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散落成歌》
序章
2019年的9月1日,我又回到了这座城市,去了一家,叫做“遇见”的咖啡厅。
老板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女子,扎着低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问她:“你好,请问,这里有一个,叫张槐序的人吗?”
“请问您是.....”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
“好的。张槐序吗?他一会就回来了,你可以坐在那里稍等片刻。”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她很快便恢复过来,温和地将我引到沙发前,微笑着说了几句问候的话,就去忙她的事了。
这天阳光很好,上一次,阳光这么明媚的时候,我坐在教室的窗前,透过树叶,也是像现在这样,看着天空和流云。我临窗而坐,眼神迷离得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
2008年9月1日,我坐上了北上的火车。由于父母的工作问题,使得我频繁地更换学校,这次,也不例外。
这种虚无缥缈,四处奔走的生活,使得我如浮萍那般无处扎根,使得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我叫谭离歌,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不爱说话,不爱参加集体活动。倒不是因为我生性孤僻,只是容易紧张。也没有什么特长,生如蒲草,默默无闻。
在我的印象里,除了开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我没有在学校里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什么人来主动和我说话,因为......我太过平凡了,除了转校生的身份,我几乎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也是,谁会记住一个长相普通,成绩平平又一无是处的扎着小破马尾的女孩呢?
我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我只是一个声带受损,在比赛中途就被裁判喊停的小可怜虫罢了。因为这个,我必须要小声说话,久而久之,声如蚊音,成了我的习惯。
我也不想交到朋友,因为各种原因,每隔几个月我就会换一次学校。与其面对分别,我宁可从未相见。
那年,我17岁,我未曾想到这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时光.........那时的我们,都是最好的模样......
这时,一个已是成年,西装革履的男子坐在我的面前,莹莹浅笑,对我说一句:
“嘿,好久不见。”
第一章 小不点,和我同桌吧
我站在枫翎的门口,看着陌生的教学楼和来来往往的学生,只觉得,我与这个领域内的人和物,都是格格不入的。
枫翎,是只有成绩特别优异或者家境好的学生才能来的学校,升学率极高。父亲让我报考枫翎的时候,对我说:
“如果你还想接着上学,就给我去考枫翎的一班,北京啥东西都贵,老子可没钱供你读书。”
枫翎一班,是有钱人和天才的聚居地,可以减免学费。而我,是因为杭州的课程进度比北京快那么一些,才勉勉强强考进去的。
呵,我跟他们,怎么可能会一样?
那日我去班主任那里报道的时候,碰巧有个男生也在训导室。
他长得高高瘦瘦,很纤弱的样子,皮肤白皙,他和我一样,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低低地埋着头接受教导主任的训话。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贯穿了我的整个青春。
班主任在给我写入班的申请书,我闲着无聊,便忍不住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你说你天天上课睡觉,老师讲什么都不听,就算是家里有钱,也不能这样挥霍吧。你看看你这个成绩........”
教导主任扶了扶他的金边眼睛,眼珠子一下子瞪得又大又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中考,英语语文,各扣了十分,校长让我去1班读书。主任,还有什么问题吗?”男生的声音低沉,话语听着还有些拽。
“没事儿了,你回去吧......只是希望你能,多给其他同学一些正面影响,呵呵呵......”教导主任笑得一脸谄媚。
果然,这就是好学生的专权吗?不过也是,会的题目听了,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哎,张槐序,正好,这是新来的转学生,你先把她带到班里去,我一会儿就过来。”班主任喊住他,对他说。
那个男生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走吧。”
我点点头,低着脑袋,跟着他穿过人声嘈杂的走廊。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们清一色的蓝白校服,再看看自己身上洗的几乎发白的旧衬衫,我更不敢抬头与任何人对视。
我害怕,他们的微笑,在我眼中都变成了嘲讽。
我静静地站在讲台前,耷拉着脑袋,台下无数炙热好奇的目光使我不敢抬起头来。我听到了他们的议论纷纷。
“大家安静......这位是转学生,下面请这位小同学介绍一下自己。”
班主任是个很老的老头儿,戴着一副黑色宽边眼镜,常年穿土里土气的灰蓝色条纹衫,姓郑,教数学,性格温和,和学生们很合拍。
我依旧低着头,双手摩挲着裙摆,被北方的风吹得有些泛黄的脸庞微微泛着红意。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班主任见况,打了两声干哈哈,笑道:“同学们啊,这位新同学呢,由于一些原因,声带受损了,所以不怎么喜欢说话,大家见谅啊...”
我的母亲是个过气的小歌手,上苍眷顾,令平凡的我拥有了一副好嗓子。为了准备一次歌唱大赛,我用嗓过度伤了声带,医生建议我和母亲:放弃唱歌吧。自此以后,我愈发沉默。这种孤独不同于梦想破碎的失落,而是来源于几年光阴虚废的无助。
“哈哈哈,原来这个新来的,是个哑巴啊。”坐在后排的一个胖男生很夸张得笑起来,笑声里,是嘲讽与不屑。也有人应和着他,大声笑着。
我如同一只初生的麻雀,畏惧着这个世界不善的言语和目光。明亮的眸子里晕染出一丝怒意。
含着愠怒的眼神在看见那一张张稚嫩而带着嘲弄后,渐渐回归冰冷。反正...这也很正常吧,这种事情曾经不也发生过吗?我自我安慰着。
“你们一个个都笑什么笑!”一道女音强势而尖利,伴随着东西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我惊讶地抬起头。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上衣外套松松垮垮地敞开着,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简单的马尾随意的扎在脑后,大方干净又带着一丝乖巧温婉。可她一只脚高高地架在桌子上,一只手的手肘抵着后座的书桌,托着腮帮,一副大姐大的模样,实在是毁形象。
那个胖男生此时捂着脸颊,一本《高考仿真卷》凌乱地躺在他的脚边,想来,这本书是女孩丢过去的。
“安羽丘,你.....”男生大吼。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小同学你挑个位置坐下吧。”老郑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我早早瞄准了教室最后一排靠橱窗的位置,低着头快步走下讲台。
本来一切如常,可是这次......在路过安羽丘的座位旁时,她拉住我,我感受到她纤纤玉指间的温存,暖暖的,意外的厚重感。我不禁愣了愣,看着她顽劣地微笑着。
安羽丘单臂环住我的脖子,笑着:“喂,小不点,和我同桌吧,坐后面......不怕傻大胖欺负你吗?放心,跟姐同桌,姐罩着你。”
我并不想和她一桌,因为这个位置太过显眼,与一个光芒四射的人朝夕相处,不免会打破原先那种平淡的生活。我就应该是个缩在角落里的可怜虫,不引人注意便好。
反正几个月后我就会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也就与我无关了。
可是她的眼睛,星辰一般闪耀,真诚,无邪。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我竟狠不下心拒绝,默默点点头坐下。
安羽丘就静静地看着我理书,秋日浅金色的阳光暖暖地撒在她青春骄傲的面庞。许久,她问我:“小不点,你叫什么名字?”
我缓缓的摇摇头,示意我并不想说。
“好吧,我叫安羽丘,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或不习惯的,尽管和我说,这一片地,嘿,我罩着的。”安羽丘说这话时,一脸得意。
我点点头,略微看她一眼,带着怯怯的目光。安羽丘别过头去,在语文课本上涂抹着,轻轻地笑着。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一束阳光。
窗外满目银杏色,轻微的鸟啼,光与影合奏着协调的乐章。
这个地方,似乎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充满恶意......我好像,有些喜欢上这了........
第二章:离歌?小鸽子?
在北京的第一个夜晚,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暂时的居所离学校很远,因为在郊区,房租便宜,我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按着母亲发给我的地址,走进了一个小巷子,一栋破旧的矮楼。
咔哒,嘎吱......
不到60平的小租房里,空无一人,房间里散发着浓烈的酒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酒瓶,衣柜里,母亲刚放好的衣物又被打包在了行李箱里。
又吵架了.....
我放下书包,将地上的酒瓶拾起来,把玻璃渣子都扫干净。这一系列的举动,都像平时做家事那般娴熟。
这样的事,发生的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开学第一天,还没有开始忙碌起来,随手翻了两页新书,大致了解了内容,便再没了往下翻的兴致。
我开了电脑,打开qq空间。
那个时候,小女生间流行用qq空间写日记,我也有这样的小爱好。只是,她们的心情日记需要屏蔽一些人,而我不需要。
因为,我的qq联系人里,除了我自己,就没别人了。
“今天,依旧只有我一个人。母亲,或许又被气走了,父亲,或许在哪个酒馆赌钱。生活其实对所有人都很公平,只是,我始终学不会苦中作乐,也学不会,如何去面对别人的善意.......”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安羽丘的笑脸,再怎么热情的人,贴上了我这样的冷屁股,过不了多久也该消停了吧......
枫翎之后的校园生活,比我想象中过的平淡,我还是那样一个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人。
穿上和大家一样的校服,我绷紧的心才慢慢舒展开。还好,这样看起来,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经过了一周的相处,我才发现,安羽丘这个女孩,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与我简直是两个极端:
她人缘很好,总有人来与她攀谈,学校社团也都是她的身影;她喜欢出风头,爱管闲事,所以,还是免不了有一些闲言碎语;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父母随手扔了一笔钱给校长,所以即便她的成绩是年级垫底,还是让她进了资源最好的一班;她是美术生,画的一手好画。
她的课本比一般的话本要精彩地多:语文课本上有骑摩托车的鲁迅,物理课本上有每个名人分别活了几岁的计算,英语课本凡是带了圈的字母全都被填上了颜色..........上课的时候,她和别人传纸条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有自制弹弓,吹火筒,甚至是用尺子橡皮做一个跷跷板充当大炮。
我很喜欢她低头画画的样子,乌黑的发顺着颈微微下垂,漂亮的脸庞挂着温柔的微笑。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完全不像个名门闺秀,一副大姐大的做派,只有在面对画画时,她才有难得的安静模样。
她也时常和我搭话,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说周杰伦的演唱会,某某品牌又出了新品之类的。面对她的热情,我总想说些什么回应,但每次话到嘴边,都没能开口。
我这般冷漠的态度,不免引起了一些人的反感。
那一天早晨,我提早来到教室做值日。刚推开教室门,突然有人拉住我,我猛的一惊,回头,是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他们拉拉扯扯地把我带到天台上,用力将我摔在地上。
“喂,新来的,你很拽啊,我们安姐和你搭话你居然敢不理不睬?”
“就是,你算哪根葱。”
“我们安姐愿意屈尊和你同桌你居然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无数嘈杂的言语萦绕在我耳畔,无数只手一次又一次地推拉着我。
说实在的,我觉得很委屈,我的家庭背景和性格注定了我的孤僻,可他们所言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我就那样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任由他们拽着我的头发,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嘿呦,你这小妮子倒是很倔啊,今天我到要看看,你是真哑巴还是装糊涂!”一个女生高高得举起巴掌。
“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熟悉的呵斥,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来者是谁。我苦笑着:安羽丘,你怎么总是在我出丑的时候出现呢?
抓住我衣领的女生吓得一哆嗦,慌忙放手。
“安姐,我们只是气不过,想教训教训她”
“是啊,你看她这么嚣张,我们只是想吓吓她而已.....”这群宵小之辈围在安羽丘身边摇尾乞怜的样子同刚才凶悍的样子判若两人。
“够了!”安羽丘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修长的玉臂环住我的脖子,指着他们,道:“小不点是我的同桌,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她,快给我滚。”
他们只得悻悻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我一眼,冲我挥挥拳头。
“小家伙,你没事吧。”她抓住我的手,查看着我手臂上的伤痕。
我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中不由地一颤。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你也真是的,好歹要学着反抗一下,这些人啊,你越是不动声色,她们就越会欺负你,没事儿,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在动你一根手指头的。不过你也该多和同学们说说话,我们班的人都挺和善的.....”
温柔的话语让我感到温暖,好久,没有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了.......
“安羽丘,我的名字,叫离歌....谭离歌.....我不太会说话....”
我低低地埋着头,在微长细碎的刘海间,我看到她漂亮的眸中满是诧异,随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时候跟她做自我介绍似乎有些无厘头,但这代表着,我已经真心把她当做朋友了。
说来也是奇怪,我维持了这么久的生活状态,竟真有一人,能用只言片语,就能让我动摇。
被她的这一腔热忱捂着,即使是万年不化的冰山,也该融化了。
她左右徘徊,像是在思考什么。
“离歌?这个名字.....太伤感了点,我叫你小鸽子好不好?”
那天阳光很好,微风不燥,而她正好唇畔带笑,青春素洁的面庞一见如故。
“可我,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而且,我很快就会转学走的........”
安羽丘拉住我的手,让我从屋檐下站到阳光里。
“你看,只要有人愿意伸手拉你,生活和你都能充满阳光,现在,向你伸出手的人已经有了,你还坚持要待在原地吗?”
我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在意什么,但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抱有这样轻浅的念想。
“我想......”
我想摆脱过去的阴霾,安羽丘,今后多多指教......
第三章:初识便是尴尬的开始
有了安羽丘的帮忙,我开始与班里的人多了一些交集,虽然,依旧说不上什么话,但起码他们碰见我的时候,会微笑着和我打打招呼。
仅仅是一个问候,就能让我愉快很久。
安羽丘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虽然她总是风风火火,霸气侧漏,偶尔也会爆粗口,高声尖叫。可是和她在一起,我每天都过得很自在。有时她在走廊上,很大声的喊我“小鸽子小鸽子”,我会红着脸悄悄说:“在学校里就别叫我的绰号了!”
其他人都叫她安姐,我叫她安羽丘,会觉得没有距离感。
她爸爸是大公司的老总,妈妈是设计师,家境很好。但和我一样,也是个孤独的孩子。她虽然总是吊儿郎当,上课画漫画、偶尔还会打群架,可是我觉得,她并不是一个坏孩子。
因为与安羽丘的熟络,我逐渐注意到了坐在我身后的那个男生,那个开学第一天,领我来班里的男生。
他叫张槐序,平日里不见得他怎么说话,一上课就开始睡觉,但他的成绩很好,稳居班里第一名的位置。他们的关系似乎很好,安羽丘经常用一种兄弟般大大咧咧的口吻和他谈话,他总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但每一次都会回答她的话。
开学第二天,在老郑第一节数学课上的小组讨论上,安羽丘对我说:
“小鸽子,你说这个什么什么集合,一会而开口在上,一会儿开口在下的,看得我头疼。”
“其实集合还算简单,后面还有数列,立体几何......”我有提前学过这些知识,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有点得意。
课上的小组讨论基本上都是用来聊天的。
“哎哎哎,你们讨论归讨论,不要说话。”老郑推了推他的眼镜,敲了敲放在讲台边的竹棍儿。
“报告老师!”安羽丘嬉笑着举手,“不说话我们怎么讨论啊。”
“安羽丘,一会你上来解题!”老郑用木棍儿指着安羽丘,回怼道。
我拿手肘捅捅她:
“快点解题吧,不然一会你就完了。”
“不着急不着急,这不有大神坐镇嘛!”安羽丘努了努嘴,看着至今未开口的张槐序。
“张槐序,帮帮忙呗。”安羽丘笑嘻嘻地凑到张槐序面前,一下子拔掉了他的耳机。
张槐序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翻了个身,声音低沉地吐出两个字:
“不帮。”
“安羽丘,别磨磨蹭蹭的,上来解题了!”在这个节骨眼,老郑发言了,他得意洋洋地双手交叉站在一旁。
老郑生气的时候像极了生气的河豚,整个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不仅没有震慑力,甚至有些可爱。
“啪。”
张槐序趴在桌上,一巴掌拍在安羽丘的肩头,隐隐约约的,我看到了他指缝间的纸条。
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只是不善于表达吧。
老郑看着安羽丘豪迈地将答案一气喝成地抄完,嘴巴一歪,无奈地摆了摆手:
“同学们看见没有,这就是团队的重要性!”
老郑的课总是很幽默。
我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张槐序。他的刘海长得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所以,我经常不知道,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而我会认识他,完全是一次意外。
那是晚秋的傍晚,天微冷,是个难得的晴天.........
安羽丘加入了学校的篮球队,星期三傍晚需要训练,我便成了给她“端茶递水”的贴身仆从了。
那天,我提着一瓶水急匆匆的赶到篮球场。虽然因为羽丘,我已经认识了不少人,也没有那么沉默了,但我低头走路的小习惯还是改不过来。
篮球场上,一大片女生将一个人团团围住,她们在尖叫,在呼喊,声音杂乱,我能听出,她们在叫一个男孩的名字。
我并不关心她们在喊谁,所以低着头快步走着。
可是,走路不看路的结果就是-----我踩到了操场上微微长了青苔的水洼,滑倒在地,那时我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
可是,这还不是最难堪的-------我手中的矿泉水就那样飞出去,笔直的冲进那些女生的包围圈,径直重重的砸在一个男孩的脸上。
操场上近一百多号人齐刷刷的看着趴在地上,发梢还在滴水的我。那些女生的目光里,有惊讶,也有愤怒。
我无助的趴着,不敢挪动,也不敢站起来。仿佛全世界都注视着我。这种感觉,真的很不习惯。
这时,那个男孩走过来,蹲下,将矿泉水递到我面前,问:“这是给我的吗?”
他的声音很干净,眼睛很澄澈,白白净净的奶油小生的面孔,篮球服,绑着发带,很阳光很清爽,而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酷似某人的笑容,逆光而绽。
我抿着嘴唇,沉默,略带抱歉地看着他通红的额角。
“谢谢。”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臂,很重实的大手,微微有些粗糙。“运动完喝水,对身体好。”他晃了晃矿泉水瓶,微笑了一下。
他的微笑和着阳光,眸间荡漾着一片温和。
随着他的离去,球场上的人瞬间减少了。
羽丘向我跑来,问我:“刚才怎么了?你是不是摔倒了,伤着没?”
我摇摇头,看向那个男孩离去的背影。
羽丘用手肘捅了捅我:“你看到那个男生没?”
“嗯,怎么了?”
“嘻嘻,他是篮球队的队长,大我们一级,是个音乐天才,弹钢琴很好听的,据说还办过个人演奏会呢。”羽丘伏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那他,是花泽类咯?”
安羽丘看着男生挺拔的背影,目光逐渐迷离:“何止啊,他,也是我心里的花泽类.......”
苍天作证,我是真的很惊讶,我本来以为霸气爽朗的她应该会对那种,身强体壮,能以一敌百的大男人感兴趣,没想到她竟也会着这种奶油小生的道。
“那你有跟他表白过吗?”
安羽丘一拍我的肩膀,一脸羞涩的模样示意我小声些。
“还没呢......我不敢。”
这是我第一次从安羽丘口中听到“不敢”二字,她力能通天,居然还会有他不敢的事?
我给了她个大大的白眼,回头,重新审视那清秀挺拔的背影,我微微笑了一下。
他那种温柔和煦的笑容,真是像极了安羽丘。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能被我最喜欢的人喜欢着,真的好幸运。
这就是我跟他的,第一次遇见。
第四章 阳光照亮的地方
“你们看啊,这是x轴,这是y轴,我在这里放个p,你们来求求,我这个p的运行轨迹......”老郑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唾沫横飞着,此言一出,班里的人都很有默契地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放p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字啊,看黑板!”
老郑这个人什么都很普通,唯一的特色大概就是.....一旦讲起数学题就格外地严肃认真,一改往常温和的性格,就像网球王子里握上球拍的河村隆。
下课铃响。
“好了,现在我宣布两件事。”老郑清了清嗓子,“第一件,校领导傍晚的时候会偷偷来视察教室卫生,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以小组为单位,进行大扫除,到时候班长组织一下;
第二件呢,就是,下个星期我们要和高三年级一起去秋游,学校从下个学期开始就要取消春秋游活动了,这大概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次秋游了,大家要好好珍惜哦。”
宣布完了事情,老郑就理了理文案,带着印着毛爷爷头像的瓷杯出门了。
“老郑每次下课都那么准时,真是教师界的楷模啊。”羽丘好不容易睡醒了,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她向来在上课铃响时睡下,在下课铃响时起来,而张槐序......似乎从来就没醒过。
“老郑刚说什么了?”安羽丘问我。
“我们傍晚要搞大扫除,名单老郑一会儿会发下来的。”
安羽丘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忽然陪着笑脸扭扭妮妮地凑过来,撒娇般地对我说道:
“小鸽子,今天傍晚沐熙有一场篮球赛.....能不能......帮我把值日做了,一次,就这一次。”
“只有我和张槐序吗?”我抬头看了一眼带着耳机的张槐序。
虽然我同他有过几次交流,但终归算不上熟知,只有我跟他一组做值日.....感觉有些奇怪。
“哎呀小鸽子,你就帮帮我吧。”安羽丘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张槐序人不错的,你就当,交新朋友?拜托拜托.......”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只好答应了。
傍晚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后,班长顾城就按老郑的指示,组织大家把桌子搬到外面去。
顾班长做事雷厉风行,很有领导风范。品学兼优,剪很短的短发,方方的脸型配上英气的剑眉,是个非常开朗大气的女孩。
班长大人下了令,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开始收拾起来了。
我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好后,安羽丘也跑没影儿了,我的目光转到了张槐序身上。
估计是语文老师的课太催眠了,他连耳机都没有戴就睡着了。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他依旧能睡得人神不知,天昏地暗。
“喂,张槐序,醒一醒.......”我小声地叫他,用两根手指捻起他的衣袖轻轻拽动着。
真奇怪,我明明是想叫他起来的,却又很害怕把他吵醒了,声音小得可怜。
见他依旧毫无动静,我长叹一口气。没办法,只能自食其力了。
安羽丘的课桌里只有些零食和化妆品,搬起来不是很重,但我的桌子就不一样了,塞满了新课本和教辅书,搬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地往外拖。
在我努力拖拉桌子的时候,一个人忽然在旁边狠狠地撞了我一下。
“哟,这不是刚转学来的那谁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搬桌子,也不见有其他人来帮你。”一个女音拖着长长的调子,听着怪不舒服的。
是之前把我带到天台上的那几个女生。
这样刻薄的话我之前也没少听,早就已经免疫了。便不搭理她们,接着做我的事。
见我无动于衷,一只细长的手一下子扒住了我的桌子,让它不能再移动半分。
“你看你这么辛苦,姐妹们,我们是不是该.....帮助帮助新同学啊?”
为首的女生叫赵欣,是个家境还不错的大小姐,以安羽丘马首是瞻。因为上一次的事,她一直不受安羽丘待见,此番是趁着她不在,跑来找我发泄了。
她冷笑着,突然猛得往我的课桌上一撞,桌子随着惯性往下倒,里面的教材哗啦啦一下子全掉了出来,撒了一地。
“谭离歌同学,我只是想帮你,你为什么要用桌角撞我。”赵欣皱着眉头,高声质问道。
四十余双眼睛齐刷刷地朝这边看来,我觉得很不自在。
我多想说一句“我没有,我没有撞她。”,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
“对不起......”
“算了,我也不想跟你计较,现在,把你的书捡起来吧.......”
我点点头,蹲下身去,将书一本一本地捡起来,放在膝盖上,心里,突然很堵,鼻子也酸得厉害。
之前,这样的欺侮、嫁祸,已经不能让我的心情动摇半分了。但因为安羽丘,我尝试着努力去表达我的善意,尽量地多说话,尽量在谈话时看着对方的眼睛,尽量地练习微笑.......
.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
可无论我怎么做,我还是融入不了他们。
当时的我,总是因为自卑,将这些恶意无限地放大,从而,离人群越来越远。
“你们,吵什么吵。”正当我茫然无措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拉住我的胳膊,将我往身后一拉,低声怒吼着。
“我教训我的人,你睡你的觉,碍着你什么事了?”赵欣似是被张槐序那一声阴沉的吼声震慑到了,娇柔的声音不由得颤了一下。
我抬头看着张槐序的侧脸。
他长得很高,我的头必须抬得很高才能看到他的脸,一双眼睛被厚厚的刘海和黑框眼镜遮住了,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看赵欣她们的表情就知道,现在的张槐序有多可怕。
我很少像现在这样,把头抬得高高的,观察一个人,即使是到后来,也一样。更多的时候,我都只会低低地埋着头,看一双双鞋子从我面前经过,从不敢正视别人。
“再欺负她,就对你不客气。”张槐序一拳砸在黑板上,他的声音很低沉,听不出他是不是生气了,但他的语气很阴冷。
“欣欣,算了吧,张槐序不好惹的,你忘了他爸是谁吗?”一旁的女生拉拉赵欣的衣袖,劝阻道。
赵欣思索了一下,随后哼了一声,带着她的小跟班们离开了。
自始至终,我都蹲在地上,俯视着他们,看着张槐序三言两语便让赵欣吃了瘪。
或许是因为生活不易,我看到的世俗,总是比同龄人现实那么一些。
即使是单纯的高中生,也明白什么样的人不该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惹。
赵欣她们走后,张槐序蹲下来想帮我把散落一地的书一本本捡起来。
我不喜欢接受别人的帮助,这样只会显得我更可悲。所以,我赶在他之前将书飞快地捡起来,将头埋得更低些,说道:
“我自己来.......”
张槐序的手在我面前停留了几秒钟,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手上的筋脉剧烈地跳动了两下。
他站起身来,我也跟着站起来。
“要做值日为什么不叫我?”
“我有叫,你没有醒.........”
张槐序一下子不说话了。
我的情绪也一下子紧张起来。
是我说错话了吗?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他会不会记恨我......哎,不该跟他顶嘴的。
“以后你想叫醒我的话,可以捏一下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比较敏感,所以,会马上醒过来的。”
张槐序扔下这句话,就帮我把桌子搬到外头去了。
他的背影,比同龄的男孩要纤长瘦弱许多,微长的头发几乎盖住了他的后颈。
他搬起桌子来显得有些吃力,我也清楚地看到他的手臂在出门的时候撞到了门把手,手背上留下了一个淡红色的痕迹。可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接着做还没做完的事了。
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向来眼高手低的安羽丘会愿意与这个傲慢的男孩称兄道弟。
他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颗不善表达的善良的心。
等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站在他的桌子前,微微笑着,对他说一句:
“我们一起搬吧。”
他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捏了捏泛红的耳朵,吞吞吐吐地对我说:
“我自己来吧。”
“没事,我有力气的。”
“其实......”
未等他把话说完,我搭在桌角上的手已使足了劲儿,谁知那张桌子轻而易举地就被我举起来了。
什么情况?难道我的力气真有这么大?我被自己吓到了,也因为在张槐序面前出了丑,而有些难堪。
“其实.....我的桌子从来不放书的.......”张槐序这才把下半句话说完。
透过刘海间的缝隙,我看到了他的眼眸弯成了一弯明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笑出声来。
嘴角向上扬起的感觉,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
年少时,会为一件很小的事开心很久,会因为一个人的微笑而不由自主地微笑,也会因为一次不经意的出手相助而脱胎换骨。
可长大后,我们很难再因为这样的小举动,而欢欣雀跃了.......
不知是谁打开了窗,阳光透了进来,斜阳洒在一方小小的课桌上,少年和少女的手搭在桌子的四角上,相视而笑,让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了..........
第五章 秘密
高中时代,很多人都默默期待着每周的升旗仪式。毕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明目张胆地,去看一眼平时不常见到,又偷偷喜欢着的那个人.......
即便只是看着他的侧脸,都能欢心很久的那种。
我喜欢看着国旗随着国歌冉冉上升的样子。尤其是当国歌的最后一个“进”字结束时,国旗正巧升到最高点,就会不由得会感到心情愉悦。
“升旗手赞,卡点儿真准。”
身旁的一个女生道出了我的心声。
安羽丘站在我的右手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升旗台。
这个课间操次次都溜的家伙,升旗仪式却从未落下过。
沐熙是国旗队的升旗手,穿着一身军绿色的军装,笔挺地站在升旗台上,举着鲜艳的五星红旗,面带微笑地对着全校师生敬礼。
长短适中的刘海下一双桃花眼笑得温润。光洁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两抹淡眉弯成了月,干净清爽。
“如果每天都有升旗仪式就好了。”安羽丘的目光闪烁着,站在我身旁轻声对我说,“这样,我就能天天看到他了。”
“看着他的时候,好像所有的阳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小鸽子,你明白这种感觉吗?”安羽丘的眼眸柔成了一道月光。
也许每个年少的人的心里都会有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存在,能让娇纵不可一世的你卑微到尘埃里。
在沐熙的面前,安羽丘从来都是这样的温顺,眼里,似乎也只能看到沐熙一人罢了。(除了那次......)
每每此时,我都只能摇头聊表无奈,心中却又十分羡慕她的敢爱敢恨。
升旗仪式比起跑操来要轻松许多,之后会有一个长达20分钟的大课间,我习惯在这个时候去水房接水,吃润喉糖,让我的嗓子尽快恢复。
开水慢慢地流入杯子,我呆呆地看着我的倒影在流水中破碎,流转,又凝聚。
即便我的嗓子好了,也没办法再唱歌了吧。
自从我的嗓子坏了,母亲也算是对我彻底绝望了,她总说她的工作很忙,逐渐地淡出了我的生活。我的存在,难倒只是她梦想的延续吗?一旦我失去了这点价值,她就会像现在这样,对我置之不理。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一次,我希望我从未被生下来......
正当我端着水杯失神之际,我的身体像是撞上了一睹柔软的墙,身前一片滚烫,硬生生地将我从悲哀的情绪中拉扯回来。
那个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我,让我不至于摔倒在水池里。
“对不起。”
这个声音,好耳熟......
我的目光从抓住我的那只纤长的手,转移到他的脸上。
原来是张槐序。
“没......没事。”
他微微愣了一会儿,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罩在我身上后单手搂住我的肩膀。
他的手触碰到我肩膀的那一瞬间,我只觉得浑身像触电似的,很不自在,甚至连手脚都不敢随意摆动。
我在紧张的时候,其他的感官都会变得格外敏感。
他的外套上有一股淡而干净的沐浴露的味道,带着一点点身体的余温,一下子笼罩在我的身上。
小的时候,母亲也会在我参加比赛前,把她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微笑着对我说:“小歌,你是妈妈所有的希望,一定要好好加油啊.......”
那时的温暖,我能铭记一生。
只是自从发生了那次意外,母亲就再也没有这番举动,终日对我冷着张脸,直到如今,我连她的面都难以见到了.....
“带你去医务室看看有没有烫伤。”他的语气没有一点儿不自在,倒是很习以为常似的。
大概是因为我的手脚木讷,腿跟不上他的步伐,让他注意到了我的忸怩,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微微一缩,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意。
他转过身去轻咳一声后,将手插在了校服裤袋里。
“不好意思。”
“没事。谢谢你上次替我解围。”我见他把头撇过去,便习惯性地埋下头来,心跳得厉害。
我已经很久没有同男生谈过话了,看着他的眼睛,我就会不自觉地紧张。
正当我看着脚尖发愣的时候,他忽然将什么东西放到了我的校服口袋里。
“这是......”
“我的糖都给你,算是赔礼了。”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点酷酷的男孩子,居然会随身带着糖果。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来,将手举过头顶,让它与太阳慢慢地重合。
午后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我眯缝起眼睛,透过彩色的玻璃糖纸,看到了里面躺着的那一粒莹白色的糖,像一粒胚胎似的在母亲的环抱下安静地沉睡。
“真好看.......”
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微小的幸福,所以,我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当时很流行这种用彩色玻璃纸包着的糖果。吃完糖后,可以把玻璃糖纸叠成千纸鹤,送给自己喜欢的那个人。
据说叠满只要一千只千纸鹤,你喜欢的那个人也会喜欢上你.......
我也曾迷信过一回......
校医室。
不得不说,枫翎是个设施齐全的学校,校医室的医药柜里摆了满满当当的药,只不过......
学校的医务室常年关门,偶尔一两次能撞见校医室开门,却又不见那个胡子拉碴的校医。
我和张槐序站在校医室的门口面面相觑,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些难堪,微风拂过他的发丝,我能看见他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不太高兴。
大概是嫌我浪费了他宝贵的睡眠时间吧.......
我有些抱歉地对他说:“我们回去吧......这水不是很烫的。”
他撇过头来,看着我。
“没事,我有办法。”
他带着我绕到校医室的后门,在有些残破的墙体上敲击着,然后,从一处缺口将里面的砖头轻而易举地抽了出来。
伴随着更多的砖头落地,墙上赫然出现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大洞。
张槐序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率先爬到洞里去,探头探脑地查看了一番过后,向我伸出手。
“没人,进来吧。”
那双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极为好看。
我一时间慌了神,一双手哆哆嗦嗦地伸出去又抽回来,紧张地厉害。
“要不还是算了吧,快上课了。”
“让你进来就进来。”
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抵住了断墙上的一片棱角,让我能毫发无损地爬进去。
那双手十分温和,让人感到心安。
我与张槐序虽然相处甚少,可我却像信任安羽丘那样信任着他。虽然他看起来很冷漠,但我知道,他是一个热心温和的男孩。
不过是性格有些别扭罢了。
“谢谢。”
我是目光飞快地落在他脸上,随后很快地低下头去。
他的头发上落了许多灰,额角微微有点擦伤。
我似乎给他添麻烦了......
校医室的门虚掩着,里头空无一人。
他气定神闲地在各个药柜前踱步而走,挑了几样药品,将一把陈旧的椅子拖到桌子前,取了些干净的棉花布,往里头倒了些浓糖浆。
“这是什么?”
“这是浓糖浆。”
张槐序将沾了糖浆的棉花布用镊子夹着递给我,说道:
“把它盖在伤口上外敷。糖浆里面浓度很高,会使细菌脱水死亡,起到防止感染的目的,而且里面的糖分能够为伤口的生长,修复提供一定的营养,加快伤口愈合。”
他一边跟我解释,一边将那些医疗用品归于原位。
若是此时他身上罩了个白大褂,倒是像极了救死扶伤的医生。
“没看出来,你还懂这些。”
“化学的常识罢了,不知道才奇怪吧。”
“.........”
好吧,学霸的思维等级不是我等凡人可理解的。
我走到里室去,看了看身上的伤势。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红了一点点而已。
待我整理好走出来的时候,张槐序已站在外面等我,手上还拿了两盒药。
“你的润喉糖也快没了,这盒你拿着,好治嗓子。”他把其中的一盒药递给我。
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润喉糖只剩下最后一板了?
除此之外,我也很好奇,他手上的另一盒药,究竟是什么,又要拿给谁?
不过疑惑归疑惑,这终归是别人的私事,不好意思问出口,我也没去深究。
待我们二人都从洞里爬出来后,张槐序就把那些砖块一一复原,用一块木板遮上,将它恢复了原样。
“这个洞是建仁他们挖的,记得保密。”张槐序拍了拍双手,嘱咐我。
“建仁?”
“就是开学第一天,欺负你的那个胖子。”
哦,原来是他。从那天之后,他好像就再也没嘲笑过我,近来反而还会和我打招呼。不知是安羽丘的震慑力太过强大,还是她教我的微笑战术起到了效果。
“快要上课了,走吧........”
“张槐序,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撇过头去,淡然一笑,道:
“秘密。”
第六章 时光不走来时路
上集彩蛋:
“dhudkebdgj......”
一阵慷慨激昂的国旗下讲话声隔着空灵的空气传来,将还在睡梦中的张槐序吵醒了。
他长长的刘海乱作一团,眉宇微皱,纤瘦的身子倚靠在窗边向下望去,看到一个短发的小个子女孩,偷偷地,东张西望地打量着操场上的每一个人,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就像是个初来乍到的小鸡仔一样。
唯独,她没有注意到,当她在看别人的时候,也有一个人,正透过窗子看着她。
看着她,张槐序不由得笑了笑,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习惯性地把手伸进校服的衣兜里。
一捞,竟然空了。
他素来喜欢吃糖,如今存货没了,便更加想念糖的甜味。
张槐序无奈地瘫坐在座位上,将下巴抵在桌子上长叹一口气。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前面的抽屉里,里头方方正正地摆了一盒润喉糖。
润喉糖......好歹也是甜的吧。不过乱拿别人的东西好像不太好。
虽然是这么想着,可他的手却已经伸到了前面的抽屉里,一双眼睛机灵地四下打量。
不好意思,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来日我张槐序必会报答你的。
张槐序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颗润喉糖,满意地点点头。将药盒的背面翻过来,想要看看他的这位恩公姓甚名谁,方便日后报恩。
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女孩的名字,光是念起来,便有一股悲伤之气席卷而来。
她叫,谭离歌......
凡事总是因果轮回,有了此因,才有了张槐序那日的挺身而出........
待我们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已经打响很久了。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们,我不自觉的低下头来,让两侧的短发遮住脸,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角。
“张槐序,都上课这么久了,你们干嘛去了?”
“她烫伤了,去了趟医务室。”张槐序指指他身后的我。
班里不知是谁发出了吹口哨一般的嘲弄声,我便更加紧张地往角落里靠了靠。
“行了行了,快回位子上去。”
这一堂课上的是英语,老师是个常年穿碎花长裙的中年妇女,个子高高的,微胖,戴着金边的老花眼镜。姓夏,是张槐序的姑姑。
如今想来,对她的印象已是十分模糊,但熟记于心的,似乎只剩下了两点。
其一便是她在班里,人送外号“夏沫”,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像《泡沫之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而是因为她讲起课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唾沫横飞飞流直下三千尺,而我们,就在她的“泡沫之下”。
其二则是我记得最清楚的。
夏沫是典型的强迫症处女座,每次她都会在课前五分钟提前到达教室,推推自己的金边眼镜,犀利的目光丝毫不放过教室的任何一个角落。
比如说像现在这样......
“羽丘,老师讲到哪里了?”
我的英文不大好,刚才迟到了这么久,不知错过了多少知识点。
安羽丘抬起困顿的眼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
“小鸽子,你到底是还年轻啊,你要知道,夏沫的强迫症可真不是一般的严重........”
别的老师课前要预备的,不过是一个板擦和擦干净的黑板,而她,上课的第一句话就是.......
“彩色粉笔怎么能跟白色粉笔放在一起!”
接下来她就开始把粉笔盒里彩色粉笔和白色粉笔按光谱颜色顺序和长短排列整齐,将两个盒子并列摆在讲台左上角,第一道工序便算是完成了。
“你们班桌子怎么可以乱成这样?”
这是她课前的第二句话。
“全体同学,桌子全部移到奇数瓷砖的右上角,桌面上只能留一支笔和一个英语课本!”
等这些事情都做好了,她就会满足地啧啧赞叹,点点头以表满意。
“完美。”
等她满意了,半节课也就过去了.......
“你别急,夏沫啥都还没讲,现在还在摆粉笔呢。”安羽丘解释完之后,又不禁问我,
“话说,小鸽子,你怎么会跟张槐序一起回来啊?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哦......有jq......”她的脸上写满了八卦,一双眉毛因为表情的变换而更加高挑,显得有些狡黠。
她这么一说,我又不由得想起了那双牵着我的漂亮的手,带着炙热的温度,脸不自觉地微微发烫。
“啪。”
正当我不知如何跟她解释的时候,张槐序用手中的药盒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拿去。”他的脸微微有些红,不知是不是方才被太阳晒的。
原来她手里的另一盒药,是给羽丘的啊......
“你生病了吗?”我问她。
“没事,一点小感冒而已。张槐序这个人,真是太鸡婆了。”安羽丘吸了吸鼻子,很自然地将药放到抽屉里去了。
他们之间像是相处了十几年的家人一般,安羽丘生病,我丝毫没有察觉到,可张槐序不仅知道了,还二话不说地去医务室帮她拿药。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说是像他们这样,嘴上相互嫌弃,却又默默关心对方的朋友。
上学的路上,安羽丘时常会顺手把早饭多带一份给张槐序,张槐序虽然嘴上对她很不耐烦,但她的要求,他也是一一去做了。
这样的友谊,真是让人羡慕........
“小鸽子?你发什么呆呢?你伤着哪了?”安羽丘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啊,我没事,就是被烫了一下。”
我的手放到胸口处,被烫伤的地方传来隐隐的痛感。原本披在身上的外套也随着身体的幅度顺势滑落在地。
对了,他的衣服还在我身上........现在已经是深秋了,他穿短袖的话会感冒的吧。
想到这里,我把衣服捡起来,叠好。
“张槐序,衣服还给你......”
我话音未落,却见张槐序已经埋头睡着了。
安羽丘从我手里拿过衣服,再度披到我身上。
“没事,你刚转学来不久,秋装校服还没做好,这样下去会感冒的,就先穿着吧。男孩子冻一冻没啥事儿。”她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瞧你这瘦的,还是先好好照顾自己吧。”
这时,夏沫终于让整个教室都焕然一新了,她才满意地开始收拾课本准备上课。
夏沫讲起课来讲求快准狠,很快就把方才那半节课的进度赶上了。也多亏她那极高的教学质量,她才能留在枫翎一班当英语老师。
一节英语课下来,我的大脑已经处于死机状态,若不是因为我提前上过这些内容,就算我把眼珠子瞪出来,也压根儿看不懂那满满一黑板的板书。
“啊......为什么美术生只能选大文科啊,这老妖婆念叨地我耳朵都要炸了。”
夏沫前脚刚踏出教室门,安羽丘便在班里哀嚎起来。
“可是,选理科也要学英语啊。”我提醒她。
“哎,算了算了,你们这些学霸是理解不了我们的。尤其是张槐序这样的变态,睡睡觉都能考年级第一。”
我来这所学校之前,也曾浏览过枫翎高中的校园网,首页贴着一张大红榜,上面写着的正是张槐序的中考成绩。
理综一共扣了五分,文综略微逊色一点,但比总分依旧是市里的佼佼者。
“既然张槐序理科比较好,为什么要选文科呢?”我不禁感到好奇。
“哈哈哈,自然是跟着我填的呗,反正这家伙不管学文还是学理都能混得很好,就把他的志愿书交给我了。”安羽丘自豪地说。
连文理分科这样的大事都能交给安羽丘,可见在张槐序心里,安羽丘是个多么重要的人。
两个对我最好的人若能做彼此未来的伴侣的话,我想,我也会觉得很幸福的。
自从我来到了枫翎,安羽丘怕赵欣她们会找我的麻烦,所以每日都会专门在校门口等着我,和我一起穿过那条长长的水泥路,同我发牢骚,讲一些学校里的奇闻怪谈。
细细想来,我好像从未为他们做点什么.......我习惯了拒绝别人的好意。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
如今正值深秋,教室的窗外便是操场,操场边,种着一排排高大的银杏树。
阳光正好,银杏树叶仿佛披上了一层霞衣,发散出五颜六色的光,很美,但很刺眼。微风吹拂,阳光从银杏叶间漏出来,那星星点点的光就像嵌在了树叶上,随着树叶的摆动而闪动,就像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样子,但比那还要美上许多。
枫翎很美,我很喜欢这儿。这里有对我好的人,有美好的事物,只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会离开,重整行囊,独自再次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认识一些陌生的人。
到了那个时候,安羽丘,我还能在陌生的地方,遇见一个跟你一样的姑娘吗?她会像你一样地保护我,介绍像张槐序这样的朋友给我认识,再度让我敞开心扉吗?
第七章 谭耀
最后一节课的最后一分钟,大多数人都是在倒计时中度过的,大家恨不得把手表调到与下课铃分毫不差的地步。
“3,2,1.......”
这几声,几乎是全班一起喊出来的。班里调皮的学生喊得大声一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喊得小声些,学霸选择默默看着这一切。
而安羽丘,就是在那些调皮学生的行列。
下课铃打响的一瞬间,她几乎立刻拉住我的手向教室外面冲。
“冲啊,为二食堂的鸡腿饭奋斗!”她呐喊着穿过有些拥挤的走廊,身后拖着宛如死狗一般的我........
那时候,吃饭需要排队,能吃上好菜好饭更是要绞尽脑汁。之前安羽丘还与我讨论过一份奇怪的路线图,上面用红笔蓝笔批注了不少内容。
“小鸽子你看,经过我周密的计算,我们只要从教学楼旁的花坛小路上跨过去,再从教师办公室抄捷径,就能比常规路线省出3分钟的时间到达食堂,还能避开巡察的老师。”
看她那一脸引以为傲的神情,我不由得笑道:
“你的聪明伶俐若是能用到学习上.....”
“打住打住,别说跟老郑一样的话,听的我三叉神经疼。”
因为有她,我每一次都能吃到食堂大妈盛出来的第一勺饭。(她总是让我排在前面。)
今天中午,我们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吃饭,坐在对面胡吃海喝的安羽丘,忽然慌张飞快地擦擦嘴,把我的餐盘与她的对调,将高高翘起的二郎腿放下,面带微笑地夹起一根青菜细嚼慢咽。
她怎么突然抽风了.......
“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说什么呢,我很好呀。”
她不仅神色温柔了许多,连语气都变得娇嗔起来了。
“小鸽子,后面,后面。”
我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一个清爽干净的身影伫立于人群中,与周遭的人谈笑风生。
穿的整整齐齐的校服,服帖的锅盖头发型,使得他如鹤立鸡群一般醒目,充满了少年感。
“原来是看到沐熙学长了.......”
“小鸽子,一会他要是过来了,千万别拆穿我啊.......”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干净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咦?安羽丘?你来的挺早的啊。”沐熙端着餐盘,微笑着在安羽丘身旁坐下。
他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满了阳光的黑玛瑙。
“部长,你也来食堂吃饭啊。”
“怎么,我看起来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吗?”
我想起上次与他尴尬的相识,不由得将头低低地埋着。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咦,这位同学是.....”
“哦,她是小鸽子,我的好朋友。”我听到安羽丘是这么介绍我的。
“上次我们在操场见过的,你好,我叫沐熙。”
“学长好。”我依旧没敢正视他的眼睛。
“安羽丘,你怎么只吃蔬菜啊,营养不均衡的话,哪还有力气来体育部做事。”沐熙把红烧肉夹到安羽丘的碗里,“你看你朋友的饮食多健康啊。”
“谢谢部长。”
他们之后的交谈颇为融洽,不过,安羽丘没聊几分钟便败下阵来,拖着我逃跑了。
可怜那碗她心心念念的鸡腿饭。
“啊,今天也太幸运了吧,居然能跟沐熙一起吃饭,就算是期末考试考零分都抵挡不住我的喜悦啊。”
在回教室的路上,安羽丘一路都蹦蹦跳跳的。
“你俩聊得好好的,我们为什么要逃跑啊。”
“笨,”安羽丘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儿,“当然是因为我紧张啊,要是再聊下去,我不小心暴露本性了怎么办。刚才我都快按耐不住我那蠢蠢欲动的二郎腿了。”
这个女孩真是可爱。
“对了小鸽子,沐熙怎么会认识你的,快快从实招来。”安羽丘指着我的鼻尖,扁扁嘴,以正宫娘娘的姿态问道。
“嗯......我说了你别生气。”
“好,不生气不生气。”
“我.....上次去操场给你送水,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那瓶水不小心,砸在沐熙学长脸上了......”
“什么!你用水瓶砸我男神的脸!”
或许是见我一副弱小可怜无助的神情,她很快便傲娇地说,“算了,念你是初犯,我大人有大量,饶你一命。”
学生时代的安羽丘,单纯快乐又高傲,但故事的结局,是那么的始料未及。
这天下午,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他不在我的手机通讯录里,所以没有来电显示,直到将电话接起,我才知道电话那头是他..........
“喂,老子都快饿死了,快回来给我做饭!”
之后,便是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他半个月没有回家,这是他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却只是喊我回去做饭,除此之外,连一句称呼也没有。
他不常回家,所以我习惯了在学校食堂和安羽丘一起吃饭。不过今天,想来是不能在学校里吃饭了。
“安羽丘,我爸让我回家一趟,恐怕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我抱歉地对她说。
“啊?我们的晚饭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不到,你还要回一趟家,来得及吗?”安羽丘关切地问我。
“没事,很快的。”
“哎,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还没去过你家呢。”
提到家,我的心情不由得凝重起来。
那个破旧简陋,基本上只有我一个人居住的地方,能算的上是家吗?
如果让安羽丘看到了我那个不幸的家,她会不会看不起我.....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后怕。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对了,小鸽子,下个星期学校就要组织秋游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集体活动,但这好歹是人生最后一趟秋游,你就跟我一起去吧。”安羽丘拉着我的手臂来回晃动。
“秋游,是要交费用的吗?”
“当然啊。哎,你回去记得跟你爸妈说一声。”
呵,我那个父亲能指望得上的话,我怕是能过得再轻松一些。
傍晚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我就向老郑告了假回家。
学校的公交车站旁有一棵巨大地香樟树,现在以入深秋,满目皆是耀眼的金黄,唯有这一片地带翠绿依旧。我站在树下,阳光零零散散地落在柏油马路上,凝聚在我的掌心。
市嚣渐息,夕阳西下,夕暮的余晖轻轻呼唤着倦归的生灵,我便像一个局外人那般惬意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好久没有这么惬意地看一回斜阳了。
我的家在有些偏远的郊区,从学校坐14路,看着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低矮的平房,灌木丛逐渐变成野生的林木,车上的乘客闲散地谈着天。
我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的地方,让风将我那一头短发吹乱,感受时光逐渐地慢下来。
我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那位,称作父亲的人.......
他叫谭耀,自我懂事起,他就只活在母亲的数落声中。我很少见到他,即便见到了,听到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也只是:
“你妈把钱藏哪了?”
有一次,母亲在外加班,全然忘记了我还在家中,一天都没有吃饭。
到了晚上,我饿得实在受不了,只能想办法去找谭耀。我知道他每次都会在城郊的一家店里打小钢珠。
那夜下着一点小雪,我徒步从城西走到城郊,穿过冷清的街头,走过结了层薄冰的小溪,似乎连睫毛上都沾了霜花,冷得彻骨,几乎没有力气走下去了。
再坚持一下,等我见到爸爸,就有东西吃了.......
终于,我找到了那家小钢珠店。在一群打扮流里流气,抽着劣质香烟的人群间,我找到了裹着破棉袄的他。
那时候,我就像看到了希望一般,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拉住他的衣袖,用尽力气地对他喊道:
“爸爸,我饿了......”
然而,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一把甩开了我沾满泥土的手,目光又紧紧盯着面前的游戏屏幕。
大概是我打扰到他打游戏了,没关系,再等等,再等一等就好了.......等爸爸忙完了,他就会带我去吃好吃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精神都开始有些恍惚了,他终于结束了游戏。只是他的神色很不好,一直骂骂咧咧地拍打着游戏机。
后来,他才把目光落到我身上。
他丢给我一个硬币,像打发乞丐那样。
“去去去,回家去,别来烦老子。饿死了还省得老子花钱养你。”
最后一句话,让我彻底对他心灰意冷,从今往后,我就再也没喊过他一声爸爸,至于他丢给我的那枚硬币,我也不知道扔到哪里了......
那年,我五岁,那个下雪的夜晚,我似乎已经走过了人生最难走的路,每走一步,我的心便寒一分。
而现在,我正坐在公交车上,要给那个生我却不养我的人去做饭。
我虽然不喜欢他,可我终究还是要顾念那一点父女情分的。
推开那道吱嘎作响的房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酒气,桌上地上零零散散地扔了一些酒瓶,沙发上躺了一个胡子拉碴,邋邋遢遢的男人,目光浑浊不清。
这个人就是谭耀。
“回来了,快做饭去,饿死我了......”
