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臣》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一章 重生 丝丝檀香味由口鼻传入,素雅安神,唤醒了裴盛秦的脑海与记忆,让他知道原来自己还没有死亡。 睁开眼,入目的是花色繁多的帷幕,裴盛秦正躺在一张大床上,他不知道现在所处的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前一刻的记忆历历在目,报名时空旅行,登上时光机,机械故障,卷入时空乱流前最后一刻听到的是导游的呼喊:“各位游客不要惊慌,公司会想办法追溯时光痕迹来救援你们的!” 裴盛秦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以前林林总总也有过时光机故障的案例,从未有坠入异时空的游客被救回的例子。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或许他已永远无法离开现在所在的这方天地,不知是在过去还是未来,也不知是位于哪一方空间。 起身,这是一间宽阔的屋舍,屋中器具古雅华贵,穹顶由房梁和瓦片构成。有一汉服少女枕于床沿,她被裴盛秦惊动,抬头惊道:“公子终于醒了。” 虽然音调有些古怪,但还是能听出这是汉语。裴盛秦悬紧的心放下了大半,庆幸,这里大概是古中国无疑了,总归不是完全未知的世界。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话从口出,同样是这古怪的口音。身体想必已经在时空乱流中被撕毁,不知灵魂如今留驻的驱壳属于何方神圣。 “公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莫非这次大病把脑子烧坏了?”少女望着裴盛秦,满脸疑惑。 依旧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裴盛秦忍住心中的极大不适,强笑着问:“脑子有些发懵,突然间许多东西便想不起来了。劳烦告知,如今是哪朝哪代,今夕又是何年?” “公子怎么能说这种话,这是大逆不道的,若被长安的言官听见,会给大人引来麻烦的。”少女脸色变得微黑,还是低声回答道:“如今自然是大秦朝,今日是建元十九年八月二十。”想了想,少女又补充道:“这是在家中,奴婢是公子的婢女,公子是梓潼太守裴元略裴大人独子。裴大人可是追随陛下扫平诸国的名将,威名赫赫,公子此次大病,就连冀青幽诸州与西域都护府的官员都不远万里派人来送礼问候呢。” “这么说,这里是太守府了?”原来是到了扫平六国的秦朝啊,秦朝的法律这么严峻吗,连说一句哪朝哪代都犯忌讳。 大秦建元十九年,梓潼太守独子,一股剧烈的违和感油然而生,裴盛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由皱眉思索。 “是了,公子熬过了这场大病,可是天大的喜事。大人上月去长安面圣,正巧今日回到了梓潼,奴婢这就叫大人来看看公子。”婢女见裴盛秦神情恐怖,言语怪异,也不敢多待。寻着借口说罢,便快速推门离去。 裴盛秦继续思索着,整理脑海里的混沌,史书上的记载渐渐明晰,终于找出了违和感的根源。 秦朝应该是郡守,直到汉代才改称为太守;年号亦是汉代才开始使用;更重要的是,秦三十六郡里没有梓潼郡,秦朝也并没有西域都护府。 这不是历史上的秦朝! 难道是后面某个以秦为国号的割据王朝?不对,那婢女说了这是扫平诸国的大秦朝,冀青幽诸州、西域、长安、梓潼,光是之前从婢女口中说出的那些地名连起来,俨然便已是一统天下的大帝国。 裴盛秦终于发现,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时空,他丰富的历史认知竟然卡壳了,理不清头绪。 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个穿着华贵袍服的中年男子来到了裴盛秦的面前,他五官刚毅,皮肤稍黑。他立到床前,关切地看着裴盛秦,问道:“盛秦,怎么样了?” 盛秦是我的名字吗?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裴盛秦?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他想必就是梓潼太守裴元略,裴盛秦的父亲?想到这里,裴盛秦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捉到了什么。又想到婢女先前所说,便试探着问道:“父亲此去长安面圣是为何事?” 裴元略一愣,似乎并没有想到裴盛秦第一句话会问这个问题,片刻后,突然大笑道:“先前那婢女还说我儿中了邪,我便知道我儿福大命大,哪能为区区一场小病中邪。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裴盛秦有些尴尬,忍住没有告诉他他孩子原本的灵魂或许已经被他口中的区区小病给弄没了。只能干笑着回道:“只是大病初醒,许多事突然想不起来了而已,或许多歇歇便好了。” “如此便好,只要人没事,就算把所有事都忘了干净也无妨,为父自会护你一世。”裴元略点点头,便就裴盛秦先前提的问题说了起来:“我大秦朝扫平诸国,一统天下,唯有南蛮猖獗,屡窥王境。陛下慈悲,不忍动刀兵,便耗了许多年,如今终于下定决定要发兵百万,御驾亲征南蛮了。此番唤为父进京便是面授机宜,让为父组织益州水师顺江而下,策应朝廷大军剿灭南蛮。” “为父先前已安排好了水师集结,整整七万人!三日后便出征。为父辅佐陛下征战天下,此生夙愿便是得见盛世大秦,天下宾服。待南蛮覆灭,为父便算是得尝毕生夙愿了。” 裴元略为黑的脸颊泛起阵阵潮红,那一圈红晕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这一位铁血开国名将对平定天下的渴望。 南蛮,哪个时代的南蛮如此强横,竟需百万大军进剿? 裴盛秦终于抓住了脑海中那灵光一闪的脉络,还差一些,就差一些便能看清楚了! 裴盛秦再次试探着问道:“陛下是御驾亲征么?那如今銮驾驻跸何处?” 裴元略沉吟片刻,道:“为父离京之前,陛下便已点齐八十七万大军出征,征南大将军提前得了圣谕,特率二十五万先锋军驻扎寿阳接驾。若是行程顺利,陛下想来已经到了寿阳行营。” 裴盛秦终于理清了脉络,呼吸声变得急促,问道:“父亲,寿阳在哪儿?” 裴元略不疑有他,说道:“寿阳远在淮南呢,就在淝水边上。为父不用管寿阳那边,只需带着益州水师一路顺江而下,想来南蛮畏惧大秦天威,定可传檄而定。” 父亲后面半句话裴盛秦已未听清,事实上,在听到淝水二字时,裴盛秦的思维便已彻底凝固。 一股剧烈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一切违和处终于不再违和,因为裴盛秦终于理清,这里并不是秦朝,而是前秦!是同样扫灭诸国,同样四夷宾服,甚至比秦朝疆域更广,更加强大的前秦! 那南蛮又哪里是什么南蛮,分明是偏安一隅的东晋,是所谓代表了汉家正朔的晋朝! 前秦建元十九年...终于想起了,这一年对应的是东晋太元八年,也就是淝水之战爆发的那一年。 脑海中相关的史料纷纷清晰起来,淝水之战中,秦军除了淝水主战场的百万大军外,确实还有多支偏师。而其中,便包括了七万顺江而下的益州水师。 天下无敌的前秦,差一步统一天下的前秦,最终会因淝水之战意外战败,未能完成统一的最后一步。 裴盛秦看着裴元略,这位仁慈的父亲,这位勇猛的将军。在历史上,他将带着七万益州水师,如飞蛾扑火般落入晋军的包围圈,最终与淝水主战场的百万秦军主力一起覆灭。 前秦虽未因淝水战败而立即灭亡,但包括梓潼在内,整个益州在战后都迅速被东晋所夺,裴氏又扎根梓潼,难以逃离。 梓潼裴氏,盛名满天下,如今世人歌颂的威名,在数月之后便会化作催命的毒药!一旦落入东晋手中,下场可想而知。 如果一切顺应自然发展,大概用不了一年,裴盛秦与父亲,以及整个裴氏家族,都该被东晋朝廷明正典刑了。 看着裴元略刚毅的脸庞,裴盛秦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这是他重活这一世的父亲啊!鬼使神差,他竟忍不住沙哑着嗓子开口,用哀求的语气问道:“父亲,可以不出征吗?”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章 杨诗意 裴元略终究没有理会裴盛秦的胡闹,临走之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嘀咕着:“难道真烧糊涂了?” 裴盛秦默然,他无法说出自几千年后得知的历史,无法告诉父亲一个叫做谢安的人物即将从东山走出,繁花似锦的大秦盛世即将在淝水河畔轰然倒塌,这个时代也没有人会相信如此荒诞的事。 甚至刚才鬼使神差说出那句话时,裴盛秦便已经后悔了。一统天下是父亲的夙愿,是如今天下无数大秦臣民共同的夙愿。百万大军征伐南蛮,怎么看都是注定好的完美结局,也是父亲建功立业万古流芳的大好时机。事实上,就连后世的史学家们读到淝水之战那段历史时,都是无比的震惊。 在这一时刻,作为裴氏独子,竟劝父亲莫要出征,也难怪被父亲当做烧糊涂了。 父亲走了,先前的婢女又回来了,婢女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的年龄,白皙的小脸此刻还带着些畏惧,想来她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裴盛秦脑子可能真有些不正常。 裴盛秦掀开被子,双脚套上床边备好的一双木屐,站起身来。他的身上套着雪白的绸缎里衣,床边还堆放着一套整齐的华服。 裴盛秦张开双臂,对婢女说:“过来。” “公子有何吩咐?” 她睁着怯怯的眸子,小兽般看着裴盛秦。 裴盛秦好气又好笑,怎么说也是来自几千年后的人,竟被古代一个小婢女当做疯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想对她做什么呢,没好气地说道:“服侍本公子穿衣。” “哦。”裴盛秦很清楚地看见她仿佛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难道还真当自己想对她做什么? 天地可鉴,裴盛秦只是看着那堆华服感觉无从下手罢了,古人服饰美则美矣,就是太过繁琐。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倚红。” “倚红偎翠,不错,是个好名字。” “嗯” 感觉她似乎是心不在焉地敷衍,裴盛秦微怒道:“我脑子真没问题。” “嗯。” 罢了,不与她计较。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裴盛秦努力摆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道:“许久不曾走动了,倚红,带本公子在府里逛逛吧。” 不久后,裴盛秦在倚红的带领下游览于太守府中。 太守府规模庞大,极尽奢华,称得上百步一亭,千步一林,对这一点裴盛秦并不意外。当年父亲与邓羌、杨安二位将军一同领兵伐蜀,这梓潼郡便是父亲亲自夺下。陛下授父亲梓潼太守,除开国家确实需要这个官员之外,也未尝没有酬功之意。 同时由裴氏举族牵涉到新附之地,也能更快的安抚梓潼百姓。裴氏迁梓潼郡至今已有十余年,可以说,裴氏,就是梓潼的天! 一路上寻找着话题,很快裴盛秦便与倚红熟络起来,小姑娘也终于相信他是个正常人。 “听大人说,公子先前还说胡话,不要大人出征呢。” “那时候迷迷糊糊的,脑子还没清醒,只恐沙场刀剑无眼,不愿父亲出战罢了。” “嘻嘻,原来如此,看来公子也是一片孝心。不过此次讨伐南蛮,却是陛下御驾亲征,大人不过是跟着捡功劳罢了,公子不必担心。” 倚红扬起小脸,笑嘻嘻地望着裴盛秦,似乎在说:呐,你还没我一个小姑娘见识高。 “嗯,是我糊涂了。” 裴盛秦终于确信,在这个时代,想要让一个秦人相信南征会失败,是难如登天的事情。对倚红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心想若你知道淝水之战的结局,不知会作何感想。 随意步入一处园林凉亭坐下,密布的树荫完美地挡住了炎炎夏日,顾看着园中百花争艳,倚红偎翠,又是说不住的感叹。 如果不出意外,几个月过后,此处大概便是一片焦土了吧。 尽管府中绿荫成群,让八月并不炎热,倚红仍是尽心尽责地从亭内取过一把团扇,在裴盛秦身旁小意的扇动。 清风徐来,说不出的享受。裴盛秦却又觉有些心烦意乱,父亲三日之后便要领兵出征了,难道历史真的无法改变吗?重活一世,就为了过几个月好日子然后被人一刀咔擦? 裴盛秦渐渐沉浸在思维中,不停的思索着,企图通过几千年的阅历想出一条解决之道。 发展蜀地将来趁乱割据?不行,几十年后的谯纵就是血的教训。那谯纵占据巴蜀,又恰逢桓玄兵败,刘裕灭桓,桓谦带着桓氏残存力量投了谯纵的西蜀。谯纵领有益州全境,又获桓氏之力,如虎添翼。结果在刘裕的铁蹄之下,短短数月,便落了个身死国灭。由此可知,在这个时代,一旦失去了中央朝廷的支持,单纯割据蜀地绝难成事,不过是待宰羔羊罢了。 北迁关中?关中是大秦心腹之地,淝水战败后倒是还能撑个十多年。不过战后定然天下丧乱,无数流民肯定都想逃到关中,届时流民遍地,败兵肆略,再加上蜀道艰难,裴氏一族上下数百口人,想要逃离益州谈何容易?更何况就算真能逃到关中,也不过逍遥十多年罢了,十多年后前秦仍然免不了亡国。 降晋?此路更是不用想,裴元略对大秦赤胆忠心,宁愿殉国也不会投敌的。裴氏的尊荣富贵都系于裴元略一身,裴元略不肯降,其他人想投降也没那资格。 提醒一下秦皇?后世的史学家分析,淝水之战其实充满了巧合,实在是秦皇苻坚被千古一帝的幻梦冲昏了脑子。按理说只要能够提醒秦皇稍微警觉一点,以秦皇之雄才,定能避免此败的。而裴元略正好是能在秦皇御前说上话的。只是,就算自己能够说服父亲,时间上也来不及了。今日是八月二十,淝水之战爆发于九月,梓潼与寿阳相距数千里,哪怕快马加鞭送信也是来不及的。走水路倒是来得及,也就是七万益州水师出征准备走的路。不过历史早已告诉了他,此时东晋名将桓冲已率十万荆州兵封锁了长江严阵以待,正等着父亲带着七万益州水师送上门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裴盛秦的大脑在急速运转中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传出的爆破声惊动了他。 “公子,杨姑娘来了。” 倚红轻声说着,裴盛秦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林荫路上,那女子身材高挑窈窕,穿着火红色的流云水袖,任火红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她挥舞雪白玉臂握着的马鞭,又是“啪”的一阵音爆声传开。 她的脸庞白皙精致,五官绝美,竟如画中之人。脸上清晰可见一层密布的细细汗珠,加上手中马鞭,不难想象她应是急骑快马赶来。 她轻启火红色的嘴唇,人未到,声先至。 “裴盛秦,你总算是醒了。” 轰的一声,无数仿佛呈碎片状的记忆在裴盛秦身体里碰撞,瞬间膨胀了他的脑海。 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快步朝她迎去。 “诗意,你来了。” 这个火一样的绝色女子叫杨诗意,是益州牧杨安之女,龙骧将军杨定之妹,也是裴盛秦的未婚妻子。 父亲裴元略与杨安将军伐蜀会师之时,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同时也定下了这门姻亲。 杨诗意有巾帼之气,别看生得绝美,却是上得快马,挽得刀弓的豪杰人物。与之相反,原先的裴盛秦虽也是将门之子,却并未继承父亲裴元略的虎狼气魄,反倒喜欢舞文弄墨。自定下婚约后,没少受杨诗意欺负,一副弱受的模样。 在看到杨诗意的那一霎,裴盛秦原本的记忆居然瞬间觉醒,并控制着身体向杨诗意迎去。裴盛秦也由此看清了原来的那个自己的心意,一分是怕,九分则是对她到极致的爱与宠溺。 来到她的面前,四目相对,她上下打量了裴盛秦一番,终于呼出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 裴盛秦心中感动,做出了原来的裴盛秦怎么也不敢做的事情。他主动捉住了杨诗意两只柔软的手掌,紧紧握在掌心,温柔地说:“诗意,让你担心了。” 啪! 她手中马鞭落地,任裴盛秦握紧,只是一脸古怪地瞅着裴盛秦。 “裴盛秦,你不怕我了?”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三章 杨安 傍晚时节,裴盛秦在城郊的水师大营见到了便宜岳父杨安。 岳父平时都是坐镇成都府,只因水师大营在梓潼,便在此搭建了行辕暂居。岳父官拜益州牧,是父亲这梓潼太守的顶头上司,也是益州军的最高统帅。 此次便是岳父向陛下举荐父亲为主将领兵出征,算是卖了父亲一个天大的人情。要知道,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分润平定南蛮之功。 杨安出身贵族,与裴元略一般年纪,却要保养地好得多。面色白净,颌下留着几缕短须,身上是一袭宽大的白袍。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个俊朗人物,难怪生得出杨诗意这般人间绝色。 “裴盛秦见过大帅。” “杨诗意见过大帅。” 裴盛秦与杨诗意同时行军礼,营门之内无亲疏,只有上下级,这是军中的规矩。 杨安正伏案处理军务,大军开拔在即,事务繁多。他随意道了一声免礼,抬头看向裴盛秦的目光有些诧异,笑道:“今日听说盛秦醒来,这丫头饭都没吃便风风火火打马出营,看盛秦精神抖擞,想来病全好了罢。” 杨诗意没料到岳父第一句话便提到她,顿时小脸变得红彤彤的。裴盛秦心中感动,道:“有劳大帅关心,末将的病已经全好了。” 裴氏是将门世家,自有朝廷萌荫,裴盛秦虽不曾识兵戈,身上也挂了个羽林郎之衔,杨诗意也是如此。否则他们也进不了军营。 杨安摆手道:“益州不比长安森严,不必讲那么多规矩,咱们是一家人,随意些。” 裴盛秦原本的记忆已渐渐恢复,记忆中的杨安的确是不拘小节之人,他便嘿嘿一笑,说道:“岳父教训的是。” 突然间裴盛秦感觉到一只小手在他腰间使劲一拧,疼得他倒吸凉气,不用看也能猜到杨诗意此刻的娇羞神情。以前的裴盛秦虽早与杨诗意有过婚约,却还是恭谨守礼,只管杨安叫伯父,从未叫过岳父,何况当着杨诗意的面叫。 只听她细声道:“要死啊你。”语气绵软,倒似撒娇。 “盛秦这次病好,倒是开窍了许多啊,不错,不错。”杨安哈哈大笑,又道:“说吧,来军营所谓何事。” 杨安十分高兴,显然这声岳父效果不错。若是换个迂腐文人或许会认为是失礼,奈何杨安不是文人,老岳父是征战沙场的宿将,就喜欢放肆一些的后生。 裴盛秦正色道:“岳父,此次南征,小婿想要随军征战。” “裴盛秦,你说什么傻话!”回头一看,杨诗意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先前只说想让她带自己来大营拜见杨安,并未透露想要随军出征。此刻不便多说,裴盛秦只对她笑笑,眼神示意她放心。 杨安微微皱眉,凝声道:“盛秦可知刀剑无眼,南蛮虽弱,终究也还有些兵马,你体格又弱,若是伤到如何是好?” 也难怪杨家父女都做此反应,裴盛秦原本给人的映象就是一个文弱公子。哪怕再容易打的仗,也是要死人的,何况就算不说打仗,单说数千里颠簸,风吹日晒的,体格弱的人也很难熬下来。 裴盛秦大义凛然地说道:“岳父大人,诗意,这次大病后,我想通了许多事。我的父亲是开国大将,我的岳父也是开国大将,甚至连我的妻子都是巾帼不让须眉。我作为一个将门子,却终日无所事事,碌碌无为,实在羞愧。我想要改变,我要从军,待将来建功立业,衣锦还乡迎娶诗意。” “呸,你说什么胡话,谁,谁要嫁给你了。”杨诗意低下头,呐呐地说。 岳父也被裴盛秦这番话打动了,当年定下亲事是出于他与裴元略的交情,对裴盛秦也是爱屋及乌。不过作为一方大将,他当然也希望有一个功成名就的女婿,风风光光地迎娶自己的女儿。他有些意动,又问:“你要出征,你父亲同意吗?” “若是父亲同意,小婿又何必来找岳父通融。”裴盛秦无奈地说,不必去问,以裴盛秦原本记忆里对裴元略的了解,便知道裴元略绝不会同意让他出征。裴元略发妻早逝,临终遗愿便是让他照顾好裴盛秦,因此裴元略对裴盛秦有种近乎病态的呵护,平时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裴盛秦又说道:“父亲就是太过小心了,待大军压境,那南蛮多半是望风而降,哪有什么危险。” 在父亲绝对不会同意的情况下,能够做主让裴盛秦出征的便只有岳父大人了。岳父是父亲的顶头上司,又是益州军的统帅,他一旦发话,父亲也只能服从。 今日在园中亭台思索许久,一直在苦想该如何挽救裴家。否定了无数条路子后,最终还真有了些思路。淝水主战场有着无数巧合,很容易就能破局,可惜淝水相隔太远,鞭长莫及。裴盛秦若是想要破局,唯一的希望只能放在益州水师上面,因此随军出征是必须的,否则万事休矣。 裴盛秦故作镇定地看着岳父,心中却满是忐忑。岳父接下来做出的决定,将会关系到这大秦朝的兴亡。若是岳父执意不让他随军出征,他便再无计可施,只能尽量想办法北迁关中,能熬一时是一时了。 还好,杨安并没有让裴盛秦失望,他沉吟片刻后,终于抚须同意。 “盛秦有建功立业的心,这是好的,一路跟在你父亲身边,倒也不虞有失。我便准了,你父亲若是问起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裴盛秦心中狂喜,高声道:“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杨安笑道:“本帅就等着你凯旋后来成都下聘迎娶诗意。” “爹爹!”杨诗意在旁娇嗔,裴盛秦看着她如画眉眼,不由痴了。 没有人看到如此绝色会不动心,再加上原本裴盛秦的记忆影响,裴盛秦是打心眼里爱着杨诗意。先前说想要等到建功立业后娶她,也是真心实意。 裴盛秦附在她耳畔,轻语道:“诗意,等我!” “好,裴盛秦,我等你活着回来娶我!”出乎意料的,杨诗意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四章 出征 大秦建元十九年,八月二十三日。 梓潼城外,旌旗烈烈,将晨曦点燃。七万益州水师整装待发。 大江蜿蜒,江边千百艘军舰停泊,水师官兵排列岸边,密密麻麻,面向着北面的点将台。 靠着父亲与岳父的关系,裴盛秦有幸站在点将台近处,再往前便是此次出征的大将了,他们正等待着岳父大人登台校阅。身后排列着分配给裴盛秦指挥的士兵,整整百人。 以大秦朝的制度,羽林郎虽是荫官,也算实职,等同于百人将。就算裴盛秦不出征,他的百人编制也一直存在,只不过由旁人暂管罢了。 父亲便站在前方,他时不时便会侧过头来恶狠狠瞪裴盛秦一眼,裴盛秦这次擅自做主,着实是把他气得不轻。不过老岳父发了话,父亲也无可奈何,只能默许。 就在万众瞩目下,岳父杨安身披一身软甲,终于施施然登台,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色卷轴。 杨安登台站定,便肃穆地打开卷轴,沉声吟道:“皇帝诏曰:” 这时裴盛秦便听得后方不远处有一力士高呼:“皇帝诏曰:” 片刻后,后面更远出又传来一声同样的高呼。一声接一声,络绎不绝,落入裴盛秦耳朵的声音越来越小。 先前裴盛秦还在思考此地有七万大军,队列甚远,这个时代又没有话筒播音器,后排的士兵如何听得到岳父训话。此刻想来,实在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原来古人早就懂得使用“人形传声机”,靠着一个个力士将主帅训话一句句往后传下去。 “南蛮敢恃江山,僭称帝号,轻率犬羊,屡窥皇秦疆境...朕将巡狩省方,登会稽而朝诸侯,复禹迹而定九州...” 庄严肃穆的字句传遍了全军,这是秦皇颁布的伐晋诏书。裴盛秦心中默叹,这大秦朝果然是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骄傲到了极点,就连一封诏书都极尽狷狂,对东晋更是无比轻视。秦军扫灭诸国时一连串的军事胜利,早已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此时没有人意识到秦军也有可能会失败。 念罢诏书,万军跪拜三呼万岁,随后便是点将了。 岳父虽是益州军主帅,却要坐镇后方运筹,确保大军补给。实际带兵出征的是水师主将,也就是裴盛秦的父亲裴元略。 “梓潼太守裴元略登台。” “末将在!” 父亲登上点将台,从岳父手中接过象征军权的旌节,转身高呼道:“王师万胜,大秦天下!” “王师万胜,大秦天下!”三军齐呼。 父亲下台,接下来便是诸多副将,偏将上台受命,不过这些人便只有任命,而无旌节了。 羽林郎算是最低级的将官,排在最后登点将台,再往下的伙长伍长就没资格登台了。 “羽林郎裴盛秦,此次领军出战,尔当精忠报国,为大秦开疆,不负浩荡皇恩!” “末将遵命,必不负陛下隆恩,不负大帅栽培!” 单膝跪在点将台上,例行公事般的一问一答后,裴盛秦正要退下点将台,却又听岳父悄声对他道:“大军出征,女眷不得在场,诗意便没来送你。她托我转告你,她等着你凯旋归来。” 裴盛秦抬头看时,岳父早已恢复了一副庄严肃穆之像,仿佛压根没看到他。裴盛秦亦不为察觉地点点头,缓缓退下。 杨诗意的音容笑貌在脑中回荡,渐渐地打碎了裴盛秦和这个时代之间最后的一丝隔阂。退下点将台的那一刻,他终于彻底地融入了这个时代。 一定不能够失败,为了自己,为了父亲,为了这大秦朝,更为了在益州默默等候我归来的那个火焰般的女子! 点将毕七万水师登上舟舰,顺江南下,军舰大小不一,有容纳千军的大船,也有载百十人的艨舟。 最大的一艘艨艟战舰,可纳三千兵马。父亲与诸大将幕僚都在此舰,裴盛秦与麾下一百部曲也居于此舰,这也是父亲特意吩咐的。 裴盛秦在战舰上巡游,看着这些精神抖擞的秦军将士,他们大多处在亢奋状态,裴盛秦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热血与希望,还有荣耀与忠诚。裴盛秦十分地费解,记忆中,前秦在建元七年时才发兵中东晋手中夺取蜀地,至今也不过十余年。这些益州将士居然对伐晋毫无抵触,甚至还一片渴望。难道晋朝对益州百年的统治就这么不得人心? 裴盛秦对身边的亲卫随意问道:“顺强,你想伐晋吗?” 裴盛秦麾下的百人队分左右旗,各五十人,顺强是左旗旗长,与右旗旗长公狗一同作为裴盛秦的亲卫,侍卫在他身旁。 顺强三四十岁模样,面色黝黑,他使劲点头,道:“想,想了几十年了,小的做梦都想踏平南蛮。” “噢,为什么?”裴盛秦不动声色地追问。 “小的本是汉人,年幼时南蛮入侵,占我家园,杀我父母。小的从小便心心念念要复仇。幸好大秦皇帝圣明,替益州父老驱除了南蛮,如今既染陛下要讨伐南蛮,益州儿郎自当身先士卒,上报朝廷恩德,下雪家国之耻。” 顺强显然是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否则说不出这样一番话,难怪可以做上旗长。顺强话中的“汉人”终于勾起了裴盛秦记忆的盲点,在前秦之前,晋朝对益州的统治并非是一直延续的。 早在西晋末年,益州便叛出晋朝,独立建国,这便是十六国之一的成汉。一直到三十年多前,东晋的大将桓温发动伐蜀战争强行“收复”益州。顺强所谓的“汉人”中的“汉”,明显就是指成汉。成汉虽被东晋所灭,却委实统治了益州接近一个甲子的时间,这已是好几代人,之前的西晋统治益州也不过三四十年。而东晋自收复益州后,再到益州被前秦攻取,重新建立统治不过二十年。 也就是说,如今益州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成汉的遗民,对他们而言,成汉才是故国,东晋不过是短暂入侵的蛮夷,而前秦则扮演着驱除蛮夷恢复益州的正面角色。 裴盛秦又问向公狗:“公狗,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公狗大名龚敏,和顺强一般大小,生得矮,四肢却很是粗壮。他便不如顺强有文化,不过打起仗来够狠,像条疯狗,所以得了这个个诨号。他也点点头道:“听说朝廷要讨伐南蛮,弟兄们无不欢欣鼓舞,都希望能够杀入蛮境,报仇雪耻!” 裴盛秦点点头,环顾四周,果然!此次出战的七万益州军几乎都是三四十岁往上,鲜有看见青年人。 这不难理解,前秦统治蜀地至今不过十二年,出生于前秦统治时期的益州人还未长大,当不了兵。而往上数,二三十岁的青年人,便是出生于晋朝统治期间,这部分人难免有些会心向东晋,朝廷自然不敢用来南征。而三十岁往上。便是出生在成汉统治时期,这部分人是南征最好的战士。他们不但拥有着发育成熟的身体,还对东晋仇深似海,对大秦朝更是感恩戴德。 益州军对前秦的忠诚问题一直是裴盛秦的心结,按照史书记载,益州水师抵达荆州时,接触到了东晋桓氏麾下的十万荆州兵。荆州兵封锁长江,益州兵不得寸进,直到淝水主战场尘埃落定后,旋即溃败。不过关于益州水师具体是如何溃败的,史书上一直记载寥寥。裴盛秦先前很是怀疑这支军队还保留着对东晋的缅怀,在淝水之战后期发生了叛变倒戈。如果这样,裴盛秦的很多计划都难以实施,因为这些计划都需要依靠这七万水师部队来进行。 现在看来,却是他多虑了。看来大秦朝为了这次南征,确实是下足了功夫,可以说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无论从现在看还是从数千年后看,淝水之战的战败,都毫无道理!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五章 激将 战舰二层最大的一间房屋便是临时主帐,卫兵告知,父亲正与几员大将议事。 “公子到。”卫兵高声通禀,裴元略是主将,被诸军称作将主,而裴盛秦只是个不入流的羽林郎,称呼官职实在是不好听,军中都给裴元略面子,便称裴盛秦一声公子。 让公狗和顺强在门外等候,裴盛秦径直推门而入。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父亲正看着几员将领争吵。 只听一员大胡子将领道:“将主,便听末将的,咱们直接顺江而下便是,及早到寿阳与陛下会师,也好露露脸。” 又见一紫衫儒将骂道:“你这蠢货,空有一身蛮力。咱们南征是做什么的?是去灭南蛮的,寿阳雄兵百万,哪里用得着咱们这点人?到了荆州后理应登陆,然后直取江陵,荆州的南蛮自会望风而降。这便是扩土之功,岂不胜过你去寿阳锦上添花?” 却又听一个胖子将领道:“老石说得有些道理,陛下面前露脸的多了,你去了陛下就能记得你?咱们若是取下荆州先给陛下,那才是天大的功劳。不过却不能直取江陵,咱们该兵分多路,各自夺城,待荆州大定后再会师赤壁,这样才快。” 大胡子瞪大了眼,骂道:“我呸,你们俩可真是不省事。天下都知道南蛮孱弱,不堪一击。从南蛮手底下抢几座城算个甚功劳,大秦朝缺南蛮那几十座城?哪有在陛下面前露脸重要,日后说出去,咱们也是追随陛下鞍前马后的人。” 儒将指着大胡子道:“你这厮真是不可理喻!”随后又瞅着胖子道:“你也好不到哪去,分兵简单,却是徒耗粮草。大军并进,拿下江陵等南蛮自己归降多好,省下的粮草便可各地施粥行善,为朝廷争取南边的民心。” 胖子不看示弱,怒道:“好你个老石,亏老子先前还以为你说得有道理,这简直是狗屁不通,如何能拿大军粮草去给南蛮施粥?将主,您来评评理,咱们打南蛮难道就是为了去包揽那群蛮子的吃喝么?” 不知不觉,话题又牵扯到了父亲头上。除了这三人外,其他诸将夜各有提议,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着父亲一副便秘的表情,显然也很是头疼。 裴盛秦实在忍不住,便大声干咳一声,开口道:“诸位叔伯,咱们可是只有七万人,你们难道就不关心南蛮在荆州的布防么?” 不得不说,这些将领说的方略都有些道理,可以说各有优劣。不过,无论是穿越荆州、直取江陵,或是分兵取城,这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益州水师能够战胜荆州的东晋守军。七万益州水师能战胜十万荆州水师吗?历史给出的答案是并不能,也就是说,这些人说的方略,都是不成立的。真实情况是七万大军被拦在荆州边上,不得寸进。 裴盛秦真的很想问一句,面对着桓家的十万荆州水师,谁给诸位的勇气这么云淡风轻? “盛秦,你来了。”父亲向裴盛秦投来感激的目光,似乎在感谢裴盛秦替他解围。 诸将本想开骂,见了是裴盛秦,也只好忍住脾气,纷纷捏着鼻子叫了声公子。 裴盛秦向屋中种众将挨个作揖,道:“父亲,各位叔伯,小子无状,适才在门外听得诸位争论,忍不住插言,还望父亲与各位叔伯勿怪。” 父亲只当裴盛秦在替他解围,便笑着说道:“你初涉战场,不明情报,不知者不怪。那南蛮拢共只有一二十万兵马,就算全压在寿阳,也难挡陛下锋芒。又哪里还有多余的兵马抽调到荆州,咱们大军入了荆州,便犹入无人之境。” 裴盛秦心中苦笑,却不知道该如何说。父亲的情报来源很精确,东晋确实只有一二十万人,也确实连应付淝水都远远不够,无论谁来推论,都会认为东晋没有多余兵马防守荆州。毕竟寿阳那边可是离建康不远了,若是建康被秦军所占,东晋可就亡了。哪里有不防寿阳防荆州的道理。 可是,历史偏偏就这么古怪,寿阳那边偏偏就只有八万北府兵,荆州这边却偏偏布置了十万大军。后世的史学家推测,这应该是出自东晋内部的派系争斗,十万荆州兵归属桓氏,桓氏根基在荆州,更在意保存家族力量,不愿抽调兵马去寿阳支援。 然而这些事实以及后世的推测却难以对父亲说明,就算说出来想必也没人会信。东晋皇帝对国内世家的控制力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永远只有东晋高层几个人自己心里清楚,前秦这边是不可能猜得到的。益州水师诸将打破脑袋也不可能猜到荆州有十万大军正等着他们。 此时父亲又过来把住裴盛秦的肩:“盛秦来得正好,为父为你引见你诸位叔伯。” 父亲指向大胡子将领:“这位是李松林李将军,出身陇西李氏,最善掠阵杀人。” 又指着紫衫儒将:“这是石越石将军,当年大皇子攻取襄阳,石将军可是首功呢。” 再指向胖子将军:“这是雍建岚雍将军,二十年前受命在河南剿匪,也是屡立战功。” 父亲挨个介绍在场诸将,裴盛秦也一一行礼,皆称叔伯。从父亲语气中的亲疏可以判定,李、石、雍三人应算父亲亲信,其余诸将则稍微疏远一些。 当轮到一身紫衫的石越时,裴盛秦眼中稍微有些异彩,这石越可不是一般的将领。后世有好事者曾评过前秦十大名将,其中就有石越。石越在朝廷兵败淝水之后,仍忠贞不渝,尽心辅佐着大皇子,也就是后来的秦哀平帝苻丕。在石越的辅佐下,哀平帝励精图治,曾一度扭转局面,最后意图谋反的慕容氏忌惮石越,将其谋杀。 石越真正成名于淝水战后,此时虽也薄有名气,却还远谈不上名将,正在父亲账下为将。 “有石叔相助父亲,小侄心安。”裴盛秦这是真心话,一想到军中有石越这样的猛人,他自然安心不少,这可是大大增加生存率呀。就算再不济,计划不成,有石越护着,杀回益州也要容易些。 石越只当裴盛秦是寻常客套,微微颔首:“公子过誉了,越自当尽心协助将主。” 引见了众人,裴盛秦终于图穷匕见,道:“父亲,诸位叔伯,小侄此来,也有一策要献。” 石越略感兴趣地说道:“公子有何良策,不妨一说。” 见父亲也点头,裴盛秦便朗声说道:“父亲,孩儿以为,此进荆州,最好的策略还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儿臣愿出使桓氏,劝那桓氏家主桓玄弃暗投明,归顺王师。” 这正是裴盛秦的最终目的,亦是裴盛秦苦思许久,才想到的破局之法! 桓玄此人野心勃勃,不肯久居人臣,在数十年后甚至一度废黜晋帝,自立为楚皇。也是这次废立引起了无数晋朝遗老反弹,宋王刘裕借机打起了反楚复晋的旗号起兵,为桓氏带来了灭顶之灾。 也就是说,桓玄对晋朝并无几分忠诚,他想要做的仅仅只是保存桓氏实力罢了。而裴盛秦需要做的,则是设法突破十万荆州兵的长江封锁线,让益州水师能够以最快速度抵达淝水前线,逆天改命! 大军入了荆州后,完全可以用些空头承诺稳住桓玄,譬如裂土封王,甚至称藩建国,都可以先应下再说。忽悠他撤去长江封锁,纵容益州水师下扬州。若是既不用与秦军交战,能够保全实力。又能得到“大秦朝”的承诺,想来桓玄并不会在意头上的主子是秦皇还是晋帝。 只要让裴盛秦去出使桓氏,凭他对桓玄此人的了解,此计成功的几率不低! 父亲却摇头笑道:“为父先前已说过,荆州无兵防守,那桓玄降与不降又有何区别,不必多此一举了。” 其余诸将也纷纷附和,人人都知道,朝廷平定南蛮后,自然得论功行赏。这桓玄若是主动归降,将来论功行赏时,少不得要以献荆州之功分润大笔功劳。与其如此,倒不如打到他被俘或投降,到时候收复荆州的功劳便都是益州水师的。反正荆州没兵,拿下又用不了多少成本。 能做到大将的,肚子里都多少有些货,此时劝降桓玄分明是赔本买卖,平白让出天大的功劳,傻子才同意! 裴盛秦倒也能猜到诸将的想法,眼珠子一转,便激将道:“父亲和诸位叔伯便认定了荆州没兵么,若是荆州有南蛮大军把守,敌众我寡,又待如何?” 父亲见裴盛秦一脸较真模样,心道终究还是少年轻狂啊,还敌众我寡,益州可是足足出了七万水师,南蛮莫非还能变出十万大军不成,他们不要建康了不成?不禁哑然失笑道:“若荆州真有大军把守,为父便依了你,让你去劝降。” 裴元略心想,姑且应付着这孩子,过几日大军到了荆州,亲眼看看南蛮有兵无兵,他自然便不再胡闹了。 裴盛秦心中暗喜,激将果然成了,嘿嘿一笑道:“诸位叔伯可都听见了,军中无戏言,孩儿多谢父亲成全!” 要的就是父亲这句话!否则就算将来证明了裴盛秦的话,采纳了裴盛秦的建议,父亲也极有可能担心我安危,从而另派一人去当说客。此事关系重大,裴盛秦可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办。何况也只有他知道桓玄究竟有多大的野心,换个人去难以对症用药,劝降很难成功。 其余诸将显然也当成是裴盛秦在胡闹,纷纷笑着应付。 “末将记下了。” “不错,末将为公子作证。” “将主和公子打赌,我等自当做个证人。” 父亲见裴盛秦煞有介事,更是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道:“行了,为父与诸位将军还有军情要议,你先退下吧。”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六章 襄阳落日 八月二十五日,落日时分,大军抵达襄阳。 襄阳本归东晋所有,为荆州州府。至建元十五年时,大皇子苻丕攻陷襄阳,纳襄阳为秦土,归入雍州。此城便成为了前秦东南边境关城,出了襄阳再往东南走,便是东晋的荆州地界了。 “下官襄阳太守邓立,奉诏接待益州水师,敢问哪位是裴将军?” 金灿灿地黄昏把襄阳高大的城墙染得金黄,此刻城门大开,数百襄阳士绅在太守的带领下迎接大军,一旁的空地上摆满了酒肉,不用问也是备来劳军之物。 襄阳城内外水道纵横,直通大江,城门距江水不过数百步。下令士卒将船泊好,父亲便带着裴盛秦与一干将领先一步登岸,快步走到士绅处,拱手道:“本将裴元略,有劳邓大人相迎。” 父亲官位也是太守,本与这襄阳太守是同级,不过此次父亲作为主将,持有旌节,依大秦法度“持节者,见地方官皆大一级”,因此,这位邓大人在父亲面前也只能口称下官。 邓立笑道:“裴将军客气,这是下官本分。便请水师将士入驻夫人城,自有酒肉犒军,如何。” 这夫人城是襄阳外新修的一座瓮城,修得高大坚韧,专为大军驻防所用,虽说大军也可直接宿在船上,却总不如在城中睡觉舒服。父亲当即点头道:“客随主便,悉听邓大人安排。” 此时雍建岚嚷嚷道:“夫人城?可是朱序那贼厮修的城,听说老石当年带着几千兵马一夜之间便破了这烂瓮城。” 石越听得满头黑线,道:“死胖子,莫要胡言乱语,我只是听令行事,都是大皇子的功劳。” 却又见李松林说道:“却不是朱序修的,是他娘,那韩老妖婆修的。可笑老妖婆无知,用这区区一瓮城,便想抗衡咱们大秦铁骑。” 邓立听得满脸尴尬,父亲也终于忍不住了,斥道:“你们这些混账,怎敢辱骂当朝尚书母子,这话若是传到长安去,那些御史言官又得聒噪了。” “嘁,说得好听,不就是个降将么。”雍建岚与李松林又小声说了几句,终究还是住了口。 裴盛秦心中一动,幽幽问道:“朱尚书也在寿阳么?” 邓立应道:“朱尚书伴随陛下出征,在陛下左右听宣。” 默默叹息,淝水之战的无数机缘巧合中,最大的一个巧合便是朱序的存在。此人本是东晋襄阳守将,前秦夺襄阳后,朱序归降。此人长袖善舞,擅于媚上,博得了秦皇信赖,在前秦官居度支尚书,淝水之战时随秦皇御驾南征。在淝水之战过程中,朱序先是私通东晋谢琰,传播秦军军情。然后出卖洛涧秦军布防,引东晋刘牢之袭洛涧,断了项城与寿阳的联系,使寿阳前线孤立无援。随后又在战争开始后假传圣旨,称朝廷战败,蛊惑三军撤兵,直接导致了淝水战败。 数遍整个大秦朝,也没有人能够想到,当朝尚书居然会是南蛮的奸细。这一幕的戏剧性,就如同下象棋时自己的士吃掉自己的帅一样,简直尴尬。若是站在东晋的立场上,朱序是当之无愧的救世主。但如果站在前秦的立场上来说,几乎可以将一切的谩骂与谴责加诸在朱序身上,此人简直是集厚颜无耻之大成。 可以看得出,尽管父亲与邓立碍于身份,不便说当朝尚书的坏话,但他们同样看不起这个媚上小人。朱序的话题到此打住,又寒暄了几句,邓立便颔首道:“下官已在襄阳城中布好宴席,便请诸位将军入城赴宴。” 当下传令安排诸军进夫人城扎营,一众将领便随邓立入了襄阳。襄阳位于秦晋边界,近年来不断增修防御工事,哪怕城内也处处角楼峥嵘,甚是壮观。 路上,裴盛秦又忍不住悄声对父亲说:“父亲,孩儿认为朱序此人当年尚且不忠于南蛮,如今又怎能指望他忠于朝廷。大军出征,此等奸佞居于陛下左右,恐生横祸。” “莫要胡说。”父亲看了裴盛秦一眼,肃然道:“陛下圣德广布,天下归心,朝廷雄兵百万,荡平乾坤。朝中纵有一二宵小又岂能影响大局。” 得,又白说了,看来一个朱序的人品并不能影响父亲对淝水之战的信心。 襄阳太守府,众人分席而坐,歌姬起舞,夜宴开启。 双方各自引见后,主座上的邓立端起了酒杯:“本官敬各位将军一杯,只盼益州儿郎此战灭晋斩逆,壮吾大秦威!” 三杯两盏下肚,胸胆开张,父亲便道:“有劳邓太守款待,战事紧急,本将明日便率军东出襄阳,入南蛮境征战。”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便听得争吵声。 “太守正在宴客,不得擅闯!” “小人有紧急军情需禀报太守,刻不容缓!” 邓立眉头微皱,看向父亲。父亲道:“既是有紧急军情,便放他进来吧,国事为重。” “裴将军果真是国家栋梁。”恰到好处的一记马屁后,邓立便令人唤那传信者入内。 来传信的是襄阳守备军中的一员斥候,负责侦探襄阳附近敌情。他入内后匆匆行礼,便急道:“大人,急报。南蛮大将桓冲屯兵秭归,封锁长江。斥候营草草估算,秭归蛮兵约有十万众。” 十万众,屯兵秭归,封锁长江! 一语既出,众人哗然。秭归乃是东晋西北边境重镇,紧邻襄阳。出襄阳向东南百里,便是东晋的秭归! 一众襄阳士绅官员议论纷纷,南蛮那点儿微弱兵力,不是应该集中在寿阳么?怎么可能在荆州还留了十万人,还是那桓冲为将。桓冲是何人?那可是南蛮最厉害的将军,是当年伐蜀那位桓温的弟弟,是当今桓氏家主桓玄的亲叔叔,号称一身是胆!这样的大将,不应该去寿阳那边吗,怎么还留在荆州? 屯兵秭归?这些南蛮子想做什么?难道是要抵挡益州水师?莫非还要攻打襄阳不成? 不得不说,东晋这神来之笔,倒是吓住了许多人。一想到东晋可能会攻打襄阳,一众襄阳士绅官员便有些慌神,不由将目光移向水师诸将身上。 而此刻,父亲与诸将却将目光齐齐看向裴盛秦,眼中满是震撼与惊奇。 此子,不凡啊! 尤其裴元略,此刻心中更是难以平静,没想到,居然...还真被这小子给说中了? 邓立惊站而起,颤声问道:“你们可探仔细了?” 那斥候道:“小人拿性命担保,千真万确!” 邓立顿时惊惧,十万人,这可是南蛮的主力了啊!这南蛮莫非是有病不成?主力不去对抗朝廷的百万大军,偏要来荆州和咱们一支七万人的偏师过不去。这不是舍本逐末么?突然又想到,南蛮有十万人,这益州水师只有七万,若是真打起来,岂不是... 他偏过头去问父亲:“裴将军,这...您看该如何是好?” 父亲这才从对裴盛秦的震撼中缓过神来,发现殿内无数士绅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便定下心神,镇定自若的安慰众人道:“不必惊慌,本将大军在此,何惧蛮兵!” 父亲此时心中还真没什么底,不知道这十万晋军是来攻的还是来守的。七万对上十万,倒也说不上多大劣势,但总归是不占优的。而且东晋领兵的桓冲,名气也不比父亲小。不过此时父亲作为主将,必须做出镇定的姿态,若是主将的慌了神,下面的人会更加不堪。 到底是常胜无敌的大秦朝,数十年的有胜无败给人以极大的自信,加上父亲中气十足的话语,众人很快镇定下来,便又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这些南蛮,本就难以抗衡朝廷大军,还擅自分兵,简直是自取灭亡。” “哼,莫非是临死前还想吞掉咱们大秦朝一支偏师,弄个垫背的?” “真要是这样却也不惧,裴将军的水师也足足有七万众,哪怕南蛮真的胆敢来攻,坚守襄阳便是。待陛下入了建康擒了蛮王,这群蛮兵成了无根浮萍,自会溃散。” 裴盛秦目光看了看说打不进荆州就坚守襄阳的人,这类提议的人为数还不少,历史上裴元略就是选择了这条战略。指望淝水主战场胜利后荆州兵自行溃散。 “唉,要我说,或许是这荆州的蛮官与蛮王离心离德,不愿营救蛮王,想趁机割下荆州自立呢。若是如此,他们便只会坚守秭归,不会攻打襄阳。“ 持这一观点的人也有几个,看来这个时代还是有些聪明人的,竟大概猜到了真相,不过这种观点不占主流。 多数人没这智商,他们的普遍看法还是东晋自知难逃一死,发了疯想要拖死前秦的一支偏师垫背。这群人也一致的认为只要坚守着襄阳不动,就能看着这群跳梁小丑自取灭亡。历史上的裴元略就是被这群人给坑了,真听了他们的坚守襄阳,延误战机。以致于东晋在淝水之战胜利后,腾出手来轻松收拾了七万益州水师。当然就算裴元略主动出击,也未必就能突破荆州兵的防线。 谈论中,军中将领也将裴盛秦预测荆州有大军布防之事说出,襄阳士绅官员同样十分惊奇。见裴盛秦年幼,又是主将之子,本以为是跟来捞军功的,没想到竟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一时有不少人对裴盛秦起了结交之心。 邓立笑呵呵地对裴盛秦说:“家叔当年与裴将军合作征战蜀中,交情深厚,下官来襄阳上任前,家叔便再三叮嘱,要与裴氏后人交好。小裴公子,你我兄弟倒要好好亲近亲近。” 裴盛秦脑门生出黑线,无比尴尬。这人先前还与他父亲平辈论交,此刻居然又跳到和他一个辈分了。不由试探问道:“贵叔父是?” “家叔邓羌。” 原来是邓羌族人啊,这邓家人倒是可歌可泣,值得钦佩。邓羌一代名将,位列前秦十大名将之首,平燕定蜀,擒代吞凉,都有他的身影。他的三个子侄更是在后来抗击慕容冲时身先士卒,身披兽皮冲锋,直到殉国。邓家家风严瑾,讲究精忠报国四字,这一家子堪称是满门忠烈。 裴盛秦还没说什么呢,父亲便激动道:“竟是邓帅后人在此!当年本将追随邓帅定蜀,甚是钦佩,恨不能为邓帅牵马提缰,没想到邓帅竟还记得末将,呜。” 裴盛秦心中清楚,邓家后人作不了假,但邓羌让他和裴家亲近的说法多半是这邓立临时编的。真要有这事先前不提,这时候来套近乎,他这年纪可是与父亲差不多了。 只见父亲红光满面,就如同后世拿到自己偶像签名的追星族一般,激动地说道:“盛秦,还不快敬你邓大哥一杯酒!”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七章 演员 八月二十六,辞襄阳,水师归舰。 “裴兄弟聪明绝顶,定非池中之物,将来功成名就,莫要忘了哥哥。” 邓立一只手紧紧握着裴盛秦的手,洒泪离别。 “邓太守,日后见着邓帅,替本将问声好,请邓帅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父亲紧紧握着邓立另一只手,依依话别。 襄阳官民倾城相送,一声声“万胜”此起彼伏。寄托着无数人的希望,七万益州水师扬帆起航。 舰队渐渐接近秭归,最终停驻在距秭归三十里的光化洲附近扎营,出使桓氏的使团也在途中组建好了。使团很简单,就是裴盛秦麾下百人,此外石越作为副使,预备与我一同出发。 历史从这里开始改变,裴盛秦强烈要求大军靠近保持威慑,裴元略担心裴盛秦的安危,无奈同意。于是益州水师终究没有如历史上那样留在襄阳,顺利把益州水师拖出襄阳,算是开了一个不错的头。 “盛秦,到了秭归务必处处小心,倘若情况有变,便第一时间由西北冲出。为父会安排三百心腹在秭归城东北五里处密林埋伏,随时接应你回营。” 感受到父亲的浓浓关心,裴盛秦心中一暖,笑道:“孩儿自有分寸,父亲不必担心。我大秦强盛,就算桓氏不肯降,也绝不敢对孩儿不利的。” 父亲又向石越拱手道:“盛秦年少,还望石将军多多照料,此去无论结果如何,还是早些归营。” 石越还礼:“何须将主叮嘱,越定会保公子无恙。” 三十里距离已经不远,秦晋双方斥候早已将对方情况打探清楚,晋军知道秦军将要派出使节,裴盛秦也知道桓氏之主桓玄此刻正在这秭归城中。十万晋军一分为二,一半在桓玄的安排下守城,一半由桓冲带出城外扎营。两股晋军一南一北,为掎角之势,牢牢地锁住长江。若是不解决掉这支晋军,益州水师绝不可能渡过江面。 秭归城内有一面湖泊,湖边绿树成荫,风景独好,整座湖泊都被高高的朱墙圈起,划入一座府邸内。此刻湖边正有一男一女对坐,男的吹笙,女的抚琴。一曲毕,那女的幽幽叹息:“暴秦本属氐种,天性残暴,而今大军压境,分明是要灭我华夏传承。” 男的沉默片刻,冷然道:“表妹,你们司马氏不也是夺的曹氏江山么,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女的精致的五官变得狰狞,冷笑道:“前凉张天锡当年也是向暴秦称臣乞降,指望当个逍遥快活的藩王。却被伪帝苻坚以‘臣道未纯’为由,生生捉回长安问罪。暴秦扫灭诸国,可还没开过降臣封藩的先例。” 男的眉头微皱,想了想,又说道:“襄阳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他们已经派了使节,稍后便至。” 女的怒道:“表哥好生糊涂,伪帝苻坚身在寿阳,襄阳那边不过是数万偏师罢了,他们有什么资格允诺你封藩。” 男的终于犹豫道:“裴家到底也是名门望族,总不敢假传圣旨才是。他们既然敢放出话,总该是伪...寿阳那位默许的。” 女的发现男的似乎变得动摇,不由暗喜。心念一动,便决定转换攻略。只见她一眨眼,便憋出两行清泪,挂在凄美的脸庞上,显得楚楚动人。她拉住男子衣袖,哀求道:“表哥,大晋待你不薄,桓氏世食晋禄,世食晋禄啊!” 男子抿唇不语,许久后才叹道:“且先见过那使节再说吧。” 当裴盛秦见到这表兄妹二人时,他们又在吹笙抚琴,格调清高。 麾下百人队就留在秭归城下,顺强负责管理。公狗与石越一左一右,随裴盛秦来到湖泊边。 裴盛秦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湖边这一对男女,大概都是二十多岁,男的英俊,女的美貌,不得不佩服东晋这些高门大族的种质量真不错。 一曲奏罢,那男的假装才看到裴盛秦,行礼问道:“三位客人尊姓大名?” 公狗和石越自然是不理会他的,裴盛秦心中同样冷笑,你不知道我们是谁才怪了,无非是装傻充愣故意晾我们一阵,当谁不明白。不过想归想,脸上功夫还是得做足,毕竟裴盛秦是来劝降的。于是他淡然回礼:“在下秦梓潼太守裴元略之子裴盛秦,见过桓家主。我等三人特奉我朝陛下旨意,出使桓氏。” 此人便是桓玄,裴盛秦故意称他做家主而不称官职,便是暗示他将桓氏与东晋分开看。至于所谓秦皇旨意,自然是裴盛秦便宜行事了,桓玄也没办法去寿阳寻秦皇对质。 桓玄哈哈大笑,道:“裴公子年纪轻轻,便肩负重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又手指一旁女子,道:“我为秦使介绍一下,这是我国陛下之女,四公主司马执画。” 裴盛秦愣住了,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就不好了。我是来劝你叛晋归秦的,一个东晋公主却在这里,算怎么一回事。难道我还能劝她反了她爹? 仆役搬过锦垫,桓玄与司马执画落座,裴盛秦与石越、公狗便也在湖边坐下。谈判便算是开始了,只是画风有些诡异。 司马执画双目微红,脸上还挂着斑驳泪痕,也不知何时,她竟将锦垫搬到裴盛秦身边,此刻正抱着裴盛秦左臂,半边身子贴在裴盛秦臂上,喋喋不休地念着:“秦朝是天朝上国,以仁义治天下。晋国陋居江左,素来仰慕秦朝威德,今闻上国兴兵问罪,晋国上下无不惶恐。下国无罪,上国何故相伐?” 左臂传来阵阵香软,极大地消耗着裴盛秦的心神。听到这女人发问,裴盛秦猛地惊醒,但见她满脸委屈,心道何故相伐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前秦刚刚开国那段时间东晋欺负前秦还欺负少了?最过分一次桓温带人北伐可是直接打到了长安城下,若不是景明帝苻健果断下诏坚壁清野,说不定那一次前秦就得亡国。现如今时来运转,前秦扫平天下,阔起来了,收拾你东晋报仇没毛病啊! 正待分说,司马执画却不给裴盛秦机会。她一见裴盛秦准备开口,立马又叫了起来:“伏望天使奏明大秦圣天子,奴家的父皇愿随大秦圣天子骥尾。凡上国所诏,下国无不遵从,只盼能息上国雷霆之怒,苟全社稷于江左。” 说着说着,她竟然又哭了,似乎裴盛秦欺负了她一般。 桓玄一旁默默饮茶,看着这场闹剧,不动声色。听着司马执画嘴中说出一连串奉承之语,仿佛和不久前咬牙切齿骂“暴秦、氐种、伪帝”的不是同一个人,心中也有些惊叹这个皇族表妹的演技。 此时裴盛秦被她搅得脑中一团乱麻,完全打乱了先前组织起来的语言,不知道该说什么。石越面色平静无常,公狗却满面烦躁尽显,终于忍不住高声道:“你这小娘皮,休要缠着我家公子。若你们南蛮真有冤情,便自去寿阳到陛下面前禀明,对俺们说有个啥用,俺们只管打仗,其他的管不着。” 公狗自认为这番话已经足够有水平了,一来想到自己是来劝降的,二来也多少顾忌那女人南蛮公主的身份。一段话下来,竟未带脏字,实属难得。他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公子和石将军都被这小娘皮憋得说不出话,到头来还得靠他打断小娘皮,大涨气势。 石越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裴盛秦脑袋还在发懵,一时没想明白。 “呵,原来天使只能打仗,管不了其他事啊,倒是本宫唐突了。”司马执画懒懒地一句话,立刻松开了裴盛秦的左臂,然后轻飘飘地离裴盛秦而去,刚刚还是奴家,现在立马又成了本宫。她转回了桓玄身旁,桓玄的表情也变得阴晴不定。 裴盛秦终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凉了,中了这东晋公主的的计了,这个狡黠的女人! 强忍着面色不变,此刻也顾不得有个东晋公主在场了。我故作镇定地对桓玄说道:“我朝陛下出征之前便拟好秘旨,准我父亲便宜行事,我父若是允诺桓家主为荆州王,陛下定会认的。” “哦。”桓玄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个字,一副琢磨不透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经大条的公狗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自己刚才被人套出了话,打了个啰嗦,变得脸色煞白,与石越的黑脸相映成辉。 裴盛秦清楚的看见,桓玄和司马执画正饶有兴致的欣赏着石越公狗二人的脸色。 此刻再见司马执画的笑颜,只觉恨得牙痒痒。裴盛秦心中一横,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暴露就暴露了。反正此时前秦还没经历淝水之败,有这张虎皮做后盾,裴盛秦就不信桓玄真敢动他。于是他朝桓玄微微拱手,朗声道:“条件已经开出了,却不知桓家主是选择顺应天命,还是继续逆天而行?”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八章 营变 “唔,今日相谈甚欢,只不过兹事甚大,吾还得思量思量。便请秦使在这秭归城住上一日,本帅明日给诸位答复!” 桓玄最终并没有表态,裴盛秦的心却凉了半截,在这个时间紧迫的时刻,不表态本身就是一种表态。只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等一日看看了。 看着三位秦使出去,桓玄的脸便沉了下来。司马执画在旁打趣道:“表哥可分清这真假了?” 桓玄摇头道:“虽是假的,我又能如何。如今秦朝势大,今日我若动了这几人,他日或许便将招来灭顶之灾。” 司马执画心中暗暗叹息,纵然揭穿了这三个秦使的假条件,却依然无法赋予桓玄信心。如今桓玄虽不至于投秦,却也不敢对秦人动手,唯恐日后遭到清算。心思转换间,司马执画又道:“昔日魏代汉,昭烈入蜀而成霸业,偏安数世,表哥何不效仿。若能定鼎蜀中,扶司马氏重建社稷,表哥便是当世之周公诸葛。” 桓玄听得意动,若真能效刘备之例入蜀割据,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届时退可拥立晋室,做个千古贤臣。进则可自立为帝,成一方之业。自然胜过投降秦朝。只是仔细一想,他便又苦笑道:“若要入蜀,便需溯江而上,襄阳是必经之地。如今襄阳城外便驻扎着七万秦兵。我军虽有十万众,但若要破那七万秦军,却还是难如登天。” 自古以来,五倍围之,十倍攻之。如今荆州兵可守秭归,益州兵可守襄阳,守城方自是占尽了便宜,谁进攻谁就吃亏。益州水师想要攻破荆州兵很困难,荆州兵若想攻破益州水师同样困难。可若攻不下襄阳,又如何入蜀? 司马执画咬着唇,轻声道:“小妹有一策,可助表哥兵不血刃便拿下那七万秦军。” 桓玄大喜:“表妹有何妙策,速速说来。” “表哥得先发誓,若是得以顺利入蜀,需匡扶我大晋江山。若父皇有不可言之事,亦当扶持司马氏子弟为帝,桓氏当世为晋臣。” 桓玄毫无压力,便是一番赌咒发誓,表情诚恳。心中暗笑这小女子虽是聪慧,却太过单纯,难成大事。 “表哥附耳过来。”司马执画一字一顿道:“此策,还需老太君出马...” 不久之后,一队东晋使臣来到了光化洲的秦军大营,受到了裴元略的接见。 裴元略看向晋使领头之人,心中诧异连连。这是一位保养地很好的妇人,皮肤白皙细腻,看起来不过三四十许,满头的银丝却暴露了她的真是年龄。经东晋使团介绍,裴元略已知道了这位妇人的身份,她是桓玄的母亲,桓家的老太君。 “这是改换门庭的大事,我们桓氏还得思量思量,明日家主便有定论。贵军使节今夜便住在秭归等候,为免贵军多疑,老身自请赴秦营为质,直到贵军使节安然返还。” 桓老太君真实年龄已近六十,却依旧吐字清晰,声音清冽宛如少女。裴元略也不疑有他,搁谁摊上这等大事都得好好想想,桓玄都把他母亲送过来做人质了,想来也是有诚意的。当即便颔首道:“桓氏若能深明大义,本将日后自然会在陛下面前为桓氏请功。如此,便期待吾儿明日带回好消息了。” 裴元略一想到十万荆州水师或许马上就被自己的儿子解决了,心中不由快慰。对晋使提出的参观秦营的要求也是满口答应,在他想来,这也是向桓氏展示大秦军威的好机会。 裴盛秦带着石越、公狗二人,第一时间到了秭归城西北。桓玄在西北角划了一小片校场,给使团居住。顺强提前得了消息,知道他们要在这里住上一夜,便早已领人扎好了营帐。此刻见裴盛秦等人回来,便凑了过来。 “公子,石将军。”顺强一抱拳,道:“谈得如何,可劝服那桓玄?” “一言难尽。”裴盛秦才苦笑一声,一旁的公狗便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顺强听罢,指着公狗骂道:“你这狗才,可真是个坏事的。” 裴盛秦摆摆手:“罢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事到如今,只好等上一日。或许桓玄畏我大秦兵锋,就算猜到旨意是假,也顺坡降了亦说不定。” 不知为何,裴盛秦心中极为不安,这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之前裴盛秦凭借着历史书上的记载,对这个时代的一切了然于胸,可以做到无所畏惧。但自从他入秭归劝降起,至少这益州荆州的局部历史已因他而改变,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在失去先知先觉外挂的加持后,裴盛秦便只是一个智慧寻常的普通人,而他今日面对的却是这个世界最顶层的两个人物。压力之大自不必说,裴盛秦甚至总有一种被他们看透内心的感觉。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裴盛秦总是觉得今日的与桓玄、司马执画的对话漏洞百出,总是觉得他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难以想起。 此时的光化洲秦营正在用餐,一队队士卒围着圈吃饭,吃的是蒿团,这是益州特有的美食,士卒们以此物寥解思乡之情。 东晋来的使节不过一二十人,还是老弱居多。因此裴元略也并不在意,只让两个亲卫引着他们在营中参观,以满足桓老太君的要求。 徐老二是军中老人,在益州水师中威望极高,累功升迁了一个校尉,军中许多将士都服他。此时徐老二刚打完饭,端着碗来到了树荫下,碗中正是三个蒿团。徐老二席地而坐,正要进食,便见一双略显干枯的手探入他的碗中,抓起一个蒿团。 徐老二一怒,不知哪个狗日的没吃饱,竟来他碗里夺食。正要开骂,脑袋一抬,却愣住了。抢他蒿团的竟是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脸上虽有着一道道皱纹,眼角眉梢却还残存着年轻时的绝代风韵。徐老二总觉得这老妇人很是眼熟...似曾相识。 一旁跟过来的亲卫道:“这是晋使。” 晋使?这老太太是南蛮子派来的使者?南蛮子的使者抢我的蒿团做甚么!徐老二顿时满是疑窦。事实上,就连跟过来的两个亲卫也是心中生疑,堂堂桓家老太君,没吃过好东西么,竟与士卒抢饭吃。 这边一动静,便吸引了周围正在用饭的秦军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桓老太君慢慢将手中蒿团送入嘴里,一阵细嚼慢咽后吞入腹中。有离得近的秦军士卒惊奇的发现,桓老太君皱纹弥漫的脸上不知何时竟已布满了斑驳泪痕。乖乖,南蛮子至于这样穷么?来咱们大秦军营抢到了一个蒿团,竟还感动的哭了。 而其中包括徐老二在内的部分士兵,离得较近的,看着桓老太君五官,都渐渐感觉到了怪异。好像,在记忆的深处,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此时,桓老太君吃罢蒿团,环视了四周,叹道:“三十多年不曾吃家乡之食了,一时情不自禁,望诸位秦军将士见谅。” 她的声音与年龄完全不符,清冽如雪。徐老二瞪大了眼,好奇问道:“蛮...咳,晋使也是蜀人?” 桓老太君微微点头,说道:“嘉宁二年去国。” 嘉宁,是成汉末代皇帝李势的最后一个年号,共计二年。嘉宁二年,桓温伐蜀,破成都,亡成汉。在座的七万益州水师,是前秦朝廷刻意精挑细选的七万“成汉遗民”,嘉宁二字,对这里的七万益州水师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听到这里,周围无数士卒都自发围了过来,已有士卒忍不住问道:“这位夫人,您是当年国破之后被南蛮虏去的女子么?” 一旁的两个亲卫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一抹凝重。他们可是知道这女子身份的,这可是桓家的老太君,难道和蜀地还有什么联系?两人都觉得事情有些失控,便偷偷穿出人群,向裴元略禀报去了。 这时,桓老太君见周围士卒都已围拢了过来,便哀哀一叹,悲悲戚戚的说道:“那年,风雪弥漫,他裹毡而来,我衔璧而出。” 终于,有许多益州军士卒都唤醒了脑海里深埋的回忆。 徐老二想起来了,那年,桓温在风雪中攻破了成都,勒令全城老幼去参加受降仪式。尚且年幼的徐老二躲在父母身后瑟瑟发抖,看着这群强大的侵略者。进行献降的是她,那位美丽动人的女子穿着单薄的衣裳,口衔玉璧,背负荆条。她一步三回头,回望着身后成汉的百姓,美丽的眸子里满是绝望与哀怨。她最终还是走出了城,来到了晋军阵前,直直地跪在了桓温脚下。 徐老二热泪盈眶,视线渐渐模糊,面前桓老太君苍老的面容渐渐与三十多年前那张绝望又哀怨的容颜重叠起来。 徐老二早已说不出话,只是朝着桓老太君,直直跪下。更多的秦军跪下,未参与成都那场受降仪式的秦军不明所以,询问了周围的战友后,许多也选择了跪下。 在秭归城中熬到了天黑,郎朗夜色,月明星稀。麾下百人早已歇息,裴盛秦心中有事难以入眠,便拖着顺强、公狗二人闲聊。倒不是不想找石越,只是石越并非裴盛秦的下属,相反论辈分他该叫叔父,实在不好劳烦石越陪他熬夜。 不知不觉间,话题转到了司马执画身上,裴盛秦啧啧回味道:“那位晋朝公主当时半边身子靠着我,那表情,真是我见犹怜。” 顺强没听懂,便问道:“公子,这‘我见犹怜’是何意?” 裴盛秦一愣,难道用错成语了?不应该啊,他记得我见犹怜是东晋初期的典故,这时候应该早就出现了啊。不过转念一想,这时代消息传递缓慢,前秦人不知道东晋的事也不奇怪。便随口解释道:“这我见犹怜是形容女子美貌引人怜惜,说的是南蛮大将桓温的故事。桓温破了成汉,把成汉的公主抓回去当小妾。桓温的老婆是晋朝的一位公主,生性好妒,从不许他娶小。得知桓温又带了一位公主回来做妾,妒火中烧,便要去找那位成汉公主的麻烦。结果桓温老婆见了成汉公主,见她柔弱哀婉,又想起她刚刚经历亡国之痛,心中恻隐之心顿起,便对她说‘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从此桓温便过上了一妻一妾两位公主的幸福生活。” 说完,见公狗与顺强面色难看,裴盛秦终于想到这二人便是成汉遗民,先前的典故或许刺到了他们的痛点,不由满脸歉然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公子不必如此,都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了,没什么忌讳的。南蛮带给益州父老的耻辱,我等终要血债血偿。”公狗与顺强连忙说道。 此时却听顺强怒道:“桓温那老婆当初竟想找公主殿下的麻烦,若是早些知道,今日便要狠狠教训她!” 裴盛秦突然想到,益州这次为了挑选出这七万狂热分子,也算是绞尽脑汁了。他们将对成汉的缅怀转化为对东晋的仇恨,的确可以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也幸好这几十年没有什么成汉的皇族后人搅风搅雨,否则朝廷是绝不敢用这样一支水师的。他们中许多人对成汉的认可度只怕还要高于对前秦的认可度。 思绪回归,裴盛秦这才想到顺强刚刚说了什么话,诧异道:“你说要教训谁?” “自然便是那桓温的老婆晋朝公主了。”顺强解释道:“公子归营之前,南蛮也派了一队使节回访我军,便是从这西北角出去的。领头的老妇人就是桓温的老婆,桓玄他娘。若是早些知道这事,今日她带人出城时,俺便要带兄弟们收拾她一番。” 裴盛秦面前古怪地看着顺强,说道:“桓温的正妻很早之前就死了。” “啊!”顺强惊叫道:“不可能啊,今日俺分明听得那些蛮兵唤那妇人做老太君的,桓家的老太君,可不就是桓温的老婆么。” 公狗还在一旁没心没肺的笑道:“公子都说了,桓温老婆早死了,你是见鬼了不成。” 裴盛秦却骤时心里一紧,不安的感觉更加浓烈了,肃然道:“顺强,你确定没有听错么!” 桓温的妻子死了,有资格称老太君的还剩谁?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九章 逃出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那位桓老太君应该是桓玄的继母,也就是桓温从成汉捉回来的那位公主。”裴盛秦下了论调。 公狗还在追问:“公子又如何知道那桓温只有一妻一妾,倘若他还有别的妾室呢?” 裴盛秦冷笑道:“老太君这词可不是随便一个妾室都能叫的,桓温正妻是公主之尊,她死之后,除了同是公主出身的那位以外,又有谁当得起一声老太君呢?” 桓温是不是真只有一妻一妾裴盛秦不清楚,但东晋的门阀体制之森严,裴盛秦却是一清二楚,后世史学家对东晋的体制早已摸了个透。既不是桓玄的亲生母亲,还想要被桓氏这样的大门阀奉为老太君,这可不是寻常的小妾办得到的,非得有极高的出身不可。 顺强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么说,今日出使我军营地的,便是公主殿下无疑了?” “不,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成汉公主了。”裴盛秦瞪着顺强,怒道:“现在的这个妇人,她是南蛮的贵妇,是桓氏的最高层权力者之一。” 裴盛秦并不知道数十年来,这妇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知道当年她是自愿随桓温而去,还是无奈被掳。但从她今日的地位来看,她必然已经在数十年的同化中彻底融入了东晋桓氏。成汉亡后,此女便一直没有音讯传出,可谓低调到了极致。若非穿越的缘故,裴盛秦也决计不会知道桓家老太君还有这样一层惊人的身份。 而此时,这位深居浅出的妇人却带着东晋使团出使秦营,自古以来,有哪位主帅是让自己的继母作为使者出使敌营的!桓氏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脑子里凭空多出的几千年阅历,使裴盛秦很快便明白了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冷汗,顺着裴盛秦眉眼鬓角流下,短短时间,裴盛秦便感觉周身已被汗水侵湿。 裴盛秦焦急吩咐道:“你二人速去唤醒石将军与诸将士,咱们要连夜回大营,恐迟则生变!” 顺强与公狗大惊,同时问道:“公子,大营能有什么大变?” 裴盛秦看着二人,惨笑道:“若是成汉公主在你们面前表明身份,要求你们背叛大秦,归顺桓氏,你们从是不从?” 二人都愣住了,久久不言。裴盛秦却等不及了,使劲推开二人,便亲自去掀开一顶顶军帐,沉声唤着帐中士卒。 “起来!都给我起来,快!” 此刻裴盛秦心中满是狂躁与惊惧,还有着几分后悔。 倘若他不去劝降桓氏的话,情况应该好很多吧...顶多如历史上那样,前秦淝水战败又怎么样,了不起带着父亲和杨诗意逃到关中,逃到西州。日后西州撑不住了大不了再往凉州逃,天地浩大,凭着他对历史的先知先觉,何怕找不到活路。 他却偏偏要来劝降桓氏,还妄图凭着一己之力改写淝水之战的结局。他却忘记了,他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而他所面对的,都是这一时代的人杰。当益州水师的举动和历史上不同时,荆州桓氏的应对也将随之产生变化。此刻桓氏用出的这招,便是历史上所不曾有的,失去了历史预判,他对此竟完全无能为力! 裴盛秦现在明知道那桓老太君此去秦营,必然是想趁机蛊惑策反益州水师,但他心中却毫无应对之法。甚至他不知道现在父亲那边究竟怎么样了,桓老太君是否已经发难,父亲又是否能够应对,前秦本就艰难的将来,是否会因为他的擅动而雪上加霜? 现在裴盛秦唯一能做的,只有召集麾下兵力,连夜归营,只盼局面还没有失控! 盏茶功夫后,麾下百人集结完毕,顺强与公狗来到裴盛秦面前,郑重道:“我二人誓死追随公子,哪怕见到那桓老太君,也不会改变意志。” 裴盛秦叹道:“你二人是我亲兵,又是将官,尚且要考虑这么久。若换成普通士卒,该会如何。” 此刻裴盛秦已将事情简单告知了石越,石越皱眉道:“此处百人皆公子亲兵,想来不会出岔子。将主与各大将的亲兵想来也不会背叛,但至于下面的士卒,却是说不准了。毕竟此次出征的益州水师,几乎都是当年的...唉。” 石越显然对大营的局面也并不看好,几十年的岁月,几乎全天下都忘记了那位成汉公主。朝廷此次调兵只想着如何发挥最大的战斗力,却是没有考虑到成汉皇族残留的因素,谁能想到成汉都亡了三十多年,桓氏居然还能弄出来一个有极大影响力的成汉皇族嫡系。 偏偏,光化洲大营的七万益州水师还就吃这一套! 各将领的亲兵想来不会动摇,这些兵和将领的关系都非同一般,就如裴盛秦麾下这百人;部分识字明礼的士卒和位高权重的武将应该也不会动摇,毕竟如今明摆着大秦如日中天,这时候投南蛮岂不是找死?。 可每个将领顶多三两百亲兵,这时代识字的也少,识字后还来当兵的更是凤毛麟角。是以,上面这两类士兵加一起顶多有个数千人,在七万益州水师的庞大基数中,实在是翻不起浪花来。 绝大多数人,不识字,也不知道什么天下大势。这类人是认死理的,他们只记得自己小时候切身经历过的那次亡国之痛,只知道要打南蛮复仇。成汉在他们心中只怕要重过前秦,这群人若真被桓老太君一忽悠,结果还真的不好说。 “盛秦,莫要太过忧心,或许将主察觉到了桓老太君的阴谋,已将之擒下也说不定。”石越在旁安慰着裴盛秦,只要裴元略没有给桓老太君接触到秦军广大士卒的机会,事情便有转机。 “多谢叔父。”裴盛秦朝石越点点头,转向集结好的士兵,道:“拿好你们的刀剑,马衔枚,走前方角门出秭归,莫要惹太大动静,惊动大部蛮兵。” 这百人由裴盛秦直接统领,是他的亲兵,倒也不虞有被策反之危,可以放心使用。桓氏既有阴谋,自然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去,明日恐怕便准备撕破脸了。趁着如今双方还没撕破脸,今夜桓氏应该对他们没有太多防范,此刻便是最好的逃脱之机。 今夜不走,明日之后可能就走不了了! 水师不是骑兵,七万大军,马匹也不过数百。不过裴盛秦此次是代表秦军使晋,为了保持威仪,麾下百人倒是都配了马。上马之前,裴盛秦先让士兵将一枚横木塞进马嘴,又将帐篷撕成碎布,缠好马足,这是为了让马匹奔跑时发不出太大的声音。 为了不引起太大的动静惊扰大股晋兵,只能快速解决掉西北角门处值夜的晋兵小队,然后迅速冲出去。 队伍冲到角门附近,借着夜色,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队二十人的晋兵正在两边角楼来回巡逻。角门不比东西南北四方的正门那样防守严密,因角门狭小,大军进出不易,一般人攻城也不会寻角门下手。不过裴盛秦麾下只有百人而已,若换成正门,起码有数百兵丁值夜,以裴盛秦现在的力量难以突破。走角门出去倒是正合适。 临阵杀敌非裴盛秦所能,石越主动接过了指挥。他挑选了十九名身手灵活的士兵,包括顺强、公狗在内,加上他自己正好二十人。 他们口衔匕首,顺着城墙潜至两处角楼下,石越打了个手势,众人便手脚并用,往角楼上爬去。 巡夜的一个晋兵打了个哈欠,正思量下值后得好好补上一觉,突然感觉脖子一紧,一只大手从脑后环过,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 这晋兵喉咙运力挣扎着,想要呼唤身边的同伴。当他好不容易将脑袋偏离一些时,便惊恐的发觉每个同伴身后,都站着一个影子! 匕首划过晋兵的喉咙,石越小心地将晋兵的尸体慢慢放在地面,没发出半点声音。回顾四周,其他人也都解决了各自的目标,石越便一招手道:“开城门!” 秭归西北角门悄然洞开,裴盛秦心中大喜,下令道:“出城!” 麾下剩余的八十人纷纷紧跟着裴盛秦,策马疾驰。石越等人的马匹也被众人一路牵着,到了城门处,石越等人亦翻身上马,冲着裴盛秦微一点头,我们便一同冲出了秭归,打马而去。 星夜寥寥,有客归去,秭归却还在沉睡。 “公子,径直回营吗?”石越问道。 裴盛秦摇摇头:“不,先绕行东北五里处的密林。” 裴元略心忧裴盛秦的安危,派了三百心腹在秭归东北五里外的密林中埋伏,现在需要先去接收了这队兵马。 如果桓老太君没有发动还好,倘若她已经发难,此刻大营便已是吉凶难料了。断然不能够贸然折返的,回去之前必须要尽可能的聚集更多的力量。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章 父子相见 入了密林,很快便惊动了林中巡夜的士兵。 只见领头一人满脸胡须,在火把的笼罩下根根如火蛇奔舞,不是李松林又是何人? “公子,你怎么半夜出来了,可是蛮营有变?”李松林诧异地问道。 “李叔!”朝李松林微微一抱拳,裴盛秦便摇着头苦笑道:“蛮营无事,只恐我军大营有变。” 李松林一惊:“啊?此话从何说起?” 裴盛秦便又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来人!速速唤醒众将士,披挂上马。”李松林面色一肃,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当即便安排了下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裴盛秦率军朝光化洲秦营疾驰而去。此刻裴盛秦麾下已有四百骑兵,一百是他的亲兵,三百是父亲的亲兵。另有李松林、石越二将随侍左右。 裴盛秦抵达时,已是黎明前夕。借着淡薄稀疏的一线初升阳光,他看到了营地外围的大秦旌旗已经不知所踪。 大秦律法,行军在外,朝廷旌旗不可落!父亲如何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旗落,便说明父亲已经落败,失去了对大营的控制。 桓老太君,果然已经成功发难了么...... 裴盛秦的心沉入谷底。 其余人同样将大营的异常看得清清楚楚,见裴盛秦不语,李松林便咬牙道:“公子,咱们这便杀入营中,救出将主。” 身后士卒纷纷意动,他们都是裴盛秦和裴元略的亲兵,一生荣辱都和裴氏父子与共,忠诚无比。 “慢着!”石越拦住了李松林,朝后面那些跃跃欲试的士兵低吼道。 “我们不过四百人,更是连夜赶来,正值困乏,对营中情况又一无所知。七万大军,你们可知道哗变了多少人?连将主都制不住局面,咱们四百疲兵不问青红皂白便冲杀进去,是送死么?” 李松林怒道:“将主生死未卜,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李叔,稍安勿躁!”裴盛秦出面打断了李松林。此刻他才是最心慌意乱的那个人,因为遇险之人是他的父亲!但裴盛秦知道,这时候他是主心骨,他不能够乱!于是裴盛秦强迫着自己振作起来,缓缓说道:“父亲是要救的,但石叔说得对,我军兵寡而力疲,此刻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将士们熬了一夜,早已是强弩之末。现在应该做的是先寻一处安全之地,让将士们睡上一觉,同时派人潜入营地打探消息,再做定夺。” 李松林虽说冲动无谋,但毕竟是一员大将,基本的意识还是有的。稍一冷静,也知道自己先前失言。此刻见裴盛秦出言,也点头称是。 石越赞许地看了裴盛秦一眼,心中默默为裴盛秦添上了一个临危不乱的标签。他说道:“公子所言极是,昨日赴秭归之前,吾已仔细探查过光化洲周边地势。南边有片芦苇荡,地势复杂广袤,水草交错,可先入内修整。” 此刻天已放亮,裴盛秦正愁如何在附近寻一处不会被发现的地方修整,石越的话让他喜出望外。石越不愧是历史上评价极高的名将,光是这份意识,就很少有人能及得上。要知道,从益州水师抵达光化洲,到使团出使东晋,中间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石越竟已细心地勘察清楚了光化洲附近地形。 于是裴盛秦点头道:“就听石叔的,先去芦苇荡休整,另外排出几个机灵的弟兄在大营附近打探消息。” 众人领命,公狗与顺强安排了几个士卒打探消息,裴盛秦与剩下的士卒便由石越带路,往芦苇荡走去。 “到了,就在前方!”石越止住了脚步,片刻后却又皱眉道:“不对,有人来过。”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见地上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折断的芦苇,分明是被人踩断的。而且看翻起的泥土新鲜,应该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出入! 正在众人惊疑之时,天空中零零散散射来的数十支箭,裴盛秦高声道:“格挡!” 哗啦啦! 箭支落下,所幸芦苇茂盛,故而这些箭都是抛射,威力本就小了很多。加之反应及时,倒也没出现伤亡,只是有几个兄弟刮破了皮而已。不过原本严密的队列却被这轮飞箭给搅乱了。 便在这时,听得四周芦苇深处传来喊杀声,却见许多大汉手握兵刃,从芦苇丛里钻出。领头人方脸黑面,甚是严肃,他身边跟着数人,其中一个披甲胖子哇呀呀地叫道:“南蛮贼子,纳命来!” 裴盛秦突然笑了,同时眼泪也从双颊落下,这是喜极而泣。他泣声呼唤着那方脸黑面的大将:“父亲!” 胖子雍建岚还在那摇头晃脑,哇呀呀地乱叫,听到裴盛秦的声音终于反应过来。定住了脑袋,瞅着裴盛秦惊道:“公,公子?” 晨曦升起,两边士卒看清,原来都是袍泽,不待吩咐,便相互笑笑,收了刀剑。 裴元略终于反应过来,他看到了裴盛秦,看到了石越,看到了李松林,也看到了裴盛秦带来的亲兵。终于喃喃念道:“都回来了,好啊,都回来了。” 裴盛秦忍不住,便冲向前去,紧紧地保住裴元略:“父亲!” 父亲老泪横纵,呼道:“盛秦吾儿!” “昨日有蛮使来营,却是一老妇人,自称桓氏老太君。只说你们要留宿蛮营,恐吾生疑,特来为质。后来此人借口参观军营,为父本想着炫耀我军威势,便由两个亲卫领得她去。谁料到,这老妇人,她,她竟是成汉公主!她趁着参观军营之机,鼓动水师反叛。幸亏那两员亲卫警醒,发现情况不对,第一时间通报了为父。为父反应过来,忙召集各将领与麾下亲兵,聚千余众。只是终究晚了一步,营中大军短短时间便已被那老妇所挟控弹压,为父与诸位将军带着亲兵奋勇冲杀,最后才勉强杀出了大营。只因那老妇刚刚夺权,对营中控制并不严密,担心生变,所以不敢出营追击,为父方才能辗转来此休养。” 父亲带着裴盛秦等人朝芦苇荡深处走去,一路上把营中之事说了个大概。裴盛秦也将半夜惊觉有变,连夜逃出晋营,然后召集密林伏兵一同赶回的事情说了一遍。父亲听罢,不由大感欣慰,道:“吾儿有大才!” 雍建岚也在一旁拍着马屁:“公子果真是麒麟降世,先是预判了荆州有蛮兵把守,今又能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处大营有变。更为难得的是,公子情报精准,连南蛮桓温的家室都能摸得清清楚楚。假以时日,必能成一方大将!” 不得不说,经历了这几次事件,父亲与军中诸将对裴盛秦的看法已经彻底改观,不再将裴盛秦当做一个不谙兵事的少年看待。不过裴盛秦自己却清楚,这些“先知先觉”不过是靠着历史书作弊罢了。他们也并不清楚,若不是裴盛秦执意出使东晋,桓氏便不会动用这一杀招,现在的局面或许要好上很多。 因此,面对雍建岚的马屁,裴盛秦只是惭愧地笑笑,并不做声。只是没曾想这样一来,他却又给众人添上了成熟稳重的映象。 到了芦苇荡深处,那面大秦旌旗依旧牢牢地插在地表。只因芦苇茂密,所以在外面看不到。 大军所在,旌旗不落!这里便是父亲的临时驻地了。 吩咐士卒都去休息,将领们被父亲聚在一起议事。 临时聚起的千余亲兵,在数万大军的冲杀中折了大半,剩下成功抢到马匹冲出大营的,只有数百人而已,减去一些动弹不得的重伤,便只得不到四百。加上裴盛秦带来的四百兵马,如今裴元略麾下顶天也只有八百人!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八百人都有战马,水师本就缺马,这八百匹战马几乎已是益州水师的全部数目。如今营中叛军缺乏机动性,就算真出来追击,众人也能够逃脱。另外军中大将几乎也都逃了出来,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通过父亲这边,裴盛秦等人也了解到,或许七万水师中大部分都归附了桓老太君,但仍有小部分理智的人,这部分人或是无奈从贼,或是被桓老太君囚禁看押。总之,桓老太君还没有完全控制住水师大营,此时应该还在进行内部清洗。短时间内,她是不敢放这些还未完全驯化的水师出营的。也就是说,这七万益州水师虽然叛变了,但暂时还不能成为南蛮的战斗力。 “七万人呢,说叛就叛。史书说淝水之战时前秦先后有数十万兵马叛变,果然不是吹牛的。”之前还对历史书上的离奇记载抱有疑惑,现在裴盛秦终于是服了。前秦的这位苻坚大帝仁则仁矣,威则威矣,可惜御人之术实在是不及格,这一点还是得向东晋那位同行多学习才是。 “盛秦,你刚刚说什么?”父亲疑惑地看着裴盛秦。 这时裴盛秦才发现,刚刚不小心竟嘀咕出声了,还好声音并不大,没让旁人听清楚。 裴盛秦想了想,便说:“孩儿认为,桓氏此举,多半是为入蜀。桓玄想要脱离我大秦的阴影,便唯有‘烧掉剑阁七百里,蜀中别是一洞天’,正因他本就怀着入蜀自立的想法,所以才敢蛊惑我军,不怕朝廷降罪。” 裴盛秦并没有说前秦即将大败于淝水,反正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他只是单纯的分析了桓玄这次举动的目的。不得不说,数千年的阅历还是有些用处,裴盛秦自己都想不到,桓玄的心思竟被他摸了个一清二楚。 众将七嘴八舌,不是沟通着秦营与晋营的情报,就是分析桓氏的目的。听了许久,几乎该弄清楚的都已经弄清楚了。于是父亲打断了众人,问道:“事已至此,咱们只剩下八百骑兵。诸位将军认为,我等应该何去何从?”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一章 定策 “那还用说,整顿兵马,杀回去!”最激进的始终是李松林。 “数万水师尽数哗变,我数百人,如何杀回去?” “我军虽少,却皆是骑兵,速度远非营中叛军可比。只需绕开诸营,以雷霆之势直插中军,斩了那老妇人,叛军自会归降,大局可定!” 李松林也是粗中有细的人物,他的建议表面看似荒诞,细细思量,却也有些道理。哗变的军队终究还是秦军,叛乱也并不是为了倒戈东晋,只是因为桓老太君的个人身份影响。只要能够直取中军,杀掉桓老太君,到时候没了桓老太君控制,那些叛军难道还真愿意投效南蛮不成?届时凭借着诸将在军中的威望弹压一些带头闹事的人,再安抚一下军心,确实可能平定叛乱。 “不妥。”父亲思量很久后,还是摇摇头:“这样风险太大了,我们不能保证能攻入大营,也不能保证能斩首桓老太君,甚至就算真的做到了,也不能保证顺利安抚叛军。” 这的确是行险,而非万全之策,李松林的谋略也仅限于此。 “要不先撤回襄阳?”雍建岚小心翼翼地说:“且先入襄阳坚守,再修书益州,让杨帅速发援军。只需数日,援军便可抵达。守住襄阳大概还是没问题的...” 雍建岚的提议倒是中规中矩,不过还是难以被众人接受:“这算是什么事?咱们吃了亏,丢了七万大军,灰溜溜逃回襄阳,还得向益州求援才能守住?将主,各位将军,是咱们讨伐南蛮,可不是南蛮讨伐咱们!” 雍建岚的提议太怂,完全不合秦军将领的胃口。他们出身常胜无敌的大秦朝,吃了亏就已丢人到家,如何还肯继续丢人下去?求援?坚守?他日传出去,岂不是要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 其实若是他们知道一个月后至高无上的大秦皇帝陛下也这般丢人,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时候,石越才悠悠说道:“若按雍将军说的去做,虽然安全,但将来咱们这丧师辱国的罪名可就洗不去了;可若依了李将军的建议,且不说风险巨大,就算最终成事,也不过恢复桓老太君发难之前的局面,无功无过罢了。然而咱们乃是出征南蛮,目的就是立功,无功无过便已经是过!” “石将军所言极是,道理自是如此...唉。”父亲叹息无语。听雍建岚的是后退,听李松林的是站稳原地,然而目标却是前进。只要没前进,那就是错! 一时间,诸将又争执了起来。 裴盛秦虽不觉得这些将领水平低,但还是对他们的提议不以为然。就算真的能够反败为胜,甚至反攻荆州兵大胜又如何?淝水主战场即将一败涂地,届时,荆州战场上再大的胜利都无法阻止秦皇在寿阳城下兵败山塌! 一直以来,裴盛秦的目标都不是在荆州打开局面,而是绕过荆州支援寿阳。若不能挽救淝水的危局,荆州这边是输是赢又有什么关系,终究都是死局罢了! 可现在益州水师却出现了大军哗变之事,本就紧迫的时间如何耽搁得起?就算最终能完美解决益州水师的问题,也再没有足够的时间赶到淝水了。淝水之败,已是无力回天!现在裴盛秦开始将目标从逆转淝水之战改成了战后生存保命,如何才能够在前秦淝水战败后善后呢? 诸将的争执到了白热化,无非是斩首桓老太君与回归襄阳两种意见。裴盛秦大脑急剧运转,突然想到前秦国乱的主因。其实,淝水战败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就算淝水之战失败,前秦的残余力量同样足够碾压东晋。只可惜这一败不光折损了百万秦兵,还消磨了大秦朝廷的崇高威望,前秦从此没有了常胜无敌的光环笼罩。于是诸国余孽尽起反旗,各地杀官造反,烽火连天,前秦实际上便是亡于这无休止的内乱! “淝水之战终究只是个引子,而不是前秦国乱的本因,这也就是说...”裴盛秦眯起了双眼,嘴唇微不起眼地上下嗑动,用没有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自语:“就算改变不了淝水之战,只要能够保住前秦的威望,使国内的诸国余孽不敢心生反意,同样能够挽狂澜于既倒!” 可是,如何才能够在一场惊天动地丧师百万的大溃败后,还能够保朝廷威望不损呢? 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在惊天大乱的消息还未在国内彻底扩散前,打出一场惊天的大胜!汹涌的悲歌只能够用更汹涌的捷报的遮盖! 可是,历史上的前秦,并没有任何人在淝水之战后打出了这样一场大胜! “为了杨诗意,为了父亲,为了裴氏,为了自己!如果我还想逆天改命,那么,就只能靠现在麾下这八百骑兵...”裴盛秦眸中闪过一丝坚毅:“打出一场大胜,一场足够掩盖淝水战败的惊天大胜!” 历史书上的文字在裴盛秦脑海中行列交行,他沉浸其中,寻找着那一丝或许有,或许无的,能够逆天改命的契机。 不知过了多久,诸将的讨论逐渐沉寂,仍然商量不出个所以然。这时,父亲将目光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裴盛秦。 “盛秦,你怎么看?” 裴盛秦的能力已经得到了父亲与诸将的认可,此刻诸将都侧耳倾听,想看看裴盛秦怎么说。 裴盛秦环视着一张张脸庞,嘴角慢慢扯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父亲与各位叔伯此刻左右为难,既不愿冒奇险却只得一个将功补过,更不甘退襄阳为天下耻,小侄说得可是?” 雍建岚急吼吼地说:“盛秦说得正是,只可惜咱们都是些粗人,实在想不出个万全之法。” “小侄倒有一计,虽说同样是冒险,但若能成事,绝不仅仅是将功补过,而是能够立下盖世奇功,诸位叔伯可愿一听?” 话音刚落,不光雍建岚,其余诸将都两眼放光,齐刷刷地朝裴盛秦看来,包括父亲在内。在场的都是一方猛将,哪里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如何会不敢冒险?他们所忧虑的只是艰难冒险却只能将功补过而已,若是不但能将功补过,还能反过来立下盖世奇功,诸将又哪里有不愿意的? “计将安出,盛秦速速说来。”众将齐声道。 裴盛秦站起身来,仰头望着芦苇荡上方直峭的天空,任凭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大地,洒落在他的身上。心中感慨了一句,这大秦朝啊!回过神来,裴盛秦便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放弃荆州战场,派人回襄阳通知邓太守向益州求援军坚守,至于咱们么...” “出奇兵,走小路,千里奔袭,直取会稽!” 会稽,东晋第一心腹重镇,是东南的经济中心。秦皇此次南征诏书中便写着“朕将巡守省方,登会稽而朝诸侯”,也就是说,攻下会稽就是此次南征的战略目标。只要裴部能够拿下会稽,这便是惊天大捷,这便是完成了南征的战略目标。如此一来,便可掩盖淝水失败对前秦朝廷的威信带来的影响。 震惊之后,石越是第一个开口的,他只说了一句话:“盛秦,你疯了!” 其余诸将随不张口,但眼神也传达了与石越相同的信息。 父亲嘴角抽搐,颤声道:“会稽是南蛮重镇,于南蛮而言,其重要性还要甚于建康。无论何时,都会留守至少数万大军。而咱们...只有八百骑。” 裴盛秦笑了,他知道父亲他们的忧心,他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胡说大话。 裴盛秦既然敢说出八百人直取会稽的大话,就一定能够实现,而他自信心的来源,是王凝之! 书圣王羲之之子,才女谢道韫之夫,东晋左将军,会稽守将王凝之!当然,他爹他老婆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一个奇葩,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奇葩。 史书真实记载,王凝之镇守会稽期间,海盗孙恩上岸袭击会稽。会稽留守诸将皆要求出兵御敌,王凝之却迷信鬼神,自称已经请得鬼兵相助。于是他便勒令会稽诸将不许出兵抗敌,还大开城门,说是要让大家见识一下他请来的“鬼兵”是如何杀敌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那孙恩本只想在会稽附近劫掠一番就逃,哪里想过能攻下如此守备森严的大城?谁曾想竟遇上王凝之这样送人头的奇葩,最后当然美滋滋地占领了会稽,顺带宰了王凝之。 堂堂大晋朝第一重镇,竟被一群不成气候的小海盗轻易攻占,这件事在千古之后依然沦为笑柄。这就是王凝之其人。 裴盛秦父子如今好歹也还有八百铁骑,还是正经的大秦官兵,论战力如何也能吊打孙恩之流的海盗吧?只要王凝之还是历史上那个王凝之,那就万无一失,裴部拿下会稽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般人无论如何不可能相信一国大将居然能够昏庸到如此程度,但裴盛秦是读过历史书的人,他就很清楚,王凝之就真的可以昏庸到这种程度! 等裴部拿下会稽的消息传回寿阳,便可稳定因淝水战败而慌乱的军心,如此,朝廷便可重新振作起来。而裴盛秦活捉了王凝之和谢道韫夫妇后,也可以用他们去要挟东晋在寿阳战场的总指挥官谢安,勒令谢安退兵。且看那老贼要不要他侄女和侄女婿的小命。 最后,功成身退,归故里,迎娶杨诗意! 幻想着脑海中勾勒的未来蓝图,裴盛秦的血变得沸腾了起来,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说服父亲与诸将。 于是裴盛秦朗声说道:“南蛮任命的会稽守将是王凝之,此人崇信鬼神,若知我军来犯,他必不许蛮兵出战,而会大开城门,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鬼神来击败我军。我军便可趁势长驱直入,会稽瞬间可下!” 众将都听得嘴角直抽抽,李松林大咧咧的问道:“公子怕不是真疯了?你说咱们过去打会稽,那王凝之不但不会组织守军抵抗咱们,还会大开城门欢迎咱们进去?” 雍建岚道:“公子真当那王凝之是傻子不成?” “没错!”裴盛秦打断众人的议论,高声道:“那王凝之,他就是个傻子!” 裴盛秦又环顾四周,刻意激将道:“莫非诸位还有其他的好计谋么?” 众将顿时哑口无言,过了许久,父亲才道:“就算无计可施,也不能依你胡闹,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父亲,诸位叔伯!”裴盛秦红着眼眶,沉声道:“各位莫非忘了,入襄阳之前,你们有谁料到南蛮在荆州布有重兵?” “没有!你们都料不到!而我却很早就知道南蛮会在荆州布防了!” “诸位都是我大秦栋梁,行军打仗,情报为先。为何昨日诸位都不知道那桓老太君的底细?直到被她策反了大营后,方才知道她是成汉公主。而我却一直都知道桓家的老太君就是成汉公主,所以我才能够在昨夜得知她出使我军后,便第一时间预判有变,及时逃出蛮营。” “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的事情,我相信!我自有我的情报来源,先前两次都已经证明,我对了!” “这一次,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诸位,只要我们带着这八百弟兄到达会稽,我们就一定可以征服会稽!请大家相信我一次,好么!” “要么退回襄阳,以后戴着丧权辱国的帽子苟活一世;要么冒险反攻大营,若能侥幸成功,也不过恢复昨日之前,战局毫无进展,陛下定会降罪;要么便随我冒险奔袭会稽,此战功成,便是泼天的富贵,足够诸位叔伯封侯拜相!” 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耗光了裴盛秦的全部力气,于是他沉默下来。 父亲与诸将也沉默下来,他们在思考着裴盛秦的演讲。 所谓主角光环都是虚无缥缈的,但裴盛秦先前的两次精准预判却是实实在在的。尤其是第一次,同样是在所有人都不相信的情况下,准确预判了荆州有南蛮大军把守。无形之中,大家已经渐渐相信了裴盛秦所说的“秘密情报来源”。 “石某追随公子多日,深知公子有大智大勇,石某相信公子,愿随公子征战!” 先前第一个质问裴盛秦的人是石越,此刻第一个站出来拥戴裴盛秦的人,同样是石越。行事果断,不拖泥带水,无愧名将之风。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我也相信公子,愿与公子伐会稽。”李松林掐着满脸大胡子,向裴盛秦投来善意的眼光。 “不错,俺老雍也相信公子,便要去看看琅琊王氏的风水有多奇特,竟能养育出如此奇葩。”雍建岚笑哈哈地说道。 “末将也相信公子!” “末将愿意跟随。” “愿随冀尾!” 终于,大多数人都认同的裴盛秦的提议。这时,父亲才慢悠悠地问道:“长江两岸皆被封锁,咱们如何去会稽?” 裴盛秦大喜,父亲此问,便已是变相地认同了。 “南蛮总不能封住一切水域,他们顶多锁了长江主流,长江可有支流可以东渡?” “长江水域辽阔,支流无数,自然是有的。不过支流狭窄,难渡大军。”父亲皱眉道。 裴盛秦笑道:“不妨事,父亲莫非忘了,咱们只有八百人,哪里还有什么大军,走支流正好!” 父亲这才猛然想起裴部只剩八百骑兵,却已经不再是七万益州水师了。支流虽渡不了大军,但过个几百人的小股部队还是没问题的。 裴盛秦继续说道:“接下来便是船了,渡水总得要船的,咱们还弄得到船么?” 石越答道:“大船没有,小船倒是要多少有多少,足够咱们用了。” 益州水师战舰无数,修营寨时若是要把所有战舰都圈进去,工程实在太大。因此每次扎营,都只是大船圈入营寨中保护,至于小船,便随意停放在营寨外面的水泊中。此时想要入营取大船自然不可能,但周围水面停泊的小型战舰却是要多少有多少,反正此时桓老太君正在清理内部,也无力派兵出营收船。 裴盛秦点头道:“支流河面窄,深度浅,本就不适合大船通过。咱们用小船正好!” 原本七万大军难以解决的同行问题,现如今化整为零变成八百人后,反而迎刃而解了。小型战舰里同样储备着粮草物资,收集起来,足够八百人撑到会稽了。 又商议了一阵细节,当下便定了计,分出几人去襄阳报信让邓立坚守,又唤了些人去搜集小船。诸将同样熬了一宿,此时也各自分开,沉沉睡去。只等精力充沛后,便坐小船走支流,奔袭会稽。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二章 醉语 百十艘小船隐匿在一条条不起眼的支流中,蜿蜒前行。 这种小舰只有一层,相当于民间的渡船扩大数倍以后,与水师大营中那些数层高的楼船没法比。人倒是无所谓,都是水性娴熟的汉子,只是苦了那八百来匹战马。小船的减震性远逊大船,这些战马原本行军时都是养在最大的几艘战舰上,现在分散在小船上,震动频繁,个个都精神萎靡。 最后还是石越想出了办法,在放马的各船间置放了铁锁,行到宽阔处便用铁锁连舟减震,让战马养养精神,到了窄处再放开铁锁通行。如此一来,这些战马倒是无病无灾的撑过了这段日子。 只是将士们却很是疲惫,不光是一路颠沛,更是心灵上承载的巨大压力。数百孤军背井离乡,深入敌境千里袭城,想没有压力都不可能。 裴盛秦坐在一艘小船船头,衬着朦胧月色,看江面湖光秋色。 不由想起了后世的一段歌词。 “长江水面写日记 愿你也能看见涟漪 家乡,在那美的远方 泪水背着光,安静而悲伤 肩上剩下的能量 还能撑到什么地方 等待良人归来那一刻 眼泪为你唱歌 在我离你远去哪一天 蓝色的雨下在我眼前 骄傲的泪不敢弃守我眼睛 在我离你远去哪一天 灰色的梦睡在我身边 我早就该习惯没有你的夜 勇敢的面对......” 不知不觉,裴盛秦想起了似火焰般的杨诗意,也想起了姹紫嫣红的梓潼太守府,还有府中那小丫鬟。 他的眼眶微微发红,就在一个月前,他还是舞文弄墨的清贵公子。如今,却带着一群溃兵,甘冒奇险潜入晋朝。 “在南蛮腹地漂泊十多天了,算算日子,再过数日就要到会稽了。” 父亲慢悠悠走到他身边坐下:“盛秦,你真的有把握吗?” 裴元略这段时间里不知问过他多少次相同的问题,他依旧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标准答案:“有。” 倒也能理解父亲此时的心情,八百孤军深入敌境千里夺城,不等到胜利确实难以心安。 裴盛秦心中同样不安,他偶然也会想到若是还没到会稽便被晋朝发现会怎样?甚至就算成功到了会稽,王凝之如果没有像历史上那样胡来,又会怎样? 可是,顾虑再多,终究还是要启程的。既然重生为裴元略之子,与这大秦朝有了因果,那么,家国又岂能置身事外? 算算日子,淝水之战应该已经爆发了吧! 如果不出意外,现在朝廷已经兵败,征南大将军苻融战死,洛涧守将梁成战死,度支尚书朱序临阵投敌,寿阳沦陷,陛下急召冠军将军慕容垂护驾,往项城方向撤兵。 在项城等待了一段时间后,因前线难以逆转,朝廷上下都失去了希望。于是陛下无奈回銮长安,留大皇子苻丕镇守邺城,又令各路文武重臣分镇四方。其中便有如拓跋珪、慕容垂、姚苌、慕容冲等无数奸臣,他们认为这是天罚秦朝,国运将尽,所以回到地方上第一件事就是扯旗造反。 一旦陛下回銮长安,各镇文武诸侯分散到地方举起反旗,整个天下大势便不可逆了。所以裴盛秦需要尽快地夺下会稽,还要造成足够巨大的声势,以防东晋封锁消息。只有在陛下和百官还停留在项城的时候,把捷报传到他们耳中,让他们知道大秦依旧是那个天下无敌的大秦,才能够逆转这一切! “吾儿精神不振,可是最近不曾休息好?” 何止是没休息好,为了保住这大秦朝,裴盛秦最近都已经殚精竭虑了。巨大的压力让裴盛秦感到抑郁,此刻突然迫切地想要发泄。父亲魁梧的身躯让他有了安全感,不知为何,裴盛秦竟鬼使神差地说道:“父亲,孩儿最近总是噩梦缠身,梦醒之后,那些场景依旧如历历在目,很是困顿。” “可是什么鬼神邪祟纠缠?”父亲皱眉道:“吾儿且仔细说与为父听听。” “父亲可与孩儿对酌几杯。”裴盛秦回过身道:“上酒。” 公狗拖着桌案,顺强提着杯壶,很快布置妥当,为裴氏父子斟满后,便退了下去。 说出那些话,需要很大的勇气,故而裴盛秦需先饮几杯壮胆。父亲也不问,极配合地与他对酌,做好了当听众的准备。 “孩儿近来做梦,常梦到陛下倾国南讨,覆败而还,征南大将军陨于淝,度支尚书叛于项,梁成大帅葬于洛。大秦朝...成了一片末世。” 裴盛秦的语调哀愁而绵长,父亲听得手抖,半杯酒洒落衣襟,他惶恐不安道:“盛秦,你在胡说些什么。” “父亲!这只是孩儿的梦罢了。”裴盛秦自嘲似的笑笑,道:“父亲只管饮酒,倾耳听便是。” “父亲,你可知孩儿梦中的末世是什么样的么?” 裴元略不说话,但裴盛秦知道他正在倾听。 “孩儿梦中的末世啊...慕容垂擅兵河北,姚苌寇逼京师,吕光兵出流沙,拓跋珪蛊惑中外...” 父亲听得冷汗直流:“吾儿,莫要再胡言了,你这是诬陷朝中大臣!” 裴盛秦已有醉意,声音放得愈大,继续将前世史书中对前秦末世的描绘一一道出:“三虏跨僭,寇旅殷强;豺狼枭镜,举目而是;丁零杂虏,跋扈关中;自厄运之极,莫甚于斯...” “逆贼姚苌,大逆不道,威逼陛下禅让。陛下不从,姚贼竟行不忍言之事,天子崩于五将山新平寺。” “陛下崩,大皇子苻丕嗣位于邺,复一年,南蛮入侵,弑新帝于陕。” “天崩地裂,南安王苻登绍祚于杏,挺剑西州,凤翔秦陇;复九年,为姚贼所弑...” “逆贼拓跋珪,僭尊号曰北魏,此贼蛊惑苍生,收宇文、独孤、贺兰等诸氏为爪牙走狗。名为匡扶苻氏社稷,实为窃国大盗耳!先篡塞外,再侵中原,未三十年,我大秦之天下,尽为北魏反贼窃居矣!” 小船空间本就不大,裴盛秦又没控制声音,全然未觉今夜所言是如何的大逆不道。不知何时,满船人都已聚集在裴氏父子身后,听着裴盛秦的狂言。这艘小船上所住的,都是军中将领! “呵,父亲,咱们裴氏想必是前世欠了这大秦朝的。” 最后一句呓语结束,酒精彻底麻痹了裴盛秦的身体与大脑,裴盛秦终于后仰睡去。 父亲回过头,严肃地看着诸将道:“今晚,你们什么也没有听见,明白么?” 诸将会意,齐道:“末将明白!” 次日,众将例行会议,主要是分析新搜集的情况。舰队一路东下,斥候也一路搜集着消息,每日清晨打探到的情报都会汇到此处。 今日清晨的会议,显然有些异样。 负责打探消息的斥候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且还在不断流着冷汗。他并未如往常那样直接念出情报,而是将一篇写满情报的黄绢递给了父亲:“将主自己看吧。” 围坐在船舱的诸将都不禁皱起了眉头,暗道这斥候往日尚好,今日怎这般不知礼数。 父亲同样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是接过了黄绢。黄绢一离手,那斥候便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不肯多说一个字。 只看了数息时间,父亲竟“啊”地一声,猛然从位置上窜起,黄绢也落到了地上。 “将主怎么了?”有将领问道。 父亲不语,只是用惊恐的眼神看向裴盛秦,跟见了鬼似的。 众将心中生疑,李松林带头捡起了地上那封黄绢,同样数息过后,他竟与父亲的反应一模一样。 于是,下一个将领捡起黄绢... 不久后,满舱将领竟都惶惶地看着裴盛秦,与此同时那封黄绢也传到了裴盛秦的手上。 已有将领忍不住颤声问裴盛秦:“公子莫非是来凡尘炼心的神仙么...” 裴盛秦看了那封黄绢,果然与他所料不差,朝廷淝水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入了东晋腹地,正好被斥候打听到。 “王师败绩,折兵数十万,征南大将军、洛涧守将具战死,尚书朱序投晋。寿阳失守,陛下撤兵项城!” 短短几行字,下面附带了情报来源的信息,足以证明情报的真实性。 裴盛秦昨夜的醉中呓语,全数一语中的!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三章 会仙术的左将军 大秦建元十九年,九月十三。 东晋国会稽城内,一片歌舞升平,其中尤以左将军府最为热闹。 今日镇守会稽的左将军大人在宴请尊贵的客人,将军府大厅内,竟并排摆放着三张主桌。 中间的主桌坐着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偏矮,相貌平平。女的高挑貌美,有种冰雪的气质。这对璧人正是左将军王凝之与将军夫人谢道韫;右边的主桌同样做着一对男女,男的已是中年,女的则更是老迈,似乎是一对母子;至于左边那张主桌,则端坐着一位身穿赤色龙袍,头戴帝王旒冕的中年人。 三面主桌下方,则陪坐着无数文武官员与世家士族之人,他们一个个都显得那样的喜气洋洋。 “今天是大喜之日,有三喜!”王凝之率先致辞。 “第一喜,吾叔父谢安、妻弟谢玄,在寿阳击败了秦朝,阵斩秦兵无数!吾国江山,自此固若金汤也;第二喜,暴秦度支尚书朱序朱大人,心怀大义,重投大晋的怀抱;第三喜,大凉皇帝亲临吾国,愿与吾国永结盟好,共抗暴秦!” 众宾客显然事先演练过,此刻起身齐呼道:“大晋万岁,陛下万岁,抗击暴秦,还我河山!” “来,诸位且满饮此杯!”众人刚坐下,王凝之又端起了酒杯。 众人又无奈起身,举起酒杯喝下:“谢左将军!” 喝完了酒,王凝之拍拍手,便有歌姬入厅献舞,众人也再次入座,相互笑谈起来。 谢道韫在旁小声说道:“如今还在打仗,夫君莫要疏忽了军务,歌舞需适可而止才是。” 王凝之一摆手,浑不在意道:“秦皇都败了,秦朝还能折腾什么,我会稽处在腹地,又有两万精锐镇守,怕个甚么。” 话锋一转,便又看向右边主桌上的母子道:“朱兄放弃了秦朝的尚书尊位,此次大战为我军提供秦军军情,又诈称秦皇诏令,哄得几十万秦军送死,为我国立下大功,小弟实在是佩服。朱兄忠义之名,当可直追关云长!” “左将军谬赞了,我老朱家世代都是晋臣,自当为大晋效忠。只是当年襄阳沦陷,无奈与秦朝虚与委蛇,如今归国,只盼陛下莫要降罪,便心满意足啦。”原来这中年人便是前秦投敌的那位度支尚书朱序,一旁老妇则是他母亲韩氏。 王凝之哈哈笑道:“朱兄宽心,陛下岂是是非不分之人。实不相瞒,陛下旨意已到,升朱兄为龙骧将军,琅琊内史,老夫人为一品诰命,另赐百万金。朱兄日后可是要平步青云了!” 朱序心中一喜,他与母亲其实并非真对东晋多么忠心,否则当年前秦攻陷襄阳时母子二人便可直接殉国,又何必归降。这次叛秦归晋,实在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想法。他以一介降臣,在前秦做到尚书便已是封顶了,难以再进一步。更兼他深谙政治,如今秦朝在打仗还好,一旦成功地统一了天下,朝中大小势力的明争暗斗就会变得愈发激烈。他本来名声就差,又是降臣的身份,到那时候很容易被人攻歼。与其如此,倒不如冒险帮助东晋,一旦成事,不但能捞到一个忠义无双的好名声,更能获得更高的官职。 果不其然,这才刚刚归国几日,晋朝的封赏就下来了!朱序只觉得心花怒放,当下便飘飘然地说道:“朱某也不过立有薄功,陛下却如此厚待,实在是皇恩浩荡啊!”韩氏成了一品诰命,这可是她在前秦没混到的。她同样眉开眼笑,在旁不停地念叨:“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别看这韩氏此刻看着慈眉善目,实则也是个狠人,熟悉她的人私下都唤她为老妖婆。当年在襄阳时,此妇便不顾百姓死活,强征平民修筑夫人城,可称得上残暴二字了。 又寒暄了几句,王凝之便转向左边主桌那位龙袍男子,道:“我江东水土,大凉皇帝可适应?” 男子如小鸡琢米般点头道:“适应,朕甚是满意,还要多谢晋朝仗义相助!” 这男子身份也大有讲究,他叫张天锡,是前秦的归义侯。他在建元十三年之前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前凉皇帝。此人当皇帝时便怯懦无能,见前秦势大就直接自削帝号主动称臣,摇身一变成了前秦的归义侯。只是此人虽名义上称臣了,却不愿放弃手中权力,不肯离开凉州去长安觐见秦皇,一心想要做凉州的无冕之王。最终秦皇以他“臣道未纯”为由,派兵去凉州把他捉回长安问罪,此事过后这张天锡便对前秦怀恨在心。 这次秦皇南征,张天锡也作为大臣伴驾,途中与同样心怀不轨的朱序一拍即合,于是朱序母子在逃走时顺便捎上了他。三人到了东晋后,第一时间便被护送着离开前线,来到了后方较为安全的会稽,等待着过段时间前往建康面见东晋皇帝。 王凝之呵呵笑道:“我国陛下已知道了大凉皇帝的情况,表示甚为同情,愿意助大凉皇帝复国。大凉皇帝今后就先寓居我国,同时修书给凉朝昔日之旧臣,让他们择机在凉州起事,策应我国,如何。” 以王凝之的智商当然想不出如此妙计,这些的确是东晋皇帝司马曜亲自传来的旨意,王凝之也只是照着念。毕竟前凉灭国不到十年,还很是有些遗老遗少,张天锡这枚棋子如果用得好了,完全可以对前秦西北的统治产生严重威胁。 张天锡自然没资格反对,连忙应道:“甚好,甚好,朕皆听晋朝安排。” 可怜他还喜滋滋的,为恢复了皇帝尊号而得意,完全还不曾发觉他在东晋当“大凉皇帝”和在前秦当归义侯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场间宾客也很是识趣,一波接一波的为朱序母子和张天锡送上恭维,他们作为降臣在前秦为官时哪里享受过这般待遇,顿时一个个眉开眼笑飘飘欲仙,只怕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忘了。 王凝之除了和朱序张天锡聊天,便只顾喝酒作乐,丝毫没有“镇守一方的大将应时刻保持清醒”的觉悟,期间谢道韫多次提醒他莫要贪杯,他也充耳不闻,听得烦了便拿张天锡做挡箭牌:“大凉皇帝乃万乘之尊,赏脸要与为夫喝酒,为夫岂能推辞?” 如此理直气壮,谢道韫便噎得说不出话了。虽说这张天锡不是本国的皇帝,甚至他早就亡了国。但架不住如今东晋要利用他啊,无论如何表面上都得对他保持面对帝王的礼遇和尊敬。王凝之拿张天锡来说事,谢道韫还真不好继续劝他,便只好撇过头,在一旁生着闷气。 此时却听得外面有传令兵来报:“禀报左将军,探子传来消息,会稽城外二十里处有秦军出没!” “啊!你说甚么...秦兵!秦兵如何到了会稽,莫非寿阳又丢了么?”王凝之发出尖叫,冷汗席卷而下,顿时一身酒意醒了大半。 在场宾客和歌姬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东晋刚刚打赢了淝水之战,但前秦压在东晋头上几十年的阴影和恐惧,并不是一场大捷就能够短时间抹去的。顿时厅中乱作一团,张天锡更是啰嗦着跑到朱序身边,拉着他的手惊慌道:“朱尚书,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怎会有秦军来此?莫不是朝廷要抓本侯与你回去问罪?” 张天锡受了惊吓,也不敢自称朕了,顿时又一口一个本侯了。朱序同样害怕,他同时在前秦与东晋入仕过,比任何人都清楚两国的国力差距有多么悬殊。哪怕东晋打赢了淝水之战,朱序依然心有不安,此刻听得有秦军来,满脑子都想的是若是被抓回大秦会受到何等责罚。哪里还敢替张天锡担当,当下便冷笑着甩开张天锡的手,说道:“下官可不曾蛊惑侯爷,是侯爷自己非要来晋国的,若朝廷真要问罪,侯爷便自求多福吧。” 场间唯一保持清醒的是谢道韫,这位因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流芳后世的才女,颇有几分巾帼之气。她不慌不忙,询问那传令兵:“可探明白这股秦军有多少人?” 传令兵道:“大概八百上下,风尘仆仆,似乎刚经过长途跋涉。” 谢道韫稍一分析,便舒展开眉头道:“应该是小股秦朝溃兵绕过边界逃窜来此,不必惊慌。若前线真有变故,来的又何止这几百人。” 这样一说,众人又都觉有道理,一时间便不慌了。 朱序拉起张天锡的手说道:“大凉皇帝放心,若暴秦真敢来犯,吾必保大凉皇帝安全。” 张天锡点点头:“其实就算秦兵真来,朕也是不怕的。朕乃天子,谁敢伤朕!” 这时候,谢道韫对王凝之道:“夫君可遣一良将,领数千兵马出城围剿那支秦兵。” 场中许多将领听得敌军只有八百,都生了捞功的心思,一时间无数将领出列道:“末将请战!” 此时却见王凝之挥手斥退了众将,红光满面地扬声说道:“今天是大喜之日,将士们难得放假休沐,怎好劳动他们。吾自幼入天师道修行,也有一二道行,区区秦兵,吾自请鬼神灭了便是。” 王凝之正在愁如何搭上淝水之战论功行赏的顺风车呢,如今机会摆在面前,如何肯让他人分润。不得不说,王凝之对自己的道行还是很有自信的,他坚信自己召唤出的鬼兵对付区区八百秦兵不在话下。 “夫君,军国大事,怎可如此胡闹!”谢道韫在旁蹙眉。受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代完全不相信鬼神的几乎没有,何况是天师道盛行的东晋。谢道韫倒不是不信鬼神,只是单纯的觉得她的夫君不靠谱,就算真有召唤鬼神之术,也不是她夫君这样的人能使出的。 王凝之顿时瞪大了眼珠子,微怒驳斥道:“你还信不过为夫不成?”又向诸将下令:“本将军心意已决,尔等速速传令诸军不许擅动,大开城门,且看本将军如何使鬼兵破敌!” 张天锡朱序初来乍到,却不知王凝之底细,只道这位左将军真是个术法通天的能人,当下还乐呵呵地拍手叫好。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四章 神兵天降 在东晋内地穿行千里,终于顺利抵达了会稽附近。众人饱食一顿,给马喂足了草料,又歇了一日养足精神,今天大早,便弃船换马,捉刀执矛,朝会稽奔去。 八百人潜伏于河沟尚且可以隐藏,一旦开始策马奔腾,便势必瞒不住东晋耳目。所有人都很清楚,会稽的南蛮必然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弟兄们,加快速度,冲啊!” 裴盛秦扬鞭高呼,众士卒齐齐应诺。潜行近一月时间,所有人身上都沾染了厚厚一层污垢,不过此刻裴部众人士气昂扬,倒也显得威风凛凛。自从那夜醉后准确预言了淝水战败后,众将对裴盛秦彻底心服。其中有些人,甚至到现在还固执地认为裴盛秦是神仙转世。现在论起在队伍里的威望,就连裴元略也不如裴盛秦。 “唉,为父至今也难以置信,我煌煌大秦,雄兵百万,怎会败于南蛮之手!竟连征南大将军与梁帅也...”叹息声混着呼啸的风声传入裴盛秦的耳中,如今还敢这样随意与裴盛秦说话的,也只有父亲裴元略了。就连石越李松林等,如今见了裴盛秦也会恭敬地唤一声公子。 裴盛秦说道:“事已至此,巧合也好,命数也罢。若是任由局面发展,父亲应该也能猜到结局。” 此刻父亲再无法忽视裴盛秦那夜的“梦”,他已隐隐相信,如果真的任由局势发展,或许那夜裴盛秦所描述的场景都会一一变为事实。真要到了那时,就连苻氏皇族尚且难以保全,梓潼裴氏又如何能存续下去!想到此处,父亲不由打了个寒噤。 “所以...咱们已是大秦朝唯一的希望!只有咱们顺利攻下会稽振奋民心士气,朝廷才有希望逆转局面!”裴盛秦只说了这一句话,并未再多言,也无需再多言。 因为,会稽已经近在眼前了,前方高阔的城墙沿角已朦胧可见,八百孤军再无回头路可走。 只希望王凝之如历史上那样选择,一切能够顺利进行! 骑兵队伍中早已扬起了那面大秦旌旗,黑底金文,上书一个大大的“秦”字,字体狷狂,随风飞扬。 近了,越发近了,终于,裴盛秦看到了那大大方方洞开着的会稽城门,以及城上零星立着的懒散的戍卒!唯一的异样是城墙上贴着几道高高低低的黄纸,上面胡乱画着看不懂的符号,简直就是鬼画桃符。 这些戍卒并不算军队,只类似于后世的城管,战力十分低下。见到那些黄纸,裴盛秦就知道他赌对了! 王凝之果然还是历史上那位王凝之,会稽果然没有组织哪怕一兵一马来阻拦裴部将士,王凝之果然打算请他那无中生有的“鬼兵”来对付裴部! 麾下骑兵与将领早在荆州时便听裴盛秦预测过王凝之的行为,此刻见果然又说准了,不由士气大振。 直取会稽从头到尾都是裴盛秦的主张,此刻自然也是由裴盛秦全权指挥,裴盛秦与裴元略之间自然也不必讲究什么主次尊卑。当下裴盛秦便当仁不让,举起手中长剑,高声道:“大秦将士听令,攻池破城!” 拿长剑并非为了好看,实际上对于骑兵而言,长剑的作用远不如大刀长矛。只是裴盛秦这具身体终究还有些文弱,拿长剑较为轻便,反正裴盛秦的作用也不在于真刀真枪的厮杀。 众军跟随在裴氏父子与诸将身后,纷纷朝会稽城门打马疾驰,一阵阵地高呼:“杀啊!” 巡城的东晋戍卒吓傻了,有几个胆子小的,望着城外那黑压压的黄尘与铁骑,在看着那面骄阳之下的风卷大旗,惊得说不出话来。将军府传来的消息不是说来的是八百溃兵么?看这气势如何也不像一支溃兵啊,说是神兵天降简直也不为过! 有戍卒壮着胆子问头领:“头儿,要关城门么?” 领头的一阵犹豫,最终还是咬牙说道:“将军府吩咐了,不许关城门!” 会稽城人人皆知左将军心眼不大,若是违逆将军府的意志,后面必受责罚。 眼见着八百秦兵铁骑距离城门越来越近,甚至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秦兵面部的表情。先前那人又道:“头儿,你说...左将军大人送来那几道黄符当真有用么?” “应该...是有用的吧...啊!” 领头的戍卒话音还未落,一支利箭便破空而来,直直钉入他的额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这戍卒头子便死了。 旁边的戍卒终于反应过来,哇哇大叫道:“关城门!快关城门!” 剩下的戍卒慌慌张张的正打算去关闭城门,此刻也顾不得将军府的严令了,总不能看着秦兵冲进城吧。