再嚷嚷了。他们知道,吴思富说的每一句话都情真意切,都发自内心,不虚假、不浮夸。
唐小虹见大家安静下来,挪过话筒,趁热打铁地说道:“同志们,修建这条机耕道意义重大,我不再讲了。
经村支两委研究,决定按长住本村人口算,每人出3个义务工;不出工的,按劳动力市价算成钱,我们再请人出工。我也会出3个工。
至于公路沿线的林地,估计占用不多,故不赔偿;占用太多的,各生产队自行调整。
各生产队长会后挨家挨户让村民在同意书上盖手印,不得出现后续上访闹事事件;同时做实做细义务工出勤安排和登记工作。”
唐小虹安排布置完毕后宣布散会。男女老少谈论着各自回家。
唐小虹来到吴思富身边,拍拍他的肩,说:“没想到你真能说。晓之以理,动之于情;今天多亏你了。估计村民们意见不大,咱们接下来可动工开建了。”
“我说的都是实情实话。他们其实也知道这个理,只是惯性思维,不想改变而已。”吴思富说道。
“接下来,我们组织村民先将路基刨出来。不过,得先请交通局的技术员来打桩、放线,组织村民将线内的林木砍掉,再刨路基。”唐小虹安排道。
“对,得先将公路路线走向确定出来,不然,老百姓也不知道怎么刨。”唐小虹补充道。
两人就诸多细节商量妥当后再各自散去。
唐小虹处理完村上事务,回县交通局请技术人员到竹村为机耕道放线、打桩。
时值6月,骄阳似火。竹村因山高林密,尚有习习凉风。
这日,唐小虹带着袁股长及其他工程技术人员来到竹村,开始从村办公室往里放线、打桩。
吴思富带上周觉明,背着砍刀,顺着技术员用石灰放出的界线,一路披荆斩棘。
袁股长见一村之长的吴思富亲自上阵,不无敬佩地说:“吴村长,你安排人跟着我们砍伐竹木就行,何必亲自动手?”
“唐书记安排我们每人要出3天义务工,我是竹村人,理该义务出工。今天第一天,我就率先出工吧。”吴思富诚恳说道。
年轻技术员又问:“吴村长,去年你说你要养跑山鸡,今年养了没?我们还盘算着冬天到你家吃辣子鸡。”
“养了,养了。养了200多只,你们尽管来吃。”吴思富开心说道,“这位周大叔家里也养了几十只。出栏时,你们可得帮忙销售啊!”
“没问题,我们帮忙打广告,包管你们养的土鸡大大地好卖。”年轻技术员的话一说完,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家在丛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勘察路线,加之天气炎热,近中午时分,一众人已累得精疲力尽。唐小虹叫大家收了仪器等设备,准备到吴三叔家歇息、吃午饭。
吴思富想着家里的鸡和猪,收了手上的活就急慌慌地往家跑。不料脚被藤蔓一绊,直喇喇地摔下去,右脚大腿被刚砍了的竹桩划出一个大口子。
“唉哟——”吴思富发出惊恐的喊叫声。
听到叫声,周觉明急忙返身往回跑。周觉明见吴思富躺在竹枝堆里,双手紧抱大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周觉明拿开吴思富的手,只见右脚大腿一条长长的血口子正汨汨地往下淌血。慌忙中,周觉明大喊道:“唐书记,快来扶一把。”
走在前面的技术员听到周觉明急迫的叫喊,也急忙返回。大家七脚八手地将吴思富抱出来,又打电话找来一辆摩托车,迅速将吴思富送往双江镇卫生院。
周觉明陪吴思富来到卫生院,一进医院大门,周觉明立即大声喊“医生,医生”。
医生急忙跑出来,一看一中年男人双手沾满鲜血,一脸痛苦神色,忙将他扶进处置室。
外科医生立即给吴思富消毒处理,一看伤口又深又长,决定给他作缝针处理。缝完后,医生数了数,缝了6针。
外科医生又吩咐护士立即给吴思富注射防破伤风针药。
处置完毕,吴思富起身往外走。刚站起来,右腿就钻心似的疼,加之左脚不方便,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行走。
吴思富暗嘲,现在两只脚都不能走,真正残疾人一个了。
外科医生问吴思富去哪里,他说回家。外科医生说,你伤得这么重,为防止发炎,你还得输点儿消炎药。
周觉明听医生如此说,力劝吴思富输液,一来预防发炎,二来伤口好得快。周觉明想,家里就他一个人,里里外外都得处理,伤好得越快越好。
吴思富说什么都不同意输液,他觉得这点伤不算什么,过两天就好了。叫自己在这里输液,简直浪费时间。急忙叫周觉明去找摩托车载自己回去,说鸡要添饲料、猪要吃食。
周觉明这阵子跟着吴思富跑上跑下,脑子突然很灵光。无论吴思富怎么要求,他始终坚持要听医生的话,坚持一定要科学治疗。又说鸡、猪晚点儿喂没关系。
在医生和周觉明的坚持下,吴思富终于同意坐下来输液。他摸出电话打给唐小虹,将自己受伤情况简单告之。
随后又戏谑地说,我绝不是偷懒故意要摔倒啊。后面的活,一时半会儿估计我是干不了了,你安排其他人做。
周觉明听吴思富轻描淡写描述自己的病情,忙将吴思富电话拿过来,跟唐小虹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吴思富病情。
末了又说,吴村长为了将这条路早日建起来,自己率先带头,还不幸受伤,这种精神要让全竹村人民知道,要让大家都自发出来修路。
唐小虹没想到周觉明如此正义,看来,他被吴思富感化了。
唐小虹听周觉明说完,叫他把电话给吴思富,忙说道:“吴兄,你这是因公负伤,医药费村上报销。你安心养病,村上有我,我会把工作安排好的。”
吴思富听唐小虹如此安排,没再说什么,只得乖乖让医生挂好吊瓶,开始输液。周觉明又急忙到旁边餐馆端午饭过来,两人将就着吃了。
周觉明:你现在脚不能走,家里又有鸡、猪等牲畜,不如叫张萍萍回来照料几天。
吴思富:不行,啸天就这两天高考,不能影响他。
周觉明:你总是为别人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
吴思富:这点儿小伤算什么,撑一撑就过去了,没事。
周觉明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陪着吴思富输完液再回去。
第四十三章 高考(一)
唐小虹带领袁股长、技术员等人到吴三叔家吃午饭,吴三叔问起吴思富怎么没来,经几人七嘴八舌告知,才知道思富受伤输液去了。
刘蓉、李大翠等人不一会儿都知道吴思富受伤的事,忙跟唐小虹说下午自己去出工。吴思富一个腿脚不便的人都可以无偿出工,何况自己手脚健全,更应该去出工。
吴三叔见刘蓉、李大翠态度积极,又急忙给李三毛打电话,叫李三毛带上院子里的人下午出工。
李三毛满口答应,说下午刚好无活可干,出工就出工。修路架桥是造福子孙之事,自己能出力就一定出力。
袁股长等人吃完午饭,休息一阵后又到山林里开始定线放线。跟着技术员们出来的还有李大翠、刘蓉。
上午吴思富出了事后,唐小虹对安全工作特别看重。开始工作前,唐小虹对大家进行了安全警示,无论技术人员还是出工人员,大家一定要慢点,务必安全第一。
过了一会儿,李三毛带着本院子的人也出来了。唐小虹觉得定线、放线工作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工作,便安排李三毛等人明天再来出工。
技术人员用经gps、全站仪等仪器定好方位,再用石灰放出一条线。李大翠和刘蓉就沿着石灰线将竹木砍掉,再打下木桩作为路线记号。
吴思富输完液,周觉明给他找来一根竹棒,他拄着竹棒才勉强能走。两人坐摩托车回到村上,见村上无人,吴思富又叫摩托车往里走。
来到机耕道定线放线的地方,吴思富见只有技术人员在勘察,便叫摩托车停下,急忙问技术员下午有没人出工。
唐小虹听到声音,立即从竹林里钻出来,直说道:“有人出工,有人出工。你安心养伤,这里就不用你操心了。如果实在没人出工,这不还有我吗?”
“下午谁出工?”吴思富又沉声问道。
“李大翠和刘蓉。他们去林里找水去了。”唐小虹忙解释道。
吴思富不是逞强,也不是不放心唐小虹,是觉得唐小虹刚来竹村不久,对竹村的基本情况不了解,怕他安排工作无人应承。
现在看唐小虹将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又亲自督阵,这才放下心来,坐着摩托车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吴思富拄着木棒要去看鸡和猪。周觉明忙说,你不要走动太多,免得伤口发炎;你坐阵指挥,我去行动就好。
吴思富遂指挥着周觉明给鸡和猪拌饲料,又叫他将鸡圈彻底打扫一遍。
吴思富怕周觉明没打扫干净,又拄着竹棒来到鸡圈边查看。见鸡圈角落里尚有鸡粪,又叫周觉明用笤帚扫一遍,这才作罢。
周觉明收拾停当后才离开吴思富家。
吴思富无事可做,躺在堂屋里的竹椅上休息,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这大半年来,他一直连轴转,从来没真正坐下来休息过。
今天腿摔伤,又被周觉明照顾,这才有时间坐下来歇息。伴随着大腿的疼痛感,他迷迷糊糊地竟一觉睡到了黄昏。
吴思富醒来,发现天近黄昏,直怨自己睡得太沉。忙拄着竹棒去竹林里将鸡赶回鸡舍;又慢慢地将猪饲料一瓢一瓢地端到猪圈里。
弄好牲畜后,他又一瘸一拐地去灶屋里煮夜饭。为了省事,他决定给自己煮碗面条。
吴思富正煮面条时,周觉明气喘吁吁、一脸大汗地赶了来。边擦汗边说刚从机耕道上回来,丢下砍刀就过来了。
吴思富忙问机耕道放线进展。周觉明告诉他,下午天气炎热,加之竹木混杂,山路难行,所以进展较慢;整个一下午才放线五六百米。
吴思富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是技术活,得慢慢来,急也没用。”见周觉明满脸大汗,忙舀水给他洗脸,又忙着拿出鸡蛋做面条。
周觉明拿着竹棍就去竹林里赶鸡,吴思富说早赶回来了。周觉明直责怪吴思富,你的腿伤那么重,却一刻也闲不下来,你这是要拼命吗?
吴思富直说没事,哪有那么娇气。
两人正忙着做晚饭,吴思富电话响了。他摸出一看,是萍萍电话。他狐疑地看着周觉明:“你告诉萍萍了?”
周觉明不明所以,狐疑地看着吴思富:“我告诉萍萍什么了?”
吴思富用眼神示意他的痛脚。
周觉明摇了摇头:“我都没萍萍电话,怎么跟她说?”
