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难同归》
第一章 闵封澜
元帝闵封澜驾崩那日,其实神智已不大清楚了。因子嗣都不在身旁,故床前陪着的仅皇后景馥一人。
景馥拉着他的手,听着他在迷迷糊糊中不断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楚楚……楚楚……”
可越是这样旁人难受,景馥强忍着泪意,在闵封澜稍微清醒时道:“这些年皇上竟是如此放不下。”
“我以为……”闵封澜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短短的三个字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皇上既放不下,为何不去看看?”
话虽这样说,但这句话其实连景馥自己心中都明白,这只是个宽慰之词。
元帝发妻,皇后宋氏,早已在多年前,成了他人妻,常住闽南。
便是不为这难得的太平盛世、万千黎民,闵封澜也早已失去了看一眼的资格。
闵封澜其实是个不大幸运的皇帝,生母不养,年少丧父,继位之初,狼烟四起。
甚至从未经历过皇位之争,没有经历几乎每个皇帝都要经历的夺权之争的洗礼。
原因无他,自平帝时代起,闵氏皇族便一脉单传。
闵封澜初初继位时,因年龄尚幼,并未亲政,而是太后睢娅垂帘听政,丞相宋庭渝辅佐。
而皇后宋氏便是丞相侄女,姓宋名羽楚。
而这宋羽楚虽是丞相侄女,但丞相宋庭渝却在闵封澜亲政之初早早的告老还乡了,甚至在宋羽楚与闵封澜大婚那日都不曾出现在人前。
闵封澜初见宋羽楚是在北疆,那时的北疆正逢安定之际,而闵封澜在去北疆之前,也从未料想过他会带回帝都一个姑娘。
尤其是,那个姑娘在后来做了他的皇后。
闵封澜那一趟北疆之行,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就像闵封澜亲政一样,是多方斗争与妥协的结果。
闵封澜亲政的时候,尚未大婚,亦未及冠,根基并不稳定。但上苍并未眷顾他,屋漏偏逢连夜雨,北疆之战,北疆城守军军师程筠墨失踪,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若是一个寻常的军师,失踪了、亦或者是战死了,最多只会让闵封澜觉得惋惜,但绝对不会达到焦头烂额的程度。
但是程筠墨不一样,程筠墨出自闽南程家,是程家嫡脉嫡长女。
闽南程家,机关算甲、布阵世家,历年来被各任帝王所倚重、所忌惮。程家虽与皇族之间恩怨复杂,但由于各种原因,加上程家与皇族相隔甚远,所以尽管相互防备,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还算相安无事。
但是程筠墨这件事情一出,闵封澜敢肯定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的话,皇族和程家之间的情分真的就要到这里为止了。
尽管,自他父皇去世之后,皇族和程家之间就没有什么情份,甚至皇族还曾在程家重创之际出兵程家。
程家在短短两年里,因为皇族的关系,先后失去了先家主程柰、先家主夫人楚琤。倘若,程筠墨这个程家现家主唯一的嫡亲姐姐失踪一事和皇族有一丁点儿的关系,谁敢保证程家还能一如既往的咽下这口气?
所以,这才有了闵封澜北疆一行。
闵封澜来到郢水村的时候,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的消息真实可靠的话,他简直难以想象宋庭渝会选择在边关的一个小村子住下来。
等他来到宋庭渝的宅子外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他现在所看到。
这就是他请辞后的生活吗?
面前的这个宅子恐怕还没有他做丞相时府里的一个院子大。从他出生起就经常见到的人,他却从未有一刻是懂他的。
布衣丞相宋庭渝,是一个传奇,以客卿之身手刃三朝元老、年少时便被惠帝拜为丞相、先帝临终前托孤于他,关于他的种种几乎都是传奇。
可他却未及不惑,便早早的告老还乡了,还是在风头最盛之时。
闵封澜理了理情绪,扬起手叩了叩门。稍稍等了一会儿,门便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但一看便是那种很阳光的姑娘。
那姑娘睁着一双生的极妙的眼,上上下下把闵封澜打量了一个遍:“你是谁呀?”
闵封澜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到宋庭渝走了过来,他连忙唤了一声:“宋叔。”
宋庭渝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惊讶他会出现到了这里。虽不惊讶,但也没有理他。
宋庭渝拍了拍那姑娘的头,十分温和地道:“不是说要和邻家的姑娘一起去林子里玩吗?还不快去,免得晚了,羽楚。”
“那我去了。”
“嗯,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宋庭渝将闵封澜迎了进去,边给他倒茶边道:“皇上一声宋叔草民是担不起的,不知皇上来此有何贵干?”
“朕觉得以宋叔的才华而不去有什么作为,实在可惜,故而想请宋叔再担任丞相一职。”
闵封澜深知如果和宋庭渝比心机的话,自己是万万比不过的,索性也不扯其他的话题,直奔来意。
“皇上,丞相一职公务繁忙,草民已年迈,便是纵容才华,也会力不从心,更何况,草民并没有什么才华,皇上谬赞了。”
宋庭渝顿了顿,而后又淡淡的添了一句:“天下能人异士众多,便是帝都那些世家中也不乏有才干之人,相信一定会有对丞相之位感兴趣的人。”
话说到这里,闵封澜原本还不是太郁闷的心情便郁闷了起。
世家之中何止是有感兴趣的人,那简直就是虎视眈眈,只可惜没有哪个世家大族能够艺压群臣,坐上那个位子。可就算有,他还不乐意呢。那些个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是树大根深的,他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个世家大族中再出来一个丞相呢?
“若无其他事的话,草民还要养家,皇上自便。”说完行了一礼,转身便要走。
“宋叔,您当年既然能够辅佐我父皇,为何如今不肯帮帮朕?”
宋庭渝身子一僵,过了半晌才道:“草民已经告老还乡了。”
宋庭渝转过身,无喜无悲:“况且草民认为一位明君不应当拿自己与逝去的人做比较,皇上应当自重。”
第二章 突破口
闵封澜在来的时候,他的母后就已经告诉过他,宋庭渝不可能再回朝堂,是他不死心,非要走这么一趟。可就算如今他知道了宋庭渝不会再回朝堂,也不可能就这样回去。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程家先家主程柰的祭日,程筠墨身为程柰之女,倘若不出现的话,必定会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北疆已经有很多年都是由程家的人负责镇守的,虽然,北疆的将领并不只有程家的人,但是,程家的人却最负盛名。
之前的程柰,之后的程筠墨,都是名震北疆的人物。程柰已经不在了,倘若程筠墨也不在的话,闵封澜简直难以想象这件事情的影响。
先不论程家现家主程亦卿会如何想、会怎样做,单单是程筠墨去世这件事情给北疆带来的影响,就足够他头痛的了。
就算是他如今已经确定了宋庭渝不会帮他,但也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宋庭渝去帮别人。例如:眼睁睁的看着宋庭渝去帮程家。
程筠墨出事一事,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如果说,程家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闵封澜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若论这世上哪个家族最关心闵氏皇族,闽南程家绝对居于首位。
但至于,为什么到现在程亦卿都没有发难,肯定不是为了皇族着想。
只是宋庭渝心向程家,并不是无迹可循的。
那时,他父皇刚刚去世,外族趁机入侵北疆。彼时守卫边疆的是家主程柰,由于兵力不足,加上后续不给力,程柰被迫到帝都请求增兵。
众所周知,程家家主程柰与当朝太后不和,加上他当时并未亲政,大权握在太后手中。增兵,太后自然是不肯的。哪怕当时,北疆真的岌岌可危。
程柰也只得了太后一段话:“程柰,不过是一座城,数万人。只要能让你身败名裂,别说只这些了,便是这江山,哀家都能赔得起!程家主,这天下、这万民与哀家何干?”
程柰自然不会再和她理论下去,在帝都能够调兵的并不只是太后一人,还有宋庭渝。
平帝闵彦临终时,不仅只把尚未成年的闵封澜托付给他,他给了他兵权,掌五万禁军。
宋庭渝与程柰是故交、是旧友,这兵权自然是借得,且并未过太后的手。
因此,太后在知晓宋庭渝的所作所为后,极其震怒:“宋庭渝,你如今可还将皇上与哀家放在眼里?”
“臣自然是将皇上与太后置于首位的。也正因如此,当臣听闻太后无兵将可拨给程家主时,才将先帝在世时交于臣管理的五万禁军交于他。太后,臣受恩于先帝,年少时便被惠帝拜为丞相,先帝临终时,又将皇上托于臣。先帝如此重视臣,臣岂可不忠,又岂能不尽心。臣此举只是报先帝之恩,协皇上守住这万里山河,不让外敌侵犯,不让百姓受苦,绝无其他意思。还望太后、皇上体谅。”
虽然宋庭渝这话说的义正言辞,但是绝不能否认他对程柰的偏袒。
而宋庭渝对程家的偏袒也绝不止这一件。
程家向来与皇家不对付,如果宋庭渝真的站在程家那边的话,闵封澜真的没有把握自己会胜。
所以,哪怕他确定了宋庭渝不会帮他,也不能走,至少也要确定宋庭渝会不会帮程家,否则,他当真不能安心。
宋羽楚回来的时候,刚刚进了院子便闻到了醉茶的味道。
这所谓的醉茶,并不是茶而是酒。上好的酒在逾年的古茶树下埋上一些时间,使其染上茶香,此之谓醉茶。酒色呈淡淡地碧色。
这样的酒在北疆并不多见,因为北疆并不适合种植茶树。便是盛产茶树的地方,这样的酒也并不多见。这酒入口的时候虽有淡淡的茶香,但是咽下去之后却有无尽的苦涩残留在口中,让人不能停口。
所以喜爱这酒的人自然不多,加上这酒并不好得,自然也就不多见了。
当然,这些都是宋羽楚从书上得来的。在这座宅子里,最不缺的大概就是这种酒。宋羽楚虽不清楚这些酒都是从哪里寻来的,但是因为宋庭渝格外喜欢,所以酒窖里堆满了这种酒。
宋庭渝在宋羽楚出现在他视野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看到了她,他十分温和的望着宋羽楚,淡淡的笑了笑,声音还和往常一样温和,像春日的风,既不会让人觉得疏离,也不会让人觉得炙热:“回来了,今日玩得可尽兴?可还高兴?”
“尽兴,宋叔,夜深露重,您还是快快回房歇息吧。”宋羽楚有些担忧,虽然听宋叔的声音中并没有醉意,但是天那么黑,他又坐的那么高,万一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肯定是要受伤的。
“无妨。”宋庭渝只温润一笑:“我只是瞧着今夜的月光甚好,想多看几眼,碍不到什么事的。”
宋羽楚抬头望了望今夜的月,她瞧了许久,仍只觉得今夜的月是再普通不过的月了。像今夜这样的月,但凡是晴天,总是会有的。
反正她实在是看不出今夜的月到底是哪一点特别,值得让她家宋叔如此流连忘返。
只不过,她家宋叔坐在这院子里唯一的那棵古桐树干上,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人莫名的觉得他很遥远,是那样的孤寂,恍若今夜的月光。
由于,闵封澜是悄悄的来的,所以并没有惊动地方知府,只是临时找了一个宅子,暂且住了下来。
闵封澜在无事的时候,把今天在宋庭渝那里发生的事情细细的回忆了一遍,猛然发现了一件被他忽略的事情。
宋庭渝在帝都做丞相的时候,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什么侄女。而他今天在宋庭渝那里见到的小姑娘,身份绝对不会是一个下人。
既然不是下人,却又能住到宋庭渝的宅子里,想必和宋庭渝的关系很不一般。但是他们之间的相处,又不像是那种关系之间的相处,反而像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相处。
闵封澜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小姑娘很有可能成为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只是不知道这小姑娘在宋庭渝心里的分量是多少?
第三章 楚族
宋羽楚早上起来的时候,意外的发现纪迟居然在她家院子里站着。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事情的话,纪迟是不会往她家来的。
“小姐,您醒了,那正好主子要见您,说是有东西要交给您。”纪迟不卑不亢、恭恭敬敬的将话交代清楚,然后转身就离开了,似乎是要去忙自己的事情。
宋羽楚找到宋庭渝的时候,宋庭渝正把玩着一个东西。宋庭渝看到她来,在他坐下来之后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宋羽楚将东西拿到手里,发现是一个木人背着竹筐的样子。只是宋羽楚将它反复的看了几遍,仍然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这是给你的,宋叔有些事情要出一趟远门,少则一月,慢则三个月,半年也是有可能的。你若是有话想与我说,便将信放进竹筐中,它就会带你送到我手上。”宋庭渝道。
宋羽楚在听完宋庭渝的话后,十分惊奇:“原来它是会自己动的呀!”
“嗯,它内部机关复杂,不会出现半路被劫的情况。”宋庭渝看了木人一眼,就算这东西落在敌人手上,它内部还有自毁装置,敌人是绝对看不到它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的。
而这些,只是宋羽楚不知道罢了。
宋庭渝想了想,又道:“家里昨天来的那个人,你不用理他,他想走就走,想来想留饿死也不用管。我留给你的那些书籍,你每日要坚持看,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种话,你不用理会。”
宋羽楚大概是受到了宋庭渝的影响,对于女孩子的那些玩意儿都不算太有兴致。
这日,宋羽楚换了一身方便出行的装束,准备去镇子上的茶楼——揽月楼,喝壶茶,听那说书先生说一番故事。
揽月楼的茶比起宋庭渝泡茶的手艺,那是绝对没有任何可比性的,但是这楼里说的故事却是别的地方都没有的。
述的不是风花雪月的故事,没有江湖的儿女情长,只有保家卫国的热血沸腾和一次次陷入险境的惊心动魄。
宋羽楚这次去的时候,稍稍晚了一些,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述故事。这次说的故事并不是卫国的事,而是保家。
宋羽楚轻车熟路的上二楼寻了个好位置坐下来,又给自己要了一壶消遣用的茶。
“这年,到了楚寒灯继族长位,楚族在南疆的地位早已不如往昔,纵然楚寒灯有逆天之才,但对楚族四面楚歌的境地亦是无力回天。楚家掌南疆已有数百年,内部早已被蛀虫啃食得体无完肤,破败不堪。面对南疆其他势力同时进攻,楚族自然不可能敌得过。为留下楚族血脉,楚族长以血肉之躯为代价,护住了楚族的一点血脉。若楚族还有后人活在这世上,定然不会忘记,族长楚寒灯说那句话时的义无反顾。”
“楚族后人,愿以血躯,画以阵法,引上苍之力,佑我族人,楚族楚寒灯!”
“宋姑娘,看来这种被加工过的故事很和姑娘胃口。”
由于对方是站在她面前叫的宋姑娘,而这张桌子只坐了她一个人,她又恰好姓宋,哪怕对方在这句话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她也至少要抬一下头表达一下自己被错认成他人的困惑。
这样以来,宋羽楚少不得要将自己的注意从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上撤回来一些,分散给这个不速之客。
但是,当宋羽楚抬头看清楚来者的面容时,就发现了这个人恐怕还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
因为这个人前几天刚刚拜访过她家还是她开的门,由于这个人还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上门拜访的人。
当然,纪迟不算。
所以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哪怕仅有一面之缘,宋羽楚仍将对方的面容记得很清楚。
既排除了对方认错人的可能,又是见过一面之人,并且人家又过来打了声招呼,那势必是要寒暄几句的。宋羽楚刚想开口道一句好巧,却在开口之际忽然发现……
呃……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姓什么,唤什么。
宋羽楚心里十分懊恼,早知道今日会在这里偶遇,便不将宋叔的那句不必理会贯彻得那么彻底了。
好歹人家也唤了自己,照理也须得唤对方一声什么公子,再添一句好巧还回去,可如今……
真的是好尴尬呐!
为君者应当很会看人心,闵封澜不知道别人做帝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但至少他很会看人心。闵封澜轻轻地咳了咳:“彦安。”
彦安这个名字是很妥当的,便是传到朝堂上那些官员耳中,也是绝对不会有人联想到是他的。
自他出生以来,有人唤过他闵封澜、封澜、澜儿、太子、殿下、皇上,却从未有人唤过他子安。
子安,只是希望他平安长乐。
这是他父皇为他定下的表字,只等在冠礼上宣布。只是可惜他还未到及冠之年,他父皇就已经不在了。
所以这天下人并不知道当朝皇帝闵封澜,表字子安。
其实就算真的公布了他的表字,大概也只有当摆设的命运。毕竟这天底下能够位高权重到唤他表字的人,并没有几个。
宋羽楚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彦公子,好巧!”
好巧?巧吗?闵封澜并不这么认为。
在得到宋庭渝离开郢水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为这一次的偶遇做准备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所谓巧合,更多的是人为。
“宋姑娘好像很喜欢这种虚虚实实的故事?”
“还好,打发时间罢了。”
“这世上自然有故事中的楚族,姑娘可愿听一听现实中的结局?”
“自然愿意。”
“楚寒灯费尽心思保留下来的那些个后人,着实不争气了些,被仇人几乎杀了个干净,只存了一个楚寒灯之女楚琤。若我所记没错的话,程家家主程亦卿与其姐程筠墨便是楚琤的孩子,是这世上仅有的留着楚族血脉的两个人。”
世人都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却从未有人想过若是青山上的树不争气,烧不成该如何?
若是楚寒灯知道他费尽心思却换了这样的结局,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义无反顾的为族人做牺牲。
这个答案,恐怕除了楚寒灯自己谁也不知道,谁也回答不上来。
不过,这般结局,的确很令人唏嘘……
可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多年之后,程家家主夫人楚琤用了同样的方式护住了程家。这大概亦是楚寒灯未曾料到过的。
岁月之途,百转千回,终归多了些宿命的味道。
第四章 程家
既然已经有了偶遇,那第二次相遇,第三次相遇,甚至更多次相遇就显得理所当然了。边关的小村庄大都规矩不多,就连闵封澜偶尔去宋羽楚那里串个门都不显得突兀。
时间一长,闵封澜对宋羽楚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他发现宋羽楚对许多事情都保留着极大的热情。她的眼很清澈,清澈得令望着她的人为自己内心的肮脏感到羞愧。
简直不像是宋庭渝能养出来的孩子。
这世上有很多关于宋庭渝的言论,大多数都是说他是怎样的绝世无双、无所不能,仿若神祇。
但是真正和宋庭渝接触过的人才明白,这人确是无所不能,但冷漠异常且城府极深,没有人能够清楚的知道他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他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至少在过往相处的许多年里,闵封澜从来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以为宋庭渝是护着他的时候,他却在他父皇驾崩之后,对他不闻不问。
他以为宋庭渝喜欢权势的时候,他却在尚未不惑的年龄选择了告老还乡。
他以为宋庭渝偏爱程家的时候,他却在程筠墨出事之后,从未过问半句。
这样的人养出来的孩子真的可以像宋羽楚那样干净吗?尤其是在这之前,从未有人听说过,宋庭渝还养着一个孩子。
闽南程家素雕坊是程家优秀族人修习机关算甲、兵法布阵的地方,这里集结了众多兵法、阵图以及优秀的机关模型。
程亦卿坐在顶层室内的梨花木雕着祥瑞纹饰的桌案前,对着棋盘和书卷发愣失神。
在最近一次北疆之战的前一年,皇族出兵程家。而在皇族出兵之前的三个月,他的父亲,闽南程家上一任的家族程柰在北疆战死。
皇族从不相信程家的忠心,所以程家与皇族世世代代大都不和,但是无论有再多的不和,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将这些不合放到私底下,从未将这些东西放在台面上。但是,皇族出兵程家,彻底将两家的情谊毁的干干净净。
可无论如何,程家终究与皇族不同。皇族可以毁约,可以不义,程家却不可以不忠。
因为君臣有别。
所以,当北疆再次有难时,当接到皇族的诏书时,他的姐姐程筠墨选择了独自一人入帝都,远去北疆,镇守边关。
这是他之前原本的想法,可是,当他今天将之前他姐姐亲手摆出来的那些棋局全部都看一遍之后才发现,这些连在一起居然是一道护族阵法。
程亦卿不由得想起来他姐姐出族前的所为,细思起来,不由得心惊,她竟然……
她竟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以程家之势,本应该有族人和一部分木卫陪她一起入军营,护她左右,保她平安。可她硬是只身前往,以至于落到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境地。
但这样却保住了程家。
之前皇族之所以能够毫不犹豫的说向程家出兵就出兵,是因为在北疆一战中,程家木卫损失惨重。皇族负程家,短时间内必然不会在对程家动手,否则便会寒了世家们的心。时间一长,程家必然能够再度恢复过来,然后皇族再想动程家就必须得掂量掂量了。
只是,这代价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亦卿,我是姐姐。”
“亦卿,不要哭。”
“亦卿,快快长大吧!”
程亦卿突然间觉得他压制不下想出族找她的冲动,那是他的姐姐,他唯一的姐姐呐……
那个因为他的无能,将自己置于险地才为程族换来喘息机会的姐姐。
只是她怎么可以辜负她,让她的心血白白失去它本来应该发挥的作用。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老老实实的待在程家,好好的打理家里的事务。等她回来的时候,让她看到一个平静安逸的程家。
想到这里,程亦卿又恢复了惯有的漠然。
“家主,公子初来了,已经在木笔阁等着了。”
宋庭渝端起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睢娅看着他那张脸,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没想到在发生那么多事之后,我们居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在一起喝茶。”
随即看了一眼地上躺的乱七八糟却全都已经晕过去的宫女太监们,若非她早有无数次这种经历,恐怕真的会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虽然再次遇到这种状况时,早已经做到心静如水、波澜不惊,但仍是淡淡的调侃了一句:“这般行事还真是你的风格。”
“你倒是很平和,那身凌人的气势居然消失了不少,让我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总不该只是来和我闲聊的吧?”
宋庭渝也没打算真的要和她闲聊,他们之间能够闲聊的话题也真的不多,且所有的话题都关于过往,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程筠墨失踪一事,你知道多少?又参与多少?”
“怎么?怀疑我?”睢娅有些不悦。
“你有前科。”
“幼子无辜。”顿了顿:“我们这辈的事,我最多只会迁怒上一辈,不会与下一辈计较。况且我现在无权无势,手还伸不到边疆去,更伸不到闽南程家。”
宋庭渝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地道:“你似乎是对我之前差点让睢家灭门的行为很不满。”
顿了顿:“我以为你会很欢喜,很感激我。”
宋庭渝告老还乡之前,曾经做过一件大事。在程家先家主夫人楚琤去世之后,未及三旬,由言官出列,列出太后母族,睢氏一族之罪状。各类条状共一百六十四条,涉及族人九十八人。其中按律当斩的条例,有一百三十二条,涉及族人九十人。
这件事情出来之后,几乎要将睢氏一族的人清了个干净。若不是睢家中还有几个无辜的人,恐怕这世上再无睢家。即便残留了几个人,睢家却再也不复当年盛况了。
“所以,我现在还能在这里与你心平气和的喝茶。”换了旁人,能吗?
睢娅对睢府并没有太多感情,若说感情,恐怕恨的成份居多。毕竟在睢府十多年的日子里,能称得上令她欢愉的事情,并不多。
第五章 当家主母
“皇上,我已然见过了,我以为你会告诉他,让他别白费心思。我以为你应该会知道,我不可能在入朝为官。可现在我觉得我似乎高估了你对我的了解。”宋庭渝道。
“我告诉他了,可他不信。程筠墨失踪一事现在程家看起来是在帮皇族隐瞒,何尝不是在稳住内部。程家主年少,程家嫡脉能挑起大任的只有程筠墨,而在程筠墨未去北疆之前,程家也是由程筠墨代为执掌。”
睢娅叹了口气:“程家骤然失去程筠墨必会出乱子,所以程亦卿现在绝不会说什么。可待程家稳定下来之后,他们姐弟情深,程亦卿是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皇上他也只是怕你心向程家而已。”
程家是机关布阵世家,大大小小的战争都有其家族的影子,与朝中的武将关系颇好,在军中很有威望。而它又是闽南世家,尽管足够低调,却也无法隐藏的富可敌国的事实。
这样一个有权有势又偏偏轻易动不了的家族本就让当权者很头疼,若是再添一个宋庭渝,皇族与程家鹿死谁手,还真未可知。
这些就算睢娅不说,宋庭渝也是心知肚明。宋庭渝淡淡道:“他多虑了。”
睢娅轻轻地笑了笑:“你那时,将我全族几乎尽数全灭,逼迫我还政皇上。世人都以为你心向程家,要为程家明不白、伸不屈,可我知道你是因为楚琤,你为的从始至终只有楚琤。”
宋庭渝十分诧异,复而淡淡的笑了笑:“我从前就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会那么笃定我心悦楚琤?”
“宋庭渝你觉得你是有多么深明大义,多么心地善良?”睢娅讥讽道:“若是有一个将死之人求到你面前,求你救救他,你大概只会静静的看着他去死,难道你会多管闲事向他伸出援手?”
“你这总结倒是精辟。”宋庭渝倒也不生气,反而还饶有兴致的评价了一句。
“可你待楚琤不同,你对她虽然总是那么疏离,却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你总是有意无意的护着她。你宋庭渝什么时候那样对待过旁人?”
“我们都是朋友,我保护朋友难道有什么错吗?况且我也不只是对她疏离。我与你,我们之间又什么时候走进过?你那时是闵彦未过门的妻子,可楚琤也是从小就与程柰定下婚约的人。所以我疏远一些难道不应该?”
“可你看她的眼神像极了闵彦看我时的眼神。”
“我本以为那时你只是过于肆意妄为,践踏他人真心,没想到眼神还不太好。如果你觉得我护着一个人就是喜欢她的意思的话,那我护的最多的人,应该是阿彦吧?”
宋庭渝顿了顿:“我这次来并非是来聊这些往事的,皇上是独子,北疆危险重重,又远在边关。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谁能保证歹人会看在他是皇上的身份便对他手下留情?所以我想让你写一封家书送去北疆,让他早日回宫。”
闵封澜并不会时时刻刻都围着宋羽楚转,他虽然远在北疆,但并不代表他就不需要处理政务。大部分的政务朝中的大臣会自行斟酌之处理,但一些大事,还是需要他拿主意的。
宋羽楚坐在院子里,原打算趁天色好,多看些书。只是没想到纪迟会在那个时候过来,身后还跟了个人,不免有些惊讶的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没有跟着宋叔一起出远门吗?”
“没有,前些日子小姐伤到了脑袋,之前小姐虽有好好的调养了一番,但主子担心会有什么后遗症,所以特意嘱咐纪迟寻名医给小姐再瞧瞧。”
宋羽楚这才把目光放到了站在纪迟身后的人身上,年纪大概有四十岁左右。略略看了两眼之后,宋羽楚十分客气的道:“有劳。”
她的确是伤了脑袋,半年以前的前尘往事皆已不记得。至于缘何受伤,她应该是在逃难的路上不小心磕到了脑袋,因那时北疆正值战乱。
其实她对这个说法一直持有怀疑态度,但是由于她并没有听过其他版本的说法,所以怀疑也一直是怀疑而已。但是宋庭渝得知她失忆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的淡定。可那些淡定细细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她不过只是宋庭渝一时好心随手救下来的一个陌生人,承蒙他怜悯,暂时住在这里而已。
而她原来想来也不是叫这个名字的,这个名字还是宋庭渝起的。
他那时在得知她将前尘往事尽数忘记之后,没有任何的诧异,只是微微一笑,很是儒雅的道:“你既不记得你的名字,前尘往事忘了也罢。我是宋庭渝,看你长得很是标致,不如跟我姓,以后便唤作羽楚,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与你正称。”
纪迟在江大夫说宋羽楚并无大碍之后,便带着江大夫离开了。在彻底远离那座宅子之后,忍不住向江大夫八卦:“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主子对人这么关怀备至,你说,这羽楚小姐在以后会不会成为我们的当家主母?”
“你就放心吧,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怎么呢?”纪迟好奇道。
“我问你啊,主子今年多大了?”
“三十多了。”纪迟不假思索地道。
“三十多了,这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孩子恐怕都够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可咱们主子呢,却始终是一个人。而且你不觉得宋小姐那张脸有些似曾相识吗?”
经过江大夫这么一提,纪迟有些不可思议的道:“像之前太后送到丞相府的那些人,这宋小姐该不会是太后派过来的吧?”
“是不是,查过之后才知道,所以纪迟,你的活儿来了。”
“我之前提过,主子没让查。”
“那便算了,想必主子另有打算。”江大夫拍了拍纪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关于主母,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主子向来不爱底下人说这个话题,所以今天的话千万不能在主子面前说。”
“为何?”
“你在主子身边的时间短,很多往事都不清楚。不过也没关系,你只要清楚我们永远都不会有当家主母就好了,否则我们少主还如何自处。”
第六章 北疆事变
江大夫并没有去讲那些纪迟不知道的往事,在他看来,那见已过经年的往事,那件当事人已经全部去世的往事,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都早已尘埃落定。
即便闵封澜是悄悄的到了北疆,但是并不代表北疆的官员无人知道他的身份。
闵封澜身为皇上,又是先帝独子,而惠帝留下的子嗣当中,又只活了一个先帝。所以倘若闵封澜真出了什么意外,那绝对可算得上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了。
故而便有朝中位高权重的人私信给北疆城太守,将皇上去了北疆这件事情交代清楚。
北疆位处边关,局势变化瞬息万变。就在昨天,宋羽楚还过着十分闲暇惬意的日子,眼下就不得不和村里的其他人一起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这个时节,寒冬刚刚过去,敌国不善耕种,正是个尴尬的时节,粮草青黄不接。之前有程柰、程筠墨这些名震边关之士,敌军虽时时来犯,但终究规模小,不成气候。若是一些规模较大的村落,自行组织人挡上一挡,杀一杀他们的锐气,也不是不可行的事。
然眼下,程柰去世,程筠墨又下落不明,就算边关还有将领,都不如程家的人有威慑力。虽然现在还有许多关于程家的传说在北疆流传,如果说再来一位能拿的出手的程家人,未必不能借着程家留下来的名声扭转局势。
但是程家人还会到北疆来吗?
程家现在最负盛名的是程柰的弟弟程昭,可程家主年少,甚至尚未过成人礼。程昭势必要守着他,轻易不会离开的。
故而北疆又成了一块儿被别人虎视眈眈的肉。
宋羽楚与村里的人躲进的林子,并不是先前她与邻家姑娘一起去玩的那个人为种植的林子,而是真正的山野幽林。据村子里的老人讲,自有郢水村在时,这林子便在了,从未有人知道这林子有多少年的光景。
这里树木密集,落叶极厚,便是人躺在落叶下面,远远望去,也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虽是冬日,林子里没有什么可以让人食用的东西,但是由于战事频繁发生,这里又是藏身的绝佳之地,所以村子里的人总会在土里埋一些吃食,并隔一段时间换一次。
宋羽楚还是蛮佩服郢水村的村民的,许是经历了太多次的缘故,大家都不需要村长来组织什么,就非常有秩序的进林子,然后找到自己埋藏吃食的地方,坐下来。整个过程每个人都非常的淡定。
但是也有没有埋藏吃食的,例如:闵封澜。他是第一次来到北疆城,又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状况,亦不是本地人,自然并不会有这样的提前准备。
宋羽楚之前被宋庭渝带着来过一次,又独自来过几次,十分熟练的找到了自己家埋藏吃食的地方。
若论脸皮修炼,闵封澜还是修炼的挺好的。当他看到宋羽楚十分顺利的找到地方,便凑了过去。
“宋姑娘,可否请求姑娘收留?”
宋羽楚在闵封澜过去还未坐下的时候,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之前往土里埋吃食的时候,是埋的好几个人都吃食,因为将宋叔和纪迟都算上了,现在他二人并不在场,收留一个人也对她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听村子里的人讲,他们大概只需要在林子里躲上几天便会有人来通知他们可以出去了。可即便只是几天,若真的不吃东西的话,恐怕也很难熬过去的。
思及此,宋羽楚便道:“彦公子,坐吧。”
闵封澜虽然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状况,但是他并不忧心,气定神闲,仿佛这不是在逃难,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外出。
闵封澜很淡定,郢水村一干人等也很淡定。但北疆城的大小官员却快要疯了,虽然,这次敌军来袭他们依然按照之前的方式来的,先击退敌军,再安抚百姓,由于经验丰富,处理起来从不手忙脚乱。
但这是在皇上没有在北疆城的前提下,他这么一在,北疆城的大小官员只要一想到皇上安危不能得到保障,就瞬间头大。
在一众干着急的官员当中,北疆城太守算是一个异类了。在事发之后,他只是按照惯例召集了北疆城的官员议事,把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的交代下去后,便消失在官员的眼里。从出现到离开,整个人都表现的和往常一样,仿佛皇上并未在北疆。
不对,比平常多了些话。他在临出门时,转身不咸不淡地道:“几位大人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去做事。倘若真的不幸,皇上当真就在敌军所到之处,我们将事情尽早做完,皇上也可少受些苦难。届时,是功是过,亦有转圜的余地。”
纪迟在事发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宋庭渝,并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北疆城现在怎么样?”
“景大人已经安抚住众官员,只恐怕也不怎么顶用。平常的时候,北疆城大小事大多时候只能指望景大人,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他们不乱就行,皇上呢?”宋庭渝淡淡的道。
“应该是随着郢水村的人躲进了古林。”
“古林?”
“您不在的这一段时间,皇上常常往小姐那跑,不过目前,小姐好像还不知道皇上的真实身份。”
“你去联系一位北疆城的官员,不拘是谁,事忙的就不必喊过来了。”
纪迟的动作很快,他很快便将一位北疆城的官员带到了宋庭渝的面前。
那人在见到宋庭渝的时候,战战兢兢,仿若如履薄冰似的:“下官李季见过……”
宋庭渝早已辞了官,再喊丞相大人,不合适。李季表情十分滑稽的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称呼,只好卡在那里,十分尴尬。
宋庭渝像是没有看到李季的尴尬一样,他淡淡道:“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
“您的吩咐,下官必定万死不辞。”表情十分的豪迈。
纪迟实在不忍心他这副尊容继续污他家主子眼:“大人不必这样悲壮,主子不会让大人去干什么让大人落入险境的事,只是想请大人帮个小忙。”
第七章 身份暴露
虽然之前躲在古林都十分的安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林子里居然闯进了一小波敌军。由于村子里的人已经分散开来,所以当宋羽楚和闵封澜遇到那一小波敌军的时候,还是挺棘手的。
闵封澜在看到那一小波人的时候,默默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他们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对方大概有十来个人,他这个皇帝虽然当的十分的憋屈,但是从小到大该学的一样也没有落下。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闵封澜觉得自己虽然会受些小伤,但绝不至于命丧至此。可倘若再加上一个姑娘,还是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闵封澜真的不敢保证他们有机会离开这里。
宋羽楚看着那一波敌军,心里却莫名的平静:“是跑?是打?”
宋羽楚问的这句话其实就是一句废话,眼下这状况,就算是拼尽全力的跑,恐怕也跑不上几步。
闵封澜看了宋羽楚一眼:“你就在这里站着,不要乱跑。”
闵封澜话音未落,便迎了上去。由于手中没有剑,闵封澜只好随手捡了一个称手的树枝用。闵封澜的一招一式,师承的是武林高手,对于上这些敌军还是很有优势的。
宋羽楚摘下了插在发间的一支银簪,银针是刻成了欲放的玉兰状。她将玉兰对住那一行人,手指轻轻转动玉兰,那玉簪便缓缓绽放,指腹轻轻拂过玉兰侧壁,一根根银针向四方破风而去,中者即倒。
闵封澜看着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下意识的回头,十分惊愕,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有些无法思考的错愕。
宋羽楚眼下的行事方式太像程家的行事方式了,但这世上懂机关的并非程家一家,哪怕程家的机关术闻名天下。
而且,宋羽楚身后站着的是宋庭渝,对于宋庭渝来说,这样小小的机关根本不算什么。
在闵封澜思考的这段时间,宋羽楚收起簪子,快速走到了他身边:“他们中了迷药,我们快走。”
“等等。”闵封澜动手用那根自己捡来的树枝,十分有耐心的在刚刚中了迷药的一干人等的脖子划上了一横,并用了几分力。在确定所有人都必死无疑之后,扔掉了那根他捡来的树枝。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淡道:“走吧!”
在对上宋羽楚那目瞪口呆的表情之后,才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刚才的那些场景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血腥了?
他之前从未在丞相府见过宋羽楚,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宋羽楚从未见过帝都的血雨腥风。闵封澜又忍不住回忆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到宋羽楚的时候,宋庭渝对这小姑娘的态度,怕是也没有见过宋庭渝狠辣的一面。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这样的话,那今天这些场景对于宋羽楚来说,的确是难以接受的。
“吓到了?”
宋羽楚敛下眼:“只是没有想到而已。”
她只是没有想到看起来像书生的彦安公子,会如此狠辣。
可见人不可貌相。
一路沉默,直到遇到了连桑。连桑就是之前和她在一起玩儿的邻家姑娘。连桑一看见她就十分大大咧咧的一把将她抱住:“楚楚。”
在一番拥抱之后,连桑终于将目光移到了闵封澜的身上:“这位是?”
“彦安,是……”
“是宋庭渝的远方亲戚。”后半句话闵封澜替宋羽楚回答了。
“彦公子。”连桑揖手道。之后含笑调侃道:“宋叔家的远房亲戚还挺多的嘛,你是,他也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闵封澜上下打量了一下宋羽楚,她竟然也是宋庭渝的远方亲戚?那这个姑娘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够让宋庭渝不放心到养在眼皮子底下。
宋庭渝从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他知道他父皇在临终之前,将他托付给了宋庭渝,他不知道当时宋庭渝是什么反应,但是自从他父皇去世之后,宋庭渝对他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一夜之间便疏远了。
一个能够让他放到眼皮子底下养的人,不是有特别之处,便是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可这些日子相处以来,闵封澜并未发现宋羽楚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就是后者了。
只是,像宋庭渝那样的人,真的会有在意的人吗?
“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宋羽楚转了话题。
“和家里人走散了。”
“怎么好端端的走散了?”
“走散也是常有的事,因为担心会被人找到,所以林子里的干粮也不只埋了一处,一处里没了干粮自然要寻下一处。只是,之前林子里起了大雾,这才不小心走散了。”
“大雾?”宋羽楚惊讶的问,他们这一路走来并无雾呀!
“这边还不显,我过来的那个方向在之前来的路上,有一段距离的路程雾很大。”连桑解释道:“这林子很大,一林之中,气候不同,也是常有的事。”
“是我孤陋寡闻了。”
“你原先没来过,所以不知道。你们还记得出林子的路吗?我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
“我还记得。”宋羽楚道。
“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看见村子的方向起了狼烟,想来外边已经太平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宋羽楚他们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村民聚在那里。她看见宋庭渝站在那里,安静的,脸上无喜无悲,身后立着几个人,似是以宋庭渝为首。
宋羽楚望着宋庭渝一步步走至人前,那平静的面容竟让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他就像是一位神,一步步走来,便是一句话也不说,也安抚了村民们受惊惶恐的心。
而这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站了出来:“战事已定,诸位可自行散去,归家休整休整,不必再担心。”
当村民散去之后,刚刚那个说话的人便急急的跪在了闵封澜的面前,狼嚎道:“臣李季见过皇上,皇上来此怎不与微臣说一声,若是皇上此番龙体受了什么损伤,那当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闵封澜的脸便黑了下来。
第八章 茶楼事件
宋羽楚有些错愕的看着闵封澜,他是皇上?那个会偶尔陪她谈论诗书的彦安公子居然是皇上?
他说他是宋叔的远亲,她便信了。
他说他是只是个书生,她也信了。
结果呢?
原是信错了人,太过天真。是她的错,她不该不知人心难测,不该不知一个人口中的言语并非全然可信。
“羽楚,回家了。”宋庭渝淡淡的对着一副茫然样子的宋羽楚道。
李季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仿佛做了一件得罪皇上的蠢事,如果在这件事情之前他能知道宋庭渝让他帮的这个小忙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是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这真的是……太坑人了……
宋相还真的是与传闻中一般无二呢。
闵封澜在宋羽楚与宋庭渝离开之后,也沉着脸离开了。
宋羽楚跟着宋庭渝回到了家,到了大厅,宋庭渝示意宋羽楚坐下了。等到宋羽楚坐下来之后,宋庭渝温声道:“可曾有受伤?”
“不曾。”
“有什么想问的?”
“彦安,不……他真的是皇上。”宋羽楚觉得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嗯。”宋庭渝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必须要解释清楚的:“我之前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皇上的安危关乎天下的安危,他在外,皇上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未必只有好的影响。”
“羽楚明白。”
“宋叔,我能问一些关于你的吗?皇上为什么会来找你,还那样的锲而不舍。”
回答宋羽楚的只有沉默,就在宋羽楚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只听见他淡淡的道:“去问纪迟吧,你想知道的问题,他都能给出答案。”
纪迟在宋羽楚说完问题之后道:“大概是内忧外患,想请主子重新出山。”
“怎么呢?”
“平帝也就是先帝,他在世时,后宫仅皇后一人。先帝是难得的情深之人,大概是情深不寿的缘故,先帝早早的便驾崩了,是留下了一个年纪尚幼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
纪迟很是感慨地道:“由于当今皇上是独子,所以皇上顺顺利利的承了皇位。但由于年幼,继位之初并未亲政,而是由太后垂帘听政。太后与程家家主向来不合,程家是闽南大族,便是皇族亦轻易动不得。可太后却在程家重创之际出兵程家,若程家重创是因其他缘故而致,那也还好,可偏偏程家重创是因为皇族,这样一来自然是一番腥风血雨。”
“程家这些年来一直镇守北疆边关,先是程柰,再是程筠墨,若这两个人都没了,那北疆的安危也就没了。内忧外患,皇上便想到了主子,可主子不会再回帝都了。”
“为何?”
为什么?纪迟觉得很大程度都是因为闵彦。
这世上的人都在传平帝闵彦是缠绵病榻数月之后,药石无救才驾崩的。
其实真相远比传闻要惨烈的多。
闵彦是被人毒杀而亡,而下毒人是睢娅。
这才是真相,一个被宋庭渝隐瞒了的真相,一个连当今皇上都不知道的真相。
“在程柰程家主参与的最后一次北疆之战中曾请求增兵,只是太后不肯答应。主子看着北疆局势确实危急,便私下里将先帝命主子代管的五万禁军交给了程家主。”
“主子说,他派我送兵符与程柰,便是犯了为臣者之大忌。又亲手清理了太后一党,扶皇上亲政,看似是件功劳,却也是祸。功高震主或者一家独大,都是历任帝王所忌之事。所以,不如告老还乡,图个清静。”
宋羽楚在将家里整理好之后,又一次来到了茶楼。茶楼里说书先生正说着护国的事,同样是北疆边关之战,却不是这一次。
“徒步穿过高原朔雪,一袭轻裘前行不悔。彼时,程家家主程柰命丧军中,我朝军将军心散漫,程家与皇族的斗争已上了台面。皇族无暇顾及百姓死活,程家因家主去世,程家木卫在边关之战中损伤得七七八八,在与皇族的争锋中落了下风,也无余力关心百姓。这时,是宋相一袭轻裘徒步穿过茫茫白雪,独身入敌营,历经七个日月交替、昼夜更迭,舌战众将,最终迫使敌将退兵,还北疆安宁。”
“他的名字叫宋庭渝!”
宋庭渝?