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裴盛秦与父亲同时打马跃过会稽城门,诸将与士卒紧随其后。同时,无数将士在马背上挽弓搭箭,只听嗖嗖几声,为数不多的巡弋戍卒便纷纷死在箭下。众人心中都是大喜,裴部八百秦兵,竟当真攻入了数万精锐把守的会稽! 入了会稽,裴部径直朝城中心的将军府冲去。父亲按裴盛秦先前的叮嘱,高呼道:“大秦梓潼太守裴元略,奉诏巡边!” 表明身份,自然是为了争夺民心,若是流寇来袭,或许城内百姓会自发阻挠。但若知道来的是秦朝官兵,情况便会好上许多,天下皆知,大秦铁骑征战,与百姓秋毫无犯! 裴盛秦紧随父亲之后开口:“大秦羽林郎裴盛秦,奉诏巡边!” 后边诸将亦一个接一个地报上了名号。 “大秦折冲将军石越,奉诏巡边!” “大秦巴夷长史雍建岚,奉诏巡边!” ...... “快逃啊,秦兵来啦!” “完了,秦兵攻进会稽了!” “什么?大晋亡了?” “啊呀,草民愿归顺大秦,求将军开恩莫要杀我!” “将军,草民一家早就心向大秦,今日王师南定会稽,草民实在是开心啊。将军可是要去捉王凝之夫妇,草民愿为将军带路!” “对啊对啊,我会稽父老皆愿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很显然,会稽城内的居民对裴部的到来一无所知,这也多亏裴部有王凝之这样优秀的“国际友人”。煽动全城军民众志成城?不存在的,要是有这智商那就不是王凝之了。 见到裴部的到来,会稽百姓举止各异,有尖叫着回家收拾细软打算逃跑的,也有跪在路旁瑟瑟发抖的,更有胆子大的凑上来巴结,打算做个有前途的弃暗投明之人。总体来说,跪着乞降的与要弃暗投明的加起来大概只有一半人,这说明东晋还没有民心尽失,当然离那也不远了。按照历史发展来看,不过十多年后,东晋便会因民心尽失而被桓玄篡国。 不过裴部并没有松懈,因为裴盛秦很早就叮嘱过众将士,攻入会稽只是第一步。务必要第一时间控制住王凝之夫妇,才能够松一口气。毕竟会稽可是驻扎了数万东晋精锐,王凝之不用他们,不代表他们不存在。一旦让王凝之逃掉,到时候他想办法召集会稽驻军反攻,死的可就是裴部这可怜的八百人了。 而相反,只要能够控制住王凝之,那会稽驻军就不敢动弹。若是还有机会,再将会稽驻军的主要将领都给控制住,那时候这数万晋军精锐可就由得拿捏了。所以,如今众人都是提着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朝左将军府飞驰而去。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五章 你有何罪? 此时此刻,左将军府邸内的宴会还在继续,丝毫没人意识到危险,除了谢道韫。 作为王凝之的枕边人,她是在场唯一不被王凝之身上笼罩的一层层光环影响判断的人,她清楚地知道王凝之并不会什么法术神通。 此时谢道韫悄然向一旁坐着的一位武将招手,那武将过来,腆着脸问道:“将军夫人有何吩咐?” 谢道韫皱眉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安,汝可去驻军大营调本部兵马巡卫城门,若左将军的法术没有生效,你便去灭了那支秦兵。” 在座诸将,每一个麾下都有着数百上千兵马,谢道韫点名这位将领麾下更是有着两千人马。谢道韫想来,对付八百秦兵,派这位将领去便足够了。 谢道韫已经尽可能放低了声音,但王凝之就坐在她旁边,哪里有听不见的道理。左将军大人一听,只觉得自己的老婆是在质疑自己的威严,当即怒道:“为夫道行高深,法术怎会不生效?道韫,你莫要胡搅蛮缠,那个谁谁,不许去调兵!” 那将领本来挺高兴有机会捞功,正要答应将军夫人,怎奈何左将军大人发怒了。将领想了想,宁可回绝夫人,也不能得罪将军大人啊!当即便缩在一旁不说话了。 谢道韫气急,哪怕敌人再少再弱,我军再多再强,也架不住你不抵抗啊!可是王凝之这时候摆明了对他的法术充满的信心,听不进去劝,谢道韫也无可奈何。想了想,便退而求其次说道:“奴家相信夫君法术通神,那咱们不派兵了,派些斥候打探消息总行吧?”等到斥候传回了你法术不灵的消息,你总该派兵抵抗了吧?希望不要太迟。 王凝之心想,派些斥候出去,也好及早收到捷报,让满场宾客震惊震惊,当即便也应允了。张天锡初来乍到,此刻见需要派斥候,也想表现一番,便拍着胸脯道:“探查消息之事便交给朕吧!” 张天锡此刻虽是寄人篱下,却还不算孤家寡人。前凉历代帝王都有千余御前侍卫,个个如同特种兵一般生猛。当年前秦灭前凉,张天锡的御前侍卫战死了大半,剩下的又逃走了大半,再剩下的跟着张天锡降秦。这些年又老死一批,告老还乡一批。最后余下的十多人,这次全被张天锡带到东晋来了。 王凝之当然也知道张天锡这点家底,那十来个老随从毕竟是正经御前侍卫出身,论起打探消息自然比会稽的斥候要专业的多,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诸位稍待,朕去去就回。”满饮一杯酒,张天锡便亲自出去安排了。 厅中众人继续饮酒作乐。 过了段时间,张天锡匆匆回来了:“王将军,凶残无耻的氐种秦狗正在向会稽靠近!” 从张天锡的措辞上,完全可以看出他对前秦的憎恨程度是多么的无以复加。 王凝之威风凛凛地摆手道:“本将军已在城外布好符咒,就等他们上门送死,再探!” 王凝之挥斥方遒,此刻酒意上头,也不把张天锡当皇帝看了。张天锡在前秦多年,受到的奚落嘲讽也不少,相对而言东晋对他的态度已经好多了。因此他对此也不以为意,点点头,当真出去再探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天锡再次回来,道:“暴秦的邪恶伪军已经抵达会稽城下。” ”好!”王凝之冷笑道:“下次传回的就该是捷报了,再探!” 再过了一段时间,张天锡面色古怪地回来了:“秦朝的军队已经冲入了会稽,王将军的符隶似乎没有发作...” 一听说秦军入城了,众宾客哗然,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谢道韫心里一紧,拉住王凝之衣袖道:“夫君,速速遣将调兵吧!” 王凝之却又是一瞪眼,一拍桌,道:“慌什么慌,秦兵入城的那一刻,符隶就应该锁定住了他们,鬼神立马就会顺着符隶的指示降临,再探!” 下边的议论声止住了,张天锡又出去了。秦兵就在城内,厅内众人也没了继续饮酒作乐的心思,一个个伸直了脖子等待消息传回。 再过片刻,张天锡又回来了:“梓潼太守裴元略父子奉秦皇诏令巡边,秦军将士正向将军府迫近。” 厅中顿时大乱,也没人注意到张天锡前后数次传信时用词的变化。谢道韫慌道:“夫君,赶紧派人去驻军大营调兵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会稽众将也纷纷出列,请命去调兵。 王凝之却还是面色不变,淡然道:“前些日子秦朝大军压境,谢安叔父临危不惧,最终顺利击败秦皇。诸位光是这心性,就不如谢安叔父远矣!本将军说了,鬼神即将降临,汝等且看那秦兵暴毙会稽街头。” 不得不说,情绪的确是会传染的,王凝之的镇定自若渐渐也安抚住了厅中众人。大家一想,对啊,前段时间谢安丞相不也是在最危难的关头镇定自若,最后果真在淝水逆袭了么。左将军是谁?左将军可是谢安丞相的侄女婿,自然是得了谢安丞相真传的。左将军说无事,想来就是无事了。 如此一来,厅内众人的情绪又勉强控制住了,王凝之朝张天锡潇洒地一摆手:“有劳大凉皇帝再探一次,下次必是捷报!” 张天锡应命去了,不久之后便匆匆回来了。 这一次他的表情十分怪异,似哭似笑,最后做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王师即将抵达南蛮的伪将军府,诸位,谁要与本侯一同去喜迎王师啊?” “我等不请自来,就不劳烦归义候前来迎接了。” 大门陡然被踢开,裴盛秦披银甲,执长剑,冷笑入内。裴元略与裴盛秦并排,面无表情。 麾下将士紧随其后,鱼贯而入,挥舞着刀戟将厅内众人团团围住。 “我叫裴盛秦,身边这位是我父亲,我们自大秦而来。” 厅内无人说话,先前张天锡通报消息时,已经将裴部入城时喊的“奉诏巡边”口号说给了众人听,此刻厅中众人自然清楚这群秦兵的身份,哪里敢随便搭话。张天锡也被吓傻了,原本打定主意要喜迎王师,此刻见裴部杀气腾腾,也不敢上来搭话了。 裴盛秦微笑着自报身份,看着厅中众人或惊愕或恐惧或无措的表情,只觉心中快意无比。原本是计划抓住王凝之夫妇,到了这将军府逼问了一个侍女才知道王凝之今日设宴,会稽满城文武士绅都聚集在此,如今这就算是一锅端了。控制住了这群人,就等同于控制住了整个会稽,包括那两万东晋精锐! 裴元略擅长带兵打仗,对这种取巧的套路完全不擅长,因此便干脆一直黑着脸不说话,把一切事情交给裴盛秦。自己则找到一个小胡凳,搬到裴盛秦身边大马金刀地坐下。 裴盛秦四顾欣赏着厅内众人狼狈的姿态,傲然问道:“谁是王凝之啊?” 虽是询问,但裴盛秦的目光已经定格到中间那张主桌上的一对年轻男女身上,他们位置太扎眼了,一看就是王凝之夫妇。此时裴盛秦刻意做出狂傲姿态,以图能够震住场间众人。毕竟裴部本就只有八百骑,硬实力不足,要是不能一开始就镇住场面,这群人反抗起来也麻烦。 王凝之傻眼了,终于明白自己的法术失灵了,而且自己已经落入了秦兵的手里。此时听裴盛秦问话,王凝之本打算做个有骨气的人不搭理裴盛秦,但看着秦兵那明晃晃的刀枪,心里又实在害怕。纠结了半天,还是畏畏缩缩地起身道:“吾,吾就是大晋左将军王凝之,你待如何?” “哦,大晋左将军?好大的官儿啊。”裴盛秦似调侃一般的一句话,惹得秦军将士纷纷大笑,裴盛秦自己也不禁笑了。那王凝之见此,更是涨红了脸瞪着裴盛秦,也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羞愤过度。 笑着笑着,裴盛秦便不笑了,反瞪着王凝之,运足了气厉声道:“王凝之,你可知罪!” “啊!”王凝之被裴盛秦一吓,腿一啰嗦,又跌坐下去。此刻他心中什么气节什么骨气之类的,统统都被裴盛秦这一句话给轰散了。只见他抱着头,不听地念叨着:“吾知罪,吾知罪...” “唔。”裴盛秦心中满意,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问道:“你有何罪?”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六章 杀朱 “啊?我,我有何罪?”王凝之一脸懵逼的看着裴盛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哼!”裴盛秦冷哼着抽出佩剑,对着王凝之晃了几下,他便立马抱头:“莫要杀我,莫要杀我!” “够了!”一旁那冰雪般的女子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她对着裴盛秦怒斥道:“小贼,要杀便杀,何故折辱我夫君!” 裴盛秦也懒得再戏弄王凝之这软蛋了,将视线转移到了他老婆身上,挑眉道:“你就是谢道韫?” 谢道韫直接无视了裴盛秦,她侧身扶住王凝之:“夫君坐好了,莫要怕他们。” “放肆!我家公子在问你话呢!”公狗指着谢道韫怒斥一句,还待再说,裴盛秦忙一摆手道:“无妨!” 裴盛秦对谢道韫还是比较钦佩的,不光因为她是有名的才女,更因她的气节风骨。在历史记载中,孙恩攻入会稽,王凝之出逃未遂,被孙恩捉住杀掉。谢道韫却在危难时刻端坐将军府内,在孙恩杀进来后慷慨陈词,怒斥孙恩。孙恩反倒因此叹服她的铮铮铁骨,并没有杀她,而是放她归晋。谢道韫这样的千古奇女子,唯一的遗憾大概便是嫁给了千古奇葩王凝之吧。 顺强也在一旁低声进谗言:“公子若是看上这娘们,今晚属下就将她送入公子房中。”裴盛秦低吼道:“滚!” 裴盛秦固然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屑强夺人妻,虽然谢道韫的确长得很漂亮。当然,也不能像历史上孙恩那样直接放了她,裴盛秦还得拿她去威胁谢安谢玄呢。裴盛秦心中暗想:话说这孙恩倒也和我一样是个有底线的人呢,哦,不对,孙恩之乱是在几十年后,那时谢道韫已经老了,他看不上很正常。 突然又想起了谢道韫的成名之作,裴盛秦不由念道:“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不错,不错。” 谢道韫一愣,不由向裴盛秦看来。心想咏雪之事只在国内几大世家中流传啊,这个年轻到可以当她弟弟的秦朝公子从何听说,难道他在秦朝时便打听过我?又转念一想,管他从哪里打听来的呢,他是暴秦的鹰犬,是仇敌!这样一想,谢道韫便又别过头去,继续做出无视裴盛秦的姿态。 裴盛秦心知不能用恐吓王凝之的方法来让她服软,留她在场做出一脸大义凛然的模样,势必会阻碍裴盛秦收服此处的会稽官绅,当即便挥手道:“先将王凝之夫妇带下去,严加看守!” “诺!”几名士卒应诺而上,架起王凝之,又要去架谢道韫,谢道韫怒道:“我自己会走!” 李松林亲自在将军府中挑选了一处封闭的货仓,用作临时监狱,此刻王凝之夫妇便是被押到货仓里看押,等待着裴盛秦下一步指令。 王凝之夫妇走了,张天锡瘫在地上,此刻高高的三张主桌上,便只剩那一对母子。裴盛秦认得他们,去年新春时裴元略带着裴盛秦进京朝贺,裴盛秦便在长安城的礼殿见过这对母子,甚至还打过招呼。能在会稽抓到他们母子,实在是一个意外之喜。 裴盛秦咧嘴笑道:“朱尚书,老夫人,好久不见。” 见裴盛秦叫的朱序母子,厅内的东晋官绅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本着熬过一刻是一刻的思想,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被裴盛秦点到。朱序知道躲不过,脑子里想着该如何为自己开脱,讪讪笑道:“元略兄,盛秦贤侄,你们来了啊...” 父亲自然一早就看到了朱序,却懒得搭理着卑鄙小人,此刻见他主动套近乎,便冷然道:“别叫我父子名字,恶心。” 裴盛秦自然知道父亲心中的愤怒,毕竟这次前秦淝水战败,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朱序这个小人叛国。裴盛秦在旁轻声道:“父亲消消气,且看孩儿如何收拾这卑鄙小人。” 父亲点点头,不再说话。 裴盛秦负着剑,度步至朱序母子身前,一脚踩在桌案上:“朱尚书,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朱序看明白如今是裴盛秦主事,心中就凉了半截。天可怜见,若是和裴元略交流,说不定还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忽悠过去,裴元略可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可他这个儿子却怎么看怎么精明啊,当年在长安为啥还感觉这孩子挺木讷的呢。 朱序自然想不到,当时的裴盛秦已经不是现在的裴盛秦了。他啰嗦着身子说道:“本官...本官乃是诈降!对,诈降。本官是奉陛下旨意诈降,来打探南蛮情报。” 朱序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让他的话语尽量显得真诚一些。他自然记得裴氏属于偏师之一的益州水师,在他想来,裴氏从益州直捣会稽,说不定还不知道淝水之败,就算知道了也未必就对细节明了,他还大有发挥空间。只要能混过今日,以后的事情再想办法。 朱序想法挺好,事实上裴部一路上打听到的情报上也只是简单明了的写了“尚书朱序投晋”,至于细节,也是一概没有。如果换裴元略上来,说不定还真被他忽悠了。可惜他怎么也想不到,通过数千年后的史书记载,裴盛秦早就对他干过的那些破事儿了如指掌。 裴盛秦冷笑着,把剑往桌案上一插,寒声道:“你随陛下抵达寿阳后,便私通蛮将谢石,出卖朝廷大军行军路线与布防位置,此其一;你蛊惑陛下,设计让梁成大帅以寡兵防守洛涧,又暗中引蛮将刘裕、刘牢之偷袭洛涧,害死了梁帅,断朝廷大军粮道,此其二;你在酒中下毒,致使征南大将军在战场毒发,最终战死。折朝廷柱石,此其三;你趁陛下率前锋杀敌之机,潜至中军假传圣旨,称朝廷战败,令三军溃逃。又通知南蛮追杀溃败,害死了大秦数十万将士,此其四!” “朱序狗贼,你穷凶极恶,厚颜无耻,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你做出了这样卑鄙无耻之事,竟还敢狡辩!诈降?朝廷雄兵百万,对付区区八万蛮兵,需要诈降么,需要付出数十万儿郎的性命来诈降么?” “你,你如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朱序惊惧之下,口不择言,说出口后才顿然醒悟自己无意承认了。石越等诸将与在场士兵听了朱序做过的事情,又见朱序亲自承认,无一不怒。看向朱序的眼神都充满了杀意,如果不是裴盛秦父子还在场,说不定他们现在就会冲上去结果了朱序。 朱序咬咬牙,色厉内荏道:“哼,你们知道了又怎样!本官乃大秦正二品度支尚书,你们没资格处置本官!就算本官有罪,也只有陛下有资格处罚!” 朱序心中暗想,秦皇苻坚宽厚无比,实在是千古第一圣主仁君。只要眼下保住小命,等见到苻坚时大哭一场,待惹出苻坚的恻隐之心,便可逃过一劫。 裴盛秦嗤笑,将长剑从桌案上抽出,剑锋直指朱序,眼中杀意浓浓。 “你要杀我?不行,你不能杀我!你一个太守之子,怎敢擅杀朝廷尚书,这大秦朝还有没有王法了!”朱序受惊,手脚并使往后面爬去,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裴盛秦,生怕裴盛秦突然暴起发难,韩氏也跟着朱序向后爬。 裴盛秦绕过桌案,朝朱序母子逼去,凛然道:“我若不杀你,梁帅魂不能安;征南大将军魂不能安;数十万大秦儿郎,魂亦不能安!” 裴盛秦不再给朱序狡辩的机会,提剑,刺下,生涩地将长剑刺入朱序体内,再拔出。 “好!”包括父亲在内,秦军将士都看得心中畅快,皆为裴盛秦叫好。 这是裴盛秦第一次自己动手杀人,精准度实在难以把控,这一剑刺的是朱序的左腹,似乎并没有刺到要害。拔出后,朱序虽血流如注,却明显还十分地有精神。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惊惧地继续向后爬行。 又是一剑起落,这次刺的是大腿,朱序吃痛,仿佛更精神地继续哀嚎。他倒是不敢反击,一来裴盛秦手持利剑他手无寸铁,二来就算他能凭借武艺夺了裴盛秦的剑,也势必会立即被周围的秦军镇压。所以他只能够在厅中左窜右跳,试图躲过裴盛秦的一剑又一剑。 十来剑下去,朱序躲过大半,却还是中了五六剑,浑身染血,显得肮脏无比。不得不说,朱序终究是武将出身,若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硬拼,十个裴盛秦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朱序每一次往一个方向窜跳,都会惊起那方位的东晋官绅一阵尖叫躲避,似乎生害怕沾染上这浊物。这一次,朱序慌不择路,竟滚到了裴元略脚边,却见父亲抬脚便朝他脑袋踢去,直接将他踢飞,然后撞到了柱子上。 这一下脑袋遭了重击,朱序终于窜不动了,裴盛秦气喘吁吁地走到他面前:“狗贼,你倒是继续跑啊!” 裴盛秦这具身体之前从未习武,此刻连续用力挥剑刺杀十多次,竟已有了些力竭之感。没能成功像想象中那般威风凛凛对狗贼朱序一剑封喉,这让裴盛秦的心情变得非常不美好。期间雍建岚等人多次想上前帮裴盛秦结果了他,都被裴盛秦眼神阻止,裴盛秦要亲手杀了这千古罪人。此刻见朱序逃不动了,裴盛秦二话不说便又是一剑,这一剑直接削掉了他一只耳朵。 “裴公子,饶,饶了我吧!”朱序再次告饶,已明显中气不足。 裴盛秦不语,又是一剑,这次竟削下了他的鼻子。 朱序惨叫连连,声音都不清晰了,此时他心中已经后悔到了极限。 今日便不该来参加王凝之这狗屁宴会,不对,先前就不应该私通东晋。在前秦享受着高官厚禄多好,为何当初偏偏不知足,贪得无厌,反误了卿卿性命,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啊! 他明知必死,便不再告饶,转而道:“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满足你!裴盛秦心中暗道。 用力一剑,便要割断他的喉咙,谁知方向偏得有些大,竟削到了他的左臂上。这剑也实在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朱序一支胳膊就这样齐根断落。裴盛秦自然不肯承认失误,便冷笑道:“你罪孽滔天,我偏不让你死得痛快!” 如此又是反复几剑,朱序在经历形同凌迟的乱剑之后,终于咽了气。不是裴盛秦杀的,是失血过多加上惊吓,活活把他给吓死了。 韩氏瘫坐在一边,撕心裂肺地惨叫道:“我的儿啊!”裴盛秦回头对她笑着说:“不要急,下一个就到你了,老妖婆。” 对朱氏母子这样无耻之人,裴盛秦实在是起不了丝毫同情。 且不说他是为了私欲害死了数十万将士,就算他当真是为了所谓大义,当真是顾念旧主,这难道就是他叛国的理由吗,这难道就是他害死几十万秦军将士的理由吗!若是各位其主,战场厮杀,那也就罢了。但朱序此人,却反复无常,降而复叛,让无数大秦热血儿郎死于阴谋,死于了背后的冷箭!他的母亲韩氏同样无耻之尤,当初大皇子攻襄阳时,就是这韩氏主持修筑了夫人城,那小小一瓮城,也不知沾染了多少生灵血。其后朱序的一系列阴谋,也有这韩氏参与其中。 这对败类母子早已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对付他们,用多么残忍的手段也不为过! 韩氏见裴盛秦步步走来,剑锋还淌着血,心知无望苟活。加之她的儿子刚刚死在她眼前,便觉生无可恋,哀莫大于心死。一时竟留下两行清泪。抽噎着说道:“我母子一生,对不住秦皇陛下,也对不住冤死的大秦将士,更对不住大秦朝的亿兆百姓啊!” 是想博取同情,还是当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裴盛秦不想去猜,也懒得去猜。裴盛秦只知道,她必须死,原因就是她自己说的这些事实。 父亲到底是个厚道人,韩氏一席忏悔没能打动裴盛秦,却打动了父亲。父亲缓缓道:“吾儿,恶首朱序已死,这老妇独自一人,可有可无。要不就放过她吧?” “父亲!”裴盛秦沉声道:“她不应该被原谅,因为埋骨淝水的勇士们不会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唉。”父亲叹了口气,想到被朱序母子害死的将士们,也不再多言。 裴盛秦走到了韩氏面前,她颤巍巍地闭上眼睛道:“杀了我吧,老婆子到了地下再去找征南大将军,向他和大秦将士们谢罪!” “如你所愿!” 裴盛秦运足力气,精准一剑,韩氏头颅跌落。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不少会稽官绅看到这里都忍不住呕吐起来。裴盛秦丢掉了手中剑,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呕吐欲,闭眼道:“来人,将朱序母子的尸体拖下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裴盛秦依旧不够残忍,说不出喂狗或暴尸之类的话。无论他们生前做过什么,人死如灯灭,便尘归尘土归土吧!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七章 全体投降事件 公狗带人将朱序母子尸体拖走,顺强又命人取来清水,粗略清洗了一下地面的血迹,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总算单薄了一些。 张天锡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暴起,窜到裴盛秦脚边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裴公子,本侯错了,饶过本侯吧,饶过本侯吧!” 一边说着,张天锡一边使劲地给裴盛秦磕头,如同捣蒜。他不傻,三张主桌,王凝之夫妇被拖下去关押了,朱序母子被裴盛秦亲手杀了,现在不就该轮到他张天锡了?此时不告饶,更待何时。 裴盛秦用怜悯的表情看着张天锡狼狈模样,心中只觉他可悲,倒没有几分恨意。张天锡不同与朱序,他并没有怎么作恶,只是性格懦弱又愚蠢罢了,和王凝之差不多。淝水的阴谋也是朱序母子在策划,张天锡不过是最后被他们捎带着弄到东晋,相反,张天锡当年主动称臣,让前秦和平解放凉州,说起来还是有功的。真要说罪过,他唯一的罪过大概便是称臣后还对曾经的帝位留有眷恋,想要赖在凉州不走罢了。 在历史上,张天锡趁前秦淝水战败时投奔东晋,最初受到高规格礼遇,东晋利用他的身份蛊惑在前秦为官的前凉遗臣张大豫发动叛乱。等到张大豫之乱被前秦大将吕光平定后,张天锡失去利用价值,在东晋地位也一落千丈。到后来,东晋君臣皆以嘲讽戏弄张天锡这个亡国之君为乐,硬生生将他给逼疯了,最终张天锡在贫苦中艰难度过了晚年,实在也是个可怜人物。 裴盛秦本就不太想杀他,更何况也不能杀他。张天锡不同于朱序,朱序这样的玩意杀就杀了,也没人会在意。张天锡不同,他的存在能够安抚整个凉州地区,如果他死了或者投敌了,会影响朝廷对凉州的控制。历史上东晋利用张天锡煽动的张大豫之乱,虽然最后被前秦朝廷平定,却也导致了平定叛乱的大将吕光趁机在凉州发展势力。最后吕光羽翼丰满,自立为帝,建立了后凉,凉州终不复前秦所有。因此,对这张天锡,裴盛秦不但不能杀,还得将他安全地送回前秦。 于是裴盛秦轻声道:“归义侯是被逆贼朱序挟持渡江,身不由己,对吗?” 张天锡正忙不跌地磕头呢,突然听到裴盛秦竟在替他开脱,一时间喜出望外。他抬头看着裴盛秦,可怜巴巴的说道:“裴公子说得对啊,正是朱序母子逼着本侯投晋的,本侯身不由己,南渡之后,无一日不思念我大秦呐!” 裴盛秦点点头,这张天锡还不算太蠢,知道该怎么说。便摆手道:“顺强,你亲自送归义侯下去休息,记住,务必要严加保护归义侯。” 顺强自然能理解这“保护”是什么意思,应道:“公子放心,属下知道怎么做。”便对张天锡道:“侯爷,请吧!” 张天锡跟着顺强出去了,厅中的会稽官绅便紧张起来。他们也清楚,几条大鱼处理完了,就该轮到他们了。 其实先前处理朱序母子,便也有杀鸡儆猴的想法在内,那算是示之以威,而处理张天锡,则算是示之以仁。此刻再处理这批会稽官绅,就没必要再费太多脑筋了。裴盛秦随意坐到了一张桌案上,说道:“我朝廷有旨伐不臣,我父子奉旨南征,今取会稽,此地今后就是大秦之疆域了。诸位都是这会稽城内的大人物,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归顺大秦,生;为晋朝殉葬,死。” “愿意弃暗投明的站到右边来,冥顽不灵的站到左边去。三十息之后还不做出选择的,直接杀了。” 厅内众人一听是选择题,又只有三十息的选择时间,一时顾不得矜持,忙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起来。 “诸位,这可如何是好啊!” “唉,都是左将军守城不利,与我等却无关系。” “是极是极,左将军荒诞庸碌,会稽该遭此一劫啊。这是左将军的过失,不该我们负责。” “各位大人的意思是降秦?” “可是朝廷刚刚在淝水败了秦兵啊,说不定这大秦朝打不过朝廷哩。” “庾兄说的也有道理,就说此次会稽沦陷,来得便只有八百秦兵。若不是左将军荒唐,换个靠谱的人来早收拾掉他们了。朝廷得知会稽沦陷,定是要来收复的,到时候这八百人顶个屁用,一旦他们被朝廷撵走,咱们岂不是白白丢了节操!” “唉,理是这个理,可要是不降,说不准现在就得死呢。这群秦兵虽弱,却把咱们抓在手掌心里,朝廷再强也是远水难解近渴啊。要不便先降了罢,将来就算朝廷收复会稽,咱们也顶多被人唾骂,总比丢了性命强。” “这般说来,其实降秦也未必便是坏事,秦朝和咱们大晋朝打了几十年,大晋朝便输了几十年。国力摆在这儿,虽说朝廷这次打赢了淝水之战,也未必就翻得了天。” “此话倒也有理,我也觉得,这天下终究还得是大秦朝的天下呢。” “若是咱们降了这裴家父子,再助他们守住会稽,只要将来秦朝能灭了朝廷,咱们便也成了第一批顺应天命之人,加官进爵,岂不美哉!” “对啊,不降是个死,降了能活。将来如果朝廷收复,了不起背个骂名,朝廷也不至于杀了咱们。如果运气好秦朝赢了,那咱们不但不用背骂名,还能得一个投效之功。如此说来,降了好啊!” “自古成王败寇,只要秦朝得了天下,大晋朝都没了,谁还在意咱们有没有风骨。” “好,那咱们便降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语速极快,很快便商量出了结果,然后开始站队。 结局是出乎意料的,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地站到了右边,没一个去左边或者说不占边的。 裴盛秦实在是难以置信,整个会稽这么多官绅就这么齐刷刷地降了?说好的气节呢,说好的铮铮铁骨呢,不是说一个国家再怎么差都有一些忠心之人吗? 见裴盛秦看过去,他们便都眼巴巴地回望着裴盛秦,齐声道:“我等愿顺应天命,归降大秦,为裴公子驱使。” “公子可是心有疑惑?”石越察言观色,将裴盛秦心里所想摸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他小步走来,附到裴盛秦耳边低声说道:“倒不是南蛮没有忠臣能人,不过能人都到前线去了。如此危机时刻,还能安然留在后方与王凝之为伍的,能是些什么人?公子不必疑惑,放心收了便是。” 石越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裴盛秦顿时醒悟。对啊,真正忠臣的,或者是有能力的,早就被东晋调到寿阳前线去了,要不然就是聚集在建康待命,再不然就是跟随桓玄到了荆州前线。此时此刻,还留守大后方的,自然不是酒囊饭袋就是奸猾无节操之辈了。尤其还是在王凝之的账下,稍微有点风骨的人能忍受被一个傻子驱使吗,不可能啊! 这样的一群留守人员,齐刷刷投降没毛病啊,不投的才有鬼了!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八章 讨伪帝司马曜檄文 “雍建岚,你领一百弟兄,从这左将军府里抬出些金银珠宝,在城内招募壮丁,用以巡防城内治安。” 会稽城内东晋百姓中,亲亲百姓与投降派大概也占了一半。只要有钱拿,从中招募壮丁来协防管理治安是完全没问题的。无论如何,总要先恢复城内基本秩序,以免产生混乱。 “李松林,令你率一百弟兄驻守将军府,对将军府里面的人严加看管!” 其实这次王凝之大宴宾客,光是客人就有数百人之多,更别说这左将军府内奴婢成群,如今裴部看管的只怕有五六百人之多。虽说会稽官绅全部投降了,但现在依然得软禁着他们,谁知道其中有没有诈降的!不过这些人都被搜了身,缴了械,一百全副武装的将士分守各门,倒还是能镇得住。 “烦劳父亲亲率四百将士奔赴各城门处,封锁会稽,除了咱们的人,一只苍蝇也不能出去!” 保密是很有必要的事情,会稽被秦军攻占,东晋必然会很快发现的,这点瞒不住。裴盛秦所要隐瞒的,是裴部的具体人数情报。一旦东晋方面得知裴部只有区区八百人,相信这会稽很快就会被附近各城镇的晋军围剿,哪怕裴盛秦拿出王凝之谢道韫这两个人质也不起作用。开玩笑,只要打发了八百疲兵,就能够白捡收复大晋第一重镇的大功,这买卖谁知道了会不想去做!至于得罪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在这么大的天降馅饼面前,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有当附近的晋军各部不知道裴部具体人数时,他们才会投鼠忌器,他们会想,能够打败两万会稽守军的秦兵岂是好惹?如此一来,再亮出手上两个人质,便能有效地吓退晋军,争取时间。 众将都接受了裴盛秦的安排,纷纷应命退下。父亲皱了皱眉头,四百人把守各城门,对于会稽这样的超级大城来说,实在是有些吃紧。奈何父亲也知道能用的只有八百人,处处要人,能挤出四百人来也已是极限。当下叮嘱了裴盛秦几句,也下去行动了。潜移默化中,裴盛秦已从裴元略手中接过了这支军队的领导权。 最后,裴盛秦看向石越:“石叔,请您带着最后的两百弟兄出城,走一趟城外的驻军大营吧。带着这些东西,去接收两万精锐晋军!” 裴盛秦手所指的,是一堆印鉴,以及无数刚刚才写好的书信,它们的主人都是会稽城内的武将,也都属于刚刚集体投降的那一批人。 受识字率和受教育程度影响,实在很难指望这个时代的底层士兵懂什么忠义,大多数士兵都只是唯将领之令是从。将领一个人,往往就代表了麾下所有士兵的意志,因此古代极容易出现全军哗变,这放在现代是不可能的。比如益州水师的哗变,就是因为军中无数中层将领心向已亡的成汉,他们愿意跟桓老太君,麾下士卒只知道吃饭睡觉打架,自然也就一起哗变了。 按理论来说,石越带着这堆印鉴与书信,完全可以接收了那两万晋军,因为这些印鉴书信代表了他们上面的将领们的意志。不过凡事总有意外,八百人分出了六百,便只剩两百。带着这么点人去接收百倍于己的大军,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决不可只靠蛮力。思来想去,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做到,那一定是石越。 石越自然也知道此行凶险,却还是笑道:“公子放心,石某必不辱使命!” 原本计划是没有算入这两万晋军的,本只打算捉了王凝之夫妇,造出声势后就逃出会稽。谁曾想王凝之竟刚好在设宴,让裴部将会稽所有官绅都一网打尽,有了收服这两万东晋精锐的机会。只要收服了这支军队,说不定便能在会稽坚守下去!这样的天赐良机,不容错过。 裴盛秦最后又看向一个獐头鼠目的年轻男人:“王玛之,你立即去把城内能找到的船匠都给我找过来,越快越好!” 此人本是一混混出身,最擅钻营,凭着七拐八弯和王凝之沾上了一点亲故,当上了会稽市署司的首官。用他在城中寻人再合适不过。王玛之本就在思量如何给新主子留下好印象,此刻间来了机会,哪有不抓紧的道理,当即便拍着胸脯保证道:“公子放心,小人必不辱使命。” 裴盛秦点点头:“公狗,你跟着他。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好勒!”公狗不怀好意地看了王玛之一眼,直看得他浑身啰嗦。 诸事安排妥当,裴盛秦便让顺强带着他往当做临时监狱用的库房走去。 东晋历来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琅琊王氏是东晋第一流的大世家,王凝之作为琅琊王氏的核心成员,家中甚是富庶。左将军府的库房中足足搜出了上百箱珠宝,此刻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院落里。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琅琊王氏其实只是一个小家族而已,或许是出于后世的司马氏正统论影响,后人总觉得晋朝的第一世家就是天下第一世家。事实上与北方的前秦相比,东晋就是个渣。东晋的所谓第一世家,放在前秦看就是个笑话,前秦的诸多大世家,随便扔一个都能把东晋的王谢桓庾之流吊着打。哪怕是梓潼裴氏,在前秦只不过是个二流家族,如果放到东晋同样可以碾压东晋的一切世家。当然,琅琊王氏的小只是相较于前秦的世家而言,他在东晋内部关着门称第一也还是没毛病的。 左将军府的库房规模只有梓潼太守府库房的一半左右,其中房间倒是分得很多很细,一间间交错横列,正好作牢房使。 一进库房,两侧一间间房间中便传来哀求声。 “公子,我等是真心归顺啊,愿为大秦效忠,公子何故关押我等?” 裴盛秦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诸位大人莫要多心,这可不是关押,此地是库房又不是牢房。只是请诸位大人先在此休息休息,过段时间本公子自然会给各位安排任务。”等到石越顺利招揽了会稽驻军后,就可以放他们出去安抚民心了,手上有兵就不怕他们有异心。现在么,还是先关着吧! 那些人哪里不知道裴盛秦的顾虑,生怕裴盛秦脑子一抽决定把他们统统杀掉了事,当即便又忙不迭地表起的忠心。 “公子,下官对大秦朝忠心耿耿啊!” “下官也是,下官身在晋营心在秦啊!” “司马氏篡曹魏之江山,窃居天下百余年,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下官自明事理以来,无一日不期待大秦挥师南下,轸灭暴晋,还天下太平啊!” “伪帝司马曜妄自尊大,区区一扬州刺史之才,也敢自称皇帝,实在是无耻之尤!下官愿为大秦圣天子鞍前马后,口诛笔伐那伪帝司马曜狗贼!” 听得那伪帝二字,裴盛秦心中灵光一现,驻足看向那个说话的官员,笑眯眯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官员其实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先前只图表忠心,口不择言。此刻方才想到,若是东晋当真收复了会稽,别的人或许还能保命,而他就凭刚刚那句话,就注定了凉透。然而此刻见裴盛秦问起,他也无法回避,便硬着头皮答道:“下官桓不才。” 哦,原来是这货,历史上这家伙倒也有点名气。他在朱序归晋之后便做了朱序的副将,后来升迁江夏相,与朱序一同围剿过慕容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朱序混在一起的东西,自然不会是什么好鸟。裴盛秦颇为欣赏地看着桓不才,道:“桓大人的建议甚好,果真是我大秦朝的忠臣呐。就依桓大人所言,诸位大人都写一篇讨伐伪帝司马曜的檄文吧。写得好的,本公子自然会为之请功。写得不好的嘛,哼哼!” 会稽官绅听罢,具是眼前一黑,随后便都以愤恨的目光瞪着桓不才。这姓桓的瞎说什么话,这檄文一写,便只得跟着这八百秦兵一条路走到黑了。骂皇帝是死罪,这罪过犯了就死,可不会管你是自愿还是被逼的。桓不才自然也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事已至此,便只有抱紧裴盛秦的大腿,他才有希望保命。 自有卫兵为他们分发纸笔,裴盛秦懒得理会他们的小心思,径直往后面最大的一间房间走去,那里面关押的便是王凝之夫妇了。 见了王凝之夫妇,场面一片沉默。裴盛秦不说话,身边的顺强自然也不说话。王凝之畏惧地看着裴盛秦不知道该说什么,谢道韫则自顾跪坐在一旁养神,无视裴盛秦的到来。懒得废话,裴盛秦取过两份纸笔,分别放在王凝之谢道韫二人身前:“王将军,将军夫人,请吧!” 王凝之一脸懵懂地瞅着裴盛秦:“你,你要吾写什么?” “王将军便写给琅琊王氏其他一些重要人物,告诉他们,想要保住王将军你的小命,琅琊王氏就得乖乖地归顺大秦。”已故书圣王羲之是琅琊王氏的领头人,王凝之则是王羲之的次子。而王羲之长子早逝,又没能留后,如今王凝之便相当于琅琊王氏的家主。用他来威胁琅琊王氏,再合适不过。 “至于将军夫人嘛,便劳烦给谢玄写一封信,告诉他立即退兵。如若他再敢侵犯我朝疆土,我就侵犯他姐姐!”谢道韫只是一女子,用她来威胁谢安,或者说威胁整个陈郡谢氏不太现实。不过她毕竟是淝水之战中晋军主将谢玄的亲姐姐,拿她来威胁谢玄,或许会有奇效。如果不出意外,此刻的谢玄正乘胜追击,在前秦疆域里烧杀劫掠。 谢道韫羞得满脸通红,又气又怒:“小贼,你死了这条心吧!且待我弟弟直捣长安,覆了你暴秦社稷!” 裴盛秦二话不说,便张开双臂,邪邪笑道:“顺强,替本公子褪去衣甲。” 顺强知道裴盛秦的心思,默契地说道:“公子英明,那谢玄胆敢在我朝的土地上驰骋,公子自然也能在他姐姐身子上驰骋,这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裴盛秦见王凝之又惧又怒地偷看着他,怒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写!” “哦...”王凝之吓坏了,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看,便埋头写起了劝降书。 “夫君!”谢道韫小脸煞白,愤怒地呼唤着王凝之,王凝之也不敢抬头,更不敢搭理半个字。库房地方狭窄,其中各房间相连甚近,此刻关在其他房间的官绅听得东晋,纷纷探头朝里面看来。其中有甚者,脸上满是猥琐之色,一看就是不怀好意,说不定正兴奋地等待着围观平时高高在上的左将军夫人被强暴。 此时,顺强已经帮裴盛秦脱掉了银甲,开始脱里衣。看着裴盛秦不怀好意地笑容,又看看闷头谢降书的王凝之,谢道韫终于绝望了。一扭头,竟直直朝墙壁撞去,想要自尽。 裴盛秦冷笑着,一个健步向前,那谢道韫一介女子,论身手速度哪里比得上裴盛秦。还未碰着墙,便被裴盛秦强行抱在怀中。裴盛秦附在她耳边吹着热气,调笑道:“想死哪有那么容易,这信你若不肯写,我现在便当着王凝之的面,当着满仓库官绅的面要了你。” 此时的谢道韫想来还没有养成几十年后怒斥孙恩时那种泰山崩于顶而不皱眉的气势,今日一天之内,便从雍容华贵的将军夫人变成了任人欺凌的阶下囚,再加上王凝之软弱无能的态度,会稽官绅幸灾乐祸的表情,她的内心终于崩溃了。她身子骤然一软,便在裴盛秦怀中哭着说道:“你别碰我,我写,我写。” 第一卷 袭会稽 第十九章 华夷之辨 夜里,石越带回来了好消息,两万东晋驻军已被成功收服。 “公子,末将建议把咱们的弟兄打散到两万降兵中作为基层将官,加以磨合整肃,不出七日,这两万降卒便能彻底为我所用。至于城中巡守,暂时便交由今日雍将军招揽的民壮便是,小心一些应该不会出事。待过几日降卒整肃完毕,便能换这些降卒来守城,到时候关押的会稽官绅便可放出,城内封锁也可解除...” 石越详细向裴盛秦说了他制定的策略,裴盛秦点点头,让他放手去做,在这些事情的处理上,石越要比裴盛秦专业的多。降卒需要整合是正常的,桓老太君策反了益州水师后,同样需要时间去清洗整顿。也就是石越这样级别的名将,才有把握七日内整顿好数万降卒,换个能力平庸的,十天半个月弄不好也是常态。 石越应命退下,此刻裴盛秦依旧在最里间的库房,衣甲早已重新穿好,身边的顺强则捧着一大堆纸。上面是无数会稽官绅写的“讨伪帝司马曜檄文”,最上面的一封则是王凝之写给琅琊王氏的劝降书。终于,裴盛秦从谢道韫手中接过了最后一张纸,粗略看看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书写的内容,裴盛秦满意地笑了:“先前本公子是迫不得已,才出了下策,倒让将军夫人受惊了。” 谢道韫此时哪里不明白裴盛秦先前是吓唬她的,心中恼恨这小贼卑鄙无耻,又恨自己意志不坚定,更恨王凝之的懦弱无能。她冷冰冰地看着裴盛秦,悲愤道:“暴秦贼子,你们侵略大晋,会有报应的!” 看着谢道韫满脸悲愤,裴盛秦不知为何心中便很是不快。这女人还有没有一点最基本的是非观善恶观,她凭什么总是一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模样? “将军夫人,你可要想明白,战争,是你们晋朝率先发起的,只许你们欺凌我大秦,就不允许我朝反击么?”裴盛秦心中起了好胜之心,决定与她好好辩论辩论。” 谢道韫高声骂道:“世人皆知暴秦残暴不仁,恃强凌弱。昔日灭燕国,灭代国,灭凉国,四海八荒,无不为暴秦兵锋所害。今日又将屠刀放到了我晋国的脖子上!” 裴盛秦反驳道:“胡说八道,简直是是非颠倒!当初我朝廷初立,你晋朝便仗着势大,先后遣桓温、司马勋等贼寇入侵我朝,那桓温更是打到了灞上,我朝险有倾覆之危。你只说今日我大秦南征,却不提你们晋朝最初几次三番侵略我朝的事情吗!至于扫灭诸国,更是皆有因果,那燕国私吞我朝虎牢关以西疆域,我朝起义师伐之,有何不可。代国居于漠北,却屡屡窥视中原,多次劫掠于并州,我朝自然也要灭之。至于凉国,乃是慕我朝德威,主动归附,何谈一个灭字。” “大晋伐秦怎能算是侵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大晋朝的天下!大晋的事儿...能算侵略么?” 裴盛秦万万没想到,这谢道韫说不过了,竟耍起了无赖。裴盛秦突然想起了后世那篇《孔乙己》中的那句经典名言“读书人的事儿...能算偷么?” 裴盛秦一时间哭笑不得,不过谢道韫虽然强词夺理,显然也是知道自己理亏。眼珠儿一转,便转移话题道:“大晋是华夏正朔,暴秦乃是氐种蛮夷,不管怎么说,暴秦不尊大晋,就是无道,就是无耻!” 这谢道韫倒是挺有意思,裴盛秦竟又从她身上看到了后世许多“蝗罕、糞青”的影子。当即又冷笑着驳斥道:“昔夏后氏之天下,有商汤起于东夷,后六百岁,又有周文王起于西戎。真论起来,上古圣王有几个不是蛮夷出身?正所谓入华夏则华夏之,入蛮夷则蛮夷之,此是为华夷之辩也!” “华夏之大地,悉为大秦皇境;西域漠北,西南辽东,皆属秦朝;番邦万国,皆朝觐大秦天子;大秦盛世,海晏河清,乃华夏之天朝!” “反观你晋朝,虽自诩正统,却不过江左一隅,蛮荒之地。国中更是世家高门敲骨吸髓,压榨百姓。尔等有何颜面以华夏自居!” 华夷之辩是事实,商周的起家是事实,前秦的盛世与东晋世家对平民的压榨更是事实!就连后世编写的《晋书》原文中,对此时前秦的描绘也是“关陇清晏,百姓丰乐”,“因止马而献歌,托栖鸾以成颂”,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难得的好评。这还是前秦被打入“五胡十六国”序列后,正史极力丑化前秦的结果。可以想象得出,此时的前秦于内于外,是多么的繁华昌盛。 东晋之所以能将前秦打入史书的耻辱柱上,之所以能让前秦变成“乱华”的五胡十六国之一。纯粹是因为它侥幸打赢了一场淝水之战,成王败寇,仅此而已。 谢道韫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所以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因为她知道裴盛秦所说的都是事实,她无法反驳!东晋朝廷编出的那些丑化前秦的宣言,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不堪一击,这些谣言能够骗过后人,却骗不过当代人。 见谢道韫想不出反驳的话来,裴盛秦冷哼一声,变转头离去了。能够辩倒这位有名的才女,心中倒也颇为愉快。此刻谢道韫似乎还在想着该怎么与裴盛秦辩论,那满脸的悲戚之色倒是减去了几分。 王凝之的卧房腾出留给父亲居住,裴盛秦则挑选了一间偏房作为暂住之所。晚上歇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王玛之与公狗回来了,同时他们还带来了一大群人。 这些人都是船匠,会稽临海,渔业发达,有不少人以造船修船为生,这些人便是船匠。 王玛之上前讨好道:“公子,小人把整个会稽城的船匠都给您带来了!” 他回来时才听说他的同僚们昨日都被逼着写了讨伪帝司马曜檄文,心中甚是庆幸自己没有参与其中,将来若晋朝真的打回来了,起码自己不怕被清算。此时他更是费力地讨好着裴盛秦,生害怕裴盛秦要求他也写那么一篇檄文。 裴盛秦看向公狗,公狗也点头道:“回禀公子,桓不才确实将整个会稽的船匠都给寻来了。” 裴盛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些船匠他都有大用。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章 举报我方拓跋珪 “我要船,能出海的船!要能载够至少三万人!” 裴盛秦开门见山,向船匠们说明意图。这些船匠也知道会稽变了天,对秦朝的贵人不敢怠慢,当即便有一人出列拱手到:“小人李四,添为会稽船行的行首,造海船易事,请贵人放心。若以三万人为限,可造装载三千人一艘的大船,十艘便够!” 裴盛秦点头道:“就依李行首所言,造船所需一应财物自不会短缺你等,本公子唯一的要求是要快,最好七日内办妥!” “啊!七日?”李行首失声惊道:“这,这不可能办到啊!” “为何?”裴盛秦皱眉问道。 李四感觉出裴盛秦是真的不懂,而非故意刁难,心中稍松一口气,解释道:“贵人有所不知,海船不比河船,工艺复杂。须得多次暴晒刷油,反复循环,至少要年许才可成船!如此造出之船,方能够在大海之中乘风破浪,经久不坏。” 裴盛秦倒真不知造个船工序竟会如此复杂,在他想来,这个时代的船既是纯木质,那么只要木材人手足够,应该很快就能弄出来。裴盛秦想了想,又问道:“若是人手足够,直接去城外采伐树木,随后立即拼接成船,省去其余工序,可否?” “贵人说笑了,树木若不反复暴晒刷油,便极易腐烂。用这样的木材做出的船,一旦出海,顶多数月便会沉没。”李四费心地解释着,生怕秦朝的贵人动怒。 “这么说,便是可以做出来的了!”裴盛秦眼前一亮,追问道:“数月沉没?那若是只出海一个月,能否保持船只正常行驶?” “这...若只是一个月,自然是撑得住的。”李四傻眼了,不明白秦朝贵人是怎样的心思,要知道海船造起来成本极高,哪有人会花大代价去造一批只能用一个月的船? 裴盛秦自然不会给一个船匠解释什么,当即便说道:“就这么定了,立即下去采木为船,省去一切工艺,就用湿木。只要能够在海中漂泊一月便可!” 李四眼巴巴地看着裴盛秦说道:“就算如此,十艘大船也需半月时间方可完成。哪怕贵人调再多的人手,制船的一些关键工艺也还需我等船匠把关,七日实在是不够用。” “也罢,那就半月为期!半月之后,本公子要看到船。公狗你随他去,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兵丁不够就在城中招工,待船成之后,本公子还有重赏!” 打发走了船匠,裴盛秦又对王玛之说道:“王大人干得不错,现在起你官复原职。立即去市集寻雍将军报道,协助雍将军维护城内治安。”王玛之这样的地头蛇显然比雍建岚更适合安抚城中人心,有雍建岚看着,也不怕他有什么异动。 “下官多谢公子!”王玛之心中欢喜,美滋滋地走了。 待王玛之走后,顺强方才上前轻声询问:“公子这是?” 裴盛秦知道顺强问的是造船之事,顺强公狗都是裴盛秦随身的亲信,自然不必瞒着他们。裴盛秦解释道:“会稽在南蛮腹地,虽说咱们收服了两万晋兵,却也未必坚守得住,咱们自然得做好跑路的准备。只要造好了船,一有危险咱们便可走海路归国。造出可装三万人的海船,到时候不但能装下两万晋军,还能装走不少的资源,免得留给南蛮。” “唔,属下明白了。咱们从会稽出发,至徐州登陆,那便是我国疆境了。全程只需月余即可!”顺强一点即通。 “嗯,正是如此。”裴盛秦赞许地点点头。如果条件允许,他自然也想造出合格的海船,奈何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也只能弄一批速成的一次性海船来应付一二了。 “顺强,立即派些探子去会稽附近各城镇传播会稽沦陷的消息,务必要让捷报以最快速度传到项城,传到陛下与诸大臣耳中。” “遵命!” 原本此事昨日就该去做,奈何昨日实在是分不出人手。今天雍建岚已经招募了上千壮丁维护城中治安,他带去的一百弟兄正好可以抽出来充做斥候。 顺强离去,裴盛秦回到了书房,提笔沾墨,便开始写起捷报来了。 裴部攻下会稽的消息必须分两路传播,一路通过流言扩散,传到项城。另一路则通过益州水师官方上奏的捷报传递上去,二者缺一不可。若是只有流言,朝廷不会轻信;而若是只有一封轻飘飘的奏疏,朝廷同样会怀疑裴部是报的假捷,毕竟八百人奔袭千里攻克会稽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只有流言与捷报同时传递,二者相互佐证,才能够取信于朝廷,进而稳定军心民心。 裴盛秦并不担心这封捷报会被东晋拦截,这个时代不比后世的监控交通那么发达,只要有心,想要穿越国界送一封捷报到项城是很容易的。也不用担心东晋会封锁消息,如果只是如计划中那样突入会稽,捉了王凝之谢道韫两个人就逃走,东晋还有可能封锁得住消息。但如今裴部收服了两万晋军,直接公然占据了会稽。如此剧变,绝不是东晋朝廷能够封锁得住的。 将裴部出征以后,如何在荆州失利,又是如何奔袭千里,如何占据会稽,以及将来裴部计划遇险时出海撤离,在何处登陆,都在捷报中写了个清楚明白。同时也在捷报后面力劝朝廷以项城为根据地,收拢溃兵,卷土重来。不管能不能打过,哪怕僵持住也行,只要陛下别回鸾长安,别让那些奸臣去分镇各地就好。 写完捷报之后,裴盛秦仔细想了想,又拿出一张白纸,继续书写起来,这次写的则是一封举报信。“臣闻天子出征,有云中太守拓跋珪伴行御驾左右。今臣据会稽,于南蛮伪左将军王凝之府邸,搜出密信数封。观其内容,为拓跋太守私通南蛮,拓跋太守门下官吏贺兰、独孤、宇文、高氏等诸人,悉参与此谋...” 裴元略昨日布置士卒寻城,半夜方归,一觉睡到现在。起床后随意走走,无意发现儿子正在书房奋笔疾书。裴元略心中无比快慰,天可怜见,儿子自从出征前大病一场后,就像便了个人似的,再不复以前那文弱腼腆,不谙世事的模样。变得有勇有谋,思虑周全,长谋擅断,竟隐隐有名将之风!甫一出山,便在国家危亡之迹,立下了如此滔天大功! 裴元略心中感慨,好奇儿子在写些什么,便不由往书房内走去。终于靠近了桌案,当裴元略仔细看清纸上内容时,顿时震惊了。 “吾儿,这左将军府里哪有什么密信!你,你为何要弹劾构陷拓跋大人?” 裴盛秦听得后方惊呼,知道是父亲来了,依旧从容地写着举报信,淡定的说道:“父亲可还记得,那夜船头饮酒,孩儿说过些什么话吗?” 裴元略大惊,突然想起了那晚裴盛秦醉后所述说的那些前秦的末世景象。 “逆贼拓跋珪,僭尊号曰北魏,此贼蛊惑苍生,收塞北诸氏为爪牙走狗。名为匡扶大秦社稷,实为窃国大盗耳!未三十年,我大秦之天下,尽为北魏反贼窃居矣!” 裴盛秦那晚说的最后那一句“荒唐言”,突然如同雷霆一般,在父亲脑中嗡嗡想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父亲再也不敢再将裴盛秦说的话当做胡说八道了。他惊疑地问道:“吾儿,你那夜说的那些...醉话,难道都是真的?” 裴盛秦手中纸笔不停,一封“有理有据”的弹劾奏疏在他墨下渐渐成型,裴盛秦嘴角微微翘起,答道:“不,都是戏言而已,父亲不必当真。” 心中默默加上一句:就算是真的,我也会让他们都变成戏言! 前秦末期十多年时间,反贼多如牛毛,僭越帝号者数不胜数。其中当属拓跋珪手段最卑鄙,心最黑。拓跋珪建立的北魏最终篡夺窃取了前秦的天下,成为了所谓的“北朝”,只可惜这群小偷只擅长窃取天下,却丝毫不会治理天下。倾北朝二百年时光,历北魏、西魏、东魏、北周、北齐等数代,竟没有哪一代收回过前秦的全部领土。北朝这群蛀虫在未来的两百年间,将前秦的诺大基业败了个一干二净,实在是可恶至极! 挽回淝水带来的大崩溃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想办法收拾了拓跋珪这个万恶之源!只要解决了拓跋珪,这大秦朝的江山,便算是安稳一半了。虽然他现在还没有造反,不过并不打紧,伪造几封密信就是了。 反正按照历史走向,他过不了多久也该造反了,这也不算是在冤枉他!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一章 我要去找裴盛秦 (今天父亲节加更三章,求推荐票收藏,后续更精彩,谢谢支持。书友群218011553) 大秦建元十九年,九月十八。 益州东南重镇,白帝城。 城头之上,两位高官在士兵的簇拥下,观望着城外不远处搭建得密密麻麻的敌营,眉头紧皱。 其中一人沉声道:“邓兄是说,益州水师集体哗变,裴将军带着一众亲信逃出,如今生死未卜?” 另一人苦笑道:“确是如此,本官收到裴将军送来的密函后,第一时间便写信向杨帅求援,奈何大半个月时间,益州却未发一兵一卒!前些时日桓玄领蛮兵攻城,凭着襄阳戍卒,下官还勉强能够坚守。近日来哗变的益州水师也参与了攻城。襄阳城破在即,本官只得带着城内民众来此避难,叨扰徐兄了。只可惜仓促之下,还是有许多百姓来不及随大部队彻离,如今想必已沦落于南蛮之手了罢!” 原来,其中一人正是襄阳太守邓立,另一人则是白帝城太守徐钰杰! 襄阳在数日前已沦陷于东晋之手,邓立带着襄阳部分百姓,在城破之前逃入益州,到了白帝城方才安顿下来。与此同时,桓玄整合了益州水师,拥兵十七万之多!在攻克襄阳以后乘胜追击,如今也杀入益州,追到了白帝城下。只因一路追击,兵马疲乏,方才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在城外扎了营。 邓立艰难辗转,到了白帝城后已是精疲力尽,二话不说便上塌睡了整整三天。今日刚醒,便寻到徐钰杰,上城墙来观察敌情了。 很显然,徐钰杰听到了邓立言语中的浓浓怨气,这既是对杨安大帅的,也是对整个益州的。任谁坚守一月不得援,大抵都会如此。徐钰杰解释道:“邓兄误会了,杨帅并非不肯发兵支援襄阳,而是...益州自顾不暇,实在是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去荆州了!” “怎么可能?”邓立挑眉道:“下官虽在荆州为官,却也知益州底细,别忘了,当年朝廷定蜀,家叔可是主帅!益州有二十多万大军,分出七万水师出征,益州至少还留有十余万人,如何会抽不出兵力!” 徐钰杰涩然,沉声对邓立说道:“邓兄或许还不知道,朝廷...败了!” “徐兄,你在说笑话吗?”邓立震惊。 徐钰杰苦笑着点头:“千真万确,半月前得到的消息,朝廷在淝水吃了败仗,被南蛮折了数十万大军。如今寿阳行宫都沦于南蛮之手,陛下已撤至项城驻跸。” 邓立心中骇然,颤声道:“朝廷百万大军,以陛下之神武,朝廷之德威,如何会败给南蛮!” 关于朝廷为何会战败,徐钰杰并没有解释,事实上他们得到的消息也很迷糊,只知道淝水前线的局势,却并不知道局势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杨帅当时本又调拨了十万兵马,正要遣往襄阳支援邓兄,却突然得到了朝廷战败的消息。无奈之下,杨帅只得令那十万兵马改道雍州奔赴项城护驾。如今益州除开各城守卒,也只余下不到五万人马了。三万屯驻在这白帝城,其余两万在杨帅账下听令,以防万一。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支援邓兄了。” 邓立此刻心中无限悲怒,既悲朝廷战败,又怒益州作为,质问道:“杨帅以社稷为重,我邓某人无话可说。可纵是如此,就不能遣人来支会一声么,何以让本官在襄阳苦等大半个月!” 徐钰杰沉默许久,才说道:“就凭襄阳那群没吃过苦的士绅,那数千守卒,若是知道了朝廷战败,孤城无援的消息,如何还能撑这么久?” 邓立一愣,埋下了头,过了片刻才苦笑道:“的确如此,杨帅没有做错,是下官错了。” 守卒不等同正规军队,更多的相当于后世的城管警察一流,战斗力低下,无论哪位将领算麾下兵力,基本都不会把守卒算上。 襄阳本身无大军驻守,就凭着数千守卒和一群士绅,能够在十万蛮兵的攻打下坚守大半个月,固然很大程度上是占了坚城之利,但也和众人心中的信念脱不开干系。 因为襄阳属于大秦,属于天下无敌的大秦,襄阳背后还有着益州十多万大军做后盾。大秦朝数十年来,从未败过,因此襄阳众人都充满了斗志,坚信南蛮不过跳梁小丑,方才能够坚守这么久。倘若襄阳内部提前知道了朝廷战败,知道了益州没有援军,那么民心士气崩溃,决计无法坚守大半个月。 从战略上来说,杨安的做法并没有错,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将邓立等人当做了弃子,可这一招却成功地为益州争取到了大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否则分镇益州各地的驻军也不可能这么从容地集结在白帝城重镇与杨安麾下布置防卫。邓立想通了这一点,对杨安的怨恨便彻底消除了,他知道若换做他叔父邓羌,同样会做出如此选择! 邓立又问道:“朝廷既败于寿阳,项城那边尤未可知,便不可指望朝廷支援益州。这白帝城虽有大军镇守,却不过三万众,城下却是十七万蛮兵,不知徐兄有何打算?” 徐钰杰摇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前几日便禀报了杨帅,今日傍晚,杨帅便可抵达白帝城。届时一切事宜,皆听杨帅安排便是。” 这白帝城乃是荆州通往益州的必经之地,如今荆州沦陷于东晋之手,白帝城便是益州的门户,不容有失。杨安接到徐钰杰的报告后,心中唯恐三万人不足以抗拒桓玄大军,索性带着剩下的两万人,火速往白帝城行来,准备亲自坐镇。这一次可谓是掏空了整个益州的家底,兵行险招。若是白帝城守不住,那么益州便难逃一劫了。 与此同时,白帝城外,东晋军营。 桓玄在中军大帐之外等待了许久,一个娇小的婢女方才仰起头出来,倨傲道:“殿下同意接见桓大人了,桓大人请进吧。” “多谢姑娘通禀。”桓玄向婢女微微拱手,这才踏入帐内。 大帐中装饰极为华美奢侈,一张大椅上铺着白虎皮毯子,妖冶美丽的东晋公主司马执画慵懒地侧卧在大椅上,把玩着手中一块玉佩,看也不看入帐的桓玄。 桓玄不敢走近,离大椅十步之外便规规矩矩地跪倒:“微臣桓玄,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得不到回应,桓玄知道这是司马执画故意在晾他,心中暗暗咒骂。 一个月前,这位美丽的公主表妹对他可是极为地温柔恭顺,一口一个表哥地叫着,动不动还喜欢搂着他胳膊。桓玄甚至怀疑,自己那时候若是叫这位表妹侍寝,想必她也不会不乐意。 可是,自从大半个月前,朝廷在淝水击败暴秦的消息传过来后,这位公主表妹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渐渐对他不假颜色,规矩也越来越大,自己稍有僭越,她便是一顿斥骂,到了如今,简直拿他桓玄当奴仆一般使唤差遣。 桓玄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朝廷危难之时,他桓氏拥兵一方,司马执画还指望靠桓氏来匡扶晋室,自然是百依百顺;现如今,情况不同了啊,谁也想不到,朝廷居然打赢了暴秦!如今朝廷声威大震,司马执画自然又成了高高在上的大晋公主殿下,便看不起他这小小桓氏了。甚至因为当初的强颜欢笑,如今便要加倍的折辱报复。 所谓的帮助桓玄割据蜀地之说,司马执画自然也不提了,如今她强势接管了十七万大军的控制权。打算用桓氏的兵,给东晋朝廷办事,攻下益州为大晋开疆扩土。 桓玄懊恼自己为何直到现在才看清这位表妹的演员本色,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她侍寝才解恨!可惜如今朝廷淝水大胜而归,桓氏哪里还敢对司马执画有丝毫不敬,这些事儿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过了许久,司马执画方才懒洋洋地开口道:“桓大人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桓玄是来禀报军情的,他将打探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向司马执画汇报,每日须得求见来禀报军情,这也是司马执画立下的规矩之一。 司马执画听罢,想了想,淡淡说道:“三万人,就算杨安来了,也不到五万,不足为惧。传令大军,明日开始强攻白帝城。就这样,下去吧。” 司马执画挥挥手,如同驱赶奴隶一般地让桓玄退下。 “强攻强攻,感情我桓氏的兵你用起来不心疼!若是朝廷战败了该多好,老子就让你夜夜在我身下婉转哀啼。” 桓玄心中大怒,却又不敢反驳,应了令,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傍晚时分,杨安抵达白帝城,徐钰杰与邓立带人出城迎接。白帝城名为城池,实属关隘,左右崇山峻岭,前后通行,前门外是东晋大军,杨安带着兵马便是从后门入城。 “我等参加杨帅!” “局势危急,诸位不必多礼!”杨安摆手让众人平身,今日他穿着锁子铁甲,配合上神俊的中年面貌,端的是威严无比。 杨安下令带来的军队入城,大军徐徐而入,就在此时,却见一骑从军中驰出,竟向另一方向行去!杨安看清了马背上那火红色的人影,“杨诗意,你什么时候混入了军中?私自潜入军营,这可是重罪。” 马背上的人儿侧头,虽然套着铠甲,却掩不住那满头火红色的长发。不是杨诗意又是何人。她凄然笑道:“阿爹,不要再瞒着女儿了。朝廷败了,益州水师也叛了,盛秦生死未卜,对么?” 这突如起来的一幕,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近两万等待入城的兵马,齐齐侧目看着那一父女。 杨安声色俱厉,怒斥道:“国家大事,还轮不到你操心,你这是要去哪儿?莫要胡闹了,赶紧回来。” 杨诗意眼角落下了泪,她坚定地说道:“阿爹,我要去找裴盛秦。” “驾!” 杨诗意别过头去,策马狂奔,看那方向,分明是要避开白帝城,绕行往荆州去。 “你这丫头,发什么疯,赶紧给我回来!” “诗意,停下,莫要再走了。南蛮兵力充盈,必会让多余的人马在白帝城附近巡逻封锁,你决计是绕不过去的。” “阿爹会设法营救盛秦的,阿爹保证!诗意快回来,阿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啊!” 任凭杨安如何呼喊,杨诗意如同充耳未闻,只自顾往黄昏的方向绝尘而去。 邓立砸吧着嘴,嘀咕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那小裴兄弟竟还是个情圣。” “邓兄,你说什么?”徐钰杰疑惑地问道。 “哦,我说杨姑娘性格真是刚烈。” “是极,虎父无犬女啊!” 这边两位太守说着悄悄话,那边杨安呼唤未果,终究颓然地垂下头去,整个人仿佛都突然苍老了十多岁。 片刻之后,杨安严重掠过一丝狠厉之色,肃然道:“传令,大军修整,明日主动出征邀战蛮兵。三日之内,务必要将蛮兵全部牵制住,不可让蛮兵留有余力。”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二章 在下冯该 会稽东部紧邻着的郡城是临海,此刻在临海城中,坐镇此地的琅琊王司马道子正急得团团转。 前几天城里疯狂传播着秦军南下,会稽沦陷的流言,查不出根源。司马道子谨慎之下,一边安抚临海百姓,一边派人去会稽查探情报。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会稽竟然真的沦陷了。堂堂大晋第一重镇,居然不声不响地,便改旗易帜归了秦朝! “回禀王爷,会稽如今城门紧闭,我们没办法打探到城内的情况。城头之上旌旗无数,密密麻麻地都是巡弋的秦兵,城外的驻军大营远远望去,也已换了秦朝的旗帜了。” 琅琊王府中,一众门客候着听令,司马道子正在听斥候述说。斥候刚说完打探到的情报,只见司马道子“啊”的一声,便向后仰去。 “王爷!” 身后两名健仆连忙上前扶住司马道子,司马道子这才免于摔倒在地,只听他嘴里正不断地哀嚎着:“完了,这下完了,秦朝竟然连会稽都攻下了,会稽的驻军也降了秦,如今不知那会稽城中藏着多少秦兵。我临海紧邻会稽,又只有数千兵马驻守,若是秦兵出会稽而攻临海,可如何是好?” 司马道子是东晋皇帝司马曜的胞弟,司马曜即晋孝武帝,算得上整个晋朝唯一一位英主,历史上正是他挡住了前秦,保全了东晋国祚。可惜虎兄犬弟,司马曜的这位弟弟,却实在是不成气候,否则也不至于在国家存亡关头却只能留在大后方安静地混吃等死。 扶着他的两位健仆满脸默然,显然是习惯了这一幕。自打暴秦南下以来,王爷便成天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前些日子淝水大捷传到了临海,王爷的精神才终于稳定下来。谁能想得到,今日听说了会稽沦陷,王爷竟又被吓成了这模样。 却见司马道子此时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喊道:“散,快拿散来,本王的瘾头上来了!” 两个健仆向后使了个眼色,门客们对此也是习以为常,一个门客当即会意,躬身退了出去。两个健仆三下五除二脱光了司马道子的袍服,浑身只留下一条绸缎短裤,他那肥白的身子如同一条白花花的蛆。不多时,那个门客回来了,提着一壶酒与一个小纸包。 当着司马道子的面打开纸包,里面装着一种白色的粉末,正是晋朝人最爱的五石散。中国历史上瘾君子最多的两个朝代,一个是晋朝,另一个则是清朝。晋朝时期五石散的风靡程度比之清朝的福禄膏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个门客贪婪地闻着五石散的味道,恋恋不舍地将这包五石散倒入了酒壶中,摇晃均匀后,灌入了司马道子口中。不多时,司马道子便浑身发热,白花花的身子渐渐变得赤红,如同煮熟的大虾。五石散内含有巨大的热量,服用后须得想办法将这些热量释放出来,这叫“行散”,健仆脱光司马道子的衣服裤子就是在散热行散。 司马道子用过散,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只见他喘息着说道:“若是暴秦攻打临海,可就全完了!快备车架,本王要逃去永嘉避难。” 此时,却见一门客出列,义正言辞地说道:“王爷为陛下之弟,守土有责,怎可弃土而逃!” 其余门客纷纷侧目,多数心中不喜。大家都巴不得跟着琅琊王出逃,能混过一天是一天,谁愿意提心吊胆的守在临海? 司马道子虽说昏庸,其实也是明白最基本的道理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作为大晋的亲王,他和晋朝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只是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不敢直面脑子里想象出的“秦朝大军”罢了。此时见有人劝阻,他便纠结着说道:“只是秦军强势,连兵马强盛的会稽都抵挡不住,本王留下又能如何?” 那门客朗声道:“王爷认为这支秦军能攻入会稽,必是兵强马壮,难以匹敌,在下却不这么认为。” “第一,暴秦刚刚被我朝击败,伪帝苻坚仓惶南顾,逃归项城。此刻暴秦各部残兵定是自顾不暇,不可能在这时候大举攻打会稽;第二,都城建康并未沦陷,朝廷还在正常运转,我临海与建康的文书往来一直没有中断。建康尚在,暴秦的大军不可能来到建康南边的会稽。就算暴秦想要绕过建康,朝廷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一支大军在国内穿行;第三,若暴秦真有大军屯驻在会稽,有恃无恐,又何必故意封城,不许百姓进出,徒增骚乱;第四,先前斥候说会稽城头旌旗密布,密密麻麻的都是巡弋秦军,这更不合常理。巡逻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依在下看,这分明是在故布疑阵。” “因此,在下推测,会稽城内并没有秦朝大军!” 不得不说,此人一番推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可是,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然而...会稽沦陷了啊!”司马道子缓缓说道。 说一千,道一万,你说会稽没有秦朝大军,那你倒是分析一下会稽是怎么丢的啊? “难道是左将军主动降秦,带着整个会稽一起改旗易帜了?”有人试探性地说出一种可能,顿时引得满场嘘声。左将军出身高贵,世食晋禄,更重要的胆小怕事。不管谁造反,左将军也不可能造反啊! 他们没想到的是,王凝之的确没造反,但却大开城门,不做抵抗,最终顺利把他自己和会稽满城官绅一起送入了裴盛秦手中。 之前说会稽没有秦朝大军的门客脸上露出迟疑,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说道:“在下虽不知会稽是如何落入秦朝手中,但在下确信,会稽城内绝不可能有秦朝大军,现在占据会稽的秦将定是在耍诈,想唬退我们!” 不得不说,庸人也有庸人的好处,容易轻信他人之言。司马道子此刻竟渐渐觉得这门客说得很是有几分道理,心中不由有些信了。虽说会稽丢了是事实,但没人知道是怎么丢的啊,从逻辑上分析,秦朝大军攻占会稽的确说不通。说不定此事真的另有隐情呢? “可是,不管会稽城中秦军多少,两万会稽驻军已降秦却是事实。光是这两万人,就不是临海能够对抗的了。”司马道子又说道。 那门客摇头道:“降军需要整顿过后才能出战,此刻占据会稽的秦将定不敢用降军,除非他们不怕降军再次倒戈。何况我等也并非只有临海一郡之兵,王爷乃陛下亲弟,大晋琅琊王,以王爷之身份,完全可以出面号召会稽附近的各城镇出丁组建联军,共图收复会稽之事!会稽附近军镇众多,全部调动起来的话,至少可得兵三万!” 司马道子仔细想了想,心头乱糟糟的完全理不清局势,也还没确定到底是逃走还是听着门客的留下来组建联军。不过他倒是对这位与众不同的门客产生了兴趣,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门客笑道:“在下冯该!”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三章 准备 (推荐票加更,说话算数) 会稽左将军府,议事大厅。 “可查清楚了,南蛮联军的主将叫冯该?”裴盛秦手指有节奏地拍打着桌案。 负责侦查情报的是刘哲存,他同样是当初跟着裴元略从光化洲大营中闯出来的水师将领,他答道:“千真万确,南蛮琅琊王司马道子出面,到处宣扬我军只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并无大军。他还联络会稽周边的南蛮城镇,组织联军,自任盟主,又命其门客冯该为联军主将,扬言要收复会稽。” “司马道子此人,本将有所耳闻,不过是个草包罢了。这样说来,这些事全是那冯该在策划了?南蛮居然还有此等人物,居然能看出我军虚实。”裴元略沉声说道,他也没想到,裴盛秦故意做出会稽秦军强大的形象,居然这么快便被人看穿了。 “原来是冯该,难怪这么难对付,只是没想到此人如今竟在司马道子手底下作门客。”裴盛秦苦笑着,涩然说道。他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冯该是谁。冯该是晋末名将,而他的成名之战,发生在三年之后,也就是前秦太安二年。那一年,东晋侵秦,在陕城弑杀了刚刚继位一年多的秦哀平帝苻丕,然后又掳走了前秦两位皇子,扬长而去! 领兵入侵的东晋将领,正是冯该!冯该也因怒斩秦皇而一战成名,瞬间从一个无名小卒升华成为当世一流名将! 裴盛秦一阵无语,本以为此刻东晋的大人物们都汇聚到前线去了,后方留下的都是些庸人。万万没想到,就在会稽旁边的临海,居然还留着一个尚未成名的冯该!对上这种级别的对手,裴盛秦心中也没有底。 “吾儿识得此人?”裴元略疑惑道。 裴盛秦点点头,说道:“冯该此人有大智大勇,万万不可小觑。” 一旁的雍建岚叹道:“将主,公子,咱们的虚张声势看来已经被南蛮识破了,估计南蛮的联军也快攻过来了,下一步该如何走?” 裴盛秦看向刘哲存,问道:“刘叔,可查出南蛮联军共有多少兵力?” 刘哲存沉吟道:“保守估计,至少也有三四万吧。” 裴盛秦微微点头,又问石越道:“石叔,两万降军整合得如何,可能出战?” “我军将士都打散到降军中作为将领了,如今应可初步使用这两万降兵,但还缺乏磨合,难以发挥出完整的战斗力。”石越也十分无奈,原本说好的七日时间就已经很紧了,如今才第四天,附近的晋军便快速反应过来开始组建联军了,实在是没有充足的时间进行磨合。 虽说现在也能出战,但一来新上任的将领们与士兵不熟,指挥起来就会乏力。二来不多洗几天脑,也担心这些降兵临战又倒戈,因此势必要边用边提防。这就注定了此时出战降兵难以施展,两万人马或许只能发挥出五千人马的战斗力来。 对此,裴盛秦也很无奈,他原本计划在会稽装腔作势,镇住附近的晋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等到七日后降兵整合完毕时东晋再发现不对劲也无所谓了,两万人无论如何坚守个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到时候船也造好了,就算真守不住大不了出海跑路。裴盛秦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冯该的存在,因为此人的敏锐洞察力,东晋各城镇在短短四天之内便反应了过来,并开始组建联军,打了裴盛秦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联军将至,降兵却还没完全磨合好。一旦开战,就必须靠这群未磨合的降兵来苦撑,如果撑不到船造好的时候,那就凉凉。 造船的事裴盛秦早已对在座诸将说过,众人都知道船至少要十天之后才能造好,一想到这儿,众人心思都比较沉重。好不容易立下绝世功勋,若是还来不及接受封赏,人就死了,那可就太冤枉了。 “众位叔伯不必慌张,若是贪生怕死,当初水师哗变时我们大可退回益州;擒住王凝之夫妇后,我们也本可立即撤退走人。咱们之所以大张旗鼓地留在会稽,还故意让斥候放出消息,不就是想要将捷报传回国内,传到朝廷耳中吗?如今南蛮组建联军,声势巨大,咱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不久之后,朝廷必然能够得知咱们已占据会稽,民心士气定可复振,诸位叔伯都是大秦朝的功臣!”裴盛秦高声安慰着诸将,从战略上来说,我们的确已经完美地实现了战略目标。 裴元略也说道:“我们如今拥兵两万,又据守坚城,还有王凝之夫妇为质,南蛮虽建了联军,但敢不敢过来攻打我们还不一定呢。我们只要能够坚持下去,活着归国,就能光宗耀祖,功成名就。” 父子二人勉强鼓励了几句,见众将的士气有所回升,裴盛秦这才继续安排:“如今之计,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石叔,立即停止降兵的磨合,今日之内将驻扎城外的降兵全部调入城中,准备坚守;李叔,立即去组织人手,预备滚木礌石金汁等物,运上城头备用;雍叔,你去找王玛之,你们一同去船匠作坊巡查督促,争取大船能够提前一些造好;刘叔就请继续侦查情报,一旦有新的变动,立即回禀...” “诺!”石越、李松林、雍建岚、刘哲存等众人纷纷应诺。 “盛秦,为父需要做什么?”裴元略见没有安排到他,便主动问道。 裴盛秦笑道:“父亲可去仓库里,将除了王凝之夫妇外的其他官绅全部放出来。然后父亲便坐镇将军府即可,父亲乃是我大军主帅,怎能轻动?” “放他们出来后如何安排?” “可让他们现行暂摄之前的职位,去安抚城中百姓,桓不才就先提拔为会稽内政总管吧,这些晋朝官绅都由桓不才节制。” 东晋官绅都写下了讨伪帝司马曜檄文,人手一份,有这些东西在,他们也只能跟着秦军一条路走到黑了。先前继续关着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多吃点苦头,以后才更听话,现在也该放出来了。由这群人来安抚百姓,自然比雍建岚去安抚效果好得多。这样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联军攻来时,城中有百姓给联军当内应。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四章 天策军听令,迎敌 (第三更,本周每20周推加一章,不封顶) 九月二十,司马道子的联军来到了会稽城外。 司马道子终究还是选择了留下组织联军,倒不是他胆子大,而是冯该的辩才和蛊惑力实在太强,加下司马道子本身并不聪明,三两句就被冯该带了节奏。刚好冯该的猜测还是正确的,司马道组织联军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实在是傻人有傻福。 此刻几名晋军抬着露天的大辇,在会稽城外一摆,落到了联军军阵前方。司马道子肥胖的身子在辇上摊成一团,双颊坨红,一看就是不久前刚嗑过五石散。司马道子身边跟着许多官员,都是会稽附近城镇的主事官,有将军有县令,也有参军、太守。司马道子传令征兆了他们麾下的军队以组建联军,这些人不敢违背琅琊王之令,只好带着部队过来汇合。 这次组织联军,司马道子共得兵三万五千,对外号称五万。当然来的都是正规驻军,各地守卒还是留在原地的,因为那些人来了也添不了几分战力,反而地方上没有他们维护治安立即就会乱套。 联军分列为数个方阵,半数方阵手持刀盾,再有一个方阵空弦,剩下的便都是举着云梯冲车之类的攻城器械。至于投石机,因时间仓促,是做不出来的。 骑兵是不需要的,虽然联军不缺马,但谁会缺心眼的用骑兵来打攻城战?当然,裴盛秦那次领着八百骑兵直接冲入会稽是个意外,那是他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王凝之这种送人头的对手,几百年也难得出一个的,这是难以效仿的。 冯该身披战甲,持长枪,跨立马上,倒是威风凛凛。司马道子提拔他做了联军主将,如今他已不再是一个门客,而是正经的大晋军官。他看着身后乱哄哄的联军与身旁忙着拍司马道子马屁的地方官,心中默默叹息。 联军全部是由会稽附近的城镇组成,得益于距离进,往返快,加上是司马道子这个亲王亲自下令,下面的人不敢耽搁。故而这联军组建地极快,短短三两日便凑了出来。 只是联军各部草草融合,完全缺乏融合,给了冯该一种乌合之众的既视感。按理说本应先集训几日,再拉出来打仗。但冯该又隐隐猜到会稽城内的秦将应该是想要拖延时间,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兵贵神速,联军刚一集合,便立即拉到了会稽城下。 晋军兵临城下,城内自然不会不知。裴元略按照裴盛秦的要求坐镇将军府,裴盛秦则领着其余诸将,一同来到城头。 裴盛秦不让裴元略出面,其实是怕他被认出来,裴元略在前秦也算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了,城外的晋军中保不齐就有认得他,或者见过他画像的人。益州水师哗变已过去将近一个月,消息保不齐已经传到了这儿。若是城外联军得知了消息,再看到裴元略,或许就会有聪明人猜到他们是在哗变之后逃出军营的溃兵。这样一来,无疑是给城外的联军增加信心。而裴盛秦出面则不必担心会被认出,这样就在无形中消弭了一个隐患。 古时两军交锋前,主将往往要进行对话。裴盛秦立于城头,冯该打马上前,最后将将停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两人大眼瞪小眼,开始了这一自古以来的环节。 裴盛秦率先说道:“城下何人胆敢犯我会稽!” 冯该冷笑道:“阁下倒是好本事,竟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我朝腹地。还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取了我朝第一重镇,吾实在好奇,阁下究竟用的什么手段?” 裴盛秦哈哈大笑道:“我朝铁骑百万,投鞭断流,本公子奉天子圣旨,携大军来此讨伐不臣,区区会稽,岂有拿不下的道理。如今会稽已是大秦朝的城池,尔等南蛮,识相的速速退却,莫要自取祸败!” “哼,前两日冯某还只是猜测你们是在耍诈,如今冯某已可确定,你们绝对没有所谓的大军。若真是大军压境,这两日听说琅琊王组建联军,必然会趁附近城镇空虚,出城骚扰甚至攻打。你们既龟缩会稽不敢出来,还把城外两万新降之军都调进城去,冯某便可肯定你们底气不足。若是某没有猜错,此刻会稽城中除开那两万降卒,你们本部顶多只有两三千的兵马吧!”冯该淡然一笑,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一派胡言!”裴盛秦怒骂一句,心中暗道:真是瞎了你的狗眼,我们本部分明只有八百人,你从哪看出有两三千的。 冯该见我这般态度,显然也清楚想让我亲口承认会稽空虚是不可能的事,他对不能立即知道会稽沦陷之谜有些遗憾。转念又想到待攻下会稽后,捉住城头那小子,有的是功夫盘问。于是冯该又冷笑道:“吾乃大晋琅琊王麾下联军主将冯该,奉琅琊王之命,讨伐尔等秦贼。本将不斩无名之鬼,城上小儿,速速报上名来!” “姓冯的,你可听好了,本公子乃是大秦皇帝御封天策上将,今率天策军扩土于南蛮,你待如何?”裴盛秦自然万万不会说出益州水师的身份,便随意编了个厉害的名号糊弄,反正冯该和司马道子此时也没机会求证。 天策上将,天策军,裴盛秦随口间说出了这两个听着比较威风的名头,给如今城内的两万多兵众暂时定了个名儿。他并未想到,若干年以后,大秦天策军将会成为守护着苻秦皇朝的最重要的擎天一柱。 冯该厉喝道:“黄口小儿,欺冯某无知否?” 裴盛秦亦不假颜色地回骂道:“我呸,你这粗鄙匹夫,本公子就是欺你,你又如何!” 裴盛秦与冯该一来二去的对话,双方都保持着强势的语气,一时间停不下来。 司马道子听着热闹,也有些坐不住了。 “甚么天策军,闻所未闻,你等可晓得是什么来头?”司马道子挤着肥胖的身子,扭头询问着左右官员。这些官员中倒也不乏有见识的人,奈何这本就是我随口编的名号,他们压根不可能听过。于是一大群人大眼瞪小眼,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末将观这小贼满口胡话,便没几句是真的。这什么天策上将,十有八九是他编出来的,王爷不必理会。”此刻,冯该驱马至辇前,向司马道子说道:“请王爷下令攻城吧!” 论口才,裴盛秦的确不是冯该的对手,先前对答间实际上就已经落了下风,后面便靠的胡搅蛮缠来维持气势不落。两人的差距就如同裴盛秦和谢道韫论华夷之辩时的差距,就连司马道子这样并不聪明的人都感觉了出来。此时他越发相信冯该了,便点头道:“那便攻城吧,收复会稽后,本王自当上奏皇兄,为诸位表功。” “遵命!”冯该恭敬地朝司马道子拱手,随后便向着后面的联军军阵高呼道:“王爷有令,攻城!” “呜呜!” 号角想起,联军动了起来,如同一股赤色浪潮,卷起阵阵烟尘向会稽推进。 “终于要开始了么...”裴盛秦握紧掌心,手心已被汗水湿润,先前的嚣张强势终究只是故作姿态。穿越之后,他一共三次行险。第一次出使桓氏,失败;第二次奇袭会稽,成功;前两次都是为了逆转局面,挽救前秦。 而这一次坚守会稽,对抗当世一流名将冯该,则是为了保命!这次若败,不但自己会死,就连父亲也会被连累。所以,此战只能胜利! “公子,想要获得战争的胜利,首先要有直面强敌的勇气。”石越在裴盛秦身边,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轻轻说着。 “嗯!”裴盛秦重重地点头。 天策军,这个随意喊出的名号,这支由裴不是八百残兵加两万降兵新组成的队伍,此时已然寄托了全部的希望。裴盛秦强行控制着身体不颤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 “天策军听令,迎敌!”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五章 项城的朝会(第四更) 项城,位于徐州南部,地势险峻。 项城只是一个小城,低矮的土坯城墙显得有些颓败,除却占地较大之外一无是处。这般小城,寻常应是无人问津的,此刻却不一样。 自项城外十里处,便有一队队黑色甲士,披坚执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弋四方。这一层甲士之后,每靠近城内百步,便又是一圈甲士巡弋。若是站在天空中往下看,可以发现那小小的土城自然衍生出十里,尽是一圈圈黑色洪流规则地流动着,将这座小小土城绕得水泄不通。这般大手笔,少说也要数十万甲士才可做到! 项城内部更是布满哨卡,城墙之上早已被黑压压的甲士和同样黑压压的旌旗布满。城上的甲士不执坚锐,只控弦,用的具是两石硬角弓,显然都是千里挑一的猛士。他们与城外巡弋的数十万甲士,一同守护着驻跸在城池中的那个人。 项城的变化,得益于这个世界的主人,至高无上的大秦皇帝陛下,正在此城驻跸! 秦皇苻坚在短短几个月内,先后两次驻跸于项城。 第一次是淝水之战爆发前,皇帝御驾亲征,途中大军暂歇项城。未久,皇帝移驾寿阳前线。 第二次则是现在,淝水战败,寿阳沦陷,皇帝撤回项城。 此时项城十里之外,仍有一股股甲士不断汇聚过来。这些都是在淝水之战时溃败的秦军,他们都渐渐得到秦皇身在项城的消息,纷纷聚集,导致项城的兵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激增。 项城城楼上,立着一对身披麟甲的父子。一个是项城守将,大秦冠军将军慕容垂,另一个则是慕容垂之子慕容宝。 此刻慕容垂父子看着城外如山如海的大军,以及不断赶来汇合,不断入城觐见秦皇的文武官员,父子二人纷纷吞咽着唾沫。 慕容垂看向慕容宝,淡淡说道:“痴儿,你现在知道为父那天为什么不对陛下动手了吧?” 慕容宝早已是吓得脸色苍白,连连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父亲大人果然有先见之明。” 当前秦与东晋在前线激战时,慕容垂所部三万人留守项城。淝水一战,前秦百万大军俱在前线溃败,慕容垂所部则因留守后方,得以保全。因大军与百官全部溃散,秦皇撤至项城时,身边仅有千余御前带械班直。此时慕容宝和一些慕容氏族人认为皇帝身边无兵可用,建议慕容垂趁机软禁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有人建议慕容垂直接弑杀皇帝自立。 对于这些建议,慕容垂全部拒绝了,他老老实实地出城迎驾,山呼万岁之后,将兵权交还给了秦皇。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慕容垂忠心,事实上慕容垂是一个大奸臣,在秦末动荡时,慕容垂也叛国自立,建立了后燕。 只是此人智商情商极高,他知道身边军队之所以听令与自己,都是因为他是大秦皇帝任命的冠军将军。若是他鼓动士兵们对皇帝动手,说不定底下的士兵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杀了,然后迎秦皇入城;另外慕容垂也很清楚,淝水之战,前秦的实际死伤只有数十万而已。还有数十万秦军虽说溃逃,建制却得以保全,这些秦军得到秦皇的消息,定然会陆续奔赴项城护驾的。他若真敢对秦皇不利,等这几十万秦军找过来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他慕容垂! 所以慕容垂明智地选择了不动手,如今汇聚在项城戒备的数十万秦军甲士也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这才短短半个月,小小项城就已经汇集了这么多军队,这其中还有许多是各地州郡得到消息后火速派过来勤王的,比如益州就派了十万人过来。而且直到现在,都还有源源不断的秦军向此地汇拢。 正当慕容垂父子心中暗道侥幸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慕容垂回头,原来是秦皇身边的亲信大太监李公公。 李公公撕扯着公鸭般的嗓子唱道:“陛下要会见群臣,宣冠军将军前去。” 慕容垂父子对视一眼,慕容垂躬身道:“微臣这便前去,有劳公公带路了。” 李公公带走了慕容垂,慕容宝不敢跟着,只好一个人继续巡城。秦皇只召见慕容垂,没有召见他,他若自行跟去便是僭越之罪。 项城官府的大堂成了临时的庙堂,虽条件简陋,此时却也没法挑拣了。慕容垂走进大堂,秦皇端坐在高处,文武群臣则分列两班。经过这么多天的等待,溃散的文武群僚基本上都聚齐了,还没到位的多半就是在淝水之战中战死了。 武将行列最前排的位置空置着,那个位置属于征南大将军苻融,此刻大将军的尸首大概早已沉没在滚滚淝水之中了。第二排的也空出了一个位置,那里属于战死洛涧的梁成大帅。文官行列前几排中同样有两个显眼的空缺,一个属于度支尚书朱序,一个则属于归义候张天锡。 此时此刻,诸如扬武将军姚苌、平阳太守慕容冲、云中太守拓跋珪、新兴候慕容暐、前将军乞伏国仁、武卫将军李暠等人,都向慕容垂投来善意的目光;而如秘书郎赵整、尚书左仆射权翼、后将军张蚝、并州刺史邓羌、凉州刺史梁熙等人,则对慕容垂怒目而视。 谁忠谁奸,皇帝或许分不清,下面的群臣心中却都有一杆秤。奸臣与奸臣总是惺惺相惜的,忠臣与奸臣总是势不两立的,自古如此,没毛病! “微臣慕容垂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垂也不管群臣向他投来的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他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朝秦皇行礼。脑袋埋得低低的,不敢直视至高无上的大秦皇帝陛下。 片刻后,上方传来淡淡的隐隐有些倦怠的应声:“慕容爱卿平身吧。” “微臣谢主隆恩,皇恩浩荡!” 慕容垂老老实实地起身,按照在长安上朝时的秩序,很自然的在一群武将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挤了进去。 近日来,每有重臣汇聚到项城,秦皇总会召见一番,不过如今日这般大会群臣,还是大战结束后头一次。 秦皇苻坚头戴旒冕,身穿绘着日月星辰山河万物的皇帝冕服,脚踏登云履,面无表情。虽只是项城衙门的大堂,却硬生生坐出了一股无上的威严气息。百官或忠或奸,表情或真或假,都作出满脸悲痛肃穆,整个大堂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陆陆续续还有官员收到通知赶来,来了的人满脸肃然,等待着皇帝开口训话。期间,云中太守拓跋珪与后排的几个小官偷偷交换了一下颜色,那些小官都是依附于拓跋珪的几个家族的主事人。 别看他们在皇帝面前官小,只能站后排,但能够在秦皇面前露脸的官员,哪一个放在地方不是呼风唤雨的角色?这儿可是大秦朝的中央朝廷,能进这里的可都是大人物。拓跋珪能够笼络到这么多庙堂之人,足可见此人是多么的能忽悠。 等到了人齐,秦皇悄然打量了一眼那空荡荡的本该属于征南大将军苻融的位置,眸中隐现一丝悲痛伤怀。秦皇很快将这些情绪驱逐出体内,无论何时何地,真正的皇者都不能够悲伤,哪怕战死的是他的亲弟弟! 秦皇的眸子很快恢复了威严与清明,他肃然道:“朕自登基以来,历三十年扫灭诸国,未尝一败。可是,此次王师却败于淝水!”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六章 一封捷报(第五更) 群臣缄言,具是身子一震,面面相觑。这是秦皇第一次公开提及淝水战败之事,没有人知道皇帝此时的意志,也没人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应皇帝。 庙堂之上,当皇帝说话之后,百官绝对不可能保持长时间沉默,这样是挑衅皇帝的威严,所以沉默在不久之后便被打破。 “陛下,微臣有一言要说!”出列的是一个少年郎,正是前秦云中太守拓跋珪。拓跋珪如今只有十六岁,不过此人是个怪胎,看着年纪不大,心机却如半百老者。 拓跋珪说道:“而今朝廷不幸兵败,已成定局,若败讯传回国内,必致骚乱。而朝廷大军多没于淝水,若天下骚乱,朝廷残存兵力四下镇守,定难以为继。” “微臣建议,陛下可率天子六军回銮长安,拱卫京畿以安天下。同时降诏以诸大臣牧守各地,赋予自行招募兵勇之权,若地方有叛乱滋生,则牧守之臣可自行镇压。如此,不必耗朝廷之兵力,便可保大秦江山太平。” 拓跋珪的建议让许多奸臣眼前一亮,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可不就是因为朝廷无力平乱,放权给各地官员,最终才酿成诸侯之祸么?拓跋珪这个建议,简直就是包藏祸心,把前秦往东汉的老路上引。 但偏偏,明面上还没人能指责他,毕竟如今朝廷真的败了,剩下的军队也的确不足以镇守天下。拓跋珪提出让朝廷聚兵力于长安,拱卫京畿,这也没毛病啊! 难道你还能指责他把京畿稳定和皇帝安危看得比全天下都重不成?就算秦皇也只会认为这是拓跋珪对他愚忠,而不会联想到其他。 于是乎,无数奸臣纷纷出班附议,其中尤以慕容垂、姚苌二人附议的声音最为响亮。看他们满面慷慨大义之色,不知道的还真当他们是多么的一心为国,忠贞不二。 有附和自然就有反对,第一个反对的正是并州刺史邓羌。邓羌容貌有些苍老,两鬓雪白如霜,他手指着拓跋珪怒斥道:“拓跋珪,你这奸贼,怎敢蛊惑陛下!如今王师不过小败,项城尚余数十万众,你却劝陛下回銮长安,居心何在?” 邓羌又朝秦皇说道:“陛下明鉴,此时不能回銮啊,此时回銮,大秦朝的民心士气便塌了啊!老臣愿亲自挂帅,领项城之余众,再战南蛮,缚伪帝司马曜于陛下驾前。只要朝廷能够反败为胜,国内一二宵小,自然乱不起来。” 同样垂垂老矣的后将军张蚝哈哈大笑,出班拍了拍邓羌的肩膀,高声道:“姓邓的,老子和你吵了一辈子,这次还是得赞一句,你这老小子有种!” “陛下,老臣也愿出战,给邓羌做个副将,不擒住伪帝,誓不还朝!”张蚝同样向秦皇请战,一边说着,眼神还讽刺地看向拓跋珪,鄙夷道:“现在朝堂之中不知哪来这么多宵小,若是三十年前,老子一定一刀一个,将这些宵小奸臣给杀个干净!” 邓羌笑骂道:“你这老东西,可还拿得住刀么!” 拓跋珪埋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对于两位老将的谴责,不敢反驳半个字。其他奸臣也都纷纷埋下头去,生怕被两个威风凛凛的老将军注意到。 因为那是邓羌,前秦十大名将之首;因为那是张蚝,前秦十大名将中位列第二。邓张二人,三十年前被天下称为大秦两柱石!也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够在秦皇御前这般随意地说话。 哪怕他们老了,哪怕他们很久不掌兵了,余威犹在,拓跋珪这种奸滑幸臣又怎敢与之分说?别说挨骂了,就算两位老帅提起拳头当场打他们一顿,他们也只能受着。 秦皇终于说话了,威仪的语调如同梵音:“邓帅、张帅有心了。” 只说有心,自然便是委婉的表示不应允了。两位老帅虽说武艺绝伦,又精通兵法,但毕竟年事已高,秦皇不忍见他们满头白发还要为国征战。 邓羌与张蚝郁郁退入列中,此时话题却已经被打开了。 秦皇分明只陈述了淝水战败,拓跋珪却主动献了一策,然后又是邓张二人请缨出战。不知不觉中,话题就变成了问策,秦皇不动声色,默默地听下方百官争论。 有的官员附议回銮长安,有的官员认为应该卷土重来,反攻南蛮。当然,也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古怪建议,比如什么迁都啊,招降啊,离间啊等等。不知不觉,这场争论便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一众奸臣众口一词,拼了命的附议拓跋珪的计策;忠臣们则是纷纷提出自己的善后建议,这些建议却各不相同。导致一时间奸臣们主张的“回銮长安,放权地方”成为了主流建议。 如果按历史规律正常衍变,这时候秦皇就应该选择了回銮长安,于是十多年的秦末乱世开始上演。 不过,这一世,显然有些不一样。 “善后?我朝此次南征,大获全胜,还需要善什么后?”秦皇淡淡的声音传出,激烈争吵的大堂霎时变得安静无比。百官心中都在想,陛下疯了?朝廷分明战败了,什么时候又成了大获全胜? “此次南征,朕下诏将要登会稽而朝诸侯。王师虽在淝水小败,却成功夺下会稽,朕之战略如数实现,这还不算大获全胜么?” 秦皇一解释,百官更迷茫了,会稽是朝廷的战略目标没错。秦皇的南征诏书上写的目标也的确是登会稽而朝诸侯。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如果能顺利拿下会稽,的确能算得上是大获全胜。 可是…朝廷不就在淝水打了一仗,败了便撤回项城了么。会稽可是在南蛮腹地,朝廷连南蛮边境的淝水都没能拿下,什么时候把会稽给打下来了?陛下怕不是气糊涂了! 秦皇大概已经预料到了百官的反应,他嘴角微微勾起,莞尔道:“小张子,将捷报呈上来,念给众卿家听听吧。” 捷报!什么捷报?哪来的捷报?拓跋珪慕容垂姚苌等几个直觉敏锐的奸臣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人注意到,此时秦皇正隐晦地扫了拓跋珪一眼,隐藏在旒冕下的目光又有选择性地扫过了站在后面的几个官员,似有深意。 在百官困惑的目光中,侍立在皇帝御前的张公公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纸文书,慢慢地展开念起。 “捷报:臣梓潼太守裴元略子,羽林郎裴盛秦,恭祝吾皇圣安……”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七章 一道弹劾(第六更) 张公公一直念了半个时辰才算了事,长长的一封捷报念罢,大堂之上鸦雀无声,百官都深陷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益州水师...八百孤军...南蛮第一重镇会稽,就这么被拿下了? 百官的第一反应是不信,怀疑这是益州水师哗变之后主将裴元略为了逃避责任而报的假捷,意图用来掩盖其丧师之过。 可是细细一看,这篇捷报却极为详细,几乎把水师出益州之后的每一个举止动作都写得一清二楚,环环相扣。全文上下竟没有半点漏洞,若真是丧师后伪报,仓促之间是很难将故事编造的如此天衣无缝的。 一时之间,百官都皱着眉头,思量这封捷报的真与假。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拓跋珪失态地叫唤了一声。百官纷纷为之侧目,秦皇也微微皱眉,显然对拓跋珪咆哮朝堂的行为极为不满。 也难怪拓跋珪会失态,自从朝廷淝水战败之后,半月以来,拓跋珪一直在联络拉拢大小官员,又琢磨出了骗秦皇回銮长安的毒计。正准备设法逃回云中,然后立即起兵造反,甚至拓跋珪连造反后的国号都想好了,就叫大魏,他要在北边建一个大魏朝,他要当皇帝! 然而,就在他费劲心机万事俱备时,却等到了这一封捷报。拓跋珪心智过人,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封捷报的意义,若这封捷报是真的,前秦立马就能重整旗鼓,他的皇图霸业也就要打水漂了。因此,他激动得失态了。 不过毕竟是拓跋珪,只是一瞬间,他便清醒过来并意识到了自己先前的失态。于是他急忙补救道:“请陛下明鉴。这裴氏父子分明是丧师辱国,假传捷报以期免责。南蛮的谢玄不过担任北府兵主将,便可在淝水抗拒王师。那王凝之官居左将军,又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若按这裴盛秦捷报中所说,王凝之岂非成了天下第一蠢物?这一看便是在胡说八道,陛下万万不能轻信啊!” 此时,却有一青年武将出列讥讽道:“裴盛秦不过小小一羽林郎,就能够奇计取会稽,立下不世之功;而你拓跋珪官居太守,却为何又只能在朝堂上媚上欺下,诬陷有功将士?” 这段话分明是把拓跋珪关于谢玄和王凝之的对比修改了一下,再回敬给了拓跋珪,言语之间带着浓浓的护短之意。这青年将领乃是大秦龙骧将军杨定,他有个老爹叫杨安,他有个妹妹叫杨诗意。其实杨定也觉得这封捷报有些不可思议,但写这封捷报的人是他内定的妹夫,所以他想也不想,便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拓跋珪和杨定开了个头,百官便也低声议论起来。这个时代北方胡风甚重,前秦也难以避免地沾染到了一些。虽同样注重君臣之礼,在无关紧要之处却是不拘小节的。皇帝既然不说话,便是默许,百官便可低声交谈。这若是放在阶级森严的东晋,皇帝不明令让你说话,你敢擅自说话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秦皇不语,旒冕珠帘下的目光时而扫向衙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久之后,一阵脚步声从衙门外响起,片刻间,三道人影便走入了大堂中。领头的一个青年男子,身戴虎头甲,威风凛凛。后方是两员与他一般年纪的扈从,皆穿白麟甲,显得冷静干练。 这项城衙门看着貌不惊人,却因皇帝陛下驻跸,而布置了重重关卡。而这年轻人却能带着扈从直接一路走入大堂,足可见秦皇对此人已是信任到无以复加,明里暗里守护的御前侍卫也丝毫不怀疑他会伤害秦皇。 百官齐齐躬身,朝这青年男子作揖行礼。 “见过大殿下!” 青年男子不理会百官,径直朝秦皇单膝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 秦皇微微点头:“丕儿,免礼平身吧。” “谢父皇。”青年男子稳健地站起身来。 原来,这青年男子便是秦皇苻坚的庶长子,前秦大皇子苻丕。而苻丕身后两个扈从则是已故丞相王猛的两个孙儿,现任宣威校尉王国安,以及折冲将军王镇恶。因大皇子当年曾拜在王猛门下学习治国之术,与王氏兄弟关系良好,是故王氏兄弟早早就站队了大皇子。 百官对大皇子的印象不错,陛下长子,通晓文武韬略,待人处事又随和圆润,实在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唯一的遗憾便是大皇子为庶出,而不是嫡子,若非如此,估计也没有当今太子什么事了。当然,也不是说太子殿下不好,太子殿下同样博学广闻,只是与大皇子比起来,书卷气过于重了一些。 这些都是后话。 苻丕情绪有些激动,他笑道:“父皇,儿臣已探明,南蛮各州郡都传出了消息,会稽的确已为我朝所占...” 裴盛秦及有先见之明地命人在东晋境内城镇传播消息,此刻果然起到了作用。苻丕一边简略地说着各地反馈的情报,宣威校尉王国安则将一叠纸页交给张公公,再由张公公转呈秦皇,这些则是详细的情报了。 秦皇一边听苻丕简述情报,一边快速翻阅这手中的详细情报,两相印证,终于落下了心中最后的一块石头,不禁喜道:“这裴盛秦,真乃朕之麒麟儿也!” 秦皇与裴元略做了几十年的君臣,感情深厚,在以前也是将裴盛秦当做子侄辈看待的。此时欣喜之下,呼一声麒麟儿,虽有些不妥,却也不算太过分。 百官此时才得知,秦皇并没有傻傻的等着听他们分析,在得到捷报的第一时间,秦皇便已下令大皇子外出验证真伪。听大皇子说起沿途消息,便知攻下会稽之事大概不会有假了。如今秦皇这一句麒麟儿的赞叹,更是给这件事情板上钉钉。 裴元略父子夺下会稽,是真的! 拿下会稽,真要说有什么大的实际作用,那是没有的。会稽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这座孤城的实际用处,而在于他的政治意义。这次前秦伐东晋,秦皇打起的旗号便是“登会稽而朝诸侯”,换句话说,打仗只是战术过程,拿下会稽才是战略目标。如果没有裴元略父子拿下会稽,那么这次南征带给前秦的就只有淝水战败,王师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传回国内,那是要引发天下动乱的。但拿下了会稽,结果则又不同, 一旦拿下了会稽,前秦虽在战术上受到了淝水之败,但却实现了最初制定的战略目标!陛下说要打下会稽,王师便拿下了会稽,大秦朝不还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大秦朝么?虽说在淝水死了些人,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南蛮在淝水暗算了王师又如何,朝廷要拿下会稽,南蛮不照样毫无反抗之力么? 哪怕会稽不能长久的守下去,哪怕裴盛秦在捷报末尾已经写明了守不住会弃城出海,绕道徐州登陆归国。但占领了就是占领了,哪怕是占领了几天那也是占领。这样一来,前秦这次南征便从“损兵折将,无功而返”的惨败变成了“损兵折将,大功告成”的惨胜。一字之差,对局势的实际影响并不大,但传回国内带来的反应却是天差地别的。惨胜,不也是胜么。大秦朝胜了,真真正正的胜了!王师顺利攻破会稽,凯旋而归,这消息传回国内,谁还敢起异心,谁还敢起兵造反? 朝堂上的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封小小捷报,挽救的是整个大秦朝的国运! 如今整个大堂里,最红光满面的不是秦皇,而是杨定!杨定以前一直瞧不起自己那弱不禁风的妹夫,在他看来,裴盛秦就是个家世好些的小白脸。只因杨诗意喜欢,杨定这才咬咬牙认了下来。但这次的捷报,彻底改变了杨定的看法。 自古以来,冲锋陷阵的猛将常有,运筹帷幄的良帅难求。自己这没过门的妹夫,分明是个帅才啊! 群臣之中,杨定率先开口道:“陛下圣德广布,天下归心。大秦江山,斯万万年!” 这时候自然不能吹捧裴盛秦的,要吹捧也只能吹捧秦皇,功劳也得往秦皇身上拉。 百官回过神来,都暗暗恼恨怎么让杨定这莽汉抢先了一步。纷纷不甘落后地恭贺道:“陛下圣德广布,天下归心。大秦江山,斯万万年!” 这一声声的,喊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这还是淝水战败后,前秦的百官说话第一次这么中气十足。而此时,早有无数太监分为多队,沿各个方向飞奔而出,一边跑一边一次次重复着捷报:“朝廷大获全胜,王师已入据会稽,不日凯旋而归!” 于是外面同样响彻起一声声“万胜”的高呼。带甲数十万,如虎啸龙吟,气吞山河,一改近日来的压抑氛围。 拓跋珪同样随着人群一同恭贺,脸上做出喜气洋洋的笑容,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像哭似的。此时他心中已经暗暗记恨上了坏他好事的裴盛秦。 欢腾过后,等到大堂内稍稍安静一些,秦皇这才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说道:“这次大小裴卿一共上了两纸文书,一封捷报,众卿家都知道了。除了捷报之外,还有一道弹劾。” 大小裴卿,这明显是指裴元略父子了,称裴元略为卿家是应该的。但裴盛秦小小一个羽林郎,却也被大秦皇帝称之为卿,可见此时秦皇对他是多么重视。但百官最在意的显然不是秦皇对裴盛秦的称呼,秦皇所说的那道弹劾。 百官们从先前的捷报就看出不是裴元略写的了,裴元略那大老粗哪有如此文笔与心细,想来这些都是裴盛秦写的了。此时裴盛秦在百官心中,已是个智勇双全,悍不畏死的少年名将了。 弹劾文书?裴盛秦才刚刚崭露头角,他这是要弹劾谁? 拓跋珪此刻怒火中烧,早已在心底将今日之事责任统统推给了裴盛秦,恨不得将裴盛秦千刀万剐。都怪这该死的裴盛秦!他居然敢精忠报国,他居然敢为国而战,他居然敢拯救国家!他分明是和我拓跋珪过不去!哼,我拓跋珪定要找个机会收拾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裴盛秦,让他父子都永世不得翻身! 此刻拓跋珪正想着如何找机会在秦皇面前进点谗言,诬陷诬陷裴盛秦。忽然被秦皇提到的弹劾勾起的兴趣,便不由竖起耳朵,打算听一听那裴盛秦这是要弹劾谁。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八章 冤枉啊! “拓跋珪,贺兰犬,独孤羊,宇文牛,高鸡...你等出列。” 秦皇一连点了好几个名字,声音不带丝毫情感。 拓跋珪条件反射般地站出列,脑中出现一万个问号,不是说裴盛秦弹劾了人么,陛下叫我拓跋珪出列又是为何? 快速地侧头往后一瞧,几个小官已从后面颤巍巍地站出列来。拓跋珪心中一惊,这几个小官都出自云中郡的豪强世家,正是他拉拢到的几大家族的主事人!甚至拓跋珪心里已经打算好了,过段时间就召集这几人,一起商量谋朝篡位的事儿。 “莫非是东窗事发了,那裴盛秦弹劾于我?”一个恐怖的念头在拓跋珪脑海中形成,不过转念又被他压下。 “不对不对,我只是在心中想想,我还没来得及行动呢,那裴盛秦总不可能会读心术。何况我与此人素未谋面,他应该都不认识我,怎么可能在千里之外莫名其妙的弹劾我。” 拓跋珪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越发觉得裴盛秦弹劾的不可能是自己,揣测着秦皇这时候叫自己出列是为何故。 然而,秦皇接下来说的话打破了拓跋珪所有的幻想。 “裴卿上奏说,益州水师在南蛮左将军王凝之的府邸中,发现了尔等私通南蛮的书信,其中又以拓跋珪为主谋。拓跋卿家,你作何解释?” 天策军是裴盛秦新想的名号,捷报中并未提及。尽管益州水师主力已经哗变,打下会稽的只是水师中逃出来的数百溃兵,但秦皇还是习惯性地将之称为益州水师。 拓跋珪一听,懵了,天地良心,他还真没有私通过南蛮!虽然他也计划找机会勾结一下南蛮,但他还没找着机会啊。他都没做过的事情,那裴盛秦又怎么可能找到所谓的密信? 其余几个出列的小官一听,同样懵了。他们的家族在云中郡都是一等一的豪门,但摆在朝廷中那就真的是小角色了。毕竟大秦朝幅员辽阔,足足有百郡之地,处在漠北的云中郡算得了什么。这几个人也就勉强够资格上朝,平时都是缩在角落不敢说话的。 这时候被秦皇质问私通南蛮的事儿,几个小官立即便吓坏了。他们顶多也就是计划跟着拓跋太守一起谋朝篡位,混个从龙之功,什么时候私通过南蛮了,这是赤果果的诬陷! 拓跋珪一党几乎是同一时间,齐刷刷地跪下,又齐刷刷地叫唤道:“陛下,臣等冤枉啊!” 其他几人喊了冤枉,便把脑袋死死埋着,动也不敢动。他们已经影响不了事态发展了,只能够等待着审判,如今就全靠他们的主子拓跋珪来操作了。只见拓跋珪一瞬间便眼泪鼻涕顺流而下,铺满了脸,他扯起破锣嗓子叫道:“陛下,微臣对大秦朝忠心耿耿啊,微臣没有私通南蛮,那裴盛秦是个构陷微臣,陛下要相信微臣啊!” “构陷?”秦皇冷哼道:“裴卿与你素未谋面,他别的人不构陷,因何偏要构陷于你?” “这...这微臣也不知道啊,那裴盛秦无缘无故的,他偏偏就是要构陷微臣!”拓跋珪要哭了,心中仿佛有十万头马奔涌而过,这问题他没办法解释啊。他和裴盛秦确实么见过,也没什么过节,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裴盛秦为什么要构陷他,但说出去没人信啊! 百官纷纷向跪在地上满脸鼻涕眼泪的拓跋珪投来的鄙夷的目光,没人相信他真的是被构陷了。还是那个道理,人家裴盛秦少年英雄,又和你素未谋面,他吃饱了撑着要来诬陷你,动机何在? 就连慕容垂姚苌等奸臣都同样鄙夷地看着拓跋珪,这混账玩意,私通南蛮的好事居然不叫上我们,还想一个人吃独食,活该被举报! “陛下,臣不服啊陛下!”拓跋珪继续喊冤,神情真诚无比,毕竟他这次是真的冤枉:“陛下,裴盛秦不是说搜出了臣和王凝之私通的书信么?臣要看看那些书信!” 秦皇如今对裴盛秦印象极佳,加之拓跋珪在朝中风评不好之事他也早有耳闻,收到弹劾之时便已信了七分。现在只当拓跋珪是垂死挣扎,心中厌恶,皱眉道:“会稽路途遥远,路途又为南蛮断绝,裴卿传回这两封文书已属不易,如何还能再传回其余事物?” 这是裴盛秦在弹劾文书中对秦皇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百官听了都暗暗点头,心中称赞裴盛秦懂事。毕竟信使要穿越东晋腹地传信,带的东西越多,被东晋发现的概率就越大。更何况若是捷报和弹劾的奏章被东晋截下,大不了再写一份,而罪证这东西,一旦被落到东晋手里,那就是真的死无对证了。 秦皇并没有想到,裴盛秦这次还真的是在诬陷拓跋珪,他又哪里拿得出什么罪证来。如果真的有密信,裴盛秦是绝对会甘冒风险第一时间传回来的。毕竟作为一个后来人,裴盛秦比任何人都清楚,前秦最大的威胁不是东晋,而是拓跋珪。 “没有书信,那就是裴盛秦一己之言,无凭无据的,不能定臣之罪!”拓跋珪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此时他已顾不上争辩自己是不是被污蔑的,只一心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坐实这个罪名。 也幸亏秦皇苻坚是个仁君,哪怕心中已经倾向于相信拓跋珪私通南蛮,但没有实证也不愿不教而诛,担心会败坏国家法律。于是秦皇淡淡说道:“尔等先退下吧,暂留原职,有罪与否,且待裴卿父子回来之后,再行分说。”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虽然真的冤枉,拓跋珪一党此刻也不敢再争辩什么了,心中已是侥幸至极。要知道,刚刚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包括拓跋珪在内,所有人后背都早已被冷汗湿透。 秦皇显然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又唤苻丕道:“裴卿有言,若会稽失守,会走海路绕道徐州归国,丕儿,你与国安,镇恶三人,可先行奔赴徐州,替朕迎接大秦朝的勇士们!” 王国安与王镇恶是王猛的孙儿,苻坚同样是当做子侄辈看待的,甚至比对裴盛秦的态度还要亲近,毕竟苻坚与王猛亦师亦友,论关系比苻坚与裴元略的关系更近。 “儿臣(臣)遵旨!” 苻丕与王国安、王镇恶纷纷领旨。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二十九章 苍髯老贼,皓首匹夫 就在项城收到捷报与弹劾的同时,还有一封文书悄然传到了东晋南琅琊。 琅琊是前秦的一个郡城,归属于徐州,琅琊经济发达,人口繁多,文轨兴盛。几十年间,也不知为前秦王朝贡献了多少良臣猛将。 而这南琅琊,虽说也唤做琅琊郡,实际上却只是一座寻常的小县城而已,这是东晋侨置的琅琊。 自西晋灭亡,永嘉南渡之后,东晋为了标榜正统,便向天下宣称整个天下都还是大晋朝的天下。但任你如何胡说八道,也无法改变天下绝大多数地盘都在前秦手中这个事实。 于是,聪明的晋朝人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侨置!所谓侨置,就是说在江左找许多荒地,分成无数块重新取名字。这块荒地叫长安,那块荒地叫洛阳,前边一块叫西域都护府,后边一块就叫幽州招抚司了。 通过这种方式,把那些荒地意淫成前秦各地,假装整个天下都还在大晋朝手中,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这套并不是晋朝首创,三国时就有了,但委实是晋朝把侨置文化给发扬光大的。 南琅琊如今的主人正是在东晋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当初本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想法,在西晋灭亡后毅然南渡投奔东晋。从此断了北方的一切人脉,但也如愿以偿成为了东晋的一流世家,算是求仁得仁。 这些年来琅琊王氏假装不知道北方还有个大秦朝,假装东晋就是整个天下,关起门来作威作福,号称第一世家,实在是快活得紧。不过今日,琅琊王氏却无论如何也快活不起来了。 此刻,在南琅琊的王氏大宅中,琅琊王氏的一群族老正围成一圈,大眼瞪着小眼。 “咳咳,那封信大家都看过了,不知诸位是个什么想法?” 老态龙钟的王鬻之第一个开口,仗着年纪大,他在王家威望极高。 有一个族老迟疑片刻,弱弱地说道:“凝之说咱们琅琊王氏应该认祖归宗,落叶归根。但如今真正的琅琊郡不是在秦朝么,咱们如何能落叶归根…” 其他人都听得满头黑线,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琅琊王氏的根在秦朝,所谓落叶归根,不就是归降秦朝么?只是不方便说那么直白罢了,你还当真的只是想迁回琅琊呢。 王鬻之看了那族老一眼,认得此人天性愚昧,完全是靠年纪混出的身份,倒也不以为意,权当没听见他说话。 “前些日子郡内便有流言,说会稽被秦朝占据了。原本老夫还不信,今日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凝之绝不可能有…那种想法,想必是会稽失守之后,被秦军逼着写的这封信。”王鬻之淡淡地说道。 又有一个族老问道:“这么说,凝之如今在暴秦手中了?咱们若是不答应,凝之岂不是…” “凝之的安危自然是要顾及的,不过更重要的是思考此事对咱们琅琊王氏的利弊。”又是一个族老发言,在大世家中,个人的安危永远要给家族的利益让道,哪怕这个人是王凝之。 “秦朝繁华,如果落叶归根,必然能使咱们琅琊王氏更上一层;不过秦朝浩瀚辽阔,世家无数,可不比偏安江左的大晋朝。若选择了那边,咱们只怕便没有现在的地位了。”一位族老有些担心的说道。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东晋第一的琅琊王氏就算实力更上一层,放在前秦依旧排不上号。后世之人若不是熟读史书,很难理解这种差距,最简单直观的了解方法,就是找一张前秦东晋对峙的地图对比一下双方大小。 一下子,一群族老都开始纠结起来了。