吴思富立即接起电话。“你在干啥子?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萍萍恼怒地问道。
“我跟周觉明一起弄猪圈。”吴思富边讲电话边跟周觉明递眼色。
“天都黑了,还弄猪圈?猪圈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周萍萍连珠炮似的发问。
都说一个谎言要用若干谎言来圆。吴思富听到张萍萍一连串发问,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急中生智,忙转移话题:“你打电话回来,有什么事吗?”
“啸天七八号高考,你来城里陪他两天吧。人家城里的孩子,家长都全天陪同。你把鸡、猪交给觉明或三叔代管两天,孩子高考是大事。”萍萍在电话里说道。
“这两天我不空。交通局的技术员在勘察村道,我走不开。要不,你请两天假陪啸天?”吴思富软语劝道。
“你怎么这样?当官才几天,就成天工作工作的。工作重要还是儿子重要?如果啸天高考考不好,我让你后悔一辈子。”张萍萍生气地说完,立即挂了电话。
“思富,你去城里陪啸天吧,娃娃高考很重要。你的鸡、猪交给我,我帮你照管。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照管好。”周觉明在旁边劝道。
“我能去吗?不是还要去镇上的卫生院输液吗?啸天和萍萍看到我腿受伤,心情会更加不好,反而影响啸天高考。算了,还是不去了。”吴思富说道。
“要不,你将实情告诉萍她,免得她生气。”周觉明又劝道。
“我如果告诉她,她肯定着急,说不定马上跑回来。她一回来,啸天谁照顾?”吴思富忧虑地说道。
周觉明想想,吴思富说的是道理。
两人正说着,柴灶上铁锅里的水开了,周觉明取来面条放入锅里,过了一会儿,两个大男人每人端一斗碗面条呼噜噜吃起来。
吴思富:觉明,你要酸萝卜和豆瓣酱不?你去坛子里抓点儿酸菜起来。以前我跟唐书记一起吃面,就酸萝卜下酒,很有味道。
周觉明:你还酸萝卜下酒?这几天,所有辛辣食物你都不能吃,医生不是交待过吗?
吴思富:这面没辣味,吃起来味同嚼蜡,不爽。
周觉明:有得吃就不错了,小时候连面条都没得吃;现在都鸡蛋面条,还不爽啊?知足吧。
吴思富没想到,周觉明情感竟这么丰富。以前都是自己教育、教训他,没想到今天反被他教训。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两人呼噜噜吃完一大碗面条,吴思富又递给周觉明一支烟,两人坐在地坝里抽起来。
大地已褪去白天的炎热,习习凉风吹得竹林沙沙作响;山脚稻田里的青蛙呱呱地叫着,竹林里蝈蝈、蛐蛐的叫声此起彼伏;月亮静悄悄地爬上树梢,繁星在苍穹中闪闪发亮。
好一派田园夜色。
吴思富:我今年的目标是还债5万元;照目前来看,恐怕完成不了。
周觉明:5万有点难,4万差不多。
吴思富:啸天高考后,我想让萍萍回家来。村上工作多,家里又是鸡、猪,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周觉明:你如果把啸天妈妈叫回来,今年还4万都困难。你让萍萍继续在城里干,这样也可增加收入。
至于家里的活,啸天高考放假,让他回来帮帮手,不就解决了?
吴思富:小孩子,能做什么?况且,他做事我不放心。
周觉明: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家也是有文化、有思想的人,你只要告诉他怎么做就可以了;说不定人家比你做得更好。
吴思富被周觉明的提议触动,心想,让孩子体验体验生活,对孩子成长更加有利。
他决定采纳周觉明的建议。
第二天,吴思富早早起床。许是因为昨天走动太多的缘故,右脚大腿竟出现红肿现象。
他咬牙坚持将鸡、猪饲料弄到圈里,见鸡吃得差不多时,又开了鸡圈门让鸡们欢快地奔向竹林。
从大腿传来的痛感让他立即决定吃完早饭就到镇卫生院看医生,他知道不仅种植业、养殖业要讲科学,身体健康也得讲究科学。
吃过早饭,吴思富拄着竹棒,艰难地往村办公室走去。路过机耕道勘察路段时,李三毛一眼看到一瘸一拐的吴思富,甚为惊讶。
李三毛听说吴思富因机耕道放线定线摔伤了腿,立即跑到机耕道上来,撩起他的裤脚一看,伤口红肿,惊呼道:“你的伤这么重,你还强撑着走?”
“不走怎么去看医生啊?大惊小怪的。”吴思富对李三毛打趣到。
李三毛搀扶着吴思富,将他送往村办公室。吴思富到达村办公室,打电话叫来一辆摩托车,直奔卫生院而去。
第四十四章 高考(二)
吴思富来到卫生院,外科医生一看,板着脸严肃问他:你昨天是不是走动幅度大?晚上还洗了澡?
吴思富嗫嚅着说:“农村人哪有不干活的道理?我就弄了一下鸡和猪,其它也没做什么。
不洗澡怎么行?白天流了那么多汗,满身臭烘烘的,肯定要洗澡嘛。”
“走的时候护士没交待你注意事项吗?”医生又严肃问道。
“交待过了,交待过了。”吴思富急忙回答,他可不敢连累人家小护士。
医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又用消炎药水给他重新处理,又叫护士给他挂上消炎药瓶。
医生说:“今天输完液不准回去;住院,连输一周。”
“啊?住院?哪怎么行?”吴思富惊讶地叫道。
“是命重要还是你的鸡鸭重要?”外科医生不明白,为什么农村人把庄稼、牲畜看得比命还重要。
吴思富只得乖乖听话,闭上嘴不再与医生争论,安静地看着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地注入自己的身体。
想着啸天隔天高考的事,吴思富趁啸天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打电话给他。
吴思富:啸天,后天就高考了,想不想爸爸来城里陪你两天?
啸天:可以啊。你如果来,我们明天就下一天棋。
吴思富:我们村上在测路,大家都义务出工刨路基,热情高涨,今年这条路一定要修好。
啸天:就知道你忙。你现在是我们的父母官,可比不得以前,你
忙,你忙。我一个大男人,不用你陪;再说,知识在脑子里,你陪不陪都一样。
吴思富一听啸天口气,甚是轻快,没有心理负担,略微放了心。又问道:妈妈还在生气吗?
啸天:妈妈为什么要生气?人家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很晚才回来,哪有时间生气?
看来,啸天不知道自己没答应萍萍去陪他而闹别扭的事。
吴思富:爸爸祝啸天无往不利,一举夺冠。
啸天:那是必须的。
吴思富放下电话,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如若让他们母子知道自己这样子,不知道会惊慌成什么样。幸好自己提前将啸天的心稳住了。
闲下来的吴思富无事可做,觉得无聊透顶。一年四季与土地、庄稼打交道,晨昏暮黑,日子虽忙碌,但生活充实;现在突然闲下来,心里却闷得慌。
吴思富划拉着手里的智能手机,浏览了一圈新闻,又看了些养鸡、养猪等方面的经验文章,实在无聊,便闭上眼睛养神。
中午时分,吴思富叫护士小姐帮自己叫了份快餐,将就吃了继续输液。
中午过后,药水输完。护士收拾了输液瓶,没再理他。
吴思富拄着竹棒往镇上走,他想出去透透气。躺在床上大半天,仿佛骨头都躺软了。
小护士见他往外走,急忙问:“大叔,你去哪里?忘记医生早上说的话了吗?”
“我去买烟。我会乖乖听话,不会走的。”吴思富露出一脸憨厚老实相。
吴思富正往烟店一瘸一拐地走,不料与迎面而来的王书记撞个正着。王书记见吴思富拄着竹棒,一副残兵败将模样,忙问他怎么回事。
吴思富将自己参加修路而负伤的事简单告诉王书记,王书记一看吴思富的大腿,伤口红肿得厉害,忙问他要不要到县医院就诊。
吴思富连忙摆手:“目前无大碍。卫生院医生说,连续输一周消炎药就会好。你放心,没事。”
王书记又说:“我要赶去县政府汇报工作。交通局、扶贫移民局等单位向县政府报告要解决竹村的基础设施问题,县长要听听我们镇政府的意见和建议。
我这次去,不仅仅要争取你们竹村的基础设施建设,还要争取前进村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包括电视村村通和人蓄饮水问题。”
“太好了。希望王书记给我们带回好消息。”吴思富紧握王书记的手诚恳说道。
“你自己好好伤养。希望你早日康复,早点儿回到工作岗位。”王书记叮嘱道。
告别王书记,吴思富买了烟又回到医院。他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甚是无聊。
他看了看医生、护士,见他们去别的病房忙去了,没人注意自己,又偷偷溜出医院。
他要回竹村,一刻也不想待在医院里。招呼一辆摩托车就往家里奔去。
回到家,吴思富烦燥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他这才知道他的那些鸡、猪才是他的日子、他的生活。他早已与他们休戚与共,互生情愫。
他怕伤口再次感染,吸取昨日教训,没再去竹林里喂鸡,没再去猪圈喂猪。他打电话叫吴三叔来帮自己侍弄,自己只坐在地坝里指挥吴三叔。
晚上,他又叫周觉明来帮他赶鸡,自己烧了热水擦身子。虽然浑身不舒服,但只得将就着睡下。
6月7日,全国高考的日子。
吴思富早早起床给萍萍打电话,询问啸天临考状态。萍萍堵气地回道:“你不是工作忙吗?还有闲功夫关心你儿子?你既然关心他,就来城里陪考啊!”