宋羽楚虽然早早地领教过他的才华,也在纪迟的言语中知道他的过去一定不凡,却从未将他与当朝唯一的一位布衣丞相连在一起。
那位布衣丞相是位传奇,对于他,朝野上下向来褒贬不一,却也达成了几点共识。
剑走偏锋、才华出众、城府深沉、冷静薄情。
但除了才华出众之外,词词形容出的宋庭渝都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宋庭渝。
她认识的宋庭渝永远的淡定从容、云淡风轻、温润如玉。
茶楼的故事才通过纪迟的嘴传到宋庭渝的耳中,闵封澜便派自己的侍卫乔烨来接宋庭渝去喝茶叙事。
“宋叔好声望。”
宋庭渝抿了一口茶,又将茶盏轻轻放下,淡淡道:“皇上该查一查身边人。”
说书先生所说的事的的确确发生过,也的的确确是他做的,所说内容并无出入。
但是,当年的事,是宋庭渝一人而为,并未告知过任何同僚,回来之后亦未声张,当时还让人整理了睢氏一族的罪状做掩饰,知情者可谓是少之又少。可闵封澜绝对是知情者,那是宋庭渝对上位者的尊重,不隐瞒闵封澜该知道的事,是宋庭渝的忠诚。
茶楼事件,不需要人调查,宋庭渝便已知晓是何人所为。和稀泥、打太极的功夫,他虽然不常用,但自问自己修炼的还可以。
“草民也不知道这事是如何的,也许是那说书先生说巧了也说不定。”
“宋叔的意思是说这是一场巧合。”
不,宋庭渝只觉得这连一场巧合都算不上,这最多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但他仍道:“草民不知,但真相自会有水落石出之日。”
闵封澜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真相?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第九章 初岸
睢娅的动作很快,但奈何当事人并不领情。
闵封澜看到自己母后派人送来的信。
望吾子速速归。
虽然只有短短的六个字,但闵封澜仍是忍不住嗤笑,这句话居然能经他母后的手写在这纸上,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见到过的最不可信的事了。
不信归不信,闵封澜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母后可有细说是何事?”
“不曾,只道皇上在外久了,十分思念。”
这下子,闵封澜是真的觉得这送信的人所传之话十分的讽刺,他母后十分思念他?这大概是他今年,不,应当是他有生之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朕会速速归。”
速速归又不是即刻归,什么时候离开还不是他说了算?
宋羽楚拿着一些不容易坏的食物,打算将它们埋在古林里。由于最近战乱刚过,世道不大太平,所以她是与连桑一起去的古林。
只是今日出门大概没有看黄历,十分的倒霉。刚刚到她家常埋食物的地方,便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倚在他身旁的古树上。
在宋羽楚与连桑发现这个人的同时,也有一批人发现了他。宋羽楚望着来人,连桑拉住她的手,一脸紧张的小声道:“楚楚,那些人绝对不是村子里的人,看身手似乎还不弱,该不会是他的仇人吧?”连桑指了指那人。
大约是连桑的声音不够小,初岸睁开闭着的眼,只一眼,他便认出了是追杀他的那些程家人。
程家家大,派之甚多。尽管这些只是一些外围的族人,初岸也可以想象到程亦卿的处境。外围族人自然大部分都没有见过像程亦卿那样地位的人,这反倒让人钻了空子。
“你们若怕,尽可离去。”初岸并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我会尽量在不伤自己性命的情况下护你,生与死只凭你运气。”宋羽楚一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使受情的人不觉得欠情。
初岸诧异的看着宋羽楚,却什么也没有多说。他太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了,有一个人能说要护他,他也没有必要推脱。
毕竟,活着没有什么不好。
连桑看着宋羽楚从发间拔出玉兰花银簪,看着白玉兰在她手指的转动下缓缓绽放,一根根银针破风而去,中者即倒。
当所有人都倒下的时候,连桑咽了咽口水,她记得她曾经还夸那支簪子好看来着,果然漂亮的东西都是有毒的。
而初岸则是一脸若有所思,他刚刚并未仔细瞧她,眼下这姑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少不了要多看两眼。然而,便是这两眼,他却发现了一件事情。
宋羽楚见他仍是一脸防备,表情凝重:“你不必这样,我并没有恶意,我是宋羽楚,眼下你还受着伤,需要我把你送至医馆吗?”
然而初岸却吐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与程亦卿是什么关系?”
“什么?”宋羽楚顿时蒙了。
程亦卿?
那是谁?
看到宋羽楚的表情,初岸便明白了。这世上除了程家之外的人,见过程亦卿的人少之又少。况且程家名声在外的人并非是程亦卿,而是其姐程筠墨。再者程家是闽南大族,而这里是北疆,其中隔着千山万水,他没听说过程亦卿也是正常。
只是这张面容与程亦卿极为相像,尤其是她的那双眼,但又与程亦卿不同。
程亦卿的眼里全是冷眼旁观的漠然,以及那默然的情愫下掩着的一抹不易人察觉的执念。
而这个姑娘眼里十分纯粹,只有担忧。
没想到在这个与南疆相隔万里的北疆,居然还有与程亦卿长得如此相像的人。他虽然是程亦卿的朋友,但却从来都没有见过程筠墨,可也不会认为这人会是程筠墨。
因为,身为军中银面军师和程家大小姐的人眼里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是我认错了,劳烦姑娘替我找一些止血的草药来。”
闽南程家,程亦卿漠然地看着那些家里的长老们争吵,二叔程昭已经离开了程家。他不在,程亦卿不会理会长老间的一些纠葛,没人出来制止,大厅里的状况就有些失控。
等到他们都吵累了,静下来之后,程亦卿他冷冷的开口:“都吵够了?”
“家主。”诸位长老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家的家主还坐在大厅上方,连忙跪下来请罪,在心中暗骂自己不长眼睛。
“我还以为诸位不把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了。”
诸位长老对此只能讪讪的低头。
“诸位既然还认我这个家主,不如你们当中站出来一位,好好地向我解释解释你们私自下令追杀初岸公子初一事。”
这话一出,底下的长老们又是一片沉默。见状,程亦卿心中升起了一股火,自姐姐失去消息开始,他将他姐姐之前留下来的亲信派出去不分昼夜的在外寻找,就连二叔也打着出去会友的旗号出去寻找,但至今却仍是一点消息也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却还要跟这帮仗着辈分的族人周转,着实让他十分恼火。
“如果这件事情要我来代你们说的话,凡是涉及者都去向先祖告罪吧。”
宋羽楚找来了一辆马车,与连桑合力将初岸扶了进去,未曾多待,便跳下车,与挑起帘子的初岸道:“公子,车子里我已置了些糕点和伤药放在暗格里面,望公子此去平安顺遂。”
“宋姑娘,你很像我的恩师,明明都是在帮人,却表现得很疏离,我的恩师便败在这上面,不过初岸还是要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初岸眉眼淡淡,只是萍水相逢,这点不算忠告的忠告便算是报恩吧。
这种时候,初岸深觉日后还是要随身带些钱财才好。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经过这次亲自经历的战乱后,闵封澜不再觉得这短短的八个字仅仅只是字。
它是一种感悟,混着血与命,闵封澜第一次觉得它是那样的沉重,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如此沉重。
第十章 闵彦
闵封澜走在街道上,残垣断壁,流离失所的百姓,终于唤起了他少有的怜悯之心。看着那些因失去亲人而悲伤的人,让他想起他父皇在世时给予他的温暖。尽管,他们的家并不完美,他只有父皇的关爱,却足够在此时暖起他的心,唤醒他的责任心,让他为他们难过,让他清楚的告诉自己,这些正在忍受亲人生离死别之苦的人。
是他的子民。
是他要倾尽一生都要保护的子民。
是他不可推辞的责任。
闵封澜再次独自见宋庭渝,却已不是最初的目的。
“宋叔,这北疆的官员难堪大任,重新任命也尚需时日,请您看在百姓的份上再度出山。”闵封澜这话说的异常诚恳。
但奈何……
“旁人生死与草民无关。”宋庭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草民怕死。”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闵封澜却意外的懂了。自古帝王最忌朝臣功高震主,以宋庭渝在北疆的声望,宋庭渝的担心并不无可能。若不是时间不对,人不对,闵封澜认为他绝不会让他活着的。
“朕的父皇在世时,曾不止一次的告诉朕,身居高位,为的不是安逸享乐,而是造福万民,宋叔,朕不在意的,只要为百姓好,朕便不在意功高震主。”
如果这话是从闵彦嘴里吐出来的话,宋庭渝觉得这话还有几分可信,可倘若这话是从闵封澜嘴里吐出来,这话恐怕连半分都不可取。
闵彦与闵封澜不同,他与历代的皇帝都不同。闵彦虽是皇子,但却师承江湖中人。在六子之乱之前,他不过只是一个只懂书画的闲散皇子。
一个不求皇恩浩荡,不求登上高位,只愿以书画作伴,一生平安心无大志的皇子。置身于朝堂之外,行走于江湖之间。
六子之乱时,正逢程柰大婚,闵彦作为程柰的至交好友,自然要前去道贺,所以躲过了那么一劫。
惠帝共有七子,其中有六个儿子行了谋逆之事,所以,史官将此事称之为六子之乱。
而在六子之乱中,竟未有一个皇子活了下来。如此以来,闵彦这个唯一没有参与的皇子,就成了惠帝唯一的儿子,当朝唯一的皇子。
若是寻常人碰到了这等好事,只怕会笑的见牙不见眼,然而,闵彦却在听说之后一脸愁容:“这书画、琴棋、诗词、歌赋,我还尚可,可这……处理政事,算计人心,我怎么做的来?”
宋庭渝笑了笑:“你这般好运,若是搁在旁人身上,不知该乐成什么样子。若是你那几个哥哥地下有知,不知该作何感想?”
宋庭渝正了正脸色:“阿彦,我这一生,不会再有父母、亲人、爱人,我与程柰也永远不可能达到我与你的这种地步,如此一算,我的余生就只剩下你一个朋友了。我时常会觉得孤单,阿彦,若你不弃,就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会护着你,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宋庭渝在那时说这话的时候是十分自信的,只可惜这世上有一个睢娅。
闵彦喜欢睢娅,喜欢的过于复杂,不知是始于幼年记忆,还是始于之后的愧疚,但都在他去世之后全部烟消云散了。
闵彦这个人,拼上全部身家性命去爱睢娅,却所遇非人。
这世上所有人都以为闵彦驾崩是因重病,实则不然,真实的原因是因为中毒。
他最初察觉到闵彦中毒的时候,以为是旁人忘了他的手段,将手伸向了闵彦。可后来他查了之后才知道,那一切都是闵彦纵容的。
闵彦一直都知道有人给他下了毒,但因为下毒的人是睢娅,所以他不吭不响的全都隐了下来,也全都如她所愿。
“胡闹!”宋庭渝已经很少有像那样心惊的时候了,那一刻心惊得厉害:“阿彦,你……你为了维护睢娅,护到连命都不要了!那毒药有多毒,你知道吗?你不但日日服,还特意派人瞒着我。如今好了,要死了,临终前才知道想起我吗?”
“阿渝。”闵彦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无力的唤他。
“你可晓得你于这天下是何意义?这些年,明里暗里我替你摆平了多少事?闵彦,你这样做将宋庭渝置于何地?我尽快命人找出救命的法子,你若敢死,我保证为你陪葬的人中必有睢娅。”
闵彦似是没有听到一般,脸上仍有笑意:“阿渝,你是个好人,我认识的朋友当中就你对我最好。也许你和程柰说的对,娅娅她的确太偏执了,可阿渝,世家大族乃至皇族出来的孩子,哪一个不是缺少人关爱的?她只是走错了路,用错了方式,去追逐那场她永永远远都抵达不到的远方。阿渝,再帮我一次吧,最后一次,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死是因为她,帮我多多照顾一下封澜。”
“这是两件事,而且都很麻烦。”宋庭渝十分不悦的皱了皱眉。
“阿渝。”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想跟将死之人计较太多。皇后之事,我不会让人知晓。你的死,我会做假象来掩盖。至于闵封澜,在他快被人欺负死时,我会救他。”
宋庭渝看着闵封澜,不见喜怒:“皇上,您对我有几分信任?”
宋庭渝换了称谓,态度又冷了几分,不待闵封澜回答:“其实您心中对我基本上是没有信任可言的,您之所以会这样对我,不远千里,来到北疆,是希望我为您所用,以防我倒向他人,准确的来说是以防我倒向闽南程家。”
“您不信我,却又不得不用我,皇上,士为知己者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阿彦之后,哪怕王朝更迭,江山改姓,哀鸿遍野,我都绝不可能眨一下眼。”
“难道你就没有追求吗?这世上就没有让你牵肠挂肚的吗?”
“并无。”
宋庭渝一生所求,不过是一牵挂,当所有在意的人都离世时,所求不过八个字。
失而复得,死而复生。
可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倾尽一生,倾尽所有,都不可得。
第十一章 检查课业
“宋叔,你真绝情。”
“情深不寿,例如先帝,而我惜命。对于边疆之城,最好的办法绝不是外敌入侵一次,毁一次,修一次,而是从根本上断了这种恶性循环。但我们不可能屠杀掉全部的入侵者,这不现实。程筠墨失踪时日不长,消息尚未散开,外敌便已坐不住了,只因她长久不出现。那么,我方最好的办法便是再打造出一位能够镇住边疆的将领,或者派一位王爷。程家远在闽南,程筠墨这颗棋已废,废棋并不值得留恋、顾忌。”
遥想当年睢娅动程家反而被宋庭渝弄得差点灭门,那个时候,相信所有晓得这件事情的人都会认为宋庭渝是站在程家的立场上的。
而如今宋庭渝这番话,却让闵封澜再次认识到了宋庭渝的无情。若说那些百姓的生死他不在意,是因都与他不相干,可程筠墨他纵然没见过,却与他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可宋庭渝同样放弃的果断,令人十分心寒。
但这正是上位者必备的冷硬心肠,宋庭渝的提议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它是从皇族的立场上出发的。
但闵封澜情愿宋庭渝一直为程家说话,至少这样他还可以慢慢地猜测出宋庭渝的心思,以便牵扯住他,而如今……
宋庭渝,如今这世上可还有你在乎的人?可还有你舍不得的东西?
孤单到只有自己的人,大概是这世上最冷漠无情的人。
宋羽楚和连桑分道扬镳之后,便回了家。宋庭渝正在煮茶,一如往日的淡然。见宋羽楚过来,示意她坐下,并将刚刚煮好的茶倒一杯予她,温声道:“坐吧。”
宋羽楚依言坐了下来。
“我近来不常在家,零钱可还够用?若是不够,可向纪迟去取。”
“够用的,叔叔。”
这个话题本来就只是一个走过场的话题,并非今日谈话的主要话题。在宋羽楚回答完之后,宋庭渝便话锋一转:“我许久未查过你课业,恰巧今日得空,你来断一断这个人。”
“是。”宋羽楚道。
“我曾遇见过一个人,那人生于富贵之家,亦生于肮脏之地,是位男子。男子爱上了一名女子,那女子与男子算是青梅竹马,并且他们之间有父母定下来的一纸婚约作为牵扯。但那女子却爱着另一个人,女子在被自己心仪之人拒绝后,曾暗中设计杀害了男子的几位兄长,只为男子可以承袭家族尊位,以便有利于女子报复心上人。男子与女子最终成了婚,男子给了那女子无上的尊荣,以及自己所有的柔情,可女子统统视而不见。男子与女子育有一子,孩子是男子一人抚养,女子几乎不曾看过一眼。后来,男子与女子因观念不合,两人感情破裂,男子心灰意冷,最终毒发而亡。你来断一断这中间的孩子会长成何种样子?”
宋庭渝在讲完这个故事之后,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宋羽楚:“你不必忙着回答我,回去之后自己思索思索,想到什么都不必告诉我。”
宋羽楚愕然,不是说检查课业吗?
宋庭渝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若是这些事搁在几年前,他绝对不会只隐晦地敲打敲打便了事的。宋庭渝突然觉得自己如今也能算得上是位好人了,居然都关心起旁人的生死荣辱来了。
“皇上今日同我说,想让你去帮忙协助北疆城重建工作,你意下如何?”
闵封澜的原话自然不是这样说的,宋羽楚过去帮忙是双方各妥协一步的结果。
重建城池的机会让宋羽楚拓宽了视野,使她从纸上学来的东西不再是纸上谈兵。
“宋姑娘,辛苦了。”这是自从闵封澜身份曝光之后,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宋羽楚看他的目光也不再有刚刚知道他身份时,被人欺骗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平静。
“为皇上做事不辛苦。”宋羽楚十分官方的回答。
“我只是看你脸色不大好。”即使是曝光了身份,闵封澜也没有在宋羽楚面前自称朕。
“我只是在感慨我从前目光太过短浅。”
“为何?”
“我从前读过一些史书策论,知晓许多因战争而生的残酷,但百闻不如一见,我从前从不知战后是这样的场景。我从前只知喝茶听书,所想亦只是生活琐事,如今看来,要是枉读了那么多书,如此目光短浅,真是白费了宋叔的教导。”
宋羽楚这话其实说的有点严重,她前尘往事都忘了,宋庭渝虽然也教了她一些东西,但也只是偶尔提点一下,大多时候都是她自己看宋庭渝给她的那一堆书。
宋庭渝还没有闲情逸致到一点点教她。
而且,书上得来的大多都是纸上谈兵,比不上亲身经历来的深刻。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为边疆不再有战事做努力。”
闵封澜看着宋羽楚的眸中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不禁被那样坚定的目光震慑住了,出现了短暂的失神。回神后的闵封澜压下心中的异样,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眼。
很多年之后,闵封澜才明白,那为百姓着想的教养,早已融入了面前这个女子的血液中。无论她变成了谁,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她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追求。
愿天下百姓,有米粮可食,有衣可御寒,免受战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哭,安居乐业。
而她的家族,哪怕王朝更迭,日月更替,都稳稳立于世上,其实并不无道理。
君舟民水的关系,恐怕再没一个家族像她的家族那样感悟深刻了。
闵封澜很想顺着她的话说一句,那我拜你为女将可好?却又止住了,她终归是姓宋。
与他未必会是一路人。
因为闵封澜的缘故,北疆的大小官员在这次的事中,干活干得十分的卖力,但资金匮乏是一个尴尬的大问题。
当宋羽楚拿着亏空的账簿找闵封澜时,闵封澜大略的翻看了几页,发现账簿上的字像极了宋庭渝的手笔。
第十二章 景牧
但闵封澜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绝不可能出自宋庭渝之手:“这不是景牧的字吧?”
景牧,北疆城太守,从四品,出自帝都定北候府,为定北侯嫡子。
帝都定北侯府曾与南疆楚族交恶,且一度不可协调。
这是宋羽楚在听到景牧这两个字时的第一反应,景牧的字,她没有见过。一般情况下,像这些世家大族、朝中官员的字都不会被世人所知,以防被有心人模仿。但纪迟在与她说景牧时,曾说过帝都盛行过的一句话。
景郎之字,可万万金求之。所谓景郎,指的便是景牧。
想必那字是不会太差的。
“这是我监督的那部分钱财的流向,怎会是景大人的字?这是我的字。”宋羽楚解释道。
闵封澜手一顿,这是宋羽楚的字?他们之间虽然谈过诗词,但他却也从来没见过宋羽楚的字,所以不识得也是应该的。她的字怕是临摹宋庭渝的字临摹出来的吧,那么,相似也是应该的。
“你先去忙吧。”
闵封澜忍不住将刚刚大略翻看了几页的账簿细细的翻看了一遍,账簿写得十分清楚,全程一个错处也没有。
字体虽然承了宋庭渝独有的风骨,但却又带了几分自己的气韵,让人看着十分舒心。
没钱?
无妨,曾经吞下去的,适时吐出来些也是好的。
闵封澜这个皇帝,大约有许多人都会认为他是个软柿子,自他登基至今,已有了些许年,但闵封澜硬是一个大动作都没有,这让底下的官员不免心生轻视之意。
而这天高皇帝远的北疆城,大约就不会太干净了。
故而,闵封澜便让身边的人算了一个宜出行、宜设宴且天气甚好的好日子,在自己临时落脚的府上设下了一场宴。
虽然,闵封澜的身份被北疆城的官员知道了,但是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并没有大肆公开。所以,景牧穿着一身常服,领着一众同样穿着常服的大小官员,十分低调的赶往闵封澜现在住的宅子。
与此同时,由乔烨统领的部分乔卫受了闵封澜的命令,悄悄地出了府。
乔卫明面上是皇上的御前侍卫,但实际上是集暗杀、探情报、护卫等于一体的皇族暗卫,专门做一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事。
乔卫分了几队,向四方散去,当各自就位时,由乔烨放出白日里不易察的烟雾弹为示,示意开始动手。
当纪迟来报说天空中有烟雾弹出现时,宋庭渝微微沉默了一下,轻描淡写的道:“这北疆城的官员确实该清一清了。”
复而又加了一句:“纪迟,你带人去收一收尾。另外,让羽楚来见我。”
景牧领着人谢了恩,落了座。
闵封澜先与离他最近的景牧道:“朕这次出来的急,临行前也没有来得及去见景馥妹妹,如今怕是不能与景卿说一说令妹的现状了。”
景牧起身行礼:“劳皇上挂记,臣惶恐。”
闵封澜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朕着人通知诸卿时,便早已言明不是什么大宴,也不是什么正式的宴席,景卿这般,怕是要白费了朕的心思。”
“臣有罪。”
景牧是一个炮灰,且这个炮灰当的着实需些运气。
当年定北侯夫人与还是皇后的睢娅先后传出有孕的消息,但这不算什么,可巧的是两家孩子在同一刻出生,连生辰八字都是一样的,那这就不太妙了,而这不妙只能侯府担着。
睢娅的孩子,那可是未来的天子,早在那孩子尚未出生之时,平帝闵彦便已放出话来,无论男女皆立为储君。为此,当时的丞相宋庭渝还颇费了些功夫,才平定了朝堂。
这么一来,定北侯府这个新出世的孩子冲撞的可就不仅仅是皇子了,而是储君,这天下未来的主人。
定北侯府作为一个较为老牌的侯府,有些时候那心狠程度绝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老侯爷当即立断将孩子送去南疆,交由孩子的外祖父家代为抚养。这本是个极不错的法子,既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又护住了这个孩子免受世人争议。
奈何,侯爷夫人不同意,抱着孩子死活不撒手,只道:“皇上和善,未必会降罪于侯府。”
闵彦是和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人便可随意欺压。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位一直对定北侯府就有些冷淡的权臣宋庭渝,宋庭渝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尽管闵彦还派人送了封赏,派的还是宋相,但定北侯府一向谨慎,在皇子满月被册封太子的那日,定北侯府送走了景牧,以示请罪。
景牧虽为嫡子,但非长非幼,这种是一出,首先被推出来的人就是这样的。
身份贵重却又无关紧要。
宋庭渝代帝王送行时,见到了那个刚刚出生便在风口浪尖上的小姑娘:“时事如此,还望侯爷与夫人见谅。晨露晞而草馥,出自《思归赋》。如今二公子远行,不如令千金便唤景馥,也盼二公子早归。”
好在景牧十分争气,年纪轻轻成就便超过了留在帝都的长兄。三元及第,成功入仕。因其在南疆长大,所以入市后在北疆就任。不过双十略略出头的年纪,便坐到了北疆从太守之位。
手段,想来是不一般的。
闵封澜依次逐个问了话之后,便让人开了宴。
没有众臣想象中的歌舞升平,面前亦没有珍馐佳肴,有的只是每人的那张小桌上放了一小砂锅粥。
粥是五谷杂粮熬制而成的!
众官员中大多暗自交换了眼神,唯有景牧神色如常。闵封澜坐在上首将底下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便有了数。
闵封澜用勺子搅了搅侍从盛入碗里的粥,面容淡淡:“怎么?不适应?”
闵封澜将一勺子粥送入口中,咽下后:“觉得这些吃食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臣不敢。”
开什么玩笑,皇上已入口的吃食,自己瞧不上,那岂不是找死。
就在众臣挖空心思的猜测圣心时,一位少年呈上了一本折子。闵封澜略略翻看了几眼,眼神晦暗不明,幽幽道:“怕不是这样吧。”
第十三章 衣冠冢
闵封澜懒得他们废话,直接将折子让人传下去:“诸卿都看看这个折子,然后好好编个理由,朕等着!”
宋羽楚在宋庭渝视线范围内背食谱,她拿到这本食谱的时候,震惊二字都不能形容食谱给她带来的冲击。自古便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虽然她知道她家宋叔一直都不走寻常路,这一点从他让她看史书策论开始就能够看出来。
但是,食谱这种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能出现在她家宋叔手上的东西。毕竟她家宋叔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一个会下厨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关于宋庭渝到底会不会下厨这一件事情,还是宋羽楚想多了。
宋庭渝忽视宋羽楚惊讶的表情,轻飘飘的道:“将这本食谱背下来,所有菜是都要会做。”
宋羽楚听到这句话之后,只觉得手里拿着的那本食谱有千斤重。她粗略的翻了翻,这本书差不多有几百道菜式。
唯一令她值得庆幸的只有一样:家里食材样样都不缺。
宋羽楚抬眼,不知何时纪迟处在宋庭渝身旁,相谈甚欢的样子。
纪迟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快速禀报这次出行的结果和过程。
“你是说这北疆城的官员除了景牧之外,没一个干净的。景牧那里你可查清楚了?”宋庭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让人远远一看便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是那种十分轻松的话题。
可实际上……
“属下等已经搜过了一遍,景府连一丝越礼的东西都没有,便是定北侯府的东西,属下等都没有发现一个。现在已派人去叫域里懂机关术的人,预备下次伺机而动。”
宋庭渝听了之后,微微停顿了一下:“不必了,景牧长于南疆,南疆之人善用毒,有些毒是可以抹去痕迹的。景牧是个谨慎的人,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的。”
景牧,那样一个成长过程,若是一点城府也没有,那他也不会活那么久了。
“属下还有一事不明。”正事说完,因是从一开始跟着的便是宋庭渝,且纪迟跟着宋庭渝的时候,宋庭渝大部分时间都十分的温和,故而他在面对宋庭渝的时候,话也多一些。
纪迟望着正在对着食谱细细研究的宋羽楚。
宋庭渝会意:“你不明白我为何要羽楚学习厨艺?”
“是的。主子,你要什么厨子没有?为何……”
“你觉得皇上对羽楚如何?”
“比对旁人上心些。”
“你觉得皇上性情如何?”
“主子,您是觉得?”纪迟神情有些凝重。
“我希望皇上不会,但有备无患总归是好的。”宋庭渝站了起来:“女子有女子的优势,她们有些优势对于男人来说是有致命杀伤力的。”
宋庭渝望了望天空,目光悲悯:“趁着还有时间,趁我对她尚有怜悯之心,能教些保命的手段,便教些吧。”
“阿归,阿归。”景牧再一次被惊醒,缓了缓不平的气息,却怎样都在无法入睡。那些伴随了他很长时间的疼痛又开始叫嚣,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而来。
哪怕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在这夜深人静时,仍让景牧看起来多了少许脆弱。
天尚未破晓,路上还没有什么人。景牧只身一人来到了一座孤坟前,不复人前的严谨、冷静,目光罕见温柔,却带着无限荒凉。
“晚榆,这几日我越发想你。常常在梦中梦见你唤我阿归,你依旧是那样的风姿绰约。我想这大概是我这几日见着了一位与你样貌一样的女子所致,她叫宋羽楚。你很难想象这世上竟有人与你如此相似,可我知道那不是你。”
他的晚榆手握重兵,在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决策果断,况且他背后的人又岂会让她活着。
她的死,基本上是他一手所致。
“晚榆,你一直都认为,我们初次相见是在军营,可其实我们的初见是在南疆。我小时候在南疆初遇你时,你告诉我要活着。若我不曾见过阳光,便不会去渴望靠近太阳。晚榆,我这不堪的一生,真是太令人绝望而又无助了。”
式微,式微,胡不归?
自然是不归!
面前的这座坟墓,不过是座衣冠冢而已。失魂化骨才是她最终的结局。尸骨无存,这世上终不会再有她的痕迹。
他曾以为,他会难过,但绝不会后悔。他要活着,要回帝都,还有很多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做,怎么可以死?
可如今,竟都抵不上深夜入梦时的那句“阿归。”
“我一直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无论是在帝都还是在南疆。晚榆,你那时不该救我的,你不救我,一直习惯被放弃的我,总会有办法自救的。而你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在我手上。”
你会活着,起码会比现在活得长久,断不会落到如今尸骨无存的下场。
景牧失神的望着自己这双手,调过毒、握过笔、提过剑、亦杀过人,这真是一双再肮脏不过的手。
可这双手,骨指分明,分明是极好看的模样。
思归,何以归
山河落眉间
成全谁的痴愿
一步一劫难
疲惫不堪
身未老心先老
思归,归何处
道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幼时的牵连
年少时的心愿
化为不甘
药香飘飘化为谁的眉眼
朔雪封高原,埋没温暖
思归,可归否
鲜衣怒马,尸骨不存
程昭回来时,给程亦卿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
两个坏消息分别是:闵封澜皇位渐稳,又得民心,若是想对程家做些什么的话,对于现在正处于风雨飘摇中的程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另一个便是:程筠墨依然不知所踪,只寻到她平时外出时惯带的面具。
好消息就是:没有程筠墨的消息便是好消息,起码还留有希望。
但是,程筠墨长期不出现本身就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时间一长,必然会引起怀疑。
况且,程柰的忌日马上就要到了。
程筠墨身为人子,岂有不在之理?
第十四章 程筠墨
这一点,程亦卿与程昭自然也是想到了,程亦卿望着窗外的月色,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又是一年了。”
神似略略恍惚:“年时祭祖礼中,姐姐没有出现,便已让族人心疑。当初还多亏二叔多次周旋,才让我有缓冲的时间。这次,即使姐姐不出现,他们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对我了。”
只因程亦卿这族长之位已稳,异己已被他借着公子初一事清理得七七八八了。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他的姐姐可以回来。不为其他,只为她是他的姐姐。
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茶楼在战后重新开张的那日,说书先生讲的是本朝银面军师程家嫡脉嫡女程筠墨。
“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红颜薄命,天妒英才。程家长女两样占了全。程筠墨性似其父,通晓兵法布阵之法,机关之术,果断非常。在其失踪之前,已名满天下,百姓提起程家只知她名。大家都知道数年前程家,在边关与外敌一场大战后,又经历了与皇族的一场权力之争。程家之卫——木卫损失殆尽,而如今的程家木卫便是由程筠墨一手组建而成的。”
青藤木,逾百年,以人形,以卫称,以木令,以护族。
宋羽楚不清楚自己的脑海里怎么会突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但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句话。她突然一顿……
倘若……倘若她曾经见过呢?
毕竟从前的事,她都已经不记得了。
“在北疆上一场边疆之战中,程军师力挽狂澜,让边疆不再受外敌扰乱。在这之前,程家因皇族而受重创,却仍不计前嫌忠于皇族,舍弃家仇。所谓忠义,不过如是!”
闵封澜近日频频去军中,不为其他,只因程先家主的忌日快要到了。届时程筠墨失踪一事最终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那是不可预估的。
闵封澜已听从宋庭渝的意见再培养一位精通兵法布阵奇门算甲之术的将领,只是岂是短日之功?
就算可以再培养出一位,那对敌的震慑力在短时间内也会远远不及程筠墨,那是心理的恐惧。
除非,那位的厉害程度远超程筠墨。
程筠墨,程家嫡脉嫡女,从小便接受着程家最全面最系统的兵法布阵、机关算甲之术,并继承了其父的天赋。
想超过她,谈何容易?
宋羽楚进来的时候,书房里只有闵封澜一个。彼时,他正在研究一卷画像。
画中的女子,银面墨发,长发被玉冠束着。鲜衣怒马,挽弓射箭,真是一个英姿飒爽可形容?
闵封澜听到宋羽楚进来的动静,却没有回头,只对着画像:“这是程家程筠墨。”
“那为何不画她的真容?”
“因为没有人见过,程筠墨在外向来以面具示人,大概也是防着朕,竟不曾在人前摘下过面具。”
“那皇族也没有吗?”
“没有。皇族与程家向来不合,也就父皇在世时缓了一些。程家防皇族向来防的厉害,像程筠墨这类在程家十分有地位的族人,皇族一般都得不到他们的画像。我也只是在小时候父皇在世时,见过程先家主程柰一家。”
闵封澜记得他小的时候,由于他父皇和程柰是旧友,虽然,皇族和程家之间的关系依旧不怎么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父皇和程柰之间的往来。
但因为大背景在,尽管有书信往来,在闵彦在位的数十年里,也只见过寥寥数面,皆是匆匆。
“那要我做什么?”
闵封澜递给了宋羽楚一个册子,羽楚翻开一看,竟是程筠墨的生平简述。
程筠墨,闽南程家家主程柰之女,程家家主程亦卿之姐,年十八。及笄前,曾照例离开程家,于尘世中历练。曾到过南疆,一手重建南疆前霸主楚族祠堂,代母楚琤告慰楚氏先祖灵。及笄时,平帝亲赐表字:晚榆。及笄后,父母双亲相继离世,程家元气大伤,程家家主程亦卿年少,代行家主之权。仅一年,重组木卫,程家元气大致恢复。而后,北疆之战,程筠墨领命只身进北疆守军军营。战后不久,临返京述职之期,失踪,生死不明。
“再过几日便是程柰的忌日,程筠墨一事可能会引起些麻烦。我问过这城中曾与程筠墨相识的将领,都觉得你的身形与她十分相像。”
景牧吃了药中有些昏沉,却在隐隐听到乐声时,猛然清醒。手握成拳,指节泛白,却又在一瞬间之后松开了。
景牧悄悄走到府上最僻静的院子,径直走进那院子里最不起眼的房间,在房间的屏风后动了动手,将手掌放在屏风上,身侧的墙便出现了一道密道。
最不起眼的地方,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往往都深藏了秘密。
密道的尽头是一座宽敞的大殿,大殿被烛火照得令人觉得有些暖意。站在殿中央的女子听到脚步,转身朝景牧盈盈一礼:“玉文溪见过二公子。”
米白色绣花略显繁琐的长裙,一些刻意散下的长发,应着橘色烛光,那这盈盈一拜便透了一些弱柳扶风的味道。
是个柔弱美人。
可景牧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他外祖父的心腹手下,是再狠辣不过的一个人。所谓柔弱,只不过是玉文溪的表象。
“玉姑娘,客气之话就不必在讲了吧。”
“那文溪便有话直讲了。”
又是一年春暮,距离程柰离开这世上又有一年,睢娅站在刻着程柰姓名的牌位前,发间不见任何首饰,着装朴素至极。
“阿柰,又是一年。我终于忘了你的脸,不再爱你。若我早些对你死心,你大概不会这么短命。程柰,杀了你,我从不后悔。得不到的便要毁去,母亲之死,是那个睢娅的心软害死的。有前车之鉴,我对人事怎可再手软?”
“可如今我后悔了,我们之间,最无辜的便是闵彦了。我将我这一生最好的年华给了你,错失闵彦。这些天我渐渐明白,无论是从前的睢娅,还是之后的睢娅,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便是遇见闵彦。”
第十五章 出城
“我曾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放下你,而如今我已然忘了你的音容,可见万事皆有可能。程柰,你的确是我倾尽所有爱过的人,不过也只止于此了。”
“程柰,睢娅曾真心爱过你,是过去。前些日子,宋庭渝来找我,问我可曾害过你的女儿?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在意你女儿的生死。想当年,只与闵彦走得近。他那样薄情的性子,怎样看也绝不会在意程筠墨,就像他待闵封澜,哪怕他在闵彦在世时多般维护闵彦,在闵彦死后,他对闵封澜言语对陌生人一般,更何况是你与楚琤的女儿。可你万万想不到,他爱楚琤,爱到了骨子里,可以毫无条件的包容,可以做到爱屋及乌。”
“宋庭渝曾问过我,我为何要认为他爱楚琤,是他看楚琤的眼,是他对楚琤的态度。看似毫不在意,实则暗中为他保驾护航。给你兵符,打压睢氏,世人都以为是为了你,为了程家,实则他所为的……”
“不过楚琤一人,从始至终,但凡牵扯到楚琤,他所为的不过楚琤一人。”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要动过你的孩子。你大概不信我说的话,不如让我们看看宋庭渝是怎样处理程筠墨一事的。”
尽管,宋羽楚与程筠墨身形相似,但真要扮演起来也是十分吃力的。别的不说,就单单是程筠墨那一身在沙场上历练出来的凌厉气质,便是宋羽楚这个从未上过沙场,不知战场为何物的人可比的。
更何况,使程筠墨闻名天下的兵法布阵、机关算甲之术,宋羽楚几乎不曾接触。
无论愿与不愿,希望与不希望,程柰的忌日如期而至。一切皆按闵封澜预想的那样,程筠墨失踪一事被迫抬到了台面上来。
敌军五万兵临城下,之所以一直没有进攻,是因为对于程筠墨失踪一事本应该反应最大的程家却出奇的平静。
平静到诡异!
这便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会不会是皇族与程家联手所设的圈套,尽管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并非不是没有可能。
闵程两氏联手并不是没有先例,远的不说,瞧瞧程先家与平帝,那两位可是走的十分的近。
宋羽楚在大厅里又一次推演了一遍所行步法后,这才向闵封澜请旨点兵,暗中出城。
宋庭渝在书房中快速推算宋羽楚此番行事的每一种可能,根据每种可能产生的后果,再配上闵封澜的部署,将结果尽可能呈现出众人所想的局面。
一场战乱,一触即发。
景牧望着城外宋羽楚离去的背影,暗夜只有寥寥月光,看的十分模糊。只是她这样离开,竟让景牧有一种晚榆并没有离开的错觉。这一次就仿若平常一样,他还像从前一样目送她离开。
他突然有了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从前他总是目送她离开,不知如今他可否……
“公子看城下的风景看得入迷,文溪愚钝,倒是看不出来什么。”玉文溪盈盈走来与景牧并肩而站:“文溪听闻宋家羽楚与程军师长得十分相像。可惜文溪没见过程军师,不然到真想见见宋家羽楚与程军师究竟有多么像,竟引得我们二公子如此失神,如此人物。”
玉文溪话还没有说完,景牧转身,像望死人一样望着她:“玉姑娘这里是北疆,不是南疆。我也不是你主公,更不懂得怜香惜玉,我不会让晚榆之事再重演。若是国破,如此夜景,姑娘怕是也没命欣赏。宋羽楚此番行为为护国,她背后站着的是宋庭渝。”
“姑娘可千万别自寻死路,南疆遥遥啊……”似是叹息,似是感慨。
玉文溪没有想到景牧的反应会那么大,忍不住讥讽:“二公子可别忘了,程筠墨已死,替身终归是替身。”
“那又如何?”
晚榆已死,那又如何?就算她能回来,他景牧又有何脸面,又以何身份去面对她?
同僚?朋友?亦或者是仇人?
玉文溪望着景牧离去的背影,暗自咬牙。果然,主公的担忧没错,景牧这个人绝对有剑指玉家的可能。
主公这一次怕是真的养虎为患了。
闵封澜起身,穿着宽松的寝衣走至窗前。室内很暗,只有微微的月光,勉强保证闵封澜在行动的时候不至于撞到东西。
今夜的夜格外漫长,而他的心自从宋羽楚出城的那一刻起就从未静下来过。
闵封澜十分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宋羽楚带着人从孤山上打算绕道直达敌方,由于山上不宜骑马,他们一行人便弃了来时骑的马,徒步前行。
“程晚榆。”
一声声音响在宋羽楚一行人的耳边,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突兀。一个穿着墨色长袍,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从林中走至人前。
宋羽楚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来着唤的是她。宋羽楚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清楚眼前的人与程筠墨倒底有什么关系?
开口,几乎便等同于向那人说明自己是个假的。
可是,宋羽楚在男人说完下一句话后,就明白了,她不说对方未必就是不知道。
“你不是晚榆,你是谁?”
宋羽楚觉得寒意瞬间便上了心头,冷到了骨子里。她设想过自己被拆穿身份的各种场景,却从未想过会在这种状况下被人轻而易举地认出她不是。
她强自镇定下来,用四平八稳的语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因为我与晚榆是非常要好、非常要好的朋友。”男人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又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亦是反目成仇的朋友。”
呃……宋羽楚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可男人似乎也不需要她说什么,他自顾自地道:“程先家主的忌日,晚榆身为人子却未曾露面,敌国兵临城下,姑娘此时出城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狼烟将起,战事将至,虽为女子,但仍要尽些薄力,效忠家国。”
“姑娘,我既能认出你不是她,那敌将也能。”
第十六章 化石散
这世上有一句话说什么来着,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程筠墨出自闽南程家,光这个身份,即便她什么都不做,敌将都会主动去查她。更何况,自程先家主程柰及其夫人去世后,闽南程家声名在外的并非是继任家主程亦卿,而是程筠墨。
这个一介女流之辈。
如此以来,程筠墨的用兵之道、习惯等,估计敌将已经查的干干净净,将程筠墨这个人剖析到比她本人还要了解的地步。
哪怕程筠墨刻意不按常理出牌,但一个人的习惯却很难改变。
可以这么说,只要宋羽楚与敌将对上,被拆穿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届时……程筠墨失踪一事便会被坐实。
宋羽楚几乎是在一瞬就想到了现在北疆城的状况,北疆城里并没有能与敌军主帅抗衡的将领,而且他们的皇上还在城中。皇上在城中有利有弊,之前闵封澜在城中动静不小,虽然拔出了不少蛀虫,但身份一事也彻底爆了出来。
宋羽楚下意识的低头隐下自己的表情,轻轻笑道:“我怎知阁下不是敌将派来的?”
语气仿若闲聊。
闵封澜几乎从来没有将一件事的关键交给一个非自己心腹手下的人去办,将希望寄予他人身上,这无疑是下下之策。
而闵封澜应对这件早晚都会爆发出来的事情,并非只有这一种办法。
但是,依靠程筠墨在敌军中的名声,让对方主动退兵,无疑是伤亡最少的办法。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宋家的寂静,纪迟让人将手中抬的东西放下之后,去敲了宋庭渝的房门。
因是深夜起身,宋庭渝一身单衣,散着长发,冷静的看着被手下人抬过来放在地上的人。
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具具石像。
但这石像并不是巧匠们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而是真人石化出来的。
活人石化,化石散,出自南疆玉家。
而这种用毒杀人的手法,南疆玉家之人用的最是娴熟。
纪迟适时开口:“主上,少主带人过孤山时,发现了这些人。属下查了查这些人是皇上派去随羽楚小姐出城的,一个不少。那小姐……”
“找。”宋庭渝指了指地上的人:“既是皇上的人,便将他们送到皇上那里去吧,让少主随机应变。”
闵封澜面色阴沉的坐在主位上,想来也是,一大清早一开门发现门前躺了一堆尸体,那心情自然不会美丽到哪里去。
闵封澜深深觉得帝王权威被人挑衅了。
乔烨逐一查看了一下尸体,过了许久终于得出结论道:“初步判定死者是派去保护宋小姐的那队人马,一个不少,全部都中了化石散之毒。该毒出自南疆玉家,制作过程极为繁杂。玉家上下,据探子报,会制作的人寥寥无几。死者身上没有其他伤处,故而臣断定凶手必是一位用毒高手。”
南疆玉家,化石散。
闵封澜一下子便想到了景牧。
景牧长于南疆玉家,若说他不会用毒,呵呵……哪怕玉家再不待见他,耳读目染这些许年,不懂,呵呵……
宋羽楚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把他让她射下的野鸟变成了烤鸟,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男人又烤了几株植物,将其汁液滴在烤鸟上,翻了翻,对上宋羽楚惊讶的眼神,低低地问了句:“怎么?怕我下毒?”
下毒,宋羽楚还真没有想到,若是想要对她用毒,刚刚便一起用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只是惊讶阁下对这里、对野外生存之法的熟练,想必阁下从前一定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历吧?是陪程军师来的吗?”在身份被男人拆穿之后,宋羽楚也懒得在他面前装了。
男人摇了摇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尽管声音还是平淡,却多了些空旷之感:“我从没陪过晚榆出城,她知道我身体不太好,总是担心我被人欺负,总觉得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因为家世以及在军中身份的缘故,一般都不会出城,出城必有战乱,这种情况她怎会允我同她一起?”
宋羽楚在心里忍不住笑了,男人手无缚鸡之力或许不假,但他那一身防不胜防的毒术,他吃亏?就他那眼都不眨一下,一出手便解决掉了一队人马。
吃亏,似乎并不现实。如果这样的人都会吃亏,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不会吃亏?
“你为什么单单留下我?”宋羽楚好奇的问道。
“我想要替她守住她要守的城,想要代她完成那些她没来得及完成的事。”男人顿了顿:“杀了你的队友,只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参与此事。若我所料不错的话,那些人应该都是直接效忠于皇上吧?”