这又是一个凤尾与鸡头的问题,当初琅琊王氏的先祖选择了从凤凰蜕变为草鸡。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琅琊王氏需要选择是重新当凤凰还是继续做草鸡。可是当凤凰只能做尾巴,当草鸡却是脑袋,这实在是难以抉择。 “可是…淝水之战,秦朝战败了啊。自古以来,天道反复,虽说秦朝强大无比,也难以避免。倘若秦朝当真度不过这一劫,咱们这时候投靠过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话虽如此,但秦朝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拿下了会稽。输了里子,却赢了面子,也算是扳回一局。秦朝国力远非大晋朝可比,一次大败,想来还是承受得住的。” “听说这次朝廷虽说大捷,却也只杀了几十万人而已…”几十万人多吗?当然多,整个东晋都凑不出这么多兵。但和前秦对比起来,那就很尴尬了,前秦出动了百万大军,杀掉几十万,可还剩下了几十万。就算是剩下那些人,同样足够碾压东晋。 族老们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支持归顺前秦的不多,不过却也没人明说反对。毕竟王凝之还在前秦手中,这时候说反对,岂不是在害王凝之么。若是王凝之日后有机会回来,秋后算账怎么办,这些族老都是人精,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砰砰。” 王鬻之双手连拍桌案,发出沉闷的声音。族老们会意,同时闭上了嘴,眼巴巴的看向王鬻之。 “依老夫之意,咱们不妨先观望着,瞧一瞧秦朝的势态,再做决定。当然,凝之既然已经将信寄到了咱们面前,咱们也不能毫不理会。不如便先行撤回咱们王氏在前线的人马,算是向秦朝那边展露点诚意。对内则上报朝廷,就说淝水之战我部死伤过重,需要回来休整,想必朝廷也不会太过苛责。” 王鬻之不愧是威望最高的族老,从内到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东晋小朝廷实质就是几大世家门阀联合组成的,官兵暗里也都隶属投效于各大世家。琅琊王氏此时单方面抽减兵力,淝水战场的晋兵一下子就要少三层,这还不算人才将领方面的损失。这对东晋而言,算得上是一次暴击了。 在东晋,王谢两家向来是同气连枝的,王家收到了来自会稽的问候,谢家没道理收不到。 此时满目疮痍的寿阳城内,东晋北府兵主将谢玄手里就捏着这样一封信,他一边看着信,一边咬牙切齿,表情可怖。完全没有了刚刚攻入寿阳时的喜悦。 谢道韫脸皮薄,倒是没将裴盛秦和顺强说的那些流氓话写在信里,不过字里行间的哀怨委屈却是掩不住的。谢玄和他姐姐自小心有灵犀,一看信中内容,就知道阿姐定然是受了委屈的。 信的尾端写道:“裴公子希望阿弟收到消息后立即撤出秦土,如若不然。” 一封信到了“如若不然”时戛然而止,傻子都知道后面不会有什么好话。 谢玄气愤地猛拍桌案,怒吼道:“姓裴的,你要是敢动我阿姐一根汗毛,老子活剐了你!” 当然,由于寿阳距离会稽太远,谢玄这句话裴盛秦是不可能听到的。愤怒归愤怒,情绪稍微稳定后,谢玄也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继续进军。 按照如此的局势来看,自然是应该进军的,宜将趁勇追穷寇嘛,可不能给暴秦喘息的机会。可是…阿姐在秦军手里啊。 朝廷是司马家的朝廷,谢道韫则是他谢玄的阿姐。北府兵到底是进还是退,这就有得计较了。 如今谢玄最怨恨的,除了裴盛秦,那就是王凝之了。劝降信是谢道韫当着裴盛秦的面写的,自然没办法暴露会稽内部的情况。但作为淝水前线的主将,谢玄可以保证前秦没有大军潜入东晋内部! 也就是说,这个叫裴盛秦的秦将,顶多只是带着一小股秦军偷渡到了会稽。而会稽守将,他姐夫王凝之,麾下却足足有两万精锐!这种情况下会稽还能丢?谢玄实在是想不通。这时候谢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没有阻止阿姐嫁给王凝之了。 不过谢玄倒也算是一个忠臣,知道自己如今担负着怎样的重任,自己要是撤军了,淝水的大捷无法扩大战果,可就要功亏一篑了;但阿姐现在落到暴秦手头,若是不撤军,又怕那裴盛秦伤害阿姐。 这实在是两难的局面,谢玄皱紧眉头,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谢玄最终决定,还是要请叔父决断。他的叔父是谢安,也就是北府兵名义上的统帅。当然谢玄是北府兵实际领兵的主将,二者关系类似于益州水师里杨安和裴元略的关系。 东晋著名的谢安谢大帅此时坐镇在东晋都城建康,不过不打紧,建康离寿阳是很近的,快马加鞭,一两日就到。谢玄快速安排好寿阳公务,然后便单骑出城,匆匆南返,他要亲自去和谢帅商量。 谢家其实一共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谢道韫写的,一封则是裴盛秦写的。谢道韫那封信传到了谢玄手头,裴盛秦亲书的那封信,则直接送去建康,送去了谢安那里。 谢安满头白发,容貌苍老,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给大晋朝续命,他也委实是殚精竭虑了。 此刻他正拿着那一封还未开封的信,眉头微簇,信封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谢安亲启。 “暴秦还真是氐种蛮夷,不通教化。老夫年纪一大把,那些秦人竟然直呼老夫名讳,实在可恶!”原来,谢安竟是因为信封上的“谢安”二字不喜。 在他想来,尊老爱幼是不分国界的,哪怕是敌人,只要年纪比你大,你就应该尊重他。暴秦不尊重他这个年纪大的敌人,那就是粗鄙无礼。 谢安的儿子谢琰在一旁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暴秦的确无礼,父亲不妨拆开看看他们想要说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话,无非是劝降罢了,或者用道韫的安危来逼迫我谢氏让步。这些蛮夷,真以为拿下一座会稽就能反了天么,我谢氏为大晋尽忠,岂会因一女子而变节?”谢安淡然说道,一边将信封随意递给谢琰:“琰儿,你且拆开看看吧,若是劝降或威胁之语,就不必告诉为父了。” 裴盛秦猜得并没有错,一个谢道韫,的确无法动摇谢安。 谢琰恭恭敬敬地接过信,拆开封,取出信纸展开一看,登时满脸惊诧,他痴痴道:“父亲,这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哦?”谢安来了兴趣:“倒不知暴秦刻意寄一封信过来,是要对老夫说一句什么话。琰儿,念给为父听。” “这…不太好吧?”谢琰迟疑道,看着信里面那两行大大的字,吞了口唾沫。 自从淝水大捷以来,谢安在东晋朝廷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一见谢琰没有马上按他的指示做,顿时心头不喜,愠怒道:“念!” 谢琰见父亲发怒了,心中无奈,便只好照着信上那两行字,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 “苍髯老贼,皓首匹夫,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刚一念完,谢琰便快速埋下头去,不敢看父亲的表情。 谢安先是一愣,然后立即反应了过来。暴秦从会稽刻意寄一封信过来,是专门来骂自己的? 后世的经典骂句名不虚传,谢安几时受过这种侮辱,顿时又急又气,满脸潮红。 “暴秦贼子,怎敢如此侮辱老夫!” “噗!” 谢安悲愤长啸,然后一口老血喷出,便直直地后仰倒了下去。 谢琰也急了眼,连忙过去抱住谢安:“父亲,父亲你怎么样,别吓孩儿啊!”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三十章 焚城出海(三更) 九月二十七,会稽。 天策军成立至今七日,司马道子联军攻会稽也已有七天。战争如火如荼,两支新成立的军队都在迅速地磨合、成长。 会稽城外,冯该站在一处小坡上,此时天还蒙蒙亮。他看着被血液染得污黑的会稽城墙,面容凛冽。 “王爷有令,今日之内,务必要攻破会稽,不能再拖了。” 司马道子与一群附近军镇的主官除了第一日亲临前线看了看,后面便每天躲在后面的大营中饮酒作乐,将攻城之事都交给了冯该。 冯该倒也乐得如此,没有那些对打仗一窍不通的贵人们在旁指手画脚,他也能够更好的发挥。 一连打了七日,三四万联军打到现在只剩下不到两万,城内的天策军同样损失惨重,冯该草草估算天策军伤亡应该也已过万。自古有五倍围之十倍攻之的说法,联军的人数只比天策军多了一倍左右,对战守城方本是不占优势的,更何况联军缺乏磨合。 不过幸运的是冯该早已发现,这所谓天策军实际上就是之前驻守会稽的两万晋军。这些本就是士气低迷的新降之兵,加上会稽城中的秦将担心他们临阵倒戈,强行打乱重组了编制,又安插秦兵老卒替换了这些降兵的基层将领,导致这支军队比联军更加的缺乏磨合,战力也是低到不能再低。 正因如此,在七日的攻城过程中,联军已经渐渐的占领了优势。司马道子当初怕秦兵怕的要死,如今见己方占了优势,又开始变得好大喜功。今日出战时便对冯该下令,要求联军在今天攻破会稽。 清晨的第一缕晨曦洒下时,黑压压的联军又开始渐渐向会稽高大的城墙推进。过程和过去七天一样,只是军容要整齐的多,战争本就是军队最好的磨合剂,只是代价大了些罢了。 此时,裴盛秦与石越同样已经登上会稽城头,准备迎敌。在付出一万五千人的伤亡后,现在还存活下来的五千天策军也已有了几分精锐气象。 敌强我弱,按照现在的态势,继续刚下去,显然是挡不住联军的。好在今日王玛之传来了消息,船,已经造好了! 自从联军开始进攻以来,雍建岚需要领兵守城,督造之事便全权交给了王玛之。此人倒也生得玲珑心思,知道形势比人强,一直规规矩矩办事,从未乱来。 “将主与诸位将军已经在安排登船了,需要两个时辰,守到午时,我们就可以撤离了。”石越附在裴盛秦耳边,轻声说道。 裴盛秦会意,微微点头。 船造好了,却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本着就近原则,东晋在会稽的驻军基本上都是会稽本地人。他们的家眷也都在城中,只有带上他们的家眷,他们才能安心为前秦效力。 原本仓促之间,裴盛秦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幸好当初为了以防万一,下令造了能装三万人的海船。加上天策军又减员到了五千人,装上这五千人的家眷倒是问题不大。 至于战死的那些天策军将士的家眷,裴盛秦只能散尽会稽府库中的金银,为他们颁发抚恤。想来东晋收复会稽后也不至于对自己的百姓举起屠刀。并非不想带走他们,只是人多船少,有心无力,实在难以将两万人的家眷统统带走。 裴元略与其余人此刻正在安排归降的会稽官绅和天策军家眷,以及四千天策军分别登船,同时也需要往船上搬运充足的粮草与其他必备物资。 裴盛秦和石越只带了一千人守城,两人的目标是坚守到午时,然后立即带兵撤到海边。裴元略会一直留在海边,等到他们汇合登船,然后一起出海离去。 号角呜咽,联军抵达城墙下,开始攻城,厮杀声震天。 “滚木,礌石,放。金汁准备!” 石越沉稳地指挥着天策军反击,裴盛秦默默地学习记忆着石越的指挥方式。天策军士卒们也早已习惯,从容不迫地反击着。面对冯该这样的一流名将,也幸亏天策军这边有个石越,否则还真难以抗拒。 裴盛秦也在成长,这些日子沐浴在血与火之中,裴盛秦无论是胆略还是气魄都有了大的提升,偶尔有联军士兵攀上城头,裴盛秦甚至也会斩杀一两个人。 裴盛秦看着外面面目清晰可憎的冯该,不由问道:“石叔擅射箭么?” 石越一愣:“公子何故此问?” “用弓箭,射杀冯该!”裴盛秦眼神一厉,冯该对前秦是个极大的威胁,要是能够解决掉,绝不能手软! 石越摇头道:“冯该看似站得不远,却刚好卡在一箭之地外面,难以射杀。” 裴盛秦只好悻悻作罢,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能把后世的八牛弩给仿制出来,在攻城时一定能给敌将一个惊喜。 两个时辰过去,今日联军的攻势异常凶猛,加上城墙上只留了一千守军。此时守城的天策军士兵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好在此时联军暂退了,比起守城方来说,攻城方消耗体力更巨大。虽说现在联军士气正盛,但也无法改变体力空乏这个事实。到了午时,需要退下去埋锅造饭,用了午饭才有力气继续攻城。 见联军暂退,裴盛秦朝石越使了个眼色,二人迅速召集残余的天策军士兵,在城楼上灌满猛火油。 “石叔,确定这面城墙附近的百姓都已经迁移了吗?”裴盛秦再次确认道。 石越坚定地点头:“公子放心,这面城墙一里之内的百姓都已经安排迁离,又设置了隔离带。这把火只会阻隔南蛮联军,绝不会伤到百姓。” 火油之计是石越提出的,通过焚烧这一面城墙,阻碍联军破城追击,以确保裴盛秦所部能够有充足时间撤出会稽,抵达海边登船。 准备妥当,裴盛秦立即带人撤下城楼,离去之前,朝铺满火油的城楼上扔了一个明亮的火把…… 冯该是在用饭过程中得到的消息,当时他与联军众将一边吃饭一边闲谈,正说到今天守城的秦军特别少,敌人似乎未尽全力。 “报,冯将军,会稽燃起来啦!”斥候赶来,气喘吁吁地汇报道。 “什么!会稽怎么燃起来的?”冯该惊问。 “是秦军,秦军离开了城墙,然后放了火。” “不好,秦军要逃!”冯该何等人物,顷刻间便想明白了,立即吩咐道:“通知各营,不要吃饭了,赶紧攻破会稽,追击秦军!” 于是联军又拖着疲乏的身子跑到城下开始灭火,熊熊燃烧的城墙用了几个时辰才勉强扑灭。等到大火熄灭,联军终于进入空无一兵一卒的会稽时,天色已然黯淡。 会稽临海,阵阵咸凉的海风带着秋意,冲洗着众人的身体。守了一上午城,又立即骑马从城内逃到海边,裴盛秦麾下士卒都疲惫不堪。此时感受到温柔的海风,都是精神一震。 九艘满载人手的大船静静地漂泊在大海中,等待着正式启程。还有一艘则停泊在海岸处,上面留有充足的空间,裴元略正在这艘船上眺望着岸边。 “父亲!” 裴盛秦远远地朝着裴元略招手。 为了不让联军发现这支天策军的底细,名气较大的裴元略一直没有上过城楼。这些天来,每日裴盛秦上城楼指挥守御,裴元略都会在将军府中暗暗担心,生怕刀剑无眼伤了他孩儿,今日同样。见裴盛秦平安归来,裴元略已是热泪盈眶,欣喜道:“好,好,吾儿平安就好!” 不久之后,十艘海船扬帆起航,满载而归。 当天晚上,耽搁许久的冯该终于追击到了海边,除了狼狈疲乏的联军追兵,海边已空无一人。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冯该面色铁青。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三十一章 一个也不能放过!(四更) 海面上也并非全然碧蓝如镜,船队穿行过程中,有风景优美处,亦有不堪入目处。 尸体,无数的尸体! 穿甲胄,配刀弓,染血渍,零零碎碎,横七竖八地漂浮在海面上。方圆数里,举目尽是!这还只是浮在海面上的尸体,至于沉沦海底的尸体有几何,那就无人知晓了。 当天策军的船队经过这一片海域时,着实震惊了无数将士。 此时裴盛秦并不在甲板上,因此没能第一时间目睹那片尸海。他正在前往一处幽暗的船舱中,这是临时的地牢。 “将军夫人,性命要紧啊!” “保全性命,或还有转还之机,这人要是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啊对啊,还望将军夫人三思。” 谢道韫端坐在囚室内,正用一把小巧的剪刀抵着喉咙,凄然笑道:“我谢氏世代为大晋朝尽忠,会稽沦陷,我为暴秦所俘,被迫寄书予阿弟,已是有辱门风。本只盼王师收复会稽,再亲至谢安叔父处负荆请罪,可如今竟被暴秦强掳北去!往后余生,恐再难见故国河山,不如一死!” “夫人此言差矣,我王氏起源于琅琊,你谢氏起源于陈郡,此皆秦土也!此去归秦,你我夫妇正是认祖归宗,落叶归根,岂不美哉!” 王凝之一边劝说着,试图走上前去抢下谢道韫手里的剪刀。 “你滚!”谢道韫现在一看见王凝之就来气,想到在将军府仓库中被逼写信时王凝之懦弱无能的表现,心中早已对他失望透顶。她把喉咙旁的剪刀抵得更紧了,情绪激动地说道:“要认祖宗,你自己认去!陈郡之人,都是暴秦的走狗爪牙,都是我陈郡谢氏的死敌!我谢氏只认南陈郡!” 这所谓南陈郡和南琅琊一样,都是东晋侨置文化的产物。陈郡是谢氏的起源之地,在后世的河南周口一带,同样是前秦的一处大城。而这南陈郡,则是东晋在咸和五年时侨置的一个陈郡,大概在后世的安徽合肥附近。 王凝之本就软弱,见谢道韫如此,他就不敢再上前了。其余一干人等见左将军都劝不住将军夫人,顿时也没办法了,场面一时僵持起来。 裴盛秦赶来时,正好见到了这样一幕尴尬的场景,他皱眉询问看守的士卒:“这是怎么回事?” 谢道韫见了他,冷笑道:“我死意已决,裴小贼,你就等着我化为厉鬼找你索命吧!” 原来,自从被押上了船,知道自己将要渡海前往秦朝后,谢道韫的情绪就很是不稳定。今日不知哪根筋抽错了,一时想不开,便抄起一把剪刀要自尽。 除了王凝之夫妇还关押着,其他大部分会稽官绅在天策军守城期间表现还算良好,此刻都已恢复了自由身,每人配发了一间小屋子。 王凝之虽说庸碌无能,但毕竟镇守会稽多年,就算是臭皮匠也还有三个好朋友呢。此时听说将军夫人在牢中寻死觅活,有些官绅多少还对左将军夫妇有点情义,纷纷过来劝慰。 裴盛秦听完士卒汇报,见一众降官和王凝之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谢道韫也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他笑道:“这有何难!” 身后的公狗会意,右手一翻,悄然取出了一枚石子,运力一弹,正好将谢道韫手里的剪刀打落。 片刻后,谢道韫已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不理会谢道韫毫无才女风度的破口大骂,裴盛秦交代道:“王凝之,以后你每日负责喂你老婆用食。在她变老实之前,不得解开束缚。” 裴盛秦交代完了就要离开,原本也只是收到情报说一群降官在地牢私会,担心他们聚众谋反才刻意来看看。没想到只是这等小事,谢道韫这女人果然麻烦。 见裴盛秦这就要走,谢道韫鼻子一抽,又哭了。她泣声道:“裴小贼,你杀了我吧!” 现在杀了你,谢玄还不得带着北府兵和朝廷拼命?裴盛秦心中这样想着,冷笑说道:“要是将军夫人真的想死,不妨咬舌自尽,没人拦你。” 谢道韫涨红了脸,雪白的颈子也变得又红又白,果然支支吾吾不说话了。裴盛秦心中大定,他赌的就是这位自小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没有嚼舌自杀的勇气。这可不是怕不怕死的问题,这是怕不怕疼的问题。 “那你让王凝之滚开,我不要和他住在一起!”谢道韫显然死意暂退,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其实在历史上谢道韫本就对王凝之十分失望,只是一直勉强忍耐着。因裴盛秦的到来,会稽事变的发生,谢道韫对王凝之彻底绝望了,现在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一刀两断。 裴盛秦最后无奈,只好给王凝之换了间牢房,又从天策军家属中找了两个妇女来照顾被绑着的谢道韫。反正让他们夫妻分开住,对裴盛秦也没什么坏处,遂了她的意,免得这女人整日吵闹。 好不容易安排好了谢道韫,裴盛秦正准备回房休息休息,这时又来一个士卒禀报道:“公子,舰队经行此处,发现海面上出现大量浮尸,多数穿我军盔甲。方圆数里,尽是尸海!” 裴盛秦面色骤然一肃。 当裴盛秦带着公狗来到甲板上时,裴元略以及石越、雍建岚、李松林、刘哲存等众将都已到齐。看着海面上的尸山血海,一个个神情肃穆。 裴元略双目隐隐含泪,怆然道:“淝水……是通着海的。” 雍建岚亦感悲伤,寒声道:“漂出海的就有如此之多,留在淝水与长江的,不知还有多少。国殇,这是国殇啊!” “他娘的,这些畜生,还有人性么!老刘,南蛮哪些人参与了淝水一战的?”李松林双目通红,怒而问道。 其实两军交战,只有胜败,没有对错。但人总是会有立场的,就像谢道韫认为这一战是前秦残暴无道导致,李松林则认为这场屠杀是东晋没人性。这都是立场问题,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正是如此。 “朱绰,朱序,谢安,谢玄,刘裕,刘牢之……”负责搜集情报的刘哲存眼神麻木,双手握紧成拳,念出了一大串名字。 “刘裕?”听到这个名字,裴盛秦还有些意外,虽知道刘裕参与过淝水之战,但他本以为刘裕成名应该没这么早,此刻应是无名小卒才是。 刘哲存解释了一句:“那是刘牢之麾下一员小将,跟着刘牢之袭击洛涧,梁帅便是被此人所杀。” 石越沉默很久,然后坚定地说道:“死者已矣,那些该死却还活着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对,一个也不能放过!”裴盛秦走上前来。 舰队默默贴着尸海的边缘绕行,甲板上的众人无言,用沉默来悼念着为国而死的数十万勇士。 不知过了多久,舰队还未绕过似乎无边无际的尸海,眼尖的顺强便指着尸海中的某一处,尖声道:“公子,那儿有个人还在动!” 众人的目光都沿着顺强所指望去,那里漂浮的一具尸体,身上穿着秦军高级将领的制式甲胄。裴盛秦细细观察,竟发现此人所穿甲胄,似乎比出征那天岳父杨安的甲胄还要高一层规格。 更重要的是,这具尸体还在微微地抽搐着,随意一扫看不出来。但故意盯着看一阵子,就能很清楚地察觉。 “父亲,那人果然还活着!” 裴盛秦激动道,如果没错的话,这人至少也是前秦的一个高级将领。培养一个高级将领可不容易,要是能够把他救下来,也算是为朝廷挽回了不小的损失。 “救人!” 裴元略坚定而果决地下令。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三十二章 征南大将军(五更) “冲锋,将士们冲锋!” “为了守护我们的大秦,为了捍卫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双眼禁闭,不知梦到了什么,梦呓声渐渐急切。终于身子经过一阵剧烈地颤抖后,苻融从噩梦中醒来。 “醒了,大将军醒了!” 耳畔传来一阵嘈杂,身上一道道伤口还反馈着刺痛感。苻融心中微微移动,我还没死? 旋即睁开眼,看到了床边围绕的一群人。最靠前的是一个面色微黑的方脸汉子,一个清秀的少年郎,看年纪像是一对父子,苻融隐隐觉得这二人有些眼熟。 二人身后还簇拥着许多人,都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苻融在脑海中努力地回想,终于记起了那方脸汉子是谁。 “你是……那年调赴梓潼镇守的裴元略裴将军?” 裴元略在长安时本是武将,因此苻融以将军称之。其实裴元略现在也常以武将自居,虽说调到梓潼后担任的太守是文职,却也还是喜欢和军方打交道。 “正是末将,大将军好记性!细算起来,已有多年不曾见过大将军了。”裴元略咧嘴笑道。 “这位是?”苻融又看向那个同样觉得眼熟的少年郎。 裴元略拍了拍裴盛秦的肩膀,对苻融说道:“这是犬子裴盛秦,建元十六年上元节的朝贺上大将军应该见过。” “裴盛秦见过大将军。” 裴盛秦朝苻融行礼,心中庆幸出海时间及时,航线凑巧,加上顺强眼尖,父亲果决。四个元素融合,终于在尸海之中救出了大秦朝的军方第一人,征南大将军苻融。 征南大将军虽也能称为“大将军”,却不完全等同于真正意义上的大将军,前面加了征南二字,便低了半级。不过尽管如此,此时的前秦却并没有任命大将军,所以这征南大将军已是武将之首。 几个月前全天下都在疯传,待朝廷平定南蛮凯旋而归后,大将军就能去掉官职前头的征南二字。可惜天下人翘首以盼,却等来了朝廷战败,征南大将军战死的噩耗。 裴盛秦仔细端详着苻融,这位征南大将军年纪并不大,作为秦皇的幼弟,如今大概也就不到三十岁左右。 因多日浸泡漂浮在海面,他鬓发凌乱,脸颊不但苍白毫无血色,还微微浮肿。与裴盛秦记忆中当年朝贺时见到的那个潇洒青年判若两人。 “这是何处?我怎么会在这里?寿阳战局如何?皇兄可安好?”苻融急切地问出了一连串问题。 “现在我军正在海中航行,将要前往徐州;大将军被奸贼朱序暗算,身负重伤坠入淝水,顺着水流冲入大海,被我军所救;朝廷在淝水大败,损兵数十万,寿阳已沦陷于南蛮之手;陛下撤入项城,天下忠义之士纷纷赶往项城勤王……” 裴盛秦猜到了苻融要问哪些问题,脑中早已组织好了语言,此刻便一件件有条不紊地讲述起来。 一旁的医者向裴元略说道:“将主放心,大将军已无大概,只是身子空虚,修养些时日就好。也多亏了大将军底子好,受了重伤后还能在海中坚持多日。” 裴元略道声有劳,便遣人送医者出去。五千天策军足足有数万家眷,三百六十行几乎都有涉及,从中找出几个医者并非难事。 裴盛秦讲的很细,从淝水战局一直讲到天策军出海始末,又分析了当前局势。期间还向苻融介绍了石越李松林等人,这也算是裴盛秦的一点私心,让天策军诸将在征南大将军面前露露脸,自然是有好处的。 “都怪吾,皆因吾坠水,导致大军无人指挥,方才晾成淝水之败!吾愧对皇兄,愧对朝廷,愧对天下苍生啊!”苻融颓然说道。 裴盛秦安慰道:“大将军武功高绝,原本绝不会被蛮兵击得落马坠海。皆是朱序奸贼事先在大将军酒中下了毒,才导致大将军上阵后浑身无力,此非大将军之过。今朱序已然伏诛,大将军不必自责。” 石越也在一旁劝道:“大将军大难不死,正是天佑大秦。大将军理应振作起来,早日轸覆南蛮,以雪淝水之耻!以酬数十万战士的英魂!” 苻融也是军旅名帅,而非扭捏之人。话已至此,便也不再感慨伤怀,他勉强挤出笑容道:“天策军奇袭会稽,上守朝廷之威仪,下乱南蛮之秩序,有大功于朝廷。待船队登陆,见到皇兄圣驾,吾必为天策军将士请功。” 了解局势之后,苻融自然也知道天策军攻入会稽对前秦的意义多么重大,再加上裴元略父子救了他的命,苻融对天策军充满了好感。尤其对天策军的实际主事人裴盛秦,更是格外欣赏。 时光流逝,船队慢慢地向徐州靠近,苻融身上的浮肿褪去,伤口结痂。再梳理一下鬓发,就恢复了几分潇洒俊逸,渐渐也能够下床走动了。 十艘船靠得都很近,随时可以靠拢船身,使人跳跃穿行于各船之间。天策军诸将每日都要在各船巡弋游走,确保船队无事。 这一日傍晚,正在巡弋的裴盛秦碰巧遇到了出来散步的苻融。 “小裴公子,可愿与吾喝上两杯。” 裴盛秦一愣,应道:“大将军身子渐愈,饮些酒倒也无妨。末将这就告知父亲,请为大将军置办酒宴?” 苻融摇摇头,目光深邃地直视裴盛秦,说道:“吾只想与小裴公子对饮,有些事情想听听小裴公子的看法。” 裴盛秦终于听出了苻融的意图,这次南征自己的表现太突出,苻融显然已起了重用之心。 但毕竟所有事情都是天策军在船上向苻融讲述的,天策军则是裴家的,苻融也担心这是裴盛秦故意夸功。因此苻融这是准备来考校问策,试一试裴盛秦究竟是不是真有大才。 苻融师从王猛、邓羌,分别学习治国之术与征伐之道,年少时便因一篇《浮图赋》而名满天下。这可是位允文允武的大人物,且文学政治方面的造诣还不低,绝非一个单纯的武夫。 “大将军有邀,那末将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盛秦含笑应道,心中暗暗盘算,过了今日的考校,征南大将军多半是准备提拔他了。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三十三章 论策(更就完事了) 世间事总是没什么道理的,裴元略分明是梓潼太守,却更像一个武人;苻融分明是征南大将军,却更像一个文人,后世的史书便评价苻融“以懿戚赞经纶”。 一灯如豆,摇曳着满室经纶,这是临时布置的书房。书籍字画都是从会稽收罗来的珍品,其中不乏一些大家所作的绝迹孤本。 精致的桌案上摆放着温好的酒,苻融与裴盛秦相对跪坐,各自斟满了一杯。苻融丝毫没人单刀直入的意思,而是先挑拣了几卷书画,兴致勃勃地翻阅着,看个梗概便放到一旁,再去翻下一本。 “这些书画多是中国国宝,当年被司马氏窃至南方,没想到还有归国之日。光只是夺回这些国宝,小裴公子就有大功于中国!”苻融一边翻阅着,一边激动地说道。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离开会稽时,能带上的便都带上了,总不能留给南蛮。”裴盛秦笑笑,将之说成是应有之义,并不居功。 是的,这个时间段是有中国的,这时的中国特指前秦,取意中原之国或中央之国。不过称中国的多是些文人雅客,常人还是喜欢叫大秦朝,更为顺口。 当然现在也有华夏、诸夏一说,华夏或诸夏就不特指了。通常是秦人称秦为夏,晋人称晋为夏,相互斥以“夷夏之防”,将对方称作蛮夷。 比如历史上淝水之战后,前秦国内大乱,那时亦有无数义士自发协助前秦朝廷平叛。其中凉州人张统便带头喊出了“扫凶逆于诸夏,宁帝室于关中”的口号。 盏茶的功夫,裴盛秦饮罢一盏酒,又斟上一盏时,苻融正好放下了手中卷。他冲着裴盛秦温和笑笑:“小裴公子觉得我朝最大的弊端在何处?” 裴盛秦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苻融居然这么直接,一上来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若是换个人还真不好回答,但对裴盛秦而言,这倒是最容易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个话题早就被后世的史学家给研究烂了。 裴盛秦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关中枯而天下足,恐有太阿倒持之危。” 苻融面色一肃,认真说道:“此言具体何指,还请裴公子解之。” 从小裴公子到裴公子,足见苻融心中对裴盛秦已经更加重视,只因先前那一句话! “昔赢秦氏并诸国,聚天下精兵拱卫关中。强干弱枝,遂致地方空虚,诸国余孽趁势而起,民变滋生,国恒亡。” “今我苻秦氏并诸国,陛下乃引赢氏之鉴,分关中子弟镇天下,而令诸国余孽居关中。此则强枝弱干,其险更甚。虽有精卒镇守天下,不虞民变。然若守土之臣变节,守土精卒附逆,朝廷又当如何?” “再一则,陛下恐诸国余孽蛊惑地方,遂迁其入关中,镇在天子脚下。若关中强盛,此策还算是良计,然若关中空虚,这些诸国余孽环绕京畿,那就是天大的祸害。” 裴盛秦放开胆子说,思维越来越清晰,语言越来越流畅。 苻融看裴盛秦的眼神,已渐渐从重视变成钦佩。他也隐隐察觉到这个弊端,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语言将之清晰描述出来,裴盛秦这一席话,简直如同拨云见雾。 苻融恭谨地问道:“敢问先生,这太阿倒持之危,若是严重起来,将会如何?” 从裴公子到先生,这又拔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裴盛秦深深地看了苻融一眼:“就拿今次南征论,陛下尽起关中之兵,朝廷这百万大军中,就有三十万关中健儿。如今大军在外,太子殿下仅以数万弱卒坐镇京师长安。” “北地、平阳,此皆京畿三辅之地,驻有重兵。若北地长史慕容泓、平阳太守慕容冲变节,引两城精兵合攻长安,则朝廷如何抵抗,京师岂非顷刻间就要沦于逆贼之手?” “若是京师失守,道路断绝,朝廷法令难以传达地方。则牧守之臣趁机拥兵自重,大秦朝顷刻便有土崩瓦解之祸!” 裴盛秦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历史上前秦首都长安就是这样丢的。慕容冲夺取长安后,留守长安的皇太子苻宏无奈之下出逃,一路辗转,最终降了东晋。也正是京师失陷,才导致前秦江山彻底乱了起来。 苻融缓缓说道:“两位慕容大人都随御驾南征,此时在陛下左右,倒是没机会兴风作浪。” 苻融也只是说这二人没有机会,而没说他们不会,慕容氏多出奸臣,这已是前秦上层公认的事实。 “所以,此时谁若是谏言陛下让随驾大臣们回归地方分镇,谁就是包藏祸心!”裴盛秦坚定地说道,他知道拓跋珪一定会提这个建议,此时只盼自己的捷报与弹劾能够及时地送到秦皇手中。 拓跋珪虽同时也建议秦皇聚大军于关中,但这只是他不敢做得太明显,打的幌子罢了。若真要起事,慕容泓和慕容冲快马加鞭,回到北地、平阳后立刻起兵。论速度大军拔营如何比得上这两人轻骑?等到大军抵达关中时,黄花菜都凉了。 “那依先生之见,朝廷应如何为之,才能除此弊病?”苻融又追问道。 想要拔出弊病?那朝廷先得挺过眼前这一关!裴盛秦在心中苦笑着,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好,此时此刻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以天下兵匀守天下,不以京师弱,不以地方强!”裴盛秦毫不犹豫地说道。历史上的赢秦和苻秦简直是两个极端,一个掏空地方守中央,一个掏空中央守地方。两个极端实际上都不可取,谁说中央和地方非要一个超强一个超弱,就不能维持一个平衡吗? 苻融迟疑道:“我朝并诸国未久,关东、漠北、西域、辽东等地,多有心怀诸国之民。若不以重兵镇之,一旦起了民变,该如何处置?” 问题到了这里就成了一个死角,地方上余孽多,兵少了守不住,但兵多了中央自然就空虚了。毕竟全国一共就这么多兵力,不可能处处都安排重兵。 前朝余孽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历朝历代,一个看守不严,前朝的皇族子弟就会窜出来鼓动百姓造反。后来一直到了南朝宋建立时,宋武帝刘裕第一个解决了这个问题。 办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杀,杀光前朝皇族,自然就没有余孽了。这个时代民变很少自觉发生,一般都是被人鼓动的,而鼓动之人十有八九是前朝余孽。 在刘裕之前,改朝换代从来不会杀戮前朝皇族,这是不成文的规矩。毕竟哪个朝代都会灭亡,你取了江山杀光了前朝皇室,那后人夺了你的江山,也能杀光你的子孙。 秦皇不是刘裕,十有八九都不会同意这样做,但这并不妨碍裴盛秦现在向苻融提出来。反正办法给出来了,用不用那就是你们苻家自己的事儿了。 于是裴盛秦一字一顿地说道:“杀,杀光诸国皇族余孽,天下便可长治久安!” 苻融目中惊诧之色愈重,他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思量什么。 然后他突然起身,朝着裴盛深深一揖。 第一卷 袭会稽 第三十四章 桃花源记(七更) 建元十九年,九月二十五。 此时天策军尚未出海,还在会稽与司马道子联军鏖战。 距离会稽千里之遥的武陵,此时亦有事情发生。 武陵郡地处荆州,在襄阳以南,为东晋之疆域。此郡人烟较少,虽说环境秀美,却总觉有几分荒凉。 就在武陵境内一条清澈的小溪旁边,两个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子各自提着剑,明显是相互提防着,沿着水源的方向共同踟蹰前进。 细细一看,这两个女子虽说满身灰土烂叶,却都是五官精致的美人。身上的服饰穿着用料也十分考究,如果除去其表面的灰尘,足以称得上华贵绝伦。 其中稍高挑的女子走在前面,红发披肩,火红色的窄袖软甲贴身穿着,尽显巾帼之风。此刻她随意地挽着手中细剑,正一边沿着溪流寻路,一边分神关注着旁边那个瘦小些的女子。 那瘦小些的女子则是黑色长发,一身浅蓝色的流云水袖,只是看起来脏兮兮的,气势远不如前面的红发女子。似乎知道自己弱势,黑发女子把手里的利刃握得紧紧的,也不看路,一门心思地防备着红发女子。 当然,黑发女子似乎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弱势地位太明显,所以企图从言语上占些便宜。 “杨诗意,本公主劝你不要白费心思了,你那未婚夫,说不定早就死了。” “嘿,你如何挑中了这样一个男人,他那日为了哄骗桓玄降秦,还假传伪帝苻坚的诏书,真是满嘴谎话。” “嘻嘻,你怎么不说话,是在担心你爹吗?说不定本公主的大军此刻已经攻入白帝城了呢。” 杨诗意一路上显然受惯了这样的挑衅,如今已经可以坦然面对,并不动怒,直接无视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司马执画。 这一切,还要从九月十八日说起。 却说那日杨安领兵支援白帝城,杨诗意心中挂念裴盛秦,于是混入军中。在入城时单骑出奔,欲绕开白帝城,入荆州找寻裴盛秦。 司马执画聪慧过人,提前就在白帝城附近布置了明暗无数哨探。杨诗意绕道时虽已尽量小心,却还是被晋军的哨探察觉。 只是那时杨安为了掩护女儿,下令白帝城全力出击牵制晋军,晋军仓促之间慌忙应对,所有人手都填了进去。司马执画查出了偷渡入境的是杨安的女儿,想要将她抓住,却又抽不出兵力去堵截。 眼见这条大鱼就要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司马执画心有不甘,索性一咬牙,点齐了贴身保护她的十来个女侍卫,亲自追了出去。在她想来,这杨诗意单人匹马,就算会点儿武功,自己这十来个女侍卫要收拾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一追,就从益州追入了荆州,从白帝城追到襄阳,从襄阳追到了秭归,再从秭归向南,一路追到了武陵附近。 到了武陵境内,好不容易追上了杨诗意,谁料杨诗意武力值爆表,竟然硬生生突出围去。司马执画又缠着杨诗意追了上去,这次她上了头,竟没注意到她那十来个女侍卫。 杨诗意骑的马可是难得的千里驹,司马执画的坐骑也是难得的好马,两人一前一后,不管不顾地追赶起来。女侍卫们骑的只是军中普通的战马,渐渐地力有不逮。 不知过了多久,经过一片泥泽地时,二人的马双双陷了进去。弃马之后,司马执画这才陡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的女侍卫们竟都走散了。 这一下子形式逆转,司马执画独自面对杨诗意,自然就谈不上擒拿了。按照正常的剧情,这时候应该杨诗意反过来收拾弱鸡一样的司马执画。 可惜杨诗意在前一次突围时受了些内伤,身体虚弱,所以和司马执画渐渐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现在二人算是迷路了,在这荒郊野外的,一直没有人烟,也不知归路。 司马执画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杨诗意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劝你还是少说些话,省几分力气吧,若是还寻不到出路,你我都得在此与野兽为伴。” 司马执画一听说可能与野兽为伴,心中同样害怕。不过此刻她的演员属性却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见她胸脯一挺,傲然道:“这儿是大晋朝的疆域,本公主是大晋朝的公主,自家地盘上怕个什么。倒是你一个秦人女子,胆敢潜入我朝疆域,一旦见到活人,本公主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你抓起来!” 说着说着,她的注意力又转到了杨诗意那满头红色长发上面:“为什么你的头发是红色的呢,难道氐种都是这样?不知伪帝苻坚是不是也是个红毛怪?” 杨诗意冷笑,难得地反唇相讥一句,道:“你们司马氏百年前也是中原衣冠,何以出此粗鄙之言,伪帝司马曜就是这样教女的吗。莫非真是陋居江左太久,被那些不通教化的化外蛮夷给同化了?” 两人顺着溪流继续走下去,此时都不愿浪费宝贵的体力与对方动手。无论如何,就算找不到出路,能到几户人家也好。 缘溪行,忘路之近远,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 过了桃花林后,前方便横着一座大山,山间有一道小口,可以容纳人通行。 杨诗意二话不说,便从那道小口进入,司马执画见状也立马跟了上去。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杨诗意一脚踏出,感受着明媚的阳光,知道自己已经穿过了那座大山。 司马执画紧随其后,她走出洞口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群村民打扮的人正向她二人靠来。往后一眺望,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此地分明是一个规模庞大的村落! “哈哈哈哈!”司马执画狂笑起来,斜着眼嘲讽道:“杨诗意,真是天不佑你,此地竟有一个村落。这么多人,看你这回如何能逃!” 杨诗意脸色苍白,悄然握紧了细剑,准备随时开始战斗。司马执画机警,早就一蹦哒跳到几步外,剑尖对准杨诗意,提防杨诗意擒住她当人质。 武陵是晋朝的疆域,这村落里的百姓自然也是晋朝的子民,司马执画这位晋朝公主想要号召他们捉拿一个秦朝高官的女儿,他们自然不会不听命。这是司马执画与杨诗意现在共同的想法。 此时,村民们都围了上来,看着这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一个领头的白胡子老者问道:“老叟是此地村长,不知二位姑娘是什么人,怎么到了我们村子?” 司马执画昂首道:“本宫是大晋四公主,旁边这个红头发女人是暴秦名将杨安的女儿,你等速速将她拿下,事后本宫重重有赏!” 顺着司马执画剑尖所指,一群村民将目光看向了杨诗意。杨诗意咬牙道:“本姑娘正是大秦益州牧杨安之女,今日沦落于此,无话可说。想要捉我,先问过我手中之剑!” 白胡子村长挠了挠白花花的脑袋,问道:“这么说,这位姑娘是大秦朝的贵人了?” 司马执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村长是在和杨诗意说话。什么鬼,这时候不应该马上拿下杨诗意然后向本公主请安吗,还和她说什么话? 杨诗意点头道:“正是!” 其实杨诗意这时候完全可以不承认,甚至反过来说司马执画是秦人。反正这里就她们两个,也没个对证的,这群村民也不可能分得清谁真谁假。不过杨诗意不屑于这样做,她有她的骄傲! 老村长怒了,他挥手道:“把这女子捉起来!” 看到村民们一哄而上,司马执画笑得更开心了。 但只是片刻后,被捆成一团的司马执画就笑不出来了。 杨诗意还保持着持剑准备战斗的姿势,一脸错愕的看着在她面前抹眼泪的老村长。只见老村长泣声道:“当年大秦纷乱,反贼四起,我等先祖无奈之下带着族人避世。我等虽隐居于此,却还世世代代记得自己是大秦百姓,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国家。隐世数百年了,此地一直不曾来过外人,今日见到贵人,小老儿高兴啊!” 一大堆村民见老村长抹眼泪,也纷纷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天。 隐世数百年,大秦朝建国至今也才三四十年……杨诗意终于反应过来,这老村长说的大秦,难道是嬴秦? 杨诗意想了想,慢吞吞地试探道:“你们知道汉朝、魏朝还有晋朝吗?” 老村长不假思索地答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敢问贵人,这些是什么玩意儿,可以吃吗?” 杨诗意放下心来,心想这可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这时,后面一个小伙子提醒道:“村长,刚刚那个妖女不是说她是什么大晋四公主吗,她还想捉贵人呢!” 老村长一脸鄙夷地瞅着被捆成一团的司马执画,鄙夷道:“这么说,贵人所说的那什么晋朝,是咱们大秦朝的敌人咯?莫非是陈胜吴广那两个狗贼的后人?” 司马执画此时终于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感情这个村子里的人祖上是嬴秦末年为了避难才迁到这里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还有这操作? 司马执画只觉得欲哭无泪,早知道之前就应该说自己是秦朝贵女,说杨诗意是晋朝公主,然后叫村民们去抓杨诗意。啊呸,不对,如果早知道这个村子这么邪门,打死她也不肯进来。谁知道嬴秦都灭了有五六百年了,在这里竟还有一拨遗民,这不是坑人嘛! “各位大哥大姐,叔叔婶婶,你们都误会了!嬴秦氏几百年前就不复存在了,这个红头发女人是苻秦氏的人。苻秦氏知道么,就是氐种,是伪秦!和几百年前的嬴秦氏不一样……” 任凭司马执画如何苦口婆心的解释,想要让一群避世几百年大字不识的淳朴村民弄清楚嬴秦和苻秦的区别,那都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只见老村长两眼一瞪,怒斥道:“什么嬴秦苻秦的,大秦朝就是大秦朝,千年后万年后还是大秦朝!你这妖女好生无理,此刻竟还敢妖言惑众,大壮二壮,把她的嘴巴给堵起来!” 老村长威风凛凛,言语间颇有一种你大爷还是你大爷的气势。两个小伙子应声而出,三两下功夫,司马执画就被一团麻布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敢问贵人如何会和这妖女一起来到这儿?” “唉,说来话长,国家多难,晋朝欺我大秦,我是被这妖女一路追杀,逃到此地的。”杨诗意灵机一动,如是说道。 此时,只见老村长义愤填膺地说道:“当年先祖逃来此地避世后,愧疚终生,并立下遗嘱。令我等后世子孙,若逢国难,绝不能再逃避了。小老儿愿携全村老小,听凭贵人差遣,共赴国难!” “共赴国难!共赴国难!”一时间,无数村民纷纷呼喝,声音如同惊雷般响亮。这村子关起门来繁衍了五六百年,无灾无难的,鬼知道生出了多少人口。 杨诗意看着村民中的无数青壮,再想到兵力远逊于围城晋军的白帝城将士,一时间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三十五章 登陆徐州(八更) “殿下先回去歇着吧,当心受了潮,下官带着人在此等候便是。”王国安看着苻丕,有些焦虑地说道。大秦朝上上下下都清楚,大殿下当年攻襄阳时身先士卒,小腿不慎受了箭伤。虽说早就痊愈,却留下了隐患,受不得潮湿之气。 这里是徐州东海郡,海边的沙地布满了仪仗华盖,各色大小官员士绅以及民众,都排列地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站着,面朝大海。最前方站着的两人,正是大皇子苻丕与王国安。 苻丕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王国安,淡淡道:“礼不可废,孤奉皇命而来迎接裴部水师,人都没见到怎么能回去休息?裴部将士浴血奋战,为我朝开疆于南蛮腹地,尚不嫌累。孤不过在此处站上几日,怕什么受潮?” 如今朝廷已将哗变的益州水师与攻下会稽的裴部将士区分开来,一是叛军,一是英雄。虽然朝廷还不知道天策军这个名号,但也不会再用益州水师来称呼后来攻下会稽的将士们,而是将这些将士统称为裴部。所谓裴部,裴元略父子之部曲也! 王国安心中默默一叹,他与大殿下自幼相交,自然清楚大殿下的心思。大殿下之所以如此热情,甚至到了徐州后不惜一连十多天每天都摆出一堆仪仗,站上一天再回去。这其中固然有对有功将士的敬意,但更多的只怕还是为裴盛秦而来。 这裴盛秦本就是名门之后,此次又临危受命,立下了滔天大功,年纪还不大,未来必定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尤其现如今深受陛下信赖的高僧释道安与太子隐隐交好,大殿下急缺的就是能够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傻子都能看得出来,陛下如今对这裴盛秦满是好感,这就更不容错过了。 陛下百年之后,大秦朝总要有新的皇帝。龙椅只有一把,想要坐上去的却不止一人,这就形成了竞争与勾心斗角,简称夺嫡。 王国安不知如何,突然想起了国内流传已久的那个关于“立长、立嫡、立贤”的话题,心中一凛,劝道:“下官以为,比起太子,殿下更应该小心的是南安王。” 苻丕笑着,轻声道:“苻登?他也就擅长打仗罢了,又远镇西州,在朝中毫无人脉。虽说有些贤名,又成得了什么气候。” 王国安埋低了头:“南安王有兵,比起朝廷诏令,西州健儿或许更愿意听从南安王的安排。这是殿下与太子都缺乏的。” 苻丕又笑了笑,不再接话了,心中仍然不以为意。自古以来,立储看的无非就是嫡、长、贤三条而已。国内沸沸扬扬地议论了多年,都认为太子苻宏是嫡,大皇子苻丕是长,南安王苻登则是贤。认为大秦朝的下一任皇帝必定会从这三人中产生。 对于这种说法,苻丕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在他看来,他的对手只有太子苻宏。至于南安王苻登么...大秦朝终究是庙堂间的人物说了算,比起朝廷,西州一地的军队的意志又算得了什么。 贤名?没有朝中衮衮诸公的站队支持,这贤名能当饭吃吗? 王国安知道苻丕听不进去,也不再劝,心中又开始为苻丕谋划其他方面的事情。王家和大皇子绑得太紧,早已分割不开,现在就算苻丕要跳下火坑,王国安也只能跟着了。 时间过去了大半天,眼见着海面依然没有动静,王国安说道:“殿下,看来今天又等不到了。” 苻丕有些失望,道:“再等一个时辰,要是还没有动静,就让镇恶先带官兵下去休息,你我继续留着等便是。” 前来迎接的不仅有官绅百姓,苻丕还召来了数千东海守军,此刻这些官兵正在王镇恶的带领下巡守周围。这是为了防止裴部抵达徐州时屁股后面有追兵。毕竟裴部能走海路,南蛮同样有水师,保不齐便有南蛮的水师在追击裴部。虽说这可能性非常小,但也得做好防备才是。同样是站一天,常人顶多就是累一些罢了。但士兵披着甲,拿着刀盾,负荷大,站得久了就是一种折磨。 苻丕每天都是下午时不见船影子便让王镇恶先带着官兵退下休息,其他人再站两个时辰,若还等不到人才走。 又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许多前来迎接的官员都站得两腿发麻,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惊动地喊道:“船!船!船来了!” 苻丕精神一震,放眼望去,果然见海面上渐渐出现了十艘大船。苻丕点头道:“没错,是裴部水师的船,裴盛秦在捷报中提起过,他一共造了十艘船。 王国安在旁呼喊道:“都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我朝的勇士!” 甲板上,裴盛秦眺望着远处的陆地,隐隐看到岸边似乎披红挂绿,五彩缤纷,不知是不是眼花了。 苻融走到了他身边,笑道:“定是朝廷收到了先生的捷报,提前遣人来此布置,迎接先生归国。只是不知来的是哪位大人。” 裴盛秦苦笑道:“大将军叫末将名字便可,莫要折煞末将了,末将年幼无知,怎当得起大将军一声先生。” “古人有一字之师,先生当日之言,实为救国济世之良策,当得起吾一声先生。”苻融轻描淡写的说着话,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杀气。他似儒生,却是大将军,经年金戈铁马,也不知杀了多少敌军才积累起的这样浓厚的杀气。 裴盛秦感觉到苻融无意间散发的杀气,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心说斩草除根这一招是刘裕在三十年后发明的,自己只是剽窃而已,苻融真正应该感谢的是参与了淝水之战的东晋大将刘裕。转念一向,苻融不会因为那次问策而变成一个皇族杀手吧,那自己岂不是要提前为前燕慕容氏、北代拓跋氏、前凉张氏这些家族默哀? “不知大将军与犬子在谈些什么?”即将登陆,裴元略也带着众将提前来到了甲板上等待。 “裴公子聪慧仁义,将来定会得陛下重用,吾要恭喜裴将军生了这样的好儿子啊。”苻融在人后叫裴盛秦先生,人前却从不这么叫。他也清楚,裴盛秦功劳再大,终究缺乏资历,不可能一下子便登上高位。以他的身份若是大庭广众之下叫裴盛秦先生,那就不是尊敬了,而是捧杀。 裴元略一听,喜道:“哈哈哈,那就承大将军吉言了!” 裴盛秦嘴角微微抽搐,心想老爹还真是不谦虚。 此时众人都纷纷插科打诨,气氛大好。登陆在即,脑子里绷了一个多月的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了,大家都心情愉快。 尤其是天策军士兵,这些士兵本是降卒出身,投降没几天就被拉上船,拖家带口的闯入大海,前途未卜。这时候眼看已平安到达秦土,岸上竟还有这么声势浩大的迎接。你说咱们一群晋朝降兵,不但没受到晋朝的审判,还一下子成了大秦朝的英雄?意思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成了英雄,天策军将士纷纷将腰杆挺得笔直,尤其是其中那些益州老兵出身的将官。 终于,十艘大船靠了岸。 苻丕身份摆在这里,虽然看重裴盛秦,却也要注意体统。于是他端站不动,由身边的王国安上前数步,朝甲板之上一拱手,朗声道:“大秦宣威校尉王国安,随大皇子殿下,领徐州官绅士民,前来迎接裴部水师将士!”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三十六章 王国安(九更) 迎接的仪式繁琐而又俗套,严格按照大军凯旋时的规格进行。 天策军上了岸,便被引导着朝东北方不远处的临沂城行军。既然回归大秦,自然不可能让凯旋的将士们风餐露宿,临沂早已备好了酒宴,就等大军到后开席。王凝之夫妇被押着走在最后,谢道韫因最近不再整日哭骂寻死,表现良好,被裴盛秦特许解除了五花大绑。 长长的队伍蜿蜒如龙,向着临沂行去。 “唉,这位将军,在下为将军带路吧。” 一个不知名的官员突然从迎接的人群里窜出,一把拉住了雍建岚。 “这位将军,从此地海滨到临沂城,距离虽近,风景却十分的好,就让在下为将军介绍一下这一路风光吧!” 另一个官员则跳出来扯住李松林的胳膊。 “这位将军,来来来,且看这片池塘,相传汉朝名士孔融小时候在这儿撒过尿呢。” “将军请移步,那边有几株桃花生得十分好看!” “在下府中有几坛百年老酒,将军若是有兴趣,不妨改日过府一叙。” 到后来,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天策军的军官渐渐不够用了,甚至出现了几个人围着一个军官的情况,就连裴元略身边也被一大堆人给围满了。 天策军此次立大功而还,这些将领将来也不知有多少人眼看就要鲤鱼跃龙门了。此时不结交,更待何时,等他们拿到封赏后眼界高了,再想结交可就难了。这些人之所以跟着大皇子一起风吹日晒地在此等候这么多天,不就是为了等待今天这个结交天策军将领的机会吗。 苻丕摆开这么大阵仗,一半是为了裴盛秦而来,原计划这一路上是应该他亲自来与裴盛秦攀谈的。可惜,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苻丕并没有料到天策军中会多出一个人,一个他意想不到却必须亲自招待的人。 “那一战之后,天下都认为皇叔已死,父皇一连多日茶饭不思,忧思成疾。孤更是恨不得杀入蛮境,直捣建康,为皇叔复仇。从未想过,今日竟还能与皇叔人间相见,孤实在是喜不自禁。若父皇得知皇叔尚存于世,圣躬必能大安!” 苻丕激动地挽起苻融手臂,脸上尽是欣喜之色,甚至是泪流满面,喜极而泣。这表情倒也说不上全然作伪,虽说其中多少也有几分作秀的目的,但苻丕确实是真心高兴的。说到底前秦皇室的亲情观念并不淡薄,毕竟前秦开国也就三十多年,这些皇子也都是从风风雨雨里过来的,没有哪个是自小生长于深宫内专研宫斗的心机boy。 “丕儿的心意吾领了。让皇兄忧心,是吾之过,待面见皇兄时,吾再亲自负荆请罪。” 苻丕和苻融叔侄重逢,倒也显得其乐融融。与裴盛秦攀交情的任务,就只好交给了他的头号心腹王国安。 “裴兄定军名为天策,却不知是有何寓意在里面?” 裴盛秦已将天策军之名公布了出去,王国安对这闻所未闻的名称很是感兴趣。 裴盛秦随口胡诌道:“天者,天子也。所谓天策,意为听从天子统策,做陛下手中之剑,为朝廷开疆扩土,攘凶除逆。” 王国安肃然起敬:“梓潼裴氏忠义之名,果真名不虚传,请受在下一拜。” “不敢不敢,王兄是宣威校尉,末将只是区区羽林郎,王兄岂能拜末将!”见王国安一抖袖,当真要揖拜,裴盛秦连忙上前把住他双臂,不让他拜。开玩笑,宣威校尉可比羽林郎足足大了七八阶,裴盛秦哪敢受王国安这一拜。虽说之前裴盛秦已经受过苻融一拜,但那是静室之中,旁人无知。王国安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拜,这又不同,让上官拜下官,这是大忌。 “裴兄说笑了,你我如今职位都不过是父祖萌荫而已,哪里需要分什么高低。裴兄已为国立下大功,在下却还寸功未立,实在是不如裴兄远矣。”王国安的宣威校尉和裴盛秦的羽林郎一样,都是萌荫的官职,只不过王猛远非裴元略可比,故而王国安萌荫的官位也要比裴盛秦高上几阶。 不过虽如此说,王国安却也不再非得对着裴盛秦一拜了。先前只是想籍此表达敬意,此刻经裴盛秦提醒他也反应了过来,此举有捧杀之嫌。 渐渐地,裴盛秦与王国安也熟络起来。 王国安一脸浩然正气,一看就是个君子,这正是所谓的相由心生。除了他祖父王猛生前官职丞相、大将军之外,王国安的父亲王永,同样官居左丞相,王国安祖孙三代为前秦可谓是呕心沥血披沥丹愚。 “哈哈,王某与裴兄一见如故,今晚王某和舍弟,可要好好地敬裴兄几杯!”王国安与裴盛秦聊诗词聊时政聊天文地理,裴盛秦凭着后世泛滥的知识储备,都能够应付上几句,王国安已渐渐将他引为知己。 “王兄之弟莫非也在今日出迎的队伍中吗?”裴盛秦随意问道,心中也有几分好奇。 前秦秘书郎赵整修的《秦书》早在南北朝时就已失传,导致了前秦一朝的历史记载非常稀少,只能从《晋书》等他国史册中侧面窥视这个朝代。王猛的孙子里面,在后世留下名字的非常少,裴盛秦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河东太守王休的儿子王镇恶。至于左丞相王永的儿子,裴盛秦毫无印象。 王国安指着仪仗后方跟随着的徐州官兵道:“舍弟就在后面统辖徐州军兵,今晚酒宴时裴兄就能见到。” 裴盛秦笑道:“王兄一身浩然正气,既是王兄胞弟,想来也是人中龙凤了。” 王国安此时却摇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舍弟王镇恶并非王某胞弟,而是堂弟。家父是左丞相王永,镇恶却是家叔王休之子。” “原来如此,今晚在下定当与王兄及镇恶贤弟多喝几杯!” 竟然是王镇恶...裴盛秦心中暗暗腹诽。 正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王猛的子孙也应了这句话。王永王国安这一脉,算得上是精忠为国,就连左相王永本人最后都亲赴沙场,为朝廷抗击慕容冲而捐躯。但王休王镇恶一脉性格则恰恰相反,历史记载,前秦淝水战败后不久,王镇恶父子就因畏惧国内的遍地烽烟而抛弃了家国,偷偷逃到东晋避难。王镇恶最后更是在东晋入仕,成为了东晋的所谓名将。 裴盛秦打定了主意,王国安此人值得深交,至于他那个有当卖国贼倾向的堂弟嘛,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就在谈论间,队伍前方突然停住了。众人纷纷往前看去,只见另一支队伍正由另一个方向行来,看方向似乎也是往临沂去的。此时此刻,两支队伍前端正巧撞上了,都停了下来。 正和苻融攀谈的苻丕一凝神,看到了另一支队伍打起的旗帜,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三十七章 初见南安王(十更) 两支队伍在前往临沂的路途中相遇,各自停下,并打起了旗号。 双方的主事人此刻已在队伍前端碰面,大皇子定住身形,看着对方,神情难以琢磨。对方的主事之人是一个青年男子,身穿赤黑色战甲,披着团蛟披风,跨着汗血马。不戴盔,头发随意地披在身后,不长不短,看着英气逼人。 大皇子站着,对面那青年男子自然不敢托大。迅速下了马,先一步朝大皇子弯腰作揖道:“拜见大殿下。” 大皇子看了看恭敬行礼的青年男子,又看了看青年男子身后那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哂笑道:“南安王何以至此?” 那青年男子竟是大秦南安王苻登!他直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孤闻朝廷败于淝水,陛下蒙尘于项,心中难安。特领陇西诸州义军计五万人,欲往项城勤王护驾。未免京师生疑,特意绕道青徐,途经此地。今日天色既晚,欲携诸军入临沂休整。” 大皇子听罢,面色顿时缓和,虽说他与南安王之间同样存在夺嫡竞争的关系,但一来他并不把南安王放在眼中,二来他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分得清楚的。如今朝廷新败,正需大量的军队稳定前线局面,南安王带来了五万人勤王,这是忠义之举,万万不可凉薄相待。 “文高大义,孤先代父皇谢过文高了。若宗室之中多出几个文高一般的人物,朝廷又何惧区区南蛮!”大皇子展颜笑道,连带着称呼也亲切了许多。文高是南安王的表字,南安王苻登,字文高。南安王虽说与大皇子差不多年纪,却要低了一辈,他是秦皇的侄孙,如果论起辈份还该叫大皇子一声叔父。大皇子以表字相称正是在传递善意。 一想到南安王先前所说绕道徐州的理由,大皇子更是心花怒放。按理说,从陇西到项城,最近的路程理应是走直线,穿过京师一路向南。而南安王先绕行至青州,再下徐州,然后再转入项城,这实际上是绕了一个大圈。之所以如此做,按南安王刚刚说的,是未免京师生疑。试想一下,陛下倾天下之兵南征,留守京师的太子殿下麾下只有数万老弱,这时候你南安王带着几万精兵向京师靠拢,太子会怎么想?你说你是借道,要去南方勤王,太子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趁机夺取京师搞政变? 因此,南安王绕道青徐其实是最妥当的南下路线。然而,南安王若是不绕道太子必定生疑,但南安王绕道后太子同样会不快,他会觉得南安王不信任他,低估了他的心胸。所以,不管南安王如何选择,只要他南下勤王,就必然会和太子生嫌。对于大皇子而言,这可是个好事情,也难怪大皇子此刻喜笑颜开了。 “大殿下不在陛下左右随驾,怎会来此处?” 一阵寒暄之后,南安王看到大皇子带领的同样庞大的队伍,心中也是十分不解。唯一的区别是他带着的是军纪严明的勤王大军,大皇子带的队伍里面虽也有官兵,但队形却松散随意得多,还有许多文官士绅礼队等混在其中。 此时,在王国安的带领下,裴盛秦也来到了队伍前端,近距离打量着相对而立的大皇子与南安王,心中激动万分。苻丕,历史上的前秦哀平皇帝;苻登,历史上的前秦高皇帝。如果历史不曾改变,如今眼前对立的两位皇族青年,都会相继成为大秦朝的皇帝!若说苻丕在位期间的表现还只是中规中矩,那苻登继位后就完全可以用“力挽狂澜”四个字来形容了。 当前秦在三年内连续驾崩了苻坚、苻丕两代帝王,就连京师长安亦沦落贼手后。正是苻登在陇西临危继位,整顿吏治、改善民生、筹建死休卫、剿抚叛逆。以一人之肩挑起了这万里河山的存亡,守护了摇摇欲坠的大秦朝足足九年,直至陨落。以此来完美实践了他在登基诏书中立下的誓言:奋不顾命,陨越为期! 裴盛秦将主要的目光都集中到苻登身上,隐隐流露这崇拜的情绪。穿越之后,因继承了前任裴盛秦的记忆,裴盛秦见到大人物时并不会激动。甚至今日见到大皇子也只是寻常待之,毕竟原本的裴盛秦可是觐见过秦皇的贵族公子。但当他真正见到苻登时,却还是难以压抑内心的澎湃,因为那是一个值得后人去敬仰,去崇拜的悲情帝王。甚至可以说,单论为前秦做出的贡献,苻登比起扫平诸国的世祖皇帝苻坚,亦毫不逊色。苻坚打下的史无前例庞大疆域,却是苻登在负责守护。 “孤奉父皇旨意,去海边迎接凯旋归来的裴部水师,哦,如今裴部水师已改称天策军了。天策军袭取会稽之事,想必南安王已听说了吧。喏,那是天策军主将裴元略裴太守,那位少年郎则是天策军真正的主事者,裴太守之子,羽林郎裴盛秦。” 顺着大皇子手指示意,苻登先后将目光扫过裴元略与裴盛秦父子,正巧与裴盛秦目光相对。似乎是看出了这少年郎目光中的崇拜之意,苻登对裴盛秦大感兴趣,回以了善意的目光。 “早闻我朝有一偏师以奇计破了会稽,原来便是裴太守父子,贤父子奇策救国,实在是令人钦佩。”在徐、豫等靠近前线的州郡,裴盛秦父子夺会稽的故事早就传播开来,甚至被说书人改编成了话本评书,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苻登所部乃是从陇西远道而来,虽也在路上得到了有支军队攻下会稽的情报,对具体的情况却知之不详。但着并不妨碍他对裴元略父子表达敬意,以苻登的心智,如何会不知道此时拿下会稽对前秦意味着什么。 “南安王谬赞了,我父子微末之功,何足挂齿。”裴元略谦虚着,并不多说话。他虽是粗人,但混迹朝堂几十年,基本的政治智慧还是有的。大皇子和南安王,这一个长一个贤,可是有竞争关系的。两人同时在面前,除非公事需要商议,否则他与谁多说闲话都不好。 裴盛秦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虽说崇拜南安王,当下也只好朝苻登规规矩矩地一揖拜见,道声谬赞了事,不好说太多闲话。 此时苻登在人群中也看见了苻融,不得不说皇室之内很难以辈分论交,苻登和苻融其实也是差不多年纪,却差着两辈。这一对本以为阴阳永隔的祖孙相见,又是一阵唏嘘,自不必提。 大皇子今日虽没有完成拉拢裴盛秦的目标,但也并不着急,毕竟裴盛秦就在这里,后面有的是机会。相反,今日接到了死而复生的征南大将军苻融,还遇到了南安王苻登与其麾下五万勤王大军。可以想得到,当大皇子带着天策军、征南大将军、陇西勤王军一起回到项城时,一定能给秦皇一个惊喜。 大皇子满心欢迎,当即邀苻登同行,共归临沂,休整几日后再一同赶赴项城。苻登自无不同意,此时项城已聚集了数十万勤王大军,虽说还是多多益善,但并不是急缺。休整好了再过去,总强过去一群疲兵。 两支队伍合并,陇西军跟在王镇恶所率的徐州官兵后面,一起向临沂进发。 黄昏时分,入秋的天色已蒙蒙泛黑,临沂城墙已经肉眼可见。这次南征朝廷可是准备了百万大军消耗的物质,堆积在靠近前线的各城池中,其中就包括临沂。如今朝廷大军减员数十万,相当于凭空多出了足够数十万人消耗的粮草物质,因此,如今前线附近各州郡的资源都极丰富。 临沂城早已得到消息,开始为凯旋的将士们设置宴席,炊烟袅袅。还未进城,队伍中的将士们就闻到了酒肉的香气,不由松懈了心神。 包括裴盛秦,此时同样松懈下来,一边看着沿途风景,一边和王国安随意闲聊。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嘭!” 一群黑衣人从道路两侧的草丛中窜起,手中扔出一个个圆球,在半空中炸开后飘出黑烟。 黑烟蔓延,长长的队伍中间某一段全然被烟雾弥漫,看不清其内情况。很显然,这些黑衣人是有目的有预谋的,黑烟所笼罩的,正是队伍中裴盛秦所处的那一截。 裴盛秦只觉眼前一黑,登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这时,只听身边传来一个非常好听的女声:“这个少年就是为暴秦攻下会稽的裴盛秦,捉住他!” “是!”身边又传出几声沉闷的应声,随后裴盛秦便感觉有人擒住了自己的双臂。 同一时间,队伍中也传开了嘈杂的惊呼声。裴盛秦所在这一截多是跟随大皇子来迎接的官绅,这些人心理素质可比不得军队,此时骤发惊变,不由地乱作一团。 “呃!” 裴盛秦只觉脑后遭到了一股猛烈的撞击,随后便双眼一黑,再无知觉。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三十八章 前朝余孽 “卦象如何?是苻氏平南,还是司马氏平北?” 这是一个阴柔的男声。 “天下依旧是双分之象。” 这则是一个好听的女声,与裴盛秦被劫走之前听到的那个女声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个人了。 裴盛秦已经苏醒,后脑还隐隐作痛。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劫走了,而且也感觉到自己现在被绑住了手脚,靠在墙角处。于是不睁眼,也不动弹,静静地听着那两个声音交谈,想要从中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么说,苻氏与司马氏都奈何不了彼此了?” “不,这卦象怪异得紧,苻氏与司马氏气数都已将尽。似乎秦晋争天数十年,最终将要徒作嫁衣,双双便宜后来人。” “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男声的话音变得急促起来:“可算得出那两只黄雀是是何方神圣?我大赵可有再次君临之机?” “这已是天机,泄露者必受天谴,不过既然主上有令,属下便是粉身碎骨,亦无怨言!嗯...”女声迟疑了片刻,似乎极为痛苦地一字一顿道:“刘氏,元氏...” 裴盛秦一惊,心中第一个念头竟觉得这女的也是穿越者,她竟然能预知南北朝! 这个时代的人,几乎是不可能预知到南北朝的,此时的拓跋珪不过是前秦的一个普通文官,此时的刘裕也不过是东晋的一个普通武将。要不是穿越者,怎么可能还有人能预测到他们两人将会在未来分别篡夺南北两朝的江山呢?更何况拓跋氏改姓元氏,那可是百年后的事情了,就算真的是推测,怎么可能连百年后的改姓都推测出来? 这些人为什么要捉自己?难道是那个穿越者发现历史被改变,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了自己身上,这是要杀人灭口?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裴盛秦呼吸变得急促,心跳起伏,猛然睁开了眼。这是一间昏暗的密室,中间一张小桌上燃着烛,摆放着卜算用的龟甲。一男一女对坐,灯影朦胧看不清相貌。 早在裴盛秦呼吸便急促的第一时间,那一对男女便已察觉。那女的原本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此时也从“元氏”二字开始戛然而止。 “裴公子,你醒了?” 一对男女带着笑,纷纷朝裴盛秦看来。裴盛秦先前感觉的没错,他现在的确被绑住手脚后扔在墙角处。 裴盛秦不理那男子,他直直地盯着那个女子,沉声问道:“你是穿越者?” “穿越者?”女子笑容一滞,似乎没听懂裴盛秦在说什么,她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什么穿越者,你可以叫我麻姑。” 麻姑?三看沧海成桑田的寿仙麻姑?裴盛秦感觉智商受到了羞辱,冷笑道:“你是麻姑?吹牛谁不会,我还是玉皇大帝张百忍呢!” 那女子皱起眉说道:“裴公子,我没必要骗你,小女子正是麻姑,家父大赵征东将军麻秋。” 不知为何,裴盛秦突然感觉这声音中透着一股真诚,不似作伪。 裴盛秦对传说中的神仙了解得并不多,对于寿仙麻姑,还因前世看过一些关于麻姑献寿的电视节目才有所了解。此刻细细一回想有关麻姑的传说,其中似乎有一个故事,是说后赵大将麻秋杀人如麻,于是麻姑投生在麻秋家,后来通过怎样怎样来感化了麻秋,然后父女齐心修了一座城池叫麻城,流传于后世... “你爹是麻秋,学荆轲刺秦的那个麻秋?”裴盛秦双眼一亮,追问道。 “正是,小女子是家父的遗腹之女。”女子心中对裴盛秦直呼麻秋有些不快,不过一想到此人还有大用,便忍着解释道。 麻秋的女儿麻姑...裴盛秦想明白了,这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寿仙啊!不对,应该说神话里的寿仙麻姑就是以这个女子,也就是麻秋之女麻姑作为原型,虚构或者说神化出来的一个人物。 是了是了,许多神仙都是有原型人物的,此女应该就是寿仙的原型了。算算时间也吻合,麻秋刺秦到现在,真有遗腹女也该长大了。 裴盛秦透过昏暗的烛光努力打量着麻姑,她容貌成熟妖娆,颇有后世的御姐风味,让人看不出年龄。既像二十出头,又像三十左右,若是按麻秋死亡的时间来推算,她应该是刚好满三十了。 心中依旧对那超自然的预知能力充满不解,不过裴盛秦已经基本排除了这女子是穿越者的可能。这可是千年之后被神化成女神的人,会卜算谶纬之术不奇怪啊。要不然凭什么别人都没被当做原型神化,偏偏她在后世被传说成女神了,没点异人之处都说不过去。话又说回来,裴盛秦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能遇上,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也说不准啊。 于是裴盛秦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麻姑与旁边的男子如今是什么身份?他们为什么要劫走自己? 麻姑是麻秋的女儿,麻秋是后赵的将领,麻秋这人一辈子干过最出名的事情并不是他生了一个神仙,而是他学了一次六百年前的荆轲。 荆轲刺秦赔了命,还失败了;麻秋刺秦也赔了命,不同的是他成功了。公元350年,后赵大将麻秋入秦行刺,毒杀前秦惠武帝苻洪,为太子苻健所诛! 三十年前麻秋豁出性命刺杀了秦皇,三十年后他的遗腹女出现,应该是一个怎样的身份?裴盛秦脑海中飞速闪过好几个词汇,前朝遗孤?报父仇?推翻暴秦?裴盛秦突然想起,在被劫走前,他曾听到耳畔传来这女子的声音,当时她咬牙切齿地说过一声“暴秦”。 裴盛秦心里大致有点猜测了,他又看向那阴柔男子:“敢问阁下是?” 阴柔男子笑笑,道:“你可以叫我石三太子。” 石三太子......裴盛秦莫名其妙联想到了后世的朱三太子。他坐实了心中的猜测,叹息着问道:“阁下的父亲是谁,石世?石鉴?石遵?石祗?” “我的父皇乃是大赵兴皇帝!”石三太子淡淡说道。 赵兴帝,那就是石祗了,被刘显割了脑袋,然后送给冉闵当球踢的那位末代皇帝。 裴盛秦此刻哪里还不明白知道遇到了什么人。 后赵末代皇帝的儿子,加上神话中寿仙的原型——后赵大将麻秋的遗腹女,刚好又是一男一女。连分工都这么巧,男的有号召天下的身份,女的有超自然的卜算能力...这不禁让裴盛秦想起前世看过的那些狗血小说,这不是标标准准的复国流的设定么? 这些前朝余孽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裴盛秦皱眉问道:“在下与二位素未谋面,不知二位将在下劫来,是何用意?”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三十九章 你就是大将军 “裴公子问我为何请你来此?”石三太子笑了,笑得阴森恐怖,连眼泪的笑了出来。 “裴公子可知,我等暴秦生乱,已经等了几十年!此次机缘巧合,暴秦终究败于淝水,眼看便要土崩瓦解,那便是我复兴赵室之时。如今大好机会,却被裴公子你给破坏了,你攻破的不是会稽,而是天下百姓的希望啊!” 所以...这是捉了我来要打击报复? 裴盛秦听着石三太子声泪俱下的控诉,心中只觉无语问苍天。当年那冉闵不过投机取巧写了一封《杀胡令》,就弄得天下皆反,三两下就推翻了赵朝。后赵当年尚且如此不得民心,如今都亡了三十年了,还想复辟?还敢号称是天下百姓的希望? 当然,跟一个前朝余孽讲前朝灭亡的本因,显然是不合适的。裴盛秦心中那般想,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了:“那个,石三太子啊,赵朝是被冉闵灭的,又不是被我秦朝灭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找冉家后人报复,找我干嘛,是不是找错人了?” “哼,我大赵虽不是被暴秦所灭,但最终窃取这大好河山的,却是暴秦!”石三太子冷笑道:“苻氏本为赵臣,世食赵禄,逢冉闵谋逆,国家危亡之际。苻氏本该勤王救驾,舍身报国,苻洪小人却趁机隔断关中,拥兵自重,只等着朝廷灭亡他好自行称帝。如此小人世家,怎配坐拥天下?” 裴盛秦苦笑道:“我朝惠武皇帝为赵臣时,亦曾尊奉令尊的圣旨,加入讨逆联军。奈何联军多次为冉闵所败,惠武皇帝无奈之下,方才退保关中。且赵朝一日未灭,惠武皇帝终未称帝,最终被麻秋将军刺杀。以在下看来,苻氏对赵朝实在已是仁至义尽,要怪只能怪天命不在赵朝。” 其实若真要说起来,冉魏灭后赵,前燕灭冉魏,前秦灭前燕。经过一系列大鱼吃小鱼的步骤后,后赵的江山确实是落入了前秦手中;这和北魏取代前秦也是差不多的,拓跋珪同样不曾直接灭前秦,也是趁乱自立,然后再暗中使绊子。等前秦被人推翻了,他再去消灭推翻前秦的人,这样既实现了篡位的目的,还不会背上弑主的名声。 在裴盛秦看来,天下本就是有德者居之,何必去纠结细节处。较起真来又有哪个朝代的开国史真的是光彩的?前秦虽取代了后赵,却不断开疆扩土,擒北代,吞前凉,定西蜀,收夜郎,下荆襄,开西域。如今前秦的疆域,足足比后赵大了好几倍,这样的取代有何不可。裴盛秦之所以看比起北魏看不起拓跋珪,也并非是因为他取代了前秦,而是北魏取代前秦后丧权辱国,疆土比起前秦缩水了将近一半!你无德无能还非要篡位,就是在祸害全天下,这就是不要脸了! 裴盛秦提到天命,石三太子似乎想起了什么,顾不得理会裴盛秦,连忙回过头去问麻姑:“对了,先前那卦象,你还未告诉我,大赵可有复兴之运?” 原来他这是想到了因裴盛秦醒来而中断的对话,身边有麻姑这个女神棍影响着,石三太子早就变得非常迷信了。一遇到重要的事情,一言不合就要叫麻姑算上一卦。 麻姑沉声道:“双分之象,原是无解。不过先前属下却又在卦象之中,看到了一丝变数。若能寻到那一丝变数,或可逆天改命,则光复大赵亦未可知!” 石三太子道:“可能推算出那变数应在何处?” 石三太子并没有立即追问麻姑先前算数的刘氏与元氏,毕竟区区两个姓氏,太过笼统。天底下姓刘的姓元的那么多,谁知道你算出来的是哪一家? 所幸麻姑算出来的是元氏而不是拓跋氏,毕竟拓跋氏太过稀少。一听到姓拓跋,几乎就可以肯定是拓跋珪那群人人。 麻姑蹙眉道:“属下道行有限,难以算出变数所在,只能隐隐感觉到,或与岁月有关。” 石三太子与麻姑极认真地交流着,一旁的裴盛秦却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岁月...不就是时间么,麻姑算出的那变数,莫非就是自己这个穿越者?这女人真是邪门,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算得出来。幸好她的道行也就止于此了,要是再高深一些,恐怕整个天下都要被她握入掌心了。 “好!甚好!”听到了后赵还有复兴的机会,哪怕这所谓机会还渺渺不见踪影,也足以乐得石三太子笑开花。石三太子激动地抚掌笑着,望向麻姑,满脸深情道:“麻姑,你跟随我数十年鞍前马后,劳苦功高。待我光复大赵,君临天下之日,便封你为后!” 麻姑却摇头道:“主上明鉴,家父本是奴隶,只因机缘巧合,有幸追随明皇帝起兵。待明皇帝定鼎大赵,家父竭忠国事,先后辅佐大赵六朝天子,无怨无悔。后值冉闵篡逆,天下大乱,苻秦氏自立于关中,有横扫天下之兆。家父为保社稷平安,留下遗书一封,便孤身入秦,刺杀苻洪。属下记事后,细读家父遗书,家父有言,其一切行事,皆为报明皇帝知遇之恩。并留下遗嘱,麻家后人,皆当为大赵而生,为大赵而死!是以属下追随主上数十年,只为践行家父遗嘱,不敢有半分儿女私情。只盼有朝一日,辅佐主上光复大赵,功成身退,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 麻姑说这么一大篇,实际上就是在委婉的拒绝石三太子了。精简一点,就是说:我之所以跟随你,全是因为石勒对我爹有知遇之恩,我爹留下遗言让我为石家后人效忠,仅此而已。别对我起想法,我对你没想法。 前面复述一遍麻秋的功绩,实际上也是在提醒石三太子。我爹为你石家立过大功,我现在又是你的左膀右臂,这样一来,你总不好强迫我。 石三太子自然也听得出麻姑的用以,于是尽量摆出了尴尬而不是礼貌的笑容,讪讪道:“既然如此,此时暂且不提,暂且不提。以大事为重。” 麻姑立马颔首道:“主上英明。” 石三太子结束了与麻姑之间的谈话,二人又将目光投回了裴盛秦身上。 只见石三太子冷笑道:“裴公子,你这次坏我大事,说说吧,这账该怎么算!” 裴盛秦此时心中已大概料到,这石三太子劫走自己,估计不是为了杀人报复的。真要是想报复自己,恐怕早就把自己丢进地牢了,哪里还会相对平和地在这密室中与自己交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盛秦压下心底的鄙夷,回应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回头,石三太子想怎么办,还请划下道来。” 却见石三太子从怀中取出一物,摆在裴盛秦眼前,道:“裴公子凭借数百溃兵,就能扭转乾坤,卿本佳人,何必为贼?当年裴氏亦是我大赵子民,裴公子何不改邪归正,就此为我所用。待大赵光复之时,你就是大将军!” 借着摇曳的烛光,裴盛秦看清了石三太子手中之物,那是一方大印,上面刻着威仪的篆书字体。裴盛秦心中微微有点感叹,如果放在四十年前赵武帝石虎在位时,这一方大印,便足以教天下英雄尽折腰。可惜,到了如今的大秦朝,这方大印不过只是一块废铁而已。 裴盛秦嘴角微微抽搐,感情就凭这么一块废铁,你就想拉着我跟你去造反搞复辟? 甜枣给了,自然也要打一棒槌。 麻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透着寒光的短剑,在一旁寒声道:“要是裴公子不从,今日恐怕就难以善了了。”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章 忽悠石三太子(推荐票加更)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念头,裴盛秦眼珠一转,当即做出苦笑的样子,道:“既然命里如此,也罢,在下愿为三太子效犬马之劳。” 石三太子展颜笑道:“得裴公子相助,简直是如虎添翼啊,看来是天欲使我大赵复国!麻姑,还不速速为裴公子松绑。” 石三太子此时是非常欢喜的,他手里掌握着后赵留下的几个秘密宝藏,因此并不缺钱,有钱就有人,因此他也并不缺人。但能用钱招纳的,顶多是些江湖游侠类的人物,难登大雅之堂。因此,石三太子缺的是什么?是能为他出谋划策的高端人才啊! 麻姑虽好,毕竟是以卜算见长,真论起军国大策,她一个遗孤又能懂多少?而裴盛秦因袭取会稽而一战成名,大有跻身名将行列的趋势,似乎又是个容易拉拢的少年郎,在石三太子看来,拉裴盛秦入伙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麻姑应了一声,便放下短剑,走到裴盛秦身边附身蹲下。一边松绑,一边用细小的声音说道:“小子,你可别耍花招。” 闻着近在咫尺的芳香,听着杀气凛冽的细语,裴盛秦不禁凛然。麻姑不同于志大才疏的石三太子,她对裴盛秦如此顺从,还是有些疑心的,这是在警告裴盛秦了。 裴盛秦忙义正言辞道:“我裴氏也曾是大赵百姓,此乃匡定家国之义举,裴某义不容辞!” 裴盛秦默默在心中想到:裴氏也曾是大晋百姓、也曾是大魏百姓、也曾是大汉百姓、也曾是大周百姓、也曾是大商百姓、也曾是大夏百姓...几千年来朝代都不知换了多少,你后赵几十年的统治算老几? 待松了绑,石三太子便先朝裴盛秦一鞠,说是赔罪。裴盛秦自然也是一鞠,连说不敢不敢。演了一出宾主融洽的戏码后,裴盛秦便被麻姑扶着也坐到了小桌旁,就着昏暗的烛火,石三太子开始使用自己新招的谋士了。 “石某如今钱财有一些,足够开销。人手也有一些,遍及各地。如今暴秦据有天下,监察森严,石某有复国之心,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烦请裴公子解惑。” 石三太子对己方情况说得非常笼统,毕竟裴盛秦刚刚入伙,还是被绑来的,自然不可能立即把一切底子向裴盛秦和盘托出。 不需他说明,裴盛秦大体也能猜到,后赵虽远不及前秦,当年却也是能和东晋扳手腕的中原大国,历代赵帝留些隐性力量给后世子孙以防不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别说钱财和人手了,就是石三太子说他手底下有几万军队,裴盛秦都不会怀疑。当然,这股力量肯定远不足以动摇前秦的统治,否则这位石三太子也不会在历史上默默无名了。 这种没前途的破贼船,谁爱上谁上,反正我不上!裴盛秦想了想,信口道:“若在下早日相遇三太子,便不去取会稽,此时秦朝或许已然土崩瓦解,那便是反秦复赵的良机。可惜,你我相遇太晚!” 石三太子和麻姑听了,皆是一叹。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淝水之战后,前秦是真的暗潮汹涌,大有一言不合天下皆反的趋势。可惜,裴盛秦拿下了会稽,给前秦朝廷增加了无形的威势,刚好压下了无形的暗潮。现在前秦的内部局面又趋向稳定了,除非前线再爆发一次大败,否则前秦内部很难出乱子。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事既已发生,也只能另想办法了。”石三太子叹道。 “秦朝强大,既然不能从内部让其崩溃,就只能从外部想办法了。在下愚见,这破局之地,该是晋朝!” “晋朝?晋朝偏安江左吴会之地,国弱民疲,实力不足暴秦万一,如何破局?” “天命无常,此次淝水之战,晋朝不就打赢了么?三太子大可设法在晋朝立足,如此好处有三。其一,率众离开秦境,不必躲避秦朝官吏监察,行事便宜;其二,三太子与麾下之人大可设法入仕于晋朝,渐渐获取权力地位,或可借晋朝之力撬动秦朝;三来,就算晋朝奈何不了秦朝,却有长江天险,自保有余。三太子大可设法搅乱晋朝,再火中取栗,夺江左之地以复国。” 裴盛秦心想,这群反动分子留在前秦也是个麻烦,若是能忽悠着他们去东晋搞事情,那是最好的结果了。要是这石三太子真有能耐取代东晋,裴盛秦不介意拍个巴掌叫声好。 麻姑冷声道:“搅乱天下再火中取栗,不正是我们现在在做的么?我大赵居于中原,如今中原为秦所据,自然应该设法搅乱秦朝,裴公子却提议去晋朝,不知是何居心?” 裴盛秦理直气壮地说道:“以三太子的钱财和人手,若是真能搅乱秦朝,应该早就在做了吧。既然如今还未见成效,便说明三太子的财力物力并不足以做到这一点。而晋朝则不同,晋朝衰微,三太子的力量放在秦朝起不了浪花,若是放在晋朝,那可就是惊涛骇浪了。因此,去搅乱晋朝更容易成事。” 一番话说下来,麻姑不反驳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石三太子手头的几个宝藏麻姑是知道大概的,她清楚,那些钱确实不足以搅乱前秦,否则他们也不会眼巴巴地等机会了。好不容易等来前秦淝水战败的天赐良机,还被裴盛秦给搅和了。但那些钱要是放在晋朝,说不定还真能的把晋朝搅乱。 石三太子皱眉道:“中原百姓无不怀念我大赵,只要秦朝一乱,我振臂一呼,定然天下响应。至于江左,却非大赵故地,去了江左毫无群众基础,纵然搅乱了晋朝,又该如何火中取栗?” 百姓无不怀念大赵?群众基础?你仿佛故意在逗我笑,这是假话说多了自己都当真了吗。 裴盛秦忍着笑说道:“若能搅乱秦朝,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力有不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至于群众基础,这个是可以培养的,待三太子在晋朝站稳脚跟后,大可拿出钱财多做善事以邀买民心。当年晋朝同样是中原大国,在八王之乱后播迁江左。晋朝能够如此延续国祚,赵朝自然也能效仿。待到赵朝在江左复国之后,再厉兵秣马,寻觅收复中原之机。” 麻姑心里还是有些数的。她不似石三太子那样盲目自信,她很清楚后赵在中原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民心可言了。选择去中原起事和在江左起事,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此时,她反倒觉得裴盛秦的建议有几分可行性了,于是她向石三太子微微点点头。 裴盛秦也确实不算是在坑他们,毕竟无冤无仇的,又是几十年前那代人的旧恩怨了。管他余孽不余孽,只要别在眼前晃悠就行了,忽悠他们去东晋当然再好不过,这也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裴盛秦现在只想忽悠他们把复国的目标转移到晋朝,然后自己再想个法子逃回临沂。自己此时被劫走,父亲应该非常着急吧。 石三太子见了麻姑点头,心中会意。连忙又拉起裴盛秦双手,哈哈大笑道:“裴公子转瞬间就能想到好计谋,果然是贤才,贤才啊!”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一章 石三太子的密令 石三太子虽未继承其父石祗的雄才大略,却继承了其父的雷厉风行。一番计议后,石三太子又询问了些许细节,当即便决定亲自领人前往荆州襄阳。 这自然也是裴盛秦出的主意。 邓立撤出襄阳至今,前秦占据的半个荆州基本上都已沦入东晋手中。以东晋朝廷的效率,想要登记安置这些新“收复”的土地上的百姓,没个一年半载估计是搞不定的。 如今石三太子带着他手下,完全可以混进襄阳,诈称世居襄阳的百姓,用干干净净的身份在东晋开局。反正襄阳百姓的黄册还在前秦襄阳太守邓立手里,除非东晋杀入益州捉住邓立,否则这就是死无对证的事情。 通过石三太子,裴盛秦同样了解到了荆州战场的最新情报,不得不说石三太子手下的情报搜集工作还是做得很不错的。知道了荆州沦陷,邓立撤入益州,裴盛秦既有欣喜,亦有担忧。 喜的是邓立无事,裴盛秦对那位性情爽朗的“邓大哥”还是很有好感的。忧的则是,荆州既然都沦陷了,益州能守得住么? 如果历史不变的话,益州自然是守不住的。但那是淝水战场全线崩溃,东晋把淝水战场的兵力都调去了荆州,配合荆州晋军,这才势如破竹攻下了益州。如今历史发生了改变,淝水虽败,前秦却还没有崩溃,秦皇还好端端地坐镇在项城。没有淝水晋军的辅助,荆州晋军能否独自攻下益州,就是未知数了。 “诗意,岳父大人,还有邓大哥……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会想办法,早日支援益州!” 裴盛秦的思绪渐渐飘散到遥远的益州,心中如是想着。 “那么就这般定计吧,麻姑,吩咐下去,速速准备,咱们早日南下荆州!” 石三太子兴奋说道,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前方的复国之路一片光明。石三太子又激动地握住裴盛秦的手,说道:“裴公子果然有国士之才,一路南下,还请裴公子多多指教了。” 裴盛秦心中一惊,暗道我只是想把你们支到东晋去,看你这架势还想让我跟着一起去?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东晋逃回前秦的,我疯了才跟着你重回东晋,父亲此时说不定还在满世界找我呢。 裴盛秦连忙想着找什么借口推辞。正在这时,却听麻姑道:“主上,属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麻姑有何事,但说无妨。”石三太子有些诧异,这么多年,麻姑可是很少主动提要求的。虽说刚刚才被麻姑婉拒,但石三太子也明白他还有许多事要依仗麻姑,自然不会端着架子。 “裴公子所献,确为良筹。主上此次带人南下入晋朝,依裴公子之计,定能成事。然而……”麻姑话锋一转,咬牙道:“家父为暴秦景明帝苻健所害,麻姑为人子女,当以为父报仇为念,请主上允许属下留在秦朝,寻觅报父仇之机!” 石三太子皱眉说道:“苻健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你如何报仇?” 麻姑寒声道:“当今秦皇苻坚,乃苻健子侄,这账自然该算到他身上。家父刺得秦皇,属下自然也刺得!” 石三太子心中一惊,想到自古以来,刺秦之人无论行刺成败,都是难逃一死的。哪怕麻秋刺秦成功了,他自己不也死了?麻姑执意要去刺秦,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他石三太子岂不是要少一臂膀? 裴盛秦同样一惊,觉得这女人的逻辑简直是不讲道理,和谢道韫的“蝗汗”逻辑有得一拼。你爹刺杀了惠武帝,景明帝为他爹报仇杀了你爹,这没毛病吧。你爹先搞刺杀,杀了人被人捉住偿了命,你哪来的勇气这么义正言辞地说复仇? 裴盛秦正欲张口劝麻姑放下仇恨,这女人可是有超自然能力的,她若铁了心想刺杀秦皇,说不定还真能靠卜算找到机会。 不过一转念,裴盛秦意识到这正是自己脱身的天赐良机,便改口道:“麻姑为父报仇之心,在下甚是钦佩。不过秦皇至高无上,身边虎贲环伺,只恐麻姑难有近身之机啊!” 石三太子也有心劝麻姑跟他南下荆州,当即便附合道:“是极是极,你我在秦朝明面上的身份就是布衣草民,怎么可能靠近秦皇?就算你可以卜算出秦皇身边何时守卫松懈,也难以趁机靠近的。” 裴盛秦对石三太子这波助攻很是满意,果然,麻姑在思索片刻后目光锁定了裴盛秦,两眼微微放光,道:“裴公子为暴秦立下如此大功,若是带着凯旋之师去到项城,一定有机会陛见秦皇吧!” 上钩了! 裴盛秦心中暗喜,不动声色地点头道:“这是自然,此次归来徐州,都是大殿下亲自迎接。若在下率天策军至项城勤王,陛下定会亲自召见的。” 又经过一阵商谈后,重新定计,石三太子自率人南下荆州布置。裴盛秦则带着麻姑回归天策军,将来麻姑就跟在裴盛秦身边,等待机会刺杀秦皇。 商量好后,三人走出密室,裴盛秦终于得见阳光。这看似一所普通的院落,自己三人正在后院,不远处就是低矮的院墙与一道木门。石三太子傲然道:“此处埋有暗哨数十人,但有人欲强闯,片刻便死。” 裴盛秦打量四周,完全看不出哪里藏着人。这时,只见空中有一只鸟飞过,石三太子轻轻击掌。 咻咻! 落地的鸟尸体上横七竖八插满了袖箭,裴盛秦只听得先前四方传来的破空声,却依旧没发现任何人影出现。不由心中一颤,这群前朝余孽还真有些斤两啊,幸好自己没有打算直接撞开门逃跑…… 裴盛秦嘴唇微张,麻姑瞧见,不等他说话,便淡淡道:“此地就在临沂城外不远,昨日傍晚,我们在附近官道上截的你。官兵来此搜过,不曾发现端倪。” “多谢麻姑姐姐告知。”裴盛秦想问的正是时间与地点,没曾想麻姑除了竟还会相面之术,一眼就看出了他想说什么,裴盛秦心中对这个女人更加警惕了。 石三太子为裴盛秦分配了一间住房,他要知会各地属下后再指定南下的具体时间路线,还需盘桓一段时日。至于裴盛秦与麻姑这一路,裴盛秦本想现在便离开,赶紧回到临沂。石三太子却以天色已晚为由,非要他住上一日,明天再动身。 整间院落十来间屋子,看似只住了石三太子、麻姑以及裴盛秦三人。除此之外,瞧不见半个人影。但经过了先前的飞鸟事件后,裴盛秦已经明白,这里早就布下了十面埋伏。 “看来连夜逃跑是不可能了,只能明天带着麻姑一并回临沂了。哼,能掐会算懂武功又如何,回了临沂便是我的地盘,还怕你一个女人么!”裴盛秦心中暗道。 当天夜里,裴盛秦正欲睡下,却听门外传来敲门声:“主上召公子至后院相见!” 话音落下,门外已是一片寂然,先前传话之人已经飘然离去。 裴盛秦撇撇嘴,对石三太子打扰他休息很是不满,同时也对他手下那些神出鬼没的家伙十分不爽。 磨磨蹭蹭半天,裴盛秦终于来到后院,见到了负手望秋月的的石三太子。十月的月很亮,照得石三太子格外出尘,透着淡淡的装逼气息。 裴盛秦干咳一声,道:“不知三太子深夜召见在下,有何要事?” 石三太子转过身,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裴盛秦,道:“石某叫你来,是要授你一道密令!” 石三太子从袖中取出一封明黄卷轴,交到了裴盛秦手中。 借着月色,裴盛秦看清了这卷轴上的纹路,这帛纸早已枯黄,大概已经放了很久很久。不过因其本就是明黄色,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其上纹路精美纵横,处处是印记勘合,想来应该是后赵遗留下来的制式圣旨。 裴盛秦顿时猜到,石三太子这密令,定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他不会用这种制式圣旨来书写。要知道,后赵亡了三十多年了,这制式圣旨等于是不可再生的资源,用一封就少一封的。其中许多防伪门道,就算你有钱也弄不出来,非得朝廷工部的专业工匠才能制出。 裴盛秦手里捏着密令,望向石三太子。石三太子朝他点点头,道:“裴公子不妨打开看看。”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二章 回归 建元十九年,十月二十一,临沂。 城中一队队戍卒频繁穿行,他们皆隐隐带有焦急之色,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城内百姓面上的喜色。 就在前天,临沂城来了许多大人物,除了早就来到这里的大皇子外,又新来了南安王、征南大将军。更为重要的是,早已扬名徐豫诸州的梓潼太守裴元略亦带着凯旋而归的天策军来到了临沂! 这些大人物的到来,让整个临沂城疯狂了,无数百姓自发箪食壶浆,去城外主动迎接犒劳大军。更有许多怀春少女打量着军中健儿,无数热血儿郎跪于辕门请愿参军。直到今日,临沂百姓的狂热也丝毫不减,纷纷将天策军的事迹奔走相告。 临沂百姓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没能见到那位智谋无双的裴家公子吧。 “据说裴家公子生了病,不便见人,在前天大军入城之前便提前乘坐马车悄然入城了。” “唉,真是可惜了,我女儿前天回家后便一直抱怨,没见着裴公子。” “希望裴公子的病快快好起来,咱大秦朝若是多几个裴公子,何愁南蛮难定,天下难安。” “咦,这几日街上为何这么多戍卒,来来回回的,莫非出了什么案子?” “案子倒未听说,可能是这几日气氛热烈,官府怕出乱子,才多派戍卒巡城的吧。” 大街之上,几个百姓随意地交谈着,落入一旁一队巡逻戍卒耳中。这队戍卒的领头之人,竟是王凝之的那个远方亲戚王玛之。 王玛之听了,在心中苦笑: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你们想见的裴公子,就在进城之前就被人掳走了。 是的,临沂戍卒之所以工作量巨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被麻姑劫走的裴盛秦。天策军为国立下大功,就连陛下都亲自下旨,让大皇子远赴徐州来迎接。徐州方面可还专门遣了数千兵马,由王镇恶带着当做护卫的。 可这还没进城呢,天策军的关键人物小裴公子就被人给劫走了?这还了得,这消息若是传到秦皇耳朵里,一个龙颜震怒,这徐州官场上下还不都得遭殃?甚至连大皇子也跑不了。 大皇子与临沂官员,以及天策军诸将稍一商量,当机立断,找! 火速封锁了裴盛秦被劫的消息,对外宣称裴盛秦只是病了,以避免影响民心。然后派出人手,城内城外一遍遍地找,直到找出裴盛秦为止! 毕竟徐州方面的官兵许多不认得裴盛秦,于是乎与裴盛秦稍微相熟之人,甚至天策军中许多益州老兵,都被安排出来做向导。每人带上几个戍卒,分头找寻裴盛秦。 王玛之也带了这样一队戍卒,这两天找下来,差点没把他的腿跑断。 “王兄弟,咱们歇歇吧,累死了。”一圈寻完,一个戍卒喘着粗气向王玛之提议道。 王玛之只是暂时调来分辨裴盛秦的向导,并不比戍卒高级,因此都是以兄弟相称。不过在找人的事情上,戍卒还是要以向导的意见为主。 “知足吧兄弟,咱们再累,总还是在城里头找,那些分到城外找的兄弟才是真的累。”王玛之同样感觉很累,他不但身子累,心更累。可以说,除了裴元略和天策军之外,他算是最关心裴盛秦安慰的一撮人了。 作为一个东晋小官吏,他见机投靠了裴盛秦,本想抱着大腿在秦朝混一份前程。谁曾想刚到人生地不熟的秦朝,他的大腿就离奇失踪了。这要是找不回裴盛秦,他可怎么办啊! “走,弟兄们,咱们再去城门那边转一圈,然后就休息休息。”王玛之咬着牙下达指令。 几个戍卒无奈,只好又慢吞吞地动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少年郎与一个稍显成熟的青年女子并肩而行,正一步步接近临沂城门。 这两人正是裴盛秦与麻姑,此时麻姑已经换掉了夜行衣,改穿窄袖胡服,银白色的短剑别在腰间,晃荡着如同装饰。 二人挨得很近,无论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一对亲密的姐弟或者情侣。麻姑嘴唇微张,不动声色地说道:“快要进城了,裴公子既然入了伙,我自该相信裴公子。但愿裴公子不要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话,否则可莫怪我剑下无情。” 裴盛秦听得脑门直冒黑线,前一秒刚说相信我,后一秒就开始威胁?呵,女人! “若在下记得不错,麻姑姐姐一为刺杀秦皇,二也是负责保护我的吧。麻姑姐姐难道就靠恐吓来保护我?”石三太子的确有言,麻姑既然要留在北方伺机行刺秦皇,顺便也就保护保护裴盛秦。当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裴盛秦在秦朝能有什么危险?这所谓保护,估计也就是把监视两个字换了说法。 麻姑冷笑道:“主上临走前给我下了密令,要是裴公子忠于我赵,我自当以性命护卫公子。若裴公子首鼠两端,紧急之时本姑娘可以一剑杀之!” 话说石三太子给裴盛秦也下了份密令,内容大概是若是刺杀秦皇难以成事,让他宁愿不杀秦皇也要想尽办法保住麻姑。为了避免麻姑多疑,石三太子才特意用后赵圣旨写的密令,到时候麻姑见着圣旨,自然就知道真假了。石三太子是真心想保住麻姑这个左膀右臂,不愿她去找秦皇送人头。 特么的……裴盛秦心中暗暗咒骂,这石三太子还真是区别对待啊。给自己的密令是危急关头想办法保住麻姑,给麻姑的密令就是危急关头可以砍了自己?呸,活该你后赵亡国! 终于,二人来到城门口,裴盛秦快步朝城内走去。城门口站岗的秦兵丝毫不理会二人,每日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去了,只有特殊时刻才会挨个盘查。裴盛秦失踪的消息并未公布,只是军方在默默寻找,自然不会封锁城门搞盘查。 麻姑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慢了半步,这可不敢马虎。必须保证姓裴的处在自己可控制范围内,要不然他突然翻脸怎么办。这临沂可是秦朝的地盘,裴盛秦随便吼一嗓子就能招来秦兵的。 还别说,就在进城的那一刻,裴盛秦还真想第一时间窜到守城门的秦兵背后,然后曝出身份指着麻姑高呼“抓反贼”! 只可惜麻姑实在是太小心了,连脚步都尽量和裴盛秦一致,时刻处于裴盛秦身旁。裴盛秦实在不敢赌是自己窜到守兵背后快一些,还是麻姑出刀刺中自己快一些。 裴盛秦看着有些紧张的麻姑,突然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问道:“麻姑姐姐,你是不是每时每刻都要跟着我?” 麻姑冷冷地看着他:“你说呢?” 裴盛秦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我上茅房、洗澡,或者晚上睡觉,麻姑姐姐也要在旁边侯着了?” 麻姑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黑。 在被裴盛秦三两句调戏后,二人顺利走进城内。刚一进城,便听得一声惊呼:“公子!” 裴盛秦转头看去,只见一小队戍卒在朝他奔来,领头一人满脸喜色,还正激动地朝他招手,不是王玛之又是何人?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三章 沐浴 跟随着王玛之一路行入临沂,期间王玛之早已提前派人前往驿馆传信。包括大皇子与南安王在内,这次来临沂的大人物都暂住在驿馆中。当然,天策军与陇西勤王军的中下级将领,还是得留守在瓮城的军营中。 由于官方并未公开消息,此刻的裴盛秦还在驿馆中“抱病”,因此,裴盛秦一行自然不能大张旗鼓亮明身份。经过一次绑架事件,裴盛秦身上的衣服有些脏了,倒是麻姑一身打扮显得靓丽非常。城中百姓看来,仿佛这小队官兵押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与一个漂亮的姑娘,不知道的还当是这少年对姑娘图谋不轨被官兵当场抓获了。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看这少年服饰虽肮脏,虽分明是名贵的料子,想来也是富家子弟。却偏要做个登徒子。” “同样是富家子弟,看看人家小裴公子,都能为国家立功了,再看这少年。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一路上听了很多类似的言论,裴盛秦脸色都怪怪的,要说图谋不轨,也是这女人对他图谋不轨好不好?裴盛秦下意识往旁边轻移几步,想要和麻姑拉开距离。结果没有出乎意料,麻姑果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悄然贴了上来,半步都不肯远离。 王玛之更是满脸古怪,心想要是这些秦朝人知道他们崇拜的小裴公子就是眼前这个“登徒子”,不知会作何感想。当然,王玛之此刻心情是非常愉悦的,不但自己的靠山回来了,而且找到靠山的还是自己这队人,这可是白捡的功劳啊! 对于小裴公子身旁这位姑娘,王玛之先前也曾提出过疑问,裴盛秦当时如是回答:“我被歹人劫持,途中幸得这位女侠出手相助,方才逃出贼手。这位女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四海为家。我见她武艺高强,便招揽她为我裴氏门客,负责贴身保护我。” 当时王玛之看裴盛秦麻姑二人的小眼神就很猥琐了,裴盛秦哪里不懂他在想些什么,不过却也没办法与他解释。这套说辞自然是临时编出来的,没办法,麻姑就站在旁边,随时准备动手的,不得不替她掩饰身份。 途中偶然路过一间茶楼,听得楼上说书人用夸张地语气道:“却说那狗贼朱序,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只顾在地方胡乱打滚。小裴公子拔剑而出,怒道‘朱贼,纳命来!’,那朱序惊慌失措,脑中尽是小裴公子那道剑影。此时本是光天化日,却见空中霎时电闪雷鸣,雷弧道道,在空中交错成‘杀朱’二字,真真是冥冥天意...” 说书人说的正是裴盛秦杀朱序的故事,一切故事素材都来源于送往项城的那一封捷报,不过在传播过程中却越来越夸张。裴盛秦能有如今的盛名,大秦朝的说书人们功不可没。 “公子要上楼听听书么?如今整个大秦朝的说书人都在说公子呢。”见裴盛秦脚步一顿,王玛之连忙上前讨好道。 “不必了,早些到驿馆亲自向父亲报平安才是最重要的。”裴盛秦微微一笑,拒绝了王玛之的提议。自家的事自家清楚,能立下这滔天大功,完全是因为用掉了这个时代唯一的一个超级大bug王凝之。历史上孙恩用这个bug拿下了会稽,如今裴盛秦不过是提前消耗了这个bug而已。换个别的穿越者,只要知道这段历史,同样可以轻松拿下会稽。 刚入荆州时,裴盛秦还抱着几分穿越无敌的心态,自信满满地想要策反桓玄,结果反被桓氏坑掉了七万益州水师。这件事点醒了裴盛秦,他穿越之前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并不会因为一些历史知识就能够碾压这个时代的天骄。此时他自然不愿去听一群说书人对自己歌功颂德,他受之有愧,远的不说,光是身边一个前朝余孽,他现在都无可奈何。 一路来到驿馆门口,父亲裴元略及天策军几位高级将领,早已提前收到消息在门口等候。 “吾儿!”见到裴盛秦,裴元略不禁高呼道,周围众将也纷纷叫着公子。 裴盛秦看见父亲眼珠通红,恐怕这两日都不曾合眼,心中感动。三两步跑到裴元略身前,跪倒道:“父亲,不孝儿回来了。让父亲与诸位叔伯担心了” 麻姑同样跟着,裴盛秦跪下时,她就站在裴盛秦身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如同一个透明人。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裴元略拉起裴盛秦的手,同时疑惑地看着紧跟裴盛秦的麻姑,问道:“吾儿,这位姑娘是?” 裴盛秦按照剧本道:“这位是从贼手救出孩儿的女侠...” 麻姑为免露出破绽,只好略带僵硬地朝裴元略屈身行礼道:“民女麻姑,见过裴太守。” “来,先起来。”裴元略随口一问后,并没有再理会麻姑,他拉起裴盛秦道:“外头风大,吾儿先进驿馆饮食沐浴,再说不迟,莫要染了风寒。” 七月流火,十月授衣,如今已是十月下旬,正是秋冬交替之季。要知道裴盛秦本就体弱,八月份才生过一场大病,裴元略此时生怕儿子这两日在外头染了风寒。 一行人进了驿馆,浴室早已备好了热水,裴元略亲自带裴盛秦过去。到了浴室门口,裴盛秦前脚进去,麻姑也要跟着进去,裴元略古怪道:“姑娘,你?” 麻姑两颊泛红,对裴盛秦一回来就洗澡的行为很是愤慨。当然她也知道这是裴元略安排的,怪不得裴盛秦。此时见裴元略问起,只好咬牙道:“民女去伺候公子沐浴。” “啊...”裴元略看看麻姑,又扭头看看裴盛秦,见裴盛秦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哪里知道裴盛秦是不敢反对,当即喜滋滋地说道:“好啊。那老夫就先走了,吾儿便交给姑娘照顾了。” 裴元略只道裴盛秦突然开窍了,老裴家传宗接代有希望了,心中自然高兴。他对麻姑还是比较满意地,相貌不错,似乎还是她从贼人手里救了儿子。给儿子当个小妾还是不错的,诗意从小就大气,想必也不会介意。 裴元略离开了,麻姑关上了浴室的门,心知自己的名誉算是没了。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无恼恨。此时一看,却见裴盛秦已经三下五除二脱下了衣物,跨进了木桶之中。麻姑羞怒道:“姓裴的,你干什么!” 躺在热水中,裴盛秦只觉浑身舒泰。自从撤出会稽后,裴盛秦可就再没有这么舒服地泡过澡了。在海上时,受制于淡水的宝贵,全军唯一能随意泡澡的只有征南大将军一人。其他的包括裴盛秦父子在内,都只能用少量淡水冲洗一下身子。此时见麻姑问起,裴盛秦随意答道:“自然是沐浴了,麻姑娘难道有什么意见么?” 裴盛秦非常地理直气壮,又不是我耍流氓,是你自己非要跟进来的。我总不能因为你就不洗澡吧,不想看你就出去啊。 麻姑气结,想了想似乎还真没什么可能指责裴盛秦的,只好倚着门,闭上眼,全当眼不见为净。当然,她在闭眼的同时很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唯恐裴盛秦趁机翻窗户逃出她的控制范围。 突然感觉门被人从外边一推,麻姑连忙转过身,又急急后退数步,看着门口警惕问道:“什么人!” 门被推开,是几个小丫鬟,其中一人提着食盒入内,道:“奴婢奉命拿些小食,供公子果腹。” 小丫鬟脸红彤彤地,放下食盒转身就走,出去时还不往第一时间把门给关上了。门外候着的几个小丫鬟见送食盒的小丫鬟神色有异,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送食盒的小丫鬟羞道:“我看到公子正在亵玩那位姑娘的屁股...” 随后便是一阵惊呼以及低声讨论。 “原来是送食物的,虚惊一场。”麻姑喃喃自语,她现在对裴盛秦并没有多少信任,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稍有动静,便觉草木皆兵。 此时麻姑冷静下来,突然觉得臀部正压着什么东西,又隐隐听到门外几个小丫鬟的交流。心中一惊,慌忙回头一看,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炸了。 裴盛秦也很懵,他就只是泡泡澡,两只手随意搭在木桶边缘。麻姑原本是背靠着门,正对着木桶。刚才转了个身就成了正对门背靠木桶,然后她又向后退了几步,正好退到了木桶边缘。好巧不巧,那正是裴盛秦搭手的地方... 刚刚紧张之下麻姑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自己的屁股一不小心压住了裴盛秦的手。 “裴盛秦!” 麻姑寒声叫道,声音中隐隐透着杀气。 “麻姑娘,这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可不关我的事。”裴盛秦淡然说道,如今他虽仍然忌惮麻姑,却并不像之前那样怕她了。这里可是临沂城,是裴盛秦的地盘,麻姑若是对裴盛秦动手了,她自己也逃不掉。如今裴盛秦与麻姑是相互忌惮,和昨日裴盛秦单方面受制于麻姑石三太子是两个概念。 “对了,我饿了,请麻姑娘替我把吃的拿过来吧。” “你!”麻姑的情绪随着胸口不断起伏,有种一剑刺死裴盛秦的冲动。但最终却想到了她惨死的父亲,想到了刺秦大业。 我忍,我忍! 麻姑最终还是顺从地取出食盒内的食物,摆到木桶边缘,裴盛秦抬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说是小食,其实一点都不小,格式糕点珍馐应有尽有,还有一壶桂花佳酿。 “哼,这些山珍海味,哪一样不是民脂民膏。暴秦残暴不仁,可见一斑。” 裴盛秦懒得理她,此时的前秦可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繁华盛世,也是百姓生活最好的时代之一。东汉建武之后,北隋开皇之前,再无哪一时期能比拟此时的前秦。当然,这些对麻姑说了也没用,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裴盛秦拿起筷子,自顾吃了起来,他倒没要求麻姑喂他吃东西。不卑不亢是气节,得寸进尺就是作死了。 一路风尘,裴盛秦确实是有些饿了。麻姑见他吃得香甜,心里又不平衡了。本姑娘是来刺秦的,你的用处只是配合本姑娘接近秦皇,还真当本姑娘是你的侍女了?凭什么本姑娘就得伺候着你吃东西。 麻姑心一横,索性也吃了起来。不过筷子只有一双,麻姑没有筷子,只能捡些糕点吃。大秦朝廷的官方驿馆就是实在,糕点用料都是实打实的,没吃两个,麻姑便被噎着了。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裴盛秦将手中装桂花酿的酒壶递给了麻姑。 麻姑直接对着壶口灌下一口桂花酿,回过神来后才突然想到,裴盛秦刚刚似乎也是直接对着壶口喝的...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四章 都研究过了,你来背这个黑锅 待到裴盛秦吃完洗完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在侍女的引领下和麻姑一起向大厅走去。 此时大厅之中不止有裴元略和天策军众将,大皇子、南安王、征南大将军、以及王国安等人,还有临沂的地方官员等等,都汇聚在此。这从侧面表现出了如今整个大秦朝对裴盛秦的重视。 裴盛秦走进大厅,正要一一见礼,却见南安王摆手道:“裴公子不必拘礼,先说正事要紧。裴公子如何被劫,又是如何脱身,可探明那伙贼人身份动机?” 在场这么多官员,裴盛秦又认不完,若真的一个个介绍再一个个行礼,得要不少的时间。 所谓正事,自然是指裴盛秦被劫之事。 “那日只见一阵黑雾缭绕,不可见物,便有贼人趁乱将我绑住...”麻姑就在旁边,裴盛秦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只好编了个故事。只说被一群不知身份的贼人劫走,然后遇到了武艺高强的女侠麻姑。麻姑打跑了贼人,他才得以回来。 至于贼人的身份,裴盛秦很想实话实说是后赵余孽,但感受到了一旁麻姑渐渐沉重的呼吸,裴盛秦只好改口道:“我也不知道那些贼人是什么身份,只可惜当时麻姑女侠没能捉住几个活口,唉。” 裴盛秦说完了,大厅众人都开始推测,这群贼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不管是什么人,敢动吾儿,若是让本将知道了,定要他付出代价!”裴元略拍桌怒道。 李松林、雍建岚、石越、刘哲存等人都齐声道:“若查出贼人身份,天策军上下,定为公子讨还公道!” 随后,裴元略与天策军众将都纷纷向麻姑表示了感激。 苻融迟疑道:“会不会是南蛮所为?” 仔细想想,最恨裴盛秦的,最巴不得弄死他的,可不就是南蛮么?要是没有裴盛秦,说不定大秦朝早就被南蛮打崩了。 裴盛秦突然发现王国安身旁那个与他相貌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武将脸变黑了,然后又发现大皇子的脸色也微微变黑了。 “绝无可能!”王国安身边的青年武将起身道。他正是王国安的族弟,折冲将军王镇恶。 此次大皇子来徐州接应裴部,便是有提防南蛮之责,若这次劫走裴盛秦的是南蛮,那便是大皇子的责任。而大皇子麾下分职统制官兵的则是王镇恶,若是摊下来,便是王镇恶的责任最大。 只见王镇恶辩解道:“诸位大人明察,此来徐州接应裴部,末将为大皇子领兵,专司防患南蛮之事。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末将敢打包票,南蛮绝对不可能渗透到临沂,此次劫走裴公子的贼人,定非南蛮。” 大皇子微咳一声,道:“孤一路多次督促王将军,王将军也的确在用心办事,料来潜入徐州的并非南蛮。” 苻融点点头道:“既然大殿下做保,想来劫军者并非南蛮。” 大皇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管是事实还是为了推卸责任,其他人都只能认了。再纠结南蛮,那便是和大皇子作对了。再者众人仔细想想,也不太可能是南蛮,毕竟大皇子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王镇恶更是名门之后。南蛮想要在他们的眼皮子低下渗透徐州,的确很不容易。 “不是南蛮渗透,那问题就只能是出在咱们大秦内部了。”王国安说道。 “难道是诸国余孽?”有几位官员迟疑开口。 诸国余孽不同于前朝余孽,前秦的前朝只有后赵,二者存在这某种意义上的传承关系。而所谓的诸国,则是指的前秦吞噬天下过程中直接或间接扫灭的诸国,这些国家与前秦便没有传承关系了。如前燕、前凉、前仇池、北代以及白兰、西域列国等,都被算在其中。在前秦的历史中,国内闹得最凶的反动份子便是这些诸国余孽,反而是“前朝余孽”在前秦并没有扑腾出什么浪花,甚至压根没几个人知道有这么一股势力。 毕竟在世人眼中,后赵那群人当年基本上都被冉闵那道《杀胡令》给杀干净了,此时这些官员也只是怀疑到诸国余孽,没有一个人想到前朝余孽。说到这里,裴盛秦也不得不佩服石三太子组织的严密性,能在前秦朝廷的严密监管体系下发展出庞大的势力,已经非常不易了。 提到诸国余孽,众人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南安王,南安王就藩于陇西,而陇西在地理上正好接近灭亡的前凉、北代、前仇池等诸国的故地,因此秦皇特令南安王负责稽查肃清诸国余孽。 南安王轻轻摇头,缓缓道:“本王在陇西弹压多年,诸国余孽纵有一二残存,也绝无能力出来兴风作浪。” 大皇子否定了南蛮,南安王否定了诸国余孽,场面一时陷入僵局。大厅众人都在推测,究竟是谁想要害裴盛秦。 “会不会是裴公子私下得罪了什么人?”清脆的声音传出,竟是麻姑。 原来,麻姑见众人猜测,担心有人猜到什么蛛丝马迹。于是便想带波节奏,让众人认为裴盛秦被劫是因为私仇,而与国家大事无关。 裴盛秦扭头瞅了麻姑一样,心道我是不是还得编出一个仇家来配合她甩锅? 苻融皱眉反驳道:“裴公子常年居住益州,闭门读书,能有什么私仇?纵是在益州时不慎得罪了一些小人,他们又岂有能力调动人手在大军中劫人?” 南安王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那日劫军之贼人数众多,手法老练,绝非寻常蟊贼,背后主事者定是大有身份。” 石越也道:“我家公子在益州时亦不曾得罪过仇家,想来应不是私仇。” 天策军众将也都附和。 然而,此时却有人注意到,大皇子与众多徐州官员,以及天策军的将主裴元略,此刻都满脸古怪,若有所思。 南安王与陇西勤王军将领远道而来,不知道裴盛秦写过一篇弹劾。苻融和天策军诸将刚刚归国,也还不清楚裴盛秦写过一篇弹劾。然而裴盛秦上的一封捷报一道弹劾,早已传遍了徐豫诸州! 大皇子与地方官员自然知道,裴公子弹劾了拓跋太守。