吴思富知道萍萍心里不舒服,只得温言细语哄着她:“你陪考,我放心。再说,啸天心理素质好,陪考不陪考,效果都一样。
你这两天就专门买一些清淡的食材,好好给啸天做饭。晚上一定不要通宵开风扇,免得感冒。”
“这两天正热,不开风扇又没空调,怎么睡啊?”萍萍不禁大声吼道。
“用蔑扇给他扇吧。”吴思富说道。
“你的主意真好啊。成心累死我吗?你来扇吧。”萍萍余怒未消。
萍萍想不明白,听吴思富口气,他很在意儿子高考,可他为什么不来呢?依自己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是这样一个不知事情轻重的人啊。
“你照我说的办,绝对不会错。”吴思富求饶似的说道。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又叮嘱萍萍:“啸天考试回来,你千万不要问他考得怎么样;
你只管跟他聊一些平常话题,东家长西家短都可以。如果他情绪低落,你就叫他用平常心对待。
你自己心态一定要好,不要孩子情绪低落,你也跟着叹气,这样对孩子更不好。”
萍萍没再说什么,心里已牢牢记下吴思富的交待。
啸天已去往学校参加考试。萍萍依照吴思富交待,去东门农贸市场买菜。
来到菜市场,她专门去往肉制品市场买排骨,又买了嫩玉米,准备煲玉米排骨汤;又买了一些时令蔬菜,这才回家去。
将近12点,萍萍出门去往啸天高考的考点接啸天。只见校门口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大片,全是撑着太阳伞、伸长脖子等待高考孩子的家长。
十年寒窗,两天见分晓。无论孩子还是家长,都紧绷着焦虑之弦。成败之举,全在这两天,孩子、家长自然紧张。
萍萍找到一个角落站定,静静地观察着周遭家长的表情。有熟悉的家长围成一团,议论着今年全国高校招生动向;
也有围成一团的家长在讨论未来几年的就业动向,热烈争论着孩子应该报什么专业才更好就业。
萍萍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就像一个过客,没有熟人,没有话题,无法融入任何一个人群参与讨论。
她也想知道关于专业填报、就业动向等问题,可她觉得自己孤陋寡闻,无法参与讨论。
火红的太阳白花花地照耀着大地。萍萍手里的蔑扇扇个不停。不一会儿,学校铃声响了,喇叭里播放着柔美动听的钢琴曲《献给艾丽丝》。
萍萍随着人潮往前涌。这时,特警、公安警察等,急忙维持校门口秩序,让接送考生的家长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悻悻学子们,拿着笔袋从考场里鱼贯而出,有兴高采烈叽叽喳喳谈论的,有踽踽独行沉默不语的。
萍萍翘首张望,不一会儿就看到啸天同虎子等几个同学随人流走了出来。
“啸天,啸天。”萍萍大声叫道。
啸天:妈,你怎么来了?
萍萍:我来接你。
啸天:不用接,我自己知道回啊。
虎子:阿姨,你不用来接啸天。都在城里生活几年了,难道不知道回去?
萍萍想,这孩子,一点儿不懂父母心。你们辛苦紧张,我们做家长的难道不辛苦紧张吗?
萍萍:好,下午我就不来了。虎子,去我家吃午饭?
虎子:不用了,阿姨。爸爸妈妈还在家等我呢。
啸天跟虎子和其他同学告别,跟随萍萍愉快回家。萍萍差一点儿就随口问出“考得怎么样”的话,想起早上吴思富的交待,急忙将嘴边的话生生忍了回去。
回到家里,啸天打开风扇猛吹。萍萍猛然拉开啸天,嗔怪道:“热暴暴的,站在风扇下猛吹容易感冒。”
“妈妈,我有那么脆弱吗?不要人为紧张,平时怎样,这两天还怎样。没什么。”啸天对萍萍安慰道。
萍萍见啸天轻松开心,估计他考试不错,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她端出特别为啸天准备的营养午餐:玉米炖排骨、家常豆腐、鸡蛋羹、莴笋炒肉丝。
啸天端起米饭狼吞虎咽。
萍萍见儿子良好的状态,心里开心极了。自己无论再苦再累,只要儿子健康快乐有出息,一切都是值得的。
萍萍下午没再去学校大门边接啸天。农村出来的孩子,经历过风吹雨打,不需要特别的呵护和关爱。
两天考试顺利结束。竹县城里的餐馆、酒吧成了学子们释放青春和压力的最佳场所。啸天、虎子同一帮同学在露天烧烤店喝啤酒、吃烤串,高谈阔论。
虎子:啸天,我们结伴出去旅游一趟,回来后就去你家看兰兰。
啸天:去哪里旅游?要多少钱?
虎子:去西藏,去布达拉宫,去玛吉阿米酒吧寻找雪域最大的王。
啸天:雪域最大的王?谁啊?
虎子:仓央嘉措啊!世间最美的情郎。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虎子微醺,深情朗诵着仓央嘉措的情诗。
虎子:啸天,我们出去玩一下吧,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开阔一下视野。
啸天:我回去问一下我妈妈。
虎子:好,咱们一言为定。
午夜时分,一帮年轻小伙子打着酒嗝,踉跄着脚步往家走去。
第四十五章 旅游
第二天,卸了包袱的啸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醒。他睁眼一看,小屋里不见妈妈身影,认真一想,才想起妈妈是去虎子爸爸的餐馆打工了。
啸天翻身起床,洗漱一番后,准备给自己弄吃的。这时,萍萍回来了。
啸天想开口跟妈妈说,高考结束了,想跟着同学出去玩一趟;不料萍萍心急火燎地说:“啸天,收拾一下房间,我们下午回家。”
“下午回家?你不去虎子爸爸餐馆打工了?”啸天狐疑地问。
“我请过假了。你高考这么重要,你爸爸都没来陪你,不知他在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心里总不踏实,我们回去看看。”萍萍忧心地说。
啸天不好说什么,想出去玩的想法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母子俩简单吃了午饭,啸天带上换洗衣物,跟随妈妈去往县汽车站坐车回家。
两人紧赶慢赶回到竹村,又步行半小时回到家,一股臭烘烘的气味扑鼻而来。房檐下锄头、背篼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地坝里散乱着杂草,一片狼藉。
萍萍一看,心下狐疑。吴思富向来喜欢整洁,如今家里怎么搞得一团糟?难道他为了村上的事,家都不顾了吗?
她摸出电话打给吴思富。
萍萍:思富,你在哪里?
吴思富:我在乡卫生院,马上回家。
萍萍:你在卫生院干啥?谁生病了吗?
吴思富:回来再说。我马上骑车了。
萍萍开始动手收拾零乱摆放的农具,又着手打扫屋里外头的卫生。看到睡房里一大堆脏兮兮的衣服、裤子,萍萍又去担水洗衣服。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拄着竹棒一瘸一拐地回来了。萍萍一看,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竟然还拄上了竹棒。
啸天见爸爸如此模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立即问道:“爸爸,你怎么了?”
“没事。机耕道放线时,我去砍竹木,不小心绊到,被竹桩划了一个大口子;缝了针后,医生要求输液消炎。”吴思富轻描淡写地说道。
啸天急忙跑过去撩起吴思富的裤腿一看,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落入眼帘。萍萍也急忙跑过来,一看,心里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天啊,伤得这么重。
啸天急忙抽了一把竹椅让爸爸坐下。吴思富拍拍儿子肩膀,说:“爸爸前两天在医院输液,脚不能走动太多,所以没来陪你高考。不会怪爸爸吧?”
“怎么会怪爸爸呢?爸爸为了竹村人民因公负伤,我向爸爸致敬。”啸天调皮地打破沉闷的气氛。
“你怎么不在电话里跟我说一声?早知道这样,我就回来照顾你了。”萍萍责怪吴思富。
“你回来照顾我,谁照顾啸天?我一个大老爷们,需要你照顾吗?况且,我的伤现在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再输一天药,我就不用去卫生院了。”吴思富逞强地说道。
吴思富见家里已收拾干净,叫过啸天帮自己打扫鸡舍。今天走得匆忙,只给鸡和猪喂了粮食,还没来得及打扫圈舍。
吴思富指挥啸天先用铁锹除去鸡舍里较多的鸡粪,再用笤帚清扫,末了再用清水冲洗圈舍。
啸天一步跨入鸡舍,一股腥臭味呛得自己直想呕吐。他掩了掩鼻,想着爸爸每天如此,自己断不该娇情。于是按照爸爸说的程序,开始用铁锹铲鸡粪,又将鸡粪用箢篼挑出去。
啸天将鸡舍、猪圈打扫完后,天已近黄昏。他急忙烧水准备畅快地洗澡,不料吴思富说:“啸天,去竹林里把鸡赶回鸡舍;再将堂屋里的玉米粒放进食槽。”
啸天只得依言行事。弄好这一切后,啸天便在柴房后面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这才感觉浑身舒坦。
晚上,一家三口端着碗坐在地坝里吃晚饭,萍萍电话响了。她摸出来一看,虎子来电。
估计是找啸天的,萍萍便将电话给了啸天。
“啸天,你给阿姨说了没?能不能走啊?”虎子焦急地问道。
啸天听虎子在电话里催问,紧张地看了看爸爸、妈妈,吴思富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正大口往嘴里扒饭。
萍萍见啸天看向自己,脸上显出为难神色,忙问道:“虎子找你干啥?”
“几个同学邀我出去旅游。虎子问我去不去。”啸天底气不足地说道。
“旅游?去哪里旅游?要多少钱?”萍萍惊讶地问道。
“虎子说去西藏。估计得四五千。”啸天又说道。
“你爸爸脚有伤,你在家里还可帮你爸爸一把。旅游的机会多的是,以后有了钱、有了时间,去哪里都可以。”萍萍劝说道。
啸天一听妈妈的话,这明显是不同意自己出去的节奏嘛。忙在电话里回虎子道:“虎子,你们去吧。我爸爸脚受伤了,我得帮他侍弄牲畜。”
虎子在电话里叽叽咕咕了一阵,终于将电话挂了。
吴思富曾经在西藏当过兵,雪域高原的蓝天、白云、耗牛、酥油茶、风马旗,的确是人间美景,对凡间俗世的人来说,可以涤荡浮躁的心灵。
对未经世事的年轻人来说,如有条件,能去西藏游历,见识祖国大好河山当然好,至少可以让浮躁的心灵变得纯粹些。
可一趟西藏之行,就得花掉四五千元。别说自己手里没这个闲钱,就是有,白白花在看山看水的旅游上,心里会心疼得接受不了。
目前对自己来说,真金白银是要用在刀刃上,这个刀刃包括啸天上大学的书学费、鸡猪的口粮、人情客往的支出,哪一项都拖欠不得。
吴思富吃完饭,准备起身去灶屋里放碗,啸天眼尖,想到爸爸腿疼,立即过去接了爸爸手里的碗放。
吴思富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悠悠然吸了一口。
他想,啸天已经长大,对很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自己未能给他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他会不会对自己产生埋怨?