“阁下可真是深藏功与名啊!”宋羽楚略带讥讽道。
对于北疆一事,朝堂上最近对此事十分上心,原因不外乎这几个。
他们的皇上身在北疆,皇上身为先帝独子,倘若真出了什么意外,那绝对可算得上是一件令人十分头痛的事了。
还有程筠墨,说起程家,可以不知家主程亦卿,可以不知长老阁首席长老程昭,但绝对不能不知程筠墨。
遥想之前程筠墨前来领命的时候,一袭银白单衣,以女子之身行武将之礼,愣是没让人觉得一丝女气来。一双明眸,平淡无波。只一个照面,便让那些反对她的人没了声息,甚至有些人都觉得,这样的人,本就应该是以为帅才,而后只身入北疆守军军营。
军法布阵,自成一派。出则挽弓杀敌,征战沙场,入则推演算法,运筹帷幄。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岂是旁人可以轻易取而代之的?况程筠墨在程家地位极高,与其弟感情甚佳,程家岂会善罢甘休?
但是在朝堂上争论其实是毫无意义的,他们的皇上不在,丞相一职自宋庭渝走后便一直空着,至于请太后重新垂帘听政,那就更不现实了。
所以,朝堂上下如今根本就没有个主事的人。
第十七章 狼神灭,佑族亡
宋羽楚与男人来到了敌营后方,和他一起折了一些灌木枝子,并将枝子的一头削的很尖。当这些事情做完之后,男人找了一个野果试了试,不需用力,便可将那十分生硬的野果穿透。
“会做机关吗?”
经过短时间的相处后,宋羽楚已经与男人磨合出了一些默契。她点了点头:“会的,但是不多,只能做出些简单的。”
数箭齐发,远远看着阵仗不小。当箭接连射入敌营的那一刻起,敌营便乱了起来。小兵极力奔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主账,语速快,语气慌张,气息十分不稳:“主帅,外面有人攻过来了,看不清来人有多少,但看起来阵仗不小。”
宋羽楚对准敌营敌军军旗,一箭射了过去,虽然并没有刻意学过射箭之术,但仍做到了箭至旗倒,宋羽楚眼中流露出一抹欢喜。
相对于宋羽楚的欢喜,敌将那边绝对算得上暴怒了。
军队尚在,军旗却倒。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笼罩在敌军将士每个人的心头,而在此时他们每个人的心头都浮现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认知。
程筠墨。
她在北疆,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玉文溪隔着帐子,望着仍在昏睡的景牧,心中焦急却毫无办法。景牧为何会昏睡,玉文溪心里十分明白。他体内毒素多而杂,身体承担不了,也是常有的事。
化石散出现在北疆,她率先怀疑的对象便是景牧。景牧长于南疆玉家,深谙玉家行事作风,想要为造成玉家的手笔,那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但是,理智上告诉她,且先不论那化石散是如何出现在北疆的,只说这化石散。尽管化石散出自玉家,但在玉家那也是极难得的。
玉家上下会制作的人仅家主与几位权高位重的长老罢了,便是玉家年轻一辈的翘楚,亦是不会制作。这并不是说化石散制作的药材如何难寻,而是化石散的配方太过古怪,也太苛刻。制作化石散的人必须对药材的使用剂量、火候,有着准确的判断。
所以,尽管化石散所需的药材都还算平常,但是愣是很少有人把它做出来。
至于景牧,这些年来玉家主是如何防他的,身为心腹,玉文溪如何不知。他怕是连化石散的配方都见不到吧,更何况,玉家连基本的草药辨识都不曾教过他。
对于现在的景牧,玉文溪甚至不能让外面的大夫替他诊脉,更不能让外人察觉到景牧毒人的身份。
毒害朝廷四品官员,这样的罪名,玉家决不能背上。
尤其是这个四品官员与玉家沾亲带故。
再者,以景牧的心智,这样但凡是个人都会怀疑到他头上的事,他大概也不会做。
这样细细想来,玉文溪觉得自己头都痛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让在这北疆城各处的探子都撤到安全的地方去。
玉家这一次真是飞来横祸啊!
入夜,一声声狼叫将敌军从睡梦中唤醒,狼声极其悲哀,令他们心头骤然一紧。
当他们出门去看时,顺着声音追出军营,只见在军营不远处的那个小坑里,躺着一头狼。那狼身下尽是血,趁着火把和月光能够清楚地看到狼的上身是银白色的毛。是在他们意识的里狼族当中最高贵的血种,是那种只活在传说中的血种。
当狼的血快要流尽时,随着血流出的还有一份锦书。它渐渐的出现在人们面前,雪白的锦缎被血染红,唯有上面的字仍是白色,圣洁的仿佛不可侵犯。只见上面写道:
狼神灭,佑族亡!
锦缎上显现的佑族,所指并不是一个名叫佑族的氏族,而是狼神护佑的氏族。
敌军主帅死死地盯着那六个字,他们这一族一向信奉狼神,狼神护佑的族类自然也是他们。他们一族千百年来难得见一次的狼神,就这样诡异的死了。
敌帅狠狠的握住拳头,跪在地上,面目扭曲。
狼神灭,佑族亡。这一断言就像疯长的野草一般在军中流传,狼神之死,使得军中将士们终日惶惶。
狼神一事,见着太多,人多口杂,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
军中出现逃兵似乎成了理所当然,敌帅头疼的看着眼前的烂摊子,当众军法处置了数十人,军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表象。
男人远远看着敌军军营乱糟糟的场景,似乎很是满意,连说话时也隐隐带了几分愉悦:“鬼神一说,向来不堪一击。略微动些手脚,便能让人分寸大乱。你说,信什么不好,非要信些外人能找的出的活物来。”
“信仰之事,岂是外人能左右的?他们信狼神,旁的地方也有族类信狗神、猫神。天生玄鸟,降而生商,便是我们的祖先也不信这些?我们与他们的差别只在所信不同,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南疆前霸族——楚族信奉长生天,我见公子一身毒术甚佳,不知是否去过南疆。若是不曾去过,那便可惜了,南疆最是盛产草药。”宋羽楚道。
“不曾去过,姑娘可信鬼神之说?”男人问道。
“鬼神一事向来飘渺虚幻,谁知真假?”宋羽楚轻描淡写道,话锋一转:“不过依公子今日的态度,公子应是不信这些的。”
“命运从未眷顾过我,我与其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多信信自己,多某些生路。”顿了顿:“姑娘若是有朝一日信了什么,还是藏好些。不然若是再碰到像我这样的人,怕是要吃苦头的。”
宋羽楚十分了解:“人在有信仰的同时便有了弱点,一旦有弱点,便会受弱点的节制。可这天下之大,我倒还从未听说过谁是没有弱点的。多谢公子提醒,不过我以为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宋羽楚亭亭玉立,负手看着男人,语笑嫣嫣:“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公子毒术娴熟,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想必是极容易的,不知为何公子要绕这么大圈子?”
第十八章 宋羽楚中毒
“若是有人下毒,你说那些位高权重者最先想到的是什么?”男人反问了一句。
“什么?”宋羽楚有些不太明白他说的话。
“南疆玉家毒术闻名天下,一旦有人用毒对付这些兵临城下的五万兵,他们势必会想到玉家,势必会去猜想这会不会是玉家人所为,我辛苦跑这一趟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的。”
男人顿了顿:“我要守这北疆城,不仅仅因为家国情怀,更因为程晚榆。我要代她完成她的愿望,要给这北疆城的百姓一片乐土,可不是为了给玉家造势。”
“接下来做什么?”
“等。”
等,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法子,这几天为了做机关,宋羽楚和男人都显出了疲态。他们终归只有两个人,有些事做起来,难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况且,敌营军心已乱,若是留些时间给他们胡思乱想,说不准还会有些意外之喜。
他们若是能自己吓死自己,她也少损些阴德不是?
在宋羽楚沉默发呆时,男人又补充了句:“我们要等一个人,两个人终归少了一些。”
两个人少,难不成三个人便多了?宋羽楚默默地在心里想,面上不显,能多一个人便多一个人吧。
景牧醒来的时候,仅仅只发出了些细微的动静。玉文溪便一脸焦急的走到他眼前,长舒了一口气:“二公子可算醒了。”
景牧大病一场,原本便是苍白的脸,如今更是苍白,几乎毫无血色,毫无人气。他忍着浑身的疼,虚弱出了声:“可是出了事?”
玉文溪等的便是这句话,没有半句再寒暄的语句,迅速将景牧昏睡这几日里所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景牧强撑着把所有事都听完,然后总结了一下大意:“化石散出现在北疆,宋羽楚外出归来,身中剧毒。皇上与宋庭渝已经着手开始调查这些事了,是吗?”
“是。”
“玉家的探子都转移到暗处了吗?”景牧迅速的在脑中计划了一下。
“都已到暗处了。”
“让他们暂时都不要在妄动了,查出化石散是谁用的吗?”
“事在孤山上发生,目击者除了皇上派去的那些已死的一队的人马,就只剩下宋姑娘了。可如今宋姑娘身中剧毒,生死不明,实在是无从查起。公子知道,但凡有些门路的世家大族都知道,化石散出自南疆玉家,其配方是不外传之法,玉家极其看重。可是极难制作,玉家上上下下都没有多少这样的药。公子,若不是在玉家地位极高的族人,是断不能拿出这种药的。出了这种事,皇上势必率先怀疑的便是玉家。”
“宋姑娘中的何种毒?你如今可知晓?”
“不知,自从宋姑娘回了宋家,宋庭渝便让纪迟在大门前守着,即使是皇上,宋庭渝也没让他进府。”
景牧思虑一番之后,只淡淡地说了句:“姑娘如今也到暗处去吧,这件事我会掂量着处理的。”
“二公子。”
“姑娘只要记住,所有没有证据的控诉、指告,都只能被称之为诬告、是构陷、是栽赃。姑娘若是担忧玉家,不妨回去看看。”
玉家若是能仅凭一次没有证据,只有猜测的事便被人弄倒的话,那玉家也不会存于这世上了。
景牧低眉顺眼,眼里闪过一抹冷光。
江大夫在宋庭渝平静的目光中替宋羽楚诊完了脉,他知道如今的宋庭渝不管看起来如何平静,心里必定是恼怒的。江大夫跟在他身边几十年,宋庭渝护短的性子,他早已了然于心。
好在他这一生侍奉过两代域主,还尚能在宋庭渝的恼怒中维持住他自己的面色。
江大夫行礼道:“禀域主,羽楚姑娘初初中的是五味散,之后又中了五毒丸,两者皆为剧毒,但解毒的药材都十分普遍。只是……”
江大夫顿了顿,狐疑的望了望宋羽楚所在的方向:“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若是同时用这两种毒药的话,其实是可以两两相解,只会造成身中剧毒的假象。”
“那她现在为何还不醒?”
江大夫整理了下措辞:“虽是假象,但终归是实打实的服了两种剧毒,且两种剧毒相互交融是需些时间的。两种毒两两相解,其实是十分危险的。若是在剂量上两种药不相同,哪怕只差分毫,也是会要人命的。而如今羽楚姑娘只是昏睡,属下斗胆猜测了一番,若这不是巧合,那对方一定是位用毒高手且极有可能指出自毒术世家。因为这种解法条件太过苛刻,渐不被人知,属下也只是在域里藏书阁中偶然见到方才晓得。”
闻言,宋庭渝冷冷一笑,巧合?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景牧跟着乔烨来到闵封澜暂设的书房,房里除了闵封澜还有一人——宋庭渝。景牧恭恭敬敬的行礼:“臣见过皇上。”
闵封澜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景牧,大病初愈,让景牧的脸色显得很是苍白,病痛的折磨又让景牧瘦了一圈儿。这样一个病态十足的人,真的无法让人相信,他在生病期间还有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
“景卿,起来做吧。”
宋庭渝淡淡的关心了一下:“你小时候我也曾见过你几面,虽说你长得不是那么强壮,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我也曾见过你习武练剑的样子,想必在帝都时身子也还可以,怎么如今这般模样?可是在南疆受了委屈。若是我所记不错的话,你的身子是到南疆才开始差了起来。”
“劳宋先生关心。”景牧亦是恭恭敬敬地道。
宋庭渝淡淡的补了句:“景大人莫要多心,先帝一直觉得亏欠于你,所以命我多关心你一些。”
宋庭渝这个理由十分完美,任凭谁也找不出错来。因为闵彦在世时,景牧回帝都时,闵彦对景牧都是十分照顾。每次见他都是按照从玉家传出来的那些所谓的景牧的喜好来的。
一个帝王能做到这些种地步,着实不易。而在这世上,相信不会有人不知道。
在这世上,闵彦最信任的臣是宋庭渝。
布衣丞相宋庭渝!
第十九章 宋羽楚身份之谜
闵封澜默默地听宋庭渝说,只觉得宋庭渝的话说的是一如既往的毒,心肝儿也是一如既往的黑。
宋庭渝的这段话堪称诛心了,他这分明是间接的在说你身体不好是因为南疆玉家吧。若是南疆玉家真的掺和了化石散与宋羽楚中毒的事,这段话之后,必定会让景牧维护玉家的心动摇。
毕竟从古至今都是信任难建,隔阂易生。
不过眼下这情况是闵封澜十分愿意看到的,他十分自然地接话道:“景卿小时候都学过些什么?”
“回皇上,在帝都时父亲曾教过些剑术,想要臣从武职保家卫国,后来身体不好,变只学了四书五经和一些策论。”
景牧这话说的十分的谦虚,毕竟没有谁在只学四书五经和一些策论的前提下,就能够三元及第。
哪怕他天赋异禀,聪明绝伦。
科举从来都不是儿戏。
闵封澜看着大约真的只是找景牧过来闲谈:“身体是为什么不好的?”
“初至南疆水土不服。”景牧简略的回答,并不多做解释,但这样的回答却勾起了闵封澜的疑心。
“景卿,话说久病成医,不知你可曾读过医书药典?”
“读过。”景牧十分诚恳的回答,依旧低眉顺眼,恭恭敬敬:“但大约是太没天分,至今连草药也没识得几个。”
“朕还以为玉家人都熟识药草、熟读医书呢。”闵封澜玩笑似的调侃了一句。
“所以臣姓景,况且学医这种事大约是需要天份的。玉家也不是所有族人都会熟读医书药典。”仍是低眉顺眼。但景牧却已经明白皇上召他的目的了,说了那么多所围绕的自始至终,不过都只是那一个目的。
化石散以及宋羽楚中毒这两件事渐渐占据了景牧的思绪。
可宋庭渝一出声便打断了景牧的思绪,话在景牧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景大人在南疆玉家长大,玉家是用毒世家,想必应当知道五味散和五毒丸这两种毒药吧?”宋庭渝淡淡道,语气不像是在问,更偏向于肯定。
“知道。”这两种毒药都是很常见的毒药,景牧回答的也很肯定。
“那你可知化石散?”宋庭渝又问。
“知道。”化石散这三个字最近在这北疆一带知名度颇高,若在街上随便找几个人询问的话,十个当中至少要有九个知道这个名字的。
“那你可知五味散和五毒丸的作用?”
“不知。”
宋庭渝的问题问的越来越快,不给景牧丝毫喘息的机会,两件事交叉着问且问的毫无章法,没有半点规律可循。
不过,闵封澜和景牧都知道,宋庭渝要出手了。显然,宋羽楚一事确实挑到了宋庭渝的底线。
景牧在这段回答中,随着节奏越来越快,许多话只能依靠本能。景牧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冷静,那些不能说的话,努力让自己暂时忘掉,努力控制自己说话的语速、语气以及自己说话的内容。
待宋庭渝问完,景牧的衣服早已湿透。这并不是内心的恐惧所致,而是精神太过集中的缘故。对于宋庭渝,他决不能说错一句话。
局已开,他断断不能让自己成为败局的原因。
宋庭渝回府的时候,便见到纪迟提着剑匆匆向外走。宋庭渝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纪迟见到他,行礼禀道:“主子,羽楚小姐病危,江大夫让我去深山老林里取一味药材。”
“去吧!”说着宋庭渝便往宋羽楚的房中走。
初岸坐在石头上褪去了一身清冷,眉眼处稍有温柔,这足以让一旁站在他身边侍候的人吃惊了。
初岸有时候在想,那个姑娘究竟是怎样连眼都不眨地用鬼火将人吓得屁滚尿流。
他还记得那个姑娘曾手中仅有一只簪子,却在程家人追过来时,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为了不让别人觉得欠自己,硬是将话说得很是生冷,面冷心热大概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只是在她身旁出现的那个戴面具的男人,着实毒了些,利用起东西来毫无底线。还有后来又加入的那个人,也十分不简单。若是他们对她起了歹心,也真的是很麻烦。
只是那个姑娘既曾经救过他一命,现在他们又相逢了,按道理他需找个机会将这恩情还回去。
他的恩人,他暂时还不能让人伤她。
宋庭渝刚踏入宋羽楚的房间,江大夫便迎了上来,不等宋庭渝发问,十分主动的道:“主子,原本宋羽楚小姐所中的五味散和五毒丸这两种毒已有所中和,只是这位小姐似乎曾服用过我们域里的秘药——回春丹。可在这两种毒药中和的过程中激发出了回春丹残留的药力,丹回春丹中有几味药材和那两味毒中的一些药材相融会产生剧毒,便出现了如今的局面。”
回春丹,宋庭渝不会不知道,这是暗域传了千年的不外传的秘药,可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救回,算是起死回生的功效。但制作起来极为复杂,不仅条件苛刻,且药材极难寻找,故而这药极为珍贵。所以,每一颗的使用都必须要经过域主的首肯,方可使用。
因为用一颗就少一颗。
他清楚的记得那时楚琤之女程筠墨因楚族之事惹了玉家,被玉家拼死报复、九死一生之时,他让江大夫送去了一颗回春丹。
而宋羽楚这相貌……
“庭渝,我想要成为你喜欢的人。”
“我让你为难了是吗?夫子,我听到了。”
“我担心你,也很孤单。”
“你后悔了吗?”
“你真绝情!”
“楚琤,你一定要幸福……”
他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眩晕感涌了上来,宋羽楚是楚琤之女,是程筠墨。
她是楚琤的女儿!
“能力之内,宋庭渝绝不推辞!”
“主子。”江大夫忍不住担忧。当年的事他是见证者,十分清楚楚琤对宋庭渝的影响。
若这世上一定有一个被宋庭渝放在心尖上的人,那楚琤绝对当仁不让。
就连闵彦都只能往后排。
第二十章 楚族纹印
宋庭渝猛地冷静了下了,对着江大夫无喜无悲道:“你去配一种楚族秘药来。”
他记得他曾经在《楚族志·风俗篇》里见过这样一段话。
凡进宗祠者,皆为长生天护佑之人,额间有楚族纹印,永不消失。为保其平安,不引外人注意,非祭祀时,皆用秘药将其掩盖。
宋庭渝亲手将沁了药的帕子轻轻的擦了擦宋羽楚的额间,额间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冰蓝色纹印。
正是楚族纹印!
宋庭渝默默地收回帕子,江大夫低下头不敢看宋庭渝的脸色,他可是清楚的记得楚琤在他家主子心里的分量。
宋庭渝在心里叹了口气,是他的错,他早该知道的,就是她的那张脸,他也该要查一查的。
可这能怪宋庭渝吗?
是不能的。
早在平帝闵彦在世时,睢娅不知从哪里看出来宋庭渝喜欢楚琤,曾找了诸多美人。
而那些每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像楚琤。有三四分像的、有七八分像的、也有十分像的,有天生的像,亦有人为的像。人的审美是会疲劳的,所以见多了那么多像楚琤的人,宋羽楚的五分像完全吸引不到宋庭渝的注意。
在宋羽楚初来的时候,因怕是睢娅那边派过来的细作,纪迟也曾要查过,只是他没让。
因为那个时候,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他失去了爱人、朋友,又没有家人。他孑然一身活在这世上,太过孤单,也太过无趣,哪怕这个女孩儿是别人派来刺杀他的,又有何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在乎的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便是死了也无妨。
可这一时的不查,却是这样的结果。他养了些许日子的姑娘,居然是失踪许久的程家嫡女。
宋庭渝将帕子递给江大夫,看着他淡淡地道:“羽楚中毒,你要少讲话多照顾人。”
江大夫称是,江大夫明白了宋庭渝的意思。眼前的人只是宋羽楚,和程筠墨无关。一个人若想活得长久,就需知什么是自己该记得的,什么是自己不该记得的。面前的这件事,江大夫觉得这显然不是他能记得的。
然他不想,宋庭渝却未必会放过他。
江大夫觉得宋庭渝看他的目光很凉,他认为这不一定是他的错觉,毕竟撞了一件不该撞见的事。
他们暗域一贯觉得死人的嘴理应比活人的嘴可靠些。
“我前些日子听说程家派了程家大小姐的贴身侍女们在暗暗寻找程家大小姐,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是。”
“楚族与玉家是世仇,程筠墨是楚族遗孤之女,皇上已派人去了南疆,程筠墨既然未死,是不是哪怕她本人不出现,也该派自己的贴身侍女去表示表示?”
“呃,理应如此。只是程家的程昭听闻已过去了。”江大夫被他家主子盯的有些头皮发麻。
只听见,宋庭渝凉凉的道:“我可不知什么时候程昭成了楚族的人。”顿了顿:“楚族一族的事,我以为还需身上流着楚族血的人去解决,你以为呢?”
江大夫十分识趣地道:“属下也是这样认为的。”
“玉家出事,程大小姐听闻此事后,特派身边的侍女前往南疆。”
“是。”
“南疆奇林异草居多,且最是盛产草药,在陪同那侍女待在南疆时,也可在闲暇时习一习医术,多学学人家景牧。”
学景牧?景牧又不懂医,学他做什么?不过江大夫算是明白了,他这应是被发配了吧。
“出去吧,羽楚醒了,你便可动身了。”
“是,属下告退。”
所有人都认为,宋庭渝出自寒门,但其实不然。若是暗域也出现在世家的排行榜上的话,那绝对是要在排行榜上排前几。
这样一来,宋庭渝其实出身名门,只是这个名门不太走寻常路,且常人提起来,多是畏惧。
宋庭渝至今仍记得初见楚琤的时候,是在他家的院落里。彼时他正学着御下之术、权衡之策。
那时的他活得很无趣,没什么是可以入他的眼,让他放在心上的。
因为他的身份不允许,也因为他生性淡漠,眼高于顶。
那个时候他无法想象他以后会爱上一个姑娘,会为了她自我放逐,做一个普通人。
这个世上的世人大都只知朝廷和江湖之分,却不知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暗域,统领着这个世上绝大部分的杀手,掌握着这世上可为常人知与不可为常人知的情报。
要论宋庭渝和楚琤之间的牵扯,那就更少了,基本上是八竿子都打不了交道。
若不是,若不是当年暗域承了南疆楚族一个人情,承诺日后倘若楚族有什么不测,必会保下楚族一丝血脉。
否则,就是再过个千百万年,哪怕沧海桑田,他二人也断不会有交集。
这样浅薄的缘分,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楚琤被人带到宋庭渝的面前,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暗域大都是搏命之徒,楚琤一个姑娘,尤其还是楚族的姑娘,是断断不能与一群在刀刃上谋生、算计人心险恶的人住在一起。
南疆楚族在南疆是霸主一样的存在,但从楚族分崩离析的那一刻起,楚族这个家族代表的所有的荣耀皆已是往事。
甚至楚族后人再不能因为自己是楚族后人而骄傲,失去了庇护的他们,在余生只能苟且偷生。
百年楚族虽已消亡,但是关于楚族的传说却并不会。相传楚族的大祭司可以倾听上苍的声音,知未来,测凶吉。
多一个人与他住在一起,宋庭渝有些不适,尽管对方很安静。
楚琤不愧是楚族嫡脉,那一身正气,绝对不是别人能仿的来的。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清澈得让人觉得自己很肮脏。至少宋庭渝是这么想的。
在每次望到她的眸时。
宋庭渝突然在心中生了一种执念,强烈到不受他控制。
他一定不能让她染上这世上的肮脏。
所以,长大后的楚琤内心仍然干净,宋庭渝绝对功不可没!
第二十一章 宋庭渝与楚琤(一)
只是什么时候对楚琤有了情意,大概是在楚琤一声声夫子中产生的。
楚琤是楚族留存的那些族人中唯一的嫡脉之人,自然不能像寻常女子那样只学女红女训。
按楚族的规矩,像楚琤这种族长嫡女,若楚族还在,长大后应该会成为大祭司,成为与下任族长地位等同的人。
即便楚族不在,宋庭渝也决定尽量给她应有的待遇。
宋庭渝因为身份的缘故,尽管只比楚琤略大些,却已是学识渊博。天文地理、机关算术、兵法布阵、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学得很是透彻。
楚琤是一个灵透的人,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也猜得到宋庭渝身份不简单,敢在南疆丝毫不顾忌那些个世族夺人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叫了几声夫子之后,宋庭渝终是不情不愿的教了。但也只是扔了几本书让她自学,在不懂时再来问他。
宋庭渝是个温和又冷情的人,这是楚琤最大的感悟。
像宋庭渝那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轻易与人交恶。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宋庭渝会为了楚琤而制造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场面,将世上的势力得罪了大半。
那是在楚琤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时,他答他没有什么可喜欢的之后,便失踪了。
当宋庭渝一身暗服踏着尸体,衬着血流成河的山野,来到楚琤面前时,楚琤已然不省人事。
宋庭渝抱着她,目光暗了暗。
怀中的这个人,是他放在心尖上护着的姑娘。他一直都不想让她涉及这世间的险恶,却最终因暗域的恩恩怨怨,让她涉了进去。
暗域终归是连累了她。
他听见怀中的姑娘不清醒的呓语,之所以断定她是真的不清楚,是因为她说了大概是她清醒的时候永远不可能说的话。
她说:“庭渝,我想成为你喜欢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庭渝,在过往相处的年岁里,她只唤他夫子。
他第一次有些恼恨自己的身份。
宋庭渝很忙,这是楚琤算是劫后余生的最大感悟。从前他也忙,但也不至于每天都见不到人。
而如今基本上是整日整日的见不着。整个院落每日都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的,令人觉得十分孤单。
在宋庭渝又一次离开的时候,她拉着他的衣袖,表情十分的委屈:“你还要去哪儿?每天只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怪孤单的,夫子。”
去哪儿?当然是要躲着你了,明了你的心思,又不能给回应,难不成还要留着害你?
宋庭渝一点点扯出被她握在手中的衣料,淡淡道:“我最近事多,你出门时也要小心些。”
事多是真的,楚琤失踪时,他几乎把曾经与暗域有过过节的势力掀了个底朝天。这么大的动作,后遗症也很是厉害。
但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些。
而是闽南程家已经派人在寻楚琤了。
闽南程家,为闽南大族,机关算甲、军法布阵世家。
宋庭渝坐在马车里,望着稚气未脱的程柰。他第一次觉得这世上有些人的的确确十分扎他的眼。他觉得就是那些想要他死的人都没有程柰十分之一的扎眼。
不,是千分之一!
他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楚寒灯会将楚琤订与程柰。按照楚琤的身份,若楚族无意外的话,楚琤的一生都要留在族中。
而程柰是闽南程家的嫡子,程家默认的少族长,是程家在机关布阵上堪称百年难遇的绝世之才。
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可能联姻,可偏偏又订了婚。也许是因为楚寒灯清醒的意识到楚族已到了日落之时。
但无论原因是什么,宋庭渝都不得不赞一声:楚寒灯思虑长远,且不走寻常路。
平心而论,程家对楚琤来说,确是一个归处。压下心中的抑郁,声音又是那样的冷清的不像话:“去查一查程柰都与谁交好,可有心上人,性情如何,我一一都要知道。”
宋庭渝并不想搅黄这桩事,楚琤总是与一群搏命之徒待在一起,也颇不是个办法,与他一起,上次之事就是个警钟,他还是尽早让她抽身远离才好。
但是楚琤并未让他如愿。
宋庭渝一身暗服,不复在楚琤面前一身素雅的装扮,让他整个人都透了些阴沉。他听见他那些下属们说:“域主,您这次真的有些过了。楚琤已然影响到您的行为,属下请求域主不要用情行事。”
“你们想如何?”
“请域主做明主,莫让那些敬仰您的人失望。”他们不是瞎子,自然已是感受到了宋庭渝的变化。从前的域主哪里会这样?这样的感情用事。
宋庭渝顿时被气笑了,修长的指尖不急不缓的敲着座椅上的扶手:“你们认为本座不是明主,那你们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担的起你们所谓的明主?”
他扫了一眼台阶下殿内的人:“是远离楚琤就是明主吗?要真如此,你们当中几乎没有与楚琤相熟的人,是不是要本座让位,诸位是要逼宫吗?”
话至最后,已毫无温度可言。
这话一出,台阶下诸人冷汗立刻便外冒不止,纷纷跪了下去。
宋庭渝仍是不急不缓:“诸位之忠心,本座心里清楚。此事到这里为止,莫要再生什么事端。”这话才一出口,他便看到了楚琤的身影。他以为他眼花了,毕竟他从未告诉过楚琤暗域在哪里。
但楚琤确确实实被人带到大殿上。
宋庭渝顿时觉得有些许……些许难堪。
他挥了挥手,下属们颇有眼力的起身下去了。只是在面对楚琤的时候,声音仍是不自觉的又冷上了几分:“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楚琤似是被他吓到了,半晌不说话。他又重复了一遍:“谁带你进来的?”
“我让你为难了,是吗?夫子,我听到了。”楚琤低着头,所答非问。通身气质干净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说,谁带你过来的?”宋庭渝的语气又冷了几分。
“我说了你会怎样?”
第二十二 宋庭渝和楚琤(二)
楚琤突然间走上前,抱住他。她仰着那带着水雾的眸:“我很孤单。”
宋庭渝僵着身子,不知道是因为她的举动,还是因为她的话语。他一脸冷然,狠心的将楚琤的手一点点掰开:“楚琤,你逾越了。”
“夫子,我……”
“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你现在到了这里应该也看到了。我受不起你的感情,我这一生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物。你既已听到了,我也这样摊开了与你说,我这样的身份不能有情。所以,楚琤,无论你做什么,有多努力,我都不会受你的情。”
头一次被窥了心,又这样被摊开,楚琤脸色白得可怕:“夫子,我并不要你回应我。”
“楚琤,我虽与你相处了几年,也担了你夫子的名头,但这并不能抹去你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的事实。我拿你当家人,便不仅要你平安,也要你幸福,而我并非你良人。”
程柰的信息送到宋庭渝手上时,宋庭渝正冷着楚琤。看完后,宋庭渝立刻带了楚琤隐在马车里,望着与闵彦在一起的程柰,对楚琤道:“好好看看,那个穿着灰布衫子的叫程柰。你可还记得你父亲为你订的那桩婚?程族嫡子便是他。我让人查了查,你父亲眼光甚佳。而且程族的人也在寻你,并且放出了话,程柰娶的人只会是你,除非见到你的尸体。”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楚琤敛下眼,看不出喜悲。
“女大当嫁!”
“你不要我了,是吗?因为我让你为难了,夫子。”
“你要弄清楚,是暗域欠了楚族,不是我欠了你。楚琤,你让我很为难。”
打骂舍不得,安危护不住,宋庭渝从来都没有这样挫败。
“你后悔了吗?”
宋庭渝沉默着,并不答话。
“你真绝情!”楚琤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十分失望的跳下了马车。
宋庭渝闭上眼,倚在车壁上,长长的叹了口气,要是真的绝情就好了。
他以为楚琤只是一时不开心,晚一会儿回来也是正常。可当他等到入夜,等到他派去护卫她的人的尸体时,他才慌了神。
宋庭渝素来修养很够,但当见到楚琤一身伤昏迷不醒的被绑在刑架上时,他还是愤怒的将伤楚琤的人,一脚踢个半死。
他万万没想到对楚琤下毒手的人会是他的人:“你既然敢做,便是不将本座放在眼里。念在你对暗域尚且有功的份儿上,自裁吧,本座给你九族以内的族人留全尸。”
“域主,属下对域主的忠心可达上天,属下死不足惜,只求域主疏远妖女楚琤。”
宋庭渝一直守着楚琤,她身上的皮肉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可人却一直不清醒。每天昏昏沉沉,以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暗域的牢房是个什么地方,宋庭渝虽没有亲自去过,但大体还是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宋庭渝现在是真觉得给那些人一个痛快,太过仁慈了些。
这件事情如果楚琤不能忘记的话,必然会成为楚琤的梦魇。
江大夫将药送来时,忧心道:“这解忧汤喝了,便是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域主这么在意楚姑娘,多多开导些就是,何必如此。”
宋庭渝端着药,敛下眼:“本座生在暗域,从小便知,长大后一定会是暗域的主人,手握万人生死荣辱。一直以来,本座都是以暗域为主,可倘若你们非要本座在你们与楚琤之中选一个,我选楚琤。我从未喜欢过谁,我要楚琤活着,且要她无忧。”
马车送楚琤到郢水村落脚的那天,宋庭渝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他甚至知道用不了多少时间程柰就会找过去,楚琤也会回到她原本的生活轨迹。
而在他这里经历的种种,欢喜也好,伤痛也罢,皆不复存在。
可是,楚琤,你一定要幸福……
宋庭渝在送走楚琤之后,自我放逐,离开了暗域来到了一个小镇上讨生活。而暗域在离开宋庭渝之后摇摇欲坠,不复往日盛世。
闲暇时,宋庭渝的耳边总会响起楚琤的声音,他收留了一个孤儿,并取了个名——纪迟。
楚琤,你看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只不过是年年月月犹如一日,无聊些罢了。
一声声夫子入梦,他依稀记得在某个地方的某个民族,这其实是妻子对丈夫的称呼。
既迟何必纠缠
余音萦绕浅浅思念
一场梦无尽回味
只让四季化一季
温和的脸断情的心
可曾怨过这浅缘
玉声入心至此不渝
奈何一盏解忧斩断情丝
天涯远遥望美人影
咫尺近疏离相助亦掩情
无丹青画影聊慰相思
闵封澜望着这夜色,他至今还清楚的记着他小的时候从羡慕过程筠墨很长一段时间。羡慕一个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太多理由,仅仅只有几面之缘的程筠墨,却让他很是羡慕。
但也仅仅只是羡慕。
羡慕她同时拥有父母,羡慕她父母感情甚笃,羡慕她家庭和睦。
从他出生起,宫中便有流言,关于帝后不和的流言层出不穷。从他有记忆起,他对他母后的印象极少,见她时的场景大多都是在大宴上,除此之外,几乎不曾见过。
母亲这个词对他来说甚为遥远。
但他又几乎不会自己一个人单独待着,他父皇不忙的时候都会陪着他,而他忙的时候,宋庭渝便会顶替他的位置。但在他父皇驾崩后,宋庭渝几乎是一夜之间便疏远了他。
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帝,一个尚未成年的皇帝,一个被自己亲生母亲架空的皇帝,一个失去庇护的人,人情冷暖,着实让人能够清醒、理智的看待这个世界。
他记得自他父皇驾崩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有担心这种情绪了,因为无人可挂念。对于他来说,也许这世上自始至终他只有他父皇一个亲人。
只是为什么当他在听到宋羽楚中毒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不是任务失败了,而是她有没有事?
闵封澜深觉这些情绪不是他该有的。
第二十三章 谜团
少年剑法流畅,短短时间少年便快速的斩杀了一头野兽,有少年的加入,纪迟明显轻松了不少,很快便将江大夫要的草药拿到手。
当二人到达安全地带时,纪迟行礼:“见过少主,多谢少主出手相助。”
“是师父病了吗?”少年一脸担忧的问道。
“不是,是位姑娘。”纪迟道。
“可是师傅收留的那位唤作宋羽楚的姑娘?”
“是,少主怎会孤身一人到这里?”
“路过罢了。”
这话说与不说没什么两样,但却勾起了纪迟的好奇心,他脑子默默地转了数圈也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够让眼前的这个人路过这里。
若说是来见他家主子,那就更不可能了。虽然他们二人是正儿八经的师徒关系,但其实他们都明白,宋庭渝并不爱见他。
别说他了,可能暗域的很多人,宋庭渝都不爱见。尽管,宋庭渝是暗域的域主。
虽然心生好奇,但纪迟并没有问出来,因为问出来就属于打探行踪,是犯了忌讳的。
“人人都知南疆玉家善毒术,而诸位也都知臣景牧虽出身于定北侯府,却长于南疆玉家。这种但凡是人都会怀疑到臣身上的事,臣怎么会去做?”景牧跪在地上,面容平淡,可又有谁知他已痛到麻木。他先前服用的药虽可暂压他的毒,但由于那药打破了体内各种毒之间的相对平衡,后遗症也十分厉害。
闵封澜默默地看着宋庭渝和景牧,宋羽楚一事,宋庭渝一改往日漠不关心的作风,态度出奇的强硬,大有一定要彻查到底的架势。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今天二审景牧,不仅仅出于怀疑,还是一种掩饰,一种让真凶放松心神的掩饰。
宋羽楚是谁?就算之前别人不知道,宋羽楚参与北疆城重建的这一段时间以来,很多人都会认识她那张脸。
若是个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宋羽楚背后站着宋庭渝。
这就不得不想另外一种可能,宋羽楚中毒一事下手的人究竟是想针对她本人呢?还是想针对宋庭渝?
从前的宋庭渝过于强大,唯一一个软肋还是闵彦,旁人轻易见不得。如今身边有了一个小姑娘,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这并不妨碍真正恨宋庭渝入骨的人拿她撒气。
但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今天二审景牧都让闵封澜想起了别人对宋庭渝的评价。
护短!
现在看来确实护短,只是对象不是他罢了。
宋羽楚艰难的动了动,口渴的厉害,却又无力起身,挣扎中惊醒了身边守着的人。
连桑被惊醒后,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到睁开双眼的宋羽楚,十分惊喜道:“楚楚,你醒了!”
“水”
闻言,连桑连忙为她倒了一杯温水,喂她喝下后,松了一口气:“你总算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
“是宋叔让我来的,呃……宋叔现在出门了,不在这里。”连桑看到宋羽楚的眼神,连忙解释道。而后,在发现她精神仍旧不济后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煮些粥来。”
宋羽楚抬手揉了揉额头,十分头疼。她记得那天她与那位公子等来了一位少年,少年以一手少有的控物之术驱动大量野兽,再配上他们之前在敌方营边埋下可生鬼火的药物。
遍地野兽,整齐划一,行向敌营,漫天鬼火,异象横生,倒是真的有几分应了之前那些在锦帛上的预言。
狼神灭,佑族亡!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了下来,只觉得昏昏欲睡。再醒来……
便在这里了。
而这中途究竟发生了什么?宋羽楚着实没有任何印象,但听连桑的语气,她似乎出事了。浑身无力的身体也告诉她,她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睡了那么一觉。
连桑进厨房的时候发现江大夫还在厨房,并且十分认真的盯着熬药的罐子,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见她进来,有些漫不经心的问:“羽楚姑娘醒了?”
语气十分肯定。
“你怎么知道的?”连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捂住了嘴巴,而后转移话题:“你不是不到病人家里问诊的吗?”
这位江大夫就是名震北疆的神医,性格古怪,任凭你多么有权有势,他也不会到你府上问诊。那些曾找过他麻烦的人,也在日后的某一日里突然的永久消失了。
关于他的传言,也十分不少。
江大夫觉得若不是翻白眼这个行为不大符合他如今的年龄,他也要忍不住翻一个了。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给宋羽楚解毒。若不是因为给她解毒,他也不至于撞破一件秘密,以至于被变相流放。
只是,他家主上有令,他能不来吗?能不来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除非他活腻了。
宋庭渝回来时,已是黄昏,彼时宋羽楚正在在连桑帮助下喝着熬了许久香稠的白粥,旁边还放着一碗光闻着就觉得十分苦的汤药。
宋庭渝进来后,先是十分客客气气的对连桑道:“麻烦姑娘了。”
“宋叔不必客气。”
宋庭渝温和一笑,对宋羽楚道:“感觉怎样?可还难受?”
“不难受了。”
宋庭渝仿佛没有听到宋羽楚的这句话,像一个长辈一样关怀道:“脸色还是有些差,这药虽苦,但还是要按时喝的。若是当真受不了,可以让纪迟去买些果脯。”
“知道了。”
宋庭渝并没有多坐:“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事处理,你也早些休息吧。”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连桑:“羽楚醒来的事还请暂且保密。”
因为现在宋庭渝还不确定宋羽楚遭此劫难究竟是因为她本人的缘故,还是因为旁的缘故,而这当中的差别很大。
宋庭渝并不想拿这个小姑娘的性命去试探,如果这个小姑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那她的生死荣辱皆与他无关。
然这个小姑娘显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这是楚琤用命护住的小姑娘。
第二十四章 探望
闵封澜在听到宋羽楚病危的消息时,愣了愣,直到墨水在纸上晕开,形成极为刺眼的污渍,方才反应过来。
“宋庭渝呢?”闵封澜将笔放下,十分平静的问道。可内心究竟有多少波澜,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闵封澜并没有等乔烨的回答,他快步往外走。宋庭渝是一个多么冷心冷情的人,相信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有深刻的体会。虽然他总是一副淡笑的模样,可是,谁都知道那种笑容是疏离、是冷漠、是事不关己、是不达眼底的笑。
“皇上。”乔烨赶上去跪在闵封澜面前,使得闵封澜不得不停下脚步。
“宋羽楚姓宋!”乔烨见闵封澜停下脚步,继续道:“皇上,请您想想您到这里的目的,请您再想想您现在的处境。孟子曾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皇上应知有能者可兼的,无能者或皆不可得。皇上,纵然您担心羽楚姑娘的安危,亦请三思而后行。”
闵封澜虽然是先帝独子,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但是他能够亲政,亦是白骨堆筑的结果。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没有人清楚,但那时丢弃至乱葬岗上的尸体,大火烧了三个日夜都未曾烧尽。
皇帝这个位置上坐的虽然只有一个人,权利至高无上的也只有一个人,但这背后却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这里有许多人,为家族、为权势、为荣华,但无论为的是什么,都不会有人允许闵封澜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上天向来都很公平,他给了闵封澜世人永不可及的荣华富贵、无上权势,却也拿走了世人唾手可得的自由。
“你带个太医去问一下。”闵封澜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闻言,乔烨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免担忧以后,现在的宋羽楚已经影响到了皇上的行事,今天他劝住了,那以后呢?
宋庭渝看着乔烨与他身后的太医,目光微冷。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很显然,闵封澜选择了前者。
在情义上,闵封澜显然不及他父亲。
宋庭渝淡笑的吩咐纪迟带着太医去为宋羽楚诊脉,自己则请乔烨喝茶。
宋庭渝十分悠闲的煮了壶茶,将煮好的茶倒了一杯递给乔烨:“我代羽楚向皇上谢恩,劳皇上挂念。”
“宋先生客气,羽楚姑娘如今是这北疆的英雄,这是应该的。”
“乔统领,我想问一问羽楚的事,皇上准备如何解决?”
“宋先生,您不是也在查吗?”乔烨干笑道。
“我无权无势,想查也要查的出才是,你说是不是?”宋庭渝将茶杯微微举起,挑眉道。
“呃。”乔烨不知该如何回答。无权无势,那……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人是谁?哪怕他如今交了权,总该不会真不留手段吧。若他真的半分手段都不留,怕是压根儿都不可能活着回到北疆。
不等乔烨回答,宋庭渝又道:“乔统领,你应当清楚我只要一个结果,只要一个真相。”
一个真相就是真正的真相,而不是那些所谓的真相。
乔烨觉得今天手中的这杯茶万分烫手。
要知道宋羽楚在关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手上至今毫无消息。
查?乔烨觉得万分头疼,但面上乔烨面无表情道:“我定会尽快查出,还羽楚姑娘一个公道。”
江大夫有些头痛得去给宋羽楚诊脉,想之前他家主子特特地将他召到书房又敲打一番,让他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真的想知道,既然宋羽楚就是程筠墨,为什么主子不直接公示天下呢?程筠墨是程家的人,又关他们暗域何事?