裴元略看着裴盛秦写的弹劾奏章,自然也清楚儿子弹劾了拓跋珪。 私仇...小裴公子弹劾了拓跋太守,这不就是私仇么! 砰! 一声巨响,竟是裴元略拍桌而起,只见他仰天怒道:“拓跋珪,你这狗贼,竟敢对吾儿不利。本将定要找你讨个公道。” 大皇子同样寒声道:“裴太守放心,待到了项城,孤一定具实禀明父皇,还小裴公子一个公道!” “这拓跋珪还真是个奸臣,先私通南蛮,后又谋害裴公子,简直是无耻之尤!”一个官员愤慨站起。 “拓跋狗贼好生无耻,险些折了我朝栋梁啊!”更多的官员愤而起身,声讨拓跋珪。 电光火石间,由裴元略与大皇子牵头,众多官员附和,竟全都认定了幕后黑手是拓跋珪。 没办法,谁让石三太子组织隐藏得太好了,无人知晓。在众人所知道的势力中,有能力又有动机来大军中劫走裴盛秦的,似乎也只有一个拓跋珪了。 在一些官员的短暂解释后,陇西勤王军与天策军诸将也都知道了裴盛秦弹劾拓跋珪之事。不出意外的,他们也都将矛头指向了拓跋珪。冲动如李松林者,更是叫嚷着:“带着咱们天策军五千弟兄,到项城去找拓跋狗贼讨个说法!” 麻姑嘴角抽搐,一方面庆幸自己转移话题成功,后赵复辟势力大概不会暴露出来了。另一方面,也对那位素未蒙面的拓跋大人有了丝毫的同情与愧疚。没办法了,死道友不死贫道,不好意思了拓跋大人。 裴盛秦见这架势,简直哭笑不得,心中暗道:拓跋珪啊拓跋珪,这次可不是我诬陷你了,大家都研究过了,你来背这个黑锅! 于是乎,原本的“私通南蛮嫌疑人”拓跋珪,此刻又多了一条大罪名:派刺客劫杀朝廷功臣小裴公子! 听罢事情首尾,南安王苻登怒道:“哼,孤镇守南安时,便多次听闻拓跋珪似与北代余孽有所勾结,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没想到此贼不但勾结诸国余孽,还胆敢勾结南蛮,甚至谋杀朝廷功臣,简直是狗胆包天!” 苻融道:“吾亦早就看出这拓跋珪不是个好东西了。哼,你们说他以没有证据为由,拒不承认私通南蛮?那吾今日便审出个证据,他日到了项城,直接呈报皇兄,要他狗命!” 裴盛秦一听苻融要审出证据,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交代王凝之攀咬拓跋珪... 苻融紧接着说道:“来人,带南蛮伪左将军王凝之入厅听审。” 卧槽,凉了! 裴盛秦嘴角发苦,本以为今天能顺手再坑拓跋珪一道,没想到竟然坑到了自己身上。一会要是苻融问起王凝之是否和拓跋珪勾结,王凝之说句不知道,岂不就暴露了自己在诬陷拓跋珪?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五章 许亭侯 “番邦草民王凝之,叩见秦朝大殿下,叩见各位大人!” 王凝之入了大殿,第一件事便是恭恭敬敬地磕上几个响头,态度很是恭谨惶恐,言辞也格外谦卑。 大晋是不敢再用了,只敢称番邦。至于左将军,东晋封的官职在前秦看来一律是“伪”的,不做数的,所以只能自称草民。被裴盛秦抓住一个多月时间了,王凝之早已学乖,知道哪些词能用哪些词不能用。 “放肆,孤的皇叔在此,你这蛮夷,为何不先向皇叔行礼?”大皇子眉头一皱,朝王凝之斥骂道。 王凝之一愣,他本以为这里就是苻丕最大,因此磕头时先给苻丕磕的,不曾想一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王凝之立马又跪向苻融再补磕了一个头:“草民叩见征南大将军。” 登陆徐州时王凝之作为俘虏也在场,厅中这些前秦大人物他还是能认得出来。 “南蛮伪将王凝之已带到,还请皇叔审问。” 苻丕一指王凝之,朝苻融笑道。 苻融微微点头,便朝王凝之喝道:“王凝之,你与拓跋珪究竟有何勾结图谋,还不从实招来!” 麻姑见裴盛秦脸色发白,心中一动,便在他耳畔轻声道:“我明白了,拓跋珪没有私通南蛮,是你在冤枉他对不对?” 裴盛秦白了她一眼,同样细声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可不要辱我清白。”裴盛秦心想,要是王凝之不承认,自己便咬定他在撒谎,看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麻姑冷笑,正要再说几挖苦讽刺,却听得王凝之哭丧道:“草民愿招,草民愿招,那拓跋珪确实与草民有勾结......” 麻姑一愣,又盯住裴盛秦:“你原来真的不是在冤枉他。”裴盛秦回临沂之后她便一直跟着,她可以肯定裴盛秦事先没有和王凝之交代过。 “如此看来,这姓裴的倒也是个诚信之人……”麻姑心中暗道。 “本公子信义为先,怎会冤枉他人。”裴盛秦随口敷衍着麻姑,心中同样不解。听着王凝之如竹筒倒豆子般地讲着拓跋珪如何如何勾结东晋,难道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地拓跋珪还真和他有勾结? 很快,当裴盛秦目光无意扫过父亲,看到父亲投来的“放心”的眼神,便明白了。父亲老谋深算,早就猜到归国后会有人提审王凝之,是故在海上时就通过威逼利诱和王凝之串好了口供。 一场审判,有惊无险地渡过,王凝之继续关押,并将在不久后和大军一起前往项城,在秦皇面前指证拓跋珪。 当天晚上,就在驿馆之中,又举行了一场宴席,入城当晚的大宴因裴盛秦被掳,众人都过得兴致乏乏。如今裴盛秦归来,众人放下心事,自然也该补办一场。 值得一提的是,王凝之谢道韫夫妇,以及归义候张天锡,也参与了这次晚宴。王凝之与张天锡相视,都不由想到了那日会稽的酒宴,一时间心头都是五味杂陈。 谢道韫没有和王凝之同桌,而是单独坐了一桌,她是被看守的天策军强行架来的,公狗和顺强一致认为自家公子归来的喜事,有必要让这个女俘虏来作陪。 “王将军,我中国菜肴比之江左如何?” 苻融看向王凝之,随口问道。因为王凝之表现恭顺,众人也不刻意羞辱他了,叫他将军也算给他留点脸面。 王凝之连忙说道:“番邦偏陋,饮食粗鄙,自是不如秦朝精致。” 苻融又看向谢道韫:“谢夫人以为如何?” 谢道韫有心用无声来抗拒暴秦,但一想到被五花大绑连大小便都要人伺候的那段日子,便不由芳心一颤。最后还是一咬牙,老老实实地回了一句:“真香。” 宴席间,众人偶尔也同王凝之夫妇说上几句话,不过也是戏弄调笑居多。他们夫妇作为俘虏,这是正常现象。至于张天锡,却是无人搭理他半句,谁让这货没节操呢。也是他头上还顶着个“归义侯”的爵位,碍于礼节,才给他发了张请帖。 “大殿下,小侯敬你一杯!” 张天锡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朝苻丕拱手。苻丕却只当没看到,自顾同一旁王国安说话。 “征南大将军凯旋归来,小侯还未恭喜大将军!” 张天锡又端起酒杯,苻融正在夹菜,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呸”地一声吐出一块鸡骨头,又继续埋头吃菜。 “南安王,南安王来满饮此杯,南安王坐镇陇西,为吾中国守土,小侯景仰万分。” 苻登端起酒杯,朝裴盛秦拱手:“小裴公子,干了。” 裴盛秦举杯,与苻登同时饮尽,两人都无视了张天锡。 张天锡又寻一些小官员敬酒,毫无意外地,大家都不搭理他。张天锡快哭了: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听了朱序那混账东西忽悠呢。不但没能靠晋朝复国,反而搞臭了自己的名声,如今回到秦朝也不好做人了。 酒过三巡,苻丕这才悠悠取出一卷明黄卷轴,肃然道:“天策军诸将,听封!” 裴元略与裴盛秦牵头,后方石越、李松林、雍建岚、刘哲存等天策军将领纷纷出列,单膝点地,齐声道:“末将等听封!” 这封赏恩旨乃秦皇苻坚所下,由大皇子带至徐州。原本接到天策军的第一天便该颁布。只因裴盛秦不在,故而拖到现在。 麻姑此时同样跟在裴盛秦身旁,学着裴盛秦单膝点地。反正密密麻麻出列了一大堆天策军将领,多她一个不显眼,也没谁注意她。 “梓潼太守裴元略,精忠报国,机巧应变,播威名于江左,建奇勋于中国,封右将军,都督巴蜀诸军事,赐千金,加金章紫绥。” “折冲将军石越,勇劲不凡,胆识过人,向以全师谋战备,屡建功勋,封巴西太守,加紫金光禄大夫。” “巴夷长史雍建岚......” 一个个封赏念过,不可谓不优渥,如裴元略,受封右将军,便正式跻身于前秦高级武将之列,从此便也有资格被尊称为帅。石越也一举提升为一郡太守,前途不可限量。其余诸将的封赏也同样优厚。 可一圈念完,裴盛秦却蒙圈了......这封赏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 “大殿下,敢问陛下这道恩旨为何漏掉了我家公子?”眼前苻丕已经全部念完,徐徐收回圣旨,李松林便开始嚷嚷了。 李松林这其实也算是僭越了,天子的意志,臣子岂能擅加揣摩?不过此时众人都在疑惑此事,见李松林替大家问了出来,也没哪个不开眼的去挑他话里头的刺,纷纷竖起耳朵听大皇子如何说。 苻丕也不介意,微微一笑道:“父皇有一句话,托孤转告小裴公子。” 裴盛秦道:“末将恭听圣训!” “父皇说,小裴卿年少英雄,此归徐州,定能再建功勋。今次之功暂且记下,待南征事了,再行酬功。若小裴卿有能耐,朕亦不吝亭侯之位!” 亭侯! 听到这里,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裴盛秦的目光满是羡慕妒忌。彻侯之列,功大者食县,功小者食乡、亭。这亭侯,便是最低级的列侯。 可再低级的列侯,那也是封侯啊!君不闻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裴家这小子似乎还不及弱冠吧,这么小的年龄若能封侯,那可是大秦朝头一份了。 裴盛秦看得清楚,秦皇这是怕他少年心性,得胜而骄怠。便故意扣住这次的封赏,又划了一张大饼,以此鞭策裴盛秦再接再厉。 陛下许的这亭侯之位,肯定不是那么好拿的。 然而,纵然裴盛秦心知肚明,却还是难掩激动。不管再难,秦皇总归给了机会,旁人可是没有十多岁封侯的机会的。 前任裴盛秦记忆中最高目标便是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如今虽说经历了一次穿越,但源自灵魂的信念却并未磨灭,只是渐渐与新的记忆融合在一起。 “陛下信重,末将定不负陛下期望!” 裴盛秦高声道。 “好,孤亦等着看小裴公子的表现。”苻丕颔首。 随后,天策军诸将谢恩,高呼皇恩浩荡后回到原坐。酒宴仍在继续,众官绅对天策军诸将更加殷勤了。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六章 项城 随着裴盛秦的回归,天策军与陇西军在临沂也休整了几日,养足了精神。 建元十九年,十月二十三日,天策军及陇西军自临沂开拔,奔赴项城勤王。 此时的前秦正处于物资极大富裕的盛世时期,《晋书》中记载了前秦的盛况: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 在国内行军,而非远征,大军并未携带任何粮草辎重,一路轻装简行。前秦国内各城池间的官道都布置有亭驿,每隔二十里一处,随时可以提供补给。 在前秦强大的官方后勤支持下,十月二十五日,大军抵达项城,仅仅只耗费了不到三日。倒不是前线吃紧,只是大皇子急着去秦皇御前邀功罢了。 隔得老远,裴盛秦便看见了项城外屯驻的一层层巡弋甲士,密密麻麻,如同蚁附。靠近这些甲士方阵时,在大皇子的示意下,众人纷纷下马步行至前。 “来者止步!”几员小将官从甲士方阵走出,道:“尔等是哪支队伍的,报上名号。” 这些小将官显然不曾认出大皇子等人,实在是这项城的秦军太多,光是什么都不做肩并肩站着,都能站出几百里地。就算秦皇与诸位皇子时常在军中露脸,也很难做到让全体将士都眼熟。 大皇子朗声道:“孤乃皇长子苻丕,领天策军及陇西诸州勤王义军,入项城勤王!” 一旁的王国安忙上前递过信物,由几个将官查验。 “参见大殿下!”几个将官确认印信无误后,朝苻丕抱拳行了个军礼,又道:“还请两路勤王军主帅出列登记。” 苻登上前道:“孤乃南安王苻登,受毛帅所托,总领陇西诸州义军五万人,赴项城勤王。” 毛帅便是毛兴,同样位列前秦十大名将之列,官拜河州刺史,是大秦朝立在河西走廊的一根擎天柱。毛兴还是南安王的岳父,也就是那位风华绝代的“大秦战后”的生父,这是一位坚决站边南安王的军方大佬。 “毛帅与南安王殿下身处西北,却仍心忧东南战事,天子安危,果然是精忠之臣。”那将官一边提笔登记,一边不咸不淡地拍了苻登一记马屁。 裴元略亦上前道:“本将乃右将军、梓潼太守裴元略,于会稽整编天策军五千人,特赴项城守卫陛下。” 秦皇恩旨只是加封,并未剥夺原职,此时梓潼太守一职仍在父亲裴元略身上。 “天策军?会稽?”一个将官愣了片刻,突然反应了过来,兴奋道:“您是率领裴部攻下会稽的裴大人?” 项城这边还不知天策军之名,仍是以裴部相称。 裴元略颔首道:“正是本将。” 那将官满眼放光,视线从裴元略身上移到了裴元略身边那少年身上。只见那少年嘴角微笑,神色淡然似波澜不惊,任凭一旁的妖娆美人挽住他的手臂,有种说不出的潇洒。 将官竟不顾礼节,上前直接抓住裴盛秦一只手,激动问道:“那您就是小裴公子了?” “正是在下。”裴盛秦尴尬笑笑,他隐隐感觉,这个将官似乎是他的……粉丝? “弟兄们,破会稽杀朱序擒蛮将的小裴公子带着裴部弟兄们来项城啦!” 随着这将官一声喊,周围的巡弋军阵竟都骚动起来,不断地有欢呼声响起。 八百人夺下会稽大城本身就极具传奇性,加之前秦朝廷为了借捷报稳定军心民心,对此进行了刻意的夸大宣传,这就导致了裴盛秦收获了许多的粉丝。 尤其是项城的军队,他们是接受朝廷宣传洗脑最多的一批人,要是换成两千年后的说法,那就是如今项城秦军里头,多的是裴盛秦的脑残粉。 陇西军、天策军以及两军中高级将领,都由将官安排城外扎营,项城本身只是小城,空间有限。只有苻融、苻丕、苻登、裴盛秦父子、王国安兄弟、张天锡等几人有资格入城陛见。 麻姑也想跟着进去,却被甲士拦住:“非陛下相召,不得擅入!” “那请军爷稍后,奴家再与公子说几句话。”麻姑一把拉过裴盛秦,附在他耳畔道:“这毒针只有我能解,七日不解毒,必死无疑。公子莫要自误!” 毒针?什么毒针?裴盛秦没听明白,突然感觉手肘一麻,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裴盛秦顿时脸色大变,低吼道:“你!” 麻姑低眉道:“裴公子莫怪,这也是保险起见,只要裴公子按时来取解药,自然无碍。” 不到万不得已,麻姑其实也不想用毒来控制裴盛秦。毕竟跟在身边还可以说是“保护”,多多少少有一层遮羞布。下了毒,那就是明摆着的不放心了。 这次见不了秦皇,麻姑勉强还能接受,只要跟在裴盛秦身边,以后总有机会的。但若让裴盛秦失去控制,咬出了石三太子,那不光是自己的刺秦之梦难以实现,就连大赵复国组织说不定都得被连根拔起。 麻姑也是无可奈何,才只好出此下策,用毒来警告裴盛秦别乱说话。 外人自然看不清麻姑的小动作,只觉得二人耳鬓厮磨,亲密至极。大皇子不由道:“小裴公子与麻姑娘还真是恩爱啊。” 裴元略挑起眉头,高兴地附和道:“这姑娘看着也是能生养的,虽说只是民女,但若能为吾儿诞下个一子半女,倒也能让吾儿纳她做个妾室。” 大皇子调笑道:“孤的王妃也有孕在身,只是不知男女。若是小裴公子攒吧劲,让麻姑娘早日怀上,你我两家说不定还能来个指腹为婚呢。” 大皇子拉拢的意味太明显了,裴元略干笑两声,悄然看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南安王,不再接话。心里有些后悔,刚才就不该接大皇子的话茬,可莫要无意间开罪了南安王才好。 好不容易等到裴盛秦摆脱了麻姑,裴盛秦等众人才往项城走去。项城周围早已被军队围得密密麻麻,光是穿过这些甲士,就足足又走了数里地,这才看见项城并不高大的城墙。 此时城门已经大开,只见一个鹰钩鼻斗鸡眼的中年男人身披甲胄,站在城门边上,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这中年将领显然认识众人,不过却知道此刻不是叙旧之时,只道:“陛下相召,诸位请速速入城觐见吧。” 裴盛秦也认得此人,事实上,前秦庙堂之上的重臣,裴盛秦基本上大多能认出来。这得益于穿越前的记忆,光是元宵节的大朝会,以前的裴盛秦都去过好几次。 此人正是项城守将,大秦冠军将军,慕容垂!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七章 面圣,天策上将! 项城内部已全部戒严,比之城外防患更加严密。 秦皇仁慈,倒也并未将百姓逐出城去。只是驻跸期间,暂且禁止百姓出门,一应吃穿用度,自有官兵挨家挨户送入家中。也幸好项城是人丁稀少的小城,若换成人口稠密的大城,依秦皇的宽仁性子,只怕连禁止百姓出门也不肯。 项城窄小,沿着城中道路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已看得见项城县衙。一路上多有青衣人巡逻,也未对众人进行盘查,能进城便说明是秦皇要召见之人。早在大军靠近项城时,秦皇便已得知,正是秦皇颁下旨意,慕容垂才会放众人进城。通常的勤王军赶到后,只会在城外接受登记,随后就地划一片营地扎营待命了事,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入城觐见的。 项城县衙如今成为了秦皇驻跸之地,县衙周围的空地也密密麻麻扎满了帐篷,这是供一些文臣、皇室、勋臣等暂住。至于武臣,若无陛下召见,便都在城外的大营待着,以方便整顿管理溃兵。 “这项城内巡逻的青衣官兵,与城外大军似乎不同。靠近县衙的金甲卫兵,似乎又与青衣官兵不同。”裴盛秦一路见闻,不由啧啧称奇。前秦尚黑,秦军多着黑甲,城外的数十万甲士,以及原本的益州水师皆是黑甲。当然天策军是例外,暂时穿的白甲,这是因为天策军士卒多为临时收编的会稽晋军,会稽寻不到足够的秦军甲胄,只得暂时用着东晋的,东晋尚白。 而这城内的官兵显然不同,不披甲,不执戈,具着肃青色绎衣,负长剑,其中竟还有不少女子在内;到了县衙周边,显然又换了一群人,这是一群浑身鎏金甲胄的大汉,手持鎏金斧钺,配腰刀,配弓箭。 王国安疑惑道:“青衣者乃青蝇司执事,金甲者乃御前带械班直。小裴公子虽说久居益州,到底也去过几次长安,如何会不认得。” 青蝇司!御前带械班直! 裴盛秦一愣,这二者自己都听过,是前秦有名的特殊部队。不过似乎记忆里还真没见过,故而第一次见到没能认出。这御前带械班直,便是俗称的御前侍卫,负责近距离拱卫秦皇。而青蝇司则是前秦的密谍组织,负责潜伏敌国、刺探军情、密查大案、监察官员等特殊任务。青蝇二字取得也大为讲究,取自前秦历史上著名的典故“青蝇报赦”,取消息灵通,无孔不入之意。 不等裴盛秦回应王国安,裴元略便在一旁摇头笑道:“吾儿以往每次随吾进京,总是半刻不离手中书卷,哪里会观察这些。” 原来,以前的书呆子裴盛秦虽说也去过长安,入过皇宫,却只顾着读书,丝毫不注意其他人与事。能认出朝中的许多大臣,都是裴元略强行带着他挨个引见的。至于终日穿梭长安的青蝇司与宫中密密麻麻的带械班直,就算裴盛秦见到,只怕也转眼就忘了。 听裴元略谈起裴盛秦以前书呆子的人生,众人不由大笑。苻融不禁调侃道:“这么说,倒还亏得那一场大病,教小裴公子开悟了。否则我大秦便多一呆秀才,少一大将矣。” 此时裴盛秦只好尴尬地笑笑,心道我若不穿越过来,这大秦朝怕是已经凉了。 众人皆笑,只有角落里的张天锡愁眉苦脸的。他也不知道秦皇召见的人里头为什么会捎上他,但用他的猪脑子想想也知道,秦皇此时见他肯定没啥好事。 来到县衙门口,由门口的带械班直验明正身,其中一人瓮声道:“陛下吩咐了,诸位大人到了可直接入内,不必通传。” 大皇子微微点头,问道:“父皇可是在书房?” “正是。” 大皇子是从项城出来的,自然知道这县衙布局,他率先入内,将众人往书房带去。 “让陛下蒙尘于这小小县衙,实在是我等臣子之过。”裴元略黯然道。 “裴大人勿忧,待我等领军击退南蛮,安定南疆,陛下便可回銮长安了。”南安王宽慰道。 通过了重重关卡,裴盛秦等人终于在项城县衙的书房之中,见到了至高无上的大秦皇帝——苻坚。 书房中零零散散还站着几个大臣,正中间坐着一个穿着墨色常服,头戴通天冠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秦皇了。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众人正在行礼,秦皇竟突然起身,三两步跨过来,挽住苻融两臂,泣道:“融弟果然无恙,朕心安矣。” “有劳皇兄伤怀,臣弟之过。此次多亏天策军相救,否则臣弟恐怕再难见到皇兄。”苻融见秦皇垂泪,感动之余,也未忘记替天策军表功。 秦皇这才看向裴元略,道:“裴卿,你做得很好。” 裴元略忙道:“陛下谬赞,这是臣分内之事。” “朕便为裴部赐名天策军,加封你为天策上将,望你莫要辜负这天策二字!” 在派大皇子去徐州迎接时,秦皇知道的信息仅仅是裴部将要登录徐州归国,带去的封赏圣旨也仅仅是作为裴部将士袭取会稽的封赏。关于苻融的死而复生,以及裴盛秦建立天策军之事,秦皇也是近两日才得到具体消息。 很显然,救回苻融是新的功劳,而秦皇御口亲赐天策军名,便是对这桩新功劳的封赏。裴盛秦自己取的名号,哪有秦皇钦赐来得尊荣。更何况,秦皇还封了一个天策上将——这是裴盛秦在坚守会稽时对冯该报出的名号,秦皇这是把裴盛秦无中生有的假官职变成真的了。当然,这种随口封出的官衔,不入朝廷的正规品秩,只能算是杂号将军。不过裴元略已经封了正三品的右将军,这天策上将有没有品秩便不重要了,加这一个杂号也好,等于是秦皇承认了天策军为裴元略所有,不必担心朝廷突然换将。 “臣谢主隆恩,皇恩浩荡!” 父亲裴元略又加了官,裴盛秦在一旁倒是有些吃味。这天策上将分明是他自己给自己的,结果秦皇却把这职位封给了他父亲。当然裴盛秦也能猜到秦皇的套路,大概还要再压一压他,好让他为了亭候的大饼继续为大秦朝发光发热。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八章 敲打与密谋 与苻融、裴元略寒暄几句后,秦皇才看向裴盛秦等人,赞道:“你们也很不错!” “多谢陛下夸奖!”众人齐声道。 除了苻融裴元略二人与秦皇同辈,其他人都是秦皇子侄辈,甚至南安王还是孙辈。面对小辈,秦皇自然要随意得多。一句不错,便已是很大的鼓励。 “小裴卿,朕之诺言,丕儿已经告诉你了吧。” “微臣必不负陛下浩荡皇恩,亭侯之赏,微臣势在必得!”裴盛秦昂首笑道,这时候有必要展露出少年人的傲气。 秦皇满意地颔首道:“你的亭侯朕已备好,等你来取,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 “启奏陛下,臣还要参拓跋珪一本,在临沂时,臣的儿子被歹人所掳,所幸为侠士所救。此举定是拓跋珪所为,他是在报复盛秦弹劾他,请陛下为臣做主!”裴元略愤声道。 “此事朕已知晓,没有证据,拓跋珪定不肯承认。”提到拓跋珪,秦皇同样面色一冷,道:“不过也无妨,私通南蛮之事,足够为他定罪了。明日朕要举行早朝,届时裴卿父子可将王凝之带入殿内与他对质,看他还如何狡辩!” 苻融附声道:“请皇兄务必要攘除凶恶,还小裴公子一个公道!” “朕会的,融弟放心。”秦皇还不知裴盛秦与苻融曾秉烛论策,只当是苻融感念救命之恩,这才站出来为裴盛秦说话。 裴盛秦的努力是有用的,至少秦皇如今已经认定拓跋珪是奸臣了,就等着证据确凿好收拾他。不过裴盛秦也并不是很乐观,王凝之那边倒是安排妥当了,不过这书信却是拿不出来的。到时候空有人证没有物证,只怕难以把拓跋珪一棍子打死。 “罢了,若是一棍子打不死,以后寻机会再多打他几棍子便是!”裴盛秦心中暗道。 就在此时,秦皇才看向缩在角落装透明人的张天锡,似笑非笑道:“张兄弟,江左风景可好?” “启,启奏陛下。风景不,不好...还是咱大秦好!”张天锡快哭了,让我安安静静地当个小透明不行吗?” “不对吧,朕可是听说,江左之地靡靡之音,是天上人间。朕还特别邀了慕容兄弟前来,想一同听张兄弟说说江左风光呢。”秦皇顺手指了指站在一边的一个大臣,“慕容兄弟,你说是吧?” 那大臣同样一副哭丧脸,表情与张天锡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他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对江左风光也很好奇,归义候便说说吧!” “这是慕容家的人?”裴盛秦微微扭头,悄声问一旁的王国安。 “他是新兴候慕容暐。” 哦,慕容暐,裴盛秦想起来了,这家伙是前燕末代皇帝,建元七年朝廷平燕,把他捉回了长安,是个和张天锡差不多的怂包。又问道:“陛下怎么与这俩怂包称兄道弟的?” “噗。”一旁的王镇恶听到了两人对话,一不注意便笑出了声,忍着笑给裴盛秦解释道:“我朝扫灭诸国之前,曾与凉燕两国各约为兄弟之国。就算后来...” “就算后来陛下将他俩捉回长安,也不打算违背昔日的兄弟之约?”裴盛秦秒懂,毕竟秦皇还是很厚道的。换个皇帝,别说跟你俩继续称兄道弟,怕是连你俩全家都得杀光,这叫以绝后患。 “正是如此!”王国安笑道:“只不过陛下如今对他二人仍以兄弟相称,他二人却不敢再对陛下兄弟相称了。” 这是一句废话,大庭广众之下,如今慕容暐和张天锡要是还敢把秦皇叫成“苻兄”,只怕立即就会被御史言官的唾沫给淹死。秦皇不论尊卑那是宽仁,那是优待俘虏。你们俩亡国之君要是不懂尊卑,那就是作死了。 一旁的张天锡无奈之下,只好说起了东晋如何如何不堪,他的行为是如何如何的作死。他自然清楚秦皇的意图,很明显,这是要借他出逃被抓之事来敲打同为亡国之君的慕容暐,他不会天真的认为秦皇是真的想听什么江左风光。 “这做人呐,就是得知足!陛下待臣好啊,大秦朝待臣好啊!臣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受了那朱贼蛊惑,做了这般无耻之事,臣悔呐!新兴候,你可前万别学我啊,那南蛮子就是想利用咱,哪里会真心待我们。还是陛下对我们好啊!”张天锡边说边哭,还边打自己耳光卖惨。那清脆的巴掌声传入慕容暐的耳朵,听得慕容暐胆战心惊的。 “这姓张的如此模样,怕是被天策军捉回来后没少受苦头。幸好那朱序没找上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慕容暐此刻已在心中大感庆幸。 好不容易张天锡说完了,看着慕容暐面如纸色,秦皇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便摆手道:“罢了罢了,张兄弟也是受了朱贼蛊惑,朕不会怪罪的。慕容兄弟,你便送张兄弟下去休息吧。” “微臣遵旨。”慕容暐磕了个头,便扶着颤巍巍的张天锡退了下去,此刻张天锡已经把自己打得晕头转向的,没人扶着可走不动。 苻丕疑惑道:“张天锡此人不忠不义,父皇便这样放过他了?那慕容暐依儿臣看,也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要是朱序找上他,只怕他的表现不会比张天锡好多少。以儿臣看,这两人便该借机除之。” 秦皇笑着摆手道:“不必,他们也折腾不出什么东西,留着做个摆设也好。”打发张天锡和慕容暐,秦皇说话要随意了许多。字里行间,骄傲之意尽显,秦皇从未看得起那俩货色。 “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朕与王相还有事要议。老张,你去为裴卿父子和融弟、登儿安排住处。” “诺。”侍立秦皇身后的张公公应道。 裴盛秦一早便注意到,他们进来时书房里已零散站了几个大臣,其中便包括了当朝左丞相王永,也就是王国安之父。 看来秦皇应该是原本正在议事,只因他们到了项城,这才临时召见他们一番,顺便把慕容暐召来敲打敲打。 一行人随着张公公退出书房,苻丕与王国安兄弟原本便有住处,告辞之后便各自离去了。 “几位大人是要住城内还是城外?” 王国安早已介绍过,武臣可以选择不住县衙周围的帐篷,而去城外军营居住,顺便整军。 苻融身为征南大将军,负责总领百万大军,却并没有自己直管的队伍。他的亲兵人数不多,几乎都战死在了淝水。因此苻融就住在城内,苻登和裴元略父子则选择了去城外军营。 “南安王与右将军父子便自行出城吧,杂家就不送了。”张公公为苻融安排了帐篷,便要告辞。他是秦皇的亲信宦官,还得回秦皇身边伺候,自然不可能把三人一直送到城外的军营。 “有劳公公。”三人向张公公告辞。 一路出城后,向执勤军官询问了陇西军与天策军扎营的位置,两军并不在一起。项城外数十万秦军,归属统制复杂,为了方便管理,划出了很多片军营。陇西军足有五万,安排在了城西的大营,天策军只有五千人,则安排在城东的一处小营。 苻登拱手道别:“右将军,小裴公子。就此别过,明日早朝再见。” 裴元略与裴盛秦同样回礼道别。 回到了天策军所在军营时,裴盛秦心情本是很好的,天策军得到了秦皇正名,这是喜事。可是当他看到一脸紧张在营门处等他的麻姑时,便想到了今天扎到手腕的毒针,顿时好心情便毁了一半。 “总有一天,我要收拾你这个女反贼!” 是夜,夜深人静,项城南秦营,独孤军所在处。 独孤军号称漠东第一强军,建元十二年,朝廷兵出长城灭代。划代国故土为七郡,又分为漠东漠西两部,各置都督。 漠西都督是刘卫辰,漠东都督则是独孤库仁。独孤库仁,塞外鲜卑人,独孤世家家主,曾为自己取汉姓为刘,因此也叫刘库仁。其本为北代大臣,代亡以后降秦,受封漠东都督、陵江将军。总理漠东的云中、荒原、苍狼、瀚海四郡。 这独孤军便是独孤库仁麾下之军,为大秦镇守漠东,骁勇异常。此次朝廷南征,天下各郡皆要遣兵出战,独孤库仁便分出三万独孤军,交由其亲信独孤羊统辖,代表漠东四郡出征。 此刻,独孤军营地的主帐灯火通明,主帐围绕着一圈士卒,防备着有人监视或偷听。 “那该死的裴盛秦已经到了项城,明日早朝,他必要向我发难。” 一个少年坐在主座上,狠狠拍打着帐内几案,发泄着心中怒火。这不是拓跋珪又是何人? 下方坐着几人,正是贺兰犬、宇文牛、独孤羊以及高鸡。 其中贺兰犬说道:“主上莫慌,咱们分明没有私通南蛮,咱们是被冤枉的。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皇帝一定能明察秋毫的。” 拓跋珪冷笑道:“虽不知我如何得罪了那姓裴的,但他摆明了是要冤枉我。他既要冤枉我,又岂会不做准备?如今形势,皇帝定然是信他多一些的。” 宇文牛惊惧道:“这么说来,明日便是凶多吉少了,皇帝要是真信了那裴盛秦的鬼话,会杀了咱们么?” 拓跋珪摇头叹道:“要是坐实了私通南蛮的罪名,就算不死,只怕也得被监禁关押起来。如此一来,我们还如何返回云中造反?我可是要当皇帝的人,要是不让我造反,那还不如杀了我!” “要不...咱们今晚便偷偷逃了,然后取道回云中?”高鸡弱弱地建议,他的话刚出口,便被独孤羊反驳道:“朝廷数十万大军皆戍卫在此,就连苍蝇都飞不出去,咱们如何逃得出去?还不如点齐我独孤军三万将士,直接杀出去!” 拓跋珪被独孤羊气到了,怒骂道:“蠢货,你也知道这儿有数十万大军,咱们三万人能从数十万人里头杀出去?就算真有几个人和我一起冲出去了,朝廷也定会派兵一路追杀,难道我还能一直从项城杀回塞外不成?” 贺兰犬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拓跋珪是北代皇族拓跋氏后裔,他们几人的家族原本在北代的地位,就跟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在东晋的地位一样。正因放不下昔日的荣光,北代亡国之后,他们几家才一直和拓跋珪勾勾搭搭。现如今他们几家和拓跋珪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拓跋珪要是凉了,他们的家族也得凉了。 “这样,你们寻一个可信的士卒,躲进夜香桶中,明天清晨混出城外的军阵。”拓跋珪想了想说道,所谓夜香桶,便是装排泄物的大桶,每日是会拖到远处倒掉的。 “躲进夜香桶混出去?好主意啊!”宇文牛拍了一记马屁,随即又疑惑道:“主上能想到这般好办法,为何不自己混出去呢?” 拓跋珪苦笑着解释道:“咱们都是朝廷命官,尤其还是待审之身,咱们若是逃了,明日陛下寻不到我们,震怒之下定然是要搜查追捕的。你认为是咱们跑得快,还是这几十万大军追得快?只有寻常士卒,就算少了一两人,朝廷也难以察觉,如此便可让其顺利回到漠东报信。” 众人这才明白,齐呼道:“主上英明!” “可是,咱们在这边被朝廷治罪了,就算成功往漠东报了信,又能有什么用呢?”高鸡苦着脸问道。 “这裴盛秦既是在冤枉我等,定然拿不出如山铁证,如此陛下便很难对咱们下死手。明日早朝时我与他多加周旋,就算难以脱罪,只要不被陛下叛个斩立决便好。”拓跋珪冷静地布置道:“让逃出去的士卒带上我的信物,回漠东去找独孤库仁,叫他立即起事,出兵长城威胁朝廷。” 独孤羊眼前一亮,接着说道:“让家主带着大军来到长城下,告诉苻晖,就说皇帝如果不放了我们,便要攻入长城!如此一来,苻晖自然会给皇帝报信,皇帝为了长城安宁,也只能放咱们离开了。” 苻晖是大秦二皇子,负责镇守长城。灭代以后,长城就不再是边关重地,而成了无足轻重的内地,守军也稀疏了许多。加之朝廷南征抽调兵马,长城附近州郡的军队也被抽调了许多。要是独孤库仁当真起兵,南攻长城,二皇子绝对难以抵抗。 拓跋珪点点头:“再加一句,如果朝廷不放人,塞外七郡皆反!看皇帝是要我拓跋珪,还是要塞外七郡。” 高鸡道:“可是,漠西三郡在刘卫辰手头,刘卫辰虽亦是我北代旧臣,却一直没有接受主上的招揽,恐怕他不会配合咱们。另外漠东四郡虽为独孤大人所控,但其中官员和百姓未必肯跟着一起造反...” 毕竟独孤库仁虽是漠东四郡的最高长官,但四郡的高级官员却都是朝廷任命的,四郡官兵也都是大秦朝的官兵,独孤库仁能够控制的,只有他直辖的独孤军而已。 “就算没有漠西也无妨,漠东四郡已经足够。我就不信皇帝宁愿四郡叛乱,也不肯放我离去!”拓跋珪冷声道:“虽说各郡太守是朝廷任命,各郡也各有守军。但独孤库仁是漠东都督,又手握独孤军,完全足够镇压四郡不肯跟随的官兵。只要把那些硬骨头官兵镇压了,底下百姓自然只能乖乖听命。” “可是,一旦通过家主起兵威胁,这性质可就变了。就算朝廷真放咱们回了漠东,咱们也成反贼了。”独孤羊忧虑道。 “对啊,朝廷如今大军都压在东南,力有不逮,或许会暂时低头放我们回去。但日后东南战事了结,朝廷大军北返,咱们区区几郡之地,数万之兵,也不够看啊!”宇文牛惶恐道。 “要不,还是从长计议?”高鸡试探性问道, “对对对,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说不定皇帝明察秋毫,识破了裴盛秦的陷害,判咱们无罪呢?”最后说话的是贺兰犬。 很显然,拓跋珪的四个小弟都有点怂了。虽说一直在商量谋朝篡位,但到了真的要谋反的时刻,他们却纷纷想到了朝廷的强大。距离前秦灭北代的血腥一战,可是还不到十年呢... 他们的担心是正确的,历史上拓跋珪能够成功造反建立北魏,也是因为淝水战败导致的前秦内部崩溃,无数奸臣都在造反了,朝廷完全剿灭不过来。但如今前秦局势还算稳定,大家都还没造反,要只是拓跋珪一家造反,朝廷想平叛真的不要太简单。别说漠东四郡了,就算真的把塞外七郡,北代故地都给他又能如何,北代当年就拥有这一切,然而前秦灭北代却只用了几个月时间。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拓跋珪果断说道:“无论如何,我早晚都是要造反的,我堂堂北代皇族,岂能臣服于他苻秦氏!那裴盛秦不过是逼得我早几日造反罢了,等我得了天下,再将这狗贼碎尸万段。” 拓跋珪依旧如历史上那般,对造反充满了自信,坚信自己能够成功地谋朝篡位。 “只要能够逃回漠东,我便以北代皇裔的身份起事造反,塞北百姓民心思代,众志成城,定能挡住朝廷的围剿!等到我开国之后,你们几人都是开国功臣,你们的家族也将与国同休!”拓跋珪生怕几人怂了不肯跟他一起干,连忙给他们画大饼。 贺兰犬四人相视一看,都无奈叹了口气。他们倒是有心和拓跋珪划清界限,奈何家族与拓跋珪牵连太深,实在是难以厘清。 没辙了,只能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了,起兵就起兵吧,大不了以后朝廷围剿的时候再想办法投降。 于是四人纷纷道:“属下遵命!”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四十九章 听闻西南有捷报 十月二十六晨,项城县衙,早朝。 非常时期,自然难以复制长安朝会的全部礼仪,只得一切从简。 寅时,天色正蒙蒙黑,裴盛秦与裴元略收拾整齐,便向城中行去。石越、雍建岚、李松林、刘哲存等四将亦跟随,此四将在临沂领了封赏恩旨,此刻已勉强有资格参与早朝。王玛之与桓不才押着王凝之跟在后面,他们作为“慕义而归”的南蛮,会在县衙外头听候,秦皇随时有可能召他们进去询问东晋情况。 麻姑仍然没有资格入城,她神色阴郁地目送裴盛秦等人离开军营。公狗与顺强在旁安慰道:“我兄弟二人从益州就跟着公子,如今也没有资格面圣,何况麻姑娘你了。不过你也不必气馁,你跟了我家公子,今后早晚有机会瞻仰天颜的。” 说起来,公狗和顺强同样有功劳,如今在天策军中也各统着几百兵卒,不过想要面圣却还远远不够格。要知道,石越等四人当初在益州水师便是管辖数万兵马的大将了,就这样,加上此次大功,都只是勉强有了资格参加早朝。 裴盛秦自然乐得见此情形,若真让麻姑见着秦皇,这女反贼发起疯来,整个裴家都得被连累。一直耗着她最好不过,等找机会解了毒针后,再想办法对付她,就算不举报她,也得和她划清界限。 此时众多有资格参加早朝的将领都陆续从军营走出,往城门去,裴盛秦等人也汇入了进城的人流中。这次遇到的城门守将不再是慕容垂了,而是一个普通的小将官,因为慕容垂也得去参加早朝。依次验过身份后,便被放入城内。 当走到项城县衙外时,县衙外头的空地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文武官员。陛下此次亲征,虽未将长安朝廷的文武百官全部安排随军出征,但至少也安排了一半左右,全国凡有重要事件,都是快马加鞭送到前线由陛下亲决。数了数县衙外的官员数目,裴盛秦估计长安城中留守的官员只够勉强维持京师运转。 武将多是穿着盔甲,文臣有些穿朝服,有些穿长衫,也有穿着窄袖胡服的,天策军众人便都穿的盔甲。按制,正式朝会无论文武,都必须穿朝服。不过此时只能一切从简了,毕竟许多文武都是在淝水溃败后陆续逃回项城的,仓促辗转间,许多人朝服都有遗失。 此时还未上朝,等候在县衙外的众多文武大臣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小圈子,相互交流着信息。 “裴兄昨晚睡得可好?” 听到声音,裴盛秦便知是王国安来了,看着走过来的王家兄弟,笑道:“我朝数十万雄兵囤积在此,攘凶邪,辟鬼神,在此营中,自然睡得安稳无比。” 说来也是奇怪,王国安本是为大皇子拉拢裴盛秦的,结果一路过来,王国安与裴盛秦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但裴盛秦却依然没有想要投靠大皇子的意思。而且同样是一路同行,裴盛秦却只和王国安聊得来,对王国安的弟弟王镇恶,则一直隐隐保持着距离。 王家兄弟自然不知,裴盛秦其实是偏向南安王的,自然不肯投靠大皇子。毕竟历史已经证明,南安王比大皇子更适合治理这天下。 “小弟可是哪里得罪的裴兄,为何裴兄与大哥一路谈笑风生,却一直对小弟不假辞色?”王镇恶看着裴盛秦,苦笑着问道。 “这王镇恶本性似乎也不算坏,至于后来叛秦投晋,或许真是形势所迫吧。抛开节操来看,此人倒也是一员名将,若能加强他的思想教育,未尝就不能把他改造成爱国青年。”裴盛秦心中暗想,决定了给王镇恶一个改造的几会,于是对他笑着说道:“镇恶多心了,我与令兄多是谈论文事时政,而你却是武将,因此许多时候不曾招呼到位,倒是怠慢你了。” “是这样么,不瞒裴兄,我虽为武将,却也并非不通文墨,平日倒也能与兄长讨论几句。”听到裴盛秦并不是对自己有意见,王镇恶顿时转忧为喜。 王国安亦道:“吾弟虽称不上文学大家,却也能聊上些风花雪月。” 裴盛秦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下次我与国安讨论时,便加你一个。” 与王家兄弟谈论了几句,又陆续有官员上前来攀谈,其中有父亲裴元略的老友,也有仰慕天策军之功,想来结交之人,这些人都一律由父亲来应付。 “妹夫!” 一声大吼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一直大手便攀上了裴盛秦的肩膀。 裴盛秦回过头去,一张浓眉大眼的中二青年的脸庞便映入眼帘。很快,脑海中浮起了前世今生,关于这个青年的记忆。 杨定,杨安之子,杨诗意之兄,秦末名将。建元十三年官拜龙骧将军,太初四年进封仇池公,太初九年进封陇西郡王。延初元年追随前秦末代皇帝苻崇前往勇士川平叛,此战朝廷战败,杨定与末帝皆被叛军大将乞伏轲殚所杀,前秦至此亡于反贼乞伏乾归之手。 从前世的记忆看,他是一代名将,是为朝廷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的精忠之臣。从今生的记忆看,他是自己未婚妻的兄长,是自己的亲人。裴盛秦满怀着善意与敬意,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大舅哥。” “哈哈,你小子也算是开窍了,往日见了我都叫杨将军,今日也晓得叫大舅哥了。”杨定哈哈一笑,搂过裴盛秦肩膀,道:“小子,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干得漂亮!陛下有意重用于你,你要好好表现,将来风风光光地回去娶我妹子。” 提到杨诗意,裴盛秦目光便有些黯淡,低头道:“如今荆州沦陷,蛮兵直扑益州,每每念及诗意安危,我便心急如焚...” “额,妹夫啊,难道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裴盛秦抬起头,发现杨定正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杨定笑道:“妹夫你竟还不知道,我那妹子却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儿,她已亲自带人收复了襄阳一带,如今父亲守在白帝城,妹子守在襄阳,把桓玄手头十几万蛮兵夹在中间,来了一出瓮中捉鳖。就等着那些蛮兵弹尽粮绝自己投降呢!” “什么,诗意收复了襄阳?”裴盛秦惊道,四顾看看,父亲等人以及王国安兄弟,都是一脸茫然。 王国安道:“杨将军,襄阳何时收复了,我为何不曾听说?” 杨定撇撇嘴道:“捷报是在你们兄弟和大皇子出发去临沂接我妹夫之后才送到项城的,你们昨日刚刚回来,自然还不知道。我那妹子不光收复了襄阳,还捉住了南蛮一个公主呢,论本事不比我妹夫差了。” “南蛮公主?是那个司马执画?大舅哥,快仔细说来听听。”裴盛秦催促道。 杨定这便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 ...... 时间回溯到十月十日,襄阳城。 “大爷,这是小人家祖传的啊!” “大爷不要,这是小人全家老小的口粮了。” “大爷,钱可以给你们,放过我女儿吧!” 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自从东晋占领襄阳后,此城便化为了人间炼狱。襄阳是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哪怕邓立撤退时已经尽可能地多带走百姓,却仍有十多万不及撤离的百姓留在了城中,这些人便成了晋军眼里的肥羊。 刚刚打下襄阳时,因为有司马执画和桓玄在,下面的士兵还算克制。然而没过两天,司马执画和桓玄带着大军继续出征,留守襄阳的数千晋兵一下子便失去了管束。一时间,抢钱、抢粮、抢女人、杀人放火,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主旋律。 “你们这些天杀的军汉,还有王法么!公然入室杀人害命,按秦律可是当斩的!” 终于,有忍不住的百姓愤怒出声。 等待他的,则是迎头一刀。 一个满脸横肉的东晋军官从新鲜的尸体里抽出军刀,寒声笑道:“桀桀桀,秦律?你们莫要忘了,如今这襄阳城可又是大晋朝的天下了!” 他是负责留守襄阳的东晋军官,四公主和桓大将军走了,他便是襄阳城的天!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襄阳本是前秦在建元十五年时从东晋手里抢过来的。当然,前秦军纪严明,破城之日秋毫无犯,东晋这些像土匪一样的官兵自然比不得。 又有一个百姓畏畏缩缩地发声道:“按晋律,杀人害命也是要偿命的...” 那东晋军官噗呲笑出声来,道:“我们可没有杀人害命,我们这是在追查暴秦细作呢。暴秦窃据襄阳多年,不知培养了多少细作,我们为大晋朝尽忠,查杀细作,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一旁另一个晋兵笑着符合道:“没错没错,不想当暴秦细作的,老老实实把钱财和美女交出来,否则我们就要为大晋朝继续锄奸了。日后拿着你们这些暴秦细作的脑袋回建康,还能向皇帝讨要赏赐哩!” “大秦王师,你们快快回来,杀掉这些晋朝的坏蛋啊!呜呜!”一个半大小子被凶声恶煞的东晋官兵吓哭了,哇地哭了起来。当听到“大秦王师”四字时,小孩的父母眼中顿时流露出恐慌的神色,母亲连忙上前死死捂住小孩的嘴,那父亲则面向东晋军官,使劲地磕头:“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大爷饶命,饶命啊!” 回应他的,是当头三刀! “到地狱里去等待你们的大秦王师吧!” 伴随着戛然而止的哭声与哀求声,那一家三口人头落地。 军官又杀三人,环顾四周,洋洋得意地说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们,秦朝在淝水吃了败仗,就连秦朝皇帝苻坚都被打出寿阳了。你们以为你们那位邓太守为什么要弃城而逃?那就是他看出秦朝气数已尽了!如今我大晋朝多线出击,消灭秦朝指日可待,四公主的兵如今就在白帝城下,马上就要杀进益州。你们这些刁民还指望秦朝杀回来?告诉你们,没门儿!” 军官一段话说完,满街的晋兵都桀桀笑了起来,伴随着的,是全城百姓低低的抽泣声。晋朝受九品中正制影响深远,讲究一个“上品无寒门”,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严重到极致的阶级固化。在晋朝,普通老百姓贱如猪狗,且永无出头之日。与之相比,前秦是新兴大国,国内阶级尚未固化,只要努力,人人都有机会出头。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从布衣中崛起,最终成为“功盖诸葛第一人”的秦相王猛,王猛若是生在晋朝,那多半一辈子都只是个卖簸箕的贱民。襄阳先后经历了东晋与前秦的统治,切身体会了两国差距,自然都愿意做秦人。 此刻得知前秦战败,襄阳又将被东晋所统治,无数百姓都绝望了。 正在此时,突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为首的东晋军官皱起眉头,问道:“出了何事?” 左右晋兵互相看看,都是一脸懵逼。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快马跑了过来,朝军官说道:“报将军,四公主殿下带人回来了。” “啊,殿下回来了,可是已经拿下了白帝城么?殿下走到哪儿了,本将速速带人出城迎接。” “殿下已经进城了,从南门进来的,正往这边赶!” 军官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四殿下的大军可是在东北方向的白帝城,就算回来也应该走东门或者北门入城,为什么会绕道南门呢?南门似乎是通往武陵郡的方向呢...... 就在军官思索之时,喧哗声愈演愈烈,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厮杀声与惨叫声。 不一会儿,又是一个传令兵过来了:“报将军,秦兵杀进城来了,快逃吧!” “什么?”军官两眼一鼓,惊道:“秦兵...秦兵怎会杀来?秦兵不是在益州么,荆州哪还有秦兵?襄阳高大,易守难攻,就算真有秦兵又如何这么快杀得进来?” 那传令兵急道:“小的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秦兵,都是穿的寻常百姓的衣物,手里拿的都是镰刀锄头钉耙一类。但是四公主殿下在他们手上,他们先前便是推公主殿下出面,冒充我军,诈开了城门,然后冲了进来。我军将士如今都在城内劫掠民财,一时之间根本无法集结抗敌啊!” 军官满脸震惊,扭头看向前一个传令兵,那传令兵委屈道:“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刚刚就见公主殿下带着一群农民打扮的人在南门外叫门,殿下亲临,我等岂敢不开门。开了门后小的便过来报信了,对那边情况一无所知啊!” 厮杀声愈发近了,就在一众东晋官兵错愕惶恐的目光中,一骑绝尘,一道如同火焰的红色身影,策马而来。 “我是大秦益州牧杨安之女杨诗意,今日收复襄阳,襄阳城的父老乡亲们,速速配合我军,清杀蛮兵!” 一声娇叱,如同惊雷般响彻,跟在这道烈焰般身影后面的,则是无数农民打扮的...秦兵? “杀啊!共赴国难!”桃源村的老村长扛起钉耙,当先一钉耙锄死了一个晋兵,端得是老当益壮。 “共赴国难!”一大批村民齐齐怒吼——他们现在已经被杨诗意收编,组成了荆州护国军。 “乡亲们,王师来拯救咱们了!王师万岁,大秦万岁!” 无数被晋兵欺压的襄阳百姓此刻都站起来了,他们跟着一同怒吼:“共赴国难!共赴国难!” 这支像农民一样的秦兵究竟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此刻应该在白帝城的公主殿下又怎么会落到这群秦兵手中?负责留守襄阳的东晋军官,直到临死前也没有想明白这两个问题。 ...... “怎样,我妹子是不是很厉害?这封捷报传过来时,满朝上下都惊呆了,仅仅只是比你那封捷报的轰动小一点。”杨定瞅着裴盛秦,嘿嘿笑道。 “厉害厉害,不愧是我的女人!”裴盛秦同样嘿嘿笑道。 “说来还真是难以置信,武陵桃源,赢秦遗民...这么离谱的事儿都被妹子遇上了。捷报上说,妹子足足收编了一万多护国军呢。”杨定还在啧啧称奇。 裴盛秦则是想起了前世学过的那篇著名的文章,心里暗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真没想到,陶渊明那篇《桃花源记》里头居然是真人真事...刺激,太刺激了。” 父亲裴元略展颜道:“这是大喜啊,如此一来,西南战局安定,咱们便可从容不迫地挽回东南颓势,不必再为西南分神。” 晨曦布满了大地,这便到了卯时。 项城县衙的大门终于开启了,守门的带械班直高声道:“陛下有旨,宣百官上朝!”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章 请战,复我徐州全境! (感觉这章还是比较燃了,压抑了这么久,秦朝总算要开始反击了。求月票收藏推荐,可以加书友群一起讨论剧情218011553) 群臣入列,因县衙狭小,故而显得十分拥挤。 文武分列两半,裴盛秦自觉站到了武将最后一列,靠门处。说起来,在没有拿到秦皇许诺的亭候之前,他的职位依然只是小小的羽林郎,就连天策军内部许多将领如今官职都比他高。 “陛下驾到!” 随着宦官的唱呼,秦皇苻坚一身旒冕衮服走出,径自入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跪拜山呼。 秦皇微微点头:“众卿家平身吧。” “谢陛下。” 众臣起身后,便正式开始议事了,按照一贯流程,先是经宦官宣布了人事任免。秦皇平日下旨升降调迁官吏后,都会在下一次早朝进行公布。昨日对裴元略的封赏及为天策军赐名,亦是此时公布。另外,因淝水战败,征南大将军苻融罚俸半年,并降格为征南将军,仍领南征诸事。 无论怎么说,苻融作为淝水之战的总指挥官,总是要背锅的。当然,谁都能看出,陛下这惩罚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从征南大将军变成征南将军,其实并没有实际的改变,苻融又不是靠那点儿俸禄过活的。 “洛涧守将梁成,追封涪陵候,令其子袭爵;扬州刺史王显,追赠抚军将军...度支尚书朱序,追废为庶人,即令长安尹查抄朱家,夷其三族...” 对淝水之战牺牲的将领也依功进行了追封追赠,更有封侯萌荫其子嗣者,以慰英灵。而朱序的报应也并未随着他们母子二人死去而停止,在不久之后,他留在长安的亲族都将受到株连。 宣布人事任免之后,便应该丞相先上奏需要处理的大事,依次解决后,再由百官各自奏事。 左臣相王永出班奏道:“陛下,右将军裴元略筹建天策军,有大功于国。陛下既已封赏天策军诸将,其下将士亦当有封赏才是。” 秦皇轻声道:“准,传谕长安礼部拟其将士封赏。” 王永又道:“益州牧杨安上疏,南蛮伪南郡公桓玄军中缺粮,士卒无斗志,自本月十七日起已停止攻打白帝城,转而在白帝城外筑寨坚守。另遣其叔父南蛮伪荆州刺史桓冲分兵三万离开益州,反攻襄阳,欲打通粮道。” 这是一个好消息,没有一鼓作气破开白帝城,而是开始防守并试图分兵退回荆州反攻襄阳,这说明桓玄已经慌了。杨诗意收复襄阳实在是一步秒棋,抄掉了桓玄十七万大军的退路,同时也截断了桓玄的粮道。白帝城外十七万晋军人吃马嚼的,军中存粮可坚持不了多久,一旦荆州的粮草补给运不过来,等待他们的只有凉凉。 “传谕杨安便宜行事,朕信得过他!” 秦皇轻松做出了批示,荆益两州的战局已经很分明了,耗到桓玄粮绝就是胜利。襄阳城池高大,只要不被计谋诈开城门,桓冲带区区三万人很难攻下。有襄阳城在中间卡着,攻不下襄阳就别想拿到荆州的粮草补给。而若是桓玄分出大股兵力去反攻襄阳,白帝城外的营寨又必然空虚,杨安自然会从白帝城出兵端掉晋军营寨再继续追击去攻打襄阳的晋军。除非东晋朝廷再派兵去增援荆州战场,否则桓玄很难翻盘。 王永一边记下秦皇的批示,一边继续奏报:“自寿阳沦陷后,南蛮伪车骑将军谢玄入据寿阳,并兵分数路入侵。前些日子淮南各城尚有官吏传来告急奏章,近日以来,整个淮南郡都断了联络...” 秦皇幽幽一叹,却并未说什么。 淮南郡是徐州最南部的一个郡,寿阳便是淮南郡的郡治。从寿阳失守起,朝廷上下便已对淮南沦陷有了心理准备,淮南各城能够坚守这么久,已是出乎意料了。 “不过,徐州前线倒也有好消息传来。”王永话锋一转,道:“淮南蛮军内部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上到将领,下到士卒,近日都少了许多。经青蝇司探查,少掉的将领多是南蛮琅琊王氏一系,少掉的士卒正是这些将领所部。如今留在谢玄麾下的兵将大致只有原本的六成人数。“ “会不会是南蛮的阴谋?” “我也这么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依我看,定是南蛮故作此态,想诱我军出击。那消失的蛮兵,多半在什么地方埋伏着呢!” 群臣纷纷议论起来,没有谁因为谢玄手头的兵少了就立即提出反击,此时多数大臣都认为这其中有诈。这时候南蛮正应该往淮南增兵才是,如何会莫名其妙地减兵!为什么各地都派兵来项城勤王?不就是防着南蛮占据淮南后丧心病狂增兵攻打项城嘛! “咳,陛下,小臣或许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裴盛秦清了清嗓子,出班说道。 听到那些人大多隶属琅琊王氏后,裴盛秦便已猜到是他先前逼王凝之写给琅琊王氏的信起了作用。琅琊王氏多半是打算站在中立角度坐等秦晋两朝决出胜负,在胜负未明之前不愿继续得罪前秦了。只是想想自己分明还逼谢道韫给谢玄也写了封信,那谢玄居然还敢肆略淮南各城,看来得找时间好好收拾谢道韫了... 裴盛秦出班之后,便将自己逼着王凝之夫妇写劝降信之事说了一遍,末了还摇头叹道:“如今看来,王凝之的信对琅琊王氏起了作用,只可惜陈郡谢氏似乎不吃这一套。” 听罢原由,王永笑道:“小裴公子这步棋走得秒!王凝之为王氏之主,琅琊王氏自然得忌惮他的安危;谢道韫虽有贤才,却终是一女子,陈郡谢氏不肯为她而叛也属正常。” “小裴卿果真机敏,这一功,朕亦记下了!”秦皇隔着旒冕看向裴盛秦赞道,眼中的欣赏之意又多了几分。 秦皇又看向王永,问道:“王爱卿,如今项城共有多少兵马?” 王永一愣,恭敬地说道:“回陛下,算上昨日抵达的五万陇西义军及五千天策军,如今共计六十三万兵马。” “只有六十三万么...”秦皇微微低头,轻声喟叹。 听到这个数字,群臣皆是黯然,不少武将甚至虎目含泪。 此次南征,朝廷号称百万,实际上也有八九十万,只因淝水一战,如今便只剩了六十多万人。这其中还有至少二十万是各州郡后续派过来勤王的,也就是说,起码有四五十万将士阵亡在了淝水。淝水一败的惨烈,可见一斑。 秦皇当然不会不知道伤亡,此刻提到兵马数目,自然不是要引群臣伤感,而是别有用意。 秘书郎赵整会意,出班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淮南也未必便已全郡沦陷,或许还有些城池在坚守,只因道路被南蛮阻断,传不出消息而已。就算是已沦陷之城,也必然还有忠义之士苦苦抗战,不肯向南蛮屈服。朝廷唯有早日反攻淮南,收复寿阳,才不算辜负那些烈士热血!” “如今琅琊王氏为小裴公子离间,已退出淮南战场,谢玄麾下之北府兵,不过剩余四五万人。我王师在项城重整旗鼓,养精蓄锐,又得天下各地勤王义军汇聚,已恢复了一战之力。如今天下苍生无不翘首以盼,希冀朝廷奋起,反攻淮南。臣请战,愿领军直捣寿阳,收复我徐州全境。” 众人都看得出来,是秦皇有了收复失地之意,赵整只是秦皇的传声筒。此时此刻,也的确是反攻东晋的大好时机,不少忠臣都意动了。 “臣请战,愿领军直捣寿阳,收复我徐州全境!” 两道声音不分先后传来,出班请战的正是左丞相王永与并州刺史邓羌。 一个是文臣之首,另一个则是天下公认的第一名将。他们都请战了,其他人还能怎么说? 包括裴盛秦在内,无数大臣纷纷出班道:“臣请战,愿领军直捣寿阳,收复我徐州全境!” 一时间,请战之声此起彼伏,片刻之后,还没有附议请战的少数人便如同鹤立鸡群。 此时还未跪下请战的有关东慕容氏集团,也有以拓跋珪为首的漠东集团,还有姚苌、乞伏国仁、翟辽、李暠、段业、鲜于乞等若干散户。这些人都是心怀不轨的奸臣,无时无刻不想着通过战争谋取私利。此刻都巴不得朝廷战败,朝廷越衰弱他们才越有机会搞事情。现如今陛下要反攻南蛮,这事若是成了朝廷局面便彻底稳固了,他们也就没机会浑水摸鱼了。 所以他们心中都是拒绝的。 头最铁的平阳太守慕容冲站了出来,此人一身细皮嫩肉,丰乳肥,臀,端得是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他仗着早年曾与秦皇有过肮脏的py交易,此时壮着胆子道:“陛下明鉴,我军新败,士气低迷,此刻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如何禁得起再战?不若回銮长安...” “啪!” 慕容冲话未说完,便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后将军张蚝收回了巴掌,又使劲朝慕容冲脸上吐了口唾沫,怒道:“你这贼厮,还敢蛊惑陛下,真当老子不敢打死你不成!信不信老子今日便宰了你祭旗?” “张蚝,你竟敢咆哮御前!”慕容冲怒了,他趴在地上,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泪眼盈盈地看向秦皇,哀嚎道:“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秦皇沉默片刻,道:“老帅何必为此小人动怒,收复淮南还需老帅出力呢。” 张蚝哈哈一笑,道:“陛下放心,打南蛮子,老张我绝不含糊!” 慕容冲见秦皇不肯为他这一个玩物去怪罪朝廷柱石,顿时便不敢说话了。赶紧撅起屁股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其他奸臣见头铁的慕容冲已经凉了,立即见风使舵,赶紧随大流请战。 朝堂之上口径得到了统一,反攻淮南之事便定了下来,具体的遣将调兵还待后续安排。 王永又开始奏报下一件事情。 “陛下,九月时裴盛秦曾弹劾拓跋珪私通南蛮一事,当时由于证据不足,此案暂且搁置。此刻天策军既已归来,当重审此案!”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一章 审拓跋珪 拓跋珪依旧如上次那样拒不承认,一个劲地磕头喊冤。 在王凝之作为证人上殿为裴盛秦作证后,拓跋珪则强烈要求裴盛秦出示信件。 “王凝之,我何时与你私通了,你岂能如此冤枉我!”拓跋珪气得满脸通红,只觉肺都要气炸了。虽说他昨晚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去漠东报信的人也安排出去了。但此刻眼睁睁地看着这素未谋面的裴盛秦,竟当着他的面冤枉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拓跋珪觉得自己简直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王凝之此刻紧张得浑身冒汗,他本就是被迫来冤枉拓跋珪的,此时见拓跋珪满腔怒火地质问他,他便有些怂了。不过一转念又想到违逆裴盛秦可能导致的后果,一咬牙,还是鼓起勇气看向拓跋珪,继续污蔑道:“拓跋太守,你如何能翻脸不认人了。当初是你给我写信,说你准备谋反,请求我晋朝在必要时出兵助你。你还说待你取代秦朝后,就把青州和冀州割让给晋朝呢。” “王凝之,你!你,你个小人!”你还是人吗?你还要脸吗?我特么与你素不相识好吗!你怎么能这样的栽赃陷害我?拓跋珪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到底是未来赫赫有名的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在危机时刻并没有被愤怒完全地冲昏头脑。他已经确定了这件事不存在误会,裴盛秦和王凝之摆明是要冤枉他,因此便不再和王凝之多做言语纠缠。而是朝裴盛秦怒道:“姓裴的,这王凝之被你捉了去,定是你暗中授意他陷害我。我不服,你既说我私通南蛮,便拿出我私通南蛮的信件啊!陛下亦是认得我的笔迹的,是非真假,一看便知!” 信,自然是没有的,也不可能拿得出来,这一点无论裴盛秦还是拓跋珪都心知肚明。拓跋珪作为前秦大臣,经常写着奏章,秦皇也认得他的笔迹。若是裴盛秦造假,模仿拓跋珪的笔迹捏造出一封信件,那么一旦被秦皇看出来便得不偿失了。何况裴盛秦在会稽也找不到拓跋珪写的任何东西,没有蓝本,又如何临摹其字迹? 裴元略忧心忡忡地看了儿子一眼,他可是知道此事底细的,此时也不知儿子会如何破局。 群臣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在了裴盛秦身上,等待着小裴公子拿出证据,扳倒奸臣拓跋珪。 “裴小子,你便拿出证据,好教他死心!我老张早看这奸贼不顺眼了,今日便坐观其亡!”张蚝率先出言声援裴盛秦,这位老帅素来最是嫉恶如仇。 “张帅所言甚是,小裴公子不必有所顾忌,放心大胆地拿出他的罪证,陛下定有明断!”裴盛秦没有想到的是,第二个出声的竟是慕容垂。要知道,论起奸佞程度,慕容垂也不输拓跋珪多少。裴盛秦古怪地瞅了慕容垂一眼,这算是狗咬狗? 事实上,慕容垂所属的关东慕容氏反动集团和拓跋珪所属的漠东反动集团,虽说都是心怀鬼胎,却又不是一家。平时或许会有意无意地联手坑害朝廷,因为秦室衰弱符合他们的共同利益。但若是他们之间的利益发生了冲突,相互撕咬起来也是不会留情的。比如历史上慕容垂造反建立的后燕和拓跋珪造反建立的北魏,后来为了争夺前秦江山,便曾多次撕逼。著名的参合陂之战就是北魏和后燕之间爆发的一场狗咬狗的大戏。 紧接着又有数名大臣声援裴盛秦,其中有忠臣也有奸臣,显然是觉得拓跋珪要凉,墙倒众人推了。 裴盛秦气定神闲,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拓跋珪私通南蛮的信没了。” “当时在会稽左将军府搜出密信后,我便吩咐下去将密信保管于军营之中。谁知不久之后便有大批南蛮死士突入我军营,拼死抢走了拓跋珪的密信。” 裴盛秦一边说着,还刻意叹了一声,随后便朝秦皇行礼,道:“臣未能保护好罪证,有负皇恩,请陛下责罚!” 如裴盛秦所想,他如此说后,群臣并未怀疑他是在冤枉拓跋珪,反而认为拓跋珪必定与东晋有着极深的联系,乃至于东晋拼了命也要替他把屁股擦干净。 秦皇同样如此设想,他怒道:“王凝之,你且从实招来,拓跋珪与尔南蛮究竟还有什么勾结!你们的朝廷竟然不惜动用大量死士也要替他销毁罪证!” “这,这...”这我哪知道他跟我还有什么勾结啊!王凝之哭丧着脸,求助般偷偷看向裴盛秦,结果被裴盛秦一记凶狠的目光瞪了回来。 感受到裴盛秦眸中的威胁之意,王凝之求生欲爆发,一下子就变聪明了。他福灵心至,道:“拓跋珪曾托我之手,向晋朝朝廷进献了一份密函,那密函封着火漆,我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内容。”至于密函?自己献给朝廷了,反正你秦朝也不可能去找晋朝求证。 裴盛秦连忙跟着补刀道:“陛下,此事臣亦有印象,记得当时看拓跋珪写给王凝之的密信时,上面便隐隐提及过拓跋珪献给南蛮朝廷的那封密函。只是不知那密函究竟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南蛮要想方设法地替拓跋珪消除罪证。” 拓跋珪冷笑道:“姓裴的,你与王凝之狼狈为奸,两相勾结要陷害于我。说了半天,不还是拿不出密信么?既然没证据,那便定不得我的罪,我便是清白的!” 秦皇寒声道:“拓跋珪,你究竟向南蛮泄露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莫要挑战朕的底线。” 秦皇怒了,他被拓跋珪给激怒了。能让东晋朝廷派死士替他擦屁股,可想而知拓跋珪给东晋朝廷的密函里头定然有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便是泄露了前秦的什么重大机密。 拓跋珪有点慌了,计划进行到这一步,完全在他的计划之中。按照他所设想,接下来满朝文武都相信他私通南蛮了,但由于没证据,秦皇便不会立即处死他。只要他抓住没证据这一点保住一条性命,等到独孤库仁在漠东起事后,便可威胁朝廷放他回漠东。从此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可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个天杀的裴盛秦,诬陷他私通王凝之还不够,此刻竟又诬陷他给东晋朝廷写了密函,暗示他把前秦的重要机密泄露给了东晋。于是拓跋珪慌了,他怕秦皇一怒之下,不跟他讲证据了,直接一声令下,候在外头的带械班直冲进来把他乱刀砍死,他也没地方说理了。 拓跋珪连忙跪下使劲磕头,抽泣着说道:“陛下明鉴,臣真的是冤枉的啊!没有任何实证,陛下怎能偏信那裴盛秦一面之词。若陛下因裴盛秦之言便治罪于臣,这是坏了我大秦律法啊。臣死不足惜,若陛下因臣而开了不教而诛的先例,从此令我大秦律法崩坏,臣便是千古罪人呐!” 机智的拓跋珪知道秦皇在乎什么,他紧紧地抓住了“律法”这个重点。秦律,人证物证俱全方可治罪于人,否则便是不教而诛。 秦皇沉默了,他先前的确一怒之下,想要直接令人杀了拓跋珪。但拓跋珪提及律法,却让他犹豫了。前秦举国上下严恪的法治观念,是秦皇与已故丞相王猛多年努力宣传之下,才植入百姓心中的。要是他今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下旨杀了拓跋珪,那便是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河,难保日后下面的官吏不会有样学样。 “证据?此事很明显就是你做的,还要什么证据!陛下当年诛杀奸臣拓跋珪便未用证据,本官这是依陛下旧例行事!” 秦皇脑海中已经想到了,要是今天杀了拓跋珪,将来地方上的官吏很有可能便会摆出这幅嘴脸,从而大义凛然地造出无数冤假错案。 裴盛秦看出了秦皇的犹豫,道:“陛下,臣以为,不如派钦差前往漠东云中郡,到拓跋珪府中搜查,定能有所收获。如今先将他关押,待钦差找到证据,再定他的罪!” 这一步是裴盛秦计划好的,他先前已料到,这次诬陷很可能弄不死拓跋珪。不过拓跋珪私通南蛮是假,想要造反却是真的,这一点历史已经证明。既然他想要造反,便必然提前有所准备,只要到他老窝里头搜上一搜,十有八九有所发现。 裴盛秦想来,今日既然定不了他的罪,便将他关起来,让他没办法联系到漠东,然后朝廷立即派钦差过去抄家找罪证,找到了罪证就能治他的罪了。 拓跋珪心中一喜,忙道:“陛下,如此甚好,臣坦坦荡荡,愿接受朝廷调查。在钦差归来之前,臣甘愿暂入牢房。” 裴盛秦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只觉得这拓跋珪为何如此痛快,他就不慌吗?裴盛秦就不相信云中太守府里头找不出拓跋珪谋反的证据。 “罢了,那便依小裴卿所言吧。”秦皇沉声道:“来人,将拓跋珪及其一党押入牢房。” 门外侯旨的带械班直应声而入,两人一组地将拓跋珪、贺兰犬等人全部拖走。 裴盛秦正在凝神思考拓跋珪为什么不继续挣扎,他并未发现,拓跋珪在被拖出门之前,竟朝着他诡异地笑了一笑。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二章 进击的谢玄 十月二十六,寿阳。 当秦皇在项城举行朝会的同时,东晋车骑将军谢玄也在寿阳举行了军事会议。 寿阳最雄壮的建筑莫过于前秦的淮南太守府,此时便被谢玄强占,充作晋军指挥部。此刻,在指挥部大厅中,有数人围桌而座,排首坐着那位披甲的青年将领正是谢玄。更多的人则站在这数人身后,众人围成一团商讨着军情。 “将主,哨探传来消息,昨日又有数万秦兵抵达项城,是从临沂郡方向来的,只是不知是暴秦哪一地来的勤王军。草草估算,如今项城屯积的秦兵大致已有五六十万人。”说话之人是个相貌诡异的中年男子,此人满脸胡须更胜李松林。当然,胡须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脸部皮肤颜色怪异,半边红如猴屁股,半边紫如烂香蕉,活脱脱一只地狱恶鬼模样。此人是东晋广陵相刘牢之,北府兵高级将领,偷袭洛涧便是此人的手笔。 谢玄似乎在走神,听了刘牢之的话,并未说什么。只是似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站立在刘牢之身后的一个少年将领补充道:“先前哨探便有消息,暴秦大皇子去了临沂接应裴贼,说不定裴贼也在昨日那批秦军里头。” 这个少年将领是刘牢之所部的一个参军,大小是个将领,但在北府兵系统里头还排不上号,本是没资格参加谢玄主持的军事会议的。不过他运气很好,之前跟着他的顶头上司刘牢之一起去偷袭洛涧,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在乱军之中斩杀了前秦名将梁成。于是他扬名了,谢玄特许他参与军事会议。 他叫刘裕,小名刘寄奴。 原本走神的谢玄,听了刘裕的话,突然便回过神来,眼神瞬间锐利,表情也迅速狰狞。 “你说,裴贼到了项城?”谢玄目光如刺,看向刘裕。 刘裕下意识地微微扭头,避开谢玄似要择人而噬的目光,道:“算算日子,裴贼出海已趋一月,不出意外也该着岸了,很可能跟着昨天那股勤王军一起从临沂到了项城。” “传令!”谢玄猛一拍桌,高声道:“全军出击,攻打项城。” 一众东晋将领都被谢玄癫狂的模样震惊了,纷纷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攻打项城?你是疯了还是活腻了? “玄哥,项城有五六十万秦军,还有护卫伪帝苻坚的带械班直和青蝇使。我北府兵就算全部压上也不够填的,如何打得?”说话之人叫谢琰,他是谢玄叔父谢安的儿子,也就是谢玄的堂弟。 “我阿姐还在裴贼手中,不破项城,如何杀裴贼救阿姐!”谢玄满脸狰狞地站起身,冲着谢琰怒吼道。 谢琰却毫无惧色,他直视着谢玄道:“我也十分担心道韫姐的安危,但国事当头,你我为朝廷将领,岂能为一己私情而坏天下大计?玄哥,你难道忘了临行前我爹说的话吗!” 谢玄脸上的癫狂褪去少许,还待说些什么,谢琰竟也站起身来,对着他大声道:“谢帅有令,不得为谢道韫之事扰动三军,车骑将军,你要抗命不成?” “琰弟...叔父...我...”当谢琰祭出一连串官方的称呼后,谢玄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癫狂终于完全消去,人也一屁股跌坐了下来。 谢琰原本还在建康服侍谢安,谁知裴盛秦的一句“苍髯老贼,皓首匹夫”竟硬生生将谢安谢大帅气得卧病在床。恰逢谢玄当时从寿阳连夜赶回建康找谢安商量救谢道韫的事,谢安自然不同意为一女子放弃局面,于是严令谢玄回寿阳后速速发兵“收复”淮南。谢琰正是那个时候被谢安安排到了谢玄身边,他的作用就是提醒谢玄,防止谢玄意气用事。 在如今的整个大晋朝,谢安谢大帅都是最高权威。哪怕是北府兵的实际统帅谢玄,对谢安的话也不敢有丝毫忤逆。 恢复了冷静后,谢玄两手按着太阳穴,低着头,低声问道:“军中...走了多少人?” 参将孙无终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将主,所有王阀出身或与王阀交好的将领,以及他们麾下士卒,近日都已撤回南琅琊。如今我北府兵,还剩五万七千余人。” 或许是先前被谢琰吼了一通,谢玄此时并没有像孙无终想象中那样发怒,而是苦笑道:“走了也好,本将到现在总算是看清了琅琊王氏的德性。我北府兵能剔除这些墙头草,也不算坏事。” 说是这么说,任谁都知道这其实就是坏事。北府兵一共才八万人,对付数十万秦军何止是捉襟见肘?这时又走掉了小一半,局面岂止是雪上加霜? 谢琰在旁叹道:“先前军中有异动时,我便上了奏折弹劾擅自出走的王阀将领,谁知琅琊王氏也上了奏折,竟称他们在淝水之战伤亡过大,需要班师修整。此事...陛下也不好追究,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东晋本就是几大世家门阀凑成的统治集团,琅琊王氏相当于最大的几家股东之一了,朝廷哪里能轻易处罚?纵然现在在位的是整个晋朝最具雄略的孝武帝司马曜,也只是能做到运作各大世家维持平衡而已,要说收拾哪个大世家,抱歉他真的做不到。 刘裕愤怒道:“我看这琅琊王氏就是想当墙头草,待价而沽,说不定他们都准备好要投靠暴秦了。” 刘牢之干咳了一声,提醒道:“知道就好,别说出来。”说出来也没卵用,这事儿别说将主解决不了,就算谢大帅和皇帝都没办法。 刘裕也想到自己这句话僭越了,见自己顶头上司提醒,连忙谢罪:“末将出言无状,请将主责罚。” 谢玄自然没心情理会区区一个小参军,他看向孙无终,沉身道:“朝廷上月便在凑集援军,这援军可有消息了?” 见谢玄提到援军,孙无终眼睛一亮,笑道:“这里倒有好消息,朝廷已征募了二十万新军,全部都划到了将主麾下。就在这几日内,即将抵达寿阳。” 听到马上就有二十万援兵,北府兵众将皆是精神一震。虽说新军战斗力肯定和北府兵老卒差之甚远,二十万数量对上项城的秦军也不够看。但众人都清楚,陛下这是尽全力支持北府兵了。东晋国小民弱,比不得前秦,能紧急征募二十万军队,已是十分不易。更何况近日西南的荆州战场似乎还出了变故,桓阀也一直在上奏折求援,陛下把这二十万新军都划给北府兵,背后肯定是顶着桓阀巨大的压力的。 晋皇司马曜心中也清楚,东南战场才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地方,只有东南战场扛住了,东晋才能缓一口气。相较而言,便也顾不得西南战场了,只能让桓玄自生自灭了。 谢玄顿了顿神,又问道:“淮南如今情况如何?” 刘牢之应道:“回将主,淮南全郡皆已收复,只是我军尚不敢深入徐州其余各郡。” 事实上,哪怕是打赢了淝水之战后,北府兵对比前秦剩余的兵力仍是绝对弱势。能够拿下整个淮南郡,那都是趁着前秦前线刚刚大溃败,临近前线各城都正处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状态时,以迅雷不及掩耳打下的。说白了,就是乘人之危,趁着前秦挨了打没缓过神来,才占了这便宜。 但以北府兵的力量,也只能打下淮南了,再往前推进是万万不敢的。别说项城驻扎着几十万秦军不敢动,就算是其他几个没驻大军的郡,也不敢打啊。北府兵一共就几万人,守着淮南都是捉襟见肘,再分兵去略地,真当项城的秦军不会爆菊花不成? 诚然,先前由于淝水战败导致了前秦内部不稳,项城的秦军虽多,但军心不可用,故一直不敢出动。秦皇也怕军队有异心,派出去的将领直接带着士兵哗变。但若北府兵真的逼急了,前秦不敢赌,东晋难道就敢赌了?看看是军心不稳的秦军先哗变,还是兵力微弱的晋军先被干翻? 故而,早前东晋与前秦便隐隐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东晋不出淮南,前秦项城不出兵。就算是在原本的历史上,东晋也是等到秦皇带大军回銮长安以后,才开始大肆北伐的。 可惜,这种平衡大概维持不了多久了...谢玄心里如是想着。 “淝水一战距今已有了些时日,加之裴贼又在我朝腹地大闹一场,此时暴秦的军心士气必然已有所恢复。项城...必然要有所动作了。”谢玄语气肯定地说道。 众将点点头,刘牢之分析道:“我军本还有五万余人,加上即将抵达的二十万新军,虽说不如暴秦兵多将广,坚守淮南想必已够了。” “不,不能坚守。”谢玄摇摇头,冷笑道:“若是坚守,短期内暴秦自然无可奈何。但大军在外,一应粮草辎重的消耗却是惊人。暴秦国力十倍于我大晋,一旦我军在淮南与暴秦对峙日久,到时候国内枯竭,军需不济,终究便只能任由暴秦宰割了。” 孙无终小心翼翼地问道:“将主的意思是,我军要主动出击?” 谢玄坚定地点点头。 谢玄所说的这套理论,是由百余年前三国时期的蜀汉丞相诸葛亮提出来的,在座的诸将也都听过。这套理论的核心观点就是,弱国对强国,如果同步发展,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所以弱国对付强国不能够拼消耗,必须得打。现在秦晋两军的后勤都还算充沛,要是不找机会主动出击,等拖到后面,东晋的军需供应不上了,前秦的军需依旧充沛,那还打个毛。 谢玄叹道:“如今局面,我朝若不主动出击,只能是坐以待毙。” “将主英明!” “但凭将主差遣!” “将主说打那就打!” 一众北府兵将领纷纷附和。 谢玄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今日便先安排下去,待新军赶到,立即分兵出击。” “刘牢之,命你领五万兵马攻打东海郡。新军一到,即刻点兵出征。” “孙无终,命你领五万兵马攻打下邳郡。新军一到,即刻点兵出征。” “琰弟,届时你便领五万兵马,留守淮南郡。” “本将自领十万大军攻打淮北郡,威慑项城。” 北府兵众将纷纷应命。 谢玄冷笑道:“若逢暴秦出兵讨伐,尔等便随机应变,不必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务必要让秦军疲于奔命。所到之处,尽可屠民毁城,坚壁清野。到时候大半个徐州都将糜烂,本将倒要看看,暴秦有多深厚的国力来投入徐州这个无底洞!”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三章 大晋忠良石三太子 前秦与东晋在徐州的博弈即将再次展开。 东南战场还在匆忙做着准备工作时,西南战场早已斗得如火如荼。 往日繁华昌盛的襄阳城,在经过东晋一番洗劫破坏之后,显得病恹恹的,巍峨的城池似乎没了多少生气。 杨诗意接管襄阳后,对此情况也无能为力,她没有能力复活那些死去的襄阳百姓,被东晋洗劫一空的官仓也拿不出抚恤分发。最后她只好力所能及地满足了襄阳剩余百姓的一些小要求——比如无数百姓要求从军,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亲人都被东晋害死了,他们的执念便是从军杀敌,为家人复仇。 杨诗意心有不忍,也不管是白嫩娇弱的妇人,还是苍老无力的老叟。素手一挥,全部划进了荆州护国军。打不动仗的,便去搜集石头、滚木,熬些金汁,以备守城。或者做做饭、照顾照顾伤兵。 兵多了,粮食消耗便大了,从桃源村带出来的存粮眼瞅着便要消耗殆尽。幸好荆州后方一直有东晋后勤部队向白帝城外的桓玄大军运输粮草,襄阳是其必经之路。趁着东晋后方还不知道襄阳易主,杨诗意早前让护国军扮做晋军,哄晋军后勤队入城,也很是抢到了几批东晋的后勤资源。 “贵人,最近几日送上门的蛮兵变少了,恐怕他们已经有所察觉,再想骗补给估计不容易了。”老村长愁眉苦脸地说道。 杨诗意睫毛轻轻眨动,叹道:“过了这么久,南蛮也该发现不对了。如今城中粮草可还够用?” 占领襄阳后,通过和父亲书信来往,杨诗意也收到了项城那边最新的消息,知道了裴盛秦不但无事,还在会稽大闹了一场,随后出海扬长而去。如今杨诗意不用担心裴盛秦的安危了,便一心一意地守着襄阳,配合父亲攻略桓玄大军。 老村长道:“抢到的粮食倒是不少,只是咱们接纳了许多老弱妇孺入伍,现在军中已有三四万人。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再多粮食也不够耗啊,要是再抢不到粮,城中粮草估计只能撑三日了。不过兵器倒是抢了不少,现在全军将士起码都有刀枪用了,原来的锄头耙子之类的都分给百姓了。” 杨诗意沉默片刻,柔声道:“辛苦周统领了,粮草的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桃源村老村长大名叫周加雷,如今是荆州护国军统领。杨诗意是身为女子,不便在军中担任职位,因此便把此职给了老村长。擅自组建军队任命军职,这对杨诗意来说不算什么事。她父亲杨安官拜州牧,本就有筹军建制之权,只要让父亲以他的名义将此事上奏朝廷即可。 周加雷只觉热血满腔,昂声道:“为吾大秦效忠,末将不辛苦!” 杨诗意看着两鬓苍白却仍一腔赤诚的周加雷,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愧疚。她犹豫了片刻,红唇轻启道:“周统领,有些事情,我觉得你有权力知道。如今的大秦比起你们先祖生活的那个大秦,南方缺了一块土地,北方、西方、东方都多了很多块土地,总得来说,今日的大秦远胜于以前那个大秦。但是...皇帝却换了人。” 桃源村出身的护国军将士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杨诗意尽量用周加雷听得懂的话,隐晦点出了嬴秦与苻秦的不同。 “嗨,贵人说的是这事儿啊。”周加雷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随口说道:“始皇帝那么厉害不也难逃一死吗,我们先祖避世之前,连二世皇帝都死了哩,当时是三世皇帝在位,据说还被那些反贼逼得降称秦王了。如今都几百年了,哪能不换皇帝呀。” “我的意思是说,大秦皇帝换了姓,不姓嬴了,当今陛下姓苻。”杨诗意见周加雷听不出隐喻,便只好小心翼翼地点明了,生怕周加雷出现什么过激反应。 周加雷愣住了,许久后才看着杨诗意,缓缓说道:“贵人,那日南蛮妖女说的什么氐种伪秦,难道...” “这是南蛮在抹黑我朝。”杨诗意正色道:“我大秦定都关中,以王天下,四海八荒诸国皆俯首称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有资格称我朝为伪?” 周加雷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就像以前的田氏代齐那样么?” 杨诗意点点头:“差不多吧。”大概还是有区别的,不过说出来你也听不懂,历史变迁太复杂了。反正你明白皇帝换了个姓就行了。 这件事情是很有必要给周加雷说清楚的,然后通过他去转告护国军全体将士。就算现在不说,以后总要说的,毕竟护国军的组建便是源自那个误会。要是自己不找时间主动把真实情况告诉下面的将士,一旦他们将来自己发现了皇帝不姓嬴,难保不会乱想。到时候他们万一真要信了司马执画的挑拨,把朝廷视作“伪秦”,那可就麻烦了。 “一家一姓哪有国家重要,哪怕皇室也是如此。只要大秦尚存,其他的都不重要。贵人放心,末将和下头的小崽子们对此事都不会介意的。”周加雷哈哈一笑,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此时,突然有一人闯了进来,兴奋地说道:“贵人,统领,好消息,又有肥羊上门了,带着数不清的粮草,够咱们襄阳全城军民吃上大半年了。” 这人也是桃源村的一个村民,唤作来福。力气大,脑袋灵光,如今在护国军里头担任军官。 杨诗意与周加雷对视一眼,都露出喜色:“果然是天助我也,我等速去抢那肥羊!” 这次来襄阳的肥羊并不是东晋的后勤队,但却比以往任意一波后勤队都要肥得多。他们的人大多作家丁打扮,领头一个穿着绸缎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像是个乡下财主,他们正押着数不尽的粮车靠近襄阳城。 如果是裴盛秦在此处,大概能够认出来,那个乡下财主打扮的年轻人,正是石三太子! 没错,经过裴盛秦献策之后,雷厉风行的石三太子便带着后赵复国组织的若干骨干南下襄阳。 石三太子连自己的身份都编排好了,自己乃是世居襄阳的一位乡绅,因心向大晋,不愿做暴秦臣民,因此在暴秦占领襄阳城后便搬到了乡下居住。如今听说大晋朝的王师收复了襄阳,连忙带着家中仆人回归城市。 之所以带了这么多粮草,石三太子也是打算依裴盛秦之计,想办法在东晋入仕获得话语权。至于如何入仕嘛,这批粮草便是答案。石三太子已经想好了,等见到襄阳的晋军后,便说自己为了鼎力支持大晋王师,不惜散尽家财买粮犒军。到时候东晋军官拿了自己这么多粮,又见自己对东晋大大的忠心,还不得向东晋朝廷给自己请功? 这入仕的进身之阶不就有了么! 能够想出这样优秀的计策,石三太子觉得自己是一个天才,唯一有点遗憾的是这条计策的成本比较高。这么多粮草,就算以石三太子的身家,也觉得有些肉疼了。当然,为了光复大赵,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三天之后,桓冲所率三万晋军已经迫近襄阳。 对于回攻襄阳,其实一代名将桓冲是拒绝的。在他想来,既然后路被断了,索性便一鼓作气,破釜沉舟向前。只要攻破了白帝城,自有暴秦囤积的无数粮草供晋军取用。可惜他那倒霉侄儿桓玄并没有他这样的胆魄,如今已经一门心思的想着逃回荆州了。在桓玄的严令之下,桓冲只好无奈出征,分出三万兵马反攻襄阳。 在行军路上,桓冲遇到了一群有意思的人。 “怎么会这样,襄阳城里头怎么会是秦兵?” “我献给晋朝的粮就这样被秦朝抢了?” “怎么会这样,襄阳城里头怎么会是秦兵?” “我献给晋朝的粮就这样被秦朝抢了?” 石三太子如同一个傻子一般,一路上不停地念叨着这两句话。 三天之前,杨诗意并没有对石三太子这只肥羊客气,明明白白地抢了粮。不过念在石三太子不是东晋后勤兵,而是百姓,杨诗意在抢了粮之后终究把他们一行人放了出城。毕竟交战尽量不伤百姓,这是前秦军队的一个原则,以前遇到东晋后勤兵时,不但抢粮,人也是要杀掉的。 当时石三太子曾质问杨诗意:“你们既说是秦兵,依秦律,打仗便不能伤害百姓,我是老百姓,你们凭什么抢我的粮?” 杨诗意的回答很是理直气壮:“襄阳如今在我朝手中,你便是大秦百姓,而你却是去给南蛮军献粮的。你这叫资敌,我们这是没收你的资敌物资,合理合法。要不是看在你是百姓,早就把你杀了。” 哪怕过了三天,石三太子仍然难以忘却那个蛮横地夺走他粮食的红发魔女,整个人都变傻了。三天以来带着一群手下,赤手空拳地在襄阳城外头游走,漫无目的,也不知在往哪个方向前行。 手下还在一旁不停地劝解道:“主上,此次不成,下次再找机会便是。” 石三太子嘴一瘪,说出了标准回答:“我的粮啊,我的进身之阶啊,准备那么多粮耗了我多少钱啊,就这样没啦!” 好吧,石三太子患疯病的主要原因的确是因为心疼那些粮食,可想而知,为了筹集如此多粮草,他的确了出了血本。 手下三天以来听这标准答案也不知听过多少次了,眼见还是劝不动,只好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跟着石三太子漫无目的的走着。只希望石三太子啥时候走累了停下来,他们这些做手下的也好休息休息。毕竟大家都连续走三天没合眼了。 桓冲在往襄阳行军的路上,正好遇到了石三太子一行人。他远远瞧着这群人有些奇怪,便吩咐左右道:“前方那群人很是奇怪,去将他们带过来,本将要问话。” 不久之后,桓冲听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大晋义民为了报国,竟散尽家财为大军筹粮,不料这粮草却为邪恶的暴秦所夺!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义民依旧不肯向暴秦氐种屈服,而是带着家丁一路寻找着大晋王师的踪迹——后半段是石三太子一个机灵的手下临时添上的,经过那个手下的粉饰,石三太子如失心疯一般漫无目的游走三日的囧事,便成了死也要寻到王师的坚决意志!与前半段的送粮故事相映成辉。 桓冲听罢故事,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翻身下马,拉起石三太子的手,激动道:“你是忠良,忠良啊!” 那个机灵的手下偷偷瞅着桓冲表情,继续说着瞎话:“我家主人这几天整天念叨,自己无能,自己没用,不但不能为王师分忧,竟还让暴秦劫了粮走。几日下来,主人都愧疚得神志不清了。” 桓冲听着石三太子手下说话,仔细看了看石三太子,发现这家伙果然神志不清了。一直在来回重复念叨着“我的粮啊”,“我献给大晋的粮啊”。 于是桓冲便更加感动了:“你家主人大义为国,我大晋能有如此百姓,何其幸也!等到战事了结,本将定要向朝廷上表,为你家主人邀功。就算他真成傻子,朝廷也不会忘记他的功劳的!” 由于拥有一个机灵的手下,石三太子在粮食被骗的情况下,依然获得了在东晋的进身之阶。几天后当石三太子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大晋荆州军的军师,而且很得荆州刺史桓冲欣赏时,他的疯病立刻就痊愈了。 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四章 不速之客 十月二十七日,项城外,天策军营。 “昨天朝会过后,我父亲也递交了请战书,只是不知这收复寿阳之战,有没有我们天策军的一份。” 裴盛秦赤裸着上身,趴在床上,麻姑在他身后不断用银针扎着他的后背,整个帐篷里面只有他们两人。 裴盛秦一边说着,见麻姑不搭理他,便不耐烦地问道:“喂,你给我下毒的时候只扎了一针,为何解毒要扎这么多针,还没完吗。” 麻姑冷笑道:“解毒只需服下解药便可,可是谁说我要给你解毒了。如今只是用针灸封住你的血脉,防止毒素蔓延。下一个七日内,你还需再来针灸一次。”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裴盛秦十分无语。 麻姑继续冷笑着,不说话。 “要不这样,你给我吃了解药,然后再用毒针扎我一次行了吧?这样每隔七天挨一针就行了,总好过挨这无数针。” 麻姑终于说话了,她的拒绝理由很强大:“这毒是奇毒,解药数量稀少,禁不住挥霍。多扎几针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要浪费药。” 这回轮到裴盛秦不说话了。 麻姑继续道:“你早日想办法助我见到秦朝皇帝,杀掉他以后,我自然会为你解毒。这也是你愿意投靠我大赵的投名状。” 让你见到秦皇?那样秦皇可能会被你刺杀,也可能不会。而你无论刺杀成功与否,都是必死无疑,你人都死了我找谁解毒去?更何况真要是我带你去见的秦皇,不但你事后得死,我裴氏恐怕也难逃株连。 裴盛秦心中一叹,道:“麻姑,你既知卜算奇术,自不是寻常女子。你应能看出,赵朝气数在三十年前就散尽了,你又何必逆天而行。当今盛世大秦,国民安泰,你又怎忍为了赵朝一姓之尊崇而弗兆民之好恶?” 麻姑沉默片刻,说道:“正因我能隐隐看到未来,方才助主上起事。我能看出,这暴秦气数也已将尽,待暴秦倾覆,这天下又将重新逐鹿,这便是大赵的机会。” “得了吧,就算咱们大秦朝真出了问题,取而代之的也不会是赵朝。”裴盛秦向后摆摆手:“我被你们抓到那次你不是算过一卦吗,你分明算出了以后取代大秦的是拓跋魏氏,和赵朝没半文钱关系,对吧。” 裴盛秦对此事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麻姑刚刚说出“拓跋魏氏、刘宋氏”的时候,他甚至还以为麻姑也是穿越者。 “不,当日卜算极为怪异,卦象并不稳定。你当时在场,当是听我说过,这天下有一变数,只要能抓住这道变数,自有逆转乾坤之机。听说昨天朝会时,那拓跋珪便被你送进了牢房,或许这便是那道变数在冥冥之中的影响世事。”麻姑皱着眉说道。 裴盛秦心中暗暗嘀咕,你说的变数不就是我吗,不过很可惜,我是真的对后赵没好感,也并没有帮助后赵复辟的意愿。 “变数?就算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变数,这天底下那么多人,你怎么就觉得变数会落到石三头上?” “麻姑,莫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看你要助石三复国是假,想要借机刺杀陛下给你爹报仇才是真的吧?” 麻姑眉毛骤然一竖:“姓裴的,你是想找死吗?”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麻姑,放下仇恨吧,共享这盛世繁华不好么?” 听到裴盛秦低沉的语气,麻姑不知为何,心头陡然一动,怒意便悄然熄灭了。她咬着唇,施针速度变快,任由裴盛秦还在不停地试图劝说,不再回应一个字。 “公子,漒川候世子求见。”账外突然传来卫兵的通报。 “漒川候?这是谁啊,麻姑你知道吗?” 麻姑语气生硬地顶了一句:“不知道。” 裴盛秦心中存疑,不知道来者身份,也不知这位世子为何要见自己。大秦朝官员勋贵无数,哪怕裴盛秦两世记忆加在一起,所听闻所认识的勋贵也只是少数。对于大多数朝中勋贵,其实裴盛秦也是认不得的。别说什么漒川候世子,就连漒川候裴盛秦也不认识,听都没听过。 不过一位王侯世子求见,裴盛秦无缘无故的倒也不好拒绝,免得平白得罪了人。便吩咐道:“请漒川候世子进来吧。” 慕容视连入帐后,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鼎鼎大名的小裴公子趴在床上,正被一个女子扎针。 “小裴公子这是?” “针灸,这叫针灸。强身健体的,呵呵。”裴盛秦抬起头打量着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看起来倒是一脸正气。 慕容视连行礼道:“慕容视连见过小裴公子。” 慕容? 裴盛秦一听到姓慕容,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警惕。这关东慕容世家,那可是反贼量产地啊,前秦末年的反贼,有三成都是慕容氏的。慕容氏什么时候还有一位漒川候?在如今的前秦,封侯可是不容易啊,裴盛秦所知道的慕容氏唯一一位王侯,便是亡国被捉的前燕末帝慕容暐被封了个新兴候。 “呵呵,敢请教令尊名讳?”本着不懂就要问的原则,裴盛秦问道:“实不相瞒,我久居益州,对朝中勋贵多有不识者。” 慕容视连并不介意,恭敬地答道:“家父慕容碎奚,建元七年时承蒙朝廷恩典,受封漒川候。” 慕容碎奚?没听过。既然没听过,那就说明不是什么大反派。于是裴盛秦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起来:“原来是漒川候世子啊,我可是久仰贤父子呢。世子快快请坐。” “多谢小裴公子。”慕容视连径自捡了个胡凳坐下。 裴盛秦问道:“不知世子来见我,所谓何事?” 慕容视连不说话,眼睛看向麻姑。 裴盛秦笑道:“无妨,这是我的通房丫头,不需避讳什么。” 话音刚落,裴盛秦便感觉到麻姑施针的力道变大的,扎得他后背发疼。 慕容视连正色道:“在下听闻小裴公子仗义执言,扳倒了拓跋珪一党,心中甚是仰慕。在下却知道朝中还有一群心怀鬼胎之辈,愿向小裴公子揭举,只望小裴公子将来能够找机会在陛下面前进言,惩治这帮奸贼。” 裴盛秦隐隐明白了,自己扳倒拓跋珪后,满朝上下都给自己贴上了嫉恶如仇仗义执言的标签。这慕容视连是向自己举报奸臣来了。 裴盛秦好奇道:“不知慕容世子说的奸臣是指?” “冠军将军慕容垂、平阳太守慕容冲、北地长史慕容泓、奋威将军慕容德、还有慕容永、慕容盛等人,这些奸贼皆是伪燕皇族,朝廷灭伪燕之后,这些奸臣虽做了我大秦臣子,却贼心不死。一直在暗中勾结新兴候慕容暐,想要拥戴新兴候造反,谋朝篡位。以前他们还收敛些,自朝廷上月在淝水兵败以后,这些奸臣的私下密谋便越发频繁了,恐怕正在策划什么阴谋。” 裴盛秦惊呆了,这是什么节奏,慕容视连举报了关东慕容氏反动集团的全部骨干?如果裴盛秦没听错,后头什么后燕西燕南燕北燕之类的伪政权的开国皇帝,都上了慕容视连的这份举报名单。 慕容视连的举报并没有水份,这份举报名单非常地精准,也非常地真实。但问题是他一个姓慕容的把慕容家给举报了? 裴盛秦迟疑着问道:“世子如何这般清楚?” 慕容视连大义凛然道:“这些奸臣原本想要拉家父入伙,便将他们的情况告知了一二。家父对大秦一腔赤诚,岂会与这些奸臣狼狈为奸!只是苦于势单力薄,恐擅自检举被他们反咬一口。今日见小裴公子不畏强权,在下方才将此事告与小裴公子,愿小裴公子能为朝廷再次锄奸。” 意思是那帮奸臣势力大,他爹漒川候不敢惹。你裴盛秦头铁,交给你,你去刚。 慕容视连咬牙切齿道:“小裴公子明鉴,关东慕容世家尽是奸臣,皆为该杀之国贼!” 裴盛秦越发怀疑了,你这是惹急了连自己都骂吗,裴盛秦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世子你不也是关东慕容世家么...” 慕容视连一愣,忙道:“小裴公子误会了,关东慕容世家尽是些猪狗禽兽之辈,在下怎会与那群畜生有关系?我父乃漒川候,在下自是白兰慕容世家之人。我白兰慕容世家乃慕容氏唯一正宗,那群关东奸贼窃我家族宗祠,卑鄙无耻之尤。小裴公子莫要将在下与他们扯上关联。” 白兰慕容世家是什么鬼,大秦朝还有两个慕容吗,裴盛秦扭过头,将疑惑的目光甩向麻姑。 作为复辟组织的骨干,麻姑的情报积累要比他丰富得多。 “白兰慕容...似乎以前搜集到情况,那是关东慕容世家的叛族者。不过他们居于极西高原冰寒之地,少与中原沟通,不知秦朝何时竟将白兰那片冰寒之地都纳入了疆域。” 麻姑心中默默哀叹,随着后赵亡国时间越来越久,亡国前埋下的伏笔暗子、应急手段也都在渐渐失效。近年来,复辟组织收集高层消息越发艰难了。如今竟连前秦边境何时又开疆扩土了都不知道。 慕容视连听到麻姑将白兰慕容形容为叛族者,立即怒道:“这位姑娘怎能胡说八道,我祖上为慕容氏长子,继承家业,弘扬宗族,天经地义。关东慕容氏祖上为慕容氏幼子,却施奸谋谋夺家产,强占关东祖地宗祠。我祖上无奈之下,方才西迁白兰,要说叛族者,关东那帮子奸贼才是叛族者!” 麻姑撇撇嘴道:“具体的我不清楚,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有错漏别找我麻烦。” 听到这里,裴盛秦突然想到了一段历史。百年之前,关东慕容世家的家主叫慕容涉归,他的长子叫慕容吐谷浑,是庶子。他还有个小儿子叫慕容廆,是嫡子。然后慕容涉归临死的时候,按照嫡庶之分把家主之位传给了小儿子慕容廆。然而大儿子慕容吐谷浑心中不满,认为他才是长子,他弟弟是用奸计谋夺的家主之位。于是慕容吐谷浑便带着属于他的部众出走,辗转万里迁移到了后世的青藏高原一带。 按理说,这时代正是嫡庶与长幼两种继承序列同时盛行的时期,因为这个序列选择闹矛盾的家族不在少数。就连如今的大秦朝,庶出的皇长子苻丕都还想着与嫡出的皇太子苻宏争位呢。 总之,慕容涉归死后,慕容廆继承了关东慕容世家,然后慢慢壮大,后来到了他儿子上位,就当上了皇帝,建立了前燕。而出走的慕容吐谷浑也不是寻常人物,此人跋涉万里迁移之后,竟在极西之地重新打下了一片江山,也自行建国,这个国家就被后世称为吐谷浑。 裴盛秦此时恍然大悟:“白兰就是吐谷浑?” 慕容视连点点头道:“我们皆以白兰为号,不过吐谷浑老祖威名盖世,遂世人也多以吐谷浑称我白兰。” 说起吐谷浑,裴盛秦一下子就想起了。在历史上,建元七年的时候,前秦灭仇池,当时的吐谷浑君主见前秦强大,心生畏惧,连忙称臣归附。按照投降君主封侯的惯例,前秦也给吐谷浑那位主动归附的君主封了个候。估计那人就是慕容视连他爹,漒川候慕容碎奚了。 难怪先前裴盛秦想不起来,吐谷浑确实是太过冷门,哪怕前世,也很少有人去研究这个国度。 要说这白兰慕容和关东慕容哪个是正统,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论起长幼,那白兰就是正统。论起嫡庶,那关东就是正统。也难怪白兰一脉这么仇恨关东慕容氏了,当年关东慕容氏逼走他们先祖慕容吐谷浑,这确实是奇耻大辱。 关东慕容氏那群人想拉漒川候入伙一起造反,估计是以为血浓于水,可以凭亲情感化远方的这群强大的同胞,却没料到感化失败,对方反手就是一波举报。 裴盛秦心想,这白兰慕容氏来举报,动机未必就是好的。但他们顶多是想斗垮关东慕容氏,好争夺一个正统慕容世家的地位,毕竟历史上吐谷浑归附前秦以后就没有再造反了。而关东慕容氏却是想着要造反,要搅乱天下,要谋朝篡位。 两相对比,裴盛秦当然是愿意支持白兰慕容世家了。 于是,裴盛秦看向慕容视连,坚定地说道:“铲除奸臣,人人有责。世子放心,一旦有机会,我一定会帮助世子,一起铲除那帮奸臣的!”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五章 备战 建元十九年,十一月一日。 当裴元略走入大帐时,众人都将目光汇聚了过来。 “父亲,结果如何?” 裴盛秦轻声问道。 裴元略涩然道:“朝廷同意咱们天策军出战了。” “太好了,咱们又可以打南蛮子了。” “哈哈,咱们本就立过大功,这次只要再收复寿阳,那便是功上加功啊。” “距离上次朝会不过几天时间,朝廷怎么这么快便选出了出征之军?按照兵部惯例,这点兵至少也要半月时间吧。”提出疑问的是石越,论起思维敏捷,作为历史上前秦十大名将之一的石越,要远远胜过天策军其余将领。朝廷这么快完成点兵,本来就属于不正常。 裴盛秦皱起了眉头,等待着父亲继续往下说。听到父亲的语气时,他便知道此事必然还有内幕。 裴元略摇头叹道:“我天策军与陇西军负责一路,受南安王统辖。此外,大皇子、冠军将军慕容垂、前将军乞伏国仁各领一路,麾下皆由数部兵马构成。朝廷共出动三十万大军。” 听到这里,众将也都感觉到了不正常。小小一个淮南郡,区区数万晋军,如何需要出动三十万大军?虽说如今项城足足有六十余万大军,但要知道,打仗可不是单纯的人越多越好。先前秦皇便是以为人越多越好,结果有了淝水一败,大伤国本。此时秦皇理应正是痛定思痛之时,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打一个淮南郡便要动用三十万大军?先前众人皆以为此时朝廷顶破天派个几万兵马出征,因此各军之间才会竞争。若是知道朝廷会一次性点三十万兵马,那哪里还需要竞争?只要能打仗,愿意上,那都能参战。 见众将表情,裴元略苦笑着解释道:“就在前几天,南蛮竟筹集了二十万新军,火速赶到寿阳,由蛮将谢玄节制。谢玄接受新军后,立即向东海、下邳、淮北三郡进军。我朝地方官兵措手不及,一时间,此三郡之地多为南蛮所夺,剩余些许城池尚在坚守,也已十分困难,纷纷向朝廷上疏求援。如今半个徐州皆已糜烂,是以朝廷此次才会这么快完成点兵,实在是局势不等人呐。这三十万兵马,也并非只为收复淮南,淮北、东海、下邳等郡也都要派兵。” “这...南蛮竟然如此大胆,我朝还未讨伐他南蛮,他竟敢主动招惹我朝?”李松林怒目道。 “这正是南蛮的高明之处,以攻为守,那谢玄不愧也是一代名将。”石越自然看得出谢玄的用意,无奈叹道。 “南安王与大皇子统军还说得过去,那慕容垂和乞伏国仁如何也能统兵?满朝上下都知道他们是奸臣,陛下莫非就不知道吗?”雍建岚叹道。 “正所谓云深不知处,当忠臣与忠臣抱团,奸臣与奸臣抱团之后,虽然我们这些臣子对忠奸心知肚明。但在陛下看来,抱团便等于是结党,这便只是两个党派之间的党争罢了。对于党争,陛下只会采取平衡,而不会消灭其中一方。也就是说,只要奸臣一日不公开承认自己是奸臣,坐在最高处的皇帝陛下便永远不能区分。”裴盛秦苦笑着对雍建岚解释,在历史上,一代大帝苻坚失败的最大原因正是未能正确的区分忠奸,这位大帝对忠臣与奸臣都一致宽容大度,最终埋下了亡国伏笔。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正是如此。 “大帅,我等何时出征?”刘哲存出声问道,自从裴元略进封右将军之后,在天策军中的称呼便从将主便成了大帅。原本天策军隶属益州水师,挂在杨安名下,因此称杨安为帅。不过如今经过秦皇亲自受名,天策军便算是正是独立出了益州军队体系,从此裴元略就是天策军唯一的统帅。 “两日之后出征。南安王所部负责攻略东海郡,我天策军与陇西军分两路朝东海进军,具体进军图纸,南安王不日便将送至我军营。”裴元略一边说着,一边又顺便解释了一番此次大军部署。 冠军将军慕容垂负责攻打蛮将孙无终镇守的下邳郡,麾下除其本部兵马外,关东慕容氏各将领下属的多部兵马,合计约七万人。 前将军乞伏国仁负责攻打蛮将谢琰镇守的淮南郡,麾下除其本部以外,还有翟辽、鲜于乞、段业等多部兵马,合计约六万人。 南安王则率领陇西军与天策军两部,攻打蛮将刘牢之镇守的东海郡,两军合计约有六万人。只不过南安王清楚自己不知天策军具体情况,唯恐胡乱指挥出了乱子,因此选择了让天策军与陇西军兵分两路按路线收复东海郡。如此一来,由裴盛秦父子指挥天策军,总归是要得心应手一些。 至于大皇子,则带着其本部精锐、王国安兄弟麾下精锐、以及杨定麾下十万益州勤王军,作为主力,去攻打蛮将谢玄亲自镇守的淮北郡。 剩下的几十万没有安排出战的兵马,则继续戍卫项城,守护皇帝。 众将听罢安排,对于南蛮此次的突袭,心中都是憋着一股气,纷纷交谈讨论着。 裴盛秦不语,心中暗暗盘算着此次出征,在谢玄得到援军后,前秦派出三十万人,其实在兵力上已占不了多少优势。而此时分配任务,天策军并入由南安王节制,而南安王负责攻略的东海郡又偏偏是蛮将刘牢之镇守。如果裴盛秦前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后来的宋武帝刘裕,此时便正在刘牢之麾下! 也就是说,天策军与陇西军出征东海郡将要面临的,是比坐镇淮北郡的谢玄更加恐怖的存在!刘裕这个名字,让裴盛秦心里非常没底。 “唉,天策军终究还是缺乏强力的战将啊。石叔虽已是一流名将,但他的谋略方面实际上更胜武力方面。守城战还好说,谋略占了主要因素。但要换成攻坚战,让石叔去对上刘裕那种‘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人物,定然是占不了优势的。至于雍叔、李叔、刘叔等人,更不必提,他们武力就连石叔都比不上。”裴盛秦心中叹道,当然不是说雍建岚李松林等人不行,事实上这些人在同级别将领中,已属佼佼者。但问题是他们有可能即将面对的刘裕却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存在,人比人,比不得啊。 裴盛秦暗暗盘算着应该给天策军招募一些强力战将了,自己预知历史的能力偶尔用一次能有奇效,但不可能次次都能力挽狂澜。按照历史轨迹,前秦衰败后便是北魏登台,而北魏初期北方也很是有些名将。其中便以北魏著名的巾帼将军花木兰与不肯和拓跋珪同流合污的反魏义士赫连勃勃为代表人物。尤其是赫连勃勃,此人生于前秦,父亲是前秦高官,从小便培养了赫连勃勃对前秦忠心耿耿的性格。可惜等到赫连勃勃成人之时,前秦却已被各路反贼所灭。赫连勃勃为了给朝廷复仇,一生都在和后秦、北魏、后燕等反贼建立的伪政权殊死斗争,被称作一代战神。 “此时赫连勃勃应该已经出生了吧,大概还是个小孩子?倒是可以寻找一下,若能找到他收入天策军,栽培一番,今后定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至于花木兰,这终究只是后世民谣里头的人物,不见于正史,是真是假,是否存在都很难说,便不需考虑了。再者,如今拓拔珪入狱,北魏估计是建不起来了。就算花木兰真有其人,那也只会是大秦之人,将来要出人头地也是在大秦朝出人头地,想必不会再有机会成为北魏的名将。”裴盛秦暗暗盘算着,打定主意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找到赫连勃勃。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首要的任务,便是准备两日后的出征东海!天策军的战力虽说经历过司马道子的磨合,已大幅度上升。但毕竟经历的战争还少,为了以防万一,裴盛秦还是决定多做点准备。 裴盛秦对裴元略说道:“父亲,还请拨下些金钱,孩儿打算今明两日为我军准备些东西。” 裴元略疑惑道:“吾儿想要准备什么?” 裴盛秦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火药的配方,一边微微一笑,低声道:“准备一件能让我军打胜仗的宝贝!”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六章 云中悲歌 建元十九年,十一月七日,云中。 正午时分,云中城门外显得热闹非凡,各色依仗、礼乐俱全。 花老英雄换上了崭新的绸缎衣裳,站在城门正中,向远方翘首以盼。 云中号称是塞外第二郡,又称漠东第一雄城,除了云中太守府外,漠东都督府同样坐落于此。论起繁华程度,在塞外七郡中仅次于朔方。 花老英雄大名花承莱,本是一个普通的地痞流氓。此人仗着胆大心黑,在某次葬礼上机缘巧合遇到了北代重臣独孤库仁,竟直接在灵堂上推销起了自己。从此此人得了独孤库仁赏识,做了北代皇商,专门买卖猴子。 猴子这种不存在于塞外草原的新奇动物,让花承莱赚足了钱财,不少北代贵族都争着要买上几只。后来有机灵的商家看出商机,同样跑到秦朝购买猴子准备转手卖回代国。见此情况,花承莱便用重金贿赂了独孤库仁,让独孤库仁找借口将其他卖猴子的商人全部抓起来,并逼着那些商人向全代国人民谢罪。 从此以后,整个代国便只有花承莱一人卖猴子,形成了垄断。数年之后,花承莱积累了大量钱财,又拿出其中的一丁点施粥行善,博得了侠名,被代国人民称为花老英雄。 到了后来,前秦大军出长城,花老英雄又第一时间跑去找他主子独孤库仁,两人一番密谋之后,果断选择了投降。于是等到朝廷平定代国之后,独孤库仁摇身一变,成为了大秦朝的漠东都督。花老英雄也当上了大秦漠东都督府的门客。 今日花老英雄就是奉了漠东都督独孤库仁之命,特来迎接一位大人物。 一支车队沿着地平线,踏着莽莽黄沙出现在了云中城外,隐隐可以看清,那支车队赫然打着“大秦漠西都督”的旗号。 车队靠近,花老英雄连忙换上了一副谄媚地笑容,躬着腰趋步上前,一下子跪在地上,高声道:“小人花承莱,奉独孤都督之令,出城迎接刘都督!” “你便是素有侠名的花老英雄吧,本官虽在漠西,也听过你的名字,起来吧。” 花老英雄这才慢慢站起身来,看着马背上那位英姿勃发的中年男子,心知此人便是漠西都督刘卫辰了,也就是这次自己要迎接的对象。 花老英雄一指城门,媚笑道:“刘都督从朔方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便请入城吧。独孤都督已在城中布好了宴席,正等着您呢!” 刘卫辰淡淡点头,便带着身后车队径直入城门去。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必对花承莱多说什么。 花老英雄拍拍手,仪仗队开始奏乐,虽说他们这是在欢迎刘卫辰,花老英雄还是满意地笑了笑。他很是享受这种狐假虎威,指挥他人的感觉。 安排好了奏乐,花老英雄连忙小跑到刘卫辰马屁股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起进城。此时花老英雄注意到与刘卫辰的马匹并肩而行的一匹战马,上面坐着一个小小的少年郎。 说来有意思,这少年郎小小的身体在战马上面毫不起眼,但他却扛着一把血红色的巨刃,此刀把柄修长,两翼一边雕着青龙,一边纹着朱雀,刀刃血红而刀背泛青,看起来诡异非常。 花老英雄凭直觉认为,这把刀一定非常重,也不知道那少年郎是如何扛起来的。 却见那少年在马背上百无聊赖,竟拿起那诡异巨刃耍弄起来,舞得是虎虎生风。然后一不小心脱了手,那巨刃便直直跌落在地上,发出如雷霆般的巨响。 顿时,音乐停了,迎接的众人都被这声巨响吓得脸色发白,站在少年旁边的花老英雄更是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不过在本能反应的驱动下,花老英雄还是第一时间上前,想要捡起诡异巨刃还给少年——花老英雄的本能便是谄媚权贵,这个能够与刘都督并肩而行的少年郎,显然与刘都督关系匪浅。 片刻后,花老英雄就为他的这个决定后悔了。只间他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巨刃,脸色发白流汗,只觉得屎都快被震出来了,那诡异巨刃竟然纹丝不动! “见鬼,这玩意到底有多重啊,那个小娃娃耍起来不是很轻松吗!”花老英雄心中叫苦不迭,早知道这玩意这么重,自己打死也不去捡啊。现在自己站出来出风头了,要是风头出一半却发现捡不起来,那岂不是毁了自己一世英名?这可是个小孩子拿来玩耍的兵器啊! 这时,花老英雄却听见了马背上那少年郎戏谑的笑声:“此刀名大夏龙雀,是上古夏朝所传神兵,又经我漠西铁匠重铸改造,很是不凡。重四百二十斤。” 四百二十斤……花老英雄一张老脸被吓成了猪肝色。 “勃勃,不许胡闹。” 一旁突然传来刘卫辰的轻斥声,那少年郎原本还在马背上看着花老英雄捡刀,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此刻见刘卫辰开口,顿时苦着脸道:“知道了,父亲。” 在众人的震惊之下,那少年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随意地捡起了地上的巨刃,又轻飘飘地跳上了马背。要不是亲耳听见少年上马的一瞬间,战马发出了一声哀嚎,花老英雄甚至要怀疑少年手头的巨刃和他刚刚捡的不是同一把了。 “犬子无状,花老英雄不必介意。”刘卫辰淡然说了一句,便继续往前走去。漠西车队对这一幕似乎也见怪不怪了,面无表情地跟在自家都督后面。 花老英雄看着少年小小的身影,心中却起了惊涛骇浪。这是刘卫辰的儿子?此子如此不凡,但愿别坏了独孤都督今日的大计…… 很快,一行人到了漠东都督府,刘卫辰被独孤库仁亲自迎入了府中。 宴席设好,众人入座。刘卫辰喝下一口酒,便直接问道:“不知独孤兄请小弟来云中是有何要事相商?” 刘卫辰总揽漠西的朔方、北庭、柔然三郡,可谓是日理万机。此次若不是独孤库仁来信说要重要事情,必须面谈,刘卫辰也不会亲赴漠东。 独孤库仁沉声道:“刘都督快人快语,为兄便也不拐弯抹角了。刘都督可曾听闻,朝廷在淝水吃了败仗。陛下亲率百万雄兵,竟还打不过数万南蛮!” 刘卫辰皱眉道:“此事小弟早有听闻,漠西也已派了兵马南下勤王。不过听说淝水战败后不久朝廷就打下了会稽,目前已经稳住了前线形势。” “哼,稳住形势?”独孤库仁冷哼道:“刘兄或许还没收到确切消息吧,所谓打下会稽,不过是一支偏师溃军取巧杀进了会稽城,还没站稳脚跟便又被南蛮赶了出去。如今朝廷也就只能用这条消息来愚弄愚弄国内百姓,谎称大捷,实在是可笑至极!” 刘卫辰脸色骤变,厉喝道:“独孤都督,你这是什么意思?诽谤朝廷可是重罪!” 独孤库仁缓缓举起酒杯,将杯口凑在唇间,低声道:“七年之前,暴秦出兵长城,你我身为代臣,不能为大代守土,眼睁睁地看着大代灭亡,有负国恩。刘都督,如今七年过去,你莫非做秦臣做得太久,连故国都忘记了吗!” “独孤库仁,你怎能说此大逆不道之言!本官当年为代国征战,出生入死。可惜天命在秦,代帝暴毙,燕大人带着皇太孙向大秦上了降表。本官收到皇太孙的降表,这才向大秦请降。如今君臣大义既定,大秦不负我,我自然不会辜负大秦!反是你独孤库仁,当年代帝未死,皇孙未降,你便主动降秦,今日却以此事责我,又是何意?” 刘卫辰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他已经看出今日这宴会不简单了。 燕大人指的是代国重臣燕凤,皇太孙便是指拓跋珪。建元十二年时,代帝拓跋什翼犍被前秦打得一路北逃,他那养尊处优的身子受不了逃亡途中的风霜艰辛,突然暴毙。然后正是燕凤以拓跋珪的名义上了降表,又带着年幼的拓跋珪跪在秦皇苻坚脚下苦苦哀求,才保住了拓跋珪一条狗命。也正是因为代帝暴毙,因此代国并没有享受到前秦降君封侯的福利。前凉仇池前燕吐谷浑投降了都有侯爷当,就代国没有,这其实也是导致拓跋珪造反意愿最强烈的一个原因。 “我是何意?哼,如今暴秦南征失利,正是代国的复国良机。皇太孙已被暴秦关押,遣人传来密令,让你我在塞外起兵反秦,威胁暴秦释放皇太孙。刘卫辰,你从是不从?” 独孤库仁冷笑着说道,同时使劲摔下手中酒杯。一时间,大厅两侧的屏风之后人影憧憧,刀剑之影峥嵘。 “独孤库仁,大秦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谋反!” 刘卫辰骤然起身,拔剑指向独孤库仁,怒目斥道。 席间的漠西众人立即起身,捍卫在刘卫辰左右,年幼的刘勃勃更是手持大夏龙雀,站在最前面。 与之相对应的,漠东众人同样拿起武器起身,靠着人数优势把漠西众人包围了起来。刘卫辰这时才突然发现,他认识的一些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漠东老臣都未在今日宴席中出现。看来独孤库仁早已处理好了漠东内部,今日便是故意设了局,等他入彀! “非我要反,这是皇太孙决定的事情,我只是奉命而已。我府中已埋伏下两千刀斧手,府外更是预备了两万精锐独孤军。刘卫辰,你只需告诉我你从是不从!” 独孤库仁对着刘卫辰笑道,满脸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中。顿了顿,又继续道:“事已至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不光我们代国的皇太孙要反,天下无数英雄豪杰,原诸国血裔,如今都打算反了!” “当年诸国并立,各统其民,何其安稳太平!他们老苻家建国之后,好的不学,偏要去学五百年前的老嬴家,不给天下诸国留条活路。不对,他们苻氏比当年的嬴氏还要放肆得多!嬴氏以前也不过是灭了六国而已,他们苻氏呢?灭掉的国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塞外、辽东、西域、冰原,这四海八荒,浩瀚天地,竟无一处不在他们苻秦氏的铁骑下颤栗。嬴秦氏之时,诸国虽灭,却还能逃窜到蛮荒或海外延续国祚。他们苻氏却连蛮荒海外都不放过,咱们诸国被灭之时,连逃都没地方逃,何其可悲!” “苻秦氏既然不给天下人留活路,那便休怪天下人也不给他们留活路!如今皇帝在淝水战败,朝廷元气大伤,正是天下豪杰起兵反秦之时!嬴氏的结局,也将是他苻氏的结局!” 刘卫辰惨然一笑,大义凛然道:“我刘卫辰虽是一介武夫,也知君臣大义,拓跋珪早已不是代国皇孙,他若造反也是自寻死路。你们也没有资格代表天下人,无论是你还是拓跋珪,又或是燕凉等诸国的余孽,你们要反,不过是放不下过去的权力尊荣罢了,何必说得冠冕堂皇!你口中的天下人,不就是一群盼着天下离乱,好寻机火中取栗的蝇营苟且之徒么?” “当年诸国并立,征战连年,天下百姓皆苦不堪言。我们以前在代国为官时,饿殍遍野的场景还见得少吗?大秦扫灭诸国,正是以战止战,还天下以太平。如今大秦以忠孝治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四海升平,这便是大义!嬴秦氏的乱政岂配与我朝相提并论,我朝超古越今,只会越来越强大,又怎会重蹈嬴秦覆辙?” “本官今日宁可为大秦殉国,也不与你等奸臣同流合污!” 独孤库仁似乎早已知道了结局,摇了摇头,轻声吩咐道:“杀了他!” “杀!” 外侧埋伏的刀斧手听到指令后纷纷涌入殿内,朝漠西众人杀去。 “勃勃,活着冲出去,一路往南边逃,把独孤库仁造反的消息上报给朝廷!”