吴思富叫啸天抽椅子来挨着自己坐。他开始给他讲西藏美丽的风景、藏民的生活习俗以及布达拉宫美丽的传说。
吴思富说,作为游客,你看到的是西藏美丽的蓝天、白云,却看不到藏民们在恶劣自然环境下的艰苦生活,逐草而居、风餐露宿,以及饱受包虫病困挠的底层生活。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这次你没能出去旅游,并不一定就是坏事。
啸天静静地听父亲摆谈,他心里清楚,爸爸其实是一个内心丰富、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他给自己说这些,是要自己从正反两面看待事物,不要对他产生怨恨。
吴思富又说,任何美好的东西有它鲜为人知残酷的一面,看似不美好的东西也有它内在的良善。
啸天懂事地对爸爸说:“爸,我不会怨你。妈妈说得对,以后有的是机会旅游。这次我就不出去了,我在家里帮爸爸你喂鸡、喂猪。”
“会不会觉得爸爸对你不好?”吴思富问啸天。
“不会。”啸天简单回答道。
父子俩沉默着不再说话。
萍萍收拾了碗筷,来到地坝里,跟吴思富说:“家里这么多牲畜,我就不去上班了,留在家里侍弄它们。”
啸天:妈妈,你去上班吧,我在家里帮爸爸弄。
萍萍:你一个小孩,会弄什么。
啸天:我都高中毕业了,怎么还是小孩?我下午不是打扫过了,一样弄得好好的。
吴思富:萍萍,让孩子锻炼锻炼也是好的。不过,村上修机耕道,唐书记安排每人要出3天义工,我们家三个人,得出9天。
我一天还没出够,咱家差得远;要不,你去出几天义工。
萍萍想了想,修路是积善行德的好事,义务工必须得出。如今思富腿不方便,不能出;啸天是小孩,劳动能力弱,不能算义务工。自己先将义务工出了再打算吧。
第二天,萍萍闻着鸡叫起床,边收拾家务边煮早饭。吴思富也跟着起床。
他拄着竹棒来到鸡舍里,看一只只公鸡、母鸡精神抖擞,咯咯咯地叫唤着,脸上不由泛起温暖祥和的笑意。
萍萍来到鸡舍边,看着活蹦乱跳的鸡们,脸上也露出开心的笑容。
吴思富对萍萍说:“今天得给这些鸡仔喂预防药了,我告诉你怎么弄。”
吴思富指挥萍萍先给鸡仔添加干净的水,让鸡们饮用足够后,再将预防药和饲料拌和均匀放在食槽里。
鸡仔们争先恐后地啄食,还时不时你啄一下我,我啄一下你,场面热闹欢快。
待鸡仔们吃好了后,萍萍再将鸡仔赶往后山的竹林,又将篱笆拴好后再回来侍弄4条壮硕的架子猪。
啸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高考。忙跳下床一看,爸爸妈妈正在猪圈里打扫卫生。
他急忙夺过妈妈手里的铁锹,将猪粪一铲铲地铲起来,堆放在箢篼里,又提来水将猪圈冲洗干净,这才将猪粪挑往山脚的玉米地里。
经过昨下午清扫猪圈的适应,啸天今天打扫起来不再感到恶心。
鸡粪、猪粪从小见过,今日见惯不怪。加之昨天清扫、今日冲洗,臭味减了不少,所以,今日再侍弄,省事了不少。
第四十六章 手机
吴思富见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又打了清水除去全身汗味儿,便准备骑着电动车到卫生院输液。
啸天见爸爸脚不好使,还去骑电动车,担忧地说:“爸爸,能行不?要不,我送你去卫生院?”
“你会骑电动车?”吴思富狐疑地看着啸天。
“我会骑自行车,自然会骑电动车。”啸天自信地说。
萍萍听啸天说要骑电动车送思富去卫生院,立即阻止:“你一个小孩子,胆子不小。这山路七弯八拐,你敢骑电动车?不准。”
“我都18岁了,哪里是小孩子?”啸天无力地回道。
“啸天,既然你说你已成人,不如今天跟你妈妈去村上出义务工。我们家一天都没出满。”吴思富安排道。
“行,我今天就去参加义务劳动。”啸天顺从地应道。
三人吃罢早饭,各忙各的去了。
啸天跟着萍萍来到机耕道上,见唐小虹正指挥大家将技术员确定放线范围内的竹木砍倒,说是过几天挖掘机便进场刨路基。
萍萍和啸天加入劳动队伍。啸天初生牛犊,虎虎生威,将大人们砍倒的竹子、树木哗哗哗地拖至竹林里面。
山林里蚊蝇较多,不一会儿,啸天的小胳膊小腿被蚊子咬出一个个大小疙瘩,挠痒不止。
刘蓉一见,心疼地说:“啸天,去歇息一下,看你手上、腿上到处是疙瘩,用口水抹一下,待会儿就好了。”
李大翠一看,夸张地大叫道:“啸天,这山里的蚊子跟你有仇吗?来来来,我带了风油精,你拿去擦一擦。
这山上的蚊子饿慌了,闻到娃娃的肉香,专门来咬。看我们的肉,老得像木柴,蚊子们看都不看一眼。”
李三毛接过李大翠的话:“你把衣服裤子脱了给蚊子看,看它们会不会吃你的肉?”
大家听了李三毛的话,哈哈大笑,纷纷怂恿李大翠脱衣服,试试看蚊子会不会不吃她的肉。
“李三毛,老不正经的家伙,一点儿不害臊。人家啸天是娃娃,你胡言乱语,看老娘不撕了你的嘴。”李大翠啐骂道。
大家又哄堂大笑,鼓励李大翠去撕李三毛的嘴;如果撕下来,多记一天义务工。
大家边说笑边劳动,山林里一派热闹繁忙景象。
劳动了一阵子,大家感到口干舌燥、疲乏劳累,李大翠提议休息,大家纷纷响应。
萍萍趁大家休息,将砍倒的竹子枝丫剔下来,细致地一根根捡起整齐堆放捆绑;刘蓉见萍萍捡竹枝丫,也跟着过去捡。
他们想把竹枝丫捡回去,捆绑成笤帚扫地坝、猪圈、鸡圈,竹笤帚是很好的农用用具。
啸天独自一人来到小溪边,用手捧了溪水洗脸,又将一双没经过太阳晒的白晰大腿浸泡在清凉的小溪里,顿感全身通透冰凉。
看着父辈们辛苦劳作的场面,听着他们插科打诨的话语,啸天觉得,他们的生活简单而快乐。
一条出脚路,承载着父老乡亲的日常,历经岁月风霜,如今终于开建。淳朴的乡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希望和期待就化在这辛苦的劳作中。
这条日后成为脱贫攻坚、乡村旅游的康庄大道,现正在乡亲们的手中嬗变。
啸天又想起这次高考,不知道自己能考出多少分。自己最喜欢建筑学,梁思成、林徽因等建筑学家们早已是自己心中的偶像,他们对中国古建筑和现代建筑的研究和探索,一直是自己关注的方向。
心仪的清华大学、同济大学土木工程系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响当当,自己的成绩能上去吗?
退而求其次,天津大学、浙江大学很不错。如果能如愿跨入名牌大学,自己将来无论如何要拿出一个得意的设计作品,名扬圈内圈外。
啸天畅想着美好未来,心里充满了希望。
见叔叔婶婶们又开始劳动,啸天又愉快地加入到劳动队伍。
啸天连续两天跟着妈妈出义务工,下午收工回来,手脚疼得抬不了腿伸不了臂。
萍萍见儿子累得不行,心想,到底是孩子,肌肉没长结实,经不起这种重体力活折腾,心里心疼得不行:“明天你不用去出义务工,在家
歇歇吧。”
第二天,啸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抬腿伸臂间,肌肉仍然隐隐地痛。
他翻身下床,发现家里静悄悄的,不知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他去灶屋热了饭菜,吃好后,又觉无所事事。他想跟虎子联系,问问他们在西藏玩得怎么样,可一想,自己没手机,怎么联系?
啸天觉得,自己待在家里,犹如笼中困兽,与外界失去联系的生活寂寞无聊。他突然就很厌烦这种日子了。
买部手机?自己即将进入大学,应该有一部自己的手机才对。可如何跟爸爸妈妈开口?
家里捉襟见肘,哪有钱买手机?自己这想法是不是太奢侈了?
百无聊奈中,啸天只得去爸爸妈妈房间找书看。他站在爸爸的书桌前,见书桌上堆满了养猪、养鸡的书。啸天哑然失笑,爸爸真是一个爱一行专一行、执着专一的人。
啸天又想,如果爸爸不欠这么多债,他会不会这么拼命地干活?难道真的是穷则思变?
啸天在书桌上翻来拣去,意外发现一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听语文老师说过,这书堪称青年版励志书籍,有很高的阅读价值和文学价值。
他取出《平凡的世界》,下楼到堂屋里,打开风扇,惬意地阅读起来。很快,他就被黄土高坡里的孙少平、孙少安的生活和命运吸引。
中午时分,萍萍从外面收工回来;过了一会儿,吴思富也从外面回来,直叫萍萍去屋侧边帮自己扛玉米。
原来,吴思富骑着电动车去李三毛院子里收购玉米了。
萍萍扛回玉米,问啸天煮饭没有。啸天一直觉得肚子不饿,又沉浸在书里,加之不知时间早晚,所以没淘米煮饭。
萍萍见啸天不来帮自己扛玉米,一直端坐在那里看书。心想,高考都过了,还看什么书啊?这孩子,真不知天高地厚,一点儿都不体恤父母的辛劳,愈想愈生气。
抑制不住内心的怒气,加重语气对啸天说道:“没见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吗?饭都不煮,凉凉快快地在家里看书,真是好命啊!”
啸天心里本就烦躁,一听妈妈的话冷嘲热讽,心里的火一下蹿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中午时间到了,我又没手机、没时钟掌握时间。”
“没手机不知道打开电视看一下?你还有理了。”萍萍怒吼道。
“电视有什么好看?翻来覆去就几个台,效果还不好。”啸天争辩道。
吴思富见啸天跟萍萍扛上了,忙拉过萍萍:“有话好好说嘛,干什么发火?啸天是孩子,前两天还积极劳动。你坐下休息,我去煮饭。”
萍萍听吴思富出来劝阻,也觉得自己这火发得有点儿邪门。想着一家人为了生活,谁都在辛苦奔波,自己这是何苦呢?
萍萍没再理会啸天,自己坐在房檐下歇息。这时,萍萍的电话响了。
萍萍摸出一看,是虎子打来的。她知道虎子打电话是找啸天,便将电话递给他。
啸天接过电话,看妈妈余怒未消,只得拿着电话到楼上去接。
虎子:啸天,你在家干什么啊?
啸天:修路。
虎子:修路?你会修路?
啸天:我们这里修机耕道,要求每家出义务工。我爸脚疼,我得帮忙出义务工啊。
虎子沉默着,不好再说什么。
啸天:你们在西藏好不好玩啊?什么时候回来?
虎子:西藏当然好玩。雪域高原,蓝天白云,耗牛酥油茶,寺庙佛塔,诵经、磕等身长头的信徒……好玩,真的好玩。只可惜你没出来。
啸天:唉。我跟着村里的大叔大妈每天到山林里砍竹子砍树,腿脚酸痛得厉害,关键是日子无聊得紧。我感觉我快成了一个与社会脱节、与大家失去联系的人。
虎子:买部手机吧。不然,就真与外界失去联系了。
啸天:没钱,怎么买啊?