当初,我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可他却一把甩开了我的手。
第八章 那年,那些花儿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了厨房。
冰箱里近乎空空如也,就留下了两个蛋和一把蔬菜。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好熬了。
这里的厨房没有窗户能散烟,做起饭来会有些呛喉。
趁着热锅的空挡,我给母亲播了通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
“妈,是我。”
“小歌,什么事?”
“妈,我想跟你说秋.....”
“喂,我这有点事,没事的话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就只剩下电话挂断的声音了。
我的手机放在耳畔良久,最后,默默地放下了。
当我把盛了蛋炒饭的碗端给他时,他勉强将身子支起来,连筷子都没拿稳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到他的脸上添了很多淤青,手臂处还有跟人打架留下的伤痕,头发乱成了一个鸡窝。
看到他这样,我的心不由得疼了一下:他好歹是我的亲生父亲。
“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学校了。”
见他没有回应,我便掩上门自顾自走了。
教室的日光灯很亮,我的心情才逐渐从沉闷中解脱出来。只有在教室里,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校服,我那极度自卑的心理,才能找回一点点的平衡,才能让我暂时淡忘那个乌烟瘴气的家........
“小鸽子,你还好吗?感觉你脸色不太好啊?”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胃里一阵发酸,大概是因为没吃完饭就跑回学校了吧。
“没关系,刚才跑太快了。”
“对了,你和你爸妈说了吗?秋游的事。”
“呃......说了......”
“太好了,你向来沉默寡言的,好不容易才融到我们班里,当然要快点跟大家打成一片。叔叔阿姨也肯定很乐意让你去。”
如果我爸妈真能这么想,那可真是天上下黄金了.......
看安羽丘那一脸期待的神情,我真的不忍心告诉她:对不起,我去不了了。
算了,还是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凑一点钱出来。
以前的春秋游,都是我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树下。小朋友们去拉住朋友的手,结伴离开。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去拉任何人的手,也没有任何人邀请我一起玩。
所以,我便成了他们口中,不合群的人。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到了第二节晚自习,我的胃痛愈发厉害,整个胃似乎都在反转。
“小鸽子,你是不是生病了?”安羽丘关切地摸摸我的额头。
“没......没什么。”
还好,再过三分钟就下课了,回去躺着,应该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我心想。
“叮铃铃铃......”
班里后排的人几乎在铃声打响的同时迅速地飞奔出去,差点就把后门给撞飞了。
“哇,看这架势,估计是要回寝室抢淋浴的位置吧。”安羽丘不由得感叹一声。
我背了包,正准备回家,背后却有一个人拉住了我是书包背带。
“喂,谭离歌,夏沫让我们去搬一下作业本。”张槐序对我说。
大晚上的,搬什么作业本啊.....
“哦,好.......”我点点头。
张槐序领着我,穿过嘈杂拥挤的走廊,走过高二年级的英语办公室。
嗯?不是说要拿作业本吗?
我心中有疑问,不禁好奇,张槐序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这一走,竟一直走到了校门口。
“喂,张槐序,我们不是要搬作业本吗?”我看着陌生的街市,不禁有些害怕。
“随便编了个借口,不然,安羽丘也会担心你的。”张槐序对我说。
“那你,带我到这里来干嘛?”
“给你治病啊。”
“治病?”
他带我走进了一个转角,转角的弄堂竟是一条小吃街。他领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指敲敲有些油腻腻的木桌,冲正在烧菜的老板娘喊道:
“老板,来碗馄饨。”
我不知他此举何意,于是问道:
“你不是说,给我治病吗?”
“对啊,饿病,得用食物治。”
“你怎么知道......”
“你的脸色偏白,而且刚刚上课的时候你一直捂着胃,在空腹的情况下,胃里的胃酸浓度过强,刺激胃黏。膜,导致其发生急性炎症造成疼痛。你平时又没有备着胃药,可见你的胃病不是经常性的。”他一本正经地给我分析。
“重点是,我上课听到你肚子叫了......”
坐在我对面的男孩,逆着光线,高挺的鼻梁和下巴精致的弧线勾勒成凌厉的线条,煞是美好。
长长的刘海下,一双眼眸像是经历了世俗一般深沉。
我本以为像张槐序这样的富家公子,应该都会有那种不可言喻的臭洁癖,会很嫌弃这种热闹低俗的路边摊。不过看张槐序的反应,他似乎呆得还挺习惯的。
一碗馄饨下肚,胃也没有那么疼了。
“吃完了吗?吃完了就早点回去吧。”张槐序一手抓住一只肩带,将书包甩到背上,单手插在裤兜里,打了个哈欠便起身走在了前面。
我匆匆收拾了下东西就跟上去了。
这种人多的地方,若是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我就会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眼睛低头一直看着地上一前一后的影子。
对于张槐序,我所之甚少,可和他待在一起,就会觉得很安心。就像和安羽丘相处时一样。
正当我出神地想事情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鸣笛声,随后我便被一只手拽到了一旁。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张槐序皱了皱眉头。
“对不起......”
张槐序将我往马路内侧推了推。
“你走这边,别走在我后面。”
大概是因为他不喜欢被人跟着吧。
我点点头,顺从地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今天刚下过雨,方才那辆车子碰巧压过了一个水坑。我看到张槐序的裤子湿了一片,白球鞋上还沾了些泥浆,看着很是刺目。
我是不是该负起责任呢.......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刚才的那晚馄饨还没付钱。
“那个,张槐序,我能回去一下吗?”我指了指那个弄堂,低声问道。
“落东西了?”他问我。
“不是,刚才忘记付钱了。”
“我付过了。”他淡然地说。
上次在医务室的时候,好像也是他帮我付的钱。
“谢谢,不好意思,我会还给你的。”想到这两次都是他在帮我买单,我就觉得很对不住他。
“没事,欠着吧。反正都是那个人的钱........”张槐序的最后一句话音量明显减弱了,似乎是在隐藏着什么。
待我们走到公交车站,已经过了乘车的高峰期,香樟树下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你不回学校吗?”
“我不住校。”
“哦.....那,你也该回家了。”
“我也不回家。”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我干脆乖乖闭嘴了。
公交车来得很快,让这尴尬的气氛不至于维持太久。
“车来了,你不用送我了。”我站在投币箱前,回头对张槐序说。
我按照平时的习惯,走到最后一排的窗边坐下,望着窗外橘黄色的灯光,不由得叹了口气。
正当我发呆的时候,身边似乎有人挨着我坐下了。
我回头。
张槐序?他怎么也上来了。
“听吗?”他把一只耳机递给我,说道,“我刚好顺路。”
原来如此啊。
我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耳机,里面正放着是朴树的《那些花儿》。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
花儿的慢歌带着一种不明所以的悲伤。窗外一闪而过的萧条景色,我的情绪也跟着一起哀伤起来。
人生就像坐一趟公交车。有的人行程长,有的人行程短;有的人很从容,可以欣赏窗外的景色;有的人很幸运,一上车就能落座;有的人不走运,即使全车的人都坐下,他还站着;
有时别处的座位不断空出来,唯独身边的这个毫无动静;而当你下定决心走向别处,刚才那个座位的人却正好离开.......
对我来说,生活似乎跟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或许我就是那个在公交车上,一直犹豫不决的倒霉鬼,所有不幸的事情,都偏偏被我碰上了。
“凤栖原,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携带好随身物品.......”
我将耳机递还给张槐序。
“我到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看着公交车远去,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还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坐公交,有点紧张。
回到家后,我把散落在地上的空酒瓶收了收,把那只摆在桌上的空碗洗干净。
至于谭耀,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算了,懒得管他。
他回来了一个下午,整个房子都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地上斑斑点点的都是烟灰,随手收拾收拾垃圾,竟也有整整两垃圾袋。
我叹了口气,将门锁好,便去楼下扔垃圾。
可是,就在我倒完垃圾准备上楼的时候,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棍棒敲打房门的声音。
第九章 Rian hard
黑暗里,我看到一群发型怪异,穿着黑衣,纹了花臂的男人抽着烟,手持棍棒站在我家门口。
“你们确定他住在这里吗?”一个声音粗生粗气地问道。
“当然了老大,他今天下午还来过这儿呢。”
“那我就放心了,兄弟们,给我砸门!一定要把他逼出来。”
棍棒砸门的声音更加响亮,还伴随着高声的威吓:
“谭耀!老子知道你在里面,快滚出来还钱!”
不好,他们是来找谭耀的。
我躲在楼梯口,愣是不敢出声。
我告诉自己,
跑,快跑........
可我的腿像麻痹了一般,不断地哆嗦着。
“砰!”
在慢慢向后退的过程中,我不小心踢到了楼道里的易拉罐,那群人的目光一下子转移到了我身上。
“有人!”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有两个人上来捉住我的头发,把我从楼梯口拖了出来。
为首的小混混嘴唇上嵌着一个银环,嘴里叼着烟,把铁棍往肩上一敲,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将一口烟雾喷在我的脸上。
呛喉的味道让我不住地咳嗽起来。
“你这小妞我有印象,你就是谭耀的女儿吧。说,他人在哪?”
他的手紧紧捏着我的下颚,捏得我的骨头生疼。
“如果你要袒护他的话,就别怪咱们兄弟不懂怜香惜玉了。”他那蛇目一般细长的眼睛逐渐散发出阴森森的寒光。
“跟她废什么话。”一旁穿皮衣的女人上前来,伸手便是一个巴掌。
这一记巴掌打得我头晕眼花,耳畔嗡嗡作响,只知道她揪着我的衣领说了些什么。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会落得这么个下场,也只能怪自己命途多舛。但愿他们打完了,觉得没趣了就自己离开。
我识趣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下一个巴掌的来临。
没过多久,我的耳边突然传来嘈杂的想动,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了墙边上,还有人不小心踢到了我。
“我去,这臭小子谁啊,这么厉害。”是那个混混头儿的声音。
等到身旁渐渐没有声音了,我才敢慢慢地睁开眼睛。
那些人已经皆数散去,地上落了些头发和破了的衣服碎片。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手里拎着黑色的双肩包,坐在我的对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厚重的刘海凌乱不堪。
“张槐序,你怎么.......”我忙上前去扶他。
“别问了,你怎么会惹上这群人?”他调整了一下气息,啐出一口血水,擦了擦嘴角。
“我.......”
难倒要告诉他,我的父亲是个赌徒,这些人都是找上门来要债的吗?不行,我不能让他们知道........
“我也不知道。”
“你家里有药吗?”他捂着胳膊,扶着墙站起来,问道,“我胳膊被铁棍打了一下,你家有药的话我就懒得去医院了。”
反正他已经知道我家住在这种地方了,也无所谓让他进我家了。
“当然,请进。”
我扶他坐到沙发上,眼睛一直不停得瞟着他脸上的神情。
还好,看他的表情,他好像并没有嫌弃我的家。
以前,也有不少人在看到我破破烂烂的家之后,与我越来越疏远。从那以后,家,成了我最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地方。别人看来温馨的家,对我而言,却成了我心里的一个污点.......
“你等一下,我帮你上药。”
张槐序将袖管撸起来,露出半截通红的手臂来。
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开学三个月以来,他已经帮了我三次了。一班给我带来了很多惊喜,而他和安羽丘,给我带来了很多感动。
他们对我这么好,我却连一句谢谢都没和他们说过。
“张槐序,我.......”
“吱嘎......”
大门突然开了,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
“刚才是不是那群讨债的来过了。”
谭耀推门进来,看到我和张槐序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半跪着拉着他的胳膊,突然大声吼道:
“你这赔钱货,才上高中就敢给我往家里带男人?看我不抽你......”
他粗糙的手掌作势要打下来,却被张槐序一把抓住了。
“叔叔,请自重。我只是她的同班同学。”张槐序拦在我身前,平静地说道。
“同班同学?你小子是一班的?”,谭耀一改刚才气愤的模样,脸上逐渐绽放出扭曲的笑容,忙从一旁拉了张椅子,一脸谄媚地说道,“不早说呢,快坐快坐。”
不等张槐序反应,谭耀便自顾自坐下了,接着说,
“听说你们一班啊,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有一些是吧。”张槐序回答。
“哟,不得了。那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呀?收入怎么样?”
谭耀呵呵地痴笑着,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额头间的皱纹随着脸部肌肉的扭曲又加深了几分。他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目光里写满了贪婪。
呵,我自出生起便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开心。他那个样子,不仅让我看着作呕,甚至觉得他让我在张槐序面前颜面扫地,所以,我忍不住冲他吼道:
“谭耀你够了!收起你那个见钱眼开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反驳了他。
“见钱眼开?我就见钱眼开了怎么的?你一个赔钱货,跟你妈一个德行,老子生你,你还不能让老子从你男人身上捞点钱了是不是......”
谭耀听见我骂他,几乎一下子从沙发上暴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便破口大骂,全然不顾一旁还有张槐序。
我没有去听谭耀后面的话,而是看向了张槐序。
他的表情很淡然,像是坐在戏台下的观众,而我和谭耀,无异于是台上的跳梁小丑,让人觉得可怜,可笑,可悲。
那时一股无明业火冲上心头,有一瞬间我觉得,我恨透了张槐序,他为什么送我回来,为什么要赶走那群人,为什么要看到我想极力掩藏的丑陋。
我一把推开身旁的张槐序冲了出去,谭耀还站在门口絮絮叨叨地骂着些什么,为了年少时脆弱的自尊心。
如今已经入冬,北方的风冷得凌冽,剌在脸上像被刀割一般生疼,我方才又把外套忘在了家里。
我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冻得直哆嗦,。
“喂。”一个声音低低地叫我。
我抬头望去,只见张槐序侧着身子站在我面前,双手插在裤袋里。
“看到如今这番景象,你满意了吧!你一直跟着我,关心我,你早就知道我有一个这样可悲的家!少自以为是,我不要你的同情,我一个人也能很好!为什么我要生在这种家庭里.....你走,你给我走!”
我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这些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或许是因为我当时已经将他视为朋友,才敢像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冲他发脾气。
他当时有些生气,拳头紧握着,骨节被裤袋勾勒出一条弧线。
我不该说这些的,我也不想,得罪任何人。
“对不起,我.........”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对我说:
“去我家住吧。”
“啊?”
虽然我也希望能远离这个家,可我怎么能住在别人的家里,还是一个男生。
更何况,我刚才说了这么过分的话......
“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觉得你住在这里不安全。”张槐序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见我没有说话,他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我住学校旁边的公寓楼,和安羽丘一起。你住进来的话,正好有一间空房留给你。”
“只有你们两个同住吗?”
“嗯。”
从一开始,我就很好奇他和安羽丘之间的关系。就算关系再怎么亲密,毕竟男女有别,也不至于住在一起吧。
难不成他们是异性兄妹?或者别的什么关系?
我看着站在身前的张槐序,几乎按耐不住地想问他这个问题。
我该问吗?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
权衡一番过后,我选择保持沉默。
“怎么样?去吗?”张槐序问道。
今晚家里是回不去了,我也没有多余的钱去住酒店,在他那里暂住一晚应该不要紧,毕竟还有安羽丘在......
“嗯。”我点点头。
于是,我们坐上了回程的公交车。
张槐序一上车就开始打盹,估计是累了。我倚着窗子,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风景。
我突然担心起谭耀来。
不知道那群人会不会回来找他,他一个人,能解决吗?虽然他说了过分的话,也从没尽过做父亲的义务,但他毕竟还是我的.......
“不用担心,我给了他一点麻醉药,自保应该没问题。”张槐序的眼眸半睁半闭,忽然开口道。
“麻醉药?”
“今天化学课无聊的时候调的。”
“.........”
“张槐序,你是因为同情我,才会屡次三番地帮我吧。”
“嗯?”
“谢谢你,只是以后,你不用再帮我了。针不扎在自己的身上,就永远不会感同身受。你们和我不一样,你越是关心我,我就觉得自己越可悲,越无能,刚才我还误会了你........”
张槐序一直没有说话,时间仿佛在这时凝固了,连窗外的车鸣声听得都不太真切了。
我低低地埋着头,双手放在大腿上揉搓着衣角,手心不自觉地冒出冷汗来。
“不是同情你,”张槐序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微风吹起他的刘海,我看清了他的眼眸里,浸润着悲伤。
“我不是同情你,只是觉得,我们都一样........”
第十章 安羽丘的秘密
张槐序租的公寓就在学校的旁边,淡黄色的外观,看起来像是新建不久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有钱人放着好好的别墅不住,非要自己在外面租个房子。
刚才在公交车上,他说完那句话后,公交车的音响里便传来一道女音:
“枫翎高中,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携带好随身的物品......”
“下车吧。”张槐序将书包背起,便走下了车门。
这个话题,算是不了了之了......
“到了,进来吧。”张槐序打开玄关的廊灯,将拖鞋摆到我面前。
“哎,”我拉了拉他的衣袖,“能不能不要告诉安羽丘我家的情况,也不要告诉别人........”
“好。”张槐序点点头。
玄关正对着阳台,整个屋子被浅黄色的灯光包裹着,雪白的墙也被映衬地多了一份柔和。地是用浅色的裂纹瓷砖铺的,木制的门窗,更给人一种舒适、典雅的感觉。
里有一扇透明晶亮的大玻璃窗,窗台下摆着一排小巧的花盆,种着各式各样的多肉。
简单的三室一厅,却装潢地格外精致,和我那个阴沉脏乱的家,完全不一样。
都说,环境影响人的性格,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张槐序,你丫跑哪里去了?勾搭上哪家姑娘了这么迟才回来。”里屋传来一个嗓门儿有些粗的女音。
安羽丘从里面走了出来,头上裹着浴巾,穿着厚实的睡衣,脸上还贴着一片黑色的面膜,跟学校里的形象一比差远了,若是让那些仰慕她的男生看到了她这副模样,估计也会目瞪口呆吧。
安羽丘看到张槐序身后的我,大吃一惊,连忙跑到里屋,砰地一声关了门。待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了。
“张槐序,你要带小鸽子来家里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安羽丘的脸红红的,跑到玄关前来迎我,“对了,你俩怎么在一起?”
“在路上捡的。”张槐序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随手打开了电视。
“捡的?”安羽丘把我拉到餐桌边坐下,“小鸽子你怎么了?咋不回家呀?”
“我.......忘带钥匙了。”
“噢.......没想到你还挺粗心的。”安羽丘一拍胸脯,单手搂住我,“没事儿,你安姐这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听说你住的地方还挺偏的,要不跟你爸妈商量商量,来我这儿住吧?”
“我今天就是借住一下,明天就回去。”我不好意思地说。
安羽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悲壮起来,甚至有些浮夸,她说:“哎,我还以为,从此以后可以摆脱天天买盒饭的生活,没想到,你居然拒绝了我。”
“你们.......不会做饭吗?我还以为张槐序会.......”我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张槐序,此时,他用一个靠枕捂住脸,仿佛在说,“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张槐序?他做饭?嘁,我起码会做蛋炒饭,他连煮个方便面都要手把手教,你看到厨房里那块黑黑的地方没?就是他上次把锅炸了留下的。他在这方面啊,是真真不行。”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我不仅看到了被烧焦的墙,还有门后堆积如山的快餐盒。
之前张槐序跟我普及那些“基本常识”的时候,都将我哽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张槐序,居然是个生活白痴。
我不禁笑了。
“我回屋了。”
张槐序大概是觉得失了颜面,咳嗽了两声便拿起书包回屋了。
“哎,把作业留下借我参考参考啊啊。”
“自己做。”张槐序扔下三个字,便将房门关上了。
“什么人嘛,人家都是两肋插刀,就他,只会插我两刀。”安羽丘气呼呼地跟我抱怨。
我犹豫了一下,问道:
“羽丘,你为什么会和张槐序住在一起啊.......”
“嗯?没人跟你说吗?咱俩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哥们儿,人家是从校服到婚纱,咱俩是从开裆裤到校服。之前咱们的妈是有说过,要两家结个姻亲,还好被我阻拦下来了。就他这个臭脾气啊,谁跟他,谁发疯!”
虽然她说得不是很细致,但我大概知道了,张槐序和安羽丘,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只是玩玩闹闹十八年,安羽丘也只是将他视为兄长。
原来他们不是那种关系......我的心,似乎一下子安定下来了。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小鸽子,洗澡了不?都十点了,快点洗洗睡吧,早睡早起身体好。”
安羽丘带着我回她的房间。
她房间的窗台上堆满了洋娃娃,一张很大的床,一个衣柜,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走道。
“你挑挑,哪件喜欢就先穿着。”
她衣柜里的衣服各式各样,几乎都是名牌,就连她现在穿着的睡衣都是名牌。
我随手拿了一件摆在角落里的,不太起眼的黑色衣服,“就这件吧。”
安羽丘突然一个箭步冲上来,几乎是从我手里抢过那件衣服,小心翼翼地叠好。
她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啊小鸽子,这件衣服太旧了,我早该扔了的。我觉得这个粉的很适合你啊,快去洗澡,快去快去!”
安羽丘从衣柜里拿了一件粉色的睡衣给我,把那件衣服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我走出房门,回想起刚才安羽丘的那个眼神。她看着那件衣服的时候,眼里明明写满了珍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为什么说,要把它扔了,还放在一个角落里?
浴室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很难想象这两个喊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住在这种蜗居的小公寓里是何等的憋屈。
浴室里的东西似乎都是按他们两个人的身高来购置的。
张槐序身高和安羽丘的身高普遍超过170,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只能照到我的半张脸,我只有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见我的脸。
这样的装修对于我这种身高的人一点都不友好。
安羽丘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微微有些松垮,于是我找了橡皮筋把领口处扎了起来。
我出去的时候,张槐序碰巧等在外面低头玩手机。
“洗好了就早点去睡觉,今天你就在安羽丘那里凑合一下吧。”他说着说着,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夜晚,我和安羽丘躺在床上,床头的灯光柔柔,我却一点儿都睡不着。
陌生的床,陌生的环境,都让我觉得没有安全感,我竟开始有点想念家里的那张破床来。
“怎么了?小鸽子,你睡不着?”安羽丘问我。
“嗯,住在别人家里,有点不太习惯。”
“我一开始也不习惯,住在这么小的地方,天天吃盒饭,还要站着洗澡.......不过现在想想,这样的生活可太自由了,不用被爸妈管着.......”
“羽丘,”我翻了个身,面向她,“你为什么,要离开家啊,是爸妈对你不好吗?”
“也不是,爸和阿姨对我都很好,我是因为妈妈,才不愿意住在那里。”这是我第一次听安羽丘提到自己的家庭。
“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原本生老病死便是人之常情,哭闹个几天,也就该接受现实了。可我爸爸,在妈妈下葬的第二天,就娶了个新老婆。从那时起,我就一直不肯听我爸的话,至于我那个后妈,我更是百般刁难,但不得不说,她对我很好,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久而久之,连我都觉得愧对于她,可我又不想看见别的女人,坐着我妈妈之前坐的位置,入主这个家。我讨厌他们,但又能怎么办呢,既然生活这么安排,就坦然接受呗。最近听说张槐序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小公寓,就搬来蹭地方住住咯。”
安羽丘的这个故事,平铺直叙,从语调上看,她并不愤恨,反而讲这件事同讲故事一般平静地讲给我听。
“你拿的那件衣服,就是我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刚才吓到你了吧。”安羽丘冲我抱歉地笑笑。
原来,这么开朗的女孩,人生的故事里也有一段伤。只不过,她有那个勇气去破茧成蝶,而我选择了逃避。
“你说,为什么爸妈总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如果他们明知道对方是不适合自己的人,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结婚呢?”我问安羽丘。
“或许那个时候他们还相信爱情呗。相信对方能够为自己而改变,能为了爱迎合自己。殊不知,维持了二十多年的性格品行,哪是说变就能变的。大人啊,就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把他们的烦恼啊,再搁到下一辈身上.........”安羽丘长叹一口气。
“小鸽子,不瞒你说,之前老郑跟我提过你的家境,他说你在之前的学校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想让我多帮帮你。”安羽丘挠挠脑袋,“其实我听了你的故事之后,就特想帮你,因为你跟我们太像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你们?你们是指........”
“怎么了?张槐序没有跟你说过他的事吗?”
第十一章 朋友
“他刚才好像是要跟我说这件事,只是不小心被打断了.......”
安羽丘说:“那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我也不好随便透露。”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家的事了。”我的内心五味杂成,“那你,不排斥我吗?”
安羽丘突然坐起来,认真地拉住我的手。“小鸽子,好朋友就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相信对方,不欺骗,不背叛。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把父母的不良品行定义到孩子的身上,这是蠢蛋才会有的想法,谁说杀人犯的儿子就不能一心向善啦?”
“可是.......”
“好啦,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了,不然,你就是不信任我。”
安羽丘故作生气地扁扁嘴,用两根指头将我的双唇轻轻一揪。
“哈哈哈,小鸽子变小鸭子了。”安羽丘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灿烂,像校园里落满了阳光的银杏叶。
“那你......可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啊。”
“放心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哦,还有张槐序也知。”
那天晚上,我跟她聊了很多,我和她讲了之前的经历,也讲了家里的事,还跟她说了,我声带受损的原因。
不能唱歌,被母亲冷落,这是我心里永远的痛,是我回忆里的禁忌。可是在今天,我把这些通通告诉了安羽丘,就像玩笑那般地讲了出来。
那一刻,我如释重负,好像所有的委屈,愤懑,都能通过平淡的言语发泄出来。
悲伤的秘密堆积在心里,会渐渐变成伤痛,但其实,想要愈合伤口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困难,只是有的时候,我们把事情看得太过严重,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积久成伤,一个人承担,创伤只会恢复地越慢。
那时的我觉得,如果哪个人知道了我全部的丑陋,还愿意微笑待我,那我们,从此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小鸽子,你喜欢唱歌吗?”羽丘问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不知道,一开始,母亲逼着我,每天要练15个小时的声乐,甚至更长。那个时候,我真的很讨厌唱歌。当我听说我再也不能唱歌之后,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可是,从那天起,母亲开始疏远我,再也不管我,除此之外,我总觉得,生活中像是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好像......大海里航行的船,突然失去了方向。”
“小鸽子,如果你还喜欢唱歌的话,我可以帮你啊。来我们话剧社怎么样?我保证你能当我们团的御用主唱哦。”安羽丘狡黠地看着我。
“话剧社?你不是体育部的吗?”
“哎呀,还不是因为沐熙,太多才多艺了,除了体育部部长,他还是话剧社的社长.......”
我突然像其他女生那样生起了八卦之心。
羽丘的身边明明有像张槐序这样的天之骄子,青梅竹马在,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羽丘,你为什么.......会喜欢沐熙学长啊?”
问到这个问题时,羽丘的脸居然红了,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其实........”(她明明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
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我还不会打篮球,但那个时候不是流行《灌篮高手》吗?里面的樱木花道啊,打篮球的样子特帅,尤其是扣篮。可我又不会啊,只能有事没事去操场边溜达溜达,学学那些男生单手灌篮的样子,过过瘾。
而我遇到他的那一天,正巧是晴天,阳光很好,微风不燥......就在我我兴致勃勃地看男生打篮球的时候,一颗球突然滚到我脚边。
“同学,能帮我捡一下球吗?”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个时候,他高二,剪了个小板寸,头上带着头巾,穿着一身红色的篮球服,向阳站在那里,微笑着冲着我招手。
我那时就想啊,世界上怎么会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人,像阳光一样。
“谢谢。”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在篮球场守着,有的时候,连饭都不去吃。可惜,我好像一直都没能碰到他。
我第二次遇到他,也是因为碰巧捡到了他的球。
这一次,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沐熙。悠悠沐日,缓缓如熙。
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呢?说不上来为什么喜欢,但总觉得,自从第一眼见到他,心底就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告诉你:这个,就是你认为对的人。
我相信人和人之间是有感应的,注定要遇到的人,终究会遇到。
后来,我还知道了他是体育部的部长,弹得一手好钢琴。那时,我听说女篮队比赛缺人,沐熙正四处找人补位,我毫不犹豫地就报了名参加了篮球队。话剧社,广播站,也都是这么参加的。
我就是单纯地觉得,他不一定要对我的感情有所回报,只要他需要我,能用到我,我就很开心了。
“沐熙学长这是要榨干你最后的一丝生产力啊。”看着羽丘那一脸大爱无疆的表情,我不禁笑出声来。
“你很煞风景哎,我正说我的青春回忆呢。”
“沐熙学长这么优秀,你喜欢他也是很正常的事。”
“小鸽子,光说我了,你呢?你心里就没有那么一道白月光啊?”
我的脑子飞速运转了一遍。
“幼儿园隔壁桌常给我糖吃的小明,算一个吧。”
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能这么轻松地,同别人开玩笑。
其实那时的我,还不懂爱情是何模样,只知道,情爱这种东西,美好,却又危险。
后来,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睡着的,就听着安羽丘讲故事,将各种各样的故事,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她讲着讲着,也把自己讲睡着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格外踏实,整个人像软在了泡沫里那般无比舒心..........
第二天一早,我和羽丘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只见张槐序双手环抱于胸前,静静地看着我们。
一张不大的小方桌上堆了七七八八类似食物的东西。我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差点被烧成炭的煎蛋。
“你们醒了?坐下,吃早饭。”张槐序淡淡地说。
“张槐序,我就是蹭你的房子住住......你不至于要毒死我吧......我们十八年的感情,十八年啊,你就放过我吧。”
羽丘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为了不让张槐序太难堪,我拉拉羽丘的衣角,赔笑道:“虽然......卖相不是很好,但......起码是全熟的啊,吃起来健康。”
张槐序听到此言,满意地点点头。
羽丘无奈地一拍脑门儿。
“小鸽子,你先上绞刑架吧,我先去刷个牙,跟我的牙刷好好饯别一下.......”
于是,整个客厅就只剩下了我和张槐序。
筷子在我手上微微有些颤抖,看到张槐序纯良无害,满怀期待的眼神,我不禁咽了口唾沫。
没关系,煎蛋而已,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我尝了一口。那味道,简直是,终生难忘......我感觉我像是在吃一块浸满了食用油的炭。
“怎么样?”张槐序凑过来问我。
“还.......还可以的。”我勉强笑笑。
这时,羽丘终于出来了。
“张大人,今天怎么突然重返江湖了,你上次不是还说,此生,再也不踏进厨房的吗........”
“既然有人质疑我的水准,我自然得证明自己的实力。其实我做的东西,也不难吃,只是不好吃而已。”
大哥,你的舌头是坏掉了吗......
羽丘的脸上写满了这句话。
“对了,我们得赶紧去上课了......”
“今天是周末。”
“那那那我得去篮球队训练.......”
“星期六下午才训练。”
羽丘话还没说完,便被张槐序一一驳回了。
“小鸽子,救命啊,快阻止他啊.......”安羽丘低下头,不停的给我使眼色。
我会了意,点点头,拿起桌上的豆浆喝了一口。
“张槐序,这豆浆.....为什么是绿色的?”
“我用冰箱里的豆榨的。豆浆,不都是用豆榨的吗?”
“可是,这是毛豆啊........”
张槐序方才还笑逐颜开的面孔,一瞬间乌云密布。
他二话不说,把盘子里的东西通通给倒了,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生闷气。
“我们这样打击他好吗?”我有些于心不忍。
“那也没办法,要是不打击他一下,今天你我都得命葬于此了。没事儿,张大人心灵强大,过两天他就不把这个当回事儿了。”安羽丘满不在乎地说。
看来上一次张槐序放弃做饭,也是安羽丘的功劳。
趁着羽丘收拾东西的空当,我坐到沙发边,看着张槐序。
“其实.......”
“你不用安慰我,”张槐序手里抱着一个抱枕,侧过身去背对着我,像极了一只受伤委屈的大猫,“我知道我不行.....”
第十二章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其实你做的不错的,真的。”
他撇过头来,厚厚的刘海下露出一双委屈的眼睛来。
“真的?”
善意的谎言不算谎言,上帝会原谅我的.......吧.......
“真的。”我用力点点头,“只要能分辨清食物,比如,做豆浆用的是黄豆,不是毛豆......我也可以教你的。”
这时,羽丘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不可思议地问道:“张槐序,刚才吃饭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
“坐下吃饭?”
“不是,最后面那句。”
“星期六下午才训练?”
“不对不对,上一句,上一句。”
“今天是周末?”
羽丘仰天长啸一声,何其哀凉。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还以为今天要上课啊!我居然.....七点就起床了......啊,我难得的周末早上啊。谁啊,是谁的闹钟把我叫起来的啊!”
我颤颤巍巍地举起一只爪子。
“不好意思,是我的手机.......”
安羽丘的气一下子泄下来。大概是因为我与她之间还不像她跟张槐序那样亲密无间,她不好意思冲我发脾气。
“好了好了,看在是小鸽子的份上,饶你一命。”羽丘在沙发边挨着我坐下,推推我的胳膊,问道,“小鸽子,今天难得是周末,这早上可不能荒废了,你来北京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带你去好好玩过,说吧你想去王府井,还是万达广场?”
“出去玩啊......”
我有一点点轻微的人群恐惧症,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一到人多的地方,我就会有些不自在。不过这次,我突然有点向往外面的世界。
羽丘带着我和张槐序,坐上54路公交车去到了王府井。
之前,王府井只有在书里出现过,如今,它真真切切地摆在了我眼前。
鳞次栉比,到处富丽堂皇,流光溢彩尽显泱泱大气,未逢节假日,街头并没有那种人山人海的景象,只是偶有人潮涌动,但也正因如此,我才得以看清这条街的全貌。
有摆摊卖糖人的,卖小玩意儿的,也有卖驴打滚的。古老的,随着岁月更迭,日见其沧桑,新潮的,追着时代的速度,愈秀出风采。
老舍在《北平的秋》一文中提到的那些“葫芦形的大枣,清香甜脆的小白梨,象花红那样大的白海棠,还有只供闻香儿的海棠木瓜,与通体有金星的香槟子”,我虽然一个都没瞧见,但光是想想,都觉得唇齿留香。
“小鸽子,怎么样,这里就是王府井了。”羽丘颇为自豪地向我介绍。
“嗯,很有味道。跟南方的街道很不一样。”
“哎,那边有卖驴打滚的,小鸽子你在这儿等等。”
羽丘蹦蹦跳跳地跑到卖驴打滚的商贩前,阳光勾勒出她嘴角的弧线,看起来尤为温和而阳光。
“如果,我也能有她这样的心态,应该也能过得很快乐吧......”
“我们都没有她那样的勇气,去直面生活。有的时候,连我都挺羡慕这个傻子的,没有烦恼,没有忧虑,什么都不在意。”张槐序看着羽丘的背影,对我说。
“你也挺好的,最起码,你们都有疼爱你们的父母.......”
“他们不要我了。”
我的身子震了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们是指.....你的父母吗?”
“我没有这样的父母。那时候,他们穷,养不起我,就把我随手抛在了一条水沟里。是我爸把我捡了回去。”张槐序说这话时,眼睛里充满了伤情,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我爸,是个农民,没什么钱,也没娶媳妇儿,捡了我之后,就一心一意地待我。那时的日子虽然穷苦,但和他相依为命的生活,倒也快乐。收成不好的时候,爸会带我出去挖野菜,抓虫子吃;冬天冷了,风从墙缝里吹进来,我就和他一起缩在炕上,裹着毛毯,抱在一起睡觉。我从不觉得我比别人缺少什么,甚至觉得,我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可在我4岁那年,他们来了。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地来了。他向我伸出手,对我说:‘我们才是你的父母,跟我们走吧。’我问他们:‘如果你们真的在意我,当初,为什么扔下我。’他们没有回答。他们塞钱给我爸,塞了很多很多钱,但我爸一直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不肯放掉。”
“后来,他们又来了,带着一群保镖,硬是把我抱上车。我爸就被那群保镖拦着,跪下来,跟他们磕头,说他不能没有我。我就在车子里拍着窗户,哭着喊着,但车子还是开走了,开到了一栋大房子里。这里什么都有,水晶灯,沙发,复式楼梯,甚至是佣人和管家......可这里好冷,比下雪的街头还冷。他们跟我说,我爸死了,从今往后,我就要住在这了。那个女人对我说:妈妈会好好补偿你的。可笑,难倒什么东西都是能补偿吗?他们没有参与我的幼年,童年,那便是错过了,何来补偿?同样是穷困潦倒,爸抚养了我,而他们,却抛弃了我。归根究底,还是他们更在乎自己的命,所以,他们才会打算牺牲我。”
“之后,我偷偷溜回去看我爸,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却发现,连同那幢小木屋,和后面一大片的西瓜田,都没了......我的回忆里,什么都没留下了......我知道这个故事很扯淡,但,我也常常在想,这么狗血的事怎么偏偏发生在我的身上”
人声鼎沸里,我只能听到这个男孩的声音,空远、低沉,又孤寂。我似乎一下子又找到了另一个自己,同样的悲伤,同样将从前的自己藏了起来。
那天之后,我的脑海里时常会想起张槐序说这个故事时,抬头仰望天空的样子,他的身上跳跃着阳光,眼里却是一片阴霾。
我突然觉得,其实我并不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羽丘,张槐序,相似的经历让我们聚到了一起,只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人带着伤痛的心走向了阳光,有些人却还留在黑暗里...........
临近月底,我按往常那样去查查银行的账户余额。妈妈给我的生活费都会打到那张卡上。
然而让我惊讶的是,这次卡里多了足足一万块钱。
我跑到电话亭给妈妈打电话。
那头的彩铃响了许久才接通。
“喂,您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苍老而疲惫。
“妈,是我。”
“哦,小歌啊。我刚往你的银行卡里打了一万块钱,最近我接的案子比较多,可能会忘记给你生活费,索性多给你一点。钱花完了你再给我打电话吧,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打电话给我了。”
这通话说完过后,电话那头又只剩下“嘟嘟”的挂断音。
她已经忙得连多听我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那一句“妈,我想你了”,哽在喉咙边,又慢慢咽下去。
算了,早该习惯了........
“各位同学,后天呢,就是大家期待已经的秋游了,你们应该也早就听说了,这次呢,咱们要去欢乐谷。为了避免一些患有恐高、心脏病的同学在秋游中发生意外,学校临时决定,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取消,改成体检。行了,准备上课吧。”
老郑捧着茶杯交代完事情过后,便出教室门了。
“体检啊........是要抽血的那种吗?”
“完了完了,增高垫儿没垫..........”
就在那一瞬间,班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羽丘推了推我的胳膊,问道:“小鸽子,听说要抽血啊,你怕不怕。”
“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打针也打习惯了,应该不怕吧。你怕吗?”
“嘿嘿,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羽丘一脸的奸笑,凑在我耳边说,“张大人他啊,晕血.......咱要不要一会儿吓吓他去?”
“啊?这不太好吧.......”
“没事儿,上次我拿番茄汁测试过他了,也就在沙发上躺了两个小时。”
安羽丘就是这样一个,无聊起来连自己人都坑的鬼灵精,自从我知道了她的这一特性,便再也没敢明确告诉她我害怕什么。
可怜的张槐序,就这样变成了我们打发时间的牺牲品。不过,这种彼此之间毫无顾忌的嬉笑玩闹,在我们长大成人过后,似乎,就再也没有了,如今想来,甚是怀念......
“对了小鸽子,刚班长大人来说了,秋游要组队,咱们组就张槐序一个男生,你......介意我多拉个人吗?”
“谁啊?郝建仁吗?”
“p,谁要拉他,净会给我拆台,我是想拉......沐熙过来。”安羽丘娇羞地低下了头,“如果高中最后一次秋游能跟他一起,那我的青春可就完美了。”
“沐熙学长?他不是高三的吗?”
“哎呀到时候谁还会来管你啊,没事儿。”
“要不问问张槐序吧。”我向后看去,只见张槐序依旧在闷头大睡。
如果你想叫醒我的话,可以捏我的耳朵.......
他上次是这么说的。
第十三章 烦恼
我伸出手去,正要向他的耳朵下手,却被羽丘一把阻止了。
“哎哎,小鸽子,张槐序的耳朵碰不得,这可是他的大忌!你看我额头上的疤,就是我拧他耳朵的时候他给挠的。”
我犹豫了一下,弱弱地说:“可是,他上次说如果我想叫醒他,就捏他的耳朵........”
“反正我只知道,张槐序的耳朵不太好,从不让人碰他的耳朵。”
羽丘做出个请的姿势,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我用两根手指捏起张槐序的耳朵,轻轻扯了一下。
他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猛得睁开眼睛来,迷蒙地看着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到我身上。
“什么事?”他打了个哈欠,问道。
“咦,奇怪,他居然没生气......”安羽丘凑到我耳边,轻声说。
“羽丘说想邀请沐熙和我们一起秋游,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意见。”
“你们决定就好,我无所谓。”话音刚落,张槐序就接着倒头睡觉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鸽子,陪我去找沐熙吧,现在就去。”羽丘雀跃地抓住我的肩膀摇晃着,显然,她很高兴。
枫翎为了给高三的学生提供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特意在学校的后山另建了一个校区,更加清净,好让高三的人好好准备高考,据说,那里的围墙都要比我们这里高出好几公分。
午后的余辉斜斜地照耀着那些老旧的教学楼,落下明黄色的立影。虽然现在还是学校的下课时间,但这里却鲜少有嬉笑打闹的声音,就连走廊上,都只是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罢了,到处渲染着高考的紧张气氛。
“天哪,这就是高三的样子啊,太恐怖了......”因为周围太过安静,羽丘讲话的声音都不由得小了起来。
“明年,坐在这里的就是我们了吧。”
看着那些埋头苦读的人,我不由得一阵感慨。
或许,在年轻的时候,拼尽全力地去做一件事情,长大后的我们,才不会因为当初没有努力而遗憾。
沐熙所在的班级是十班,枫翎唯一一个艺术班,在走廊的尽头。
只有这个班看上去有些生气,该玩闹的玩闹,该休息的休息。
“学长你好,请问能帮我叫一下沐熙学长吗?”羽丘对一个在倚着墙壁聊天的男生说。
那男生贼兮兮地一笑,冲着教室里喊道:“喂,沐熙,有漂亮的小学妹来找你!”
沐熙从临窗的座位上回过头,见是我们,便微笑着朝门口走来。
他的眼底带着柔柔的笑意,漂亮的唇形浅浅色十分好看。唇角天生上扬,好像一直都是绅士般的面带微笑。一身干净的校服穿得整整齐齐,连校卡都别得十分端正。
而羽丘在临行前特意将松垮的校服勉强穿戴整齐,现在她的外套却还是一只高一只低的。
这两个人若是要搭伙过日子,应该会十分有趣吧。
“可以啊沐熙,魔爪都伸到小学妹去了。”那个男生打趣儿似的吹了声口哨,推了推沐熙的肩膀。
“别闹。”他回头看向我们,“咦?你不是那个送水姑娘吗?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便躲到羽丘的身后去了。
虽然沐熙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但或许是因为那一份陌生感,我才会有这种对待陌生人的反应。
“部长,是这样的。听说这次秋游你们高三年级也会一起去,我想问一下,你到时候,能跟我们同组,一起玩吗?”羽丘的脸微微有些红,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快许多。
她是太紧张了吧.......
“这么嘛......我是班长,到时候要领队,应该擅自脱队哦.......”
“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太冒昧了。”
沐熙忽然微笑起来,摸摸安羽丘的脑袋,有些俏皮地说道:“傻瓜,骗你的。只要和老师说一声就可以了。”
“真的吗?”羽丘的眼眸亮晶晶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我们说好了啊。”
“嗯,不见不散........”
就因为沐熙的一句不见不散,羽丘一直兴奋到了傍晚体检。
我上一次体检还是初中的时候,读了高中之后频频转学,也就很少能参加什么集体活动了。
测量三围的时候,女生和男生是由一张屏风一样的装饰隔开的,但两边的人在说些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顾城,胸围53,偏瘦.......”
“赵欣,胸围87,腰围52,正常.......”
那个戴着蓝色口罩的医生年龄偏大,嗓门格外响亮,她每喊一个人的三围,屏风后的男生都会窃窃私语一番。
我一边听着医生报出来的数字,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像这十几年来都没什么变化.......
“小鸽子,你说那些男人怎么那么肤浅,听听他们说的这都什么话,有胸有屁股了不起啊。”
羽丘刚量完三围,被诊断为偏瘦之后,骂骂咧咧地走到我身边来,一下子搂住我的肩。
“你说他们男生为什么就是喜欢那些细腰臀肥的女人呢?”
我忙比了个禁声的动作,对她说:“你小声一点啊。”
“大家都是快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人了,又不是少先队员,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呀?”她的神情忽然一下子严肃起来,盯着我的胸口看,最后,不由得感慨一句:
“小鸽子,你这小身板,我小学的时候就有这么大了........”
那一刻我真想离开这个诊疗室,连安羽丘都这么说了,一会儿那个医生报数字的时候,我岂不是要羞愧至死?
不过最后,我还是接受了审判,那个医生大声说道:
“谭离歌,你这.....太瘦了,跟豆芽菜儿似的。是不是还没有发育啊?记得让爸妈带你去医院看看,别不拿晚发育当回事儿啊.......”
我仓皇地如过街老鼠般跑出了诊疗室。
一路上,我都对着自己的体检报表看,越看心里便越郁闷。
明明大家都是青春期,为什么差距这么大.......成绩上有差距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这个都有差距啊......
“小鸽子,你也别太在意,这个这个......可能是那个医生的尺子有问题,你不是90后吗?比我们年轻那么一岁,发育不如我们这些前辈,也很正常的嘛。”
“是吗.......”
这时我正好偏头瞄见了一个女生,雪白的肌肤像牛奶那般,颊线条柔顺。漆黑的头发有着自然的起伏和弧度,她正在用一根皮筋将头发简单地绑成马尾,露出精致的锁骨和漂亮的脖颈。
重点是,她这一抬手,胸前的波澜不惊呼之欲出,既青纯,又富有女性的独特魅力。
我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么一比较,差距大得可不止一点点。
楼上的男生冲她吹口哨,连向来对女生不感冒的张槐序,刚才都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女生几眼。
“苏瑜锦,我们这届的女神,人美歌甜又亲民,重点是。”羽丘比了比自己的胸前,“人家有优势,我们这些发育不完全的啊,比不了......”
“张槐序,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嘛,怎么,张大人要破戒还俗啦?”羽丘对张槐序说。
“第一,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女人。第二,我是个正常男人。”
“我问你啊,正常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那些穿超短裙露脐装,身材杠杠的女人啊......”羽丘凑到张槐序身边,悄悄问道。
“废话。”
原来如此.........我和安羽丘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青春时代的我们,好像在某些时候,会特别在意异性看待我们的眼光。
“不过,如果是女朋友,那就另当别论了。”张槐序看了我一眼,撇过头去接着说。
他的耳朵微微有些红,羽丘说,张槐序撒谎的时候,耳朵都会变红。
哎,为了能给我个台阶下,张槐序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小鸽子,晚上跟我来小公寓,你帮我斟酌斟酌。”
自上次的周末过后,我又住回了郊区的小破楼,那时羽丘担心我的安全,软磨硬泡着希望我能跟他们一起住。
但我还是没有留下来,如果我走了,谭耀有可能根本就没法照顾自己。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了,如果连我都不管他,就真的没有人能帮他了。
下午第三节课的时候,羽丘突然就没有来上课,也不知她要做些什么,神秘兮兮的。
没有她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我反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窗外的银杏树叶不再是初来乍到的那般,透着一点点的绿意,逐渐变得枯黄蜷曲,微风吹过,树叶一片片地往下落,满地的落叶,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毯子。银杏叶间结满了星星点点的白果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习惯了枫翎的生活,习惯了安羽丘在我身边的日子。这里的一花一草,一叶一木,似乎都足矣牵动我的情感,让我对这儿产生更强烈的依赖........
第十四章 今夜你会不会来
晚上,我如约去到了小公寓。
张槐序把门打开过后,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四处丢满了各种各样的衣服。
“不会是进贼了吧。”我躲到张槐序身后,探头探脑地往里屋瞟去。
张槐序拉住我,从包里拿出两本书来卷成筒状,把背包往我怀里一丢。
“我进去看看,你先躲起来,拿这个防身。”他看起来也很紧张的样子,拿书的手微微颤抖着。
“那你小心一点啊......”我蜷缩在门旁,根本就不敢往里面看。
不一会儿,只听得一声高呵和一声女子的尖叫。
“安羽丘!你想吓死人啊!”
随后,张槐序扶着额头,走到门边拍了拍门框,对我说:
“没事了,进来吧。”
我这才站起身来,扒着门框往里头看去。
只见张槐序瘫坐在仿佛废墟一般的沙发上,而安羽丘,目光空洞,也瘫坐在地上。他们俩都摸着心口,呼呼地直喘粗气。
“你们......没事吧......”
“啊,没事。就是刚才,张槐序把我吓了一跳,我也被他吓了一跳,然后......就成了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不过羽丘,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还有这些衣服........”
“不管别的了,你看我,好看吗?”
羽丘说着说着便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圈,让裙摆飘扬起来。
她穿了一条白色繁花的抹胸,配着一条浅色的牛仔短裙,脸上浓妆艳抹,画起了深紫色的眼影和眼线,也打了腮红,只是似乎有些用力过猛,看起来不仅妖艳,而且奇怪,甚至有些搞笑。
“你.....怎么突然穿成这样啊.......”
“还不是为了和沐熙一起秋游啊。张槐序不是说,男生都喜欢穿露脐装和超短裙的女生吗?所以我今天下午,特意去商城买了这些衣服还有化妆品.......”
“安羽丘,打住。”张槐序忽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打断她的话,“我说的是,男生都会喜欢穿成这样的,漂亮的,身材好的女生,不是穿奇装异服的女妖怪。”
“张槐序,你找死啊!”羽丘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个抱枕便向张槐序砸去。
“我刚说到哪了?对,你觉得这身装扮怎么样,沐熙会喜欢吗?他身边打扮成这样的小妖精这么多,我要是再不努力一下,男神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我勉强笑笑,委婉地说道:“羽丘,其实我觉得你平时那样挺好的........而且沐熙学长,也不像是这么肤浅的人啊,你说是不是.......”
“谭离歌,你就别忽悠她了。她要是真穿成这样去见沐熙,不把人给吓跑了才怪。”
“张!槐!序!你不说话会死啊!”羽丘一下子扑向沙发,坐在张槐序的腰上,拿抱枕蒙住了他的脸。
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我突然很向往这样的相处方式。如果我也有一个青梅竹马,虽然有些毒舌,但会处处关心着你。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在,该有多好........
羽丘向我这儿看了一眼,大概是觉得把我晾在了一旁,有些不好意思,便走过来对我说:“这厮太欠收拾了,害得我都忘了正事儿了,小鸽子,你来帮我看看,我要穿什么去见沐熙啊。”
她领着我走到卧室去。好吧,床上比外头更加像灾难现场,各种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衣服横七竖八地扔得到处都是。
“你看,我所有的衣服都在这儿了,你快帮帮我吧......”