刘卫辰低下身子,凑在刘勃勃耳边叮嘱道。 刘勃勃惊呼道:“父亲,你与孩儿一起杀出去!” 刘卫辰摇头道:“独孤库仁预谋已久,此次布置了数万兵马等为父上钩。事已至此,为父今日恐怕只能为国尽忠了!你不一样,为父知你天生神力,铜皮铁骨。外面兵马虽多,你却未必不能杀出去。” “不,父亲既有殉国之意,孩儿岂能抛弃父亲独活?”刘勃勃流着泪说道。 “你还年幼,将来应当为我大秦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以此告慰为父之灵。别忘了,你小时候可曾告诉过为父,你的梦想是建立千秋功业,要赫赫与天连!你志向远大,岂可受小人陷害,与为父一同在此窝囊死去?”刘卫辰摸了摸刘勃勃的脑袋,惨笑道:“去吧,吾儿!逃出去后,你可去寻梓潼太守裴元略。裴大人为人忠义,是为父官场上的好友,他会照顾你的!” “啊啊!” 刘勃勃喉咙中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挥舞着手中大夏龙雀,向漠东埋伏的刀斧手杀去。 花老英雄不知何时又凑到了独孤库仁身边,附耳道:“都督当心,那少年郎是刘卫辰之子,似乎是天生神力,很是不凡。” 独孤库仁看着那小小身影,眼中尽是轻蔑:“不过是一个小娃娃罢了,何足道哉!” 独孤库仁将全部视线都放在了拼死搏杀的刘卫辰身上,就连刘勃勃杀出了漠东都督府也没注意。 “独孤库仁,你与拓跋珪……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不久以后,大秦漠西都督刘卫辰终于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漠东刀斧手还在厅内清理着残余的漠西官员,独孤库仁来到刘卫辰的尸体前蹲下身子,不住地叹道:“倒是一条好汉,可惜,可惜了啊!” “都督,先前混战之中,刘卫辰之子刘勃勃杀掉了咱们数百弟兄,已杀出府去。小人已通知守在府外的弟兄们围杀此人。”花老英雄来到独孤库仁身边汇报道。 “他杀掉了几百刀斧手?”独孤库仁皱着眉头,突然想起了刚才花老英雄的话,不由有些后怕。“传令独孤军,全力围剿那少年,我到要看看,数万大军当面,他一个孩子能有多不凡!” 几个时辰后,漠东都督府已清理干净,大厅中摆设如新,完全看不出不久前血战的痕迹。独孤库仁坐在主座之上悠闲饮茶,与一些漠东官员商议着起兵的具体步骤。 至于先前的逃出的少年,独孤库仁早已忘在了脑后,估计那少年早就在数万大军的刀斧下变成肉泥了吧。 “独孤都督英明神武,此番智杀刘卫辰,皇太孙知道了,定会嘉奖都督。”花老英雄带头拍着马屁。 “对对对,独孤都督巧施妙计,在下佩服。” “刘卫辰既死,漠西三郡也是独孤都督囊中之物啊!” “待皇太孙造反成功,对独孤都督一定大有封赏!” 一时间,漠东都督府中拍马屁之声连绵不绝,一片神鸦社鼓。 “都督,大事不好!”突然间,一个浑身是血的独孤军士兵踉踉跄跄地冲入厅中,惨叫道:“那少年出府之后,径直往城门杀去。我军一路截击,竟被那少年生生格杀了数千人!如今那少年已在城门处抢了马匹,一路向南逃去!”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七章 公子,真乃神人也! 建元十九年,十一月四日。 经过三天仓促的准备,前秦四路大军齐发,各自往目的地行军而去。 “东海郡内有大城十二,小城无数,如今刘牢之驻扎在兰陵城。咱们便兵分两路,直捣兰陵。” 当陇西军与天策军到达东海郡边缘时,南安王召开了这次临时会议。此次会议结束后,陇西军与天策军就将分为两路,沿不同的路线挺进东海郡。 “南蛮入侵东海郡时日尚短,郡内必然还有义民在抗击蛮兵,甚至可能还有城池在坚守。咱们晚一刻杀回去,便有可能多牺牲许多仁人志士,这也是朝廷此次发兵仓促的原因。因此,我军此次出征,务必谨记要兵贵神速,用最快的速度杀到兰陵,驱逐南蛮!” “孤将率领陇西军,沿郯城、朐城、利城、承城、戚城行军,最终由戚城北攻兰陵;小裴公子便经祝其、襄贲、厚丘、昌虑、合乡等地,最终由合乡往东攻打兰陵,以为孤策应。小裴公子,你看如何?” 从路线安排便可以看出,此次作战是陇西军作为主力,陇西军沿途应对的几乎都是东海大城。而天策军规划的路线则多为偏僻小城。这倒不是南安王小瞧天策军,实在是天策军人数太少。区区五千兵力,如何能攻下刘牢之重点布置的大城?要知道刘牢之麾下可是也有足足五万蛮兵。 裴盛秦对此倒不以为意,他很清楚这么布置是南安王的好意,他点头道:“王爷分配合理,末将并无意见。只是南蛮此次进军,乃是以攻为守,并非为了开阔疆土。如此一来,他们便不需在乎本地民心,末将恐他们狗急跳墙...” 乖乖守城的南蛮不可怕,怕就怕那刘牢之打不过了,便直接弃城而走,转而采取流寇式战略,和秦军打游击。前秦虽说不惧,但东海郡的百姓却禁不起折腾,东晋不需在意徐州的民心,前秦却不能不在意。 南安王赞许地看了裴盛秦一眼,道:“小裴公子问得好,此事孤也思量许久,此事解决之道仍是一个快字。只要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兰陵,擒了那蛮将刘牢之。就算东海各地还有残余蛮兵散布,但没了刘牢之,那些蛮兵也就群龙无首,难以为祸了。” “如此甚好,王爷英明。” 裴盛秦深吸一口气,心中仍是有些忐忑不安,南安王所说的的确是此时最合理的策略了。东晋要是真想打游击,前秦也只能尽快“擒贼先擒王”了,不可能你游击我也游击。这其实是很赖皮的打法,大国顾忌多,小国顾忌少,小国往往就仗着大国的顾忌去叫板大国。不光是东晋打前秦这样,后世历朝历代的小部族小国家,都爱用这招去怼中原王朝。 “小裴公子,待此战告捷,你我便在兰陵城内痛饮三杯,为吾中国贺!” 南安王起身,向裴盛秦抱拳相邀。这次天策军是由裴盛秦所统帅,至于天策军的正牌大帅天策上将裴元略,则被秦皇留在了项城。 这是因为如今秦皇在项城,留守长安的监国太子苻宏不敢擅专,凡是稍微重要一点的事情,长安朝廷都会快马传到项城请秦皇圣裁。因此项城现在比较缺乏处理政务的文臣,裴元略做过太守,管理过地方,便被秦皇留下处理政务。秦皇心中也清楚,天策军谋略多出自裴盛秦,裴盛秦在天策军中的威望也不逊于裴元略,让裴盛秦带着天策军出征就足够了。 “王爷相邀,敢不从命?” 裴盛秦扬声一笑,无论前路如何,放手去闯便是! 临时会议结束,南安王便带领着陇西军朝郯城方向进军。天策军进军稍晚一些,因为裴盛秦在进军之前又召开了一场短暂的誓师大会。 “天策军的将士们,你们中大多数人原本都在晋朝生活,晋朝如何,你们亦心知肚明。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你们中有许多人,皆是精锐猛士,昔日在晋朝却不得进身之阶,屈居于王凝之那等废物麾下。那些整日醉生梦死,除了嗑五石散便只会瞎逼逼的蠢货,只因生于高门,便能对你们趾高气昂,生杀予夺!” 裴盛秦在台上讲着,诸将带着五千天策军将士排着整齐的列队,在下面默默的听着。大家不懂得“瞎逼逼”是什么意思,不过从公子的语气也能猜出,大概是指的玄学清谈一类。 “你们随我父子渡海归秦,也已有些时日。一路所见所闻,我大秦信赏必罚,只看功绩,不问门第。前些天陛下的圣旨你们也都亲耳听到,长安礼部正在为你们拟着封赏,不日赏赐便将下达。这若是在晋朝,战功只怕早被高门子弟分了个干净,你们又哪里能落到半文钱的赏赐?” 由于天策军底层将士多是东晋降兵出身,裴盛秦此时便没有将东晋称为南蛮。 “若是让你们回到晋朝去生活,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 五千天策军将士,齐刷刷地怒吼。 “你们的家人皆跟随我军一同归秦,如今便安置在徐州临沂郡内,徐州便也算是你们的家园。晋朝现在想要侵略你们的家园,伤害你们的家人,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 天策军的怒吼更加大声了。 调动了一下士气,裴盛秦这才稍感满意,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战,将南蛮赶出徐州去!” “战!战!战!” 伴随着一声声嘶吼,天策军士气到达巅峰。天策军底子本来就好,有益州水师中的大将亲兵,有镇守会稽的东晋精锐。天策军原本就是由精锐构成,当初刚刚组建时,由于缺乏磨合,有过一段时间战力低沉。不过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天策军早已恢复了一支精锐部队应有的战力。 裴盛秦自付,就算如今的天策军还比不过北府兵,但想必也差得不多了。按照情报,刘牢之手头的北府兵也不多,他那五万兵马起码有四万都是东晋朝廷刚刚调来的新兵。裴盛秦对此战唯一的忌惮之处,便只有刘裕了。 “此战,我还为将士们准备了一件神物。” 裴盛秦拍拍手,石越便指挥着一队人马推着许多大车,为天策军将士分发大车上的东西。 每人分得一个火折子,两个巴掌大的小坛子。 “这就是公子说的神物吗?” “这啥玩意啊,这小坛子死沉死沉的,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还封着口呢。” “奇怪,我也是第一次见着玩意,坛口外头还伸出了一截细麻绳,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士兵们分得这古怪的新奇玩意,皆左右探讨着,却无一人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此物,我叫它手雷!” 裴盛秦高声开口,顿时将所有士兵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只见裴盛秦举起一个小坛子,一只手打开火折子,凑到坛口处点燃了细麻绳。然后,裴盛秦随意地将小坛子往一旁的一块大石头处扔去。 “轰”的一声传来,伴随着一声浓烟,那块大石头碎掉了一半,地上还零星掉落着一些小铁块。看到这里,裴盛秦心中微微摇头。时间太紧,这火药仓促配出,不够精纯,坛口的密封性也不是太好,威力实在有限得紧。好在裴盛秦在火药里头混着铁砂,近距离砸中后,就算火药炸不死人,烧红的铁砂射入人体,也能要了人的命。 时间有限,裴盛秦配出的火药不多,每人只能分到两个手雷,暂时也没有多余的赠给南安王。这是裴盛秦专门弄出来防备刘裕的,听说你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手雷了解一下? 裴盛秦对这批手雷不太满意,下面的天策军将士却不这么想。在这个时代,火器便近乎于神迹! “我没看错吧,这一个小坛子,炸碎了半块大石头?” “天呐,就算是两石强弓,一箭也射不碎那石头吧?这小坛子比弓箭威力还大?” “刚刚那声巨响,我还以为是雷神下凡了哩!” “手雷,果然名不虚传,这不就是放在手里的雷霆嘛!” 天策军将士窃窃私语,看裴盛秦的眼神也如同看神仙一般。 “此物为我军机密,不得外泄,每人两枚,需得随身携带,不得沾水。等闲不可用此物,唯有身处险境时,可用此物杀敌保命!” 裴盛秦又交代了一些使用手雷的注意事项,由于数量少,自然不能随时随地想扔就扔。这东西就是用来保命的,与敌人捉对厮杀打不过了,或者被敌军大将盯上逃不掉了,那便甩一颗手雷过去,来一个出奇制胜绝地反杀。 石越与雍建岚等高级将领面面相觑,也都是震惊不已。他们前几日帮着裴盛秦采购各种材料,又帮着裴盛秦一同配置火药。他们那时对裴盛秦口中“能打胜仗的宝贝”还有些不以为然。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磨成粉然后装在一个小坛子里头,就能有这般大的威力? “公子,真乃神人也!”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八章 璇玑图,将军墓 天策军已进入东海郡数日。 若是太平时节,沿着前秦朝廷的官道打马疾驰,这数日时间足够绕着东海郡跑上一周了。不过如今正逢征战,且不说官道废绝,就算道路良好,也不可能直接顺着官道闯过去,许多不与官道相通的村庄乡里或是小城镇都必须一座座扫荡过去。 这几日时间,天策军也已收复了数个村庄、城镇。说是收复,倒也没什么战事,东晋在小城镇里头顶多驻扎个百十人,基本上见了天策军都是望风而逃,逃不掉就凉凉。规模更小的村庄甚至压根没有晋军驻守,天策军到了后安抚安抚百姓便算收复了。 “我军离去后,隐藏在暗处的南蛮溃兵或许还会来袭。乡亲们可先往项城方向避难,朝廷在项城屯聚了数十万大军,定可保无虞。待战事了结,再返回家园。” 这是天策军刚刚收复的一个小城镇,撵跑了一小队东晋驻军。裴盛秦安抚了城镇里的百姓,又下了军令:“全军原地休整三刻,然后继续开拔。” 天策军将士这几日已习惯了这般急行军,当即二话不说便纷纷坐下吃着干粮。 “公子,整日这般急行,将士们终有坚持不住的一天啊。”石越有些忧虑,走到裴盛秦身旁皱着眉说道。这几天为了急行军,天策军几乎每天都只能睡两个时辰,每收复一处,也只能休整短短几刻的时间。 裴盛秦咽下口中干粮,又饮了一口水,随手将水囊扔给石越,“石叔先喝点水。” 见石越将囊里的水喝光,裴盛秦这才叹息着说道:“军情紧急,由不得半刻拖延啊,咱们还得一路赶到兰陵呢。” 一旁的公狗又递了一囊水给裴盛秦,低声说道:“公子,咱们不如走官道吧,这几日小人观察了一下,官道虽被南蛮破坏了不少,但许多路段还是能用的。走官道数日便可抵达兰陵。” “你啊,便不能学着顺强,多学少说吗。且不说小城镇的百姓需要安抚,就算不管那些百姓,单从战略的角度来看。咱们如果不深入扫荡一番再前进,万一南蛮有大军潜伏在乡里,只等我军走过官道,便从我军身后钻出来,到时候我军岂不是被断了后路,就像如今白帝城外头的桓玄那样狼狈不堪。”裴盛秦好气又好笑,摇着头给公狗解释了一番。公狗原本不过是益州水师里的一个队正,手下也不过五十人,说难听点和大头兵也没多少区别。现在公狗和顺强都已升任为天策军的中级将领,但谋略暂时还没跟上职位,有点德不配位的感觉。公狗偏又不如顺强谨慎,常发表一些暴露智商的言论,裴盛秦都不知给他解释过多少问题了。 石越沉思道:“攻打兰陵一事的确耽搁不得,但也不能让士卒太过疲敝。否则一旦遭遇南蛮大军,说不定还没到兰陵咱们便战败了,现在项城里头可是有很多人等着看咱们天策军的表现呢。” 裴盛秦沉默片刻,道:“石叔说得有道理,前方便是祝其了,攻下祝其,便休整一日。” 石越这才笑道:“公子英明。” 现在前秦朝堂上确实有很多人不看好天策军,不止是奸臣如此,有些忠臣也是如此。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天策军没有打过什么硬仗。天策军建下的盖世奇功有九成功劳都在于裴盛秦个人的胆略,要是换个人,无论如何也是不敢拿几百溃兵去冲撞会稽的,偏偏裴盛秦去了,还遇到了千古奇葩王凝之,这才有了这场大捷。说白了,这次大捷和天策军士卒的战力关系不大。后来与司马道子的联军交战倒能算是硬仗,但问题是天策军也没打赢啊,守了几日不还是逃了? 朝廷为了稳定军心民心,用了吃奶的劲去宣传天策军攻下会稽的大捷,这让天策军在军队与全国百姓中有了极致的威名。但身处庙堂之人却是知道这事儿的底细,裴盛秦这年轻人倒是有胆量有运气,至于天策军嘛?不就是一群溃兵加降兵吗,不过是凑巧赶上朝廷需要用他们做政治宣传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别说大臣了,说不定秦皇都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随意将天策军安排到南安王麾下做陇西军的附军。 因此,收复东海郡一战,对天策军至关重要。这一战,便是为天策军在庙堂之上正名!此时若不替天策军正名,待将来淝水战败的风头平息了,朝廷不再需要“会稽大捷”来掩盖淝水之败了,到时候天策军便将彻底被边缘化,再无崛起之日。 “你要将天策军作为裴氏的根基?”麻姑似乎看出了裴盛秦的意图,似笑非笑地问道。 裴盛秦古怪地看向她,道:“有何不可?” 麻姑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秦朝皇帝正在逐步削藩,你这天策军若是当真强大起来,便不怕被秦朝皇帝收拾么?” 裴盛秦晒笑道:“若真到了那日,我交出兵权便是,也乐得逍遥。” 裴盛秦哪里听不出麻姑话里的挑拨之意,这女人现在依然对大秦朝充满恶意。 不过裴盛秦倒是真不担心秦皇削藩,大秦朝如今拥有私兵的大臣数不胜数,如幽州、益州等偏远地区的州郡主官手头几乎都有私兵,岳父杨安都有私兵。最偏僻处的那些封疆大吏还要恐怖些,如塞外的东西两部都督、朝鲜半岛的高句丽王高丘夫、西域的大都护吕光、冰原上的漒川候慕容碎奚等等,这些大秦朝的封疆大吏们哪个不是手握十万以上的大军! 尤其是近年以来,东晋册封扶馀句为百济王,东晋朝廷多次命令扶馀句入侵前秦辽东地区。高丘夫为了抵挡扶馀句,几年前上疏朝廷陈明情况,秦皇特许高丘夫在朝鲜半岛自行招募士兵。如今这高丘夫手头的私兵怕是不下三十万,可谓是前秦第一大军阀。此时的朝鲜半岛分为两部,北部原汉四郡之地,便是前秦疆域,由前秦册封的高句丽王牧守。南部接海的一小半土地,则被东晋册封的百济王控制,秦晋两朝在朝鲜半岛之上也是连年征战。当然,秦晋册封的这两位藩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遇到朝廷式微时一言不合便要独立。历史上一直到前秦和东晋都凉了,高句丽和百济还好好的,这便是后话了。 朝廷要削藩也有这些大鱼挡在前面,哪里轮得到天策军。若是真到了天策军也要被削藩的时刻,那必是天下已然全盛,朝廷已容不下半点沙子之时。要是真有那一天,梓潼裴氏就算交出兵权,去享受世代富贵又有何妨? 大秦建元十九年,十一月七日。 就在塞外发生剧变的同时,万里之外的徐州,天策军抵达祝其! 祝其,是徐州官道上的一座较大的城池。 出乎意料,天策军抵达祝其时,祝其的战火还未熄灭。 城下尸首堆积成山,有秦军,也有晋军。木制城门被冲车撞得破碎,将城内血流成河的街道曝光在裴盛秦眼中。城墙之上,大秦朝的大旗依旧在飘荡,捍卫在大旗旁的秦军将士却已殉国。几个东晋士兵桀笑着,便要挥刀将那旗杆砍断。 “咻咻!” 几尾羽箭破空掠去,瞬间洞穿了城楼上几员晋军的头颅。 “祝其竟坚守到了今日...看来东晋才刚刚破城,这祝其守将不知是何人,若他不死,老子定要与他结交一番。”雍建岚收起弓箭,咂舌叹道。 “若是我军早到片刻,或许此城便不会被攻破了...” “公子,此刻不是伤怀之时,南蛮还在城中肆虐。速速发兵入城杀蛮吧!”石越提醒道。 “入城,见到正在劫掠百姓的蛮兵,一律杀无赦。若遇我军幸存将士,务必及时救援!” 裴盛秦沉声下令。 “杀!” 天策军将士高呼着杀入了祝其。 一条小巷中,巷战已接近尾声。残存的秦军士卒被一群晋军砍翻在一片血泊中,奄奄一息。 “死!” 李松林瞪目怒视,一双大锤轰下,将巷中晋兵全数砸死。 裴盛秦快步上前,也不顾满地鲜血,亲手从地上扶起那奄奄一息的秦军,眼神看向麻姑。 麻姑撇撇嘴,扭过头道:“没救了。” 裴盛秦心中一冷,麻姑医术很高明,她说没救,那便是真没救了。感受着怀中年轻生命的急剧流失,裴盛秦叹息道:“这位兄弟,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那秦军士卒挣扎着伸出手指,指向西边:“西...郊...救人...” 刚刚说出四个字,士卒的手臂便无力垂下,彻底断了生机。 裴盛秦脸色一变,急道:“敌军在祝其西郊,祝其守军很可能还有大部队幸存,正在被敌军追杀。传令全军集合,往西郊进军!” 祝其西郊。 秦军将领披着残破的甲胄,伤痕累累的躯体斜倚着插入泥土的长枪,靠着枪支的支撑维持着躯体不倒。他入神地看着手中那一方五彩斑斓的锦帕,眼神充满了眷恋。所剩寥寥无几的卫兵围绕在这将领左右,警惕地看向四周。 外围,是一圈晋朝士兵,将这位秦朝将领与他所剩不多的卫兵围在了中间,密不透风。 领头的晋军将领出列叹道:“窦将军,你以区区千余守军,抗衡我三千大军多日,忠勇可嘉。如今祝其城破,将军亦成阶下之囚,何不速速归降,可免一死。” 秦军将领高傲地扬起头颅,问道:“你是何人?” 那晋军将领应道:“吾乃大晋北府兵参军刘裕,字寄奴。刘某欣赏窦将军英勇气节,若蒙将军不弃,刘某愿聘将军到吾麾下为副将,将来抗秦胜利,必上奏我大晋皇帝陛下,为窦将军表功!” 秦军将领看着刘裕,缓缓将手中锦帕折好,系在腰间。然后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招降我?你不配!南蛮亦不配!无多言,有死而已。” 秦军将领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拔出插入泥土的长枪,并将枪锋指向了刘裕。 “为何秦朝总多忠臣...若我大晋多些如此忠义之士,何至于今日局面,唉。”刘裕在心中暗暗叹息着。抬头看向那秦军将领,摇了摇头,轻轻将一道令牌掷出,落到了那秦军将领脚下。 令箭所指,即要杀之人。 晋军蜂拥而上,不多时,秦军将领身边仅存的亲卫也都死伤殆尽。秦军将领不顾身上新添的一道道伤口,吃力地挥舞着长枪,努力地尽可能多地收割着晋军的性命,似一夫当关。 刘裕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场一个人的战斗,面无表情。 “蕙儿...抱歉。” 直到那秦军将领最终力竭倒下,腰间那方锦帕也在激烈战斗中脱落,缓缓零落在地。那将领临死之际,似乎还在回忆着什么。 刘裕终于松了口气,叹道:“他是个英雄!” “将军,有秦军重新攻入了祝其,此刻正向西郊进发。”亲兵来到刘裕身旁,传递着最新消息。 刘裕冷笑道:“几日前便曾收到消息,那苻登与裴贼已带兵入东海郡征战,苻登在南,裴贼在北。今日来的援军,想必是裴贼了。” 那亲兵眼睛一亮,道:“裴贼掳走了将主之姐,将主对裴贼恨之入骨。将军若能擒杀裴贼,定可得将主赏识!” 刘裕却摇头道:“我军连日苦战方才攻克祝其,正是强弩之末。裴贼兵力充沛,士气正盛,此刻尚不是与他作战之时。先行撤军,来日本将自有计较!” 当天策军赶到西郊时,晋军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满地的尸首,那位秦军将领的尸首在其中格外显眼。 看着这些殉国的烈士,裴盛秦此刻亦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叹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晚了一步便是晚了一步,自己如今又能如何? 秦军守将的服饰极易分辨,裴盛秦来到那将领的尸首旁,第一眼便看到了地上那方染血的锦帕。 “这是...璇玑图!”捡起锦帕,裴盛秦轻声呢喃着。脑海中想到了那段流传千古在数千年后仍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对这位逝去的秦军将领的身份,便已有了大致的猜测。 看着锦帕上绣着的那一行行组合奇异的文字,裴盛秦叹道:“立座坟墓,将这位将军埋了吧。” 从此地的战火痕迹观望,大致也可以想象得出这位秦朝将军英勇奋战到最后一刻,最终力竭殉国的场景。 刘哲存道:“只是不知这位将军姓名,难以刻写墓碑之文,要不末将回祝其城中寻几个百姓问问?” 裴盛秦将手中那方锦帕小心翼翼地叠好,摇头道:“不用去问了,墓碑...便写大秦秦州刺史、安南将军窦滔之墓!” 石越道:“公子认识这位将军?” 裴盛秦轻轻点头。 认识?这是自然。单凭这方流传后世的璇玑图,窦滔苏蕙之名,在两千年后的世间又有何人不识? 雍建岚却走到那位秦军将领尸体旁,在其怀中轻轻地摸索着,最终掏出了一封信笺。这也是军中的一条规矩,许多将领预知战事吉凶难料,便会提前写好遗书,放于怀中。留待后来人取出,也好为存世的亲人留下一言半语。 裴盛秦从雍建岚手中接过这封信笺,信封上面写着八个篆字。 “苏蕙亲启,窦滔绝笔。” “果然...”信笺验证了裴盛秦对这位殉国将领身份的猜测。 已有士兵被安排下去挖掘墓穴、雕刻墓碑。裴盛秦贴身放好锦帕与信笺,看着窦滔的尸体,久久不语。 历史上最唯美的爱情故事之一,流传后世数千年精巧绝伦的璇玑图,都在此时成为历史。 斜阳残照,祝其城西郊多出了一方坟墓,天策军全军将士,皆集体对着这坟墓一拜,表达着心中的敬意。 远处一座隐秘的山峰之上,刘裕透过树枝的缝隙远远地窥视着天策军,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五十九章 诡异 建元十九年,十一月十日,襄贲。 襄贲位于祝其与厚丘之间,是座不大的城镇。 当天策军抵达襄贲时,襄贲正在激战,守城的秦军个个灰头土脸,矮小的城墙在晋军的猛攻之下,显得摇摇欲坠。 这座小城的守军显然不多,城墙上稀稀拉拉地站了百十号人。攻城的晋军也不多,远远看去,大概也就不到千人,攻城器械也比较简陋。 远远看着襄贲正在上演的攻城战,天策军诸将皆怒发冲冠。 “公子,咱们快下去杀光蛮兵,救下襄贲城的弟兄吧!”李松林急声道。 裴盛秦不做声,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古怪。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分明便是祝其城的翻版,唯一的区别是天策军到祝其时,祝其刚刚被攻破,晚了半步;而此时襄贲却还在坚守之中,天策军来得正及时。 “公子,您怎么不说话?快出兵啊,再晚一会儿,说不定襄贲便守不住了。”雍建岚在旁催促,急得直跺脚。 裴盛秦迟疑道:“南蛮行军如流寇过境,素来是来去如风,功伐迅捷。祝其是大城,城中资源充沛,兵力也不算弱,能坚守那么久倒还说得过去。这襄贲分明是一小城,我观守城之卒也不似精锐,他们如何能坚守至今?” 刘哲存远远指着在攻城的晋军道:“公子不见那些攻城的蛮兵也是些老弱吗,襄贲虽小,但南蛮未派精锐来攻,能守到今日也不奇怪。” 裴盛秦却摇摇头,说道:“这么小一座城池,南蛮随便来个一两千人,带上器械,几个时辰就能攻破,何至于派几百老弱在城外缠斗至今?” 石越在一旁仔细倾听了裴盛秦与众将谈话,道:“公子是以为,此事有诈?” 正在此时,顺强高呼道:“公子,襄贲的弟兄看见咱们了,他们在向咱们求援!” 众将放眼望去,襄贲城墙上的秦军果然发现了正在远远窥察的天策军,此刻有令兵在城墙上不断打出旗语,正是在请求天策军支援。 “公子,管他什么有诈没诈的,襄贲的弟兄快要撑不住了,先打退南蛮再说吧!” “哎呀,公子难道忘了祝其西郊窦将军殉国那一幕了吗,莫要让悲剧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重演啊!” 不待裴盛秦说话,一众性子急躁的将领又开始催促起来。 裴盛秦苦笑道:“最大的问题,正是这襄贲与祝其太过相似,两地相隔甚近,前面好几天收复的城池都是被南蛮早早占下的,这几天却连续遇到了两座坚守这么久的城池,还隔得如此之近,我感觉有些不正常。” 裴盛秦并未说明全部猜测,他担心这是东晋设的局,先是让天策军亲眼看见祝其城破,守将惨死,让天策军后悔自己来晚了一步。然后马上又让天策军遇到即将被破的襄贲城,仿佛就是在故意引导天策军去救人。就像一个魔鬼在天策军耳边呢喃着:看啊,你们再不下去救人,这襄贲马上就要便成第二个祝其了! 裴盛秦在后世也看过不少的影视剧小说之类,这些计谋桥段在故事中都很常见。万一襄贲早就被破了,现在城里的秦军是晋兵假扮的,他们正在唱双簧,那自己下去救人岂不是自投罗网?这推测看起来有些无稽,至少现在看来眼前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快被攻破的城池,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裴盛秦之所以会联想这么多,算起来还是因为刘裕。自从知道刘裕在东海之后,裴盛秦便一直抱着最大的谨慎与警觉,生怕一不小心着了刘裕的道,所以不论做什么都有点疑神疑鬼。 “公子,末将以为这只是巧合,还是先去救人吧。”让裴盛秦没想到的是,一向谨慎的石越也开始劝他出兵救人。 裴盛秦瞅着众将焦虑的眼光,心中也在打鼓。难道真是我想错了?说不定古人打仗没那些小说里头编的那么复杂? 裴盛秦想了想,还是觉得多听众将的意见靠谱,再如何他们才是专业打仗的。于是他点头道:“既然众位叔伯都觉得没问题,那咱们就去救人吧!” 五千天策军镇压这不到一千的老弱晋军,难度很小。这些晋军专注着攻城,甚至大多数连屁股后面什么时候又钻出了一支军队都不知道。 片刻之后,攻城的晋军便被清理了干净,城墙上的秦军也停止了往城下泼金汁扔石块。 一个年轻人从城墙上站出,朝城外拱手道:“不知城外是何方来的弟兄,可是朝廷来收复东海了?” 这年轻人的神情显得刚直而略显呆板,仔细一看,眼神里头似乎还透露着放松与警惕两种情绪。 裴盛秦虽然出兵了,但心中仍有疑虑,便对那青年道:“我是天策上将裴元略之子裴盛秦,奉朝廷诏令收复东海。不知城墙上这位大人是何人?” “天策军?本官不曾听说有此一军,裴元略之名倒是听过,乃是梓潼太守。这位将军不知可有凭证证实身份?” 按理说天策军在最危急之时出兵救下了襄贲,襄贲的守军该第一时间将天策军请进城招待才是,而这个年轻官员却用警惕的眼神隔着城墙盘问着裴盛秦。天策军众将看到这一幕,心中都有些不爽,可裴盛秦却反而放松了一丝警惕。 自己先前都怀疑过襄贲城内外是在唱双簧,襄贲守将若真是秦人,自然也能怀疑天策军是晋军,先前在和外头攻城的晋军唱双簧了。若是这官员连这点怀疑都没有,直接开城门请裴盛秦进去,裴盛秦反而觉得不正常。 裴盛秦从怀中取出一物,往城墙上抛去。 大军在外,朝廷自然是会配发兵符的,否则远在敌境中,将领该如何自证身份? 前秦的兵符很是奇特,采取了特殊的铸造方法,只有朝廷的匠作监能生产,东晋根本模仿不出来。城上官员接过裴盛秦抛上来的兵符,仔细验过后,这才对着裴盛秦遥遥拱手道:“下官襄贲县令苻谟见过裴大人,先前唯恐有诈,不敢轻信,还望大人恕罪,这便放大人入城。”又朝一旁士卒高声吩咐道:“传令,开城门。” 一边说着,那官员一边放下吊篮,将裴盛秦的兵符交还,同时,篮中还多了一张金册。 金册,乃是皇族宗室子弟的身份证明。 听到这官员自称姓苻,裴盛秦本就弱了些的警惕再次下降了许多,他查验了金册,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苻县令,县令为国坚守辛苦了!” 那自称苻谟的年轻官员苦笑道:“大秦朝是我们苻家的基业,我们苻家人为自家天下守土,这本是应有之意!下官立刻为天策军的弟兄们安排饮食住宿,咱们这便先行入城吧!” 金册是真的,再加上这一番冠冕堂皇之言,这让裴盛秦彻底放下了原本的顾虑。在大秦朝,老苻家的人说的话,总是最值得信赖的。 城门开启,裴盛秦率天策军,在苻谟的带领下走进了襄贲城。 城中的房屋被拆掉了大半,不大的县城中尽是空地与废墟,显得非常破败。先前秦军守城时用的滚石、原木等物,便取自这些房屋。保存下来的房屋也全部大门紧闭,毫无声息,襄贲城内除了天策军和苻谟麾下残余的守军外,便再无半点人气。 苻谟小心翼翼地说道:“战乱多日,百姓们如今都不敢出门了,全躲在家中呢。” 裴盛秦皱了皱眉头,原本沉寂下来的不安之感又再次升起。先前也不是没收复过县城,虽说战争极大地影响了百姓,但像襄贲这样全城上下看不到一个百姓的,也是极为少见。裴盛秦又开始后悔起来,不该如此轻易便随苻谟进了襄贲城。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章 花里胡哨? 裴盛秦与石越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虑与警惕。 这苻谟有问题! 裴盛秦不再问关于襄贲城的问题,而是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如今世人皆道太子为嫡,大皇子为长,南安王为贤,苻县令以为,待陛下百年之后,此三人中何人最有可能继承帝位?” 苻谟愣了片刻,轻笑道:“自古以来,皇太子便是储君。如今太子既定,若陛下百年,自然该太子继位。” “哦?”裴盛秦不动声色道:“苻县令觉得大皇子与南安王没有继位的机会么?” 苻谟摇了摇头,道:“君王崩,储君嗣位,这是自古之理。除非太子因故被废,此二人有幸取太子而代之,否则断无继位之理。” 听到这里,裴盛秦悄然朝石越使了个眼色,石越手指已悄然握住腰间剑柄,干笑道:“那如今天下亦多有支持大皇子或南安王的官员,对于这种情况,苻县令怎么看?” 苻谟笑道:“毕竟陛下春秋正盛,些许官员投机想要从龙之功也属正常。大概是盼着太子犯错被废,陛下另立太子罢!” 话音刚落,石越拔剑出鞘。 “铿锵!” 苻谟察觉危机,仓促间也取下佩剑,格挡住了石越一剑,然后迅速往一旁倒退。石越瞳孔微缩,他已感觉到这个苻谟的武艺,竟在他之上! 裴盛秦怒道:“此人不是苻县令,是南蛮细作,全军戒备!” 哗! 天策军立即停止了行动,摆出战斗姿势,紧张地防范着一旁的襄贲守军。雍建岚李松林等诸将也迅速地集结在了裴盛秦身边。 年轻的苻谟早已退回了襄贲的守军群体中,他看着裴盛秦,突然咧嘴笑道:“裴将军这是何意?” 裴盛秦肃然道:“你既是宗室子弟,岂会不知陛下的‘定国诏’?大秦自当今陛下继位之后,储君继位之制便已废黜,此事虽未昭告天下,但朝中大员或宗室子弟皆是知晓的。” “你以为无数官员支持大皇子与南安王是盼着陛下改换太子么?你错了,真正的原因是在如今的大秦,皇太子并非储君!此事在大秦并非机密,想来只有晋朝人才不知道吧......” 这定国诏其实也是特殊历史造成的特殊产物,前秦原本也是以太子为储君的。直到皇始五年,景明帝驾崩,皇太子苻生继位。苻生昏庸无道,横征暴敛,导致前秦国力衰败。而景明帝的侄儿,时为东海王的苻坚,便采纳了谋士王猛的计策,发动政变废黜苻生,取而代之。 无论怎么说,苻生是景明帝立下的皇太子,按照礼法制度,继位也是名正言顺的。既然苻生继位名正言顺,那么苻坚废黜苻生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了。所以,苻坚想要名正言顺,首先就要想办法推翻苻生继位的法理依据。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定国诏诞生了。 所谓的定国诏,乃是秦皇苻坚继位时颁布的第一道诏书。规定储君无常,若太子才能不足,应由诸皇子中贤能者继位。如诸皇子皆不堪大任,则理应在宗室内选取杰出后辈为帝! 其实这是秦皇为他自己量身定做的一道诏书,因为苻生不堪大任,而景明帝诸子也没人才堪大任。所以,苻坚作为杰出的宗室子弟,取而代之就是合理合法的了。 秦皇的本意是为了洗白自己,坑到现在的太子苻宏大概只是无心之举。正因为这道规定了“储君无常”的定国诏,如今许多皇子甚至杰出的宗室子弟,身边都聚集了大批想混从龙之功的人,其中便以大皇子和南安王为最。 作为苻氏宗室子弟,不可能不知道这道对苻氏皇族影响巨大的诏书! “你不是苻谟,你究竟是谁!真正的苻县令在哪里?”裴盛秦看着“苻谟”,厉声问道。 先前验过的金册是真的,的确是“苻谟”的身份证明,也就是说,襄贲城里有一个真正的苻谟。或许逃了,或许被抓了,又或许死了。 “桀桀桀!”假苻谟喉咙里头发出邪恶的笑声,看着裴盛秦,邪邪笑道:“没想到竟被你套出了破绽,可惜啊可惜,你发现的太迟了。裴贼,你既已入瓮,还想全身而退么?” 裴盛秦心中一紧,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假苻谟仰起头,高声笑道:“我乃大晋北府兵参军,刘裕,刘寄奴!” 随着假苻谟报出身份,城中无数紧闭的房门都猛然洞开,无数披坚执锐的精锐晋军破门而出,迅速在天策军外面形成了一圈包围!这支晋军比天策军人数多出了一大半,至少也有着七八千人! 刘裕...裴盛秦与这位历史上的大帝迎面对视着,只觉浑身寒毛倒竖,一股凉气贯穿后脑,恐惧感滚滚而来。 石越在裴盛秦耳旁低声道:“公子,先前一剑相接,末将发现此贼臂力惊人,末将恐不是他对手。” 裴盛秦心中苦笑,你是他的对手才怪了,这可是气吞万里如虎的人物。若论单打独斗,前秦十大名将里头,大概只有邓羌和张蚝有可能打得过他。 “窦将军是你杀的?” “正是,你们安葬窦滔的时候,刘某便在不远处的山峦里看着呢。” 李松林忍不住了,他抡起大锤,便飞跃而出:“老子要为窦将军报仇,狗贼,拿命来!” “李叔小心!”裴盛秦急急出声阻止,却晚了一步。 只见刘裕只是轻描淡写地一脚踢出,李松林便如断线风筝般被踢回了裴盛秦脚旁,一时间口吐鲜血,难以起身。 “老李,老李你怎么样了?”与李松林交情最深的雍建岚连忙上前去扶住李松林。李松林中了刘裕一脚,如今已暂时失去了战斗能力。 裴盛秦看着刘裕,一字一顿道:“你这是吃定我们了么?” 刘裕笑道:“这襄贲城中埋伏了足足八千战兵,其中还包括了两千北府老兵,战力超群。你若不肯进城,刘某倒也奈何不了你。怪只怪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 “裴贼,若是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吧!刘某今日可以不杀你,来日把你交给将主定夺,你总归可以苟活几日。若你胆敢反抗,就别怪刘某今日将你格杀于此!” 听了刘裕的话,天策军诸将都面有愧色。裴盛秦原本就对襄贲存疑,正是在诸将的怂恿下,才出兵救援,最后才被刘裕骗进了城。若不是诸将怂恿,天策军本不会遭此一劫的。 “公子,对不起,是我老雍鬼迷了心窍!” “不,此事怪末将,是末将轻视了刘牢之,不曾想其麾下竟有如此狡诈人物。” “这是我老刘的错,都怪我没有侦察清楚情报!” 看着天策军诸将争责,裴盛秦默默叹息。诸将其实都是急于救人,加之轻敌,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刘牢之麾下竟有如此诡计多端的人物。 事已至此,再追究责任也于事无补了,想办法渡过眼前这关才是真的。就凭自己抓了谢道韫,骂了谢安,如果自己真的落到谢玄手头,想想也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秦军的弟兄们,不管你们之前做过什么,只要现在投降,刘某以人格担保,大晋可以对你们既往不咎。大晋这次要收拾的只有裴贼父子而已!”刘裕开始诱降,可惜天策军上下没人搭理他,这支崭新的军队现在对带领他们创造了奇迹的裴盛秦的忠诚度非常高。 “引火!” 裴盛秦从腰间取下一个瓦罐,拿出火折子高呼道。 刘裕一愣,引火?引火是什么意思?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无数晋军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天策军——大敌当前,天策军竟人手抱着一个瓦罐,将火折子往瓦罐上凑,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刘裕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冷哼道:“装神弄鬼,花里胡哨!”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一章 刘裕发狂 一支骑兵正疾疾前行,人数不多,却个个身穿紧身锁甲,手持马槊,头盔前方更是设置有铁网遮面。从身材上来看,这支骑兵似乎都是女子。 排头二人也是女子,其中一人穿束与其余骑兵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条深红色披风,遮面的铁网也换成了几道钢片,遮住了鼻翼以上,露出雪白的下巴与红唇。另一女子则只是穿着简单的青衣,背悬一柄细剑。 批红色披风的女子开口道:“一路如此干净,大小村镇蛮兵皆已肃清,不知是哪位将军的手笔?” 青衣女子淡淡应道:“是羽林郎裴盛秦麾下的天策军。” “袭会稽那位?” 青衣女子微微点头。 披风女子又道:“却不知我夫君如今身在何处?” 青衣女子道:“南安王在东海郡南部,继续向南,用不了几日大概就能遇见了。” 想了想,青衣女子又补充道:“陛下只让本使引王妃与南安王汇合,待王妃见到南安王后,本使便要回项城复命了。” “多谢啖大人引路。” “这是本使职责所在,王妃不必客气。” 两位女子闲谈之间,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巨响,宛若惊雷震世。 青衣女子侧耳仔细辨别了音源,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道:“响声出自襄贲,王妃可要过去看看?” 披风女子肃然道:“此乃我大秦疆域,既生变故,自然要去看看。” …… 襄贲城。 “轰!轰轰!” 五千天策军每人都向包围他们的晋军扔了一颗手雷,裴盛秦仓促间造出的手雷结构简陋,威力不大。奈何数量不少,五千颗齐齐爆破,产生的动静可堪是惊天动地。 大片黑烟散去,晋军原本整齐的包围圈已经被炸得歪歪斜斜,无数晋军趴在地上血肉模糊,哀嚎不断。不过死的明显不多,大多数只是暂时失去了战斗力而已。 当然,这波火力轰炸,比起伤亡,更重要的作用是其产生的震慑力。就算是没有被炸到的晋军士兵,此刻也纷纷瞪目结舌,明显被吓懵了。 “妖法!这是妖法!” “该死,秦军会妖法,完了完了。” “将军呢,将军怎么样了!” 没有理会吓傻了的晋军,裴盛秦第一时间看向了刘裕。 “公子,咱们趁机突围吧!晋军此刻没回过神来,咱们定能冲出去。”石越提议道。 “不急,再等等。”裴盛秦微微摇头,此刻他想的是,能否趁机弄死刘裕,这家伙对天下的危害程度可是不输拓跋珪的。只要刘裕死了,天策军想要突围再简单不过。若是刘裕不死,就算眼下突围出去,早晚也还要和刘裕对上。与其日后刘裕有了心理准备卷土重来,倒还不如趁着现在晋军集体懵逼的时候把他打废。 “炸死他!炸死他!” 裴盛秦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先前扔手雷时,裴盛秦与诸将都极有默契地将手上的手雷往刘裕身上砸去。刘裕那个方向,正是承受天策军手雷轰击最密集的方向。 硝烟散去,烟雾中出现了一个站立着的年轻身影。此人灰头土脸,衣服破烂,头发已经被炸成了后世非主流的“葬爱”式。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伤口正在流血,都是被石子铁屑炸出来的。 尽管如此,但这个人很明显还活着,他就是刘裕。 “啊啊啊啊!”刘裕挨了一波乱炸,大难不死,他彻底地被激怒了。他怒吼着:“裴贼,你欺人太甚!” 裴盛秦冷哼道:“老天爷都向着大秦,你们南蛮逆天而行,故而天谴降世,天雷诛邪。” 完了完了,难道真是上天在惩罚我军吗……晋军士兵听了裴盛秦的话,面面相觑,都更加恐惧了。 刘裕却不以为然,以他的水平,只会借口天意为自己搏取好处,而绝不会迷信其中。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裴盛秦腰间剩下的那个瓦罐。他先前看得很明白,刚才的所谓天雷正是从这瓦罐里爆发的。 “裴贼,你休要假托天意蛊惑众人,分明是你们腰间的瓦罐有问题!不过你们现在每人都只剩一个瓦罐了,就算刚才的爆炸再出现一次,你以为便能挫败我军吗!” 刘裕一席话,直接点破了天策军的弱点。天策军每人只有两个手雷,刚刚用掉一个,便只剩一个人。而晋军虽看着惨烈,但实际伤亡顶多也就一千出头,其中绝大多数还没有死,只是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就算天策军把剩下的那颗手雷也用出来,晋军再伤亡个一两千,剩下的人对上天策军也并不算弱势。当然,至于晋军心理上的阴影和恐惧,便又要另算了。 刘裕一番话说出来,晋军的士气总算稍微有了些恢复。未知的事情总是最可怕的,先前便是因为未知,晋军把天策军的手段联想到了鬼神身上。而如今经刘裕点拨,晋军士兵知道了刚才的爆炸都是天策军腰间的瓦罐引起的。虽说还是有些恐惧,比起之前却是要好得多。 裴盛秦面色有些阴沉,不愧是刘裕,手雷不但没炸死他,吓也没吓住他,反倒被他看出了虚实。转念一想,裴盛秦阴测测的笑道:“姓刘的,你们既不怕我这诛邪天雷,便再吃一记如何?” 说罢,裴盛秦探手摸向腰间另一个瓦罐,作势又要扔手雷,天策军将士也纷纷做出同样的动作。 “啊呀呀!” 一时间,刘裕虽不惊慌,下面的晋军士兵却都慌了神,一个个哇哇大叫着,不由往后倒退了几步。其中北府老兵表现还好一点,新兵便一个比一个不堪了,甚至有胆小的直接扔掉兵器埋头蹲下。 没办法,虽然知道了这邪器也就那么回事,而且秦军也都只剩一个了。但问题是这东西真能炸死人啊!虽然一轮下来炸死的不多,但总有那么几百来个倒霉蛋,谁知道里面包不包括自己! 见晋军如此表现,刘裕气得脸色铁青,呼喝道:“一群废物,你们怕什么,秦军不敢轻易扔邪器的,都打起精神来!” 天策军见状,都不由放声大笑,然后在裴盛秦的带头之下收回了手雷。刘裕说得不错,此时天策军的确是不敢轻易扔雷了。毕竟全军上下都只剩一颗了,这颗手雷的威慑力要远远大于实际威力。 此时用掉了,只会引得残余晋军与天策军拼死一战。相反,留着这颗雷做威慑,不但能扰乱晋军心神,在关键时刻还可以炸出一条路用以突围。 原本占了绝对优势的晋军,因为裴盛秦这一招手雷轰击,霎时便怂了。看着天策军一个个笑容满面的模样,刘裕心中越发恼怒。 终于,恼羞成怒的刘裕从地上拾起一把大刀,看着裴盛秦,决定采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他突然张开猩红大嘴,狞笑道:“裴贼,老子现在便杀了你,看你还如何猖狂!” 一边说着,刘裕便飞身朝裴盛秦冲来,颇有排山倒海之势! “该死的刘寄奴!” 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裴盛秦身体不由倒退几步,面色也沉了下去。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二章 绝境 “保护公子!” “弓箭手,射箭!” 石越刘哲存等诸将纷纷高呼,天策军中的弓箭手迅速向疾冲过来的刘裕射箭。 裴盛秦被震惊到了,他没有想到两军阵前,刘裕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措,他想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若是换个人这么做,裴盛秦必定会笑着看他过来送人头。但来的人是刘裕,裴盛秦心中真的有些怕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刘裕的武力值高到了什么地步... “叮!叮叮!” 羽箭如蝗般射向刘裕,另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尽管刘裕身上的衣甲早已破碎,甚至浑身上下被炸出的口子还在源源不断的流血。但这些羽箭射到他的身体上,竟大多在发出一声清脆声响后落在了地上。少数没掉下来的,也只是浅浅地插在他的表皮上,没有哪一支箭对他造成过真正的伤害! 硬气功?金钟罩?还是铁布衫?看着刘裕离自己越来越近,裴盛秦没有时间去思考刘裕究竟练的是什么武功了。他连忙取下手雷,道:“离得近的弟兄们,快朝他扔手雷!” 此时已顾不上手雷消耗的问题了,弓箭既然干不掉刘裕,就只能用手雷炸他了,起码他那浑身创口证明了手雷能够对他造成伤害。若是不能干翻刘裕,真要让他带着刀冲到自己面前,裴盛秦不认为自己扛得住这狗贼一刀。 天策军应命,离得近的纷纷朝着刘裕的方向抛掷手雷。远些的臂力不够,扔不了这么远,便只能看着干着急。毕竟是五千人的队伍,虽说挤在同一片空旷地上,但队伍前后的距离仍是不近。 “轰隆隆!” 手雷炸裂,硝烟伴随巨响再次蔓延,便在秦晋两军一万多人的目光中,刘裕竟一瘸一拐地冲出来了! 他的衣服被炸了个一干二净,赤裸的身体上血流成河,血液顺着焦黑的躯体流下,也被染成了黑色。头上的非主流发型经过手雷堆的再一次重塑,几乎快要被烧成秃子。 可是,尽管这样,他依然还活着! 刘裕狞笑着加快速度,宛如炼狱修罗! 他继续朝裴盛秦冲来:“裴贼,莫要挣扎了,刘某要你今日死,谁能救得了你!” 裴盛秦傻眼了,这都不死?这刘裕还是人么! 原本怂了的东晋军队,一是见先前许多天策军士兵把仅有的一颗手雷扔了出去炸刘裕,二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刘裕神威的感染。他们的勇气渐渐压过了恐惧,不知谁带头喊道:“追随刘将军,伐无道,诛暴秦!” “吼,追随刘将军,伐无道,诛暴秦!” 构成包围圈的晋军开始集体朝被包围的天策军发起冲锋! 裴盛秦无奈地看着事态脱离掌控,心情很是复杂。前面是诸将不听他的意见,坚持救援襄贲,落入了晋军包围。后面是他不听诸将的意见,在第一轮轰炸结束后,没有抓紧机会突围,一直拖到了如今晋军的士气被刘裕激起。真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诸将的问题,又或者大家都没问题,都怪刘裕太妖孽? “弟兄们,迎敌!” 裴盛秦压下心中的恐惧,下令天策军迎敌。看着越来越近的刘裕,除了躺在地上已失去战斗力的李松林,诸将都自觉地挡在了裴盛秦前方。 刀戟兵戈之声响起,当天策军与晋军白刃相接时,刘裕也冲到了诸将面前。 “狗贼,要伤公子,先问问我等同不同意!” 公狗当先踏出数步,双手举刀过头顶,跳跃而起,一刀朝着刘裕脑门劈去。 “铛!” 刘裕单手横刀过头,轻松挡住了公狗耗尽全身力气的奋力一击,另一只手同时握拳,朝着公狗胸口便是一拳轰出! “啊!” 公狗口吐鲜血,发出一声惨叫,倒飞回来,被顺强探手接住。顺强将公狗放在地上时,他已昏了过去。 顺强与公狗原本同为裴盛秦亲兵队长,如今又同在天策军中为将,关系一向很铁。此时见公狗重伤昏迷,顺强低声叹道:“你逞什么能啊,李将军武艺远胜你我,尚且挡不住那蛮将一脚,你又如何能与他争锋!” 刘裕一拳轰飞公狗,又要欺身向前,石越上前一步,横在他面前,提剑。 “恍!” 刀剑相接,石越发出一声闷哼,倒退了足足三步。 刘裕同样倒退了一步,他看着石越,诧异笑道:“能接下刘某一招,你的实力和洛涧的梁成也差不多了。可惜,在刘某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石越怒道:“梁帅是你杀的?” 刘裕满脸狰狞道:“正是!不但梁成是老子杀的,过了今日,你们也都是老子杀的!” 刘裕又是一刀横扫,石越两手握剑艰难挡下。 “不好,石叔不是他的对手!”裴盛秦越看越是心惊。 尽管石越作为前秦十大名将之一,武功已是当世一流,但和刘裕过起招来,也仅仅只是能勉强招架而已,这还是刘裕被炸得满身是伤的情况下!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后世流传的刘裕之威,当真是没掺水分。 见局势不容乐观,裴盛秦忙道:“众将听令,速去助石叔一臂之力,格杀蛮将刘裕!” “诺!” 雍建岚、刘哲存、顺强以及其余大小将领,皆是齐齐应诺。 晋军与天策军正在进行白刃战,石越在招架刘裕,其余天策军将领则围绕在石越与刘裕旁边,一有机会,便冲上去给刘裕几下!然而,尽管是以一敌多,刘裕依旧稳占上风,眼看着随着时间后移,诸将便要撑不住了。 裴盛秦则站在诸将后头干着急,眼下秦晋两军综合实力其实是差不多的。晋军虽然人多,但只有两千北府老卒,其余都是新军。天策军虽人少,但五千人皆是精锐出身。两军硬实力上难分高下,接战后的胜负其实看的还是谁士气更盛而已。 士气高低,自然是由刘裕与天策军诸将的这场战斗来定! 现在,晋军的士气明显就要高过天策军。 “刘将军威武!” “刘将军在我大晋不过是一个参军,秦朝这么多大将都不是刘将军敌手,可见大晋远胜秦朝!” “弟兄们,打倒秦军,活捉裴贼!” 诸将在刘裕的大刀下苦苦支撑,晋军士气大盛,眼看着整个战场上,秦军都立刻处在了下风。 “弟兄们,保卫公子,杀蛮报国,为了我们的大秦!” 天策军士气虽不如晋军,却也同样不甘示弱,呼喊着口号奋勇拼杀。 霎时间,本就一片废墟的襄贲城内,又成了修罗场! 裴盛秦环顾战场,急得直冒汗,却又无可奈何,也不敢贸然参与战斗。若是真刀真枪的干,裴盛秦觉得一个小卒可能都能完虐他。他已经尽可能地高估了刘裕的个人战斗力,甚至为了对付他专门赶制了一批手雷。谁知道刘裕的战力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原本以为完全的准备,此刻也成了笑话。 “难道天策军今日当真要葬送于此么...我穿越来一遭,难道就是为了赶着淝水之战给前秦殉葬?父亲与诗意都还等着我凯旋回朝呢...”置身于万军之中,如中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沉浮飘零。裴盛秦苦涩的笑了,眼泪悄然落下。 “滚!” 刘裕一个回旋踢,石越终于支撑不住,被踢翻在地。其余诸将也都已被刘裕击倒,丧失战力。这还是因为刘裕精力一直放在裴盛秦身上,对这些天策军将领没有太认真。否则此时天策军诸将恐怕便不是失去战斗力这么简单了,说不定已经全被刘裕给杀掉了。 石越是坚持到最后的,随着石越的倒下,刘裕与裴盛秦之间,再无距离,也再无遮挡! 一道剑影从刘裕后背闪现,企图一击毙命。刘裕微微皱眉,手肘往后一顶,也不回头去看。只听得刘裕身后传来一声闷哼,麻姑偷袭失败,已被刘裕那一手肘击翻在地。她远远看着裴盛秦,无奈地笑了笑,便晕厥过去。 刘裕不理会背后的人和事,他恐怖如厉鬼的脸上再次扯出骇人的笑容,慢慢地朝裴盛秦走进,脸上满是戏谑的神情,他一字一顿道:“裴贼,你虽诡计多端,弄出那会爆炸的邪器摆了我一道,却又能如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诡计都是虚妄!本还想捉你回将主面前邀功,可是拜你那邪器所赐,弄得老子满身是伤。老子现在该变主意了,老子不会把你交给将主,老子要你死,要你现在就死!老子要亲手宰了你!” 裴盛秦退无可退,脸色变得惨白。 刘裕离裴盛秦越来越近,近到裴盛秦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腥红的颜色,看到他被铁屑石子炸得歪斜的嘴角,也看到了他斜斜举起的血色大刀。 “公子!” 天策军诸将悲呼,却奈何皆是全身无力,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刘裕挥刀。 裴盛秦仰起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三章 三英战刘裕 “呼!” 利刃卷起狂风,从裴盛秦耳畔呼啸扫过。 “我...没死?” 狂风停歇之后,感受到躯体依旧受着自己意志的支配,裴盛秦错愕地睁开了眼。 原本正对着自己的刘裕,此时已经侧开了身子,他正满脸错愕地看着裴盛秦背后。 而在原本刘裕站立的地方,一柄纯黑色的长槊,正斜斜地插在泥土之中。整个槊头都没入了土地,可见此槊入土的力道之大! 先前在耳畔带起狂风的利刃,竟不是刘裕的大刀,而是这柄黑槊! 这柄黑槊是冲着刘裕去的,刘裕为了躲开黑槊而侧身,因此他的大刀没能落在裴盛秦的身上。 “哒哒!” 短暂而急促的马蹄声从身畔响起,一阵香风飘过,映入裴盛秦眼帘的是一道深红色的披风。 骑士从裴盛秦背后冲出,越过裴盛秦,越过刘裕,来到了斜插的黑槊旁,弯腰拾槊,而后打马转身。 裴盛秦哪里还不知道,正是这位持槊骑士救了自己的命!又听得身后还有马蹄声阵阵,回头一眼望去,一支由持槊骑士构成的骑兵已冲入了战场,正协助天策军击杀晋军! 刘裕厉声道:“你是何人,敢坏了老子的好事!” 裴盛秦也同时朝那持槊骑士拱手道:“在下裴盛秦,多谢这位将军救命之恩,敢请教将军名讳?” 持槊骑士以甲片覆面,只留下下巴与红唇,她不理会刘裕的咆哮,只是对着裴盛秦微微点头,报出了名号:“陇西,毛秋晴。” 听到这个名字,裴盛秦脑海中顿时浮现了一个更加著名的称谓,他失声道:“大秦战后!” “什么?”毛秋晴疑惑地问道。 裴盛秦这才想起自己失言了,如今还是秦世祖苻坚在位,秦太宗苻登都尚未为帝,又哪来的什么战后?裴盛秦连忙改口道:“我是说...我认得您,您是南安王妃!” 此女正是河州刺史毛兴之女,苻登之妻毛秋晴。历史上苻登继位之后,立毛秋晴为皇后,毛后出身将门,擅征战。当时帝后二人经常同时御驾亲征,共同上阵杀敌。因此,毛后也有战后之称。 “裴贼,我杀了你!” 刘裕反应了过来,再次举刀,朝裴盛秦砍去。 毛秋晴惊呼道:“小裴公子,当心!” “铛!” 这一刀同样没有落到裴盛秦身上,一道青色的倩影适时出现,挥剑格挡了刘裕这一击。 刘裕感受到手腕的疼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失声道:“你又是何人?” 见了鬼,眼看便要宰掉裴贼了,怎么突然窜出了两个女子,武功还都挺高。 青衣女子淡淡道:“青蝇使,啖青!” “什么!”刘裕和裴盛秦竟同时惊呼道。 刘裕惊的是,此女竟是青蝇使,军中为将,无论大小,第一件要学的事情就是防患敌人渗透军中刺探情报。刘裕当上参军后,第一次培训的就是如何应付前秦的间谍机构青蝇司。因此,刘裕对青蝇司的内部结构是非常了解的。前秦青蝇司里头的普通成员都只是执事,青蝇使则是青蝇司的头目。 换句话说,这青衣女子竟是暴秦最大的间谍头子?该死,她不是应该时刻不离伪帝苻坚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盛秦同样知道青蝇使这个职位的含义,但他更震惊的,则是啖青这个名字。 前秦十大名将中最神秘的一位——啖青! 啖青,这是一个哪怕在史书中都难得一见的名字,她的名字在青史之上,只出现过一次。但正是这一次出现,便已是惊天动地,风华绝代! 后世的史书《资治通鉴》有载:【枹罕诸氐以卫平衰老,难为成功,议废之,而惮其宗强,累日不决。氐啖青谓诸将曰:“大事宜时定,不然,变生。诸君但请卫公为会,观我所为。”会七夕大宴,青抽剑而前曰:“今天下大乱,吾曹休戚同之,非贤主不可以济大事。卫公老,宜返初服以避贤路。狄道长苻登,虽王室疏属,志略雄明,请共立之,以赴大驾。诸君有不同者,即下异议!”乃奋剑攘袂,将斩异己者。众皆从之,莫敢仰视。于是推登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抚军大将军、雍、河二州牧。】 就在前秦山河破碎,内忧外患之迹,啖青这个前不见于史书,后不见于史书的名字,却在这一刻突然出现。 她独身一人,一剑,一语。她震慑住了陇西的无数骄兵悍将,震慑住了朝堂上的无数官吏权贵,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苻登推上了权力巅峰。若是没有啖青出手,苻登根本压不住陇西汹涌的暗流,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登基为帝的机会。可以说,正是啖青,一手将苻登送上了大秦帝位! 后世无人知道啖青的来历、身份甚至性别,不知她为何有如此浓厚足以压服陇西群雄的威望,也不知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为何在史书之中寥无记载,除了扶立苻登这一次。后世人所能做的,仅仅是凭借着她力压群雄、扶立苻登的惊鸿一笔,将她的名字列入的前秦十大名将之列! 裴盛秦前世时,同样对啖青这个名字,充满了好奇与疑惑。 “啖青竟是女子...她竟是青蝇使!难怪,难怪了...”裴盛秦心中暗道,后世的谜题在此刻迎刃而解。青蝇司保密性极强,啖青作为青蝇使,其一切行动皆属机密,不允许任何人记录,因此不见于后世史书。而也正是大秦青蝇使的身份,使得她有足够的威望,能够顶着一众骄兵悍将,硬生生推苻登上位。在史书中的唯一一次露面,便定下了大秦江山的归属。 没想到,今天本以为要命绝于此,竟先后遇到了未来的战后与十大名将中最神秘的啖青,看来是我命不该绝! 正当裴盛秦转忧为喜时,啖青说道:“此蛮将武艺在我之上,王妃请助我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啖青竟主动抽身而上,向刘裕压去。 “好!”毛秋晴应了一声,便翻身下马,提着黑槊加入战团。 “苦也!”刘裕先后经历了弓箭射、手雷炸、天策军诸将车轮以及麻姑刺杀,本以为马上就能杀掉裴盛秦了,没曾想又出来了一个王妃一个青蝇使。三人交手,刘裕立刻感受到,这两位女子的武力都不弱,和刚才是石越是一个级别的。若是刘裕全盛时,倒也不惧这两员女子,可此时的刘裕也已是强弩之末,以一敌二,也只能勉强维持而已。 随着刘裕渐渐失去了先前的威风,晋军的士气也随之降了下来。加上持槊骑兵的加入,天策军更是如虎添翼。一时间,战局竟已隐隐逆转过来。 没有了性命之忧,裴盛秦的思维也冷静了下来,他先是来到了天策军诸将与麻姑身边,挨个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了众人最多只是重伤,都未危急性命,心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轮到麻姑时,裴盛秦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心中不由一动。这女人竟会在最后关头豁出性命,希望通过刺杀刘裕来救他,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裴盛秦柔情顿生,默默将这份情义记下。 再看看战局,随着时间流逝,强弩之末的刘裕在毛秋晴和啖青的联手夹击之下,已然是乏力难支,再不复先前神威。 裴盛秦心念一动,先前刘裕欺凌众人的场景在脑海一幕幕浮现,裴盛秦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心念转换间,他便抽出佩剑,径直加入了毛秋晴啖青刘裕三人的战团! “王妃,啖大人,这蛮将杀我弟兄,欺我属下,戏我轻我,末将愿与王妃、啖大人一同斩此恶贼!”裴盛秦加入了战团,与毛秋晴、啖青三人一同,攻击着左右难支的刘裕。 刘裕虽强,但刘裕真正的强大只有身为穿越者的裴盛秦一人知道。在外人看来,刘裕终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参军。杀一个刘裕,也没有什么功劳可言,真正的功劳是这襄贲城里的八千晋军!因此,裴盛秦此时参战,倒也没有抢功的嫌疑。毛秋晴与啖青都向他投来了善意的目光。 “啊,裴贼,该死!”刘裕怒吼着,想要斩杀近在咫尺的裴盛秦。奈何他早已将近力竭,又要应付两位女子的不断出击,眼睁睁看着丝毫不懂武术的裴盛秦拙劣地用佩剑一次次划过他的身体,却可悲地无可奈何。 裴盛秦喜极而泣道:“刘裕,一个时辰之前,你可曾想到现在的情景!” 战场上,天策军已经彻底的占据了优势,眼看着剿灭这八千晋军也只是时间问题。黑槊骑兵们凭借着速度优势,此时已脱离战团,在战团之外绕着圈不断奔行。若是有晋军想要逃跑,在靠近骑兵圈时便会被黑槊骑兵收割。不久前此地还是晋军包围着秦军,此时却已变成了秦军包围晋军。 “啊!” 刘裕抽了个空子,往后倒退数步,又掷出长刀,挡下了三人一击。然后一转身,他便往毛秋晴先前空置下来的那匹马跑去。 “不好,他要逃!” 裴盛秦实在是无语,本以为刘裕马上就要断气了,谁知道他竟还有力气,竟能窜出战团。 就是这一刹那时间,只见刘裕飞身上马,一提缰,便也不管场上垂死挣扎的晋军,只顾着自己朝城门方向跑去。毛秋晴与啖青想要追赶,却晚了一步。这里只有一匹马,刘裕骑了马,二女根本追不上他。就算让周围的黑槊骑兵过来让出两匹马也不成,刘裕骑的可是毛秋晴的坐骑,在这队黑槊骑兵中最是神骏,其他骑兵的马根本追不上。 毛秋晴一跺脚,咬牙道:“是我大意了,先前便该将马驱到远处。” 啖青摇头叹道:“没想到如此逆势下,此人还能冲出战圈,飞身夺马。此人若不死,假以时日,定是我朝心腹大患!” 裴盛秦心中也有些失落,没想到今日转折多次,竟还是没能留下刘裕。不过倒也不算毫无收获,他缓缓说道:“虽走了蛮将刘裕,这八千蛮兵却是逃不掉了,也算是一场小捷。” 刘裕上了马,一边跑还放下狠话:“裴贼,你们三人使卑劣手段,合击刘某,算什么英雄!下次遇到,刘某定要你狗命!” 裴盛秦此时哪里肯示弱,当即冷哼还击道:“落荒而逃,抛弃袍泽,又何以言勇?刘裕,你若有胆,回来再战如何?” 刘裕便不肯说话了,只一昧朝城门冲去。 本已陷入下风的晋军先此情形,哪里还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他们那位“威武”的刘将军给抛弃了?晋军仅剩的一丝斗志,此刻也瓦解了。 天策军与黑槊骑士协力,收割着大局已定的战场。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四章 伪临朝牛氏者 建元十九年,十一月十三日,襄贲。 战斗在三日前以天策军的大胜告终,天策军伤亡千余人,击杀晋军五千余,俘虏三千余。 收拾了战场后,天策军便在城内驻扎,所幸重伤的天策军诸将伤势都已渐渐好转。其中伤势较轻者,如李松林、公狗、麻姑等人,当时都只与刘裕过了一招。虽说当场便失去了战斗力,但其实受伤不重,此刻已行动自如。 若说还有什么特别的好消息,那便是襄贲城中的百姓了。或许是担心城内血腥味太重引起天策军怀疑,刘裕并未屠杀襄贲城中百姓,而是将他们集体押往城郊一座山中看守,打算在诱歼天策军后再把这些百姓迁到东晋——这些都是从被俘的晋军嘴里撬出的情报,裴盛秦已经派麻姑出城去接襄贲百姓返家。这也是裴盛秦的一次大胆尝试,在此之前,他打死也不敢让麻姑单独领兵外出的。 日上三竿时,麻姑便带着大量百姓回了城。 “下官重合候苻谟,多谢小裴公子相救。” 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站在裴盛秦面前,施施然行礼,他便是真正的苻县令。裴盛秦也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位宗室出身的襄贲县令头上竟还顶着个侯爵,看来在宗室里头地位也不低。幸好刘裕没弄死他,救了一个宗室侯爵,放在捷报里头又是出彩的一笔。 苻谟又道:“大女,二女,还不快谢过小裴公子救命之恩。” 这时候,苻谟身后钻出了两个怯生生的少女。两个少女虽说灰头土脸,但一眼看去依旧令人眼前一亮,若是打扮干净,定是国色天香。 “苻娀娥谢过小裴公子。” “苻训英谢过小裴公子。” “这是末将应尽职责,苻大人与两位千金不必客气。”裴盛秦只觉苻谟那两个女儿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一直却又想不起来。他说道:“苻大人既是这一方父母官,这些襄贲百姓的安置便交给苻大人了。若缺粮食,尽可来我军中领取。” 不光天策军,如今项城这边出征的所有秦军都不差粮,粮不够了只需写一纸奏章,项城那边便又能运粮过来。前秦此时本就是富裕盛世,朝廷为南征准备了充足的粮草。结果淝水之战秦军减员了五六十万人。少了这么多张口,多出的粮食都囤积在项城周围,足够暂时养活受兵灾的百姓了。 苻谟道:“小裴公子放心,下官定安置好襄贲百姓。” “如此,便交给苻大人了!” 裴盛秦点点头便离开了,将麻姑带回来的大量百姓都交给了苻谟处理。 如此来去匆匆,倒不是裴盛秦托大,实在是现在太过忙碌。 不但要处理城中的两千多晋军俘虏,还要写捷报传回项城。这捷报可不止是报捷,襄贲城内损失、以及天策军的战损抚恤等,皆要奏明上报。除此之外,还需想办法为天策军补充兵源,这才打一仗,便折了五分之一的人头,再打几场硬仗还得了? “这些蛮兵还留着做什么,都杀了算了。”麻姑打了个哈欠,提出了无情的建议。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天策军的内部军事会议,她自然也从中看出了裴盛秦对她态度的变化。对此,麻姑心中是不屑的。你以为本姑娘是为你救你而救你么,别自作多情了,本姑娘只是怕你死了没人带我去见秦皇。嗯,对,就是这样。 “杀了太可惜,这可是两千多青壮呢。”顺强砸巴着嘴说道。 “不杀又能如何,我军拢共就只剩四千人了,难不成还能把这两千多降卒押回项城当苦力不成?”麻姑冷笑说道,不知不觉便用上了“我军”。 裴盛秦当即摇头道:“这不可能,要押送两千多青壮降军,人派少了只怕路上降兵便要造反。人若去得多了,咱们这仗也不必继续打了。” 若真派个两三千人押送降兵回项城,剩下一千出头的天策军还能继续推进吗,这点人岂不是给刘牢之送人头? “有了,我有办法了!”公狗一拍大腿,道:“檄文,檄文啊!” “什么檄文?” 公狗眨了眨眼,道:“你们忘啦?上回在会稽城里头,公子让那些会稽官绅一人写一篇的讨伪帝司马曜檄文呐!” “自打写了檄文,那些会稽官绅便都乖乖听话了,简直是绝了。咱们现在也可以让这些降兵一人写一篇讨伪帝司马曜檄文,然后再叫他们自己走回项城做苦力,谅他们也不敢违逆。” 裴盛秦都被公狗惊呆了,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一旁的石越便已气笑。这公狗,当真是头脑简单,不学无术! 石越道:“那是对付士人的法子,哪里能拿去对付军汉?士人在朝堂钻营,无论自愿与否,沾了辱骂君父的污点便会终身受累。军汉却不同,只要能打仗,君王都得让着他们。你信不信,就算让那些降兵写了檄文,只要他们愿意重新投晋,南蛮朝廷都会鼓着掌欢迎他们呢!” 公狗听得似懂非懂,裴盛秦看在眼里,哑然失笑道:“石叔,你说这么复杂他是听不明白的,简单些,就一句话。这些大头兵大多连字都不识,笔杆子都没碰过,你还指望他们去写檄文?想什么呢!” 公狗这回听懂了,臊得埋下头,便不说话了。公狗之所以想到这个,也不得不提一下,裴盛秦上回是真的骚操作。一堆檄文写下来,那些会稽士绅都乖乖地跟着天策军一条路走到黑,现在全待在项城里头。其中如桓不才这般思想觉悟高的人,甚至已经被提拔为小吏,开始参与一些基础的政务管理了——毕竟全天下的奏章都往项城送,项城现在也是真的缺文官。 又是一番商议,最终裴盛秦还是决定,将这些晋军统统杀了。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留下这批人,说不定便会养虎为患。 “队正以上的留下,其他的便杀了吧!” 留下队正以上的将领,自然是为了拷问晋军的情报了。虽说刘裕自己都只是一个小参军,他下面的将领级别更只是芝麻绿豆大小,但总归也是将领了,多多少少比士兵知道的情况多。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出要收纳这些降兵进天策军。虽说天策军里头大部分人也是东晋降兵,但二者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当初的会稽守军是没有和益州水师残部发生战斗的,二者间没有仇恨,因此才能轻易融为一体。而这次的北府降兵刚刚才和天策军血战一场,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有此血仇在,想要融合是何其困难。再者,天策军的家眷可都是跟随裴氏父子一起乘船归秦的,如今便都安置在临沂郡。天策军将士的家都在前秦,自然不虞有变。而眼下这两千多降兵,他们家属可都是在东晋,这就注定了他们的忠诚不能得到保证。只有杀掉,才是最保险的。 商量完了降兵的处理,裴盛秦又向刘哲存仔细询问了天策军此次的具体战损。稍晚一些,他将把这些数据详细写入捷报之中,以确保伤亡将士的抚恤。 会议还在继续时,门口却传来了卫兵的声音:“公子,南安王妃与啖大人准备离去了,让小人传话向公子辞行!” 裴盛秦骤然起身:“你们继续商量,我去送送南安王妃和啖大人。” 自从苻登率军南下勤王后,毛秋晴思念夫君,几番软磨硬泡,终于说动了河州刺史毛兴,让她带着她的女卫亲兵南下。一路辗转到项城时,苻登已率军出征东海郡。秦皇得知毛秋晴寻夫心切,便准她入东海与苻登汇合,共同征战。又恐其自陇西远道而来,不熟道路,便令青蝇使啖青为其引路。 从这里也能看出,原本的历史轨迹已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原本历史上,苻登的第一批勤王军还没抵达项城,秦皇便回銮长安了,随后苻登也只好原路返回陇西,从头到尾,苻登是没有参与淝水之战的。而现在,秦皇没急着回銮长安,苻登的陇西勤王军抵达项城,并参与战斗,就连毛秋晴现在也已参战,完全和原本的历史是两回事了。 毛秋晴本是不会经过襄贲的,也是裴盛秦运气好,弄出的手雷虽说没炸死刘裕,但声响却是不小。正是这巨大的声响将毛秋晴吸引了过来,才有了此战反败为胜。现在襄贲事了,裴盛秦要继续推进,毛秋晴则要直接南下找寻苻登。下次再见,便是两军会师兰陵之时了。 “还要多谢王妃,多谢啖大人。若不是二位及时赶到,此战休矣!日后二位但有差遣,刀山火海,末将义不容辞!”裴盛秦拱手作揖,对着二女深深鞠躬。裴盛秦对二女是真的感激,若不是二女来得及时,三日之前,恐怕就已是他的死期。 毛秋晴依然穿着全套甲胄,铁片遮面。毕竟她是堂堂王妃,终日抛头露面说出去也不好听,头盔前面封上铁片,也算是折中的法子,还能防冷箭。她爽朗笑道:“小裴公子言重了,说起来,天策军如今也充在我夫君帐下。你若说报答,便早日肃清南蛮,与我夫君会师,合攻兰陵吧!” 裴盛秦认真地说道:“我会的!” 啖青一直寡言少语,见裴盛秦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她身上,便随意地摆手道:“是南安王妃决定来襄贲看看,这些兵也是陇西的兵,你谢过王妃便是,不必谢我!” 裴盛秦笑道:“若不是啖大人及时出现在末将面前,挡住刘裕那一刀,今日便没有末将了。啖大人对末将同样恩重如山,末将永不能忘!末将会在捷报中写清楚,此战头功,实为王妃与啖大人。” 听了裴盛秦的话,啖青不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这少年人还不到弱冠之龄,面对着大捷之功,却还能保持本心,不贪功,不倨傲,实在是难得。啖青突然打算提点提点这少年,她微微一笑,道:“小裴公子当初可是给谢安寄了封私信?” 裴盛秦一愣,如实说道:“正是,末将写了篇骂词,寄给了谢老贼。” 毛秋晴来了兴趣,在旁问道:“是何骂词?” 裴盛秦无辜地说道:“苍髯老贼,皓首匹夫...” “哈哈哈哈...”毛秋晴大笑道:“可真有你的,那谢安在南蛮地位何等尊崇,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只怕气都要气得半死!” 裴盛秦看向啖青,问道:“啖大人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啖青此时嘴角也隐隐挂起了笑意,她道:“小裴公子或许还不知道吧,谢安看了这封信,气得大病,至今未愈。此事南蛮封锁了消息,我青蝇司也是多番辗转才得以确认。陛下听说了此事,龙颜大悦,小裴公子落笔如用兵,还当再接再厉才是!” 毛秋晴与啖青带着女骑兵队走了,裴盛秦还在思索啖青离别前的话,他总觉得啖青话中有话。 “落笔如用兵...再接再厉...”裴盛秦反复咀嚼着啖青留下的话,表情逐渐变得怪异起来:“难道啖大人是在暗示我...” 建元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建康。 东晋的丞相府中,今日来了一位贵客。 司马曜穿着一身常服,来到病床旁坐下。 谢安微微扭头,见到司马曜,便哼哼唧唧地装做要起身:“老臣谢安,给陛下请安了!” 司马曜连忙按住他,道:“丞相不必多礼,朕只是来看看丞相的病情。” 谢安本也没打算真的下床请安,见司马曜这么说,便又当好了,哼哼唧唧道:“陛下啊,老臣这些日子,每每思及所受之辱,便心如刀绞。老臣活了这么久,就没受过这般委屈!” 裴盛秦的一句骂词真能把谢安气得卧病在床如此之久吗,当然是不可能的,谢安若真这么玻璃心也当不上丞相了。或许当时能把谢安急火攻心,确实是病倒了,但也顶多是病个几天时间而已。那么为什么谢安到现在还卧病在床?司马曜心中是有逼数的。 这老头无非是想借机故意装病,制造出一种朝廷没他不行的舆论,逼得皇帝亲自来府里看望他,以此为自己增加权势威望。司马曜也算是英明神武,哪里看不出他的套路,因此之前便故意不理会,且看这老东西能装多久。谁知道谢安是个真狠人,眼看着淝水之战打出的优势随着时间渐渐消失,眼看着前线秦军开始反攻了,这老头就是不起床。 说到底,这大晋朝是司马家的,不是他谢家的。所以最终司马曜还是妥协了,以大晋皇帝之尊,亲自出宫探望谢安。司马曜神情复杂地看着谢安,可以预见,不久之后,全大晋都会流传“丞相生病,陛下亲自入府侍疾”的消息,这老东西的威望又将更进一步了。 可是偏偏,司马曜现在还不能揭穿他,还得配合着他的话来安慰他。于是司马曜说道:“丞相说得没错,裴氏父子的确是卑鄙无耻。攻我会稽,策反我将士,那裴家小儿竟还胆敢辱骂丞相。有朝一日,朝廷轸灭暴秦,克复中原,朕定将裴氏父子千刀万剐,为丞相出气。” 谢安歪着头,不说话。 见此,司马曜心中暗骂一句老贼,面上又堆着笑道:“那裴家小儿当日还教会稽的官吏士绅写了讨伐朕的檄文,朕不也忍下了么。如今暴秦又兵分四路攻打徐州,襄阳亦复为秦朝所夺,听说近日那裴家小儿还在襄贲消灭了我朝八千兵马。国事如螗如蜩,此刻正需丞相主持大局,丞相可万万不能倒下啊!” 要知道,那无数篇“讨伪帝司马曜檄文”早就在东晋传开了,这一直是司马曜心中的一根刺。此时为了安慰谢安,司马曜甚至不惜拿自己的伤心处来说事,司马曜心里头,又是另一番说辞:若非东南战局皆是你在调度,旁人无从接手,朕岂会容你这老狗放肆!将来若有机会,朕第一个便杀了你这老狗! 谢安见拿捏得差不多了,皇帝服了软,声望也刷上来了。便装模作样叹道:“唉,既然陛下如此依仗老臣,老臣便也只好抱病上朝,为大晋朝鞠躬尽瘁了。” 正在这时,却见一个小宦官闯了进来,道:“启奏陛下,小裴贼又发檄文啦。腾抄了好几百份,派人到处散发,在边境都传开啦!” 司马曜看到了小宦官手里捧着的那一卷帛纸,只觉得眼皮跳了跳,道:“念给朕听听。” 裴盛秦可是有过前科的,司马曜已经猜到了这封檄文里头肯定没好话,但他自信他自己遭得住。 司马曜心中冷笑,顶多又是一篇“讨伪帝司马曜檄文”罢!都看了上百篇了,也不在乎再多一篇,倒要看看那裴家小儿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最多骂句昏庸,骂句残暴,或者骂句桀纣,还能是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贫瘠的骂人词汇限制了司马曜的想象。 那小宦官自然是不敢抗旨的,陛下要听,那就念好了。 “伪临朝牛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琅琊王下陈,曾以入侍王妃。洎乎晚节,秽乱春宫......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洋洋洒洒数百字念罢,小宦官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还在疑惑牛氏是什么人。但谢安以及伴驾的几个谢氏族人,却都听得眼皮狂跳,冷汗直流。 牛氏是什么人?后世流传着一个非常著名的典故,叫做“牛继马后”。说的是西晋琅琊王司马觐府中有个姓牛的小吏,这小吏和王妃通奸,王妃生下小吏的儿子,却谎称是司马觐的种。司马觐倒还信以为真,真当这是自己的儿子,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司马睿。 司马睿又是什么人?这可是大晋中宗元皇帝,东晋的开国皇帝啊!也就是说,按照牛继马后这个典故的说法,司马睿实际上是牛睿,他是那个牛姓小吏的种。以此类推,整个东晋皇族,并非是司马氏,而是牛氏!正因这个说法,后世许多相信这一说法的史学家都将东晋称作“南朝牛晋氏”。 自从东晋建国以后,这种说法一直都是存在的。当然,是真是假,如今无人得知,后世亦无人得知。对于这种说法,东晋朝廷是坚决“辟谣”的,毕竟这可是涉及了东晋的正统性的严重问题。 可是今天,裴盛秦说了,他不但说了,他还写成了檄文! 甚至,他套用的还是后世骆宾王那篇著名的《讨武曌檄》的模板。 不得不说,骂人与骂人也是有差距的。以前的檄文司马曜忍忍也能过去,但现在的这篇檄文,不但写的是东晋朝廷坚决不承认的“谣言”,而且偏偏还写得这么文采斐然,这么浑然天成,这么引人入胜! 谢安偷偷地瞄了一眼司马曜,他能感觉得到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裴盛秦,你是魔鬼吗! “啊,裴家小儿,欺我大晋甚矣!” 司马曜突然仰天怒吼,随后又“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直直后仰。 “啊,陛下!”形势不对,谢安也顾不得装病了,如同猴子般蹭地从床上蹿起,从后面接住司马曜。 要是皇帝在他府中出了什么事,他可就麻烦了,这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别看谢安如今位高权重,但皇帝终究是皇帝,皇帝出了事那还得了! “陛下,陛下你咋样啊,陛下你别吓唬老臣啊!”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五章 会兰陵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建元十九年十二月一日。 天空中下起了建元十九年的第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抽尸踏骸,血红雪白。 “末将裴盛秦,参见南安王,参见王妃。” 裴盛秦行礼,同时抖了抖甲胄外厚厚的虎纹披风,便抖落满地霜雪。 苻登夫妇都穿着鹤羽大氅,看着素,实则比裴盛秦背后的老虎皮值钱得多,御寒效果也更好。苻登探手扶起裴盛秦,笑道:“你我分别一月,今日重逢,倒是值得庆贺!” 自十一月四日出征,到今日为止,已近一月时间。天策军与陇西军兵分两路进入东海郡,直到今日,终于在兰陵城外会师,完成了对兰陵的包围! “天策军战况如何?” “沿途诸城皆已收复,计斩蛮兵共一万两千人。” 天策军的战绩已算夸张,要知道,苻登给天策军分配的路线,几乎都是算准了东晋不会重点布防的鸡肋地区,东海郡的战略要地,都是由陇西军攻打。 东海的晋军有五万,陇西军也有五万,而天策军只有五千,原本计划的便是陇西军与晋军对决,天策军则只是个锦上添花的添头。谁料一路过来,天策军竟以五千兵力,消灭了一万二千晋军!这个数字,可已经是东海晋军总量的四分之一了! “是本王的过错,险些害了天策军的弟兄。”苻登歉然道。 早知道天策军的路线上有这么多晋军,苻登绝对不会如此安排,这和谋害天策军也没多大区别了。 裴盛秦摇头苦笑道:“那刘裕是故意针对我军,王爷又岂能预料?这并非王爷之错。相反,若非王妃相救,末将也活不到今日了。” 若不是刘裕手底下那八千晋军,其实一路上遭遇的晋军总数也就四千出头,这个数字完全在天策军的能力范围之内。苻登的预计是准确的,并没有坑天策军,那刘裕原本不该在襄贲,他纯粹是主动出现设伏的,这一点没人预料得到。奇谋诡计,出人意料,这对刘裕来说应该算是正常操作了。 毛秋晴笑道:“那刘裕后来可还曾出现?” 裴盛秦应道:“不曾。” 这东海虽有五万晋军,统帅却是刘牢之,刘裕只是刘牢之帐下一个参军而已,调动八千人设伏一次想必已经是他的最大权限。何况这次设伏还全军覆没了,别说继续领兵了,回去后肯定还要被刘牢之责罚。以他重伤之躯,再挨个几十几百军棍什么的,说不定直接被打死都有可能。 刘裕就是典型的赌徒,知道面对苻登的五万主力军,以他的实力难以立下大功,便把目光瞄准了人数较少的天策军,调动了他能调动的全部力量设伏狙击,胜了固然是大功,败了也活该重罚。 苻登看着天策军的队伍,皱着眉道:“出征之前,朝廷不是为天策军配发了足量甲械么,怎么还有人穿着南蛮军服?” 原来,天策军里面,赫然有一小部分士兵穿着银白色的盔甲,虽说头盔上的缨穗故意染成了黑色,却还是与秦军的一贯黑甲格格不入,显然是东晋的军装。 裴盛秦解释道:“襄贲一战后,我军损失惨重,便从襄贲百姓里面招募了两千青壮充入军中,一时缺少战甲,便暂时用着些缴获的南蛮战甲,并将缨穗染墨以便与蛮兵区分。” 苻登笑道:“原来如此,本王军中凑巧多带了些甲胄,稍后便匀些给你。我大秦儿郎,总穿着南蛮军装,像什么话?” 裴盛秦含笑谢过,天策军经过扩充后,如今反而达到了六千兵力,只是战力比之以往稍弱,毕竟多了三分之一的新兵。 苻登将裴盛秦迎入大帐,陇西军与天策军的重要将领也随二人入内落座。 “怎么不见啖大人?”裴盛秦打量账内,并不见啖青,不由问道。 “啖大人只是奉旨送我一程,我与夫君相见后,她便回项城复命了。堂堂青蝇使,怎会长留此处?”毛秋晴来到苻登身边坐下,向裴盛秦解释道。 裴盛秦点点头:“原来如此。” 帐中一魁梧大将起身道:“我陇西军一路征伐,所遇城池乡镇,皆已收复。计斩蛮兵两万余,战损数千。算上天策军弟兄们的斩获,现在刘牢之手头最多还剩一万六七千人。而我方两军会师,却仍有五万之众,攻下兰陵,不在话下!” 裴盛秦只觉陇西军中的这员魁梧大将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或许在历史中也曾留名,不由问道:“敢问这位将军高姓大名?” 那魁梧大将咧嘴笑道:“末将雷恶地,见过小裴公子!” 裴盛秦心中一惊,此人竟是雷恶地! 雷恶地,前秦十大名将之一,太初二年拜征东将军。太初四年,秦太宗苻登御驾亲征,逆贼姚苌设伏,欲诱杀苻登,苻登未察。雷恶地闻讯,猜测有诈,便飞马疾驰至前线面圣,陈明利害,使苻登察觉了姚苌诡计,幸免于难。朝廷大军也因此反败为胜,击退了叛军。雷恶地因此战而成名,位列十大名将之中! “雷将军姿容伟岸不凡,将来必是人中之龙!”裴盛秦只是说了一句实话,雷恶地却很是高兴,他嘿嘿笑道:“承小裴公子吉言!” 陇西军中猛将如云,雷恶地此时在陇西军中并不是太显眼,见裴盛秦“慧眼识珠”,雷恶地心里美滋滋的。 “邓羌、张蚝、寇遗、石越、啖青、苻融、雷恶地、杨定。”裴盛秦心中默默数了一下,前秦十大名将,他至今已见过八人。甚至其中一个是他的下属,另一个是他的大舅哥,还有一个则叫过他师父...算下来,十大名将中,除了已经过世的梁成外,他便只有河州刺史毛兴不曾见过了。 其中邓羌、张蚝、苻融、梁成、毛兴五人辅佐当今秦皇苻坚扫平诸国,成就盛世;石越、寇遗二人辅佐哀平帝苻丕力挽狂澜,寇遗更是在哀平帝驾崩之后单骑救主,带着两位幼小皇子杀出重围,投奔苻登;啖青在关键时刻助苻登掌权,起到了匡定社稷之功,暗中做出的贡献更是难以统计;雷恶地辅佐太宗苻登辗转各地平乱,稳固江山;杨定则在最后关头忠贞不屈,追随末帝平乱,并与末帝苻崇一同殉国。这十人之中,无论哪一人都是当之无愧的名将。 值得一提的是,终前秦一朝,享国四十四年,人才济济,名将数量也远非十人,这十人不过是后世评出的代表人物罢了。还有如慕容垂、姚苌、吕光、拓跋珪等许多人,论文物韬略也都十分高明,也完全足够入选十大名将之列。不过这些人在历史上最终选择了叛国自立,忠义有亏,后世史学家认为他们“愧为秦臣”,因此并未将这部分人列入十大名将。 “陇西军战功彪炳,王爷统军有方,末将佩服。”裴盛秦由衷赞道,陇西军一路推进,作为攻城方,歼敌两万余,自身却只战损数千,实在是厉害得紧。如果裴盛秦没记错的话,秦末的天下第一强军“死休卫”,应该就是用的陇西军的老底子。 苻登看着帐中悬挂的巨幅地图,淡淡说道:“这仗越打到后面,蛮兵便越没了士气,几乎便都是闻风而逃,能这么快推进到兰陵,也是运气。” “竟是如此...南蛮士气为何突然低迷?”裴盛秦顿时睁大了眼,疑惑问道。他后面几次攻略城池,也明显察觉到晋军有些不对劲,望风而逃成了常态。开始还以为是有诈,后来试探过几次,才发现晋军好像真的变弱了。 苻登低声道:“南蛮内部有流言,说陈郡谢氏意图谋反。这徐州战场上的蛮兵,皆在谢玄麾下,听到如此流言,自然心中不知所措,战力顿减。” 裴盛秦这回是真的惊到了:“陈郡谢氏要谋反?这咋可能?” 且不说历史上谢氏就没造过反,就算要造反,那也得等打赢了再造啊。此时前秦反攻如火如荼,谢氏吃多了才在这时候造反。东晋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啊,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国内竟然出现了这种流言,而且还真有人信... 苻登见裴盛秦惊讶的神情,哪里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不由道:“南蛮也不是傻子,若真全然是无稽之谈,也不至于如此影响士气。据建康那边传来消息,说伪帝司马曜入谢安府邸,突然晕厥,至今未醒转。此事经青蝇司确认,是确有其事。只是不知道在谢安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青蝇司还在调查打探。大概正因为此事,谢氏谋反才被传得有板有眼,信之者众吧。” 司马曜在谢府昏迷?历史上没这段啊。裴盛秦顿时大感兴趣,道:“也不知伪帝司马曜为何会昏在谢府,我倒不信谢氏真要谋反,但至少在伪帝醒来之前,谢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此时攻打兰陵,定是事半功倍。” 裴盛秦心中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前段时间他刚刚抄袭篡改了后世一篇有名的檄文,打算按上次骂谢安的套路骂一骂司马曜。没想到司马曜竟莫名其妙的昏迷了,也不知道他昏迷前有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自己为他量身定制的檄文。 如果没有,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毛秋晴莞尔道:“这事儿倒也蹊跷,不像是巧合,莫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苻登笑道:“若真是哪位高人能不声不响做成了如此大事,朝廷查出来后定会重赏。这份功劳,可不输你我征战之功啊!” 对于司马曜那点破事儿,众人只是随意谈论了几句,便又将重点放在了兰陵上面。 裴盛秦肃然道:“南蛮有流言之祸,我军起合围之势,兰陵城中百姓又心向朝廷。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朝,刘牢之龟缩兰陵,不敢与我军争锋。末将提议,趁热打铁,立即攻打兰陵!”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六章 复东海 兰陵。 “将军,秦军开始攻城了!” 属下小心翼翼地入室禀报,不敢去看刘牢之的表情。 刘牢之紧皱着眉头,本就如厉鬼般的阴阳脸,便显得更加可憎。 “唉。”良久之后,刘牢之才长长叹息,道:“如今正是国家危亡之时,本该众志成城,万众一心,方有机会抵挡强秦。谁曾想,如今紧急关头,国内竟还有人污蔑谢氏,乱我军心,可恨,可恨!” 这属下也是刘牢之的亲信,此刻壮着胆子接话道:“属下也不信谢氏要谋反,大帅与将主对大晋一片忠心,世人皆知。可是...陛下在谢府出事却是事实,陛下至今未醒,谢府也一直拿不出合理的解释,流言肆起自然也是在所难免了。” 谢安既有文职,也有武职,文官叫他丞相,武官叫他大帅,这是没毛病的,就和当年前秦那位同时兼任丞相与大将军的王猛一样。司马曜昏迷一事,并不是谢安不能解释,而是不敢解释。他若说出司马曜是被裴盛秦的一纸檄文气昏的,那么口说无凭,他必须得拿出气昏司马曜的檄文,让天下人看看。 “陛下乃九五之尊,心怀天下,区区一篇檄文能把陛下气昏吗?什么檄文这么厉害,你倒是拿出来给全国人民看看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裴盛秦写的那篇檄文,谢安是不敢公之于众的!因为那篇檄文并不是单纯的讽刺羞辱司马曜,而是点出“牛继马后”的典故,给整个司马皇族泼脏水,动摇东晋统治的法理依据。这样的一篇檄文,东晋朝廷封锁消息还来不及,又哪里敢公布出来?别到时候谢安谋反的嫌疑洗掉了,全东晋的老百姓也都知道了“牛继马后”的事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谢安现在是解释也不行,不解释也不行,进退维谷,只好听之任之,任由流言满天飞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动摇一个谢家的声誉,总比动摇整个大晋朝的声誉好!也不是说谢安忠义无双,以国为先,不过是他脑子清醒,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罢了。 现在陈郡谢氏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司马曜醒过来,替谢氏澄清了,就是不知道皇帝陛下啥时候能醒...... 刘牢之作为谢玄麾下的重将,自然也算谢氏门人,谢氏的无奈,也就是刘牢之的无奈。 刘牢之无奈道:“你刚刚说...秦军攻城了?” “是,伪南安王率军攻西门,伪南安王妃率军攻东门,小裴贼率军攻北门,刘裕将军已拖着病体去指挥守御了。” 随着袭会稽之事渐渐传开,秦人有多崇拜裴氏父子,晋人就有多恨裴氏父子。现在晋朝内部一般称呼裴元略为老裴贼,称裴盛秦为小裴贼。由于小裴贼比老裴贼更可恶,因此有时直接叫“裴贼”就是指的小裴贼。 刘牢之砸巴着嘴,叹道:“围三阙一,苻登是下决心要攻破兰陵啊!” 一般情况下,围城是要四面围住,防止敌军逃跑。但若是决心要攻下城池时,则通常会采取“围三阙一”的战术。所谓围三阙一,便是从三面城墙攻城,留下一面不管。这样一来,守军一看有漏洞,心中存着希望与侥幸,就会想着有没有机会从安全的那面城墙逃跑。如此一来,就能不动声色地降低敌军士气,也可能避免敌将以身陷绝境为由蛊惑士兵“背水一战”。 刘牢之心念一动,便道:“带本将去寻刘裕。” 刘牢之在东门的城楼上见到了刘裕,刘裕浑身缩在甲胄里,就连脸上也戴着个面具。刘牢之知道他这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的真容,裴盛秦的手雷虽然没炸死刘裕,却成功让他毁容了。此时刘裕的模样,大概就和后世国漫某江湖里面的某良帅差不多。 刘牢之叹道:“寄奴,那日委屈你了。” 刘牢之所说的,是在刘裕逃回兰陵那日,刘牢之打了他一百军棍。刘牢之其实是很喜欢这个敢想敢做的年轻人的,甚至听了刘裕的汇报后,刘牢之也认为若非意外,刘裕的计划是能成功的。然而,这些都不是理由!刘裕败了,折了八千兵马,就必须挨军棍!不打刘裕,刘牢之就服不了众。 还好,刘裕靠着他小强般强悍的生命力,在重伤疲惫之际,硬生生又挺过了一百棍。休养几日,便又勉强能继续作妖了。 “末将不委屈,理解将军的苦衷。”刘裕沉闷的声音从面具里传出。 绕开这个话题,刘牢之探头往城下望去,却见羽箭刷刷飞来,吓得他立即又蹲回城楼。颤声问道:“寄奴,战局如何?” 刘裕闻言苦笑道:“我军本就弱势,内部又有流言蜚语,士气低迷。这东门有末将与将军在,尚还能勉强招架。西门与北门却是不知情况。” 刘牢之心里凉了半截,他知道刘裕这年轻人向来是比较乐观的。他说勉强招架,大概就是说招架不了多久了;他说不知情况,大概就是说可能已经被攻破了。 刘牢之又看看左右,偶尔有几个秦兵攀入城楼,虽都被晋军成功杀掉。但刘牢之发现,往往一个秦兵爬上来了,便要好几个晋军一起上去群殴,才能打得过。同为精锐,刘牢之就想不通北府兵为啥比秦军差了这么多,可想而知,若不是据城坚守,换成野战的话,估计晋军早就凉透了。 刘牢之怒道:“就算流言会影响士气,我军也不会如此不堪吧!” 围绕在刘牢之身边的一众小将领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回话。 刘裕苦笑道:“将军莫要忘了,秦军围三阙一,许多将士估计正琢磨着找机会走南门逃命呢。心怀侥幸,自然难效死力。” 刘裕还有半句话没说,就连他自己,现在都想着走南门逃命呢。他从军是想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不是来为国捐躯的。 刘牢之神情纠结,久久不语。过了许久,他才试探性地问道:“咱们今日便为国捐躯?” 众人都不说话,摆出一副幽怨的表情。 刘牢之想了想,又道:“那咱们留着有用之躯,将来继续为大晋朝效力?” 众人顿时两眼放光,齐声道:“将军英明!” 当天夜里,刘牢之带着一干残兵败将,连夜由南门离开兰陵城,然后走小路第一时间逃出了东海郡。 建元十九年十二月二日,陇西军与天策军先后进入兰陵,秦军正式光复东海郡全境。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七章 封侯!!! 十二月七日时,裴盛秦在兰陵城中再次见到了啖青。 “裴盛秦听旨。”啖青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嘴角隐隐还带着笑意。 “有劳啖大人亲自传旨,末将荣幸之至啊!”裴盛秦心情大好,不由开了句玩笑,如果没猜错的话,秦皇许他的亭候该来了。 这已经是啖青念的第二封圣旨,第一封是给苻登的。苻登已是王爵,升无可升,便赐下许多财物食邑,并给苻登的老岳父毛兴加了公爵。 啖青打开圣旨,肃然念道:“皇帝诏书:羽林郎裴盛秦,少年英雄,机敏精忠,先袭会稽以安我朝之军心,后斥伪帝而乱南蛮之斗志。秦室得存,皆赖卿之奇功,今敕裴盛秦为南充候,升右将军,原右将军裴元略擢卫将军,钦此!” “臣裴盛秦领旨,皇恩浩荡!” 裴盛秦迷迷糊糊地领了旨,却有些傻眼了。南充裴盛秦知道,就在益州,离梓潼郡不远。但是...南充是个县啊! 列侯大者食县,小者食乡、亭。 同为封侯,其中差距也是千差万别的。 秦皇许的裴盛秦一个亭候,却封下来一个县候!这...银行漏洞多打十个亿? 裴盛秦懵懂地看着啖青,小声嘀咕道:“陛下是不是封错了?” 啖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小裴公子这次骂昏伪帝,功莫大焉。上次便攒下了亭候之功,再算上这次的功劳,自然就是县候了。” “啊?骂昏伪帝?”一旁的毛秋晴惊呼道。 啖青微微一笑:“王妃大概还不知道,经青蝇司调查,那伪帝司马曜之所以昏倒在谢府,正是因为小裴公子的一篇骂词。正因小裴公子此番扰乱了南蛮军心,我军才能势如破竹,光复四郡。” “原来是你小子!”毛秋晴看着裴盛秦,不由苦笑道。她与苻登之前多次探讨过司马曜昏迷之事,都没能得出结果。没想到始作俑者,竟又是裴盛秦。这小子,当真是深藏不露! 裴盛秦也懵了,他知道司马曜莫名其妙的昏了,但还真不知道是自己把他给骂昏的,好巧不巧,还正好昏在谢府里头。 “啖大人,您说的是真的?伪帝是被我给骂昏的?”裴盛秦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想要再确认一次。 “骗你做甚,此事千真万确。青蝇司多日前便已查清,只是一直没有公布,如今伪帝已醒,没办法继续坑谢氏了,自然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啖青翻了翻白眼,仍是耐心给裴盛秦解释了一道,这少年郎本就风头正盛,这回又一次立下奇功,前途必然是不可限量。 裴盛秦心中顿时百感交集,第一个反应是感慨骆宾王真牛逼啊,写的檄文竟有如此奇效,作为一个抄袭者,裴盛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第二个反应是怎么没直接把司马曜气死,竟让他又醒过来了,他要是直接被气驾崩该多好;第三个反应则是,自己当侯爷了?还是县候!虽说上面还有郡候甚至公爵、王爵,远远没有登顶,但也足够笑傲一大堆亭候、乡候了。 而且父亲升了正二品的卫将军,父亲原本的正三品右将军官职留给了自己。今后要官职有官职,要爵位有爵位,军中诸将再也不用叫自己公子了——以前之所以叫公子,纯粹是因为自己只是个羽林郎,这么低的职位诸将实在叫不出口。 裴盛秦身后的天策军诸将一个个更是喜笑颜开,裴盛秦升官了,他们比裴盛秦更高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裴盛秦官做得越大,他们的前程自然也就越大。 苻登则注意到啖青言语中透露的另一个信息,他颇为兴奋地问道:“啖大人,其余三郡也都光复了么?” 啖青点头道:“没错,淮北、淮南、下邳三郡皆已光复,冠军将军在下邳击杀了蛮将孙无终,谢玄谢琰二人都带着残兵逃到了八公山扎营,刘牢之后来也逃去了八公山。” 这八公山大营,乃是淝水之战爆发前的晋军大营。前秦在淝水之战战败后,晋军便攻入了徐州,直到如今,终于又被赶回了一开始的八公山。裴盛秦也不得不服,慕容垂和乞伏国仁这些人,虽然是卑鄙无耻的奸臣,但也确实是有能力的。推进的速度一点也不比陇西军天策军慢,甚至慕容垂还在下邳把孙无终给杀了。要知道,苻登和裴盛秦都没能杀掉刘牢之呢。 “若是没有裴候再立奇功,我军也不会这么快便收复四郡呢。”啖青含笑打趣着裴盛秦,悄然将称谓由小裴公子换做了侯爵。 今后裴盛秦最重要的身份便不再是梓潼太守裴元略之子,而是大秦南充候,右将军!甚至可以说,裴盛秦的风头已经改过了他老爹裴元略,裴元略虽说品级还是比裴盛秦高一级,但他没有候爵啊! 裴盛秦不好意思地笑笑:“啖大人过奖了,末将只是无心之举罢了,也没想到伪帝这么不中用,一骂就倒。” 除了苻登与裴盛秦,他们麾下将士也各有封赏,这便不需要啖青一个个地挨着念旨意了。 啖青带来的除了封赏的旨意外,自然也还有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南安王,裴候,陛下令你二人安顿好东海郡内部后,立即带兵前往寿阳,其余三路兵马也都会奔赴寿阳汇合。” “遵旨!” 苻登与裴盛秦相视一眼,齐齐应道。寿阳,那坐靠着淝水的雄城,就是陛下最初驻跸之地啊! 一开始晋军在八公山,秦军在寿阳,然后淝水之战爆发,秦军战败。现在晋军又被赶回了八公山,秦皇又令四路秦军重新在寿阳集结。 很显然,秦皇这是打算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了。 司马曜虽说醒了过来,止住了国内谢氏谋反的流言。但奈何秦军已经趁着流言传播期间收复了徐州四郡,此时的局面对东晋来说,比之淝水之战爆发前更加严峻。虽然论起来秦军的损耗还是远远大于晋军......但前秦家底厚遭得住,东晋遭不住啊! 而且先大胜后又大败,对东晋上下心理上的刺激也是巨大的。这个时候,趁着东晋军民惶恐不安,怀疑人生,正是再次攻打东晋的大好时机! 苻登问道:“我等四路兵马品级无差,齐聚寿阳之后,该由何人节制?” 啖青答道:“四路大军皆由大皇子节制。”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慕容垂和乞伏国仁这两个奸臣做主将就行,大皇子苻丕,众人还是信得过的。 裴盛秦感慨非常,淝水,这个名词在穿越之后,就一直是裴盛秦脑海中的一片阴霾。 正因淝水二字带来的恐惧与鞭策,裴盛秦才以一介书生之躯,咬紧牙关,坚持随父征战。这一路披荆斩棘,屡建奇功,到如今收复徐州,终于要亲临淝水,准备攻打东晋本土了。 来到这个世界三个半月时间,竭尽心血,逆天改命,终于有所收获!前秦顺利挺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裴盛秦本人也从区区羽林郎,到如今封侯拜将! 没有人知道,裴盛秦一开始所求的,仅仅只是在这飘零乱世,国破家亡之秋,设法保全裴氏,拯救家人! 裴盛秦将目光望向南方,口中悄然呢喃着。 “淝水,我来了!”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八章 烽烟起长城 时光回溯到大半个月前。 长城,这是一座半废弃状态的要塞。 长城修筑于数百年前,历来是中原王朝与草原王朝的分界线。前秦初期,长城便是前秦与北代的分界线,出了长城,便是代国领土。 建元十二年时,前秦十五万大军出长城,浩浩荡荡,一举灭代。划代国故地为东西两部,又细分为七郡。自此,长城内外,皆为秦土。这座雄伟的要塞防线,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二皇子苻晖是长城守将,这其实是一个闲职,无非每日在这座半废弃的要塞读书习武,修身养性。长城守卫军的士兵也都只是随意招募的青壮,并非精锐,他们的主要职责也就是管管周围小城镇的治安。 那是十一月十五日时。 三批不速之客在这一日先后来到了长城。 第一批是长安城来的钦差,秦皇的旨意传到长安,令御史杨宇航前往云中太守府,调查拓跋珪谋逆案真伪,杨宇航在今日行经长城。 第二批是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小少年,少年背着比他身体还要巨大的青红巨刃。 第三批是滚滚而来的铁骑,他们来到了长城脚下,他们穿着秦军的甲胄,却只打着“独孤”旗号。按秦律,大军在外,必打大秦龙旗,违令者乃重罪。 “杨御史,前线战局如何?” 苻晖二十上下,穿着一身戎甲,剑眉星峰,英武不凡。 “二殿下放心,陛下英明神武,自有天佑。前线战局已稳定,朝廷正筹划反攻南蛮。” “如此甚好。查案之事,不必急于一时,杨御史今日且先住下,让孤聊尽地主之谊。” 苻晖先接待了杨宇航,一番交流后,苻晖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打算留杨御史暂住一日,明日再启程出塞。 随后血淋淋的高头大马也来到了长城,士兵将那位背负巨刃的少年带到了苻晖面前——少年出示了漠西都督府的令牌,要见二皇子,士兵不敢阻拦。 于是苻晖知道了在云中发生的一切。 “杨御史,看来你不用去云中调查了。” 苻晖朝着杨宇航摇摇头,苦笑说道。 杨宇航愤然拍桌,怒道:“这些乱臣贼子,枉为人子!” 刘勃勃把情况讲述清楚后,便抱着大夏龙雀昏了过去。 军医为他把把脉,叹道:“这孩子,至少也有七天以上不曾合眼了。难以想象,他竟能一路从云中逃到长城!” 苻晖皱起眉头,肃然道:“这是忠良之后,务必用心救治!” 再然后,马蹄声滚滚而来,又有士兵来报,漠东都督独孤库仁率领骑兵出现在了长城脚下。 有部将劝道:“殿下,来者不善,不如...撤退?” 苻晖怒喝道:“大哥随父皇南征,三弟在京师监国,孤的哥哥弟弟都能为国出力,孤难道连区区一座长城也不敢守么?” 那部将不敢再劝,埋下头去。 苻晖沉默片刻,朝杨宇航笑笑,道:“杨御史,可敢与孤一起出去看看?” 杨宇航微笑道:“有何不敢!” 长城高大,起起伏伏,连绵万里。 独孤库仁骑在马背上,眯着眼,见城楼来人,便拱手高声道:“老臣独孤库仁,见过二殿下。” 苻晖淡淡说道:“独孤都督牧守一方,有守土之责,不该轻离漠东。今日领兵来到长城,不知所为何事?” 独孤库仁笑道:“老臣听闻陛下误信奸臣,竟将云中太守拓跋珪下狱,不知殿下可知此事?” 苻晖冷笑道:“孤不知!” “烦请二殿下上疏陛下,呈明冤情,使拓跋太守能够沉冤昭雪,回归云中主政。云中可不能没有拓跋太守啊!”独孤库仁轻笑着说道。 苻晖身旁的杨宇航忍不住了,他怒道:“你放肆!殿下都说了不知此事,既不知拓跋珪是否有冤,又如何替他呈明冤情!” 独孤库仁厉声道:“你又是何人,老夫与殿下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杨宇航正气凛然地说道:“本官乃御史杨宇航!” “哦,御史?”独孤库仁冷哼道:“御史不好好的待在京城,来长城做什么!” 杨宇航斥道:“本官做事,需要向你交代吗!” 独孤库仁不再理会杨宇航,他看向苻晖:“老臣先前所说,殿下可曾听明白了?” 苻晖眯起眼睛道:“孤若是不替你上疏呢?” 独孤库仁颇为无赖地摊摊手,道:“拓跋太守爱民如子,莫说云中一郡,就算整个漠东,整个塞外,也都是人人思之。殿下若执意不肯为拓跋太守上疏伸冤,只怕会招惹众怒啊!” 花承莱就在独孤库仁身边,他奸笑着插嘴道:“若是拓跋太守有冤不能伸,塞外的将士们恐怕将要越过长城,亲自南下,去寻陛下当面陈情。” 独孤库仁背后的骑兵,此刻齐齐山呼道:“请二殿下上疏朝廷,为拓跋太守伸冤!” 呼声剧烈如山崩,长城之上的众人皆是面色惨白。 刘勃勃说得没错,独孤库仁果然反了,他要以攻打长城为筹码,要挟朝廷释放拓跋珪!所谓的上疏伸冤,无非就是要苻晖把这件事通知朝廷。 若是苻晖通知了,朝廷或许会选择妥协;若是苻晖不通知,独孤库仁就将攻打长城! 苻晖偏过头去,低声问身旁的一个部将:“长城附近的州郡,最多还能集结多少兵力?” 那部将苦笑道:“回殿下,若是往常,紧急集结十万兵马不在话下。但今时不同以往,陛下南征时便征调了一次兵力,淝水战败时又一次征兵南下勤王。此刻长城周围的州郡已经抽不出兵了!” 周围的州郡抽不出兵,就意味着苻晖只能动用手上这数千长城守卫军。而外面的独孤军,草草估算,起码也有数万之多! 这仗,如何能打! “孤总不能为了一腔热血,便置长城附近无数州郡的百姓于险境!” 苻晖想了想,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朝独孤库仁喊话道:“独孤都督的意思,孤会立即禀告父皇。在朝廷批复之前,还望独孤都督莫要进入长城!” 独孤库仁嘿嘿笑道:“既然如此,老臣便谢过殿下了。朝廷答复之前,老臣定当不越雷池半步!” 长城众将皆是无比气愤,却也知道苻晖这是无奈之举。拖延一些时间,起码还能安排一下附近百姓先行撤离。朝廷同意释放拓跋珪也罢,若朝廷不同意释放拓跋珪,大不了到时候再与那独孤库仁一战,了不起为国捐躯而已! “罢罢罢!”苻晖苦笑着,对杨宇航说道:“杨御史,你速速带刘都督的遗子南下吧,将此间之事俱实禀报朝廷,且看朝廷如何选择。” 杨宇航同样苦笑着,点头应下。 第二卷 逆淝水 第六十九章 晋朝求和(加更第一章) 建元十九年,十二月十三日,寿阳。 自从寿阳光复之后,民间自发组织的各种戏剧表演就没断过。 大军的临时统帅大皇子苻丕对此是完全支持的,甚至官府对表演得好的百姓还有奖励。寿阳毕竟被东晋给抢走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天知道在这期间谢玄有没有给寿阳百姓灌输什么邪恶理念,此时通过艺术的形式加强寿阳百姓的爱国思想是很有必要的。 这些表演的内容,自然大多都是围绕着最近朝廷大吹特吹的少年英雄裴盛秦来的了。 大军在外城安顿好,裴盛秦与苻登便带着麾下的将领们径直入城,直往寿阳太守府去。大皇子要召开军事会议,据说其他三路人马都到齐了,就等苻登裴盛秦这一路。 百姓们自发为裴盛秦一行人让出道路,挤在两侧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裴盛秦。路边的一个个戏台上的表演者们,看到自己正在饰演的正主出现,也都表演得更加卖力了。 “侯爷,那边那个小子演得挺不错啊,很像您。” “我倒觉得这边那个演得像。” “瞎说,那分明是个女子扮演的,哪里像咱们侯爷了?” 身后的诸将都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争辩着哪个戏台子上的“裴盛秦”最像真的。这些戏目也都是五花八门,什么“杀朱贼”、“擒王二”、“告拓跋”、“戏冯该”、“斗寄奴”等等,简直是应有尽有。 最夸张的一个戏台子上,由小生扮演的裴盛秦穿得花里胡哨,正指着一个老生的脑门子大骂。这老生头上戴着个一看就很水的假金冠,看来是演的皇帝了。 这是最新的戏目,叫“斥伪帝”,是根据裴盛秦写信骂昏司马曜的事迹改编的。当然,既然是改编,夸张便是在所难免的。在这出戏目里,“裴盛秦”飞檐走壁,靠着盖世武功闯入东晋皇宫,当着司马曜的面直接把他骂昏。 苻登斜眼瞅着裴盛秦,笑道:“裴侯当真是无双英雄啊...哈哈,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 裴盛秦黑着脸,不参与众将的讨论,不理会苻登的嘲讽,沉默着加快了行走速度。这种东西,比后世的神剧还神剧,简直是无脑尬吹。 好不容易熬到了寿阳太守府,裴盛秦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路的尬吹放在明眼人眼中,简直就像高级黑一样,看着就难受。 “南安王,南充侯,一路辛苦,速速入座吧!” 静室之中,诸军主将皆已悉数落座,苻丕朝裴盛秦投来善意的目光。苻丕一开始便想拉拢裴盛秦,此刻见裴盛秦再立奇功,便更加坚定了他拉拢裴盛秦的心念。心中还有些遗憾,秦皇若是把裴盛秦安排在他麾下多好,偏偏让裴盛秦跟着苻登去打东海。 “谢过大殿下。” 苻登与裴盛秦行礼之后,便来到了给他们留下的两个位置上,只有一军主将方才有资格进入静室,其余将领,都只能留在大厅等候安排。 当然这里的主将指的并不是四路秦军的主将,而是每一支秦军部队的主将,足足有十来个人。 比如天策军、陇西军这两支军队合起来,才是东海郡的一路大军,其余三路大军,也都是各由数支军队构成。 先前这十多支军队分为四路,由苻丕、苻登、慕容垂、乞伏国仁等四人节制。而如今聚在寿阳,这十多支军队都改由苻丕节制,彼此间便不再有主从之分。 “裴侯立下大功,少年封侯,实至名归,孤当为裴侯贺!” 苻丕起了个头,其余人便也都附和道:“为裴侯贺!” 正因裴盛秦骂昏司马曜,让谢氏背了黑锅,从而使得徐州的晋军士气大减,秦军才能这么轻易的收复徐州全境。要不然,依着谢玄最初计划的“开花游击”战略,想要平定徐州还不知要等多久呢。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头功肯定是裴盛秦的,加上之前的功劳,一步封县侯也说得过去。忠臣们都很感激裴盛秦,奸臣们也都装作很感激裴盛秦。 比如坐在裴盛秦旁边的慕容垂,此时便很感激地拉着裴盛秦的手,道:“若不是裴侯大智大勇,我军在下邳只怕要损失惨重啊,看见咱们大秦朝有裴侯这般天才少年,本将开心啊!” “冠军将军过奖了...”裴盛秦尴尬的笑笑,我信你个鬼,你这大反派,坏得很。 一番客套后,苻丕便步入正题。道:“陛下让我等会师寿阳,便是要再战南蛮,孤奉陛下旨意节制诸军,还望各位配合。” 众人齐齐道:“愿听大殿下差遣。” 苻丕这才笑着说道:“南蛮撤回八公山扎营,见势不妙,前几日已派了使节,想要与我朝议和,孤已将那蛮使扣下。南蛮败我大秦于淝水,此乃国耻,此仇岂能不报?如今我朝时来运转,打是必然要打的,不过该何时打,如何打,孤还需与各位商量个章程......” 项城。 书房之中,秦皇看着手中奏章,嗤笑道:“南蛮想要议和了,丕儿已扣住了蛮使。战争是他们挑起的,先前占了优势便咄咄逼人,此刻劣势尽显又想息事宁人,岂能遂了他们的愿!丞相记下此事,稍后便遣人去寿阳传旨,让丕儿斩了那蛮使,以儆效尤吧。” 王永在旁微微低头:“遵旨。” 淝水之战是一系列的战役,并不仅仅是前秦在淝水和东晋对决的一场战斗。这一系列战争的起因,乃是建元十八年时东晋将领朱绰劫掠沔北,焚毁无数田地,并强掳前秦五百户百姓南归。于是秦皇震怒,下旨反击,这才有了淝水之战这一系列战争。后世许多愚者不懂历史,却还以为淝水之战是前秦所发起,这实在是颠倒黑白了。 “陛下,御史杨宇航求见。” 书房之外,传来了侍卫的通禀声。 王永低声道:“陛下,您上月下旨,令杨御史至云中调查拓跋珪谋逆一案,想来已有了结果。” 秦皇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伺候在秦皇身后的张公公便高声道:“陛下有旨,宣杨宇航觐见。” 不多时,杨宇航进入了书房,他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杨宇航见到秦皇,便悲愤道:“陛下,独孤库仁反了!”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章 妥协(加更第二更)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跪拜山呼,听到“免礼”后才齐刷刷一脸懵逼的起身。没人知道,秦皇为何会突然紧急召见群臣。 “杨御史,你把情况说给诸位卿家听听吧。”秦皇缓缓开口,便将众人的目光引到了杨宇航身上。 杨宇航道:“陛下南征时,臣本留守长安。上月收到陛下旨意,遂动身欲往云中查案。中途行至长城.....” 杨宇航将那日长城的变故娓娓道来,群臣皆听得满脸愤慨之色。 “放肆,这些北代余孽,当真是贼心不死!” “呜呼,可怜刘都督对朝廷忠心耿耿,却为逆贼所害。徒留幼龄独子,岂不悲哉!” “臣请陛下立即处斩拓跋珪,我泱泱大秦,岂能向这逆贼妥协!” “陛下,独孤库仁来势汹汹,长城一带又无兵可用,朝廷大军皆在徐州,难以北顾。此时独孤库仁若南下为祸,后果不堪设想啊!” 听着群臣讨论,秦皇脸色也十分难看。原本大好局面,平定南蛮指日可待,北方却又出了这档子事。独孤库仁虽没明说要造反,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一旦朝廷不把拓跋珪交出去,独孤库仁便要立即翻脸了。 原本秦皇南征时倒也是计划周全,各地都有布置,国内留守力量足以应付一切变故。然而谁也没想到会有淝水一败,在淝水战败后,为了保持前线秦军的战斗力,各地的留守力量大多都奔赴前线来勤王了,这便导致了国内空虚。独孤库仁这数万人,在平时算不得什么,但现在是特殊时刻,若独孤库仁此刻造反,入长城为祸,那可真是要命了。 后方那么空虚,独孤库仁进去烧杀抢掠,一路无阻,会造成多大损失?要是他胆子再大一点,往京师迫近,太子殿下带着几万老弱能否守住京师?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此刻最需要担心的是双线开战,难以支撑啊。南蛮虽覆灭在即,却终究保有东南半壁,一旦僵持下来,恐怕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平定的。此时北方再乱起来,朝廷只怕难以应付了。”邓羌出列分析道。 秦皇微微点头:“那么老帅的意思是?” 邓羌坚定道:“无论如何,朝廷绝不能南北两边同时陷入泥沼之中!” 若论起战略,朝中自然无人能够与邓张二位老帅比肩。 问过邓羌,秦皇便又看向张蚝。 张蚝出列,皱着眉道:“臣以为,这拓跋珪只怕还需交给独孤库仁。若朝廷想要安抚塞外,便不能让独孤库仁反了;若朝廷决定对塞外用兵,也需先行设法稳住独孤库仁。毕竟我大军困于东南,就算北归,也需要不少时间,在这期间若不能稳住独孤库仁,使他杀入长城,遭殃的便是无数百姓。” 张蚝话音落地,许多大臣便皱起了眉头。多数人碍于张蚝的威名,不肯开口,却也有一些辈分老的大臣出言反驳。 “张帅此举,岂不是遂了那拓跋珪之意?” “我大秦煌煌天朝,若因逆臣威胁,便释放谋逆重犯,朝廷威严何在?” “张帅岂能如此糊涂,那拓跋珪勾结独孤库仁,自以为有恃无恐。朝廷正应将他明正典刑,以彰国法。若放他出塞,教他阴谋得逞,今后谋反之人岂不是皆可如此威胁朝廷放人了!如此一来,恐国将不国啊!” “哼!”张蚝冷哼一声,怒道:“你等只知放了拓跋珪会败坏朝廷威严,又是否知晓不放拓跋珪,独孤库仁便要南侵?如今我大秦后方空虚,东南大军又难以短时间北返,若不稳住独孤库仁,便将给国内百姓带来大祸!放一个反贼,朝廷只是损失些威望,若是后方起了兵祸,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甚至京师动荡,则整个大秦江山都将不稳。二者孰轻孰重?” 有人争辩道:“那拓跋珪小小年纪,心思便如此缜密,只怕他早已料到今日之事,独孤库仁之变想必也是他提前策划好的,便是为了威胁朝廷将他释放。如此人物,一旦放虎归山,将来若成为我朝大患,张帅担得起这责任么?” 张蚝冷笑道:“老子劝陛下放了拓跋珪,不代表老子不收拾那些北代余孽了,只是大军调动需要时间,暂且以此来稳住独孤库仁,保全百姓。等到不久后大军调动完毕,老子自当率领大军,横扫塞外,亲手宰了这些乱臣贼子!” 若是换个人说这种大话,很容易招到群臣嘲讽,张蚝却不同。张蚝说要率领大军横扫塞外,没人会质疑他能否做到,因为他是张蚝! 秦皇默然道:“老帅言之有理,用拓跋珪的一条命,换取后方百姓安宁,自是值得。” 秦皇环顾群臣,看向了裴元略,道:“裴卿,你来说说,为今之计,如何是好?” 由于项城的政务堆积,裴元略被秦皇留在项城暂任文职,最近很是低调。见秦皇问起,想了想,便道:“臣以为张帅说得有理,朝廷要收拾独孤库仁,终究是以后的事情,为免此贼南下荼毒百姓,便将拓跋珪交给他也无不可。能屈能伸,方才是君子之道。” “此外我东南大军出征数月,皆已疲敝,如今北方又起烽烟,东南战事应尽快了结才是。” 