虎子:打暑假工。等我回来,你到县城来,我们一起去打暑假工。
两人又叽叽咕咕聊了一阵,这才收线。
萍萍做好午饭,吴思富叫啸天下楼吃饭。啸天萎蔫蔫地走下楼来,将电话递给萍萍,端起碗,夹了点莴笋和咸菜,一双筷子在碗里拌来拌去,仿佛有千丝万缕的怨气要喷发。
吴思富:啸天,虎子跟你说什么了?
啸天:爸,我想买部手机。
吴思富:买手机?好,给你买一部。刚才你妈还提起这事。
萍萍一口饭哽在喉咙边,瞪大眼睛看着吴思富,自己什么时候说要给啸天买手机?急忙咽下嘴里的饭,趁势要反对,不料吴思富递了一个什么也不要说的眼色过来。
萍萍只好收起嘴边的话,继续吃饭。
吴思富:你想买个什么样的手机?过两天,爸爸陪你到城里挑一个。
啸天:不要你们买。我去城里打暑假工,挣了钱再买。
吴思富:这办法好。城里比咱竹村好,生活环境好,信息传递快;咱竹村落后、闭塞。年轻人,就该到城市里见识见识。
啸天没说什么。扒拉完碗里的饭,又到楼上捧着《平凡的世界》看。
啸天看得心不在焉。他以为他提出买手机,爸爸妈妈一定会竭力反对,尽数家里欠了多少多少债,如今收入微薄,还要攒钱上大学,哪有闲钱买手机。
没想到爸爸满口应承给他买,还说妈妈刚才也提到了。难道他们与自己真的心有灵犀?
第四十七章 背太阳过山
啸天心里明白,自家经济不宽裕,买部智能手机至少得一两千元,这对他们来说,如一笔巨款。
幸好虎子帮自己想到了打暑假工的法子,不然,自己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打算好之后,啸天这才认认真真地看《平凡的世界》。他边看边沉思,比起孙少平,自己不知幸运多少倍,不仅可以吃饱穿暖,还可上高中考大学。
他对孙少安特别不理解,田润叶那么喜欢他,田润叶的父母也认可他,他完全可以与心爱的姑娘田润叶一起生活,为什么他就不呢?是家庭贫穷给他的卑微感?还是作为农民可怜而强烈的自尊感?
还有孙少平,他更加不理解。那么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完全可以再苦熬几年上完大学。只要上完大学,命运就会发生改变。
不仅仅他本人的命运会得到改变,他一家的命运也会改变,还会为国家做出更多更大的贡献。
他为什么就要去煤矿?为什么要对矿工遗霜惠英嫂子关怀备至,以至耽误自己的前程?
啸天捧读,深深思索,始终不得其解。
夏日的中午,红彤彤的太阳照耀着大地,蒸腾着一层又一层热浪;知了不知疲倦地在山林间此起彼伏地叫唤,仿佛在给大地奏一曲催眠曲。
吴思富和萍萍收拾好碗筷,躺在堂屋的竹椅上歇息。
萍萍:我什么时候提过给啸天买手机?小孩子不跑业务,又没社交圈,要手机干什么?
咱们家经济紧张,一个钱都恨不得掰成两个钱用,哪有余钱给他买手机?你倒好,尽顺着他的意。看你去哪里弄这笔钱。
吴思富: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一机在手,尽知天下事。
啸天虽然是个孩子,但他已经成人,他也渴望了解这个世界,他也想知道这个社会发生的变化。
你以为他是你、是我?守在这个山沟沟里,即使没手机、没电视也可以生活下去。
坊间说,十岁一个代沟,我们与他不知有多少个代沟了。眼光放长远一点儿吧,这个社会,包括未来的生活,终究是他们的。
萍萍:就你弯弯道理多;我说不过你,你自己看着办。
过了一会儿,萍萍又说:这两月,家里农活不多。你除了村上的工作,就是喂鸡和猪。不如,我还到城里吴铭那里再打工两个月。
吴思富:机耕道线路放出来了,唐小虹说要联系挖掘机进场施工。我作为一村之长,无论如何得一起处理村上的事。
你知道,这条机耕道对我们竹村里面的几个生产队很重要,能一鼓作气修起来,不仅对大家,对我们自己都很有好处。
你再去打工两个月,是可以挣回两三千元,可家里这一摊子事实在不好收拾。
萍萍:啸天说要去城里打暑假工,刚好租的房子没退。我去城里做两个月,一来可挣点儿钱,二来也可照看一下啸天。
年轻娃娃独自在城里闯荡,没个大人照料,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吴思富想了想,觉得萍萍说得有道理。看来,又只得自己独自在家窜上跳下地忙活了。为了孩子,为了生活,只能这样。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它事情,不由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午觉也就这样将就着睡了。
啸天没再到机耕道上去参加劳动,每天在家帮着爸爸打扫鸡舍和猪圈,给一大群鸡添加玉米粒和水,又给壮硕的猪们拌和饲料。
转眼,兰兰中考的日子到了。
兰兰所在学校是乡镇中学,中考得到撤乡并镇之前的区公所所在的中学考试。考前放假一天,学生得将所有资料、生活用品全部搬回家。
啸天在家闲着无事,算准兰兰放假这一天,独自一人来到双江镇,找到兰兰住校的宿舍,准备帮她搬东西回去。
找到兰兰住宿的宿舍,见兰兰正与其他女同学收拾着东西。啸天轻声唤了声周兰兰,几个女生立即扭过头,见门边站着一大帅哥,又转头看向周兰兰。
兰兰丢下手中的东西,立即来到门边:“啸天哥哥,你来做什么?”
啸天:“我来帮你搬东西。”
兰兰:“我自己能搬啊。”
啸天:“你一个女孩子,哪背得动那么重的书和衣物。”
兰兰一听啸天宠溺的话语,一阵暖流在心里流过。小时候那个时常关心自己、照顾自己的啸天哥哥原来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关心自己、爱护自己。
兰兰快速收拾好东西,将装书和资料的大包交给啸天,自己则提了衣物、洗漱用具等,跟同学道完再见,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出学校,走向回竹村的路。
啸天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前面,手里还帮兰兰提着一个塑料袋。兰兰
提议坐摩托车,啸天说走路活络神经,还可思考一些问题,是件非常好的事,不用坐摩托车。
兰兰依言而行,跟在啸天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地往回走。
啸天说:“这两天,我跟我妈去修机耕道,累得我够呛。你说,像我们这么优秀的栋梁之材,如果用来背太阳过山,岂不浪费?”
兰兰扑哧一声笑道:“你是栋梁之材,我可不是。”
啸天严肃说道:“你怎么不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兰兰听着啸天言语,心里暖暖的。
过了一会儿,啸天又说:“过几天,我准备去城里打暑假工。我想挣钱买部手机。”
兰兰惊喜地说道:“你去打暑假工,带上我好不好?我也想去城里打工,不然就只得待在家里背太阳过山。”
“可是,你如果去,住哪里?”啸天沉思起来。
“虎子家不是开了餐馆吗?你跟虎子说一声,我去他家餐馆打杂,就住他们餐馆吧。”兰兰说道。
“这个主意不错。过两天虎子来,我再跟他说说。”啸天应承道。
兰兰看着前面高大、温暖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和感激。
兰兰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清晨要赶往学校,跟随老师和同学们一道到前区中学所在地参加升学考试。
正赶路时,啸天气喘吁吁地跑到垭口处叫住兰兰。兰兰听到叫声,回头一看是啸天,惊喜地往回跑。来到啸天面前,喜滋滋地问啸天:“啸天
哥哥,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想着你今天考试,一大早就醒了。特跑来检查一下你的准考证、笔袋等用具带好了没。”啸天平息了一下气息,认真说道。
兰兰抿嘴一笑,举起笔袋在啸天眼前晃了晃:“啸天哥哥,我都带好了,你看。”
啸天拉开笔袋,认真检查了一遍,发现笔、直尺、三角板一应俱全,这才将笔袋还给兰兰,叫她赶快走。
接着又唠唠叨叨地叮嘱道:“做题时细心一点儿;遇到不会做的先跳过,将会做的做完再倒头来思考。考试时一定不要心慌,时间是够的。兰兰,加油,我等你凯旋归来。”
兰兰转过头,冲啸天甜甜一笑,转身飞跑而去。
兰兰没想到啸天心细如发,一大早跑来检查自己的学习用具,还给自己加油鼓劲,心里不由美滋滋的。
啸天看着兰兰走远,这才往回走。他想,如果兰兰能考上竹县一中,无疑离大学又进了一步。作为从小的玩伴,能够一同走出大山,过上美好的生活,岂不是好事一件?
凉爽的晨风吹得人浑身舒畅,早起的鸟儿在林间歌唱,路边青草上晶亮的露珠圆润饱满,一切都给人生机与希望。
啸天一路思忖,很快回到家里。吴思富已经在鸡舍里劳动;他忙走过去,接过爸爸手里的笤帚开始打扫。
吴思富:“这么早,去哪里了?”
虎子:“兰兰今天考试,我去嘱咐她不要忘了带准考证。”
吴思富心想,兰兰一个大姑娘,心思细腻,又这么重大的事,她自己不知道带,还要你去叮嘱?怕是酸翁之意不在酒吧。
吴思富没说什么,站在旁边看啸天打扫鸡舍。
两天后,兰兰考完,从前区中学回来,欢欢喜喜地来找啸天。啸天见兰兰欢喜的样子,估计她考得不错。但,分数没出来,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考得好。
两人高高兴兴地聊天,兰兰说,考试完了,浑身轻松,咱们什么时候进城打工?
听兰兰提起这事,啸天便去找妈妈要手机给虎子打电话。虎子说,自己刚从西藏回来,正准备到竹村找你们玩儿,没想到你们倒挺想我的。
虎子又说,班上的另一个在城里的女同学也想到竹村玩,明天会一起来。问啸天欢迎不欢迎。
啸天急忙问虎子:“你说的是不是王小娟?”
“你咋猜得这么准?是不是心有灵犀啊?”虎子打趣道。
“就她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性格,一猜就是她。”啸天正经说道。
两人讲完电话,啸天转头对兰兰说:“虎子明天来。还有一个女同学也会来。那女同学养尊处优,性格开朗,很好玩的一个人。”
兰兰见啸天提及女同学满脸生辉,心里诧异地想道,啸天哥哥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同学?
她随即摇了摇头,哑然失笑。啸天哥哥那么优秀,他喜欢谁就是谁的幸运;别人喜欢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想到这些,兰兰心里竟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舒服。很快,兰兰又被啸天的话题冲淡了这种感觉。
第二天晌午时分,虎子和王小娟才顶着烈日,满脸大汗地来到啸天家。吴思富和萍萍热情地招待两个从城里来的小客人。
啸天拿出两把蔑扇递给客人,又烧了热水,取出自己的毛巾,让两位客人洗把脸。
小娟问啸天:“这是你的毛巾?”