其实羽丘的长相甜美中又带了点魅惑,身材也算得上是玲珑有致,属于怎么穿都好看的那种人。
不过经历了今天的体检,她对自己已经没什么自信了。
“要不就这一件吧。”我左右思量一番,挑了一件简单的白色带花边的吊带裙递给她,“这几天天气还没有太冷,你可以套一下校服外套,穿个绒裤保暖。还有,把妆卸了吧。”
“啊?就这样啊,会不会太简单了.....”羽丘微微皱眉。
“相信我,去试试吧。”
“那好吧......”
羽丘乖乖走到卫生间去换衣服了。
看着凌乱的房间,我不禁长叹一口气,动手将散落在床上你搞定衣服收好,一件件叠起来。
有些衣服还是崭新的,连吊牌都还没有拆。大概是她今天下午偷偷跑出去买的吧,这个人.......
我无奈地摇摇头,拿了剪刀正想替她把吊牌剪掉。
无意间,我看到了吊牌上的数字。
3900元........
其他的衣服,也都是这个价格。
那一刻,我忽然又陷入了强烈的自卑之中。
她是金枝玉叶,随随便便的一件衣服,就有我小半年的生活费;她这一个下午买的东西,我估计这辈子都买不起。
我看了看我脚上那双洗得几乎发白的运动鞋,内心一阵失落。
谭离歌,你在想什么呢,你怎么能跟人家安羽丘比。人家是大小姐,而你,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是安羽丘呢?
“小鸽子,我换好了,还挺不错的哎......”羽丘低头看着身上的裙子,兴冲冲地跑进来。
我忙吸了吸鼻子,尽力不让羽丘看出我的情绪。
我平时看惯了她娇纵跋扈的模样,如今她穿着白裙子,安安静静地站在我面前,我反而有些认不出她来了。
“挺好看的。”
“真的吗?沐熙会喜欢吗?”
“你放心吧。我们羽丘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我替她将衣领掖整齐,再往后退了一步,纵观全局。
这条裙子还挺符合她的气质的,当然,只要她不用那种社会大姐大的语气说话的话........
纯白的衣裙,纯净动人的灵魂,这样的女孩,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没有人会知道,年少的我,有多想活成安羽丘的模样。
有钱、聪明、漂亮,敢说敢做,乐于助人,我甚至会羡慕她,在最美好的年纪,能这样坦率地,一心一意地去喜欢一个人........
期待许久的秋游,就在一分一秒的迫切等待中,向我们靠近。
那天,天气并没有像我预想中的那么温暖。北京的气温降得很快,以至于我只是穿了一件薄长袖便出门了。
这么冷的天气,羽丘应该不会穿那条白裙子了。我不禁有一点失望,毕竟,这可是我千挑万选才替她选中的。
“小鸽子!”
就在我往校门内走去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叫住了我。
是安羽丘........她依旧穿着那条白裙子,兴冲冲地向我奔来。
“羽丘,你穿这个,不冷吗.......”我问她。
“嘻嘻,这你就不懂了吧。”羽丘凑到我耳边,贼兮兮地一笑,“让你平时多看看言情小说吧。你想啊,小说里,这天气这么冷的时候,男主角都会把外套脱下来给女主角披上,我也就是效仿一下.......”
这丫头,满脑子的鬼主意。她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哎,这位同学,就算今天秋游,也得把校服穿上,快点快点,不然扣你分了。”门卫大爷举着仿制的警棍,粗着嗓门儿硬是将我们拦了下来。
“大爷,您通融一下嘛......”
“不行!今天这么冷,感冒了怎么办!在校期间要穿校服,这是校长规定的。快给我穿上。”大爷毫不退让。
“嘁,不解风情。我完美的计划啊........泡汤了........”羽丘小声地嘟哝一声,也只好乖乖地把校服穿上。
“好啦,大爷也是秉公办事嘛!”见她一脸的幽怨,我拍拍她的肩头,聊表安慰。
在一阵小插曲过后,我们坐上了秋游的大巴车。
我上一次坐大巴车,还是在三个月前,我一个人坐车来北京的时候。那时,我只有一个人,抱着背包,坐在车上,对前路感到一阵迷茫和恐惧。
可如今,我的身边多了一群友善的人,多了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有时,我真感叹缘分的奇妙,能够将天南地北,个性迥异的聚在一起,变成一个团体,甚至变成家庭。
“同学们,今天,我破例允许大家,忘掉期末考试,给我拿出做题时候的认真劲儿,一本正经地去玩!”老郑手举印着老毛的搪瓷茶杯,拿着车载的麦克风,呼唤道,“现在,来唱歌吧!”
“今夜你会不会来
你的爱还在不在
如果你的心已经离开
我宁愿没有未来
今夜你会不会来
你的爱还在不在
别让我所有的等待
变成一片空白”.....
被尚且稚嫩的歌声包围着,我初尝一种别样的幸福。
没有伴奏,没有专业的演唱,唱出来的歌曲,却能有让人幸福的魔法,以至于到后来,我忘记了大多数同学的名字,可这首歌的声音,和唱歌的景象,不论多久,我都能铭记于心,恍如昨日.......
第十五章 女孩们的心事
“虽然黎天王的歌也很不错,但我还是比较想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羽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对我说,
“小鸽子,你喜欢周杰伦吗?高考结束后,我们一起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吧。”
学生时代的我们,心里好像都有这样的一个心愿,尤其是在高二快要结束的时候,在某个无聊的晚自修上,我们会提前把毕业后的暑假计划都提前安排。
我们总是想着,毕业了,我们就是大人了,曾经想做却不敢做的事,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了。仿佛只有在那个假期里,我们才能有真正的自由。
“周杰伦的演唱会那么多人想去,我们应该抢不到票吧.......”
“放心吧,我这个jay后援会粉丝团团长可不是白当的,我肯定会带你去见周杰伦的,我们还要买内场前区的位子.......”羽丘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
一小时后,我们到了欢乐谷的门口。看着慢悠悠旋转的摩天轮,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各位同学,现在按名单组队,各组的组长来我这儿取完票,就可以自由地去玩了.......”老郑手里举着门票,在嘈杂的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喊着。
“当老师可真辛苦,我以后肯定打死也不做老师,尤其是班主任.......”羽丘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放进背包里,看着老郑艰难的在拥挤的人流中分发门票,不由得感叹道。
“安羽丘.......”
一道干净的声音宛如清泉,远远悠悠地飘来。
回头望去,一个少年,穿着朴素的校服,站在售票口,儒雅地冲我们招招手。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灵动温柔的眼眸,是个清澈透亮得宛如露珠的人。
“沐熙学长,等很久了吗?”羽丘一下子跟变了个人似的,连走路的步伐都变成了小碎步。
“没有,我们也才刚到。今天很漂亮裙子也很适合你。”沐熙微笑着,向羽丘伸出手去,“书包我帮你背吧,怪沉的。”
“不用不用,不用麻烦了.......”羽丘连连摆手。
我不禁有些惊讶:这真是平时的安羽丘吗?平时那个安羽丘,每次都会很主动地把书包往张槐序的自行车上一放,然后大摇大摆地和我走在上学的路上,大口啃着包子或煎饼果子........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女孩,是谁啊.....
这时,张槐序从老郑那拿了门票,向我们走来。
“票拿好了,进去吧。”张槐序看了看安羽丘,又看了看沐熙,礼貌地向他一点头,“学长。”
“你好,你是张槐序吧,我们老班经常提起你的。”沐熙微笑着回应,又转头对我说,“对了,送水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啊?谭离歌......”我习惯地向后退了一步,微微低着头,透过细碎的刘海与他的眼睛对视。
“谭离歌啊,你很可爱,像樱桃小丸子一样。”他伸出手来,似乎是要同我握个手。
“时间不早了,进去吧。”张槐序从我和沐熙之间径直走过去,将沐熙伸出来的手挡了回去。
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沐熙,态度冷冷的,虽然他平时对人也是摆着一张臭脸,但语气不会如此冷漠。
我正准备同羽丘他们一起往里走,张槐序却一下子提溜住我的书包肩带,把我向后一拉。
“你和我一起走。”
“为什么?”
“你不了解安羽丘叫沐熙来的用意吗?我们尽量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吧。”
我这才明白过来。
羽丘说,我像缺根筋似的,对男女间的情感一窍不通,现在看来,我的确是有些.......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那好吧。”
因为我和张槐序的“精心设计”,在游玩的过程中,几乎都尽量让羽丘和沐熙坐在一起。
羽丘看着沐熙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不论沐熙说什么,她都微笑着点头附和。
张槐序的性子和我相似,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他们在玩,我们在一旁看着。只是,他的心情仿佛一直都不太好。
在羽丘他们去玩丛林秋千的时候,我暗暗打量着张槐序的神色,问道:
“张槐序,你是不是不喜欢沐熙?”
“嗯。”
他很诚恳地肯定了。
“为什么?沐熙学长人还不错的......”
“所以你也喜欢他吗?”
他忽然有些生气地侧过身来,看着我,那双阴郁的眼眸隐藏在刘海下,看得我有些不寒而栗。
他是因为安羽丘和沐熙走得近,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才生气地吗?也是,平时羽丘都是围在张槐序身边叽叽喳喳的,如今跑到了别人的身边,就算是作为朋友,会不开心也很正常吧。
“你别生气了,羽丘她........”
“算了,没事。我去买点喝的,你在这里等。”张槐序长叹一口气,转身便走开了。
今天的他真奇怪,像是在跟谁置气似的,难倒是我惹他不高兴了?
等羽丘和沐熙从丛林秋千上下来之后,她微笑着挽住我的手,对沐熙说道:“部长,我们去一趟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下。”
话音刚落,羽丘便拉着我跑了出去,等跑到人群稍微稀少点的地方,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把有些坡跟的鞋脱下来,捶捶腰,捶捶背,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
“累死老娘了,装淑女真**累,我一张脸都要笑烂了。”羽丘像解放四肢似的,自在地长叹一口气。
“羽丘,你为什么不能做自己呢?和平时一样。”我好奇地问道。
“小鸽子,你还不懂。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想要把最好的形象展现给他看,不知不觉就变成那样了。再累,那也得装着。”
“是这样吗?”
“我差不多了,来扶我一把,咱回去吧。我一会想和沐熙一起坐摩天轮,你俩......多照应着我点儿。”羽丘冲我眨眨眼。
那时的我,不知道羽丘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地去讨一个人的欢心,却又不让他知道。
北京的天气变化很快,忽然一下子阴云密布,刮起大风来。
“这该死的天,这该死的打扮,老娘的形象啊。”羽丘弯下腰捂住翻飞的裙摆,骂骂咧咧地抱怨着。
就在我们手忙脚乱之际,一双手拿着宽大的校服外套,环过安羽丘的腰肢,快速地将外套围到她身上。
“没事吧。”沐熙微笑着递给羽丘一张纸巾,“裙子上沾了点土,要去清洗一下吗?”
羽丘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
“没事,我能搞定的。你和部长去丛林秋千下等张槐序吧,不然他该找不到我们了。”羽丘说完,便匆匆跑开了。
“那我们去那边等他们吧。”沐熙冲我笑笑,走到我身边来。
“嗯。”我习惯性地低下头去。
虽然沐熙给人的感觉很亲切,很温和,但对我来说,他只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现在和他单独走在一处,我不免觉得不自在。
他问了我许多问题,比如为什么转学来北京,在枫翎习不习惯之类的问题,我都一一回答了。只是,虽然他对我很热情,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他只是害怕孤独和孤立,才会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的。
“对了,小家伙,你为什么,今天也穿校服呢?”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也没什么,只是,你是我今天见到的,第一个穿全套校服的女孩子。今天是我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秋游,我们班的女生啊,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像你这般朴素的,我的确没怎么见到。”沐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我没什么可打扮的,穿校服,图个舒服。”我随口回答了几句,心里一直念叨着,羽丘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那阵秋风过后,原本便有些冷的气温又降低了几分,我不禁将校服外套,紧了紧,打了个哆嗦。
“你还好吗?”沐熙关切地问道。
“没事。”
“我这里还有一件外套,要不你先将就着穿吧。”沐熙从包里取出一件外套,递给我。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接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我的背后响起:
“学长,她有外套,让她穿自己的吧。”
张槐序把一件校服外套扔给我,看大小,应该是羽丘的衣服。
怪不得羽丘今天能把那么大一个书包背一整天,原来,她的东西已经提早转移到了张槐序的书包里。
我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有了张槐序,让方才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学长,给你水。”
“谢谢。”
我抬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张槐序,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一双眼眸泛着寒意。我赶紧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难道真的是我惹恼了他?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第十六章 摩天轮
“小鸽子,咱们去排摩天轮吧,来游乐场怎么能不玩摩天轮呢。”羽丘拉着我,将沐熙和张槐序远远甩在了身后。
“现在想起我来了?不陪你的沐熙部长了?”我调侃她。
“快别提了,今天真是紧张死我了,一会儿上摩天轮的时候我要跟他聊些什么,词儿我都还没想好呢。小鸽子,你文笔好,教我点好词好句,我现背可还行?”
“你如果学语文有这股子劲儿,老李头肯定开心地要上天了。”我从书包里拿出语文的摘抄本,递给她。
老李头,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也是我学习生涯的第一位男语文老师,个子很高,平日里,喜欢念些之乎者也的古文。
“嗯?你怎么还随身带着作业本?”羽丘突然问我,“你不会......书包里都是书吧.......”
“书包里不装书能装什么?”我疑惑地问。
“哦,天哪,我的小祖宗,哪有人出来秋游不带零食带书的。”
小学的时候,我问一个同学:出去春秋游都要带些什么?
他回答说:当然是要带日记本啊,教材啊什么的,你以为春秋游是去玩吗?老师这是变相给我们布置作文呢......不过说了你也不知道,谭离歌你从不参加集体项目。
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骗了我。
“你这家伙真是的,别让我担心啊。”羽丘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捧零食来,又把我书包里的书拿了一半装到她的包里。
这样的一个细小举动,我的心里有些暖暖的。
“你的东西,不是都给张槐序了吗?”
“怎么可能会都给他,我当然是要差别对待的。不能吃的给他背,能吃的,我自己带着。”羽丘狡黠地冲我一笑。
沐熙和张槐序跟上来过后,羽丘又恢复了之前温和的样子。
我们排了很久的队,看着摩天轮转过一圈,又一圈。
传说,坐上摩天轮就是幸福,随着摩天轮渐渐转动,升起,人们在脚下,变得渺小。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和身边的人,我们也就离神更近一些。
当摩天论转到最高处的时候,虔诚的许下一个愿望,那样,你的那个愿望就会被神听到.......
“小鸽子,帮我......”
正在我看着摩天轮发呆之际,羽丘突然凑过来,拉拉我的衣袖。
“怎么了?”
“还不是张槐序,他不让我和沐熙坐一起。”
“为什么呀?”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一整天都阴阳怪气的,一会儿你帮我拉着他,我觉得他还是很听你话的。”
“不能吧......”
“啧,不试试怎么知道。张大师耳根子软,最受不了女生求情了。帮帮我啦帮帮我啦,小鸽子.......”
“好吧好吧,答应你。”
“小鸽子,你果然是我的贴心小棉袄。”羽丘开心地摸摸我的脑瓜子。
耗时甚久,我们终于排上了摩天轮。
“部长,我和你一起,可以吗?”羽丘往沐熙那边靠靠,含蓄地问道。
“好啊,我都可以。”
“那张槐序,你就和小鸽子一起吧。”
张槐序看了她一眼,问道:“摩天轮一个厢可以坐四个人,为什么要分开坐。”
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羽丘冲我眨眨眼,一个劲儿地冲我使眼色,小鸽子,帮忙呀帮忙呀.......
我会了意,犹犹豫豫地上前张槐序的衣袖。
“张槐序.......”
“不行。”
我冲羽丘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于是,最后的局面变成了,我们四个人坐在同一个摩天轮里,八目相对,仿佛警察的审问现场一般,场面极度尴尬。
“这张槐序,捣什么乱,老娘的浪漫摩天轮啊.....”羽丘坐在我身边,咬牙切齿却又保持微笑地抱怨着。
“你们......要吃点东西吗?”沐熙先开了口,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有人开了头,气氛算是缓和了一些。
我大半天没有吃东西,嘴里泛着一点淡淡地苦味,如果能有甜食垫垫肚子就好了.......
我的手习惯性地往校服兜里一塞,却摸到了一把窸窣作响的东西。
是像之前那样的糖果,用透明的糖纸包着,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泽。
可是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口袋里并没有这些东西啊........
我的目光投向张槐序,他将帽檐压得很低,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
摩天轮上的风景,和在地面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视野一下子便开阔起来,葱茏的翠意,游人如织的场景,尽收眼底。
我忽然想起来一句话:站在80楼往下看,望眼过去都是美景。你从2楼往下看,满地垃圾。人若没有高度,看到的都是问题;人若没有格局,看到的都是鸡毛蒜皮。
我何时才能有这般的旷达.........
“快看!那是什么!”羽丘忽然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嗓子。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外看去,只见天空烧成一片,火红的云朵撕裂阴云,吐露出血一般的光彩来,红得刺目,迷漫成一片,牵动着我的眼眸。我们仿佛就置身在这一片血色里,伸出手去,就能感受到光热。
“好美......”
摩天轮上,没有幸福的传说,没有情人的浪漫,留下了我们年少逆光的背影,青涩而又倔强.......
年少的我们,会为自己最好的朋友打掩护,会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耿耿于怀很久,也会为一个人,去努力地改变自己。那时的我们,单纯,却快乐.......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秋游,就在那宁静的摩天轮上,那方流云里,渐渐结束了.......
秋游一过,紧接着,我们就要迎来期末考试。这也意味着,高二上学期已经进入尾声,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预留给高考了。
“各位同学,为了能让大家开开心心地办元旦晚会没有后顾之忧,学校临时决定,把期末考试提前,下个星期,我们将迎来本学期的最后一次考试了,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大家都为班主任我的年终奖金争一口气,好不好!”
“为老郑的工资条而奋斗!”
郝建仁站在桌子上,带头起哄。
我的声音还没有恢复,医生叮嘱我,不能大声说话,也要尽量少讲话。所以,我其实很羡慕他们,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喊出声来。
“ok,下课之后班长把月考的座位表贴到教室后面。下面我们来看上节课的这个等比数列啊......”
数学向来是令我头疼的科目,尤其是数列,在我高中学习生涯的知识点魔鬼榜里排第二。(第一名是函数。)
一班的学习进度很快,已经超过了我来枫翎之前的学习进度。我的作业本,上面的红叉一次比一次多。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羽丘看了看我,一把将我的作业本合上。
“没事儿,不就错了几道题吗?我们小鸽子这么聪明,一定能学好的。再说了,我们这儿不是还有张大师坐镇嘛,学霸光环环绕,咱们迟早能得道升天。”她摸摸我的头,这样安慰我。
“但愿如此吧。”我勉强笑了笑。
我和他们终归是不一样的,这个班里的人虽然鱼龙混杂,各有特点,但他们不是天才,就是家境显赫的少爷公主,而我资质平平,想要留在枫翎,就得依靠自己。
黑板上的公式越堆越多,乱在我心里的烦恼,也越来越纠葛。
那个时候,我们总是有很多的烦恼,不知如何去解决,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小鸽子,没事儿,看开些,你要想想啊,考完试就是元旦晚会了,咱们又可以放一天假了。哎,你说咱们班得出个什么节目呢.......”
羽丘是班里的文娱委员,像元旦晚会,黑板报之类的活动,都是她一首经办的,再加上她无敌好的人缘,去年的元旦晚会上一班更是破天荒地拿了第一。
她现在直接跳过了期末考,烦恼起元旦晚会的节目来,而我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不上不下的成绩。
一个星期后,期末考如期而至,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备考的人说,高二的最后一次期末考堪比一模考试,是要记录在毕业成绩里的。
我站在考场的门前,耳朵听着这些的闲言碎语,手拼命地翻书上的内容,仿佛多翻几页,就能考高好几分。
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死马当活马医吧。
正当我埋头苦读的时候,不知是谁揪住了我的头发,硬是把我的脑袋从书里拔了出来。
我抬头望去,原来是张槐序,他跟我一个考场。
“你这样乱翻也没用。”张槐序递给我一页小纸片,“看这个。”
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公式,却清楚整洁,分类明确,而且,每个公式间还都是相互关联的。
“谢谢张大人。”我顾不上看他一眼,一心一意地浏览着公式。
最近羽丘老在我面前喊张槐序张大师,不知不觉就被她带偏了。
隐约间,我似乎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你也多看点书吧,听说这次的考试是要记档案的。”
“第一,我笑你居然会相信这些小道消息,第二.........是秘密。”
张槐序有事不愿意同我说的时候,总是用秘密两个字搪塞过去,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秘密。
后来我才知道,他口中的所有秘密,其实都是同一件事........
第十七章 我们的十七岁
“叮铃铃......”
进考场后,郝建仁坐在我的前面,转过头来对我说:“谭离歌,别紧张啊,现在传授你,哥多年的临床经验,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d,正确率超过百分之八十。”他一脸自信满满,摆出一副专家的姿态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和赵欣总是针对我,时间一久,我和班里其他人的关系也不那么僵硬了,虽然仍说不上什么话。
郝建仁和羽丘是一对欢喜冤家,老郑的左右护法。因为他和安羽丘张槐序的关系匪浅,与我也就渐渐熟络起来。一开始,我还对他开学时的那番奚落耿耿于怀,不过后来,也就渐渐淡忘了。
我考试的时候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喜欢用手揉刘海,咬笔头。
数学的第二道大题,是数列题。
[(n+52.8)x5–3.9343]÷0.5-10xn=?
进考场前,张槐序教我说,数列题十有八九的人都做不出来,如果想要节省时间争取高分的话,就尽量把时间花在每个大题的第一小题上。
紧张了两天过后,期末考试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全身绷紧的细胞,也在最后一门地理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一下子松懈下来。
“什么?河西走廊形成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土壤肥沃?嘛呢,逗我呢.......”羽丘坐在位置上,对着黑板上的答案仰天长啸一声。
我们地理老师喜欢在考试结束后,让课代表立刻把答案抄在黑板上校对。
羽丘虽然嘴上对成绩不在意,但对答案的时候,劲头却十足。前几天,她报名参加了学校的美术艺考,高三的时候就得去外校美术集训了。
“数列的第二小题做出来了吗?”张槐序用笔尖戳了戳我的后背,问我。
“没有。你不是说,尽量专心攻克第一小题吗?怎么了吗?”
他低下头去,扶了扶黑框眼镜,淡淡地回答:“没什么,分值不大,做不出就算了。”
“小鸽子啊,你说我这个成绩,能考上大学吗?”羽丘的草稿纸上摆满了算式,她筋疲力尽地靠在我的肩上,揉揉太阳穴,一脸无奈的样子。
“你之前不是还说,期末考试而已,不用管它吗?怎么,你从良了?”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我报名了美术段考。文化课不过关,美院就得跟我saygoodbye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谁让我喜欢画画呢,栽了也只能认命咯........”
“好啦,别悲观了,你不是还要弄元旦晚会吗?”我拍拍她的脑袋。
羽丘腾地一下子跳起来。
“对哦,还有元旦晚会啊,我都忘了这事儿........我该弄点啥呢?你说我搞舞台剧行不行?”
“你是为了接近你的沐熙学长吧。”张槐序轻飘飘一句,一语中的。
“张槐序,少说两句会死啊,就你懂我。我不管啊,你们俩,得帮我。”
“我?我不会演戏啊......”我一听说要上台,果断地摆摆手拒绝了。
曾经在舞台上的难堪历史,让我惧怕舞台,惧怕明晃晃的聚光灯,即便一切都过去了三年之久,那件事依旧深深烙印在我心中。
“没事的小鸽子,你不愿意讲话,记不住词,我可以安排个什么大树啊壁炉啊之类的角色给你啊。”羽丘凑到我耳边,悄声说道,“你去的话,顺便还能帮我拉一个张槐序,我就觉得啊,他好像特听你话。”
“有.......吗?”
“有有有,特别有。帮帮忙吧小鸽子,我就你这么一个心腹啊......”
我若是再不答应,她估计能在我面前演一场悲惨的独角戏。
“好吧,那你尽量别让我露面。”
“yes!我就知道我的小鸽子最好了。喂,张大人,小鸽子都答应出演了,你去不去啊。”
张槐序抬眸看了我一眼,吐出一个字:
“去。”
“你看吧,我就说,我们张大人也很疼你的,肯定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在台上孤苦无助......”
“等等,你把咱俩都拉上了,和着你不上台啊。”我问道。
在北京呆得一久,我那口杭邦话都不自觉地染上了北京口音.......
“我?我当然是负责全场的排练啊,灯光啊,道具啊啥的,哎哟我可忙了,就这样啊老郑喊我我过去了啊........”
“哎.....”
在我还没听清楚她刚说了些什么之前,羽丘就已经跑没影儿了。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跟我客气了。
“别看安羽丘这样,其实她是个会怯场的人。”张槐序看了我一眼,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
考完试后的晚自修,大家蓄谋已久地拉上窗帘,偷偷给我们放了一部电影,是宫崎骏的,《悬崖上的金鱼姬》。
“同学们,我偷偷放电影给你们看的事儿,千万不能让喷壶和老郑知道,听见了吗?”羽丘在按开始键前,压低声音战战兢兢地对我们说。
(我们的教导主任是个头发稀疏,古板的老顽固,听说他之前追逃学的学生时,不小心把一颗门牙磕掉了,说话总漏风,骂人的时候口水就跟喷壶似的乱喷一气所以同学们偷偷给他起绰号,叫喷壶。)
“知道了知道了,快开始吧!”全班兴奋地催促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以后,电影有了高清的画质,可不论是去电影院看电影也好,还是一个人窝在小被窝里看也好,都没有像这样,一群人围在一起,对着画质不好的投影仪,听着声音很轻的台词,坐在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挤在一起偷偷看电影来得快活。
这样的时光,让我体会到了幸福的感觉.......
那时正是日漫时兴的时候,其中最流行的,就是《灌篮高手》。
坐在教室后排的人,就把座位挪到两条走道里,和自己的好朋友勾肩搭背着看。
《悬崖上的金鱼姬》讲的是一个五岁的宗介,与妈妈理莎,住在一个靠海小村庄的山崖上。身为船长的爸爸长年出海,留下宗介与妈妈相依为命。
一天当他在山崖下岩石遍布的海滩上玩耍,他拾回了一只头困在玻璃瓶里的人鱼波妞,宗介救出波妞并且将她养在一个绿色的塑胶水桶里。
“宗介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就算难过也没办法改变命运........”
这句台词,我记了很久。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的遭遇算不算是命运的安排,不过,正如宗介的妈妈所说的那样,即使我们再怎么难过,都没有办法逃避命运安排的现实,任何人都一样。
如果放在从前,听到这样的话,我不免会伤感很久,如今,却只是嘴角轻微的一扬,不喜也不忧。
人都是会改变的,不是吗?
“哎哎,小鸽子小鸽子,你看那儿,那儿。”羽丘突然碰了碰我的胳膊,语气激动地朝教室的某个方向努努嘴,“瞧我发现了什么秘密?”
在微弱的光线中,我看到了两只轻轻勾在一起的手指。就这么松松地拉着,谁也不敢握紧对方的手。
“王杰宇和杜圆圆?不会吧......”我惊讶地反问。
“怎么不会啊,小鸽子,我就说你没有情商,他俩都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啊。那小眼神儿,啧啧.....”
羽丘一脸窃喜地摇摇头。
“啊,年轻真好啊,我什么时候也能找到能跟我勾勾小手指的人呐.......”羽丘吹了声口哨,调侃道。
“你不是有你的沐熙部长了吗?”
“去,瞎说。”羽丘的嘴角忍不住地向上一扬。
高中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似乎都会有这样的一个他存在,那种感觉论不上爱,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他就是这样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你的世界,惊艳了时光,成了你能记一辈子的人.......
“快关电视!老郑来了!”在门口放风的郝健仁忽然一下子冲进来,一下子把灯通通打开,关掉了电影。
这时,老郑已经推门进来了,见班里乱作一团,讶异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们一班,挤在一起干什么呢!我在楼下就听见你们班吵吵嚷嚷的,整栋楼都在自习,就你们班在吵!都不要复习了是吧!还有你,郑老师,你让学生挤在一起干什么?”
喷壶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的时候冲了进来,虎着一张脸。
“啊.....主任,我给他们讲考试题呢。”老郑呵呵地指着黑板上的板书,解释道。
喷壶的眉毛一挑:“你一个教数学的,给他们讲地理卷子?”
“这不,地理也算是理科啊,教他们怎么融会贯通呢.......”
就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电脑忽然像是短路了一般,刚才关掉的电影界面一下子又跳了出来。
喷壶的脸几乎一下子就黑了。
“郑老师,你跟我出来。其他人,给我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自习!”
第十八章 只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老郑被叫出去之后,班里一下子炸开了锅,羽丘拉着我,趴在窗户边查探情况。
“郑老师,你别忘了你当初为什么能来枫翎教书。是你当初求校长让你留下来,你说你不能回到乡下,你想留在城里。这几年,我都尽力给你安排最好的资源,甚至把升学率最高的一班交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做出点成绩来。现在呢?你看看你们班,安羽丘和郝健仁我也不说了,现在连张槐序的成绩都在下降!人家考进来的时候可是市里的第一啊,你看看,被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了。
你还不让他们上自习课,带他们看电影?还想着要包庇他们,你还有个班主任的样子吗?”
“主任,一班的孩子其实都挺听话的,我觉得考完试让他们放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住口!什么叫让他们放松一下也可以?这马上就要高三了,别的班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你们班呢?在干点什么!他们的未来,你承担得起吗!你要是管不好,这个班主任,你就不要当了!这个月的工资,你也别想领了!”喷壶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怎么样怎么样,喷壶骂他了?”郝健仁凑上来,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却被羽丘一把推开了。
“行了行了,别看了,快回去坐好。”
我看着老郑在门外拍拍自己的脸,尽力做出轻松的表情来,才开了门。
“哟,这是怎么了?都看着我看啥?快复习啊,复习。”老郑笑笑。
他笑得很勉强,所有人都猜得出来,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班里的人没有像往常那样应和着笑起来,气氛有些压抑。
这时,羽丘忽然站起来,对老郑说:“老郑,对不起,电影是我放的。您别罚他们,要罚就罚我吧。”
“老郑,其实我也放了。”郝健仁跟着站了起来。
“是啊,老师,我也参与了.....”
“我也有.....”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乎全班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老郑轻笑道:“你们都坐下吧,咱们的关系,既是师生,也是朋友,既然大家都是朋友,帮朋友背一次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事儿,好好学习啊,下次就别再犯了........”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觉得,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就像是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班主任,他们会用家长的口吻,说一些我们根本不想听的长篇大论。然而,我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因为我们的过失,而接受别人的批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那时的我们,总是把“一人做事一人当”挂在嘴边,但当问题真正来了的时候,我们学会了为朋友两肋插刀,却忘记了,真正应该被温柔以待的人是谁......
第二天,考试卷便纷纷下发。一样东西,你越是期望它慢点发生,它就会越快地发生,就像这场期末考试。
这次的成绩相比较之前,既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所以我的心情倒也算是平静。安羽丘说:没有退步就是进步了。
她一拿到卷子便把它扔在了一旁,连分数都没看。她的桌子上堆着一些和草稿,都是和元旦晚会有关的。
“元旦晚会而已,你不至于这么隆重吧。”
“小鸽子,你不懂。这次的元旦晚会啊,可是沐熙负责主持的!我作为咱们班的代表,元旦晚会的文案都得给他过目,我可不能让他挑出一丝毛病来.......”
除了画画,她也就对沐熙会有这样的执着了。
我凑上前去看看她究竟写了些什么,没有想到,满满当当的三页纸,除了标题是元旦晚会,其他的所有文字,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所以你到现在,除了沐熙,什么都想不出来?”
“哎呀,我这不是语文能力有限嘛,你知道我最烦语文了,这舞台剧还要编写剧本,我哪有那个脑容量啊。”
“也是,你这次的语文作文,才六分。写剧本太为难你了。”
她忽然扭扭捏捏地凑过来,靠在我肩上,娇嗔地说道:“小鸽子,你语文好,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又来这一套。
“剧本,我也没写过啊.......”
“没事,姐相信你,加油,同志!”她用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表情看着我。
我只得长叹一口气,没办法,谁让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呢?
“拿来吧。但我不保证能写好啊。”
“yes!小鸽子,我看好你哟。”
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任务,那天下午放学后,我独自一人跑到新华书店去了。
书店的氛围十分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地书香,我很喜欢这样安静的地方。
要写剧本的话......应该找戏剧类的书吗,还是找编导类的?
这些书一排又一排,一柜又一柜,图书样式琳琅满目,我找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书。
这是,我瞄见一旁的书架上有一本很厚重的书。
《中国大百科全书戏剧卷》?
我伸出手去,想要将它取下来。就在我的手碰到书的时候,另一只手忽然覆再来我的手上。
感受到那略微有些炽热的温度,我几乎立刻把手缩回来了。
“咦?你是......谭离歌?”如清泉一般熟悉的清澈音色传入耳中。
“沐熙学长?”
他微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好巧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随便看看。”
沐熙从书架上拿出那本书,递给我。
“《中国大百科全书戏剧卷》?你也喜欢研究这个?”
“还好吧,我就是........随便看看。”
之前听羽丘说,沐熙是话剧社的社长,不论编写还是出演的能力都相当出色,或许,我可以问问他........只要不把帮羽丘的事供出来就行了吧。
“沐熙学长,请问,你会写剧本吗?”
“剧本?你是说什么样的剧本?”
“就是普通的舞台剧。”
“舞台剧啊,我会。我们去那边坐吧,我好教你。”
沐熙说完,又从书架上拿了一些书,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
“怎么了?过来坐吧。”
“哦,好的........”
于我而言,沐熙只能算是一个认识的人,同他面对面坐在安静的书店里,不免让我有些不自在。
“你先把大概的故事梗概写下来,以对话的形式,这个明白吗?”沐熙问我。
“好的。”
在沐熙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认真地看起他的书来时,我感觉到自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写故事的话,或许我可以试试看。不过为了提高学生在艺术方面的创新素养,这次元旦晚会的节目都必须是原创的,不可在网上查找一模一样的剧本糊弄过去。
我的故事,讲的是一对将军府中的新婚夫妇,他们很恩爱,生活也美满。他们成婚不久后,将军便被皇帝授令,去镇守边关。
临行前,将军对他的妻子说:“娘子请放心,无论我去多远,去多久,我这心里,你都是我今生唯一的妻。等我回来.......”
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妻子终于等到了她的归人,然而,将军的身边,却站着另一位女子。
妻子问道:“夫君,敢问这位姑娘是.....”
“哦,她是我在边疆认识的一位姑娘,我见她身世可怜,便想将她带到府中来........”
“夫君宅心仁厚,可是要为这位姑娘寻份差事?”
“不是,我想.......纳她为妾。”
“如此的话,夫君便准备一下吧。”
“不用,纳妾而已,让她敬碗茶,走个过场便好。”
“夫君怕是误会了吧。我是让你准备一下休书。”
女子不再年轻的面庞划过一滴泪,她犹想起,初见他时,他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温润少年。
林间的翩翩公子,轻轻拂袖,清欢欠一个你,白茶余一份情,他在等待,他的姑娘.......
“你的剧情很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是不是太悲惨了一点儿?”沐熙站在我的身后,点评道。
“这有什么悲惨的,最起码,这个姑娘,爱得起,放得下,宁愿舍弃这份爱,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如此这样,往后余生,必然会幸福许多........”
既然心已经不在了,将他的人留住,又有什么用?不如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我觉得可以。不过毕竟只是学校元旦晚会的舞台剧,不必太注重写作格式,只需要确定剧中各人物的个性,再将更多的笔墨花在文字对话上,辅以一些对背景之类的描述就可以了。”沐熙从我身后凑上前来,拿起我放在桌子上的笔,详细地讲整个流程都写在了纸上。
他写得一手漂亮的花体字,柔和清婉。
他靠得很近,我几乎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贴着我的脸颊,传来一点点的温热。
“谢谢学长,我知道了,谢谢。”
我被那奇怪微妙的氛围弄得有些紧张而茫然无措,拿着自己的书便匆匆离开了书店,片刻都不敢停留,甚至没有和沐熙说声再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跑,可我就是这样不明所以地跑开了......
第十九章 陌上人如玉
有了沐熙的帮忙,我对剧本的写法也了解了个大概。
“哇塞,小鸽子,真是小看你了啊,也就你这样的文艺青年能写出这么狗血淋头又好看的剧情了,不错不错。”
羽丘是这么说的。
之后的操作,也就不难了。接下来,我只需要呆在那边看他们排练,适当地修改一下剧本就可以了。
羽丘演起娇弱的妻子来倒也挺像个样子,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戏。只是那个出演将军的男孩子刘川枫比她更加柔弱内敛,相比较而言,那小娇妻竟还显得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停停停.......我说刘川枫,你能不能别把词儿说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你可是将军啊,拿出一点儿气势来行不行。”羽丘将剧本卷成筒状,打在刘川枫肩头,恨铁不成钢地呵斥道。
刘川枫推了推小眼镜,乖乖地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像个做错事孩子,无论安羽丘怎么纠正他,他的音调听起来都像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
“怎么办啊小鸽子,你给个主意吧,我实在拿他没辙了。”羽丘用剧本扇着风,在我的身旁坐下,将长长的袖管卷得很高,一脸的疲惫,“要不我跟他换,他来演那小娘子算了!”
“如果真没办法的话,也只能换人了.......”我心想。
“要不我还是让张槐序来演吧,刘川枫这样,真的不太适合这个角色。”
.......
中场休息的时候,羽丘跑去了道具组查看情况,我一个人坐在原地,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要不四处去转转吧.......
枫翎的报告厅很大,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设备。
在我走到一个角落里的时候,我听到了细碎的呜咽声。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蹲在地上,背对着我,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口中还念念有词。
往常我碰到这样的情况,自然是立刻走开,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想必谁也不愿意被陌生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只是.......那个背影有些眼熟,我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副小眼镜,和干净端正的五官。
“谭离歌?你怎么在这里?”刘川枫飞快地擦了擦眼睛,这时我才看清,他手里抱着的,是我写的剧本。
“你.......为什么要哭?”我忍不住问出口来。
“我,没什么。”他欲言又止,“其实我很喜欢演话剧,我想.....如果我以后能成为一个话剧演员的话就好了,不过我......说话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
从他的话里,我大概知道,他听到了我和羽丘说,要把他换掉的事,而他又非常喜欢演话剧,所以才会在这里哭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走开了。
对于我们而言,我们只是换掉了一个演员,我们那些不经意的言语,或许会成为他放弃梦想的导火索。
否定一个有梦想的人,无意是给他的梦想判了死刑,而我们,都是其中推波助澜的人。
我失去过我的梦想,我知道这样的感觉,会让人多么痛不欲生。
我应该为此做点什么吗?
一路上,我都在想刚才的情形,心中闷沉沉的,很是难受。
回到后台之后,羽丘对我说:“张槐序已经答应了,他会过来代替刘川枫演将军,我们这演员的问题啊,也就解决了.......小鸽子?你怎么了?表情怪怪的。”
“羽丘,我觉得,还是让刘川枫再试试吧。”
“你也看到他念台词的样子了,他胆子太小了,怎么试啊。”羽丘无奈地将双手一摊。
“前段时间我看蜡笔小新,有一个叫上尾老师的人物,她平日总是胆小如鼠,只敢看人脸色说话。不过一旦摘下眼镜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变得格外凶悍。虽然看起来很不切实际,但万一成功了呢?羽丘,我们就试试吧,就一次.......”
她看看我,又看看不远处眼睛有些红红的刘川枫,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
“好吧,试试就试试吧,死马当活马医呗。”
羽丘悄悄地绕到刘川枫身旁,趁他专心记台词的时候,一巴掌将他的眼镜打掉了。
“你干什么!”刘川枫猛得跳起来,怒吼着,抓狂似的蹲在地上摸索,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哎,刘川枫?”
“叫我干什么!”
羽丘拍掌称道:“这感觉就对了嘛!”
我将刘川枫掉在地上的眼镜还给他,他慌忙地戴上,说了声谢谢。戴上眼镜后他又恢复了之前那个低眉顺眼的样子。
“我不戴眼镜就看不清东西,看不见我就紧张,我一紧张就.......”
“刘川枫,你刚才那样就挺好的,我们再来一遍,你如果没问题的话,就留下来接着演好不好?”
他摇摇头,“老大,还是算了吧,我......我不行的。”
羽丘环顾了一下四周,悄悄对他说:“你瞅瞅咱们班里的这些男生,非黑即壮,你虽然瘦弱了点儿,矮了点儿,但长得还是挺好看的。没事儿,你可以的。再来一次。”
他看看羽丘,又看看我。
“好吧,我试一试。”
“对了,记得把眼镜摘了。”
“可是我摘了眼镜,就看不清路了。”
“那也比把将军演成林黛玉强吧。”其他的演员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
于是,新的将军上线了,气势和语调上终于有了男子的感觉,只是......刘川枫没了眼镜不仅路识不清,人也辨不出,接连两次他都捧着出演丈母娘一角的郝健仁的脸喊娘子。而郝健仁一挥手中的绢巾,故作娇嗔地说:“混小子,连丈母娘你都调戏。”
他这一举动让原本尴尬的场面缓和了不少。
但玩笑归玩笑,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后来,羽丘打算让一个人充当马的角色,牵着刘川枫在场内走动,这个问题也算是解决了。
第一天的排练总算是结束了,为了庆祝有一个不错的开头,羽丘打算用一顿肯德基好好犒赏我。
放学的时候,刘川枫跑到我跟前,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谭离歌,谢谢你帮我.......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很不还接触的,从今天起,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这些话说完过后,他便红着脸跑开了。
“小鸽子,你做了神马?刘川枫为什么要感谢你?”羽丘推了推我,不解地问道。
“这个啊.....之后跟你说吧。”
“对了,张槐序,我和小鸽子要去吃肯德基,你去不去?”
张槐序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去,没心情。”
“切,我还懒得带着你呢。小鸽子,咱们走。”羽丘一拉我,“我和你说啊,张槐序这两天总是在生气,上次秋游的时候也是这样,你说他是不是恋爱了。”
“恋爱?”
“应该不可能吧。张槐序不喜欢女孩的,难道,他是遇到喜欢的男孩子了?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沐熙啊,天哪我可不想跟好朋友分享同一个男人。”
“.......”
有的时候,我真的挺佩服安羽丘的脑洞,她能把看似完全不搭边儿的东西联想到一起。
万达广场的肯德基门店很大,有干净的玻璃落地窗,从二楼看下去,能看到街道上车水马龙的景象。那时肯德基还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样式,一份薯条,一个奥尔良烤堡,一对烤翅,一杯可乐,便足矣在那儿坐上整整一个下午,只是我很少有机会享受这样的奢华。
“来了来了,小鸽子,快尝尝,咱们这儿的肯德基和杭州的肯德基有啥区别没?”羽丘端着一大堆东西,风风火火地跑到我面前一搁。
安羽丘是个特别大方的姑娘,这一桌的东西粗略估计一下也得有一百多块了,比我往常半个月的生活费还要多上很多。
我顺手就抓起一只鸡翅就埋头啃起来,奇怪,我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意别人的目光,很自然地就这样了。
羽丘看着我,忽而感叹道:“小鸽子,你好像跟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不一样吗?哪里不一样了?”
“嗯.......就比如说,你今天帮了刘川枫,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好像会关心别人了,胆子也变大了,也学会开玩笑了。”
如果羽丘不说,我还真没有察觉到。
“不过你这样,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羽丘托着下巴,笑嘻嘻的对我说。
我真的变了吗........之前的伤痛,让我觉得,我的伤可能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没有了嗓子,没有了梦想,没有了父母的疼爱,我觉得我的整个人生都跌入了谷底,再也爬不起来。可是如今,这一切真的在慢慢变好。
窗外午后明媚的阳光格外柔软,我突然想起了初来枫翎时,那银杏叶间撒下的一米阳光,也如现在这般的温柔.......
第二十章 破茧
2009年,1月1日。傍晚,空气冷得凌冽,教室里开了暖气,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大家三言两语地谈着天,等着老郑过来带队,这样凑在一块,倒也暖和。
“小鸽子,你快帮我看看,我的妆花了没......还有还有,刘川枫有没有问题啊,还有还有,我们的道具啥的没事儿吧......”羽丘坐在我身旁,手忙脚乱地对着自己的小镜子胡乱摆弄,原本整整齐齐的头发被她拨拉地略微有些凌乱。
“好啦好啦,你别忙了,我刚才帮你去看过了,道具都没有问题,刘川枫有‘马’牵着,没问题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这么慌张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真的没问题?”
“你就是太紧张了......”
“好,同学们,现在大家在外面排好队,去多功能厅。”老郑的神色看上去不太好,自从上次被喷壶训了过后,他消沉了很久,那几天的课堂,也没有往日的活力。
“老郑好像没什么精神啊。”羽丘忽然安分下来,望着老郑离去的背影,担忧地说了一句。
等班级来到多功能厅一一就座过后,羽丘便拉着我去到后台,看刘川枫他们的练习情况。
“怎么样?你们没问题吧。”
“放心吧,有小爷在,能有什么意外。”郝健仁自信地拍拍胸脯,这一身女装裹在他胖乎乎的身上,把他弄得像个大粽子似的,脸上浓妆艳抹的,看上去格外地搞笑。
“谁问你了,你一个丈母娘有没有都无所谓,我问刘川枫呢。”羽丘拉了拉郝健仁身前那朵艳俗的大红色蝴蝶结,“你这反串的创意倒也挺不错的嘛!”
“放心吧......老大,我,我没问题的。”刘川枫在一旁柔柔弱弱地说。
我看到他的腿在微微打着寒战,显然是被舞台上的阵仗吓到了。
“安羽丘,你们班搞得还挺不错啊,不过,舞台剧比起咱们的魔术表演,真是弱爆了。”一个穿绿色蓬蓬裙的矮个子女孩婷婷袅袅地走过来,语气有些尖锐。
“哟,原来是你啊吕莹莹,你还真是一天到晚都穿得绿莹莹。”羽丘毫不客气地回击,“我们的舞台剧呢,是老套了一点儿,不过啊,这可是‘沐熙学长’亲自指导过的剧本呢。”
“你.....安羽丘,咱们走着瞧!”吕莹莹气急败坏地一蹬小高跟鞋,扭头便走了。
“羽丘,这吕莹莹是谁啊?”
羽丘不屑地一撩头发:“你说她啊,她是艺术班的班长,一天到晚把自己搞得绿莹莹的,真是人如其名。这还不是重点,你知道吗?就她那小豆芽菜的样子,还想追沐熙,这一追还追到戏剧社去了,真是气死我了。还好你那天在书店碰到了沐熙,我才能借此搓搓她的锐气,太解气了!”
原来,这个吕莹莹是她的“情敌”啊....
“好了别生气了,我们抓紧再排练一下吧,很快就要上场了。”我安慰她。
这是,忽然有一个人从幕后进来,口中念念有词:“安羽丘,你准备的这是什么衣服!”
来者正值少年,一袭古风的白衣束红腰带,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眉宇浓密,睫毛卷翘,刘海被掀起梳于额顶,凌乱中带着自然的美感,头顶的发用一根红飘带扎起,一双手骨节分明,谦谦如陌上公子。
那一瞬,我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强烈。
看他身上的衣服,和我们舞台剧的npc一模一样,可是.....我们班有这号人物吗?
“帅哥你谁?”羽丘有些看呆了,喃喃问道。
那人白了她一眼,那个眼神熟悉极了。
羽丘立马会意跳过去一锤他的胸口,惊叹道:“我去,张槐序!你这么帅的吗?天哪,我身边居然隐藏了这么一支潜力股.......天哪,放学后你就去把这刘海给剪了吧,太帅了太帅了!”
“少来,你这身衣服给我惹了多少麻烦,跟被人当猴看一样......”张槐序很不满地将羽丘的手甩开,拉了拉绑得有些紧的束腰。
“行了我来吧,笨手笨脚。”羽丘俯下身去替张槐序把束腰调整好。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心情,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关于青春.......
“下面是由高二一班带来的舞台剧,《画骨》,大家掌声有请......”
在台上播报节目的沐熙西装革履,站得笔挺,原本柔顺的刘海用摩丝做成了造型,再加上他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多了几分成熟绅士的韵味。
应羽丘的要求,我要出演一个侍女的角色,不用说话,只要乖乖站在布景的旁边就可以了。
原本我就是硬着头皮上场的,在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时,之前在舞台上的记忆忽然一下子涌上心头。
好多人,还有这掌声,他们都在看着我,之前,之前也是这样的.......
我站在舞台一侧止步不前。
可是,张槐序拉住了我,(他和我一样被羽丘硬拉来做一个安静的npc。)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连站在幕后的勇气都没有吗?”
那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不,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根本就不能了解,我畏惧这灯光,我畏惧这人群,这跟排练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害怕......让我走......
可他紧紧地拉住我,我根本就挣脱不开。感觉到自己站在了舞台中央,我索性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听着羽丘他们的台词,我的身子忽然慢慢放松下来。
“现在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还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吗?”他悄悄对我说。
我试着将眼睛睁开。
聚光灯对着站在舞台正中央的主角,观众的目光也都落在他们身上。我甚至连站在我身边的人的面貌看得都不是特别清晰。
正如张槐序所言,这一切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恐怖。有时候,我们心中的恐惧总是比现实来得更加恐怖,仅仅是因为,我们没有勇气去面对罢了。
适应了耀眼的灯光过后,我开始将目光放在演出上。
现在正好演到了妻子带将军回家见丈母娘的那一幕。
“哟,这就是我大闺女看上的人呀~”郝健仁一挥手中的绢巾,一扭一扭地从抬后走出来,像古代青楼的老鸨招揽客人似的,比女子还要妖娆数倍,若不是提前排练过,怕是会让一台子的人都笑场。
只见刘川枫精巧的五官都皱在一起,硬是做出了一副凶巴巴的感觉,在“马”的牵引下,对着丈母娘粗声粗气地打一声招呼。
“娘子,我且行军沙场,待我凯旋归来,定允你一生荣耀,余生相伴.......”
自此之后的一段,便是羽丘的独角戏了,刘川枫将从舞台的一侧下台,换上行军用的战铠。
不过一个不留神,舞台那方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
“这台后面咋的了.......”