丞相王永道:“裴大人言之有理,可是南蛮顽固,又据地利,我大军灭之容易,但要灭得迅速就难了。” 要灭东晋简单,就让苻丕带着人在寿阳慢慢磨,拼后勤拼资源,顶多磨上个一两年,东晋钱尽粮绝油尽灯枯了,自然也就凉了。但若要追求速度,那可就不容易了,东南的地形太适合坚守了,淝水之战之所以战败不就是太心急了么? 然而,若是北方无事,前秦花个一两年耗死东晋问题不大。但现在北方出了事,塞外七郡被独孤库仁挟持着叛乱,朝廷又岂能坐视不管? 裴元略苦笑道:“丞相所言,下官又如何不清楚?然而就算同意了释放拓跋珪,也只是暂时稳住独孤库仁现在不纵兵南下罢了。大军还是必须尽快北归,坐镇国内,威慑四方。否则一旦拓跋珪顺利回到塞外,见朝廷兵马依然集中在东南,国内依然空虚,他必定还是会南下劫掠的!到了那时候,咱们岂不是白白的纵虎归山吗。” 秘书郎赵整摇头道:“话虽如此,但短时间内的确难以消灭南蛮啊。” 经过了几个月的征战,前秦其实也已是强弩之末。之前和东晋比较,东晋更加疲惫,因此还能继续打。但如今对手除了东晋之外,又多了一个造反的北代余孽集团。到了这一时刻,为了避免南北两边同时被拉入战争泥潭,妥协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群臣现在基本上统一了意见,第一同意释放拓跋珪,以争取时间,保住后方百姓;第二朝廷必须尽快结束东南的战事,如此大军才好北归,以整肃国内。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如何尽快解决东南的战争。 兵部尚书寇遗叹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朝既已收复徐州,不如先与南蛮休战。大军北归修整,待将来平定了塞外乱臣,再寻机轸灭南蛮。” 休战! 既然必须要尽快解决东南战事,却又没有能力快速消灭东晋,那么暂时休战,自然成了无奈之举。 秦皇想到了不久前下的旨意,猛然望向王永,道:“丞相,先前朕让你派人去寿阳传旨,令丕儿斩杀南蛮派来的议和使臣,你可已安排?” 王永猜到了秦皇的想法,惊道:“不好,臣先前已吩咐了承旨司拟旨,此时传旨之人或许已经出发了。” “速速派人追回这道旨意!”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一章 议和(加更第三章) “皇帝诏曰:人间众生,皆朕赤子,江左虽居僻陋,亦在此列。朕垂拱三十载,四方略定,修和睦邻,盖因江左屡窥王境,劫掠天朝百姓,遂兴兵以伐之。今彼既生悔意,有心乞和,大秦非恃强凌弱之国,朕亦非穷兵黩武之君。黎元应抚,夷狄应和,此朕之志也。钦命皇长子苻丕为议和大臣,总揽议和之事,钦此。” 啖青念罢圣旨,微微一叹,将手中圣旨合上,递给苻丕:“大殿下,接旨吧。” 寿阳城内的一众秦朝大将,此刻都跪在城门口听旨,苻丕便跪在最前面。 苻丕紧咬着牙关,头上一根根青筋凸起,他恶狠狠地看向啖青:“寿阳上下,二十余万将士,皆已是枕戈待旦,等待着不日出征,踏平南蛮。敢问青蝇使,朝廷为何要同意议和,可是有奸人蛊惑父皇?” 一众大将都炸开了锅,这几天寿阳秦军几乎已经完成了部署,就等着择日渡江了。至于东晋派来求和的使臣?根本没人拿他当回事,苻丕第一时间便将那人关进了大牢,给秦皇的奏报上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一下此事。没有任何人认为秦皇会在此时同意与南蛮议和! 裴盛秦发现到现在为止他一共见到了啖青三次,一次比一次震撼。第一次啖青在刘裕刀下保住了他一条命,第二次啖青带来了封侯之旨,没想到这一次更牛逼,居然传旨要议和! 裴盛秦和苻登交换了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震惊。裴盛秦自然知道,秦皇苻坚毕生所愿,便是混一六合,成就千古一帝。如今淝水战局逆转,正是灭晋的大好时机,前线大军都部署完毕了,现在突然说要议和?裴盛秦现在甚至联想到了,项城是不是发生了变故,苻坚莫非被哪个奸臣给控制了? 奸臣最喜欢天下分裂,大统一的盛世环境不适合他们搅风搅雨,在军中的几个奸臣此时应该是很开心的。慕容垂却瞪大了眼珠,用最大最颤抖的声音悲呼道:“淝水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末将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驾长车,踏破八公山缺啊!朝廷怎能议和,怎能议和啊!” 说着说着,慕容垂便挤出了眼泪。慕容德、慕容冲等几个关东慕容氏出身的将领心中不解,但见慕容垂都哭了,没说的,跟着哭吧。在关东慕容氏反动小组织里面,慕容垂是威望最高的,也是名副其实的“二当家”,出身关东慕容氏的奸臣们基本上都以他马首是瞻。这个小组织的“老大”自然是新兴候慕容暐了,毕竟这位是曾经的前燕皇帝,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但实际上的领头羊还是慕容垂。 一旁的乞伏国仁、段业、翟辽等奸臣,初看关东慕容氏的奸臣们嚎啕大哭,还有一丝懵逼。咱不是奸臣吗,这是大喜事啊,那几个小老弟哭啥?但他们突然发现啖青看那几个慕容氏将领的目光多了几分敬重,心中秒懂。慕容垂这是打算通过啖青的眼睛和嘴巴,把自己忠心耿耿的形象传到秦皇耳中啊!满朝上下都知道他是奸臣不打紧,秦皇觉得他是忠臣就好了。 这狗日的慕容垂,脑子就是灵光啊,当奸臣都当得这么六!于是所有奸臣都捶胸顿足的哭喊了起来,甚至比忠臣们的声音还大。最过份的是歪着嘴巴的段业,他竟爬到啖青脚边,一把抱住啖青的小腿,哭道:“啖大人,请转告陛下,末将段业要杀南蛮,要精忠报国,要为大秦朝鞠躬尽瘁啊!朝廷若有难处,末将愿带着段家军渡江征战,为咱们大秦朝开疆扩土,大不了血洒江左,万死何辞啊!” 在一众大将中,裴盛秦极有素质的没有大吼大叫,既然旨意已下,哭喊自然改变不了结局,至于这些哭得伤心的将领们,谁忠谁奸,裴盛秦心头自然也有数。他对忠臣怀抱敬意,对那些装腔作势的奸臣,便如看小丑般。比如现在哭得昏天黑地的段业...你后来造反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这段业便是历史上的北凉开国皇帝,他本是杜进麾下的大将,而杜进则在西域大都护吕光帐下效力。建元十八年时,吕光奉诏征伐西域,杜进抽调了麾下绝大多数兵马随吕光西征去了,留下的少量军队便让段业来管理,这次段业便被征调参与了淝水之战。此时的段业论地位,只是吕光的小弟的小弟,并不显眼。不过在历史上,段业后来跟随着吕光一起造前秦的反,吕光建立后凉后,段业已经在后凉官居尚书。再然后,这货居然又造了后凉的反,这回他自己当皇帝了,建立了北凉。 前秦庙堂上的忠臣多,反贼也多,光是裴盛秦所见到的,就有十多个在历史上造了前秦的反自己当皇帝的人了。对此,裴盛秦早已是见怪不怪,对拓跋珪慕容垂姚苌吕光这种大反派还会想办法收拾收拾,除了几个大反派,其他的“皇帝”大多是时势造英雄弄出来的,只要没了那种特殊的历史环境,他们其实是当不上皇帝的。因此,裴盛秦见段业这么厚颜无耻,也懒得去拆穿他,撇撇嘴,权当没看见。 任何事情都得有个度,过了就不好了。原本大家都对议和表示表示愤慨,啖青便很有可能把大家伙的“忠心耿耿”告知秦皇,这就挺好的。但奸臣们的表演一个比一个夸张,啖青渐渐便看出不对劲了,她低头瞅瞅正抱着她小腿,哭得跟死了妈似的段业,不由抽了抽嘴角,然后一脚踢出。 “碰!” 段业倒飞出去,摔了个狗吃屎,只听啖青冷然道:“段将军真要如此爱国,便带兵渡江吧,待段将军剿灭南蛮,本使为你表功。” 段业只是说着玩玩而已,他可是这一群大将里头实力最弱的,真要让他自儿个渡江去,他手头这一两千兵马岂不是过去送人头?见啖青似乎真打算让他去送人头,段业便立刻低下头去,装死狗,不说话了。 啖青扫了扫炸开锅的众将,见裴盛秦和苻登在其中默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便问道:“裴侯与南安王没什么想说的吗?” 裴盛秦淡淡笑道:“朝廷如此行事,自有原因。既然啖大人亲自来宣旨,自然会负责解释的。” 苻登道:“裴侯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 苻丕此也冷静下来,看着啖青道:“孤要朝廷一个解释。” 啖青看看周围,确认了附近除了听旨的一群将领以及她带过来的几个青蝇使执事外便无旁人,这才低声解释道:“同意议和并非陛下本意,实在是无奈之举,大殿下与诸位将军或许还不知道吧,北境有变,独孤库仁杀刘卫辰,以兵威控制了塞外七郡,又南下长城......” 听罢啖青讲述,众人总算明白了朝廷为何会突然同意与南蛮议和。 苻丕沉默片刻,皱眉道:“半年!只需半年,孤便可消灭南蛮。北方连半年都撑不住了吗?” 啖青摇摇头道:“北方极度空虚,长城无兵可守,独孤库仁随时可能攻入长城。” 苻丕想了想,又道:“独孤库仁还未公然打起反旗,便证明他对朝廷仍有忌惮,他的目标只是拓跋珪。朝廷把拓跋珪交给他,然后责令他退兵便是,不信救下拓跋珪后他们还敢造反。” 王国安叹道:“他们虽未公开造反,却也已经和朝廷撕破了脸皮,无论拓跋珪还是独孤库仁,都知道朝廷不会再容他们了。送回拓跋珪只是缓兵之计,若是朝廷大军不及时北归震慑,拓跋珪回归塞外之日,便是他正式扯旗造反之时。” 苻丕狞声道:“那不如便让父皇带着项城的几十万大军北归,孤带着寿阳的二十万大军继续征伐,足够打下南蛮。” 苻登摇头道:“攻下南蛮至少要一年半载,到时候大秦极有可能会陷入双线开战,朝廷负担不起。” 双线开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古代困扰军队最严重的问题,便是后勤补给。往同一条线路运双份的补给,路上的消耗要远远小于开辟两条线路各运一份的补给。 苻丕终于接受了现实,叹道:“也罢,事已至此,也只能议和了。”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二章 放谯纵(加更第四章) 若能覆灭东晋,这份功劳足以让苻丕的声望高涨无数,在未来与皇太子夺位时大有裨益。可惜时势弄人,苻丕也知道,无论如何,现在是没机会灭晋了。 裴盛秦突然看向啖青,道:“南蛮知不知道我朝塞外动乱?” “陛下已下令,对南蛮封锁此消息,短时间内南蛮不会知晓。”啖青肯定的说道。 裴盛秦嘿嘿笑道:“既然如此,那便还是晋朝求着咱们议和,主动权在我朝。” 苻丕茫然道:“主动权?这有何用?议和无非双方休战,这里面还能做文章么?” 裴盛秦心中偷笑,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太纯洁了啊。殊不知,许多战场上办不到的事情,其实往往都能在谈判桌上办到。 “大殿下,请让末将负责议和,定能为我朝讨到更多的利益。” 裴盛秦抱拳请命。 ...... 东晋派来的使臣很忧伤。 自从车骑将军谢玄在徐州一路败退,一直退回八公山后,议和之声便在朝廷占了主流。 连在淝水之战表现如同战神的车骑将军都遭不住了,据说西线的桓氏被困在襄阳与白帝城之间,进退两难,也快要饿死了。咋办?求和呗,再不求和,待暴秦渡过江,大晋朝不就凉了么?趁着暴秦还没动手,赶紧过去装装孙子,听说伪帝苻坚素来以仁义治天下,说不定还能捡条命呢。 议和的声音越来越多,分别被裴盛秦骂病一次,又亲眼看见前线糜烂后,司马曜和谢安也对这场战争渐渐地不再抱有希望,于是同意议和。但这议和,却不是大晋朝说议就议的,总得暴秦同意不是? 于是,这个倒霉鬼,便成为了使臣渡江。他的目的就是问问暴秦愿不愿意和谈。 若是暴秦愿意谈谈,他便要回去禀报朝廷,朝廷则会派遣正式的议和大臣来议和,功劳也落不到他一个问话的人身上;若是暴秦不愿意谈谈,那就是现在这模样。 东晋使臣谯纵躺在地牢之中,默默垂泪。他就知道这使臣不是什么好差事,一开始他就是拒绝的。但大家都决定了,他来当这个马前卒,没办法,谁让他在礼部混得最差呢。 朝廷几个月前才在淝水灭了暴秦几十万大军,现在暴秦开始反击了,朝廷便想求和?谯纵怎么想都觉得暴秦不会同意,果不其然,他才刚刚说明来意,暴秦的大皇子便发火了,他便被关进了地牢。若是就这么一直关着也就罢了,谯纵现在时刻都在提心吊胆,就怕那大皇子一个不高兴,把他给宰了。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暴秦是什么,暴秦是氐种,是蛮夷啊!万一他们宰了自己,不也没处说理么? 就这样,在提心吊胆中,谯纵渡过了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直到这一日,一个少年郎笑眯眯的踏入了地牢。 “完了完了,这人肯定是要提我出去杀头的!” 谯纵如是想着,便不由尿了一裤裆。寒冬腊月的,尿液很短时间便结了冰,冻得谯纵鸡er梆硬。 谯纵迷迷糊糊的被带出了地牢,带出了寿阳城,带到了淝水边上。隔着已经开始结冰的淝水,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对岸八公山上人头攒动。谯纵猜想自己要在河边被处斩,叹息着便认了命,他了解北府兵那些贼军汉们,他们到现在已经是畏秦如虎了,不能指望他们冲过来拯救自己。 谯纵闭上眼,仰起头,等待着刽子手的屠刀落下。 过了不久,却听见身后那少年疑惑道:“谯大人,你还站着干啥,赶紧回去啊。淝水的冰面还薄,上去的人多了容易开裂,我们就不继续送你了。” 谯纵猛然睁眼,回头惊道:“你们不杀我?” 少年笑嘻嘻的说道:“杀你做什么,我大秦朝廷同意议和了,你这便回去转告你们朝廷吧。时间就定在七日之后,地方嘛,就在淝水上。到时候河面应该冻得比现在更硬了,站个百十号人,问题不大。” 谯纵浑身一颤:“秦朝...秦朝当真同意议和了?愿意放我回去了?” 少年微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骗你不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裴盛秦向来说一不二!” 天啊!这少年竟然是裴盛秦!这个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人物啊,听说他在秦朝已经混到封侯了! 一个侯爷说的话,自然是真的。谯纵心中欢喜,自己竟然还能捡到一条命,甚至还能蹭点儿功劳——虽说议和的大功最后肯定要落到那些权贵头上,但自己出使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能混口汤喝的。 谯纵再一打量裴盛秦,只觉得这个让所有晋朝人恨得牙痒痒的少年郎,此刻竟是如此的顺眼。自己一看见他便逢凶化吉了,这是什么?这是自己的贵人啊! 谯纵一激动,便噗通一声跪下,对着裴盛秦使劲磕了几个头:“裴侯不杀之恩,谯某记下了,将来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谯纵说完,便站起身来,踩踏着结冰的淝水河面,喜滋滋的朝南方离去。 裴盛秦默默看着谯纵远去的背影,负手而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跟来的天策军众将对裴盛秦的行为很是不解,李松林道:“侯爷随便派个人去把这南蛮使者放了不就行了,何必亲自走这一遭。” 李松林很窝火,这个使者在东晋也只是礼部的一个小官儿,裴盛秦堂堂大秦南充侯,居然亲自送他南返,还带着天策军众将作陪。大冬天的,冰天雪地里站着不冷吗!要知道,天策军的这些高级将领,随便哪一个,身份也比那东南蛮使臣高了不知多少倍! 石越倒是若有所思,道:“侯爷似乎是在对那人...施恩?不过末将看不出来,此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侯爷如此对待?” 裴盛秦并不回答,他微微一笑,道:“行了,人也送走了,咱们回去吧。” 裴盛秦自然不会告诉他们,刚刚放走的那个尿裤子的家伙,在二十年后会成为西蜀的开国皇帝。虽说历史已经改变,东晋估计没办法从前秦手里抢回蜀地了,但这并不妨碍裴盛秦此时埋个伏笔。谯纵回到东晋,未来该造反还是能造反的,当不成西蜀皇帝,当个什么西吴皇帝西越皇帝之类的,也还是可以的嘛。 本来谯纵就是个奸臣,自己现在再对他施恩,将来他想搞事情了,说不定便会自己找上门来勾结裴盛秦,这自然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三章 下马威(加更第五章) 十二月二十二。 今天的雪下得格外大,地面堆着厚厚的白雪,夏季川流不息的淝水,此刻已结了厚厚的冰层。 司马道子穿着清凉的春衫,坐在宽大的露顶轿子上,正美滋滋地嗑着五石散,身旁还有两个侍女在不停地为他扇扇子。 司马道子扭头看着在他两侧骑马随行的冯该与谯纵,心中便不由生出了一股满足感:要说这五石散,可真是个好东西啊,看看冯该和谯纵,那俩蠢货穿那么厚还直打啰嗦。再看看本王,穿件春衫都热得浑身冒汗,这都是服散的好处啊! 司马道子再往前眺望,已经隐隐约约的能看到淝水了,差不多快到了。他喜滋滋的说道:“今日议了和,本王便是大晋朝力挽狂澜的大英雄了,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啊!” 冯该与谯纵都不说话,这两人都是少有的人杰,他们心中都隐隐在担忧。暴秦愿意议和是好事情,但朝廷派出司马道子这种蠢货来当使臣,就不怕被猪队友坑死吗? 就司马道子这逼样,他在谈判桌上斗得过秦人么?谯纵和冯该心里都有数,两人打定了主意,此次议和一言不发,由得司马道子去浪,免得将来出了事背锅。 自从谯纵传回了前秦同意议和的消息后,东晋朝廷欣喜若狂,晋皇司马曜第一时间任命他弟弟琅琊王司马道子为议和大臣,奔赴淝水议和。冯该这几个月以来,也已渐渐在司马道子麾下崭头露角,此次司马道子当上议和大臣,便上奏司马曜,为冯该讨了个副使的身份。 除了冯该之外,礼部官员谯纵传话有功,也被封个了副使,算是给他一个跟着喝汤的机会。 于是,由琅琊王司马道子任议和大臣、冯该与谯纵二人任副使,外加若干礼部官员随行的议和团队,便正式组建好了。 司马曜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弟弟的德性,但是他也很无奈啊,选司马道子当这个议和大臣,完全也是无奈之举。根据谯纵传回来的消息,前秦那边的议和大臣可是大皇子苻丕! 前秦派了皇子,东晋起码也得派个皇子吧?但偏偏司马曜的长子司马德宗如今才刚刚满一岁...... 想要对标前秦的大皇子,司马曜的亲弟弟大晋琅琊王司马道子,无疑便是议和的最佳人选。起码在身份上能让前秦挑不出毛病来。 司马道子一边磕着五石散,一边向淝水前进,时不时还把肥大的手掌伸进侍女的衣服里游走。 谢玄已经组织好八公山上的晋军列队,站立在司马道子前方。司马道子走过来时,谢玄看见他嗑着伞调戏着侍女的丑态,心中不由凉了半截。 轿子停下,司马道子这才注意到挡路的谢玄,他厌声道:“本王奉诏前往淝水议和,车骑将军何故挡路?” 谢玄道:“末将来送送王爷,议和之事,事关我大晋国运,还望王爷务必尽心。大晋兴亡,皆靠王爷了。” 司马道子撇撇嘴,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这些本王都知道,不用你教,赶紧让开。耽搁了议和,你担待得起吗!” “既然如此,王爷便请吧。” 谢玄叹了口气,便侧过身子。北府兵士兵也往两侧站开,为司马道子一行人让开了道路。 看着司马道子走远,刘牢之叹了口气,在谢玄耳畔道:“末将见这琅琊王实乃无能之辈,他能顺利议和吗?” 谢玄痛苦的低下头,低声道:“本将本就不赞同议和,若是议和失败,大不了你我领兵与暴秦决一死战,为国捐躯罢了。本将怕就怕琅琊王此去签了什么城下之约,丧权辱国啊!” 淝水。 数千秦军静静屹立在淝水北岸,淝水河面上已摆放好了一应桌椅依仗。桌子就放在河中央,宽三尺,长却有数丈!这是裴盛秦特意打造的,秦人与晋人各坐一边,方便谈判。 前秦的使团已然落座,不过十来个人,以裴盛秦为首。加上天策军的几位将领、大皇子安排的几位亲信、朝廷派来的几位礼部官员以及两位青蝇司的执事。 司马道子的轿子在淝水南岸落地,司马道子起身,抖了抖满身肥肉,便大手一挥,带着东晋使团踏上了冰面。 谢玄带着北府兵精锐在淝水南岸摆开阵势,与北岸的秦军遥遥相对。 淝水上面实在是最适宜的谈判场所,可以充分保证秦晋双方使团的安全。如今河面上的冰层虽已比较坚硬,但也只是能容纳两方的使团罢了。若是哪一方的军队胆敢贸然发难,一拥而上踏上河面,只怕冰层立即就要开裂,到时候两边使团就只能一起沉淝水底下喂鱼了,谁也讨不到好。 东晋使团走近了,不过百十步距离,司马道子却已气喘吁吁。他随意扫了一眼桌子对面的前秦使团,扯着嗓子道:“本王是大晋琅琊王司马道子,奉诏议和。” 没想到这次来议和的还是熟人,裴盛秦微微一笑,指着桌子南边摆好的座位,道:“晋使请入坐。” 司马道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扯过一把椅子便一屁股坐下,喘了两口粗气,这才有心情抬头打量前秦使团。 “啊,是你,裴盛秦!” 看到端坐着的裴盛秦,司马道子惊呼道。当初在会稽城头厮杀多日,裴盛秦给他的印象本就十分深刻。后来裴盛秦闹出的动静更是一次比一次大,司马道子更是想忘都忘不掉了。 裴盛秦笑道:“琅琊王,会稽一别,别来无恙啊!” 提到会稽,这句话就有些挑衅意味了,不过司马道子智商低,并没有听出来。 司马道子古怪地瞅着裴盛秦,又瞅了瞅裴盛秦左右的人,诧异道:“不是说贵朝大皇子负责议和吗,为何来的是你?” 司马道子一看前秦使团里头别的人,没哪个看着像前秦皇子啊。更何况裴盛秦还是坐在最中心的主座上,很明显这次议和是以他为首。 裴盛秦淡淡一笑,随意道:“哦,我朝大殿下偶感风寒,特令本侯来负责与贵朝议和。” 虽说答应了把议和的事情交给裴盛秦来办,但苻丕原本也是想跟过来看看的。不过被裴盛秦拒绝了,苻丕最终也只是派了几个亲信跟过来看着。苻登想要跟过来看看也被拒绝了,裴盛秦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给东晋使团来个下马威。 司马道子再是蠢笨,这么明显的事情也能看得出来。前秦既然说好了要派皇子来议和,自然该猜得到东晋也会派同等身份的皇族前来,这是基本礼仪。结果东晋派来了一位亲王,前秦的皇子却不出面了,只派个侯爵来应付。言下之意,岂不是暗示东晋的亲王只配和前秦的侯爵相提并论。虽说前秦的爵位的确比东晋的爵位值钱,但差距也没这么悬殊啊。 很明显,这是下马威啊! 司马道子脸色黑了下来,却又不敢发作,反而心中多生了几分畏惧。心中暗道:暴秦如此行事,本王今日只怕要遭到刁难啊,这可如何是好! 谯纵和冯该自然也看到了裴盛秦,也都看出了司马道子一来就落了威风,不过他们都很聪明的不说话。谯纵是对东晋朝廷有所不满,巴不得司马道子出丑,谁让朝廷强行派他去暴秦打头阵,谁让他争取来的议和机会却要让司马道子来摘桃子!至于冯该,则是对司马道子太了解了,知道这位废柴王爷八成要惹祸,此时保持沉默以后背锅的几率要小一些。 可是,冯该不想说话,裴盛秦却不打算无视这位他这一世遭遇的第一位强敌。 裴盛秦笑眯眯的挑衅道:“上次在会稽相见,冯将军不过是琅琊王府中一位门客,今日再见,却已当上了议和副使。本侯倒要恭喜冯将军官运亨通啊!只可惜两月前招待不周,未能请冯将军来大秦做客。” 冯该恶狠狠的瞪了裴盛秦一眼,心中微叹。几个月前裴盛秦在他眼中还只是一个无耻小贼,今日再见,对方却已经封侯拜将扬名天下,而自己却只在司马道子手底下有一点点微薄的名气。两人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 此时的冯该还不是三年后那位拔剑弑秦皇的豪杰,他的铁石肝胆还没有被锻炼出来。身份上的云泥之别,让冯该提不起任何顶撞裴盛秦的勇气。冯该压下了心中的怒气,道:“裴侯,您是贵人,何必戏弄我这样的小角色,您还是与我朝琅琊王谈谈议和的事情吧。” 司马道子也反应了过来,连忙附和道:“冯该说得不错,裴侯,咱们还是来谈谈议和之事吧!” 经过一通挑衅与下马威,裴盛秦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秦朝使团的气势此刻已完全胜过晋朝使团。 谈判嘛,气势自然是关键。 裴盛秦心中满意,便点点头道:“本侯原是见到熟人,心中窃喜,方才多聊了几句。也罢,既然琅琊王这般心急,咱们便来说说正事吧。”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四章 裴侯,本王错了(加更第六章) “首先,此次两朝开战,乃是晋朝侵略秦朝。晋朝是侵略者,秦朝是受害者,这一点,琅琊王同意吧?” 裴盛秦慢悠悠的开口,一字一顿说道。 裴盛秦不鸣则已,一张口便是一顶大帽子压下来。 司马道子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坚决不能承认的,当即瞪大了眼珠子争辩道:“秦朝百万大军南征,攻打我朝。此事天下皆知,裴侯怎能颠倒黑白!” 裴盛秦怒哼道:“琅琊王莫非是得了间歇性失忆症?去年贵朝将领朱绰偷袭襄阳,焚烧沔北农田,掳掠我朝百姓五百户南下。吾皇震怒,方才下诏南征。呵,分明是你们晋朝发动侵略,我朝不过是展开反击,怎么我朝便成了侵略者了?琅琊王,你这才是在颠倒黑白吧!” 司马道子虽然听不懂间歇性失忆症是什么意思,但裴盛秦说的事情他倒是知道的,那朱绰偷袭前秦也是确有其事。要说这淝水之战,东晋确实是不占道理的,但前秦也很过分。是东晋发动的侵略不假,但东晋不过是劫掠一地,烧点粮食抢点百姓,你前秦这一反击就直接打算把东晋灭国。前秦这种行为放在后世就是典型的“防御过当”。 “要说这事儿吧,虽然的确是我们晋朝先发动的侵...”司马道子沉吟着开口,话刚说一半,便听冯该在旁厉喝。 “王爷!” 冯该原本不打算说话的,他本是准备将明哲保身进行到底。奈何这司马道子实在是太过愚蠢,被裴盛秦套路了一两句话,便要承认东晋是侵略方了。老天爷啊,虽然淝水之战的确是东晋在侵略前秦,但这事儿能承认么? 谢天谢地,幸好冯该吼得及时,司马道子一个“略”字还没有说出口,在冯该的提醒下终于反应了过来。脑子猛然灵光了一下,连忙改口道:“裴侯此言差矣,要说朱绰偷袭襄阳,确有其事。但裴侯莫要忘了,襄阳本是我晋朝疆土,太元四年时被秦朝所夺。秦朝攻打了我朝的襄阳,朱绰将军这也只是在反击罢了。说到底,不还是秦朝先发起的战争么?” 东晋的太元四年,就是前秦的建元十五年,也就是四年之前。司马道子这话其实是非常不要脸的,特么四年前的襄阳争夺战你也拿来说事?建元十五年前秦占据襄阳,建元十八年朱绰偷袭襄阳,中途三年襄阳一带皆无战事。襄阳争夺战与淝水战役分明是两场不同的战争了好吧,哪里能混为一谈! 反击?你们晋朝的反射弧是有多长,隔了三年才想起来要反击? 裴盛秦心中冷笑,既然你开始不要脸了,那就别怪我也不要脸了,今日非得把谁侵略谁这个话题给说个明白。 “琅琊王此言差矣,皇始年间,我朝肈建,从未与贵朝交恶。贵朝却先后派遣司马勋、殷浩、桓温等人侵略我朝。皇始三年之时,贵朝桓温更是一路入侵至灞上,离我朝京师长安近在咫尺。贵朝如此侵略我朝,我朝攻打蜀地、襄阳也不过是在反击罢了。” “你!”司马道子指着裴盛秦,气到说不出话来。 皇始,那可是暴秦景明帝的年号啊,距今都快三十年了!暴秦当时刚刚立国很弱小,大晋作为老牌强国来占占便宜有啥不对的?后来暴秦崛起了,大晋不就开始与暴秦和睦相处了么,这分明是正常操作啊。你裴盛秦隔了三十年还翻旧账,缺德不缺德! 司马道子实在想不明白,暴秦四年前攻打襄阳和三十年前的旧事能有什么关系。隔了三十年也能叫反击? 然而...裴盛秦偏要这么说,司马道子也没办法。没道理晋朝隔了三年能叫反击,秦朝隔了三十年就不能叫反击了,裴盛秦这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啊。 司马道子心中暗暗着急,想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狡辩。再找出前秦更早之前侵略东晋的证据?不行啊...皇始年间已经是前秦最早的时期了,再早一些时还是后赵的天下,前秦还没开国呢。 “咦,有了!”司马道子绞尽脑汁之下,竟又想出了一条歪理。他瞪着裴盛秦,理直气壮道:“百年之前,北方乃是我大晋领土。虽说隔了百年,但我大晋现在想要收复失土了,有何不对?秦朝阻止我朝收复失土,这就是对我朝的一种侵略!” 裴盛秦气得想笑了,这司马道子,果然不要脸!居然还拿百年前的西晋来说事,西晋当年一场八王之乱搅得天下崩裂生灵涂炭还有脸了?这百年间,中原都不知道改朝换代多少次了,前秦从后赵手里弄来的江山,和西晋有半毛钱关系? 对于司马道子这种厚颜无耻之徒,裴盛秦的一贯做法就是比他更加的厚颜无耻。 只见裴盛秦眨了眨眼睛,故作无辜道:“琅琊王不要忘了,我大秦朝早在五百年前就一统天下了!如今虽然隔了五百年,但我们大秦朝想要收复失土,有何不可?你们晋朝不让我们收复江左的失土,这不就是在侵略我朝么?” 裴盛秦三两语,便把司马道子那套“神理论”改了一下,然后直接回敬给了他。 这次不止是司马道子了,就连周围参加议和的人都震惊了。无论是秦人还是晋人,都满脸震惊的看着裴盛秦。那些东晋使臣或许心中已经在骂“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而前秦的使臣们,想必都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六六六吧。 “什么,五百年前?”司马道子眼睛鼓得更大了:“五百年前那不是嬴秦么,如今的秦朝可是苻秦氏之国!嬴秦氏和苻秦氏有什么关系?” 裴盛秦回以冷笑,道:“那么敢问琅琊王,百年前司马氏的晋朝与如今的牛晋氏又有何关系?” “裴盛秦,你,你还敢提这事!” 听到“牛晋氏”三字,司马道子脸色骤然发绿发紫,短短几个呼吸间,便成了猪肝色。牛晋氏...不久之前裴盛秦就是靠着这几个字把晋皇司马曜气得自闭。这“牛晋”二字,是在侮辱所有东晋皇族的祖宗啊! 原本东晋朝廷极力掩盖的“牛继马后”说法,在裴盛秦一篇檄文散发之后,如今不说天下皆知,也已是广为流传了,至少现在在场的两边使团成员都知道这事儿。 晋朝使团成员纷纷脸色大变,秦朝的使团成员则集体笑了起来。 司马道子怒而起身,指着裴盛秦道:“裴贼,你欺人太甚!” “哼!”裴盛秦猛地一拍桌,脸色一沉,对着司马道子说道:“贵朝如果想要继续开战,我朝乐意奉陪!” 裴盛秦这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司马道子头上的怒火。只见他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哼,此次战役,分明是你晋朝侵略我朝,你却一直强词夺理,混淆视听。如今辩论不过,便又恼羞成怒,在本侯面前咆哮。既然贵朝连最基本的事实也不愿意承认,我看也不必再谈了,议和之事,就此作罢。” “你要战,我便战!” 趁着司马道子愣住,裴盛秦站起身来,一拂袖,转身便要离去。 一看裴盛秦当真转身就走,司马道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自己是来找秦朝议和的啊,自己是全大晋人民的希望啊! 这议和没议成,还把秦朝的议和大臣气走了?还不是普通的气走,还是走前扬言要继续开战的那种! “这要是传回国内,恐怕不等秦朝灭掉晋朝,皇兄便要第一个宰了我泄愤吧...”电光火石间,司马道子脑海中便联想到了自己回国后会面临的惩罚,心中暗道:“不行,绝对不能让秦使就这么扭头走了!” 司马道子咬咬牙,只见他竟一个飞扑,扑到了桌子上。紧接着他双手探前,抓住了裴盛秦的衣袖,然后便满脸鼻涕眼泪的哭嚎了起来。 “裴侯,裴侯,本王错了,是本王不会说话!裴侯莫走,再给本王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啊!” 在强烈的求生欲的支配下,司马道子的行为中已经没有了尊严。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五章 第三个条件(加更第七章) 当道理讲不通的时候,拳头大往往就成了最大的道理,裴盛秦现在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好说歹说不听,结果一说继续开战,司马道子瞬间便怂了。 当着两边使团所有人的面,司马道子终于痛快的承认了,这次战争乃是晋朝在侵略秦朝。 裴盛秦回过身,慢悠悠的坐回了谈判桌上,笑眯眯的说道:“既然琅琊王承认了此战是贵朝之错,那就好说了。因贵朝一时邪念,导致天下动荡,兵祸连天,如今想要议和,贵朝无论如何也该付出点代价吧?” 从承认战争性质的那一刻起,司马道子就做好了被宰的准备,不过他也不是太紧张。事实上,早在议和之前,司马曜也猜到过这波可能要出点血,还是给了司马道子一定权限的。只见司马道子吞了吞口水,试探道:“秦朝打算要多少岁币,裴侯不妨直言,我朝只希望议和之后,秦朝能够释放我朝的左将军和南郡公。” 在司马道子的理解下,所谓议和,便是两朝停战休兵而已。顶多每年打发些岁币给秦朝,顺便还能要回王凝之,同时也帮助桓玄脱困,也不算亏。 若是苻丕来谈,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可惜司马道子遇到的是裴盛秦。 “我朝国富民强,物华天宝,用不着你们晋朝给岁币。”裴盛秦摇摇头,说道:“另外,贵朝有什么要求,请稍后整理好条款,无论是要放了王凝之还是饶过桓玄,咱们一条条谈。现在不妨先听听我朝的要求。” 不要岁币?秦朝居然不要岁币!司马道子大喜,不花钱就能议和,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忙道:“贵朝有何要求,尽管讲来!” 司马道子感到惊喜,同样的话落入谯纵冯该耳中,他们感到的便是惊吓了。以裴盛秦这缺德玩意的性子,能吃亏么?既然他说不要岁币,那只能说明秦朝在图谋比岁币更值钱的东西。两人都一脸紧张,等着看裴盛秦究竟想说什么。 裴盛秦微微一笑,道:“我朝只有三个要求,非常简单。第一,两朝疆域维持现状,东线以淝水为界,西线以襄阳为界,襄阳归属我朝。” 事实上,淝水之战爆发之前,前秦和东晋就是这样划分的疆界,而且现在双方的实际控制区也是按这个划分来的。裴盛秦提的这个条件根本就不算条件,前秦不要求东晋割地都算好的了,东晋难道还能要前秦割地吗? 司马道子连忙点头,心中已是乐开了花,他甚至都想好了暴秦可能要求大晋割地,没想到这姓裴的还主动提出要维持现状。于是他哈哈大笑道:“正该如此,这条便依裴侯!” 冯该非常疑惑,这事不对劲啊,姓裴的啥时候这么厚道了?不过疑惑归疑惑,他已打定主意了,这次谈判一言不发了。就算姓裴的挖了坑,顶多让司马道子掉下去,自己坚决不替他背锅。 前秦使团很安静,想必裴盛秦提前便知会过他们,此时都只是静静的看着裴盛秦与司马道子谈判。 见司马道子很高兴,裴盛秦便又道:“这第二个条件嘛,便是交出朱绰,由我朝明正典刑。此贼入侵我朝,引发淝水之战,罪大恶极。不诛无以谢天下!” 要说这朱绰也倒霉,去年东晋饥荒,军中缺粮,他看前秦富庶,便想着去打打草谷。烧点儿粮抢点儿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没曾想就因为这点小事儿,便惹来前秦百万大军南下。其实秦皇早就想一统天下了,可惜找不着借口,前秦是天朝上国,颜面第一,自然不肯兴不义之师。结果就在这当口,朱绰赶上门来送了个完美的借口给前秦。你入侵,我反击,没毛病! 你晋朝可以说秦朝只是找个借口想行吞并之事,但没办法啊,谁让你要给秦朝提供这个借口呢?只要这个借口是真实存在的,那不好意思,这事儿就是你晋朝的不对,秦朝打你就是合情合理的! 这第二个条件其实也是裴盛秦随意提的,一二个条件都是在为第三个条件做铺垫。杀朱绰么,只是顺手而为之。反正这朱绰就是个小人物,一句话的事情,不杀白不杀。 对于这一点,司马道子也没想太久,当下便点头道:“这是应该的,我朝本不曾想要侵略秦朝,皆是这朱绰狗贼自作主张。回头本王便亲自将他捉拿归案,交付贵朝处理。” 若是裴盛秦要求杀谢安桓玄之类的,司马道子当然不会答应。若是裴盛秦要求杀北府兵内部的将领,如刘裕刘牢之一流,估计着司马道子答应了也执行不了,毕竟谢玄是很护短的。 但要杀朱绰就很简单了,谁让这货头上没人。朱绰是隶属于桓氏的,据说他袭击前秦是收到了桓冲的指令。不过现在且不说桓冲还被困在襄阳西边,就算桓冲回来了,也不敢给朱绰出这个头啊。挑衅前秦引发大战,这锅桓冲敢背吗?桓冲不敢背,那就只能朱绰自己背了。 东晋使团其余人对此也无异议,他们甚至还很开心。 这裴盛秦很厚道嘛,这两个条件都很简单! 唯独冯该眼皮子一跳,他太了解裴盛秦了,前两个条件这么简单,那第三个条件恐怕就...... 司马道子豪爽道:“裴侯是厚道人,本王今日便交下你这朋友了!哈哈,还有一个条件是什么,裴侯尽管说来!” “哦,第三个条件也很简单,就是几个称呼方式的问题。” 裴盛秦瞅着一脸傻笑的司马道子,慢慢的说道:“晋朝皇帝降号晋天王,晋皇后降号王后,晋皇太子降号幼天王,晋朝所有爵位,依次降封。” “什么,降号天王?” 这次晋朝使团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齐齐惊呼。 所谓天王,义同天子,原本是皇帝的别称。自古以来,皇帝与天王这两个称呼本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在民间俚语中,“皇帝老儿”和“天王老子”也都是一个意思。 不过自从后赵武帝石虎“盛便称皇帝,衰便称天王”起,天王的含义便渐渐变质,隐隐变成了比“皇帝”低半级的君主称号。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六章 降号(加更第八章) 首次确定“皇帝”比“天王”高级的,大概正是当今的大秦皇帝苻坚。苻坚刚刚登基时,便曾下诏要“降号天王”,通过“降号”两个字,明确了两个称号之间的高下。不过秦皇那次降号,并不是真降号,他只是玩了个套路。当时前秦刚刚经过了废帝苻生的统治,国力衰竭,国库不足用。于是秦皇便借口降号,实际上是为了削爵。 你看看,皇帝都成天王了,你还敢继续当王爵?你要和天王同级?没办法,王爵只能变公爵了;老子堂堂王爵成了公爵,你一个小公爵也配和我相提并论?自己滚下去!于是原本的公爵又都成了侯爵...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公爵自然只能拿公爵的俸禄,不可能再给你发王爵的俸禄。而且公爵的封地大小是有规定的,你原本的王爵封地太大了,不符合规定,要收回。后面的爵位也以此类推...经过了一番套路后,前秦的爵位全部下调一级,朝廷不但节约下了许多俸禄,还收回了大量封地。 就这样,秦皇通过一招“降号”,轻松使前秦的国库充盈了起来。再然后,秦皇又下诏,册封了皇太后、皇后、以及皇太子。这下子群臣便都傻眼了,陛下您不是当天王了吗,应该是封王太后和王后才对啊,您这皇太后皇后皇太子是什么鬼?群臣这才明白过来,秦皇压根就没想过要当什么狗屁天王,那所谓“降号”只是在套路他们的封地和俸禄罢了,这一回过头来说不认账就不认账了! 后来也曾有头铁的大臣上疏时不称“皇帝”而称“天王”,结果毫不意外,那个大臣被发配到西域修城墙了。秦皇用神一般的套路耍了赖,让天下人都知道了,大秦朝只有皇帝,没有天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当然,经过这次事件,天王比皇帝低半级也成了一个常识。 “这不可能!” 司马道子大声嚷嚷着,让大晋皇帝改称天王?放在几十年前,这都不算事,自己随口就能答应了,天王皇帝不都是一回事嘛。但现在不同了,经过秦皇苻坚几十年前那次折腾,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皇帝比天王大了。大晋皇帝一旦改称天王,岂不就是承认自己比秦朝皇帝低一头嘛。 司马道子都知道的事情,东晋使团的其他人自然也知道。若是天下统一时,改叫天王也无所谓,反正怎么叫都是最大的。但现在北方的秦朝是有皇帝的,一旦晋朝的皇帝改称天王,那秦朝那位不就成了天下唯一一位皇帝了吗?这样一来,晋朝不但比秦朝低了一头,就连晋朝的正统性都会受到影响。秦皇当初玩完套路为什么要耍赖?不就是为了不影响秦朝的气势和正统性嘛。 司马道子道:“裴侯,此事万万不可!我朝陛下若降号天王,岂不是承认了不如贵朝皇帝?这样做,与称臣有何区别?” 裴盛秦笑道:“哦?这么说贵朝皇帝更愿意称臣了?那好,贵朝皇帝若肯称臣,本侯便奏请我朝陛下保留晋朝帝号,正式册封你哥哥做大晋皇帝,如何?” 不就是大皇帝册封小皇帝嘛,南北朝时候这种事多的是。南梁皇帝册封过北魏皇帝,北周皇帝也册封过西梁皇帝,这都是正常操作。如果愿意称臣,保留一个帝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不不,本王没这么说。”司马道子把头摇得似拨浪鼓,该死,这姓裴的分明在故意曲解老子的意思。称臣?真要称臣恐怕还不如降号呢:“自从曹魏皇帝禅位予我先祖以来,我司马氏便从未向任何人称过臣。称臣之事,裴侯休要再提。” “不愿称臣?那就是说贵朝皇帝还是选择降号天王咯?”裴盛秦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司马道子看出来了,裴盛秦这是咬死了这一点不松口了。他苦笑道:“裴侯,非要如此么?” 裴盛秦斜睨着司马道子,傲然道:“本侯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晋朝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你们所能做的,只能是低下头让我朝开心开心。也是我朝陛下心善,愿意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否则你真当我大秦数十万铁骑不能再战么?”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对于司马道子这样的人来说,威胁比劝说有效得多。 这次议和,裴盛秦的真实目的,就是要逼东晋皇帝降号!这事儿短期看来,对前秦是没什么好处的,但从长久来看,却大有裨益。一旦东晋降号,秦皇苻坚就是世界上唯一的皇帝,随着时间后移,前秦的正统性也会越来越高。说白了,当初西晋覆灭时,东晋完全是靠着西晋残存的正统性才得以在江左续命。如今东晋的民心早已失了大半,一旦再失去正统性,用不了几年,不需要武力入侵,东晋自己就要从内部崩溃。 当然,这些在后世是很明显的事情,但由于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代基本上没人能想这么远,裴盛秦也不担心东晋有人洞察他的阴谋。现在东晋使团纠结的主要原因,也只是降号后面子过不去罢了,或许也有人会意识到不妥,但绝对没人能将后果分析得如此清晰。 司马道子看向冯该,冯该连忙低下头,一言不发。这尼玛是丧权辱国啊,谁现在开口,将来谁就有可能替司马道子背锅,傻子才开口。 司马道子再扭头看看谯纵,谯纵的反应和冯该一模一样。 其他的小官见两位副使都不敢接话,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司马道子等了很久,见找不到背锅的人。想了想,这锅也不能让他背啊,既然是皇兄的锅,就让皇兄自己背好了!于是司马道子低声道:“兹事甚大,本王不能做主,还需请示皇兄。” “可以,你这便去请示吧,听说你们晋朝的飞鸽传书从淝水到建康只需一日,来回也只要两日。本侯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本侯要看到答复。若是贵朝皇帝愿意降号,无论是王凝之还是桓玄,我朝都可以放他们安然南归。” 裴盛秦有信心,司马曜会答应降号的。如果司马曜是个昏庸的帝王,裴盛秦反而会担心他好面子不肯低头。但司马曜很明显并不昏庸,这次裴盛秦提的三个条件,说到底晋朝没有付出任何实际代价——除了一个朱绰,但那压根就不算事。换几个称呼就能顺利议和,还能换回己方的几个大人物,何乐而不为呢? 越是英明的皇帝,这这种关键时刻,就越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名头。 当然,裴盛秦也不是不愿意给前秦换些实际好处,但问题是一旦涉及到实际好处,那必定是要长时间扯皮的,如岁币数额,或者割地大小,这些都不可能三两天便敲定。而一旦谈判时间久了,塞北动乱的消息传到了东晋,到时候前秦便失去了谈判的主动性,说不定东晋还要反过来刁难前秦。 因此,趁着眼下东晋还不知道塞北之事,用最快时间把议和条约敲定下来才是最稳妥的,打击一波东晋的正统性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了。至于王凝之这种蠢货,裴盛秦自然愿意把他放回去,如果东晋的高级官员全是王凝之这种水平,那该是多么美好。桓玄这种野心家放回去也是没坏处的,东晋的奸臣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一旦达成条约,昭告天下后,东晋就算事后得知前秦塞北动乱,也没机会反悔了。在这个时代,一个王朝最重要的就是信誉,不讲信誉的王朝是不会得到人民支持的。若是东晋刚刚缔结条约马上便撕毁,不用前秦动手,他们自己内部就要乱起来。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七章 愤怒的司马曜(加更第九章) “耻辱,耻辱啊!” “想当年,宣皇帝父子灭蜀夺魏,神威盖世。武皇帝践祚,横扫孙吴一统天下,这又是何等威风?哪怕是当年八王之乱,九州震荡,亦有元皇帝挺身而出,拒五胡于长江,保社稷于江左......” “大晋朝传到朕的手中,凡一百二十年,整整一百二十年呐!你们这些个高门大姓,世家士族,哪一家,哪一姓不是世食晋禄?又有哪一家哪一姓不是久沐皇恩啊?” 建康皇宫,宽阔肃然的朝堂之上,司马曜站在高高的龙椅前边,一手死死捏着一封书信,另一手指着下方的文武大臣,高声训斥,宛若癫狂。 “天下皆道我大晋是‘上品无寒门’,你们真当你们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朕不知道吗!你们要权,要钱,朕统统满足你们。朕只希望喂饱了尔等,尔等便可尽心国事,保我大晋江山无虞。可是,这么多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一边说着,司马曜竟将手中那封已经捏成一团的书信使劲抛下,咆哮道:“三十年前,苻氏趁着石赵之乱,窃据关中。所谓秦朝,当时也不过是一股大些的流寇罢了。可是,就因尔等无能,不过三十年时间,竟让那秦朝一步步做大,如今甚至欺到了朕的头上。” 下方的群臣皆是鸦雀无声,一个个低下头。他们倒也能猜出皇帝愤怒的原因,十有八九是暴秦议和时提出了什么皇帝难以接受的条件吧。不过这些大臣们心中其实并不怎么慌,他们都知道皇帝就算迁怒,也只能是骂一骂大家伙罢了,总不能真对世家士族动手。东晋的大臣基本上全都是世家士族出身,对皇帝少有敬畏。 “尔等无能,敌不过秦朝,害我大晋委曲求全,去与秦人议和。你们可知道秦朝提出了什么条件么?秦朝要朕降号,要朕降号啊!他们要逼迫朕这堂堂大晋皇帝,去向那伪帝苻坚低头啊!” 司马曜一边说着,竟低声哭了起来。对他而言,司马氏祖宗辛辛苦苦取得的皇帝之号,若是在他手里终结,那便是奇耻大辱。 此时,刚刚被司马曜扔出的纸团也顺着台阶滚到了大殿下面,最终停到了站在第一排的一个老头儿脚下。 这个老头,是晋朝丞相谢安。 谢安眼皮抽了抽,弯腰捡起了纸团,缓缓打开。 “琅琊王来信,秦朝提出条件,要求皇帝陛下降号天王。” 谢安话音落下,便有大臣焦急的问道:“只是要陛下降号么?丞相,暴秦还提出了哪些条件?有没有要求我大晋称臣?” 称臣与否,这才是晋朝大臣们最关心的问题。只要晋朝能保持独立,那么无论是割地赔款还是降号,这些大臣们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只要晋朝能独立,他们就还能关起门来作威作福,他们的家族就还能千秋万代;但若是晋朝向秦朝称臣了,那江左就成了秦朝的土地,到时候秦朝肯定会废除世家士族的特权,并派遣官吏过来治理地方的。想名义称臣实际独立?不存在的,一顶“臣道未纯”的帽子扣下来,前凉就是东晋的榜样。 谢安摇摇头,道:“秦朝要求疆界维持现状,交出朱绰,以及陛下降号,其他条件便没有了。不曾要求我大晋称臣。” “噗通!” 大殿角落传来一声响,随后便传出一股尿骚之味以及屎的恶臭味。只见一个大臣瘫坐在地,浑身颤抖冒汗,脸色雪白,竟已是屎尿齐流。 不用问,他自然就是朱绰。 不过此时没人注意到他,朝臣们一个个竟都是喜上眉梢,三五成群地在窃窃私语。很显然,大家都对谈判的结果非常满意。 “琅琊王真是个天才啊!” “妙啊,琅琊王不愧是国之栋梁。这和,议得好啊!” “咱们大晋朝不但不用称臣,便连割地赔款都免了,这可真真是极好的!” “哈哈哈,待琅琊王归来,本官定要请琅琊王吸五石散,琅琊王可真是大功臣啊!” “噫,牟大人,吸五石散这种好事,记得算我一个!” 不但朱绰的死活被这些朝臣无视了,就连司马曜的尊严问题,此刻也被大臣们选择性的无视了。如今的大晋朝廷早就腐朽了,朝野上下或还有几个仁人志士,但绝大多数官员却都是尸位素餐之辈。这些人普遍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只讲究家族利益,不会思考国家尊严的。 看着如小丑般的群臣,司马曜的脸色越来越沉。 “砰!” 司马曜一拳狠狠砸在御案上,也不顾拳头上鲜血横流,便大声骂道:“你们,你们眼中还有朕这个君父吗?金瓜武士,上殿!” “诺!” 只听得如雷般的应诺声,两排金瓜武士冲入朝堂,这些武士同样是身穿鎏金铠甲,装束很是类似前秦的带械班直。 领头的金瓜武士朝司马曜一拱手,瓮声瓮气的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将这几个混账拖下去,废黜士籍,重打五十大板,然后下诏狱。”司马曜冷笑着,便指出了几个笑得最开心的大臣。 随着那几个大臣哭爹喊娘的被金瓜武士拖下殿去,朝臣们才终于从喜悦中回过神来。 这皇帝降号,对大家伙没啥影响,但对陛下可是奇耻大辱啊!刚刚大家一时兴奋,竟是忘了这一点,这时候怎么能笑出声呢? 看着两侧虎视眈眈的金瓜武士,朝臣们猛然醒悟过来,顿时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再互相说话了。陛下虽不可能收拾世家,但真要动了怒,挑几个不顺眼的大臣收拾也不无可能。谁都不想学刚刚被拖下去那几个倒霉蛋。 再看看谢安,只见谢安一动不动,微眯着眼,似乎在假寐。先前朝臣们的欢呼,谢安也并未参加。群臣心中都是钦佩,要不怎么姓谢的能当丞相咱们不能当呢,人家会揣摩圣心啊,知道啥时候能笑啥时候不能笑! 抓几个人泄了愤,朝会还是要继续的。过了许久,司马曜才开口道:“暴秦提出的议和条件,诸位爱卿都知道了。大家伙便来说说,眼下该如何是好。” “陛下,依微臣看,答应暴秦提出的条件,我朝并不吃亏。”一个大臣出班说道,此人白发皑皑,正是王鬻之,下令琅琊王氏势力撤出淝水战场的正是此人。王鬻之抬头偷偷看着司马曜的脸色,见司马曜似乎又有发飙的倾向,连忙补充道:“陛下明鉴,自古以来,天王便是皇帝,皇帝便是天王,二者无任何区别。称天王,并不会改变陛下的尊崇。” 王鬻之这话说的倒是事实,自古以来天王的确等同于皇帝。当然,关于“天王”一词从后赵时期开始变质之事,王鬻之便选择性的忘记了。 “王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也附议,天王等同于皇帝,暴秦这条件等于是没提。” “附议!陛下不过是换个等同皇帝的称号,其实算不得降号的。” 群臣也都纷纷出班,附和王鬻之的话。现在这些大臣们就怕司马曜好面子,为了这称呼之事不肯议和。这么好的议和条件,怎么能错过呢?牺牲陛下您一个,幸福大晋千万家,多么好的事儿啊! 朝臣们继续劝谏道:“陛下您看,伪帝苻坚当年不也叫过天王吗,您就算改叫天王,也不比他低一等。” 司马曜大怒道:“伪帝当年说是要改叫天王,转头便封了皇后与皇太子,恢复了皇帝之号。可如今暴秦却明确要求了,朕的皇后要改叫王后,朕的皇太子也要改叫什么狗屁幼天王,这教朕如何能忍?” 这其实是一个误会,在裴盛秦的记忆里,中国古代天王的继承人本来就叫幼天王,因此议和时便顺口提出了这个称谓。只是裴盛秦并不清楚,“幼天王”是后来清朝时候太平天王洪秀全发明的叫法,在晋朝时其实是没有这个词的。在司马曜看来,暴秦造出“幼天王”这个不伦不类的词汇,显然也是在侮辱他。 “陛下啊,臣觉得幼天王这名头也挺好听的,比皇太子好听多了。” “对啊对啊,臣也这么觉得,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这个称呼的。” 大臣们仍在继续劝说司马曜。 谢安依然不说话,他默默的看着朝堂上的官僚百态,宛若吃瓜群众。他心中清楚,司马曜现在只是在发泄愤怒,等到发泄完毕,司马曜终究是会同意这议和条件的。 谢安作为一个权臣,和皇帝斗法多年,他是最了解皇帝的人。大晋朝这位皇帝陛下心有大志,为了保全国家,个人受些屈辱也算不得什么。 果然,僵持了许久之后,司马曜颤声道:“谢丞相,依你看,此事该当如何?” 谢安心中冷笑,这狗日的死皇帝,现在还想让自己背锅?我要是说一句可以,那以后这丧权辱国的帽子岂不是就甩到我谢安头上了? 谢安埋下头,朗声道:“老臣坚决支持陛下,恭请陛下圣裁。” 司马曜见谢安这老东西不上当,也无计可施,找不到甩锅的人,那就只能自己背了。 “罢罢罢,回书琅琊王,就按秦朝人说的办吧。”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八章 淝水条约(加更第十章) “其一,秦晋划疆,淝之北,襄阳之西,具为大秦之土。淝南襄东,则归大晋。两朝休兵,各安边界。” “其二,大晋择日遣使押送战犯朱绰至大秦,任凭大秦处置,大秦释放大晋左将军王凝之,其余会稽官吏士绅,若有愿归晋者,大秦应予遣返。” “其三,大秦应暂时开放襄阳,以便大晋南郡公桓玄及其部将借道归国。桓玄继母李氏及原大秦益州水师士兵,应留在襄阳,交由大秦处置。” “其四,大晋四公主司马执画入大秦长安太学进修。” “其五,大晋天王殿下将亲笔致书大秦皇帝陛下,天王将向皇帝表达最诚挚的歉意,并请求皇帝的谅解。” “即日,约成,昭告天下。若有背信弃义者,天厌之!” “大秦建元十九年,暨,大晋太元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两方使团的礼官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同时宣告着最终达成的条约,守卫在两岸的秦晋双方军队是这道条约的第一批见证者。 这道被称为《秦晋淝水条约》的议和条款,昭示了淝水系列战争的彻底结束。 晋朝似乎并不准备要回司马执画,或许在司马曜看来,一介女子并不重要。于是这位被杨诗意俘虏的可怜的东晋公主,成功变成了一位质子。 “琅琊王,哦,不对,该叫琅琊公了。合作愉快,琅琊公。记得代本侯向天王殿下问声好。” 两边使团分别在即,裴盛秦抓住司马道子的胖手,恋恋不舍的道别。 和司马道子议和,真的是很轻松的任务啊,这么蠢的对手哪里找? “哈哈,裴侯留步,多谢裴侯配合。将来若有机会再见,本公请裴侯吸五石散!” 司马道子爽朗的笑着,他同样很开心。建康传来的消息让他知道了,满朝文武都对这议和结果很满意,这就表示他回国后即将受到嘉奖。至于降个爵位,问题不大。皇帝不都变成天王了嘛,也就是那回事,自己就算变成公爵,还不是能继续享受原来王爵的待遇。 东晋的国情毕竟和前秦不同,前秦削爵时顺便把俸禄和封地也削了,这在东晋却是行不通的。你司马曜敢动世家士族的封地试试,你们司马家这天王宝座还想不想坐了?因此,这削爵对东晋的贵族们而言,真就只是换个称号而已,该享受的待遇一样都不会少。 “罢了罢了,五石散乃晋朝的精致美物,我秦人粗犷,用之则如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还是不用为好。”听到司马道子要请自己吸五石散,裴盛秦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摆手婉拒。这种好东西,还是留给晋朝人好了。裴盛秦打定主意,一定得找机会上道奏折,提醒一下秦皇,千万不能让五石散流入秦朝。 司马道子一见裴盛秦知情识趣,知道秦朝粗犷晋朝精致,心中便更是高兴。他笑得更灿烂了:“从今以后,裴侯就是本公的好兄弟,若有事情,只需来信一封,本公自当全力相助。我朝将在不久后派遣使者,把天王的致歉信以及那朱绰狗贼一并送去长安。到时也请贵朝将左将军以及愿意归国的会稽人一起交给使者,由其带着回国。” “好说,好说,就这样办。能和琅琊公称兄道弟,裴某三生有幸啊,哈哈!”裴盛秦笑得阳光灿烂,心中暗道,谁特么要跟你做兄弟,跟你做兄弟,我岂不是也成傻子了? “既然如此,那为兄便告辞了!” “告辞,司马兄慢走!” 说起来,司马世家真的是一个奇怪的家族,这个家族的典型特征就是经常把家族两代人的气运集中在一代人身上迸发。换句话说,司马世家的常规操作就是出一代大豪杰之后必定出一代大傻逼。比如百年前出了武帝司马炎这位盖世英雄,紧接着便是晋惠帝司马衷这种“何不食肉糜”的傻逼皇帝;好不容易过了百年,又有了孝武帝司马曜这位力挽狂澜的无双大帝,然而司马曜的继任者却比当年的司马衷更加不堪——正是那位连春夏秋冬都分不清的晋安帝司马德宗。 司马曜的兄弟以及子嗣,基本上都是傻逼。裴盛秦目送着司马道子带着晋朝使团欢天喜地的离去,心中默默感慨着司马家族这种奇葩的特质。 司马道子带着东晋使团离开了淝水,刚刚上岸,便见前路被北府兵的士兵们挡住了。 谢玄站在司马道子前方,一双虎目通红,直直地瞪着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不明所以,皱起了眉头,斥骂道:“谢玄,你拦着本公的路干什么。本公议和完毕,要回建康去向大王道喜,你赶紧滚开。” “大王?呵呵,陛下什么时候变成了大王?” 谢玄侧过脑袋,神经兮兮的干笑两声,然后又继续瞪着司马道子。 “我呸!”司马道子大怒,脸色骤然一变,朝着谢玄狠狠啐了一口。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与谢玄客气:“混账东西,莫要乱叫,如今只有秦朝才有陛下,小心祸从口出。” 谢玄默默的抬手擦掉脸上的口水,以他的智慧,自然能猜到司马道子那少得可怜的脑细胞在想些什么。如今淝水条约刚刚达成,司马道子只想着安安稳稳的回到建康报功。现在司马道子生怕谢玄那句话传到对岸的秦人耳中,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影响到他的功劳,因此才会陡然大怒。 谢玄很痛恨负责媾和的司马道子,但他却不怪司马道子。因为他知道,面对一个傻逼,你怪他也没卵用...... “连累陛下受辱,是臣无能啊!”谢玄突然双膝跪地,痛苦出声。只见他两眼垂泪,一手指天:“大晋朝的列祖列宗啊,你们睁开眼看看,国将不国啊!” 不得不说,谢玄是此时的东晋朝堂内外为数不多的真正的忠义之臣。 谢玄的行为也感染了北府兵的士兵们,他们纷纷跪下:“连累陛下受辱,非将主之罪,皆是我等无能!” 司马道子听到这群人还在喊“陛下”,心中大惊,脸色一沉。连忙扭过头,远远看见秦朝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谢玄却还在仰天悲泣:“自古主辱臣死,今陛下受辱,本将谢玄,愿一死以谢天下。九泉之下,再去表宣帝十五朝人物。” 所谓宣帝十五朝人物,是指从晋宣帝司马懿算起,到如今的司马曜,晋朝已经经历了十五代帝王。 一边说着,谢玄便拔出佩剑,架到脖子上就要自刎。 “将主!” 跪在谢玄后面的北府众将脸色大变,纷纷惊呼。 这时候,冯该动了。 司马道子只觉得一阵风从身侧扫过,原本站在他后面的冯该便从到了谢玄身边,探出两根手指死死夹住谢玄脖子上的剑刃,制止谢玄抹脖子。 谢玄怒道:“你是何人,放开我,让我去死!” 冯该沉声道:“当年曹魏之世,宣皇帝仕魏,曾受制于曹爽。宣帝卧薪尝胆多年,最终一举诛灭曹氏魍魉,奠定了我大晋基业。如今天命在秦,时事维艰,我辈晋臣,自当卧薪尝胆,以盼天时。谢将军,何不留下有用之身,待他日秦室衰微,便是我等中兴大晋之时!” 每个朝代的末期,总是会出那么几个精忠报国力挽狂澜的英雄人物,毫无疑问,谢玄是那种人,冯该也是那种人。 谢玄终于松开了手,任由佩剑落到地上,嘴巴里一直念叨着“卧薪尝胆,卧薪尝胆......” 北府兵人群中的刘裕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句可惜,这谢玄要是成功自杀了该多好。谢玄死了我刘裕的主子刘牢之就有希望上位。等刘牢之当上了北府兵统帅,我刘裕岂不是也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第二卷 逆淝水 第七十九章 怒杀乞伏轲殚(加更十一章) 在司马道子上岸的同时,裴盛秦也到了岸边。 使团众人隐隐听到了南岸晋军在嚷嚷什么“陛下受辱”,暴脾气李松林怒道:“这些南蛮子,竟然把他们的天王叫成陛下,这是僭越!” 裴盛秦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失败者的哀嚎罢了,听听便是了,不必计较。” 众人都赞道:“裴侯大度!” 到了岸,临岸等候的秦军便纷纷扬戈欢呼。 “裴侯威武!” “裴侯威武!” 岸边守卫的秦军是大皇子安排的,并不是天策军,而是前将军乞伏国仁的部下。乞伏国仁是奸臣不假,他在军中的亲信许多也是奸臣,但这些普通士兵却都是大秦朝的儿郎。他们同样满腔热血,同样崇拜英雄。 条约内容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些秦军倒也并未觉得前秦在这条约里站了多大的便宜。他们之所以为裴盛秦欢呼,不是因为裴盛秦议和成功,而是因为裴盛秦创造的议和的机会。整个大秦朝都清楚,若不是裴侯袭会稽骂伪帝屡立奇功,大秦朝说不定早就一败涂地了,哪来的机会反败为胜,更遑论逼得南蛮子主动议和。 “裴侯议和大功,本将为裴侯贺!” 乞伏国仁上前,朝裴盛秦拱手笑道。 “裴某谢过乞伏将军。” 裴盛秦施施然还礼,不论心中对乞伏国仁这种货色多么不屑,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乞伏国仁如今毕竟是大秦朝的前将军,位高权重。 这时候,却听得乞伏国仁身旁一个黑瘦的矮个子武将阴阳怪气的说道:“裴侯此次议和,不但未让南蛮称臣,就连割地赔款也无有。南蛮仅仅只是内部改了下名头,咱们大秦朝还得把王凝之和桓玄放掉。陛下信重大殿下,让大殿下负责议和。大殿下又将议和重任全权委托给裴侯,莫不是裴侯私下收了南蛮什么好处,刻意让利南蛮?” 此人阴阳怪气说了一通,裴盛秦身旁的天策军将领皆是脸色难看。 乞伏国仁脸色一变,他对着那黑瘦将领呵斥道:“裴侯这是为大局考虑,自有道理。轲殚,不得胡言!” 这人还真不是乞伏国仁故意安排的,虽然乞伏国仁作为奸臣,也想搞一下裴盛秦。但他是一个有智商的奸臣,他也知道,在塞外事变的消息随时可能传到东晋的情况下,谈判必须要尽快达成,以防生变。在这种情况下,勒令东晋降号已经算是最好的选择了。若是要求东晋称臣或是割地赔款,就算东晋最终会妥协,中途也少不得来回磨嘴皮子。一旦期间东晋得知了前秦北方的动乱,那这和也别想议了。 乞伏国仁知道,他都清楚的事情,朝堂上的许多聪明人自然也清楚,陛下当然更加清楚,想用这一点来攻歼裴盛秦是不可能的。 这个黑瘦男子,纯粹是自己想搞点事情,没有事先和乞伏国仁商议。偏偏他又是个没智商的奸臣,没想到那么多。只觉得裴盛秦没向东晋讨到实利,便迫不及待向裴盛秦发难。 裴盛秦起先见乞伏国仁的这个手下发难,倒还没把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不过听到乞伏国仁叫这人“轲殚”,裴盛秦的目光便豁然看向了那黑瘦的将领。 裴盛秦凝声道:“你可是叫乞伏轲殚?” 那黑瘦将领还未发觉事情不对,哪怕先前乞伏国仁出言呵斥,他也只当乞伏国仁是在做做样子。只见他嘿嘿笑道:“末将正是乞伏轲殚,裴侯莫非听过末将之名?不过就算裴侯听说过末将,今日之事,末将仍是要裴侯一个解释!” 确认了这人是乞伏轲殚,裴盛秦心中涌起了浓烈的杀意,思绪也回到了记忆里的历史。 前秦延初元年,梁王乞伏乾归造反,秦皇苻崇御驾亲征前往平叛,陇西王杨定伴驾。乞伏乾归遣叛将乞伏轲殚、乞伏益州领兵伏击朝廷官兵。乞伏轲殚设伏大败官兵,杨定战死,秦末帝苻崇亦为乞伏轲殚所弑杀! 繁华前秦,巍巍天朝,自此亡国! “乞伏轲殚,你官居几品,可有爵位?”裴盛秦轻声问道,在历史上,乞伏乾归造反之后,曾封乞伏轲殚为凉州牧。但如今乞伏国仁都还是大秦朝的前将军,他的弟弟乞伏乾归更只是一个无官无品的二世祖,裴盛秦料定乞伏轲殚现在的官职不会高,甚至很可能根本没有官职。 只见乞伏国仁在旁道:“裴侯明鉴,轲殚是本将的亲卫,并无爵位。轲殚性子愚蠢,不明是非,冲撞了裴侯。还望裴侯看在本将的面子上,莫要与他计较。” 好歹乞伏轲殚也是乞伏国仁的亲戚,眼看裴盛秦好像要发火,乞伏国仁连忙上前劝了几句。 “按照我大秦制度,前将军为正二品官,亲卫当有四人,授七品官衔。”裴盛秦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将乃从三品右将军,南充县侯,乞伏轲殚冲撞本将,该当何罪?” “回侯爷的话。”不待乞伏国仁继续开口求情,顺强便张口道:“就算侯爷没有官职,只有爵位。七品官冲撞侯爵,也已是死罪。” “唔,甚好!” 裴盛秦点点头,同时抽出佩剑,猛然一剑朝乞伏轲殚刺去。 对于这种将要在未来的历史上犯下滔天罪孽之人,裴盛秦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啊!” 乞伏轲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鲜血便顺着嘴角喷涌而出,难以置信地看着裴盛秦。随着裴盛秦从他身体里抽出佩剑,他便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剑穿心! “裴盛秦,你干什么!”乞伏国仁双目猛瞪,后退两步,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场的秦军与使团成员也都不由惊呼,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裴侯,怎么这就突然暴起杀人了呢? 回想起上次杀朱序连刺十余剑的尴尬局面,裴盛秦对自己这几个月的剑术训练颇为满意。他收起佩剑,静静的看着满脸震撼的乞伏国仁,一字一顿道:“此人侮辱本侯,本侯按律诛之,惊扰到了前将军,还请前将军见谅。” (第二卷逆淝水至此结束,真正的故事即将展开。)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章 饮马灞桥说故事(加更十二章) 大秦建元二十年,二月初二。 二月二,龙抬头,草长莺飞,正是仲春之季。 灞上春潮,水波粼粼,两岸柳色初发,拂过水面,便是圈圈涟漪。 透过前方古朴的灞桥,将目光扫向灞水对岸,便可远远眺望见一片模糊巍峨的轮廓,那是一座宏伟繁华的城市。 那是大秦帝国的都城,长安城! 踏过灞桥,再前行数十里地,即至长安。 岸边扎起了联营,庞大的军营中不断传来士兵们的欢声笑语,炊烟也随着那些喧闹声缭缭升起。 监国太子苻宏已经带着留守长安的官员以及城中百姓自西门而出,等待着迎接凯旋还朝的皇帝陛下以及南征儿郎。 大秦皇帝苻坚在不久前发布命令,全军驻扎灞上稍作休息整顿军容,编排诸军行进顺序。待用过午饭再行渡桥,用最完美的状态去迎接首都人民的检阅。淝水条约达成,大军也就没有了滞留徐州的理由,在项城过了年后,秦皇便下诏全军开拔,回銮长安。经过大半个月的行军,今日终于即将抵达帝国的都城。 军中骑兵都在灞桥头饮马,天策军也不例外。经过了襄贲扩军,天策军规模已有六千人,以水师为主,更兼陆战。骑兵素来是不多的,只有区区数百骑。不过天策军的骑兵皆是精锐,正是当初在荆州光化洲大营夺马冲出的那些老卒。 裴元略与裴盛秦各牵一匹马,正在灞水边饮马。天策军其余士卒都很自觉,主动站得远一些,不去打扰大帅父子对话。 “此地便是灞上了,灞上杨柳素来是天下一绝,但凡离别人,总要折上几支。当年为父与你杨安叔父追随邓帅,出征伐蜀,陛下亲自出城相送,当时陛下便折了一支杨柳,赠与为父。”裴元略看着身边垂下的依依杨柳,满脸红光。对裴元略而言,伐蜀战役是他的人生巅峰,裴氏的立身之所梓潼郡,也是在那一场战争中搏得的。 “父亲的丰功伟业,将会流传千古,孩儿为父亲贺。”裴盛秦含笑,向裴元略献上了诚挚的祝福。议和结束之后,裴盛秦便带着天策军回到了裴元略身边,父子也有过多次谈话。与裴盛秦私谈时,裴元略很少提起淝水之战,总爱说当年的伐蜀之战。裴盛秦心知肚明,父亲这是不想在儿子面前丢了面子,毕竟淝水之战全是裴盛秦的功劳,而伐蜀之战却是裴元略立下的功绩。对于自己父亲的这点儿小心思,裴盛秦自然非常配合。 “想想当年长安百姓倾城相送,陛下亲自折柳话别,这般荣耀,千古以来,又有几人得获。可惜孩儿当年未曾来灞桥见证父亲的威风,想想却是可惜。”裴盛秦一边说着,一边做出懊悔的模样摇头。那时的裴盛秦还是以前那个书呆子,整日只顾读书,厌恶兵事,是以在裴元略出征伐蜀之时,并未出城相送。 裴元略对儿子的马屁极其受用,哈哈一笑,拍了拍裴盛秦的脑袋:“吾儿少年封侯,就连陛下都亲口赞你是麒麟子,将来成就,定会超过为父!” 父子俩饮饱了马,便沿着河边度步。不时有柳条拂面,带来阵阵微风,清爽微醺。若在平日,灞上除了离别之人,更有许多踏青的学子旅客。今日却是例外,长安府提前下令清场,所有人都在长安城外等待着凯旋的大军。是以这灞上此时除了南征大军,便无旁人。 “这灞上不光是离别之地,于我大秦而言,更是意义重大。”尽管知道儿子熟读典故史籍,裴元略却依旧喜欢对儿子说故事:“皇始三年时,我朝初立,南蛮自恃强大,屡次无端伐我。当时蛮将桓温率大军入侵,我大秦虽极力抵抗,奈何势单力薄,屡战屡败,丢疆弃土。在桓温老贼挺进灞上时,景明帝诏皇太子苻苌率大秦最后的十万精锐出击迎敌,却又一次为桓温老贼所败,苻苌太子亦当场战死。至此时,桓温已在灞上站稳脚跟,距离京师长安不过数十里之遥,使我大秦举国惶恐。” 裴盛秦默默地听着,不时点头应和。他非常喜欢听父亲说故事。不是为了听这些他早已熟知的历史情节,而是喜欢享受父子间的这种温情。当然,他并不会指出父亲故事中的小疏漏。那位苻苌太子并非当场战死,而是中了流矢,伤口感染,最后重伤不治而薨。同样的过程与结果,加上“当场”两个字,便更能彰显出大秦朝第一位皇太子的英勇与壮烈。 他的思绪也随着父亲的讲述,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仿佛亲自置身于当年那场前秦开国以来最大的劫难。 “那一年,正逢相爷出山,相爷满腹匡世经纶,意欲投效明主,振济天下苍生。就在桓温屯兵灞上,威逼长安时,相爷来到了桓氏军营。”不需解释,裴盛秦自然知道父亲口中的相爷是谁。哪怕是当朝左丞相王永,也仅仅只是丞相而已,当不起一个“爷”字。大秦朝开国至今,有资格被天下人称作“相爷”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已故的丞相王猛! “相爷来到晋营,寻见桓温,与其纵谈天下事。桓温对相爷惊为天人,极力邀相爷南下,去晋朝入仕。可是相爷却在这一席谈话中,洞悉了晋朝国情,看穿了晋朝那些世家士族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的本质。同时相爷也想明白了,在当时的天下诸国中,能够让天下苍生过上好日子的唯有咱们大秦朝。于是,相爷辞别了桓温,转眼便在我大秦最危险的时刻抱策归秦,传为佳话!”裴元略的声音变得轻快了些,王猛为义拒晋归秦,这是大秦朝的荣耀与骄傲,值得所有秦朝人铭记。“相爷归秦以后,通过东海王,也就是当今陛下,向景明帝献策。景明帝依计坚壁清野,拖到那桓温老贼军粮绝断,无处补充。朝廷趁机组织勤王义军,开始对晋军发起反击。那晋军缺粮,士卒饥饿,终被我朝反败为胜。这一仗,打出了我大秦朝的威风,杀得那桓温老贼畏惧胆寒。桓温无奈,狼狈滚出了我大秦疆土,此战以后,逾三十年,南蛮再无胆量大举入侵我大秦!”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一章 漒川侯(加更十三章) 听到这里,裴盛秦便想到了后世那些文人墨客留下的诸多诗词,不由轻声颂道:“长笑桓温无远略,竟留王猛佐苻坚!” 裴元略皱起了眉头,一巴掌拍到裴盛秦脑袋上,斥道:“诗听起来似乎不错,却不该在诗中直呼陛下名讳,该打。” 裴盛秦吐了吐舌头:“孩儿知错,父亲教训的是。” 先前思绪缥缈,一不注意把后世流传的那句原诗念了出来,却是忘了做修改。 裴元略又是一巴掌拍过来:“不光是陛下名讳,相爷名讳也不是你这小兔崽子能叫的!” “是是是,孩儿知道了。” “我大秦立国以来,这灞上总共发生了两次大事,第一次便是抗击桓温老贼。当时为父也只是如你这般大的少年,整日在长安城中打听前线战报,却无缘亲临灞上驱逐桓贼。而第二件大事,却是为父切身参与的。” 裴盛秦一听裴元略说两件大事,便猜到这第二件事应该是指的永兴变法——或者说叫甘露变法。 果不其然,裴元略顿了片刻,便接着说道:“寿光三年,当今陛下在相爷的辅佐下推翻了废帝苻生,继立为帝,改元永兴。陛下登基之后,相爷亦‘一岁五迁’,宰执天下,在陛下与相爷的治理下,我大秦开始了维新变法。为父便是在那时入仕,官居谏议大夫。” “彼时天下,晋、燕、代、秦、凉、仇池、白兰,七国并立,我大秦本是弱国。永兴三年,新法成,我朝确立了‘黎元应抚,夷狄应和’的国策,从此律法完备,百姓安居乐业。陛下欣喜,率群臣至灞上踏青,并在灞水之滨设下欢宴,为父亦有幸分到了一杯酒水。宴席之间,相爷向陛下敬酒,陛下饮之,赞道‘如饮甘露!’,是日,陛下宣布,为纪念新法成,改元甘露。” 说到这里,裴元略停顿了下来,并不经意地舔了舔嘴角,似乎还在怀念永兴三年的那场宴,那杯酒。 不待裴元略主动开口,裴盛秦便接着说了下去:“甘露年间,我朝凭借着新法,国力猛涨,脱胎换骨,渐渐在七国之中脱颖而出。至甘露五年时,我大秦朝已经傲视六国,天下无敌!陛下意欲灭六国,混一九州,以安天下苍生。于是改甘露五年为建元元年,从此,我大秦开始了扫灭诸国的征途!” “是啊,为父也正是那时,为陛下征战诸国,积累军功,挣下了咱们裴氏的家业。我大秦铁骑刀锋所向,当初六国已去其五,只余晋朝尚存。”说到这里,裴元略目光一暗,低声道:“可惜淝水一败......吾儿虽是力挽狂澜,为朝廷挽回了颓势,但终究未能一举灭晋,倒是可惜了。” 裴盛秦笑着安慰道:“残晋黯然,帝号不复,已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孩儿发誓,父亲定能看到大秦一统天下之日。” “如此最好。”裴元略笑道:“为父此生两大心愿,一是替你过世的母亲好好照顾你,抚育你成才;二便是得见大秦盛世,天下久安。” 裴盛秦扭头仔细端详着父亲,裴元略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眼角却已悄然出现了一丝皱纹。裴盛秦只觉鼻子一酸,抱住父亲粗阔的腰,郑重道:“父亲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 不知不觉,父子二人便走到了灞桥边。 灞桥折柳,自古离人愁。今日灞桥封锁,两侧有青蝇司守卫。等闲离人过不来,却依旧有许多人在桥边依依话别,整个灞桥显得熙熙攘攘。 因为这些人都是官员,都是随御驾南征的官员。 迎面站着的一群人,都是姓慕容的,里面还有好几个是裴盛秦的熟人。 “宝宝乖,你回家之后,一定要看好家业,平时莫要大手大脚花钱。”慕容垂拉起他儿子慕容宝的手,细细叮嘱。 肥胖如球的慕容宝咧开血盆大口,大哭着道:“爹爹,宝宝舍不得你!” 慕容垂眨巴着他那斗鸡眼:“唉,爹爹也舍不得宝宝啊!” 那边丰乳肥.臀的慕容冲便同样拉起慕容永的手,含情脉脉地柔声说道:“郎君,到了平阳,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呀!” 慕容永只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中暗骂一声死人妖,勉强摆出笑脸道:“太守便放心留在京师为陛下分忧吧,下官一定会帮太守看好家的。” 慕容泓和慕容德低垂着头,以图掩盖二人那死了妈一般的表情。慕容暐从后面搭上他们二人肩膀,安慰道:“京师挺好的,繁花似锦,习惯就好!” 裴盛秦父子没有理会那群人,再往前走,还是一群姓慕容的。 这次是关系好的,于是裴盛秦微笑着上前,礼貌招呼:“多日不见,世子风采依旧!” 慕容视连同样笑道:“哈哈,上次见面还是小裴公子,如今却要改叫裴侯了!”一边说着,慕容视连又向裴盛秦介绍起他身旁那位魁梧的中年男子:“这是家父。” “裴盛秦见过漒川侯,漒川侯,世子,这位是家父。”裴盛秦乖乖行礼,并向慕容视连与那中年男子介绍了裴元略。这中年男子便是漒川侯慕容碎奚了,别看裴盛秦也是侯爵,但人家漒川侯可是郡侯,这是最高级的侯爵,远胜过裴盛秦这个南充县侯。这位毕竟曾是吐谷浑的君王,又是知情识趣,主动降秦,受到高规格礼遇也是应该的。 “裴侯年少俊朗,骨骼清奇,一看前途便不可限量。裴兄,你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哈哈!”慕容碎奚称赞着裴盛秦,裴元略连忙笑着应道:“哈哈哈,漒川侯过奖了,世子也是人中龙凤,未来必成栋梁啊!” 这时,慕容视连厌恶地看了一眼左边的关东慕容氏众人,然后压低声音对裴盛秦说道:“今日风和日丽,我与父侯送族人们返回白兰,原本心情大好。不曾想竟是遇到了关东慕容氏这些小人,生生搅了我父子的好心情,实在可恶。”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二章 离别百态(加更十四章) 话说起来,今日灞桥头之所以出现这无数人话别的场景,乃是苻融的杰作。而据裴盛秦猜测,苻融之所以这样做,很大可能是因为他与裴盛秦在海船上的那次问策。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时裴盛秦便警告过苻融,朝廷新败,一旦那些奸臣之流回归地方,对朝廷是巨大的隐患。如今朝廷虽说已是反败为胜,但苻融觉得北方尚有叛乱,天下未宁,依旧不能让奸臣们回流地方。当然苻融也没办法彻底分清忠臣与奸臣,他选择了一视同仁,忠奸一刀斩!于是苻融私下面见秦皇,陈明利弊,并劝秦皇下诏,以战后休整为由,让那些地方大员们暂住京师,不得擅回地方。 要知道,前秦南征的百万大军,以及之后陆续赶来的勤王军队,绝大多数都是地方官员组建的地方军队,朝廷所做的只是征召这些官员,令他们带兵来长安汇合,然后开启南征。甚至很多地方官员本是没有募兵之权的,正因朝廷征召大军,这些官员才暂时拥有了招募军队的权力。而如今战事了解,按照正常的步骤,这些地方官员也应该辞别秦皇,回归地方。 秦皇很痛快的同意了苻融的建议,于是下诏,参战的地方大员辛苦了,朝廷不忍大家继续奔波,特意恩准大家留在长安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地方。 至于究竟要休息多久才能回去么......那就慢慢等通知吧! 比如慕容碎奚父子,原本是镇守漒川,受到朝廷征召率军至长安汇合大军,参与南征。如今本该回漒川去,但收到了朝廷诏令,便只能留在长安。当然,他们的家业都在漒川,总不能没人打理。于是便让一些亲族回到漒川,打理家业——当然,亲族们总没有这些地方大员本人的威望那么高,他们回去也就只能打理打理家业了。想要像官员本人那样继续操控地方军政大权,那你只怕是想多了。 苻融这一棍子是群体攻击,没有分什么忠臣奸臣,因此裴盛秦父子也得留在长安。不过裴元略倒没有从天策军中抽人回梓潼打理家业,因为他亲家杨安还在益州当着州牧呢。有杨安帮忙看着,裴元略自然不必再去派人。 这里离别之人,都是被强留在长安的地方大员,在送他们的亲族离去。至于他们本人么,送完人后还得回营休息,下午老老实实地跟着陛下进长安城。那边的关东慕容氏也是这种情况,只不过关东慕容氏需要留在长安的人比较多一些。原本慕容泓慕容冲这样的小角色是没资格被强留的,不过当初裴盛秦与苻融论策之时,刻意拿了慕容冲和慕容泓举例子,因此两人被特殊关照,也得留在长安。 不打扰慕容视连父子和亲族含泪道别,裴盛秦和父亲继续往前散步。一路上看到姚苌、翟辽、鲜于乞等奸臣挥泪送别亲属,裴盛秦心中便很开心。把这些祸害留在了长安集中看管,可以肯定前秦地方上的社会安定程度会提升很多。 继续往前,看到了乞伏国仁。乞伏国仁本是镇守勇士川的,不过现在勇士川回不去了,他得留在长安城。便只好叫他弟弟乞伏乾归回去看家。 “乾归,你是一个大人了,回家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欺男霸女,也莫要赌钱......” 乞伏国仁摸着乞伏乾归的头,叮嘱着他。 “弟弟明白!哥哥留在京师,务必珍重。”乞伏乾归是一个懂事的二世祖,也知道乞伏国仁留在长安说是休息,实际上是朝廷在控制这些手握地方大权的官员。他心中倒是在为乞伏国仁的安危担忧,不由流下了眼泪。 “别哭了,我们乞伏世家的男人,不轻易流泪。”乞伏国仁不忍看弟弟可怜巴巴的表情,不由扭过了头。 乞伏国仁一扭头,便看到了裴盛秦父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哼!”乞伏国仁冷哼一声,便恶狠狠地瞪着裴盛秦。 乞伏乾归也是认得裴盛秦的,知道就是裴盛秦杀掉了乞伏轲殚。这乞伏轲殚能给乞伏国仁当亲卫,自然是乞伏国仁兄弟二人的亲戚,杀亲之仇,这是很大的。 “裴盛秦!”乞伏乾归低吼一声,本准备要说几句场面话,比如将来定要寻你复仇之类的。不过话还未说出口,他便猛然想起了乞伏轲殚不就是死于话多吗?要知道,虽然他哥哥乞伏国仁是前将军,但他乞伏乾归并无官职啊!若是一句场面话说出口,裴盛秦再扣一顶庶人侮辱侯爵的帽子给他砍了,找谁说理去? 于是乞伏乾归机智的闭嘴了。 裴盛秦只听乞伏乾归叫了他的名字,便停住了脚步,侧耳要听听乞伏乾归想说什么。结果等了半天,乞伏乾归一个屁都放不出来,裴盛秦不由嘀咕道:“神经病!” 乞伏国仁与乞伏乾归兄弟二人凶恶的目光,裴盛秦自然能感觉的到,不过他对当日击杀乞伏轲殚之事并不后悔。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虽然明知这样会交恶乞伏国仁兄弟,但那又如何!裴盛秦原本就不打算和这对奸臣兄弟做朋友。交恶就交恶,自己如今声望日隆,又是在这长安城,天子脚下,这乞伏国仁还能暗算自己不成? 裴盛秦无视了乞伏国仁兄弟噬人的目光,与裴元略旁若无人的走开了。乞伏国仁和乞伏乾归都听到了裴盛秦走前嘀咕的那句“神经病”,脸色便更差了,然而他们并不敢对裴盛秦发难,便只好目送着裴盛秦走远。 “蒙逊,男成,本官最是信重你们兄弟二人,本官的家业就交给你们打理了!” 段业也在和两位手下告别。 一位手下排着胸脯道:“段大人放心留在长安,有我沮渠蒙逊为大人打理家业,大人放心便是,哥哥便留在京师保护大人吧!” 另一个手下道:“沮渠男成愿留在长安继续侍奉将军,蒙逊聪慧,让他回去为大人打理家业足以!” 段业点点头道:“也好,就这么办吧。男成跟本官留在京师,蒙逊回去。” 裴盛秦想到了历史上北凉名将沮渠蒙逊先弑兄再弑君,取代段业成为北凉帝王的典故。看着段业主仆三人一副相处融洽的场面,心中不由暗暗嘲讽着段业,这傻逼,将来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这沮渠男成后来在北凉也算得上是一流名将,虽是愚忠段业,本性却不坏。只因阻了亲弟弟篡位之路,便被沮渠蒙逊残忍杀害,倒是可惜了。将来若有机会,或可想办法让他为我所用!”裴盛秦默默想着。 沿着灞桥走了一圈,见了许多别离。忠臣是真的因家人分别而伤感,奸臣则是因不能回到地方上搞事情而痛苦。裴盛秦父子回到军营时,军中已经开饭。回到分配给天策军的营地时,却发现有一个男子正站在营门外边,似乎在等人。 裴盛秦认出了那人。 “南安王!”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三章 一拜定君臣(加更十五章) “我将离去,特来与你说声,权做辞别。” 苻登看向裴盛秦,面色如常,带着浅笑不急不慢地说道。 营中天策军士卒正在用饭,远远见到大帅父子归来,看一眼,便埋头继续吃饭,军营之中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只有一个少年放下饭碗,匆匆跑到裴元略身边,鞠了一个躬:“叔父,世兄。” 裴元略对裴盛秦解释道:“这是漠西刘卫辰刘都督遗子勃勃,刘都督是为父故交,更是通家之好。刘都督死前让勃勃投奔为父,陛下知道了此事,便令为父抚养勃勃。原本勃勃早该送到我天策军中,先前一直被青蝇使啖大人借去询问塞外七郡的具体情况,耽搁到今日才至。” 刘卫辰裴盛秦是记得的,在原本裴盛秦的记忆中出现过许多次,经常来裴氏拜访,与裴元略谈笑。 勃勃又恭恭敬敬地给裴盛秦鞠了一躬:“刘勃勃见过世兄,还请世兄多多照拂。” 裴盛秦见到勃勃,便想起了一些事。再看到勃勃背后背着的那把青红相间的巨刃,目光便更加复杂诡异了。他摸了摸勃勃的脑袋:“裴刘两家世代交好,刘叔父既遇难,我父便是你父,我便是你兄,你我当如亲生兄弟!” 抗北魏,击北凉,诛后秦,斩南燕,破南宋!统万城,大夏龙雀,赫赫与天连! 以一人之名缔造了一个姓氏,以一己之力撑起了一个国家。 以至于三十年后天下皆知:赫连勃勃手中有刀,天下无敌! 裴盛秦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捡到宝了。 和勃勃打完招呼,裴盛秦才看向苻登。愣了片刻,无奈道:“王爷,进去说吧!” 秦皇既已降诏令地方官员暂留长安,苻登自然也不该例外。一个本不该辞别的人,突然过来辞别,这件事情很明显并不正常。既然是不正常的事情,就不方便大庭广众下谈论。 裴元略带着勃勃去吃饭,裴盛秦寻了间空旷的帐篷,与苻登并肩走入。 “陛下的旨意是要施恩全体有功官员,赐予休沐,其中也包括了你,你应该留在长安。”裴盛秦和苻登混得熟了,私下说话便不是很客气,这是交情好的展现。由于前世历史记忆中的崇拜,裴盛秦总是容易对苻登产生好感。 苻登微微一笑,摇头道:“秋晴已经在整理行囊了,稍后我们便要亲自去向陛下辞行,陛下想来会同意的。你也知道,陛下这道旨意的真实目的是要留下那些奸佞之臣,并不会针对我等忠臣。” 苻登本是宗室,这次主动率军勤王,忠义昭彰,又立下战功。无论如何,陛下总不会觉得他是奸臣,苻登若要辞行,陛下多半会恩准的。 裴盛秦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自幼生长于陇西,较长安而言,陇西更是我的故乡。出门许久,想家罢了。” 裴盛秦非常钦佩苻登这种能够把屁话说得无比真诚的本领。裴盛秦沉默了片刻,道:“你应该知道的,对于旁人而言,留在京师不得归乡或许是煎熬,但对你而言,这却是一场天大的造化!” 苻登,下一代大秦皇帝宝座最有力的三个角逐者之一。苻登比之苻宏、苻丕二人的优势在于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岳父,从而使他获得了陇西地方军队的支持;而苻登的劣势则在于身处陇西,远离京师长安这个帝国权力中心。一旦朝廷有变,或许远在陇西的苻登尚未反应过来,京师便已尘埃落定。 而按照秦律,藩王无故是不得滞留京师的。这次秦皇的旨意,正是给了苻登一个光明正大留在长安的机会! 苻登自嘲般笑笑,低声道:“帝位传承,取决于陛下的心思。陛下子嗣繁茂,这大秦江山,终究该传给陛下之子。我虽是皇族,却非嫡系,况且论辈分我还是陛下孙辈。无论如何,帝位并非属于我的东西,所谓‘嫡长贤三立’一说,不过市井坊间的谈笑罢了,当不得真的。” 裴盛秦认真的看着苻登,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算陛下内心倾向于从他的子嗣里面选出储君,但陛下也必须承认包括你在内的所有皇族子弟皆有继位资格。因为这是陛下曾经亲自颁布的诏令,他不得不承认,否则他当年废黜废帝苻生的举措便是非法的!而且,储君的选择并非只是取决于陛下的本心,更多的是取决于天下人的意志。你本就有贤名,又有陇西军方支持,将来一旦能够成势,陛下想不让你当储君也不行!” 秦皇苻坚自然会希望将大秦江山交给自己的儿子,无论是苻丕还是苻宏。父死子继,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也是人之常情。但碍于苻坚这皇位的来历特殊,他必须要承认苻登甚至是其余皇族子弟都拥有着对这个帝国的继承权,这也是他取代废帝苻生的法理依据。有这层法理在,苻登便有资格光明正大的参与储位的争夺,秦皇就算心中不愿,也不能阻拦。只要有了参与夺嫡的资格,无论前方是否困难重重,总还是有希望的。 苻登很疑惑的瞅着裴盛秦:“裴侯很想本王去争这储位?这数月以来,大殿下一直在试图拉拢你,本王都看出来了,不信你没看出来。” 裴盛秦扬起笑容,坚定地说道:“陛下快到天命之年了,将来总要有一个人接替陛下守护这万里山河。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之一!” 苻登直视着裴盛秦的眼睛,许久后才叹道:“裴盛秦,我相信你。” 这是裴盛秦最真切的心里话,前世历史上,苻登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刻临危受命,硬生生给前秦延续了十年国祚,这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若是苻宏或者苻丕继位,或许能够带着前秦走向强盛,但也有可能会带着前秦走向衰亡。这其中有太大的未知数,裴盛秦并不想去赌。对裴盛秦而言,由苻登继承帝位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裴盛秦可以肯定苻登继位之后国力不会出现倒退。 当然,哪怕裴盛秦如今已经位列侯爵,大秦朝的皇位继嗣依旧离他太过遥远,绝非如今的他可以触及参与。但裴盛秦却知道,若想苻登继位,首先必须是苻登本人想要去争夺帝位。可是此时的苻登明显萌生出了退意,这是裴盛秦不愿接受的。 “盛秦,多谢你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苻登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只是你又可知,如今太子与大皇子势必围绕储位展开角逐,甚至其他几位皇子也有可能会参与其中。每多一个人参加进去,这场角逐便会更激烈一分。我大秦国力虽强,却未必承受得住太多的内耗。上层皇族们夺嫡所产生的一切消耗,最终必将通过税收转嫁到百姓头上,这并非我所愿!” “与其参与一场前途未明的角逐,不如回到陇西,安心做一位富贵闲王。” 苻登说的很真诚,裴盛秦也相信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历史上哀平帝苻丕被弑后,寇遗带着两位皇子杀出重围,千里辗转至陇西,得见苻登。当时苻登甚至还提出要立皇子苻懿为帝,最终是无数大臣泣血劝谏“国危应立长君”,苻登才勉强同意了继承帝位。 为了大秦天下,不介意舍弃个人荣辱,这便是苻登。单从这一点来看,苻登甚至可谓圣人。 裴盛秦叹道:“看来你早就将这些事情想透彻了,你要回陇西,便是故意要退出储位角逐,同时也向全天下表明你并无夺嫡之心。” 苻登不语,这便是默认了。 裴盛秦想了想,说道:“南安王,你可曾想过,毛帅如今几乎已是旗帜鲜明地为你摇旗呐喊,你若不能继位,无论何人成为新君,毛帅该何以自处?” 苻登皱起了眉头,若是真的到了裴盛秦说的那种时候,就算新君不要毛兴的老命,毛兴也别想再手握兵权了。哪个皇帝继位后还会保留他的皇位竞争者的忠实簇拥者的兵权? 裴盛秦又劝道:“看如今的架势,这储位是没办法安安稳稳的定下了。总是有人要争的,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区别并不是很大。期间就算多一人便多了一分劳民伤财,终究也只是小义罢了。若你能够顺利继位,成为明君,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让我中国的威名传播四海八荒,这才是大义!南安王岂能为了小义而舍弃大义?” 裴盛秦这话说到了苻登的心坎里,他准备回陇西,不是不想争皇位,只是不愿争。苻登的心中有着极大的抱负,安定天下,也正是他的夙愿! 苻登有了些动摇,想了想,却还是道:“陇西军方对我的支持没有世人所认为的那么坚定。他们中多数人坚定跟随的是我的岳父毛帅,他们拥护我只是在执行毛帅的意志,这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拥护。而相较于太子和大殿下,我除了陇西军方的支持外,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筹码了。” 关于这一点,裴盛秦心中自然是早就知道了的。正因如此,在毛兴死掉以后,陇西的骄兵悍将便多有不服苻登者。后来还是在啖青的帮助下,苻登才得以控制住陇西局势。与其说陇西军方支持苻登,不如说他们支持的是毛兴。而且裴盛秦知道的比苻登知道的更多,比如苻登就不知道再过几年毛兴就要死了。 这些艰难裴盛秦都明白,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斗志。只要苻登愿意去争,再大的困难坎坷都有机会克服,怕只怕苻登不争! 成功挑起了苻登的斗志,裴盛秦展颜而笑,道:“只要南安王留在长安,便总有机会的。陛下身体尚可,时日还多,哪怕白手起家也还是来得及的。” “盛秦愿随本王披荆斩棘?” “敢不从命?” 苻登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衣袍,又扶正了冠冕,站直身子,面向裴盛秦缓缓一拜。 裴盛秦一笑,同样的整理妆容后,朝苻登拜去。 这一次对拜,定下的是未来的君臣之义。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四章 秦家陵阙 苻登终于决定了留在长安,在天策军营中用过饭,便返回了陇西军营。 灞桥的送别行为也渐渐结束了,能走的走了,不能走的送走了能走的便老老实实回营。不久之后,军队集结的号角响起,营帐被收起,总共数十万南征大军列队完毕,挤满了整个灞上。 站在灞桥最前端的是御前带械班直,金甲映日,浩浩煌煌。秦皇的云母车被这些金甲武士们拱卫在正中间,云母车旁有侍立着几名宦官以及宫女。 天策军很幸运,就站在带械班直的正后方,将继带械班直之后第二批入城接受京城人民的检阅,这自然归功于裴盛秦在南征期间所立下的大功。挨着天策军左右的两支军队分别是苻融直属的数万御林军以及关东慕容氏的家军,军队前行的先后顺序皆是以南征功劳大小来定。至于参与南征的青蝇司执事们,则分散站立在各军间,维持秩序。 带械班直是皇帝的侍卫,自然不能以寻常军队类比,护卫着秦皇第一批进城是应该的;裴盛秦带着天策军力挽狂澜,使得淝水之战反败为胜,第二批进城也是应该的;御林军是皇族的嫡系力量,也是百万南征大军中的主力骑兵,第三批进城也没什么好说的。 无语的是慕容世家的关东兵居然是第四批进城的,毕竟朝中大臣基本上都知道关东慕容氏就是个奸臣聚集地,这群混账居然能排得上南征第四功?很可惜,若要论功行赏,关东兵还真能排上第四功,这一点就算挑剔如裴盛秦也得承认。关东兵的功劳主要来自于慕容垂,这货先是在淝水溃败时保住项城,第一时间护住秦皇,救驾有功。反攻徐州四郡时又表现出色,阵斩了蛮将孙无终。 奸臣不可怕,就怕奸臣有本事,前秦历史上那么多奸臣,慕容垂能成为其中作恶最多的几大奸臣之一,不是没理由的。 “皇帝起驾!” 随着宦官的声音响起,带械班直便前后护卫着秦皇的云母车登上灞桥,缓缓地渡过灞水,向长安行去。 直到最后一排的带械班直也踏上了灞桥,裴盛秦便高声道:“天策军,渡桥!” 天策军紧跟着带械班直渡过灞桥,御林军又跟在天策军后面,关东兵又在御林军后面......几十万南征大军细分下来,足足有数十支军队。 没立什么功劳的,便只能走到最后了,这些军队是享受不到多少荣光的。几十万人就算依次从长安城门进入城中,没有几个时辰也是走不完的,轮到垫底的军队进城时,恐怕来迎接的百姓们早就回家吃饭了。没多少人会愿意在迎接了皇帝与大功臣们后,继续等几个时辰去围观一群混吃混喝的家伙进城的。该打仗时划水,该装逼时就要靠边,这很公平。 唯一让裴盛秦感觉有点不爽的,也就是走在第四位的关东兵了。 还好,看关东慕容氏这些奸臣不爽的,不止一个裴盛秦。 “新兴侯南征并无战功,请站后面去!” 啖青一脸冷漠,走到被关东慕容氏奸臣们簇拥着的新兴侯慕容暐面前,淡然说道。 此刻慕容暐正站在关东兵的最前方,春风得意,准备着一会享受首都人民崇拜的目光。见啖青叫他去后面,慕容暐当即怒道:“陛下金口玉言,亲自评定关东兵为南征第四功,本侯凭什么不能站在这里!” 啖青冷然道:“关东兵的统帅乃是冠军将军慕容垂,而并非新兴侯。此处应是冠军将军的位置,新兴侯不应该站在这里。” “你!”慕容暐大怒,伸手指着啖青,便准备反驳。可是他琢磨半天,竟然真没想到什么好的理由。 啖青没说错啊,立功的是人家慕容垂,又不是你慕容暐,要站也该慕容垂站这里,和你慕容暐有什么关系? 至于你说你是关东慕容氏的领头人?那不好意思,关东兵是大秦朝的官兵,只是归冠军将军节制而已,又不是你们关东慕容氏的兵——虽然大家都知道关东兵就是关东慕容氏的兵,但谁敢说出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兵马全是大秦朝的!你一个臣子敢说某支军队是你们家族的?活腻歪了? “这位次是陛下下旨钦定的,此处是冠军将军之位,非新兴侯之位。怎么,新兴侯要抗旨不成?”啖青冷哼一声,便作势要拔剑。 慕容暐终于灰溜溜的滚到后面去了,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盯了慕容垂一眼,慕容垂报以苦笑。 以慕容垂的智商,哪里看不出来,啖青这是在故意离间关东慕容氏。慕容暐作为曾经的前燕皇帝,如今关东慕容氏名义上的领头人,备受关东慕容氏族人尊崇。然而慕容暐能力有限,很多时候,关东慕容氏的集体行动都是由慕容垂在安排。这就相当于一个名义领导人和一个实际领导人。啖青现在做的,就是离间慕容暐和慕容垂。 这一幕小小插曲,并未影响大军的行进。 渡过灞桥便属于长安近郊了,这里景色绝美,青山叠翠,郁郁葱葱,处处有溪流鸣泉。据说长安周围除了灞水之外,还有七条大小河流交错环绕,充沛的水流量造就了这一片好山好水。这片土地并没有什么人为破坏的痕迹,除了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外,两侧起伏的山峦上都保留着茂盛的树林,甚至偶尔还能见到林间穿行的各种兽类。 行走在青山绿水间,裴盛秦感慨着,数十里外便是大秦朝的都城兼政治经济中心,此处却还能保存着近乎原始的自然环境,这放在后世是难以想象的。 侧身西顾,远处四座山丘格外显眼。这四座山丘三大一小,小的那一座也比官道两侧起伏的山峦高出一大截。远远望去,还能看到那四座山峦上美轮美奂的宫殿群。 “那边四座山上是皇帝的行宫?”麻姑催马上前,与裴盛秦并肩,好奇地看向裴盛秦。 “不。”裴盛秦张开口,有些惆怅地看向那四座山丘:“那是秦家陵阙。” 只因李白诗词中那一句“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后世的许多人还能记起汉朝皇帝们的陵墓群在何方。不过其他朝代的皇帝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后世鲜少有人去记忆历朝历代的帝王陵寝,除了那些盗墓贼们。 两千年后,当山丘上的地表建筑湮灭在了历史中,恐怕便再无人知道那几座平平无奇的山丘下,埋葬着前秦历代帝王。 当然,在这个时代的所有秦人的心目中,秦家陵阙,便是圣地。除了麻姑这种反动份子外,几乎所有有条件的人,都会去秦家陵阙拜谒一番,以前的裴盛秦也被裴元略带着去过。 “喏,你看,看着最高宫殿最多的那座山,是惠武皇帝的陵寝。”裴盛秦指向四座山丘中的一座。 麻姑冷笑道:“我爹杀的。” “麻秋死前以荆轲自诩,不过在我看来他实在是不如荆轲。荆轲当年好歹是真刀真枪去刺杀,麻秋刺秦却是用的投毒这种下作手段。惠武帝死于毒药,实在是可惜可叹。” 麻姑继续冷笑道:“苻洪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爹杀乱臣贼子不需要讲究手段。” 裴盛秦瞧了瞧麻姑,叹了口气,不去接话。话说到了这里,就没有接下去的意义了。在裴盛秦看来苻洪已经可以算是忠君爱国了,至少苻洪没有自立为帝,到死也还是三秦王,惠武皇帝这个谥号还是苻健称帝之后追封的。后赵朝廷到了最后穷途末路的时刻,便胡乱猜忌。后赵皇帝石祗看谁都像要反了,看谁都想除之而后快,麻秋就是他手里的刀。冉闵慕容俊当时是真反了,麻秋没办法接近真反贼,便只好去接近没造反的苻洪,于是就有了麻秋刺秦的惨剧。 然后苻健报父仇怒杀麻秋,同时也看透了后赵朝廷对苻氏的猜忌之心——苻氏终于反了,苻健成了大秦景明皇帝,后赵朝廷自己斩断了自己的最后一只胳膊。 所以说,苻氏之所以自立,纯粹是被后赵逼的。后赵的灭亡,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作死,冉闵的《杀胡令》最多只能算是助攻。当然,这些道理跟麻姑是讲不通的,也没必要和她讲清楚,只要她现在不整天嚷嚷着要学父刺秦,裴盛秦便心满意足了。 裴盛秦不说话了,麻姑却偏又主动接话:“苻洪旁边那座皇陵又是谁的?” 裴盛秦顺着麻姑的手指,认出是景明帝苻健的陵寝,便不耐烦的说道:“杀你爹的。” 提到惠武帝麻姑总是会冷笑着嘲讽几句,提到景明帝麻姑则总是会选择跳过话题。毕竟她爹杀惠武帝是麻家的荣耀,景明帝杀她爹则是麻家的耻辱。 “那座矮半截的皇陵是苻生的?” “对,废帝的陵墓规格被削减了,是按照普通王爵的规模下葬的,所以要小很多。” 麻姑皱着眉道:“那多出来的那座皇陵又是谁的,算上苻洪,秦朝也只有三位死皇帝,为什么这里有四座皇陵。” “哦,那是文桓皇帝的陵墓。死皇帝不好听,你可以统称他们为我大秦的先帝。” “文桓皇帝是谁?” “就是魏王苻雄,当今陛下的生父。陛下取代废帝之后,便追封魏王为文桓皇帝,也依帝王规格重新修陵入葬。” 麻姑瞧着陵墓上美轮美奂的地上建筑,悻悻说道:“盗墓贼就喜欢光顾这种豪华巍峨的皇陵,我估计秦朝的皇帝们死后也别想得到安宁。” “这点不用担心,除非我大秦覆灭,否则一切觊觎秦家陵阙的人,都会被负责护陵的龙奴卫撕成碎片。”裴盛秦平静地说着。 裴盛秦很喜欢和麻姑讨论这些关于前秦历史的问题,他觉得在他的潜移默化下,麻姑对前秦的映象终有一日会改观。 长安城外,青山空见,秦家陵阙。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五章 长安,故人 过了几重青山,几弯溪流。 官道两侧的山林渐渐变成了田野,慢慢地,也就有了些许分布稀疏的民房。 当看到道路两旁站立着的零星百姓后,便离长安非常近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大秦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道路两边的百姓拜倒山呼,大军便暂时止住。啖青亲手牵着一匹骏马,穿过层层带械班直,径直来到了云母车面前,单膝跪下。 这匹浑身青色的骏马产自漠西三郡中最偏僻的柔然郡,是秦皇的坐骑,名青龙。 柔然马在大秦朝所有马种里面排名第二,但凡柔然所产,几乎都是上好的宝马。原本以秦皇的尊崇,应以汗血宝马为坐骑。前秦盛产汗血宝马,汗血宝马也是前秦排名第一的上等马种。不过汗血宝马只产于偏远的西域都护府,距离中原太远,若是万里运马,靡费颇多。当初西域大都护吕光曾进献一批汗血宝马至长安,秦皇却不喜反怒,认为万里运马劳民伤财,徒损国力,并做“止马诗”以诫之。西域都护府的百姓看到止马诗后,纷纷歌颂朝廷的德政。后世的史书中称之为“因止马而献歌,托栖鸾以成颂”。 从此以后,除了西域都护府外,哪怕是京师长安,也找不到一匹汗血宝马。位列第二的柔然马便成了包括皇族在内的贵人们的第一选择。 秦皇一身赤金色戎装,踏出云母车,恍若天神。随着秦皇翻身上马,两旁百姓“万岁”的呼声便更高了。 临近长安,秦皇便要弃车骑马,在天下人的目光下凯旋还朝。 “有汗血宝马不骑,非要用什么柔然马,皇帝这是在邀名,真是虚伪!”麻姑跟在裴盛秦身边,依旧一副看谁都不爽的神情。 裴盛秦难得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陛下是不是邀名我不知道,但我也觉得陛下的止马令是个错误。” 秦皇大概还不知道,他不准运到中原的汗血宝马,全部都白白便宜了吕光。如今屯驻在西域都护府的十万大秦西征军,已经富裕到了人手一匹汗血宝马的地步......现在他们是为前秦抵挡萨珊王朝(波斯第二帝国)的钢铁城墙,等到吕光造反的时候,他们就会跟着吕光摇身一变,成为前秦的催命符。 秦皇换了马,大军便继续前行。田地、房屋、以及两侧迎候的百姓都在渐渐变多变密集。秦皇每前进一段距离,两侧的百姓便会跪下山呼。 在一声声“万岁”声中,原本模糊的长安城轮廓渐渐变得清晰。 当城门上侧铁笔银钩的“长安”二字都清晰可见时,大军便停止了脚步。那牌匾上的”长安“二字,乃是书圣王羲之手书。皇始元年时,景明帝秘遣使者携重金南下,几经辗转,方才请得书圣动笔。听说后来事情暴露,王羲之还遭到过东晋朝廷问罪,不过这就和前秦无关了。 城门是大开着的,只是前方的官道上已经被许多人挡住了去路。 这些人或穿着官服,或穿着绫罗绸缎,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站在最前方的青年男子,身穿明黄色蟒袍,持玉圭,系玉带,玉带上的明珠哪怕在白昼也熠熠生辉。 那蟒袍男子率先跪下,用清越的声音说道:“儿臣请父皇圣安。” 秦皇在马背上微微点头,一旁的啖青便高声道:“圣躬安。” 蟒袍男子继续道:“儿臣请为父皇牵马!” 秦皇颔首,啖青便又道:“太子有心。” 站在秦皇前方的带械班直纷纷转身,向两侧微退,留出了一条通道。那蟒袍男子当即便起身,朝秦皇走去。 直到此时,站在蟒袍男子后方的无数官员才纷纷跪下,齐声道:“陛下德威教化天下,南蛮降号,从此人间至尊唯我大秦皇帝,臣等为陛下贺!恭迎陛下回銮,陛下万胜,大秦万胜!” 紧接着,便是挤满了官道两边的黑压压的百姓,他们也同时跪下高呼:“陛下万胜,大秦万胜!” 长安城绝大多数百姓,都是在此城门附近迎接大军,此地百姓少说也有数十万之多,一声声万胜呼声,可谓是惊天动地。 在无数人的狂欢声中,蟒袍男子来到了秦皇面前。秦皇轻声问道:“长安如何?” “父皇托付京师于儿臣,儿臣自不敢懈怠。父皇放心,京师安好。” 秦皇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宏儿辛苦。” 这蟒袍男子,便是当今大秦皇太子苻宏!虽说受秦皇苻坚政变夺位的影响,皇太子已不是内定的储君,但不可否认的是,苻宏依旧是如今的大秦朝除了秦皇之外最尊贵的男人。哪怕是视其为劲敌的大皇子苻丕,见到苻宏时也需先一步行礼。 苻宏牵着秦皇的青龙马,越过了前面的带械班直,一马当先朝城门走去,秦皇这时候并不需要带械班直在前面继续护卫。有大秦官僚士绅在前,大秦南征大军在后,大秦无数百姓在侧。因为这些人对秦皇最是忠诚,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能够随时为秦皇赴死,所以此刻是秦皇最强大的时刻,哪怕最高明的刺客也绝无可能在此时此地对秦皇行刺! 秦皇前进,前方的官员士绅便齐齐往两侧站开,留出了城门。可以看见,城门里面仍然站着无数的迎接百姓。 带械班直们跟在秦皇和太子的后面,在震天的欢呼声中鱼贯而入。 秦皇带着带械班直入了城,下一个进城的便轮到了天策军。欢呼声并未减弱,反而前来迎接的官员们少了几分拘谨,纷纷笑着看向南征大军,场面显得更加热闹了。 裴元略与裴盛秦父子并肩骑行在最前端,后面则跟着天策军诸将,麻姑和勃勃这种编外人员就只能混在普通的天策军士兵中跟着进城了。 “裴太守威武!裴侯威武!天策军威武!” 这是百姓们的欢呼,京师人民们对待力挽狂澜的天策军格外热情,至少音量大小完全不逊于刚刚迎接皇帝的时候。 “裴兄立下大功,改日务必带着盛秦贤侄到我家中喝几杯!” “哈哈,老裴,真有你的!千里袭会稽,想想老子就热血沸腾。妈的,可惜这次轮到老子留守长安,没机会去前线转一转。” “本官看走眼了,原本竟没瞧出盛秦贤侄如此本事!陛下都盛赞盛秦贤侄为麒麟子,将来定能光耀裴氏门楣啊!” “不错不错,少年封侯,鲜衣怒马,生子当如裴盛秦!元略老弟,好福气啊!” 这些是官员们在与裴元略搭话。许多人是想结交裴盛秦,不过礼法当前,总不好越过老爹找儿子,便只好和裴元略套近乎了。 “小裴公子!” 忽然听到娇怯的女声,裴盛秦愣了一下。自从封侯之后,便很少有人再叫自己小裴公子了。寻声看去,只见两名穿着彩衣的美丽少女正满脸娇羞地看着自己。 裴盛秦脑子转了几圈,才想起来这两位女子便是当初在襄贲解救的重合侯苻谟的两个女儿。类似苻谟这般的沦陷地官员,在朝廷收复失地后本人是要继续留在当地办公的,不能擅离职守。但许多人担心城池再次被东晋攻破,都选择了先把家眷送到长安,很明显苻氏姐妹就是这种情况。 裴盛秦朝苻氏姐妹微微点头示意,双方并不是太熟,也不用专门过去打招呼,当初救下她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嘿,裴老弟,这里!” 隐约又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裴盛秦并未理会,这时候喊裴老弟的基本上都是在喊他老爹裴元略。 “喂,盛秦老弟,在这儿,这儿呢!” 那声音似乎有些急了,加大了音量。 裴盛秦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连忙顺着声音扭头看去。 “邓大哥?” 裴盛秦第一时间看到了一张欠揍的脸,不是襄阳太守邓立又是何人?裴盛秦对这位死乞白赖要跟自己称兄道弟的“邓大哥”映象很深。 “哈哈,我就说嘛,盛秦老弟果然还记得我!徐老二,你看看,我说我跟裴侯是好兄弟,没有骗你吧?”听到裴盛秦那声“邓大哥”,邓立立马得意洋洋,向他身边的另一个穿着太守官服的男子炫耀道。 那男子哼了一声,道:“愿赌服输,我徐钰杰说话算话,请你去十次春风楼!” 裴盛秦听得满头黑线,两个官员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逛窑子的事情真的好吗,尤其这邓立似乎还是拿认识我来当赌注? 正当裴盛秦决定不理那俩货时,邓立却又道:“盛秦老弟,弟妹也到了长安,快快过来,大哥带你去找弟妹。” 弟妹?杨诗意? 裴盛秦心中一动,想到那抹绯红色倩影,心中便如小鹿乱撞。 诗意她也到长安了么...... “父亲!” 裴元略就在裴盛秦身边,自然也听到了邓立说话,哪里还不知道儿子想说什么。当即笑道:“去吧去吧!” 裴盛秦立即翻身下马,也不顾自己的动作引起长安无数少女尖叫,三两步便小跑到邓立身边。急道:“邓大哥,诗意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裴元略莞尔一笑,道:“刘将军,你便去跟着盛秦,若有情况,及时报我知晓。” 在情报方面,刘哲存是专家,他对长安城也最是了解。有他跟着裴盛秦,裴元略便不怕儿子出事了。 刘哲存当即笑道:“大帅放心,末将一定看顾好侯爷。”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六章 春风楼,波澜起 长安,春风楼。 “诗意在这里面?”裴盛秦脸色沉了下去。 邓立察言观色,当即大呼道:“春风楼就是普通的酒楼,盛秦老弟,你想哪儿去了?” 裴盛秦打量着邓立徐钰杰二人,将信将疑:“是吗?为何先前你们二人提到春风楼时分明满脸猥琐......” 在邓立的介绍下,裴盛秦也认识了徐钰杰。徐钰杰是名士徐统的儿子,在家排行老二,外号就叫徐老二,现任白帝城太守。 当初襄阳沦陷,邓立遁往白帝城,因此认识了徐钰杰。两人臭味相投,不多时便开始称兄道弟,形影不离。后来二人在白帝城辅助杨安统兵,与襄阳的杨诗意一同夹击桓玄。再后来,桓玄收到司马曜的旨意,留下了桓家老太君以及益州水师叛军后,借道襄阳灰溜溜离去。邓立、徐钰杰、杨诗意等人,皆作为荆州战场的功臣入京,他们进京的速度要比东南大军快上好几天。 “天呐,什么叫猥琐?盛秦老弟,你怎可如此辱我清白!”徐钰杰瞪大了眼睛,朝着裴盛秦嚷嚷着。他早已学着邓立开始死皮赖脸地叫着“盛秦老弟”了。 刘哲存跟在几人身后,忍俊不禁道:“侯爷,这春风楼确实是酒楼,而且是全长安最好的酒楼。楼中虽有管弦艺伎,也有过才子佳人的佳话,却并非那等单纯的皮肉买卖之地。” “哦,好吧,我相信刘叔。” 刘哲存的话裴盛秦自然是信的,看来是邓立和徐钰杰两人天生如此,不管说什么话都显得很猥琐。 此时楼中小厮已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笑道:“邓太守,徐太守,两位大驾光临,春风楼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邓立朝小厮一脚踢过去,没好气的道:“瞎了你狗眼,真正让你们这儿蓬荜生辉的是我盛秦老弟。看清楚,这位便是我大秦南充侯裴盛秦,在东南立下了旷世奇功的。还不快带我盛秦老弟去寻杨姑娘!” 裴盛秦终于在二楼的包间中见到了杨诗意。 “诗意!” 裴盛秦只觉心魂动荡,那魂牵梦绕的背影正在前方。她穿着红衣,斜倚着椅子望着窗外,春风时而拂动她火红色的长发。 似乎是听到了裴盛秦的呼唤,杨诗意蓦然转身,在看到裴盛秦的瞬间,笑靥如花。 “恭迎郎君凯旋还朝,郎君为国远征,一战封侯,妾身谨为郎君贺。” 见到杨诗意的第一眼,裴盛秦是惊艳的。不过当看到杨诗意对他盈盈一拜,柔声细语时,裴盛秦便不淡定了。 他三两步走到杨诗意面前,也不顾邓立等人就在后面看着,直接一手抓住杨诗意的小手,另一只手往杨诗意额头上摸去。一边摸还一边道:“诗意你生病了?你这个样子夫君我很不习惯啊,这还是我认识的女中豪杰杨诗意吗。” 杨诗意怒了,画风突变。 “裴盛秦,你又欠收拾了么!” 眼见杨诗意咬着满口银牙,便探手要揪裴盛秦的耳朵。裴盛秦顿时哈哈一笑,一把抱住杨诗意,道:“这才是我的宝贝诗意啊。” 被裴盛秦抱在怀里,杨诗意试着挣扎了几下,然后身子便软了下来。裴盛秦知道这女人只是在做做样子,以她的武功,真要动手,十个裴盛秦也抱不住她。 杨诗意瘫在裴盛秦怀中,两颊绯红,仰头看着裴盛秦,幽幽叹道:“当初以为你出征只是混些资历,哪里想得到此次南征如此凶险。你可知听闻益州水师哗变,淝水溃败时,我心中是多么担心?非是忧虑家国存亡,只是挂念你的安危啊!若早知战局险恶如斯,我定不让你出征。”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裴盛秦忍不住,便慢慢向她的红唇凑去。 “咳,盛秦老弟,弟妹,这儿还有人呢!”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裴盛秦无奈停止了这个酝酿很久的吻,满脸沮丧,看得杨诗意咯咯直笑。 裴盛秦此刻的心情的暴虐的,他突然想两拳打死邓立徐钰杰两个狗贼! ...... 春风楼顶层,一间幽静的密室之中。 檀香从鹤嘴喷薄而出,香雾在棋盘上萦绕缥缈,两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袍人正在对弈。 室内还跪着一个蒙面黑衣人,那人道:“皇帝与南征大军今日已经入城,其中南充侯裴盛秦是我们的人,麻姑大人也混迹在天策军中。” 两个面具男子似乎充耳未闻,仍自顾地下着棋。 跪着的黑衣人继续道:“左护法,右护法,主上交代过了。那裴盛秦是个人才,不过不可全信,暂时还不能向其托付大事。” “唔,知道了,你下去吧。” 被称为右护法的面具人淡淡开口,视线仍放在棋盘上。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应了一声,便弓着身子倒退出了密室。 被称为左护法的面具人往棋盘角落落了一子,然后桀桀笑道:“裴盛秦刚刚立下大功,前途不可限量,如此人物,岂会跟着石三混?” 那右护法同样往角落应了一手,道:“我亦不信,多半是石三被蒙骗了罢。以他的才智,还妄图反秦复赵,当真可笑!” 棋盘上的大龙死活,竟已全部集中到了角落上这一处劫争上。 左护法举棋不定,视线在棋盘上寻觅着劫材,一边回应道:“长安复赵会分舵控制得如何了?” 右护法棋艺似乎要比馗公子高出一截,他不慌不忙,悠闲地等待着馗公子落子。道:“长安的复赵会分舵现在皆已被你我兄弟控制,没有你我发话,就算石三也指挥不动。那石三还当真以为你我这般人杰会效忠于他,殊不知他在长安的全部布置,皆已为你我兄弟做嫁衣裳!” 左护法怒道:“谁与你是兄弟,休要与我攀亲,你不配。” 右护法晒笑道:“你爹是苻生,我爹是苻法,咱们是血浓于水的堂兄弟,你如何能否认?” 左护法冷哼道:“本宫是大秦皇太子,岂可与你这逆贼子嗣相提并论!” 右护法沉默片刻,叹道:“当年旧事,不提也罢,我爹亦是被伪帝苻坚诓骗,方才从贼。至少如今你我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聚集在此,何必再争错对。你父皇被伪帝苻坚所害,我爹又何尝不是被伪帝苻坚所害?” “伪帝苻坚篡夺天下,倒行逆施,穷兵黩武,殊不知国内矛盾重重,我大秦江山已是危如累卵!你我二人卧薪尝胆,甚至不惜加入这所谓的复赵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积蓄力量,推翻伪帝苻坚,匡扶大秦社稷,保全我苻氏天下!” 左护法终于落下了手中棋子,瓮声道:“待他日推翻伪帝后,本宫再与你算账!” 见到左护法妥协,右护法这才笑道:“甚好,无论你我兄弟未来谁为帝谁为寇,都得先推翻了伪帝苻坚再说!” 此时,密室外传来通报之声:“两位护法,裴盛秦到了春风楼。” 右护法落下一颗子,看向左护法,问道:“去见见?” “我输了!”左护法扔掉手中棋子,不再看棋盘,道:“用复赵会左右护法兼长安分舵舵主的身份去见他?” “不,与其弄成反贼头子去密会不靠谱的手下,倒不如天潢贵胄去褒奖凯旋之将。” 右护法摘下恶鬼面具,露出了一张阴柔苍白的脸,笑道:“咱们以大秦东海公苻阳,大秦越王苻馗的身份去见一见这位南充侯!”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七章 结交 就在裴盛秦与杨诗意、徐钰杰叙旧之时,包间之内却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哈哈,想不到裴侯进京后的第一站便是春风楼,在下真是不胜荣幸啊!” 三名男子踱步走入包间,其中一名拿着折扇的锦衣男子朗声道:“在下是这春风楼的老板,东海公苻阳,听说裴侯大驾光临,等不及要见见我大秦朝的英雄少年。不请自来,还望裴侯莫怪!” 这锦衣男子苻阳面色有些阴柔,礼数却十分周到。虽然是不请自来,但人家是这里的老板,仰慕英雄来看看偶像,于情于理也没毛病。 虽说裴盛秦不认识什么苻阳,但苻阳都自报“东海公”了,面对一个公爵,尤其还是苻氏皇族的人,总不能失礼。裴盛秦只好起身拱手道:“见过东海公,裴某不过假朝廷天威,陛下福佑,小有功劳,当不得英雄二字,东海公言重了。” “哈哈,裴侯过谦了!”苻阳非常自来熟的挽起裴盛秦手臂,指着他身旁一人道:“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越王殿下!” 