啸天愣愣地看着她,不明所以地说“是”。
虎子看小娟一副大小姐派头,揶揄道:“小娟,你就用你自己带来的毛巾吧。啸天的毛巾有很重的荷尔蒙气味哟。”
小娟白了一眼虎子,端起盆子就到地坝里的洗衣台上洗脸,又从自己的随身包里拿出洗面奶等护肤品。
小娟捧起毛巾,凑到鼻子间嗅了嗅,果然有一股好闻的大男孩气息。想着刚才虎子说的话,不由红了脸。
第四十八章 打暑假工
虎子问啸天:“兰兰在家没?叫兰兰过来我们一块儿玩。”
“她昨天考完试,在家。等你洗了脸,我们去找她。”啸天说道。
虎子舀了一盆凉水,随便往脸上抹了抹,又用面巾纸擦了擦,感觉凉爽了不少,拉着啸天就去找兰兰。
啸天知道虎子惦记兰兰,一言不发地带着他去往兰兰家。
小娟见两个男同学丢下自己跑了,哇哇大叫:“你们去哪儿?不带上我吗?不怕我被大灰狼叼走吗?”
“大灰狼看到你都怕,还叼你。”虎子取笑道。
“快点吧,我们等你。”啸天站住等王小娟。
小娟往脸上喷爽肤水,又拿出太阳帽戴在头上,收拾好后才欢快地跑向啸天和虎子。
“你说你一天咋咋呼呼的,一点儿都不淑女,咋还喜欢擦脂抹粉、化妆打扮呢?”虎子又对小娟讽刺道。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懂吗?”小娟回敬道。
“哎哟哟,还女为悦己者容,谁悦你啊?”虎子笑嘻嘻地打击道。
“要你管。”小娟撅着嘴,生气地说道,“虎子,你说你嘴这么毒,你不说话,看有没人当你是哑巴?你看啸天,人家就沉稳内敛多了。”小娟鄙夷地说道。
“你们两个,活宝一对。”啸天微笑着说道。
三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来到兰兰院子里。
“兰兰,兰兰。”啸天大声喊道。
兰兰应声而出。
小娟以为兰兰乃天仙美女,不然两个帅哥何以顶着烈日、冒着酷暑来找她?
可定睛一看,兰兰活脱脱一个村姑嘛,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布衣服,胸前挂一条挂式围裙,俨然厨房的大嫂。
兰兰在家帮助母亲喂鸡和猪,特意穿了件几年前的旧衣服。围裙、衣服上到处是灰尘和饲料粉。
她没想到啸天和虎子今天会来找自己,还带来一个漂亮的大姐姐;顿时感到手足无措。
见啸天和虎子朝自家走来,兰兰满心欢喜,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迎他们进屋。
兰兰走到啸天跟前,用眼神询问啸天,这个肤白貌美的城里姑娘是谁?
啸天见兰兰疑惑,立即向兰兰介绍道:“这是我们班的同学王小娟,跟虎子一起来的。”
兰兰见小娟跟虎子,一个美貌,一个帅气,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忙解下围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热情地招呼三位朋友到家里坐。
兰兰冲着屋后大声喊:“妈,啸天和虎子他们来了。我陪他们玩会儿,不来喂鸡了。”
刘蓉听到女儿声音,急忙从屋后钻出来。一见几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娃娃坐在堂屋里,忙叫女儿换了衣服陪他们玩儿。
兰兰依言舀了清水洗脸,又到睡房换衣服。衣服就几件,挑来挑去,挑了一件白色t恤和一条牛仔裤。
兰兰从睡房出来,用手梳理零乱的秀发。虎子揉揉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一副村姑模样,才一刻功夫,就变回纯情学生形象,清纯、甜美得更加动人。
“虎子,看到美女移不开眼了?”小娟调侃道。
啸天立即用手捅了捅小娟,轻声道:“人家兰兰未成年,还是小女生一个。”
“小女生一个?多小的小女生啊?”小娟不明白,为什么啸天如此护着她。
“人家刚参加完中考。”啸天轻声回道。
小娟住了口,不再打趣虎子。
虎子忙关切地问兰兰:“兰兰,考试怎么样?有没做不来的疑难题?”
“还行。所有的题我都答了,至于对错,交给上帝去处理吧。”兰兰爽朗应道。
刘蓉收拾好鸡圈,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从后屋走出来,对兰兰说:“兰兰,烧开水给大家喝啊。”
啸天急忙说:“婶儿,不用了,我们不饿。兰兰跟我们一起到我家吃午饭。”
“那怎么行。那两个孩子可是城里来的贵客。”刘蓉说着拿出4个鸡蛋,涮锅准备煮开水。
兰兰急忙到柴灶边帮妈妈生火,虎子也跟着来到灶塘边。兰兰急忙说:
“现在可不比冬天,烧火不是好差事,热得很。”
“没事,没事。你都不怕热,我还怕热吗?”虎子调皮地说道。
啸天坐在外面同小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时用手里的蔑扇给小娟扇风。
小娟怀着好奇的心,不时环顾兰兰的家:古老的木板壁房,生产农具堆放在房屋角落里;一把陈旧的台式风扇放在凳子上,此时却没人打开;桌子、凳子、地面倒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人心生好感。
不一会儿,刘蓉煮好了开水。白开水里卧着一个个白白嫩嫩的荷包蛋,晶亮的醪糟粒悠悠飘浮,袅袅白汽散发出醉人的甜香。
兰兰给小娟递上一碗,亲热地说道:“娟姐,吃开水。”
小娟急忙接过来,热情回道:“谢谢妹妹。”
虎子见兰兰忙活着,自己取了碗在锅里舀。啸天对虎子说道:“虎子,你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哈。”
“客气啥。就一口开水,又不是什么高档东西。”刘蓉急忙插话道。
小娟吹了吹开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一股清甜味儿立即浸入五脏六腑:“阿姨,这明明就是醪糟鸡蛋,咋就叫开水呢?”
“我们农村都这么说。”刘蓉诚恳说道。
“大小姐,这可是最有乡土气息的饮食文化,你怎么会懂?”虎子揶揄道。
啸天、虎子、小娟一人端了一碗开水吃,锅里还剩一个。兰兰盛起来,端给妈妈。刘蓉忙推托:“我平时在家里经常吃。你吃,你跟他们一起吃。”
兰兰知道妈妈说谎,家里的鸡蛋爸爸妈妈平时都舍不得吃,凑齐了都会拿到集市上换钱。为了供自己上学,他们能省则省,哪舍得吃鸡蛋。
兰兰急忙说:“妈,你吃,你最辛苦。我吃甜食容易长胖,你吃。”刘蓉知道女儿孝顺,不好推脱,只得接过碗。
虎子坐在旁边,见母女俩推来让去,心里很受感动。兰兰真是一个心底善良、乖巧懂事的好女孩。
几个学生娃娃边吃开水边商量去城里打工的事,刘蓉在旁听到,不好插话问他们。心想,兰兰一个女孩子,从未在城里生活过。
她去打工,住哪里?做什么?人家都说城里很精彩,但诱惑也很多,万一出去学坏了怎么办?
三个孩子吃完开水,跟刘蓉道了谢谢,说笑着便去往啸天家。啸天害怕小娟走不惯山路,便走在最后面照顾她。
平日一向大大咧咧的小娟走在啸天前面,好像突然变得温柔淑女了,慢吞吞地走着,不时轻声询问啸天跟兰兰之间的生活锁事。
啸天性格内敛,没深究小娟的话外之意,诚实地说:“我跟兰兰从小玩到大,是很好的朋友。小时候,她俨然就是我的跟屁虫,甩都甩不掉。
兰兰现在长大了,懂事、乖巧,成绩又好,我和虎子都希望她考上竹城一中,以后考一个好大学。”
小娟见啸天说起兰兰,全是赞美之词,不由冲口而出:“你们可谓青梅竹马的一对啊。”
“说什么话。咱们还是学生。”啸天微愠。
气氛有点儿僵,两人不再说话,沉默着往前走。
虎子和兰兰走在最前面。虎子问兰兰:“去我家餐馆打工的话,活又苦又累,你能吃得消么?”
兰兰回道:“只要能挣钱,没吃不消的活。端盘洗碗总比在家里担粪强,还不用晒太阳,没问题,没问题。”
虎子没在餐馆里打过工,他不知道餐馆里端盘洗碗跑来跑去的活相当累。
四人来到啸天家,啸天急忙打开堂屋吊扇,又给每人发一把蔑扇扇风或拍蚊子,自己则钻进灶屋,帮爸爸妈妈做饭。
兰兰见啸天去灶屋帮忙,忙对啸天说:“你去陪同学玩儿,我来帮忙。”萍萍客气地推脱道:“你们都去玩。现在这季节,地里的菜还没长出来,只得将就着吃。”
很快,萍萍将香肠、腊肉、包心白菜、莴笋、四季豆等菜肴端上了桌,叫几个孩子随便吃。
饭桌上,啸天跟爸爸妈妈说:“我明天准备进城打暑假工。兰兰也去。”
吴思富跟萍萍对望一眼,说:“兰兰还小,也去城里打暑假工吗?”
兰兰立即应道:“叔,我都长这么大个了,不小了。暑假这么长时间,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不如去城里挣点儿书学费。”
吴思富又问:“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兰兰应道:“还没跟他们说。”
正说话间,房檐下的大黄汪汪汪大叫,只听周觉明和刘蓉斥喝着大黄
走了进来。
萍萍立即招呼周觉明和刘蓉上桌吃饭,刘蓉急忙应道:“说吃过了吃过了,你们慢慢吃。”
萍萍对周觉明和刘蓉说:“刚才几个孩子正讨论去城里打暑假工的事,兰兰说还没跟你们讲,是吧?”