京城,北疆之危过了之后,京城的世家门、官员们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因当朝皇上尚无子嗣,且无兄弟,所以当朝官员大体分了两派。
以世家为主的世族派和以寒门士子为主的清流派。
平定安适的生活总会让人觉得有些无聊,两派之间的斗争,便给这繁华京城添了些许茶后谈资。
丞相之位空悬,那争斗便在所难免了。在此之前,并不是没有人打丞相之位的主意。
只是,全都失败了。
一来,宋庭渝积威太深,后来者都不太能成功地将之取代。
二来,两派之中并无人能够出挑到压过所有竞争者。
纪迟站在宋庭渝身旁,望着不远处同样站着的乔烨,又看了眼自家悠闲看书的主子。
自从宋羽楚好得差不多之后,宋庭渝就不再设限了。但凡想要过来探望的人,只要宋羽楚愿意见,皆可入内探望。
而前来探望的人中除了连桑来得勤快之外,就属闵封澜了。虽然他来的次数并不多,只是零零星星的两三次,但是在唯二的两个前来探望的人中,也是十分显眼了。
“在想什么?”耳边响起了宋庭渝十分温和的声音,纪迟赶忙回神道:“主子有何吩咐?”
“我刚刚问了好几次,江大夫如今如何?”
“属下刚刚走神没听到,望主子赎罪。江大夫前些日子来信回道,说是已经在南疆找到程家的人了,主子有何吩咐?”
“你多派几个人跟着,我不希望他们一行人出偏差。”口气依旧平淡,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
但纪迟却知道这是一件必须完成不容失误的事,这是一件在宋庭渝心中可以被称为重要之事的大事。
“你刚刚在想什么?”宋庭渝翻了一下手中的书,随口一问。
只是他这么随口一问,却让纪迟很难回答。他总不能向宋庭渝说他在想那些因宋羽楚和闵封澜而生的八卦吧。就在纪迟苦苦思索怎样应对这一句话时,只听见宋庭渝道:“你是不是在想羽楚与皇上?”
呃……纪迟只能能硬着头皮道:“属下只是担心羽楚小姐,以皇上对您的态度。只怕是对羽楚小姐利用居多。”
宋庭渝罕见的沉默了片刻:“我何尝不知。”
宋庭渝望着宋羽楚所在的方向,笑了笑:“可那又怎样?在她心底她是喜欢闵封澜的,哪怕她不自知。”
第二十五章 闵彦与睢娅(一)
是的,如若不是这样,凭借宋庭渝对宋羽楚的教导,宋羽楚是绝不可能做出危及自身的事来。若说这是程家带给她的影响,那边是太牵强了。
一个失了忆的人,便是同过往的自己做了暂时的告别。
而效忠家国,从不是只有赔上自己性命那一种方式。
更何况如若不是这样,宋羽楚又为何会答应闵封澜的每一个请求?
只是,宋庭渝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们二人明明并无太多交集,为何宋羽楚会生出那样的情意?
“主子为何不拦着?”纪迟道。
“我小时候我父亲曾在闲暇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位姑娘她捡了一个匣子,因匣子里装的皆是些稀世珍宝,姑娘十分喜欢。她的家人告诉她那匣子过于贵重,易招灾祸,想要她把那匣子扔掉。但那些稀世珍宝太过罕见,姑娘爱不释手,无论她的家人如何劝阻,皆是一意孤行,执意要把她留下。可后来那姑娘却主动将匣子沉入茫茫大海,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大约是因为那个匣子招来了灾祸。”纪迟脱口而出。
“为了那个匣子,她失去了父母、兄弟、姊妹以及她自小便引以为傲的容貌。为了那个匣子,她失去了她最在意的东西。你说,她会疼吗?会后悔吗?”宋庭渝修长手指的指腹微微滑过页面,似是在回忆,似是在叹息。
“这故事虽然无厘头,也只能当个笑话听一听。”宋庭渝顿了顿:“但没有人会明知道疼却还不放手,与其告诉她什么该放手,还不如让她真真切切的去体会,疼很了,无需他人再告知,自己便就会放手了。既如此,我何必在去拦着,去做那恶人。你可明白?”
“这……”纪迟无言以对,并且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宋庭渝放下手中的书,微微闭目,左手拇指指腹在右手食指上来回摩擦,看上去好不惬意。
闵封澜心性如何?性格又如何?宋庭渝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不会不知闵封澜的那颗心怕是对人的信任少的可怜。
闵封澜的出生并不受所有人的期待,起码不受他亲生母亲睢娅的期待。在睢娅的眼里,闵封澜大概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而在过去的些许年里,睢娅也很好的贯彻了这一原则。
直到她还政闵封澜,她才开始正眼看他。
在闵彦的记忆里,睢娅曾是一位爱笑的小姑娘,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软软糯糯的性子很是讨喜。爱笑的姑娘运气大概都不会差,所以她从小就被五皇子闵彦的母妃定了下来。
睢娅的母亲与闵彦的母妃是闺中密友,如若不然,五皇子妃的位子还轮不到睢娅来坐。
睢娅对谁都是无限包容,温声软语、不争不强,大度的恍若个仙人,怎是一个单纯善良可以形容的。
再单纯善良的人都会有欲望,而在那时的睢娅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丁点儿欲望的影子。
在闵彦的印象里,睢娅是一位很好满足的小姑娘。只需要给她几块糖或是几颗果脯,便会很欢喜,眉眼弯弯,眸中是耀眼的光芒。哪怕是跟在他身后时受了委屈。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只会在当时抿抿嘴,却不会哭出来。
闵彦从未见她哭过,抑或是报复过谁。至少在他初次离开帝都前,是这样的。
皇宫是天底下最奢华之地,亦是天底下及危险之地。闵彦的母妃是他父皇的宠妃。在宫中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素来是相互的。他的母妃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她懂得一个人如何做才能在宫里保住自己的性命及地位。
那时,为了让他躲开宫中纷争,也为了让他能够平安长大,便让他拜了江湖人士为师。至此,他也算是半个江湖人。
他跟着师父离开,离开帝都去了师父的住处,很偏北,几乎到了北疆。他粗略的算了一下,从那里到北疆城,即使是一天只赶半天的路程,也只需小半个月而已。
还是徒步,并非骑马或乘车。
在那里他初次见到了宋庭渝,那真真是一个温和的人,一身素服也能穿出惊艳来。
他师父告诉他,宋庭渝父亲去世,又自幼没了母亲,也无其他人可照看他,所以暂且留在他身旁,学习东西,修身养性,待稍大些,便回去承他父亲的家业。
宋庭渝总是嘴角一抹淡笑,淡定从容,仿若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放在心上。他总是看不透他,却在每次看见他脸上的那抹浅笑时,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睢娅眉眼弯弯,仿若这世上没有什么烦心事的样子。
宋庭渝没有待多长时间便走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联系。那时他们已经很熟了,年少时的玩伴之间还是很单纯的。他临走前给了闵彦一只木鸟:“阿彦,我会记得你,会记很长时间。若你有话想与我说或有事想要我相帮,可写信给我。”
那时的闵彦并不清楚宋庭渝为什么会强调他会记得他,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宋庭渝在告诉他,他把他当朋友了。
宋庭渝这个人看似很温和,实则冷漠冷情的很,能被他记着的就只有那些被他放在心上的人,其余的人他大概连看都不屑去看一眼。
睢府里的姨娘,睢娅已记不清有多少位。姨娘就像这府里的花,凋零了一朵,还会再开一朵,或者一连开几朵。
但睢娅一直都牢牢的记得,清醒的知道,无论这府里谁得宠,无论新人亦或旧人,都不可能有她的母亲。
多么可笑!睢府的主母,睢府里唯一的嫡女,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其实连一个奴婢都不如。
睢娅笑得一脸邪气,优雅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被自己吓得软在地上的姨娘一脸惊恐望着自己的样子,令睢娅觉得很舒心:“你大概很不明白,为什么往日温润如小兔的嫡小姐会是这样可怖。”
睢娅起身到她身旁,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对上她那双充斥着惊恐的眸。
第二十六章 闵彦与睢娅(二)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娅娅也是个笨蛋,不知道这府里除了她母亲,旁人都是要害她的吗?整日笑的没心没肺,像个傻子。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你们大可尽情的欺负她,如若不然,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思呢?但是可要做好去陪先祖的准备呐。”
睢娅似乎玩够了,动手扭断了那少妇的脖子,然后在尸体上撒上了化骨散,不多时便成为一滩水。
“娅娅,你再这么弱,这么容易受人欺负,我可真要掌控你的身体了。”
睢娅望着窗外喃喃,配上深夜摇摆的珠帘,甚是诡异。
闵彦对于自己拜的这个师,真的是痛并快乐着。他既享受着这在宫外天高皇帝远的自由,又为每天过着东奔西跑、风餐露宿的日子感到痛苦。
旁的不必说,他也不计较,但每天让他都染一身风尘,尽管已经过了几年这样的日子,他仍是不太习惯。而他师父总是喜欢将他丢出去历练,一副丝毫不担心他安慰的样子。
只是闵彦从不知道,每次他出行,暗地里都会有几个暗域的高手保护着。如若不然,他师父也不会如此。毕竟闵彦是个皇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出了事可不好担。
当闵彦一身风尘回到他自己的小院子时,便看到怔怔发愣的宋庭渝,他当下便觉得很惊诧。尽管这些年他们经常通信,但也没见过几次,他甚至都不清楚宋庭渝家在哪里?在做什么?
这大概算闵彦的一个优点,从不好奇别人的事。
宋庭渝在他面前的形象,从来都是温润儒雅,君子之风,像今日这般喝醉发怔的样子,还是头一次。闵彦顾不上整理自己,便走上前去:“阿渝,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两行浊泪,当闵彦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只听见他幽幽道:“阿彦,若有来生,我只愿不再姓宋,不用背负那么多责任。”
又听见他带着无限悲苦的说:“我这一生大概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姑娘了。”
闵彦一愣,他没有去问宋庭渝喜欢的姑娘是谁?也没有问那姑娘如何?他只感受到了醉茶酒味儿,涩涩的。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睢娅,想到了他从母妃书信中得知的睢娅的近况,他突然有了些同感。
闵彦这几年里在脑中无数次想过与睢娅相遇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在那种情况下,那样的猝不及防,但结合他所知的那些消息之后,却又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了,让这场相遇染上了深夜的残酷。
闵彦望着睢娅那陌生的眸光,心里不由的一沉。他没有想到睢娅的情况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在面前的这个人身上,除了那副皮囊外,无论是行为还是眼神,他都完全看不到昔日的痕迹。
那判若两人的眸光刺得他心疼。
但事情还是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睢娅要退婚。因为她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闵彦。
是程柰。
闽南程家嫡脉嫡长子程柰,是程家默认的少家主。
若是两情相悦,事情也不会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彼时程柰已经定了亲,还是年幼时家中长辈便定下的婚事,对象是南疆前霸主楚族嫡女楚琤。
可睢娅却不死心,而且喜欢程柰的睢娅亦不是闵彦熟悉的那个睢娅。
睢娅跪在父亲门外,跪了一个日夜,在睢父愿意见她时,第一句话便道:“睢娅请父亲出面为女儿退掉与七皇子的婚事。”睢娅白着一张脸,却仍不改归来时的初衷。
“放肆!皇上与娘娘亲自定下的婚事,岂是你说改就改的?”
“可是这不公平,父亲,你们在订婚的时候,女儿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这并不是女儿的意愿。”
“你的意愿?”睢父冷笑反讽道:“你的意愿是能保家族平安,还是能给家族万世荣华?”
“父亲可是自始至终只把女儿当成利益的筹码?”
“是与不是,你能如何?睢娅,出去一趟,莫非连家中的规矩都忘了?不成气候,枉为睢家嫡女,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
睢娅退婚一事,在帝都闹得沸沸扬扬,就连闵彦都被召了回去。
“你之前说想要与睢娅培养感情,我随了你的意,想法子在你外出时让她跟着一起去,却不曾想让你成了这帝都的笑话。”闵彦母妃气急道:“她若想退婚,这婚退了便是。她不稀罕五皇子妃的位子,自有无数世家女子稀罕。”
闵彦跪在自己母妃面前,他知道自己母妃此次唤他回来,便是与他商量睢娅的事,虽然对于现在的情况他早有预感,但却未曾想到会闹这样大:“母妃。”
闵彦母妃看到闵彦的神态,只觉得头疼:“我这里有些东西,你回去看看,想好了再来见我。”说着让人搬出了一个箱子。
“是,儿臣告退。”
闵彦拿起她母妃的亲笔书信,看完之后颤抖着手打开箱子。当他看完箱子里的东西之后,只觉得气血翻滚,头晕目眩。他从未想过睢娅在府里会是受尽欺负,那个小姑娘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每日依旧笑如弯月。
自从睢娅要退婚开始,他从未出面指责过什么,便有些喜好八卦者讲他情深。然现在情深二字用在他身上,他只觉得讽刺。
永和六年,素雯察觉其女睢娅之异常,因其无事,托吾查之,吾重金请暗域之人,置此箱,盛结果,予吾子彦儿。
闵彦用尽全力方才将那箱子关上,不敢再看,却早已泪流满面。在这一刻他甚至庆幸,在这世上的阴影中,那个阳光照不进的地方,有一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睢娅出现。至少她还能活着,这已是上苍赐予他的最大的幸运了。
宋庭渝收到闵彦的信赶到帝都时,闵彦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听见宋庭渝笑着道:“我从前便觉得睢娅很奇怪,但凡是人都会有欲望,偏她没有。事反必妖,她不是没有,而是在长期的压抑中生成了另一个睢娅,将这些欲望以及些负面情绪全部转移到另一个身上了。”
第二十七章 闵彦与睢娅(三)
退婚一事对睢娅最大的影响大概就是她母亲楼素雯之死,那是睢府对睢娅所行之事表达的不满。
睢娅除尽所有首饰,一身素衣,尽掩失母之悲。她跪在睢父面前,当着府里众姨娘的面:“睢娅身为人子,却未曾发现母亲行为不当之举,没能及时劝阻,着实有罪,恳请父亲按家规处置,以告族人父亲赏罚分明之理。”
“娅小姐,听说你三日前还曾顶撞老爷,如今可改了?”说话的是府里最得宠的默姨娘。
“姨娘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个侍妾,身份还没有高贵到可以教训本皇子未来的皇子妃吧。”闵彦虽然素日里很少用身份压人,但在这一刻,他那皇子该有的气质显露无遗。
“臣见过五皇子殿下。”睢父赶忙向他行礼。
可闵彦并没有理他,只伸手将睢娅扶了起来:“睢卿这是在做什么?本皇子再不济,也不能任由是个东西就能踩在她的头上。这位姨娘是默姨娘吧,本皇子听闻你挑拨离间的事没少做,我本来只想装聋作哑,可你似乎并不领情。不过这毕竟是睢家家事,本皇子也不好插手,睢卿,我这里有一些证据,卿看着办,娅娅本皇子便先带走了。”
闵彦将睢娅带出睢家,关心道:“你没事吧?”
睢娅摇了摇头:“多谢你了。”
顿了顿:“这次我考虑不周,只是你知道我不是你所喜欢的那个睢娅……”
没等睢娅将话说完,闵彦便打断了:“你是要彻底掌控娅娅的身体了吗?”
睢娅没有接话,而闵彦大概也并不指望她接话:“我能感觉得到她醒来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了,我也知道她是斗不过你的。而我爱的终归不是这副皮囊,你不是她。”
这算是委婉的同意了。
“你争不过楚琤的。”闵彦压下心底所有难过,十分客观的说了一句,而后道:“过些日子程柰便要成亲了,我让人给你准备着马匹,你赶一赶的话,兴许还能在程柰大婚前赶到程家。”
闵彦将睢娅送走后,便去见了宋庭渝。这次若不是宋庭渝拿出的那些资料,今日睢娅这事恐怕就不能这样轻易善了。
“我给你的那些资料足够那位姨娘死上几次的了,任凭谁都不可能救下她的命。怎样?在睢府一出英雄救美戏,可还满意?”宋庭渝以少有的调侃的道。
闵彦却是惊讶的道:“你这么狠!早知道那些东西我看看再给他们了。”
“果然是你的风格。”宋庭渝笑了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绝的话:“既然招惹了,要么断了他所有生路,要么断了他所有翻身的机会。阿彦,身为皇子,心软可不是什么好事。”
睢娅哪怕是在程柰大婚之前赶到了程家,也绝不可能如愿以偿。且不说程柰对她没有感情,单单是她曾占过闵彦皇子妃位,皇族就不可能对她放任不管。
而这世人皆知,皇族与程家不和已久。
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的话,那后来的事大概也都不会发生。
但在睢娅被程柰明确拒绝后,不知道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居然在六子之乱,闵彦奉旨监国后,主动提出要嫁与闵彦。
而闵彦竟也同意了。
“娅娅对我来讲,早已不是只是一个小姑娘那样简单了,她更像是一种信仰。阿渝,她说她喜欢程柰的时候,我想过成全的,哪怕她有万分之一如愿以偿的可能,我都不愿勉强她。可眼下,我想搏一搏。”闵封澜只道。
可这一搏,却赔上了他所有的身家性命。
睢娅那个人极为固执,想要她回头,绝不可能,而且她的情况也确实异于常人。因为,普通人也绝不可能出现两种性格。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后来的睢娅本就是一个人走了极端之后的产物,性格偏执也是理所应当。
她在程柰为成婚之前有多爱他,便在程柰娶了楚琤后有多恨他。
可闵彦不同,他是真心实意拿程柰当朋友的,而皇族与程家之间的关系也是百年之内最缓和的。
因爱生恨,睢娅诠释的很完美。
当睢娅下毒时,闵彦便明白了,这世上……这世上大概真的没有人可以敌过程柰在她心中的位置。他虽然很难过,却依然为她做了最后的打算。他叫来睢娅:“娅娅,也许我错了,阿渝明明警告过我,你太过偏执。可要命的是,我喜欢的就是你的偏执,是我太自信以至于自负的以为,我可以,我可以取代程柰。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母妃亲自炖的肉,但是那肉有骨头,总是伤到我,我忍了一次、两次的伤,后来便渐渐不吃了,因为我是一个不愿疼的人,睢娅,我们莫要再见了。”
自闵彦登基起,宫中便有帝后不合的传闻。而至此,帝后不和不再是流言。
宋庭渝是什么人,即便闵彦费尽心思替睢娅隐瞒,他还是知道了。只是那时,他已剧毒入骨,再无药石可医。看着惊怒的宋庭渝问他,他可晓他于这天下是何意义?他将他又置于何地?
闵彦动了动唇,带了些许笑意:“阿渝,你是个好人,我认识的人当中,就你对我最好,也许你和程柰说的对,娅娅她的确太偏执了。可阿渝,世家大族乃至皇族出来的孩子,哪一个不是缺少人关爱的?她只是走错了路,用错了方式,去追逐那场她永远远都抵达不到的远方。”
“阿渝,再帮我一次吧,最后一次,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死是因为她,帮我多多照顾一下封澜。”
闵彦最后的日子是宋庭渝陪着度过的,还不算太孤单。在最后回光返照的时候,他终是忍不住叹道:“我这一生最大的梦想便是娶睢娅为妻,我也下如愿以偿。可人总是不知足,我还奢望她会爱我,我以为我有的是时间。阿渝,活人总是争不过死人,而我哪怕是死也争不过程柰。我只愿她的余生可少些执念,可快乐些。”
第二十八章 闵彦与睢娅(四)
宋庭渝告老还乡离开帝都的那天,去见过睢娅,彼时,睢娅已经被迫还政闵封澜,深居宫中,处境和之前相比,颇为凄凉。
但气焰却丝毫不减,在看到宋庭渝的那一刻讥讽道:“宋卿好大手笔,怕这世上再无人比得上宋卿的情深。”
“太后过奖,不过是一座城,数万人,只要能让你身败名裂,别说只这些了,便是这江山,哀家都能赔的起。”宋庭渝顿了顿:“想来我也没有这份魄力。”
“宋卿今日来若只是与哀家聊这些,那可当真辜负了你在京畿之地绕了一圈儿的功夫。”
宋庭渝自自找了个看着顺眼的位置坐了下来:“我近来总是有些忘事,却也依稀记得当年在楚琤嫁与程柰时和你嫁与先帝时,我都清清楚楚的告诉过你,宋庭渝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不要仗着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别来挑战我的底线。睢氏九十条人命,算是你还了程家的债。今天我们来算一算你害阿彦的事。”
睢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楚琤可真是好命,这人都死了,还有宋卿为她讨公道。”
宋庭渝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怼了回去:“你的命也很好,阿彦宁可死,也未曾揭穿你,这日日都服毒的勇气,我是不会有的。”
“你说什么?”睢娅的声音陡然变高。
“从你下毒的第一天起,阿彦便是知道的,但却也不曾揭穿你,只由着你。这份情深,这般不顾一切,这样的胡来,便是周时的幽王也比不上。可你却一直执着于程柰,从不曾看到他是如何对你。不过,你也大可放心,我受阿彦再三叮嘱,这件事除了你我,这世上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怎么会这样?”睢娅的眼神突然变得疯狂起来:“他知道了为什么不说?宋庭渝,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有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他又不是疯了。”
“我也想知道他是不是疯了?”宋庭渝笑了笑,带着些许讥讽:“他若是说了,且不说朝中大臣们能不能容下你,便是我也再容你不得。他做这些只是想保下你,他若不日日服毒,事情一旦败露,他很清楚他未必能保下你。”
“而他,不愿意让你承担一丝因他而生的危险。服毒是为了护你,不再见你亦是。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护着你。”
“啊~他说他喜欢的终归是这副皮囊,他不止一次的说过他喜欢睢娅,可他喜欢的究竟是哪一个睢娅啊?”
睢娅像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我本来不想伤他的,可他非要和程柰深交,他非要为了程柰阻我的路。”
“所以你便杀了他。”宋庭渝无喜无悲:“睢娅,即便你忘了当初我们五个一起行走江湖的情谊,也理应顾及一些他是你丈夫的情分。你问一问自己,你嫁与他为妻的这些许年,他是怎样待你的?怕你难过,小心翼翼的护着你心尖上的伤,为你清尽宫中三千佳人,只守你一人到终,为你常与我下棋至深夜,他的难过你可曾知晓过半分?他爱你的这份情谊,你又看得到几分?睢娅,我为阿彦不值。”
“宋庭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觉得你该知道这些。”宋庭渝不带任何感情的道:“想要看一个人不痛快,有很多办法,你现在不就很不痛快吗?”
“我答应过阿彦,我不动你,而且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宋庭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要我余生都活在愧疚里,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你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我不怕!”
睢娅在宋庭渝走后枯坐了许久,天亮了又黑了,黑了又亮,她突然就理解了曾经在闵彦书房里看到的一段诗。
林深时雾起,海蓝时浪涌,梦醒时夜续。
那些曾经对她好的人,终究都消失在了这漫长岁月里。
而余生啊!终归只剩她一个人了。
深夜的棋局,刻着无言的柔情
隐忍的情伤,可曾有人察觉
帝王的尊荣,不及你所愿
曾执于你眉眼弯弯含笑的眼
曾执于你偏执情深却无情的心
日日服毒,亲手斩断
生平所愿
仍不悔今生相见
景牧安静的跪坐在下首,低眉顺眼,十分温顺。静养多日,脸色也没了之前那难看的颜色,看起来多了几分鲜活的人气。
只见上位坐着一位老人,玉文溪站在其身后,老人低沉的声音在这密室响起:“景牧,老夫听说你病了,特意过来瞧瞧。”
景牧立刻揖手回道:“外祖能来看望景牧,景牧内心十分欢喜,劳外祖挂念,景牧现已无大碍。”
“景牧,你这次病的可真及时。”语气含嘲讽。
“景牧自小长于外祖身边,身子如何,想必外祖心里最是清楚。”平淡的语气,似是没有听出对方那嘲讽的意思。依旧是低眉顺眼,依旧是那温顺至极的姿态。
“外祖这次暗中过来想必是为化石散一事?”景牧主动开了话题。
“你有什么办法?皇帝的人可都在去南疆的路上了,想必不日便会到达南疆。”
“外祖应当知道这是件毫无意义、没有结果的事,如若不然,外祖如今也不会有恃无恐的坐在这里与景牧闲谈了。”
玉家主淡淡的撇了景牧一眼,算是默认。这点事对于玉家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见此,景牧继续眼观鼻鼻观心道:“外祖可知如今朝中形势,世家派与清流派如今为了丞相一位斗得如火如荼。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所有没有证据的控诉、指告,都只能被称之为诬告,是构陷、是栽赃。皇上多疑,这只能被断为是两派相争的产物,化石散虽少见,但我玉家也不是没有赠过外人,这并不能证明什么。至于皇上派去南疆的人,南疆毒草毒虫众多,保不齐不会出什么意外。”
“景牧,你不愧是南疆的公子牧。”够毒、够狠。
第二十九章 连桑劝说
“外祖谬赞,外祖只要知道景牧一直心系玉家、忠于玉家就够了。”景牧顿了顿:“有时候死人的嘴不见得会比活人的嘴可靠,外祖不妨留几个人,让他们亲眼见证自己的同伴是如何死的,也算是为玉家作了证明,外祖以为如何?”
仍是低眉顺眼,甚至连表情似乎都不曾变过,却无端的让人心颤。
就算闵封澜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帝都的局势也不容许他离开帝都太长时间。
而闵封澜已经在北疆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上北疆重建一事已经大致结束,闵封澜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北疆。
故而返程一事被提上了日程。
闵封澜在离开北疆之前,又一次去了宋府,算是辞行。
宋庭渝倒了一盏清茶与闵封澜,颇为语重心长的道:“皇上,清流派有清流派的好处,世家派有世家派的好处。清流派的人大多出身微寒,一朝中举,便欢喜得不知南北。做事虽有冲劲,但缺乏大局观,不经调教,难堪大任。而世家派出来的人上有长辈教诲,手中又有人脉,自小耳濡目染,到底要比刚入市的寒门弟子要好一些。只要人品过得去,便可以在人手匮乏之时顶上一顶。但他们背后的关系太过错综复杂,若有反心,不易掌控。”
说到这里,宋庭渝便不再往下说了,而是等着闵封澜开口。只是宋庭渝没有想到闵封澜接下来并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话锋突变:“我想让宋羽楚随我入帝都。”
宋庭渝在一瞬的错愕后语气平平道:“皇上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草民既不是她的血亲又非她的长辈,她是走是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同意和你离开,皇上请便。”
纪迟在进去的时候,十分敏锐的发现他家主子的心情并不像脸上表现出的那么美丽,整个人的气场在闵封澜走后越发的低沉。
“让少主过来见我。”
纪迟惊愕得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家主子主动见他家少主,罕见程度无异于六月飞雪。
身体的本能让他回了一句:“是。”
“你过来有什么事?”
纪迟的脑子大概还是处在停顿的状态,又不经意间对上了宋庭渝的眼睛,一时间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木惟……木大人来了。”
北疆的夏日比起冬日向来是短的可怜,但比起春秋,显然又好了许多。
黑云满天,这显然不是一个出行的好时间。但连桑蹲在郢水河畔,看着水中来回游动的鱼儿,心里不知不觉生出了几分欢喜。不过当凉风袭来时,那也令她生出了一些寒意。
“连桑。”
连桑听到宋羽楚的声音后,连忙起身,毫无形象的挥舞着手臂,十分欢快道:“羽楚,这里!”
两个人在河边玩儿了一阵,连桑用不经意的语气道:“羽楚,我听说皇上要走了,是不是?”
“北疆城已定,皇上又不是北疆人,怎么会再留在这里?”宋羽楚失笑道。
“那你呢?你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北疆人,你来到这里甚至都不满一年,你也会离开吗?”连桑追问道。
“大概会吧。”宋羽楚道。
“跟皇上吗?”
宋羽楚沉默不语。
连桑突然惨笑道:“羽楚,你总不该不会明白帝王向来薄情寡恩,我不信宋叔没有告诉过你。纵然皇上现在表现出对你有情谊,可不是皇族的每个人都是平帝,人心易变,不是人人都是幸运的。”
“我既将你当做朋友,便不愿眼睁睁看你往火坑中跳,帝都是繁华,可谁都知这繁华是用血堆出来的。”
帝都是有权者的帝都,是权贵之人的繁华,而这繁华混着的是穷苦之人的血泪。
宋羽楚看着反应很强烈的连桑,她将手斜斜的举起,透过指缝,看着黑云压城的天空:“连桑,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清楚你的顾虑。”
“在协助北疆城重建的这些天,我一直有一个迫切的愿望,我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呢?为什么我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连桑,我若没有经历过这次的北疆之乱,没有去过关外,没有参与过北疆城的重建,我或许可以浑浑噩噩的一直过下去。琴棋书画诗酒茶,我是谁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是我参与了,我不想再做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连桑,我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该有多可悲啊!”
宋羽楚笑了笑,似是在回忆:“有一次我去难民营时,我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难民的面前,那是他第一次在北疆的天空下,穿上了一袭绣着龙纹的明黄常服。”
“他说:‘朕从出生便一直待在帝都,虽知边疆百姓之苦,但从未亲眼所见。如今所见,实在惭愧。诸位都是朕的子民,是朕要倾尽一生守护的子民。却让诸位在饱受战乱之苦后,还不能让诸位有饭可食,有衣可穿,有屋可抵挡风霜。尽管朕已有所补救,却不能抹平这些失职所带来的伤害。’他不顾九五之尊,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那些难民行礼。”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百姓受不起他的礼,只有他说:‘都是我朝百姓有何不可?’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即便是做戏,也很少有皇帝能做成他那样的。”
宋羽楚笑了笑:“连桑,是,帝王薄情寡恩,可我愿意为了这样一个人去赌一赌,我想赌他是一个好皇帝。”
“可如果你赌错了呢?”连桑突然觉得心里很堵,她明明有很多反驳的理由,却在这一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那如果你赌错了呢?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够通过一件事情就看透一个人?
“如果我赌错了,我愿意接受所有后果。”宋羽楚道。
连桑垂死挣扎:“北疆高原朔雪你看腻了,那还有东疆浩海无垠,南疆河湖交错,西疆大漠荒野,都自成一番风趣,未必没有帝都好。”
第三十章 少年
“连桑,其他地方虽然会有好过帝都的地方,但帝都有我的梦想,而其他地方没有。”宋羽楚抱住连桑缓缓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对不起,我恐怕要辜负了。我想哪怕是飞蛾扑火,我也要试一试。”
宋羽楚松开她,十分坚定地道:“连桑,走这一步,我不后悔。”
四目相对,明明只是伸手便能触到的距离,连桑却在这一刻觉得犹如隔了山海般遥远。
这日,在宋羽楚出门后不久,连桑便登了宋羽楚家的门。连桑来的时候,宋庭渝正在一个人下棋,宋庭渝在见到她时,便动手将没有下完的棋局收起来放在一旁,端出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茶具来,倒一杯与她:“连桑姑娘,坐吧。”
连桑既然选择了一个宋羽楚不在的时候来,自然是有话要说,且所说的话还是宋羽楚不能在场的。她先是向宋庭渝致歉道:“许是我嘴太笨,我虽去劝了一劝羽楚,但可能并没有什么用。”
宋庭渝听了这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很温和的安慰连桑道:“这怪不得你,是我太心急了些。”
连桑却更加愧疚了:“宋叔将羽楚的事交于我去做,原本是信任我,还将这事的利弊给我讲的明明白白。我虽与宋叔的心是一致的,但奈何不得法,还是办的半分效果也无,白担了宋叔的一片信任。”
“姑娘不必自责,我虽将这其中的利害与你剖的明明白白,但羽楚未必明白,辛苦姑娘了。”
宋羽楚虽可能不明白,但如今宋庭渝也断断不会再去给他剖析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了。万一剖明白后,宋羽楚对闵封澜的态度变化太过,闵封澜必然起疑。届时,闵封澜万一查出来什么,那就令人有些头疼了。
之前宋庭渝建议闵封澜培养其他将才顶上程筠墨的位子,原也有将程筠墨从北疆拉出去、从皇族手中摘出去的打算,以免有朝一日皇族头脑不清楚心血来潮对程家不利时,程家还要投鼠忌器。
只是啊~计划赶不上变化,出了这么个变数。
他劳心劳力的想要她远离皇族,她却要巴巴凑上去。
命运呐……太弄人!
茶楼雅间,一少年神情十分紧张,应该说是在他接到纪迟通知之后,就变得十分紧张。
这众所周知,他和他的师父虽然担着师徒的名义,但是他也非常有自知之明,他师父并不爱见到他。
这并不是说他师父对他有偏见,应该说他师父不爱见到暗域的人。
所以,一般情况下他都不会在他师父眼前刷存在感的,以免自己碍着他的眼。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师父会主动要见他。一般情况下,就算他师父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他去做,也只会让纪迟代为转达。
像这种亲自见面还是第一次呢。
宋庭渝一进来就看见一脸紧张的少年,但是他视若无睹,径直走到梨花木榻上坐下,这才温和的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受了伤,所以过来看看你。”
大概是宋庭渝温和的语气安抚了一脸紧张的少年,少年语气多了些欢快:“师父来看徒儿,徒儿很是欢喜。”
大概是太少看见宋庭渝,加上宋庭渝又是少见的温和,一时间便欢喜的不知南北,嘴快道:“怎么说暗域也是师父的,师父不回去看看么?师父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的少年,立刻闭上了嘴巴,不敢去看宋庭渝的眼睛。
发现宋庭渝好像并没有动怒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你长大了,你是我立的少主,没道理不让你先历练历练。”宋庭渝似乎并不想多谈,尽管声音依旧温和,却也转了话题:“你之前是怎么受伤的?”
这个话题大概也只有转移话题这一个作用了,在少年受伤之初,纪迟就把少年的伤势以及受伤的原因全部都整理出来并告诉宋庭渝了。
但少年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受伤的原因以及过程交代的一清二楚。
宋庭渝在听完之后只道:“程筠墨下落不明,程亦卿年幼,你素与程亦卿交好,帮帮他也没什么,但也不要将自己置于危境。这毕竟是程家的家事,我们这些外人不好掺和。而且若程亦卿真的无能,程家的程昭也会替他护住家主之位的。”
“徒儿知道了。”少年非常听话的点了点头。
“身为暗域下任域主,将来要手握万人生死荣辱,有些时候必须要取舍。我希望你可以用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届时才可以做出如意的选择,不会悔恨终生。”
“徒儿谢师父教诲。”
“你是暗域的少主,暗域便永远都是你身后最坚实的后盾。所有幸运都要付出代价,暗域有多危险,我相信你已经清楚了。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所有的伤痛都不会白痛,而我也不希望我日后会为自己当初有眼无珠收你为徒而后悔。”
少年并不是宋庭渝亲自教导的第一个人,算起来应该是第三个人,但却是宋庭渝教导的人中唯一一个与他真真正正有师徒关系的人。
少年自己心里大概也清楚,他当下重重点头:“徒儿一定不会辜负师父期许。”
“你最近可有事?”
“大概要往程家跑一趟,我有点担心程亦卿的处境。”
“嗯,见过程亦卿之后,你就去帝都吧,我有事要交给你做。”
“是。”少年有些迟疑,大概是他迟疑目光太过灼烈,宋庭渝便开口道:“你要问什么?”
“我听说师父曾透过太后之手委婉的劝皇上离去,师父可是担心皇上的安危?”少年道。他成为宋庭渝的徒儿,时间已经不短了,虽然见到宋庭渝的次数很少,时间也很短,但关于宋庭渝的八卦却听了不少。
虽然世人很少有人知道暗域,亦很少有人知道宋庭渝是暗域的域主。
但绝大多数世人都知道,宋庭渝是最受先帝宠爱的权臣,是历经三朝的元老,是让人津津乐道的布衣丞相。
第三十一章 程亦卿
回答少年的只有宋庭渝那淡淡一笑,他是那样做过,却也从不指望睢娅的话能对闵封澜产生什么影响。
尽管,睢娅是闵封澜的生母,却在闵封澜的生命中空白了许多年。皇族情分向来淡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冷落?
这世上因果循环。哪件事能逃得出这样的宿命?
宋羽楚和闵封澜离开的那天,北疆城的天空灰蒙蒙的,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宋庭渝并没有出现,只有连桑执伞来送一送她。
连桑看着宋羽楚一步一步的走到马车前,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宋羽楚透过窗子,望着车外不停变换的风景,心里不免有些压抑。
她有一腔热血,但正如连桑所说的那样,帝都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你后悔了吗?”闵封澜看着宋羽楚的侧颜,竟有些于心不忍:“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不,我不后悔。”像是回答,也更是告诉自己。宋羽楚转过头来,闵封澜只望见那清澈的眸中令人无法忽视的坚定。
邵容与看着微微失神的景牧,又看了一眼渐渐远行的闵封澜一行人道:“景二哥是也想回帝都了吗?”
如果现在的宋羽楚能够见到邵容与的话,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这个年龄明明不大的少年,就是当初她和那个关外认识的奇怪男人一起等的少年。
一手控物之术,世间罕见。
景牧摇了摇头道:“不着急,帝都以后会回去的。”
而后,景牧摸了摸邵容与的脑袋:“你远道而来,又恰巧赶上了你大哥的忌辰,便和我一起去祭拜他吧。”
景牧站在排位前,身旁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那人叩首道:“大哥。”
景牧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如平常无二的笑:“邵大哥,容与的一手控物之术以登峰造极,小牧儿虽然不才,但终归是替大哥保住了你邵家唯一血脉,我与容与定会为邵大哥报仇。”
“我景牧倾尽所有也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邵大哥,我会让他们明白,哪怕是他们视之蝼蚁的人,也会有致命的杀伤力。
也许玉家很强,可我从未忘记血染碧阶,玉家药房的生活。
你再等等,也请那些因玉家而无辜枉死的人再等等,距离你们的冤屈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我相信不会太远。
景牧的笑容很是出于真心,可眼里却印着牌位。
景牧在祭拜完后,与邵容与慢慢走着。景牧道:“玉家在北疆的暗探已被迫转移到暗处,如此我也算有几分自由可言。这次喊你来实属无奈,如今风波将至,我答应过你大哥要照顾好你。北疆刚受了灾,南疆必定会成为是非之地,西疆向来贫苦,唯有东疆,不仅商贾云集,且机遇众多。不知你意下如何?”
“景二哥,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嗯,在东疆时,可行商。不用怕亏损,一切有我。”
“好,景二哥保重。”
皇上即将归来的消息在宫中传开时带来的欢喜并没有让后宫中的娘娘们高兴太长时间,便又有一则消息,犹如一盆冰水,瞬间浇凉了个宫娘娘那颗激动的心。
皇上是北疆带走了一位姑娘,据说那位姑娘出自前丞相宋庭渝的府上。
这则消息一出直接炸翻了后宫。
各宫娘娘使出浑身解数,用尽各种手段派人去打听消息,奈何皇上人离帝都离得太远,消息不是那么容易便能传回来的。
初岸在程家停留了几日,有些惊奇的发现之前那些个仗着辈分曾刁难过程亦卿的人,全都不见踪迹。
按照程亦卿给他的说法,那些个人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年岁已高,理应过得悠闲些,便纷纷解下身上的事务,退隐去了。或在自己院中安安分分的喝茶睡觉,或出去见见世面。
执子黑白棋
棋局手中现
默然的眼看世间争乱
谁知你心中执念
还是少年人
挑一身重担
再无年少风流
一双清眸
冷眼旁观人世百态
谁知你所求所愿
木鸟划过天空
书信失落了谁的眉眼
记忆定格在离别瞬间
尸骨不明是北疆传言
木笔阁是历任程家家主的居所,自从程亦卿承了家主位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
初岸来到木笔阁时,入眼便是树荫下下棋的少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程亦卿的身上,多了几分梦幻的味道。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宋羽楚,那个与程亦卿长的十分想象的姑娘。
程亦卿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棋,并未注意到来人,思绪不知不觉跑向远方。
今天是他姐姐的生辰,他记得清楚去年的今天,他一个人对着一桌精美的吃食和一碗用一根面做成的长寿面。
他一个人看着他们冷掉,最后撤掉,泯灭了内心的欢喜一场。他记得他在那之前收到他姐姐的家书,说一定会在她生辰那天之前赶回去,说要给他介绍他未来的姐夫让他认识。
可为什么就再不回来了呢?
其实他姐姐在家书中并未提到姐夫这个字眼,但是以她姐姐的性子,突然说要带一个异性朋友给他认识,让他准备。
不是姐夫又是什么?
他还记得他姐姐离开时对他说:亦卿,快长大吧!他如今长成了可以挑起一族重担的人,可她人呢?人呢?
他其实还记得许多和他姐姐有关的事情,有的很清晰,有的已经模糊了。程亦卿烦躁的将手中的棋撂进棋盒里。
“心情不好?来一局?”初岸十分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
看到来人坐下,在对方收拾残局的过程中,程亦卿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对初岸道:“来一局。”
“亦卿,帝都丞相一位的事,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但帝都的事程家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插手。”
“我大概要去帝都蹚一蹚这趟浑水。”
程亦卿放下一颗棋子,有些许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一直以为你会明哲保身,不会沾染这些事情。”
第三十二章 木惟
“若是以我所受的教导来看,确是如此。”初岸笑了笑:“但师命如此,不得不为之,故而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什么时候离开?”
“就这几天吧,毕竟从闽南到帝都就算再快也要好些日子。”初岸道。
“江湖之人入帝都,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好的选择。皇族人善疑,帝都可不是个安全的繁华地。”
初岸点了点头。他有些想问关于程筠墨的事,也有些想把宋羽楚像程筠墨的事给程亦卿说一说,但这几年的历练和多年的受教,让他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将自己内心的怀疑说出来。
因为这样很可能造成两种结果:一是误导他人,二是打草惊蛇。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这有违他把想法说出来时的初衷。
“没想到名震天下的布衣丞相居然会是暗域的域主。”木惟道。
宋庭渝看了他一眼,怎么形容木惟呢?瞧他的模样,分明是个书生,但形容憔悴,像是大病一场,失了魂魄,可眼底又有一抹疯狂,而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那抹疯狂达到了巅峰。是一个气质极为矛盾的人。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既然身份已被识破,而暗域的域主也不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宋庭渝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在下木惟,恳求域主救一个人。”
“救人找大夫,你既然能够找到这里,就应该清楚暗域是个什么地方?”宋庭渝淡淡的道。
“别的大夫治不了,他……他已经气息全无了。我听说暗域有能够令人起死回生的药,所以才找到这里来的。”木惟在说这段话的时候,仿佛只有用尽全力才能将这段话完整的说出来。
“那可要令你失望了,暗域并没有能够令人起死回生的药。”
“怎么可能?”木惟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有些语无伦次的道:“我看……我看书上说的那些令人起死回生的例子,都是暗域做的呐!”
宋庭渝看着木惟突然不知所措的神情,十分残忍的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幻想:“因为世人大多数都不知暗域的存在,所谓起死回生只是人们美好的幻想。而美好的幻想若想令人信服,自然要有个依托,暗域只是恰好重了名而已。”
“这世上从未有起死回生之术,至少暗域不会有。”
木惟在听了宋庭渝这段话之后,呆若木鸡,目光空洞,仿若下一秒就会死去。
“可倘若你想要保一个人的遗体,这里还是能做到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宋庭渝淡淡的道。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听说你寒门出身,现在已在朝为官。”
“是,但只是一个小官,想必域主看不上。”
宋庭渝只是笑了笑,并不说什么。他继续道:“即是在朝为官,那对寒门与世家之争应该有一定的了解。我想问一句,你参与了吗?”
“没有。”
“没有,那舒家为什么要杀你?”
木惟瞪大了眼睛:“你调查我?”