只见苻阳指着的那一男子,身穿明黄色蟒袍,富贵非凡。 裴盛秦心中一惊。 太子!? “不对,这不是太子!” 裴盛秦惊疑不定,这男子分明是皇太子的装束,然而却明显不是裴盛秦先前在城门处见到的皇太子苻宏。 只见那穿着明黄蟒袍的男子笑道:“本宫是越王苻馗。” 裴盛秦这才想起,刚刚苻阳介绍的时候好像说了这位是越王殿下,只是裴盛秦刚才被此人穿的衣服吓到了,没有注意。 “原来是越王!” 裴盛秦反应过来,当即躬身道:“末将裴盛秦,参见越王殿下。” 邓立徐钰杰杨诗意刘哲存四人听到“越王”时,同样面色一肃,同时起身行礼道:“我等参见越王殿下!” 越王,是如今大秦朝最尊崇的王爵,位在诸王之上! 这越王苻馗,乃废帝苻生之子,本为大秦太子。当今秦皇苻坚篡位之后,有大臣建议苻坚诛杀苻馗,斩草除根。苻坚却说“陛下无道,本王为保祖宗基业,无奈行废立之举。然太子年幼,不谙世事,陛下之错与太子无关。太子既无罪,本王岂能滥杀?” 或许是对废帝心怀愧疚,苻坚不但没有杀死苻馗,反而改封苻馗为越王,并允许他保留旧制。 保留旧制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说苻馗除了封号从“太子”变成了“越王”,其他的一切都和他以前当皇太子的时候没区别。比如长安城有两座东宫,一座是太子苻宏的,一座是越王苻馗的。太子有卫率,越王也有;太子能穿的衣服,越王也能穿;官员百姓见了越王,要行面见太子的礼仪;甚至苻坚还专门给越王配备了太师、太傅以及太保...... 苻馗见裴盛秦等人老实行礼,满意地笑了笑,抬手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诸位是主人,本宫只是客人,哪有主人给客人行礼的道理?” 苻阳又指着他身边另一人介绍道:“这位是散骑侍郎,略阳太守王皮王大人。” 这王皮是个蓄着短须的中年男人,五官隐隐和王永王国安父子有几分相似。他一个太守,自然不能像苻馗那样等着裴盛秦主动行礼。王皮抢先拱手,谦和的笑道:“王皮见过裴侯,国安在家书中多次提到过裴侯,在下对裴侯可是神交已久!” 裴盛秦问道:“您是王国安的叔父?” 王皮笑道:“正是,某乃故大丞相、大将军、冀州牧、都督司隶十三州诸军事、河西诸州大都督、天下兵马大元帅、御史台录尚书事、大冢宰、太师、长安尹、清河武侯王猛王景略第三子,当朝左丞相王永,便是某的亲哥哥,王国安是某侄儿!裴侯可以叫某王三少!” “噗呲!” 听了王皮这段自我介绍,杨诗意在旁不由掩口笑了起来。 裴盛秦也是一阵无语,知道你爹王猛牛逼,但你也用不着把你爹的官职从头到尾统统念一遍吧,这么多字儿念起来不累吗?你这都三四十岁的油腻中年了,还叫你三少?你这么皮你哥哥和你侄儿知道吗! “原来是王三少,幸会,幸会。”草草敷衍了一句,裴盛秦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王皮是真的有点皮啊。 苻阳哈哈笑道:“王大人童心未泯,裴侯莫要见怪!放在二十年前,王大人也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风流纨绔呢。那时候本公也是这长安城妇孺皆知的人物,与越王、王大人号称长安三霸。” 邓立夸张的叫道:“公爷,您和越王殿下现在看起来也不过二三十岁啊!一二十年前,那时候您和越王还是小孩子吧?” 大概是保养得好,苻阳与苻馗看起来还是比较年轻,邓立这个马屁拍得不算夸张。苻阳哈哈一笑,道:“这位便是襄阳邓太守吧,早听闻邓太守与徐太守坚守白帝城,拖垮桓玄,战功卓著。不愧为邓帅之侄,当真是将门虎子!”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公爷过奖了。都是杨帅调度有方!”邓立也是个禁不起夸的,当即满脸红光。 裴盛秦看出来了,苻阳三人来自,大概是有意来结交自己的。想了想自己在长安终归也是需要人脉的,当下便邀请道:“相逢便是有缘,今日在下做东,还请越王殿下、东海公、王三少留下吃顿便饭!” 苻阳与苻馗对视一眼,也不客气,当下寻位置坐下。苻阳便道:“裴侯莫非忘了,这春风楼是为兄的产业,在自家酒楼用饭,自然该为兄做东!” 很快上了酒菜,又来了一群带瑶琴抱琵琶的艺伎,包间里面便有了宴会的氛围。 苻阳很会聊天,加上王皮在旁插科打诨,很快便与众人混熟了。苻馗虽然不怎么说话,却也没架子,很是谦和,就算是刘哲存敬他酒,他也会笑着回敬。几杯酒下肚,就连一向谨慎的刘哲存也不由满脸红光。这可是位在诸王之上的越王殿下啊,以刘哲存的级别能和这等人物喝酒,的确是值得兴奋的事情。要知道在这之前,刘哲存最多也就是在临沂参加过大皇子苻丕的宴席,而且那次还没机会跟大皇子喝酒呢。 裴盛秦虽觉得苻阳三人有些过于殷勤,却也并未多想,如今自己风头正盛,苻阳三人想要结交也属正常。 酒过三巡,苻馗便道:“听闻裴侯本是文人,才华高绝。今日既逢东海公做东,不若裴侯便为这春风楼题一联字如何?” “这有何难?取纸笔来!”裴盛秦哈哈一笑,不就是留副对联吗,小问题。苻阳三人对自己以礼相待,自己回赠一副对联也属应该的,何况这春风楼本就是长安第一大酒楼。自己留联于此,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为自己扬名,有利无害。 裴盛秦终究还是少年心性,不求扬名,何谈年少轻狂?何况还是在杨诗意面前,有表现的机会当然要抓住。 当下便有小厮取来纸笔,裴盛秦拿起狼毫沾墨,侧耳听着艺伎正在弹唱的琴曲,灵感纷涌。手腕转动,刷刷便留下了两行字: 琴扬秦川八百里, 曲渡春风千万载!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八章 最嗔衔璧出谯周 傍晚,辞别了众人,裴盛秦循着脑中久远的记忆,带着刘哲存往裴府走去。 裴盛秦本想顺便把杨诗意也给带回家的,可惜被杨诗意以尚未成婚为由,坚决拒绝了。唉,封建礼法害死人啊,只是想叫你回家坐坐,又不是要对你做什么! 裴府坐落在长安城朱雀街上,地段算不得好,唯一的优点是面积大,这是当年裴元略在京城任谏议大夫时置办的产业。那时裴元略还算不得大官,也没钱在好地段置业,便索性在较为荒凉的朱雀大街买下大片荒地,盖了府邸。 后来裴元略投笔从戎,在军中发迹,却被封到了梓潼,连带着整个裴氏也跟着迁去了梓潼郡,长安裴府中便只留下若干仆人打理。所幸这些年来大秦日趋繁华,当年偏僻的朱雀街现在也发展了起来,裴家在长安的府邸算是升值了。 “少爷回府了!”敲开裴府大门,开门的是一位老仆。 尘封的记忆被唤起,裴盛秦亲切地叫了一声:“福伯!” 老仆叫福伯,是裴氏留在长安府邸的管事,裴盛秦年幼时与福伯很是亲切。后来裴氏播迁梓潼时,原本福伯也该跟着去的,但福伯却自愿选择了留在京师打理家业。 “少爷长高了,长大了,能带兵打仗,上马封侯了!”福伯上下打量着裴盛秦,眼中隐隐浮现着泪花。 裴盛秦鼻子一酸,轻轻抱了福伯一下:“我回长安陪您来了。” 在裴盛秦心中,与其说福伯是老仆,倒不如说他是个长辈。 “少爷快进府吧,老爷还在等您呢。” 裴盛秦回府后,正好看到父亲在指挥着仆人清扫府邸,府中不多的仆从侍女们正来回忙碌着。 “少爷!” 仆人们纷纷向裴盛秦打了招呼,便又继续劳动。家中人还是习惯叫老爷少爷,不习惯叫什么大帅侯爷。 “父亲,平时家中没人清扫吗?” 裴元略拍了拍儿子的脑袋,道:“平日里主人不在,仆人难免懒散一些,咱们要入住了,总该再仔细清扫一番。” 府中最大的问题不是清洁问题,而是裴盛秦发现住在府中的人实在太多了! 父亲,自己,麻姑,勃勃,这是自家人,没毛病。 “侯爷!” 当天策军诸将过来施礼时,裴盛秦便疑惑地看向了父亲。除了石越之外,天策军的重要将领基本上都来齐了。 裴元略干笑道:“除了石将军原本曾在长安任职,自己有住宅外,其他几位将军要么一直在益州为将,要么本是会稽晋军,刚刚入我大秦。他们在长安哪有宅子?总不好让将军们去住军营,为父便做主让他们先住进府中。” 裴盛秦幽幽一叹,没什么说的。父亲没做错,虽说天策军诸将也能跟着士兵去挤城外军营,但人家跟着你裴氏父子混是为了过好日子,不是为了受罪的。行军在外没条件也就罢了,如今回到了京师长安繁华之地,还让人去挤军营就过份了。 住进来就住进来吧,反正长安裴府别的有点没有,就是地方大,只希望这些家伙平时不要大吵大叫。 当看到桓不才和王玛之时,裴盛秦就不明白了:“所以这两个家伙也算我们天策军的人?” 裴元略干咳一声,道:“守会稽时,他们也是出了力的。鸿胪寺本要给他们安排住所,他们偏说自己是天策军之将,要跟着为父回府。” “末将生是天策军的人,死是天策军的鬼!”桓不才和王玛之对视一眼,齐齐笑道。有裴氏父子这根大腿不去抱,难道跟着那些傻不拉几的会稽官绅们挤在鸿胪寺等着遣返晋朝?我们又不是傻子,有机会在秦朝出人头地,干嘛要回晋朝当小吏? 好吧,这俩勉强也能算进天策军诸将里,裴盛秦没说的。 然后,裴盛秦又看到了王凝之谢道韫夫妇。 “父亲,这夫妻俩怎么也在咱们家?他们不是应该住鸿胪寺吗?” 裴元略叹道:“鸿胪寺条件简陋,不宜款待左将军夫妇,只好让他们先寄住府中。” 鸿胪寺隶属礼部,是招待外宾之所。大秦朝的鸿胪寺原本还是挺豪华的,但随着大秦朝扫灭诸国,用到鸿胪寺的地方越来越少。加之国力强大,鸿胪寺的官吏便也逐渐骄横懈怠,如今的鸿胪寺确实不适合招待贵宾。 裴盛秦撇撇嘴道:“那也该朝廷给他们安排住宅才是。” “唉,要不了多久晋朝使臣就要来接人了,朝廷就算安排了住宅他们也住不了几天,礼部便懒得去安排了。” “礼部懒得安排,所以就要咱们家来安排?父亲,礼部尚书是谁?” “李暠。” “哦。” 原来是未来的西凉开国皇帝,据说还是后世李唐王朝的老祖宗。这该死的奸臣,当个官就知道偷奸耍滑,早晚收拾他! 裴家父子俩对话并未放低声音,不远处的王凝之夫妇自然也听到了。 王凝之是不敢说什么,谢道韫却挑起眉头,挑衅道:“你以为你不想我住进来我便不住进来么?裴家小贼,今日起,我便要住在你家,吃你家,用你家,你待如何?” 啥时候这鬼女人也敢在自己面前这么嚣张了,怕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裴盛秦当即狞笑道:“来人,给她捆起来,送到老子房中,今晚便将她先奸后杀!” 谢道韫脸色一白,不由后退数步,不过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又昂首挺胸,直视着裴盛秦,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果然,仆人们没动,天策军诸将也没动,没有人执行裴盛秦的命令。裴元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吾儿莫要冲动!这是晋朝左将军夫人,不可怠慢!” 裴盛秦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点,前秦和东晋已经议和了,现在谢道韫不再是天策军的俘虏了。而是摇身一变,成了大秦朝的贵宾。秦晋现在以和为贵了,也不流行说什么南蛮伪朝之类的话了,不可以再在王凝之的“左将军”前面加个“伪”字了,谢道韫自然也就成了正宗的贵妇,怠慢不得。 他娘的,这算啥事,我议和还坑到了我自己? “本夫人住你裴府,是你裴盛秦的荣幸!记得给本夫人单独安排一间房,本夫人不与王凝之这窝囊废同住!还有,为本夫人准备好洗澡水!”谢道韫还在喋喋不休地挑衅着裴盛秦。这个可怜的女人,骄傲了二十多年,却只因会稽那一场劫难,从此在裴盛秦的阴影下瑟瑟发抖了好几个月。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扬眉吐气了,恨不得立刻把裴盛秦变成她的奴才使唤才解气。 裴盛秦顿时感觉哭笑不得,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收拾谢道韫了,便只好无视她,假装看不到她的挑衅。挥一挥手,随意打发了几个仆人去应付她,她要啥就给她啥吧,只要能让她闭嘴就行。 好的,府中多了天策军诸将,多了桓不才和王玛之,还多了王凝之夫妇,裴盛秦感觉裴府有成为菜市场的倾向。咦,蹲在角落的那个风韵犹存的老妇人是谁? 裴盛秦疑惑地看向父亲,难道这是我未来的后妈? 裴元略看懂了儿子的眼神,愤怒地朝裴盛秦脑袋上敲了两下:“你这孽子,什么表情?你是在侮辱为父不成,为父怎会看上那老妇!” “那老妇是杨府白天送来的,杨府管事说,原本还要送来个司马执画的,不过诗意侄女说了,司马执画年轻漂亮,怕你小子起坏心思,还是留在杨府为好。便只送了这老妇过来!” 杨府便是杨安在长安的府邸,也是杨诗意现在的住处。 经过父亲一番解释,裴盛秦便明白那老妇是何人了。 裴盛秦走到老妇面前,用复杂的眼神瞅着老妇,轻声问道:“汉朝公主?” 老妇摇了摇头,道:“大晋桓阀罪妇李氏,见过裴侯。” “益州水师那些叛军呢?” “被秦朝益州牧杨大人发配去维护都江堰了。” 裴盛秦叹道:“好一个桓阀罪妇李氏,成汉昭文帝李寿当年北伐赵朝,东剿晋朝,也算一代豪杰大帝。若他泉下有知,见你这般嘴脸,不知会作何感想?” 老妇惨笑道:“世人只看到父皇北征东讨,威加海内,却不见父皇血战经年,耗尽了我大汉国力积蓄。等到皇兄继位之后,我大汉朝廷甚至穷到连兵饷都发不出来。以至于桓温一朝伐蜀,我朝大军便一溃千里。蜀地山河,转瞬成空!知道么,桓温杀到成都时,皇兄早就带着残余不多的禁军弃都而逃,我一介弱女子,内外无援,除了衔璧出降,还有什么法子?” “我除了舍却一身皮囊,以色娱桓温,保全一条性命外,还能如何?” 裴盛秦忽然想到了一句俗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身体上的背叛不打紧,可是从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来看,你的心也已背叛了故国。桓氏是汉朝的仇敌,而你的心却已归向桓氏!” 老妇似乎依旧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一昧辩驳道:“山河破碎,身世浮沉,我一妇人,随波逐流又有何错?” 裴盛秦摇了摇头道:“送你一句诗,不畏裹毡来邓艾,最嗔衔璧出谯周!” “唉,你好自为之吧!”裴盛秦一边说着,同时唤过一旁的仆人吩咐道:“明日便将这老妇送往刑部吧。” 待仆人应下后,裴盛秦便离去了。 裴盛秦明白杨诗意的意思,杨诗意送李氏过来,便是让他出气的。但裴盛秦不会杀李氏,没必要,也没意思。更何况,李氏是重要战犯,策动了前秦数万大军哗变,押入长安本就是要受审的。或早或晚,朝廷都会处置她,用不着裴盛秦提前动手。 这李氏不但可笑,也实在是可怜。枉她一心为了灭国仇人桓氏着想,却被桓玄弃之如敝履。要知道,这么一个老妇本就没什么用处,前秦要过来也是为了宰掉泄愤。但凡桓玄稍微坚持一下不交人,前秦也不会因为这点细节影响到议和。然而,桓玄压根就没犹豫,直接就将他这位继母留在了襄阳,任凭前秦处置。 “不畏裹毡来邓艾,最嗔衔璧出谯周......” 李氏蹲在角落,不听地念着这句诗,痛苦地流下了眼泪。这句诗自然是裴盛秦从后世抄袭来的,内容非常通俗易懂,这是三国时期的典故。大意便是:蜀汉百姓不怕裹着毡毯跳下阴平来偷袭的曹魏大将邓艾,只想去骂那位引导后主刘禅衔璧出降的主和派大臣谯周。 很明显,裴盛秦这是在借古讽今,用三国时期谯周降魏之事来讽刺李氏。 李氏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轻语着。 “我也不想当谯周的,真的,我也不想当谯周的啊!” 第三卷 乱长安 第八十九章 上邪 建元二十年,二月初三。 天色微明,裴盛秦便已从睡梦中醒来,这是他重生之后在长安度过的第一个清晨。 重生以来,一直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着,不是杀敌谈判,就是在外行军,生活非常不规律。难得回了京城,裴盛秦本是打定主意今日非得睡个懒觉不可的,可惜这个小目标并没有完成。 裴盛秦是被吵醒的,院子外面叮叮咚咚的乱响,任谁也睡不下去。裴府足够大,其中包括了很多院落,每个院落都是由数间房屋构成。和裴盛秦住一个院落的是勃勃和麻姑。 麻姑不在屋子里,推开房门,便看到麻姑沉着脸站在门前,也不知站了多久,正满脸不悦地看着院子里。 麻姑公开的身份是裴盛秦的小妾,为了不让人怀疑,自然是住在一间房的。反正以前打仗时挤一个帐篷也习惯了,现在反而还宽敞些。裴盛秦的床够大,晚上俩人一左一右横着睡,中间还隔了很大一片。 “姓裴的,我觉得你该管管那小子,一大早就把姑奶奶吵醒了,这是要干什么!”麻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起床气,看来她今天也是准备要睡懒觉的。 “你既然先醒了,为什么不叫他安静点。” “我跟这小屁孩又不熟。”麻姑冷笑道:“再者,既然我已经被吵醒了,为什么不等着他继续把你也吵醒呢?” “我竟无言以对......” 自从昨晚知道了裴盛秦回京后第一时间跑去见杨诗意,麻姑对裴盛秦的态度便很恶劣。 裴盛秦叹了一口气,朝院子中间走去。他自然也看到了,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就是勃勃。 勃勃在院子里练刀,几百斤重的大夏龙雀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时不时往地上砸一下,便是刚刚听到的叮叮咚咚的噪音来源。 勃勃很早就注意到了门口站着人,不过没人叫他,他也就不理会。此刻见裴盛秦朝他走来,便也收了刀,站直了道了声世兄。 裴盛秦摸了摸他脑袋,便掏出一块手绢帮他擦了擦汗,擦完便随手丢了。裴盛秦随身揣着很多白手绢,虽然现在这玩意很值钱,但裴盛秦还是把这玩意当成一次性卫生纸在用。重生这么久了,难得有机会充当富二代败败家,裴盛秦觉得不对自己好一点说不过去。 “怎么这么早起来练刀?” “我要练好武艺,将来杀回塞外,去为爹爹报仇!” 听着勃勃坚定的话语,裴盛秦莫名又是一酸,又觉得有些愧疚。别人不清楚,裴盛秦却是清楚的,刘卫辰在原本的历史上虽也是为抗击拓跋珪英勇战死,但那却应该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只因裴盛秦对拓跋珪发难,逼得拓跋珪提前谋划,然后独孤库仁也就提前动手杀害了刘卫辰。裴盛秦准备提前解决拓跋珪的构想也失败了,拓跋珪这奸臣心思缜密,竟是在绝境中寻到了应对之法,还反将了朝廷一军。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甚至可以说刘卫辰是被裴盛秦害死的。 裴盛秦怜惜地看着勃勃,道:“不用对自己太严厉了,你还有我,还有我父亲。我昨日说过,我们便是你的父兄。如果你需要,将来裴氏的全部力量都可以为你动用,助你报仇!” “呜,多谢世兄!” 勃勃感动得抱着裴盛秦的腰哭了起来,裴盛秦也不制止。从刘卫辰殉国后,这孩子已经压抑了太久,有必要释放一下情绪。 “真正的强者不在于身体的力量强弱,而在于其能够控制的力量多少,这便是‘智者制于人,愚者受制于人’的道理。你还小,不应该终日生活在仇恨中,平时没事便多出去逛逛吧,增进阅历长长见识比关门练刀强。” 从理智上来讲,裴盛秦反而应该鼓励勃勃更刻苦地练刀,裴盛秦比任何人都清楚勃勃武艺练成之后会是多么恐怖的存在。那将会是裴氏未来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不过从情感上来看,裴盛秦对勃勃有怜悯,更有愧疚,希望这个孩子能有一个美好一点的童年,而不是整日生活在仇恨中,与冰冷的刀锋相伴。 勃勃可怜兮兮地仰起头,看着裴盛秦道:“父亲死后,您与裴叔父便是对我最好的人!” 麻姑贴在裴盛秦耳边嘀咕几句,裴盛秦简单给他讲了一下勃勃的故事。麻姑顿时也对勃勃的生世充满了怜惜,她也伸手轻轻揉着勃勃的脑袋,也不计较勃勃吵醒她的事情了。 勃勃瞅了麻姑一眼,道:“世兄,嫂子真漂亮。” 麻姑怒道:“小屁孩,我可算不得你嫂子,你嫂子在杨府呢。” 裴盛秦抬头望天,假装没听到麻姑这句话,总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醋味。 “勃勃,麻姑,你们收拾一下,随我出门一趟。” “好!” 勃勃乖乖去换衣服了,麻姑却站在原地不动,白了裴盛秦一眼:“出去干嘛,又找你那未婚妻?” 这女人,吃飞醋还上瘾了?裴盛秦随手一巴掌拍到麻姑屁股上:“别废话,赶紧收拾去!” “你!”麻姑脸颊飞红,狠狠瞪了裴盛秦一眼,便老实回房换衣服了。自从襄贲一战后,双方关系虽还没挑明,但麻姑在裴盛秦面前已硬气不起来了,原本得七天就得扎一次针的毒也不往裴盛秦身上放了。这样很好,裴盛秦已经打定主意,为了大秦朝的和谐安定,他便委屈委屈收下这妖女,争取把她改造成一个忠君爱国的好麻姑。 裴盛秦今天穿的一身素白色锦衣,勃勃也和他是同款。麻姑原本还是一身黑色劲装,裴盛秦不满意,非得喊她换一袭白裙。 “穿这么素,不觉得压抑吗,这不是你的打扮风格呀。”三人皆一身素白,自带仙气,行走在熙熙攘攘的长安城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今日本就该压抑些的。”裴盛秦随口回应,不知道在想什么,情绪有些低落。 “姓裴的,那边的首饰好看,我想去瞧瞧。” “世兄,那个小贩在喊糖葫芦,那是什么东西。我在漠西都没见过,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啊!” “现在不行,回去时再看,到时候你们想要什么可以买个够,不差钱!”裴盛秦一句话就安抚好了一大一小两个跟班。 绕过了繁华的闹市,裴盛秦一路打听,最终来到了一座府邸外边。 此地叫窦府。 敲开门,裴盛秦朝门房拱手道:“烦请禀报主人,右将军裴盛秦来访。” 门房应下,转身去了。麻姑疑惑地问道:“此间主人又是何人,咱们来此做甚?” 裴盛秦幽幽一叹,不语。 过不多时,便听得一群莺莺燕燕的声音。 “来访的是位将军呢,叫裴盛秦,咦,这名儿好熟悉。” “呀,裴盛秦,这不就是咱们那位力挽狂澜的英雄少年吗,听说都封侯了。” “这位裴将军来咱们府上不知是何时,莫非和老爷有关?” “嘻,老爷为国守土,多半是思念夫人,托这位裴将军来报个平安。” “多半是了,徐州打了那么久的仗,老爷肯定知道夫人心中着急,特意报个平安。” 脚步声近了,在一群叽叽喳喳吵闹的丫鬟的陪伴下,一位年轻妇人来到了门前。 饶是裴盛秦见惯了美人,仍是被这少妇给惊艳住了,她穿着浅绿色春衫,绾着妇人发式,头上随意插着一根银钗。五官都只算精致,不算绝美,但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明亮而又清澈,像极了两颗宝石。 少妇是个有见识的,她盈盈一拜,道:“不知裴侯亲来,有失远迎。妾身窦苏氏,裴侯此来,可是有我夫君的消息?” 裴盛秦没说话,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妇。这就是苏蕙,一位给后世留下了璇玑图的奇女子,在后世有着“回文诗集大成者、魏晋三大才女之首、前秦第一才女、中华第一才女”等等头衔。同时代的谢道韫在苏蕙面前也显得黯然失色,甚至数百年后的一代女皇武则天都曾亲自也她做传。 与她的才气相匹配的,是她坎坷的爱情。及笄之龄嫁给窦滔,本是一段天作之合。奈何好景不长,先是窦滔卷入冤案,被秦皇谪往沙州戍边,夫妇相距千里不得见。后来窦滔被秦皇重新启用,参与了建元十五年攻打襄阳之战,凯旋还朝。苏蕙本以为夫妻可以就此相守,而此时窦滔却又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位歌女。苏蕙于是费劲心思,将对丈夫的所有爱情织成一幅璇玑图,送给了丈夫。窦滔看了璇玑图,终于幡然醒悟,遣走了那歌女,与苏蕙重归于好。 故事到了这里就结束了,史书不是言情小说,不会专门去记载小夫妻的情感生活。后世人只能根据主观意愿去推测,去臆断,苏蕙与窦滔后来大概是幸福的生活了一辈子吧? 直到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并切身经历了东南的战争后,裴盛秦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是后世人臆断得那么美好。真正的结局是,襄阳之战结束后不久,窦滔便调任为祝其守将,并一直留在了这个岗位上。直到淝水之战后,祝其城破,窦滔战死! 等了许久,苏蕙不见裴盛秦说话,豁然抬头。注意到了裴盛秦三人一身素白色衣衫,这个聪慧的女人眼中顿时流露出惊慌的神情。她立即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裴侯此来,可是有了妾身夫君的消息?” 裴盛秦叹了一口气,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染血的锦帕,缓缓递给了这个可怜的女子。 “晋将刘裕破祝其,安南将军力竭,不肯降,殉国。”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苏蕙颤抖着身子结果锦帕,认出了这正是她一针一线编织的璇玑图,眼泪便不由夺眶而出。 裴盛秦轻声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安南将军死国,是国之功臣。望将军夫人节哀。” 麻姑看着裴盛秦,终于明白了裴盛秦今日为何要求着素白,原来是来报丧的!在徐州时,麻姑一路随裴盛秦,自然还记得战死在祝其的那位将军,当时裴盛秦还为那窦滔立过墓。只是麻姑不太明白,淝水一战那么多殉国的仁人志士,裴盛秦为何偏对那位窦滔将军格外上心? 的确,淝水一战,数十万将士折戟沉沙。真要论起来,殉国之忠烈实在是太多太多,窦滔其实是排不上号的。若非苏蕙与窦滔那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裴盛秦并不会亲自来为窦滔报丧。说起来很不公平,后世那么多人发了疯般想出名不是没道理的。人们总是会多去关心名气大的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裴盛秦也不能免俗。 真要说起来,这大概是一种后来人的情怀吧,或着也可以说是对苏蕙这位才女的敬意。麻姑不是穿越者,自然是不会懂的。 苏蕙瘫坐在门槛上,已经痛哭起来。一旁的丫鬟们也个个手足无措,本以为能收到窦滔报平安的消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窦滔的死讯。裴盛秦只是怜悯地看着她,由得她自我发泄着情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窦郎,你我说好要厮守一生,你为何要离我而去?” 苏蕙泪流满面,启唇轻语,竟是一首《上邪》。 (看到这里的书友拜托收藏下吧,动动手指,加入书架,在纵横写书收藏很重要啊。求票求书评,书评不管好坏来者不拒,关于本书问题必回复,欢迎考据党来找茬。书友群218011553欢迎一切小说爱好者或者历史爱好者加入。另外有没有大佬想当书评区圈主的,可以在书评区留言,我给设置。)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章 前朝旧事 “窦郎如今埋骨何方?” “祝其城郊,我军为安南将军立了墓,苏夫人将来可去拜祭。” 苏蕙默默点了点头。 “这封信......苏夫人收好罢!” 越是才女,内心似乎便越脆弱,先前苏蕙见了璇玑图便哭得死去活来。裴盛秦不敢立即拿出绝笔信,怕这一代才女直接哭死。待现在苏蕙情绪稳定了些,裴盛秦方才取出窦滔的绝笔信。 苏蕙瘫坐在门槛上,怔愣着从裴盛秦手中接过信,表情麻木,并没有第一时间拆开。 “裴某便先告辞了,窦将军忠烈,裴某敬之。听闻苏夫人尚文学,晋朝谢道韫,亦是才女,如今客居我裴府。苏夫人若有闲暇,可约她评诗论道。” 裴盛秦微微一叹,知道苏蕙因夫君之死,似乎有些魔怔了。实在不愿看见这位绝世才女因此事凋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来抹去她的哀伤。 苏蕙一动不动,自顾流泪,仿佛没看到裴盛秦。裴盛秦轻声招呼了麻姑与勃勃,转身便离去了。 待离窦府远了,勃勃才疑惑地问道:“世兄,谢道韫那小娘皮似乎不听你的话呀,你想让她去开解那位夫人,她能愿意吗?” “你才几岁呀,便叫别人小娘皮,不懂礼貌!”裴盛秦反手敲了勃勃脑袋一下,便冷哼道:“那小娘皮不愿意也得愿意,真当咱们与晋朝议和了我便收拾不了她么?她若不听话,便把她强留在咱们大秦,不信晋朝还能因为一个女人和咱们翻脸!” 如果能通过牺牲谢道韫,让苏蕙不再悲伤,裴盛秦肯定毫不犹豫。且不论她俩才华高低,一个是晋朝才女,一个是秦朝才女,裴盛秦作为秦朝人,这个问题还需要考虑吗? 麻姑冷笑道:“那位窦将军尸骨未寒,你便看上他夫人了?” 裴盛秦大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那窦滔论官职不过一安南将军,哪里值得你亲自跑一趟!淝水一败,秦朝折兵数十万,殉国战将逾千人,殉国文臣亦成百上千。怎不见你为他们修墓立碑,怎不见你为他们的家眷报丧?你敢说你不是看上了那苏蕙?” 裴盛秦一阵无语,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冤枉了还没话反驳。他自然不能向麻姑解释苏蕙这个名字在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中是一颗多么璀璨的星辰,就算解释了麻姑也不会信。 没办法,裴盛秦只能干瘪瘪地反驳了一句:“我没有!” “你就有!” “没有!” “有!” 勃勃疑惑地看着两个大人吵来吵去,心中暗想:世兄和麻姑姐姐可真是幼稚! “你再吵,我便不带你去买首饰了!”裴盛秦终于放出了杀招。 麻姑浑然不惧:“哼,对于长安,我可比你熟悉,你当我自己找不到卖首饰的地方吗?” “首饰店你当然找得到。”裴盛秦冷冷一笑,道:“可是,你没钱!” 裴盛秦可是清楚,麻姑一直是身无分文的。当初麻姑跟着他一起回临沂时,便只带着几套衣物,其它什么都没有。 麻姑不吭声了,小脸憋得通红。过了半天才道:“一会我要挑最贵的首饰!” 裴盛秦终于舒坦了,在前秦当富二代的感觉就是好。呸呸呸,不对,自己应该算是富一代才对。父亲那点儿俸禄,还不如自己那县侯爵位的食邑多呢。裴盛秦身为南充侯,虽然管不了南充县的军政,但整个南充的税收可都是归他的。 当然,裴盛秦只计算了死工资,实际上裴元略收入的大头可不是俸禄,而是多年统兵征战的封赏与缴获。要不然,光靠一个太守的俸禄,可撑不起梓潼裴氏那么大的家业。 路上给勃勃买了几串糖葫芦,勃勃专心舔着手上的糖葫芦,便不再望着裴盛秦和麻姑了。一见糖葫芦吸引了勃勃的注意力,裴盛秦这才轻声问麻姑:“咦,对了,复赵会难道不发工钱吗?为啥从我遇见你时,你便一直是身无分文?” 麻姑黑着脸道:“复国之事,耗费非常,主上虽掌握着大赵诸帝留下的几处密藏,却仍捉襟见肘,自然是能省则省了。” 裴盛秦微微一叹,这可怜的麻姑,搞了半天,挂着个高层的名头,还是个免费劳动力? “这么说,我也没工钱了” 裴盛秦可没忘记,自己当初在石三太子的威逼利诱下,为了脱身,也是同意了“加入”复赵会的。 麻姑白了他一眼道:“你们裴氏这么富裕,主上没找你们筹措钱财便算好的了,还想要工钱?” 只从这制度上来看,裴盛秦便明白石三难以成事,连赏罚都不分明。 感情有钱人跟着你混不但没好处,还得倒贴钱。若是后赵刚亡那几年,这种风险投资可能还有人愿意尝试一下,现在都过去几十年了,世上哪里还找得到这种傻子——麻姑不算,她其实也没什么钱贴进去,顶多算是白打工。 似乎是看出了裴盛秦的不屑,麻姑便冷哼道:“不是每个人都不知忠君爱国的,这世上还是有忠义之士!单说这长安分舵的左右鬼面护法,入会以来,兢兢业业不说,还慷慨解囊,前后捐献钱财巨万!” 裴盛秦顿时奇道:“世间竟还有这等傻逼......哦,不对,还有这等义士?” 麻姑无奈道:“姓裴的,你装模作样能不能像一点,我知你非是真心入会,如今对大赵亦无好感,但你起码该表现得稍微尊敬些。说实话,大赵并非残暴之朝,有赵之世,亦非生灵涂炭。多看些前朝书籍吧,或许你将来会改变看法。” 很显然,就如裴盛秦想把麻姑改造成忠君爱国的好姑娘一样,麻姑也想把裴盛秦改造成缅怀前朝的好余孽......在朦朦胧胧的好感的影响下,两人为了统一战线,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怀柔策略。 “少爷我自幼博览群书,赵朝什么样子,我比你清楚。”裴盛秦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或许世人对赵朝的评价颇有偏颇,有失公允,然而事实真相并不重要。你难道没听过一个词叫众口铄金吗,大家都说赵朝残暴邪恶,那赵朝便是真的残暴邪恶!” 提到后赵,便始终绕不开一个人,一个将舆论战运用得炉火纯青超凡脱俗的奇葩,冉闵。 黑子这种东西自古存在,古人也知道,想要消灭某个人某个家族甚至某个国家,最快捷的方式就是传播舆论对其进行抹黑,让其声名狼藉,不攻自破。 冉闵的牛逼之处就在于,在赵武帝石虎驾崩后,他作为一个权臣,短时间内连续操纵废立了好几位赵帝。史称:“一岁之间,帝位三易”。通过这一招造成了政局动荡,高层不稳的假象。同时冉闵还以大赵朝廷的名义,接二连三颁布乱命,比如横征暴敛,又比如试图逼反慕容氏、苻氏等等举措,导致了通货膨胀、百姓生活日趋困难。 经过冉闵一番折腾后,原本如日中天的后赵,在极短的时间内到了崩溃的边缘。当然,如果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以后赵庞大的国体,就算凭借历史惯性估计也还能续上个几十年。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紧接着,冉闵打出了一波最骚的操作。就在石祗,也就是石三太子的老爹登基为帝后,冉闵似乎发现了天下人对朝廷的不满。于是,他果断地选择了脱离朝廷,造反自立,然后第一时间颁布了一道诏书,叫做《杀胡令》。在杀胡令中,冉闵竟将他执政时做的一切事儿,都推得一干二净。一句话:坏事都是大赵朝廷干的,都是石家皇帝干的,和我冉某人没关系! 就好比张三带着李四做坏事,大多数坏事都是张三做李四看。结果在被人发现之后,张三不但把坏事都推到了李四头上,还第一时间跳出来,摆出为民请命的姿态,以人民的名义去声讨李四……所谓骚操作,就是这么的骚! 除此之外,冉闵还在《杀胡令》里头掺杂了许多私料,对后赵朝廷进行了全方位抹黑,这篇诏书堪称是中国古今舆论战之集大成者!至于其中诸多罪名真假,那便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了。反正裴盛秦清楚,至少《杀胡令》中很大一部分罪名,都是冉闵自己执政时干的,和石家皇帝真没啥关系。比如后世的《晋书》就曾明确记载,冉闵至少有三次想要强行逼反苻家......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重要了,无论怎么说,自从《杀胡令》传开以后,后赵的名声和声望就全毁了。偌大帝国,竟在短短几年之内,便被天下人的怒火给焚烧得彻底灰飞烟灭。 如今后赵若要复国,至少也需要一定比例的百姓和权贵的支持,这便需要有一定的声望!可惜以后赵目前的名声来看,无论谁复国他都不可能复国,历史上前秦崩裂后造反成功的几路反贼中也没有石三! 甚至还有一个很好笑的事情,很多年前,前朝余孽花费巨资,在秦朝传播“谁谓尔坚石打碎”的谶言,为将来复国作宣传攻势。坚是指秦皇苻坚,石便是指后赵皇族石氏,这谶言自然是在暗示后赵将要复辟。经过前朝余孽不断砸钱,这个谶言很快疯传天下,然而天下人却皆在猜测应谶之人是谁。很明显的一个“石”字,偏偏没一个人联想到前朝的石氏皇族,因为没人认为赵朝有机会复辟...... “我还记得十多年前‘谁谓尔坚石打碎’的谶言......后来晋朝征西将军桓豁屁颠屁颠的把他所有的儿子名字中间都加上一个石字,于是全天下都认为桓氏在未来将会应谶灭我大秦,在当时桓氏借此谶言获得了巨大威望......那个谶言应该是你们放出来的吧?”裴盛秦忍不住问道。 麻姑悻悻道:“当初为了这谶言能流传天下,主上耗费了几乎一整个密藏里的财宝,谁知最终却为晋朝桓阀做了嫁衣。桓氏那些无耻狗贼,竟集体改名诈称应谶,端得是卑鄙之极!” “放弃吧,天意如此,石三注定是徒劳。”裴盛秦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劝说。 麻姑痛苦地闭上眼睛,道:“不必多言,从我爹爹孤身刺秦为国捐躯起,我此生的命运便已注定。” 裴盛秦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看来他若想要改变麻姑几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愚忠思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麻姑突然睁眼道:“无论如何,你如今也算是复赵会一员,过些时日,总要去见见左右鬼面护法的。他们不但是总部护法,也兼任长安分舵的正副舵主,日后少不得要与他们打交道。” 裴盛秦点了点头,他倒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傻逼,才会在复赵会这种注定失败的投资里面使劲砸钱。 勃勃舔完了糖葫芦,又开始好奇地瞅着裴盛秦和麻姑,竖起耳朵打算听这两个大人在嘀嘀咕咕说什么。裴盛秦与麻姑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同时止住了话题。 “姓裴的,快带我去买首饰,要最贵的!” “好,你尽管买,若我囊中银票不够,到时候便把你抵押在首饰店。”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一章 敲打 当裴盛秦带着勃勃和麻姑回到裴府时,啖青正在客厅饮茶,裴元略在旁作陪。 “父亲,啖大人是来咱们家串门的吗?” 裴元略道:“她是来找你的。” 啖青吹开茶盏上的浮沫,饮了一口,撇撇嘴道:“没宫中御茶好喝。” 裴盛秦顿时就不高兴了,讲道理裴氏也是体面人家,用的茶叶也都是上好的。裴盛秦没喝过御茶,但动动脑子也知道,皇帝喝的茶自然比裴家的茶好,这俩有可比性吗? “四天之内,去造手雷,越多越好!”啖青单刀直入,说明了来意。 啖青知道手雷很正常,毕竟她亲自参加过襄贲之战,发现了这种诡异的能爆炸的新奇武器,不去调查才怪了。 裴盛秦以为是朝廷想要储备些手雷,便微微皱眉道:“那手雷是有时效的,几个月不用便失效了,无法储备。而且储备手雷讲究颇多,稍有差池,便有自爆之险。” 标准的火药自然没这么脆弱,放个几年都能接着用,可惜裴盛秦前世并不是化学家,也没研究过这方面的东西。裴盛秦造的火药完全是根据前世在网上偶然看到的一个大概比例胡乱配置的,虽然也能燃起来,但无论是威力还是保质期比起后世的火药都差远了。更别说裴盛秦用来装火药的还是瓦罐,这破玩意的安全性与密封性可想而知了,毕竟不是每个穿越者都自带大发明家金手指的。 也正因为裴氏手雷威力小保质期短,才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啖青这次来要手雷也只是把这东西当做一种能攻其不备的新奇装备。当然,除了新奇,也就没其什么大优点了。若是裴盛秦真弄出了后世那样的火药,只怕早就被送到工部日夜不停造火药了。 啖青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你只管造就是了,不是朝廷要储备,是陛下给张帅准备的,过不了太久就会用到战场上。” 裴盛秦惊道:“张帅要去镇压拓跋珪?” 这事并不难猜,毕竟张蚝前段时间在项城朝会时,曾放言要亲赴长城平叛。也正是因为拓跋珪叛乱,陛下才匆匆结束东南战事,回銮京师坐镇。 啖青点点头道:“虽说刚刚才结束了东南战事,但平定塞外叛乱之事却是刻不容缓的,如今南征大军皆在京郊驻扎,尚未遣散,此刻点兵出征也要方便些。拓跋珪使奸计逼迫朝廷释放他回到塞外,就算是为了维护朝廷法度尊严,也必须尽快将其剿灭。” “张帅五日之后便要出征,你那手雷诡异难防,想来可助张帅尽快平叛。” “我知道了,我尽力多造些。”裴盛秦爽快应下,也不弊帚自珍,不就是自制劣质土雷嘛,没必要保密。 啖青取出一块令牌,交到裴盛秦手中,道:“我的腰牌暂时借你,若需一应钱财资源,场地人力,皆可凭此令去各司衙门征调。四天之后,把这令牌与造好的手雷一并交到青蝇司衙门。” 裴盛秦收下腰牌,心中倒是隐隐替张蚝担忧。张蚝乃盖世名将,神威滔天,列大秦十大名将第二,凶名只在邓羌之下。寻常叛乱,有张蚝亲赴镇压自是绰绰有余。然而,这一次张蚝面对的毕竟是拓跋珪,是历史上那位狡猾多谋的北魏开国大帝。 “也不知这次朝廷会调配多少兵马北上,张帅又能否顺利平定拓跋珪。如今这世界已脱离了历史轨迹,未来如何,我亦不可再预料!也罢,尽力多为北征兵马准备些手雷吧,但愿张帅能一战功成!”裴盛秦在心中暗暗想道。 谈完了正事,啖青又看向裴盛秦,似笑非笑道:“听说裴侯昨晚在春风楼中与越王殿下等人饮宴?” 裴盛秦老老实实地点头:“不过巧遇而已,话语投机,便一起吃了顿饭。” 啖青仔细盯着裴盛秦的眼睛看,裴盛秦目光澄澈,丝毫无躲闪之意。过了许久,啖青才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是新贵,未来前途无量,当思继续建功立业,报效当今陛下。可莫要学些纨绔,终日与一些混吃等死的勋贵厮混。” 啖青说到“当今”和“陛下”两个词时隐隐加重了语气,裴盛秦自然心领神会。苻阳苻馗他们是混吃等死的纨绔勋贵?自然不是!虽说裴盛秦也对这两人不是太熟,但从他们昨天的表现来看,也都是人中龙凤。啖青这话,自然是别有深意的,看来秦皇苻坚对这两位侄儿并非不关注。 “盛秦年少轻率,昨日不过当是寻常的应酬交友,并未联想太多!”裴盛秦故作惶恐地起身,朝啖青抱拳道:“裴氏发迹,皆是当今陛下厚恩,盛秦心中唯以忠君为念,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 啖青对裴盛秦的惶恐态度非常满意,当下点头道:“少年人总爱结交,这是人之常情,自无不可,裴侯心中有分寸便好。” 啖青倒也没做他想,只是随口敲打一句,提醒裴盛秦苻阳苻馗二人身份的特殊性。正常交往倒是无妨,啖青相信,以裴盛秦的机智,是能把握好这个度的。 大清早出门,回家又与啖青纠缠许久,转眼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啖大人,留下用餐便饭?” 啖青嫌弃般地瞅瞅刚刚喝茶的茶盏,撇撇嘴道:“不必了,茶不好喝,想必饭也一般吧。” 说罢,便一脸嫌弃地离开了裴府。 见啖青走了,裴盛秦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啖青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作为大秦间谍头子,秦皇的随身保镖,啖青对秦皇的绝对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裴盛秦没想到,昨晚才和苻阳苻馗认识,今天啖青就过来敲打了。虽说要手雷才是正事,敲打大概只是顺带的,但也很吓人了。 这两人身份特殊,裴盛秦何尝不知道?昨日也曾猜到与那两人结交或许会有风险,裴盛秦却仍选择了结交,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这天下午,裴盛秦独自去了南安王府。苻登毕竟是宗室亲王,虽说历来镇守陇西,但在长安还是有宅子的。 经过上午的事情,裴盛秦知道,长安城的任何风吹草动,大概都瞒不过秦皇。不过去南安王府串门的事情,裴盛秦并不怕秦皇知道,东南战事刚刚结束,老战友聚一聚吹吹牛,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见了苻登,裴盛秦将昨天结交苻馗苻阳和今天啖青上门之事一一分说,苻登皱眉道:“吃顿饭是小事,啖青还不至于专程敲打你,大概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不过你真打算与那二人结交?为何?据我了解,越王与东海公虽然一直规规矩矩,但似乎心思颇深,恐怕心中别有计较。若与他们二人交往过密,只怕不妥。” “你要知道,陛下无论如何,总是希望把江山交到他儿子手上的。诸位皇子就算自己做不了储君,也是希望自己的亲兄弟做储君的。”裴盛秦缓缓叹道:“你若想夺位,总要有宗室支持才是,陛下一脉指望不上,便只好另辟蹊径了。” 苻登心中生起几分感动,他这时才意识到,裴盛秦结交苻馗苻阳,竟是为了帮他寻找助力! “盛秦厚意,孤铭记于心,只是怕那二人主动与你结交是动机不纯啊。” 裴盛秦笑道:“世间之事,不都是相互利用么,此事你不方便出面,交给我便是。若能与二人交好,同进共退,自然是好事。但若那两人当真存了什么异志,在他们倒霉之前,我自会撇清关系,定不会跟着他们送死。” 苻阳倒也罢了,结交苻馗,确实算是一次风险投资。裴盛秦认为,苻馗很可能有着强大的隐藏实力,尽管裴盛秦不知道这隐藏实力是什么。 就算苻馗站出来说他现在能立刻策反一部分对大秦皇帝最为忠诚的带械班直与青蝇执事,裴盛秦说不定也会相信。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毕竟带械班直与青蝇司历来都对大秦皇帝保持着绝对忠诚。废帝也是大秦皇帝,说不定废帝临死前曾下过某些奇奇怪怪的圣旨呢,比如命令带械班直或者青蝇司“假意从贼,寻机反正”之类的? 什么情况下的大秦皇帝最可怕?自然是被废黜之前的大秦皇帝最可怕!没人知道废帝在临死前,有没有疯狂动用最后的皇权为苻馗留下某些不为人知的底牌。或许没有,或许有,谁知道呢!总之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小觑苻馗。 若能交好苻馗,甚至让苻馗支持苻登争储,那自然是极大的助力。当然,若是苻馗真的有叛逆之心,甚至准备反过来利用裴盛秦发动叛乱,裴盛秦肯定是不会奉陪的。 无论当年之事对错,至少当今秦皇苻坚是明君,甚至是千古圣君,这是毋庸置疑的。裴盛秦与苻登也只是想争夺储位,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废掉当今秦皇。何况如今淝水战局逆转,大秦江山固若金汤,秦皇便也越来越强大。裴盛秦觉得现在没有任何人有能力推翻秦皇,就算废帝留有某些后手,也必然有限,否则他当年便不至于被废了。苻馗苻阳如果真的想谋逆,结局只能是自己作死! “你小心一些,莫要与他们交往过深。若是有危险,务必及时脱离关系,宁可不要他们的助力。”苻登沉声道。 “嗯。”裴盛秦心中一暖。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二章 殴打尹纬(月票加更) 青蝇司的令牌很好用,裴盛秦先走了趟工部,受到了工部侍郎胡朗之的热情接见。胡朗之表示工部场地很大,正好能够造手雷,造出来后功劳都是裴盛秦的,只要裴盛秦把工序教授给工部的工匠就行。 对此裴盛秦是没有意见的,教会工部就是教会大秦朝,也算是利国利民了。教会了工匠们手雷的制造工序后,再去度支部安排一下原料供给就完事了。胡朗之郑重承诺,只要原料到位,第四天裴盛秦就能过来拉走造好的手雷。 “那好,我这就走一趟度支部,手雷的事就交给胡侍郎了。” 胡朗之笑道:“无量天尊!裴侯放心便是!” 这年头名字里带个“之”字的,一般情况下都是天师道的信徒,胡朗之也是其中的一个。这种人数量很多,不管是秦朝还是晋朝都有,就和后世那些葬爱家族每人在马甲前面加个“情已逝”是一个道理。对于这些“某之”或者“某某之”来说,张口闭口一句无量天尊也算是一种时尚潮流。 很快,裴盛秦来到了度支部。 这所谓度支部,也就是后世的户部,主管钱粮以及一切资源的供需。 “我是南充侯裴盛秦,来度支部有事相商,烦请通报一下!” “原来是裴侯,裴侯大名鼎鼎,小人敬佩万分!”小吏双眼放光,兴奋地盯着裴盛秦,显然这也是裴盛秦的一个粉丝。裴盛秦对此也早已习惯,幸好这个时代不流行要签名,否则估计裴盛秦光是写字就得写断手。 小吏恭敬地说道:“尚书大人有事外出,还未归来,只有侍郎在衙门里。” 裴盛秦点点头,道:“那便烦劳通报一下度支侍郎。” 裴盛秦去工部时工部尚书同样没在,同样是找工部侍郎胡朗之安排的,这是正常现象。混到六部尚书这般高位时,便已不必每时每刻都得在衙门里当值了,就算在衙门里,也不必事事出面。只有遇到大事尚书才会出面处理,小事一般都是由侍郎来搞定。 小吏应了一声,入内通报了,裴盛秦仰头望着度支部衙门的牌匾,心中颇有感慨。上一任度支尚书正是朱序,最后被裴盛秦亲手击杀。如今新任的度支尚书,裴盛秦却不知是何人。 不久之后,裴盛秦在度支部大堂中见到了度支侍郎。 姚兴最近很是志得意满,他是一个官二代,却不是一般的那种混吃等死的官二代。姚兴自认为他是一个有本事,有斗志的官二代,他在心中默默继承了他老爹的志向。他爹叫姚苌,乃是大秦扬武将军,他们父子俩的志向都是当上大奸贼或者大反派。 姚兴原本担任太子舍人,这是靠他爹姚苌混来的萌荫官,就像裴盛秦最开始担任的羽林郎一样。后来姚苌百般运作,才把姚兴弄到了油水丰厚的度支部来当侍郎。不过当时整个度支部都是度支尚书朱序的党羽,姚兴这个空降的侍郎完全抓不到权力,自然也捞不到多少油水。 不过最近好了,朱序被裴盛秦那厮给弄死了,姚兴终于抓住时机,成功夺取了度支部的大权!至于朝廷新任命的度支尚书,姚兴完全没放在眼里,他经常在心里面想着:老子在度支部混了这么多年,党羽众多,如今姓朱的死了,度支部就是老子的地盘啦!那慕容视连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空降过来当尚书,看老子不架空他! 从那之后,凡是想要在度支部办事儿,都得给姚兴送礼了,这姚兴的吃相比起当初的朱序还要难看许多。 姚兴此刻正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的抿了一口茶。一边翻看着手中的令牌,一边又瞧瞧坐在对面的裴盛秦,他觉得今天又能狠狠地敲上一笔钱了! “这个......裴侯啊,依本官看来,此事嘛,还需,呃,还需,斟......斟......” 站在姚兴身后的一个躬着身子的黑瘦老头一看姚兴忘词了,连忙附在姚兴的耳边说道:“主子,是斟酌!” “哦,对!”姚兴一拍巴掌,喜道:“尹大人说得对,此事还需斟酌斟酌!” “这是青蝇使的令牌,此乃陛下交代之事。时间紧迫,还请姚侍郎速速办妥!”裴盛秦颇为无奈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一巴掌扇死姚兴这个狗奸臣。除了谋朝篡位便只会贪污受贿,这狗东西还会些什么! 姚兴干咳一声,不说话了,举起他那小茶杯又咕咕咕喝了起来。 这时,姚兴身后那个黑瘦老头道:“裴侯啊,不是咱姚侍郎不给你办。主要是咱姚侍郎最近殚精竭虑,累啊......说来可怜,姚侍郎一心为国,家徒四壁,却连在清化街买栋宅子的钱都没有,苦啊!” 姚兴假模假样的皱起眉头,斥道:“尹大人,你说什么呢!本官为朝廷效力,就算吃苦,那也是甘之如饴的!” 黑瘦老人很是配合地与姚兴唱着双簧,他哭道:“姚侍郎一腔热血,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呐!可是裴侯啊,你看咱姚侍郎连座宅子都买不起,又哪里有心情办公呢?” 姚兴此时也配合着看向裴盛秦,长叹了一声:“唉!” 裴盛秦冷眼看着这两人演戏,心道这时代索贿都这么不含蓄的吗?清化街的一套宅子......这姓姚的胃口可真不小啊。 裴盛秦会妥协吗?当然不会!对于裴盛秦而言,宁愿把钱拿去喂狗,也不愿意喂姚兴这个奸臣。 虽说一套宅子的钱对裴盛秦来说不算多,这次南征归来,光是朝廷给天策军,给裴氏的赏赐,便是堆积如山。姚兴也正是清楚裴盛秦现在很有钱,才要价这么狠。不得不说,自从朱序死后,姚兴仗着有个位高权重的爹当后盾,次次索贿无往而不利,最近也是有点飘了。 裴盛秦冷眼看向姚兴背后的黑瘦官员,道:“这位大人是?” 那黑瘦官员忙作揖道:“小人尚书令史尹纬,见过裴侯!” 原来是这老东西! 知道这人是尹纬,裴盛秦脸更黑了。这尹纬也是一个奸臣,此人是姚苌姚兴父子的小弟,后来也跟着这父子俩一起谋朝篡位,算是姚家父子的智囊,很是不要脸。 尚书令史可不是尚书令,尚书令乃是凌驾于六部尚书之上的大员,而尚书令史却只是尚书令衙门里头不入流的小吏。尹纬老贼这个小吏职位,也是姚苌走后门给他在尚书令衙门里挂了个名,平时他的工作就是给姚家父子当跟班。 “姚侍郎,你的意思是,不给你行贿,今日你就不办事了?”裴盛秦看着姚兴,冷冷问道。 姚兴眼皮子一跳,他隐隐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这姓裴的年前在淝水北岸行凶杀了乞伏轲殚的事情,姚兴也是有耳闻的,此时说不怂是假的。 关键时候,还是尹纬在给姚兴打起,他贴近姚兴,在姚兴耳后轻声道:“侍郎莫怕,你爹是姚苌,那姓裴的不敢打你的!” “对啊,我爹是姚苌,我怕啥!” 姚兴一想想,觉得尹纬说得有道理。自己堂堂扬武将军之子,又是在这度支部大堂之中,这姓裴的敢打自己不成?于是姚兴鼓起勇气,斜睨着裴盛秦,慢悠悠的说道:“裴侯此言差矣,本侍郎两袖清风,一心为国,岂会行那索贿之事?不过嘛,本官最近手头紧,的确没心思办事啊,若是裴侯肯接济一二,本官自也不会忘了裴侯的情义,嘿嘿。” 尹纬咧着老脸,在旁上窜下跳,帮腔道:“裴侯要想清楚了,只需要小小一处宅子,今日裴侯便可满意而归。否则的话,这耽搁了裴侯的事情,我家侍郎大人可是会心生惭愧的呢。”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裴盛秦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和他们交流的欲望。 于是裴盛秦默默撸起了袖子。 姚兴不能动,姚兴和乞伏轲殚可不同,乞伏轲殚毕竟是没有官职的,也不是乞伏国仁的直系亲属,更是众目睽睽之下侮辱裴盛秦,裴盛秦杀之,乞伏国仁也不能说什么。但这姚兴乃是扬武将军姚苌亲子,本身又担任着度支侍郎的官职,更何况此地只有姚兴裴盛秦尹纬三人,他俩大可不承认索贿之事,裴盛秦也没有证据。所以,裴盛秦不能对姚兴动手,不但不能杀,就连打一顿也不行。 但是,尹纬又不同了。裴盛秦觉得,就算没有理由,他一个堂堂右将军,南充侯,殴打一个八品的小吏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给他打死就行了! 看到裴盛秦撸袖子,姚兴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但他却仍不信裴盛秦敢对他动手。他当即色厉内荏道:“裴侯,你,你要做啥!” 裴盛秦不说话,默默地朝姚兴走来......然后,他又绕到了姚兴身后...... “啊!” 一道苍老而猥琐的惨叫声从姚兴背后传出,姚兴只觉得菊花有点紧......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三章 慕容视连夺权(卡卡加更2) “裴盛秦,你疯了吗,快住手!” “啊!啊!啊!” “主子,主子救我啊!” “尹大人,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来人,来人啊!” 度支部的官吏们冲入大堂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幕:裴盛秦正将尹纬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姚兴站在一旁边看边嚎叫,却又不敢上去拉架。可怜尹纬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如何能抵挡裴盛秦的拳头,只得拿手捂住脑袋,惨叫连连。 从这点来看,姚兴还是多少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裴盛秦好歹是纵横战场的名将,打起架来自己不是对手。 这时,看到度支部的官吏们冲入大殿,绝望中的尹纬眼睛里面流露出希冀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救星。姚兴也是朝着这些官吏连忙招手,道:“快,快,快去拉开裴盛秦,救尹大人!” 姚兴心中还是很着急的,这尹纬可是个好奴才,若是被裴盛秦生生打死了,岂不是很可惜?若是早知道这姓裴的要发疯,刚刚便收敛一些了,不要清化街的一栋宅子了,要朱雀街的一栋宅子就行了。 度支部官吏们听到姚兴的命令后,便准备一拥而上拉开裴盛秦。 正在此时,裴盛秦出拳的动作稍微顿了顿,他扭过头来,杀气腾腾地看向众人。 “谁敢过来,老子连他一起打,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是不是比南蛮子的北府兵还硬!” 一句话说出,裴盛秦便不管众人,回头继续殴打着尹纬。这一下子尹纬连“啊啊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一直“哼哼哼”。 “老狗才,让你索贿!” “让你找老子要宅子!” “还要清化街的?老子给你清化街!” “让你长这么丑,呸!” 裴盛秦一边打着,一边骂着,这些话自然是说给度支部的官吏们听的。 诚然,姚兴和尹纬必然不会承认索贿之事,裴盛秦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他们。但公道自在人心,无论怎样,裴盛秦该解释还是要解释一下的,要让这些人知道事出有因,不能给他们留下一个裴盛秦是疯子的映象。 果然,这些官吏们听到裴盛秦的话,相互间眼神交流了一番,顿时便驻足不前了。姚兴贪污索贿的事情也不是头一遭了,度支部的官员们心里都一清二楚,只是碍着他爹扬武将军姚苌的面子,没人揭发他罢了。想来这位姚侍郎今日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索贿居然索到了裴侯头上! 姚兴见度支部官吏们顿足不前,忙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去拉开裴盛秦!” 度支部官吏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这事儿本就是姚兴不占理,何况那位裴侯刚刚可是说了,谁上打谁的!裴侯在南征时曾于襄贲城中屠戮八千北府兵的事情,可是人人皆知的,这些度支部的官吏们自认骨头没那些北府兵硬。 如果挨打的是姚兴,他们不管心中怎么想,或许都得上前拉架。毕竟姚兴可是自家顶头上司,背景又雄厚。至于尹纬嘛,不就是个八品小吏么,就让裴侯揍他一顿消消气不好吗,谁会为了一个八品小吏去开罪风头正盛的裴侯? “哎哟,下官肚子疼,先去出恭了!” “咦,等等,我肚子也疼,同去同去!” “老夫肚子也疼啊,咱们度支部的厨子肯定没把菜洗干净,明日定要换个厨子!” “李大人,你忘了带草纸了,老夫有草纸,老夫这就给你送来,你等等老夫!” 看到官吏们三五成群的捂着肚子跑出去找茅厕,姚兴又气又恼。探手扯住了其中一个健步如飞的小官的衣领,怒道:“你跑得这么快,别告诉本侍郎你肚子也疼!” 那小官倒也灵活,一扭身子挣脱了姚兴的魔爪,一边继续朝外跑着,一边回头解释道:“下官去伙房开革那个该死的厨子,为诸位同僚出口气!” 很快,大堂里面又只有姚兴尹纬裴盛秦三人了,姚兴看着裴盛秦殴打尹纬,气得脸色惨白。 过了半个时辰后,新任度支尚书慕容视连回到了度支部衙门。 进入大堂之后,慕容视连惊呆了。 只见南充侯裴盛秦高据主座之上,脚下还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猥琐老头,那老头时而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要死不活的。一贯猖獗的度支侍郎姚兴此刻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其余度支部的官吏们整齐地站在大堂里,纷纷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看到这幅画面,慕容视连的第一反应是爽,超级爽! 要知道,自从慕容视连接任度支尚书以来,便一直被姚兴架空着。这姚兴仗着他爹是扬武将军,对慕容视连毫不尊重。要论起官面上的地位,慕容碎奚是要比姚苌地位高的,要不然秦皇也不会让慕容视连空降到度支部接任尚书。但问题是慕容碎奚本是白兰的君王,后来才降秦为臣。虽然慕容碎奚的表现一直都比张天锡慕容暐之流好上许多,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但本质上他们都是同一类型的降君。 身份上的微妙注定了慕容碎奚父子不能像姚苌父子那样肆无忌惮的猖獗,毕竟历朝历代,最需要夹着尾巴做人的都是降君。因此,慕容视连先前面对姚兴的猖狂,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经常外出,很少留在度支部办公,求一个眼不见为净。 然而,慕容视连虽然无奈接受了这个结果,心中却一直不甘。要知道,白兰慕容氏在朝中的根基本就不如关东慕容氏,朝中族人不多,后宫也没族人给秦皇吹枕头风,这就导致了白兰慕容氏在地方上独霸一方,在朝中势力却甚是微弱。这一次趁着朱序投敌,度支尚书之位空虚,漒川侯可是花了大力气才把慕容视连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好不容易当上了一部尚书,结果刚刚上任就发现自己被下面的侍郎给架空了,这谁能甘心?如今看到姚兴这混账东西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慕容视连心中自然暗爽,同时也意识到今日或许是自己夺回权力的一个契机。 但慕容视连的第二反应,却又是觉得头疼。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正牌的度支尚书,要对度支部负责。这姚兴若是真惹出了什么篓子,终究还是得他来擦屁股。 慕容视连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朝裴盛秦拱手,道:“裴侯怎会在此,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世子,你是新任的度支尚书?”裴盛秦也有些意外,他倒没想到接任度支尚书的居然是慕容视连。裴盛秦对慕容视连的映象可是十分不错的,两人以前在项城时还约定过要找机会扳倒关东慕容氏的奸臣们。 “正是。”慕容视连点点头,又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姚兴,道:“可是姚侍郎招待不周,惹怒了裴侯?” 认出了裴盛秦脚下的老头是姚家父子的忠实奴才尹纬后,慕容视连便猜到,定是这姚兴做出了什么坏事惹怒了裴盛秦,裴盛秦又不方便殴打姚兴,这才拿姚兴的帮凶尹纬来撒气。 裴盛秦似笑非笑道:“本侯奉陛下之令,持青蝇使令牌来此,征调物资。却不知什么时候,朝廷调动物资之前还得赠送度支侍郎一栋宅子才行了?” 慕容视连听罢,恨恨地瞪了姚兴一眼。这狗东西,平时索点贿也就罢了,今日居然索贿索到了裴盛秦头上!这裴盛秦先把拓跋珪弄下狱,又狠狠踩了乞伏国仁的面子,这般人物,就是你爹姚苌也不愿轻易得罪的。你这混账东西倒是有胆,索贿都不分人的吗,更别说裴盛秦此来还是奉了皇命,拿着青蝇使令牌来的。 姚兴连忙喊冤道:“慕容尚书明鉴,下官没有索贿啊,裴侯或许是听错了!” 不出裴盛秦所料,姚兴当然不会承认。 这倒也无所谓,裴盛秦本就是为征调物资而来,度支尚书既然是与他颇有交情的慕容视连,那么此事便是十拿九稳了。至于收拾姚兴,本就不在计划之内,暂时放他一马也不影响什么。 同在一座长安城,日子还长着呢,今后有的是机会整治他! 慕容视连心中有数,也知道没有证据不能弹劾姚兴,便直接无视了那个混账玩意,对裴盛秦说道:“无论如何,今日都是我度支部招待不周,本尚书向裴侯赔罪了。不知裴侯要征调哪些物资,度支部定当全力配合!” 姚兴张了张口,想要阻止。他可是一直在架空慕容视连的,今日若让慕容视连成功安排了一次物资调动,今后便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然而,姚兴阻拦的话语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怕裴盛秦打他。 姚兴这时候已经很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便直接替姓裴的把事儿办了,然后早早打发他走人。干嘛非得招惹这煞星,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以预见,今日之后,自己威望扫地,在度支部的地位定然不复当初。而慕容视连借着姓裴的这件事插手度支部的政务,得以夺取部分权力,加之他本身的尚书身份,往后只怕,唉...... 裴盛秦知道事情搞定了,便也压下对姚兴的恼怒,朝慕容视连抱拳道:“那就有劳慕容尚书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四章 毕竟东流去?(卡卡加更3) 建元二十年,二月初八。 军旗猎猎,灞上再一次奏起了离歌。 “......钦命老帅张蚝,统兵五万北上,剿抚叛逆,安定塞外七郡。” 抑扬顿挫的旨意念罢,伴随着高高的一声“钦此”,李公公合上圣旨,将之交到了张蚝手中。 张蚝单膝点地,接过圣旨,高呼道:“老臣定当取拓跋珪狗头,献于陛下!” 李公公恭敬地说道:“咱家会将老帅的话转达陛下,此去经年,还望老帅珍重!” 传旨一般是宦官的工作,李公公来传旨才是正常的。之前在东南征战时常常由青蝇司负责传旨,这其实只是特殊情况,主要是青蝇司速度快效率高,免得耽误战机。如今东南战事了结,一切便又恢复了正常,裴盛秦以为今天又能看到来传旨的啖青,可惜他猜错了。 今日张帅领五万大军北征,送行的人不算太多,场面显得有些冷清。这也属正常,此战毕竟与以往的历次开疆扩土之役不同。自从北代覆灭之后,塞外七郡本就早已是秦土,拓跋珪与独孤库仁之流,也皆是秦臣。张蚝此次北上,只能算作是镇压叛乱,而算不上征战外敌。 对外开战要竭力宣传,激起百姓同仇敌忾的情绪。对内平乱则要尽可能遮遮掩掩,让百姓觉得国内没有乱子。这是历朝历代的通病,前秦也没能例外,因此张蚝这次出征很是低调。 裴盛秦是和王国安兄弟一起来的,王国安的叔叔王皮也在。 “张帅,小子敬您一杯酒,愿您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还朝!” 裴盛秦上前举杯,恭敬地向张蚝敬酒。 邓张二帅,值得每一个秦人尊敬!如果说这个时代还有军神,那么毫无争议,军神只能是邓羌与张蚝!他们二人是大秦朝的擎天柱,更是这个国度的守护神! 鬓角斑白的张蚝哈哈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便拍着裴盛秦的肩膀道:“裴小子,在京城好好干,多多收拾那些奸臣们,早在徐州时,老子就觉得你小子与众不同,敢同恶鬼争高下,老子看好你。这手雷可真是好东西,等镇压了拓跋珪,老子也给你记上一功!” 裴盛秦不由又有些愧疚,道:“说起来,倒还是小子的过错。若不是小子轻易行动,打草惊蛇,使得拓跋珪提前发难,张帅如今也不必受此奔波之苦。拓跋珪狡猾,诡计多端,张帅此去务必当心,莫要中了此贼奸计。” 张蚝又是一笑,朗声道:“这事和你小子没关系,拓跋珪那狗贼天生反骨,早晚也是要造反的。他早点反了,正好早些收拾他,免得他活着继续浪费空气!” 张蚝似乎完全没在意裴盛秦后半句话的提醒,裴盛秦苦笑着退下了。他劝说过了,但愿张蚝能够提高些警惕,这拓跋珪实在不是容易对付之流。 紧接着,王家三人上前与张蚝道别,张蚝也先后和王国安兄弟二人饮了一杯酒。王家与邓张两位老帅都有着很深的香火情,毕竟两位老帅都是已故的丞相王猛当年一手提拔的,也正是王猛当年带领着两位老帅多次征战,悉心指点,才逐渐锻炼出了两位老帅的统兵之能。若是没有王猛教导,邓张二人纵然武艺绝伦天下无敌,也终究不过是两个匹夫,统不得大军。 轮到王皮时,他用只有张蚝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越王殿下托我代他送老帅一程,愿老帅早日平定七郡,得胜还朝!” 张蚝眉头一皱,默然片刻,方才叹息着道:“当年丞相于我而言,亦师亦兄,老子欠了你们王家的!王皮,老子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看在丞相的情分上,老子再奉劝你一句。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张蚝,老夫也来送送你这老匹夫!” 张蚝当即眉开眼笑,大骂一句:“姓邓的,这次打仗没你的份,你便只能看着你老子我笑傲沙场!” 说着,张蚝不再理会王皮,转身朝着前来送行的邓羌走去。 能对张帅如此不客气说话的,只有邓帅;能对邓帅如此不客气说话的,亦只有张帅! 裴盛秦亦扭头看去,邓羌今日穿着一件蓝色锦袍。邓立和徐钰杰就跟在邓羌后面,邓立发现了裴盛秦,正朝着裴盛秦挤眉弄眼。 “毕竟东流去?” 王皮愣在原地,眸子里闪过不甘之意。 “三叔,您没事儿吧?” 王镇恶觉得王皮有些不对劲,颇为担忧地问道。 王皮当即脸色一变,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笑嘻嘻地说道:“你三叔我能有啥事,难得今天天气好,要不要今晚三叔带你和国安去逛逛窑子?” 王镇恶实在不知道天气好和逛窑子有什么关联,不过三叔一贯不正经,王镇恶也早已习以为常了。见三叔没事,王镇恶便又小跑到了裴盛秦和王国安旁边——裴盛秦正在给王国安介绍邓立和徐钰杰。 王皮站在原地,身体不为人察觉地颤抖着,张蚝先前一句话,竟似触到了他的痛点。 王皮缓缓闭上眼睛,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寿光三年,月圆之夜。那轮月,如血。 那天夜里,长安城安静得让人害怕,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悬镜使亲自敲开了王家的大门,他带来了一封圣旨——他是大秦朝最后一位悬镜使,在他被凌迟处死之后,悬镜司便改名为青蝇司,悬镜使一职亦不复存在。 父亲王猛,一直是王皮心目中最聪明,最智慧的人,同时也是小王皮的偶像。王猛从小就教导王皮,吃着大秦朝的俸禄,便该忠于大秦皇帝,忠于大秦子民,精忠报国! 这一次,王皮本以为,父亲王猛还会和往常一样,摆开香案,恭敬地接下圣旨。然而,王皮没有想到的是,王猛不但没有将悬镜使迎进府内接旨,反而带着持木棍的家丁来到门前,劈头盖脸的把悬镜使打翻在地,扔出了门外。 然后,王猛还对着掉落在地的圣旨使劲吐了口唾沫,然后还反复踩了几脚。 王皮看着父亲依旧高大的背影,感觉有些陌生,这还是他的父亲吗,这还是从小教导他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父亲吗? 那是在外代表着大秦皇帝的悬镜使啊,父亲怎么能把他打翻在地?那是大秦皇帝的圣旨啊,父亲怎能这般践踏! 王皮想要捡起地上那张污浊的圣旨,却被王猛狠狠踢了一脚,斥道:“这是祸根,不准碰!” 然后,王猛竟又望着天空,冷笑着自语道:“大秦皇帝?我呸!” 就在这时,王皮看到门外的街道上有一队队人影走动,他们拿着或是棍棒,或是刀枪,他们穿着窄袖短襟的家丁服饰。王皮认了出来,这边几个人,似乎是东海王苻坚府上的家丁;那边几个人,似乎是清河王苻法府上的家丁。 他们杀气腾腾,竟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走! 被扔出王家大门的悬镜使瘫在门外,这位在大秦朝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大人物,现在居然像一条快要死去的野狗一般,王皮甚至看到了他绝望而悲哀的眼神。 没有人注意到,年幼的王皮在一片混乱之中,偷偷捡起了地上的那封圣旨...... 第二天,许多许多人被押到菜市口杀头,人头都堆成了山。王猛不准家人出门,王皮却偷偷溜出去看了。官府宣告罪名,这些杀头的人都犯了谋逆大罪。 王皮数了数,那些杀头的谋逆重犯,里面有一百五十八人是御前带械班直,两百七十七人是悬镜司执事,还有许多许多忠心耿耿的开国老臣......这些人,分明都是对大秦朝最为忠诚的人啊!他们怎么会谋逆呢? 回家的路上,王皮又路过了东宫。他看到东海王世子在一大群士兵的簇拥之下,站在东宫门口,正带着嘲弄的笑容冷眼看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披头散发,拿一把匕首抵住喉咙,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这是本宫的家,本宫不搬!苻宏,你这反贼若想住进来,有种便弑了本宫啊!” 直到很久以后,王皮年龄渐长,终于明白了,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是他从小信奉的忠君爱国思想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那是他应该绝对唾弃的无耻之事! 于是,王皮找到了一个机会,见到了已经变成越王的太子殿下,并向越王出示了当年被他偷藏起来的那封圣旨。 他告诉越王,他愿遵旨! “当年之事,有违君子之道,有违君臣之道,有违善恶之道。更是有违我王皮的忠义本心!” 王皮睁开眼睛,思绪回到了现实之中。 五万大军整军待发,张蚝与邓羌叙话,裴盛秦与邓立等小辈在旁交流。 灞水,在灞桥下方缓缓流淌。 “毕竟东流去?我不同意!”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五章 垂危 张蚝带着大军走了,邓羌看上去便很是落寞。 “裴小子,陪老夫走几步吧。” “好。”裴盛秦乖巧地跟在邓羌身后,他看得出,邓羌似乎很羡慕张蚝。 裴盛秦、王家兄弟、还有邓徐二人都老老实实跟在邓羌身后。王皮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临走前给王镇恶打招呼说他逛窑子去了。 邓立偷偷对裴盛秦说道:“叔父身体不好,已经多年不曾征战了,哪怕上次伴驾南征,也是一直留在陛下身边,没有出战的机会。” 裴盛秦点点头,他看着邓羌落寞的背影,隐隐有些担忧。邓羌身体不好,裴盛秦是知道的,朝中大臣基本上也都知道,看面色就看得出来。邓羌的脸庞消瘦而微泛青紫,印堂还隐隐发黑,这是被疾病折磨多年的征兆。 灞上早春,游人甚多,朝廷虽未宣扬张帅此次出征,却也未刻意封锁。有心之人与一些凑巧今日到此踏青的游人,先前都目睹并送别了张帅,如今又都远远地朝邓帅拱手,以示敬意。 “裴小子,你可有表字?”邓羌在前边淡淡问道。 “不曾有。”裴盛秦恭声道:“小子尚未及冠。” 二十为弱冠,这个时代,男子通常在弱冠之年被族中长者赐予表字。裴盛秦今年满打满算不过十八,离弱冠还差了两年。不过若有贵人名士愿意赐字,提前几年获得表字也属正常。 邓羌沉吟片刻,道:“你与邓立既以兄弟相称,便也算是老夫的晚辈。老夫欲赠你一表字,你可愿意?” 裴盛秦喜道:“晚辈愿意!” 能被邓帅赐字,这是莫大的荣耀,裴盛秦自无不应之理。 邓立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我都没有这待遇,谁才是您亲侄儿啊叔父!” 邓羌回头瞪了邓立一眼,懒得理这个故意刷存在感的家伙。邓立他爹可是邓羌的兄长,长幼有序,邓羌岂能越俎代庖替兄长给侄子赐字。 “方今宇宙平一,文轨悠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裴小子,老夫观你无论计略还是胆识,皆是上佳,小小年纪便已战功赫赫。我大秦少年俊杰之列,若论奇秀,自当推你为首。老夫便以这‘奇秀’二字做你的表字如何?” 裴盛秦嘴角一抽,宇宙平一......好吧,晋朝降了帝号,只剩秦朝有皇帝,勉强也算是宇宙平一了。但是,奇秀是个什么鬼?听着倒是好词,但显然逼格不太高,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裴盛秦听到“秀”字总觉得是在骂人。 “以后史书介绍我时难道会写‘裴盛秦,字奇秀,外号秀儿’?”裴盛秦心中一惊,突然觉得自己错了。邓帅是征战天下的老帅,而非文人,取名字这种考验文学功底的事情大概是不适合邓帅的。 长者赐,不可辞,何况还是邓帅所赐,常人盼都盼不来的荣耀。不管心中对奇秀这两个字怎样抗拒,木已成舟,裴盛秦也只能强行扯出一张笑脸道:“多谢邓帅赐字,今后小子便是裴奇秀了!” “哈哈!”邓羌心情大好,对他刚刚给裴盛秦取的表字很满意,大笑道:“你随邓立叫我一声叔父便是!” “是,叔父!”在徐钰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裴盛秦打蛇上棍,认下了邓羌做叔父。 王国安兄弟俩表情也有些怪异,他们一直也是与裴盛秦平辈论交的,但是邓羌却是与他们的爷爷王猛是一辈。现在裴盛秦管邓羌叫叔父,岂不是无端比王家兄弟高出一辈? 根源还是在邓立,这家伙分明已是年过三十的人,该是和裴元略一辈的。他却偏要缠着裴盛秦称兄道弟,硬生生给裴盛秦拔高了一辈。 “呵呵,今日见张蚝那个老匹夫出征,老夫实在是有些羡慕。若非疴疾缠身,老夫亦想重返疆场啊!咳,咳咳!” 邓羌说着说着,突然脚步一顿,随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叔父!”裴盛秦与邓立同时惊呼,立即一左一右上前去扶住邓羌,王家兄弟和徐钰杰也纷纷一脸担忧地凑了上去。 咳完以后,在一众小辈担忧的眼神中,挣脱了裴盛秦和邓立的搀扶,然后抬手擦去了嘴角咳出的血迹。 “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邓羌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便又继续往前走,灰白斑驳的发丝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富有光泽。 老帅,从不服老! 关注老帅的不止是裴盛秦几人,不少离得近的灞上游人,先前都目睹了邓羌咳血一幕。此刻见邓羌不需人搀扶,依旧挺直了身板行走,便不由纷纷作揖。 “老帅威武!” “老帅威武!” “老帅威武!” 邓羌回头瞧着一群小辈,傲然道:“看到了么,老夫依旧是那个威震天下的邓羌!” 话音刚落,邓羌突然脸色一变,面色瞬间由紫转青,身子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不好,叔父!” 邓立快步上前抱住邓羌倾斜的身躯,邓羌竟是突然昏迷了过去,浑身冒出冷汗。 邓立两眼通红,抱起邓羌便往马车上走去:“叔父的病又发作了,我要速速带叔父回长安找御医!” 裴盛秦二话不说,跟着邓立一起钻进车厢,心中微微发寒。邓羌的病,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严重,看来不光是不能征战,恐怕连性命也有危险! “我来赶车!”徐钰杰推开发愣的车夫,一屁股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猛地扬鞭,便催马朝长安走去。 那个车夫不过是邓府家奴,见到邓羌出事,整个人都吓懵了。事态紧急,也没工夫等他回过神来。 这次邓羌昏厥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毫无准备。 “咱们跟上!”王国安一拍王镇恶肩膀,兄弟两人便翻身上马。王国安快马疾驰,追上了马车,朝着马车喊道:“邓太守,咱们分头行动。你们直接送邓帅回府,我兄弟二人径直去太医院唤太医来邓府。” “好,麻烦王校尉了!”邓立急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灞上,无数游人在自发地为邓羌祈祷着。 “天佑老帅,长命百岁!” ...... 长安城,邓府。 “叔父这病由来已久,差不多每隔一年半载,便要发作一次。每次发作,都是在生死线上徘徊。” 邓立说话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担忧与恐惧。 “邓大哥别担心,叔父一定会没事的。”裴盛秦上前拍了拍邓立的肩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一句空洞的安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角落那张卧床上,老帅邓羌双目紧闭,躺在病床之上。太医院医术最佳的太医正坐在床沿为邓羌诊脉,他已紧张得满头大汗。 过了很久,那太医才颤巍巍地叹道:“老帅数十年征战,纵横披靡,虽是荡尽了世间魍魉,却也埋下了许多暗伤。以前老帅正值壮年,身强力壮,这些暗伤尚能压制。如今随着老帅上了年纪,身体不如从前,这些暗疾便纷纷发作,慢慢榨干了老帅的血髓。” “你就说老帅这病到底能不能治?” 一道威仪的男声传来,众人扭头一看,纷纷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来者,正是当朝太子苻宏! 苻宏朝众人点点头,道:“父皇听说邓帅病重,心急如焚,特令本宫来瞧瞧。” 太医向太子见礼之后,又才叹道:“若是壮年时,以人参虫草等秘药生血造髓,或还可消除暗伤。可如今老帅血气干涸,再也禁不住虎狼之药了,唉......” 这话就是说没治了,邓立脸色顿时煞白,惨笑道:”叔父壮年时候这些暗伤都没有发作,谁又能想得到!” 苻宏的脸色也极为难看,邓羌对大秦朝来说,象征意义甚至要大过实际意义,邓张两位老帅,放在后世都算得上核武级别的威慑力了!邓羌若陨落,整个大秦朝都会蒙受天大的损失! 沉重的哭泣声顿时在屋内响彻,那是邓立的两个堂弟,也就是邓羌的两个儿子。京兆尹邓景,河间相邓翼。 王家兄弟也不由掩面而叹,祖父已经死了,现在终于轮到邓帅了么。若邓帅今日去下面寻祖父去,那么张帅还会远么?这是一个时代正在凋零啊! 裴盛秦心思亦是非常复杂。 此人是邓羌,是绝世猛将,大秦战神邓羌啊!可是,现在,这个撑天地揽日月的男人就快要死了,快要在自己面前死了!就在今天,就在数个时辰前,这个男人才刚刚赐予了自己一个表字,甚至还被自己认作叔父! 对裴盛秦而言,此事既意外,又不意外。 邓羌最后一次出现在史书之中,是建元十五年,朝廷置换了并州刺史;张蚝最后一次出现在史书之中,是太安二年,升太尉。历史上的建元末年以及太安年间,因淝水战败天下丧乱,消息隔断史籍失落亦属正常,甚至后世还有人推断邓羌其实在建元十五年后便逝世了。 但若说建元末年与太安年间因为天下乱车马难而失去音信,那么到了太初年间,苻登继位,前秦国势稍微稳定了些,那时候无论如何也该有消息了才对吧?然而,事实是,即使到了太初年间,邓张二人仍无音信!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通过这个现实,裴盛秦完全可以推断得出来,邓羌十有八九是死于建元末年或者太安年间!而张蚝,几乎可以肯定是死于太安二年! 为何太初年间苻登励精图治,力挽狂澜,国势渐渐回复,最终大秦却仍然免不了败亡?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那个时代,前秦没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力量,亦没有足以逆天改命的盖世猛将!诚然,活跃于太初朝的啖青、寇遗、雷恶地、杨定等四人亦名列大秦十大名将之列。但是,光靠他们,完全不够! 和邓羌张蚝二人相比,十大名将中的其余八人,都可以说是矮个子里拔高了,完全不在同一重量级。面对着姚苌慕容垂拓跋珪吕光等反贼之中的佼佼者,当时剩余的几位“十大名将”也只能够做到勉力支撑而已。这便是一代悲情帝王苻登当时遇到的最大难题:管乐有才原不忝,邓张无命欲何如?! 如果邓羌张蚝两位老帅活到了太初年间,或许整个大秦朝的结局都将不同! 裴盛秦将目光放在了邓羌的身子上,他能看得出,尽管处在晕阙之中,这位老帅的身体仍在不断地微微颤抖。老帅的心愿是战死沙场,想必,他也不愿躺在病床之上就此窝囊死去吧! 邓羌的身体被暗疾干扰,血气枯竭。又因体虚脾弱,不能服虎狼之药造血。从这个时代的医学技术来看,这便已经足够宣告邓羌的死亡了,缺血而死! 大秦朝的一根擎天柱,马上要塌了! “你下去吧。” “谢太子!” 太医逃一般的离开了屋子。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六章 换血 苻宏微微一叹,上前去依次拍了拍邓立、邓景、邓翼的肩膀,轻声道:“三位世弟节哀,准备料理世叔的后事吧。世兄在这里向你们保证,世叔之哀荣,绝不会逊于清河武侯。” 清河武侯,便是王猛。王猛葬礼沿用的汉朝霍光的规格,那是人臣所能达到的极致。 堂堂太子之尊,唤邓羌做世叔,唤邓氏孤儿为世弟,自诩为世兄,这便已是天大的哀荣! 皇家规矩森严,君臣有别,若是邓羌活着,无论苻宏对他保有多大的敬意,都不可能如此放下身段,与邓氏孤儿如此称呼。但是,既然邓羌要死了,现在便无所谓了,皇家对死人总是格外宽容优渥的。 邓立强忍着悲意,一手一个扶起两位堂弟,朝苻宏作揖:“谢过太子殿下。” 苻宏又是微微一叹,不忍再见躺在病床上等死的邓羌,转身便要离去了。 “景弟,翼弟,你们守着叔父,我去送太子殿下。”邓立交代两句后,便准备跟着苻宏一同出去。无论何时,君臣之礼终究废不得。 邓景与邓翼爬到床边,抱着邓羌的身子哭泣不已,谁也不知道,邓羌还能弥留多久。 就在此时,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等等!” 裴盛秦目光冷静如冰,他扫视着众人,一字一顿道:“我有个方法,四分之三的几率让邓帅立刻暴毙,还有四分之一的几率能救活邓帅,并让邓帅恢复如初。你们,可愿一试?” 众人震惊,这邓帅已是必死之境,如何能救? 苻宏回过头来,静静看着裴盛秦,然后,他又带着询问的眼光看向邓景邓翼。邓景邓翼对视一眼,竟是朝裴盛秦猛地一磕头:“请裴侯救救家父!” 苻宏又看向邓立,邓立苦笑道:“本就是死局,休说四分之一的希望,就是万分之一也得干啊!盛秦老弟,放手去治,你邓大哥相信你!” 苻宏这才看向裴盛秦,缓缓道:“裴侯,本宫今日代表大秦亿兆百姓向你许诺。若你能够挽回我大秦柱石,本宫拼了这太子不做,也要替你裴氏向父皇讨要一个公爵之位!” 毕竟是苻氏皇族的种,这苻宏不管怎么说,作为一朝太子的气魄与胸襟是有的。此时秦朝的公爵,论含金量,相当于晋朝降号之前的王爵,岂是易得的! 对整个大秦朝而言,为了邓羌,付出区区一个公爵,值得!千值万值! 王镇恶将信将疑,私下扯过王国安的袖子:“哥,老帅已是必死之境,还能救么?裴侯不会是在吹牛吧?” 王国安二话不说,一个巴掌使劲甩到了王镇恶脸上,冷冷道:“邓帅是我朝的擎天之柱,邓帅折了,天便快塌了!你要记住,裴侯现在是在补我们大秦朝的天!” 徐钰杰缓缓收起了巴掌,他听到了王镇恶的问题,若是王国安不打这一巴掌,他便要去打了。因为裴侯在为大秦补天,所以,此时的裴侯不容任何人质疑! ...... 缺血在后世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输血就完事了。 输血很简单,弄点羊肠清理干净当管子,在这个时代也能轻易办到。 难点还是在血型上面,血型不能弄错,弄错血型后输血就等于是在害命。 裴盛秦不清楚这个时代有没有验出血型的方法,就算有,裴盛秦也不知道。想想后世很多穿越网文里开挂般的输血情节,裴盛秦总是感慨自己见识的不足,真是的,正常人穿越过来谁会知道那么多冷门知识! 既然不知道邓羌是什么血型,也不知道谁的血型能够和邓羌匹配,那就只能随便找个人给邓羌输血了。如果凑巧血型对了,邓羌就能活过来,后续也能通过不断输血使他康复。如果血型弄错了,等待邓羌的便只有立即暴毙了。 拿着苻宏的手令,王镇恶快马加鞭,急急赶往刑部挑了个最壮硕的犯人,然后又第一时间回到了邓府。 邓家的仆人用最快的时间,杀掉了数十只羊,把肠子全部逃出来交到了裴盛秦手中。 羊肠是裴盛秦亲自处理的,只需要一小截,却必须清理干净。 “输血?” 听了裴盛秦的想法,众人皆是惊呼。 “这......世间竟有如此妖法?不对,竟有如此仙术?” 徐钰杰夸张地叫了一声,嘴巴张开得估计能塞进一整个鸡蛋。 把一个人的血液输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为另一个人补充生机,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的认知。 “裴侯,这输血之法,当真可行?” 苻宏看着裴盛秦,眼前一亮。他已经联想到了输血的运用,比如未来在战场上可以抽俘虏的血来救伤兵。 裴盛秦正仔细的在一根清理好的羊肠顶端装针头,稍后就要靠这个简陋的器具将新鲜血液输进邓羌的血管中。 听见苻宏问话,裴盛秦苦笑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每个人都血都不同,天下人血,笼统能分为四大类别。一旦一个人的体内输入了与他本身血的类别不符的血,那么此人便将立即暴毙,绝无幸免。只有输入同类别的血,才可补血救命。然而,这四种血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根本没有方法区分,只能靠赌!” “这便是你先前说的四分之一的机会么......本宫明白了!” 苻宏微微叹了一声,若是如此,那么这输血之术,的确无法推广了。不但成功几率太低,而且一旦失败还会立即暴毙,伤兵恐怕宁愿慢慢养伤甚至落个残疾,也不会愿意拿这么小的概率去赌命的。 “裴侯,抽我的血吧!我的血肯定能够救父亲!” “裴侯,抽我的!” 邓景和邓翼急急说道。 裴盛秦看了他们一眼,摇了摇头道:“就算是骨肉血亲,血的类别也未必相同。你们可能继承了邓帅的血,也有可能继承了你们母亲的血,还有可能父母之血混合,成了第三种类别之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你们不必争了。” 看着躺在地上已经被麻沸散麻倒的壮汉,王镇恶皱着眉头问道:“难道输血之后,抽血之人就会死去?故而裴大哥才特意让我去刑部提个最壮硕的囚犯?” 裴盛秦道:“抽血之人不会死,只是难免会有些虚弱罢了。” “既然如此,为何偏要用这囚犯,用邓家兄弟之血也无不可啊。” 虽然裴盛秦已经说了父子的血型也未必相同,但还是有人固执的认为血浓于水,用邓家兄弟的血救下邓帅的几率更大,这大概也算一种迷信了。 裴盛秦凛然道:“若是侥幸赌对了,拿他的血救活了邓帅,那么以后便还需再让他抽几次血,这样才能彻底恢复邓帅的血气,驱除暗疾。所以我让镇恶去找了最壮硕的囚犯,体魄不强者,未必禁得住多次抽血。到时候若是邓帅痊愈过程中突然断了血,便前功尽弃了!” 邓景和邓翼面面相觑,两兄弟互相打量着自己瘦弱的身板,终于不再吵着要献血救父了。到时候若是自己身体不行抽不出血了,自己身体出毛病都不打紧,若是害得父亲不能痊愈前功尽弃,那便是大罪过了。 过了片刻,裴盛秦终于准备好了输血工具,起身看着邓羌,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开始吧!” 在裴盛秦的指挥下,邓翼和邓景小心翼翼地把昏倒的囚犯拖到了邓羌床边。 一时半会弄不出抽血的工具,就只有委屈委屈那囚犯了。裴盛秦先是拿丝巾沾了烈酒,将囚犯手腕处擦干净,然后便小心翼翼的拿刀子,将他的手腕割开了浅浅一层。 不敢割深了,割深了不好包扎,容易弄出人命。虽说能关进刑部大牢的,基本上都是应死之人,但若是侥幸救下了邓羌,以后还需要这个囚犯多次为邓羌输血才能根治邓羌的病,不能一次就把他给用死了。 鲜红的血液顺着囚犯手腕缓缓流淌,流入了一个精致的漏斗之中,漏斗尾部插入了羊肠之中。羊肠另一边装好的针头,此刻已被裴盛秦小心地刺入了邓羌的血管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那囚犯的鲜血便顺着半透明的羊肠,缓缓流入了邓羌体内! 裴盛秦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也是有些紧张。 “血已经输入邓帅体内,接下来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倘若邓帅稍后醒转,便算大功告成。倘若邓帅不醒......” 裴盛秦没有接着说下去,众人心中都清楚,倘若邓帅不醒,那就说明血型不匹配。今日,便会是一代战神邓羌陨落之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昏迷状态的囚犯脸上显现出痛苦之色。他这次献血可不是向后世那样用针筒抽血出来,他是被裴盛秦硬生生割开手腕放血,疼痛程度可想而知。纵然人还处于昏迷之中,却也感受到了那割腕之痛。 邓羌青紫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润,众人眼中都看到了希望。裴盛秦的心却丝毫没有放下来,他很清楚,输进去血不是关键,关键是后续邓羌体内会不会发生血型排斥。 一炷香过去,邓羌脸上的青紫消去,彻底变成了红润的光泽,证明了邓羌与那囚犯的血型是匹配的,并未发生排斥。 又过了半柱香,邓羌眼睛微微泛动,发出了一声呻吟。 “盛秦老弟,这?” 邓立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却还是谨慎地先向裴盛秦求证。 裴盛秦微微点头,同时小心地将针头从邓羌血管里取出,轻声道:“成了!” 不到一秒钟的沉默,随后,震天的欢呼声响彻! “裴侯,神医啊!” “哈哈,天佑老帅!” “父亲有救了,哥,你看,父亲活过来了!” “我就说过,裴侯一定行的!” 伴随着众人的欢呼,裴盛秦一屁股做到了地上,已是汗如雨下,旁人很难理解他刚刚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 此时裴盛秦却也没忘记那囚犯:“快快给他止血包扎,好吃好喝养在邓府,邓帅痊愈还得靠他!” 常年被病痛折磨,邓羌的造血功能必然有所衰退,这一次输了血只是暂时稳住情况。造血功能不足,过段时间又会缺血。只有通过不断的输血,让造血功能在充沛的气血里慢慢恢复,过个一年半载的,等邓羌的造血功能恢复正常,便算是真正的痊愈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七章 再临春风楼 邓羌醒转,皆大欢喜。 在这一时刻,从一个人的话里就能分辨出他的性格。 “奇秀,老夫欠你一条命!” 邓羌说了一句话便去练武了,自从近几年疾病缠身,不但没机会上战场,平日想练武也是力不从心。今日输了血,邓羌终于又有了当年那种久违的体力充沛的感觉,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便决定要去院子里练武。 “这几日在家中等着,准备接旨吧。” 苻宏离开前如是说。裴盛秦当然明白,苻宏是要兑现诺言,替他向秦皇讨要公爵之位了。 “盛秦老弟,今日你救了叔父,哥哥谢谢你了。走,哥哥晚上带你去潇洒潇洒!” “潇......洒?”裴盛秦警惕地看着邓立,凝声道:“我不去逛窑子!” 邓立一愣,随后又嬉皮笑脸道:“哥哥只是带你去听听曲,你想哪儿去了。老徐,两位堂弟,还有王家俩兄弟,咱们都去,春风楼,我做东!” “啊?我们也要去?” 众人纷纷惊呼,除了徐钰杰。他似乎早就知道了邓立的打算,此时只是嘿嘿一笑,道:“老子要点最贵的酒,喝穷你!” 邓立见除了徐钰杰外众人反应都不太热情,当即怒道:“今天我叔父得救,乃是天大的喜事,岂能不庆贺。谁若不去,便是不给我邓某人面子!” 裴盛秦回过头,与王国安等人对视一眼,纷纷苦笑。 这就算是被安排了? 不过还好是去春风楼,春风楼却是不是窑子,反而是个雅地。里面姑娘虽多,却都是卖艺的,裴盛秦初入长安那日便见识过。虽说和客人看对眼了春风一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那就属于个人行为了,旁人知晓了也只会传出才子佳人的佳话。 杨诗意心比较大,平时住在杨府,倒也不太管裴盛秦的日常。倒是麻姑比较喜欢吃醋,若是裴盛秦今晚去听曲不提前告诉她,明日便又免不了一番吵吵。此外也要给父亲说声,免得晚上没回去父亲担心。 仆役一个人去裴府报信,回来时就成了两个人。 “世兄,麻姑姐姐说我只会打打杀杀,一点都不斯文。让我跟你去听听曲,增长增长文艺细胞。” 摸摸勃勃的小脑袋,裴盛秦忍不住想笑。这个鬼女人,居然还模仿自己说话,连文艺细胞这个词都说出来了。 勃勃过来跟着听曲是假,监督倒是真的。在麻姑想来,裴盛秦总不好意思当着勃勃的面去逛窑子,若他真有什么歪心思,勃勃来了也就无法施展了。 裴盛秦知道麻姑的小心思,也不在意,他晚上真的只打算听听曲,还是邓立非要拖着他去的。裴盛秦可以看出,今天邓立很高兴,是真的想要感谢他,所以也不好拂了邓立的面子。 当天晚上,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春风楼走去。 春风楼大门两侧挂着簇新的对联,实木打底,字体鎏了金,看上去颇为气魄。 琴扬秦川八百里,曲度春风千万载! 门前小厮见来了一大群人,立马屁颠屁颠跑来。 “客官,欢迎欢迎!” 见众人似乎在看那副对联,小厮便又高声解释着:“要说咱们春风楼这联子啊,那可是裴侯亲笔题字的!客官,裴侯你们知道吧,那可是咱大秦朝新一代的名将啊,打得南蛮哇哇乱叫的大英雄!” 这小厮说得如此流畅,估计平时这话说得不少。 “裴侯厉害啊,不光仗打得,这文墨也舞得!” 感受着王家兄弟邓家兄弟还有勃勃瞬间投来的崇拜,裴盛秦哈哈一笑,道:“基本操作,基本操作!” 突然想到,自己这算是替春风楼打了一波广告?苻阳,快打钱! 小厮跑到跟前,便认出来人正是裴盛秦,上回裴盛秦过来时他见过。 “哇,裴侯!” 小厮两眼冒光,流露出一如既往的崇拜之色。邓立上前便一脚踢他屁股上,笑骂道:“还不赶紧滚进去给我们安排位置!再把好酒摆上!” “嘿嘿,小人见过邓太守。各位贵人来得正巧,今晚紫槿姑娘亲自献艺,各位有眼福了。”小厮挨了一脚也不恼,嘿嘿一笑,说了一句后便小跑进去安排了。 邓立哈哈一笑道:“那紫槿姑娘是这春风楼里的花魁,人美,更是弹得一手好琴,等闲不得一见。今晚咱们便去欣赏欣赏,还真是赶上了。” 看来邓立应该是个常客,以前估计没少来。 听说邓太守带着裴侯来了,春风楼管事亲自接待。安排了大厅中离舞台最近的几张桌子给裴盛秦一行人,又奉上了最高档次的葡萄酿与各色小吃。走之前恭敬地说老板吩咐过,裴侯来了一应免单,答谢裴侯赐联之情。 邓立又酸溜溜地说道:“我跟老徐来了这么多次,都没给我免过单。盛秦老弟就写了几个字,便有这么待遇,唉。” 徐钰杰笑道:“盛秦老弟最近名声正隆,春风楼打起他的招牌,估计没少揽客赚钱。以后咱们再来,便拖上盛秦老弟一起,如此便不用掏钱了。” 邓立眼前一亮,忙道:“好主意,好主意!” 裴盛秦脸一黑,懒得理两个活宝,倒上一杯酒,便专心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偶尔和众人说上几句话。 此时台上还是一群寻常的歌女在弹唱,邓立所说的紫槿姑娘似乎还没上场。 “说起来,这春风楼倒还有我王家一成干股。”王国安随意说道。 “谁入的股?王三少?”裴盛秦挑眉问道,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了王皮那颇为圆润的形象。 “咳,咳咳。”王镇恶正在喝茶,听见这一声王三少,忍不住想笑,顿时呛了一口茶水。他咳完后便无奈道:“裴大哥猜的没错,三叔与东海公私交甚好,又是个放浪不羁的性子,当年东海公开了这春风楼,便邀三叔掺了一股。” 王国安叹道:“听父亲说,三叔小时候本不是这般性子。幼时的三叔循规蹈矩,最重忠义孝悌,讲究君子之风。后来不知如何,性情大变,在我与镇恶明事理时,便已成了现在这副浪子模样,常年与东海公厮混于秦楼楚馆。” 裴盛秦眸子微动,道:“不加上越王么?” 王国安一愣,摇头道:“裴兄是说的上次你在春风楼遇到越王三人的事吧,三叔回家说过,那次倒真是巧合。东海公本是约好三叔去看裴兄,正好越王也在春风楼饮宴,听说裴兄在,便非要跟着来看看,东海公推脱不得,只好带上了他。平日里三叔都只是和东海公交往,倒是少与越王往来。” 王镇恶又补充道:“别说三叔了,就连东海公,恐怕也很少与越王来往。毕竟他们父辈......唉。” “原来如此。” 裴盛秦微微点头,心中却仍有些生疑,那日见苻馗三人分明很熟络的样子,而且酒酣之时,苻阳还曾说过他们年少时并列长安三霸。可现在听王家兄弟所说,王皮与苻阳是一伙,却很少联系苻馗。裴盛秦总觉此事别有隐情,倒似苻阳王皮活跃于外,苻馗隐藏幕后。 时间缓缓过去,不知不觉的,大厅已然坐满。 众人正闲谈间,忽是听得四周一阵欢呼声。 舞台上的一众歌女悄然退下,一位蒙着面纱的紫衣女子抱着瑶琴缓缓登台。 女子对着台下施施然一礼,便盘膝坐下,素手抚琴,弦歌轻唱。 “长安大街,夹树杨槐。” “下走朱轮,上有鸾栖。” “英彦云集,诲我萌黎......” 女子唱得是前秦著名的民谣,这民谣本是民间自发传唱,形容大秦天朝之盛,后来传遍全国,渐渐也就上了大雅之台。 见邓立和徐钰杰也是一副迷弟模样,裴盛秦便知道,台上必定就是那紫槿姑娘了。身材不错,可惜没看到脸,歌唱得倒是挺好听的,这就算是这个时代的明星了? 勃勃坐在裴盛秦旁边,专心对付着桌上的果脯,时而喝上一口羊奶。他还小,不能喝酒。 裴盛秦见勃勃从来不看台上,好奇道:“勃勃不喜欢听曲吗?” 勃勃撇撇嘴道:“不就是一个女的唱歌嘛,有什么好听的,世兄若是喜欢,勃勃也能唱!” 裴盛秦哑口无言,只好拍了拍勃勃脑袋,叹道:“果脯若是好吃便多吃点。” 好吧,麻姑说得对,勃勃却是需要培养一点文艺细胞了。 徐钰杰在旁猥琐笑道:“那孩子太小,怕是还不懂女人的好处......” “滚!” 裴盛秦大怒,作势欲打,这狗贼,在小孩子面前说话居然这么口无遮拦。徐钰杰连忙捂住嘴,示意不敢说了。 正在众人听曲之时,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大笑声。 “哈哈,美人,有没有想本官啊?” 却见一阔少打扮的男子穿着粉色衣衫,摇着折扇,阔步走入大厅。这男子身后还跟着一片壮硕的仆役。 男子身旁跟着一个瘦小猥琐的老头,那老头鼻青脸肿,似乎不久前刚挨过打。老头嘿嘿笑道:“春风楼的管事呢,还不出来迎接!我家侍郎大人听说今晚有紫槿姑娘的演出,特来捧场。” 裴盛秦看清那阔少后,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简直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八章 打了他会怎样? 管事匆匆赶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忙朝那阔少躬身道:“姚侍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难怪管事紧张,这姚兴也算是春风楼的常客,只是此人性格本就飞扬跋扈,又仗着他爹是姚苌,更是不可一世。每每来春风楼,都会带着大量健仆,稍有差池,动辄喝骂,严重时甚至要动手。楼中小厮很多都被姚兴打过,甚至一些倒霉的客人也挨过姚兴的打。 就这样,还是因为春风楼是苻阳的产业,姚兴看在一位帝国公爵的面子上稍稍收敛了一点点。要知道,他在其他地方,基本上看上哪个歌女就直接强行掳回家了,哪里可能次次耐着性子移步过来。 “混账东西,我家侍郎大人来给紫槿姑娘捧场的,还不快雅座伺候!”尹纬狐假虎威,朝着春风楼管事斥道。 姚兴色眯眯地看向紫槿,舔了舔嘴角,道:“本官来了这么多回了,却不知美人何时打算让本官一亲芳泽啊?” “铮!” 很明显的一段不和谐的琴音传出,舞台上的紫槿姑娘竟是在紧张之下拨断了琴弦。 那姚侍郎来纠缠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幸亏这春风楼是东海公的产业,姚侍郎才没有乱来。紫槿有过在其他地方卖艺的姐妹,听她们说,姚侍郎去那些地方,看上的女人可都是直接掳回家的! 不过紫槿也知晓姚兴性格跋扈,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磨尽了耐心强来。东海公的名头能阻他一时,却未必能阻他一世,毕竟他爹姚苌可是朝廷大将,地位远在一个闲散公爵之上。若姚兴是个良人,看在他那崇高地位上,从了他也能咬牙认了......但紫槿可是听说,姚兴掳回去的女人,一般情况下玩个几天后腻了,便会随手赏给仆人,甚至重新卖回窑子。 想到被姚兴掳走的可怕结局,紫槿便感到瑟瑟发抖,哪里还能静下心去弹琴。勉强继续弹唱着,是个人都能听出她歌声中的颤栗情绪。 台下许多紫槿姑娘的粉丝都愤愤不平,却没人敢说什么。大家都知道,姚侍郎喜欢打人,被打的客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了! “是,是,姚大人请随小人来,小人为您安排楼上雅间!”管事颤声说道,他已经预料到姚兴听了这句话会发怒。 听曲的时候大厅的位置可是要比雅间好,毕竟大厅能够近距离看到舞台上的歌女,不过姚兴来得晚,此刻大厅却是早已坐满了人,只好往雅间带了。 果不其然,一听说去雅间,姚兴当即甩了管事一个巴掌,怒道:“你他娘的狗才,本官像是去雅间的人吗?” 随后,姚兴环顾四周,目光定向大厅最靠近舞台那片位置,手一指,跋扈道:“本官就坐这儿了,快点给本官腾位置!” 管事一听,心中顿喜,这姚兴好死不死,竟刚好选中了裴侯他们的位置。若是他和裴侯闹起来,说不定裴侯便会收拾他了! 管事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恨极了姚兴。 此时心中大喜,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诺诺道:“姚大人,那位置有客人了啊!” 姚兴果然中计,立即朝裴盛秦那一片走去,还一边嚷嚷道:“妈的,哪个狗才,看到老子来了还不让开,不知道我爹是姚苌么?” 尹纬带着健仆们跟上姚兴那六亲不认的步伐,管事看着计谋得逞,心中暗暗高兴。 狗日的姚兴,等着裴侯收拾你吧! 紫槿悄然注视着台下,她也看出了管事的想法,心里隐隐有了希望。只要裴侯出手,今晚这一劫便算是过去了。 姚兴站在门口,从他的角度并没有看到裴盛秦等人正脸,因为也未认出坐的是裴盛秦,只当是寻常听曲的客人。 三两步走到裴盛秦背后,一巴掌按到裴盛秦肩膀上,高声道:“混账东西,没听老子说话么,赶紧给我滚开!” 裴盛秦缓缓回过来,看着姚兴,似笑非笑道:“姚侍郎,几日不见,胆量见长啊。” “啊,是你.” 姚兴发出杀猪般的尖叫,连忙后退几步:“裴,裴,裴盛秦!” 跟在姚兴后面的尹纬显然也看到了裴盛秦,他老脸一抽,脚一啰嗦,竟是直接下瘫在地,还潜意识地抱住了脑袋。 此时,除了勃勃还在专心致志的吃东西,王家兄弟、邓家兄弟、徐钰杰也纷纷转过头来。姚兴又是一惊,本以为只是寻常客人,没想到居然有王家人和邓家人,在大秦朝,王家和邓家的地位可是远超姚家的!除了那个吃东西的小孩子不认识,其他人里就算是背景最小的徐钰杰,好歹也是个太守! 裴盛秦戏谑道:“怎么,姚侍郎要抢我们的位置?” “不不不,不敢!”姚兴连连摆手,继续退了几步,吞了口唾沫道:“裴侯误会了,小弟不知裴侯在此,多有误会,裴侯见谅。” 姚兴怂了,上次是打不过裴盛秦,这次虽然带足了健仆,但却也不敢动手。就如裴盛秦不敢轻易打姚兴一样,姚兴也是不敢轻易打裴盛秦的,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更不用说裴盛秦身边还跟着王家人和邓家人,他爹姚苌再牛逼,牛逼得过王猛?牛逼得过邓羌? 在裴盛秦这群人面前,姚兴只是个弟弟。 没能找着理由和姚兴动手,裴盛秦心中有些失落。随意摆了摆手道:“知道错了,就赶紧滚吧!” 管事有些失望,姚兴就这样怂了,没能受到教训。唉,裴侯还是太善良啊! 见裴盛秦对其驱如猪狗,姚兴心中暗恼,他倒也不是怕了裴盛秦,这次他带着这么多健仆,胆气还是有的。只是一来忌惮裴盛秦等人的身份,不敢动手“报仇”,二来上次事后他回家也被姚苌骂过,姚苌可是耳提面命要他尽量与裴盛秦缓和关系。姚兴别人的话不听,对他爹的话还是要听的,先前与裴盛秦对话其实也是有着想要缓和关系的意思在里面。 “哼,这个姓裴的,老子都放下身段了,他还敢如此辱我!待我爹谋朝篡位成功了,我要让他好看!”姚兴在心中暗暗咒骂着裴盛秦。 姚兴一恼,心中便积攒着一股邪火,想起老爹的吩咐,又不敢朝裴盛秦发作。一双贼眼四处瞟,最后落到了正在台上小心翼翼唱歌的紫槿姑娘身上。 哼,老子在裴盛秦身上受了气,便把这歌女掳回家泄泄火! 姚兴顿时恶向胆边生,一指紫槿,道:“把这美人儿请回府去,本官今晚要听她弹琴!” “是!” 健仆们齐齐应道,便要强行从上舞台去“请”紫槿姑娘。若是姚兴让他们去动裴盛秦等人,他们未必敢动手,但掳走一个歌女,那便没什么顾忌了,反正以前跟着姚兴这种事也干得不少。 “啊!你们不要过来!” 紫槿姑娘脸色骤变,吓得花容失色,死死抱住瑶琴往后退。 管事皱起眉头,小跑到姚兴跟前,劝道:“姚侍郎,还请给我家老板一个面子!” 听了管事的话,姚兴皱起眉头,显然也还有些顾忌,毕竟谁都知道春风楼的老板是东海公苻阳。不过只是片刻,姚兴便又下了狠心。不就是个闲散公爵么,得罪便得罪了,何况只是耍个女人,又不是拆了他这楼子! 若是以往,姚兴倒还可能看在苻阳面上收敛些,偏偏今日出来装逼却被裴盛秦扫了面子,心里憋着气,便不肯让步了。他当即冷笑道:“本官请紫槿姑娘去府里弹弹琴,所需耗费本官一应支付,想必东海公是不会介意的!” 一边说着,姚兴还一边甩出一锭金子,扔到了管事脚下。 健仆们此事已经纷纷爬上了舞台,正朝紫槿姑娘围去,他们一个个带着风骚猥琐的笑容,心里都美滋滋的。毕竟按照以往惯例,姚侍郎耍腻的女人,最后很有可能会随手赏给他们。这些健仆垂涎紫槿已经很久了,就等着自家侍郎大人啥时候把肉吃了,他们好跟着喝汤,今日总算是等到机会了! 紫槿姑娘终于退到了角落,退无可退,慌乱之中,她看着裴盛秦,大声喊道:“裴侯,求您救救小女子!” 这其实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可能是先前见姚兴向裴盛秦服软,她本能的觉得,能救她的恐怕只有裴盛秦了。 裴盛秦心中也动了恻隐之心,微微一叹,便准备有所动作。 一旁的王国安皱起眉头道:“裴兄,莫要冲动,这姚兴毕竟是姚苌之子,无缘无故,动不得他!” 裴盛秦微怒道:“此贼何以敢当着我们的面强抢民女!” 王国安一愣,旋即苦笑道:“裴侯莫不是忘了,那紫槿姑娘可是歌女!” 见裴盛秦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王国安又补充道:“奴籍!” 这回轮到裴盛秦怔愣了,思维转动间,这一世的相关记忆又浮现脑海。奴籍,是汉魏奴隶制度的延续,这是一个贯穿前后封建王朝的制度。 奴籍之人,便是奴隶,这是官方规定了没有人权的一群人! 姚兴若是抢的是民女,那便是作奸犯科,裴盛秦就算公然拿下他,也是占道理的。可是,那紫槿姑娘是奴籍,此事便又不同了。奴隶等同于物品,姚兴刚刚给管事扔了一锭钱,此刻去掳人,便只能算是寻常交易。除非春风楼管事公然拒绝姚兴,否则这便不算是不法之事,裴盛秦也就没有理由插手。 可是,看看春风楼管事捡起金子瑟瑟发抖的样子,就能猜到他没有对抗姚兴的勇气,看来不能指望他去拒绝姚兴了。 裴盛秦沉声道:“我若现在上去打了他,会怎么样?”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九十九章 他还是个孩子啊! 打了他会怎样? 邓立面露惆容,拍着裴盛秦肩膀,劝道:“盛秦老弟,你若打了姚兴,到时候姚苌必不会善罢甘休。姚兴掳的女子是奴籍,又掏了钱,此事就算闹到陛下那里,你也是不占理的。何况......” 邓立涩然一笑,徐钰杰接着说道:“何况姚兴带了这么多健仆,咱们也打不过他啊!” 邓立与徐钰杰也算是紫槿姑娘的粉丝,他们倒是不惧姚兴,只是,他们如今也并无办法。 若是姚兴带来的人少,他们大可也向春风楼管事出价,把紫槿姑娘抢过来。反正歌女嘛,你能出价我也能出价,大不了价高者得啊;可是,姚兴却带了一大堆健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姚兴是不敢动他们,但人家只是指挥健仆去抢一个歌女,他们又能怎么办? 难道也跟着上去抢?抢得过那群膀大腰粗的健仆吗! 说到底,姚兴人多,此时在这春风楼里拳头大,裴盛秦等人拦不住他。 裴盛秦松了口气,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能打过他那群狗腿子,就可以救人了?” 王国安皱眉道:“裴侯莫要冲动!” 王国安心里清楚,裴盛秦只能算是统御型将领,本身是没有多少战斗力的。他们这一群人中,也没一个能打的!王镇恶倒是有股子力气,但在那么多健仆面前也不够看。 裴盛秦微微一笑,站起了身来,朝姚兴看去。 姚兴吓得一啰嗦,脑中又浮现出裴盛秦那日在殴打尹纬的场景,不由一慌。不过转念想起自己今天带的人多,心下便又淡定了。他冲裴盛秦道:“怎么,本官请一个歌女回府,裴侯也要管么?” 姚兴打定了主意,若是裴盛秦敢动手,索性叫人把裴盛秦也打一顿。反正不是他主动动手的,姓裴的非要动手,我姚兴正当防卫不行吗! “不好意思,这歌女裴某看上了,姚侍郎今日只怕要割爱了。”裴盛秦一边轻笑着,一边从锦囊里掏出一块金子,顺手扔给春风楼管事,道:“合法竞争,价高者得!” 裴盛秦扔给管事的金子,明显比姚兴给的大很多。 姚兴冷笑,这姓裴的,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老子现在就将那美人儿抢走,不与你竞价,你又能如何,顶多事后去长安府告老子强买强卖,一个歌女而已,到时候顶多罚点小钱了事。 姚兴心里把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便催促着台上的壮丁:“快,快把美人儿抓过来!” 裴盛秦微微一笑,他也没想过真要与姚兴竞价,给钱只是找个理由罢了。到时候事情真要闹大了,也有得分说。我给的钱多,这歌女理应是我的,因为你抢我的人,我才打的你!虽说为了争一个歌女去打度支侍郎,多少还是有些说不过去,但总比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插手好多了。 裴盛秦静静看着姚兴,眼中泛着寒意,姚兴冷笑道:“裴盛秦,你还敢动手不成?” 台上的健仆们暂时放弃了抓紫槿姑娘,纷纷又跑回了姚兴旁边,把姚兴护在身后。他们是不敢主动打裴侯,但若是裴侯主动打他们主子,他们护主便说得过去了。 出乎意料地,裴盛秦并没有动手,而是回头摸了摸正在吃东西那个小男孩的脑袋,对那小男孩轻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那小男孩点点头,然后便站起身,大大咧咧地朝姚兴和他的健仆们走去。 健仆们见状,纷纷咧着嘴笑了起来,就连姚兴也放肆的笑道:“裴侯,你叫这个小屁孩过来,是要他给本官捶背捏肩吗?” 裴盛秦摇了摇头,坐下饮酒,懒得再看他们。 这群傻逼,根本没见识过真正的力量! “砰!砰!砰!” 裴盛秦喝完一杯酒,大厅之中便已是惨叫连连!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裴盛秦喝完第二杯酒时,姚兴带来的健仆已经躺了一地,勃勃正面无表情的朝姚兴走去。世兄可是专门吩咐过他,要特别关照眼前这个混账玩意儿。 “盛秦老弟,我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裴兄,勃勃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天啊,勃勃这股子力气,将来若是上了战场,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邓立王国安等人亲眼目睹了勃勃打人全过程,纷纷吞咽着唾沫,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这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吗!你家七八岁小孩子打八尺壮汉能一拳一个?打完连口粗气都不喘的那种! 这是哪里找来的怪胎! 裴盛秦将众人表情收在眼里,也不说话,只是偷笑。 这可是赫连勃勃啊,天生鬼神之力,几百年不出的战神人物,就算只有七八岁,收拾一群恶仆也够了。 那位紫槿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了裴盛秦身边,默默开始了替裴盛秦斟酒的工作。她非常清楚,得罪了姚兴,这春风楼中便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为今之计,只能抱紧眼前这位少年侯爷的大腿了。 裴盛秦也不客气,从他掏出金子的那一刻起,这紫槿姑娘就算是他的人了。 “别,别打我了!” 姚兴惨叫着捂住肚子,他已被勃勃一顿乱拳打得冷汗直流。 勃勃这还是想着世兄说的特别关照,故意控制着力度,没给他一拳打晕。 “我爹是姚苌!” 勃勃气呼呼的,一脚踢到姚兴屁股中间,姚兴只觉菊花炸裂般疼痛。拼爹什么的,最讨厌了! “噢,好人,行行好,别打脸!” 一拳呼在姚兴脸上,姚兴顿时突出一口老血,血里还夹杂着几颗牙齿。 “啊,你系魔鬼吗!” 又是一拳正中鼻梁,姚兴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 “裴侯,裴侯,我错了,求求你,让他不要打我了!” 姚兴惨叫连连,其惨烈程度,已经不逊于几日前的尹纬。 酒楼中的客人都看姚兴不爽,此时见他被一个小孩子按在地上摩擦,不由拍手称快。整个春风楼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住手!” 一队士兵冲入楼中,为首一员将领高声喝道。 这些是缉巡司的官兵,负责维护京城治安,如同后世的警察。原来是春风楼的管事,一开始见姚兴受到教训还挺高兴,后来见那个小男孩一直不收手,心中便有些怕了。若是姚兴在春风楼里被人给打死了,别说他一个小小管事,只怕就连东海公也未必担待得起!思量再三后,管事还是派人去通知了缉巡司。 缉巡司一听说度支侍郎在春风楼被人打了,立马便派了官兵过来。那将领高声道:“兀那小孩子,快快放了姚侍郎!” 勃勃瞪了那将领一眼,依旧把姚兴踩在脚底下,回头看了看裴盛秦。见裴盛秦点头,这才放过姚兴,回到了裴盛秦身边。 “姚侍郎,您没事吧?”将领第一时间走到姚兴身边,将他扶起。 姚兴已然是奄奄一息,他勉强伸手指着勃勃,道:“快,快抓住那个小孩子,他打我!” 此时勃勃已经回到了裴盛秦身边,那将领也见到了裴盛秦,拱手道:“裴侯,这?” 将领也很是为难啊,这事很明显是裴侯和姚侍郎起了矛盾,他不过是缉巡司一个小小校尉,如何敢掺进去? 裴盛秦也不愿为难他,当即便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唔,大概就是这样了,我与姚侍郎为了这歌女争相竞价,姚侍郎囊中羞涩,便欲强抢。我这世弟年幼无知,对姚侍郎动了手,裴某这厢,代世弟向姚侍郎道歉了。” 缉巡司将领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把这么多健仆外加一个姚侍郎统统打翻了? 