观众们议论纷纷。
张槐序拍拍我的肩膀,示意。
“我去看看,你在这呆着。”之后,他便悄悄溜到了舞台的另一侧。
我看到羽丘的额角冒着细密的汗珠,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她依旧极力地在台前表演。
她一定也很担心舞台后的情况,可是刚才张槐序让我乖乖在这呆着别动,我又不敢随意乱走动。
在等待将军归来的过程中,羽丘有一段独舞的表演,可偏偏到了伴奏起的时候,音响像着了魔似的阴错阳差放起了《双截棍》,随后,就没了声响。
没有了音乐的指示,羽丘有些方寸大乱,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记舞步有个特点,那就是一定要按照音乐的节奏来记动作,不然,她便会如同现在这般木讷。
怎么办......我们辛苦努力了这么久,难倒,就要落下帷幕了吗.......
偌大的舞台上,只剩下一个话筒。它就摆在舞台的正中间,摆在聚光灯下。
那首背景音乐,是我很熟悉的,我可以......
“搞什么啊......”
“还唱不唱了.......”
“对不起,谭离歌同学,时间已经到了,虽然你之前的表现很出色,但我们,不需要会在关键时刻,怯场的歌手.......”
这些话语,塞满了我整个脑袋,意图让我收回那个冲动的想法。
可是,我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冲出去了。
我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拿着话筒,台下,是千百双好奇的目光。
一模一样,这些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小鸽子,别怕。”羽丘在我身后,悄声地说。
我的手一直在颤抖,头也晕得厉害,根本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一向胆怯的我,刚才却这么义无反顾地冲过来了。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嘴里,吐出了这三年以来的,第一个音符。
之后的旋律,竟也随着这个音符慢慢从我口中流畅地连成一气。
站上台的那一刻,我本以为,我会有诸如类似什么重获梦想的感动,但其实我只是稀里糊涂地在唱,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什么想法也没有。
“这小家伙是谁啊......”
“唱歌还挺好听的嘛.......”
“这就是安羽丘说的王牌啊,不错不错,有点好听的耶......”
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没有疑问,没有否定,没有三年前的可怕回忆,我似乎找回了当初的自己,找回了那个只要站在舞台上,就可以不顾一切的谭离歌.......
虽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这首歌唱得倒也算顺利。
最后一个音符完结,我便迅速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地格外厉害,刚才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它都不曾跳动地这般剧烈。
我做到了.......我真的......
一点温热落在我的手心里,提醒着我,这一切,不是我的一场虚梦。
“哎,谭离歌,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哎!”郝健仁突然从幕布后面探出头来,他那烈焰红唇将我吓了一跳,方才那分感怀的情绪,也被他这一吓吓没了。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唱歌这么好听,今天多亏你来救场,安羽丘才能把那支舞跳完。我之前说你是小哑巴,不好意思啊.......”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没事,羽丘还顺利吗?还有,刚才后台怎么了?”我朝羽丘的方向快速地瞄了一眼,见她还在继续她的表演,我的心,也就一下子平静了。
还好,演出没有受到影响......
“你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吕莹莹你知道吧,就刚才来我们班的那个。这小贱丫头,看不惯我们班,居然玩儿阴的,在台后使了个脚绊子把刘川枫给绊倒了,他腿也给摔了,都没法上台了.......”
“那怎么办,接下来的戏谁演啊.....”
“娘子,我回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疑问。
我回头看去,翩翩的少年一身轻铠,手握佩剑,长发飘飘。凌厉的剑眉下,一双琥珀瞳,冷冷的像琉璃珠子,透露着肃杀之气,仿佛可以穿透一切。鼻梁挺直,薄唇微抿,是足矣成那一瞥,便能掀起惊鸿的天外之人。
他的手里,牵着我们的班长顾城。这样强烈的身高对比,显得他更加地纤长。
“咦,怎么突然换人了?”
“天哪,你看那个男生,好帅啊......”
“对啊,这是谁啊,一班有这么帅的帅哥吗.......”
“啊,我也好想做那个被牵着的女生......”
台下的女生都捂着脸,议论纷纷。
羽丘先是愣了一下,又立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目光清浅地问道:
“不知夫君身后的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夫君又为何要将她带来府中?”
“她是我在行军时,伴与我左右的人,我见她身世可怜,所以......”
“所以想为她,在这府中,寻门差事?”
“不是,我想同你商量,纳她为妾....”
..............
落幕的最后一刻,是将军望着妻子愈行愈远的背影,而我的目光,也在目送着谁,带着不明所以的感觉。
少年青丝及腰,衣诀纷飞,背影空灵如谪仙,即使看不到面孔,都有一种悲怆之色。
而此时,背景的旁白正好响起。
“林间的翩翩公子,轻轻拂袖,清欢欠一个你,白茶余一份情,他在等待,他的姑娘.......”
于此,便是谢幕。
“我去,这谁写的剧本,太虐了吧,怎么能虐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回头咱们去一班问问这个男生是谁吧.......”
在一片掌声里,依旧是有这样的议论,不过好在,这次的演出很顺利地演完了,而我也第一次体验到,被需要的感觉。
演出结束后,我们匆匆换了校服,一行四人跑去了人民医院看看刘川枫。
“您好,请问4628房的病人在哪?”
“你们是他同学吧。那个男生刚被推去打石膏了,你们在里面等一会儿吧。”前台的护士对我们说。
我们在病房里等着,没过一会儿,刘川枫便被护士小姐用轮椅推来了。
“刘川枫你怎么样?脚没事儿吧?别怕,姐会给你出气的。”羽丘关切地问道。
“老大我没事,就是对不起大家这么辛苦的演出。对了,后来怎么样,还顺利吗?”刘川枫戴上了眼镜,说话的语调又恢复了之前细细软软的样子。
“没事,挺顺利的,起码咱们演完了,至于能不能拿名次.......无所谓啦!尽力就好了。”羽丘拍拍他的肩膀。
“就是啊刘川枫,你今天已经表现得很好了,起码你没有再捧着我的脸喊娘子........”郝健仁在一旁附和道。
我和张槐序全程没有说话。
刚才一下场,他就急呼呼地把刘海往下压,如今刘海依旧像往常那样,遮住了他的眼睛,使他的容貌看上去平凡了许多。
了解了刘川枫的情况过后,我们也就一一散了。张槐序和羽丘陪我在公交车站等车回家。
“小鸽子,你今天真的是太勇敢了,我就看着你从后面冲过来,一下子站在了舞台中间。你唱歌真的太好听了,现在,你是我心里除了.......周杰伦以外,唱歌最好听的。”羽丘一路叽叽喳喳地夸了我很多话,什么英姿飒爽犹如天籁的,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刚才那一首歌唱下来,我的嗓子又开始有些疼,有些沙哑起来。
“小鸽子,我早就说了,你跟咱们住一起得了,你看你这么晚自己回家,咱们也不放心。”
“我觉得那里还是挺好的。”
“好什么,跟你爸爸那样的.......”
羽丘话还没说完,张槐序便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说了。
其实就算羽丘不说,我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现在,能有人愿意像他们这样陪着我,我就已经没有什么可奢望的了。
“张大人,我还是找个时间给你把刘海剪了吧,你看你今天这个造型迷倒了多少小姑娘。给我一把剪刀,我保证能把你捧成高二年级最靓的崽!”羽丘油嘴滑舌地说着。
“想都别想。被一群人围着,跟看猴似的。”张槐序不屑地一把拍开羽丘的手。
“切,你再这样下去啊,要孤独终老了。哎,小鸽子,车子来了,快上去吧!”羽丘冲司机师傅招招手,示意他停下来。
“小鸽子,明天见。”
“明天见。”
“嗯,明天见。你们也早点回去。”
隔着一道玻璃门,我望着站在我对面的两个人,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冷静睿智。很多年后,我听过了很多感人的情话,但都不如这句话来得动听。
明天见,这便意味着,我们的携手并肩,还有明天......
元旦晚会后没过多久,学校就开始放寒假了。
“终于放寒假了,累死老娘了。这天天上学的日子真不是人能承受的。”羽丘惫懒地伸了个懒腰,
“小鸽子,你寒假要去哪里玩啊?”
“我?我就在家呆着吧,就要高三了,我得把落下的功课补起来。”
“哇,你也太扫兴了吧。你学学我们张大人,在家里从不复习,在校从不听课,劳逸结合地多好,你这样学习下去啊,迟早得过劳死.......”
羽丘对于我寒假的学习计划无奈地摇摇头。
抽屉里的书我全都打包进书包里,生怕遗漏了什么。为了防止羽丘拉着我在外头乱晃,我先他们一步踏出了教室门。
我扶着扶手找家门钥匙,却发现家里的灯竟破天荒地开着。
走进门,落了一地的碎玻璃酒瓶,家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谭耀照例坐在那张破沙发上,手臂上,头上都裹着纱布,还在往外淌着鲜血。
“你......你怎么了。”
我那一声“爸”,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我还是没有喊出来。
“离歌啊,你总算回来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房东太太也坐在家里。
“阿姨,这......”
“哎,那群小混混来过了,把你爸给打了。”房东太太看了看我爸,拉着我的胳膊将我带到门边,压低声音对我说,
“离歌,实不相瞒。你们家的情况阿姨也明白,所以房租有时候交不上,阿姨也无所谓,但那群地痞流氓总是来这里闹事,搅得其他的住户都不得安宁。我想........我可能不能把房子租给你们了。”
“阿姨,我明白的。”
“好孩子,你看今天也晚了,你们就再在这里留一个晚上,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再走也可以........”
彩蛋:
很多年后,我仍会想起,我刚开始确定我喜欢她时,是个什么情景。
她是个软弱又胆小的女孩,从来都是。那一次元旦晚会,起初,她连走上舞台的勇气都没有。
我拉住她手的那一刻,我感受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手心里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我才知道,她到底有多害怕站在台上。
可后来,她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那具小小的身体上,她如雏凤初鸣般勇敢,着一身素裙,齐耳短发打理地服服帖帖,目光中满是生怯,却坚定地唱着每一个音节,她拯救了所有人,也让我觉得,那时,整个世界,闪亮着的仿佛也只有她一人。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克服恐惧的,我只知道,她的声音有着牵动心跳的魔力.......
2009年1月1日,这是我确定喜欢上她的瞬间。
第二十二章 你被生活威胁了吗?
房东太太对我们已经是十分客气了,换做别人,兴许已经把我们赶出去了,所以,我并不怨她。
“谢谢阿姨。”
房东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谭耀两个人,他看了我一眼,慢慢地点了一根烟,沉默了半天,吐出一个烟圈,站起身来。
他慢慢地靠近我,我才闻到,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刺鼻的,类似于油漆的味道,已经是寒冬的天气,他依然只穿了来时的那件破大衣。
谭耀从口袋里摸出一些细碎的零钱,有五元的纸币,也有硬币。他把钱往我的手心里一放,想要摸摸我的头。
但我本能地躲开了。
他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过了良久才缓缓放下。今天的谭耀很奇怪,往日里,他不是冲我大吼大叫,就是对我发脾气,这种父女间的亲昵举动,在我的印象里,从来就没有。所以,我像对待陌生人那样很习惯地避开了。
他叹了口气,对我说:“我出去了,你不用管我,这些天去同学家住,或者租房子都可以。我身上也就这么点钱,如果不够.......就给你妈打电话吧。”
话说完,他便掩上门离开了。
生平第一次,他对我说了那么多话,我也是第一次从他手里接过钱,沉甸甸的,他远去的落寞的背影,让我很不是滋味。
他给我的钱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很刺鼻。
他这样一个嗜钱如命的赌徒,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给我钱呢?这些钱,他又是从哪里来的?
爆竹声中,我有了太多的疑问,想要去解开,又不愿意亲手去揭开窗户纸下的真相,我怕我十余年来对他的愤懑,会因为他这样的一个举动而烟消云散。
剩下的七七八八的物件也不多,不废一会儿功夫,我便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了,接下来,我开始烦恼,之后该何去何从。
去安羽丘他们那儿吗.......可之前我已经拒绝过了,如今再说我要住进去会不会不太妥当啊,算了,我还是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便宜的房子吧。
寒假的第一天,我没有如计划中那样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地妥妥帖帖,而是在大街上四处找租房通告。
从前在家过节的时候,我总会听三姑六婶说:他们的孩子现在在北京上班了,除了工作还要天天往房产中介跑,想要租到一个地段又好,价格又实惠的房子。北京什么都贵,一个厕所的钱能抵得上那边的一套房子........
之前我也只是听听就过了,如今真的要自己找房子租,真令人有些头疼。
北京的冬天,风很大,呼啦啦的,有着一份难以捉摸的豪放气概。
我紧了紧大衣,将脸整个埋到大衣领子里去,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贴在小弄塘里的小广告。
“小鸽子?你在这里做什么?”就在我聚精会神地读那份租房启事的时候,忽然有个人从背后猛得一拍我的肩膀。
原来是安羽丘,还有跟在她身旁的张槐序。
“真是的,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在家里呆着,实行你那个什么什么学习计划?”羽丘问我。
“啊?我就是.....随便走走。”我暗暗地把口袋里的租房广告往里头塞了塞。
张槐序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飘过来,我想,他已经看到了我的小动作。
为了避免他开口问我,我先开口道:“对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嗯......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今天的男朋友。”羽丘忽然嬉笑着,一下子拉住了张槐序的手臂,亲昵地靠了上去。
“你们?今天?”羽丘的话说得稀里糊涂的,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张槐序毫不留情地一把推开了羽丘。
“做做样子,别趁机揩油。要不是为了我的生活质量,我才懒得管你。”
“切,咱俩一个澡盆里长大的,该揩的油早揩了。”
羽丘见我一脸疑惑,便将前因后果跟我说了一遍。
她说了很多我没怎么听懂,不过大致就是一个男生向她表白,结果她就甩给人家一个“滚”字。那个男生不甘心,一直在羽丘家楼下蹲点送花唱情歌,搅得她的生活不得安宁,所以她索性拉一个人来充当自己的男朋友,好让人家死心........
听着还挺悲壮的。
难怪今天张槐序穿着皮衣皮裤,还戴着墨镜,看起来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我没空去管羽丘的这件情感问题,只想赶紧把房子给解决,不然这两天就都得睡大街了。
“那你们去忙吧,我就先走了。”
“哎哎,你等等......”羽丘把我拉住,“这么急着走干什么啊?难倒你是要偷偷去见哪个小男生?还是你要见沐熙?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上次你居然背着我和沐熙.......”
“嘘......那不过是恰巧遇见的。”
我就知道羽丘迟早会提起书店里的事同我发牢骚。
“哎,我也想要这种恰巧啊.......”
“好了,我陪你一起去,行了吧.....”我低头了。
“嘻,那老娘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啦。走,下馆子去。”羽丘笑着挽住我的手。
羽丘带我们走进了学校旁边的一家普通地土菜馆,店面很小,装潢也简陋,却整理得干干净净的。
“几个小家伙,想吃点什么呀?哟,又是你啊安羽丘。”老板娘的手在泛着油花的围裙上擦了两下,笑盈盈地迎出来。
“胖婶,老样子的菜,上一桌。”
羽丘像是这里的常客,娴熟地拣了个桌子便坐下了。
“小鸽子,你也别客气啊,快过来坐。”她用手拍了拍凳子上的灰,招呼我,看着格外亲民。
这家店的上菜速度很快,老板娘也很健谈。
菜一上来,张槐序就立马夹了一筷子菜,将瓷盘戳得咯噔一声响,我和羽丘都吓了一跳。他又重重地咬了一口肉,像是有很深的怨念。
“喂......张槐序,这红烧肉跟你多大仇啊,注意点影响行不行,别吓着小鸽子了......”羽丘喃喃自语般地对他说。
他瞪了羽丘一眼,又猛得喝了一口水。
“他这又是在跟谁生气呢......这个人上了高二之后啊,这个情绪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一点都没小时候可爱了。”
他的刘海遮挡住了他的眼睛,我隐隐约约觉得,他是在盯着我看,看得我脊背发凉。
“我......我去个厕所.....”
“小鸽子,你不能抛下我啊.......”
对不住了安羽丘,我也害怕啊........
我关上门,打开明亮的灯,才放松地长叹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张槐序刚才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上次秋游的时候也是一样,本来还好好的和和气气的,突然一下子就生气了.......
这个人,真是捉摸不透。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我还要早点把房子给找到。
我将手伸到口袋里,一摸,刚才被我揉成一团塞在口袋里的租房广告却不见了。
是掉在路上了吗,还是掉在外面桌子底下了.......如果安羽丘他们看到了,又会怎么想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害怕了,飞快地从洗手间冲了出去。
当我站在两人面前的时候,羽丘微笑着调侃我:
“小鸽子你怎么了?气喘吁吁的,你是跑到八百米开外去上厕所了吗?”
我站在原地,目光快速地在地上浏览一番。还好,好像没有掉在这里。
我这才安心地坐下来。
“张槐序,你说该怎么办,咱们那个窝不能就这么荒废着吧。”羽丘忽然抱怨道。
我有些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和安羽丘平时不打扫卫生,就想把房子空出来一间招募室友,价钱上可以从低,只要包家务和做饭就行。我......安羽丘很希望你能过来一起住,就想问问你家里是否方便。”
“我吗.......”
这对我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可我若是答应地太干脆了,他们会不会来询问我家里的情况?然后,他们就会知道,我们被房东赶了出来,现在无家可归。
在朋友面前,我不想这么难堪.......
“我,我到时候问问我爸吧.....”
“没事的小鸽子,你爸不是经常不在家吗?你就和他说,你朋友邀请你去他们家住,大家住在一起也安全,他肯定会同意的。顺便也能解决一下我们的......温饱问题。”羽丘狡黠地冲我眨眨眼睛。
我总觉得他们俩今天一唱一和的,配合得尤为默契。难倒他们看到了那张告示吗?我也不知道。但目前,我也找不到什么别的住处了。传言寒假过年的期间,闯空门、入室抢劫这样的事情频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是应付不来的。
要不我就......假装勉强答应了?
“好,我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
彩蛋:
谭离歌离开过后,安羽丘拍了拍张槐序的手臂,问道:
“哎,你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生气......有心事啊。”
“与你无关。”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小鸽子。”
张槐序几乎一下子从位子上跳起来,捂住安羽丘的嘴。
“哟,你心虚啦?哈哈哈.....”安羽丘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说你怎么这么反常,原来是吃醋了。”
“你再不把嘴闭上,今晚就没人替你解围了。”张槐序瞪了她一眼,默默地威胁道。
张槐序一低头,便在桌子底下看到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纸。
“这是......租房告示?安羽丘,你的?”
“我没事儿揭这个干嘛?婶儿,是你的吗?”安羽丘摇摇头,转头问道。
“没啊,是不是谁落下的。不过我今天啊,就你这一桌客人。”
张槐序神色微转,便明白了。
“哎,安羽丘,你过来。”
“什么事儿啊。”
羽丘把耳朵凑过去。
“你想不想让你的小鸽子住过来?”
“当然想啊,可她一直不同意啊。”
“我有办法,一会照我说的,跟她说一遍......”
“好啊.......”
用过饭后,羽丘和张槐序走进了一个弄堂。
“小鸽子,你就待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去去就回。我怕一会儿那场面太暴力,你承受不住。”羽丘回过头来,对我说。
“啊?”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已经逐渐暗下来的弄堂,裸露在外的肌肤能感觉到弄堂里阵阵阴寒的风。
“没事儿,你就等我们一下,很快的。”羽丘话音刚落,就拉着张槐序跑没影儿了。
我走到一旁的路灯下,靠着墙慢慢蹲下来,感受到后背贴着墙壁的实感,我才慢慢地有了安全感。
北京很少能看到明亮的星空,到了晚上,天空基本上是黑沉沉的一片。这里有很多古老的四合院,曲曲折折的弄堂,我在那边的时候,从未见过这样的装潢。
闭上眼,狗的吠叫声,远处的车鸣声,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了.......
“喂,小鸽子,你怎么蹲在这儿了?快起来。”
就在我刚定下心来的时候,我的耳畔忽然响起了安羽丘的喊叫声。
“你们这么快.......”
“这样的场子我解决得多了,熟能生巧。好了,我们现在,就去你家.......”
“找叔叔商量一下搬过来的事。”张槐序忽然从一旁打断了羽丘的话。
羽丘起先还疑惑地看了张槐序一眼,而后又马上附和道:
“对对对,我们要去找叔叔。”
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他们陪我回到了小破楼的楼下。
“好了小鸽子,你去跟叔叔聊聊吧,我们在下面等你。”
我本来还在琢磨着怎样阻止他们和我一起上楼,羽丘这样一提议,倒是省得我同他们编理由了。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坐在那张破旧的沙发上,看着斑驳的墙壁,还有路灯洒在地板上留下的奇异光影。
这些,可能以后都看不到了........
我将行李提到门口,慢慢地,将门合上了。
别了,我的家。
“怎么样小鸽子,你爸同意了吗?”我刚下楼,羽丘就跑上前来问我。
“嗯.......他没有意见。”
“那太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住在一起啦,多多指教哦,小鸽子......”
就这样,我在寒假的第一天,入住了张槐序和安羽丘的公寓,开始了和他们的同租生活.......
整个寒假,安羽丘并没有如约实行她的寒假出游计划,当我问起她为什么还待在家里的时候,她对我说:
“我突然发现出去玩实在是太累了,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的多好啊。我就再偷懒一天,明天我肯定出门.......”
然后就再也没有明天了。
自从我来了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外卖盒子,他们对我的做饭手艺,到还算是挺满意的。因为我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和做饭,房东大人张槐序也给了我一个合适的租房价格。
比起安羽丘,张槐序的作息倒是很规律,早起早睡,作业也很快就写完了,只不过,他总是会拿一两道我看不懂地数学题给我,比如说这次期末考试的那道:
[(n+52.8)x5–3.9343]÷0.5-10xn=?
他给了我题目,我解不出来,他既不教我,也不给我提示,我就觉得,他可能是在用这种方法,督促我好好学数学。
一个寒假下来,我背公式的能力倒还真是提高了一些。
寒假很快就过去了,如白驹过隙一般,我们也正式步入了高二下学期的学习生涯。
谭耀和妈妈一直都没有再提搬家的事,我也算是在北京安定下来了。除了天气和气候的差异,我基本上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大家不要掉以轻心啊,这一到了高二下学期,就意味着,你们离高考,就只剩下不到500天了,你们都已经是16、7岁的大人了,应该要学会,如何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这才刚开学,喷壶就在第一次国旗下讲话的时候给我们这些高考预备生一个下马威。
“小鸽子,咱们才高二他们就已经开始这么唠叨了,等咱们真到了高三,该被他们唠叨成什么样子啊.......我觉得,什么叫人不彪悍枉少年。大好的青春时光,当然要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学习什么的,高三再说也不迟.......”羽丘从队伍后面悄悄换到我身边来,这么说道。
这些话,在当时是那么的耳熟,仿佛每个高压下的准考生,都回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
“羽丘,你忘了你已经报名今年的美术联考了吗?它可是跟文化课绑在一起的。”
“哎呀我当然知道,等我高三,等我去集训了,我肯定不会这么游手好闲了。”她比了个发誓的手势。
高二下学期的课业丝毫不比之前来得简单易懂,才开学第一周,所有的知识点环环相扣,冗杂在一起,背得我头昏脑涨。
“1942年1月,《联合国家宣言》签署。意义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启示不同意识形态的国家为了共同的利益可以走向联合.......”
这样跟念流水账一样地背东西,到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小鸽子,你在干什么呢。”安羽丘走过来一拍我的脑袋,嬉笑着问道。
她这一下打吓得我差点儿把书扔出去。
许是那一下打得有些疼,我语气不耐烦地对她说:“我在背书,你不要打扰我。”
“你别生气啊,我跟你说,你一会肯定会感激我的,认真听广播吧。”
我怎么都没有料想到,这一则广播,成了我和她冷战的导火索.........
她话音刚落,广播便开始播报通知:“请下列填写了贫困生资助信息表的同学,现在立刻到教导处来。高二一班,顾城,高二一班,谭离歌,高二二班.....”
当我的名字灌入耳朵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心脏被人拿刀狠狠地捅了一下,满是惊讶。
玻璃窗内,有人看着我,嬉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但我能想象到,他们在说什么.......
“原来,谭离歌是贫困生.......”
“好可怜啊,还背井离乡来我们北京读书........”
千万种言语充斥着我的脑海,让我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贫困生这个字眼,像是给人贴上特殊群体的标签一样,尤其是在枫翎。
“怎么样小鸽子,是不是很棒啊?我知道你的家境不是很好,为了省钱每餐饭都只吃一点点,所以,我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听说还能凭这个减免大学的学费呢.........”
羽丘津津乐道,邀功般自豪地向我说。
“所以,这是你做的?”
我那时的表情一定很恐怖,所以,羽丘渐渐停止了微笑。
“小鸽子.......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说了,会对别人保密我的家境吗?”
“我......可是你这样也太......可怜了吧,我也只是好心.......”
我冷笑着:“所以,你跟我做朋友,是在可怜我;你让我和你一起住,让张槐序给我降低租房费用,是在可怜我;现在你帮我报了贫困生,你还是在可怜我!安羽丘,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怜,我不需要你的帮忙,你这种泛滥的同情心,还是留给别人吧........”
“你什么意思啊!我也只是想帮你而已!好,你不要我帮,是我自作多情了行了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贫困生申请书,一下子撕了个粉碎,扔在了走廊角落的垃圾桶里。
我能知道那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所以,那时的羽丘,也是真的生气了。
两颗原本靠在一起的心,似乎一下子就疏远了,来得这么突如其来.......
第二十四章 冷战风云
在我说出那番话过后,我和安羽丘,彻底冷战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的心一阵疼痛。我知道,我是舍不得她离开的,可是,那脆弱的自尊心,牵绊住了我的脚步,我终究没有上去追她。
我还觉得,我也没有做错.........
回到教室里的时候,班长顾城走过来,对我说:“谭离歌,广播里也有报你的名字,我们一起去吧。”
她轻松的笑容就像在述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我心虚似的向四周看去,察觉到没有人在看这边的时候,我才应声回答:
“班长,我没有报这个项目,应该是老师弄错了吧。”
“哎,可是.......”
顾城还没有说完,我就自顾自地先走了。
那时的我,好好奇,为什么顾城可以这样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家境,在这个富家子弟的学校里,她用着廉价的学习用品,和我一样穿着几乎洗得发白的衬衫,难倒就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很另类,很奇怪吗?
在同学们面前,她毫不掩饰地道出自己的家境,甚至还把它写在了考试作文里,作文又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处。
那时,我真的不理解她。
我站在走道上打算往里走时,羽丘忽然从一侧走过来,一屁股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她皱着眉头看看我,似乎是想知道,面对这样的挑衅,我会怎么做。
一开始,我自然是生气的,可我怕我冲动之下说出的一些话,会覆水难收,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慢慢地将她身后的那张空桌往后挪,走了进去。
我坐下之后,她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原本,咱俩的书靠得紧紧的,羽丘甚至还会占用我课桌的半壁江山,而现在,她把她的东西全都挪到了另一边,将桌子拉开一条缝隙,又把凳子往走道边挪了挪。
她这是要划清界限呢。
看着一下子空旷起来的桌面,我的心情也有些空落落的。
但我还不想跟她认错,明明是她擅作主张让我丢人了,为什么还要我先认错呢?
想到这里,我也把自己的书挪到了另一边,往窗子边靠了靠。
那天,她一下了课就往外头跑,到了饭点,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拉着我走,反而是跟之前一起吃饭的一个女生一起走了。
张槐序双手插在裤袋里,瞟了一眼羽丘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便自顾自走了。
“哎,张槐序,她俩吵架了你就不管吗?”郝健仁从背后搭住张槐序的肩膀,小声问道。
“她们女孩的事情,我怎么管。”
“那行吧,谭离歌,要不要跟我们这两个大老爷们儿吃饭呀?”
“没事,我一会儿自己去吧。”我同他笑笑。
“那我们走了?”
“嗯.......”
等他们都走了,我靠在椅子的后背上,抬头仰望,看电风扇慢悠悠地一圈圈转着,金色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化成了一片星光。
时光仿佛变得更加缓慢,连带着我的烦恼也一起延绵了。
“嘿,谭离歌,你干嘛呢?”
听到声音,我猛得睁开眼,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倾覆了我整个视野。
“啊。”我本能地叫了一声。
“你不去吃饭,在这儿做什么呢?”她从我背后绕过来,坐在了羽丘的位子上,一头干净利落的微卷的超短发配上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看起来很可爱。
是班长顾城。
“班长.......”
“上次元旦汇演的时候,我听到你唱歌了,我觉得你唱的太好了,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参加学校的音乐节大赛啊。”
“我吗?”
“是啊,你很有潜力的,以我的专业经验来看,你的嗓音不仅很好听,还有不下五年的功底。这次的活动每个班必须出一个人,机会难得,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我还是不去了吧。”
顾城犹豫了一下:“这样,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来我家一趟,我给你看看这次音乐节的资料。”
“啊?”
“就这么说定了,放学等我哦。”顾城说完,便走开了。
我以前,都是跟羽丘和张槐序一起回家的,然后三个人围在一起吃饭。
今天和安羽丘闹了别扭,和顾城一起走,这样放学的时候,应该能避免一下尴尬吧。
“嗯,好啊。”
今天是周五,没有晚自习,所以,学校五点就放学了。
放学的时候,我不敢去看安羽丘,从后座绕过去之后便匆匆奔向了站在门口的顾城。
顾城的家在离学校很远的郊区,甚至比我之前的家还要偏远。沿途的风景,逐渐由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土坯平房,视野也逐渐开阔起来。
“你每天都要坐这么久的车回家吗?”
“对啊,住校的费用太贵了,每天花两块钱来回家,也就浪费了点儿时间而已。”
顾城的腿上放着作业本,在我看风景发呆的空挡,她已经把数学作业做到了最后一大题,而且字迹十分清楚,一点儿都没有受到车辆颠簸的影响。
她见我一直盯着她的作业本看,便笑着跟我解释:“哦,时间久了,就习惯了。不在车上做的话,回家可能就来不及了。”
这一趟车,一开就是两个半小时,下车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有些黑了。
她带着我走进了一条不长是巷子。南北通道,七八百米而已。巷子两边是厚厚的黄土夯成的院落,一家连着一家。院子一样的高矮,大小,一边十几户人家,排列得整整齐齐,看不到里面的房屋,只看到一个个宽敞的大木门,双扇的,还有房顶上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土烟囱。
如果不是常年住在这里的人,应该很容易就会迷路吧。
“到了,我家就在前面了。”顾城指着巷子尽头的一家低矮的平房,对我说。
打开木制的大门,里头阴暗潮湿,迎面是一股东西霉变一般的味道,窄小的房屋,墙角放着一张床,床旁边放着一台破烂不堪的电视机和一张饭桌,几把椅子。房间的正中间悬着一个昏黄的灯泡。
卧室、客厅、厨房,都挤在了这么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妈?妈我回来了。”顾城朝里头喊了一声,应声跑出来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姐姐,姐姐.......”他的小脸脏兮兮的,皮肤黝黑,一双眼睛亮堂地跟星星似的。
“小里乖。”顾城将她弟弟抱起来,向我介绍,“他是我弟弟顾里。我家比较小,你别嫌弃啊。”
“小城回来了。”一个同样皮肤黝黑的老妇人从里头走了出来,面容有些憔悴,“哟,今天还有同学来家里呐。你怎么都不打电话告诉我,我好多做点菜。”
那老妇人走上前来拉住我:“你是小城的同学吧,快来这边坐吧,一会就开饭了。孩子他爸出工去了,不在家。”
她的手很粗糙,和树皮一样。她的笑容很朴实,能让人放下一切的戒心。
顾城拉着我向里屋走去。
里面只有不到10平米的空间,摆着一张带炕的床,只由一道屏风隔开,顾城说,这是她专属的房间,平常,她爸妈和弟弟都睡在外面那张小床上。
“不好意思啊,我家的情况,没吓到你吧。”
我摇摇头:“没有。我觉得挺好的。”
“哦,对了,这些就是要参加音乐大赛的资料,你看一下。”顾城从一叠青砖堆成的书桌上,拿了一摞资料递给我。
我默默地将它们放下,对她说:“你今天找我来,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顾城笑了一下。
“你会不会嫌我管得太多了?没办法,我这人呐,就这个瞎热心的毛病改不掉,老郑选我做班长呢,也就是因为这个。”
“人们不是总说,生长在困境中的花最美吗?可我不是花,我只想把最难看的自己藏起来,你明白吗?”
她点点头,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明白了。
“没关系。其实我今天请你来我家,也不只是为了这个。你看你转学来这么久,身为班长,我也没怎么照顾到你,所以想着请你来我家,跟你赔罪.........”
我一早就从安羽丘的口中了解到,顾城的家境并不好,甚至能用糟糕来形容,缩在那小小的方桌前,吃根本没有油水的饭菜,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抱怨生活的资格。
顾城的妈妈一直在给顾城夹菜,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脸上的笑容照耀地愈发明显。
“小城啊,多吃点菜,这样才能长个儿,身体才能好。今天上学累不累啊,和同学们相处的还好吗.......”
“妈,我都挺好的。”顾城转头向我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妈一直是这样,喜欢唠叨。”
没事,也很久没有一个人,能在我耳边唠叨了,我甚至开始想念之前刻苦练歌的日子,起码那个时候,母亲会整日整夜地陪着我,在我耳边唠叨。
看着眼前的画面,我忽然能明白,为什么顾城为什么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家境,我想应该没什么,会比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光更为珍贵的.......
第二十五章 光影的背后
吃完饭后,顾城换上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背起了锄头。
她问我:“嘿,谭离歌,要一起来看看我家的菜田吗?”
“菜田?现在?”
天空象是刷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雾,蓝晶晶的,又高又远。一轮圆圆的月亮,从东边的山梁上爬出来,如同一盏大灯笼,把个奇石密布的山谷照得亮堂堂,把树枝、幼草的影投射在小路上,花花点点,悠悠荡荡。宿鸟在枝头上叫着,小虫子在草棵子里蹦着。
菜田就在这一片沉静之下。
往日里我所见到的顾城,是个霸气与温和兼并的人,她可以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也可以帮老师把班级打理地很好。班里的人都知道她的家境,但没有人会因此看不起她。
望着在田里劳作的顾城,我的心中忽然滋生出一份对安羽丘的愧疚。
我把所有人想得太过恶意了,更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安羽丘发脾气。
“我们家小城,很辛苦啊。”顾城的妈妈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这个孩子虽然什么都不肯对我们说,可咱们心里啊,明白着呢。小同学,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多帮帮小城,她每天呐,除了学习,还要帮忙做饭,种田,带弟弟......几乎就没让我们操过心,孝顺地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了.......她这么拼命学习啊啊,就是,想考个好大学,她是真的,很喜欢学校,很喜欢学习.......”
顾城的妈妈说着说着,眼里就泛起泪花来。那是来自一个母亲的担心和感动.....
“谭离歌,真的不用我送你吗?这里离市区很远的,要不你在这里睡一晚吧,明天早上再回去。”顾城送我走出巷子口。
“没关系,我来这里也没跟家里人说一声,他们或许会担心吧。”
我和安羽丘冷战了,她应该也不会关心我吧.........
清冷的街道,一下子就淡褪了方才的热情,初春的天气,冷下来却如寒冬从未离去一般。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道清影,像是在等待着谁。低低地埋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光看剪影,便觉得此女子定是不俗。
“喂小鸽子。”
听到有人喊我,我才刻意偏头去看那女子的长相。
“安羽丘,你怎么在这里?”
“先不说这个........你这么晚回来怎么都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她刻意避开了那个话题。
“没来得及说。”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们回去吧。”
我上前一步,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好啊........”
我和安羽丘,长达一天的冷战,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年少时候的赌气和争执,都是因为我们在乎对方,我们会用这样幼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然而到了后来,我们会跟许多人保持平淡如水的关系,但在我们自己心里,或许这段友谊,已经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们连一句对不起都不需要,就会莫名其妙地和好。低头不一定是因为认错,而是害怕失去.......
高二开学之后,我们的任课老师也做了变动,比如夏沫,她请了产假回家坐月子去了,新来的英语老师是喷壶特意从北师大附中请来的。
不过对我来说,只要教书教得好,那谁教我都是一样的。
这新老师留着干练的短发,一身英伦风的装扮,戴着贝雷帽,刚来上课的第一天,就按照英语单科的排名表选了新的英语课代表。
那个倒霉鬼就是我。
那次能考第一,主要是因为张槐序考试前睡过了头,缺考了。
“你们班郑老师今天请病假,所以,就由我来代课,下面,请大家把试卷册翻到第十五页.......”
而现在站在讲台上,穿着波点碎花裙的长发飘飘的年轻女老师,就是我们高中时代里的颇负盛名的美女,沈佳依。她的课堂上,不管你提出来的问题多基础,她都会一一解答。
她的办公桌上总是放着一束含苞初绽的百合花,久而久之,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气,因为她平易近人的个性,私下里,他们班的男生都戏称她叫“小百合”。
我也很喜欢小百合,她的课堂总是能照顾到大部分人的学习进度。
“哎,小鸽子,你说老郑上哪去了,他寒假开学过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上的课也越来越无聊了,今天啊,干脆还请假了。不过能看到小百合,我倒是挺开心的.......”羽丘拿胳膊肘碰碰我。
“我也不知道啊........”
“真是的,这么紧要的关头,他也不道跑哪儿去了,啧啧,太没责任感了。”
这时,身后的桌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和羽丘本能地回过头去看。只见郝健仁气喘吁吁地把包往羽丘身后的空桌里猛得一塞。
“你干啥啊,逃难啊。坐你自己位子上去。”
“刚放枪去了,你们也太不仗义了,小百合上课,也不知道通知我一声。”
放枪,是他们男生之间的一个暗号,就是逃课去游戏厅打游戏的意思。
“你又不是来听课的干啥要通知你,小百合这么漂亮,你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不成?”羽丘毫不客气地回击。
“嘿安羽丘你......找揍呢。”郝健仁呼啦轮起两个硕大的拳头,关节咔吧咔吧一响。
张槐序从一旁单手按住他的肩膀,轻描淡写一句:“你想清楚再动手。”
郝健仁立刻像吃了瘪似的一怂。
“行,你是我哥,听你的,听你的....”
也不知道张槐序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气焰嚣张的郝健仁认怂,论块头,他还没郝健仁大呢。
“张槐序,他有什么秘密啊,说给我乐呵乐呵......”羽丘八卦地探过头去。
“去去去,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你们女孩少打听。”
“切,装什么大尾巴狼,我还不想知道呢。”羽丘不甘心地转过身来,一脸很想知道的样子。
细思想来,开学过后的老郑,的确不太正常,上课经常萎靡不振,也不会和同学们闹着玩儿在一块了。
不过,这跟我没什么关系。
下课后,我像往常那样,去英语老师那里拿之后要用的辅导资料。可未等我敲响办公室的门,里头便传来一阵咆哮声。
“郑老师,你怎么回事,未经学校同意无辜旷班也就算了,你不在的期间,你们班的郝健仁这群人还和隔壁四班的偷溜到校外去打电子游戏!我之前是怎么说的,咱们枫翎的班级,就算是那个艺术班,都得要做到老师在和不在一个样,你这才请假一天,这学生们都反了天了。”
透过细小的门缝,我正好能看见老郑低低地埋着头的样子。
“主任,对不起啊,我家里的确是有急事........”
“急事?还有什么事儿能比自己的学生更重要的?”喷壶气的两手叉腰,口水喷了老郑一脸。
“安羽丘他们你不用管,你只要上课的时候,把他们隔开来,给那些成绩好的同学,单独辅导就行了。这些差生已经没救了,可不能让他们,坏了枫翎一班的名声。”
“主任,作为班主任,我不会放弃任何一名学生。您的建议,我恐怕不能采纳。”方才还卑躬屈膝的老郑,忽然一下子变得硬气起来,“你相信我,我一定.....”
“郑孔一!你就不怕我告诉校长,辞退你吗?”
“对不起,主任,我不能这么做,我自己班里的人,我能管好的。”
忽然,门被打开了,我一个趔趄,正巧对上了老郑那双已经通红的布满血丝的双眼。就那么短短一天没见着他,他仿佛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连脸上的皱纹都加深了几分。
“是谭离歌啊,站在这儿干什么?上课铃都快响了。”他擦了擦眼睛,假装镇定地冲我笑了一下。
“我......我来拿作业......”
“好吧,记得快去上课。”他匆匆扔下一句话,便跑走了。
因为我们的原因,他差点要失去了工作,应该很辛苦吧.......
英语课因为老师临时要去听讲座,改成了课堂考试,我便按要求坐在讲台上,认真地做我手里那份试题。
忽然,我听到了安羽丘尖锐的叫声:“你干什么,还给我!”
我抬头去看,只见老郑手里拿着一张画纸,隐约我能看清,那是一个男孩的素描画像。
“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你的爱人,无论你此刻正被光芒环绕被掌声淹没,还是当时你正孤独地走在寒冷的街道上被大雨淋湿,无论是飘着小雪的清晨........安羽丘,老师不在,你上课就干这个啊,呵,写得还挺唯美啊,这男的谁啊........”
“您在我上课也干这个.........”羽丘撇过头去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不料下一秒,老郑三两下就把那副画死成了碎片。
第二十六章 青春里,总有人会先退场
羽丘的眼睛瞪得很大。
“郑孔一你疯了!”
她举手便要从老郑手中将被撕碎的画抢回来,一个不小心,指甲划伤了老郑的脖子,留下了两道长长的血印子。
“叫老师!你们这一个个的,你看你们,逃课的逃课,早恋的早恋!还有前段时间那些打架斗殴的,要不是因为我的工资,你以为我想管你们啊!管也管不好,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我看都不想看!”
“老郑,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没事大家都是兄弟........”
“什么兄弟,谁跟你们是兄弟!”老郑一把推开了那个男生,险些让他摔倒在地上。
“还有你们,啊,看漫画的,写小说的,都当我不知道呢......”老郑一下子冲到一个女生的课桌前,把一刀漫画书全掏出来撕碎了,又冲向下一个人。
“够了!”郝健仁猛地一拍桌子,忽然站起来,冲着门的方向一指,“你不想看到我们,那你就给老子滚蛋!你就一守财奴,守财奴懂吗!你知不知道,画漫画是何美的梦想,你撕的不仅仅是漫画,你撕的是人家的梦想你懂不懂!哪有你这样的人民教师!”
“对,你出去......”
“出去.......”
几乎大半个班的人拍着桌子都站起来,把老郑往外轰,最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原本整洁的教室,刹那间一片狼藉。
“你说这个老郑他是不是有毛病,突然跑进来这么大喊一通,还说什么,不想看见我们,我们还懒得看见他呢.......”
羽丘趴在座位上,像是哭了。
我想起老郑在办公室里所说的话。一个讨厌学生的人,怎么会拿自己的工作为赌注,跟主任置气呢........
我从讲台上跑出门去,一路来到了老郑的办公室。
他趴在桌子上,整个人都颤抖着。
“我就是想跟他们好好相处,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听我的话,做个好老师,就这么难吗.........
老郑哭得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我从未见过哪一个大人,哭得这样泣不成声过。
作为学生,我们有时不明白老师的用心良苦,也不理解他们一些偏激的举动。其实他们是在乎自己的学生的。
我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老郑的办公桌空了,教室门口班主任的名字,也换成了小百合。
一开始,大家都说:
“切,这么气一下就跑了,没劲。跑了最好,咱们看着他还心烦呢.......”
过了几天,这些闲言碎语,也都消失不见了,如同老郑一样,永远离开了。
小百合治理班级既温和又不失方法,她对待调皮的学生很有一套,比起老郑这样带了好几届学生的老资历老教师来,显得更加成熟稳重,是同学们最理想的班主任的样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却都开始想念老郑来。
老郑就这样走了,至今,大家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向变了个人似的,为什么突然离开。有人说,他家里出了状况,所以他回老家了,也有人说,他是在跟我们赌气,过个几天就会回来了。我知道了前因,却不知道后果........
老郑离开的第二天,羽丘收到了一副用胶带贴的歪歪斜斜的画,手法笨拙地不行。
最下面,有一行小字。那个字体,是我们万般熟悉的。
画得很好.......
没有多余的文字。
我们全班都看到了那副画,我们的心里都有一种预感,老郑,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忽然想起初见老郑时的样子。
他笑呵呵地对我说:“小同学,你好,我是你的班主任郑老师,以后啊,叫我老郑就好了,班里的小兔崽子啊,都这样叫我.........”
他曾答应我们,要成为和我们一起走过高三,迎向成年的男人,可他后来,还是食言了.........
高二之后的课程,任务变得格外繁重,老师讲课的速率也变得很快,一但你走了个神儿,老师就能从八股取士讲到新中国成立。
所以,一到课间,我的头就自然而然软绵绵地倒下去,一沾着桌子就能睡着,这种偷懒睡个十分钟的想法,只会让之后的课更加犯困,但我也控制不住。
这天,羽丘忽然敲敲我的桌子,喊我起来。
“小鸽子,醒醒。”
“干什么呀.......我好困......”
“沐熙找你来了,哼,他都没有主动找过我,刚才走廊上他叫我的时候,亏我还高兴了一下.......行了行了你快去。”
我的眼睛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靠着意念和对教室地形的熟悉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门口。
“学长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谭离歌?你没睡好吗?”
“我没事。”
“是这样的,你上次的剧本写的很好,内容也很新颖,我就想邀请你来参加我们话剧社。你看,咱们就要高考了,社团也得换届了,我目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来做这个部长。”
“学长,我觉得羽丘比我更适合,您还是选择自己的社员吧。”
沐熙好像又叫住我,对我说了些什么,听的不太清楚,我只记得后来上课铃响了,他就走了。
一回到座位上,羽丘就缠着我问。
“小鸽子,沐熙跟你说了什么呀,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他,他可能会选你当下一任的话剧社部长。”我左右想了想,前面的那一段话还是不要同她说了,免得她多想。
“你说真的?沐熙会考虑让我当部长?你没骗我吧........”羽丘用衣领捂住半张脸,极力地掩饰自己的笑容。
我刚才也只是说了可能,沐熙学长也没说不会选羽丘,我这样说,应该不算骗她吧。
“千真万确。”
“真的吗?那你觉得.......沐熙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我?”
沐熙喜不喜欢安羽丘,我不知道;但羽丘有多喜欢沐熙,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给他的所有信件和礼物,都是匿名的;他的每一场篮球赛,她都偷偷跟着,从头看到尾;她会在他们班上体育课的时候,借口肚子疼跑到高三校区去,帮他把水杯灌满水,放一块巧克力;她上课的时候,喜欢往窗外看,明明知道看不到想要看到的人,但只要知道他在哪个坐标,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往那个方向看一看.........
他上体育课回来,碰巧水杯是满的;生病了,碰巧抽屉里有药;去食堂吃饭,有时候,碰巧还能排到最后一只鸡腿。
你认为的所有碰巧,其实都是某个人的处心积虑。
“我也不知道啊。”
我将头低下去,想起了刚才沐熙的邀请,一下子没了睡意。
写剧本吗........
高中的时候,在女生之间特别流行写日记写小说,尤其是爱幻想又想在晚自习上打发时间的女孩儿。毕竟这是唯一可以以练作文为正当理由达到开小差为目的的活动了。
我的抽屉里,有一叠漂亮的小本子,原本将它们买来是想在上面画点插花或索性当草稿纸,但后来都变成了买来看着玩儿。
我从里面挑选了一本,郑重地写上了今天的日期。
2009年,2月23日........
入三月过后,操场上几乎没了高三人的影子,往常死磕也要出来打篮球的人,也都像被禁足似的不见踪影。
“天哪,高三这么恐怖吗?连人都不出来一个了,这可是难得的下雨的大课间哎.......”羽丘看着高三校区空空荡荡的操场,不由得感慨一声。
往常,那群高三的男生会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去操场打个球,发泄发泄情绪,而安羽丘,她每次都会借着我的位子,倚靠在窗边,看她想见的人。
“小鸽子,你说我这都两个月没见到沐熙了,我也快要出去美术培训了,你说到时候高考了他就走了,那我岂不是再也没机会让他知道我喜欢他了?”
她满面愁容地趴在桌子上,唠唠叨叨地念叨着。
“不行,小鸽子,我想跟沐熙表白。”羽丘忽然一拍桌子,将我完全惊醒了。
“哦,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我已经完全没心思去听她的什么告白计划了。
“你说我四月一号跟他表白行不行?这样被拒绝了我还能避免一下尴尬,我该穿点什么呀?上次的白裙子吗?”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总是格外地小心翼翼,即便让他误会自己喜欢别人,也绝不让他察觉到我喜欢你。
就像,你想给他一颗糖,就会给身边所有的人一颗糖,最后,才把糖递到他的手里,正大光明地告诉他:
“这是所有人都有的.......”
第二十七章 逆旅,我亦是行人
北京的春天是很难把握的。三月份还是春寒料峭的,到了四月伊始的时候,连白玉兰都含苞待放起来。
今天就是四月一号了,羽丘如约带了那条白裙子来,脸上擦着淡淡的妆容。
“之前报名参加了物理竞赛的同学,今天下午两点前务必要带着身份证到学校操场集合,校车会带着你们去市里参加比赛。”小百合站在台上,整了整资料,通知道。
“你说咱们文科班,为什么要报名参加物理竞赛啊。”
“不知道啊,听说如果拿名次了好像是有加分的吧。张槐序不也报名了吗?”
羽丘回过头去看了看张槐序。
“他?咱们张大人哪还会稀罕这20分?啧啧,人家的填报志愿时候的烦恼跟咱们可是不一样的。咱们要纠结上本科还是专科,人家是纠结保送清华还是保送北大.........”
下午两点,校车准时来了,一群人趴在窗口看那些竞赛生。
“哎,小鸽子你看,那个是路展言吧......真帅,不愧是校草。”
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长相特别阳光的男生,那就是路展言,平日里,我也支在年级大榜里见过他。
我的目光向旁边一瞟,只见张槐序的身旁站着一个女孩,是我们上次体检之后碰到的漂亮女孩,苏瑜锦。她和张槐序靠得很近,好像是在讨论这次的竞赛题目,他还冲她笑了一下。
张槐序是很少露出笑容的。
我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眼睛似的,飞快地背过身去,脑袋里像是有一股气血涌上来,压得我快无法呼吸了。
“嗯?小鸽子你怎么了?”羽丘问我。
“啊?没什么......没事。”
“你们在说什么呢?”
张槐序忽然出现在我们背后。
“艾玛,你是想吓死我吗?前一秒还站在那儿后一秒咋就在我们背后了?你属光速侠的?”羽丘拍了拍心口,表示被吓到了,“对了,物理竞赛加油啊。”
张槐序点点头,又转向我。
“你呢?不给我加油?”
想起刚才的画面,我心里就一阵不舒服,不理不睬地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了。
为什么我要像做亏心事一样地躲着.......
四月一号的晚上,一些人偷偷密谋着,要在实验室的楼顶放烟花,好像是那些理科班男生的主意。
而这个情报呢,恰巧是我和羽丘在厕所隔间里听到了。(厕所是高中时候所有八卦信息的来源点。)
“小鸽子,你听到了吗?他们要放烟花哎,这简直是在为我的告白添砖加瓦嘛。在一片烟花下表白,多浪漫啊......”