宋庭渝静静的看着他:“任何地方的规矩都不是摆着看的。”
所以,宋庭渝意思就是,调查他是应该的。
木惟沉思了一会儿,仰头带着些许压抑道:“因为余故。”
大概是因为已经说出来了那个人名字的缘故,后面的话十分流畅的说了出来:“因为我的存在,碍着了舒家的路,但也只是因为余故。我资历尚浅,虽是寒门出身,但也没有到被人拉拢的地步。”
宋庭渝没有兴趣去听别人的故事,直接了当道:“我想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作为报酬,我可以帮你保住那人的遗体。”
“以及位极人臣,荣华一生。”
“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我要你护着一个人,只要你有一口气在,便要护着她,永远都不要背叛她。但永远都不让她知道我们之间的这笔交易。”
宋羽楚最终并没有跟着闵封澜到帝都,半途中乔卫传信,说闽南发生了一些状况。
由于之前本应该只在南疆出现的化石散出现了北疆,而且用化石散杀了人,并将其放在了闵封澜暂住的院子门口。
所以不可避免的要去查一下化石散的出处。
但是,闵封澜派去的人却在南疆之地还没有到达玉家的地方便被一些毒虫毒草害死了。
这件事情乍一听,像极了意外,深思熟虑后,依然像极了意外。若不是事情发生的时间不对、人不对、地点不对,绝对不会有人想起这是一件人为的谋杀。
首先,闵封澜是极为清楚南疆的状况的,虽然北疆出现化石散是个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想要查玉家的心却不是这段时间才生出来的心思。
玉家自从楚族倒下之后的这些年一直呈一家独大的态势,闵封澜怎么会任由它发展。
其次,既然极为清楚南疆的状况,那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而且他也干不出来让人白白去送死的事来。既然做了准备,那就绝不可能轻易损失那么多,以至于还没有触到玉家的大门,就让数百人马折损到还剩两三个。
那做了准备和不做准备有什么差别?平白损失了那么多条人命。
谁的命不是命?
若死的有价值,那叫死得其所。可若死的不冤不白,那叫什么?
但闵封澜如今并不能在往南疆走一趟了,他离开帝都时日已久,若一直离开,等他回到帝都之后,帝都可能就已经不是他的帝都了。
眼下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玉家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做出这样的反应,一是他们手中有极其有谋的谋士,提前预料了这些。二是他们当中有人见过他派去的数百人中的人,认出来了他派去的人的来历。三是他身边有向玉家通风报信的人。
而第三个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
派人去南疆继续打听事情还是有必要的,只是派谁?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第三十三章 再回帝都
不能派身边的人,因为他不确定身边的人到底有没有向玉家报信的人,也不确定他们到底认识多少他身边的人。
闵封澜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帝都的那天,朝中大臣纷纷出城迎接。闵封澜回帝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对北疆一事论功行赏。
若要论功行赏,宋羽楚绝对功不可没。闵封澜突然想起来那句在北疆想说却又没有说出的话。
那我拜你为女将可好?
但这显然也只能想想。
且不说宋羽楚这次行事多少沾了些程筠墨的光,只宋羽楚是一个女子,刚刚那个想法便不可行。成为女将,必然要抛头露面,出入各种场合。
若是在北疆那样偏远的地方,抛头露面那没什么,但若换成帝都,定会被许多世家所不容。
尽管当下世俗对女子的要求并没有前朝那么苛刻。
而且在帝都的朝堂上也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就连程筠墨那样名震天下的人物,在背后站着闽南程家的前提下,亦极少入朝。
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北疆守军军营。
这还是在皇族有愧于程家的情况下,程家为什么需要一个女子站出来,程先家主程柰又是怎样死的?那些程家与皇族过往纠纷也让朝堂一干众人说不出指责的话来,加上程筠墨确实能力出众,北疆的现状也需要她,这才默许了程筠墨的身份。
可倘若将程筠墨的事同样放在宋羽楚的身上,哪怕宋羽楚担着宋庭渝侄女的身份,哪怕朝堂上的一干人因为忌惮宋庭渝而不敢对宋羽楚怎么样,她的路也绝不会好走。
尤其是,宋羽楚和宋庭渝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并不是真正的叔侄关系。
宋庭渝绝不可能一直护着她的。
景牧在马车走到帝都城门外时挑起了车窗的帘子,时隔几年不见的帝都,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北疆城一事,他被调回帝都任户部侍郎。对于这样的结果,虽然景牧的内心从知道到现在都很平静,但能回帝都没什么不好。
马车再进到帝都城之后就开始缓缓行驶,其速度足够景牧看清马车路过的每一处景象。但在马车进入帝都之后,景牧仿佛失去了看车外景象的兴趣,一直到马车停在定北侯府门口,景牧都未曾去看一眼。
景牧下了马车,侯府门前守着的小厮看见他似乎很是惊讶:“二公子回来了!府里知道二公子近日会回来,却没想到二公子竟来的这么快,侯爷和世子眼下都不在府上。”
景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景牧先到自己原来的院子将他所带来的行李放下,然后就去了他母亲玉氏所住的院子请安。
说是请安,但景牧在见到玉氏的时候除了一句问安,剩下的只有沉默。
景牧自年幼时离家,上一次住在府里还是回帝都参加春闱的时候,而如今距离那次春闱也有好些年了。
多年少见,委实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玉氏大概和景牧的想法是一样的,只让景牧略坐坐,没有一盏茶的时间,便让景牧回自己的院子了。
景牧自己的院子由于长期没有人居住,荒草丛生,显得十分的凄凉。
但景牧现在并没有闲心去管这个年久失修的院落,他找了个尚且能落脚的地方,换上了朝服,马不停蹄的进宫谢恩去了。
以景牧现在的年纪做到户部侍郎这个位置,真的是非常罕见。但当闵封澜在朝堂上提出来要景牧做户部侍郎的时候,只有人拿他的年龄来说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他的能力。
而景牧这个人的经历也相当的有传奇。
生于帝都,长于南疆玉家,出身定北侯府,年纪轻轻,三元及第,未及弱冠,任北疆城太守,从四品,如今更是出任户部侍郎,为当朝三品大员,可谓是步步高升。
玉家主厌恶的看着地上跪着的状态疑似有些疯癫的玉家暗卫,原是打算让他去探一探皇上派来的探子的情况。然他这一去倒好,不知道见了什么,竟有些疯癫了。
嘴里神神叨叨的道:“程筠墨!程筠墨她回来了!”
玉家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暗卫,皱了皱眉头。当年,程筠墨大闹南疆的时候,他们玉家很多人都见过程筠墨本人以及她的面容。
而且有人还记得程筠墨的面容并不稀奇,毕竟像程筠墨那样大闹玉家的人,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是,程筠墨不是已经死在北疆了吗?
“去问问玉文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家主道。
虽然他知道景牧不敢在他面前耍手段,但是事关程筠墨,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不确定性,他也要查一查。
别人闹上门来的这种事情,经历一次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再重温第二次。
景牧谢恩出宫时,十分凑巧的遇见了几位大人,且这几位大人当中还有他原本应该十分熟悉的人。
定北侯,定北侯世子。
景牧在看到他们时,便面带笑意,十分恭敬的上前打了一个招呼:“父亲、世子哥哥、诸位大人安好!”
“景牧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定北侯道。
“今日刚到,来向皇上谢恩。”景牧态度十分恭敬,语气又异常温和,但却显得格外疏离。不像是多年未见的家人再次见面,更像是两个没有什么关系的长辈与晚辈之间,在偶然路遇时,客套的对话。
又是一场互看之后只剩沉默的场景,这样刚刚在两个时辰前才经历过便又重复了一次的场景,让景牧突然觉得很寡淡。
他禁不住想,到底是帝都还是那个帝都,景牧却不再是那个景牧。
还是景牧还是那个景牧,但帝都却不再是那个帝都。
亦或者是他和帝都都变了。
只是,无论是哪种,他现在眼中的帝都都再也不能和他记忆里的帝都重合了。
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帝都啊~
真的是……一如既往的……
令他失望。
不过没关系……他人已经回来了。
第三十四章 毒人
大概是他人已经回来的缘故,又是侯府里正儿八经的嫡子,加上刚刚被任命为户部侍郎,景牧再一次回到侯府自己的那个院子里时,那个院子几乎已是焕然一新。
景牧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进了房间。
像这种他刚回来时的示好是最不靠谱的,他多年不在府里住,府上的下人摸不准他的脾性,这种不会出错且他也不能说什么的做法自然是第一选择。
等他们摸清了他的脾性,对他在府里的地位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那时的示好,方才有可能出于真心。
但真心一事,无论何时都不能一概而论。
初岸来到帝都之后,马不停蹄的进宫。他在帝都的身份是……是个侍卫。
且是在寿安宫当值。
他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想知道给他安排这个身份的人究竟是谁?而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竟想到给他安排这样一个身份。估计天下人都知道他师父和在寿安宫住着的太后不合吧?
后来他知道了给他安排这个身份的人是谁了?
是他师父!
天雷滚滚都不足以形容他内心的震惊。在他不在他师父的时候,他师父和太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能到这种地步。
他来帝都,按照他师父给的说法,说是给他一个机会历练历练,好好学学怎么谋划人心险恶。
这理由真的是再充分不过,再正当不过了。
但这理由也只能骗一骗其他人,骗一骗那些不知情的人。这天下间还从未听说过谁家的少主体验人生,历练历练,历练到了皇宫里去,至少他们这里是没有这个先例的。
他在他师父身边十六年了,十六年不敢说对他师父有多了解,但他师父的心思他还能猜出一二的。
想必是为了那个叫宋羽楚的姑娘。
但他师父生性冷漠,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好到为那人费心筹谋。
所以,宋羽楚对他师父而言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在之前,他师父也并未多在意她,这中间的转变,必定有一个因由。
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又觉得不太可能。那人已逝,而他师父也不是一个会爱屋及乌的人。
初岸听到过很多关于睢娅的传言,但当他真的见到本人的时候,才发现睢娅并没有像传言那般乖张狠戾,反而整个人十分的平和。像礼佛时用的焚香,让人在看到她时,无论内心有多少波涛汹涌,都会渐渐归于平静。
若不是他现在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是寿安宫的正殿,他真的会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被人掉了包。
他以前听过这个样一个说法,算是民间茶后闲暇时的一个调侃。若想要睢娅脾气变好,除非换个芯子,否则别无可能。
难不成还一语成戳,睢娅当真换了个芯子?
“你师父已经将你要过来的事情提前和我说了,皇上并没有带北疆的姑娘回来,这你知道吧?”
“知道。”初岸道。但宋羽楚来不来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只要他没有收到回去的命令,他就要一直以寿安宫侍卫的身份留在这里。
当在一个陌生的地域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时,哪怕那个人你曾经并不熟悉,也会倍感亲切。
宋羽楚在见到江大夫的时候,表情十分惊喜。但更惊喜的却是跟在江大夫身边的姑娘,宋羽楚听见那姑娘对着她脱口而出道:“主子!”
语调几乎是喜极而泣。
江大夫看到眼前这状况,几乎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就没有人传信告诉他一声,宋羽楚会出现在南疆。
现在又和程家的人撞在了一起,怎么办?
若是一个没有怎么见过程筠墨的程家人,那还好办。问题是现在他身边这个姑娘是程筠墨的贴身侍女明堇,若这世上有一定不会认错程筠墨的人,明堇必定在榜。
江大夫果断的打断了明堇:“明堇姑娘怕是认错了人,这位是宋羽楚,是当朝前丞相宋庭渝的侄女,在北疆很有名的。”如今这个状况就算是黑的,他也需得说成白的。
他在来之前,宋庭渝就已经给他透了个底儿。既然已经他家主子已经动了将程筠墨摘出北疆的心思,那就不能让程筠墨与程家相认。起码在没有将程筠墨完全摘出北疆之前,是绝不能相认的。
否则,还怎么将她摘出来?
明堇在听到这话之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江大夫,眼里尽是怀疑:“你确定?宋庭渝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侄女?”
江大夫干笑道:“前不久刚多的。”
“那也就是说,这位宋羽楚小姐其实和宋庭渝并没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
“当然不是。”江大夫理直气壮的道:“姑娘难道十分了解宋庭渝都有哪些亲属家眷?”
明堇沉默了一下,她确实不了解。
但她的确有必要再去北疆一趟。
当明堇离开的那一刻,江大夫猛地松了一口气,刚刚真的是好险。
宋羽楚看了他一眼,突然间笑道:“原来江大夫撒谎了呐,那敢问江大夫到底隐瞒了什么?现在就你我两个人,放心,你将这个秘密告诉我,我绝不告诉别人。”
无论宋羽楚如何诱导,江大夫始终闭口不言。直到他们突然间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那人对着他们说了一句:“救命!”
便倒在了地上。
凭借着即便是萍水相逢也不能见死不救的原则,宋羽楚快步走上前去查看对方的状况。江大夫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认命般的跟了上去。
治病救人这种事情当然要交给大夫,可以当江大夫跟了过去时,查看对方状态的这个活便落到了江大夫的手里。
江大夫漫不经心的伸手给对方把了个脉,在把了一会儿脉之后,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开始逐渐正经起来。
宋羽楚也在他那过分正经的表情中渐渐地严肃起来,开始关心起对方的情况来,她盯着对方明显带着病态的脸看了许久,缓缓道:“毒人?”
第三十五章 南疆玉家
江大夫盯着宋羽楚看,直到把宋羽楚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才缓缓开口道:“羽楚小姐见识广博,正是毒人。”
宋羽楚原本也只是猜测,如今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却又忍不住怔愣。她在北疆的时候从未读过关于毒人的书,眼下却能认出来。就像之前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说关于程筠墨的事时,也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脑中。
宋羽楚又一次迫切的想知道她究竟是谁?而这一次的迫切比上一次更加的来之汹汹。
但眼下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宋羽楚虽然没有读过关于毒人的书,但是关于毒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这世上有药人,便会有毒人。
听闻药人的血,千金难求,是治各种疑难杂症最好用的药引子。而毒人的血则是这世上最难解却又剧毒无比的毒药,但比药人的血更加难求。
因为炼制一个毒人所付出的代价远远要比炼制一个药人所付出的代价多的多。
若是成功炼制一个药人,在这个过程中十个人当中大概只可以活下来一个。可若是成功炼制一个毒人,在这个过程中,一百个人当中有一个活下来都属于上天眷顾。
而面前这个被他们救下来的毒人,大概就属于被上天眷顾的那种人。
然而这种眷顾,对于当事人来说未必能称得上眷顾二字!
残忍亦说不定!
在南疆能够制作出毒人的氏族或许有几个,但最出名的就是玉家。众所周知,南疆玉家是毒术世家,在这世上流传的许多毒药皆出于玉家。
宋羽楚突然间想起来她在北疆关外遇见的那个自称是程筠墨朋友的男人,他在处理跟在她身边的一队护卫时所用的毒是化石散。
而化石散出自南疆玉家,便是在玉家也是即难得的。
那……那个人是玉家的位高权重者吗?
“玉家和闽南程家的关系好吗?”宋羽楚突然问了一句。
江大夫大概明白宋羽楚想到了什么:“关系谈不上有多好,但是挺复杂的。”
作为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又活的有些久的中年人,就会有一个好处,知道许多已经被现在的新鲜事埋没了的陈年旧事。
“程筠墨的生母是楚琤,你知道吧?”
“知道。”作为一个假扮过程筠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连大众都知道的常识。
“楚琤出自南疆前霸主楚族,是楚族自消亡之后唯一留存下来的嫡脉族人。在楚族消亡之后,玉家就一家独大至今。程柰娶了楚琤,程家和玉家的关系自然要比寻常的世家关系更耐人寻味些。”江大夫道。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楚族消亡一事和玉家有关?”宋羽楚关注点却偏了。
这样寻常听不到的八卦怎能错过?
“大差不差吧!楚族尚未消亡之前,始终压着玉家一头。楚族是一个信仰长生天的氏族,传闻族中的大祭司可知未来。楚族虽自传承以来一直有族规制约着族人的一言一行,但哪个地方会没有那么几个蛀虫呢?从内里破败的楚族自然抵不过南疆其他势力的一同进攻。”
江大夫话锋一转,带了一些淡淡的讥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没有人煽风点火,其他势力又怎会一同进攻?南疆自有世家起,那次的一同进攻还真是少有的心有灵犀。”
“玉家想要取代楚族,所以才联合南疆其他势力。”
“取代?”江大夫像是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楚族之后,再无大族,只有世家。”
“而且南疆玉家,也配?”
这是宋羽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大夫,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情绪。
“江大夫似乎对玉家有怨言?”宋羽楚道。
“有怨言不至于,只是看不过罢了。其实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不惯玉家,南疆玉家以毒术立于世上,走的本就不是正经路子,自然令人所不耻。而且,这些年关于南疆玉家的流言蜚语从来没有断过。”
“我还没有问羽楚小姐为何来南疆?小姐不是跟着皇上一起去帝都了吗?”
“路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来南疆转转。”宋羽楚将来南疆的原因一语带过,并未多做解释。
但她不解释,并不代表江大夫就不会知道她来南疆的原因。江大夫知道他身边一直都有暗域的人在,除了负责保护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男子,未必没有监视的意思。
毕竟他知道了不止一件不该知道的秘密,他们暗域向来认为死人的嘴会比活人的嘴严一些。他之所以活到现在,是因为他还有活着的价值。
在这一点上,江大夫始终很清醒。
原本他来南疆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看玉家是如何倒霉的?然而现在宋羽楚来到了南疆,那他的主要任务势必会换成守护宋羽楚的安危。
毕竟现如今在他域主的心里,再也没有比让宋羽楚活着更大的事了。
那毒人醒来之后,宋羽楚略略一问便知道是从玉家逃出来的。这个答案并不令他们意外,毕竟整个南疆也只有玉家最有实力做这种事
从玉家逃出来的毒人倘若再被抓回去的话,即使不用脑子想一想也会知道,这个毒人将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杀了他是肯定不会,毕竟一个活着的毒人很珍贵!
但若真心实意的想要折磨一个人,又何止有千百种法子?
江大夫突然想起来一桩陈年旧闻,南疆玉家制作毒人不是近年才有的事。传言,在数年前,南疆玉家便逃出过一个毒人。只是当时正逢程筠墨大闹玉家,这件事便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而那个毒人后续之事,自然不会有太多的人去过度关注。
毕竟毒人再过珍贵,那对很多人来说也是极为遥远的,甚至对很多人来说,毒人只是一个活在传说中的人。
毒人由于长期服毒,并不能享常人之寿,要日日忍受各种毒药的折磨。但如果用药调养的话,虽不能根治,却能压制,绵延其寿命。
第三十六章 欺骗
江大夫在想,如果当年南疆玉家逃出一个毒人的事是真的,如果那个人运气好一点的话,说不定现如今还活着。
就活在这世上某个地方。
宋羽楚安顿好那个人之后,刚想和江大夫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突然发现一群人径直向他们走来,宋羽楚第一反应是玉家的人,毕竟她身边还待着一个玉家的毒人。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却出乎她的意料:“在下乔冰,见过宋小姐。南疆毒物众多,皇上担心您的安危,所以派属下过来保护宋小姐。”
乔冰是那种第一眼看上去不是很惊艳,但是由于她那气质,往往让人下意识的去忽略她的容貌。
“你自称是皇上派来的,那你如何证明?”
“属下有皇上亲笔手信为证。”说着乔冰拿出了一封信,递到宋羽楚面前:“这是皇上给您写的信,小姐想必是能认出皇上的笔迹的。”
认出,当然能认出来了,毕竟在北疆一同共事那么多天,再怎么样闵封澜的笔迹她也是见过的。
宋羽楚打开一看,确实是闵封澜的笔迹。上面只是交代了一些他想要让她做的事情,以及遇到危险的时先跑路这样的叮嘱。
只是最后的落款并不是闵封澜那三个字。而是……
彦安!
“以后就拜托姑娘了。”既然确定了身份,宋羽楚也不矫情,语气十分诚恳的道。
“不敢当,属下必定尽力。”
在两个人交流的过程中,只有江大夫的眼神渐渐变冷,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太多的话目标太大,羽楚小姐觉得呢?”江大夫觉得如果他把宋羽楚的事办砸了,他家域主能把他活活剥了。
毕竟宋羽楚不是别人,她是楚琤之女。她若出事了,他倒霉铁定是跑不掉的。不仅他倒霉,估计所有和她出事有关的人都要一起倒霉。
宋羽楚想了想也是,人太多的话目标太大,江大夫肯定不会和她分开,因为从见到她开始,江大夫就已经表态,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就算看在江大夫曾经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她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况且还是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要求。
那个刚刚被他们救醒的毒人,如果放任他自己离开的话,说不定就会出什么事情了呢。在这个玉家独大的南疆,他究竟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还真的不敢保证。
所以,若真的要分开走的话,大概也只能与闵封澜刚刚派过来的这些人分开了。
乔冰似乎知道宋羽楚心里所想:“宋小姐放心,虽然我们都是奉命来保护小姐的,但明面上跟着您的只有属下一人,一行四人不会太显眼的。”
江大夫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并没有继续再接这个话题,而是道:“天色已晚,南疆危险重重,麻烦乔冰姑娘出去捡些柴火便于取暖可以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乔冰却知道对方是要把自己支开。她看了宋羽楚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制止的意思,便一句话也没说,按照江大夫所说的去捡柴火去了。
“宋姑娘。”江大夫其实很少叫宋羽楚宋姑娘。宋羽楚刚被宋庭渝就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次给她诊治,宋羽楚还没有醒过来他就离开了。后来,再一次为她诊治的时候,诊到一半便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在称呼宋羽楚的时候一直都是十分恭敬的称呼一声:“羽楚小姐。”
“您不觉得皇上与你太不正常了吗?”
历朝历代从来都没有哪任皇帝在派人执行重要任务的时候,派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如果说在北疆宋羽楚出边关是因为可以用最少的损失还北疆一个太平。
那现在来南疆呢?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我知道。”宋羽楚在确认乔冰身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来南疆是因为闵封澜说他已无人可派至南疆,因为他不清楚玉家究竟见过他身边多少人?他也不清楚他身边究竟有没有玉家的细作?
所以她才放弃去帝都,千里迢迢来到南疆。
然而现在,如果乔冰担心她会被人认出来的话,她一定会选择与他们分开而行,或者是在暗处。但是她没有,她选择留在了明面上。
可如果乔冰并不担心会被认出来,那就证明闵封澜是在骗她。闵封澜并不是无人可派,只是想要把她支开。
又或者出于某种考量,她可能是闵封澜所有的选择里最好的选择。
“羽楚小姐,您知道宋庭渝的过往吗?”江大夫问。
“并不是太清楚。”宋羽楚对宋庭渝的了解只限于从茶楼里听到的一些关于他的故事、纪迟告诉她的以及她对他的观察。
除此之外,他从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从前都经历过一些什么样的事?她一概不知。
“你知道现在朝堂的局势吗?”
“不太清楚。”宋羽楚道。
“那你还敢一个人入帝都?”虽然话是如此说,但江大夫还是解释道:“朝堂上大致分两派,世家派和清流派。还有个别中立的大臣,但数量极少,可以忽略不计。这种情况是在宋庭渝辞官告老返乡之后才发生的,因为在他之后,无论是世家派还是清流派都推不出来一个艺压群臣可以坐稳丞相位子的人出来。”
江大夫顿了顿:“其实在先帝驾崩之前,宋庭渝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管过朝中的事务了。可即便是那样,朝中的大臣依然是老老实实的,这是换成现在任何一个朝臣都无法做到的事。”
“所以皇上之所以会来北疆,其实是想请宋叔回去?”宋羽楚道。
“是的,但是他没有成功。”
宋羽楚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可他为什么要把主意打在我身上呢?”
“因为您担着宋庭渝侄女的名头。”
“可我和宋叔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呐。”宋羽楚道。
江大夫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你的确和宋庭渝没有一点关系,但在外人眼中你和宋庭渝就是有关系呐。
只要宋庭渝一天不公开否认你是他侄女的身份。
第三十七章 棋子
宋羽楚经过江大夫这么一说,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一个强大到连当朝皇帝都无法控制的人,先帝权臣,三朝元老,名声在外。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想必无论是哪个帝王在遇到这样的臣子时都无法安然入睡吧。
像宋庭渝这样的权臣在朝中一般都会树敌,一生当中最危险的时候并不是在朝为官的时候,而是告老返乡归家的途中。
很多权臣在朝为官的时候别人哪怕再恨他都不敢动他,但当他卸官之后,总会有那么几个头脑发昏的人。权臣归途的路上暗杀就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一茬接着一茬,层出不穷。
所以很多权臣一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熬到告老还乡,功成身退,却死在了归程的路上。
但这些都没有成为宋庭渝返回北疆的阻碍,他没有如了任何一个想要他死的人的愿,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北疆。
宋庭渝在皇上亲政后,十分自觉的交了权。可哪怕他交了权,告老还乡,待在北疆那个偏僻的小村庄,谁也不会傻到真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
更何况宋庭渝曾经私下将能够调动五万禁军的兵符交给程家先家主程柰。
现在程家与皇族的关系只是短暂的平静,就算程家没有任何造反的心思,在陆续出了程柰、楚琤、程筠墨这一系列的事之后,闵封澜也绝不可能相信程家对皇族毫无芥蒂。
本来皇族想要动程家就需得思量思量再思量,若是宋庭渝站在程家的立场上,程家又真的反了,那到时候这天下究竟是姓闵还是姓程真的说不准。
宋羽楚突然觉得心里似有千斤重,其实她是谁并不重要,只要那个人和宋庭渝有关系,能让闵封澜看到牵制住宋庭渝的希望,都会被闵封澜特殊对待。
而她,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何等可笑?
可眼下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江大夫看着宋羽楚的变化,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上一次玉家毒人出逃的时候,玉家几乎是把整个南疆都翻了一遍,很是紧张。可眼下这位毒人出逃,玉家却几乎没什么动静。”
也不能说没什么动静,只是相比传闻中之前的那次,这次简直不值一提。
毒人的用处都是一样的,这样的差别只能有两种原因。一、玉家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腾不出手来管这件事情。二、这个毒人原来的身份和之前那个毒人原来的身份有本质上的差别。
宋羽楚觉得第二种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制作毒人这件事情如果被捅了出去,放在台面上,虽然不至于让玉家从此没落,但对玉家也绝对是一个大麻烦。
这世上从没有哪条规矩是允许他人将一个正常人制作成毒人的。
历朝历代虽有个别世家制作毒人,但都是悄悄制作的。毕竟毒人这种事情,太过残忍,有失人心。
“之前那位毒人的身份还能查到吗?”宋羽楚问道。
“不能。”江大夫道,当年这件事情虽然闹得很大,但由于事关程筠墨,又牵扯到了楚族遗孤之女代母重建楚族宗祠,故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盯向了这位程家嫡女,反而将玉家毒人走失一事遮盖了下去。
关于那位毒人的资料真的是少的可怜,更何况到现在都已经不知道这个人还活着吗?
毒人寿命一向极短,按照暗域的记载,从无例外,无一长寿。
“只不过……”江大夫突然转折道:“程筠墨也许见过那位毒人。”
“当年程筠墨大闹玉家的时候,玉家很多人都见过她,她肯定也见过玉家的很多人。像毒人这类特殊的人,很容易就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又是程筠墨!
宋羽楚听这个名字简直要听倦了,她身边发生的大事几乎事事都能和这位程家嫡女扯上关系。例如北疆,例如眼下的毒人。
事情一旦扯到程筠墨的身上,就意味着线索到这里边要断了,毕竟程筠墨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宋羽楚把主意打到了身边这个毒人的身上,笑的十分温柔,语气很有亲和力的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呐?”
“黎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好名字!”宋羽楚先是赞叹了一声,又道:“小弟弟这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呀?”
这种有水平的名字显然不是玉家起出来的,在玉家估计也不会有人有闲心去给一个毒人起名字。
“爹爹。”
江大夫适时插话道:“南疆当地曾有一个小有名气的黎家,这孩子恰巧也姓黎,莫不是出于他家吧?”
“曾经?”宋羽楚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嗯,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江大夫淡淡道。
“江大夫你怎么对南疆的事这么清楚啊?你是第一次来南疆吗?”
“不是第一次。”江大夫微笑的道。但他的的确确是第一次对南疆的事了解的那么清楚,这还是托了宋羽楚的福。
自从他知道自己要被宋庭渝发配到南疆之后,便恶补了许多有关南疆的事。毕竟他撞破的那件大事,足够他被发配很长一段时间了。如何在南疆保住他的小命,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想要在一个地方如意的活下去,就要去了解当地的风俗民情,入乡随俗才是正理。
什么都不知道就傻傻呼呼的跑来南疆,送死么?
“黎家早在几年前就被玉家吞并了。”
从那个毒人口中再也问不出来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之后,宋羽楚便让他好好休息,保存体力。
身旁有一个毒人,身边还跟着闵封澜的人,宋羽楚微微思考了一下对江大夫道:“你和我说说玉家吧。”
“玉家是毒术世家,世家者,绵延过百年,传承逾三代。玉家现在最核心的人物是现任的家主,玉家主的幺女嫁与定北侯,帝都定北侯府与玉家是正儿八经的姻亲关系,和闽南程家不和。”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第三十八章 秋闱
“重要的是,玉家有一个公子牧。”
“公子牧?”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宋羽楚并不需要江大夫再给她详细介绍这个人了。
这个人在南疆太出名了,宋羽楚来南疆不过短短数日,耳中就听到了很多关于这位公子牧的故事。
只不过没多少太好的言论罢了。
玉家公子牧,玉家最锋利且浸着剧毒的剑。
玉家原先并没有如今这样大的规模,虽然牵头取代了楚族,自己也损伤了不少,和其他家族相互制约,安安分分的过了十多年。
而打破这一切的人便是:公子牧!
公子牧本名并不叫公子牧,这个称呼是世人对他的称呼。提起公子牧,更多的是胆寒。
北方年少成名者有许多,例如:布衣丞相宋庭渝,先帝闵彦。虽然先帝闵彦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但在年少的时候,也是一位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翩翩公子,不知是多少世家女子的梦。
但南方年少成名者,老一辈可能会提起程柰、楚寒灯,但是提起年轻一辈的年少成名者,虽会有许多不同的答案,但大多都会说两人。
程筠墨,公子牧!
程筠墨那就不必说了,从北疆到南疆,这个名字从不断耳旁。
公子牧,传闻是个文弱书生,体弱多病,几乎不现身于人前,偶尔现身于人前,也必裹得严严实实,让旁人看不清身形与面容。
公子牧和程筠墨有本质上的不同,程筠墨出身世家,是闽南程家嫡脉嫡女,一言一行皆受长辈教导,行事作风多多少少都会带上程家的痕迹。
但公子牧,这个似乎一夜之间就名震南疆的人,不知相貌,不知来历,做事更是不择手段。似乎只要达到他的目的,在这过程当中无论用了多少肮脏龌龊的手段,流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皆视而不见。
只不过这几年公子牧本人已经很少插手玉家事务了,玉家这几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不见他的手笔。至于为何断定不是他所为,主要是因为他行事太过于鲜明,是不是他做的,一眼便知。
可只要公子牧的背后依然是南疆玉家,那旁人在动南疆的时候,就必须要忌惮公子牧。
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不会步了当年那些倒霉世家和小门小户的后尘。
在整个南疆没有世家可以抗衡玉家的情况下,闵封澜想要动玉家显然不太容易。学当年玉家动楚族那样,联合其他世家动玉家,估计也不大现实。
一来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这一行人在南疆毫无根基,而玉家已经在南疆经营了数代人。
二来动玉家这种世家,只要没有足够的证据,闵封澜都不太可能会出面。因为他一出面就意味着这件事情会上升到另一个高度。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闵封澜的处境也不允许他去动玉家。
先不说世家派与清流派之间的那点破事,也不提程筠墨那件事,单单是朝堂上的那一堆烂摊子,就足够闵封澜头疼的了。
先前亲政的时候,宋庭渝打压睢娅在朝中的势力,虽然获罪的人当中绝大多数都出于睢氏,睢氏在朝为官的人也不多,但也空出了不少位置。
眼下对于闵封澜来说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就是秋闱,原也没有秋闱,由礼部负责举行的会试多在春日,殿试大多也在春日,一年一次。
只是今年朝堂人手过于缺乏,加上又是闵封澜亲政的第一年,为显天子恩德,这才加了一场会试。因由礼部负责举行,又是在秋日,故而称秋闱。
这算是眼下帝都里的头一件大事了。
帝都的世家子里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获得祖荫,整个帝都满打满算能获得祖荫的世家,也不过就定北侯府、镇国公府、豫州舒氏等这么几家。且也只有主家嫡脉嫡长子能够享此殊荣。
至于其他世家子,还需得老老实实的走科举之路,只是科举之路比旁人便捷一些罢了。
寒门士子走科举之路,唯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往上考这一条路。但寻常富贵人家府上通常都会设立自家私塾,以共家中子辈读书。
更何况是世家子们。
朝廷在帝都设立国子监,用来为朝廷培养人才。凡是在国子监授教者,皆是朝中的文职大臣,可称得上大儒之称。而国子祭酒更是天下名儒,等闲之人难得一见。
可这国子监也不是寻常人能进的,普通人家出身的读书人身上必有功名,否则不能入内。而世家子们却可以凭借着祖上的荫封畅通无阻的进入。只要不起哄闹事,便可平平安安的在国子监待到结业。
若是在国子监之中,学业极其优异,便可被国子祭酒举荐,直接入朝为官,不必再走科举之路,也算是一条少有的捷径。
这也是国子监让所有读书人趋之若鹜的重要原因之一,也大大减少了世家子在国子监起哄闹事的可能性。
毕竟,有捷径,谁不想走?
这次秋闱选出来的官员大概会是闵封澜日后行事的班底,闵封澜现在最大的限制就是手里缺人。他登基时间虽然不短,但由于亲政时间不长,能用的人手并不多。
而这次秋闱,就解决了他的窘境。
闵封澜将案桌上的折子逐个的批完,将所有的折子看完,发现没有一张是来自南疆的折子。
南疆玉家的行事,闵封澜是早有耳闻的。玉家在南疆一家独大,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玉家与南疆前霸主楚族不同,楚族信奉长生天,不怎么和官员往来,且族中的大祭司可知天意、测未来。只这一点,历任帝王就能容下他们。
因为天意这种东西,但凡稍稍操纵一下,便是伤人利己的利器。
而且这世上并不是先有的闵氏皇族,再有的南疆楚族。
而是先有的南疆楚族,再有的闵氏皇族。
这和南疆玉氏有本质上的不同。
论氏族资历,大概也只有闽南程家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更何况,楚族之后,再无大族,只有世家。
第三十九章 突破口
楚族之后,除了皇族以外的世家大族仿佛约定好了一样,称家、称氏,独独不再称族。例如:闽南程家、南疆玉家、豫州舒氏、帝都睢氏等。
派人去南疆是闵封澜计划许久的事,化石散出现在北疆的确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但借题发挥却势在必行。即使不是因为北疆出现化石散一事,也会有其他的事。
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是闵封澜第二次将一件事的核心交给一个自己不能完全掌控的人。
景牧在看到玉文溪的时候,虽然面上并不显露,但心里却十分惊讶。他十分清楚若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玉文溪是绝不会入帝都的。
玉家在南疆行事乖张,但并非没有分寸。若是半点分寸也无,玉家绝不会有现在的局势。
玉家虽然对他有一万个的不放心,但却也只会在他人在北疆的时候明目张胆的盯着他。当他人在帝都的时候,那些负责盯着他的人在明面上可以说不会与他有任何往来。更何况在北疆的时候,因化石散一事,他身边玉家的人少了大半。
玉文溪按照景牧留下的标记,就格外低调的进了一家茶楼的包间。她进去之后没有像之前那样和景牧寒暄几句,直奔主题道:“黎匪丢了。”
“怎么丢的?”
景牧十分清楚玉家对毒人的看管是何等的严格,如果只凭黎匪自己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走失这种事情的。
“不知道,南疆那边还没有传回来消息。”玉文溪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也十分的难堪。如果化石散那事硬要把罪过放在玉家身上,他们还能争辩一二。
但倘若玉家制作毒人的事一旦放在台面上,那就不像化石散那般好解决了。化石散再怎么样也不会有实质性的证据,更别说事情还不是他们做的。可毒人一事不一样,一旦黎匪落入有心人的手中,那就是铁证如山,容不得玉家再辩驳。
“不知道?”景牧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带了些许讥讽:“我怎么不知道玉家药房的守卫竟弱成这样?”
这话玉文溪没办法接,毕竟关于药房的事她还真没有景牧清楚。
“南疆那边打算怎么做?”
“正在暗中寻找,因皇上派的人已至南疆,所以并未大张旗鼓的寻找。”玉文溪道。
“还不算糟糕。”景牧漫不经心的评价了一句:“只要皇上派至南疆的人拿不到有关玉家实质的罪证,皇上必不会出面动玉家。只要皇上不出面,一切都好说。”
“至于黎匪,只要人死了,哪怕落入别人手中,又能怎么样呢?”景牧的语气异常冷漠:“一个毒人,没有玉家,他又能活多久?”
玉文溪仿佛这才意识到毒人的短处,毒人由于常年服用各种毒药,体内各种毒素混杂,需要定期服用特制的药以调节体内各种毒的平衡。否则,一旦体内各种毒的平衡被打破,那作为这些毒的载体的毒人自然必死无疑。
玉文溪在想到毒人的短处时,只觉得毛骨悚然,她突然有些无法直视景牧。
她在没有待在景牧身边之前,在玉家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要和那些毒人接触,按照道理来讲,她不应该忘记毒人的短处的。
毕竟她曾亲眼所见毒人所承受的痛苦以他们的惨状。那些场景,玉文溪相信所有见过的人都会牢记心中。
而她之前也的确是牢记在心中的,也曾记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之所以会忘记,大概是因为……
她见过一个很强大的毒人,强大到在人前时无论何时何地都与常人无异。
宋羽楚看着对他们毫不设防,躺在地上沉睡的黎匪。炼制毒人是不被世人所认同的,按理来说玉家一定会对毒人的住处严加防守。这样一个看起来不经世事的、甚至连少年都称不上的孩子,真的能够凭一己之力逃出玉家吗?
“你也想到了?”江大夫看着宋羽楚的神情道。
“有人在帮他。”宋羽楚道:“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也许这个孩子能够成为我们在南疆的一个突破口。”
“帮他的人,若不是对玉家十分了解,便是十分有手段。”江大夫顿了顿:“若是玉家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迫将炼制毒人一事放到台面上,那么不容玉家的将不再是皇上,而是天下人。”
“一个家族一旦与天下人为敌,那离败落也不远了。”宋羽楚很自然的接下来江大夫的话。
由于突破口可能在黎匪的身上,所以当黎匪醒来之后,宋羽楚面容可亲的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问道:“小弟弟,告诉姐姐,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就……就是跑出来的呀。”黎匪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有些结巴道。
“那没人拦着你吗?”宋羽楚继续问道。
“没有。”
在得到这个答案后,宋羽楚十分惊讶:“是有人在帮你吗?”
没有人阻拦,一定是有人提前将看守的人支开了。否则,一个毒人要出逃,是绝对不可能没有人阻拦的。
黎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迟疑了一下,像是在想什么。在经历短暂的沉默之后,黎匪小声的回答道:“有。”
“是谁?”
“牧哥哥。”
宋羽楚和江大夫对视了一眼,心里浮现出了一个猜测。
“牧哥哥是谁?”宋羽楚追问道。
“公子牧。”
宋羽楚在得到这个结果之后,突然长舒了一口气。在所有关于公子牧的传言当中,都只是说公子牧是玉家最锋利且浸着剧毒的剑,没有任何一个言论说公子牧和玉家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她之前只是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在心底希望公子牧与玉家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坚不可摧。
可眼下,她原以为公子牧这个她在南疆最大的阻碍却很有可能成为他们最大的助力。
但是黎匪在回答她问题的时候太过顺从了,让宋羽楚觉得有些不真实。
“小弟弟,你打算怎么办呢?玉家你是不能再回去了。”
第四十章 扑朔迷离
玉家的确是不能再回去了,无论毒人有多么的珍贵,一个能够在重重守卫下跑出去的毒人,都绝不可能留。
他能跑出去一次,谁能保证他不会再跑出去第二次?谁能保证他在跑出去的那段时间里没有做过不利于玉家的事?
“牧哥哥说我出去之后找一个叫宋羽楚的姐姐,她会保护我的。”
宋羽楚和江大夫惊讶的看着黎匪,宋羽楚几乎要控制不住声音中的惊讶:“你说谁?”
“宋羽楚。”
“你见过她吗?”宋羽楚确信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黎匪。
黎匪摇了摇头:“并没有。”
“你说的宋羽楚是?”
“布衣丞相宋庭渝的侄女。”黎匪道。
宋羽楚确信黎匪口中说的宋羽楚是她没错,但是她并没有见过这位名震南疆的公子牧,更何况他是怎么知道她会来南疆且一定会护着这个孩子的?
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小弟弟,我就是你牧哥哥说的宋羽楚。”宋羽楚十分亲切的问:“你能带我去见见你牧哥哥吗?”
“那你怎么证明你就是牧哥哥说的那个姐姐?”
自己证明是自己?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宋羽楚觉得她一定会笑出声来。
宋羽楚从头发上拔下了一只簪子忽悠道:“这只簪子就能证明我的身份,我敢保证在整个北疆不会有簪子和它有同样的来历。”
虽然宋羽楚前半句的真实性有待考究,但后半句绝对是真的。毕竟那只簪子是宋庭渝给的,整个北疆好像除了宋羽楚还真没有此殊荣。
黎匪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在得到宋羽楚对了答案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哀求的语气道:“姐姐救我。”
黎匪的那张脸,宋羽楚不得不承认是十分有杀伤力的。无辜的眼神再加上那哀求的语气,怕是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你能带我去见公子牧吗?”宋羽楚显然理智还尚存,并没有因这场景而昏了头。
“不能。”黎匪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为什么?”
“牧哥哥不见陌生人的。”
嗯……的确是陌生人,这话宋羽楚颇为认同。虽然见不到人,但这并不妨碍宋羽楚打听消息:“小弟弟,你牧哥哥见过我吗?”
“牧哥哥说他见过你,但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他了。”
宋羽楚真心觉得公子牧不去算命真的是太屈才了。
“那你牧哥哥还说什么了?你牧哥哥就这么放心的把你交给我了?”
“牧哥哥说你不会害我的,我对你有用。”
宋羽楚还真无力反驳,黎匪很有可能是她在南疆的一个突破口,哪怕黎匪的背后没有公子牧,宋羽楚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黎匪的安全。
“你牧哥哥说的对,你对我有用。”宋羽楚没有任何扭捏的承认了:“但你牧哥哥将你送到我身边,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他想要什么?”
不知道宋羽楚的哪句话惹怒了黎匪,黎匪一改之前的乖巧,怒气冲冲的道:“不许你这样说我牧哥哥!”
毒人一向体弱多病,黎匪虽然表情怒气冲冲,但落到宋羽楚的眼里也只是小猫发怒罢了,没有多少杀伤力。
“不许哪样?”宋羽楚在逗了逗黎匪之后,一改之前和蔼可亲的态度,颇有些冷淡的道:“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这天底下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你……”黎匪睁大了眼睛,复而有些赌气道:“你爱信不信?我牧哥哥又不稀罕你那些报酬,反正你是见不到牧哥哥的。”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寂静,过了一会儿之后,宋羽楚轻轻的笑了一声,用颇有些宠溺意味的语气:“还真是个小孩子呀!”
宋羽楚在这短短的一小会儿里想了很多,在南疆他们这一行人毫无根基,而玉家可谓是一座庞然大物。如果没有一个既了解南疆局势又了解玉家的人帮助,她想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估计会很难。
甚至能否平安的离开南疆,都是一个未知的迷。
虽然公子牧在南疆大多都是心狠手辣的这种评论,但是他的的确确是他们这一行人眼下最好的选择。
他了解南疆、了解玉家,而从现在的情况下来看,他和玉家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传言中的那么坚不可摧。
哪怕现在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局,他们都是这局中的棋子,也只能跳进去了。
不进虎穴,焉得虎子?