刘蓉急忙应道:“是呀。刚才几个孩子在我家讨论,我还没来得及问兰兰,所以就跟过来问问。”
“兰兰,你要跟啸天他们去城里打暑假工吗?”刘蓉问兰兰道。
“是的,妈妈。”兰兰应道。
“你说,你们两个孩子到城里打暑假工,人生地不熟,到哪里找工作?吃哪里?住哪里?女娃娃在城里,安不安全啊?”刘蓉连声发问。
“阿姨,我和小娟是城里的,兰兰和啸天去城里,我们就是熟人啊?吃住都好解决,我家,小娟家,都可以住。”虎子立即接话道。
小娟听虎子话,心里想,你要答应你答应,我可没答应小娟去我家住。但嘴上却没说出来。
吴思富听大家讨论,一直没吭声。这会儿听刘蓉连声发问,便慢悠悠说道:“孩子总归要走向社会。能挣钱是好事,不能挣钱锻炼了胆识,也是好事。”
萍萍接过吴思富的话:“我还准备去城里做两个月活,我们租的房子还没退。兰兰住我的出租屋吧。”
刘蓉一听张萍萍还要去城里打工,心里的一块石头立即落了地。只要
有大人在城里罩着他们,自己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几个孩子又商量到了城里找什么工作好。虎子说:“兰兰是女生,洗碗端盘子肯定累,干脆去找发传单的工作,按天结账。”
小娟说:“等到了城里再说吧。什么工作合适就做什么,不变应万变。现在讨论得再好,到了城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啸天说:“小娟说得对,到了城里再说。”
大家对孩子进城打暑假工的事就这样达成了一致意见。萍萍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对周觉明说道:“觉明,我进城后,思富一人在家,你多帮帮忙。”
周觉明忙应道:“这还用说吗?”
第四十九章 找工作
几个孩子在家里又玩了几天,萍萍这才带着他们回竹县县城。
兰兰跟随啸天和萍萍来到他们的出租屋,发现出租屋地处老城,陈旧破烂;房屋低矮拥挤,房内燥热憋闷。出租屋里面却干净整洁,难能可贵的是有两个房间。
自己和萍萍阿姨住一个房间,啸天住一个房间,刚刚好。
啸天急忙打开窗户,窗外的热空气席卷而来。
“妈妈,房里有没风扇?热死了。”啸天用手扇着风,大声说道。
“没看到房里有风扇。租房的时候是春天,房东没配置风......
《竹韵悠长》第四十九章 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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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打工
兰兰回到卡座上,虎子着急地问她去哪里了。兰兰笑眯眯地说:“你们猜我刚才去哪里了?哈哈,我走狗屎运了。”
大家齐刷刷地疑惑地看向兰兰。这么一小会儿,她去了哪里?能走什么狗屎运?
“刚才我去见店长了。店长叫我明天带上身份证去找她。”兰兰兴奋地说。
“就这么一会儿,你就搞定工作了?快说来听听,你是怎么搞定的。”虎子定定地看着兰兰。
“我见点餐的姐姐闲着无事,就过去问她招不招暑假工。她叫我去问店长,我便壮着胆子去......
《竹韵悠长》第五十章 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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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甩开膀子大胆干
萍萍去农家乐上班,趁未到中午吃饭时间大家坐在一起择菜时,轻声问昨天晚上说贫困生资助的那个服务员:“有没问你亲戚资助的事?”
“问了。是民政局搞的资助贫困大学生的活动。听说,考上大学的大学生,带上录取通知书,到村上开贫困证明,再到乡政府盖单,报到县民政局批准后,就可得到资助,最高可得3000元。”服务员解释到。
萍萍“哦”了一声,心里想着啸天刚好符合条件,便将这事牢牢记在心里了。她原本是想帮兰兰打听,没......
《竹韵悠长》第五十一章 甩开膀子大胆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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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高考分数出炉
唐弢安排好以后,又找来交通局下属专门负责修路的恒达公司刘总,交代道:“竹村要修村道,他们准备自主建设,包工不包料。
你找一家靠谱的施工企业帮助他们施工。唐小虹是交通局派驻竹村的驻村书记,我们得大力支持他的工作。”
刘总一听唐局安排,立即应道:“唐局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早年,国家要求政企分开,县交通局便成立了恒达公司,一个隶属县政府的国有企业,专门负责交通建设项目前期工作和施工监督管理工作。
李镇长、唐......
《竹韵悠长》第五十二章 高考分数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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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采访
吴思富和萍萍到达出租屋,出租屋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萍萍立即翻出虎子电话一问,虎子说,自己正和啸天在学校里忙着。
萍萍:你们在学校忙什么?填志愿吗?我们来学校找你们吧。
虎子狐疑地问道:你们来学校做什么?
萍萍:我们来学校感谢一下老师。
虎子:感谢老师?怎么谢?给红包吗?
萍萍:来跟老师说谢谢啊,怎么就扯上红包了?要给红包吗?
虎子想,啸天爸爸妈妈真逗,来学校谢老师,用一张嘴谢;现在什么年代了,“谢谢”二字值......
《竹韵悠长》第五十三章 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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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请客
年轻记者随后又采访吴思富。
吴思富诚恳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觉得,作为男人,又作为一个父亲,应该给孩子提供好的学习机会。实际上,我都没给孩子提供好的学习环境,我心里很自责。
古人说,寒门出贵子;也有人说,读书改变命运;我倒认为,多读书总是好的,无论在农村还是城市,知识对我们的生活有相当大影响。
所以,在孩子读书这事上,我不遗余力地支持。我从来不给孩子压力,给孩子讲明学习的重要性,他愿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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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申请表
萍萍侍弄好家里的鸡和猪,又去村办公室帮忙煮午饭。她听说唐小虹第二天要回城里办事,忙将唐小虹叫到门外单独跟他说:“唐书记,麻烦你帮个忙。你看我们家不富裕,啸天上大学得要不少钱。我听说县上有贫困大学生资助活动,你帮我找找门路。”
唐小虹惊讶地看着张萍萍,心下疑惑,她从哪里知道这些政策的?她老公是一村之长,他自己开个证明盖上公章不就完事了?干嘛找自己啊?
张萍萍见唐小虹迟疑,以为他不愿意帮自己,又急忙说道:......
《竹韵悠长》第五十五章 申请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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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中考成绩出炉
吴思富在心里为唐小虹大大咧咧的处事方式着急。他不知道,汤局长曾经是交通系统的领导,同一系统的干部职工往往会念及旧情。
汤局长不气不恼,说道:“就知道你今天来是为这事。不过,还真有好消息告诉你,你们村的项目已经获得省扶贫移民局的批准,按每公里20万补助。
这样吧,你们回去整理一下计量资料,再以双江镇政府的名义打一份请示上来,我们预拨10万给你们做启动资金。”
吴思富与唐小虹对望一眼,心想,这好运一来,挡都......
《竹韵悠长》第五十六章 中考成绩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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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沈俊回来了
作为生意人,杨老板见多识广,对本乡本土的人基本了解。
他听竹村的老百姓经常提起吴村长,说吴村长孝敬父母,借钱给父母治病,以至欠下巨额债务;虽身有残疾,但踏实肯干,一心一意赚钱还债。今日见到吴思富,不由对他充满敬意。
吴思富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讲给杨老板,第一,请他足量供应碎石;第二,请他在价格上优惠。
杨老板听吴思富如此一说,知道他为全村老百姓谋幸福、促发展,心里很受触动。心想,一个身有残疾的村长,不辞......
《竹韵悠长》第五十七章 沈俊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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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打架
沈俊觉得唐小虹没将他放在眼里,气急攻心,怒气冲冲地冲向施工现场,一把扯断振动棒,又抓起一块模板扔向岩下面的竹林里:“看你们打路,看你们打路。”
“沈俊,你在干什么?”李燕在旁边大声喊道。
沈俊早已气急攻心,哪里听得进李燕的劝阻之声。
唐小虹忍无可忍,走上前用手指着沈俊的脑门,大声说道:“把模板捡起来。”
沈俊一把拂过唐小虹的手:“叫谁捡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也不屙堆稀屎照照,敢叫你大爷捡模板。”
沈俊拂手用......
《竹韵悠长》第五十八章 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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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李燕
为了将机耕道早日建好,吴思富苦口婆心地劝沈俊:“这些林地,长年累月地生长在这里,你没管过护过,也没见你将它们发挥作用,如今却当它们宝贝似的。再说,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争来争去有何意义?
再说李燕,你前脚一走,我们后脚就追上去。人家之所以跟你回家,是觉得你这人有情有义;之所以拔腿就走,是觉得你游手好闲,恶习不改,妄想通过一闹一诈获得赔偿。
钱是挣来的,不是诈来的。要说穷,我现在比你穷多了,二十......
《竹韵悠长》第五十九章 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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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和好
唐弢跟李镇长讲完电话,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唐小虹,又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不怕事,但也绝不惹事。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成书面材料交到局办公室,局办公室完善后再回复县长热线办公室。”
唐小虹挨了一顿批,心情老大不爽。这到底哪儿跟哪儿啊?自己掏心掏肺地跑项目、像乞丐一般地到处化缘讨钱,结果换来如此下场,想想心里就感到心寒。
吴思富听完唐小虹叙述,心里为唐小虹感到冤屈。不过,事已至此,只得两边灭火;不然,事情还有......
《竹韵悠长》第六十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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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王董资助(一)
唐小虹找到李镇长,将张萍萍申请贫困大学生资助的事说了,李镇长二话不说,拿起笔在申请表上签上“情况属实,同意申报”,从抽屉里取出公章“哐哐哐”盖上鲜红的印章。
张萍萍见唐小虹跟李镇长汇报工作,只得道完谢后退出李镇长办公室。她犹豫着,申请表是交给镇民政办公室交上去还是自己直接去民政局交?
如果镇民政办交上去,万一被民政局知道吴思富是村长而刷下来怎么办?还是找唐小虹跟民政局的领导通融通融,自己再亲自交上去胜......
《竹韵悠长》第六十一章 王董资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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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王董资助(二)
吴啸天小心翼翼打开礼品盒盖,礼品盒里安静地躺着一部崭新的华为mate8手机。
看着高档大气的华为手机,吴啸天不由掩嘴。这是自己从来不曾想过的手机,没想今天王董事长却送给了自己。当即向王董事长又深深地鞠上一躬。
吴啸天以前想,有个一千来元的智能手机,能上网,有微信、qq功能就行,从来不敢想有这么高档的手机。如今从天而降,真是让人高兴。
主持人煽情地说:“吴啸天同学以前一直没手机,前些日子才用上他妈妈的手机......
《竹韵悠长》第六十二章 王董资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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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刘氏竹编
转眼到了学生开学季。
吴啸天结束城里当保安的打工生活回竹村。他坐着吴思富的电动摩托车一路回家,凉爽的山风吹在身上,舒服惬意极了。现在回家,再也不用像以前一般坐一程车再走一程路,坐车直接就可到家门口,太爽了。
这天夜里,吴思富一家三口吃完晚饭坐在地坝里乘凉。吴思富率先说道:“啸天,去北京读书,要爸爸送还是妈妈送?”
吴啸天逗趣地回道:“当然是你们两个一起送嘛。问这么幼稚的问题,存心考我智商吗?还是要我得罪......