安羽丘又开始做梦了。
“小鸽子,你晚自修下课陪我去一趟教学楼楼顶好吗?我怕我到时候怂了,你还能鞭策我一下。”
我白了她一眼,这样的事能用鞭策来形容吗.......不过,我生平还没同谁一起经历一次表白,现在想想,倒也有一种做坏事一般的兴奋感。
这一天下来,我俩都像在合谋着什么一般,带着鬼鬼祟祟的紧张。
夜幕已至,夜空露出几点繁星,天晴朗的正好,连风的味道都带着些许甜腻腻的气息。细思想来,如今已是四月天了,春天的尾巴都快抓不住了。
用羽丘的话来说,若是不趁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青春韶华做些什么大胆的决定,怎么对得起这蠢蠢欲动的青春荷尔蒙?
我替她感到开心,拿着笔,不自觉地在试卷上涂抹着什么。
待我定睛一看时,试卷上赫然出现一个q版人物的头像。是个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面孔,气质很清冷的男孩子。
像极了......
我忙把试卷胡乱地一扔。
真是的,我为什么会画他........
我就又忽然地想起今天下午在操场上看到的那一幕。
“小鸽子.......你是不是在生气啊......”羽丘忽然问我。
“我没生气。”
“没生气的话......能不能把你手里的铅笔放下,我看它快断了啊.......”
我往手里一看,那支笔已经被我压得有些弯折了。
“我没事。就是这铅笔它......质量不好。”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晚自习一下课,羽丘就对我使了个眼色,她猫着腰背着包,还用校服挡着脸。
“你咋啦?一副干了亏心事儿的样子。”
“嘘,你不懂,这叫神秘感。你看电视剧里的特务间谍啊什么的,都是这样的。”
“可你又不是要去炸碉堡,你是要去表白的啊.......”我无语了。
“你别提醒我了,我我我紧张死了,你说我一会儿得怎么说啊。”羽丘抓住了我的手,我感受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她总是在关键时刻忽然紧张起来。
楼台上的烟花如约燃放起来,照出了天台上,一个男孩的剪影。
“快去吧。”我推了安羽丘一把,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坚定地踏上了台阶。
长街长,烟花繁,你挑灯回看,短亭短,红尘辗,我把萧再叹........
绚烂的光芒下,我看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孩,坚定地走到她心属的男孩儿面前,紧张地低下了头。
我在楼顶的门背后徘徊。
“谭离歌!”
身后忽然有谁在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回头看去。
只见那个刘海长长的男生,只穿着校服的衬衫,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面前。白衬衫被他的汗水浸地都有些透明了。
“你怎么来了?”
“我刚参加完物理竞赛,还好你还没走,我回来是想跟你说,我.......”
“嘭.........”
一个大烟花在天际猛得炸裂,散射出五彩缤纷的绚丽光华。
因为这个烟花的爆炸声,我没听清,张槐序究竟和我说了什么,但他的口型,我觉得很熟悉。
就像羽丘昨天晚上,在我耳边唠叨的那句,“我喜欢你”的口型,一般无二。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我........”他忽然一下子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张槐序从来都不是讲话吞吞吐吐的人。我有种预感,他要跟我讲的事情,很重要。
“我......”
就在这个时候,羽丘忽然从我的身边走过,我叫她,她径直走过我,朝楼下走去。
疲倦从四脚钻到肉皮里、骨髓里,刹那间,她的肢体,她的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的了,她像一摊泥在楼梯上挪动着,手有气无力地搭着楼梯的扶手。
“羽丘,你怎么了?”
“谭离歌,”她转过身来,一字一字地喊我的名字,她的头发粘在脸颊上,脸上布满了泪痕,我的心突然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对我说:
“谭离歌.........我恨你........”
我没有听错,她说,她恨我。
“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我的眼泪在她说出恨我的字眼事,一瞬间流了下来,控制不住地。
她没有回答我,自顾自地一步步往下挪动。
“我去看看她,你在这里等我。”张槐序撇过头来对我说了一句,便急匆匆地跑下去了。
整个过程的发生,不超过短短十分钟,我的心情,由大喜,又到了大悲.........
可是,她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为什么她现在会失落地跟丢了魂似的,还会对我说,她恨我?太多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打转转。
我站在原地,像个毫无思想的木偶人。
“谭离歌,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哭了?”
等我再缓过神来的时候,站在我面前的,是沐熙。他的声音温和绅士,可我知道,安羽丘之所以会有刚才的举动,很有可能,就和这声音的主人有关。
“沐熙,刚才羽丘和你表白了,对吗?”
“表白?她......难道不是和我开了个愚人节玩笑吗?”沐熙讶异地抓了抓耳朵,“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她是认真的.........”
“那你呢?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祝她愚人节快乐,然后她就问我,那个人是谁,后来.......她就跑掉了。”
羽丘被拒绝了,因为沐熙有喜欢的人,可我还是不明白羽丘为什么会说她恨我。难道.......
“沐熙学长,冒昧地问一下,您喜欢的人,是谁........”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我的心里,早就有了十拿九稳的想法,可是我,还是想挣扎一下,如果沐熙能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或许,我还能想办法挽回。
可是,沐熙冲着我笑了笑,他伏下身来,迎面而来的一股沐浴露的香气,他的脸颊贴着我的耳垂,柔软的唇在我脸上轻轻贴了一下。
“是你。谭离歌,是你.......”
我的脑袋轰得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挣扎,他还是说出了,我最害怕的答案。
第二十八章 误会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为.......为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得女孩儿,目光充满了胆怯,却又很倔强得样子。第二次,我们一起去春游,所有得女孩儿里,只有你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你得举手投足,都莫名地吸引着我得注意,让我觉得,你是个很特别得人.......”
“不要说了!”我没等他说完,就一把推开了他,“求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为,为什么呀?”他把手搭在我得肩膀上,很诚恳地问我,“谭离歌,我说我喜欢你呢。”
我得脑子一下子变得很乱。
我不能接受一个对我来说,就像是陌生人一样的人,忽然站在我面前,说他喜欢我。太突然,也太莫名其妙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对我说.........而且,我觉得,你在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些...........真得让我,非常困扰,对不起.........”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只想快点去找安羽丘。
可是我能对她说什么呢?你听到得不是真的?沐熙其实不是喜欢我?还是该说,我和沐熙什么关系也没有?难倒我的一面之词,就足矣让她相信了吗?然后,我们就假装没有这么一回事,继续和以前一样毫无隔阂地做好朋友?
不,不可能了........这件事情是一道无法用语言来解释的伤疤,因为我们所了解到的,没有复杂的误会,都是清楚的事实。
我一边跑,一边给羽丘打电话。
嘟,嘟.......
漫长的单调的彩铃,听得我的心情更加急躁。电话挂断了,我就再打一遍,以此反复。
40多通电话,一个多小时,我跑遍了大半个校园。我觉得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潜能会被激发出来,发挥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后来,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我只能扶着墙,慢慢地走上楼梯,又走下来...........
电话一直没有接通。
安羽丘,你去哪儿了?
之前,她同我开玩笑:“小鸽子,我们是好姐妹,好姐妹是不能喜欢上同一个人的。如果我们真的不幸喜欢上了同一个人,那我们......就杀了他。”
现在,这件事情好像真的发生了,但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如果沐熙只是单纯地拒绝了她,或许,她还会是那个快乐的安羽丘。可偏偏她喜欢的人,在追随的,却是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又偏偏是我.......
所有麻烦的事情,一下子找上了我,让我像跪倒在监狱里的囚犯,连申诉的机会也没有。
明明今天早上的时候,大家都还是高高兴兴的,可这种快乐和幸福,怎么就这么短暂。我不得不说,生活不易,事与愿违的事又太多,能在夹缝里头求生存,实属难得。
城区笨重的钟楼缓慢沉闷地敲了十响。
十点了。
我忽然想起来,张槐序刚才让我站在原地等他,而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
或许羽丘会跟着他一起在那儿等我呢?
好吧,我知道这个想法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安羽丘是个暴脾气,但很少真的和人生气,我感觉的到,这次,我们或许再也不会好了。
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天台,这时,天上的烟火正巧熄了,留下绚烂过后的浮华,烟火的余光照亮着站在天台的人的剪影。
身姿修长,漂亮的手插在裤兜里,懒散又清闲地等人。
安羽丘没有在他的身边,我也没有觉得失落,如果张槐序真的有本事两三句话就把安羽丘哄好,那才奇怪呢。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哄一哄就能解决的。
“你怎么才来?我不是让你不要跑开吗?”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出了不悦。
我往上走了两步,才发现他的脸上有几处伤痕,额头上的伤还留着一点点没凝固的血印。
“你不是去追羽丘了吗?怎么了,被她打了?”看到张槐序一副在风中凌乱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没什么。”他擦了擦嘴角的淤青,轻轻叫唤了一声。
“她.......还好吗?”
“她没你想象中那么脆弱,我刚追她到楼下,她就跟我说,刚才她太冲动了,让我跟你道歉,还有,她想自己冷静冷静。”
羽丘的道歉,不但没有让我安心,反而让我觉得更加慌张,我宁可她站在我面前,指着鼻子骂我,痛痛快快地发泄一番。她这样隐忍的态度,让我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了.........
“张槐序,她回去了吗?你为什么没有陪着她呢?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一个人在外面乱走呢?”我忽然又有些气他甚至觉得,他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儿等我。
他没有回答我。
“你刚才,和沐熙见到面了吧,他说什么了没有?”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这种事情我怎么说得出口,还有他那冒昧的吻,现在想起来,还像烙印在脸上似的火辣辣地疼.......
“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张槐序是个很细致的人,我装作很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大胆地直视他的眼睛,一副毫不心虚的样子。
奇怪,我为什么要觉得心虚.......
张槐序表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却不自觉地冷下来,“走。”
我觉得,他是生气了,又不像是真的动怒,更像是孩子一般地赌气,不理我。
我那时没有心情去深究张槐序的想法,满脑子想的都是安羽丘在走廊上,回过头来瞪着我,说她恨我的画面。
反反复复。
人真的好奇怪,快乐的记忆,只有在伤心的时候才会想起,而不快乐的东西,总是时时刻刻留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脑内重播。
像个受虐狂一样。
等我和张槐序回到家里的时候,客厅的灯没有开,房间里隐隐约约能听到吸鼻涕的声音。
我和张槐序相视,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语言太过苍白无力了,还是对待这件事情,我俩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们在门口站了许久。
“别去了,让她自己想想吧。”张槐序打破了僵局,将书包往沙发上一放。我索性就回我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还记得,我第一天搬进这里的时候,羽丘是怎样迎着我进门的。
“小鸽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永远不吵架,也永远不分开。”她说这话时的神情还在我的眼前,怎么突然之间,说变就变了呢?
我总是喜欢回忆过去,因为现实是痛苦的,太折磨人,沉浸在过去里,就可以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没发生,只是你做了个梦.........
第二天一早,睡梦里,我似乎听到了拖拉行李箱的声音,声音细微,但我还是醒了。我几乎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朝门口冲过去。
大门口,羽丘背对着我,小心翼翼地将行李箱拖出去,听到身后有声响,她回过头来,瞠目结舌地看着我。
“你要去哪里?”我质问她。
羽丘忙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往里屋看了看。
“我只是从今天起去画室参加美术培训,不住在这里了。”她的语气慢慢冷下来,又背对着我,“我没有怪你,可我现在还不想跟你说话,所以,你也不用和我多说什么。”
“羽丘,我没有和沐熙......”
彩蛋:
烟花绚烂下的少年,穿着校园清新的白衬衫,一头柔顺的发被春日清凉的风揉得更显乌黑的色泽,他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享受这片刻的奢靡,嘴角,留下一抹淡淡的弧度。
安羽丘慢慢走近这意气风发的少年。
沐熙一偏头,微微笑了一下,对她说:“你来啦?”
她被这一声问候冲得不知方向,低下头去,双手摩挲着衣角,最后,咬咬牙,目光坚定地冲男孩儿喊道:“沐熙,我喜欢你是女孩对男孩的那种喜欢!”
她喊得很大声,声音却在颤抖。她在等青春的一个答复。
沐熙先是一愣,随后走上前来,摸摸女孩的头顶,微笑道一句:
“愚人节快乐。”
她的表白,被他当成了愚人节的玩笑,虽然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但真正经历时,却像一瓢冷水浇在心上。
“哈哈哈,部长你真聪明,有没有被吓到啊。”安羽丘俏皮的冲他做了个鬼脸。
“你这丫头,可真是个鬼灵精,我喜欢的那个人啊,如果有你一半活泼就好了。”
安羽丘的心里想被用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
喜欢的女孩,他有喜欢的女孩了.......
但她还是眨眨眼睛,假装好奇又欣喜地问:“哦?部长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呢?”
第二十九章 新的开始
“她呀,是个很沉默的姑娘,和我说起话来客客气气的,长得也不算漂亮,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还挺特别的.......”
提起喜欢的女孩,沐熙原本便温和的笑意再度柔软下来,眼睛里噙满了星光。
“哦对,这姑娘你也知道,就是你们班的,上次和咱们一起春游的,那个,那个谭离歌........”
其实,安羽丘很早就知道了。
就像在篮球场的时候,他会问:“哎,你的小跟班怎么没来?”
他和她聊天的时候,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他送给她的东西,奶茶、发卡、笔记本,都不是独一份的,还有一份,是属于她的.........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想挣扎这么一下,到最后,所有的暗恋都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知道我后面要说什么,就被安羽丘打断了。
她惨淡地冲我笑了笑,笑得有些讽刺:“你想说,你和沐熙没什么?那你们怎么会在书店里一起写剧本?还靠得那么近?还有之前一起去春游的时候,他要给你系外套,我也都看到了........事态会如何发展,我其实都知道........我知道我长达三年的暗恋,是时候该结束了。算了,我该走了。”
她把门一关,我便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凌晨五点的客厅里,昏暗,又空空荡荡..........
我在一片黑暗里,坐了两个小时。有时候黑夜安静的声音,远比白日里的喧嚣和复杂来得让人容易接受。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迟早都得习惯孤独。
“咔哒。”
张槐序房间的门把手轻轻转了一下。
张槐序还穿着睡衣,打了个哈欠,一头长长的发凌乱不堪,却又有种飘逸的感觉。
他的眼睛,与这漆黑的夜色一般无二。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表,“才七点,今天不用上早自习的吧。”
“哦......对。那个,羽丘早上出门了,我就醒了。”
“嗯,她从今天开始要去画室培训了,大概也没时间回来住了。”张槐序像是一早就知道了,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惊讶。
“我,我去做早饭吧。”
“不用了,”张槐序看了我一眼,“今天出去吃吧。我不想你一会儿进去把厨房给炸了。”
张槐序是个就算在安慰别人,说出话来也很毒舌的人。
楼下有一个流动的摊位,摆摊的是位老奶奶,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每天清晨,她就把摊子支起来,将桌椅碗筷一一摆好,在热腾腾的炉子上支起一口大锅,炸油条,炖馄饨,蒸包子,一锅三用。
我和张槐序选了张靠近湖边的桌子坐下来,未擦干净的油渍在阳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光芒,我就看着那一小块亮光发呆。
往常,我都是和羽丘一起去上学的。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摆了一碗馄饨,上头撒了绿油油的葱花,摆上了筷子。
张槐序的那碗已经吃尽了,他抱着书包坐在对面看着我,也没有催我。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七点半了,再过二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我忙往嘴里扒了两大口馄饨,也来不及擦嘴,就含含糊糊地对张槐序说:“快走吧,快迟到了。”
他一下子拉住我的手腕,将我的书包从手里夺了去。
“不急,坐下吃饭。”
“可是快迟到了........”
看他的样子,若我不好好把那碗馄饨吃完,他是不会把书包还给我了。
我只能乖乖坐下来。
好不容易吃完了,我迫不及待地看了看表。还好,如果现在跑去学校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走吧。”张槐序将我的包也一起背在身上。
“哎,等一下。”我叫住他,“这好像不是去学校的方向吧。”
“你觉得你今天去学校,听得进课吗?”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问得我哑口无言,“听不进去,还是翘掉吧。高中不逃一次课,人生不完整。”
这就是好学生的人生观吗?
“可是........”
“还站在那里干嘛,过来。”
张槐序已经把他的自行车从楼底下的停车场推了出来。
“我们去哪里啊......”
“上车再说。”
上车,是指坐在自行车后座吗?
我看了看那狭小的空间,隐约想起之前羽丘和我说。
“张槐序的性格一点儿也没小时候可爱了,他那时候跟我说,他自行车后座只载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他以后的女朋友.......可是现在啊,连我都没资格上他的自行车了,这个见色忘友的男人.......”
我想起这些来,脸上微微有些火辣。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时候的想法,应该也早就改变了。
“想什么呢,快上来。”张槐序催我。
“我们去哪啊.......”
“先上来再说。”
四月初的天,柔软地正好。
张槐序用自行车载着我,穿过早晨略微有些冷清的街道。大多数的店铺都还没开门,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比较少。见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开始理直气壮地环顾四周。
绿茵下的天空零碎地像一幅点状画,阳光亮得有些刺眼。我很少像现在这样,抬头仰望天空。
我伸出手去,想把阳光捉住,自行车行驶地有些颤颤巍巍的,阳光也在手心里躲来躲去。
心情忽然一下子,就变得明朗起来。
阳光倾泻而下,给少年镶嵌上了层层光晕,干净修长的背影让人恍惚间产生了幻觉。等他不经意地撇过头来查看过往的车辆,才看见,那柔软的微显栗色的发和精致的五官和似笑的容颜定格住了时光。
他的眼睛时常被长长的刘海遮盖住,我很少能看清他的全脸。如今我发现,他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像装满了整个星空的宝石。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清晨的阳光一下子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这一刻,她比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要耀眼。
忽然,一股巨大的冲力让我的脑袋直接撞在了张槐序的后背上。
他的骨头好硬,撞得我的鼻子生疼生疼的。
“喂,你发什么呆呢?”
他撇过头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不悦地对我说。
“我不是说了让你抱着我吗?”
“啊?什么?”
“我说,让你.......拉着我。”
他忽然地停顿了一下,脸色一红,将那个动词很不经意地修改了。
“哦........”
我伸出手去,慢慢握紧了他的衣角,心里生腾出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我拐进了一条巷子,停在一家店门前。
“理发店?”我看着门口那个转圈圈的理发店招牌,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来这里。”
“你头发长了,得剪剪了。”
他是指我的刘海
我摇摇头,抬起手护住我的刘海,表示拒绝。
我的刘海不仅仅是一种装饰,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就比如,当我想要偷偷观察谁,却又不敢直面他的时候,我就低低地埋着头,让刘海挡住我的脸,在细碎的发间,默默注视着,又能不让任何人察觉到。
“你不也留了那么长的刘海吗?凭什么只剪我的不剪你的。”
他愣了一下,挠了挠脸颊。
“那我陪你。”
“为什么突然要剪头发啊。”
“因为我觉得,你很有被改造的必要,你得有个新的开始。”
从新开始?什么意思........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拽着我的手,把我往理发店里一扔。
“哟,俩孩子啊。剪头发吗?”
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看杂志的中年女人,有着一头金黄的泡面头,穿着白背心和牛仔裤,见有客人进来,便把杂志往桌上一扔。
张槐序点点头:“她的刘海,齐眉就行。”
“行啊,一位还是两位?”
“一位。”
“两位。”
我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家伙,果然是想坑我。
他见我恶狠狠地盯着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挤出一个笑容,对那个泡面头的阿姨说一声:“两位........”
“得嘞,tony,coco,给这俩孩子洗头。”那中年女子唤了两个把头发染得花花绿绿,发型怪异的小年轻出来,一男一女。
“嗨,妹妹,想怎么洗?”那个男生冲我抛了个媚眼,打招呼。
“她你管不着。”张槐序往里头走,忽然将手插在裤袋里,回过头来没好气地对那个人说。
那个男生只能悻悻地跟着进去了。
一旁那个女孩噗嗤笑了一声,凑到我耳边说:“你这个小男朋友醋劲很大啊。”
“不是男朋友,就是普通朋友........”
我不喜欢别人打听我的私事,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解释太多,所以,听到这话时多少有点不悦。不过,在她说出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些慌乱,仿佛自己说了谎一般。
第三十章你好,骄傲的刺猬先生
这家洗发店看起来有些年月了,墙壁微微有些发黄,部分的粉刷已经完全脱落了,留下了发霉的斑驳痕迹。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理发店洗头。
我和张槐序并排躺着,总有一种仪式一般的怪异感。
“怎么样小姑娘,水温够吗?”
在此过程中,那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一直在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水温如何,在哪里上学之类的。
我不太热衷于回答她那些客套的问题,随便说了两句就算应付过去了。
“我和tony是一个小学的,在你们这个年纪啊,早就不读书了。家里穷,供不起上学,我和他就寻思着出来找份工作。可咱没有文凭啊,工作哪有这么好找。”
这个叫coco的女孩像是个话痨,见我不理她,便自顾自说起话来。
“我们在工地上搬过砖,在街上讨过饭,什么脏累的活儿都做过.......后来找到怡婶这里来,也算是安定了一些。我赚了钱之后呢,爸妈就拿着我的工资,去供弟弟读书了.......小丫头,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吧,以后上了社会,日子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她像是个过来人那般,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一句。
那句话,当时听的时候给我的感触并不太深,当我大学毕业,步入社会之后,我才明白这其中的艰酸和凉苦。
“小丫头,头往那边转转。”她给我的后脑勺上洗发水的时候,对我说。
我顺从地把脑袋往右边靠了靠,这时,那个叫tony的理发师也正巧让张槐序把头往这边靠。
于是,这个画面就变成了我俩躺在一起,尴尬地四目相对。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我们很有默契地低下头,想要将头转回去。
“喂,你们两个,不要乱动呀。”那个叫tony的男生硬生生地将张槐序的头掰了过来。
他的脸几乎占据了我整个视野,我只能看着他了。
这个男孩子有着很好看的五官,就算是这样凑近了看,也很好看。
张槐序的头上还有泡沫,眼神不断地往四周飘散,偶尔还会飘回来看我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点紧张,脸上飘着一抹红意,微微有些发白的双唇抿得紧紧的。
我的手放在心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我回想起和张槐序安羽丘住在一起的日子。这个男孩到底是怎样的?有时觉得他特别不容易接触,有时却又觉得他很亲切,有时他有少年的嚣张,有时又是大人一般的成熟温和,常常看透很多,却又什么都不说破。
常常不听课,考试却又考得很好;吃馒头的时候,会喜欢用筷子把它叉着吃;明明不喜欢打篮球,却又一下课就会跑去篮球场。
他还是一个,我一想起来,心就会猛地一颤的人。
总得来说,我觉得他是个怪人。
coco替我围上理发用的围裙,从我身后递给我一本贴了各种发型照片的册子。
“你看看吧丫头,想剪什么发型?你看我这样如何?”
我看了一眼她那个被剪得乱七八糟又染成粉红色的头发,身心都在拒绝。
“不用了,就把刘海修到齐眉就好。”我猛得摇摇头。
“得嘞,那就给你剪个学生气点儿的。”coco咔嚓卡嚓几下,便把我额前的刘海修得平整服帖。
“唔.......”
刺眼的日光灯照得我的眼睛有些生疼,因为刘海越长越长的关系,我很少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光。
没有刘海的遮挡,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转头看向洒满阳光的悠长的巷子,绵延而遥不可望的感觉。
我再回头去看张槐序,他额前那一片厚厚的刘海被削成了细小的碎发,露出了两弯笔挺的眉宇来,刘海和我一样,齐眉。或许是理发师技艺不精的关系,额前的刘海看起来有点像被狗啃过了,不太平整。
他晃了晃脑袋,也回过头来看我,笑容很温和,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我又想起他在元旦晚会那天的装束来,白衣款款,束着红腰带的样子。这样回眸的时候,笑容如月光一般恬静淡泊。
“你看,这才是小伙子该有的样子嘛。”老板娘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张槐序的肩膀,“看在你长这么帅的份上,给你们打个对折。快和你的小女朋友回去上课吧。”
张槐序一紧张,在老板娘耳边讲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真让我怀念青春时代呢........”老板娘一笑,“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啊,也该回去上课了。”
“走吧。”张槐序拎起书包,轻描淡写地说一句。
“去哪啊?”
“回学校吧,你应该也不想落下太多课程。”
我和张槐序回到学校的时候,恰好赶上了第一节课下课,走廊上依旧是站在一起闲聊的人。
“喂,你们看呀,那个男生,好帅啊。”
“就是啊,我们学校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我听路过的女生都回头看着张槐序,都这么说。
“哇靠,张槐序,你请一节课假去韩国做整容了吗?”一进门,郝健仁便搂着张槐序的脖颈,大为吃惊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有你啊谭离歌,你也去做整容了?”
“从我身上下来。”张槐序毫不客气地将郝健仁从背上摔了下来。
“真是的,好歹人家还帮你跟小百合请了假,你就这样对我啊,负心汉。”郝健仁甩了甩手,用一副“你好无情”的表情说道。
“请假?”我不思其解地反问道。
“当然了,怎么可能真的翘课。”
好吧,我还以为张槐序是那种当起坏孩子来也毫不脸红心跳的人,结果他骨子里啊,还是个乖巧的好学生。
“那个,请问张槐序学长在吗?”门口站了两个声音娇柔的姑娘,脸上皆是羞怯之色,目光柔和地往里头打探。
“哟,这么快就有慕名而来的追求者啦。”郝健仁一吹口哨,唏嘘一声,拖着张槐序跑过去和她们打招呼,“你们好啊,小学妹.........”
张槐序无奈地给了他一个白眼。他似乎不怎么擅长应对女生,就静静地把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后面,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谭离歌,谭离歌!有人找。”
我听见顾城在门口喊我。
顺着那个方向向门外探去,只见沐熙安然地站在教室门口,冲我招招手。
其实我是不怎么想见他的,但为了避免太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
“沐熙学长,有事吗?”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肯定很臭,还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沐熙的笑容停顿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有些尴尬。他沉默了良久,才将一本书递给我:“这是给你的,是元旦晚会的剧本,我帮你装订成书了.........”
“好的,谢谢。”我没有推脱,把册子递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
“哦,好的。”我转身就走开了。
沐熙是个身上带着阳光气息的人,可在我的眼里,他同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即便他对我的感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归根究底,他是破坏我和安羽丘友谊的始作俑者。
我当时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就到了他的身上,现在想来,我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他其实什么也没做错,这对他太不公平。
之后的几天,沐熙时常回来找我,有时是送水,有时是给小百合送辅导资料(小百合也是他们班的英语老师),虽然,他并不是英语课代表。
他用低调的方式,向我传达某些信息。不过,这样的日子维持的时间并不长,毕竟,高三的日子接近尾声,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高考就正式开始了。
对于人生的第一次大事,谅谁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惦记着一些不重要的事。
羽丘在画室里,不知道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偶尔有一次,她给张槐序打电话,说那里的生活简直跟地狱一样。
“本来我以为美术生不配拥有白衣服,后来才发现,美术生根本就不配拥有衣服!啥衣服都能染得花花绿绿的。”
她是这么说的。
她依旧不愿意给我打个电话。
自从我和谭耀分开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临别的时候,他对我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让我一直很在意。我想,他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事儿。
印象里,他的笑容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温和,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是愁眉苦脸地冲我发脾气。
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也不会出什么事吧。
最近母亲给我打钱的次数越来越少,数额却越来越高了。电话里,她简单地告诉我,最近接了几个大客户的案子,赚了不少,缺钱的话,可以打电话给她的秘书。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
母亲成了律师界小有名气的女强人,可她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了。
第三十一章 来日方长
高中的时候,老师对我们扯过很多谎,比如说,“我再讲两分钟就下课”,“这些都是送分题”,“体育老师有事请假了,这节课我来代课”...........
但有一句话,老师真的没有说错。那就是,“看看倒计时,留给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高二下学期的时间过得飞快,快得我几乎记不清,哪一天,发生了什么,甚至觉得,那段时间我都在重复过着同一天。
羽丘走后,张槐序就把座位挪到了我旁边,不过,他也不是刻意为之,是小百合的要求。她觉得,咱俩一前一后都孤家寡人的,为什么不搭伙儿在一起凑合凑合呢?
小百合这么和我解释的时候,我差点羞红了脸。我以为,她堪破了我一些不为人知,甚至连自己都不清不楚的小心思。不过她只是和善地冲我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所以,张槐序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同桌,我俩在合租的关系上,又叠加了一层同桌关系。
羽丘会定期给张槐序打电话,抱怨,发牢骚,或者闲聊,但她依旧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只能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了解她的近况,知道她在画室每天都要熬夜,知道她有一个凶巴巴的美术老师,知道她现在的打扮活像一个泥水工.........
“你知道我们那个美术老师有多变态吗?课间既不许在教学楼吃东西又不许我们跑食堂去吃,那咱就只能拿着面包在厕所里啃了,你说咱们惨不惨啊。我发誓,下辈子一定好好读书,再也不当美术生了........”
她每次打电话来,都会聊起她那个所谓的变态老师。
有的时候,她也会问起我,也会问起沐熙,但张槐序的回答都是“她很好”.........
六月六号,星期四,傍晚的最后两节课,学校安排我们清理教室,给高三的学生做考场,高考这个词汇,似乎第一次离我们这么近。
我们还没有把教室打扫干净,门口就挤满了拿着考号来对考场座位的学长学姐。
“小鸽子,你做什么呢?别发呆呀。把你后面那张桌子一起挪一挪呗,拉到后门去报修。”顾城手忙脚乱地站在讲台上指挥着。
“哦,好的........”我应声去移那张桌子。
那张桌子是张槐序之前坐的,现在许久没有人用,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了。
我将桌子拖出来,半搭在桌子上的浅蓝色窗帘也随之滑落。我漫不经心地一瞟,却发现,桌子的右下角刻了一个小东西。
凑近了看,原来,那是一个卡通的人物头像,是一个女孩子,留着齐肩短发,刘海遮住了眼睛,鼻子下浅浅的一笔,算是微笑了。
对于动漫我也是一知半解,但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物形象。
而且,看着还怪眼熟的.........
看这个痕迹,像是已经刻上去许久了,刻痕都有些发黄了。
“噗,这是谁刻的啊,有点丑呢。”我微微笑了笑,心想。
正当我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图案的时候,忽然身边有个人撞了我一下,直接横在了我的身前。
“啊,张槐序,你干什么呀,突然冲过来.........”我揉了揉被撞得有些疼的鼻子,埋怨道。
他挡在桌子前,头也不回得回答道:“我来搬,你别管。”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紧张,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张槐序直接把桌子抬起来,往外头搬。
“咦,哥们儿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别烦。”
郝健仁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走出去,指着他问道:“他这是怎么了?吃炸药了?”
我摇摇头,摊手,表示不知道。
整理得差不多过后,那些学长学姐就陆陆续续地走进来,推推桌子,推推椅子,又坐在座位上调整前后位置,平日里随意的人,在此刻都无比地细致入微。
明年,我们也会是这个样子的吧........我待在窗外,贴着一层玻璃,看他们紧张而又兴奋地熟悉考场。
“咦,谭离歌。”沐熙从我背后拍拍我。
“呃,沐熙学长。”
“我们也算是熟悉了吧,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了。”沐熙和善地一笑,扬了扬手中的考场号,像是炫耀一般地对我说,“你看,我正好分到了你的座位上.........”
“哦?是这样吗?那您放心吧,我的桌椅都是新的,不会摇,也没有别的问题。”我敷衍地答应了一句。
沐熙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进教室熟悉考场去了。
在他们进去的这段时间,我们就只能呆在走廊上,等着班主任来布置任务,准备放学。
我倚靠在窗子边,静静地看那些或来来往往,或靠着栏杆闲聊的人。我经常喜欢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去观察每一个人。
每个班里,总有一大票总是驻扎于走廊上的男生,或戴着耳机透着忧伤,或梳着怪异的发型嬉笑玩闹,但张槐序从不是这群人中的任何一个。他的长相在男生里并不是最出众的一个,他只会静静地看着远方的雾起山峦,目光中流露出沉甸甸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嗯,仿佛一个看破红尘的人一样。
“你在看什么呢?”我走到他身边,问道。
“观察丁达尔效应。”
“什么什么效应?”
“丁达尔效应。当一束光线透过胶体,从垂直入射光方向可以观察到胶体里出现的一条光亮的“通路”,这种现象叫丁达尔现象,也叫丁达尔效应。”
又是这种非常官方的解释。
我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我说你们理科生的脑子里,是不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这么好看的景色,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可爱的表达方法吗?”
“更可爱?这是科学,讲求的是理性,哪有什么可不可爱。”
“你看那边的山川,云雾缭绕的,空气湿湿重重,还有彩虹的霓光。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好吧,我不该和理科生说这些的。
他噗嗤一笑,重新抬眼望着远方的山峦。
“你这么一说,的确挺漂亮的.........”
“谭离歌,怎么跟你一起的时间越久,我反倒越来越不认识你了。”他说。
“你不也一样吗?科学怪人。”
“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了解我。”他忽然一下子凑近了,那双全世界最好看的眼睛,满满地带着纯粹的笑意,睫毛长长的,眨动的时候微微有一点点气流飘在我的脸上。
对啊,来日方长.........
“看来,我们得建立长久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了。”
这是我年少的约定,筹码,是我们未来的时光.........
高考结束后没多久,沐熙来找过我,还抱着一大堆高三的教辅资料。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谭离歌,我知道上次我说那些话有点唐突,不好意思啊。”沐熙略带抱歉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现在在我家门前说这件事,也很唐突啊........我心里默默想着。
家里还有张槐序坐镇,我请他进来也不是,不请他进来也不是,就只能这样尴尬地站在门口。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看法吗?”他问我。
“啊?你刚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算了,要不这样吧,如果你跟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你就再考虑考虑这件事怎么样?我保证,在此期间绝不会来打扰你。”沐熙的笑容带着一点讨好地性质,他都这样拉下颜面了,我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
“好吧,那我就不送你了。我一会儿还得复习.........”
“没问题,接下来就轮到你们拼死拼活了哦,小丫头。”沐熙伸出手在我的头顶揉了一下,便笑着下楼去了。
将门关上,我感觉自己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谁啊,聊这么久。”张槐序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了,还正儿八经地把他那副老土的黑框眼镜给戴上了。
自从那天他换了发型,有许多仰慕者慕名而来之后,他就不怎么把眼镜摘下来了,郝健仁问起来,他也只是说:
“那么多女的围着,烦。”
说起女生,我倒是想起来,那天来找张槐序的,还有我之前见过的,羽丘的死对头吕莹莹。听说是因为沐熙学长毕了业,她就又出来找寻自己的新男神了。
虽然她总被女生说花痴,但我觉得,她是个挺可爱的姑娘,也很直接.......
“这些书又是什么?”张槐序接着问。
“哦,是沐熙学长刚拿来的,他.......”
我还没把话说完,他就走了过来,随意地翻了翻叠在上头的几本教材。
“就这么几笔笔记也好意思借出来啊?”他不屑地将书扔了回来。
“好歹这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能惦记着我就很不错了。”我替沐熙抱不平。
张槐序没说什么,嘭地一下把房间门关上了。
第三十二章 这世界车水马龙
从那天过后,我总觉得张槐序在刻意躲着我,有时候,我走到他身边,他却加快了脚步,看也不看我一眼。我想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我还是没有勇气将这句话说出口,甚至赌气地想跟他死磕到底。
英语课上,我想起他这几天来跟我甩脸子,心里便一阵烦闷。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本子上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让我如被雷劈中了那般,浑身一个激灵,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谭离歌,你干什么呢!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出去!”
然后,我就贡献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罚站。
“混蛋,混蛋........”我心里暗自咒骂着。
“你骂谁呢?”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回头一看,一双深黑色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你.....”
“上厕所。”
“你刚才叫我干嘛?”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张槐序背过身去,像是在笑。
“没事。”他的手搭在我的头上,“我现在原谅你了.......”
若非要给高三生活冠上一个代名词,便是何为地狱。
很多事情,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明白那种压迫感。
原本一到了下课时间,就必须要在走廊上呆着的人,现在都没了心思,原本就努力学习的人,昼夜不分地努力。整个教室,甚至于整个教学楼,都悄无声息地仿佛无人之境。移个桌子,或者在教室里走来走去,都会有人投来异样和不满的目光。
连张槐序也不睡觉了,把每节课的笔记记得清清楚楚,精确到标点符号的运用。羽丘就更不用说了,她的手机被没收了,只能偶尔打个公共电话,来电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有时候,站在阳台上,感觉太阳都是久违了,有时候,走在校道上才发现,彼时嶙峋的枝丫依然蔚然成荫,或许不是我没有认真观察,只是生活的忙碌给我太多的不经意.
学习成为我们生活的主打产品。书本,我们使劲地探索发掘,只是想找到其中如玉的真颜,对于每一个结在心头的疑问,我们总是设法找出最完美的答复,或许,我们只有在这样的一刻,才能感觉到征服困难的快乐。
陌上花开,楼头柳青,我们将脑袋埋进了书海,桌前书潮欲比高。
窗外光秃秃的银杏树干重新长出了枝叶,嫩芽变成了叶子,它们失去了鼎盛时期那耀眼的光泽。微风吹过,满树各种颜色的小扇子似的叶片一齐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郭沫若描写的是最为传神的:我知道,你的特征并不专在乎你有这和杏相仿的果实,核皮是纯白如银,核仁是富于营养——这不用说已经就足以为你的特征了。
宁静的时光遐想,能消除所有的疲劳似的。夏去秋来,秋去又入冬,倒计时的纸页悄悄地急剧减少,各科老师拍着黑板讲题,嘴里念叨着“这道题我讲了多少遍了?”,学校的小卖部也撤去了泡面和可乐。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们,高考将至,不论我们是谁,心中惦念着什么,也都该暂时将它放下了........
能把日子过得这样平静而充实,虽然累了些,我倒也挺享受这样的生活的。
2009年12月24日,北城下了很大的雪,几乎都快漫过膝盖了。
“好了,今天就先讲数列,明天再给你讲代数运用。”
张槐序理了理铺满了整张桌子的试卷、练习册,还有课本。
我原本空空的脑子,几乎都被这些题目塞爆了,我拎起一张试卷,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有一道题,我觉得挺眼熟。
[(n+52.8)x5–3.9343]÷0.5-10xn=?
这道题的答案我早就知道了,去掉复杂的括号,就一点儿都不难了。这种题目啊,也就是专门吓唬人用的,小百合和我们讲这道题的时候,这么打趣儿道。
“张槐序,这道题很重要吗?你好像每次给我出卷子都有这道题。就这个.......”我指着那道题,问他。
张槐序看了一眼。
“也没什么重要的,就是找道看起来很难的题吓吓你而已。”
“那你也不能总找同一道题吧,我都吓得没感觉了。”
“别废话,过来吃水果吧。”
于是,我和张槐序就坐在落地窗前的两个相对的小沙发上,裹着厚厚的大衣,盘腿坐着,一人手里一个苹果,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默默地坐着发呆。
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轻轻地轻轻地落在房顶上,落在草地上,落在山峰上。一会儿,大地一片雪白,好象整个世界都是银白色的,闪闪发光。天地连成一线,模糊了边界,模糊了天地,只有那一串脚印,如细碎的花,缀在地的一角,成为静谧的注释。
城市的喧嚣里,静谧如斯。
进入了高三之后,我们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将清闲的时光偷一点出来,享受生活。
这城市那么空这回忆那么凶
这街道车水马龙我能和谁相拥
这眉头那么重这思念那么浓
这人海风起云涌能不能再相逢
这快乐都雷同这悲伤千万种
..........
“这世界,车水马龙啊........”我不由得感慨一句。
“什么?”张槐序问。
“李煜的《望江南》啊,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似龙。我最喜欢的诗。”我骄傲地同他说,有种扳回一局的暗喜。
张槐序不屑地瞟了我一眼,眼神里写满了:小人得志。
我回想起今天在班里的时候,许多人都收到了平安果,冷清的教室好不容易热闹了一下,张槐序的桌子上堆了好些包装地花花绿绿的苹果,相比较而言,我就无人问津,这让我的心里极度不平衡。
虽然,张槐序的确有被收到苹果的资本........
“今天好歹是平安夜,我都没有礼物的吗?”
“小年轻那套适合咱们吗?能削个苹果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张槐序白了我一眼,“你要是想吃,桌上还有那么多,自己洗去。”
我知道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争下去,张槐序的嘴只会越来越损,所以我索性就不跟他争了。
“你就损吧,等上了社会,我肯定给你买个保险,免得你嘴贱被人打死了......”我小声地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冰箱里放着两排深蓝色的听装百事,整齐划一的样子让我有些不舍得取下一罐,怕破坏了这份和谐的美感。
冬天里的冰可乐,就像是冰激凌一样,有种不可言喻的美味,真是个奇怪的爱好.........
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铁锡,我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
手机在口袋里不断地振动,我打开,只见光亮的屏幕上赫然出现一行字:“圣诞快乐”,来自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联系人..........
碰着铁罐的嘴唇微微向上一样,唇畔感受到的冰冷愈发深刻,心里却是久久难以平静的激动。
我仰头灌了一口冰可乐,意识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再回头看看手机屏幕,那条消息依然还在。
我的心,雀跃不已。
走出厨房,我大喊了一声:“张槐序........”
他站在窗台前等我,手里捧了个黑白点点的盒子,待我走近了,他将手放在我的头顶,轻轻一拍,对我说一声:“圣诞快乐。也不知道你们女生为什么喜欢圣诞节送礼物........”
我从他手里接过了盒子,不由得咬了咬嘴唇,放在耳边摇了摇,听听声音。
“你没在里面放炸弹吧。”
见他眼睛瞪大了,我立马乖乖闭了嘴。
不知道,他送我的是什么东西........我的心跳逐渐加快了。
“什么东西?空的?”
当我看到礼品盒底白白的纸板时,我的脑袋里也一片白白的,我把它倒过来,摇了两下,的确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耍我啊。”
他将手握成拳状,掩在唇前,偷笑了一声。
“行了,不逗你玩儿了,拿去。”
他把一个东西卷成直筒状,往我的头上一拍。
“这什么东西。”我把它摊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你还真买了?”
我觉得张槐序如果没有这张脸,再这样生活下去,他迟早得孤家寡人一辈子。
“好啦好啦,看在我心情不错的份上,就收下啦。”我将那本练习册卷起来。
“谢谢,张大人。”
“没......没什么。”张槐序重新坐回沙发上,望着远方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山峦,啜了一口白瓷杯里的浓缩咖啡。
他轻轻地托着咖啡杯,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碰着杯口,唇畔泛着淡淡的樱花色,身上只是随意地套了一件白色毛衣,穿在他身上依然有种王子般的矜贵。眼眸深邃不已,充满了世故的感觉。
我将那本书往胸口紧了紧,心头荡漾起温暖的感觉,这般的岁月静好,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回到房间,我摊开了那本日记本,认真地记录下一个翩翩少年的模样。
第三十三章 如果意外比明天先来
日记本里,偶尔是随笔,偶尔是小说的片段,也有时,是一些零散的图画。
我回过头去看上一篇日志。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其实这句话,还有下半篇:
但明天总会来,只是如果意外先来了,明天就不再是属于你的明天。它会是所有人的明天,单独不属于你。
我们总以为明天很多很多,多的我们不必去在意它哪天会突然地消失,不必在意某天醒来它不再属于我们。所以,我们总是任意地挥霍,趾高气扬地忽视。
可是,当明天变得稀罕,变得如干涸之源,你是否还一如既往地对待它?当噩运突然来敲门,你是勇敢面对还是懦弱地逃避?
我将那句话默默地擦掉,不论明天是意外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起码,今天的安宁和悸动,只属于我。
“各位同学,两周后呢就是一模考试了。一模的难度会比较大,大家呢,也不用太在意最后的结果,尽力考就好咯。”
小百合在讲台上宣布了一模考试的消息。
“啊,考试考试,怎么上了高三就都是考试,周考月考啥的也就算了,这一模二模又是谁发明的........”
郝健仁趴在桌子上,一副被榨干了一般的神情。
他这样一说我才察觉过来,原来现在的考试那么频繁,我都考得像个木头人儿似的,没有知觉了。
张槐序拿笔戳了戳我。
“一模会记录到学年总分里,好好考。”
“我知道了........”
我怕他跟我说一些大道理,将头歪向一边,静静地合上眼。
温暖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舒倘,漫长。紫檀的香味,弥漫在春日,把天地间一切空虚盈满,阳光下,是一道纤绝的尘陌,呢喃着天真,充盈着那抹曾经深不可测的孤清而飘逸的影。
人的五感真的很神奇,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但听觉、嗅觉融合在一起,居然也能在眼前描绘出一幅画面。
我瞧瞧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往后看了看,张槐序已经不在了。我便大胆地睁开眼睛,伸出手去,仿佛阳光就在手指尖跳跃,细微的温暖,在指尖被无限地放大。其实有的时候,一点点温暖,会让一个人记很久。
唔........
脸颊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觉,还有水珠一般的濡湿感。
“别装了,知道你醒着。”张槐序沉沉的又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倏地从我背后响起。
我回过头去看他时,他已经坐下来了。桌子的右上角,放着一罐冰百事。
“可乐?你怎么知道.......”
“家里一冰箱的可乐,我虽然近视,但还没有瞎。”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手中的笔华丽地在修长的指间旋转着,目光却又认真地落在那套奥数题上。
小的时候,我们最羡慕两种人,一种是不用复习考试也能考得很好的人,一种是能把一支普通的笔转出花儿来的人。
阳光连同我的影子,一同斜斜地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瞳孔照得亮晶晶的,微微泛着一点点琥珀色。
他的眼睛,像极了西藏纳木错的夜空,虽然我只在书上看到过。
繁华散尽,一地烟尘,挥不去的纤纤背影。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能换来一次擦肩,而西藏纳木错的星空,就像恋人闪耀的眼睛.........
“哎,张槐序,你见过西藏纳木错的流星雨吗?”我双手交叉着,趴在桌子上歪着头问他。
“纳木错?我高一的时候跟郝健仁他们去过。”
“对,就是咱们的张槐序小盆友啊,他高原反应,咱们总共就去了两天,他两天都昏死在了那个帐篷里,这趟旅途啊,他的记忆都在车上。”郝健仁忽然跳过来,从背后勾住张槐序的脖子,“哎,你可以问问安羽丘啊,她也有一起去。哎,有个青梅竹马就是好啊,那两天啊,也就安羽丘这么掏心掏肺地照顾我们张大人,不然咱们迟早会把他落在那西藏高原上.......说起安羽丘,这么久不见,我还真有点儿想她..........”
“切,你还好意思说.......”
我在听到羽丘的名字的时候,心忽然一下子紧缩起来,四肢都像被抽走了力气一样。
过去了这么久,我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班,可我忘了,我在这个团队里缺席了整整一年。听他们讲高一军训,讲去哪里旅游的时候,我都只能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有的时候,我想插一句,却发现根本插不上话。我好想全世界里面,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我也缺席了安羽丘和张槐序的半个人生,我羡慕他们,能成为陪伴彼此最久的人..........
我还记得之前,我擦掉的那句: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那个会先到来。
我本觉得,有些人的心一碗水端平,无论是明天还是意外,都能平淡生活,但是,当意外真正猝不及防到来的时候,再坚强的人,似乎都不堪一击.......
一模考试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这次,我没有跟张槐序分到一个考场。
就在我还在回顾刚考完的数学题的时候,郝健仁忽然慌慌张张地冲我跑来。
“谭离歌谭离歌!你快跟我去一趟小百合的办公室。”
“怎么了?”
郝健仁拉着我边跑边说:
“是这样的,刚才考数学的时候,小百合忽然来找张槐序,然后我就看到他跌跌撞撞地往外面冲,小百合叫他,他也没有反应,我觉得是出事儿了.........”
教师办公室里,小百合眼泪汪汪的,正在不停地拨打电话,见我们来了,她才擦了擦眼泪,勉强笑了一下。
“是你们啊.......”
“小百合,张槐序他怎么了?他没考完试就跑出去了。北大的招生考试还会参考一模的成绩,他这样.......”郝健仁几乎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情急之下,都忘了喊小百合老师。
小百合的笑容渐渐淡下来,沉默了一下:“你们两个是张槐序的好朋友,所以,老师告诉你们。刚才,张槐序的爸爸来电话,说他妈妈去世了。”
“他爸爸?他爸爸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是他的生父,去世的,是他的生母。”小百合无奈地叹了口气,“张槐序这孩子,其实心很软,你们两个现在回教室吧,张槐序,老师会去找他的。你们都是我的学生,一个已经不知道去哪了,你们两个,不能再有事.........”
“可是........”
小百合说着说着,又双目含泪了,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和郝健仁,只能先回去准备之后的考试。
考场里,我尽量地静下心来,去看清考卷上的题目。
一模对我而言很重要,因为在枫翎一模中表现优秀的学生,会得到部分大学的保送申请机会,可以减免大学学费。
为此,我没日没夜地复习了整整两个月。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想让我的辛苦毁于一旦,也不想断送了考上好大学的机会,我不能让我好不容易明朗起来的生活,后半辈子又跌入了阴影里..........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是个自私的人.......
“老师。”我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我想交卷?”
“你确定吗?你后面的卷子全是空白的。”监考老师将我的卷子反复看了个遍,疑惑地问我。
“是的,我要交卷。”
不等她同意,我就跑出去了。
校门大开着,我去车棚里看了一眼。他的自行车还在,如果他没有坐公交车的话,应该不会跑太远。
我努力回想,他之前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他喜欢什么,想去哪儿........
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北城有这么大,大到完全能把一个人埋没掉,不留下一点儿痕迹。
我不敢和路边的人搭话询问,所以,我只能闷着头不停地找,跑过北城每一处我熟悉的地方,开满了花的树林,人声鼎沸的街道,古老的小弄塘,都被我找了个遍。
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找不到了呢?到底会跑到哪里去呢........
夜色逐渐暗了,今晚的夜空没有繁星,只有几颗孤单的星星,努力地在发光,零星地分布着,像是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倔强地透着光芒。
我实在没有力气找下去了,蹲在墙根边歇歇脚,看着闲来无聊时,用水笔画在手上的钟表。
小时候,画在手上的表,它不会走,却带走了我们最美好的时光,它没有时间,也不能指引方向,就像大海里的一根孤针一般,迷茫而不知所措,在人生的岔路口间,踌躇不前..........
我们都只想过最平淡的人生,可有的时候,命运就是不公平的。
第三十四章 我和他的她
“咔哒。”钥匙插进锁孔,沉闷地低吟了一声。
小公寓里,黑漆漆的一片。
他也没有回家吗?
我没有开灯,瘫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一样,心里像缺了一块一样,怎么都不舒服。
“这么大个人了,跑哪里去了........”
我闭上眼,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细微沉重的呼吸声。
不会是遭贼了吧.........