因为秋闱的缘故,世家派和清流派的斗争再一次拉开了帷幕。秋闱一事注定是要有一个主考官的,原本主考官一职一直是由礼部尚书担任,奈何十分不凑巧,礼部尚书告了病假。
主考官一职向来十分受朝中大臣的欢迎,年年会试更是结党营私的好机会。
虽然皇上并没有皇子,但朝中毕竟分了派别。有争执的地方,就不大可能有太平。
早朝又是一次大型的吵架现场,世家派与清流派更是掐得你死我活,招招要置对方于死地。
闵封澜看着这场几天便要上演一次的闹剧,心里半分波动也无。他十分有耐心的等着两方都吵累了之后,才淡淡的道:“景侍郎。”
这是在称呼景牧,虽然定北侯和定北侯世子景辉也在朝中做事,但对他们的称呼和对景牧的称呼有所不同。
一般在称呼一个人的时候,为示尊重,会以其身上最高的品阶作为代称。故在称呼定北侯的时候,那都会选择称呼一声定北侯或者景侯爷。称呼景辉的时候亦然,称一声定北侯世子或者景世子。
景牧出列行礼道:“臣在。”
“这一次的秋闱由你来主持。”闵封澜道。
景牧有些惊讶的猛然抬起头,旋即又低了下去:“臣遵命。”
“礼部尚书在告假之前便向朕举荐了你,你可不要辜负礼部尚书和朕对你的期许。”
景牧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平静了下来,他用四平八稳的声音道:“臣一定尽心而为,绝不辜负皇上与礼部尚书大人对臣的期许。”
第四十一章 刺杀
礼部尚书还算识趣,知道自己在不合时宜的时间病了必然要带来一些麻烦,提前为闵封澜举荐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景牧在朝中资历并不是很深,而且会试向来是由礼部举办。景牧一个刚从北疆调回帝都的官员,一个户部侍郎,其实不大有资格接手这个差事的。
但若再加上一些其他考量的话,景牧却是做这个差事最好的人选。
景牧出身定北侯府,定北侯府是帝都老牌侯府,只要景牧是定北侯嫡子一天,世家派的人都不会太过为难他。
可景牧虽是定北侯嫡子,却是通过参加乡试、会试、殿试一步步考上来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有后来三元及第的佳话了。
而这一路走来也结识了很多现如今寒门出身的大臣,所以在景牧自北疆回到帝都的这些日子,清流派亦没有为难过他。
再加上景牧这些年一直待在北疆,身上功劳不少却不怎么熟悉帝都的局势,不会像帝都的那些老油条们结党营私。
所以会试主考官这样一个烫手的职位,景牧再合适不过了。
“家主,画像。”一个下人匆匆进来,举着一个画像道。
玉家主接过画像,只看了一眼便怒火中烧:“确定这姑娘身份了吗?”
画像里的姑娘真的是太像程筠墨了,若不是眼神不对,气场不对,玉家主简直要以为程筠墨死而复生了。
不对,也许程筠墨压根儿就没死。
“这姑娘叫宋羽楚,是宋庭渝的侄女。之前北疆被外敌骚扰的时候,就是这个姑娘出关迎敌的。”
玉家主冷笑道:“宋庭渝的侄女?他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侄女?”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玉家主却也歇了刚刚的心思。他原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姑娘活在世上,让人去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确认一下身份。
但现在扯到了宋庭渝。
宋庭渝的手段,玉家主虽然远在南疆从未亲眼见识过,但却也不会不放在心上。为了一个姑娘去得罪一个深不可测的人,显然不明智之举。
虽然他们玉家未必惧怕宋庭渝,但是在这个多事之秋的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说是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继续查。”玉家主顿了顿:“传信给玉文溪,再多派点人盯着景牧。”
“是。”
“走丢的那个毒人找着了吗?”
“还没有。”
大概是气过头了,玉家主十分冷淡的道:“加大力度找,一旦找到,杀!”
那下人似乎是被惊到了,猛地抬起头来,旋即又低下去道:“是。”
宋羽楚再一次借着颇为粗糙的机关撂倒了一拨人。
毫无悬疑,又是玉家的人。
宋羽楚把可以反复使用的工具收好,看着紧紧跟在自己身边的黎匪,十分头疼。自从黎匪跟在他们身边之后,刺杀一波接一波儿从未断过,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成为一个迫切的问题。
暗杀这种事情,他们能挡住第一次,自然也能挡住第二次,但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他们不可能时刻保持着充沛的精力来应对这仿佛永无止境且明目张胆的刺杀。
闵封澜再一次接到乔卫传来的信息那天恰逢会试。信上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南疆玉家刺杀重重,请求支援。
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些证据。
闵封澜在看到刺杀重重那四个字的时候,心突然乱了。
原本会试之后的第一次早朝谈论的多是会试的情况,朝上的氛围还算和谐,毕竟会试一事已暂成定局。
但当闵封澜将那些自南疆而来的证据放上朝堂的时候,朝上的氛围陡然而变。
“你们怎么看南疆一事?”
由于闵封澜拿出的证据事关玉家,作为玉家的姻亲——定北侯府自然要首当其冲。
定北侯出列道:“臣以为此事尚未明了,请皇上明察。”
“景牧,你说。”闵封澜因刺杀重重四个字,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虽面上不显,但多少有些懒得和底下大臣们纠缠。
众所周知,景牧虽生于帝都,出身定北侯府,却长于南疆玉家。
景牧出列:“皇上可否容臣辨认。”
其实无需辩认,玉家的东西,即便是遥遥一观,景牧也绝不可能认错。
闵封澜点头后,身边的太监便将闵封澜拿出来的证据一一送到景牧眼前,以方便他观察。
景牧大致看了两眼,心里便有数了。他道:“这里面有几样东西确实出自南疆玉家。”
景牧这话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景辉没有忍住斥责道:“景牧,你胡说什么呢?”
景牧仿佛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一样,他继续道:“虽然这当中有玉家的东西,但并不能证明刺杀乔卫的人是玉家的人。”
“证据当中的令牌等物件在玉家并不是什么不容易拿到的东西,倘若刺杀一事真的是玉家所为,臣相信玉家是绝对不可能露出这样明显且致命的破绽的。”
景牧跪地用十分坚定的语气道:“臣以为这是构陷!”
闵封澜看了他许久,才不冷不淡的道:“景卿不去断案可真是屈才了。”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那景卿认为这事是子虚乌有的事了?”
“臣不知,恳请皇上彻查此事。”景牧恭恭敬敬的道。
看到景牧这模样,闵封澜突然间想起来一句早年间旁人对景牧的评价。
最是知礼数,一言一行,堪称典范。
若不是场合不对,闵封澜一定会评价一句,名不虚传。
于礼节一事,景牧绝无可挑剔之处。无论是之前在北疆还是在现在,面对旁人质疑他的时候,他始终沉着冷静。
“那你们谁想去南疆调查此事?”
这话一出,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不知道南疆素来毒物众多,丛林茂盛,且林中多生瘴气。有命去,能不能活着回来?真的是一个未知数。
一时间,朝堂上罕见的寂静下来。
见此,闵封澜怒极反笑道:“平常你们不是个个都说的很欢快吗?怎么?现在都哑巴了?”
第四十二章 替代
事关生命大事,寻常人自然不会轻易出这个头。更何况,南疆玉家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坏事,如何倒霉?与在场的很多大臣都不相干。
而且闵封澜将那些证据放到了朝堂上,摆明了是想要动玉家。往常这种情况,清流派做事是最热心的。
奈何一个南疆浇灭了他们所有的热情,让他们却而止步。
像这种事情,按理来讲定北侯府作为姻亲是一定要避嫌的。但是在这种人人都不愿意出头的情况下,定北侯府再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定北侯,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家去办。朕不管你派谁去南疆,朕只要一个结果。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朕会派乔卫随定北侯府的人一同前往。”
这并不是被迫才选定北侯府的人,闵封澜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派定北侯府的人去。
定北侯府作为玉家的姻亲若想不被有心人打上和玉家合谋的印记,势必要对这件事情十分上心。闵封澜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多么信任定北侯府。闵封澜也考虑过隐瞒包庇这个问题,但他并不担心。
他大可以包庇,毕竟去南疆的不止他们一拨人。只是包庇一旦被戳穿,倒霉的世家可就不止南疆玉家了。
散了早朝之后,景牧到了约定的地点看着乔装打扮的玉文溪,默不作声。
“二公子,你倒是想想办法啊!”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他们所能控制的范围。玉文溪一收到消息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然而这里是帝都,不是北疆,更不是南疆。所以她等到了现在,心情可以算得上是十分焦急了。
景牧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才不急不缓的道:“你说的倒轻松,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就算要动乔卫,也不要用玉家的人。”
“南疆多少意外弄不死几个人,犯得着自己亲自动手?”
玉文溪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是在杀黎匪,不是乔卫。可谁知道黎匪居然和宋羽楚搅和在了一起?”
“宋羽楚长得太像程筠墨了,那边的人有些慌了神也是应该的。”
景牧听了之后只淡淡的道:“无论再像,宋羽楚永远都不可能是程筠墨。程筠墨之死可是姑娘亲眼见证的,难道姑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我自然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你的手段,清楚地知道这世上再不会有程筠墨,但是那边的人不相信,这一切便是徒然。”玉文溪道。
景牧只是笑了笑,不可否置:“玉家这些年确实太放肆了。”
“景牧!”玉文溪怒道。
“你也别急着生气,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景牧站了起来,边整理没有任何凌乱的衣衫,边漫不经心的道:“你无非就是说,我要一直一直仰仗玉家。”
景牧看着玉文溪的眼睛,令人看着便觉得十分有诚意的笑:“我当然要一直一直仰仗玉家,所以你不必忧心我会对这件事情置之不理。”
景牧收敛了笑意:“我这段时间会找机会去南疆一趟,在这之前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玉家的麻烦事了。”
景牧并没有搬出定北侯府,所以见过玉文溪之后,就直接回了侯府。
侯府的氛围没有任何悬疑的很沉重,皇上指了定北侯府,定北侯府就一定要派人去南疆。定北侯府虽和南疆玉家有姻亲关系,但对南疆的局势也是真的不熟悉。
“景牧回来了。”玉夫人道。
定北侯府的人口不多,小辈除了景牧之外,便只有世子景辉、大小姐景馥、三公子景望。除了景望尚未行冠礼,其余皆已成年。
“经过商量,我们希望你能够去南疆查明关于玉家的事。”定北侯夫人道。
景牧听到这话沉默了良久,似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道:“母亲,我想和您谈谈。”
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景牧率先开口道:“我想知道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
“有区别吗?”定北侯夫人道。
景牧给自己找了一个位置,笑了笑道:“似乎并没什么区别。”
顿了顿,看着定北侯夫人的眼睛道:“我长于南疆玉家,说起来比起定北侯府应该更加避嫌才是。”
“而且我上有父亲、兄长,这种事情应该还轮不到我来出头。”
“南疆危险重重,你父兄从未去过南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定北侯夫人忧心道。
“原来母亲也知道南疆危险重重啊!”景牧淡淡的道。
定北侯夫人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前几年北疆之战需要我定北侯府出人的时候,您心疼世子哥哥,便要我替了过去。那个时候你道父亲年迈,兄长是世子,景望年幼,我们家实在无人,问我能否请旨去北疆?”
景牧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骨头疼,尽管身体上的疼痛是常事,但这一次却让他觉得格外的难以忍受:“你那时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兄长若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呐?”
景牧顿了顿:“我那时回答说,可我去战场,刀剑也并不会长出眼睛来。”
“您从来都不会担心我有危险吗?”景牧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您竟连商量都不与我商量了?”
“母亲,您就这样害怕我回帝都吗?”
“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害怕你回帝都呢?”定北侯夫人道。
“母亲出身南疆玉家,自幼长于南疆,南疆到底如何,想必母亲心里清楚,绝不像传言中那样可怖。”
景牧淡淡道:“所以即便是世子哥哥去了南疆,您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南疆遥远,辉儿从未去过,万一被那些个毒虫毒草弄伤了,即便性命无碍,也是要吃苦头的呐。”
景牧失笑道:“可我到了南疆,那些毒虫毒草也不会因为我是景牧而对我手下留情。”
身体上的疼痛加上眼下的这些谈话,让景牧有些厌倦,他站了起来,语气强撑着和往日无恙道:“不知母亲对玉家的事了解多少?”
第四十三章 合作
“什么?”定北侯夫人在听到景牧的询问是明显有些迷茫。
景牧看了她一会儿,用无喜无悲的声音道:“无论母亲知道多少关于玉家的事,都不要多言。”
景牧收回了目光,突然话锋一转:“我记得世子哥哥从没有见过外祖,如若这次他不去南疆的话,以后怕是未必会有再见的机会。”
“景牧,你在胡说什么?”定北侯夫人斥责道。
“刺杀天子近卫一事可大可小,关键还是要看皇上怎么处理。可母亲,皇上自从登基以来,未曾有过任何一个大动作。皇上既然派人去了南疆,就一定是心中有疑。此番行事,未必不是山雨欲来。”景牧淡淡的道。
景牧像是没有看到定北侯夫人逐渐难堪的脸色,继续道:“母亲自从嫁到帝都,就从未回过南疆。大概并不了解玉家在南疆的形势,如今的玉家可以说是在南疆一家独大。”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怎么会容忍一个地方不姓闵?”
宋羽楚在黎匪的带领下终于见到了这位在南疆赫赫有名的公子牧,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宋羽楚惊讶的发现她还真的见过这位公子牧。
就在前不久北疆的关外。
光看公子牧这个人,你完全没有办法把他和心狠手辣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但是宋羽楚在认出他那一刻的同时,便不得不回忆起来这个人在她面前都干过什么事情。
做起事情来和疯子一般无二,利用身边的条件时更是毫无底线。
公子牧就和传闻中一样,穿了一件不容易被他人辨认出身形的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往那一站,看起来十分儒雅,周身的气质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润。
“牧哥哥。”黎匪在看到公子牧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显得整个人十分可爱。
公子牧拍了拍黎匪的脑袋,十分温和的道:“你和他们在外面玩儿一会儿,我有话要对宋羽楚宋姑娘说。”
黎匪十分听话的把江大夫和乔冰带了出去。
“公子看起来很喜欢小孩子?”宋羽楚寒暄道。
“喜欢谈不上,聊胜于无罢了。”公子牧看了宋羽楚一眼反问道:“小小年纪便成了毒人,姑娘不也是心疼他吗?要不然姑娘何必将黎匪带在身边护着。”
“原来公子还是个心善之人呢!”
“这可真是个新鲜的评价。”公子牧饶有兴致的看着宋羽楚。
“公子到底要做什么呢?”宋羽楚十分自觉的给自己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自然要和宋姑娘再一次合作了。”公子牧漫不经心的道。
“在北疆是你给我下的毒吧?”
公子牧笑了笑,也不辩解:“自然是我。若是别人恐怕你也活不下来。”
“承认的这么爽快,难道就不怕我接下来不同意我们之间的合作吗?”宋羽楚不动声色的道。
“我不承认你心里就没有猜测吗?”公子牧淡淡的道,顿了顿:“与其让你在心中猜,还不如我自己承认。这样你也省心,我也坦然。更何况我做的事,我为什么不敢认?”
“我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凶手在受害人面前理直气壮的。”宋羽楚失笑道。
“那是姑娘涉世未深,这世上肮脏之事不少,脸皮厚的人更是不少。”公子牧说着倒了一杯茶给宋羽楚,带着零零星星的笑意:“姑娘若是不怕我下毒,不妨喝些润润嗓子。北疆与南疆相隔遥遥,姑娘来这一趟委实不易。”
“我该信你么?”宋羽楚问。
“在南疆你大概只能信我。”
宋羽楚沉默着,她眼下的确没有比公子牧没更好的人选了。
“你图什么?”
公子牧笑了笑:“大概是因为我和其他人一样认为南疆玉家所行之事过于残忍。我心中有正义,手上有能力,所行之事唯问心无愧而已,并无所图。”
“公子坦坦荡荡的自夸,可真叫人无话可说。”
“过奖。”
“你那时为什么会出现在北疆?”如果在不知道公子牧身份之前,宋羽楚可以姑且认为他出现在那里是真心实意的想还北疆一个太平。
但在认出公子牧的身份之后,宋羽楚对才意识到事情未必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北疆与南疆相隔万里,就算以最快的速度从南疆赶至北疆,那也需要数日。
而公子牧却可以在北疆之战刚刚发生之时便出现在北疆,宋羽楚从来都不愿意以恶人去揣测他人,但现在公子牧明显是提前就知道北疆会有那么一战。
宋羽楚强迫自己停下来,不愿意去想。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到北疆只是想替她守住她要守的城。至于旁人的生死,与我无关。”公子牧看了宋羽楚一眼:“至于我是怎么提前知道北疆会发生战争的?像我这样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打探消息渠道。”
“程筠墨一事并不是什么大秘密,至少在世家之中不是。而程筠墨出事多好的一个机会,换你是关外敌军,你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不会。
宋羽楚在心中默默回答。
“好了,姑娘都问了在下这么多问题了,在下也想问一个问题。”
“公子请讲。”
“你们为什么要动玉家?”
为什么要动玉家?这可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宋羽楚想了一会儿道:“大概是和公子一样,心中有正义,虽能力浅薄,但求问心无愧。”
“姑娘自夸时也很坦坦荡荡。”
“好说。”宋羽楚应道。
“南疆玉家家规,身为玉家人,一言一行都要向着玉家。姑娘身边跟着的两个人,若是我没有认错的话,其中一个应该是位十分有名的神医江大夫,而另一个应该出自皇上近身侍卫乔卫。”
“公子应该也是玉家人吧?既然说一言一行都要向着玉家,那为何还要费心见我呢?”宋羽楚避开公子牧后半段话,反问道。
“良禽择木而栖,没错吧?”公子牧顿了顿:“更何况我又不姓玉,我算哪门子的玉家人?”
帝四十四章 玉家主
景牧在见到宋羽楚和乔冰之后,客客气气的行礼道:“在下户部侍郎景牧见过宋姑娘和乔侍卫。”
一般情况下,一个有阶品的官员是不需要向无阶品的平民百姓行礼的。但景牧在北疆的时候已经见过宋羽楚,所以很清楚宋羽楚对于闵封澜来说是不同的。
哪怕这只是他的错觉,但是礼多人不怪而且宋羽楚背后还站着一个宋庭渝。礼数周全些,总归不会出错的。
“景大人。”宋羽楚客客气气的还了礼。
“皇上派我前来协助姑娘。”景牧在客气了之后直奔正题道。
“景大人,据我所知您虽然出身定北侯府,但是是长于南疆玉家的吧?这种时候您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避嫌吗?”乔冰在景牧说完之后接话道,语气颇有些咄咄逼人。
“这话您应该去和皇上说。”景牧气定神闲,仿佛毫不在意乔冰的语气:“定北侯府是玉家的姻亲,玉家一旦出事,哪怕定北侯府是老牌侯府也决计逃不了干系。”
“这种时候,我定北侯府若想不被牵扯,自然是要用心去查玉家一事。这样说起来,定北侯府的人来南疆应该比其他人来南疆更可靠些。”
因为景牧的缘故,宋羽楚一行人顺利的到了玉家,之前所经历的种种刺杀全都不见踪迹。
宋羽楚并没有带着黎匪,不动脑子想也知道玉家对于黎匪而言,绝不是什么好去处。而景牧的表现也不像是认识黎匪的样子,所以宋羽楚就以黎匪身体弱为由,将他留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宋羽楚在见到玉家主的时候,发现他戾气很重。即便是穿着十分儒雅的袍子,也绝不像是一个文人雅士。眉眼之间戾气显露无疑,即便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会被人忽视,反而会给人心理上带来十分沉重的压力。
毒医素来不分家,大概是因玉家是毒术世家的缘故,玉家主的身体看起来十分康健。
站在别人的地盘上,很有可能是站在自己对立方的人的地盘上,自觉是非常重要的。宋羽楚乖乖的跟在景牧身后,不东张西望,不该好奇的东西绝不好奇,轻易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走一步路。
“外祖。”
宋羽楚发现景牧无论见了谁都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毛病。可对外人礼数周全很正常,若是将这些都放在亲人身上,便有些太疏离客气了。
景牧长于南疆,传闻是一直跟着玉家主长大的。一个人在面对教养自己长大的人时,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祖,真的会像景牧这般客气吗?
“阿景回来了,一路舟车劳顿,我让人安排你朋友休息,你也回去休息吧。”说着压根儿就没有给景牧反应的时间,直接便吩咐:“文溪,带二公子下去休息。”
“是。”玉文溪行礼道。
景牧先是转身对宋羽楚一行人道:“你们和我一样远道而来,不妨先休息休息,改天我再带着诸位好好的在南疆玩一玩。”
等到玉文溪带着景牧离开宋羽楚一行人的视线之后,玉文溪便咬牙切齿道:“二公子明明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为何还要主动带他们上门?既是要带他们上门,为何不提前告知?”
景牧看着她的眼睛,面上仍旧带着三分笑:“我不带他们来,难道他们就不会来了吗?与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还不如让这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玉姑娘,玉家已经彻底入了皇上的眼,过了这一关,玉家可能还有很多年繁华的日子。可倘若过不了这一关,玉家结果会如何?相信姑娘比我清楚。”
“这些年来,玉家在南疆确实太过放肆了。”景牧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仿佛是一个局外人,不带丝毫感情。
玉文溪看着景牧,突然意识到这个见人先是三分笑礼数周全的二公子对玉家可能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若论感情,恐怕恨更居多。
玉家毁了景牧多少?不仅景牧心中有计较,连玉家主也是心知肚明。
不然玉家主也不可能会说景牧有剑指玉家的可能。
“二公子,如果有一天玉家大势已去,你会落井下石吗?”
“姑娘是在说笑话吗?”景牧淡淡道:“姑娘明明知道我这一生都绝无可能与玉家断掉关系,景牧是一定要与玉家共存亡的。”
“是我糊涂了。”即便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玉文溪的心仍旧不能平静下来。她知道景牧之所以回答的这么肯定,是因为景牧无法摆脱玉家对他的影响。
这与发自内心的忠诚不同。
“姑娘不带我去见外祖吗?”
“家主说先让您去把药房那边的事料理了,再去见他。”玉文溪转达了玉家主之前对景牧的安排。
“那个走失的毒人怎么样了?”景牧一边往药房方向走,一边问道。
“那个人之前一直跟着宋羽楚,我们的人再失败几次之后便收手了。”
“优柔寡断,摇摆不定。”景牧评价了一番:“得罪了人,不斩草除根,却在狠狠地得罪了一番之后留了人家性命。”
景牧斜斜的看了玉文溪一眼:“留着干什么?留着让他在你坟上长草时替你锄草吗?”
“那现在?”玉文溪问道。
“杀!”景牧这个字说的很轻很淡,但落在玉文溪的耳旁,却让她心里猛然一凉。
玉文溪十分艰难的开口:“之前逃出去的那个毒人,估计二公子之前也见过。那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来到玉家,公子应该还抱过。”
“然后呢?”景牧看着玉文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景牧的这双眼睛在看人的时候显得极其有诚意,仿佛他的眼里心里皆是你。但玉文溪却在这一刻在他眼里看见了皑皑雪山,眼底仿若极寒地区的百年冻土,寸草不生。
玉文溪眼睁睁的看着这双眼微微弯起,带着零零星星的笑意:“姑娘不必一而在再而三的试探我。”
第四十五章 铺路
初岸被通知有人找他的时候,还有些许惊诧。当他看到来人的时候就更惊诧了,因为他压根儿就不认识对方。
他在通知他的那个人的耳边小声道:“你确定是这个人找我?没有通知错人?”
侍卫看了一眼那人:“他说的就是寿安宫侍卫统领初岸大人,没有错。”
嗯,在初岸这件事上,睢娅还是挺给宋庭渝面子的。初岸来了没几天,睢娅就找了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顺理成章的给了他一个寿安宫侍卫统领的位置。
初岸把侍卫打发走了之后,客客气气的道:“这位大人,你找我有事吗?”
尽管初岸并不是认识对方,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能进宫的除了皇子妃嫔,就只有大臣了。对方选择在这里见他,显然是不太能深入皇宫,所以前者可以排除。
至于大臣,尽管对方并没有穿朝服,但初岸估摸着也不会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因为无论是从气质上来看,还是从穿着上来看都不太像。
当然,识人最忌讳想当然。
对方并没有先回答他的话,而是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他。初岸有些茫然的接过来,看了一眼:“你是暗域的暗桩?”
“不算是,但也差不了多少。我是木惟,域主让我来帮你。”木惟道。
初岸将手中的牌子还给了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等我一下,我们出去说。
由于初岸已经是个统领了,所以他的时间相对自由,他将事情安排好之后,出于谨慎,并没有和木惟一起出宫。
而是选择了各自出宫,在宫外汇合。
暗域作为天下最大的一个情报所,肯定会有许许多多的情报来源地,而在这寸土寸金的帝都也不例外。
秉承着自家地盘最安全的原则,初岸带着木惟来到了一家酒肆,进了惯用的包间:“坐吧,这个包间被特殊处理过,不必担心会被旁人偷听。”
等到双方都坐下来之后,初岸道:“我还不知道阁下的身份呢?”
“国子监讲师木惟。”
“出身寒门?”初岸道。
“嗯。”
“师父打算让你怎么帮我?我来之前师父只给了我一个任务,那就是保护好宋羽楚的安危。”初岸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令他显得格外的天真,格外的人畜无害:“我瞧着你也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我不会武功。”木惟不卑不亢的道:“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您为什么会在宫里当侍卫吗?”
“一个宫外的姑娘却要您提前进宫,您难道就没有仔细想过吗?”
“自然想过。”初岸看了木惟一眼:“宋羽楚以后很有可能会进宫,所以我才会进宫。”
“后宫向来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比起那些真刀实枪的战场,这种悄无声息的才是最可怕的。”木惟话锋一转:“后宫女子不能光靠皇上的宠爱,毕竟不是每位帝王都是先帝。”
“女子的家世亦是她在后宫立足的重要保障。”
“是啊。”初岸颇为赞同道:“若是一个背后什么都没有的女子,失宠了,被人害死,死了也就死了。若无意外,没有人会为她申冤明不白,她的死也不会在后宫掀起任何一点浪花。”
“可若是一个身后有背景的女子失了宠,只要言行不太过分,必然会有复宠的可能,那旁人再动她的时候也会掂量掂量。”
初岸看了一眼窗外:“在后宫皇上宠爱谁?厌恶谁?从来都不是他能决定的,而是局势。后宫不是皇上的后宫,而是朝廷的后宫。后宫女子的恩宠从来都是和前朝局势休戚相关。”
木惟这才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初岸,细细的回想了一下他所知道的关于初岸的一切。
初岸,人称公子初,在江湖上久负盛名,与闽南程家家主程亦卿是至交好友。如今仅仅接触一次,便能够让人看出他的不凡,可见传言不虚。
不过,这大概也和他的出身有关,像刚刚的那一番话,无论是出自寒门的人,还是出自世家的人都不可能说出来。
因为他们有所顾忌,心知肚明却闭口不言。
但初岸没有。
这里是暗域的地盘,今日他们之间的所有谈话,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不会再有旁人知晓。若是有旁人知晓,便是他们二人之中有人向他人泄露。
木惟接话道:“宋羽楚宋姑娘若有朝一日真的入了宫,那她背后就需要一个势力。”
“所以师父选择了你。”初岸接过话来:“你出自寒门,也算是清流派,师父他之前一直顶着布衣丞相的名头,宋羽楚身上也担着宋庭渝侄女的身份。所以比起世家派的大臣,宋姑娘多少会容易被清流派的大臣接受些。”
“公子说的不错。”木惟接道:“我来之前宋域主还和我说了一些陈年旧事,是关于定北侯府的。”
“景馥?”初岸猜测道。
“原来公子知道。”
“知道谈不上,只是隐隐约约听说过罢了。”初岸在来之前看了许多帝都里发生的陈年旧事,定北侯府作为帝都里的老牌侯府,他家的一些旧闻自然是不能错过的。
“皇上已然到了大婚之年,婚事自然会被大臣们议论。定北侯府之前因景馥的生辰八字而将嫡次子景牧,也就是户部侍郎送去南疆以示请罪。”
木惟说到这里突然间用十分惆怅的语气道:“如今景大小姐的生辰八字却被世家派的人说成天赐缘分,若景侍郎听到,不知该作何感想?”
“景牧有什么感想我不知道。”初岸淡淡的道:“但从你的话里我能听出来世家派的人想要皇上娶景馥。”
“他们确实有这个打算。”木惟顿了顿:“按照景馥的出身,定北侯府的嫡女嫁入皇宫,皇后的位置非她莫属。”
初岸听这话突然觉得不大顺耳,他道:“可若是皇上想要娶宋羽楚,那景馥就绝不可能是皇后。起码宋羽楚在宫中时,她不能是。”
“为什么?”木惟下意识的反问。
“宋羽楚若入宫,身份必是皇后!”
第四十六章 劝说
“这么笃定?”木惟惊讶道。
“不是笃定,而是在说事实。”初岸丝毫不觉得他说的究竟有多么的令人惊诧。
“若宋羽楚真的入宫却不是皇后,你觉得师父那里皇上能交代吗?”
自然不能!
无论是初岸还是木惟心里都十分清楚,如果宋羽楚真的入宫却不是皇后宋庭渝能接受的话,也不至于提前让他们为宋羽楚铺路了。
初岸突然顿了顿,能令他师父费了这么多心思的人,这些年来,自从平帝驾崩的这些年来,宋羽楚还是唯一一个。
景牧如约带着宋羽楚在南疆到处转一转,至于乔冰和江大夫似乎在忙其他的事情,并没有跟上去。而在南疆转的这个过程中,宋羽楚也看到了一些别处见不到的景象,例如:边境的商市。
北疆虽然也有商市,但由于战乱频生,并不如南疆这般繁华。只是零零星星的有几个胡人做些小生意,不成体系。
但南疆的商市,因南疆相对太平,所以更为繁华些。市面上不仅有许多当地的东西,也有许多来自其他地方十分具有异域风情的物产。卖东西的人也不仅仅只是南疆人,也有许多他国面孔的人。
景牧大概是看出宋羽楚对商市十分感兴趣,便开口介绍道:“这商市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以前不过是生活在边界的人为了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私底下物物交易。”
“后来因为交换东西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才逐渐形成了规模,可见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慢慢来。”
宋羽楚看着商市笑道:“景大人说的极是,凡事都不可操之过急。”
“姑娘,在北疆您有宋庭渝护着,背后也站着皇上,可在南疆姑娘凭什么呢?”景牧看着这双眼清澈的眸,含笑道:“世家之中的事向来不好让外人参与,而且南疆的确危险重重。”
“公子这次单独带我出来,莫不是想要威胁我?”宋羽楚笑了笑,十分无奈:“可您威胁我有什么用呢?我一不是朝中大臣,二非天子近侍。”
“可姑娘却来到了南疆,身边跟着的是天子近侍。”景牧淡淡道。
“我在北疆时听闻姑娘原是要和皇上一起回帝都的,为何来了南疆?”
“景大人,我来不来南疆好像与您无关。”
宋羽楚发现自己的口气过于冷淡僵硬,随即软化了一下:“大人好心,羽楚心领。只是羽楚十分不明白大人为何要说这些话?按照大人的立场理应不该说这些话的。”
“玉家在南疆是什么情形,姑娘了解吗?”景牧只是包容的笑了笑。
“只手遮天?”宋羽楚把她看到的景象结合着她来南疆之后所听到的传闻道。
“玉家在南疆的形势是近来才刚有的吗?”
“不是。”这个宋羽楚还是知道的,托江大夫的福,她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在南疆的必须要知道的一些事了解清楚了。
“那皇上为何现在才想要动玉家?”景牧继续追问道。
“因为皇上需要一个机会。”宋羽楚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便顿了下来。
机会?难道朝廷真的在之前没有抓到过南疆玉家的把柄吗?显然不是。
之所以不动,是因为玉家在南疆根基已深。闵封澜若想动玉家,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南疆玉家是世家,闵封澜若是动了,是一定要考虑其他世家的反应的。
世家之患,已久!
不是一朝一夕能根除的,也不是闵封澜这个皇帝说除就能除的。
“机会?”景牧语音轻轻上调:“这话姑娘也是不信吧?”
“皇上派来南疆的人,鲜少有活着回去的。只要师出无名,玉家没有罪过,皇上便不能动玉家。”景牧顿了顿:“姑娘不该插手的。”
“可这种事情总要有人来做的,我相信世间万物,正义最大!”宋羽楚这话说的十分掷地有声。
“你和她很像。”景牧有一瞬失神,紧接着在宋羽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空档反问道:“那敢问姑娘什么是正义?”
“姑娘,你的道是道,别人的路也是路,世间万物本无善恶,只是立场不同。”景牧看了宋羽楚一眼:“姑娘认为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便是正义,可若是一个人杀人无数、害人无数,他心中便无正义吗?”
“心中既有正义,又为何会杀人无数、害人无数?”宋羽楚反问道。
景牧只是笑了笑并不接话,他淡淡道:“皇上派来的人哪怕再老实,也几乎都死在了南疆,或者是死在了回帝都的路上。”
“可有一个人却在大闹玉家之后,活着离开了南疆。”
景牧再说这个人的时候似乎有一些淡淡的怀念,表情也与说他人时不同。宋羽楚不知道那抹转瞬即逝的怀念是不是她的错觉,却突然隐隐约约觉得这样的景牧,她似乎曾经见过。
在她那已被她全然忘记的岁月里。
“那个人是谁呢?”宋羽楚问。
“程筠墨,闽南程家嫡女。想必姑娘很熟悉。”景牧含笑道。
嗯,程筠墨这个名字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
“程筠墨将玉家闹得天翻地覆,玉家在事情刚刚发生之后也曾想过与她不死不休,后来却妥协了。”
“程筠墨为什么要大闹玉家呢?闽南程家与南疆玉家有大仇?”宋羽楚问道。
“闽南程家和南疆玉家原是没有仇的,但是玉家和楚族有仇。当年楚族之所以会那么快消亡,和玉家有着莫大的关系。程先家主夫人楚琤是楚族嫡脉遗留下来的唯一血脉,程筠墨作为楚琤之女自然不会看玉家太过顺眼。”
景牧想了想:“闽南程家和别家有些不同,族中子弟,不论男女,皆要在成人礼之前完成一件自己认为重要的事,以向程家先族证明自己已经成人。”
“程筠墨在成人礼之前做的那件事就是,代母重建南疆前霸主楚族宗祠。”
宋羽楚惊讶的看着景牧,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第四十七章 杀心
“程筠墨想要在南疆做这件事情最大的阻力便是玉家,玉家不可能容许楚族宗祠再立于世。”景牧不带任何感情的道。
世家当中也分三六九等,玉家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局势,和之前用计除掉楚族有着莫大的关系。
玉家的人也很清楚,如果楚族依旧立于世上,那么现在的玉家依然不会成为南疆霸主,依然会屈居于楚族之后。
可除掉楚族用了多少下作手段?犯了多少忌讳?大概只有那些经历过且现今仍然活在世上的人才知道。
不巧的是,玉家主恰巧经历过并且还活在这世上。
玉家所行之道虽不光鲜,但玉家主并不忌讳旁人说三道四。唯有对那件他亲自策划和参与的扳倒楚族一事格外忌讳,不容许任何人提起,眼里也见不得任何身上留有楚族血脉的人。
所以程筠墨大闹南疆玉家也是必然的事。
而玉家千方百计的想要程筠墨死,也不仅仅是因为程筠墨曾经大闹玉家,让玉家失了颜面。更是因为,程筠墨身上流着楚族的血,只这一点便足够让玉家主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玉家主忌讳楚族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即便如今距离楚族消亡已经过了数十年,可在玉家主心中,这种忌讳并没有因时间流逝而逐渐消散,反而因时间的洗礼更加忌惮。
夜深人静时,景牧来到了主院,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尚未休息的玉家主。景牧老老实实的行礼问安:“请外祖安。”
“今天都带着宋羽楚去了哪些地方?”
“去了南疆的商市。”景牧十分恭敬的回答,表情看起来是一如既往的温顺。
“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玉家主喝了一口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
“外祖想要我说什么?”景牧反问道,表情还是那样的顺从。
“景牧。”玉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顿了顿:“不要耍什么花招,玉家倒了与你也没什么好处。”
景牧笑了笑,主动对上玉家主的眼睛,让他说的话显得格外的诚心:“我知道,所以外祖也不必担心我会做什么不利于玉家的事。”
玉家主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景牧的这句话而变得和蔼可亲:“你也不用在这里表忠心,你对玉家有多少忠心你心里清楚,我也心知肚明。”
“这里又没有旁人,这些糊弄外人的话就不必说了。”玉家主讥讽道。
“是。”景牧仿佛没有听到玉家主言语中的讥讽,十分顺从的答了一句。
“我问你,程筠墨真的死了吗?”
“死了,千真万确,尸骨无存。”景牧用四平八稳的语气回答:“这是玉文溪亲眼见证的。”
景牧低眉顺眼,语气颇有些难过:“您从不信我,可您一直都是相信玉文溪的。”
“宋羽楚是怎么回事?”
“宋羽楚是宋庭渝的侄女。”
“谁问你她的身份了?我是在问她为什么会那么像程筠墨?”玉家主怒道。
“人有相似,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景牧道。
“杀了她!”玉家主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杀意。
“她是宋庭渝的侄女,这个节骨眼儿上玉家并不适合另生枝桠。”景牧反对道。
“宋庭渝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侄女?他还能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侄女与我南疆玉家翻脸不成?”
“宋庭渝会不会与南疆玉家翻脸?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眼下玉家被皇上盯上,药房的毒人又走失,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事还不够外祖焦头烂额吗?”
“宋羽楚她能查到什么?就算能查到她不该知道的东西,她有没有命告诉别人还是个未知数呢。至于药房走失的毒人,景牧你最清楚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玉家主毫不在意的道。
“景牧,我不希望宋羽楚再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玉家主似乎并不想再听见景牧有任何反驳的言语,直接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
景牧从主院里出去的时候,突然在一瞬瞧见了月光。景牧很少瞧见过南疆的月光,并不是南疆的夜没有月。南疆多阴雨,但有月的夜也不少。
从前是没机会见,后来是没时间见。
在北疆的那些年,他见过北疆的月夜,清冷中带着点点温柔,连带着那漫漫长夜都不显得格外难熬了。
但南疆的夜,即使天上有月,也很少有光亮撒在地上的时候。因为南疆多古树,世家大族和当地商贾都会在自己的府上置办很多古树。所以即便不处于山林之中,也少有月光洒下。
南疆的月光,不似北疆那样,莫约是南疆多阴雨的缘故,所以南疆的月光显得有些暗淡,像江南水乡多思的忧郁少女。
像今夜这样的月光,景牧还是第一次见。景牧莫名的有些想笑,他在南疆些许年竟也像一个从未来过南疆的人一样,连南疆的月光都没见过。
何其可笑!
黎匪睡的朦朦胧胧中突然感觉到室内有人,猛地惊醒,睁大了眼睛,却在要起身的那一瞬间,听到一个声音十分温柔的道:“惊醒你了?”
“牧哥哥?”黎匪带了点儿疑问的语气道。
“是我,我来看看你的身体状况。”公子牧的声音十分的轻缓,让黎匪刚刚绷紧的身体慢慢舒缓下来。
“牧哥哥,我听别人说毒人一旦离开玉家便会很快的死掉,是真的吗?”黎匪的语气天真中含着悲伤。
“不是。”公子牧动手给他把脉之后,从身边拿过来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喂给黎匪:“我答应过你带你离开药房,现在我已经做到了。我也说过不会让你在离开玉家之后就立马死掉,也会做到的,你不相信牧哥哥吗?”
“我相信牧哥哥!”
“乖乖睡觉吧,已经很晚了。”说着公子牧替黎匪掖了掖被角道。
“那待会儿牧哥哥还离开吗?”黎匪带了些期待的问。
“我等你睡了之后再离开。”公子牧的声音越发的轻缓,而黎匪也在他的声音中渐渐困倦,直至沉沉睡去。
第四十八章 景辉至南疆
宋羽楚发现今天的玉家格外的热闹,随手拉了一个小厮,问了才知道,定北侯府世子景辉来了。
宋羽楚还想继续问,只是那小厮在答完话之后便匆忙地走了。宋羽楚大拇指指腹在食指和中指指腹来回磨磋,片刻后才收回了那想拉住却没拉住小厮的手。
一转身冷不丁的瞧见景牧在不远处站着,宋羽楚在原地与他遥遥地打了一个招呼。便看见景牧脸上带着笑意走来:“姑娘这是要出门?”
“不是,只是好奇今日竟如此热闹。想去凑个热闹。”宋羽楚略显尴尬的道,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鼻子。
“今日世子哥哥要来,我正要去迎接。姑娘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一同前去。”景牧笑了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世家大族的正门一般是不开的,哪怕来的是定北侯世子,玉家的大门也没有开,只开了侧门。
故而景牧去迎接也是去的侧门。
侧门围了一堆人,看衣着不仅有小厮侍女,还有玉家的一堆小辈,看起来十分的有排场。
景牧看着宋羽楚疑惑又惊讶的表情,笑着解释了几句:“因南疆与帝都相隔遥遥,所以兄长并未来过南疆,这还是第一次来,所以大家都会好奇一些。”
“原来是这样。”宋羽楚道。顿了顿,笑了笑又道:“我还以为世子过来的场景和我们之前过来的场景一样呢。”
景牧看了宋羽楚一眼,笑了笑,颇有些又看到自家妹妹做傻事的味道:“自然不一样。世子哥哥是第一次来,可我却在南疆玉家常驻了许多年。若你与我回来时也是这排场,只怕会令人更惊恐吧?”
“我在这里住了许多年,和在场的几位表哥表弟都认识,没什么神秘性可言,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守在门口巴巴的等着看我长什么样。”
“我居然觉得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宋羽楚笑了笑,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景牧只是笑了笑,虽还是那样的温润,眼睛却有些失神。
他第一次来南疆见到的玉家是什么情形呢?
“耀之来了。”玉家大公子是率先上前迎接,唤的十分亲密,就像是在唤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而在玉家大公子的热情衬托下,景牧就显得既客气又疏远了。
耀之是景辉的表字,景辉已经过了及冠之年,所以取了表字。辉者,光也,所以定北侯为他取字耀之。
“大表兄。”景辉客客气气的和众人打了招呼。
若是单单从景辉的这些做事来看,宋羽楚觉得颇有世家子弟的风范,谦逊又世故。
但景辉和景牧又有不同。
许是生长环境的不同,哪怕景辉笑着面对众人,也令人生不出亲和之意,仿佛与他之间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这是属于世家子独有的高傲。
然景牧不同,他笑的时候会让人莫名觉得很亲切,有一种心安的感觉,他对着你说话的时候,仿若他的眼里只剩一个你。会让人十分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二弟。”
“世子哥哥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外祖已经让人打扫好客房,外祖的意思是让世子哥哥先休息休息,再去请安。”
“外祖在吗?”景辉问道。
“自然是不在。”在玉家大公子想要回答之前,景牧抢在他之前道。
“既然不在,那便先将行李安顿一下吧,有劳二弟带路了。”景辉道。
“是。”景牧应道。
景辉率先进门,就在景牧跟着进门的时候,玉家大公子按住景物的肩膀在他耳旁低语道:“你为什么要撒谎?祖父明明在家。”
“祖父的行踪,我想我应该比你清楚才是。”景牧依旧十分温和的笑。若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只看这样的场景,一定会觉得他们兄弟情深。可事实并非如此。
玉家大公子原本对景牧抢他话还有些生气,但在听到景牧说这句话之后,笑了笑阴阳怪气的道:“对于外祖的行踪我确实比不了你,毕竟我和你不一样。”
景牧仍然笑着,眼里的笑容越发浓郁,他看着玉家大公子的眼睛:“这还是托表哥的福呢,若不是因为表哥,我哪里又会有今天?”
“哼!”玉家大公子甩了甩袖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景牧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衫,看了一眼宋羽楚,依旧温和的道:“姑娘有事吗?今日兄长来,我需先安顿兄长的住处。姑娘若是有事,若是不太重要的话,我为姑娘指一个可信任的小厮如何?”