《竹韵悠长》第六十三章 刘氏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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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沈小龙结婚
李大翠听张萍萍说自己将当福老太婆,故作忧虑地说:“当福老太婆?想得美,还得给他们带孩子。唉,这辈子注定当牛作马的命。”
萍萍戏谑地说道:“这种当牛作马的事恐怕你心里乐意得很,早就想了吧?”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在山林间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李大翠又说,到时请吴村长组织大家到双江镇统一坐班车进城,小龙包车。
萍萍:小龙想得可真周到。
李大翠说完便走,准备到李三毛院子去通知。
走了没多远,又折了回......
《竹韵悠长》第六十四章 沈小龙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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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卖鸡
小吴对吴思富心生好感,真心对他们介绍道:“竹编字画和瓷胎竹编的编织,关键在蔑条,精髓在画作;个中奥妙,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只得自己钻研深悟。
纵观你们竹县和我们巴县众多品种的竹子,从其韧性和竹节长度来讲,慈竹最好。我们在划制蔑条时,先去其蔑青,再根据需要将寸许宽的蔑条均匀分成36根或48根……”
吴思富感激地看了一眼小吴,在心里默默地记下划制蔑条的重点。
沈俊几欲开口询问销售问题,吴思富见状,急忙用眼神进......
《竹韵悠长》第六十五章 卖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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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乡村游
周觉明和吴思富原有的鸡卖得差不多了,便到集市上买鸡苗进行新一轮饲养。
周觉明招呼李燕,说自己明天去双江镇买小鸡苗,问她要不要去。
李燕前几日犹豫不决,今见周觉明招呼自己,便背上背篼同周觉明、吴思富一道去赶集。
李燕听从吴思富意见,先试着养二三十只。三人又四处打听,计划着人各家再买几只羊回来喂。
农村冬闲时间到了,可吴思富、周觉明比农忙时更忙,储备冬天的柴禾、收购当年产玉米等。
这年冬天异常寒冷,进入农历冬月......
《竹韵悠长》第六十六章 乡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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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避暑
李燕做好所有菜肴,招呼游玩的年轻人回来吃午饭。
年轻人们往饭桌上一瞧,只见八仙桌中央一大盘色香味俱全的辣子鸡,还有小盘的腊肉、香肠、回锅肉、酸辣鸡杂、豇豆、茄子、土豆等,满满当当一大桌农家菜,另有干饭、稀饭、凉面等主食。
年轻小伙子、大姑娘、小孩儿们取出碗筷大快朵颐,直呼过瘾。
吃过午饭,游玩的部分年轻人到竹林的帐蓬里午休,有的将就着躺在李燕家的凉床上休息。吊扇晃悠悠地转着,屋内凉快惬意。
下午,太阳威力......
《竹韵悠长》第六十七章 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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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特大洪灾
吴思富和唐小虹来到双江镇政府,找到王书记和李镇长,将山上村民缺水的事作了汇报。
王书记忧虑地说:“今年旱情严重,全县上下都在积极想办法抗旱;你们竹村旱情不算严重,平坝地方很多庄稼都已枯死了。”
吴思富与唐小虹对望一眼,心下明了。看来,竹村的抗旱工作只得自己解决了。
两人回到竹村办公室,正无计可施,见周觉明挑着两包水泥往家赶。
吴思富急忙叫住周觉明:“觉明,你买水泥做什么?”
“箍个大水缸,蓄......
《竹韵悠长》第六十八章 特大洪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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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吴思富成名
吴思富将杨明顺等老人安顿好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张萍萍急忙烧了热水,让吴思富洗了热水澡,又给他做了碗面条;他呼噜噜地吃完,疲倦地躺在竹椅上休息,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第二天,暴雨停歇,太阳又挂上了蓝天;光明村的洪水渐渐消退。双江镇政府开始收集全镇受灾情况,蔡芬将昨晚惊险一幕报告给了唐小虹和李镇长。
竹县百年难遇的暴雨终于停止。
上天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这年竹县干旱,农作物大面积减产。但竹村由于山......
《竹韵悠长》第六十九章 吴思富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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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小型接待团
调查组着重就村道建设账务进行了细查。
他们发现,材料购入的数据大于材料结账的数据;他们还发现,村上贷款,抵押的是吴思富的房产证,而且村委会出具了担保证明。
调查组被竹村的账务弄得一团迷雾,看不出任何漏洞。
调查组一行商量,决定对唐小虹和李三毛进行调查。
“喂,你是李三毛吗?我们是县纪委监察局、县委宣传部联合调查组,请你到村办公室配合调查。”调查组的同志公事公办地说道。
“调查?调查什么?”李三毛不明所以。
“......
《竹韵悠长》第七十章 小型接待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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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邂逅竹编刘老师
吴思富跟随县委、县政府相关领导一同前往市委、市政府参加年度总结大会。一同前往的分管脱贫工作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李明遇事果断,干事有魄力。
李县长从中央刚召开的2016年经济工作会议中敏感知道中央狠抓脱贫工作的态度和决心,今年,中央已将脱贫攻坚工作细致到精准识别、一对一帮扶等环节。
作为川东革命老区县,竹县人口多,底子薄,要与全国各地全面同步小康,李明县长深知任务重、压力大,必须调动全县干部职工与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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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吵架
第二日一早,吴思富对张萍萍说,自己要带李燕到巴县去学习竹编。张萍萍一听,立即问道:“就你们两个?”
“是,我们两个去。这次去,主要学习编织技术,回来组织大家学习;人去多了没用。”
“你现在很会跑了嘛,一天到晚脚不沾地。家里鸡羊猪一大群,你却当甩手掌柜,将我当佣人使,是吗?”
张萍萍气乎乎地嚷完,便一屁股坐在竹椅上不再干活。过了一会儿,又说:“从今天起,我再不管你那些鸡羊猪了,我去城里打工得了。”
说完,将......
《竹韵悠长》第七十二章 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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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保护古院落
沈俊快步来到吴思富身边,操起蔑刀就准备剔竹丫。吴思富戏谑道:“转性了?”
“快了。”沈俊垂死维护自己的面子,“是李燕叫我来帮忙的。”
吴思富瞥了一眼沈俊,心想,这小子在李燕的管教下,变化不小;如若真的浪子回头,不失为人材一个。好好教化教化,还真挽救了一个濒临悬崖之人。
因这批竹子要用来编织瓷胎竹编,吴思富很是小心,细细地跟沈俊讲解剔竹丫的要点;要求竹丫既要剔得干净,又要不伤竹蔑。这可比不得粗糙蔑活,这是......
《竹韵悠长》第七十三章 保护古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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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认亲
春节结束,竹县脱贫攻坚工作在各乡镇如火如荼地展开。
竹县县委、县政府连续下发《脱贫攻坚工作要点》《调整脱贫攻坚工作领导小组成员的通知》等文件,要求各乡镇、各村支两委切实做到“户有卡、村有册、乡有簿、县有档”;
要求对所有贫困户进行分类制定、精细实施“六个一批”扶贫攻坚行动;大力开展旅游扶贫、电商扶贫、小额信贷扶贫、创业致富带头人培训等活动。
竹村作为省级贫困村,对所有贫困户建档立卡、登记造册、制定帮扶政......
《竹韵悠长》第七十四章 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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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农民夜校
村民们提着刚领到的慰问物资,心里的小算盘打开了:他们的帮扶责任人跟他们说了,以后逢年过节还会来看他们。这就意味着,自己以后还可以得到化肥、米、面、油了。看来,国家干部还是好啊,他们有钱,吃不完穿不完,拿出一点儿零头就可以当我们一个月的伙食。
吴思富看着这些小富即安的乡亲们,惆怅百结。他觉得,这些乡亲们的小农意识依然强烈,他们觉得国家干部帮助他们是理所当然的事。长期下去,不但不能解决他们贫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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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李县长调研
唐小虹挪过话筒,怒其不争、恨其不醒地说道:“乡亲们,你们听了一点儿感触都没有吗?有的人甚至都睡着了。吴村长给你们讲了这么多,你们当耳旁风,看来,你们喜欢过穷日子嘛。
看看1队的周觉明,他家以前的情况跟你们现在差不多。他跟着吴村长,学养鸡、养猪,学腌腊肉,现在家庭经济宽松了不少,居住环境也改变了,还买了电动摩托车。
我劝大家还是醒醒吧,否则,你们永远都摘不掉头上的穷帽子。”
大家不以为然,交头接耳者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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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考察学习
唐小虹与吴思富送走李县长,再回到村办公室慢慢吃午饭。唐小虹思忖了一会儿,说:“刚才李县长交待了很多工作,咱们得一件一件地落实。”
吴思富习惯地拿出记录本,准备一件一件地记下来,再一件一件地去落实办理。
唐小虹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郑重其事地说:“我们得先到双江镇政府向王书记和李镇长汇报,再以镇政府名义向县政府申请农民夜校修缮和新农村文化艺术展演礼品盒设计包装专款。”
“对,得向镇政府汇报。我一时高兴,竟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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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分头行动
沈俊和周觉明来到竹城最大的喜悦来超市,包装精美、琳琅满目的商品中是人来人往的购物者。
他们混在购物的人流中,一路寻找,在接近出口的收银台处终于找到了土特产专柜。
专柜上有竹县的醪糟、豆腐干、馋椿芽和巴县的黑鸡蛋、黑花生等,包装盒图文并茂、精美绝伦,无论是购买自用还是馈赠亲友,都是高端大气、上得台面的东西。
沈俊摸出手机悄悄将土特产照像存储,随后才若无其事地与旁边的年轻导购员热火朝天地聊天。凭着三寸不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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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汇报
出发前一日,李镇长发信息向李县长汇报,说明天带领竹村村干部到县政府当面与他汇报学习考察情况。得到李县长同意的回复后,几人才一起上路前往。
来到县政府,唐小虹找到李县长秘书小陈,问李县长得空没。因李县长事先交待过小陈,所以小陈见到唐小虹、吴思富等人并不感到惊奇。
小陈取出茶叶,沏上茶招呼几人坐下,说李县长正在县委大院参加常委会,散会后即刻接待他们。
几人只得来到县政府候会议室等待李县长。
临近中午,李县长才......
《竹韵悠长》第七十九章 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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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竹韵悠长
第二天,吴思富早早起床打扫猪圈、鸡舍。很久没这样仔仔细细地侍弄过牲畜了,以前都是萍萍按照自己的要求在打理。如今再操起笤帚,亲切、踏实的感觉又回来了,让人受用不少。
早饭过后,冯高来找吴思富,想问问他到县上汇报的情况。吴思富
一见冯高,知道他想问什么,便简单将汇报情况说了。
不一会儿,李三毛也来了。吴思富想,难道这些人知道自己思想抛锚,约好了要来劝自己吗?可那么大的项目,真叫自己一个人来跑,自己的能力真还......
《竹韵悠长》第八十章 竹韵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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