我拎起手里的书包挡在身前,猫下腰来,仔细去听那一点儿细微的动静。
待我靠近墙角,那声音忽然一下子就停止了。
打开窗台的灯,暖黄色的灯光软软地照亮了一方不大的空间。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缩在角落里,紧紧地抱住自己,手紧紧地扯着西装的裤子,另一只手贴近唇边,洁白的牙咬着修长的食指,那根指头已经微微泛了青紫色。
“喂,你在干什么!”我跑上前去掰他的指头,他却将手指咬得更紧了。凑近了看,我才发现,他的眼眶已经通红了,眼角却没有一丝泪痕。
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的手从嘴里掰出来,他的手指已经被他咬得快沁出血珠来了,整个指头都已经发紫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给他一个耳光。我埋怨他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又在这里跟自残一般地压抑自己。
可是,在看到他那双无助的眼睛的时候,我一下子心软了。
在我看来,他的眼睛是最好看的,像装满了星星的黑宝石。可现在,如同一摊墨水,黯淡无光。
“张槐序,你怎么了。”
“不要碰我!”他低低地怒吼一声,一把将我推开了。
我不死心地去拉住他的胳膊,才察觉到,他的手臂上戴着一截黑纱。
我这时想起来,小百合说过,张槐序的生母今天去世了。
可是,张槐序离家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父母没少给他打电话。他每次,不是不接,就是和他们大吵一架。
我印象里张槐序的母亲是个漂亮温柔的女人,四十出头,生的极有气质。她之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人吭哧吭哧地上楼,张槐序却连家门都没让她近。
这个可怜的女人就在楼下一直等到了第二天一早,可张槐序根本就没有半分动容
我见他最生气的时候,是前几天,他和他的母亲打电话的时候。
“你们还想用什么方式骗我回去。你们抛下我那么多年,就算现在你真得了这个病,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去,都不会喊你一声妈!”............
我想要安慰他,却根本找不到措辞。
“张槐序,那个........我们去坐摩天轮好不好?我........我们再去一趟欢乐谷。”
“张槐序,我们去欢乐谷吧。去年秋游,咱俩什么都没玩到,我们一起去玩好不好?”
“张槐序......”
我叫唤了他三声,他的眼眸里才勉强透出一丝光亮来。
他迟缓了抿了抿嘴唇,没有应答。过了一会,他才缓慢地站起身来,或许是长时间的蹲坐让他有些精神恍惚,他晃当了一下才站稳,转过头来看着我。
这是默认了的意思吗?
我往门口走,他就跟在我身后,像一只受伤的大猫,颤颤巍巍地让人心疼,可他偏偏又不哭一声,喊一声,只是这样沉默地隐忍。
此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欢乐谷临近关闭,走来走去的行人稀少了许多,让我更清晰地看清了跟在我身后的,张槐序的身影。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细长,就这样紧紧地贴着我的影子走着。
这个孤单的人,真是让人心疼。
“人的一生要经历太多的生死离别,那些突如其来的离别往往将人伤得措手不及。”——林徽因
从上了摩天轮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窗外的灯光上,表情没有方才那般的讶异,却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被伤感。
这次摩天轮上,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我们相对而坐,但我感觉得到,他的心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没有看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在凑近了看,我才发现,张槐序的裤子的膝盖部分沾了许多脏土,边缘印出了一圈水印来。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刚从墓地回来。
待摩天轮转了快有半圈的时候,忽而一阵疾风吹来,厢内一时间不住地摇摆起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坐在我对面的人很自然地一下子把我拉到了怀里。
他的手紧紧的箍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却有些羞涩地半搭在我的肩头,被露水染得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划过我的脖颈,微微有些痒。
我撞入的怀抱没有温度,像石头一样冷。
摩天轮恢复了平静。这个动作持续了几秒钟过后,我和他几乎同时迅速地弹开了,各自端端正正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我的余光不断地去瞟他的方向,他的神色终于有些恢复了,目光也不断地在四处张望,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怦然心动》里的一句台词,用来形容我那时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了。
“见到布莱斯.罗斯基的第一天,我怦然心动了。他的双眸有种魔力让我如痴如醉。”.........
张槐序给我的感觉,就是冬天里的冰可乐,虽然没有阳光那样柔软的温度,却正好,是我喜欢的.......
我不知道那种好感是不是所谓的喜欢一个人,但我知道,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他这般的人,我却觉得唯有他一人带着光芒。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开始是怎样,那几乎就注定了最后的结局。如果,以朋友自处,是让人愉快的平衡,那么,如果他们成了恋人,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原本能相伴一生的人,或许就在短时间的激情后形同陌路.........
所以,我不想打破,我与张槐序之间的平衡。因为他是除了安羽丘之外,我最信任的人。
“谭离歌。”他忽然又用那种几乎直勾勾的眼神看着我,“我........”
“啊。你快看那儿,有,有星星。”
“你故意的吧........”他似是自问自答一般地点点头,“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都知道,却又假装不知道。”
我承认他戳中了我的心思,可我不知道,他想到和我想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件事情,所以,我对他说。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
他惨淡地笑了笑,看着我:“谭离歌,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可恶........你是不是本着,只要先道歉了,另外一方就不能嚣张地追究你的责任了的态度?”
他真的很容易看破一个人的心思。
所以,我默认了。
摩天轮到达的最高点,不是幸福的最高点,里头还有方才那冰冷的质问的余音,窗子上倒映着我逃避的态度。
他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你.......你今天跑到哪里去了?一模都没有考完。”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这个话题。
他煞有介事地看了我一眼,撇过头去。
“我妈死了,我下午去参加葬礼了。我没事,难过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张槐序轻描淡写的两句话,把我想问的所有问题全都囊括了。
我词穷,找不到话可接。
“怎么样?问完了吗?问完了就走吧。”
摩天轮的舱门已经打开了,他不等我回应就先一步走了出去,我踉踉跄跄地跟出去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觉得,他这样一个聪明的人,肯定是知道了我明知故问,以为我是要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张槐序,你听我说.......”
“我饿了,回去,帮我弄点吃的吧。”他稍微笑了一下,笑得很牵强。
“哦,好.......”
相处这么久,他这个喜怒无常的性格,我也大概习惯了。
回到家,张槐序一下子瘫软在了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非常疲惫的样子。
我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快陷进沙发里去了,感觉特别无力,就像是孤身陷入了泥潭的人,已经被判处了死刑,根本就放弃了反抗,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陷下去,却只能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旁观者。
原本,我们觉得,只要一个人得到了安慰,就能学会释怀,但后来,我们才发现,安慰的话语其实是那样的淡薄无力,甚至比不上一个拥抱的分量。
炉子里的蛋花粥慢慢地散出香气,我才勉强从这被感染着的悲伤气氛缓过神来。
“张槐序,粥煮好了........”我的目光一直落在手上那碗舀得满满的粥上,直到转出厨房门,客厅的一角逐渐清晰,我才发现,沙发旁,已经站了一个曼妙的女子。
微微露背的连衣裙勾勒出背部完美的曲线,纤细的白色丝带从颈间绕过,挡住月牙链的心型扣,微褐色的长发半搭在肩上。
安羽丘,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你还有我呢
还好,我刚才喊的那一声声音并不大,她没有看到我。
她把手里的手提包放在沙发上,缓缓在张槐序身边坐下,声音稍微一颤,把手搭在了张槐序的肩膀上。
“张槐序,你别怕,你还有我呢........”
张槐序抬起头来时的样子,就像一个强忍着泪水的孩子忽然看到了母亲一般,一反之前的隐忍,深不可测,卸下了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靠在她怀里,哭的声嘶力竭。
他不曾在我面前这般声泪俱下。
手里的粥还是滚烫的,但我默默地将它放了回去,我想,他已经不需要这碗粥了,或许自始至终,他都不需要我。
有人说,一个坚强的人能在你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那就证明,他已经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交给了你。
有些关系,就像安羽丘和张槐序。一起长大,相互依靠,人前人后,他们都对彼此了如指掌。而这样的关系,不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是达不到的吧。
时间不言而喻地击溃了很多人,包括我。
我说了那么多安慰他的话,抵不过安羽丘一句:
“你还有我........”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用开口安慰,就能彼此理解的,而我,出现的时间晚了,就注定了会有一段没有他们的空白时光。
“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连胃药都不备着,你想蹭我的药箱蹭到什么时候啊白痴........”羽丘不满地抱怨着,在外头翻箱倒柜。
等我再一次探出头去看的时候,张槐序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羽丘慢慢叹一口气,转头看向我。
她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去那边的手势。
我跟着她,回到她的房间里。
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四处环顾,而我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偶尔的四目相对,又快速地避开。
柔和的灯光也融化不了这尴尬的气氛。
“怎么了?我回来了,你不欢迎我吗?”羽丘忽然微笑着问我。
见我没有回答,她点了点头。
“好吧,我今天来是因为,张槐序妈妈过世了,这你知道吗?葬礼上,张槐序他崩溃了,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给他这么大的打击,我还以为,他对他妈妈的事一点都不在意,原来,只是在嘴硬.......”
她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我的表情,又从口袋里掏了一包烟,从里头抽了一根,纤细苍白的手指夹着,缓缓放到嘴边,浅浅吸一口,却闷了好久才轻轻吐出来。
“所以........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她和之前不一样了,除了脸上的妆容变得更加浓烈精致,似乎连性格都有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我不确定,她还是不是那个我认识的安羽丘了。
她见我一直盯着她手里的烟看,淡淡地笑了笑,将烟头掐灭了。
“你不喜欢烟味是吗?”
“羽丘,”我忍不住问她,“你怎么学会抽烟了?”
“你说这个啊,那边的人他们都会,我就顺着学了一下,咱都是成年人了,这很正常吧。”
“哦.........”
气氛好像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话缓和下来。两个明明很熟悉的人,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形同陌路了呢。
“沐熙呢,他跟你表白了吗?”羽丘煞有介事地朝我瞟了一眼,有很快地撇过头去,仿佛我的眼神和话语是一根有毒的刺,会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我没有回答,她也没有追问我。只是站起身来,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而后浅笑回眸,轻巧地在我耳边道一句:
“小鸽子,有的时候呢,我还真希望你能疯狂一下的。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如果,你也喜欢他的话,那就勇敢一点吧。这么好的年纪畏畏缩缩的,长大之后啊,会后悔的.........不过,我是不会祝福你们的。”她老气横秋地对我说了这么一番话,仿佛自己多么有经验似的。
她凑地那么近,倒是让我看清了她的眼眸。和之前一般的清澈透亮,那一刻,我知道了,我的安羽丘,她还在,没有改变。我们之间,也不会变。
她的这句话,贯穿了我之后十几年的岁月,只是,我还是没能学会她所说的勇敢。心里想着,等一等吧,再等一等,万一,万一来日方长呢.........
羽丘在我手机上按了几个数字,留下了她新的手机号码后,就又急匆匆地赶回去画画了。
听说,她是翻墙偷偷溜出来,坐了三个小时的车才赶到这儿来的。
张槐序醒来过后,脸色缓和了不少,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疲惫地软趴趴地半靠在椅子上,面前的一碗清粥还冒着热气。
“你醒了?”我在桌边坐下,看着他的嘴角微微地牵扯了一下。
你故意的吧,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都知道,却又假装不知道.......
我的脑海里,这句话又回响起来,震得我的耳朵都有些生疼。我乱了阵脚,目光直直地盯着粥里绿油油的葱花。
“啪.........”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抬起头,只见一滴泪从眼眶中直接掉到了碗里,在空中留下晶莹的一道痕,转瞬即逝。
“怎么了?”张槐序问我。他的脸上不带一丝泪痕,声音也很平稳,眼睛却布满了血丝。
“没事。”我低头喝了一口粥。
“要不,我还是帮你请一天假吧,你昨晚没睡好,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不了。”张槐序放下碗筷,“一模没考好,应该就不能参加提前招生了,这种时候,我就不请假了。”
他像模像样地把碗筷收起来,去厨房间里洗碗。
张槐序虽然没什么少爷脾气,但也不爱干家事,这些事情,他向来是能扔给我就扔给我,从来不亲自下手。
“以后碗我来洗就好了。”
我把剩下的碗收进厨房的时候,他忽然这样淡漠地说了一句。
张槐序刚一踏进校门,喷壶就把他拉走了,说是要跟他谈谈。
这整整一个上午,张槐序都没有回来,我望着窗外还未散尽的乌云,心中一片沉闷。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保佑我这次一模考一定要拿到文科第一啊........”
耳畔传来低声的念咒一般的呢喃,转头望去,只见那边的桌子上拜了个用纸糊起来的四不像,而桌子的主人正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着。
或许是因为那个佛像看起来实在太奇怪,看起来像他在练法x功似的。
坐在我旁边,隔了一条走道和一个座位的男孩,他叫孙超,长得很白,戴了副高度近视的眼镜,五官样貌很平凡,平日里,我听郝健仁喊他孙老二,是一个不论何时何地何方面,处处都想要争第一的一个人,只是文有张槐序挡路,武有高二的陆远之断后,平时话语里充满了优等生的优越感。
我对他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印象。
刚入学的时候,他曾帮我引过路,与其说是帮我引路,不如说是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一路上他都捧着本教材很认真地看,偶尔皱着眉头看我一眼,仿佛在责怪我浪费了他的时间。
“哟,孙老二,咋的,这次张槐序没参加一模考,你总算能有上位的机会了是不?”郝健仁有些调侃地一拍他的肩膀,拎起他那个用纸叠起来的人佛像,然后在我身旁坐下。
“就是啊,猴二哥等着一天很久了吧。”一个男生嬉笑着应和。
“切,你们这些差生,得不到就嫉妒,我告诉你啊,就算张槐序参加了一模,这次的第一,也肯定是我。”孙超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从郝健仁手里将它夺回来,扁扁嘴巴,一下子把它塞进抽屉里。
“小鸽子,你昨儿找着张槐序了吧,他没事儿吧。”郝健仁回过头来问我,“我昨天也去找过他了,没找着,这么大一人儿你说他能丢哪儿去了呢?”
“你放心吧,他已经回来了,现在在喷壶那边呢。”
“哎,我真是为这儿子操碎了心呐,我一本科濒危的人还要为他这清华苗子操心我真是...........”
“到底谁是谁儿子,还有,你瞎操什么心。”张槐序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幽幽地响起。
郝健仁立马收敛了方才的气焰,呵呵地往旁边一站,认怂了。“哟,你可总算来了,爷可担心死你了。”
我本来觉得郝健仁的爹妈给他取这名字实在是太为难他了现在看来,合情合理.......
“我又不是小孩了,况且,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
他撒谎了。
“对了,喷壶喊你干啥去啊,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就是让我去参加一个奥林匹亚的竞赛,如果能拿到名次,他可以尝试帮我争取保送的名额。”
“真的啊!”郝健仁豪气地冲孙超喊道,“听见没啊,我兄弟要去参加奥林匹亚呢,还要保送呢,一模考第一哪有这样风光啊。”
这等的挑衅,到了成人社会里,都已是消失殆尽。年少时,我们或许没那么讨厌对方,言语却乖张,长大后,我们恨极了一个人,却也面带微笑。
第三十六章 离别的温度
“同学们,我们距离高考,还有最后50天,高考,是我们人生中的第一场大战,是我们人生重要的分水岭,高考,对于我们普通的学生而言,可谓是,出人头地的,重要的第一步............”
这是喷壶今天的国旗下讲话。
仲夏,张槐序代表枫翎,以文科第一的身份去参加清华的提前录取考试。
虽然他在母亲过世之后,沉默寡言了许多,精神状况也不佳,但是,我相信他,会凯旋而归。
谭耀消失了很久,我望着窗外,忽然想起他,回想起他离开前那从未有过的温和脸色,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钱够不够用,是不是还在赌博,或者,或者他碰上了事。
我打开手机通讯录,却发现,我根本就没有留他的号码,打他之前的电话,也只是提示已关机。
下了课的教室里也是一片安静,距离高考50天,,走廊上没有了乱晃的身影,整个校区都像是陷入了死寂。桌子上趴倒了一片人,连睡觉都是皱着眉头的,只有班长顾城和孙超还在默默地刷题。
伟人所达到并保持着的高度,并不是一飞就到的,而是他们在同伴们都睡着的时候,一步步艰辛地向上攀爬着.........
孙超忽然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笔,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个趔趄之后,他飞快地冲出来,向门外跑去。
“孙超同学,你做什么去?孙超同学?啊!孙超!你要做什么,快下来啊........”
门外老师的声音,逐渐从温和的问候,变成了尖叫和呼呵。
听到这样的喊声,几个好奇心重的男生不禁跟出去看看。我看到其中一个人的脸色,在看到门外风光的时候,“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出于好奇,我将头探向窗外。
窗外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只见孙超站在阳台窄小的扶手上,目光灰暗。他的手边就有一个可供支撑的拉环,平常人出于害怕,一定会去拉那个拉环,可他像是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隔壁的朱斌老师的教辅书落了一地,茶杯也碎了,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
“孙超同学,你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你看行吗?”朱斌的脸上勉强挂着微笑,用商量的语气同他说话,一边慢慢地靠近他,试图去拉他的手。
孙超轻笑一声,眯着眼,问:
“老师,我是不是不够优秀?我是不是很失败?”
“不,你一直很优秀的,你一直........”
“那为什么能参加清华保送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啊!我这次......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年级第一,为什么能参加保送的依然不是我!你们不公平,你们好不公平啊!
为什么同样是好学生,同样是说话乖张,张槐序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我就要被你们冷嘲热讽!我,我不要高考,万一,万一我考不好,我的人生就完了,就完了啊,.........我不要高考,我不要.......”
孙超两眼无光,机械一般地摇着头,步子向后一挪,整个人都像失去重心一般地往外倒下去。
“啊!孙超!”
最后,是郝健仁忽然一个箭步冲过来,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孙超的衣领,提鸡仔一样把他拉上来,丢在地上。那时他已经昏了过去,口吐白沫地躺在地上,老师把他送去了医院,之后,孙超就再也没来上学,直到孙超的父母泪眼婆娑地来学校收拾他的东西,我们才知道他要休学复读一年。
这件事压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感染着每一个人的情绪。
高考过后,我们有千万种人生,没有哪一种人生是绝对失败的,只不过是当事人选择了不一样的人生罢了。
郎贾罗说:生活的意义在于美好,在于向往目标的力量。应当使征途的每一瞬间都具有崇高的目的。苏联高尔基伟人的生平昭示我们,我们也能使自己的生命令人崇敬;当我们告别人生的时候,在时间的沙滩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为了一次考试,而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样的想法未免愚蠢。
这只是我高考前的一个插曲,却让我记了很久,以至于到后来,我都快淡忘了那个跳楼者的名字,当时的情形,但那种命悬一线的窒息感受,却恍如昨日那般清晰。
张槐序如预想的那样,被保送进了清华大学,高考就这样与他这个尖子生无缘了。第二天,他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从小公寓里搬出去,说是要回家,暂时和他爸爸住一段时间。
“一定要明天就走吗?”我问他。
“嗯,既然不用高考了,我也想早点去公司学经营管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我说。
张槐序的母亲去世之后,他和他爸爸之间的隔阂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之前是我太任性,现在我妈妈不在了,我却没有尽一点为人子女的义务,我不想这样的悲剧再在我爸身上发生。我算明白,过去千万种恩怨,都不如换现在一个心里坦荡。谭离歌,我走了。”
他拎着箱子,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我忽然有种再也见不到他的可怕预感。
“张槐序!”
“嗯?怎么了?”他回转身来,歪着头,浅浅一笑。
“没什么.........一路顺风。”我掖了掖衣角,道。
他忽然扔下箱子,跑过来拥我入怀。
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就是心跳地厉害,背后一阵触电一样的酥麻感,身上的每一处被他搂住的地方都方寸大乱了一般,机械地固定住了。
沐熙天台上的那个吻,带给我地是恼怒,张槐序的拥抱,却是心中邪恶的窃喜。
张槐序说的没错,我就是那种明明知道自己心思,却还假装糊涂的人。或许对我来说,爱情是这个年纪不该触碰的禁忌,过早摘下来的青果不会更加甜美,反而只剩苦涩。
可我却又为这年少的悸动欣喜着。
“谭离歌,留在北京吧。”他的手指勾起我的一缕发,绕了个圈圈,“这样,我们还能在一起........上学。”
之后我说了什么,都权不记得了,只还记得他拖着行李箱离去,意气风发,仿佛拥有了全世界那般的自信满满。
18岁的时候,我喜欢的少年,就是如此模样,没有全世界最顶级的容颜,不够成熟稳重力能扛鼎,或许还没有成为最好的人,却仅仅一身蓝白校服,一抹浅笑淡然,便能在心里留下永恒的烙印.........
2009年6月7日,凌晨四点,我合上了被翻得有些发黄破烂的语文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前还摊着一堆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我这才放松地点点头。
昨天为了迎战高考,学校没有设晚自修,早早地下课了。我二话不说冲会家里,闹好了两点起床的闹铃便倒头睡觉了。我的记忆力不太好,刚背过的东西往往睡了一觉就忘记了,所以每逢大考我都会选择先睡觉,再起来背课文背文综,这样也不至于第一场考试会犯困。
电话适时响起。
“喂?”
“喂。”那边停顿了一下,“复习地怎么样。”
“嗯,挺好的。”
“铅笔橡皮尺子准考证,口香糖笔记本还有脑子,都带齐了没有。”
“带了带了,都带了。”
“我不信,你按我说的再翻一遍。”
这个人怎么变得跟电视剧里煮饭的老妈子一样烦了。
“铅笔,尺子,橡皮.......”
我一样样地数给他听,最后摸到的小镜子里,倒影出我打电话时的那个微笑和眼神。
何为巧目盼兮,也不过就是如此。
“高考而已,别紧张。”
我忍住了想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我们寒窗苦读十二年为的就是这一战,他居然把高考说得跟玩儿似的。
“张槐序,你的水笔放在哪里了?”
“在我抽屉的右上角,怎么了?”
“嘻嘻,这不是图个吉利吗。”
这还是顾城告诉我的,前两天,她拉着我向高二一个叫季向空的学弟借笔。
“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笔?”我问她。
“这不是为了,图个吉利吗?传说学霸的灵魂会凝集在他常用的那支笔上,在关键时刻赋予你短暂的学霸之力。”
顾城一边说,一边用笔指着天空,做了个仿佛在吸收天地精华的表情。
其实顾城的学习成绩远远比季向空好,看她刚才借笔时的神色,怕是有另外的原因。
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谭离歌.......”电话那头的声音低低地喊我。
“怎么了?”
“没事,加油。高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像是笑了一声,忽的就把电话挂断了。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我像往常一样,去楼下的花奶奶包子铺那儿吃一笼包子,喝一瓶豆奶。
第三十七章 一纸书卷,致青春
花奶奶爱着素衣,爱和来小摊上光顾的客人唠唠家常。
平日里呢,我很少会开口和她谈心,但喜欢听她讲故事,她会讲她年轻时候爷爷追求她,讲自己在县城的儿子和她的胖孙子,还有她一个早年夭折的女娃娃。我就一边啃包子,一边听她说。
今儿她倒是不同我唠嗑了,除了包子,花奶奶还多送来了一个粽角和一块发糕。
“小娃儿,来,把这糕和粽子吃了。”花奶奶穿了个大红花衫,乐呵呵地在我身旁拉了张凳子坐下。
“奶奶,这是什么啊?”
“这你就不懂了,今儿不是高考吗?奶奶跟你说啊,这粽子和发糕,按顺序吃,糕粽糕粽,可不就能‘高中’了嘛!这习俗可是奶奶的奶奶被传下来的,当年奶奶的爷爷就是因着赶考那天吃了这么盘菜,才高中状元哒!
娃儿你也要吃,考个什么清华啊北大的,奶奶也开心。谁说女娃儿就不用考大学念好学校。嘿!说不准啊,奶奶以后还得拿你当招牌呢!”
看来今日的这身红衣,也是为我或者为了那些同样要高考的孩子准备的。
我的鼻子不禁酸了酸。
“哎,怎么那个很精神的小伙子没来啊,奶奶可好久没见着他了。”
是啊我也很久没见着他了。两个人一旦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生活就像是脱节了一般,能想起对方来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他吗?他被保送大学了,所以不用和我一起高考了。”
“哦,保送啊,保送好啊,将来啊,能出人头地。”
我看了眼表,也差不多要出发去学校了,临走前,花奶奶还冲我喊道:“娃儿,不要紧张!高中,要高中啊!”
“知道啦.......”
北城有许多朴实善良的人,不论是熟人,还是街上匆匆而过的每一个过客,或是开车赶路的人,在这一天都不约而同地禁了声,菜场鲜少有吆喝声,车流再怎么急,也没有人不耐烦地按喇叭了。这样的安静让我觉着温暖,公交车上的人纷纷投来鼓励一般的目光。
我像往常一样,低低地埋下头,这一次,我躲避陌生人的目光,竟不再是因为生怯,反而带着那么一点儿羞涩的情绪。
高考的前奏,是一个阳光的开头........
那年的语文作文,题目叫《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这首歌在我们那个年代很流行。
我的翅膀吗...........
合上眼,脑海中,那个女孩的模样愈发清晰了。我知道了我的答案。
“我曾如折翼堕天降落人间,却不想这人间里,有着一位丘比特,她赐予我光明力量,让我的的疮疤上凝出翅膀,破茧成蝶.........”
考试意外地顺利。
午休期间,有人站在阳台上往自己的人中上倒风油精来提神,我就站在一旁看着她,看她把那深绿色的液体抹在人中,太阳穴上,眨眨眼,又提起神来看书。
在别人看来,我应该就是那种空闲得很的人。
倒也不是因为我对数学胜券在握,只是数学除了公式和基础题,其他的全看造化。除了几本教材和练习册,该记得公式也都记了,的确是没有什么可复习的了。
又是银杏枝繁叶茂的季节,我在这个地方,竟已有两年了,从初来乍到的彷徨怯懦,回忆,不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留在了过去的这两年。现在想想,倒是挺不可思议的,比如,适应这里的生活,交到好的朋友,还有.........
还有......遇见..........
“喂,妈,你放心吧,语文我考的还不错。”那个女生忽然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
“你这家伙,又来了,报喜不报忧,下午数学要好好考啊,仔细看题,虽然我对你那三十分的数学也没报什么期望,你尽力就好,饭有没有好好吃啊,吃的什么呀.......”电话挠那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唠叨。
那个女孩微微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母亲,敷衍地说了两声知道了,便把电话挂掉了。
她应该不知道,我多羡慕她接到的这个电话,听到这些唠叨。相比起无人问津,听听亲人的唠叨算什么?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机,爸妈,会给我打电话吗?
或许,我是期待着的。
此时,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显示,是一个许久都没出现在我的通话记录里的人。
我的心里开心了一下下,就像是,被天上的馅饼砸昏了头一样。
“喂,妈?”
我像开彩券那样欣喜地笑着,等待着她许久未至的嘘寒问暖和一声鼓励。
“小歌,你听妈妈说.........我和你爸离婚了,以后,你就跟着爸爸吧。”
那一刻,我的脑袋一下子空了。
“妈,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的声音忽的就呜咽了,像是被抛弃的小狗那般对着主人发出凄婉的哀鸣。
“对不起小歌,妈妈太忙了.....”
“今天是我高考的日子。”
“..........对不起小歌,我忘了。”
“没事儿,您忙吧。”
我平静地挂掉了电话,像只是听了个玩笑一样,而且,还是那种非常干瘪的玩笑。
对不起,我们母女间,剩下的只有这三个字了吗?
我那么平静的原因,是因为我知道吧。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感情不和,我也不奢求他们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一起吃顿饭,我总是掰着手指头想,他们还能这样在一个家里待多久,离婚,或许就在明天。时间久了,也就不想去计算了。
但为什么,偏偏要挑在高考的时候告诉我这些。
“高考考生请注意,现在将进行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数学考试,请各班的班主任将分部的学生带至本部,参加誓师...........”
广播的声音一下子掩盖了我心底的难过。
“离歌你在做什么呢?快过来快过来,整队了。”班长顾城冲我招招手。
“哦.......好的。”
下午考试的时候,很平淡。我很专注地解题,竟然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想起来。
或许是因为迫于压力才没想起来吧。
走出考场,松下那口气之后,我才将想起刚才的电话,才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嘿,谭离歌,你咋了?”郝健仁忽然就出现在了我身旁。
“没,没怎么。”
“哦........你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和我说,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是不是?”
看着面前这个笑起来有些腼腆的高胖子,我真是难以相信,我会和这个在开学第一天就讥讽我的人成为朋友。
“我真没事,快回家吧。”
“那我走了?”他走出去两步,又犹豫地回过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正好顺路。”
我笑言:“你都不知道我家在哪,怎么知道顺路?”
“我猜的嘛。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先走了。”
外头的嬉闹声随着时光流逝逐渐变得若隐若现,我在校园里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面墙挡住了我的去路,抬头望见一片空白,我忽然就止不住地抽噎了一声。
我连忙捂住嘴,把几乎要涌出来的眼泪憋回去。
谭离歌,不许哭出来.......现在,谁都不是你的依靠了.........
向隅而泣时脑内闪过的都是曾经的美好,比起脑内一片空白,甚至回忆都是一片冰冷,要来得让人容易接受地多。
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会变质,蔬菜水果会过期,甚至连保鲜纸、冰箱也会过期,回忆、人与人的关系,也是一样。这一次,是真的不可挽转了........
有人说,悲伤这种事,不足为外人而道,因为到底有多悲伤,只有你自己知道,别人,无法感同身受。
其实悲伤这种感觉,有时我们自己本身也说不出来,究竟有多难过,只是觉得一颗本就悬着的心一下子摔下了山崖,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失重的感觉一下子压在心头无法排解,甚至哭着哭着,也就不觉得难过了。
夕阳下的银杏叶好美啊,就像落幕的故事,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一样。
身边好像忽然有个影子晃了晃,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搭在了我的肩头,把我往他那边拉了拉。
“想哭就哭,憋着做什么?这里又不会有人笑话你。”
张槐序的声音从我的脑袋顶上飘过。
他穿着一身蓝白校服,深邃的眼眸看着远方,不知是不是夕阳太过温柔,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也尽显柔和。
我只觉得脸上跟烧起来了一样。
刚才哭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我最难看的样子,偏偏都被他看见了,之前那次也是。
“你怎么........我没哭,谁说我哭了,我已经,17岁了.........”
他忽的就拥我入怀了,甚至有些,唐突。
“就算17岁了,我也可以把你当7岁的小孩........”
宠着。
第三十八章 七月流火
“谭离歌,其实比起我,你要幸运得多,就算你跟父母的关系再不好,你想见到他们的时候,还是能见到的,而我,跟你不一样.........
我现在后悔,没有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对她好一些。所以,我不希望你因此疏远了他们,将来,会有着跟我一样的遗憾,知道吗?”
他这样语重心长的安慰,并没有能让我心头的难过减轻几分,我明白为什么张槐序选择回到他父亲身边生活,他是不想重蹈覆辙。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穿着校服?”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再多说下去也是徒增烦恼,我便选择转移话题。
“我吗?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一起参加高考。不过,语文我交了白卷,嘿嘿。”
我面前的少年痞痞地笑了笑,仿佛什么蓄谋已久的阴谋终于得逞了似的,带着点儿轻狂的韵味。
“你说语文这东西,背了那么多课文还不一定能恰好考到你背的那几句,至于阅读理解啥的,谁还不是天天吧唧中文呢,不也没什么进步,综上所述,学语文,会占用大量的学习时间,不利于学习的综合发展.........”
之前我给他抽背课文的时候,他总是拿这些话正儿八经地来搪塞我。
“那恭喜你咯,终于完成了一直以来的梦想。”我擦了擦眼泪,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笑着在他胸口推了一把。
我总觉得,他这次回来,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他将那头微长的黑发几乎剪成了寸头,留了薄薄一层刘海,又侧着脸靠在墙边看夕阳,便觉得,他淡褪了那层清冷自傲的气质,多了些只属于少年人的轻狂。
不过,这个少年,和我是同一类人,我们善于隐藏自己的悲伤,甚是可以毫不留痕,让别人以为,我们已经不在意了,但心中究竟有几分薄凉,只有我们自己才明白。
他见我望着他,便低下头来冲我笑了一下,这一笑让我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我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那身蓝白校服已经很旧了(毕竟穿了三年了),袖口隐隐地印出一些笔墨的印子。
好像是个图案啊.........
“张槐序,你的袖子没洗干净吗?”我伸出手去想掸一掸上头的墨汁,谁知他像是躲瘟疫一般迅速地跳到了一旁,护住了自己的袖口。
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不过既然他不愿意示人,我也不好意思去追问。
那天,我的人生成了一趟过山车,从大起,到大落,经历了一晚上的情绪沉淀,仿佛又回归了平稳的轨道。
或许是这两年来,受了太多从未有过的关怀,竟连这一点小事儿,都无法自我排解了..........好在,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悲观主义者。众生皆苦,只是我的苦难,来得比常人早了些,多了些罢了,也没什么值得压在心上的.........
高考忽的一下,就考完了,我甚至来不及去细细回味每一道题,来不及为做错的题懊悔,也来不及为蒙对题目而感到庆幸,我的高中生涯,就随着最后的那一声考试铃响,结束了。
“啊,解放了!我们解放了!”一时间,教学楼内传来一声长啸,甚至有人跑到操场上,将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撕碎,往空中一扔,开心地脱下校服外套开始吹口哨,狂欢。
“操场上那几个人哪个班的!给我滚到教导处来!”
哎,我估计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猖狂地跑到教导处去狠狠地拥抱了那个平时凶巴巴的喷壶。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真让人操碎了心。我呢,愿你们哪怕历尽沧桑,内心仍宛如少年,仍然记得最初的梦想,记得对美好价值的坚守,记得那些曾为之热泪盈眶的事物,永远追求真理,心系苍生.........”
我站在教导处门口,挺喷壶擦了擦眼泪,半开玩笑地教导他们。
“拿去,这本扣分单上啊,都是你们的名字,今天本老师特许了,让你们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张绍,你来,你之前还来我办公室偷这玩意儿,结果被我锁在办公室一晚上还在我办公桌下撒了泡尿.......”
“喷........主任咱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吗!”
那几个嘻嘻哈哈的男孩子围在一起,相互指着扣分单上的扣分项,嘲笑彼此,还比谁的战绩更加辉煌。
不知是谁,说着说着,率先哽咽了喉咙。
青春就是这样,犯了再多的错,有了再多的遗憾,之后的回忆都是充满了感恩与感动。青春味道很好闻,可惜再也闻不到了,毕业了才知道当年小百合说的那句:你们现在就是最幸福的,以后你们一定会怀念现在这个时候。
那天,没有什么疯狂的举动。同学之间,老师之间坐在座位上聊天,聊过去三年所发生的事情。把这三天的高考全部抛到了脑后。
原本我们计划好,等到高考结束后,要把所有的书全都撕碎,给他下一场洋洋洒洒的纸片雨,喊一句:去你的高考!那场面,一定能发泄我们高中三年来所有的压力。但其实到最后,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课本,看看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忽然一下子就舍不得了,重新把它们放回书包里,对自己说一句:
就留着吧,就当留个纪念.........
放学的时候,其实心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感动和不舍,仿佛这一声放学铃,与以往的铃声并没有什么区别,仿佛高考只是我们的一场梦,仿佛明天,我们依旧会早早地背着书包来到这里,埋入题海,所以,大部分人,也就那么平淡地跟朋友们告别了。
不过,也还是有人,将这声铃,当成了走向成人社会的解放铃。订了ktv的包房,网吧通宵,理发店的锡纸烫约起来,打算好好放纵一把。
“喂?小鸽子?考得怎么样啊。”羽丘忽然打来了电话。我印象里,自从上次她留下电话分别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了,她们的画室是全封闭式学习,根本连拿手机的机会都没有。
她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只有喜欢沐熙这件事,她坚持了那么久,也难怪,她会和我整整冷战了半年。听她的语气轻松自如,同从前一样,我想,她或许真的原谅我了。
于是,我的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哦?听你的语气......考得不错的样子啊。”
“是啊,心情不错。”我望着夕阳,伸出手去捕捉那微妙的温度,微笑了一下。
因为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那咱们过两天再聚呗,我今晚要和画室的人去喝酒狂欢呢!”她似乎很期待,不过以她的性格,应该在哪都能交到要好的朋友。
“好,那你注意安全........”
电话就此终了。
这时,张槐序背了书包,站在门口回望,望着清风路过又一年的绿色银杏叶,看着蓝色窗帘轻拂刻有印记的桌面,慢慢地,掩上了门,仿佛同过去的一切道别了一般。
“谭离歌,我们走吧。”他回过头来,对我说。他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好几下,心里应该是有几分不舍的,但不了解他的人,一定捕捉不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
“我们去哪?”
“不知道........但跟你呆一起就行。”
“嗨!你们两个书呆子!站在这里做什么啊!高考完了哎!彻底解放了哎!从今天起老子一定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郝健仁从背后忽然箍住我和张槐序,像猴子一样高升尖叫地狂欢着。
他倒好,不仅把书扔了,就连书包也一起扔了。
“你要想谈恋爱,倒不如先想想怎么把这一身赘肉减掉吧。”张槐序将他从背上甩下来,毫不客气地回怼道。
“行了行了,今天爷心情好,不跟张怼怼你计较,来跟爷走,爷带你们去探寻成人社会的奥妙!”
我和张槐序相互看了一眼。
“你想去吗?”他挤眉弄眼地暗示我一下。
我对于郝健仁口中的成人社会产生些好奇,于是,我点点头。
“好,去哪?”张槐序转头问郝健仁。
“嘿嘿嘿,绝对是男人的天堂........”
看他一脸猥琐的表情,我忽然有些后悔方才是不是不应该点头。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从来没有错过........
郝健仁带着我们在小巷里弯弯绕绕,走到了一个又小又破旧的理发店里。
这里看着和一般的理发店没有什么区别,但我透过那黑色的遮光帘,瞄到了后头晃眼的彩色霓虹灯。
一个女人闻声从帘子后走了出来,瓜子脸上铺着一层厚重的妆容,深红色的眼影,水水的红唇性感而妖媚;低胸的黑色紧身衣将她那一对酥胸暴露在外,黑色网丝袜,踩着红色高跟鞋,目光如含着秋波一般妩媚。
第三十九章 世事纷扰,万事胜意
一个女人闻声从帘子后走了出来,瓜子脸上铺着一层厚重的妆容,深红色的眼影眼影,水水的红唇性感而妖媚;低胸的黑色紧身衣将她那一对酥胸暴露在外,黑色网丝袜,踩着红色高跟鞋,目光如含着秋波一般妩媚。
我头皮一阵发麻。天呐,郝健仁怎么会带我们来这种地方,就算我们如今是成年人了也未免.......
“哟,这位弟弟,长得还真是俊呐,啧啧啧,真是可惜了,姐姐这儿不收男孩子。”那女人将手搭上了张槐序的肩膀,我才看清她手上还涂着大红色的指甲油,张槐序的脸几乎在一瞬间变得通红。
“几位小客人,难道是来我这儿寻开心的?”
“哈哈是啊,阿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呀?”郝健仁居然毫不回避地挠了挠脑袋,笑嘻嘻地问道。
“哟,居然还有不知道规矩的客人,姐姐这儿啊,可有的是好玩的,就得看弟弟玩不玩得起了。等着,姐姐给你找菜单去。”女人兰花指一翘,一扭一扭地走到了帘子后头。
“这阿姨长得还挺好看的,也不知道她说的好玩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谭离歌,陪我上个厕所去........”张槐序拉住了我的手腕,带着我走出了那家店。我有些疑惑。
“张槐序,郝健仁怎么会......带我们来这种店。”想起刚才那个女人妖媚的打扮,我都不禁脸上一红。
“嘘,我们在外面等着,一会有好戏看。”他痞痞地笑了笑,一副早有谋划的样子。
“啊.........”
不出其然,他话音刚落,理发店里忽然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只见郝健仁捂着脸从理发店里发疯一样地跑出来,800米冲刺都没见他跑这么快过。
“喂,跑什么啊。”张槐序淡定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啊,张槐序你肯定知道!你就这么坑我!你怎么不告诉我,这.......这是那种店啊!”郝健仁依旧保持着双手捂住眼睛的姿势,仿佛刚才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什么我坑你,明明是你带我们来的好吧。”
“我,我哪知道。我就看广告单上说,这里是男人的天堂,能帮人找到快乐什么的,我想总是什么新开的游戏厅才带你们来的我怎么知道是........是这种地方。”
噗,我不禁笑出声来。原来那个天天叫嚷着,自称小爷的混世魔王,居然还是个纯情的小男生。
“小鸽子连你都笑我?啊........你们这群狐朋狗友,我看破红尘了!”
“第一,你舍不得这滚滚红尘,第二........小鸽子也是你叫的?”他这话说的着实有些暧昧,唇畔带着笑意,眉头却又微微皱着,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怒是喜。
“我怎么不能叫了?我和小鸽子亲如姐妹,是吧,小鸽子?”郝健仁把手搭在我的肩头,自信满满地看了我一眼。
算了,看在他对我不错的分上,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
“嗯......是.......”我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看吧看吧,原主都答应了!”他仿佛一下子长脸了似的,高傲地用鼻孔对着张槐序。
张槐序默了一会,转身说:“走吧,换个场子。这次,可别给我整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傍晚的天空并不阴暗,而是有一种明丽的蓝色,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我们三个就像街头的无业游民,悠闲散漫地路过一家家繁忙的商铺。
“啊........原来没有作业的感觉是这样的,既爽又不爽的,总觉得没事可干一样.......”郝健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我寻思着天已经黑了大半,也是时候该回家了。
“哎,郝健仁,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有一点点脸盲,再加上我那可怜的人缘,面前手拉着手冲我们招手微笑的少男少女虽然很是眼熟,我却想不起他们叫什么名字了。
“小杰子?还有杜圆圆?你俩这是.....”郝健仁迎上去,讶异地指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好家伙,藏的够深的啊,连小爷我都瞒过了。”
听到郝健仁喊他们,我便想起来了,这两个面色清秀的人,就是某一次的期中考试后,我们全班在晚自习上偷偷看电影的时候,坐在角落里偷偷勾手指的男女生。
“你们仨这是要去哪啊?赵欣组织了一些人在ktv唱歌,我们正要过去呢,一起呗?”
郝健仁转头来问我和张槐序:“怎么样,要不要去?去吧,难得大家能聚在一起玩,以后上了大学可能就没机会了。”
“我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张槐序将头一偏,说。
郝健仁便把那几乎热切的目光投向我。
说实在的,我顶讨厌这些太过嘈杂的地方,但每次我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杂音罢了,倒是从没有进ktv去看过,因为大人说,那是成年人的堕落世界。
今天,作为一名毕业生,我倒是挺想走进去看看,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
“那就,去看看吧.........”我小声说。
“那太好了,我们一起上去吧。”
杜圆圆见我答应了,便走过来拉我的手腕。她是个热情单纯的姑娘,光从眼睛里,我便能明白她内心世界是何等的流光溢彩,像通透的玻璃珠子,不藏一点儿心绪。
“等一下。”张槐序往前走上一步,撇头看了我一眼,“我也去。”
郝健仁问道:“哈?你刚才不是说不.......”
“我现在想去了。”
郝健仁一副吃瘪的样子,喃喃自语地敷衍道:“行吧行吧,你老大,你说了算........”
刚一进门,我就被一种昏暗却又疯狂的感觉包围了。整个ktv的色调都已黑色为主,墙壁上挂了各式各样的恐怖鬼面具。
在舞池中间里形形色色的妖媚少女不停的在随着震耳的的士高音乐,疯狂的晃动自己的身躯,白皙的躯体在摇曳的灯光里格外的引人注目。
我这算意识到了,何为成年人的疯狂世界,堕落的天堂。
王宇杰在前面带路,最后停在了a1314包厢门口。
“哎,你们来啦!”被一群人围在正中央的人是赵欣,她换了一身黑色的小礼服,抹了口红,完全褪去了原本那种清纯的感觉。
她看到我的时候,微微皱眉,撅了噘嘴,目光往旁边一瞟,又很快地挂上了笑容。
“快过来坐吧,今天我做局,随便吃随便喝,不必客气。”
包间里的空气比外面浑浊几分,留有一股烟酒味,让人觉得不太畅快。我挑了个靠门的角落坐,一来,可以避免和坐在中间的赵欣产生矛盾,二来,也可以避免被要求唱歌或点歌。
坐在角落里,尽量地远离人群,这些习惯,我还是没能改过来。
或许,我生来就不是那种,能合群的人。
张槐序拿了个两个杯子,挨着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橙汁。
整个过程,他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却莫名地开心起来。
同样不喜欢喝酒唱歌,同样喜欢挨着角落坐,同样不太合群,那我们,是否就是那一类人呢?就像星宿一样,生来便在同一个纬度时空里。
这场局的气氛很是热烈,大多数都是同班同学,玩儿得来,一起在舞池中央唱跳,欢呼,摇摆.........大概是我本身和他们来往便少,又有一点儿脸盲,除了郝健仁和赵欣,我几乎不太认识什么人,回忆里似乎也没这些人的存在。就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依旧坐在沙发上。
“你不喜欢这儿吧。”
张槐序忽然问我。
“一开始不太习惯,现在还好。”
“那我们回去。”
“不太好吧.......毕竟我们之前贸贸然地来,现在贸贸然地走,太不给赵欣面子了。”
我倒是不怕赵欣会当众为难我,但这最基本的礼仪还是得遵守一下,除了太无聊,呆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嗯,听你的吧。”
张槐序停止了去拎书包的动作,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杯壁,修长的手指散漫地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敲击,以此取乐。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唱歌的人也累了,于是,有人提议: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哦?有点意思,行啊,就玩儿这个呗,谁都得来啊,尤其是你们沙发上的这些闷葫芦。”一些人这样应和。
我不太喜欢这个游戏,便往角落里缩了缩。
这个游戏的初衷,其实应该是让一些不熟悉的人尽快熟络起来,不过在这里,仿佛变成了一个探听八卦的方式。秘密这种东西若是人尽皆知,便不叫秘密了。
或许我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很没意思的人,可为了迎合大众去磨合自己,强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就真的能被大众真心相待吗?
不,在别人眼里,他们不会永远记得你的好,反而你的缺点和过失,会让人记挂一辈子。我深知自己不是个讨喜的人,又何必要披上假笑的皮囊呢。
第四十章 你说你有点难追
“喂,小鸽子。你不跟大家一起玩儿吗?”
郝健仁是这个游戏的忠实爱好者,倒也不是因为喜欢听八卦,主要是想在别人执行大冒险任务的时候,用相机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罢了。
我摇了摇头:“不了,你们玩儿吧,我在一旁看着就好。”
“那老张,你玩不玩?”
“不了,没兴趣。”张槐序若无其事地一抬眸,应答了一声。
“啥?你不是........”
“说了不玩。”
“哦,那行呗。”
于是,我们自然而然成为了局外之人,我也为和张槐序是一类人而窃喜。
“哈哈哈,王宇杰你好惨啊,又是你,这次你要选什么啊?”
“什么什么?你暗恋隔壁班的孟如花..........”
“哈哈哈哈哈哈,于洁儿你这个姿势也太骚气了吧........”
我的耳边不时传来这样的谈笑声,有那么一些呱噪,房间里也因为空气不流通而变得闷热起来。
“喂,张槐序,要不我们.........”
我本来想对他说:要不我们出去待会吧。但是,我看到他正专注地注视着围在那边做游戏的人。
唇畔淡淡地带了笑意,目光中噙着期望,仿佛他虽然人坐在这儿,心却已经飘到那边去了。
我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同样是沉默寡言,张槐序的人缘却远远比我要好。从我们初次相遇,他为我引路,到后来,他注意到我胃疼,带我去小吃街,用精致的谎言,让我住在小公寓里,
我就应该明白:这个男孩儿是个多温柔的人,他其实,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冷漠的人。
“嗯?你看着我做什么?傻掉了吗”张槐序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你刚跟我说什么?”
“哦........就是,我们也一起去玩吧。坐在这里,挺无聊的。”
他的目光亮了一下,随机又平淡地笑笑。
“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吗?”
“我,我是觉得,上了大学之后迟早都得适应这样的场合,提前习惯也没什么关系吧。我们过去吧。”
我说的谎言,第一次,不再是为了掩饰自己。
坐在人群中,我感受到了那种拥挤的压迫感,但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有令人窒息的感觉,倒也还算自在。
“离歌你也别紧张,这个游戏很简单的,就是看那个转盘转到谁,谁就要选择说真心话或者去大冒险,如果认怂了,自罚三杯就行了。”顾城悄悄凑过来,小声地提醒我。
我冲她点点头。
“哎,行,那咱们新开一轮儿。”
在一群人的注视和唏嘘之下,指针慢悠悠地指向了赵欣。
“wow.........”身边的人分分鼓掌起哄,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鼓了鼓掌。
郝健仁在一旁洗牌,问道:“咳咳,你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老娘根本不带怕的。”
“好。赵欣抽到的挑战是........打电话给你喜欢的异性并对他,说一句情话。啧啧啧,这玩儿的大了。”
赵欣这个平日里泼辣的丫头竟害羞地低下了头,目光一直扫视着人群,最终,定格到了一人身上。
“打电话,打电话,打电话.........”
“好啦好啦,我打就是了,谁怕谁啊。”
“来,咱们贡上赵欣的手机!记得开免提啊!”郝健仁拿着话筒大喊着,一副嫌事儿不够大的欠揍表情。
灯光太暗,我看不清赵欣此时的表情,只见她在手机通讯录里一会儿往下翻,一会儿往上翻,最后,停留在一个页面里犹豫不决。
“赵欣,你做什么呢,快点儿啊,堂堂一姐总不能认怂吧。”一个男生等得都有些没耐心了,催促起来。
“我......我才没有呢,我这就打。”
“嘟........”
“叮铃铃.......”
伴随着赵欣的拨通键,在场某人的手机铃声随之响起。
“wow......原来在现场啊。”
在座的人纷纷互看别人的手机,最后,都把目光落在了张槐序身上。
因为只有他的手机屏幕是亮着的。
电话上显示:未知号码。
“老张?愣着做什么?快接啊。”
“搞推销的,不用理她。”
张槐序看了一眼手机,若无其事地挂断了电话,一副不关我的事的样子。
赵欣的手机举在耳边,过了一会,牵强地冲大家笑了笑,说:“没有接哎,可能在忙吧。”
其实在座的大多数人都能看出赵欣脸上的尴尬,所以也就不再去追谈刚才的事,除了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郝健仁。
几轮过后,气氛再次热烈起来。这一次,指针指向了张槐序。
“哦?老张,风水轮流转啊,上天终于逮着机会让我惩罚你了。”郝健仁贼嘻嘻地仰天长笑一声,连洗牌的动作都带了几分装x的意味,“说吧,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随意。”
“好,听好了啊。给在座的各位看一眼你的手机通讯录.........这个不错,让咱们看看老张这颗万年老铁树,有没有开花的迹象啊。”
张槐序沉默了一会。
“我自罚三杯。”
他的酒量并不太好,三杯足矣让他精神恍惚。他深知这一点,平时有聚餐也尽量回避,但这次,他却依旧选择了自罚。
淡黄色的啤酒顺着滚动的喉结滑落到白色的校服里,落下了淡淡的酒渍。一杯下去,他的脸已经微微泛了红,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他晃了晃脑袋,举起第二个酒杯。
我忽然就有些心疼他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让他如此拼尽全力地去隐藏。
三杯过后,他的衣服已经被酒染了大半,站起来时,已经是踉踉跄跄了。
虽然大家都很好奇他掩藏的秘密,但既然规则早已定下,张槐序也如约完成,也就不好意思去为难他了。
聚会一直到晚上七点才陆陆续续散场。从一开始的真心话大冒险,到后来变成了纯粹的灌酒。郝健仁被人灌了很多酒,最后是和几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走回去的。
顾城是我见过的酒量最好的女孩儿,作为班长,她被男生们变着法儿灌了不少酒,一碗碗接连着喝愣是面部改色,走路也虎虎生风。
看来我是不用担心她了.........