“无事,景大人去忙吧!不必管我,我就随便走走。”宋羽楚毫不在意地的道。
“南疆不比别处,毒虫毒草众多,姑娘还是少往那些深山老林里去,免得出了意外。”景牧叮嘱道。
“放心吧!我就随便转转,危险的地方绝不去。”
“若是有人欺负姑娘,姑娘可以报出玉家的名头,反正姑娘现在也住在玉家。在南疆,玉家的名头还是挺好用的,等闲人知道姑娘和玉家有关,便不会轻易找姑娘麻烦。”
“知道了,大人快去找兄长吧,免得让世子等急了。”宋羽楚催促道,只是脸上的笑容愈发浓郁。
景牧将景辉带到他在玉家要住的院子,静静的看着他将院中一干人等都屏退。对视间,景牧率先打破了平静,半开玩笑道:“世子哥哥为什么会来南疆?若是我知道世子哥哥会来,说不定我就不来了呢。”
“你为什么会来南疆?”景辉问道。
“世子哥哥当真不知道吗?”景牧用四平八稳的声音道:“自然是和之前去北疆的原因一样,替世子哥哥来的。”
景辉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道:“抱歉,本来是我的责任,却要你来担。”
“不必抱歉!”景牧笑着道:“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北疆我去过了,南疆我也来了。”
“我听母亲说,你说玉家这次会很危险,如果我这次不来,很有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是真的吗?”
第四十九章 痛恨缘故
“世子哥哥觉得呢?”景牧反问道,许是觉得站久了很累,便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我不知道。”景辉沉默了一会道。
“圣意难测,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谁也不知道事情最后是什么样的。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玉家并不能做那个例外。”
除非天下姓玉而不姓闵!
可眼下天下姓闵而不姓玉!
殿试之后,许是想要功过相抵的缘故,礼部尚书在病好之后办事十分麻利,很快便将前三甲人选定了下来,交给闵封澜。最后放榜时,除了探花是出自寒门之外,状元和榜眼皆出自世家。
“世家派之争与清流派之争已过百年,皇上若想改变眼下的局势怕是很困难。”程亦卿那得来的信纸放在一旁对程昭道。
“确实如此。”程昭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的格子上:“想要改变眼下局势,削弱世家,必须要倾整个清流派之力,或许还不够。这还是在清流派是同一条心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分,一条心怕是不能轻易而成。”
“一条心也不无可能,二叔忘了?皇后之位至今空悬,而皇上眼下也已到了大婚的年纪。”
“世家派也多有适龄的女子。”程亦卿顿了顿又道:“而且我听说宋庭渝最近还多了个侄女,亦到了议亲的年纪。”
“听闻是。”程昭道:“宋庭渝对他那个侄女十分紧张,若不是之前在北疆之战中露了脸,怕也不知道宋庭渝还有一个侄女。而且,之前他与大哥深交时也并未听闻他还有一个侄女。”
“我之前让人查过宋羽楚的来历,只可惜竟半点也查不到。就连之前宋羽楚在北疆的那些痕迹,也被人抹干净了。”程亦卿从棋盒里抓了一个棋子,在两指指腹间磨磋了许久,又放下了。
“看来宋庭渝对这个侄女十分重视的。”程昭接话道。
“宋庭渝在未至北疆之前官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是权倾朝野也不足为过。宋庭渝素来有布衣丞相之称,他的侄女若是嫁入皇宫,必然会成为凝聚清流派的一个核心。”程亦卿分析道。
“不错,可无论是谁家嫁女,最后好处又归于谁?都和我们无关。程家向来有家训,程家与皇族永无姻亲。”程昭替程亦卿收拾了一下桌子上摆着的棋盘,又将原本放置一旁的煮好的清茶端了上来,倒一杯与他。
“我这一次去南疆,之所以这么快回来,是因为担心你。”程昭倒一杯茶给自己,抿了一口茶道。
“为何?”
“南疆近来不太平是真的,皇上派人至南疆也是真的,玉家行为过分也是真的。”程昭突然间冷笑道:“我此次在南疆恰巧碰见他们寻找毒人。”
说到这里,程亦卿便明白了。制作毒人一事向来不被世俗所容忍。之前也并不是没有人知道南疆玉家在制作毒人,只是没有人捅出来,所以这事也就没有被放到台面上。
世家大族向来自私,以自家利益为大,这种事情即便是他们知道了,只要不阻碍了他们的利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以至于南疆玉家制作毒人一事,在南疆的世家中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怎么会突然寻找毒人,我记得玉家被毒人的看管还是蛮严格的吧?”程亦卿道。
“这也正是我疑问的地方,按理来说,哪怕玉家再自负也不会蠢到要与天下人为敌,我看了一阵儿,他们要找的那毒人最多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自然不可能仅凭一个人便离开玉家。”程亦卿自然而然的接道。
“我还记得之前姐姐说过,她也曾在南疆见过一个玉家跑出去的毒人,但那时正值玉家内乱,再加上姐姐大闹玉家,跑出去一个毒人也十分有可能。”
程亦卿冷笑道:“但眼下,玉家内部太平,并没有太大的乱子。玉家这次怕是成了别人手中的棋了。”
“所以我担心你啊!”程昭带着些许愧疚道:“大嫂临终之前,将你姐弟二人托付于我。如今你姐姐下落不明,倘若你再出了事,我就真的无颜再去见兄嫂了。”
“二叔。”程亦卿带着安抚道。
“楚族是玉家家主心头上的一根刺,若是玉家真的走了下坡路,我真的很难想象玉家主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样的疯事。”程昭担忧道。
“当年你姐姐被玉家的毒药害的九死一生,若非有好心人相救,只怕早与这世间无缘。如今这世上除了你姐姐,便只有你身上还有楚族血脉。所以,玉家主必视你为眼中钉心肉中刺。”
程亦卿沉默了一会儿:“玉家主究竟为何那么恨楚族?用尽心思、不计得失也要除掉楚族。楚族倒了之后,玉家立誓杀尽楚族遗留下来的每一个楚族人。”
“世家之间向来不轻易动手,像玉家主这样不管不顾的还是少见。从前玉先家主在世时,玉家与楚族之间的关系还算过得去。”
“自然是因为人性的贪婪。”程昭淡淡道,言语里带着一分压抑,一分怨恨。
“楚族是南疆的霸主,只要有楚族在一天,玉家就须得屈居楚族之后。”程昭叹了一口气道:“玉家家主是一个有野心的疯子,他原没有机会继承玉家,是他亲手将他数个兄弟杀死,就在玉先家主的眼前。”
“这样一个以这种方式上位的人,你决不能要求他仁慈,更不能以一个常人的思考方式去猜测一个疯子。”
“果然是疯子。”程亦卿淡淡道,顿了顿,复而又道:“我听闻先帝原也有六个兄弟,只是那六位皇子之死真与他无关吗?”
“六子之乱和先帝还真无关。”程昭想了想道:“先帝与其他六位皇子不同,自小拜了江湖人士为师,算是半个江湖人,故而并不热衷于皇权。而且六子之乱时,恰逢兄长大婚。先帝作为兄长的至交好友也来了,所以六子之乱确实与他无关。”
第五十章 费尽心机
宋羽楚这两天将玉家附近大致转了一转,还抽了一些时间,十分谨慎的去看了看黎匪。发现黎匪居然在看医书,当下心里便十分惊诧。
“这些医书你都看得懂吗?”宋羽楚随手拿了一本翻了翻,发现这本书上有些地方做了详细的批注。便问道:“是有人在教你吗?”
“嗯。”黎匪点了点头。
宋羽楚又问:“是公子牧吗?”
“嗯。”
宋羽楚突然间便有些惊诧了,南疆人虽然人人都在传公子牧如何的心狠手辣,但也让人人都知道了他的手段。
一个人光有野心是不够的,他还需要有与野心相匹配的手腕。公子牧做到了这两点,所以他成了让南疆各世家人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但在南疆从没有一个消息说,公子牧还善医术。
毒医向来不分家,玉家作为一个毒术世家,是绝对不会缺乏给府上谋士看病的大夫的。公子牧作为一个为玉家做出不少贡献的谋士,按正常的情况来说,玉家对公子牧应该相当礼遇才对。
所以,公子牧若不是在到玉家之前就懂医术,那就是一定有一个理由让公子牧非学医不可。
当然,不排除个人喜好。
可若是在联想起来之前她与公子牧接触时公子牧的态度,宋羽楚感肯定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宋羽楚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医书合上,她原先以为公子牧和玉家只是有矛盾,但眼下看来,只怕是这里面大有文章。
宋羽楚大胆的猜测了一番,或许公子牧并不想在玉家做事,但出于一些原因,公子牧不得不在玉家做事,还要表现的十分忠心。
可公子牧那样的人绝不可能轻易受人掣肘,加上掣肘他的对象还是玉家。
宋羽楚想,玉家用的手段她已经可以想象出来了。玉家是毒术世家,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一个人下毒,那真的是再容易不过了。
而公子牧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中了玉家的毒,为了活下去,为了得到解药,公子牧不得不替玉家做事。但玉家为了掣肘他,给他的药也一定不会是解药,而只是缓解毒性的药。
这样一想,一切都顺通了。
估计黎匪能够仅凭一个人就从玉家跑出来,怕也是公子牧的手笔。毕竟能够轻易将玉家撕开一个口子的,在玉家也没有几个人。
宋羽楚突然发现她这一次来南疆,未必会没有任何收获。而公子牧之前所说的合作,怕也是出于真心。
毕竟,在同一利益上,没有人会和好处过不去。
玉家倒了,也许这正是公子牧想要看到的。
“小弟弟,姐姐有些话想和公子牧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宋羽楚放柔了声音道。
“不知道,我可以等牧哥哥过来之后,帮你和牧哥哥说一声。”黎匪道。
“你牧哥哥平日里住哪儿啊?告诉姐姐,姐姐可以自己去找,这样就不用麻烦弟弟啦!”宋羽楚试图通过黎匪而得到公子牧的准确地址。
“我不知道啊!平时都是牧哥哥去看我,我一直待在玉家,怎么会知道他住在哪儿?”黎匪一脸天真的道。
“那你上次怎么知道把姐姐带到这儿来的?”宋羽楚追问道。
“当然是牧哥哥特意嘱咐的啦。”黎匪的打破了宋羽楚最后一丝的幻想:“我常年都在玉家待着,如果没有人告诉我,我又怎么会知道往哪里跑呢?”
随即又用一种十分嫌弃的语气道:“你该不会是到现在还以为我遇见你是偶然吧?真的是笨死了!”
“也许我们之前相遇的时间很偶然,但是只有你来了南疆,我们就一定会见到的。”
“为什么?”宋羽楚突然警惕了起来。
“我还以为姑娘永远都不会问。”声音从门外传来。
“牧哥哥。”黎匪开心的唤道。
“姑娘这边说话吧。”公子牧一举一动尽显世家子的风范,就好像是从世家名门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宋羽楚突然间意识到,她好像还从来都不知道公子牧的真实身份。
静室,公子牧为宋羽楚倒了一杯刚刚煮好的茶,在煮茶的过程中,公子牧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大约是被美色迷了眼,一时昏了头,宋羽楚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之前是出生世家吧?”
“大约是吧。”公子牧含糊不清地的道。
大约是吧?这种事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好模糊的吗?难道是因为身世复杂,不太好被人知道。
“你是在利用黎匪吗?”
“姑娘对利用二字是如何定义的呢?”公子牧反问道。
公子牧用四平八稳的语气道:“我帮他离开玉家,逃离他之前成为毒人的那种生活。他帮我引起姑娘的注意,并让我见到姑娘。互惠互利,怎能是利用?”
“公子好口才。”宋羽楚淡淡的夸了一句。
“过奖。”公子牧进入了正题:“我与姑娘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之前更是在北疆和姑娘合作过了一次。姑娘可愿再合作一次?”
“你究竟是什么人?”宋羽楚顿了顿道:“公子费尽心机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可引起我的注意,明明有无数种方式。公子却偏偏选择了黎匪,让他以毒人的特殊身份引起我注意,公子是在暗指什么吗?”
公子牧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并未答话。
宋羽楚继续猜测道:“公子就算黎用匪来暗指什么?无非是在暗指南疆玉家私自制作毒人。可南疆玉家私自制作毒人之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在整个南疆几乎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所以公子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呢?”
“聪明人多思,可有些时候真相很简单,想多了反而偏离了真相。”公子牧淡淡道。
“我的本意也就是见见姑娘,想和姑娘说说话。之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是在暗指什么。仅仅是为了引起姑娘的兴趣,让姑娘自愿跟着黎匪来见我罢了。”
“因为我心里清楚,若是姑娘不愿跟着黎匪来见我,黎匪是绝对不可能将姑娘带到我这里来的。”
第五十一章 我想要姑娘活着
“我还是那句话,公子为何千方百计的想要见我?”宋羽楚不含任何感情的道。
顿了顿,带了些许讥讽道:“公子也不必糊弄我,以公子之才,想要扳倒玉家轻而易举。在南疆想要和公子合作扳倒玉家的世家更是数不胜数。羽楚不才,实在不知公子看上了在下哪一点。”
公子牧并没有回答宋羽楚的话,而是反问道:“玉家倒了会如何?”
宋羽楚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答案:“南疆会乱。”
“姑娘聪慧!”公子牧赞道。
“南疆虽然许多世家都对玉家不满,但只要玉家立于这世上一天,南疆都不可能因为势力重新划分而争乱不休。”公子牧淡淡的道。
“许多争端都始于人性的贪婪。”宋羽楚附议道。
“所以我需要与你合作,我一个人固然能扳倒玉家,但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就是因为我想不出来一个好办法,来维持扳倒玉家之后南疆的太平。”公子牧道。
“世人都在盛传南疆玉家公子牧是何等的心狠手辣,竟不想公子还有这样的慈悲心肠?”宋羽楚笑道。
“太平难得,更要珍惜。”公子牧看了宋羽楚一眼:“姑娘身边跟着乔卫,一言一行,皆可代表皇上意思。南疆虽与帝都相隔遥遥,但在寻常百姓心中亦是神圣不可侵犯。所以,倘若玉家倒了,届时还请姑娘安抚人心。”
“听起来,若是我和公子联手,这大概又是白送的功名。”宋羽楚道。
宋羽楚十分不解:“公子为何对我这样好呢?”
“什么叫白送的功名?”公子牧轻轻的笑道:“代程筠墨出边关的是姑娘,做机关的是姑娘,射倒军旗的是姑娘,北疆的功名难道不是姑娘该得的吗?”
“可这些公子也参与了。”宋羽楚道。
“功名予我只是身外之物,姑娘帮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理应要还礼给姑娘。”
“那这次呢?亦是如此?”
“南疆水深,不比北疆那样大多事都是直来直往的。南疆世家众多,纷争也多,且多是暗地里的勾当。姑娘若是深涉,想要活着离开南疆只怕会很困难。”
“而我想要姑娘活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公子牧望着宋羽楚道。
宋羽楚看着他这张不露面容只露了眼的脸,对上他的眼,宋羽楚能够清楚的看到他眼里的真情,但也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公子牧在望她的时候,让他眼里流露出真情的那个人不是她。
他是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宋羽楚率先移开了眼,低头饮茶,复而轻轻笑道:“我与公子先前只有一次之交,虽有数日之缘,但并无交心,公子为何想要我活着呢?”
“因为你很像程筠墨。”公子牧十分坦诚的回答。
“公子不是与程筠墨反目成仇了吗?”
公子牧并不答话,而是道:“如果姑娘和一个人私交甚笃,但那人恰巧是你仇人家的小辈。敢问姑娘若是也遇到了这样的状况,当如何?”
宋羽楚思考了一会儿:“我与他私交甚笃,必然是因为他人品极佳。我与他相交,看重的是他这个人,而并非他的出身。他是何等出身,他家里又是做什么的?皆与我无关。”
“她也是这样回答的。”公子牧头一次在言语里带了一些淡淡的惆怅:“我年少的时候也听过不少戏本子,那时听睹物思人这样的故事,只当个笑话听听便过去了。可我现在知道了,睹物思人原是一种能够令人上瘾的毒,不是你想戒就能戒掉的。”
“姑娘确实与我无关,若仅凭一次合作,便让我担心姑娘安危,说实话,这绝无可能。”公子牧突然间叹了口气:“若不是姑娘长了这样一张脸,我怕永远也不会担心姑娘安危。”
“公子果然坦诚。”宋羽楚突然间松了一口气:“只是公子为何那么笃定程筠墨已死?”
宋羽楚的口气突然间严肃了起来:“我记得这世上所有关于程筠墨的传闻,没有任何一条传闻说,她已经死了。”
“无论程筠墨是生死,在我心里,我的程筠墨已经死了。”公子牧道。
“那以后我在南疆的日子就请公子多多指教。”宋羽楚道。
景辉刚刚走到景牧住的院落,便被玉文溪拦了下来:“见过世子。”
玉家虽为世家,但并无爵位,所以能够被称作世子的,在整个玉家,只有景辉一个人。
“二弟在里面吗?”景辉问道。
“二公子已经歇下了。”玉文溪道。
景辉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空,今日的南疆阳光十分明媚,而如今正值正午,曜日当空,阳光洒在身上,令人有一种被炙烤的感觉,虽然如今并非夏日。
“是生病了吗?”
“是,二公子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水土不服,要病上几天才会好。眼下正是病着,已经看过大夫了,并无大碍,世子不必担心。”玉文溪回答的十分周全,想来是应对来探望的人应对出了经验。
“我还是进去看一眼吧。”景辉看了一眼玉文溪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想来景牧并无大碍。但不知为何,景辉心里却突然漏了一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莫名升起。
“世子。”玉文溪依旧挡在门前。她刚刚已经见过了景牧,十分清楚景牧眼下的状况并不适合见外人。
她虽清楚景牧这次的病并不怎么重,但光从面容以及他的状态上看,却是十分严重,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才会有的一种状态。
“二公子需要休息,世子如果有什么事,还请等二公子转好后再来吧。”玉文溪恭恭敬敬的道,又抢在景辉刚要说话之前打断他:“原先二公子刚来南疆时,日日盼着会有定北侯府的家书至,可二公子等了数年,也不曾等到。”
“如今二公子尚在病中,只怕不大想见世子殿下。”
玉文溪这话虽字字都是敬语,语气也十分恭敬,但亦算得上是诛心了。
第五十二章 怀疑
虽字字诛心,但景辉却也不能反驳什么,毕竟玉文溪所言皆是实情。
“那劳烦姑娘告知二弟,我已然来过。”景辉道。
“这是应该的,我送送公子。”玉文溪放低了姿态。
景辉看了玉文溪一眼,淡淡道:“你看着并不像二弟的侍女。”
玉文溪抬头看了景辉一眼,眼里颇为惊讶:“世子说的对,我不是二公子身边的侍女。”
景辉的这一问仿佛是一时起兴,他在得到玉文溪的回答之后,不惊讶也不好奇,只是淡淡的道:“姑娘不必送了,好好照顾二弟便是。”
玉文溪称是,目送景辉离开后,便转身进了院子,突然间发现景牧就站在院中央。玉文溪看着景牧含笑道:“没想到那些为景牧说话的言谈有朝一日也会从姑娘的口中说出。”
“二公子醒了,我去叫府里的大夫。”玉文溪避而不答。
“玉姑娘,多谢你为我说话。”景牧顿了顿,依旧含笑:“只是我不大爱听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如今这样是因何而致,我从前又是怎样在这南疆玉家玉家度过的。”
“我虽知姑娘今日所说,全是情急之下,不得不为之。我虽理解,却无法苟同。若是再有下一次……”
景牧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他道:“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又能拿姑娘如何呢?姑娘是外祖的人,只要姑娘一天是外祖的心腹,我便一天动不得姑娘。”
说完,转身进了房间,不再看玉文溪。
却无端的让玉文溪心底发凉。
玉文溪静看着那扇被景牧随手关上的门,静默良久,转身离去。
“禀家主,玉文溪来了。”
“让她进来。”玉家主将手中的书放在架子上道。
“文溪见过家主。”玉文溪行礼道。
“景牧醒了。”是肯定句。
“是。”
“神色如何?”玉家主漫不经心的问道。
“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二公子这几次复发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了。”玉文溪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一一道来。
“府里不是有大夫吗?给他好好瞧瞧。”玉家主淡淡道。
“是。”玉文溪应道。
“听说景辉去了?”
“是,并未见到二公子。”玉文溪答道。
“景牧身体好着的时候,他们见见也无妨。兄弟情深,终究是佳话一场。”玉家主顿了顿:“景牧身体不好的时候,就不要让他们见了。你今日做的不错。”
“谢家主夸奖,文溪定会照顾好二公子。”
“那你说说看,照景牧眼下的情形,他还能活多久?”
玉文溪行礼道:“文溪不敢妄自揣测。”
“无妨,你说吧。”玉家主坐回主位上,头也不抬。
“文溪自幼少读医书药典,亦不通药理,观二公子状态,文溪觉得只怕不能至而立之年。”
“你不通药理,眼之所见,心中所想,皆是不知药理之人的所见所想。但你知实情,所以不觉惊讶。可若是不知实情的人见了……”
玉家主声音狠厉起来,身上戾气越发得重:“文溪,我玉家绝不能担上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尤其这个朝廷命官身上还有我玉家血脉。”
“文溪明白,二公子病时,文溪定不会让任何人见到二公子。”玉文溪神色严肃道。
“退下吧。”
“是。”
“景侍郎病了。”乔冰这几日不知去做了什么,今日傍晚的时候才突然归来,却在归来之后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
“这个我知道,乔大人,景侍郎身为玉家的表公子,又曾常年住在这里,生了病,玉家底下人自然会上心,这几日早就传遍了。”宋羽楚道。
“那姑娘去探望过了吗?”
“去了,只是未曾见到人,在院外便被人拦下了。说是景侍郎尚在病中,不宜见客。”宋羽楚看了看乔冰:“大人觉得有何不妥?”
“我这几天去了我同僚处看了一些关于南疆的卷宗。”
“南疆有乔卫的暗探?”宋羽楚有些惊奇的笑了笑道。
“乔卫处于朝堂之外,所行之事、人员行踪皆不受任何部门管理,只听从皇上。重要的消息不会自己飞到你耳旁,想要耳聪目明,乔卫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渠道。”乔冰解释道。
“大人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把南疆有皇族暗探的事告诉我了?这么放心我?”宋羽楚调侃道。
“姑娘来南疆,我被派到姑娘身边,就证明皇上信任您。”乔冰无比忠诚的道:“皇上信任您,那您就是自己人。既是自己人,那知道南疆有乔卫暗探并无不妥。”
“而且,南疆有皇族暗探,这在南疆各大世家中并不算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挑明而已。”
“好吧,那你都得出了什么?”宋羽楚失笑道。
“乔卫那有卷宗记载,景侍郎初到南疆时,身体十分好,虽谈不上健壮,却也不曾生过什么大病。景侍郎初至南疆时,并不常在玉家,而是常在玉家之外,四处闲逛。”
乔冰稍作停顿道:“只是有一日突然再不见景侍郎出门,然后便传出来景侍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消息。而那之后,景牧从未出过玉家的大门。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景侍郎离开南疆,返回祖籍参加科举,这才重新踏出玉家的大门。”
“大人在怀疑什么?”宋羽楚皱了皱眉头。
“姑娘可知道景侍郎离开时,南疆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乔冰问。
“发生了什么?”
“景侍郎离开南疆的那年,玉家刚刚血洗了几个世家,而那次血洗彻底确定了玉家在南疆的霸主地位。”
“在那次血洗中,背后为玉家出谋划策的人是公子牧。公子牧虽之前便以才智无双称著,但那一次才真正的让公子牧名镇南疆。”
“大人在怀疑什么呢?”宋羽楚问道。顿了顿,未等乔冰回答便道:“莫不是怀疑景侍郎和公子牧有关?”
“可公子牧是谁?我们尚且不得而知。而且一个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去帮另一个人。”
第五十三章 两派之争
新入仕的举子,无论家世如何,都是要去翰林院走一遭,做一做文书之职,抄抄孤本,整理典籍,磨炼心性。
这也算是朝廷打压新入仕举子身上傲气的一种手段,所以不管是何出身,哪怕是走个过程,也要在翰林院待上数日。
之后该调离帝都的,调离帝都的,该去往地方的,前往地方,至于以后的发展,全凭各自本事。
“皇上,这是吏部整理出来的这批新进举子日后的去向。”太监总管手捧折子道。
“是。”
“这些留在帝都的人都是谁家的?”闵封澜看了一眼留在帝都人的名单。
“回皇上,有九成都是帝都里各大世家的子弟,剩下的一成是寒门的有志之士。”
“世家里有子弟留在帝都,是常有的事,可寒门之士未经外放便留在帝都却未曾有过。这吏部尚书倒是会做事。”闵封澜淡淡道。
“皇上可要宣吏部尚书?”
“不必了,明日早朝时自会见到。”
早朝,闵封澜在众人行完跪拜大礼之后,便让人开始宣读对这次新进举子的去向安排。读完之后,便退了朝,整个过程毫无废话。
只是退朝之后不多久,便传来世家派的人与清流派的人在宫门口吵起来的消息。
闵封澜听闻此事后只道:“让他们吵。”
“那些寒门仕子半分经验也无,凭什么留在帝都,帝都诸般事宜皆格外重要,若是误了事,你们谁担得起?户部尚书大人倒是办了回好差事。”御史大夫讥讽的道。一张脸在发了一番脾气之后显得格外红润,衬着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让人忍不住在心中赞一句:真是老当益壮呐!
“你们家的子弟也不见得会办事,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办事的。你若是一生下来就会办事,也不至于一大把年纪还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工部侍郎站出来怼道。
其实御史大夫这个官也不小了,御史台有弹劾百官、劝诫皇上之责,位正三品之列。这样一个官也不算太小,寻常人怕是穷其一生也做不到这样的位子上。
但也并不是没有晋升的机会。
而现任的御史大夫原也不是没有晋升的机会,只可惜于审视夺度一事上不大精通,在皇上是否亲政一事上站错了队。此事之后虽无性命之忧,但升官也再无可能,一直以来这都是御史大夫心中的痛。
“皇上不管吗?毕竟以前并没有寒门未经外放便被留在帝都的先例。”
“无妨。”闵封澜站在高处远远看着那闹剧:“朕依稀记得景牧出身世家,却走了寒门士子走的路。”
“是。”
“朕知道景牧之所以会到南疆常住,是因为朕。父皇一直对他心生有愧,所以景牧三元及第之后,父皇为了补偿他,并没有让景牧到翰林院磨炼,而是直接入了六部为官,亦是开了先例。”
“皇上是想再开先例?”
闵封澜摇了摇头:“朕毕竟不是宋叔,要开先例,谈何容易?”
“南疆那边有什么动静?”
“今日乔冰大人传信道,宋姑娘无恙,只是南疆的局势怕是越来越紧张了,问需不需安排要宋姑娘提前回来?”太监总管道。
“宋羽楚和宋庭渝之间的关系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宋羽楚是宋先生本家的远方亲戚,是宋先生故人之女。”
“故人?哪个故人?”闵封澜疑惑的问道:“宋叔生性薄凉,他愿意看顾故人之女,想必那故人对他一定极为重要。”
“可有查清那故人是谁?”
“查不出来。”太监总管道。
“把宋庭渝的卷宗调出来。”
“是。”
寿安宫,侍女进来通传道:“太后,皇上请安来了。”
“让他进来。”睢娅道。
闵封澜走进来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封澜来了,坐吧。”睢娅随即吩咐人道:“把小厨房新做的点心端来给皇上尝尝。”
“你今日来得正好,我今日突然想起桃树下还存了几罐雪水,便趁着天好,挖出来了一罐,这还是你父皇生前亲手埋的。尝尝看。”睢娅倒了一杯茶给闵封澜。
“母后是想父皇了吗?”闵封澜饮了一口茶:“雪水常年埋在桃树底下,染了桃花的香气,反而令人尝不出雪水的甘甜。可见是错过了饮这雪水的最佳时间。虽味道亦佳,但终究不是原本的味道了。”
闵封澜惋惜道:“错过了就错过了,时间不等人呐。”
睢娅看了一眼闵封澜:“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这些年来对你不闻不问,怪我辜负了你父亲的真心。封澜,人生在世有诸多不可逆转的遗憾,我懂了,但不希望你懂。”
睢娅的哀伤似乎只有一瞬间,她随即理了理情绪:“不知你今日特意过来,是为了什么?”
“儿臣来之前查了宋庭渝的卷宗,卷宗上记载,母后曾送了许多女子给宋叔,不知母后为何这样做?”闵封澜开门见山的问。
“自然是见不得宋庭渝太清闲,想给他找些事做。”睢娅回答的很坦然。
“可给他找事做,有很多种方式,为何要用这种?这种方式并不能给宋叔带来任何伤害,按宋叔的性子恐怕是不会理会的。”闵封澜不解。
睢娅笑了笑:“自然不能,只是为了给宋庭渝添堵罢了。”
“宋庭渝那个人喜怒不形于色,在乎的也不多,能给他添堵,亦是不易。况且我与他认识多年,原先关系也还算融洽,他又是当朝丞相,怎么都不能太过分。”
“母后原本就认识宋叔?”闵封澜有些惊讶,他有记忆的时候,宋庭渝与睢娅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成泾渭分明,两不相干的状态了。
“认识。”
“宋叔可有心仪之人?”
“并无。”睢娅用肯定的语气道,仿佛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一样,她笑了笑道:“宋庭渝那个人,孤老终生才是他的宿命。”
“当真没有?”闵封澜总觉得有哪些不对。
“当真没有!”睢娅又重复了一次。
第五十四章 双宋关系被疑
“那母后觉得像宋叔那样的人,什么人才能让他做到爱屋及乌?”闵封澜追问。
“爱屋及乌?当今世上怕是无人有此殊荣。”睢娅回答道。
“那去世了的呢?”
“往事不可追。”睢娅看着闵封澜道:“既然人已经去了,那活着的人便不好再议论下去了。”
“没想到母后竟然如此敬畏亡灵。”闵封澜惊讶道。
“我原也不信这些,只是往后余生,漫长岁月,总要找些事情来做,总要去相信些什么,不然人生岂不是太无趣了?”睢娅反问道。
“母后倒与从前变了不少。”
“不是我变了,而是很多事情突然想开了。心态变了,很多事情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闵封澜来寿安宫这一趟算是无功而返了,只是他绝不相信宋庭渝会无缘无故善待宋羽楚。可除了爱屋及乌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让宋庭渝对宋羽楚好呢?
若说是男女之情,那也不可能。闵封澜在北疆的时候观察过很多次宋庭渝对宋羽楚的态度,那完全是长辈对小辈的态度。
所以除了故人之情外,还有什么理由呢?
在闵封澜走后,睢娅对宫人道:“让初岸过来见哀家。”
初岸接到太后要见他的消息时感到莫名其妙,自他进宫之后的这段时间,除了刚开始见过两次之外,他再未见过太后。有时候他都怀疑太后究竟还记不记得宫里有他这么一个人?
然而现在不用怀疑了。
太后还记得宫中有他这么一个人。可是眼下这时节,会有什么能让太后亲自见他的事呢?
“臣初岸见过太后。”俗话说的好,入乡随俗。初岸经过这段时间的宫内生活之后,已经能够十分适应了。说拜就拜,说跪就跪,毫不含糊。
“起来吧!”
闻言,初岸迅速站了起来,没有半分矫情。
“你来之前,你师父曾经来见过哀家。”
“是吗?臣并不知师父从来见过太后,想必是太过忧心臣安危的缘故。”初岸行礼道。
“那是你师父只说让哀家在宫中给你安排个身份,并未曾告诉哀家你来是要做什么?那哀家现在问你,你为何要来?”
“师父只是说让臣来历练历练,并未说其他。”初岸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哀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安排人历练安排到皇宫里来了,他总不会不给你安排任务吧?说说你的任务吧。”睢娅笑道。
只是这笑与原先的笑并不相同,原先的笑张扬肆意,却带着仿佛天生便有的恶意。在闵封澜亲政之后,笑容更多的是平和,多是带了些无欲无求的味道。
可刚刚这一笑,却更像是长辈看着在胡闹的小辈时脸上露出的笑,带着些许宠溺。
这样的笑更为蛊惑人心,却让初岸心中生了几分忌惮出来。
由于睢娅之前在外的名声并不好,所以许多传言都带了些许诋毁之意。可如今在初岸看来,当年睢娅能够在闵彦驾崩之后垂帘听政,靠的想来不仅仅是身份上的便利。
“师父并未吩咐具体事宜,只说让臣先进宫,至于之后要做什么,等时机到了臣自然就知道了。”初岸笑道。
“不肯将实情说出?”睢娅看了他一眼:“刚才皇上过来给哀家请安,他问了一些事。他问哀家宋庭渝与宋羽楚到底什么关系?”
“自然是叔侄的关系,还会有什么关系?”初岸回答道。
“可哀家却怀疑这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睢娅理了理衣袖,站起来道:“哀家认识你师父许多年,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什么本家。而哀家也查过,姓宋的氏族里,压根儿就没宋羽楚这个人。”
有时候掌握的消息多也是有好处的,就比方说现在,初岸不慌不忙的道:“在天下姓宋的氏族中,也没有师父的名字,可见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初岸,你要记得这里是后宫,你若出了事,愿意保你的,能保你的,只有哀家。”睢娅这话说的十分有底气。
而初岸也是心知肚明,先帝闵彦一生只娶了睢娅一人,而皇上尚未大婚,在这后宫当中还真没有人可以与睢娅分庭抗礼。
“臣明白。”初岸十分识趣的谢恩。
“你若实在不愿意说,那不如我猜猜,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便是了。”睢娅提议道。
“是。”
“你进宫里来,是为了给一个即将入宫的姑娘铺路!”
“是。”
“那个姑娘是宋羽楚?”
“是。”
“宋庭渝为什么要为宋羽楚铺路呢?”睢娅含笑问。
“臣不知。”初岸猛地对上了睢娅含笑的双眼,苦笑道:“臣真的不知,师父的想法向来不是臣能知晓的。”
“哀家从未见过宋羽楚,但哀家只问你一句话,这姑娘是否像哀家曾经送给你师父的那些侍女?”睢娅脸色严肃道。
“根据文书画像记载,宋姑娘确实像。”初岸道。
“哀家知道了,你下午去吧。”睢娅仿佛是在一瞬间失去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兴趣,挥了挥手对初岸道。
“臣告退。”
睢娅回到了寝殿,对着暗处招了招手,便有一女子从中走了出来:“太后。”
“让人去查查宋羽楚的来历。”
“之前不是查过了吗?太后在担心什么?”那女子道。
“哀家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宋庭渝并不是一个会爱屋及乌的人,哀家当年送了那么多与楚琤长得相似的女子给他,都不见他有半丝兴趣。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怎么就能让他这么上心呢?”
“许是那女子让宋庭渝动了真心。”女子回答道。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动真心,唯独他宋庭渝不可能。”睢娅顿了顿道:“你再去查查那女子的来历,往程筠墨身上查。”
“太后怀疑宋羽楚是程筠墨?”女子惊讶道。
“世人皆传程筠墨已死在北疆,可这死不见尸的,总还会有活着的可能。”
不然的话,睢娅实在想不出宋庭渝为何无缘无故对宋羽楚那么好。
好到会主动为一个人铺路。
第五十五章 药房
景辉不知为何,今夜辗转反侧就是难以成眠,最后索性穿上外衣,打算出去走走。
由于在南疆玉家待的时日不长,所以还尚未熟悉玉家宅子的结构。所幸本来就没什么目的,便也不妨碍随便走走。
不知走了多久,景辉来到了一处院子前。这座院子与玉家别处的其他院子都不同,别处的院子,无论大小,院中必有些树木。然这处院子,不仅看不到树木,周围也是寸草不生,甚是荒凉。再配上这今日无月也无星的夜色,甚是萧瑟。
可就这样一个萧瑟的院落,原本该是人迹罕至的,却隐隐透出了一些光亮。在四周被黑暗所笼罩的时候,这样一点若有若无的光亮,显得颇为诱惑,令景辉下意识的想去探一探究竟。即使他知道这种时候,在这种时刻,出现的光亮,未必是一件好事。
但仍下意识地迈开了腿。
却没想到在院中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但却在第一眼便能够认出对方身份的人。
公子牧!
景辉在来南疆的路上,看过许多关于玉家的资料。他在来到南疆之后,也听了不少关于玉家的传闻。
而很多有关玉家的传闻都牵扯到了一个人,玉家公子牧!
但在他到来的这一段时间里,却从未见过公子牧这个人。
他还以为在他在的这段时间里不会见到这个人了呢,而如今见是见到了,与此同时,也意味他碰到了一件可能不该他碰见的事。
公子牧显然是知道景辉身份的,他在看到景辉的时候,有微微一瞬的愣神,但也仅仅只有那一瞬:“世子。”
“公子牧?”景辉虽然心中颇为肯定对方的身份,但在试探的时候依然带了些许疑问的语气。
“是。”公子牧不含任何情绪的道。
“这牧字倒和我二弟有缘。”景辉笑道。
公子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世子怎么在这里?我记得世子所住的院落离这颇远。”
“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景辉虽然毫无隐瞒的回答了公子牧的疑问,但对于公子牧信不信这句话却持有怀疑态度。
毕竟太巧了。
“那阁下在这里做什么呢?深更半夜,阁下不休息吗?”
“自然是奉家主之命。”公子牧随后解释道:“这处院子名为药房,是玉家制毒名师炼制秘钥的地方。因前不久出了些事故,所以暂时空闲了下来。”
“可这为什么这么荒凉?”
公子牧轻轻笑出了声,似乎在笑景辉天真:“玉家是靠毒术起家的,府上的人所炼制的东西也多为毒药。而这处院子常年炼制毒药,也经常会做一些检验药性的实验。这里自然会寸草不生,若是长了草反倒可怕。”
“怎么说呢?”景辉自小长在帝都,于草木一事上确实不大精通。
“制药这种事情大多数都不可能一次成功,可即便是废弃的药水也是有毒的,所以不能随便处理掉。”
“所以便将废弃的药水统统都倒在这个院落以及四周?”景辉难以置信道。
这也难怪这里寸草不生了。
景辉虽然于草木一事上不大精通,却也知道只有原本便蕴含剧毒的毒草,才能够迎毒而生,而不是萎靡枯死。
“那药渣呢?”景辉问道。
“自然是埋在土里。”
如果是景牧或者是玉文溪甚至任何一个和药房打过交道的人都会知道,公子牧这些话全是骗人的。
炼制新的毒药失败确实是常有的事,但这些失败的药也并不是像公子牧所说的那样倒在地上。
而是统统进了住在这所院子里的人的肚子里。
这座院子是叫药房不假,但并不是府上的人研制毒药的地方,而是关押毒人的地方。
这座院子里之所以寸草不生,是因为这所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铺满了青砖,为的是好用水冲刷掉毒人因中毒而吐在地上的鲜血。
青砖也不是普通的青砖,虽模样和别的青砖看起来一模一样,却是用特殊的土烧制而成的。毒人的血通常都有剧毒,毒血若是落在土地上,沾上毒血的地方必然会瞬间成焦黑色。可落到这种特制的青砖上,却不会有这种状况。
这世上有药人便会有毒人,就像这世上分阴阳与黑白一样。
药人的血千金难求,是因为用它做药引,可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重获新生。
而毒人的血是一种无解的剧毒,是人性本恶的产物。
至于毒人,除了要承受日复一日如同虫蚁噬骨的疼痛,还要承受这世上对他们的恶意中伤。
至于在这罪魁祸首的玉家,知道他们存在的也只会把他们当成处理失败毒药的垃圾场,或者是储存毒药的药罐子看,而不是一个人。
无论是再怎么鲜活的一个人,进了药房,大多都会形容枯槁,活下来的寥寥几人。
公子牧大半夜出现在这里的确有事要做,只不过不是奉的玉家主的命。
从他为玉家做事至今,出谋划策过的事众多,却从未参与过。
一来,他身份特殊,不好出现在人前。
二来,玉家主不信他,当年用他亦是无奈之举。时至今日,他替玉家做了许多事,为玉家做事须臾年,玉家主也从未信任过他。
而他也从未生出投靠玉家的心。
都是形势迫人。
“那阁下现在是在做什么呢?”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出现在某个地方,直觉告诉景辉,真相未必是他所说的那样。
“不方便向外人透露。”公子牧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
片刻后,公子牧又用一副极关心的态度道:“夜深露重,世子不如回去休息。在南疆一旦生病,可不像在帝都那样容易好。看看二公子就知道了。”
似乎有所暗指。
“你说什么?”景辉自然知道公子牧所说的二公子是景牧,这是玉家人对景牧的称呼。
“我曾听闻二公子在帝都时身体还不错。”公子牧淡淡道。
“是还不错。”景辉年长景牧几岁,景牧离开帝都的时候,景辉已经有了记忆。
景辉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想说什么?”
第五十六章 算计世子
“我想要说的公子现在心里就没有猜测吗?”公子牧话语中带了些愉悦,可旋即语气便变了,似乎带了些许恨意。
“在南疆大病一场之后,二公子的身子状况便直转急下。这是多大的病,才会有这样的后果。”
景辉脸色苍白:“不是初至南疆水土不服吗?我听闻是落下了病根才会如此。”
公子牧讽刺的“呵”了一声:“谁家的水土不服会造成这般结果?”
“可这个结果是当时的布衣丞相宋庭渝调查出来。”景辉仍旧难以相信真相,垂死挣扎道。
“宋庭渝的为人,我就不多说了吧?”公子牧静静的看着他:“宋庭渝素来冷漠,不爱管旁人的事。即便是查了,也只是底下人查到了结果递给他,他看上两眼给先帝一个答案,又怎会去纠结这里面的不合理之处?”
公子牧继续道:“想必世子在玉家这几天也应该知道,玉家对景牧的态度以及不合理之处。世子仔细回忆回忆,毕能够想明白我说的这些并不是在说谎。”
景辉在他说之前的那些话时就已经知道了,面前的这个人没有在说谎。而且像这种一深入调查便会穿帮的事,说谎也毫无意义。而且在他来到玉家之后,也的确发现了玉家的一些异常之处。
“那二弟究竟是为何会这样?”
“水土不服是真的,生病也是真的。但玉家是毒术世家,想要在里面用些手段,还不被人轻易察觉,亦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你的意思是说,是玉家害我二弟。”
“十数年前,玉家在南疆虽没有如今这般地位,但也是南疆顶尖世家。若不是玉家的人,谁又会想到去动一个帝都来的公子哥儿呢?”
“为什么啊?”如果此处灯光再亮些的话,就可以清楚的看到景辉双目通红,满是心痛。
虽在黑夜中看不到这一幕,只通过语气却也让公子牧在心里叹道:在整个定北侯府,还是有人肯关怀景牧的。
“一个无依无靠以请罪之身被人从帝都不远千里送到南疆,甚至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帝都的公子哥,你能指望旁人待他多好?”
公子牧看着景辉悲恸的模样,毫无动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的真相,这就受不了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仅存的理智让景辉问了下去。
“我是怎么知道的?世子不必知道。至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只是因为今天世子撞破了我要做的事,想把世子拉入我的阵营而已。”公子牧理所当然的道。
“我相信世子一定是个好兄长,在乍然听到自己的弟弟这些年竟受此迫害时,一定会想为二公子讨回公道。”
公子牧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自信,他行礼道:“而我,是世子眼下最好的选择。”
“你不是心向玉家吗?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不会反水?”
景辉作为定北侯府世子,这些年来被定北侯府悉心培养,行事作风继承了定北侯府一脉的严谨。哪怕景辉现在的内心并不平静,但仍不忘谨慎之道。
“我并不需要世子的信任,只要世子和我站在一条线上便是。”公子牧顿了顿:“世子也不必忧心我会反水。玉家主向来疑心重,今夜世子撞见我晚上出现在药房四周便是把柄。”
“今夜让我在这里撞见你,是你故意的?”景辉毕竟不是蠢笨之人,公子牧这话一出,胜过千言万语,一下就让景辉明白了今夜之事的前因后果。
“这是我给世子的诚意。”
“如果我今夜不出现在这里呢?”景辉问。
“那这就是在下手段的问题了。”
景辉这才再一次细细的打量这个令整个南疆都闻风丧胆的公子牧。
在夜深时并不能看见公子牧的模样,不过景辉相信,即便是在白日里也看不出公子牧是何模样。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似乎并不畏惧南疆常年的炎热。
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自信,而这种自信源于他的能力、他的手段。公子牧这个人看起来浑身都充斥着书卷味儿,温润儒雅,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君子之风。若不是景辉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份,怕是也会在初见时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
可他所行之事,必会使一些人家破人亡。他心里似乎并没有正义二字,也没有底线二字,只要能达到他的目的,至于用什么手段,会有什么得失,他统统不在意。
景辉知道和公子牧这样的人一起谋划事情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景辉突然想起来那些他今晚听到的关于景牧的事,那些尚未去证实却已经被认定的真相。
无论他与景牧之间情感如何?他们之间的相处如何?甚至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走向何方?