至于张槐序,他被灌了那三杯之后就倒在沙发上没起来了。我只是知道他酒量不好,没想到竟差成了这样。
一个月未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点,整个人压在我的肩上,膝盖却也几乎要着地了。他埋着头,喘的热气皆数喷在了我的颈侧,濡湿了发梢。
我实在是扛不动他,出门没多久,我便让他放在了路边,坐在人行道上,背靠着行道树,自己坐在一旁呼呼喘着粗气。
现在怎么办?把他背回小公寓吗?还是通知他的家人来接他?张槐序同他父亲的关系向来很平淡,若是打电话给他爸爸,怕是不太妥当。
不过,我记得他有个专门负责接送他的司机,通知他应该没关系。
于是,我拍了拍张槐序的脸颊,让他清醒过来。
我喊他:“张槐序,张槐序?”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眼睛聚焦到我脸上,忽的一个鲤鱼打挺,把我压倒了书上,目光严肃,声音低沉,质问道:“你是谁?”
“我..........”
还未等我做出应答,他忽的又一笑,抓住我肩膀的手慢慢摸上了我的脸颊,目光里映射着暖黄色的路灯,像缀满了星光的黑宝石。
自他母亲去世过后,他的眼里,就很少会有这种闪亮的时刻了。
他温和地叫唤了一声:“谭离歌,原来是你啊.........”
我确信他是真的醉了才会有如此失态轻浮的举动,我没有当真,只是用了些力气将他从我的身上推开,脸上却已经是通红一片了。
为了掩饰尴尬,我便只是问他:“张槐序,你家里人呢?电话是多少啊,我帮你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来接你。”
“好......好啊.......”
他傻呵呵地一笑,解开密码,把手机递给我。
我打开了他的手机通讯录,却发现,他的备忘录里,只有一个备注记录。
他记性很好,来电不用备注都能知道是谁。
那个备注,是巴比妥。
巴比妥,镇定剂的主要成分,作用是解除焦躁,对抗焦虑。
而那个号码,我好像在哪见过。
下意识地,我拨通了那个号码。
不一会儿,口袋里传来了手机振动的酥麻感,这种酥麻感,从大腿处,一直蔓延到了全身,仿佛触电了一般..........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地,删掉了他通讯录里的唯一。
我爱逃避,不擅长融入人群,不敢相信别人,怕被人辜负,也不愿接受别人的真心,怕不能回应相应的感情。就连我的过去,都是黯淡无光的。
我大概是那种很过分的人吧,为我们是一类人而窃喜,却又在他表露心迹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
张槐序,谢谢你,但是,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投入这样的感情。今天,我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希望你,知难而退吧.........
第四十一章 会投胎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2010年6月22日,我正式从枫翎毕业的第14天。
漱口的时候,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自己仿佛一夜长大了,左看右看,又觉得自己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除了学校三点一线的生活,和窗外日益葱茏的草木,什么都没有改变。
张槐序很早就在小公寓的门口等着了。今天我们约好了,要去图书馆查分,想填报志愿的事。
自从上次我看到了他的手机通讯录,我就很少会和他发短信,不管他发给我多少条短信,我都只是嗯嗯哦哦地随便回复了几个字。
傻瓜都能听出来我那极其敷衍的态度,所以这几天,他也就不再给我发短信了。
回忆完毕,吐掉口中含了许久的漱口水,再去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个面目可憎的人。
一个知道彼此心意,也不相信两人会有未来,却故作单纯无知,不主动又不拒绝的人,不是面目可憎是什么?
我看到的世俗,总比同龄人要多那么一点儿吧,装傻充愣是我活在这世上的保护色。朋友对我来说难能可贵,所以,就算是说我自私也好,我只想把我们能把酒言欢的时间,尽量地保持长久罢了。
八点,准时出门。
张槐序半靠在墙上玩儿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的缘故,他似乎又长高了几分,脸颊上也长了几颗细小的痘痘,穿着白衬衫和紧身的浅色牛仔裤,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纤细了。
更让我觉得惊讶的是他居然把那副厚重黑框眼镜换掉了,换成了金色复古的半框眼镜,看起来不那么古板了。
“你发什么呆呢?走了。”张槐序见我出来了,将手机放回裤兜里,双手插在兜里便自顾自下楼了。
我就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就连坐公交车的时候,我都是坐在他后面的,他似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
《那些花儿》的高潮将至时,有人忽的将我右耳的耳机扯了去,戴在他自己的耳朵上。
“喂,”张槐序转过身来,两手交叉着靠在座椅后背上,目光闲散地看了我一眼,“我上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上次?他是在说ktv的那次吗?
“没有啊。”
“那你干什么不理我。”这话说出来的语调,加上他微微有些扭曲的眉毛,仿佛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只觉得好笑。这种融洽的气氛,随和的表情,让我淡忘了那天的事情,甚至觉得那是自己的一场梦,压根儿就是我胡思乱想捏造出来的。
“我没有不理你。”
“哦。”
“对了,你不是已经被保送了吗?还来跟我们填报志愿凑热闹?”
“闲着也是闲着。我研究过今年的录取分数,应该能帮上忙。”
张槐序伸了个懒腰,回过身去,闭了眼睛,像是困了。
因为耳机线还连在他耳朵上的缘故,我被他拉扯了过去。他好像没有半点要把耳机还给我的意思,我就只好往旁边挪动了一个座位,使得两条耳机线不至于混乱地缠绕在一起。
他的睫毛很漂亮,又长又密的,此时它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一眨动,似乎就能感觉到那阵微微弱的风旋,像孩童的手,柔软又狠戳戳地抓了一下我的心脏,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图书馆离我住的地方没有太远,公交车开了约摸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市里的图书馆比我想象中的规模更大,这里面干净整洁,优雅舒适。每一块地板都被擦得亮铛铛的,每一个书架都是油涔涔的红木做的,虽然所有的桌子都被人占了去,却安静地像个无人之境。
“喂,老张,这里,这里.........”郝健仁用书遮挡着脸,压低声音向我们狂招手。同时在他身旁的,还有班长顾城。
我们一坐下,他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你们两个倒好,悠哉悠哉地来,知道这里的座位有多难抢吗?图书馆没开门儿门口就排了一大堆人,一开门就跟疯子似的往里头挤,哎哟,跟上市场买菜似的,我这身肥肉都像是要被他们挤掉了...........”
“别理他,管正事儿。”张槐序偏过头来对我说。
我看了一眼顾城,问她:“顾城,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哦,我啊,我是来这里借书的。”
“我去,不是吧,高考都结束了还看什么书啊。”
郝健仁说着说着,就动手去翻顾城桌子上的那一摞书了。我担忧地看了一眼顾城的脸色,顾城只是笑着看他,并没有生气。
“《本草纲目》,《农业圣典》,还有《齐民要术》?你这是想考农林大学吗?以你的成绩考清华应该不难啊。”郝健仁一边翻,一边嘟囔。
“没有啦。”顾城笑了笑,“我没打算上大学。”
“什么!”
不只是郝健仁,我和张槐序,一样被她惊到了,只不过我们没喊出声来而已。
顾城好像看到了一群怪咖似的问道:“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哎,姑奶奶。学年大榜上都排了,除去被保送的,你这次可是榜首哎!我要有这成绩我肯定.........”郝健仁已经被雷得语无伦次了。
“顾城,你是不是遇上困难了?”张槐序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呃,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爸生病了,急需一笔钱来治病,这种关头,什么都比不上我爸的健康重要。再说了,不考大学,那就不考呗,说不定我种种田,照样能成为第二个袁隆平呢?”
这时,我回想起顾城的妈妈对我说过的话。
我们家小城,最大的愿望啊,就是能考个好大学,能继续读书.........
亲手埋葬自己的心愿,顾城的心里,一定不好受吧。我很心疼她。
“顾城,如果是资金的原因的话,我可以和我家老头子说,你可以做他的资助生...........”
顾城委婉地拒绝了。
“张槐序,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你的钱。我已经认定了自己以后的路了,或许上天这么安排会另有用意吧,在殿堂读书是学习,在地里干农活也是学习,说不定是生活在给我考验呢?”
她笑得很真实,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你们别这副表情嘛,这真的是我自己的选择。尤其是你,谭离歌,多笑笑,女孩子不多笑笑,会嫁不出去哦。”顾城凑到我跟前来,捏捏我的脸。
这个同龄的女孩,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脸上还有被茅草之类的植物划伤的伤痕,连手都是粗糙的。
“顾城,谢谢。”
我对别人说过的很多句感谢,很多句对不起,大多是因为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养成的习惯。虽然我和顾城的交际,远远不如张槐序和安羽丘,可这句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好了,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顾城向我们招招手,迎着一抹朝阳,越走越远,直到她小小的身影完全融入到了光影之中,我们才收回了目光。
“这丫头,太倔了。”郝健仁无奈地摇摇头。
“不,不只是为了家里。大概也因为,她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我看着她走去,不觉得一个天才被埋没了而觉得可惜,反而很佩服她。
顾城的事就此告一段落。
张槐序从图书馆里找全了近五年所有高校的录取分数,并做了一次系统的分析。
“谭离歌,以你这次的成绩,可以冲一下清华的金融系,至于这几支院校,可以拿来保底,依照我的推算,你的分数应该至少能上清华的语言类专业..........”
他现在就像一台预估风险的测评机器,还是准确率极高的那种,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我原本认真地在听他分析,可不知为什么听着听着,目光就从书本上转移到他的侧脸上去了。
轮廓分明的脸庞弧度,略微凌乱的短刘海,甚至是架在鼻梁上的那副复古眼镜,在阳光下,都有一种闪闪发光的感觉。
就像他本身也是一道光一样.........
“谭离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张槐序微微皱起的眉毛已经快要贴到我的额上了,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脸有种说不出的扭曲和搞笑感。
“想什么呢。”他似乎很不满我的不专心。
“对不起。”
他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一会儿列个表给你,按我说的去填就没问题。”
之后,张槐序就去帮郝健仁做风险评估了,不过态度看起来随便得多了,当郝健仁问起“考不上怎么办?”,张槐序都会很认真地告诉他,
“让你爸砸钱就行。”
虽然现在总是讲求社会公平,但终究是讲求不了绝对平等的,有些不公平因素不可避免,人家天生就比我们这些人生活条件优越,能有这样的捷径,倒也挺让人羡慕。
投胎投得好,也是实力的一种吧。
第四十二章 谭耀回来了
张槐序和郝健仁聊得火热,我空闲在一旁无事可做,干脆就在身旁的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出来。
是《伏尼契手稿》的影印版,多数是我完全看不懂的图案和文字。从1912年到1969年,该手稿的真品一直为伏尼契拥有,而后辗转于2005年被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收藏。
这份手稿也被命名为“伏尼契手稿”,是存在于世的最难懂的书之一。
手稿中有天体、幻想植物和裸女等奇怪的装饰图片,并且以奇特的文字写成,与任何已知语言都对不起来。
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内容,但光看那些图案,便觉得,这个作者,一定是个可爱的人。
阳光洒在书桌上,翻动书页,扬起一片灰尘,在阳光里跳跃;窗外影影绰绰,似有微风拂过,书面上光浮影动。
这样安宁的时光,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就在我沉浸其中的时候,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喂.........”
“喂,是我。”
我的身子就像触电了一般,惊讶,慌张,不知所措。
“你在图书馆是吗?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声音很慌张,话音刚落,就把电话挂断了,丝毫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本不想去见他的,可那天,他临走前那副慈爱的面孔忽的就从回忆里蹦出来,我越是克制自己想起他,那个画面就愈发清晰。
或许,是碰上什么事了,大概又是被债主催着要债,想问问我有没有钱吧。
“张槐序,我,我出去一下..........”
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嗯,去吧。”他似乎有些忙,连头都没抬一下,便挥挥手,示意我。
图书馆门口,我看到了那个矮矮的身影,大夏天的,他裹着破旧的长袖高领风衣,看起来像个神经病。走进了看,他消瘦了很多,连眼窝都深陷了,身上照样有一股很浓重的烟草味。他正四处东张西望,像个贼。
我吸了一口气,上前喊了他一声。
“您好。”
他见到我,眼睛里都发出光亮来了,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着我的胳膊。
我叹了口气,伸手去掏书包的内兜,准备把钱拿给他。
谁知,他还没等我开口,忽然从怀里拿了一大捧钱出来,往我拉开的书包里塞。
“你在干嘛!”我惊恐地把书包扔在地上。看他的神色,再结合他的经济情况,我认定,这笔钱是他偷来的。
“小歌,你先拿着,先别问好吗?你先拿着,我会用手机发短信告诉你的。”
谭耀一边说话,一边四下张望,仿佛有谁在追杀他似的。
我更加确信这钱来路不明了。
“爸,这钱我不要,你塞给我,我也会交给警察的。”
“小歌,你放心,这钱是我开出租挣来的,你拿着,不要待在北京了,去杭州,去找你奶奶,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他说着说着竟然哭起来了。
这个男人,我只见过他喝醉酒摔酒瓶,和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的样子,我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可怜,几乎要跪倒在我面前了,眼泪汪汪的。
说真的,我实在不相信,他这样一个从没为家里挣过一分钱的懒惰的酒鬼兼赌徒,会在这段时间去开出租车挣钱。
“好吧,我知道了。”
“抓住他!小姑娘,帮我们抓住他!”不远处,一群穿制服的刑警拿着警棍,向我们跑过来。
我知道,他们是来追谭耀的。以前,我也撞见过几次谭耀因为赌博被警察追赶。我没有拦谭耀,毕竟,他是我的爸爸。
可这次,谭耀居然很淡定地站起身来,伸出双手,让他们将手铐铐在他手上,对他们说一声抱歉。
一个警察走到我面前,敬了个礼,对我说:“小姑娘,请问,你是嫌犯的什么人?”
嫌犯?
“我是他......他女儿。”
“是这样的,您的父亲因疲劳驾驶致使一人死亡,目前要被警方看押进行处理。原本他已经跟我们上了警车,忽然就发疯一样地跑了出来,请问,您的父亲有精神病史吗?”
“没,没有,他很好。”
“哦,好的。那他刚才是否有交给您什么东西,请交给警方,不然,我们有权利将您带回警局。”
我如实从书包里把那笔钱倒出来。
“他就给了我这些钱,如果您不相信,可以去查道路口的监控录像。”
那个警察将地上的钱一张不剩地捡起来,又敬了个礼。
“好的,我们了解了。请您留一下您的手机号码,这些钱经我们核实,若是合法取得,我们会将这些钱送还,请您放心。”
“嗯,我知道了.........”
我就这么看着谭耀上了警车,在他离开的最后一刻,他居然回过头来,冲我笑了一下。
从小到大,我的脑海里就没有他的身影,我对他的了解,只限于一个名字,以及赌徒酒鬼的身份。我不曾真正了解他。
罢了,我不愿庸人自扰,再去回忆从前。
只是他的话让我很在意,为什么要逃出来给我送钱,还叫我马上离开北京?
虽然我讨厌他,可这次,直觉却让我选择相信他。
回到图书馆里,我低低地埋着头,几乎是挪动着向张槐序他们靠近。
“回来了?”张槐序抬头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身子向后一靠,双手抱胸交叉,“说吧,又做什么亏心事儿了?”
“啊?我,我没做什么.........”我下意识地捏了一下自己的右耳。
看他那不屑一顾的表情,是一点儿都不相信我说的话。
“诺,这个给你。我都给你列好了。”他把面前的一张白纸推到我面前,“如果有什么专业不喜欢的,可以先改过来,我再给你看看。”
我拿起那张纸,那张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花体字,就连哪个学校哪个专业,具体的预估分数,优劣条件都写得清清楚楚。但所有的学校都是在北京的。
“谭离歌,留在北京吧。这样,我们就还能在一起上学..........”
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上。因为张槐序从来就不是这样一个会恳求别人的人,或许,他是真的很想,我们能考上同一所大学,留在同一所城市。他这样执着,我反而开不了口。
但我不得不在意谭耀古怪的话语,他的表情,是真真切切地关心着我,让我赶快离开。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他问我。
“没...............”我不安地咽了口唾沫,“我..............我不能留在北京了。”
我清楚地瞥见张槐序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一下子回复了平和,眼底露出如狼一般的光芒来,看得我的脊背一阵发凉。
“为什么?”
他现在像极了被惹恼的猫。
“不为什么,就是.........”
“砰!”
他忽然暴跳起来,把拿在手里的书狠狠地往桌子上一砸,巨大的响声惊到了周围所有的人。
原本坐在位子上迷迷糊糊犯瞌睡的郝健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得直接弹起来,脑袋左右摇晃,一脸茫然。
“那两个人在干嘛?吵死了.......”
“不知道啊,小情侣闹别扭吧。”
...........
他用牙咬着下嘴唇,点了几下头。
“谭离歌,你玩儿我呢!”
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燃起火来隔外地可怖,如同优雅的猫忽然尖叫着露出尖利的牙。
他将包甩到背上,头也不回地从我身旁擦肩而过。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咋吵起来了。你先回吧,咱晚上说。”郝健仁匆匆拿了包,对我低语几句,便出门去追张槐序了。
我坐回座位上,将脑袋低低地埋入臂弯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盛夏的空气,也能冰冷成这样,寒地刺骨。
张槐序这次是被彻底激怒了,但他的失控都在我的意料范围之内,我倒也没觉得有多不安和惶恐,只是打心底里觉得对不住他,心脏也因为心虚而狂跳不止。
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我当然也很想跟你们一直在一起,因为你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尤其是你.........
安羽丘适时地来了电话。
“喂?小鸽子,你们今天不是去图书馆填报志愿了吗?怎么样?选好要填哪些学校没有?”
我在楼梯间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确认不会打扰到在图书馆里的人之后,小声冲她抱怨:
“别提了,张槐序生气了。”
“啥?他还会生气?他的脸一天到晚就像个生气的样子,你怎么知道他生气了?”羽丘仿佛嘲讽一般地长笑一声。
我不自觉地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
“别闹。我看他这次,是真动怒了.........”
第四十三章 父亲
“啊?这么严重啊,你干什么了?”
“就是,今天下午,那个人忽然来找我了,叫我赶紧离开北京,不要留在这里,所以我........”
“所以你和张槐序说,你不能报北京的学校,要去别的地方对不对?”
“嗯.........”
“拜托,那他肯定生气啊。这可是他目前最最看重的事了,你是不知道,他就是想..........”
羽丘讲到一半,忽然就停了下来。
“喂?安羽丘?你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没什么,哎,你要不拿甜甜圈跟他道个歉?我们张大人能拒绝世间万物,唯独这甜甜圈。”
“甜甜圈?他一个大男人?”
“人家少男身,少女心嘛!反正方法我是告诉你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咯。”
我还没有回应,她就先把电话挂断了。
我在图书馆一直待到了下午两点,直到警察局给我打来一通电话。
“同学你好,经我们核实,那笔钱的来源的确是取自于正当手段,既然你的监护人执意要给你,那就麻烦你抽空来一趟警局,把钱领了去。”
“好,我知道了。”
没想到谭耀失踪的这段时间里,真的去自己挣钱了。
警察局离图书馆不远,步行几百米,左转至巷口,就到了。
门口伏案的警察见了我,简单地问了姓名和来意,就放我进去了。
“姑娘,你父亲的钱呢,都在这里了,你点点看。最好呢,再连着一起做个笔录,以防万一嘛。”接见我的就是之前来和我打招呼的那个警官。
“好的,谢谢警察先生。”
“你这个父亲啊,可真是挺牵挂你的,来这局里啊,非说要给你发条短信报平安,后来好不容易得到了允许,却又不发了,说是不想让女儿担心。他还说啊,宁可让女儿以为,自己是赌钱又近了局子,也不想让你知道他成了个杀人犯..........”
“杀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谭耀虽然跟人摔过酒瓶干过架,但杀人这种行当,我觉得,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虽然我和他一点都不亲,他在我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人,可现在,我却会没有理由地选择相信他。
“警察先生,请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关于我......我父亲的那场车祸。”
“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你爸出租车开的好好的,遇上了对面的人逆行,两车相撞,对方的车啊,就又撞上了一辆集装车,这才把人撞死的。你爸呢,因为查出疲劳驾驶,这才要担起刑事责任,你放心,不会判太久的。”
原来是这样..........
“警察先生,我.........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那个警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见我不像是什么坏人,便默认地点点头。
一个警察押着身穿橘色背心的谭耀出来的时候,我瞧见他的目光,像老鼠看到猫一般地躲闪。
他看起来比临走前老了,头发已经有点花白了,眼窝深陷,面颊两块厚厚的肥肉像被人用刀子削掉了一样,一点儿都不剩了。
他坐在我面前,低头不语。
“我来这儿,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让我离开北京?”
他没有说话。
“你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直说了。”
他这才像惊了一般地抬起头,看看我,舔了一下因干渴而皲裂的嘴唇。
“小歌,你听我说.......是这样的,我撞到的那个人,是个有点社会背景的人,我赌钱的时候,也听过他的名声。他的那个手下威胁我,说我害死了他们老大,他们就要我的家人来偿还。
我,我是怕你会被他们伤着,所以,所以我想让你离开北京,去外头避避,他们总不会,这么远的追过去......”
“混蛋!”我一拳重重地砸在玻璃床上,冷笑着,对他说,“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管过我,现在,你说你是为了我好,让我离开北京,离开那些真正关心我的人,真是可笑........”
总有一些话,你刚说出来,就后悔了。
我没有气他,我是在气自己。我气他只是说了那一两句听似关心的话语,就能让我忍不住地选择原谅他。原谅他十七年来的冷漠,无视,原谅他让我的家庭逐渐走向破碎,原谅他一次次地用棍棒皮鞭在我身上添新的伤痕。
“我走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夜里,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心情无喜也无悲。
再过两日,就是填报志愿的日子了,我犹豫了一番,决定还是要听谭耀的话,回杭州去。大部分的原因是我这个人天生就怕麻烦,若那些人真的会采取报复行为,我不敢保证我能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明哲保身,其次,我也只是想让谭耀放心。
“喂?小鸽子,怎么样?你要回杭州读书吗?”安羽丘总是能挑我烦恼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她最近总是和她的画室朋友混在一起,我便也没怎么见到她了。
“嗯,我决定了,回杭州读吧。”
“这样啊.......那我也去杭州好了,山好水好的,应该很有意思吧。其实我在哪里读都无所谓的。”
“那......张槐序怎么办啊?”
“他?哈哈,不用管他,这碰巧能让我考验考验,他配不配得上我的小鸽子。”
我这次清楚地听见了安羽丘的话,稍加揣测,便明白她大概也得看出来我和张槐序之间微妙的感觉。
明明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偏偏我就如此瞻前顾后,过头了,怕失去,不回应,又觉得辜负了别人,我心里明白,是我的态度不端,总是妄图用装傻解决问题。
这次,我又明知故犯了。
“什么?什么叫配不配得上?”
“哦,没,没什么,就是看看这家伙配不配和我的小鸽子做朋友,朋友嘛,得,生死与共,永结同心.........”
安羽丘是个直爽的人,不擅长说谎话。被我这么一问,她反而乱了阵脚,开始在那里胡言乱语。
或许她有事瞒着我。
“好啦,我决定了,就去杭州读大学了,过两天填志愿,你定好了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咱们见一面,嗯,就这样吧,再见........”
挂断了电话,手指在通讯录之间来回挪动。我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该给张槐序打个电话道歉,毕竟,是我不守承诺在先。
可打过去,我得说些什么呢?万一人家不方便接电话,那岂不是太唐突了。但如果今天不说,会不会显得我没有诚意?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左右摇摆的人。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张槐序发来的。
我已经做好了被说教批评的准备,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那条信息。
“浙江大学中文系,预估:620.........
浙江大学建筑学..........
...........”
没有想象中的责备,而是一份比在图书馆的时候更加精细的志愿填报建议。我的诺基亚手机能查看短信的总字数,这条短信绝对是我有生以来收到过的最长的短信,足足有上千个字。
他曾经跟我抱怨,手机的按键太小,又太紧凑,打起字来会很不方便。难以想象,这个手指修长的男生,是怎样耐心地把这么多字在九个小小的按键上慢慢磨出来的。
我该如何形容我那时的心情呢?大概是《怦然心动》里的一句话:someofusgetdippedint,someinsatin,someingloss.butsomeonceinawhile,youfindsomeonewhoisiridescentandwhenyoudo,nothingwillevepaer.(有些人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有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
“喂.......你给我打电话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陡然增高的音量吓得我直接从沙发上摔到了地上。回头看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幕,这才发觉,我刚才发呆的时候,已经不小心把电话打出去了。
“啊?喂?我在。”
“..........”
他没有说话,像是在等我的解释。
我鼓足了勇气,对他喊一句:“谢谢你的短信!晚安!”然后,我就飞快地把电话挂断了。
我不是想要打电话过去道歉的嘛,我刚都说了些什么..........
两天后,我们开始在网上填报志愿。有了张槐序的预测,志愿填起来也并不困难。
“谭离歌同学,恭喜您,您已被我校中文系录取.............”
就这样,忙忙碌碌十余载,兜兜转转,我完成了青春的最后一站,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高三那年的暑假,没有预想中的放纵,也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更没做什么象征长大的幼稚事,就这么平淡地度过了........
第四十四章 原来你
2010年9月1日,我如愿来到浙江的a大,回到了杭州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大学的校园和我想象中的真的不一样,我光是站在门口看,就已经觉得惊叹。花园似的校园,点缀得五彩斑斓,更显得生气盎然。一座座别具风格的教学楼,在翠绿欲滴的树儿和娇羞欲语的花儿的装饰下,更平添了一份勃勃的生机,形成了一种人工美和自然美的景色。
这样成熟的园林艺术和建筑设计以及庞大地校区,与高中青春校园的感觉不同,隐隐透露着社会的成熟气息。
此类种种我觉得,这里更像是一个青年走向社会的过渡平台。
今天刚刚进行新生报到,校门口拥堵混乱地很,基本上的孩子都是家长送过来,帮忙搬寝室的,除此之外,还有穿梭在人群中热情帮忙的学姐学长,有些还穿着橙黄色的制服,上头印上了他们的所属部门。
也算是一种宣传吧。
在这样人头攒动的嘈杂环境里,我反而想做一个孤立于世地始独行者,通俗一点儿来说,就是当所有人都热情于一件事的时候,我偏偏喜欢远而观之,就像一群人的狂欢派对,我将会是最冷漠的那个。
a大门前的这条马路,我走过很多次,但都不如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张槐序带我拐进的那条小吃街胡同来得印象深刻。
这时我才深切地体会到,这里,仿佛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我戴上耳机,想将这些坏念头都赶跑,体验过温情的人会更难以承受重回孤独的压力。我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喂,你很有种啊,还敢跟我们一个学校?”
学校门口的暗角处,一群女生围着一个女孩,抓她的头发,骂那种很难听的话,女孩不反抗,也不哭,挨了一巴掌的小脸蛋红红的。
我觉得我应该帮她,可就算我过去了,也只是多一个人会挨揍而已。
最后那群女生推了她一把,觉得无趣,也就走了。
那个女孩习以为常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若无其事地走掉了。
算了,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羽丘说,她半个月后就会来杭州了,不过跟我不在一个城区,之间隔了很远的路。而张槐序,或许此时也和我一样吧,拎着行李,跨进清华这所万千学子憧憬的大学的大门,开启不一样的人生........
或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就在我微微笑着,为之后的大学生活做盘算的时候,忽然有人站在我身后,一拉我的衣领。
这个熟悉的动作,甚至是之间细微的温度,都能让我感知到来者何人。
我猛得一回头。
“噗,你不知道你现在头发已经长很长了吗?甩我一嘴巴子。”
面前的人用手背贴着嘴唇,眉眼间却尽是笑意。
“张槐序?你不是在北京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惊喜地对他说。
“清华,不想去。”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的动作是那么熟悉,而且图书馆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他剪短的头发又微微长了一点,薄刘海正巧盖住了眉毛,阳光洒在他的侧脸,清晰地映衬出分明的轮廓,那一刻,我竟觉得有些心跳。
“愣着干什么,高考考傻了?”他凑到我跟前,双手在面前挥了挥,问我。
“没什么,你怎么不进去。”
“我早就过来打探过地形了,东西也都搬好了。”他很自然地把我的行李接过去,“现在人多,先等一会吧。”
我看着他,心想:真好,这样,我就不是一个人了.........
约摸到了傍晚,人逐渐稀少起来,我和张槐序才拉着行李踏入学校的大门。
里头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更大,因为没有导生的指引,我们只能看指示牌和平面图找宿舍。
新生宿舍楼旁有个很大的中心湖,男女生宿舍分别在湖的两岸,中间架了一座长长的白石桥。此时月色已微微泛了光芒,湖面上波光粼粼。
宿管阿姨还站在门口,接待还未报道的新生,她一见着张槐序,就笑眯眯地打招呼:
“小张啊,送女朋友来上学吗?”
“嗯,阿姨,可以行个方便吗?”张槐序也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哎哟那当然没问题,你这孩子脾气好,长得也好,我放心得很。换成其他男生啊,阿姨绝对不会放行。”
看宿管阿姨的样子,似乎对张槐序很满意,连进女生宿舍都放行无阻。
只是,对于女朋友这个形容词,让我耿耿于怀了好一阵儿。
1225,我的宿舍号。
“要不你就送我到这儿吧,接下来我自己整理就好了。”
我不想耽误他太久。
“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打电话给我。”张槐序把行李箱还给我,微笑说了一句,“晚安”,便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张槐序走了之后,我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儿。
好吧,如果室友不好相处,那我就不跟她们说话好了。
我鼓足勇气,慢慢地拧开门把手。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男人宽阔的背影。他一回头,两条眉毛拧在一起,眼瞪得堪比铜铃,目露凶光,两只粗糙的大手居然还掐着一个女生的脖子!
“啊!”我被吓得浑身一软,低低地叫喊了一声。
“阿胤,怎么了?”那个女生忽然坐起来,好奇地往我这边看看。
我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一把把她拉到我身后去,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威胁那个男人:
“这.......这里是女生宿舍,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保安叫上来.....你跑不掉的......”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紧张得像凝结起来似的。
“噗,”我身后少女的一声低笑打破了僵局。
“你是我的新室友吧,哈哈哈,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的男朋友,顾天胤,你可以叫他阿胤。”
“可,可他刚才还掐着你的脖子呢!”
“哦,你说这个啊。”那女孩撩起一头栗色的长发,给我看她脖子上的水晶吊坠,“喏,我项链系不上,我让他帮我呢。”
那个男生礼貌又不失尴尬地冲我笑笑,眉毛重新弯成了两条,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其实他的长相并不吓人,只是长得略高,微微有点晒黑了,五官也端正柔和,就是两条剑眉看起来感觉有一身正气的硬挺。
我这才松了口气,脚步有些不稳地半坐在行李箱上。
“不过刚才那个场景,的确挺容易让人误会的,阿胤,还不快点给人家道歉呢!”女生揪着她男友的耳朵,嗔怪道。
“是是是,我知道了。那个,同学,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这个女生娇娇小小,看起来跟个小白兔似的,教训起男朋友来倒还有几分刁蛮跋扈。眼睛像海水一样,皮肤很白,大概只有一米55的样子,穿着带蕾丝边的浅黄色连衣裙。
这画面,别提有多好笑了。
“那我先出去了,你有事一定要call我哦,我一定随叫随到。”
“知道啦,你快回去吧.......”
如果我能在脑袋里装个过滤器的话,我真的很想过滤掉他们之间油腻的情话和爱的手势.......
这方小小的私人领地,浅蓝色的墙体,纯白的书桌,碎花的窗帘及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月华轻佻,照映着绿意正浓的仙人掌。不大的住所,三人间,干净整洁。
刚才那个女生送走了男友,笑盈盈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你是谭离歌吧,你好,我叫袁琪琪,叫我琪琪就可以了,请多指教哦。”她的脸蛋红扑扑的,长着小雀斑,一头蓬松的卷发上别着一支简约的发卡,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可爱极了。
她是个特别可爱的人,像个小公主,不论是样貌还是性格,她都像个公主,说话耿直,也很有亲和力。
“东西很重吧,我来帮你搬,咱俩一起理床铺,会更快一些。”
就在她帮我搬行李的时候,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轻轻问道:“请问,这里是1225吗?”门外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是那种不施脂粉的美。
“是啊是啊,快进来吧。”琪琪忙跑上去,拉住她的手。
这个女生很高,大概比安羽丘还要再高一些。
“我叫袁琪琪,她是谭离歌,以后请多指教哦。”
“好,好的.......我是路之瑶。”
这个叫路之瑶的女孩子长得很高,胆子却很小的样子,说话都是磕磕绊绊的。
初来乍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就没有太多时间去闲聊。
a大虽然不是什么颇负盛名的学校,但绿化做得很好,窗外依旧是一排笔挺的银杏树,让我觉得很亲切。
我不免想起我刚认识安羽丘的时候,那天,窗外的银杏也是这样的翠绿,微微泛着金黄色。
那个眉清目秀,脱俗不羁的女孩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是令人一见难忘。
第四十五章 今天的你有点霸道总裁
大学里的第一个晚上,大家都还有些拘谨,就算是最话痨的琪琪,说了没两句也就去睡觉了。
好在,她们都是极好相处的人。不过我依然不是很适应这样的群居生活。
第二天,学校没有排课,我和张槐序就打算在学校附近找点东西吃。
可我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怪怪的.........
我在男生宿舍楼底下等他,远远地就看见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没错,西服.......头上抹了发油,双手插袋,仿佛要去参加什么名人讲坛似的。身后还跟着五个同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男生,不过不同的是,哪几个男生像是早有预谋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贼溜溜地笑着。
这还不算什么。
“张槐序,我们去吃火锅吧?”我问他。
“女人,不要轻易挑战我。”他的眼神里有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和四分漫不经心。
“张槐序,把汤勺递给我一下。”
他将汤勺递给我,却就在我准备伸手去接的时候,将它掉了个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说:“求我,我就给你。”
我看着他今天的模样和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加怀疑他一北方人是不是来了这儿水土不服,或者今天早上出门前把脑子摔坏了......
难不成是中邪了?
“哎,你们看那边那个穿西装的帅哥。”
“长得挺好看的,但吃火锅穿西装,是不是脑子不太好啊........”
“可能是哪家集团的大少爷呢?”
我似乎都能听见一旁服务员含笑捂嘴的叨叨了。
就在他第n次的挑拨下,我终于是忍不住了,直接一拍筷子,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发誓,我这辈子只发过这两次脾气,上一次,是因为张槐序,这次,还是因为张槐序。
我为什么会和这个能惹我生气的人做朋友呢?
他见我瞪着他,先是一挺脖子,眼睛一瞟,硬气却没有底气地冲我说:“怎.....怎么,你还有脾气了?”
见我不说话,他才逐渐软下来,咳嗽一声。
“你真生气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平时的张槐序了。
他这么快就认怂,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哎,给我说说,今天怎么回事儿啊?怎么一下子犯病了?”
“没有......没什么........”他吞吞吐吐地逃避着,甚至紧张地抱紧了他的背包。
今天你好像有点霸道总裁?”
“怎么了?你看出来了?”
“没事,没什么,总觉得这个人设啊,不太适合你,太油腻了,还很傻。”
“..........”
他不愿意说,我也不好逼问,这事儿也就算翻篇了,不过不管过多久,我一想起这事儿,还是会像当年那样,笑出声。
张槐序脱了黑色的西装外套,就留下件白衬衫,看起来正常多了。
“我去买单,你就坐在这里,不要走动。”他对我说。
“好,你去吧。”
我靠着窗玻璃,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
水晶的吊灯从楼上一直挂到了下一层楼,灼灼闪光宛如星辰,很漂亮。来来往往的,多半是情侣,还有带着孩子的小夫妻,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对面的日本料理店的窗玻璃,被烤肉的热气染上了一层浓重的水雾,一位女士在玻璃窗上写东西,拿着单反相机拍照。
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家新开的甜甜圈店上。
店铺的墙纸是淡淡的粉色,店名是用娃娃体拼写的“sweet”,靠窗摆了一排长脚椅,像日本的便利商店那样,窗子上挂了龙猫的风铃,简单,清新,而且很安静的感觉。
我忽然想起,我似乎还欠某人一声道歉.........
“单买好了,我们走吧..........”张槐序一挑眉,身子往后一倾,“你干嘛这样看着我,瘆人。”
我有吗?
“张槐序,那边有家甜甜圈店,要去看看吗?”我指着那家名叫“sweet”的店。
“甜甜圈?”他的目光快速地往那边瞟了一眼,虽然那一瞬间很短暂,但我似乎看到星星已经从他眼睛里冒出来了。
他低咳一声:“你吃那么多,不怕发胖吗?”
“哦。那我们回去吧。”
“等会........你没吃饱回去也不好,还是过去看看吧。”
我假装相信地点了点头。
那家店里只有一个服务员,是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姐姐。
“欢迎光临二位,请问需要点什么呢?”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给她来一筐草莓甜甜圈,我要一杯冰咖啡。”张槐序指了指我,很认真地对那位小姐说。
一筐........
要不是羽丘早告诉我这厮喜欢草莓甜甜圈,我估计我会感动地涕泪横流吧,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
不一会,一篮子的草莓甜甜圈就端上来了,草莓酱是刚淋上去的,还在顺着甜甜圈往下流,看着挺有食欲的。
番外:张槐序犯病的真相..........
男生宿舍楼,606。
张槐序推门而入的时候,寝室剩余的五人有四个坐在椅子上,围成一个圈,翘着二郎腿,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另一个文弱的男孩儿和善地冲他招招手。
“哎,哥们儿,来得正好,过来过来,咱们要决定这606的老大是谁。”一个看起来有些痞痞的男生冲张槐序勾勾手指,道。
张槐序一挑眉,拉了张椅子坐下:“怎么比?”
“都会玩儿lol不?单挑太耗时,咱们组队,mvp,就是咱们606的老大,剩下的,依次往下排,同意不?”
“成。”
“来吧。”
一行五人坐在电脑桌前,摩拳擦掌,为了保证游戏的公平,统一连用校园网。
“啧啧啧,别说老子欺负你们这帮书呆子,老子盲僧贼6,一会儿,可别被老子的操作秀到了。”那个痞痞的男孩还作势压了压脖子,引来了其他四人的不屑。
“下路下路,索拉卡配合提莫推,草丛蹲一波........”
“可以杀可以杀........上上上......”
“盲僧对面暴君拿下.......”
“剑圣剑圣,中路拦截........”
“亚索嘛呢,上路被推了看不见呐........”
“水晶!快推!哎哎哎......漂亮!”
男孩子们的游戏,输出光靠吼,至于操作,就来不及细看了。
“可以啊!配合地不错啊!”
最终,张槐序以超神的战绩荣获mvp。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几人,一盘游戏后,都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兄弟们,能分到一个寝室啊,都是缘分,从今往后,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们一个碗刷。”
开学第一天,606寝室就在阳台上架起了火锅,一群人围着火锅蹲着,仰头狂喝啤酒。
“对了,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老大,你先来。”
“张槐序。我不想当老大。”
“啥?那你参加战斗干哈!”痞子哥喝了一口啤酒,嚷嚷。
张槐序嘴角微微向上一扬。
“因为不想认怂。”
“行行行,那轮到我........叫我阿秦好了,我真名不好听。”
“顾天胤。”
“孟浩然.......”
“奕向晚。”
年少时男生的友谊,有时就靠一场游戏,而长大过后,友谊,却成了一场游戏。
“哎,对了,你们.....有没有对象啊。”阿秦问。
其他四人纷纷点头,表示有了。
“什么?孟浩然你居然也有女朋友啊......她不会是个生猛女汉子吧......”
“才,才没有,我家那位.....超可爱。”孟浩然推了推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
相互确认过眼神,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转头看向张槐序。
“老张,你长得.....啧,也还算帅,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连孟浩然这种弱鸡一样的人都有了。”阿秦一拍张槐序的肩膀,深表同情,
“哎,那你总有喜欢的妞吧,走啊,老子带你去摆平她,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人是我阿秦摆不平的?”
“.........”
“还是说人家压根儿就不知道你喜欢她?”
这个问题问到了张槐序的痛处。
他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她算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啧,什么知道不知道的,磨磨唧唧的,我跟你讲,男人!有喜欢的姑娘,就得追!来来来,让我来教你。”
阿秦东翻西找,翻出一本笔记本来,书名是自提的,《霸道总裁的自我修养》。
“看见没,精华全在这儿了,现在的女孩儿啊,就吃这套,不必感谢我,这是老子对全寝唯一的单身狗的馈赠,绝版孤本哦~”
张槐序嫌弃地看了一眼:“拿走,我不需要。”
“给你你就拿着,不然你什么时候才能加入我们的行列。”
于是,那天晚上,张槐序挑灯恶补.......
(打脸日常)
“老张,你什么星座啊,别别扭扭的。”
“我不信星座。”
“我给你算一卦恋爱配对,超准.....”
“........巨蟹和双鱼.......”
第四十六章 小鸽子,好久不见
“你怎么不吃啊?”
“只有你们女生才喜欢草莓味的东西吧.........”张槐序假装喝着冰咖啡,眼神在躲闪,时不时地瞟一眼那些草莓甜甜圈,就像一个内向的男孩子在偷看自己喜欢的姑娘似的。
“没事,吃,就当是帮我吃的。”
我真不忍心拆穿他,毕竟,这可是我的道歉礼物。
“你说的?”
“嗯,我说的。”
他这才皱着眉头捏起一个甜甜圈,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才“含泪”咬了一大口........
“离歌?张槐序?”
干净透亮的声音,像阳光一样。
抬头,熟悉的微笑映入眼帘。
“沐熙学长?”
“真是你们啊,你们也考到这儿啦。那你们,在哪里上学啊。”
“在a大。”
“哦,我在c大,我今天和你们学校体育部的部长要开一个部长级会议,不能跟你们细聊了。杭州我已经大概了解过了,哪里有好吃的,好玩儿的,下次带你们去啊。”
“谢谢学长。”
“离歌,留个电话吧,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好.........”
沐熙简单地打了几句招呼就走了,反观张槐序,他似乎很讨厌沐熙,沐熙问他问题,他也不回答。
回到宿舍之后,琪琪出门去了,寝室里只有路之瑶一个人在看音乐剧。
我从柜子里拿了个苹果,去卫生间里洗,转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又去拿了个苹果。
我将洗干净的苹果递给路之瑶。
她偏过头来,楞楞地看着我,随后指着苹果,难以置信地问:“这是给我的吗?”
“嗯,给你的。”
她忽然将头低下去,似是喃喃自语一般小声地说道:“你不知道吗?我以前,学校里有一些不好的话。”
我摇摇头。
“好吧,谢谢你的苹果。”路之瑶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这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煞有介事的样子,我也不好多问什么。
只是给了个苹果,她就这么高兴吗?
我这时才想起来,她好像就是那个在校门口被欺负的女生,可是.......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那种会招惹小混混的女孩啊?
给羽丘打个电话吧........
我边吃苹果,边这么想。
电话铃响了许久,才有人接听。
“喂,小鸽子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嘈杂,还有狂欢尖叫的声音。
“羽丘,你在哪儿呢,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在杭州吗?”
“呃.......我要过几天才会过来,我现在和同学在外头玩儿呢,先挂啦。”
“好,你来了我去车站接你。”
“ok,拜拜.......”
电话挂断了。
我长叹一口气,倚靠在天台的围栏上,该说的话没有说完,这让我觉得浑身难受,不过她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给我打电话的频率越来越少了,即便拨通了,也很快就挂断了。
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啊........
相处了一段时间过后,路之瑶的话也渐渐多起来,她笑起来文文气气的,袁琪琪一开始和我走得比较近,现在逐渐和路之瑶更加熟络了。
倒也不是我不想融入他们,只是时间久了,我更喜欢做一个聆听者。我的嗓子也没有这个条件,能让我像琪琪说很多话,也不能高声大笑.........
我活得挺没意思的,但又逐渐开始有意思了。
那天晚上,路之瑶和我们坦白,她在之前学校里,受到过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们骂她是“狐狸精”,“风骚怪”,还污蔑过她的清誉。
“她喜欢的男生和我告白,她就和别人说,我勾引她的男朋友,可我真的什么也没做过.......”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我,我只是想交个好朋友而已........”
“琪琪,离歌,谢谢你们,愿意和我做朋友。”路之瑶对我们说。
或许每个班里,都会出现过这样的一个人,长得很漂亮,却被人唾弃,但在唾弃她的人之中,大多数人都只是跟风唾弃,没有人了解她真正的样子,只是以讹传讹,让她变成了大家所讨厌的人。
我相信路之瑶不是那样的人,那样的人,眼底不会有这样清澈的光。
大学的寝室生活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但也挺不一样。
比如说,大学里并不像高中老师说的那样,“到了大学你们就解放了,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你。”我们照样要每天六点起床去上早自习,上一两节课,回寝室睡一觉,再去上课或上晚自习。
至于逃课,逃起来的确比较轻松,但也要同时做好期末挂科的准备。
我照样每天按时上课,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过着三点一线的普通生活。
路之瑶和袁琪琪参加了学生会,常常在寝室里追剧追到一半就跑出去做事情了。张槐序也有了自己的小圈子,我们一起吃饭的次数也不太多了。
一天下午,我在寝室里做笔记,忽然就接到了安羽丘的电话。
“喂?亲爱的?你在哪儿呢?”
“我在宿舍啊,你咋了?”
“嘻嘻,你往你们宿舍楼底下看看。”
宿舍楼有什么好看的.......
我撩开窗帘,朝底下看,只见一个穿黑色裹臀裙的带着墨镜的高挑女子,微笑着朝我招招手,大声喊道:
“小鸽子!好久不见!”
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即便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我都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她来,不靠任何的推断,单单凭着记忆里的那分感觉。
我一路狂奔下去,撞到人了,也没来得及说一声抱歉,直到我站在了她面前,她张开双臂抱住我,在我耳边说道:
“小鸽子,你的女王大人回来咯!”
我有很多话想问她,比如,为什么这么久不见我,为什么没有消息,为什么经常待在那些很吵闹的场所.......
可千言万语凝噎于喉,最后,只是轻轻落下一句:
“欢迎回来.......”
只要她回来了,她还当我是朋友,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羽丘开车带我去了大学城里,走进一家很有名的日料店。
“来,小鸽子,敞开吃,今天我买单。”羽丘笑眯眯地把菜单递给我,“这家店的鲑鱼卵寿司很好吃的.......”
我知道羽丘家的经济条件,自然也就不跟她客气了,零零散散地点了些东西。
“羽丘,你在哪里上学啊,无聊的时候我好过去找你。”
“我啊,我在一个贵族学校上学,名气不咋的,不好意思搬出来献丑。你知道的,我高考没考好呗。”
“这样啊,好可惜,你之前一直和我说想去中国美院的........”
“中国美院啊........”她远远地向外头遥望,惨淡地笑了一下,“大概是我配不上吧.........”
中国美院一直是她的梦想,羽丘的文化成绩,说实话,还算有的救,美术成绩那绝对是能算扛把子级别的,怎么就落选了呢?
“不提这个了,小鸽子,大学生活怎么样啊?你们寝室的人有没有欺负你?”
我摇摇头。
“没有,她们对我很不错,尤其是有个女孩,跟你一样叽叽喳喳的,很烦。”
“死丫头,敢嫌老娘烦?”羽丘不客气地在我头上狠狠敲了一下,随后又笑笑,“还好,你终于出师了。你知道吗?你刚来枫翎的时候,闷声不响的,我对你这么好你都爱答不理的,有人欺负你,不反抗也不说话,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软柿子的闷葫芦。还好有姐在,不然,你寝室里的人才受不了你呢........”
哲学里有句话说得好:文化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而深远持久的。
现在的我,偶尔也有想管闲事的心,两天不跟人说话,突然就有点不自在了。不过,这并不坏。
“大学里有人向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对了,张槐序也跟我在一个学校,你们俩应该也很久没见面吧,把他一起叫出来吃饭吧。”
“不!不行!”羽丘像打了鸡血似的从桌子上跳起来,阻止我,见我一脸讶异,她才接着解释道,“他这种富家子弟,来了肯定都是点最贵的,浪费钱又浪费东西的,再说了,今天咱们闺蜜组局,他一大老爷们儿来做什么?”
我嗤笑道:“你堂堂大小姐,还会心疼钱?”
“偶尔心疼一下不行啊!”羽丘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像一只炸脖子的公鸡,别提多有趣了。
晚上,我直接没回宿舍,和羽丘在外头睡了。
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羽丘忽然问我:“小鸽子,你相信命吗?”
我那时困极了,随口答道:“都说了,命运天注定,既然老天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是吗?可我,不太想接受呢,这样的命运..........”
第四十七章 That boy
第二天一早我就回学校去了,我不能耽误早自习。羽丘昨晚喝了点红酒,晕晕乎乎的怎么也叫不醒,我给她掖好被子,就离开了。
“啊,累死我了......该死的,我做梦都没想到上大学都会这么累。一天就四节课是没错,但一节课两个小时是什么鬼,我屁股都坐烂了........”
结束了上午的课程过后,袁琪琪打了个哈欠,抱怨道。
“你呀,就别抱怨了,金教授的课你可一分钟都没听,刚上课你就睡着了。”路之瑶调侃道。
相熟之后,我发现路之瑶的性格处于一个平稳状态,既没有琪琪那么活泼外向,也没我这么沉闷寡言,很符合中庸之道。
“好饿啊,我们去吃饭吧.......”
“还吃啊,你课间才吃了一笼包子哎。”
“嘶.......路之瑶你,是我现在对你太好了吧,这么放肆!”
“啊!”路之瑶一下子躲在我的身后。我和她们的互动方式多半就是像这样,成为她们之间的人形肉盾。
袁琪琪闹着闹着,手机忽然响了一下,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过后,笑眯眯地对我们说:“阿胤要我去篮球场给他送个水,你们陪我一起去吧?”