可景牧终究是他的嫡亲弟弟。
“你让我考虑考虑。”这是景辉在没有把事情调查清楚之前,能给公子牧的答案了。
公子牧估计也清楚景辉的为人,他并没有再多说,只是行礼道:“静候佳音。”
等到景辉走远之后,公子牧才淡淡地出声道:“出来吧!”
闻言从不引人注目处走出来了一个姑娘,宋羽楚语笑嫣嫣道:“我很好奇,公子怎么就那么笃定定北侯府世子今夜会来此处?”
“如果今夜他不夜起,或者是走岔了路,都会无缘药房,那公子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没有想过。”
“为何?”
“因为他今日一定会夜起,也一定会走到药房来。”
“那如果真的没来呢?”
“不会有如果。”公子牧十分自信的道:“我说了,如果他不来,就是在下手段的问题了。”
“公子可真是……”宋羽楚找了个词:“手段过人。”
“姑娘过奖。”
大半夜出现在这里,自然不只是为了闲谈,宋羽楚在清楚自己真的在公子牧那里问不到真相之后,收敛了一下心思:“那我们开始办正事吧。”
第五十七章 手札
大晚上出现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当然不只是为了算计景辉。
宋羽楚发现公子牧对药房的布局格外的熟悉,就仿佛曾在这里住过许多年一样。
依靠着公子牧对药房诡异的熟悉,在微弱烛光的协助下,他们顺利的找到了那些毒人睡觉的地方。
毒人睡觉的地方和吃饭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地方。据公子牧透露,毒人所谓的吃饭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吃饭。毒人所说的吃饭其实就是定时服用特制的毒药。
寻常人中一种毒药基本上就会命丧黄泉,毒人之所以会活着,所依靠的不过是身体内的毒达到了一种可以支撑他活着的平衡。
可毒药进了人的体内总会发生变化,这就需要通过其他的一些毒药来进行平衡。而且毒人通过服毒所形成的毒血一开始也并非剧毒,也并不是无药可解。想要增加它的毒性,增加世间大夫解毒血的困难,唯有让毒人不断的服用剧毒,增加毒血所含毒的品种这一条路可走。
不过毒人的毒也不是随便服用的,而是玉家府上的毒医根据毒人体内药物的变化而特殊定制的。
制作毒人本就不易,好不容易养成了一个,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死去。而且毒人服用的毒药越多,后期在服用毒药的时候也需要小心翼翼。
以免打破毒人体内各种毒药的平衡。
不过在正常人没有成为毒人之前,那服用的毒药就随便了许多,只要有毒的东西都会被药房里的毒医倒进那些人的肚子里。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宋羽楚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和公子牧两个人在找什么?若说有事要做,可能只是公子牧一个人有事要做。
至于她,大概就是个顺带的。可即便是个顺带的,有些事情还是要明白的,不然的话被人当成挡箭牌、替死鬼都不知道。
“我们在找什么?”
“不知道。”公子牧用他那毫无波澜的声音道。
不知道?那我们大晚上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宋羽楚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仍是一片淡然。
仿佛不为公子牧的不知道所动容。
在短暂的沉默后,在公子牧的一番敲敲打打下,终于从一个暗格里翻出了一些东西出来。
是几本手扎。
“这是?”宋羽楚好奇的问道。
“是玉家制作毒人的证据。”公子牧淡淡的道,一副似乎并不知道这些东西会给现在的玉家掀起多大风波的模样。
可他竟然能够这样轻而易举的找到,宋羽楚相信这所谓的证据也是他安排的。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似乎是宋羽楚的目光太过灼灼,让公子牧有所感应到,加上现在找到了玉家制作毒人的证据,公子牧心情十分不错,他开口解释道:“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宋羽楚笑道,语气微微上扬,像极了闲聊。
“也可以这么说。”公子牧似乎并不在意这里是毒人的住处,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他找到那个地方恰恰是个角落。
而他本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带着些许空旷道:“你知道世家大族通常都会犯什么错吗?”
“什么?”
“他们都太过自信了,以至于自信到了自负。”
宋羽楚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药房这个地方在没有废弃之前,一直是众多侍卫把守,森严程度和家主的主院也差不了多少。而在整个南疆,也很少会有人会与玉家作对。”
“所以把玉家的心养大了。”宋羽楚在公子牧对面坐了下来。许是适应了这黑夜,也许是今夜的天不够黑,宋羽楚发现她居然能够看清这房间的大致摆设。
这屋里的摆设十分简陋,宋羽楚摸不清是废弃后才如此简陋,还是一直都很简陋。不过她也知道,这屋子怎么也不会有奢华的时候。
这里没有床,整间屋子只有她身旁这堵墙上的一些痕迹能够让她知道,这里曾有人住过。
至于其他的,宋羽楚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曾住过人。
“所以这府上的人都十分自信。而这里的毒人都是从那些落败的世家里选出来的。”公子牧顿了顿:“玉家原本并不是南疆第一大世家,是吞并了几个世家和一些小门小派之后才渐渐的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有所听闻。”
“玉家主向来不喜欢留下麻烦,因玉家落败的世家族人,除了进药房的,基本上都死光了。而进药房又能活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
“至于那些活下来成了毒人的人,对于他们而言倒说不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公子牧颇有感叹道。
“每个活下来的毒人都是上天的眷顾,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宋羽楚道。
“你这话,曾也有一个人与你说过同样的话。”公子牧看向宋羽楚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是程筠墨吗?”不知道为什么,宋羽楚突然想问这句话。在她的大脑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话就已经说了出来。
公子牧却避而不答,只道:“姑娘信奉长生天?”
“不信。”宋羽楚诚恳的回答道。
“如果哪天姑娘信了什么,可千万莫要我知道。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瞬息万变,说不准什么时候,我与姑娘就成了仇敌呢。”公子牧言语中带了淡淡的调侃,让他这些话就透出了一股只是家常话的味道。
在短暂的偏题之后,又言归正传,公子牧道:“他们太自信了,以为这里与铁桶一般。如果没什么人举报,他们是不会搜查毒人的住所的。”
“所以公子就想到了打入内部。”宋羽楚还是有些疑惑:“我看这里十分空旷,虽是废弃,但估摸着之前这里的物件也不会太多。我看公子刚刚拿到手的手札,绝非一日之功。公子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玉家是毒术世家,于机关一道并不精通,而且这里的毒师大多醉心毒术,只要不过于显眼,便不容易被人察觉。”
第五十八章 玉家祸起
“这几本手札应该不是一个人所写吧?”常年服毒,想必寿命一定不会怎么长。而以那几本手札的厚度,显然不是短时之工。
“自然不是。”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隐瞒,公子牧谭很坦然的承认了。
“那公子是怎么说服他们写这些的呢?难道他们在写这些之前就没有担心过被发现了怎么办?”宋羽楚追问道。
“姑娘所说他们自然是担心过的。可以他们的情况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了吧?”景牧顿了顿:“药房中人本就有许多人想逃离这里,成功了,他们便不用再受此磨难。所以根本就不需要说服,只要一个契机。让他们知道有人在为了救他们而努力就可以了。”
“他们出去了之后真的不用再受此磨难了吗?”宋羽楚半信半疑。
“自然不是。”景牧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从他们成为毒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不能再成为普通人了。”
宋羽楚点头表示赞同。
“虽不能让他们成为普通人,但离开这里总好过待在这里。”
宋羽楚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样的话,只好沉默。公子牧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两两相望,只剩沉默。
不知这种沉默持续了多久,公子牧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淡淡道:“我们回去吧,天快要亮了。”
宋羽楚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想要看窗外的光。找了一圈才发现,这间屋子压根儿就没有窗。至于那关上便毫无缝隙的门,就更不要指望它能透出半分光来。
故而一时间便很是好奇公子牧是怎么知道时辰的?
虽然很好奇,但是她没有问出口,而是默默地跟着站了起来。因为早在北疆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公子牧这个人心中自有一套估算时辰的方式。
临离开药房的时候,宋羽楚在分别之际问道:“公子是用什么手段联系他们的呢?”
“姑娘,知道太多,有时候并不好。”公子牧并没有正面回答宋羽楚的问题。
公子牧望了望天空,淡淡道:“姑娘什么都不要去想,回去之后喝点热茶,好好睡一觉。南疆的天快要变了,这样的节骨眼儿上最容易生病了。姑娘可要保重身体呐。”
碰了壁,宋羽楚摸了摸鼻子,不再问下去,就像这个问题只是一时起兴而已。告了别,便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一大清早,景牧在向玉家主请过安之后,便去了景辉住的院子。
只是彼时景辉并不在院子里,景牧在问过下人才知道,景辉一早便出去了,不知所谓何事。
景牧低头道了谢,便离开了景辉的院子,打算回自己的院子。
大病一场,精神总有些不济。
只是这个想法却在他回去的路上被人打破了,一小厮神色十分慌张的跑过来:“二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景牧先稳住小厮的情绪:“不要着急,慢慢说。”
“乔卫的人去了毒人暂住处。家主让你过去一趟。”
景牧神色一凛:“我这就过去。”
宋羽楚和江大夫赶到的时候发现,除了乔卫的人玉家大部分位高权重者也都在那儿了。
可这样的局势,公子牧竟不在场。
宋羽楚清楚地知道,南疆玉家的生死恐怕今日就要有改变了。
而在场的人恐怕也都心知肚明。
“这人是谁?我怎么会知道?”玉家主依旧毫不客气的道:“乔大人随便从哪个旮旯里找一个人就说这是我玉家做的,岂不是污蔑?”
“而且乔大人在无任何搜查令的情况下便私自带人搜查我玉家,这是看不起我玉家吗?”一番话下来依旧是威严深重。
宋羽楚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被乔冰控制的毒人,发现这个人她还认识。
是黎匪!
宋羽楚不免去想,今天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公子牧做的局?
毕竟他们昨天刚刚拿到玉家制作毒人的证据。
只是在场人的分量恐怕还不能够定玉家的罪。
“搜查令以后再补。敢问玉家主能不能解释一下这孩子的身体状况?”乔冰又扬声道:“还有这几个人的状况。”
随着乔冰的话音落下,乔卫的人又带着几个人进来。
“乔大人,您莫不是想用这几个人就来定我玉家的罪吧?”玉家主嘲讽道。
“自然不是。”乔冰娇俏的笑了一声:“你莫要着急,这才是个开始。”
乔冰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今日这日还长着呢。”
不用太多解释,没过多久玉家主就知道了今日这日还长着呢,是什么意思?
闵封澜来了。
玉家主从未想过闵封澜会来,他知道乔卫一直都和帝都有书信往来。但是他相信以他对玉家的控制程度,乔卫能够顺利递给闵封澜的信,一定是对玉家来说无关紧要的事儿。
而这些事情,是绝不可能将闵封澜引过来。
究竟是他看错了闵封澜对这件事情的在意程度,还是说玉家里出了内鬼。
可这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将闵封澜打发走。
“草民参见皇上。”无论玉家在南疆如何权势滔天,可终究玉家主身上毫无官职,在闵封澜面前还是要自称草民。
在闵封澜出现在众人眼前之后,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乔冰很是好心的为玉家主解了疑惑:“臣查到了一些事情,兹事体大,不敢私自下结论,还请皇上定夺。”
闵封澜顺理成章的坐到了主位上,他并没有去看乔冰:“都起来吧!”
“朕看宋姑娘神色不大好,身体可是有恙?”
“回皇上的话,只是未曾休息好罢了。”宋羽楚道。在和公子牧分别回到住处之后,她虽然抓紧时间睡了一觉。可也没有睡多长时间,毕竟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多多少少都和她有关,总归不能再睡下去。
“宋姑娘还是要以身体为重。”说完这些便不再看宋羽楚,闵封澜看了看四周:“朕知道定北侯世子和景卿也来了,他们人呢?”
第五十九章 是她吗
乔卫中有人站出来行礼回答道:“定北侯世子今日早间天未亮时便匆匆出去了,中途回来了一次,不知为何将景大人也带走了。”
“那就先处理眼下的事吧。”
闵封澜话音一落,乔冰率先开口道:“臣要状告南疆玉家私自制作毒人一事。此举背驳人论纲常,且极为恶毒。臣恳请皇上圣裁。”
“可有证据?”
“臣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毒人,请懂行的大夫一看便知。”
江大夫适时的出声道:“草民不才,略懂医术,愿为这些人一看。”
“那就有劳了。”
江大夫上前逐一把脉,全部结束后方才回禀,他指了指黎匪:“除了这一位是真正的毒人之外,其余诸位还在养成中。”
这话一出,将有人私下制作毒人一事落实了。
玉家主冷笑道:“这些人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乔大人,如果没什么证据的话,你这可是在诬陷。诬陷世家家主是个什么后果,乔大人可还记得?”
“玉家主这是在威胁也我。”乔冰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在场的毒人是玉家所为,即便是她在玉家的院子里找到了毒人,也没法定玉家的罪。
只要没有不可抵赖的证据,玉家主就可以将今天的这一切说成是恶意构陷,即便所有人都对玉家私制毒人一事心知肚明。
可也不行啊。
毕竟像玉家这种世家,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动了玉家,就意味着很多东西都会发生改变。
所以若要动玉家,就要铁证,要能确保把玉家的事办成铁案才行。
否则,只要有一丝可松动的地方,都有后患无穷的可能。
局势正值胶着,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躁动:“景牧,你让开!”
“世子哥哥,你冷静点。”景牧的声音中罕见的带了一些焦急。
一阵拉扯之后,景辉率先闯了进来,他一进来就跪在地上道:“臣有证据能证明。”
“世子哥哥。”景牧也随后闯了进来。
帝都寿安宫,睢娅边侍弄花草边对身边的宫女道:“让你查宋羽楚,查了吗?”
“查了。”
“说说吧。”
“属下查了在宋羽楚出现在北疆之前时,北疆所有姓宋的女子,发现杳无此人。”
睢娅拿着剪花剪刀的手顿了顿,“没有这个人?”
“是。”宫女发现睢娅没有继续问话的意思,她有开口道:“这一次调查宋小姐并没有之前那次顺利,我们到了北疆以后,阻碍重重,直到我们被一群人包围,见到了宋庭渝。”
“包围你们的人是宋庭渝的人吗?”睢娅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为首的那个人是纪迟。”
“那就是了。”纪迟只听命宋庭渝一个人,他的行事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宋庭渝的意志。
“宋庭渝和你们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见您。”宫女将宋庭渝的意思转达道。
“这是他的原话吗?”
“宋先生的原话是‘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你主子又在怀疑什么?我要见她,亲自和她说,就不劳烦诸位代为转达。’主子,您见吗?”
宋庭渝从辞官返乡的那一刻起,便不能称他为宋丞相。而宋庭渝多年的威压下来,仍然有很多人不敢直呼他的姓名,只好以先生二字称之。
能被睢娅派去调查这种事情的人,自然都是心腹。睢娅一惯不大容易轻信旁人,能被她信任的一定都是跟在身边多年的的老人。
而在宋庭渝辞官返乡前,睢娅和宋庭渝不和早已不是秘密。作为睢娅身边的心腹,一定饱受过宋庭渝手段的摧残。
“见见吧。”
“奴婢这就去安排。”宫女下意识的回答道。
“不用,你把我要见宋庭渝的意思递出去,他有闲心的时候自然会来。”
宫女似乎这才想起来宋庭渝进宫时的情形,沉默着不说话。
然在她打算找个人去给宋庭渝递话的时候,发现已经不需要了。
来人从天而降:“我如今便有闲心。”
宋庭渝刚刚落地,便身形一动,似要对这唯一在场的宫女动手。
“手下留命,哀家保证她不会说出去。”
闻言宋庭渝下手收了力,只将那宫女打晕过去:“我一向只相信,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饶她一命可以,前提是她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宋庭渝在那宫女晕过去之后,放开她:“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今天要来吗?”
“你往日来的时候都是在深夜,我只知道你今日会来,又怎会知道你是这个时候会来?”睢娅毫无形象的翻了翻白眼。
“不要再查了。”宋庭渝神情罕见严肃道。
“不要再查什么?”睢娅装傻充愣,目光毫不避讳的看向他:“不要再查宋羽楚吗?”
“我为什么不能查?”睢娅反问道。
“因为你想知道的答案,在我心中是只有死人才能知道。”宋庭渝淡淡道。
睢娅顿时被气乐了:“哀家身为太后,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还请宋先生明示!”
“睢娅!”睢娅嫁给闵彦之后,宋庭渝很少直呼其名。之前宋庭渝虽和睢娅不和,但碍于闵彦的关系,人前人后宋庭渝都是给足了睢娅面子。一旦直呼其名,就证明睢娅做的事触碰到了宋庭渝的底线。
“宋庭渝!”睢娅也不甘示弱。
宋庭渝似乎并不想和她多说什么,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话已至此,往后你若再派人查她,我知道一个便杀一个。你若手中有人,尽管派就是。”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只是在告诉你将会发生的事实罢了。”宋庭渝的眼神像幽幽深潭,平静无波,令人看不清他所思所想。
宋庭渝千里迢迢从北疆来这一趟,似乎只是为了警告睢娅不要再查下去。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要离开。
却被睢娅叫住:“宋庭渝,你站住!”
宋庭渝身形顿了顿,并没有停止脚步。
“宋羽楚是她吗?”
第六十章 景辉作证
“臣有证据能够证明玉家私制毒人一事。”景辉重复道。
“耀之!”玉家主万万没想到他这个最近才见面的外孙会成为指证玉家的证人。他目光阴沉,压抑着怒气:“世子在说什么?世子初至南疆是专程来做伪证的吗?世子要和旁人一样构陷玉家,对玉家落井下石吗?”
玉家主能够成为稳坐玉家家主之位许多年,自然不是好相与的。短短几句话就将不孝二字贴到了景辉的身上。虽然造不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但是有损景辉的名声。
不......
《殊途难同归》第六十章 景辉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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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怪罪
“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宋庭渝静静的看着睢娅,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若是她是,我定要阻拦她进宫。”睢娅十分坚定:“两家不联姻,是规矩。况且那么多事,她现在是忘了,可以后呢?谁能保证她再也记不起?”
“你能拦得住?”
睢娅与闵封澜的确是母子,但是无论是对于闵封澜来说,还是对于睢娅来说,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更像是陌生人之间的相处。
皇族之中,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本就淡薄,哪里经得起岁月的蹉跎?
《殊途难同归》第六十一章 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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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可敢说程筠墨已死
“没什么,一点点小毒而已,死不了人的。”景牧轻描淡写道。许是怕吓住玉家主,他还带着淡淡微笑,用极轻缓的语气安慰道:“外祖,别怕!”
景牧回忆道:“我还记得玉家第一次给我灌的毒药就是这种,我不一样活得好好的吗?”
“你这是要旧事重提?”
“旧事重提有什么意思?”景牧笑了笑“:“事情已经过去了,即便我重提,是能还我健康的身体?还是能重塑我对外祖的敬意!”
“那你今夜来是为什么?”
“不是......
《殊途难同归》第六十二章 可敢说程筠墨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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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士为知己者死
宋羽楚有许多不明白,但当她再去找公子牧的时候,发现已经找不到对方了。
她知道景辉手里的手札是公子牧给的,可为什么要给景辉呢?
按照景辉所透露出来的意思,景牧这些年在玉家并没有被很好的善待,让景牧出面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还是说公子牧在隐瞒什么?
又或者是公子牧在保护什么?
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真相,只是她不得而知罢了。
“在想什么?”闵封澜走到宋羽楚的身边问道。
“在想你为什......
《殊途难同归》第六十三章 士为知己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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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您还要去帝都吗
“主子在辞官之前,向程家表现出了少有的善意。”
江大夫这么一说,宋羽楚瞬间就明白了。
皇族与闽南程家不和,向来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皇族之前对闽南程家做的那些事,若说闽南程家心中对皇族未生怨气,那估计不大可能。
起码,皇族是不信的。
宋庭渝的能力这些年来人人都有目共睹,若是宋庭渝真的心向程家,那绝对是个隐患。
皇族本就轻易动不得闽南程家,若是再有一个宋庭渝站在程家身后,闵封澜不放心也是......
《殊途难同归》第六十四章 您还要去帝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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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全灭不留
纪迟把刚刚收到的从南疆寄来的信放到一个匣子里,然后合上。
信到手的时候原本是密封的,然而在过了几个呼吸之后,当匣子自动打开,从匣子特定的出口出来的信,密封却再不是完好无损的。
纪迟将解封好的信取出来,几张纸叠在一起折的四四方方,放进袖口。在找到宋庭渝之后,恭恭敬敬的将之前折的四四方方的信递给宋庭渝:“主子,南疆的信到了。”
自从宋庭渝再次过问暗域的事之后,暗域办事的效率在某些地方上便高了......
《殊途难同归》第六十五章 全灭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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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玉家主之死
闵封澜头疼的看着被人一个个抬进尸体,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死了很多人。这么大的阵仗,他身边的人竟没有一个察觉的。
“臣失职。”乔烨跪在地上请罪道。
“现场的情况怎么样?”
“所有现场都没有任何打斗的,现场虽保存完好,但也找不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来。作案人手法老练,初步怀疑是专业杀手所为。”
“对方目的性很强,只取死者性命,死者家眷一概未动。臣过问了死者家眷,死者家眷也说不出来事情是什么时候发......
《殊途难同归》第六十六章 玉家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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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人情味
南疆玉家在倒下之前也是顶尖世家,在南疆更是霸主的存在,可即便这样,亦不敢与皇族正面交锋。
因为南疆玉家是闵氏皇族建国后,才有的世家,是依靠闵氏皇族而生的世家。
可闽南程家不一样,在闵氏皇族建国前,闽南程家就已经存在了。
先有世家,而后有闵氏皇族,与先有闵氏皇族,而后再有世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也是世家之间无法跨越的沟壑。
程家之所以能够在这世上屹立不倒,除了深谙处世之道,还有底气。
《殊途难同归》第六十七章 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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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理解
哪儿不能看出来呐!
宋庭渝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与她说话时,言语里亦都是关心。
不然,他们之间原本毫无关系,就算是出于一时的同情,也不必那样待她。
给她名字,让她学习诗词歌赋、史书策论,教她机关算甲。虽在学习的过程中少有过问,但也是有求必应。
他会像一个长辈一样过问功课,会像一个长辈一样关心零花钱够不够花,会在她生病的时候,想到各种小细节。
人非草木,应是有心。
宋庭渝并不是没有人情......
《殊途难同归》第六十八章 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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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生身父母
玉家的人在经历被暗杀的洗礼之后,虽尚剩大半,但能挑起大梁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都是些乌合之众。
闵封澜这次来南疆本就是临时决定的事儿,自然不会多待,事情落幕,启程返回帝都的事便要提上日程。
然就在临行前一日,宋羽楚外出之时,突然有个妇人从人群之中冲出来,一把抱住宋羽楚痛哭流涕:“我儿啊!娘终于找到你了。”
宋羽楚直接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随后而来亦是红了眼眶的中年男人,突然间就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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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调查
“宋姑娘在干什么?”闵封澜写完了书信,晾干后折好,放进早早准备好的竹筒了里,封好交给在一旁等着的乔卫。
“寄出去吧。”
见闵封澜将手上的事都忙完,乔烨才开口道:“宋姑娘今日外出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两个人,自称是宋姑娘的生身父母,现在那边正在辨别。”
“那确定了吗?”闵封澜从书桌后走了出来。
“尚未。”
“让人去查。”闵封澜抬腿就往外走。
趁着容秉夫妇二人不注意的时候,宋羽楚悄悄地把......
《殊途难同归》第七十章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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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闵封澜插手
正如景牧所说的那样,杂货铺不只是杂货铺,它与别处不一样。
这里是暗域在南疆的一个落脚点,传闻暗域知天下事,掌世间杀手,做贩情报等各种生意,自然而然会有许多暗桩。
而这里,是其中之一!
店家在宋羽楚一行人走后,暂闭了店门,进了与小店后门相连的院落。
“他们走了。”在院里一直等着的人道。若是有人能够有幸亲眼目睹玉家暗杀一事的始终,就会发现他赫然就是那个带头者。
“刚刚为何要拒绝那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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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杀心
“不知你们可有令爱的画像?”其实之所以绕了那么多,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定论,无非就是没有一个能站得住脚的证据。
而相貌绝对是最有力的证据之一。
“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一张,可是路遇大雨,没有找到临时的避雨处,图上的画已经看不清楚了。”容夫人难过的道。
宋羽楚顿了顿,这件事解决起来可真是坎坷。
“大人与夫人一路辛苦。”宋羽楚先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容大人夫妇从帝都而来一路所经历的坎坷的心疼,才继续将......
《殊途难同归》第七十二章 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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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人生来善良
宋羽楚并没有过多为难容秉夫妇,就算当她问到他们为什么要假装她生身父母,但是没有问出原因的时候,宋羽楚也没有过于强求。
似乎对于容秉夫妇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一点兴趣也无。
但是在送走容秉夫妇之后,宋羽楚却突然问闵封澜:“皇上,为什么希望我去帝都呢?”
“为什么这么问?”闵封澜笑了笑,看着宋羽楚的侧脸,心中突然升起伸手揉揉她脑袋的想法。
“皇上就当这是我的好奇心。”
“我想在帝都也可以时时......
《殊途难同归》第七十三章 人生来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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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瘦肉羹
在玉家的这场事变中,最受打击的绝不是景牧、也不是玉家人,而是景辉。
因为没见过,不知真相,又因为有血缘关系,便下意识的把人往好的方向上去想,等到窥探到对方并不如自己想象到的那般美好时。
自然备受打击。
“老板,再加一碗。”景牧喊了一句,脸上带着笑容温和的问道:“街边小摊,介意吗?”
景辉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坐到了景牧的对面,十分沉默。
应该说,自从玉家出事之后,他就很沉默。
......
《殊途难同归》第七十四章 瘦肉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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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玉家一事审议
定北侯府的人来了,景牧与景辉自然也不能作壁上观,只让他们担这个责任。景牧与景辉从队伍里出来,跪到定北侯府老侯爷与侯爷身后:“臣请罪!”
闵封澜看了一眼他们,淡淡道:“老侯爷与侯爷不妨先回府,听景大人与世子说说事情经过,再想想该如何请罪。”
待闵封澜的队伍从他们身旁走过后,定北侯一行人便回了府,老侯爷无喜无悲的看着景牧与景辉道:“你们谁能说说南疆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他们二人开口,定北......
《殊途难同归》第七十五章 玉家一事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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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我祝你长命百岁、日日病痛
景牧站起来,走到他们身边。刚要说话却被玉纾忧指责道:“你今日这般行事,这样对你外祖父家,日后谁敢再信你?”
景牧没有看她,只是在她说完话之后一个个指认:“黎匪,出身闽南黎氏,是黎家最后一任家主的幺子。”
“阿寻,南疆人,出身寒门,现已无家人。”
景牧将所有活着的人都指认完之后,跪地道:“所有事情皆可查询,玉家所做恶事罄竹难书,请皇上从严处理。”
“证据确凿!诸位大臣可还有其他异议?”闵......
《殊途难同归》第七十六章 我祝你长命百岁、日日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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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再见
“朕看你也十分好奇吧?”闵封澜抬头看了他一眼,复而又将目光转回折子上。
太监总管露出了一个被戳破心思的笑:“老奴自然也是好奇,毕竟这是皇上第一次主动带女子回宫。”
闵封澜后宫虽有妃嫔,但多是大臣之女,把她们留在后宫更像是顺势而为,只是为了少些麻烦罢了。
千里迢迢带个女子回来,还是第一次。如果不是这样,后宫恐怕也不会如此如临大敌。
世家出生的孩子,多半聪慧。在入宫之前,怕就已经想明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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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皇上不好当
如果说在去北疆之前,闵封澜还对宋庭渝抱有一丝希望的话,那么现在依然不会再抱有这样可笑且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你为何还要把宋羽楚带进宫?”这话大概也只有睢娅能问得出来了,也只有她才有资格问这样的话。
“这似乎不干母后的事?”闵封澜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够扎心,又补充道:“儿臣之前也没见母后对儿臣的私事如何感兴趣,儿臣听闻母后之前往宋叔府上送了不少美人用来讨宋叔的欢心。母后莫不是又看上了宋叔?”
......
《殊途难同归》第七十八章 皇上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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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受宠
“皇上会是个好皇上。”
“楚楚,发生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会了。”闵封澜像宋羽楚保证道。
“其实不必太麻烦的,她今日也只是来闲逛。”
“无所谓麻烦不麻烦,只是我不想让你乱入这无谓的纷争中。”
后宫之中哪来什么良善之人,也许曾经良善过,可进了宫之后,仍旧良善的人命都不大长久。
后宫本就不是一个容忍善良的地方。
“可皇上为什么要带我进宫呢?”宋羽楚原以为像她这样的身份,到了帝都必......
《殊途难同归》第七十九章 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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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初见睢娅
宋羽楚正看着书卷,突然听闻乔冰来禀:“太后来了。”
宋羽楚刚刚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还未起身,便看到睢娅进来了。她站起来行礼道:“民女宋羽楚见过太后。”
睢娅倒是很和蔼可亲:“哀家没有打扰到姑娘吧?”
“太后能来是民女的福分,羽楚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被打扰到呢?”在一切不清楚原因的事前,既不能确定它带来的危险,也不能确定它带来的运气,那么和稀泥无疑是一种极好的办法。
睢娅在宋羽楚刚刚坐的位......
《殊途难同归》第八十章 初见睢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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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刺杀
丞相之位自从宋庭渝辞官后,就一直空置。然这空置久了,就有些不大能沉得住气的人坐不住了,联名上书请求拜相。
最可能拜相的眼下有两个人,舒家家主是其一。舒家是顶尖世家,在遍地是世家的帝都,数了皇族,便是他家了。
然眼下的局势确实对世家不利,且不说刚刚出了南疆玉家那样的事,便是不出,以闵封澜对世家的忌惮,也不大可能从世家派里选出丞相的人选。
但世家有世家底气,倘若世家派能够为了丞相之位而暂时放......
《殊途难同归》第八十一章 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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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审问
闵封澜受伤的事立刻引来了各方的目光,虽然对于此事多有猜测,但谁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去触闵封澜的霉头。
能在宫中行刺的且一刺即走,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若说是普通的刺客那是谁也不信的。一时之间,无论是宫中还是朝中氛围都十分紧张。
初岸当完值,立刻回了自己的住处。还未坐下给自己倒杯茶喝,就有人过来禀道:“今日的刺杀有结果了。”
初岸接过底下人整理好的卷宗,看了几眼,知道一个大概之后:“通知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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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你太贪心了
“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闵封澜看着楚楚可怜的卫嫔,心里愣是没生出一丝同情心来。闵封澜没有过多的废话,直接让人把人带进来。
卫嫔看着被人押进来的宫女,仍然是一脸迷茫,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能够让闵封澜这样怒气冲冲找过来丝毫不给她任何面子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当宫女被带进来的时候,同卫嫔一起跪着的宫女,脸色不可避免的发白,身子不可控制的轻微颤抖。
“问你身边的宫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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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皇上慈悲
人大概只有在自己有了底气之后,才能走的更长久。宋羽楚在闵封澜喝完粥之后,略略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毕竟养心殿是个十分紧要的地方,与闵封澜有关的后妃们都不能踏足,她借着关心二字进来已经不大合适了。
户部尚书毕竟是老臣,长时间冷落也实在让人寒心。闵封澜在宋羽楚走后,便让他进来了。
户部尚书进来之后,跪地十分痛心疾首的道:“罪臣前来请罪!”
闵封澜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到户部尚书的跟前,伸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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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亡妻
自从玉家之事后,景牧就很少出来。一方面因玉家之事让定北侯府处于风口浪尖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景辉。
景辉这个人一辈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玉家的事显然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再加上定北侯府整日因此事而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定北侯府这些日子不大好过,一片乌云惨淡,景牧也不好做那个特例。
而且,于他而言,他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若不是今日邵容与来了,他怕是也不会出这趟门,只是没有想到会遇到宋羽楚。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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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李太医
景辉连忙制止道:“阿娘。”他去过南疆,玉家的事是他亲眼目睹的事。玉家如何对景牧的,他也算是有所耳闻。景牧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就足以见他人品。玉家倒下对他来说未必不是解脱,在人家理应高兴之时,强行令其悲伤,委实有些强人所难。
景牧静静的看着她歇斯底里,不为所动。在景馥哀求的眼神下,方才开口:“真是不好意思,忘了今日竟是外祖百天。”
语气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无论是脸上的表情,还是行为之间,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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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要不我娶你为后吧
宋羽楚拿了药,慢慢的走回宫。乔冰在她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迎了上来,看到宋羽楚手里拎着的药包:“姑娘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有些头疼罢了,没有什么大碍。”宋羽楚看着一脸担忧的乔冰,心里一暖。
闵封澜接到乔冰第一时间传来的消息:“今日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是谁?”
“今日当值的是刘太医与韦太医。”太监总管答道。
“都传过来。”
“是。”太监总管立刻去太医院把刘太医与韦太医喊了过来。由于是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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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宋庭渝至帝都
“师傅那有什么消息吗?”初岸在意识到闵封澜的想法之后有些头疼。
“纪迟大人传信来说,域主已经在来帝都的路上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师傅既然能亲自来帝都,就说明宋羽楚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闵封澜如何利用宋羽楚那是他的事,但是宋羽楚曾是他的恩人,他又受命保护她,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宋羽楚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
那只能用特殊手段了。
初岸来的时候,宋羽楚正......
《殊途难同归》第八十八章 宋庭渝至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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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这个婚不能成
闵封澜听到底下人来禀宋羽楚回来了时,终是将他的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他虽然不晓得宋庭渝会对宋羽楚说些什么?但他心里十分清楚宋庭渝并不赞同这场婚事。
闵封澜十分清楚宋庭渝的手段,若是宋羽楚也不认同这场婚事的话,今日宋羽楚出宫就是真的出宫了,不会再回来。
闵封澜立刻去了清和殿,发现宋羽楚坐在院子中,望着天空,一直在发呆,直到他靠近她都没有发现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星星好看吗?”闵封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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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钦天监
拜相一事因闵封澜要娶宋羽楚这一消息的传出,加上宋庭渝当真来了帝都,所以很多人都主动的偃兵息甲,持观望态度。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别人打架被连累的棋子。
虽然传出了闵封澜要娶宋羽楚,但是也会有些人也会心有不甘。宋庭渝是布衣丞相,那宋羽楚即便是真的嫁给了闵封澜,那添助力的也只是清流派。
后宫前朝,紧密相关有时候并非只是说说。所以世家派有些人便不愿这场大婚成真。
“老臣昨日夜观天象忽见月光......
《殊途难同归》第九十章 钦天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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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友人
“有道理。”程昭十分赞同。
“只是不知因何缘故,宋庭渝竟然一直没有澄清,就这样任凭人误会。”程亦卿疑惑道。
“许是懒得澄清吧。”程昭淡淡道。宋庭渝压根儿就不是是个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像这样的言论,他可能都懒得去理会。
“不过,眼下也没有谁会去追究宋羽楚的身份,毕竟他们要的也就是宋庭渝侄女的名头。”程亦卿顿了顿:“若皇上当真大婚,还要劳烦二叔走一趟,将我程家的贺礼献上去。”
程亦卿虽然不......
《殊途难同归》第九十一章 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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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睢娅见宋羽楚
闵封澜的动作十分迅速,许是担心夜长梦多,他选了一个最近的宜嫁娶的好日子,告诉宋羽楚。宋羽楚看了看时期:“七月初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
“楚楚,我都迫不及待了。”闵封澜笑道:“我迫不及待的吧你娶进门,想让你成为我的皇后。”
太快了!这样的进展让宋羽楚心里有点害怕,令她下意识的想要逃避。宋羽楚微笑着:“我又不会跑了!”
闵封澜看到宋羽楚眼里的躲闪:“虽然日子离得近,......
《殊途难同归》第九十二章 睢娅见宋羽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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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岁月静好
睢娅做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隐瞒,虽然她扣住了乔冰,将乔冰暂时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很显然,宋羽楚身边不止这一个闵封澜的人。
闵封澜来得很快,闵封澜先把宋羽楚交给乔冰让她们先一步回清和殿,自己则屏退左右:“母后这是在做什么?”
睢娅抿了一口茶:“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在与宋姑娘说话呢。”睢娅看了一眼十分愤怒,喜怒罕见形于色的闵封澜:“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有不会对她做什么。”
“母后,朕最后一次警......
《殊途难同归》第九十三章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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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宋羽楚是程筠墨
宋羽楚每天除了学礼仪、看论策之外,话本子都不再看了,每天泡在厨房里,今天亲手做一道菜、明天亲手炖盅汤。
虽然她与闵封澜之间顶着未婚夫妻的名分,但委实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每天相处的时间,不过是闵封澜来蹭一顿饭的时间。
但闵封澜日日都至清和殿,依然传出了闵封澜与宋羽楚之间如何恩爱的传闻。
睢娅拿出了从暗域得来的关于宋羽楚的卷宗,摆在自己面前,纤纤玉指从卷宗上划过一遍又一遍,证明着睢娅此时的心......
《殊途难同归》第九十四章 宋羽楚是程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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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伤情
闵封澜离开清和殿的时候,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没有人察觉。他站在清和殿外,突然有些悲凉,偌大的皇宫,他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闵封澜迷茫了一会儿,回了养心殿,彼时养心殿依然灯火通明。太监总管看到闵封澜回来,急忙迎了上去:“皇上,您可回来了,可担心死老奴了。”
睢娅毫无征兆的被软禁,虽然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也不会令闵封澜太愉快就是了。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闵封澜......
《殊途难同归》第九十五章 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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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大婚
无论闵封澜怎样,大婚都如约而至。
大婚当日,自宋庭渝走了之后就一直闭着的丞相府再一次敞开大门,宋羽楚是昨日去了闵封澜那里不久便来到了丞相府小住一晚。而过了今日,这里会再度尘封,直到有新主人入住为止。
虽然丞相府一直都有安排人整理,但长久没有人住,难免少了人气。
宋羽楚着紫色绣金凤嫁衣携十里红妆前往皇宫。
宋庭渝站在必经的途中,身边跟着纪迟,看着宋羽楚走向皇宫:“我听闻皇上这次大婚,来贺......
《殊途难同归》第九十六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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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护城河
自从大婚之后,闵封澜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坤宁宫了。不过如此,后宫嫔妃与诰命夫人按例应请的安,也被闵封澜以宋羽楚不喜被扰而停了。
若不是坤宁宫真的住了人,若不是前些日子刚刚大婚,恐怕再过些日子,后宫都记不得还有个皇后了。
宋羽楚这个皇后当的委实没有任何存在感。
宋羽楚是闵封澜亲自定下的皇后,就算没有情分,也应当给予足够的尊重,然这些闵封澜都没有给。
皇后不受宠,只是皇上为了平定前朝的一个日......
《殊途难同归》第九十七章 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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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你喜欢我吗?
自从宋羽楚成为皇后那日,后宫诸事便已与她息息相关,哪怕她并不理宫事,有些事也是避不了的。就比如这不期而遇,来人对着宋羽楚盈盈一拜:“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虽然闵封澜取消了各宫的请安,但后宫的人还是能遥遥便认出宋羽楚的。毕竟认好皇后是谁?这是本分。
现在是看着闵封澜并没有放权给宋羽楚,但未必日后不会。这宫里之事,瞬息万变,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虽然他们认识宋羽楚,但宋羽楚却没怎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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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只保她平安
而是问出了心中多日以来的疑惑:“奴婢知皇上对皇后娘娘用心良苦,只是皇上为什么不将娘娘该有的权利与待遇放给娘娘呢?”
闵封澜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你逾越了。”
“奴婢知错。”乔冰立刻请罪。
“你只需好好照顾宋羽楚便是,至于其他的不是你该问的。”闵封澜顿了顿:“别出了乔卫,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是,属下多谢主子教诲,必当牢记于心。”乔冰低头答道。她承认在宋羽楚身边的这断时间,她确实过于放......
《殊途难同归》第九十九章 只保她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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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驾崩真相
“我听闻在后宫要讲究雨露均沾,你来坤宁宫这么频繁,旁人看了恐怕会心生不满。”宋羽楚不理闵封澜的无理取闹,客观冷静:“你留她们在宫中的本意是平衡前朝,稳住朝局,怎么能适得其反呢?”
闵封澜看着十分冷静的与他分析利弊的宋羽楚,十分头疼。若是一个谋士这样煞费苦心的劝他不要独宠一人,闵封澜觉得他还有可能听听,然而劝他的人是宋羽楚:“我去了旁人那里,你不吃醋?”
闵封澜继续胡搅蛮缠。
宋羽楚狐疑的......
《殊途难同归》第100章 驾崩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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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绑架
乔冰的笑得有些许不自然,她能说她原本不知道吗?只是因为闵封澜要她在五日后寻个理由将宋羽楚带出宫,她思量着宋羽楚颇为喜欢买书才特意打听的。
至于时间为何如此恰巧,乔冰只能答事在人为。
“那批书什么时候会到?”
“五日后。”
话说那批书原本五日之后并不会到,但倘若有人暗中使力,五日之后自然会到。
宋羽楚作为皇后不出现在宫宴上,自然被人议论了一番,不过这些宋羽楚都不得而知。
宋羽楚一大早......
《殊途难同归》第一百零一章 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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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可否再为我买支糖
“公子好狂妄的口气。”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两名女子在她进来之后,连忙行礼:“先生。”
来人看着那两位姑娘,训斥道:“让你们请个人,怎么就闹得那样大?”而后又向初岸揖了揖手,好言好语道:“底下人不懂事,不幸认错了人。阁下既然来了,也免得我们再送回去。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阁下海涵。”
初岸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不等对方反应,直接动手,与那人过了数十招,招招致命后,方才露了破绽,给了那人......
《殊途难同归》第一百零二章 可否再为我买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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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一朝双后
宋羽楚看见被侍卫带走的乔冰,在回头的那一瞬间笑得像个孩子,心里又酸又涩。
乔冰看着仿佛难过得快要哭了的宋羽楚,心里一暖。
皇后娘娘,乔卫出来的人从不会信命。可在您为我买糖的那一刻,我便开始感谢上苍。感谢上苍让我遇见您,你是第一个给我买糖的人,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在拿到那支糖画的时,内心的跌宕起伏。
娘娘,我那时便想护着您的所有。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娘娘身边不能放一个毛躁的宫人,乔卫也......
《殊途难同归》第一百零三章 一朝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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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我心软是我想要心软
景馥知道能让她二哥对她说出这句话很是难得,她大哥果然没有骗她,二哥的心许是已经被她捂暖了吧?
自从那天从养心殿回来,宋羽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闵封澜了。宋羽楚就再没见过闵封澜了,没有乔冰的坤宁宫有些无趣。再也不会有人将八卦搜集来,然后讲给她听了。
虽然她知道乔冰讲的,一定是闵封澜愿意让她听到的。可如今就连这些八卦都没人说与她听了。
宋羽楚将书卷放在脸上遮住阳光,就这样消磨了一日又一日。
......
《殊途难同归》第一百零四章 我心软是我想要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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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失去
世家齐心协力办的大婚,即便时间仓促,亦是十分奢华。世家的家主们大约也是觉得很对不起景馥,所以送礼时都送的格外贵重。而这些礼,定北侯府一概不留,全都添进了景馥的嫁妆里。加上定北侯府原本就为景馥准备了十分厚重的嫁妆,以至于景馥出嫁那日为世人呈现了百里红妆的盛景。
程昭带着送贺礼的队伍还没有到达程家,便听闻闵封澜再立后的事,只好派人回去通知程亦卿让他快马加鞭的再送一份贺礼予他,他与队伍当即折回,这......
《殊途难同归》第一百零五章 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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