“不必了吧......你们二人世界,带我们不太好吧。”我说。
“去嘛去嘛!我让他请你们吃饭~”袁琪琪像个小兔子似的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长叹一口气,看了看路之瑶,她一副“我听你的”的表情。
时间还早,现在去食堂估计也要排队。
“那好吧。”
“耶!那我们快走吧!”
袁琪琪跑去小卖部买水,回来的时候却拎了三瓶水回来。
“喏,这两瓶给你们!万一遇到了心动的男生啊,就有备无患了!”
“.........”
学校的篮球场和体育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方,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到篮球场来,这里比较偏僻,在篮球场的也几乎都是男生。
大学有意思的事儿多了,应该很少会有女生在这儿巴巴地看男生打球。
“阿胤!”袁琪琪边跑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扑到那个男生怀里,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上次在宿舍只是粗略地见了一面,现在这样看,顾天胤个子真的很高,袁琪琪在他怀里就像一只小动物似的。
我的目光一转,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槐序居然也在这里。
以前在高中的时候,他也不怎么碰篮球。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穿球衣的张槐序:已经是深秋的天气了,他还穿着红色的篮球背心,赤着膊,穿着短裤,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线条微微曲张,形成好看的弧度。他也戴了发带,看起来阳光帅气了不少。
我没有跟他打招呼。聪明的女人都该知道,男人搞事业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打扰。
“哎哎,你知不知道那个张槐序超帅的!听说人家还是个高材生,成绩好,球打的好,听说还是体育部下一任的内定部长,啊,这个世界上怎么怎的会有这种小说男主角一样的人........”袁琪琪送了水回来,一脸激动地拉着我们,一副花痴样。
“你是说,他参加学生会了?”
“对啊,你也太不关注我们这届的帅哥儿了吧。”
奇怪,张槐序也不像是这种喜欢出风头的人啊。虽然改了发型之后,蜂拥而至的小女生不在少数,但他实在是太低调了,话也不多,所以在女生中也就掀了一时的热潮而已。
现在怎么了?转性子了?
“哎?那个男生,不是那天送你回寝室门口的那个吗?”
“真的啊!啊!谭离歌,你不仗义啊,这种级别的帅哥居然偷摸着存着。”袁琪琪一脸懊恼。
“这话要是被你家那位听见了就好了,你就可以放心地去追张槐序了。”我故意提高了几分音量。
路之瑶凑过来附和道:“就是。不过要我说,还是隔壁c大的沐熙学长好,人帅,又温柔,还是现任的体育部部长,很多女孩儿都喜欢他的。”
我想我还是不要说话了........我这么低调的人,为什么认识的男生都这么.....出众。
球看到一半,忽然有学生会的人喊她们,说是有临时任务。
“离歌,我送你的水派上用场了!记得,一定要代我送给男神啊!一定要说是我给的啊!”袁琪琪边跑还边向我交代。
真是的.......这个朝秦暮楚的女人,自己的男朋友还在那儿呢。
中场的时候,张槐序用球衣擦了一把汗后,目光向我这里一瞥,像是看到我了,径直走过来。
我连目光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了。
“这个给你。”我避开他带笑的眼睛,将水递过去。
他接过水瓶,嘴角微微向上一扬。
“谢了。”
“那个,这个水是........”
“老张,你干啥呢,要上场了。”一旁的男生喊他。
见他不为所动,我指了指那群男生,问道:“你的队友喊你呢,不过去吗?”
“不急。”他双手叉腰,弯下身来,凑到我面前说道,“听你把话说完。”
“我.......我没什么想说的......你笑什么啊?”
“没事,你来了,我就想笑。”
什么啊,这到底是贬义词还是褒义词。
“老张,你墨迹完了没啊,教练要杀人了。”阿秦在一边吹着口哨,坏笑着喊了一声。
“来了。”
“我说你小子跟那姑娘什么关系啊,她笑你也笑的。平时见你看女生跟看石头一样,哥们儿还以为你不喜欢女的呢,咱吓得一天到晚要跟你保持纯洁的兄弟友情。”
张槐序毫不客气地回怼:“省省吧,就算我喜欢男人,也看不上你。是吧,秦.........”
“靠,不许叫老子的真名!”
.........
两个男生勾肩搭背着回赛场上了。我对篮球的兴趣不大,看了一会儿,也就回宿舍了。
今天下午没有排课,我一个人在寝室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醒来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碰巧震动了一下。
张槐序:“一个小时后,校门口见。”
“去做什么?”
“寝室组局,过来蹭饭。”
“那我去不太好吧。”
.........过了一会儿,张槐序才回复我。
“他们都带女朋友。”
我的脑子一下子嗡嗡一片空白,心里乱糟糟的,开心,踌躇又窘迫的感觉。
“你是我女‘朋友’。”
好吧,是我理解错了........不过现在是不是特别流行让朋友冒充男女朋友?之前安羽丘和张槐序也干过这样的事儿。
我下床,见室友都不在,思考了一会儿,才回复他。
“好。”
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聚餐,可是,“女朋友”那个身份,像毒药一般勾引着我,能让我以朋友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去满足自己的私心。
我打开衣柜,看着清一色的素色衣服,忽然就反感挑剔起来,在镜子前比了半天,觉得,我真是个怎么打扮都很普通的人。
衣柜的角落里,羽丘寄给我的衣服还是崭新的,因为我嫌这些衣服要么太暴露,要么太正式,一直都没有穿。
我套上一条白裙子,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笑笑。
终于像个人样了........
不对啊,只是吃个饭而已,我为什么要打扮自己?这样一搞,显得我特不自然。
最后,我还是只套着平时穿的白卫衣和牛仔裤出门了。
虽然我从出生开始就没参加过几次集体活动,但我不喜欢迟到,所以,我总会提前十分钟出门。
这次,我赶到校门口的时候,所有人正好整整齐齐地站在那儿。
“离歌?你也来了啊!太好了!”袁琪琪像个小兔子似的飞扑过来抱我。
她特意换了件带兔子耳朵的小白裙,画了淡淡的妆,特别可爱。
“好看吧?阿胤给我买的,下次我也带你去看看,有件小裙子特别适合你.......哎?离歌,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她说到最后特意压低了音量。
“张槐序叫我来的,让我帮他,演场戏。”
“哦哦哦,我懂我懂,朋友这种资源,就是得合理利用的,况且是这么帅的.......”
这时,张槐序忽然走过来,笑眯眯地一揽我的肩,对袁琪琪说,“可爱的小姐,聊完了吗?可以把‘女朋友’还给我了吗?”
他有意无意地将女朋友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像个少年在炫耀什么似的。
“哦哦,不好意思.......”袁琪琪一脸被花痴地跑开了,回头,她的男朋友狠狠地点了点她的鼻头,低声嗔怪几句。
顾天胤看起来像个很老实的人,相貌虽然平平,但从一言一行中,看得出来,他对琪琪不是一般地好,把她宠得像个小公主。
“喂,看什么呢。走了。”张槐序跟提审犯人似的掐着我的脖子把我往前扯,催着我快走。
我刚看到的美好意境,一下子又被打破了.......
第四十八章 你是年少的欢喜
晚餐的气氛如我想象的那样,尴尬。情侣和情侣挨着坐,男生也不能畅快地聊属于他们的话题。
说是聚餐,其实还是裂变成了很多人的二人世界。
我倒没有很在意,没有人跟我搭话,我也能一心一意地吃饭,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张槐序的室友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不时跟张槐序打手势。
装作看不见好了.......
张槐序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个劲儿地吃菜,吃菜,或者跟我一起冷眼看那几对儿情侣秀恩爱,无奈地笑笑。
整个场合,最热闹的两个,就属袁琪琪和阿秦了,他们两个都是话痨,一拍即合。顾天胤和阿秦的那个女友像是都不介意的样子,没有阻止,也没有不高兴。顾天胤一直看着袁琪琪说话,表情里甚至多了一分宠溺。
“对了阿秦,你真名叫什么啊?”
“靠,你们干嘛都这么关心老子的真名。”
“阿秦嫂,跟我们透露一下嘛.......”
“靠,阿湘你不许说。”
阿秦的女友和他一样,穿着紧身的皮衣,绑着脏辫,看起来痞痞的,却意外地好相处。
他不让说,我反倒好奇起来,偏头对张槐序低语:“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儿吗?”
“禽兽。”
“你骂我做什么?”
“我是说,他就叫秦寿。他家一脉单传,父辈又大多英年早逝,所以他老爸希望他能寿比南山,就叫秦寿了.......”
我差点没把鼻涕给笑出来。
好惨啊,叫秦南山都比较秦寿强吧.......
过了一会儿,他们谈论的话题越来越无聊了。
“不喜欢这儿吧。”张槐序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气氛太尴尬了。”
“吃饱了吗?”
“嗯.........”
“会演戏吗?”
“演戏?”
我还稀里糊涂的,张槐序忽然整个人倒在我身上,捂着肚子,一副难过得要死掉的样子。
“老张?你怎么了!”坐在旁边的一兄弟连忙扑过来,贴贴他的额头,又抓着他的胳膊。
我忽然就明白了,嗐,他这是在装病呢。
“你们吃,我送他去医院。”
“大嫂你一个人行吗?要不咱俩陪你去吧。”顾天胤对我说。
“没事,我可以。”
我假意背着张槐序跑出去不过百米,张槐序就开始拉着我的手飞快地跑起来。
“跑快点儿,那群家伙该发现了.......”
他拉着我奔跑的时候,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我只能看见,一个白衬衫男孩的素净背影,几乎充斥着我的整个视野,他回头,笑着的那一刻,仿佛所有星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年,杭州十二月便落了雪,我们跑出去的时候,雪才刚刚飘下来,在路灯暖黄色的灯光下下星星点点地落下来。
恰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着向我走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余光中
我们一直跑到了钱江大桥的中央,才放慢脚步。
“没力气了......我跑不动了.......”我趴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休息一下吧。”
我看着张槐序,他也看着我,两人都不明所以地笑着。
远处的山峦变成了黛紫色,和雪色和灯光一起,勾勒了一片唯美的景色。
“这里真漂亮.......张槐序,有你们在,真的太好了。”我望着对面的灯火通明,不由得感慨道。
“谭离歌,我喜欢你。”
他说什么?这几个字像是利刃一般,刺入我的耳内,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
“张槐序,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你。”
摩天轮上戛然而止的表白,我仍还记得,我本以为,张槐序这么聪明的人,认清了我的态度,他就会自己放弃的,可是,他现在还是对我说,他喜欢我?
“张槐序.......你知道,我希望凡事都能是公平的。”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但是,和我在一起,会伤害到你。我能给你的喜欢太少,而你给我的又太多,这样不公平的感情,不会维持太久。”
“你不相信我?”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只是,这是一个定律,以前再怎么相爱的人,如果那份爱出现了不平等,任何一方爱多了,或者爱少了,分手都是必然的结局。”
“我不希望我们会变成这样........比起短暂的结合,我希望.......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你和羽丘,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们任何一个人离开我,我都会活不下去的.......”
他欲言又止,想反驳我,最后,他忽然就妥协了。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不要后悔。”
他从随身口袋里取出一枚项链,一个一元硬币,用红丝绳串着。
“这是?”
“硬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送给我的。”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老师办公室吗?”
“不,更早........”
2008年,9月1号,我坐14路公交车去上学,上车的时候才发现,我没带硬币。
后面的人在催促。
就在我万分窘迫的时候,一个短头发的女孩走过来,默默地往投币箱里投了两枚硬币,冲司机师傅点点头,又转身示意我上来。
从头到尾,她没有说一句话。她的那双眼眸,不像同龄人那般澄净,深不见底。我太了解这样的眼睛了,里面盛满了孤独。
我觉得,我欠她一句谢谢,可是,我该怎么跟她说呢......直到她下了车,我都没能将那句谢谢说出口。
如果我还能碰到那个女孩,我会对她好一点,就算是弥补那句迟到的感谢。
安羽丘说,她喜欢沐熙,是因为阳光下他抬眸看她的一个瞬间,我想,我的那个瞬间,就是这个女孩,她一手将鬓发夹到耳后,低下头为我投币的那一刻。
这是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在一辆公交车上,从一枚硬币开始......
后来,我们住在了一起。我经常很早去上学,她是个夜猫子,所以我故意把她的闹钟调慢十分钟,让她多睡一会,推着自行车在墙角边等着,看她是怎样急匆匆地叼着面包,齐肩的短发一甩一甩,像个炸了毛的丸子。
每天的竞争对手,竟是她坐的那辆14路公交车,我喜欢一边蹬车,一边看她歪着头,在公交车上坐着发呆。
我毕竟没有言情小说男主角那样的坦率,不敢邀请她上我的双轮宝马,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表达那么一点倔强的喜欢。
如果她能回头看我一眼,我想,或许我会手忙脚乱地摔下车........
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进学生会吗?因为我想在你面前更光芒万丈一些,让别人显得不那么耀眼。
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就是为了一个人,高考少考一门,放弃保送清华的机会,背井离乡。认识你之后,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你依旧不喜欢我,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原来他不是为了体验高考才出现在学校,而是听说我父母离婚了,才在第一时间跑到校长办公室去,说了谎才要来准考证,导致他少考了一门课.........
细水长流,温暖的话,男孩回忆女孩的样子,那么深情款款。到底是多么喜欢,才能连这些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好像一个受到审判的人,肉体还站着,心却早已曲裾余地,绞杀一般。
痛!痛得压抑!
最后,他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谭离歌,我努力了,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我喜欢的女孩,还是不喜欢我........”
“你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而它,却是我这几年最宝贵的东西。谭离歌,你真以为,我是个那么热心的人吗?
不,不是。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图谋不轨.......我帮你出头,去医务室看伤,去吃路边摊,送你回家,带你来小公寓......通通都是图谋不轨!
我妈说,项链是不能随便戴的,只有你心底里独一无二的人,她的东西,才值得靠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你是那个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喜欢公平,我又何尝不是,你一直都在逃避我的态度,所以,我一直没敢把它挂在脖子上。我也怕,心交出去得太快,会换来一瓢冷水。谭离歌,我没有戴这条项链的资格,对吗?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还是在寻求我的态度,我知道,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心软,都能让他回心转意,可我根本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告白,都深入肺腑,直接抨击我的心脏,将我自私的心思全都连根拔起........
我一直觉得,我做的事是正确的,注定没有结果的事,就不该给别人希望。可我现在,我好想抱抱他,告诉他:
我也喜欢你!是心上独一份的喜欢。
如果,我真的将这句话说出口,就好了........如果我没有那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就好了........
如果,我是安羽丘,就好了........只有她,会那样义无反顾地表达自己的欢喜。
见我不说话,也不看他,他很平静地笑笑,
“你总是这样。”
他把项链随手丢了出去,不含任何怒气。
被他放在心上的东西,现在,他把它从心上撕扯出来,丢掉了。
我现在相信了,他不是因为一时赌气,才把项链扔掉的。他是真的,很累,很失望了........
“回去吧,结束了。”
第五十章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伤
我的祖母独自一人住在江南的水乡,姥爷很早就去世了。我很少与她见面,但在这个家里,就属她对我最好,带我在水沟里逮过螃蟹,在溪里划过船。她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老好人。
我于画纸外走来,染指江南,知了水的柔情,风的轻盈,还有那小桥。江南,四季如一日,有山有水有小桥,轻执画笔,景景皆可入画。乌篷船,油纸伞,蓝印花,跟不上时代的潮流步伐,却又独成风流。这里的风儿没有北方的凌冽,晚霞也温柔,桃花酿的醇香也可醉人。
拖着行李箱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走过,隆隆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姥姥家在村的东头,门前一塘池水,屋后一片紫竹,我一进门儿,只见老人家悠哉悠哉地躺在躺椅上扇扇子。
“姥姥?”我许久未见她了,她没了年轻时候固执的气息,花白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
听到我的叫唤,她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向我伸出宛如枯树枝一般的手,笑着:“小歌,你来了啊。”
“嗯,姥姥,我来了。”
“走啊,进屋吃饭去吧,床铺都给你收好了。”
姥姥做的饭都是用灶烧好的,米饭下会有一层锅巴,裹了糖,很好吃。她已经八十出头了,会酿酒,也爱喝酒,饭前,必须要来一小杯,才吃得下饭。
“小歌,长大了,变好看了啊。现在应该上大学了吧,你那畜生老爹,待你还好吗?我这闺女也不让人省心,居然把你养得这么瘦不拉几的.......”
不知是不是人一旦老了,都会变得爱唠叨,我姥姥年轻的时候,话也不多。母亲说:我随姥姥。
吃完饭,她领我去我的房间。
“太久没住人了,没怎么收拾,凑合一下吧。”
“没事,谢谢姥姥。”
“不打紧,姥姥困了,睡午觉去了啊,你也收拾收拾吧......”
这屋子落了些灰,有一扇朝阳的落地窗,床铺还很干净,应该是有人打扫过的。
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屋子里却只有我和姥姥,冷冷清清的。我妈是家里的独子,平日里,或许也只有姥姥一个人过春节吧,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没有家人待在她身边。
我不免有些心疼她,也很难想象,她是如何熬过这艰辛岁月的。
我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编辑短信:我到家了。
删除。
张槐序,你好吗?你回北京了吗?马上就是元旦了,新年快乐........
删除。
我倒头,将手机扔在一边,看着天花板,心想:哎,我在做什么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或许他现在,不想知道关于我的任何消息呢?
我闭上眼,朦朦
胧胧地睡去了梦里,张槐序拉着另一个女孩的手,我走在后面,喊不出声,也追不上去。那个男孩就在我的眼前,眼里却不再是我了........
凌晨三点,人生头一遭,从梦里惊醒。
此时,姥姥正巧开门进来,手里提着个盖了蓝色印花布的竹篮。
“哟,小歌,你起得这么早啊,正好呢,你姥爷正在山上呢,我给他啊,送点儿吃的去。”姥姥和善地微笑着。
姥爷?姥爷不是五十多年前就已经........
听隔壁的邻居家说,姥爷去世后姥姥就变得神经质起来,常常一个人对着村头的桃花树,一口一个老头子地自言自语着。
“小歌,要跟姥姥一起去吗?去看你姥爷。”
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上山,便点点头,穿了外套跟姥姥一同出门去了。
山路一路蜿蜒,昨夜雨疏风骤,路上还有些泥泞,连我走起路来都有些费劲儿,姥姥却身轻如燕地一路哼着歌,活像个去见情郎的小姑娘。
我的姥爷,就埋在山头的一棵桃花树下。此时还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枯枝挨着孤坟,看着不免有些荒凉。
“老头子,我来看你了,在这儿呆得还习惯不?我给你带了桃花酿哦,还有糖饼,都是我亲手做的,还热乎呢,快尝尝?”姥姥把竹篮里用盘子装好的食物一样样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好。
“这是小歌,咱们的孙女儿,你看是不是特漂亮?像我年轻的时候不?哎,要是咱们阿耀能懂事儿些就好了,你也能常常见到她........”
姥姥在坟头一跪,就是四个多小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姥姥,您这样,姥爷看了,心里也难过。”我对她说。
“是啊,我知道啊,我的老头子,五十年前就走了.........他走得太久了,以至于,我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可是啊,那个枕头上还有他的味道,抽屉里还有他爱抽的烟,他捡来的小炮仗,也还活得好好儿的,我就觉得,你姥爷还活着,只是见不到面而已,他还活着呢........”
她眼底有我说不出来的感情,有希望,也有失望,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或许她就是这么一个偏执的人,我甚至还听人说,姥爷去世的那天,她把前来吊唁的人全都打了回去,将门前的梨花木棺材一把火给烧了,抱着姥爷的尸首在雪地里坐了一夜,不哭不闹,也不发疯,就是抱着他,笑着说了很多话,从过去,到未来。直到三天后,她无能为力地看着姥爷的脸色泛白发青,皮肤散发出臭味,才认命地让人将姥爷带走安葬。
或许是因为依恋吧,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都是她和姥爷一起扛着的,忽然失去了
生活的依靠,任谁都会崩溃的。
不过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五十多年了,她都没有流过泪。起码外人都是这么看她的。或许是因为今天比较特殊,这样的言语,我在院子里坐了一个下午,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地说了不少。
我看到的姥姥,也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我有起夜的习惯。
晚上,我睡意朦胧地路过姥姥的房间时,看到她将头埋在姥爷的枕头上,抱着棉被,唠叨,眼里含着泪花。
“老头子,死老头子,你都把我抛下整整五十年了,我怎么还是这么想你.......”
我怔住了。
都说懂事的人,就连崩溃都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但其实只是你没有看到,在午夜梦回时,枕边空空荡荡,他的气息却犹存于世,心底,会是怎样的澎湃和动摇,当回忆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五十多年无处诉说的情话,会有多么生涩苦恨。
爱情,真的可以这么长久吗?以至于那个人都不在了,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我从来不相信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铭记一辈子,尤其是爱人之间。
爱情,薄如蝉翼,转瞬即逝,或许一念之间,就是两种人生........
2010年12月31日,11点59分。
窗外的爆竹声很闹,我失了眠,坐在床头,看烟花一朵朵散落,又升起。
“回去吧,结束了.......”
那个男孩说这句话时的背影,依旧清晰。他没有明说,究竟结束了什么,我也想过无数种答案,但我不愿意接受我的任何一种假设。
因为我明明,喜欢着那个男孩啊.......我顾虑得那么多,究竟是对还是错。像他那样好的男孩,我真的不愿意在他的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疮疤。
更何况那是他的初恋.......
那时我不知道,在午夜12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那个男孩站在雪地里,仰头和我看着同一片星空,对那个可恶至极的女孩子说一句:
“谭离歌,新年快乐,我.........还是很想你。”
由于前一天的晚睡,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几乎过了吃中饭的时间才瞌睡朦胧地下楼。
“小歌,昨晚爆竹声吵到你,没睡好吧?”姥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是你洛河表哥,快过来见见。”
我这时才注意到坐在姥姥身旁的那个青年。小麦色的皮肤,个头也不高,一张脸还算英俊,属于那种耐看型的男生。
“表哥好。”我简单地跟他打个招呼。
“你好,你是小歌吧,我也在杭州上学,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哦,自家哥哥,不用客气。”
“好的,谢谢表哥。”
姥姥和这个叫洛
河的表哥谈起天来有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从街坊邻居的八卦聊到国家大事,再从国家大事聊到气候耕种......
看着这个看起来精神很好,笑盈盈的老太太,我甚至有些怀疑昨晚是不是我看错了。
她装得那么坚强,或许只是不像想大家为她担心吧..........
“对了洛洛,小歌过两天就回学校去了,你们离这么近的话,顺便把小歌送回去怎么样?”
“没问题啊姥姥。”
所以就是这样,我被姥姥委托给了洛河表哥,这个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表哥.......
(本章完)
第五十章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伤
我的祖母独自一人住在江南的水乡,姥爷很早就去世了。我很少与她见面,但在这个家里,就属她对我最好,带我在水沟里逮过螃蟹,在溪里划过船。她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老好人。
我于画纸外走来,染指江南,知了水的柔情,风的轻盈,还有那小桥。江南,四季如一日,有山有水有小桥,轻执画笔,景景皆可入画。乌篷船,油纸伞,蓝印花,跟不上时代的潮流步伐,却又独成风流。这里的风儿没有北方的凌冽,晚霞也温柔,桃花酿的醇香也可醉人。
拖着行李箱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走过,隆隆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姥姥家在村的东头,门前一塘池水,屋后一片紫竹,我一进门儿,只见老人家悠哉悠哉地躺在躺椅上扇扇子。
“姥姥?”我许久未见她了,她没了年轻时候固执的气息,花白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了。
听到我的叫唤,她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向我伸出宛如枯树枝一般的手,笑着:“小歌,你来了啊。”
“嗯,姥姥,我来了。”
“走啊,进屋吃饭去吧,床铺都给你收好了。”
姥姥做的饭都是用灶烧好的,米饭下会有一层锅巴,裹了糖,很好吃。她已经八十出头了,会酿酒,也爱喝酒,饭前,必须要来一小杯,才吃得下饭。
“小歌,长大了,变好看了啊。现在应该上大学了吧,你那畜生老爹,待你还好吗?我这闺女也不让人省心,居然把你养得这么瘦不拉几的.......”
不知是不是人一旦老了,都会变得爱唠叨,我姥姥年轻的时候,话也不多。母亲说:我随姥姥。
吃完饭,她领我去我的房间。
“太久没住人了,没怎么收拾,凑合一下吧。”
“没事,谢谢姥姥。”
“不打紧,姥姥困了,睡午觉去了啊,你也收拾收拾吧......”
这屋子落了些灰,有一扇朝阳的落地窗,床铺还很干净,应该是有人打扫过的。
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屋子里却只有我和姥姥,冷冷清清的。我妈是家里的独子,平日里,或许也只有姥姥一个人过春节吧,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没有家人待在她身边。
我不免有些心疼她,也很难想象,她是如何熬过这艰辛岁月的。
我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编辑短信:我到家了。
删除。
张槐序,你好吗?你回北京了吗?马上就是元旦了,新年快乐........
删除。
我倒头,将手机扔在一边,看着天花板,心想:哎,我在做什么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或许他现在,不想知道关于我的任何消息呢?
我闭上眼,朦朦
胧胧地睡去了梦里,张槐序拉着另一个女孩的手,我走在后面,喊不出声,也追不上去。那个男孩就在我的眼前,眼里却不再是我了........
凌晨三点,人生头一遭,从梦里惊醒。
此时,姥姥正巧开门进来,手里提着个盖了蓝色印花布的竹篮。
“哟,小歌,你起得这么早啊,正好呢,你姥爷正在山上呢,我给他啊,送点儿吃的去。”姥姥和善地微笑着。
姥爷?姥爷不是五十多年前就已经........
听隔壁的邻居家说,姥爷去世后姥姥就变得神经质起来,常常一个人对着村头的桃花树,一口一个老头子地自言自语着。
“小歌,要跟姥姥一起去吗?去看你姥爷。”
我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上山,便点点头,穿了外套跟姥姥一同出门去了。
山路一路蜿蜒,昨夜雨疏风骤,路上还有些泥泞,连我走起路来都有些费劲儿,姥姥却身轻如燕地一路哼着歌,活像个去见情郎的小姑娘。
我的姥爷,就埋在山头的一棵桃花树下。此时还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枯枝挨着孤坟,看着不免有些荒凉。
“老头子,我来看你了,在这儿呆得还习惯不?我给你带了桃花酿哦,还有糖饼,都是我亲手做的,还热乎呢,快尝尝?”姥姥把竹篮里用盘子装好的食物一样样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好。
“这是小歌,咱们的孙女儿,你看是不是特漂亮?像我年轻的时候不?哎,要是咱们阿耀能懂事儿些就好了,你也能常常见到她........”
姥姥在坟头一跪,就是四个多小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姥姥,您这样,姥爷看了,心里也难过。”我对她说。
“是啊,我知道啊,我的老头子,五十年前就走了.........他走得太久了,以至于,我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可是啊,那个枕头上还有他的味道,抽屉里还有他爱抽的烟,他捡来的小炮仗,也还活得好好儿的,我就觉得,你姥爷还活着,只是见不到面而已,他还活着呢........”
她眼底有我说不出来的感情,有希望,也有失望,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或许她就是这么一个偏执的人,我甚至还听人说,姥爷去世的那天,她把前来吊唁的人全都打了回去,将门前的梨花木棺材一把火给烧了,抱着姥爷的尸首在雪地里坐了一夜,不哭不闹,也不发疯,就是抱着他,笑着说了很多话,从过去,到未来。直到三天后,她无能为力地看着姥爷的脸色泛白发青,皮肤散发出臭味,才认命地让人将姥爷带走安葬。
或许是因为依恋吧,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都是她和姥爷一起扛着的,忽然失去了
生活的依靠,任谁都会崩溃的。
不过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五十多年了,她都没有流过泪。起码外人都是这么看她的。或许是因为今天比较特殊,这样的言语,我在院子里坐了一个下午,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地说了不少。
我看到的姥姥,也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我有起夜的习惯。
晚上,我睡意朦胧地路过姥姥的房间时,看到她将头埋在姥爷的枕头上,抱着棉被,唠叨,眼里含着泪花。
“老头子,死老头子,你都把我抛下整整五十年了,我怎么还是这么想你.......”
我怔住了。
都说懂事的人,就连崩溃都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但其实只是你没有看到,在午夜梦回时,枕边空空荡荡,他的气息却犹存于世,心底,会是怎样的澎湃和动摇,当回忆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五十多年无处诉说的情话,会有多么生涩苦恨。
爱情,真的可以这么长久吗?以至于那个人都不在了,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我从来不相信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铭记一辈子,尤其是爱人之间。
爱情,薄如蝉翼,转瞬即逝,或许一念之间,就是两种人生........
2010年12月31日,11点59分。
窗外的爆竹声很闹,我失了眠,坐在床头,看烟花一朵朵散落,又升起。
“回去吧,结束了.......”
那个男孩说这句话时的背影,依旧清晰。他没有明说,究竟结束了什么,我也想过无数种答案,但我不愿意接受我的任何一种假设。
因为我明明,喜欢着那个男孩啊.......我顾虑得那么多,究竟是对还是错。像他那样好的男孩,我真的不愿意在他的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疮疤。
更何况那是他的初恋.......
那时我不知道,在午夜12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那个男孩站在雪地里,仰头和我看着同一片星空,对那个可恶至极的女孩子说一句:
“谭离歌,新年快乐,我.........还是很想你。”
由于前一天的晚睡,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几乎过了吃中饭的时间才瞌睡朦胧地下楼。
“小歌,昨晚爆竹声吵到你,没睡好吧?”姥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是你洛河表哥,快过来见见。”
我这时才注意到坐在姥姥身旁的那个青年。小麦色的皮肤,个头也不高,一张脸还算英俊,属于那种耐看型的男生。
“表哥好。”我简单地跟他打个招呼。
“你好,你是小歌吧,我也在杭州上学,你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哦,自家哥哥,不用客气。”
“好的,谢谢表哥。”
姥姥和这个叫洛
河的表哥谈起天来有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从街坊邻居的八卦聊到国家大事,再从国家大事聊到气候耕种......
看着这个看起来精神很好,笑盈盈的老太太,我甚至有些怀疑昨晚是不是我看错了。
她装得那么坚强,或许只是不像想大家为她担心吧..........
“对了洛洛,小歌过两天就回学校去了,你们离这么近的话,顺便把小歌送回去怎么样?”
“没问题啊姥姥。”
所以就是这样,我被姥姥委托给了洛河表哥,这个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表哥.......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其实我们都是吃瓜群众
“离歌,之瑶,我订婚了。”
袁琪琪跟我们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三个正围在寝室里吃泡面,她这番语出惊人,吓得我差点把面条喷到她脸上。
她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们:“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琪琪,我理解你啊,上个星期跟顾天胤一起渡过了初恋这最最难渡过的铁门坎儿,也算是把爱情等级升满了。可这结婚不一样啊,你现在才.......快大二,人生才刚开始,哪能这么草草了事?”路之瑶放下泡面,推了推眼镜儿,十指交叉,一本正经地教育她。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其实我也觉得早了点儿。”袁琪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那天也是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这就对了,人都有冲动,冲动是魔鬼......”
“可我现在冷静下来了,我依旧支持我的选择啊,我已经想好了。”
我和路之瑶面面相觑,就像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菜被猪拱走了。
“你们别这样嘛!我只是订婚又不是结婚,你们就放心吧,在没有红本本的情况下,我和阿胤的关系都会跟之前一样的。”
“不,我们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我开口道,“我只是想,你结婚,我们得随份子钱,开销太大。”
“对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结婚得摆婚宴呐,选礼堂,挑婚纱.......还有好多好多步骤啊。不行不行,我得计划一下,就算以后新郎不是他,我总得结婚是不是?我还是未雨绸缪一下吧。”
袁琪琪绝对是水瓶座的典型,思维跳跃地如此之快。(我们最初的话题是镇口一家新开的牛排馆)
关于婚姻,我能想起鲁迅在《伤逝》里的一句话: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我眼中的爱情和婚姻很物质,也很深奥,和一个人结婚的理由可以盘根错杂,也可以由利而起。
所以,我羡慕袁琪琪的傻瓜爱情。
下午的文学鉴赏课一直从下午一点上到五点。内容很简单,就是听一个拿了把折扇的光头教授对着ppt滔滔不绝地扯古文。他一般不点名,所以听到一半就跑了的学生也不少。
我每次都会坚持坐到最后一分钟。因为这个老师很有说书人的腔调,说话很有韵味,而我又偏偏每次都能做到窗口的位置,在这样的情形下,看着枝头的银杏树叶掉下来,格外有意味。
况且,不用带教材。
张槐序选修了这门课,所以我经常来这儿蹭课,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但这两个星期都没有见他来,偶然被抽到点他名的时候,也是沈心妍站起来答到的。
今天的沈心妍就坐在我前两排的斜方,穿了浅杏色的衬衫,搭驼色
的短裙,戴了顶小贝雷帽,一头微卷发就从帽子里倾卷而下至腰间。光从打扮就看得出来,她是个文艺的姑娘,即便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但气质倒也不凡。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她的侧颜也很好看,既不棱角分明,也不太过圆润。或许是因为独自一人来上课,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
我其实一点儿都不讨厌她,就算她是张槐序的女朋友。
“好,同学们,现在我稍微点下名。”光头教授搓了搓手,拿起一本像古书一样纸张是深黄色的本子来。
身旁不少人纷纷拿起手机,火急火燎地群发信息,催自己的朋友们赶快过来答道。
“张槐序?张槐序在哪?”
“到。”沈心妍清了清嗓子,偷偷喊道。
“在哪啊?举个手。”
她愣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把手举了起来。
这就意味着,如果教授点了她的名字,她就没法为自己答道到了。(a大代点名会被记警告处分)
“沈心妍?沈心妍是谁?”
我已经看见她额角涔涔流下来的汗水了。
“到。”我将手举起来,答道。
我只是下意识地帮了她,没什么理由,就是想这么做了。我瞄到沈心妍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像是感激,又像是不服气。
我不禁笑了。
挺有意思一姑娘。
下课后,我理了理东西正打算走,沈心妍忽然就把我叫住了。
“谭离歌,你等一下。”
她别别扭扭地走到我旁边又不说话,只是一瞥一瞥地打量着我。
“没事我就走了。”
“你等一下!”她拦住我,整个小脸儿已经憋地通红。
“你为什么要帮我?”
“想帮就帮了。”
“你不讨厌我吗?”
“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是张槐序的.......女朋友。”
“那又怎样?”
我不屑地笑了笑。我看起来像那种会争风吃醋的女人吗?更何况,我还没那个资格呢。
沈心妍停顿了一下,喃喃道:
“你跟张槐序讲得不太一样。”
“哦。”
“他说你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而且,应该是个很容易被欺负的人。”
我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懂我自己。”
是的,比如说,我为什么要拒绝自己喜欢的人,又为什么跟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明明当初趋利避害的时候有一大把的大道理,现在想想自己的行为又觉得无厘头。
“你还是劝他来上课吧,不然,你一个人也挺无聊的。或者带个朋友来。”
我对她说。
她渐渐低了头。
“我没有朋友。他们都
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被宠坏的小孩。”
“可是你很漂亮。”
“谢谢。但是如果放在半年以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呢........”
我不是很有兴趣听她讲故事,我刚才已经听那个光头教授讲了快四个小时的故事了,早就精神疲劳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有兴趣听你的故事,我室友喊我吃饭,先走了。”
我走出去两步之后,她忽然又大声地喊了我一声。
这时,大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谭离歌,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根本就不是张槐序的女朋友!我骗你的!”她喊得很大声,像一个撒了谎的孩子在向我认错。
我心里颤了一下。
“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点名册上根本没有我的名字,我是来蹭课的。”
我回眸看她的一瞬间,阳光有些刺眼,心里有说不明白的情愫,令我觉得欢愉。
很多事情都发生地莫名其妙,而且对于过去的一些事,我仍然还介怀着,但最后的结果,都远胜我意。
挺好。
那天傍晚,我坐公交车去了c大,赴沐熙的约定。
之前我本答应要和他一起去散步,却和袁琪琪睡过了头,他因为这件事和我生气了很久,昨天才消气给我打了通电话,约我今天来c大。
我心里头是不大乐意的。
我喜欢一个人在路上走一走,想一些事情,看一看平日里不太能注意到的风景,若是有另一个人在旁边,反倒觉得破坏了这份安谧的氛围。
c大的校园比a大还要大上几分,我只来过一次,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又不敢上前去找人问路。我按照沐熙给我的地图弯弯绕绕了很久,才找到了c大的操场。
沐熙穿了一身简单的运动衫,靠在操场边的绿色网格栏上。
他见了我,笑了一下,等我慢慢靠近他后,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
“你这次很准时。”他晃了晃他手腕上的黑色手表,“我还以为你又不会来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虽然他的话语里没有讽刺的意味。
“上次我不是故意不来的,真的是不小心睡过头了........”我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
算了,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那我们走吧。”沐熙上前一步来牵住我的手。
我本能地将手往后一缩。他握住我的手时,力道并不大,所以我很轻易便挣脱开了。沐熙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那个,我,我不习惯。”
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没关系,那就这样好了。”
此时正值傍晚,落日的余晖晕开一圈火红色的日晕,很漂亮。晚风徐徐地拂送来一阵阵花木夹杂的幽香。
但我却
无心欣赏了。
此时正是吃完晚饭,晚自修即将开始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情侣,也有抱着书去上学的学生,他们惊讶地看着走在我身边的沐熙,或捂嘴嬉笑,或议论纷纷,朝我们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就像见到动物园的猴子一样新奇。
我又陷入了高中开学初期在全班人面前做自我介绍的恐惧之中,即便那些目光大多并非投在我身上。于是,我把头低了下去,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人。
原本,我和沐熙是并肩而走,而现在,我则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像监狱长带着犯人出来游街似的。
“离歌,怎么了?跟在我后面做什么。”沐熙回过头来,不解地对我说。
“沐熙,”我鼓足勇气,对他说,“我们......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在校园里散步了。”
(本章完)
第六十章 岁月神偷
“为什么?”
“我散步是为了让心情愉悦,能享受一下安静得时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动物园里的猴子。”
“怎么,你不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吗?”
我摇摇头:“嗯,不喜欢。”
他用一种看怪胎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可真是个怪人。”
你才像个怪人。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不愿意成为人群的焦点的。我记得你高三的时候,每天都没日没夜地背书,拼了命地......
《青春散落成歌》第六十章 岁月神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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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故事的开始
我将他的胳膊架住,想将他抬到屋里去。他的手笔直地垂了下来,露出来一小节手腕,以及手腕上粉色的小皮筋。
我盯着那根皮筋看了很久,才费劲儿地将他搬到屋里去。
这个房间不算太大,两室一厅,田园小清新,家具什么的都很简单,只有一个书房是极简的北欧风,和整个家的风格有点儿格格不入。
而且,自从有了高中租房的经验,他这次几乎没有留空间造厨房。
我把他扔到床上,几乎将他家的房间都逛遍......
《青春散落成歌》第六十一章 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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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始独行者
他忽而莞尔一笑,歪着头问我:“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笑得更嚣张了。是只属于少年的那种恣意和狂妄。
“你还记得我母亲吗?两年前,她过世了。”
时隔许久,这还是张槐序第一次提起自己已经逝世的母亲。
母亲刚去世的时候,眼前这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是怎样蹲坐在黑暗里,终日郁郁寡欢的。现在倒是被时间打磨地温润如玉了。
“自然记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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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影子人
不知是我心存芥蒂,还是我和张槐序有些许的心照不宣,那天过后,我便很少能见到他。唯一的交集就只有在马哲课上,遇到了,萍水相逢地寒暄几句就分道扬镳了。
这样的关系,其实让人很苦恼。可万一跨出了那一步,或许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我不敢拿他去赌未来。
一天下午,我在图书馆里背了一整天的马哲,闷得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约摸三点的时候,我收到了袁琪琪的一条短信。
“我们五点在校门口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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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回到刚开始的地方
“砰!”
我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那个我原本日思夜想,儿时遇到困难会第一个记起来的人,现在我却不想再看到她一眼。
或许她说的都是实话,她真的想要对我好一些,但是我知道,她更在意的,还是我的那副嗓子。
若她关心的真的是我,怎么会离家四年都不来看我一眼,怎么会在我高考那天跟谭耀提离婚,又怎么会连我从北京转到杭州读大学都不知道。
这样想来,其实她对我一无所知。
我摸出放......
《青春散落成歌》第六十四章 回到刚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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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橘子和背影
“小鸽子!你丫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啊,这里有很高的房子,还有马路?”
“拜托,小姐!全世界都有很高的房子和马路。您高考语文是怎么考到120分的。”羽丘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嚎叫着。
今天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不营业,羽丘就把咱俩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另一家小众的轻吧里。
关于张槐序上次的怀疑,我一直耿耿于怀着今天约她出来,也是想将事情问个明白。
但她似乎忘记了,我是个路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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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晚安晚安
占有欲强可能是天蝎座的通病。
我把手机收好之后,非但没有因为争吵而觉得沮丧,反而放松地叹了一口气。
时间久了,沐熙早已不是我初见时那个温文尔雅处事圆滑的钢琴王子了。他脱下面具后,其实也只是一届凡人。
我对他,更多的还是亏欠吧。
回看张槐序这厮,火车一开他就晕车了,这会儿已经靠在座椅靠背上睡着了。
这个明明只大我半岁的男孩子,骨子里透着同龄人没有的老成,连梦里都是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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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渐近的心跳
哪有什么天生高冷,只是岁月里,你是我唯一愿意温柔以待的人......
今天阳光很好,我和张槐序坐在咖啡屋里吃早餐。
两年前我上完补习班,走过咖啡店的门前,希望里面坐着的女人是我,两年后,我望见咖啡屋外走过的穿校服的孩子
希望我能是其中的一个。
“哎,张槐序,我们这样会不会很奇怪?”我小口地抿着咖啡,对对面那个漫不经心地啃面包的男孩说。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下,回答道:
......
《青春散落成歌》第六十七章 渐近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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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贩卖姬
回到高中之后,在操场走了一圈,依然感觉是在逃课闲逛,大学再也没和谁慢悠悠的逛过操场了,那一年高考后我世界里的夏天真的就不再像夏天了,看着教学楼里下课拥挤的走廊。
那一瞬间,好想回到以前啊.......
那时候流行一首叫《爱情买卖》的歌。正如歌词所说的那样,爱情是无法被贩卖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假装爱上一个人。
他没有见过我上课时百无聊赖的侧颜,也没有见过我呼呼大睡时难看的睡相,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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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我还是很喜欢你
2012年7月3日,我想向一个喜欢了很久的男孩子告白,只是不知道,错失良机这个词眼的后面,可不可以连着殊途同归。
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风走了八千里地,不问归期。
我和张槐序去了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里吃午饭。
“你打算暑假一直待在这里吗?”
张槐序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正兴致勃勃地啃一只奥尔良鸡翅。
我愣了一下,心中飞快地反思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即便心中慌乱,我却还是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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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错吻
男女之间是没有纯友谊的,按理而言,我应该与你老死不相往来。可即便如此,我依然还想离你近一点,一点就好。
frommrzhang''sdiary
“你要回去?”
“嗯,是啊,我探望完我的父亲之后就走。”
“你昨天不是还说.......”
“我的室友们让我回去的!”我抢在他之前说了话,“她们说我不在也挺无聊的。”
......
《青春散落成歌》第七十章 错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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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in the world
洛河带我去了技校旁边的一家小餐馆,是个不起眼的路边摊。
“我很喜欢这家店的串烧腰子,只是泠泠嫌脏,从来都不肯来.......”洛河打开一罐啤酒,一口气把酒全都灌下去。
淡黄色的啤酒顺着脖颈一直延伸到衣服里去,将白色的衣领都染成了淡黄色。
洛河被啤酒的气体呛得直咳嗽,却故作豪气地把空酒罐往桌子上一拍,又开了一罐啤酒。
听姥姥说,洛河是他父母的心肝宝贝,别说是烟酒,连零食都很少......
《青春散落成歌》第七十一章 in the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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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轮回
在一阵电话铃中,我看到了清晨的天空。是阴天。
“喂?”我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是我。”一个疲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我看了一眼手机的备注,才接着说:
“沐熙学长?有事吗?”
“我想跟你谈谈。”
“.......”
照理来说,我是该去见见他的。
于是我点点头。
“好,下午两点可以吗?我还有事。”
“嗯,好。”
我把电话挂断后,百无......
《青春散落成歌》第七十二章 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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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孤独的人
“呀,离歌,你不是去北京了吗?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路之瑶拉着行李箱进门的时候,我还在专心致志地拼那些碎片,底下垫着一篇写到一半的实践报告。
我拼凑出来的东西依旧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公式。这不会真的是他的草稿本吧。
我长叹一口气,回头对正在整理东西的路之瑶说:“怎么?这次又去哪了?”
“这次啊,跟吉他社去参加公演去了。”她一边说一边把一张海报递给我。
“你还会弹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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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逆鳞
沐熙和我说,按照c大的规定,大二结束之后,他们应该去各大企业做实习生了。虽然有点早,但也是为了尽快适应社会。他没有去音乐学院做教师,而是选择了去一家私企,做起了公关部的工作。
洛河似乎是下定决心要离开穆泠泠了,每天都把自己的事安排地很满,偶尔也会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出去。
我说他花花公子,他嘿嘿笑了笑,也不反驳什么。
其实有一次,我在学校门口碰到过那个金发女孩,那时,她正一边嚼着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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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熙者出局
“高考之后,你不是一直问我,我考取了哪个学校吗?好,我现在告诉你。
那个夏天,我拿到了中国美院的合格证,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进中国美院,去塞纳河畔写生,是我最大的梦想。
但这个社会上,光有梦想算什么?
我拿着合格证回家的那天,家里就已经没有人了。我爸生意失败,带着我妈逃到了美国,我就像个垃圾一样被他们扔在这里........
我爸名下所有的房产都被查封了,可笑,我第一次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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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一阕离歌与谁听
羽丘拉着我,一直跑到马路边。
她突然甩开我的手,大骂道:“你是笨蛋啊!那男人都这么明目张胆了,你丫的就应该直接往他脸上来一拳,把他给断子绝孙了。居然还丫的被他给欺负。在外面千万别说你是我罩着的,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怕你是要让他欺负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你有没有一瞬间,会后悔上一秒所做的事?
是的,我后悔了。我后悔将那些过分的话说出口了。
“你咋不说话呢?你是被......
《青春散落成歌》第七十六章 一阕离歌与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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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黎明前夜
“起来吧,去看看她。”张槐序说。
我摇了摇头。
我见不得那刺目的白布,扎得我眼睛生疼。
“请问二位是安羽丘的家属吗?”
“不,我们是她的朋友。”
“哦,这死亡证明,是需要家属签字的,你们看看,怎么才能联系上她的家人.......”
我的羽丘是个可怜人,即便走了,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的。她的那对儿亲生父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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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再见了,安羽丘
我开始抽烟了。
张槐序不让我出门,我整日整日地空想,什么都不想做,看世界总是带了灰蒙蒙的一层。
我在一家破旧的店面里买了香烟和打火机,我不敢让张槐序看见我抽烟,就在附近找了个僻静的街角,慢慢蹲下来,笨拙地打着火。
香烟被点着了,冒出一缕白烟,夹杂着刺鼻的烟草味。
我吸了一口,还没尝着是个什么味儿,就马上把那一口气啐了出去。
又涩又苦,还呛喉咙,就像往喉咙里放了个烟囱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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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无他
为你弹奏萧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而我为你隐姓埋名,在月光下弹琴
,对你心跳的感应,还是如此温热亲近,怀念你那鲜红的唇印.........
周杰伦《夜曲》
年少,她总是嚷嚷着,长大后一定要和最爱的人去听演唱会,二十岁的时候,她这个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也永远活在了二十岁.........
秋天总能触及一点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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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亲密爱人
大夫说,我的嗓子好了四五成了,虽然这几日哭也哭了,喊也喊了,但好歹把心结解开了,这病呢,也就好了一半了。
不过我这辈子都与歌坛无缘了。
我只当日后少了一条谋生路,没什么可惜或不甘的。母亲却一个人埋着头默默地走了,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我这段时间伤心又伤神,她全然不知,我来医院复查的日子,她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张槐序陪我去医院复查完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
......
《青春散落成歌》第八十章 亲密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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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北城 回去的路
他拿了个东西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这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臂摸到他的手,接着摸到他手里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你的生日礼物。”他笑着说。
“生日?你记错了吧,我生日还有很久。”
“没关系,就现在。”
“哦.....好吧。”
回想往年,他每年都会给我送礼物,一开始,是一本周杰伦的手抄歌词本,之后的每年送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
《青春散落成歌》第八十一章 北城 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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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再见,我的一生所爱
我知道他是在装睡,因为他一直都是个聪明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我更愿意跟聪明人打交道。
因为很多事情你不必说,他们一点就通。就像张槐序,他明白,我是铁了心要走,不论他说什么,都是留不住我的,所以,索性跳过了留我的环节。
我走到地铁站的时候,总觉得好像有谁再叫我。
不是小鸽子,
而是,谭离歌。
叫我全名的人不少,可这个声音,我一听就认得出来是谁.......
我回......
《青春散落成歌》番外:再见,我的一生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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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鹧鸪天 春尽夜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发生的概率都是50%。这件事会发生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非只有两个,会,或者不会。所以,不必太计较自己的选择,也不用太担心未来,事物总是遵守着其中的定律,该发生的事,无论你怎么规避,都还是会发生的。
五年后,我回国了,接受了一个记者采访。
“谭小姐,请问,您为什么会想成为一个作家呢?”
“我想,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吧,只是世界上那么多的事情里,我选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那......
《青春散落成歌》第八十二章 鹧鸪天 春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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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故人归兮,应是过往
2018年的江南很暖,暖到能融化一切的薄凉。
我站在她的墓碑前,看那春草繁盛。
“羽丘,我来看你了。”
我本以为,再次见到那张微笑着的黑白照片时,我会像之前那样哭得泣不成声。但我没有哭出来。
安羽丘离开了,张槐序也不在了,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五年里,我变得开朗,也再也没有流过泪。一群金发碧眼的人中,我总是能看见一个明丽的身影,越是热闹的地方,我就越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青春散落成歌》第八十三章 故人归兮,应是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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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自渡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像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
拿着你给的照片熟悉的那一条街
只是没了你的画面我们回不到那天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我辞去了英国的工作,在北平定居了。买了间不大的房子,一个人住在近郊,写写东......
《青春散落成歌》番外: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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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近年来,北京的一些老旧街巷已被高楼大厦所代替,近日,市政府将会把枫翎高中一代的房屋和工厂全部翻新重建,规划出一片新的人工林,以下是本台记者的追踪报道.......”
我一边吃着早饭,听着字正腔圆的播音员播报新闻,脑子却漂空去想别的事了。
昨天,我去见了一个人。
“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
坐在我对面的男孩,不,男人,今年应该有27岁了。27正是男子朝气蓬勃的日子,宛如初生......
《青春散落成歌》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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