又问过几个客人,皆是这般说辞,甚至姚兴自己也吵着说是那个小男孩打的。 确认无误后,缉巡司将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按理来说,姚兴被打得这么重,无论谁打的,都得先带去缉巡司拘留起来,就算是裴侯动的手也不能例外。毕竟姚侍郎背景深厚,不管是谁,把他打这么重都得给个交代。 但问题是,打人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啊。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古老传统,除了极个别礼崩乐坏的乱世之外,老人和小孩,在大多数时代总是能得到优待的。 前秦便也是如此,依秦律,罪不及垂髫稚子! 若是今晚抓了这孩子,说不定明日长安就有流言,说缉巡司为了讨好权贵,枉顾律法,连小孩子也不放过!缉巡司将领背后冒出冷汗,这锅,无论如何也不能背! 事实上,他至今仍是难以置信,七八岁就有如此蛮力,世间竟有何等怪胎! 思量再三,缉巡司将领吩咐道:“带上姚侍郎和他的仆人,咱们撤。” 姚兴震惊了,他满脸委屈地扯过缉巡司将领的衣袖,怒道:“那小屁孩把我打了这么惨,为何不抓他。” 缉巡司将领小心翼翼看了姚兴一眼,叹道:“抓不得,抓不得,他还是个孩子啊!”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章 清河妖妃 皇城,御书房。 秦皇穿着墨色常服,端坐在桌案后面,正随意翻看着奏章。张公公躬身站在在秦皇身后,伺候笔墨。 太子苻宏坐在秦皇对面,正在轻声说话,虽然秦皇的视线放在奏章上,但苻宏知道秦皇是有认真听他说话的。 秦皇对于一心二用早已习以为常,数十年皇者生涯,让他掌握了最高效率处理政务的方法。 “这高丘夫,去年年底才刚刚要了粮饷,今年便又上奏要饷。朕看咱们这位高句丽王啊,是把朝廷当成他的摇钱树了!” 秦皇捏住手中一封奏章,嘲弄般自语几句,并未批红,随手便扔到了书桌右侧。这便是留中不发了,表示陛下并不同意所奏之事。留中与驳回的唯一区别,也就是给上疏之人稍微留了点面子。 苻宏余光瞟到那封奏章,心中亦是冷笑。自从多年前扶馀句被司马曜册封为百济王,成了晋朝走狗。前秦为防晋朝侵扰辽东一带,只好加大了对高丘夫的扶持援助,指望他为朝廷守好东北国门。正因朝廷这些年的有求必应,高丘夫胃口也渐渐大了起来,整日都是要钱要粮。 不过如今秦晋既已议和,晋朝那位百济王自然不会再骚扰秦朝边境,这高丘夫对朝廷的用处已然大减。此人却没有自知之明,还敢上奏讨要粮饷,秦皇能准奏才怪了。 处理完高丘夫的奏折,秦皇这才看向苻宏,揉了揉眼眶,道:“你做得不错,既鼓励了小裴卿全力营救邓帅,表示了朝廷有功必赏的决心;又向天下人展现了我皇室对邓帅的恩荣与情义。” 苻宏微微一笑,恭声道:“多谢父皇夸奖。这么说,父皇是同意赐下公爵了?” “裴氏为国征战也有数十年,以裴氏之功劳苦劳,一个公爵也是当得起的!” 见秦皇轻轻点头,苻宏的笑意更浓了。 这次看似是为裴氏讨要公爵,实则对苻宏也是有好处的。试想一下,裴氏这公爵之位是他苻宏找秦皇讨来的,裴盛秦总要记他一个人情。裴盛秦少年名将,已是注定崛起,苻丕都能想到拉拢裴盛秦,苻宏自然也能想到。 苻宏的危机感向来很浓,他不像苻丕带过兵,结交了一些军中将领,又与王家兄弟交好;他也不像苻登,有个好岳父,获得了陇西军方的全力支持;甚至还有其他的许多皇族子弟,在苻宏看来也充满了威胁,如镇守长城的二哥苻晖,以往倒是个闲职,可如今塞外起了战事,谁知道二哥会不会趁机掌握军权?又如越王苻馗,那可是连父皇都头疼的存在,简直像个瓷娃娃,打不得骂不得。稍有差池,朝中便有一帮子老臣要去太庙向列祖列宗哭诉。那些老臣可是一个比一个嘴毒,动不动就是“陛下您取了先帝江山,还对先帝太子如此刻薄,我朝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如何能安”之类的话。别人不清楚父皇为什么对越王那么好,苻宏可是一清二楚,还不都是朝中那群倚老卖老的老东西逼的!哪怕过去这么多年,朝中都还会时不时出现要求父皇百年之后还政越王赎罪的声音。还有那东海公苻阳,这些年来看似老老实实的,青蝇司也查不出什么异样,但苻宏绝不相信苻法的儿子会安心做一个闲散公爵。当年成功废黜先帝后,苻法让帝位予父皇,反手却为父皇所杀。父皇这事的确做得不太厚道,苻宏认为如果他是苻阳,一定会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 相比于这些人而言,苻宏除了一个太子之名,便当真是毫无优势了。甚至秦皇为了洗白当年之事,还不惜年年宣传帝位有德者居之,导致现在太子也不再是铁板钉钉的储君了。如今的苻宏迫切的想要积攒实力,自然不会放弃与裴盛秦结交的机会。 只是,无论是苻宏还是苻丕,此时都未曾想到裴盛秦早已效忠于苻登。 “不过,这公爵能赐予裴氏,却不可直接赐予小裴卿。” 秦皇比苻宏想的更多,裴盛秦如今尚未及冠,若是此时便给予了他公爵,那么他下一次再立大功,又拿什么来赏?王爵?那再下一次呢? “小裴卿年少,不宜封赏过厚,否则将来恐功无可赏。” 苻宏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秦皇的意思,点头道:“父皇说的是。” 秦皇展颜笑道:“说起来,小裴卿已是县侯,大裴卿还无爵位傍身,父不如子,成何体统!” “拟旨,卫将军裴元略功勋卓著,忠勤国朝,朕心甚慰。特赐爵梓潼郡公!” “喏!”张公公记下此事,只待稍后空闲下来便去拟旨。 苻宏起身拜道:“父皇圣明。” 此间事了,苻宏正要告退,忽然便听门外宦官道:“陛下,扬武将军求见。” “传他进来。”秦皇微微一叹,本来打算批完奏章便去后宫寻清河赏花,姚苌此时偏又有事求见,也不知得耽搁多久。 “父皇,那儿臣便先告退了。” 得到秦皇应允后,苻宏缓缓退出御书房。出门之时,正好与进门的姚苌擦肩而过。 姚苌满脸悲愤之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太子从自己身边走过都没注意。他进了御书房,直直往秦皇身前一跪,嚎叫道:“陛下,您要替微臣那可怜的孩儿做主呐!” 秦皇微微皱起了眉头:“姚卿家起来说话,你是国朝大将,这般嚎叫,成何体统。” 姚苌摇晃着起身,哭泣道:“陛下,那南充侯裴盛秦,指使一个七岁男童把臣的儿子给打了,连门牙都打掉了两颗啊!” 在秦皇懵逼的目光中,姚苌抽抽噎噎的讲了起来。此事倒也无需隐瞒些什么,裴盛秦为了一个奴籍的歌女打了姚兴,说破天都是裴盛秦的不是。姚苌本想给缉巡司施压,让他们先把裴盛秦拘起来,但问题是动手的是那个小男孩,偏偏秦律又有保护儿童的条款。再加上裴家也是大户人家,缉巡司也不敢乱来,姚苌无奈之下,便只好来找秦皇告状了。 “陛下明鉴,那七岁稚子懂得什么,此事分明就是裴盛秦指使的啊!请陛下处罚裴盛秦,为臣那苦命孩儿做主!” 秦皇面色古怪地看着姚苌:“姚卿家,你那儿子今年多少岁了?” 姚苌一愣,如实答道:“犬子今年十八。” 秦皇忍不住莞尔一笑,道:“你是说,你儿子今年十八,被一个七岁男童打了?” 一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被七岁小男孩打掉门牙?这得有多废柴! 姚苌这才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忙补充道:“陛下,是那个刘勃勃啊,塞外来的那个!” “哦。”秦皇面色古怪起来,却并未再有嘲讽之色。 这刘勃勃天生神力,秦皇是知晓的,那日在项城召开紧急朝会,御史杨宇航带着刘勃勃入殿,刘勃勃可是亲口讲述了他是如何单枪匹马冲出云中夺马南逃的。 只不过,那日满朝文武大多觉得那孩子是在吹嘘,说不定是找到什么密道之类的偷偷溜出城去的。秦皇本也是如此想的,可今日听了姚苌告状,秦皇突然意识到。或许,那孩子当真是天生神力! “小裴卿这可当真是有大机缘之人啊!”秦皇轻声嘀咕道,当时听勃勃在殿上讲述,秦皇并未相信。是故按照刘卫辰的遗愿,将勃勃交给了裴氏抚养。倘若早知勃勃真是天生神力,说不定秦皇会选择直接将其养在宫中。 这般好苗子谁不想要,未来若是不出意外,必然是绝世猛将啊! 不过既然扔给了裴氏抚养,秦皇自然也不至于再讨要回来,顶多这孩子长大后与裴氏亲近些罢了,终究还是大秦朝的儿郎。裴元略数十年忠心耿耿,裴盛秦危难时刻力挽狂澜,在秦皇心目中,裴氏的忠诚度是毋庸置疑的。 见秦皇“哦”了一声便没反应,姚苌眼珠子一转,又继续哀嚎道:“陛下,为臣儿子做主啊陛下!” 秦皇颇为头疼,沉声道:“刘勃勃虽天生神力,却终究还是稚子,姚卿家莫要忘了,秦律稚子无罪。” 姚苌怒道:“陛下,臣不求惩罚刘勃勃,只求陛下责罚裴盛秦!都是裴盛秦指使刘勃勃动手的!” 秦皇叹道:“刘勃勃承认是裴盛秦指使他的了?” “这......”姚苌一愣,激动道:“他们狼狈为奸,自然是不承认的。但除了裴盛秦,还有谁会指使那刘勃勃殴打我儿!” 这么说,便是没证据了。 秦皇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要裴盛秦咬死不承认是他指使刘勃勃打的人,此事姚苌便占不得半点道理。打人的可不是裴盛秦,而是刘勃勃,偏偏刘勃勃又是小孩子,受律法保护。 更何况,秦皇心中本就是偏向裴盛秦一方的。虽说姚兴抢一个歌女,从律法上看没什么大错,裴盛秦不应该指使勃勃打他。但律法归律法,人心归人心,秦皇本身也是厌恶欺凌奴隶之人的,只是天下习俗如此,秦皇虽为帝王,也没办法贸然废除奴隶制度。 只是,看着哭哭啼啼的姚苌,秦皇又有些难办。还是那句话,律法归律法,人心归人心,裴盛秦并未触犯律法,但这姚苌都告到秦皇面前来了,总得想办法打发掉。毕竟姚苌也是为大秦朝征战多年的宿将,被裴盛秦钻法律漏洞打了儿子,还是需要安抚一下的。 秦皇抬手抚额,过了许久,才缓缓叹道:“裴盛秦久居益州偏僻之地,礼仪有缺,便罚他入太学读书学礼吧。姚卿家,你看如何?” “读书?这算哪门子惩罚!”姚苌立马又嚷嚷开了。 若是寻常武将,罚去太学读书磨炼心性,倒也的确是严重的惩罚了。武将大多粗犷,看四书五经如同天书,叫他们吟诗作赋更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但是,裴盛秦不是寻常武将啊,他本就是书生出身啊,说不定让他去读书还正合了他的意呢! 秦皇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既然姚卿家以为读书不算惩罚,那卿家便也去太学读几年书吧!” 姚苌顿时面如死灰,他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叫他去读书,这不是难为人么!姚苌一看秦皇不善的眼神,身子一啰嗦,连忙改口道:“陛下,臣错了陛下!读书是惩罚,便罚裴盛秦去读书吧,臣很满意!” 秦皇面色这才缓和起来,柔声道:“既然姚卿家满意了,便退下吧。” 让裴盛秦去太学读书学礼,这也是秦皇刚刚思量许久后想出的办法。裴盛秦是国之功臣,打姚兴又没有亲自动手,秦皇不可能真的处罚他。但姚苌是宿将,儿子挨了一顿毒打,也有必要安抚一下。 叫裴盛秦入太学,无疑便是两全其美的方法。对姚苌而言,让武将去读书学礼的确是严重的惩罚了,姚苌面子上也过得去;对裴盛秦而言,他虽是武将,却是书生出身,读书对别的武将或是煎熬,对裴盛秦来说却是小意思。 见姚苌谢恩之后离开,秦皇这才缓了一口气,这波稀泥算是和好了。真是的,一个扬武将军,一个南充侯,都不是什么小人物,非要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烦到朕的头上来。 没错,在秦皇看来,姚兴挨打确实只能算是小事,就算被打死也还只是小事! 御书房的门又开了,这次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妖娆女子,她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她是唯一一个不经通禀便能来到秦皇身边的人。 秦皇见到那女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招了招手,道:“清河,坐朕身边来!” 女子嫣然一笑,三两步扭到秦皇身边,道:“陛下约了臣妾赏花,臣妾在止凰宫等了许久,却未见陛下前来。” 秦皇摇头苦笑道:“本是准备去了,先前姚苌忽然求见,便耽搁了一些时间。” “哦。”女子应了一声,却并未追究姚苌为何而来,她深谙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从不会做秦皇不喜欢的事情。 “臣妾见陛下没来,便猜到陛下有事耽搁了,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莲子羹,给陛下补补身子。”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中取出了一小碗莲子羹。 秦皇笑了笑,待张公公取银针验过莲子羹无毒后,便拿起勺子凑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 “后宫三千佳丽,终究是爱妃深得朕心啊!” 这女子本是前燕清河公主,燕亡之后,被秦皇纳入后宫。新兴侯慕容暐是她哥哥,平阳太守慕容冲是她弟弟。清河公主绝色倾城,很是得秦皇喜爱,长安城当年盛传的童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即是说的此女。关东慕容氏的一众奸臣能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也多亏了清河这些年来不断地在秦皇耳边吹枕头风。 甚至当年吐谷浑主动归附时,比起亡国被俘的新兴侯慕容暐,秦皇自然更加欣赏知天命识大势的漒川侯慕容碎奚。当时慕容碎奚便奏请将慕容氏列祖列宗的墓地以及祖祠统统由关东移到白兰,秦皇本欲同意,也是因清河及时吹枕边风改变了秦皇的想法,关东慕容氏这才保住了祖坟祖祠。在慕容世家正统之争的第一回合,关东慕容氏总算是勉强胜过了白兰慕容氏。 有忠直的大臣,私下已将这清河公主唤作妖妃。激进些的如白兰慕容氏,甚至还偷偷找死士刺杀过妖妃,只因皇宫戒备森严未能成功。 清河静静的坐在秦皇身侧,看着秦皇威仪的侧脸,眼中流光转动,明晦变幻,透露着复杂的情感变化。十多年纠葛,有仇恨,亦有爱恋。 秦皇匆匆喝完莲子羹,便向清河伸出手:“走吧,爱妃,咱们去赏花。” 清河璨然一笑,将柔若无骨的雪白手腕伸入了秦皇掌心。 “陛下,御花园的桃花应是开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零一章 别人眼里的杨诗意 “公爷,接旨吧。” 张公公还是笑眯眯的模样,裴元略眼里尽是激动之色,飞快接过圣旨,还有一些难以置信。 这就当上公爷了?裴元略有点迷,咱也没干啥大事儿啊! 张公公这回还带来了牌匾,轻轻挥手,便有宦官上前摘掉大门上的“裴府”牌匾,换成了崭新的“梓潼公府”,这牌匾亦是秦皇御赐。 张公公心里也很是感慨,这裴氏半年之前,还不过益州的一个普通太守。如今不过半年时间,老子成了公爷,儿子成了侯爷,半只脚已经迈进了大秦朝的顶级豪门。张公公跟随秦皇二十多年,这般荣宠,可是十分罕见的。 这裴元略,生了个好儿子啊!在南方时就靠着带兵打仗为自己赚来侯爵,回到京城还设法救下了邓帅,直接给他爹挣了个公爷当。不愧是陛下都夸赞的麒麟子,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见裴元略痴痴捧着圣旨,喜不自禁的模样,就差手舞足蹈了。裴盛秦摇了摇头,笑嘻嘻上前一拍父亲肩膀:“公爷,您淡定些。都是当公爷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老爹真是的,一个郡公就这么激动,那以后我若给你挣来国公、郡王什么的,还不得激动得上天啊! 裴盛秦可是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名望与年龄,将来的成就必然远远不止一个县侯。裴元略是自己的父亲,以后跟着自己只会越来越牛逼。 裴元略回头就是一指头,使劲敲到裴盛秦额头上,怒道:“臭小子,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你老子可是公爵,公爵!你一个区区侯爵,没大没小的!” 连续好几个月,裴元略都沉浸在爵位不如儿子的屈辱里。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想也不想便打算在儿子面前嚣张一把。 裴盛秦小脸顿时阴沉下去,可恶,老爹难道忘了他这公爵还是我给他赚来的! 算了算了,这是亲爹,忍。 一旁麻姑谢道韫等女眷见裴盛秦吃亏,都吃吃笑了起来。后面的天策军诸将也一个个表情扭曲,显然也是憋着笑的,不过他们知道自家侯爷的小暴脾气,可不敢笑出声。 裴盛秦不敢对父亲不敬,对别人可就不客气了。他狠狠瞪了谢道韫一眼:“看什么看,还不滚去窦府陪苏夫人解闷!” 前些天让麻姑强行押着谢道韫去了一趟窦府,据麻姑反映效果很好。不但苏蕙沉浸于文学中悲伤骤减,谢道韫本身也挺开心,难得有个旗鼓相当的女子与她谈经论道。 见了裴盛秦这恶劣的态度,就算谢道韫心里并不排斥去窦府,也还是梗着脖子道:“我不去!” 裴盛秦冷笑道:“麻姑,送她过去。” 所谓送,自然便是押送了,上回也是这么弄过去的。 麻姑回以冷笑,抱着胳膊一动不动:“没空,让你新招的小侍女送她去吧。” 麻姑眼神斜睨着畏畏缩缩站在旁边的紫槿姑娘,那晚之后,裴盛秦便将她带回了裴府,让她做了个侍女。 裴盛秦微微一叹,明白麻姑又在吃飞醋了。紫槿姑娘浑身没个二两肉,让她去押送谢道韫?怕不是出了府就得被谢道韫按在地上摩擦。 算了算了,懒得搭理这两个不听话的小娘皮。 “噗呲。”见了自家侯爷在公爷和两位姑娘面前连续吃瘪,公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顿时,众将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公狗。 果然,下一秒便是裴盛秦的咆哮:“公狗,立即滚去城郊营地巡营,不到三天不许回城!” 见公狗瞬间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众将憋笑憋得更辛苦了。 张公公笑眯眯的看着裴府门前的打闹,心中感慨着年轻真好。 “还有一件事......” 张公公环顾四周,见众人的目光重新放在了他身上,这才含笑道:“陛下还有口谕,南充侯裴盛秦,明日起入太学学礼,直至学成为止。” “啊?”裴盛秦惊呆了:“让我去上学?” 有没有搞错,我裴某人是名将好不好?名将!你家名将还要上学? 张公公意味深长道:“昨日扬武将军入宫面圣了。” 说完,张公公便带着随行宦官离去了。 看着一群宦官的背影,裴盛秦怒道:“儿子自己作死被人收拾了,老子便去告状,简直是厚颜无耻!” 裴元略是知道那晚的事情的,他摇头道:“姚苌毕竟是宿将,既然告了御状,陛下总不能置之不理。让你去读书,已经是陛下在维护你了。” 裴盛秦无奈点了点头,道理他是知道的。 “恭喜裴叔叔获封郡公。” 火红色的长发用丝带束起,穿着早春时节的浅粉色轻裘,眉目如画。她低低垂首,声音轻柔,嘴角带着浅笑,活脱脱一个乖乖女。 裴盛秦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来的是杨诗意? “哈哈!”裴元略对这个温柔娴淑美丽大方的准儿媳相当满意,他朝裴盛秦使了个眼色:“混小子,回长安这么多天,也没去杨府看看。还不赶紧去陪着诗意,若是惹诗意不高兴了,小心我不认你这儿子!” 裴盛秦微微一叹,他忽然觉得杨诗意的演技未必比司马执画差,貌似见过杨诗意的长辈都觉得她是乖乖女。 裴盛秦老老实实来到杨诗意身旁,轻轻挽起她手臂,郎才女貌,宛若璧人。 麻姑见不得这一幕,她忽然有种小三遇见正宫的感觉,有些忐忑。 杨诗意也见到了门口的几个女眷,裴元略指着麻姑,道:“那女子是吾儿在徐州纳的侍妾。” 这年头,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常事,裴元略知道儿子脸皮薄,索性帮儿子先坦白。 杨诗意笑容不改,素手轻轻握住裴盛秦手掌,大大方方的说道:“我的夫君是盖世名将,心怀天下,几个妾室而已,若是夫君喜欢,再纳几房亦无不可。” 裴元略见准儿媳这般大度,顿觉欣慰,围观的天策军诸将也觉得侯爷的未婚妻真是难得的好女子。 就连麻姑也觉得心情突然变好了,有了种被认可的感觉。她朝着杨诗意微微一笑,杨诗意则回以浅笑。 场面其乐融融。 痛苦的只有裴盛秦,被杨诗意轻轻握住的手掌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对杨诗意的武力值有了新的认知。偏偏他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带着笑容,装作无事。裴盛秦觉得自己很冤枉,杨诗意一定是误会了,才会下这般狠手。父亲说的侍妾只是麻姑,杨诗意可能把旁边的谢道韫和紫槿姑娘也算进去了。 杨诗意带来的礼品也别出心裁,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车蜀中美酒。这是她根据多年研究准确得出的未来公公的喜好,果然,裴元略闻到酒香,更是把准儿媳夸得天上少有。 跟着杨诗意来的老头穿着甲胄,平凡的老脸看着却像个农民,但又透着一丝丝杀伐之气。 “这位是荆州护国军周加雷周统领,能够收复襄阳,还要多亏周统领举义。” 杨诗意指着老头,向众人介绍。 众人肃然起敬,裴盛秦同样朝周加雷抱拳,他知道,这便是那桃源村的老村长了。 “周统领大义!” 若是没有周加雷,没有桃源村,杨诗意别说反攻襄阳了,她本人只怕也逃不出司马执画的魔掌。而若不能夺回襄阳断掉桓玄补给,白帝城也未必能顶得住桓玄十七万大军的攻打。 可以说,这周加雷,改变了西南战场的大局! 最感谢周加雷的自然还是裴盛秦,借着向周加雷抱拳的机会,他可怜的右掌总算脱离的杨诗意的蹂躏。右掌脱困的那一刻,裴盛秦甚至感觉这只手掌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顿时欲哭无泪。 周加雷这几个月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这次跟着杨诗意进京也是来受封赏的。见这么多高官朝自己抱拳,倒也没有慌乱,只是仰着脖子高喊道:“共赴国难!” 原谅老村长文化程度不高,大概也就会这么一句场面话。 这一日,杨诗意留在梓潼公府玩了一天,顺便以裴氏未来女主人的身份接待了许多得到消息前来送礼道贺的人。从这一天开始,全长安上下,都知道了南充侯裴盛秦是个有福气的,因为他拥有一个美丽大方温柔娴淑的未婚妻。 麻姑很快与杨诗意打成了一片,哪怕她年龄比杨诗意还大,却仍是一口一个诗意姐。同样有着超高的武力值,但论起智力值,麻姑与杨诗意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裴盛秦毫不怀疑,如果杨诗意愿意,她完全有办法把麻姑骗出去卖了。 到了晚上,杨诗意轻飘飘的回杨府去了,留下裴盛秦捂着右手,在床上疼得辗转反侧。这时候,他又想起了穿越后见杨诗意第一面时杨诗意说的第一句话。 “裴盛秦,你不怕我了?” 时至今日,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原身从小被杨诗意欺负的感觉。 “早晚要重振夫纲!”裴盛秦在心中暗暗发誓,过了半晌,又想到杨诗意的一颦一笑。 “不过,我家诗意就算欺负我的时候,也很可爱啊。” 真香。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零二章 我叫苻锦,锦鲤的锦 “你就是裴家的小子?” 树影斑驳,透过纱窗照在了桌面上。桌后的白发老妇人似乎眼神不太好,正努力的将身子前倾,想要看清眼前的少年郎。 裴盛秦微微靠前,又尽量将身子放矮些,以便让老妇人看得更清楚。 “学生裴盛秦,见过宣文君。” 老妇人呵呵笑了笑,毫无架子的说道:“老身姓宋,在这太学里头,唤老身一声宋先生便是。” 裴盛秦极为恭敬地看着老妇人,乖乖点头:“是,先生。” 裴盛秦很少这般恭敬地对待一个人,哪怕面见秦皇,也只是不卑不亢罢了。不过,面对着眼前这位已年满百岁的老妇人,裴盛秦却是由衷的钦佩仰慕,因为她是宣文君宋氏。 宋氏生于西晋年间,至今已将将满了百岁。西晋末年时,司马家族见大势已去,匆匆裹挟军民南下江左,同时窃走了中原无数资源。本着我得不到也不让你得到的原则,司马家族对于那些无法运到江左的资源,都是能破坏便尽力破坏,受害最深的便是各类书画典籍了。 在司马家族看来,运输力有限,与其去运那些“废纸”,还不如多运几车金银。同时,他们却也不甘心留下的书籍被当时席卷天下的前赵政权获得,于是,司马家族在南撤之前便多有焚书毁籍之事。想那大晋怀愍元三帝,一番操作却是与后世的蒋公颇为神似! 至此以后,中原丧乱,失传经籍无数。等到前秦平定中原以后,开始重新整理典籍,却发现,就连最重要的儒学经典“四书五经”竟也有失传之处——失传的乃是“四书”之一《尚书》里面的名篇《周官》。 但凡是对历史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应该知道四书五经对中华文明的重要性,可是,经过西晋末的大动乱之后,竟连四书五经亦变得残缺!对中华文明而言,这才是真正毁灭文明的大灾难! 当时,秦皇便布告天下,寻找能够补全四书五经,延续华夏文明火种之人。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大秦朝廷寻遍天下,终于找到了唯一一个能够补全四书五经之人,那便是太常韦逞之母宋氏。宋氏家学渊博,虽为女子,却自幼熟读经史,朝廷寻到她时她已八十高龄,幼时学问忘记了许多,却恰巧还记得《周官》一篇! 秦皇大喜,当即敕封宋氏为大秦宣文君,执掌太学,专司讲授《周官》,这一教,便是二十多年。西晋开始残缺的四书五经,经过前秦的不懈努力之后,终于重见天日,并成功流传于后世! 宣文君仔细打量了裴盛秦一番,又笑道:“是个漂亮的少年郎,听说还带过兵打过仗,马上封侯,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在这位某种意义上来说延续了华夏文明传承的老人面前,裴盛秦觉得自己那点微末功绩,完全没有骄傲的本钱。他腼腆笑笑:“晚辈不过立了些微末功绩罢了,先生让四书五经重见天日,使华夏文明得以传承千秋万代,先生虽为女子,却是真正的大英雄!” 宣文君莞尔道:“好了好了,莫要给老身戴高帽子了,老身不过是补全了《尚书》而已。就算没有老身,天下也尚存三书五经,文明传承永远都断不了。” 闲谈过后,宣文君便又正色道:“在太学进学期间,你便是普通学生,除了休沐日外,每天都要按时点卯上课。老身已收到了陛下旨意,作为你的考官,只有老身认为你的学问合格了,你才能结束学业。” “全凭先生安排。” 裴盛秦恭恭敬敬地应道,心里很是满意。他本就是满腹经纶,只要不被刁难,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离开太学。对于宣文君的人品,裴盛秦自然是信得过的,这么伟大的人物,自然不可能来刁难自己。 宣文君满意地点点头,道:“下去吧,今日是自习,你可先与同学熟络熟络。老身还要在此等待另一个新学生,晚些会去给你们讲授学问。说来也是奇怪,老身这里许久没来新学生了,今日一来便来两个。” 裴盛秦应了一声,行礼之后恭敬告退。 太学里头的每间屋舍都有单独的名字,宣文君办公的地方就叫宣文斋,而宣文君日常授课之处则叫明经堂。 裴盛秦来到明经堂时,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明经堂不大,坐的学生也不到二十人,大的看似有二十来岁,小的大概只有十二三岁,有男有女。或许是因为先生不在的原因,明经堂里头吵嚷嚷的,学生们多是在聊天打闹。 这里自然不是太学全部学生,太学有很多先生,每个先生下面都带有自己的学生。这些先生们平时各有授课之地,就如后世的分班教学。偶尔也会去烛纶殿公开讲学,全太学的学生都能去烛纶殿听学,这便等同后世的公开课了。宣文君执掌太学,职权最大,名声也最广。能送到宣文君这里的学生,自然都是有身份背景的,因此人数倒也不多。寻常太学生若想听宣文君讲课,便只能去烛纶殿听每月一次的《周官》了。 学生们都在玩自己的,裴盛秦走进去时倒也没引起关注。径直来到最后排两张崭新的桌椅,裴盛秦选了一张坐下,看来这就是为他和另一个还没来的新学生准备的。 这时,坐在裴盛秦前面的两个学生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纷纷扭过头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正太,一个十二三岁的小萝莉,手拉着手,似乎感情很好。 小萝莉好奇地瞅着裴盛秦,问道:“你是谁呀?” 小正太也问道:“是新同学吗?” 裴盛秦觉得前面这俩小孩子挺可爱的,他温和地笑笑,道:“在下裴盛秦,初入太学。” “啊,你就是打败南蛮的裴侯么!”小正太和小萝莉同时惊呼,眨巴着大眼睛,眼里都露出崇拜的光芒。 裴盛秦忍不住伸出双手,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笑道:“现在我们是同学,不用叫裴侯,叫我裴盛秦就可以了。” 小正太气呼呼地打掉了裴盛秦的手:“哼,不要摸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小萝莉倒是不介意裴盛秦的魔掌,反倒很享受的样子,她眯着眼睛笑道:“那我们就叫你裴哥哥吧!” “裴哥哥,我叫苻锦,锦鲤的锦。”小萝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小正太:“这是我弟弟,叫苻诜。” 裴盛秦一惊,忙拱手正色道:“参见小公主殿下、参见七皇子殿下。未知两位殿下在此,末将失礼,望殿下勿怪。” 虽然早就知道能在宣文君座下学习的都是非富即贵,却也没想到富贵到这么离谱。随便摸了摸两个小孩子的脑袋,居然刚好是一个公主一个皇子,这就很尴尬了。 苻锦是秦皇幼女,也是秦皇无数子女里最受宠的一个,大概是因为她会卖萌吧。苻诜则是秦皇第七子,也是秦皇最小的儿子,是除了苻锦之外最受宠的。这俩孩子都是秦皇的宝贝疙瘩,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们啊。 “不知者不怪!”苻锦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动不动地看着裴盛秦。最近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太学里面,听得最多的都是南征战事,而其中最常被提起的,自然就是新晋名将裴盛秦了。十来岁的小女孩本就憧憬英雄,听得多了,小公主也就成了裴盛秦的小迷妹。 苻诜却还气哼哼地说道:“你敢摸我脑袋,我要告诉父皇,让父皇揍你!” 裴盛秦一阵无语。 这时候,苻锦却探出小手,一巴掌拍到弟弟脑袋上,道:“阿诜,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苻诜感受到了姐姐威胁的目光,立马一怂,忙道:“阿姐,我错了,我不告状了!” 苻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眼睛一闪闪的又看向裴盛秦,颇有邀功之意。 裴盛秦“......” 裴盛秦还真不怕苻诜告状,不就是摸了一下脑袋么,谁让小孩子比较萌呢。秦皇又不是昏君,再怎么宠爱小儿子,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破事来惩罚他。不过苻锦的举动还是让裴盛秦心头一软,真是一个懂事的小萝莉啊。 作为回报,裴盛秦不由又揉了揉苻锦的小脑袋。 看苻锦一脸享受,苻诜扭过头去,不屑地哼了哼,非常不满姐姐胳膊往外拐。 “来,我请你们吃糖!” 裴盛秦拿出一包水果糖,打开包装纸,递给苻锦苻诜。这是他用糖浆与果汁混合制作的,在这年头可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苻锦拿起一颗糖果,放进嘴巴,眼角的笑意更浓了。 “好吃!” 苻诜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见姐姐吃的香甜,也就试探性地捏起一颗糖果,小心翼翼的放进嘴里。 “真香!” 如果连两个小孩子都笼络不住,裴盛秦也枉为穿越者了,很快,他便与两位小殿下打成一片,就连苻诜也开始一口一个裴哥哥了。 渐渐地,其他同学也注意到了裴盛秦,不断有人上来和裴盛秦打招呼。这明经堂果然是太学中的“贵族学院”,梓潼裴氏如今风头正盛,论起家世,裴盛秦与这些同学们比起来也只能算是寻常。 明经堂里最显眼的,却不是两位小殿下,而是坐在中间的一个光头青年。这光头青年皮肤黝黑,颇为显老,大概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闪亮之处在于他的大秃头。 裴盛秦悄悄指了指那个光头青年,问道:“和尚也能上太学?” 小苻锦噗呲一笑,道:“裴哥哥,他可不是和尚,他叫秃发傉檀,是河西鲜卑大都统、广武侯秃发乌孤的弟弟。” 苻诜也跟着告状道:“裴哥哥,这个秃发傉檀可坏了,他仗着家世,在咱们明经堂里倒是规规矩矩,但平时却经常去欺负太学其他学堂的学生,我都撞见过好几次了。” 别看秃发傉檀的哥哥只是一个大都统加县侯,在明经堂的学生里算不得什么,但若是与那些普通太学生相比,却也是庞然大物了。 裴盛秦不由笑出了声,姓秃发也就算了,居然还真的秃发了,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的。那秃发乌孤裴盛秦倒是知道,也是个奸臣,后来先是跟着吕光一起造反,又背叛吕光自立,建立了南凉。这么个奸臣的弟弟,料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那秃子现在没来招惹自己,裴盛秦也懒得理会他。自己是来太学进修的,能不多事就不多事,早点完事早点出去,堂堂南充侯一直在太学读书像什么话。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门口一阵咳嗽声,正在玩闹的学生们突然全体安静,然后以最快的时间端坐在位置上,并摆好了课本。 宣文君拄着拐杖走进明经堂,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子。 裴盛秦见到那女子,眼珠子蓦然一瞪,另一个新同学居然是她! “这位新同学叫裴盛秦,大家应该都见过了吧,陛下钦命裴盛秦同学入太学学习。” 宣文君指着裴盛秦,她旁边的女子此时也注意到了裴盛秦,明亮的眸子的闪过一抹惊色。 宣文君又指向她身旁的女子,介绍道:“这位是晋朝四公主,奉晋天王令来我大秦进修学习,为期两年半。” 那女子柔声道:“大家好,我是两年半的留学生司马执画,喜欢唱......” 裴盛秦微微挑眉,难道是唱跳rap篮球? “唱歌。” “以后有机会我唱给大家听。”司马执画展颜一笑。 裴盛秦自嘲般叹了口气,刚刚听见司马执画那熟悉的句式,他居然联想到了后世那个有趣的梗,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司马执画显然比裴盛秦更受欢迎,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丽少女,谁见了不喜欢。 几个大一点的男同学都两眼放光地看着司马执画,只有小苻锦撇撇嘴,嘀咕道:“一看就是个狐狸精!” 宣文君指了指裴盛秦旁边的空位,道:“司马执画同学,你去坐那个位置。”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零三章 见复赵会护法 “小裴公子,又见面了。” 司马执画坐到裴盛秦旁边,湿漉漉的眸子瞅着裴盛秦,显得楚楚可怜。 裴盛秦回以冷哼,这女人天生演员,裴盛秦早已看透,懒得理会她。当初不但阴了他一把,还曾想追杀诗意,若非诗意侥幸遇到周加雷,后果不堪设想,现在不找她算账便算是好的了。 司马执画小嘴一瘪,泫然欲泣:“当初为保全下国基业,奴家迫不得已,忤逆上国。得罪了小裴公子,还望小裴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奴一介弱女子一般计较。” 裴盛秦顿觉头疼,眼看着周围同学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仿佛他在欺负司马执画一样。这鬼女人,话里暗藏机锋,几句话便把自己打造成了弱势群体,简直牛逼。 “你是晋朝公主,金枝玉叶,只有你算计我的,我哪里敢惹你啊。”裴盛秦冷笑道。 司马执画眼珠子乱转,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台上的宣文君微咳两声,道:“今日讲《论语为政篇》,子曰:君子不器......” 宣文君开始授课了,一般情况下,再调皮的学生此刻也会安静下来听课,能听宣文君讲课,乃是天大的造化。 司马执画终于闭上了嘴巴,心中对今天的战果倒也比较满意,不管怎么说,柔弱的形象总算竖立出去了。这样一个美丽柔弱的姑娘,想必没人会欺负吧。那裴盛秦今日被自己一番言语挤兑,若他还是个男人,想必也不好意思欺负自己了吧。司马执画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说好听点是留学生,说难听点,就是质子。这可是最容易被欺负的职业,有必要提前预防。 “喂,你是晋天王的女儿?” 正当司马执画在脑中筹划如何安全度过两年半留学生涯时,却见前排的一个小萝莉转过身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司马执画有些懵了,宣文君授课啊,多么难得的机会,自己在晋朝都经常听到宣文君的大名。这小女孩谁家的孩子啊,这么好的机会不珍惜,还敢开小差? 她并不知道,作为大秦朝最受宠的小公主,对于苻锦而言,宣文君的课随时可以听,山珍海味还有吃腻的时候呢。 “奴家正是晋天王第四女,还未请教,这位贵人是?” 虽然很想不理会这个小萝莉,担心被宣文君抓到自己上课说话,从而留下不好的印象。但司马执画也清楚,能坐在明经堂的学生,家世都非寻常,能不得罪最好还是不得罪,于是还是硬着头皮应了小女孩一句。 苻锦仰起小脸,哼道:“本宫乃是大秦公主,你不许欺负裴哥哥,否则本公主饶不了你!” 苻锦虽小,却自小敏锐,先前她听司马执画与裴盛秦说话,便隐隐听出了司马执画在拿话挤兑裴盛秦。 裴盛秦一动不动,静静听着苻锦威胁司马执画,心中感动,又想伸手摸苻锦小脑袋,不过想到在上课便忍住了。 “公主殿下,您误会了,小女子如何敢挤兑裴侯......”司马执画自然不会和苻锦硬怼,论起含金量,她这个晋朝的公主可是远远不如秦朝公主,何况还是在秦朝的京城里头。于是,司马执画又动用了她的演技,只见她紧咬着下巴,眼睛微微一眨,便开始泛红,似乎又要哭出来了。 若是男的见着她这般模样,说不定便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幸好,苻锦小公主也是女孩子。她丝毫不在意司马执画的委屈表情,继续威胁道:“你若再装可怜,我也装!我比你小,比你可爱,看看别人是觉得我欺负了你还是你欺负了我。” “你......”司马执画震惊了,突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这秦朝小公主,和她是同道中人啊! 司马执画正要继续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苻锦旁边的小正太偷偷戳了一下苻锦后背,苻锦立即转过身去。 “司马执画,你在干什么?”下一秒,讲台上传来一阵呵斥,原来是宣文君发现了司马执画在偷偷说话。至于苻锦,由于苻诜提醒及时,成功转身没有被发现。 宣文君对于上课不认真的学生,向来是不客气的。这司马执画第一天上课便不认真,更是让她气愤,她当即指着大门,道:“上课不认真听,去门外反省!” 余光看着司马执画委屈巴巴地站到门口,一声不敢吭,也不敢把苻锦拉下水,裴盛秦不由莞尔一笑。这叫什么事,恶人自有恶人磨? 宣文君授课毕,便放学了。司马执画罚站了一整节课,甫一放学,便有好几个男同学围上她向她表达关切。好在经过苻锦一番威胁,司马执画此时倒是不敢乱说话了。裴盛秦与两位小殿下道别,约好了明日再给他们带好吃的,今天的糖果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裴盛秦每日除了上学,便是去交好的人家串门。邓家、王家、徐家、杨家、白兰慕容氏都走了个遍,在去杨家时,裴盛秦诧异地发现司马执画居然还借住在杨府。除此之外,每天裴盛秦都会变着花样弄些新奇吃食,有时是小蛋糕,有时是炸鸡腿,这些吃食自然是为两位小殿下准备的,当然也少不了麻姑和勃勃的一份,有时也送去杨府一份。同时,裴盛秦也找来了许多透明度高的白琉璃,用以替换玻璃,他打算为宣文君做一副眼镜。 在这些日子里,南征的赏赐也终于全数发放完毕,聚集在长安的数十万南征大军也安排好了调防换防,撤去地方。值得一提的是,天策军留在了长安,因为裴元略此时官职为卫将军,本就担负有拱卫京畿之责。兼之秦皇比较信任裴氏,天策军本身数量也不多,便索性将天策军也提拔成了拱卫长安的数支军队之一,屯驻在北郊蓝田县。 京师长安内外,如今共有九支武装拱卫。 一为带械班直,编制三千人,平时屯驻皇宫内,随时待命。 二为青蝇司,大秦朝素来有“青蝇十万,缉查天下”的说法。不过这十万青蝇,乃是整个大秦朝青蝇执事的笼统数量。若只论长安总部,大概有五千青蝇执事,居于青蝇司衙门。 以上二者,皆由大秦皇帝直接统率,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三为御林军,有众五万,由征南大将军苻融节制,负责戍守内城及宫城,平时驻扎在瓮城。 四为京营,有十万兵马,屯驻在京师南郊的阿房宫,这也是负责京师守备的主力部队。京营历来归司隶校尉统辖,如今的司隶校尉由四皇子苻叡兼领。 五为缉巡司,长安缉巡司约有万人,类似于后世的首都警察局。这些人不算是正规军队,只负责京城治安管理,平时也没有营地,下值便直接回家。这支人马归京兆尹管理,如今的京兆尹乃是邓羌之子邓景。 六为龙奴卫,这是大秦朝最神秘的一支部队,驻扎于长安与灞上之间的秦家陵阙,他们的任务的守卫大秦历代先帝的埋骨之地。龙奴卫的一切信息对外保密,没有人知道这支军队的规模,亦无人得知这支军队的统领者是何人。 其七其八,便分别是太子卫率与越王卫率,这两支部队人数都不多,各有千余人,分别驻扎于东郊与西郊。 至于其九,自然便是新安排屯驻北郊的六千天策军了,由梓潼郡公、卫将军、天策上将裴元略统辖。 细算下来,整个长安城,亦有接近二十万大军拱卫了,这还不包括一些官员府上蓄养的家丁与私兵。光是大秦朝的京师守备力量,恐怕都快顶的上晋朝的倾国之兵了,两朝实力差距,可见一斑。 今日是休沐日,裴盛秦本想好好睡个懒觉,一大早又被麻姑叫醒了。 “左右护法传来消息,想要见你一面。” 麻姑正色道。 裴盛秦一愣,便笑道:“走罢,我也想看看豪掷万金支援复赵会的土豪长啥样。” 裴盛秦倒是不担心复赵会的人对他不利,首先他名义上也是复赵会的人,还是石三太子亲自招揽的人,复赵会没理由对他动手。其实还有麻姑这个复赵会高层更在他身边呢,怕什么。 见面地点在城东一处偏僻的院落里,院内站着许多负责警戒的黑衣人。在麻姑的带领下,裴盛秦顺利来到了院子最里面的书房之中。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正好,这书房里也格外明亮,倒是并无上回见到石三太子那处密室中的阴森感觉。 书房里点着熏香,此刻正对坐着两个黑袍人,遗憾的是,这两人脸上都戴着狰狞的厉鬼面具,看不出相貌。 两人之间摆放着一砰棋盘,正在手谈。 麻姑轻手推开书房大门,风影无形卷入,惊扰了对棋人。 “两位护法,我把裴侯带来了。” 麻姑招呼一声,率先入内,裴盛秦紧随其后。 那两人头也不抬,继续下棋,只是其中一人桀桀笑了两声,道:“裴侯且先坐,稍候片刻,待我二人这砰棋局结束。” 此人声音喑哑晦暗,显然是刻意改变过音线。 裴盛秦看着两人背影,微微皱眉,他总觉得这二人的身影似乎似曾相识。 “不急,两位护法且先行棋。” 裴盛秦想了想,笑着应了一句,随后便主动牵过麻姑的手,径直找了两个椅子坐下。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零四章 秦皇的噩梦 “慎勿轻速,入界宜缓。” 左护法沉声说了一句,便又落下一子,锁死了右护法的无理手。 右护法桀桀一笑,又往左护法的腹地里投送了一颗无理手,道:“时不待我,当机立断,如何能缓?” “如此,便是寻死。”左护法继续补子,右护法此时每往左护法的地盘落一颗字,下一步便会被左护法锁死。 不知何时,裴盛秦也站到了棋盘边,静观两人对弈。留下麻姑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把玩着前些天新买的裴翠镯子。 裴盛秦前世亦钻研过围棋,且段位不低。这左右护法的棋力虽高,裴盛秦倒也还能看明白盘面。 左护法执白,右护法执黑,盘面已收官毕,黑白不多不少,各据半壁。正常情况下,此时便已得出胜负,该收棋了。黑白既然占地相等,那么按照围棋的贴目规则,这局应是执白的左护法胜了。 右护法显然并不服输,黑棋还在不断地往白棋收完官的地域填子,强行逼迫白棋应手。这种行为在后世被称作无理手,说难听些便是胡搅蛮缠。 正当左护法不耐烦,准备发作之时,右护法又是桀然一笑,转而往白棋上方边地落了一子。 右护法冷哼一声,继续应手:“倒要看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裴盛秦皱起眉头,黑棋先前那一子,乃是落到了白棋的一个“拆二”里边,且四周皆为白地。这种牢固的棋形,黑棋一颗孤子打进去是不可能做活的。 除非...... 又是几手棋落下,黑棋果真难以做活,眼看这几枚打入的棋子便要被歼灭。裴盛秦结合着白棋之前的无理手,死死打量着棋盘上方边地的战局,忽然眼前一亮。 “咦,裴侯莫非看出来了?”右护法又是一阵轻笑,缓缓落下一枚黑子。 此子落下,上方边地蓦然成劫! 此刻又该白棋落子了,按说白棋再走一步,便可肃清上方边地的入侵黑棋。黑棋虽做成劫,却短了一手,仍不可活。只是,左护法捏起棋子,等了许多也未落下:“先前送死的那些无理手,你都是算好的?” 右护法淡淡道:“弃子争先。” 裴盛秦看得明白,黑棋原来并未奢望在白棋腹地净活,他要的只是做劫。而先前那些无理手,便是白棋预备的劫材。这叫打劫,是围棋里面的一种特殊的行棋手段。 只因劫材众多,右上边地,白棋劫活。 左护法沉默许久,才道:“我又输了,你总是会靠着打劫取胜。” 右护法一边开始收棋,一边笑道:“所谓劫争,弃子争先,这本就是行棋的最高手段啊。你顾念太多,如何能胜。” 见棋局结束,裴盛秦回到了麻姑旁边坐下,想着先前左右护法的对话,若有所思。 “裴侯少年豪杰,又受秦朝皇帝青睐,前途不可限量,不知为何要入我复赵会?” 不知何时,二人已收完棋,右护法看向裴盛秦,笑着问道。 我能说是石三逼着我加入的吗?裴盛秦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含情脉脉地看向麻姑。 “我喜欢麻姑,她既在复赵会,我自然要随她入会。” 麻姑虽清楚裴盛秦是在胡诌,却还是羞得双颊通红,微微低下头去。 “哈哈,敢爱敢恨,裴侯倒是个性情中人啊!”右护法又笑了几声,似乎对裴盛秦的话并不怀疑。 左右护法不解裴盛秦为何会加入复赵会,裴盛秦同样不解他们二人为何会入会。按照麻姑的说法,两位护法这些年来为复赵会捐献的钱财巨万,裴盛秦很难理解,有能力掏出这么一大笔钱的人,不好好的吃喝玩乐,上复赵会这条破船做什么。 此时裴盛秦便顺势问道:“却不知二位护法又是如何入会的?” 右护法肃然道:“我与左护法乃是兄弟。” 说到此时,一直沉默的左护法忽然哼了一声,不过也并未有其他动作。 右护法便又接着道:“我们的曾祖是大赵王爵,家世显赫。我们既为大赵王爵后裔,本就该为大赵尽忠!” 麻姑听得一脸肃然,看向左右护法的眼神充满了敬重。 裴盛秦微微一叹,这右护法说话滴水不漏,看似点明了身份,实则还是没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终赵一世,爵位是非常泛滥的,且不说宗室子弟封王者众多,就连异姓王也封出去了无数。在异姓王里头,出名些的有燕王慕容俊、亲赵王姚弋仲、武德王冉闵、三秦王苻洪、白兰王慕容叶延等人,绝大多数不出名的异姓王,就连裴盛秦也记不上名字。 且不说这右护法所说的王爵后裔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赵朝那么多王爵,谁猜得到他曾祖是谁! 还好,裴盛秦暗暗安慰自己,大家说话都不坦诚,谁也没吃亏。 “今日请裴侯来,只是打算见见我们复赵会的新人,大家认识认识。日后这大赵朝的江山,可得咱们同心戮力,一同恢复了。” “好说,好说,两位护法的忠义之举,裴某甚是佩服啊!他日大赵复辟,主上必会厚待两位护法的!” 裴盛秦与右护法又相互试探了几句,麻姑跟左护法全程围观吃瓜,最后裴盛秦仍然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遗憾地带着麻姑离开了。 离开院落后,麻姑还满脸钦佩地说道:“没想到两位护法竟是我大赵王爵后裔,却不知是哪位王爵,竟能教导出如此优秀的后人!历经数十年,三代人,还能不忘故国,果然是忠烈之后!” 裴盛秦还是第一次见麻姑这么钦佩两个人,还是两个男人。顿时觉得有点酸,立马拉过麻姑,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 “那俩货色如果会忠于赵朝,我把眼珠子扣下当泡踩!” 左护法且先不论,光是看那右护法的言辞,裴盛秦便觉得此人心机不浅。他行棋时的那一套弃子争先的理论手段,更是绝情至极,只是麻姑不懂围棋才没看出来罢了。这样的一个人物,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会因曾祖遗志散尽家财毅然投身复辟事业的傻白甜。 裴盛秦都是刀子架到脖子上才被迫加入复赵会的,但这左右护法居然是自愿入会,不用想也知道必有隐情,多半是心怀不轨。不过裴盛秦也懒得去管,反正裴盛秦也没真把自己当复赵会的人看,这群前朝余孽内部爱咋咋地,不妨碍他感化麻姑就行。 在裴盛秦与麻姑说话之时,院内的左右护法也在谈话。 “看出来了么?”左护法沙哑着声音问道。 “果然不出所料,裴盛秦绝不是真心加入复赵会。”右护法冷笑道:“虽不知他为何会入会,但我看得出来,他对复赵会的兴趣并不大。说不定是被石三那蠢货劫走硬逼着他加入的。” 左护法点点头:“不错,这种昏招,石三那蠢货倒也用得出来。他去年年底不知发什么疯,非要跑去晋朝,说不定也是被裴盛秦给忽悠了。” 两人三言两句,竟是将事情真相猜中了大半。 “那你觉得这裴盛秦是谁的人?” “苻宏和苻丕都在拉拢他,不过却未见他有所表示。他倒是与苻登走得较近,却也没脱离正常交往的范畴,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南征时曾并肩作战过。如今的调查结果来看,这裴盛秦应该谁的人都不是。” “哦,你准备要继续拉拢他了?” “那日你我与他结交,他虽未抗拒,却也并未显露深交之意,或许是他忌惮你我的身份吧,具体还得再多试探几次。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在他身边埋了一颗伏子,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那个歌女?”左护法有些诧异了。 右护法冷哼道:“若非我刻意不出面,你真当区区一个姚兴也能在我的地盘放肆不成?莫要忘了,我父苻法当年亦曾权倾天下,离帝位只差一步之遥。这大秦朝无数人受过我父恩惠,大界守将便与我父相交莫逆!” 左护法一愣,道:“大界守将?这就是你的底牌么?” 大界,位于京师长安附近,属于泛京畿地区,战略要地。若从大界发兵,轻骑速进,一日便可至长安!历史上京师沦陷之后,秦高帝苻登便曾以大界为行宫,驻扎重兵,以图拯拔旧京。 右护法似乎觉得有些气闷,探手摘掉了厉鬼面具,露出了苍白的脸颊。似笑非笑道:“是啊,我承认了,大界的守军就是我的底牌。你呢,苻馗,你隐藏了二十多年,如今总该告诉我,你的底牌是什么了吧?” 苻馗叹了口气,同样摘下厉害面具,瞅着苻阳不说话。 苻阳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先帝可是在大秦朝的皇帝宝座上坐了整整三年,根基牢固。一夜深宫喋血,虽说时间仓促,但以先帝皇权之力,留下的后手又岂会少?说吧,先帝为你留下了什么。是青蝇司里的几位提督,还是带械班直里头的几位统领,又或是伪帝苻坚身边的某些老太监老宫女?朝堂上的几位老臣老将?大秦朝境内某些封疆大吏或者某些军队?某处宝藏?” 苻馗不语,冷冷看着苻阳。 苻阳叹了一口气:“你才是真正的奸诈,看似豪爽,实则将一切秘密藏在心中,从不透露一丝一毫。” 两人沉默片刻,苻阳又道:“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在伪帝苻坚南征归来以后发动。此刻时机已到,你速去杀了伪帝苻坚吧。” 苻馗摇摇头,道:“当初本以为此次南征,伪帝苻坚能够一举覆灭南蛮,使我大秦一统天下。若天下一统,国势稳固,那便该是你我诛杀伪帝,拨乱反正之时。只是如今不但南蛮未灭,就连漠北也再起叛逆,国内暗流涌动,如烈火烹油。因此,伪帝苻坚此时还不能死。” 苻阳嘲讽道:“你总算是承认了,这么多年来,你随时都可以杀死伪帝苻坚对吧?看来先帝临死之前,在皇宫里头埋下的暗子还不少,伪帝苻坚居然二十多年都没清理干净。这倒也正常,除非伪帝苻坚不认祖宗,将整个大秦朝彻底推翻重建,否则哪有那么容易抹去一位大秦皇帝的痕迹。” 苻馗冷冷道:“我说了,伪帝苻坚此时还不能杀。此时杀了他,南蛮会趁势作祟,拓跋珪也能在塞外站稳脚跟,就连国内那些野心勃勃之辈,也会寻机反叛。不到大秦一统天下永绝后患之时,伪帝苻坚便不能死。” 苻阳愤然道:“那你以前为何不杀了伪帝?难道这二十多年来,伪帝一直都杀不得么?” 苻馗叹道:“伪帝苻坚刚刚篡位之时,本有忠义之士欲助我杀入皇宫,拨乱反正。只是当时燕朝、凉朝、晋朝、甚至北代、仇池、白兰等诸国,见我大秦动荡,皆生了趁火打劫之心,局面万分危急。那时候的大秦朝禁不起第二次动乱了,我便暂时未对伪帝动手。后来我大秦刚刚以变法站稳脚跟,伪帝苻坚便立即掀起了扫灭诸国的战事。从此我大秦时时刻刻都在进行国战,我恐一旦杀死伪帝,会导致前线大军生变,以致国家轸覆,便一直拖到今日。” 苻阳沉默片刻,提高声音道:“距离当年之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你觉得我们还能等多久?我虽不知先帝为你留有多少底牌,但我知道,这二十多年以来,伪帝苻坚一直都在提拔新人,不论是宫中奴婢还是朝中大臣,甚至是地方官吏,老人都越来越少。此时搏命,你我尚有机会,若是在蹉跎几年,等到先帝留给你的人全部老去凋零,你那些没动用过的底牌也就凭空消失了。到了那时,你我的血海深仇,便永无雪恨之日了!” “若真到了那么一天,就算无人追随,我便提刀闯宫,自寻伪帝拼命,又有何妨?”苻馗挺直了腰脊,傲然道:“本宫首先是大秦太子,苻氏子孙,然后才是父皇的儿子。就算是本宫很想立即诛杀伪帝为父皇报仇,也不能以损毁大秦江山,动摇我苻氏基业为代价!” 苻阳咬牙道:“就算杀伪帝会引发天下动乱又有何妨!我大秦辎重如山,国力滔天,大不了你我夺位之后征召天下兵马齐守关中祖地!外面的地盘乱便乱罢,反正也是伪帝苻坚扫灭诸国时抢来的,又非我大秦故地!” “你为了杀伪帝报仇,甚至不惜鬻国?”苻馗霍然起身,冷冷地看着苻阳,一字一顿道:“忘记你刚才的话,你若是再抱有这般想法,在杀伪帝之前我会先杀了你!鬻国之人,不配为我大秦皇族,苻氏子孙!” 苻馗一拂袖,头也不回,沉着脸离开了。 苻阳独自坐在房内,面无表情。过了许久,他才用嘲讽的语气向着空气道:“你这一脉有着过去的荣光可以追忆,伪帝苻坚那一脉有着现在的辉煌可以享受。唯独我父苻法,顾念兄弟情义,以帝位相让,却反被伪帝所杀。我苻阳本也该是帝胄啊,如今却只成了个小小公爵,凭什么?苻馗,你说错了,这大秦朝是伪帝一脉的大秦朝,也是你那一脉的大秦朝,却唯独不是我父这一脉的大秦朝!” “你等得,我却等不得了,你不诛伪帝,我便自己筹备。待到大势所趋时,由不得你不动手!至于守护这大秦天下,乃是你们两脉帝胄的责任,与我何干?” 皇城,止凰宫。 秦皇猛然睁眼,惊坐而起,大口喘息着。 清河被秦皇惊醒,她见秦皇汗如雨下,眉头微微一皱。不顾浑身赤裸,径直钻出被子,到梳妆台前取过一方手帕,坐回床沿轻轻为秦皇擦汗。 “陛下,可是又做噩梦了?” 秦皇微微点头,道:“朕......又梦到两位皇兄了。” 清河微微叹息,默默为秦皇擦着汗水,这不是秦皇第一次做这种噩梦了。秦皇所说的两位皇兄,便是废帝苻生与清河王苻法。 “朕梦到,生皇兄端坐在皇极殿的龙椅上,冠冕堂皇。他朝着朕冷笑,一言不发,就像寿光三年那晚一样。然后,他的五官渐渐溢出鲜血,他的皮肤飞快的干枯腐朽,化为灰烬。最后,他变成了一具穿着帝王冕服的骷髅,狞笑着朝朕抓来......” “朕还梦到法皇兄,他赤身裸体,以乳为目,以脐为嘴,他断裂的脖颈不断喷涌着鲜血。他左手提着头发,将自己血淋淋的头颅提在手里甩来甩去。然后,他手中头颅上的嘴巴与他的肚脐同时张开,对朕说黄泉太冷,让朕去陪陪他......” 秦皇说着说着,已是泪流满面。权谋也好,野心也罢,很难说秦皇是否为当年之事后悔过。但可以肯定的是,秦皇并不是一个无情之人,对于那两位被他亲手杀死的兄长,秦皇同样是含有感情的。 清河不语,只是温柔地为秦皇擦汗,以她的身份,不适合对秦朝皇室内部的这些阴私事发表意见。秦皇此时需要的,也仅仅是一个倾听者。 “清河,朕总觉得生皇兄没有走,他的魂魄一直在这座曾经属于他的皇宫里面。”秦皇呢喃几句,眸子微微一亮,看向清河:“朕能感觉得到,他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朕,就坐在朕的身边盯着朕!” 清河动作微微一僵,眸子里掠过一抹隐晦的惊慌之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继续为秦皇擦拭着汗水:“陛下多虑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零五章 老帅冲阵 朝廷的猜测非常准确,同意释放拓跋珪也只能暂时稳住塞外的叛军。拓跋珪平安回到塞外后,第一件事便是筹划趁机攻入长城。 所幸朝廷反应及时,在同意释放拓跋珪的第一时间,便与晋朝开始议和,秦皇回銮长安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老帅张蚝率军北上。 当拓跋珪筹划完毕,正式攻打长城时,张蚝所率的北征军也及时抵达了长城。 长城之外,两军正在厮杀。 二皇子苻晖与老帅张蚝并肩站在战车上,冷静地看着战局变化。 苻晖看了看战场,道:“如此大军混战,我军似乎并未占优势啊。” 张蚝沉声道:“叛军进退有序,布阵灵活,老夫倒是小瞧了那拓跋珪。” 此间战场,北征军与叛军杀做一团,皆未占得优势。 苻晖感慨道:“那拓跋珪虽说是无耻小人,却也的确有几分本事。在他北归之前,这些叛军远不如现在精锐,若是他们那时候与朝廷北征大军作战,必然会一败涂地。” 事实上,拓跋珪之所以没有在归来后立即攻打长城,而是筹划了一段时间,正是因为他需要一点时间练兵!他刚回来时,便意识到当时的叛军绝对不是朝廷精锐的对手,故而前些日子一直在训练这些叛军。拓跋珪也的确训练有方,至少今日一战,叛军已经能与北征军战个平手。 张蚝此时想到了出征前裴盛秦的提醒,不由感叹裴盛秦的预判之准确。他叹道:“若是一直如此,恐怕此次北征便难以速定,将会变成一场持久战了。” 如今双方都是精锐,鏖战时双方伤亡都很小。北征军足足五万人,叛军更是有七八万,按照如今的伤亡速度,这仗恐怕打个一年半载都打不完。 苻晖苦笑道:“在老帅到来之前,孤麾下只有区区数千弱旅,就连长城也坚守不住。如今不管怎么说,起码不用担心叛军攻入长城了。” 张蚝眉头微皱,对战局很是不满意。他挂帅出征是要平定塞外叛乱的,而不是单纯的助二皇子守住长城。若只是守长城,那么北征军完全可以据城坚守,今日又何必出城与叛军鏖战? 张蚝取下腰间长剑,在手里随意晃了晃,然后叹了一口气,将长剑丢到了地上。凝声道:“二殿下,可有重一些的长兵器?” 苻晖一愣,虽然不明就里,却还是很快点了点头,道:“长城内有一把大刀,乃是孤出镇长城之时父皇所赐,重一百八十斤。” “请将此刀借老臣一用!”张蚝抱拳道。 苻晖点点头,便吩咐亲兵去取刀。不需多问,老帅做事,总会有道理的。 “顺便......再为老臣牵一匹好马。”张蚝想想稍后自己打算做的事情,不由有些激动。 苻晖懂了张蚝的意思,他惊道:“老帅......您是准备?” “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了拓跋珪,叛军便不攻自破了。”张蚝点点头,目光眺望着叛军中心的那个方阵,以及方阵中央被团团围住的那具战车。 那战车上面,站着拓跋珪! 苻晖不由想到了眼前这位传奇老帅年轻时候的那些传说,咽了口唾沫,肃然起敬:“来人,把孤的坐骑牵给老帅!” 随着年龄增长,佩宝剑坐帅帐运筹帷幄的日子渐渐增多,舞重刃骑宝马冲锋陷阵的时候却越来越少。毕竟老帅是大秦朝的擎天柱,精神象征,谁舍得让老帅一把年纪了还去冲锋陷阵?每每挂帅出征,坐在帅帐里把玩着腰间那把轻飘飘的宝剑,张蚝便万分惆怅。他向往的,依旧是如年轻时候那般策马冲阵,千军万马避张蚝! 张蚝远远眺望着拓跋珪所在之处,咧开了嘴角。似乎多年不曾冲过阵了,今日总算是能过把瘾了,回去后能找邓老匹夫吹嘘一番了...... 叛军军阵中,拓跋珪也在关注着战局。 他的左边站着头号小弟独孤库仁,右边则站着花老英雄。是的,没错,花老英雄充分发挥了他善于钻营的本性,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抱住了拓跋珪的大腿,成为了拓跋珪的二号小弟。 拓跋珪轻声道:“独孤将军,你觉得朝廷派来的北征军是由谁领兵?” 独孤库仁叹道:“启禀主公,属下不知。朝廷的北征军刚刚抵达长城,咱们在长城内的探子暂时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拓跋珪此刻暂时还没有自称代王,也还没有自称大魏皇帝,因此独孤库仁还是以主公称之。 “咱们的兵马被我训练了这么多日,都只能与北征军打成平手,可见这北征军的确是精锐。”拓跋珪幽幽叹道,他对自己练兵的能力可是非常有自信的:“这北征军是好兵,只盼朝廷派来的统兵将领是个寻常武将了。只要朝廷派来的武将不行,再好的兵也发挥不出全部实力,我军就还有希望能够攻入长城。” 拓跋珪微微有些失落,朝廷此次的反应太快了,他才刚刚练好了兵,还没等他杀入长城呢,朝廷的北征军就到了。若是北征军再晚几天到,待他杀入了长城,那时候便是四面开花的大好局面了,可惜啊可惜。 和张蚝一样,拓跋珪同样对僵持于长城之下不满意。只不过,张蚝想的是击溃叛军,一举平定塞外七郡;而拓跋珪则恰恰相反,他却想击溃朝廷的北征军,杀入长城之内劫掠。 花老英雄不动声色地拍着马屁道:“主公乃是万古不遇的人杰,注定要横扫寰宇,成就无上霸业的!不管朝廷派来的是哪位将领,也绝不是主公您的对手啊!” 拓跋珪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花老英雄的马屁极为受用。 独孤库仁偶尔看向花老英雄的眼神有些幽怨,心中暗骂道:你这不要脸的狗才,原本是老子的奴才,如今居然攀上了老子的主子,和老子平辈了,简直过份!早知道你是这样的花承莱,老子当年说什么也不会提拔你的! “咦,那是?” 拓跋珪诧异地叫了一声,独孤库仁与花老英雄顺着拓跋珪的视线望去,却见北征军中冲出了一人,那人身披金甲,骑红马,持大刀,正朝着叛军的中央军镇冲来。只是距离太远,尚且看不出那人面貌。 “金甲......看来是个尊贵人物,莫非是二殿下?” 拓跋珪眯起眼睛,轻声说道。此时他虽然正在做造反的事,但还没有公开宣布自立,因此依然称苻晖为二殿下。这也是因为他刚刚回到塞外,还没彻底处理好塞外七郡的军心民心,担心贸然自立引起民间反弹。在原本的历史上,拓跋珪也是一直苟到了太安二年才正式自立的,是个深谙闷声发大财的道理的狠人。 独孤库仁摇摇头,道:“二殿下虽然不是胆小之人,却不擅武艺,不可能单骑冲阵过来送死。” 拓跋珪点点头,道:“那此人应该便是北征军的主将了,却不知来的是哪一位?” 拓跋珪暗想,要是来的是姚苌慕容垂之类的奸臣,便试一试能不能临阵劝降,大家一起谋朝篡位,岂不美哉? 花老英雄嘲讽道:“此人居然敢单骑冲阵,简直是找死,咱们中军足足上万将士。那人难道以为他是邓帅张帅么?” 四周叛军将领听到这里,皆是莞尔一笑。 邓帅张帅?怎么可能!全大秦朝谁不知道,两位老帅都是国宝级的人物,连陛下都指望让两位老帅安享晚年多活几年,也好震慑天下不轨之人。近些年来就连挂帅指挥这种事儿,两位老帅都很少亲自出面了,哪里可能跑来冲阵。 就在拓跋珪与叛军诸将说话之时,那金甲武将却已轻轻松松地策马冲过了两军胶着的地带,一路上还顺手砍翻了几十个叛军,眼看着离叛军的中军大阵已经很近了。 花老英雄瞪大了眼珠子,叹道:“此人还真敢冲阵不成?” 先前虽说看到这人往大阵的方向冲,也调侃过此人要冲阵。但包括拓跋珪在内,叛军将领们其实都觉得那人只是打算冲到胶着地带参战,却没想到他还真的穿过了胶着地带,竟直挺挺的朝大阵冲来。 要知道,这大阵可是足足留有万余精锐叛军啊!他怎么敢? 拓跋珪眼睛尖,随着那金甲将领距离变近,他隐隐能看到那将领的五官:“此人看着有点面熟,似乎是个老头,可惜距离还是有些远,看不太清楚。” 独孤库仁冷笑道:“竟还真敢冲阵,这人真是个疯子。中军听令,待此人过来,便将他撕成碎片!” “诺!” 中军叛军皆高声应道,同时一个个兴奋地端起手上长枪,摩拳擦掌,心中高兴极了。那人一身金甲,一看就是个身份不凡的,孤身冲阵等同于故意送死,一会儿谁运气好抢到了他的人头,岂不是白捡了大大的功劳? 近了,那金甲将领更近了。 近到了拓跋珪能看清他的五官...... 拓跋珪身子一抖,身子不由倒退两步,瞳孔中瞬间被恐惧填满。他张开了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听到对面那金甲将领高声叱咤。 “老夫张蚝,奉诏讨逆,抗拒者,死!” 张蚝舌绽春雷,一声叱咤,便如雷霆降世!离得近的一些叛军,甚至被震得五官流血。 花老英雄被这一身厉喝吓得不轻,顿时觉得裤裆一紧,有种想尿裤子的冲动。他满脸恐惧地看着拓跋珪,结巴道:“主,主公,那,那人是,是?” 拓跋珪此刻已是冷汗自流,牙齿上下打着颤,他颤声道:“他是张帅!” 独孤库仁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惊惧交加。 张帅?怎么会是张帅!那可是和邓帅并立的大秦战神啊!那可是扫灭诸国天下无敌的绝世神将啊! 光是回忆起张帅昔日的那些彪炳战绩,就足以让全天下人都生出畏惧之心,全天下没有任何人有勇气在战场上与邓帅或者张帅相遇。 可此时,张帅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还亲自向他们发起冲锋! “主公,咱们该怎么办?”独库库仁带着哭腔问道。 拓跋珪终于缓过神来,他幼年是可是亲身经历过朝廷平定北代的战争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位老帅的恐怖!他立即尖叫道:“快来人,去前面挡住他,一定要挡住他!” 然后又一把抓起独孤库仁的手,道:“独孤将军,咱们先撤!”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零六章 千军万马避张蚝! 诺大的战场,出现了滑稽的一幕。 前方两军尚在胶着,北征军的一员金甲大将却已一骑当先冲入了叛军后方。而叛军后方的万人大阵,竟是对这一员单骑严阵以待,甚至不少叛军士兵都流露出的惊恐之色。 至于原本在大阵中心的战车,此刻已经掉转方向,用最快的速度向后方逃离。很明显,战车上面的叛军指挥官,在被万人大阵保护着的情况下,依然被那冲过来的金甲大将给吓跑了...... 只因,那金甲大将,是张蚝! 老帅张蚝,天生神力,其力足以倒提青牛。不是倒骑,是倒提,老帅曾拽着强壮的青牛轻松倒退行走! 老帅生于赵末,年少时在赵朝并州刺史张平麾下效力,后来赵朝覆灭,各地残余赵臣皆渐渐被秦燕等新兴国家剿灭。前秦讨伐张平之时,老帅孤身冲入秦阵,来回冲杀了足足五次,搅得周天寒彻!后来邓帅亲自出手,与张帅对战,互不能胜。一直到邓张二人体力皆快耗尽之时,吕光趁机出手,配合邓帅袭击张帅,朝廷这才得以将张帅生擒。 此战之凶险,可见一斑,张帅仅孤身一人,便横扫了朝廷大军。甚至可以说,若不是当时朝廷有邓帅能够与张帅相抗衡,说不定那一战的历史将会改写! 秦皇钦佩张帅的盖世神威,一心招降张帅,张帅却对旧主张平赤胆忠心,宁死不降。值得庆幸的是,张平是个软骨头,见张帅被俘了,张平知道自己难以抗拒王师,便主动归顺朝廷。然后在张平的耐心劝说之下,张帅不忍违逆旧主,最终才选择了投降。 从此,大秦朝有了两根擎天柱,邓张二帅,皆号万人敌! 张帅归秦以来,身经百战,战无不胜。 建元六年,朝廷平燕之时。张帅、邓帅、以及另一位秦将徐成,三人持矛策马,冲入了前燕二十万大军之中!邓张二帅在二十万燕军之中四番出入,如入无人之境,格毙燕军成千上万!仅仅三人,便彻底摧毁了二十万大军的士气,朝廷由此得以轻松灭燕! “死!” 张蚝杀入大阵,咆哮一声,大刀一划,十余叛军便已身首分离。 见源源不断围上来的叛军,张帅冷笑一声,便又是一刀横扫。顿时,又一片血雾爆开! 拓跋珪余光后瞟,正好看到了张帅孤身一人在叛军中大杀四方,心头顿时一寒。 这老帅当年冲阵的次数可不止一次两次,当初朝廷的御林军都禁不住老帅一冲,前燕二十万大军也禁不住老帅一冲,拓跋珪实在不觉得自己这里的一万人能挡住老帅的步伐。寻常人单枪匹马冲击万军是笑话,但若把这个人换成邓帅或者张帅,那么成为笑话的就只能是那万军! 所谓万人敌,并不是凭空叫出来的,就像字面意思那样,万人敌,真的就是万人敌! “独孤将军,花老英雄,咱们下车跑!” 拓跋珪大叫一声,便蹿下战车。 如今大阵骚乱,一万叛军四处乱窜,战车太宽大,在这般拥挤的环境中完全提不起速度,拓跋珪觉得下车跑要快一些。 独孤库仁与花老英雄从善如流,也跳下了战车,跟着拓跋珪一起逃跑。三人时而扭头瞟一眼后面,见张蚝还在不停地收割着叛军生命,有胆小的叛军已经畏惧了,不敢上了,甚至还有人似乎准备偷偷逃跑。看到这一幕,拓跋珪三人俱是一啰嗦,跑得更快了,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因叛军的中军大阵骚乱,拓跋珪逃窜,前方正与北征大军交战的叛军也陡然泄了士气。虽然叛军人数要比北征军多了数万,却渐渐陷入了劣势之中! “老帅威武!” “老帅威武!” “老帅威武!” 此起彼伏的高呼声,在北征军中传起。 二皇子苻晖激动的看着战场,双眸明亮,不住呢喃着:“我大秦有如此神将在世,便是铁桶江山啊!” 须臾间,苻晖的眸子又转而晦暗:“纵然铁桶江山,亦与我无缘,终究是哥哥弟弟们去争。” 张蚝如同一道金色雷霆,疾驰着将叛军大阵劈成两半,张蚝马蹄践踏之地,已经隐隐出现了一条小河。 这是鲜血流成的河流,大刀横扫,一路伏尸,血流成河! 张蚝抬眸看着拓跋珪,拓跋珪正在匆忙逃跑,狼狈不堪。张蚝冷笑一声,便又策马朝拓跋珪的方向继续追击。 此时在张蚝与拓跋珪之间,其实还隔了无数叛军士兵,只是经过张蚝一番杀戮后,还有勇气上前的已经不多。往往张蚝马蹄所向,不及挥刀,前方叛军便会自行溃散。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张蚝! “完了完了,主公,张帅骑着马,四条腿,咱们两条腿,跑不过他啊!”独孤库仁见张蚝离他们越来越近,不由惨叫道。 “主公,要,要不咱们也骑马?”花老英雄左右看看,叛军倒是不缺马,四周都是到处乱窜的叛军骑兵。 拓跋珪颤声道:“老子腿在打啰嗦,骑不动马,难道你们还骑得动吗?” 独孤库仁与花老英雄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显然,他们腿也软了。 这个时代马镫尚未普及,骑马时需要靠骑士双腿用力夹住马腹,才不会从马背掉下来。若是腿软了,显然是起不了马的。 “这些该死的贼军汉,张蚝一到他们面前他们便四散而逃,他们就不能去拖住张蚝吗,简直是不忠不义!”或许是受恐惧影响,拓跋珪一边逃,一边开始谩骂着叛军。的确,大阵好歹有一万叛军,大阵四周也还有好几万叛军,若是所有叛军一拥而上,纵然奈何不了张蚝,拖住张蚝给拓跋珪争取逃跑时间总是没问题的。可是,当张蚝击杀的叛军到了一定数量后,剩下的这些叛军往往见到张蚝过来,第一反应就是逃散,少有上前去抵挡张蚝的,正因如此,张蚝才能这么快追上来。 独孤库仁瞅了瞅发狂的拓跋珪,心中不由苦笑。咱们身为统帅尚且不敢与张帅对垒,直接望风而逃了,还能指望麾下的士兵冲上去对付张帅?没看见人家张帅一路冲过来,地上便躺了一路的尸体么!这些士兵刚刚亲眼见证了张帅神威,再加之张帅流传天下的彪炳战绩,还有胆子往前冲的士兵那真的就是胆子大了。还有,您一个叛军首领,说下面的叛军不忠不义,不觉得有些违和吗? 拓跋珪一边逃跑,一边哀叹道:“为何我麾下便没有张帅这般猛将,倘若老天给我一个如此猛将,我必能成就霸业!” 花老英雄眼珠子一转,忙道:“主公,花某有一女儿,亦是天生神力,等闲百十个壮汉,近不了她的身。若蒙主公不弃,花某回头便让女儿来主公麾下效力,花某那女儿妥妥的猛将之才啊!” 独孤库仁忍了花老英雄很久了,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他破口大骂道:“姓花的,你不是个东西啊!你靠溜须拍马获得高位,如今竟还想走后门给你女儿谋官职!主公莫要听这姓花的胡说八道,世上哪有百十个壮汉近不了身的女子?” 花老英雄如今直接给拓跋珪当小弟,辈分拔高了,也就对旧主子独孤库仁没了敬畏。他梗着脖子反驳道:“谁说没有,我女儿便是!” 拓跋珪怒道:“张蚝就在我们身后,今日我等尚且不知能否活着逃脱,你们竟然还有心思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想想该怎么从张蚝的大刀下面捡回性命吗,这俩傻逼居然还在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争吵,简直过份! “奸贼,还不授首!” 雷霆仿佛在耳边响起,拓跋珪只觉两耳被震得剧痛,回头一瞧,张蚝竟然离他已不到十丈远。大概只需再过几个呼吸,张蚝的大刀便要落到他脑袋上了! “完了完了,天亡我也!” 拓跋珪只觉裤裆一湿,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在下半身蔓延,腿也彻底软了,跑都跑不动了。拓跋珪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伸出两只手,分别扯住了独孤库仁和花老英雄的胳膊。 “也罢,看来是逃不掉了,你我三人既有了君臣之义,今日便同生共死吧!”拓跋珪肃然道。 被扯住的独孤库仁和花老英雄表情扭曲,似乎要哭了。你跑不动了,我们还跑得动啊,人家张帅是来杀你的,说不定你死了人家就懒得追我们了啊。 你自己跑不动就拖着不让我们跑,缺德不缺德!我们跟你拓跋珪,是指望你谋朝篡位成了,给我们封个大官享受荣华富贵的,谁特么愿意和你一起死。 数息时间转瞬即逝,张蚝离得更近了。 五丈、三丈、一丈! “逆贼,死!” 距离拓跋珪三人只有一丈距离时,张蚝瞬间弃马,从马背之上一跃而起。双手高举大刀,朝着拓跋珪三人,一刀劈去! 拓跋珪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不认为世间还有谁有能力挡住张蚝这一刀救他一命。若是早知道朝廷这么狠,居然把张帅都派了出来,那他今日绝对不会亲自上阵,给张蚝这么一个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机会。 “锵!” 一把短剑不知从何处回旋飞出,击打在了张蚝正要落下的大刀上,刀势猛然为之一滞。 就在刀势停止的这短短一刻,一位少女猛然窜到了拓跋珪三人身前。少女左手握住一柄短剑,右手抓住了刚刚击中大刀,还未落下的另一柄短剑,然后立即双剑交叉,挡下了张蚝这一记力劈华山。 一击未成,老帅微微有些惊愕。 那少女胸口起伏,喘息着微退一步,沉声道:“爹,你没事吧。” 花老英雄死里逃生,高兴的手舞足蹈,示威般瞪了独孤库仁一眼,便扯过拓跋珪袖子,道:“主公,您看,这就是我女儿,厉不厉害?” 拓跋珪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没死,又见花老英雄居然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女儿,顿时大喜过望道:“好!好!好!花老英雄,你生了个好女儿啊!从今以后,你便是我麾下第一人,位列独孤将军之上。你女儿即日起便是我军的大将军了!” 独孤库仁还未从死里逃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听到拓跋珪的话,喜悦顿时转化为悲愤。花承莱这狗东西,和老子平起平坐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更进一步,骑到老子头上来了! 悲愤归悲愤,独孤库仁并未反驳,因为他知道反驳不会有用的。他比谁都清楚,一个能够招架住张蚝的攻击,而没有被秒掉的武将,对拓跋珪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花老英雄欢喜交加,朝着少女道:“木兰,听见了吗,咱们父女俩都升官了。你看,爹就跟你说过,跟着拓跋太守造反有前途吧,若是不造反,咱们爷俩怎么能当大官呢!” 少女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自小便热爱着大秦朝,甚至想过长大了要参军报国,为大秦天下尽自己的一份力。谁知道,还没等她投军,她爹就跟着云中太守拓跋珪一起造反了。一开始她爹就叫她加入叛军,只是她坚决不肯,她不愿伤害大秦朝。可是花承莱毕竟是她亲爹,当她得知朝廷已经派遣北征军开赴塞外七郡平叛时,又担忧起了花承莱的安危,于是便拿上武器干粮,偷偷跟在叛军后面。 张帅是她自小崇拜的盖世名将,可是,刚刚为了救下她父亲,她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了对张帅动手。她知道,从她救下父亲和反贼拓跋珪,对张帅动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成了一个不忠不义的叛国之人。正当她满心愧疚之时,她那不成器的爹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叫她加入叛军! 少女回过头,冷冷的瞪了花承莱一眼,怒道:“还不快带着你的主子滚!” 花老英雄听出了女儿话里的愤怒,他也知道女儿一直不愿跟着他一起造反。拓跋珪虽然不知道花老英雄的女儿为什么凶巴巴的,但他现在也不敢说什么,毕竟此时想要保命,还得靠这少女拖住张蚝才行。 于是花老英雄与独孤库仁一左一右拖起腿软无力的拓跋珪,三人一言不发,便灰溜溜的逃走了。 张蚝眸子一冷,便欲继续追击,却见那少女死死挡在他身前。 “抱歉,张帅,我不得不拦住您,为了我的父亲!”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零七章 皇极殿斗殴事件 “邓大哥,你说民谣中记载的事情,一般是真的吗?” 搬了张躺椅,躺在邓府花园里晒太阳,裴盛秦扭过头问邓立。 今日他特意在太学告假,来邓府给邓羌进行二次输血,输完血后,顺便在邓府蹭了午饭,便与邓家三兄弟一起晒着太阳。邓羌如今每隔一段时间便要重新输血一次,直到本体造血功能恢复为止。 “民谣?”邓立愣了一下,道:“就是谶语吧?” “差不多吧。”裴盛秦想了想,民谣和谶语在这个时代的确是不易区分的,反正就是民间百姓们口耳相传的几句话或者一段故事。 “唔,这个不好说,有真有假。”邓立想了想,这般说道:“盛秦老弟,你忽然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偶然想到,便随口问问。”裴盛秦摇了摇头,闭上眼睛默默沐浴着太阳光。心中正在纠结,北朝传下来的那篇民谣《木兰辞》究竟是真是假。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早在徐州之时,裴盛秦便想到过,不过当时并没有太过深究。毕竟那时候拓跋珪还被秦皇关在牢里,裴盛秦本以为北魏政权不会再出现,那么《木兰辞》的真假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北魏建不起来了,就算历史上的北魏真有名将花木兰,她也没办法给一个不存在的政权效力。 然而,裴盛秦却没有料到,拓跋珪狠狠摆了朝廷一道,并想办法逼迫朝廷将他释放。如今他既然已经回到了塞外,那么他会不会像原本的历史那样建立北魏呢?若是这一世拓跋珪仍然建立了北魏,而花木兰又是真有其人,那她会不会继续为北魏效力,继而成为前秦的大敌呢? “若是花木兰见载于史书还好,至少她的生平资料皆有依据,可以掌握。可她却偏偏是一个不知真假的民谣中记载的人物,如今反倒添了无数未知之数。”裴盛秦默默感慨着,他不知道花木兰生于何年,死于何年,也不知道这个很牛逼的女将到底有多牛逼,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物是否真实存在,这种变数让他很是担忧。 “拓跋珪本就诡计多端,极为难缠,也不知道张帅能否顺利应付。若是张帅平叛之时,叛军之中突然钻出一个花木兰,并且还很牛逼,那岂不是坏事了。”裴盛秦心中微微忧虑,过了片刻,他又转念一想:“不过,就算北魏真有花木兰,就算花木兰真的牛逼,但也不一定就让拓跋珪给撞上了啊。” 这样一想,裴盛秦便又放心了许多,拓跋珪获得花木兰的几率的确非常小,简直就像抽奖一样。首先要赌这个民谣里的北魏名将是否真实存在;就算真实存在,还要赌她是否像故事里那么牛逼,如果并没有多厉害,那就无所谓了;就算真的很牛逼,还要赌她活跃于北魏王朝的哪个时间段,毕竟北魏前前后后有着将近两百年的历史;就算她真的活跃于拓跋珪刚刚开国的那段时间,也还要赌她这一世是否会追随拓跋珪。毕竟原本历史上朝廷在淝水战败后便已衰弱不堪,北魏在诸多反贼势力中算是比较强大的一股,能招揽到人才也不奇怪。但这一世朝廷依旧强盛,裴盛秦不认为有多少人愿意在这时候跟着拓跋珪一起造反。 “对了,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件趣事,你们要不要听听。”邓景笑着说道。 四人之中,平时需要上朝的,只有担任京兆尹一职的邓景。邓立是襄阳太守,邓翼是河间相,性质都属于外派官员,虽说现在留在京城,却不需要像京官那样每次都要上朝。裴盛秦更不必说,秦皇亲自下旨让他去太学读书,自然就没时间上朝了。 每次闲聊时,邓景便喜欢说一些早朝时发生的事情。 “今日早朝时,漒川侯上奏称想要去列祖列宗坟前上枝香,给列祖列宗的牌位磕个头,顺便将父祖移葬祖坟。度支尚书等人皆出班附议,还说圣天子以孝治天下,漒川侯纯孝,请陛下务必应允云云。” 邓翼讥笑道:“又是两个慕容世家之间的那点破烂事儿,漒川侯这都是第几次搞事情了?我记得上回他还上奏说想要把关东的慕容祖坟与宗祠迁到白兰去和他父祖的坟墓作伴,结果被陛下驳回了。怎么,这回改变策略了,又打算把他父祖的坟从白兰迁回关东去了?” 邓立噗呲一声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你不过来我就过去’吗,漒川侯还真是个人才,看来他这是铁了心要把他的父祖葬入祖墓啊。然后呢,关东慕容氏肯定不会同意吧?” “这是自然,关东慕容氏与白兰慕容氏势如水火,自然不会同意。”邓景笑道:“漒川侯才刚刚说完,新兴侯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紧接着冠军将军、平阳太守、北地长史等人纷纷出班反对。” 裴盛秦听了半天,终于说话了:“当年慕容吐谷浑被逼出关东宗族,只得背井离乡,远征异界。他虽单枪匹马打下了白兰千里基业,可是驾崩之前却仍对故乡念念不忘,留下遗诏告诫子孙,一定要将他归葬祖墓。如今已过四世,漒川侯依旧不忘先祖之志,可以称大丈夫矣!” “前几次漒川侯上奏欲将关东祖坟西迁,关东慕容氏同样能够以孝顺之名反对,毕竟不止白兰慕容要供奉祖宗,关东慕容也得供奉祖宗。但这一次漒川侯不迁关东祖坟了,反而把白兰祖坟迁回关东,关东慕容氏应该没有借口反对了吧?” 邓景面容古怪的说道:“你们太低估关东慕容氏了,他们这次找的理由绝了,他们直接说慕容吐谷浑百年之前已被慕容世家除名,不算慕容世家之人,没资格葬入祖坟......” 众人顿时都变得面色古怪起来,裴盛秦一顿,迟疑道:“是梁静茹给他们的勇气吗?” 邓立诧异道:“盛秦老弟,梁静茹又是谁?” “咳咳,刚刚说错了,口误。”裴盛秦突然意识到刚刚不小心又扯出了后世的梗,连忙摆手道:“我的意思是说,关东慕容氏哪来的勇气这样说话,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他们和白兰慕容氏便不死不休了么?” 邓景兴奋道:“谁说不是呢,你们没看到当时的场景,白兰慕容氏的那些官员恨不得冲上去把关东慕容氏的官员给撕了。漒川侯更是当场冲上去扇了新兴侯两巴掌,把新兴侯扇得都吐血了。他还在皇极殿之中公然放话,扬言要尽起白兰二十万驻军,杀尽关东慕容氏之人。” 虽说同为降君,但新兴侯与漒川侯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新兴侯慕容暐是在前燕灭亡之后被俘,无奈投降,而漒川侯慕容碎奚则是主动献国归附,让朝廷兵不血刃就兼并了吐谷浑。投降方式的差别,直接导致了关东慕容氏与白兰慕容氏在大秦朝享受的待遇截然不同。 关东慕容氏手上几乎没有兵权,就算是冠军将军慕容垂,手头的兵也只是朝廷临时调拨给他指挥的。虽说这些兵如今也被称为关东兵,还拿了南征第四功,但朝廷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收回。而且当初朝廷武力消灭前燕,一路横推,所过城池的官吏也基本上都换了人,很少留用前燕旧吏;而白兰慕容氏则因主动归附,得以保留了兵权,且奉旨世镇白兰,漒川侯乃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何况吐谷浑各地的官员也没有经过朝廷大规模撤换,大多都是留用的当年吐谷浑的旧吏,这些人都是以白兰慕容氏马首是瞻的。 这就导致了这么多年来,白兰慕容氏始终稳稳压过关东慕容氏一头。虽说关东慕容氏靠着清河妖妃的枕头风,多有入朝为官者,看似风光。但明眼人都知道,和漒川侯手底下的二十万白兰驻军相比,在朝中多几个人也没卵用,硬实力差了十万八千里! 什么,你说这大秦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漒川侯莫非还敢公然出兵攻打关东不成? 没错,漒川侯的确不敢公然出兵攻打关东,毕竟那是形同谋反的事情。可是,漒川侯能搞刺杀啊!军队可是最容易培养死士的地方,白兰二十万驻军,算算能培养出多少死士,一旦漒川侯发了狠,关东慕容氏有几个人能躲过刺杀?这种事情漒川侯可是有前科的,当年陛下拒绝了将关东慕容祖坟西迁白兰,第二天清河妖妃便在皇宫之中遭到刺杀,差点遇难。虽说事后没找到证据,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事十有八九是漒川侯干的。 这也是裴盛秦等人听见关东慕容氏公开与白兰慕容氏撕破脸面时,这么惊讶的原因。估计是因为慕容垂在南征时立下大功,让他们有些膨胀了吧。关东那群混账东西,还真是不怕死啊! “漒川侯敢在皇极殿打新兴侯,陛下肯定不会不管啊。皇极殿斗殴,这性质多恶劣......”邓翼道。 “陛下已经下了旨,漒川侯扰乱早朝秩序,殴打朝廷命官。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两个月,并且要为新兴侯赔礼道歉。”邓景应道:“不过和关东慕容氏即将迎来的遭遇相比较,漒川侯这点惩罚实在是不算事,今日过后,关东慕容氏一定会迎来白兰慕容氏的疯狂报复。” 邓立笑出声:“我已经能预料到,关东慕容氏那些奸臣们不带十个八个保镖就不敢出门的场景了。” 都知道关东慕容氏尽出奸臣,见关东慕容氏要倒霉了,大家都很高兴。 裴盛秦则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想办法配合漒川侯,趁机收拾收拾关东慕容氏的奸臣呢? 只靠漒川侯搞刺杀,估计是奈何不了关东慕容氏的,作为一个穿越者,裴盛秦心里有数。说句不客气的话,当年诸国并立时,前燕是中原大国,吐谷浑只是西垂小国,二者实力完全不成正比。白兰慕容氏如今之所以能压过关东慕容氏,说白了只是因为关东慕容氏当年负隅顽抗,一切旧实力都被朝廷给摧毁了。而白兰慕容氏主动献降,得以保全了一部分旧实力。但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关东慕容氏只怕还是要强过白兰慕容氏。 “这只是第一件事,今日早朝时,还发生了一件趣事。”邓景喝了一口茶,神秘兮兮地说道:“陛下今日又征召妖僧释道安入宫了,据说是清河妖妃生病了,让妖僧给妖妃念经祈福。”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零八章 妖僧 “为什么管释道安叫妖僧,他不是三大神僧之一吗?”裴盛秦颇感诧异地问道。 前世的裴盛秦对佛教无感,更是从未关心过和尚什么的,对这方面的历史一无所知。 关于释道安不多的印象,全部来自于穿越前原本裴盛秦的记忆。 在原主的记忆中,如今大秦朝佛教昌盛,举国上下共有三大神僧。这三大神僧分别是泰山朗和尚、西域鸠摩罗什、以及长安释道安。具体的不太清楚,总之这三个和尚都很有排面,名气大待遇高。 其中以朗和尚最为牛逼,朗和尚牛逼到什么程度了呢?据说当今秦皇苻坚在某次东巡泰山之时,曾给朗和尚写过一封信,开头便是“皇帝敬问泰山朗和尚”,能让秦皇用上敬语的人数遍全天下都不超过两位数,朗和尚就有这么牛逼!第二牛逼的是鸠摩罗什,鸠摩罗什生于西域小国龟兹,原本不是秦人,后来秦皇觉得这样的有道高僧应该是秦人才对。于是吕光奉命征伐西域,于是大秦朝有了西域都护府,鸠摩罗什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前秦人。甚至有传言说,前秦之所以建立西域都护府,有个很重要的目标就是给鸠摩罗什改国籍。 这释道安论起牛逼程度,在三大神僧里面虽是垫底,不过也很了不得了。释道安居于京师长安,拥有随时面圣的权力,是个能在秦皇面前说上话的人物。最近几年还因为释道安与太子殿下交好,让大皇子很是忌惮,担心释道安在秦皇面前搬弄是非。不过裴盛秦记得释道安的名声一直还是不错的,也没做过什么大坏事,不知为何被邓景称为妖僧。 邓翼道:“裴兄迁居益州多年,想必还不甚清楚,那妖僧的无耻嘴脸,早就京师附近传遍了。” 邓立伸出两只巴掌,分别拍到邓景和邓翼脑袋上,皱眉道:“别卖关子,赶紧说说,那释道安在长安都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邓立调任襄阳太守多年,同样对长安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不甚清楚,他也很好奇释道安的名声是怎么变臭的。 邓景愤然道:“去年初,陛下商议南征之事时,那妖僧便屡次入宫蛊惑陛下。总是说陛下什么尧舜圣君,应该以理服人,又说什么江左蛮夷之地,乌烟瘴气,让陛下亲临蛮夷之地是对陛下的侮辱云云。说来说去,反正就一句话,劝陛下不要南征。” 邓翼冷笑道:“这释道安世食秦禄,陛下更是待他甚厚,他却在关键时刻,想方设法替南蛮说话。此事传开后,大家才知道咱们大秦朝供奉许久的三大神僧之一,竟是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哼,叫他妖僧都算是便宜他了,此贼秃驴名声早就臭了,若不是陛下还护着他,他恐怕早就被长安百姓挫骨扬灰了。 “哦,原来如此,那此人确实不是个东西,活该挨骂。”裴盛秦点点头,换了他也会骂那个释道安。虽说站在后世的视角看,劝阻秦皇发动淝水之战没毛病,因为按理说这一战应该是前秦败了。但是释道安又不是后世人,在全天下都认为前秦必胜的情况下,裴盛秦不认为他独具慧眼能算出前秦战败。那么他劝秦皇停止南征就只能有一个理由,那便是吃里扒外,想给东晋续命。 如果秦皇对他不好,他这么做也可以理解。但问题是秦皇对他恩宠有加,前秦更是把他抬举成了“三大神僧”之一。在这种情况下还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那就真的是恬不知耻了! “这狗日的贼秃驴,真不是个东西。别让我邓某人抓到机会,一旦有机会我一定狠狠的收拾他!”邓立听罢,也同样恨恨骂道。 “唉,可惜咱们骂归骂,陛下依旧对那妖僧宠幸不减。这不,今日又说妖妃病了,让妖僧入宫去念经祈福。”邓景摇头叹道。 邓立哼道:“妖妃也不是个好东西,和妖僧是一丘之貉,要不是妖妃蛊惑陛下,关东慕容氏那帮子奸臣哪能在庙堂之上谈笑风生!” 妖妃裴盛秦自然是知道的,所谓“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这么出名的故事,无论是原本裴盛秦的记忆,还是后世裴盛秦的记忆,都非常了解。那清河妖妃原本是与她弟弟人妖慕容冲一起勾引秦皇玩三飞,亲姐弟上床这种事情,裴盛秦想想都觉得恶心。 后来还是已故丞相王猛屡次劝谏,秦皇才把人妖慕容冲逐出后宫,但这清河妖妃却是留在了宫里。王猛见秦皇不搞人妖了,也就不好继续劝谏,只能听之任之。毕竟你一个丞相,可以劝皇帝不搞男人,总不能劝皇帝不搞女人吧。每每有关东慕容氏的奸臣做出受人唾弃之事,清河妖妃的名声就要臭上一分,毕竟全天下都知道,妖妃就是关东慕容氏的金钟罩。这么多年日积月累下来,妖妃的名声也已是恶臭不堪,人人厌之。 邓景挑眉道:“你们说,妖妃会不会是装病,就想让陛下把妖僧叫进宫,然后她们好私通?” 邓翼嘿嘿淫笑道:“我看有可能哦,反正那俩都不是好东西。妖妃当年都能和她亲弟弟上床,一看就是个无耻货色。” 邓景邓翼兄弟说的猜测,其实早就在市井里头传开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想象力是无穷的,很容易把一男一女两个坏蛋意淫成一对。 裴盛秦笑骂道:“好歹你们俩兄弟都是朝廷命官,别听了些市井流言便胡说八道。” 裴盛秦倒是没那么偏激,他知道这种事明显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妖妃有没有可能与一个和尚看对眼,就算真的看对眼了,也不可能把和尚叫到皇宫里去通奸。 ...... 止凰宫中。 香坛、符隶、纸烛,应有尽有。面目猥琐的释道安穿着一袭袈裟,在止凰宫里蹦来蹦去,嘴里还不断念着让人听不懂的经文,宛如后世的坟头蹦迪一般。 秦皇面色略有些苍白,端坐在御塌边沿,默默看着释道安表演,清河跪坐在秦皇身后,轻轻地为秦皇揉肩。 跳了一会儿,只见满头大汗的释道安突然停顿了下来,随后闭目高喝道:“尘归尘,土归土,恭请大秦皇帝入六道轮回!” 随后,释道安喷出一口鲜血,一屁股跌坐在地,垂下脑袋不动弹了。 秦皇眸中出现了希冀的光芒,颇为亢奋地看着释道安,等待着他公布结果。 过了许久,释道安终于睁开眼睛,朝秦皇苦笑道:“启奏陛下,贫僧交涉许久,然而废帝之魂心怀怨气,依旧不肯离开皇宫投胎转世。” 秦皇眸子里的希冀之色顿时消失,挺拔的脊椎微微颓下,他呢喃道:“朕变法维新,让大秦国力猛涨百倍;朕轻徭薄赋,让大秦百姓享尽盛世繁华;朕扫灭诸国,让大秦皇威照耀天下!朕做了这么多事情,生皇兄还是不肯原谅朕么......” 释道安重重一叹,又低下头去:“是贫僧无能,为今之计,贫僧也只好像以前那样,布下阵法,暂时封印住废帝魂魄了。” 秦皇并没有注意到,释道安低垂的头颅,此刻正满是笑意。 秦皇叹息完后,便对释道安和颜悦色道:“辛苦神僧了,神僧施法有功,赏金千两!” 秦皇对释道安的宠信,多是来自于释道安这一手“阵法”绝学。每次遇到苻生或苻法的冤魂入梦索命,秦皇便会命释道安入宫“布阵”。这次也是如此,所谓的清河生病,只不过是唤释道安入宫布阵的借口罢了。毕竟秦皇总不能公然对大臣们说叫释道安入宫是为了“封印”先帝冤魂的吧? “贫僧多谢陛下,皇恩浩荡!”释道安的脑袋埋得更低了,若不如此难以掩盖他的满脸喜悦。 秦皇每做一次噩梦,他就能发一次财,释道安已经习惯了这种来钱快风险小的赚钱模式。让废帝原谅您?怎么可能!废帝若是原谅了陛下您,贫僧下次还怎么赚钱?再者贫僧又不能控制陛下您的梦境,若贫僧说废帝原谅了您,结果下次您又梦到了废帝,那贫僧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像现在这样多好,您做一次噩梦,贫僧就给您布置个“阵法”赚笔钱。下次您如果再做噩梦,那自然就是阵法被鬼魂给冲破了,贫僧就又能再赚一次钱了。 清河在秦皇背后默默为秦皇揉肩,面无表情的看着释道安忽悠秦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除了秦皇是当局者迷,清河早就对释道安的套路了如指掌。这妖僧,一直借口能封印废帝魂魄,以此来骗秦皇的赏赐,同时也收获了秦皇的信任。不过清河并不准备揭发妖僧的真面目,她觉得这么一个能够直达天听的妖僧,与其揭穿他,倒不如留下他的把柄,将来也许能用上。何况释道安也只是骗取些钱财,倒也并未对秦皇不利。 释道安拿了赏金,叫了一声“阿弥陀佛”,便欢天喜地的离去了。去年他收了东晋一大笔钱,为此他竭力劝秦皇不要南征,结果秦皇依然南下了。钱拿了事没办成,释道安担心东晋把他的事儿抖出来,只好派人把钱又还给了东晋,还额外添上了许多“违约金”。正因此事,释道安最近很穷,对钱财充满了渴望,他巴不得秦皇的噩梦再做得频繁一些。 秦皇垂首,幽幽望着地板,叹道:“清河,你说朕当年真的做错了吗?” 清河顿了顿,苻氏皇族的家务事,她实在不好发表意见。何况那件事发生时,她还在前燕当公主呢,具体是非她又如何得知。于是她只能说出了标准答案:“陛下是真龙天子,天子是不会错的。” 秦皇沉默了许久,低声道:“来人,传旨,加赐扶风郡为越王食邑。另,东海公苻阳性情淑均,进封东海王。” 左右宦官应了旨,带着满脸震惊之色退下了。扶风郡?那可是与长安郡、冯翊郡并称为三辅之地,乃万千繁华所在,也就是俗称的京畿地区。以三辅之地作为王爵的食邑,这在大秦朝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东海公进封为王爵,同样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大秦朝的王爵含金量之高,常人难以想象。就算是宗室子弟,封王者也是寥寥无几。苻阳如今只是个闲散公爵,可一旦封了王,那便算是宗室里面的重要人物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秦皇内心的悲哀,清河心头同样一紧,连带着生出一股她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情绪。她在心底暗暗叹息道:“错便错了,不去斩草除根,反而想要通过这种可笑的方式去挽回。杀其父而赏其子,能够有用吗,我的陛下啊......”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零九章 七月半,换人间 阿房宫,梧桐林。 京营十万大军屯驻之地! “这月的军饷下来后,还是老规矩,两成送到孤的府邸里去。”四皇子苻叡打了个哈欠,对翟辽随口吩咐了几句,便急着回阿房宫睡午觉了,春天是最适合睡觉的季节。 “四殿下放心,末将明白。”京营都统翟辽嘿嘿一笑,将事情应下,便恭送四皇子离去。 四皇子身份尊贵,虽身为司隶校尉,统管京营,却并未与大军一同驻扎在梧桐林,而是居住在梧桐林中心的阿房宫。那是属于陛下的行宫,四皇子住进去实际上是有些僭越的。 纵然四皇子僭越,不与大军同甘共苦,反而偷偷住进陛下行宫;纵然四皇子吸兵血,每月都要克扣京营两成的军饷;纵然四皇子无能,担任司隶校尉后很少管理过京营......但是,翟辽依旧对这位流淌着皇族血脉的顶头上司极为满意,甚至三令五申不许京营士卒私下说四皇子的坏话。原因很简单,司隶校尉昏庸无能,不愿管事,那么翟辽这位京营都统,就成了京营十万大军的实际管理者。 当然,翟辽很聪明,他一边握住了京营的实权,一边依旧对四皇子毕恭毕敬,四皇子至今还不曾发现自己已被架空。长安城里的皇帝陛下同样认为拱卫京师的最强大的力量,依旧牢牢掌握在他最信任的亲生儿子手中。 眼看着四皇子离去,翟辽脸上讨好般的笑意渐渐消失,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唤来京营一众将领,吩咐好士卒操练事宜后,翟辽便脱下甲胄,换上青衫,骑着马朝长安而去——今日轮到他休假。 翟辽的目的地是春风楼中一处不为人知的密室。 “四殿下每月会抽去两成兵血,这些缺口每次都是由翟将军自掏腰包垫上,京营才得以每次发放足额军饷。如今久而久之,京营士卒心中怨恨四皇子,同时又记着翟将军的恩惠,自然也会以翟将军马首是瞻了。” 王皮懒洋洋地掏出一叠银票,数了数,便交到了翟辽手中。 翟辽接过银票,嘿嘿一笑,道:“现在只要我翟某人不同意,四殿下空有司隶校尉之职,却也号令不动京营兵马。” 每月四皇子吸了兵血,暗地里都由翟辽补上,给京营发放足额军饷。在翟辽的刻意宣传之下,四皇子实际上已经等若被架空。当然,这钱并不是翟辽出的,以翟辽的家底,也补不起这么大的缺口。出钱的自然是苻馗,翟辽是苻馗的人,这个秘密只有苻馗、王皮、以及翟辽三人知道。 “翟将军,莫要忘记你的使命。”王皮别有深意地看了翟辽一眼,这翟辽能够官至京营都统,自然不是等闲人物。此人也算是宿将,为大秦朝鞠躬尽瘁数十年,忠心耿耿。 翟辽肃然道:“末将起于微末,寿光二年得以举孝廉,获先帝简拔,终得富贵!虽二十余年,犹不敢忘先帝知遇之恩,不惜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王皮满意地点点头,翟辽自然是值得信任的,否则苻馗也不会将这么多钱砸到他身上。 翟辽拿了钱,便偷偷离去了,翟辽进出春风楼,都是苻馗一系的人在操办,苻阳一系的人并不会去调查翟辽的身份。若是苻阳的重要人手进出春风楼,同样会隐瞒苻馗一系,苻馗一系也不会去窥探。无论是苻馗还是苻阳,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底牌完全暴露给对方,这一点上两人早已形成了默契。 王皮独自坐在密室之中,静静等待着,不久之后,苻阳到了。 “还未恭喜公爷进封为王,今后得改口叫王爷了。”王皮恭维了苻阳一句,又问道:“今日王爷召见属下,不知是有何事?” 王皮客气之中带着几分疏远,虽说苻馗与苻阳是深度合作关系,但王皮作为苻馗的亲信,却是知道苻馗与苻阳之间的隔阂。今日苻阳要召见,王皮不得不来,但王皮是苻馗的人,私下自然要与苻阳保持基本距离。 苻阳肃然道:“王大人,请你立即整合越王的力量,准备起事!” “哦?”王皮眸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他记得苻馗上次才说过,不可轻易起事:“不知东海王可有越王殿下手令?” 苻阳不动声色道:“本王与越王早就商量过,待伪帝南征归来,便择机起事。此事王大人也清楚,如今不正是到了时机吗?” 王皮摇头道:“此事属下的确知道,不过东海王与越王既早有约定,要来越王的手令想来也并非难事。规矩不可破,若东海王无越王手令,请恕在下难以配合。” 王皮离开了,苻阳的眼神瞬间阴冷了下来。 苻馗将他的底牌隐藏得非常深,露出水面的只有王皮与他本人,苻馗不肯动手,苻阳便只能找王皮。他本想借口秦皇南征前他与苻馗的约定,让王皮去调动苻馗的力量立即起事,来个先斩后奏,逼迫苻馗与他一起动手。只要王皮当真去将苻馗的力量调动了起来,那么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苻馗不动手了。 可王皮偏偏又性格谨慎,虽然知道苻馗与苻阳事先有约定,却还是只认苻馗的手令,使苻阳的目的未能得逞。而且今日苻阳找了王皮,王皮事后定然会去问苻馗。苻馗上次才明确拒绝了苻阳,今日苻阳又想找王皮来个先斩后奏,苻馗知道后定然心生不满。总体来看,苻阳今天的举动,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没关系,本王会有办法将你卷进来的,一旦本王动手了,你苻馗便休想袖手旁观!” 苻阳轻声呢喃,眼中隐现狠厉之色。 “影子,本王的英雄帖,都发出去了吧?” 随着苻阳话音落下,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回应道:“王爷放心,都已经送出去了。” 这影子是苻阳的亲信,是个武艺高强的刺客,善于隐藏行踪,非常受苻阳器重。 “甚好,七月半,换人间,本王已经迫不及待了。” 苻阳嘴角勾起了阴森的笑容。 ...... 邺城是冀州州府,关东雄城。赵、魏、燕三朝先后定都于此,因此邺城也被俗称为冀京。 冀京的江湖势力昌盛,当年一纸《杀胡令》起源于此,无数草莽奉了魏皇诏令,招拢乡勇杀羯,不少人借机升官发财,平步青云。魏季既没,燕朝代魏而立,这些成气候的草莽人物也由白道转为黑道,形成了冀京城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 今日冀京第一大帮吞天帮举行了武林大会,江湖豪杰纷纷齐聚。各帮草莽比试得热火朝天,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些大帮派的帮主却悄然不见了。 “吞天蚺,你把我们叫来有什么事?” 一间密室,坐着冀京许多大帮派的帮主。主位上的少年外号叫吞天蚺,乃是吞天帮帮主,场间各大帮主,便是他叫来的。 吞天蚺环顾四周,笑道:“在座的诸位帮主,都来自于和我吞天帮交好的帮派,今日请诸位来,便是有一桩大买卖,看诸位敢不敢做。” “什么买卖,你说清楚。” “对,吞天蚺,别卖关子。” “这世上还有咱们冀京老少爷们不敢做的买卖吗?” 一时间,各大帮主都被吞天蚺一句话勾起了兴趣。 吞天蚺顿了顿,沉声道:“今年七月,带上你们信得过的弟兄,随我走一趟长安,如何。” 各帮帮主顿感畏惧,京师,是每个江湖中人都不愿去的地方。 “京师能有什么大买卖,天子脚下,江湖中人连生存都是难事。” “京师戒律森严,经常扫黑除恶,咱们江湖中人看到京师都会绕道走的。” “吞天蚺,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买卖,为什么要去京师?” 说白了,所谓江湖,即是社会,江湖门派,便是后世的黑社会。从古到今一切政权,都对这类人深恶痛绝,扫黑除恶是中国几千年的传统。历朝历代的都城,对这些江湖门派而言,便是龙潭虎穴。 吞天蚺看到了众人的惊惧,心中有些不屑,他淡然道:“是东海王苻阳的买卖,一旦事成,便是天大的富贵。” 东海王苻阳! 各大帮主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湖中人对朝廷的动向总是格外关注的,他们自然知道苻阳,也打听过苻阳与当今陛下的恩怨。苻阳叫上一群朝廷深恶痛绝的江湖中人进京,还能是什么买卖?各大帮主都不是傻子,这么浅显的问题,稍微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 当即便有一位帮主豁然起身,怒道:“吞天蚺你疯了,造反的买卖也敢接,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又有个帮主站了起来:“哼,我们混社会被朝廷抓了,最多坐几年牢。若是跟着那东海王造反,恐怕连命都保不住。这等买卖,还是你们吞天帮自己去做吧!” 越来越多的帮主站了起来,其中还有一人痛心疾首道:“吞天蚺,你糊涂啊。那东海王是个什么东西,他也配造反?咱们若是跟他混,结果只能是连累冀京江湖势力被朝廷连根拔起!” “老哥们,咱们走!这种掉脑袋的买卖,让他们吞天帮自己去接吧!” 终于,所有帮主都站了起来,作势欲走,没有哪怕一个人响应吞天蚺。在他们看来,跟着东海王造反,无异于自杀。 吞天蚺见此,无奈道:“你们确定都不愿意做这买卖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谩骂,各大帮主都认为吞天蚺这是吃了猪油蒙了心。 吞天蚺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这般机密,却不愿参与其中,你们觉得今日你们还走得掉吗?” 一个帮主听出了吞天蚺话里的杀意,惊怒道:“吞天蚺,你——” 话未说话,那帮主便绝望地倒下了,他的胸口插着寒光凛冽的弩箭,不断往外冒着鲜血。 “都杀了吧。”吞天蚺淡淡吩咐了一身,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各大帮主。 一时间,埋伏在黑暗中的吞天帮帮众显露身形,弩箭四射。不久之后,在场的各大帮主便纷纷倒地。 “这是......军弩!吞天蚺,你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一个帮主倒地后气息尚未彻底绝断,他盯着自己胸口那半截弩箭,惊惧地问道。莫说军弩,就连寻常一石以上的硬弓,朝廷都是严禁流入民间的。能够弄来这么多军弩,绝不是区区一个江湖门派的帮主可以做到的事情! 吞天蚺俯视着这个帮主,这个帮主以前与他一直关系不错,若非今日之事乃是机密,实在不能泄露,他也不会轻易滥杀。吞天蚺起了恻隐之心,不由摇头道:“看在你快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老子叫冉吞天。” 那帮主愣了下,仿佛在思考,旋即瞪大了眼睛:“你姓冉?你是——” 那帮主还未将猜测说出来,便已支撑不住,气绝而亡。 各大帮主都死光了,吞天蚺坐回了位置上,有些落寞。他轻声道:“都下去吧,把他们的帮众吞并了。” 刚刚持弩射杀各大帮主的吞天帮帮众齐齐朝吞天蚺行了一礼,便纷纷退下办事去了。那些帮派的帮主已经死了,吞天帮作为冀京第一大帮,想要吞掉那些群龙无首的帮派并非难事。 “好一张英雄帖,若是你真能让这天下乱起来,老子扶你一把又有何妨!” ...... 蜀地,青城山。 前山道观林立,香火旺盛,以青城为名,姓范。后山则隐藏在阳光之下,立着一座九层高楼,楼名九星,姓龚。 山间一凉亭,青城山掌门与九星楼楼主对坐。两人间的石桌上放着一封打开的信件,信封上写着英雄帖三字。 掌门缓缓说道:“公主被东海王从刑部大牢救出来了,现在被东海王秘密养在府中,只要我们七月走一趟长安,就能接回她。” 楼主皱起眉头,道:“你当你的道士,我做我的杀手,大家都乐得逍遥。这种皇族倾轧之事,我们不该参与!” 掌门看了楼主一样,道:“话虽如此,但公主毕竟是李氏皇族唯一的血脉了。既然东海王告知了我们,总不能视而不见。” “苻阳这是要用公主的安危来胁迫青城山与我九星楼出手了?”楼主冷笑一声,道:“我祖龚壮当年辅佐昭文帝夺取成都,易成为汉,奠定大业。已经足够报答李氏的德恩了,如今我龚氏并不欠李氏什么!” 掌门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龚氏不欠李氏,难道我们范氏便欠了李氏吗?我祖范长生当年捐钱捐粮,助李氏成就帝业。我父范贲,更是在成都被破后,纠集义士抗击桓温,直到殉国。再浩荡的皇恩,也还完了!”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许久之后,掌门才涩然道:“毕竟是几代君臣,公主虽说已经心向桓氏,但依旧是李氏皇族的嫡系血脉,终究是要救的。” 楼主看向天空,面容冷峻:“这是最后一次,等到七月,我会带人入长安助苻阳。此事过后,龚氏与李氏再无瓜葛,两不相欠。” 掌门苦笑着附和道:“范氏亦如此!” ...... 同样的英雄帖,散布到了各地,收到英雄帖之人,反应亦各不相同。一时之间,庞大的风暴开始悄然酝酿。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一十章 北境霜雪落(月票加更) 时间步入了建元二十年四月,中原大地春意渐浓。就连北境那公认的塞外苦寒之地,霜雪也逐渐落下消融——北境之春,总是要晚上几个月的。 北境的第一批战报也陆续传回了长安。 抛开人品不谈,拓跋珪的确是一个厉害的军事统帅。经他训练过的叛军战力强悍,朝廷的北征军虽不显劣势,却也占不到优势。北征军与叛军初战之时,拓跋珪尚不知是张帅带兵北上,还曾亲自上前线指挥战斗。那一战中,张帅单骑冲阵,本可当场斩杀拓跋珪,可惜在最后关头,拓跋珪被一神秘女将所救。 此战之后,拓跋珪再未亲临前线,同时停止了对长城的攻击。开始龟缩后方调兵遣将,据守塞外七郡。面对着叛军牢固的防线,加之有武力值强悍的神秘女将帮助叛军防守,张帅亦难以短期攻克,战争一时陷入了僵局。 稳住阵脚后,拓跋珪再一次发挥了他厚颜无耻的本性。此人如今既不愿长久保持师出无名的叛乱状态,又害怕朝廷倾国北伐而不敢公然自立,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三月初,拓跋珪自称北魏王,单方面宣布要为朝廷牧守塞外七郡,同郡王例。此人还恬不知耻的往长安城寄了一道请封的奏疏——先自封再请封,拓跋珪也算是头一个了。 至于为什么自称北魏王而不直接自称魏王,主要是因为拓跋珪有点怂。一字是亲王,两字是郡王,二者级别高低不同。拓跋珪知道自己做得越过分,朝廷就越容易发火,为了不太过激怒朝廷,拓跋珪终究没敢直接自封亲王。总之,历史上的北魏政权,终究还是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成立了。 塞外七郡也并没有完全配合拓跋珪的改弦易帜,各郡皆有忠心于朝廷的官民,不过声势不大,大多都被拓跋珪陆续镇压了下来。唯一坚持下来的是漠西柔然郡的护国势力,柔然太守匹候跋打出了“抗击魏逆,报效朝廷”的旗号,带领军民积极抗魏,塞外七郡忠义之士,多聚于匹候跋麾下。秦皇得知此讯,当即传旨成立柔然都护府,册封匹候跋为柔然大都护,爵忠勤侯。可惜的是,柔然都护府与大秦朝廷之间,彻底被北魏所割断,只能作为一片飞地,对北魏起到骚扰作用。 裴盛秦得到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感慨历史的固执,哪怕改变了过程,冥冥之中仍有一股力量会将结局扭转到最初的模样。北魏终究还是建立了,花木兰也终究归入了北魏,就连北魏的宿敌柔然都同步出现,或许这就叫天道有常? 另一个重要消息则是东晋使团已经启程,不日便将抵达长安。按照淝水条约规定,东晋将派遣使团押送朱绰北上,并附上晋天王司马曜的致歉国书,同时接回愿意南归的会稽官绅。条约早在去年年末便签订完成,东晋却足足等到现在才派出使团,腐朽的东晋朝廷效率之低,可见一斑。 “父皇说这次晋朝使团的正使是一个叫石三的人,听说是晋朝荆州军的军师。裴哥哥,你以前打仗时到过荆州,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小苻锦一边舔着裴盛秦给她的棒棒糖,一边找着话题和裴盛秦闲聊。 “石三?没见过。我以前在荆州时,就只见过司马执画和桓玄。”裴盛秦纳闷的摇了摇头,晋朝荆州军有个叫石三的军师?怎么这名字听着这么像复赵会的石三太子呢。 小苻锦对即将到来的东晋使团很好奇,见裴盛秦不认识,便看向裴盛秦右边的司马执画,凶巴巴的问道:“喂,你说说,那个石三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司马执画眨了眨眼睛,老老实实的回答。她已经习惯了小苻锦对她的恶劣态度,还无力反抗,真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小苻锦嫌弃地哼哼道:“亏你还是个公主呢,连自家使团的正使都不认识。这么笨,活该被俘虏!” 司马执画幽怨地看着小苻锦。如果换成裴盛秦对她这么说话,她一定会哭出声,然后博得同学们的同情,引导同学们把裴盛秦批斗一番。可是当她面对苻锦时,却不敢哭了,她可是见识过秦朝小公主的演技,完全不逊于她。她知道一旦她敢哭,苻锦一定也会跟着哭,然后同学们多半会偏向更小更萌的苻锦公主。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被苻锦安排过很多次,早就学乖了。 司马执画当然不会知道石三是谁,毕竟石三是桓冲反攻襄阳时“捡”回来的军师,那时候司马执画早就被杨诗意俘虏了。裴盛秦此刻也万万没想到,即将见面的东晋使者石三,正是去年南下晋朝的复赵会首领石三太子。 苻诜戳了戳小丫头的腰,看着小丫头迅速转身坐好,裴盛秦就知道宣文君进教室了。 “今天考核论策,题目是:寿光之王中国。” 宣文君说完题目,便静坐在讲台上。 学生们都知道今天有考核,当即便取出纸笔,一言不发各自写起了策论。比起后世考核而言,这年头倒是不存在抄袭。策论相当于命题作文,这东西没什么可抄的,各有各的观点。 裴盛秦同样奋笔疾书,这个时代的策论就是单纯的策论,把观点说清楚就行,还是很好写的,远不像后世明清那样还非要弄成八股格式。“寿光之王中国”是如今大秦朝常见的策论题目,就像字面意思一样,是让人评论寿光一朝的得失。不过没有人会写寿光朝的成就,基本上一百个人里头就有一百个人对寿光一朝持批评态度。这都是默认的事情,不喷一喷寿光一朝的黑暗腐朽,如何突出当今秦皇篡位行为的伟光正? “寿光之世,我大秦江山,摇摇欲坠,废帝残暴如桀纣,杀人如麻,作恶多端......”这个题目很好写,反正喷就完事了,怎么喷得激烈怎么来。裴盛秦很快喷满了整整一张白纸,不过裴盛秦觉得一昧的喷显得千篇一律,为了凸显出与众不同,裴盛秦还是在策论的末尾加了一句总结:“邪祟难经年,孤勇不足恃。” 裴盛秦觉得这么精确的总结,估计能给自己加分不少。 这个题目,所有人都写得很快,裴盛秦停笔时,已经有差不多一半人都写完了,正排队让宣文君阅卷评分。裴盛秦拿起自己的策论,老老实实上去排队,排在他前面的正是司马执画。 “丙等。” “丙等。” “你也是丙等。” 丙等算是刚好及格,多数学生都只是丙等。不是这些学生不行,主要还是因为这个题目太简单。不就是喷人嘛,大家都会喷,试问当今大秦朝有哪个读书人没写过喷废帝的策论?但也正是因为大家都会,所以想要从无数喷子中脱颖而出,就很不容易了。骂词拢共就那么多,这么多人争着喷,千篇一律,别说甲等了,就连乙等也很是难得。 “秃发傉檀,丁等。什么叫‘我操先帝祖宗十八代’,如此粗鄙之语,岂是堂堂太学生应该说的。你这策论若让陛下看到,只怕你哥哥都得遭殃!”宣文君被秃发傉檀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气得笑了,挥手把他的策论甩到了他发亮的大光头上,直接给他评了一个不合格的丁等。 众人皆是哄堂大笑,秃发傉檀被骂了一顿,终于意识到了。废帝的祖宗十八代,不也是陛下的祖宗十八代么?自己这是喷着喷着就飘了啊,辱及陛下,就算是无心之过,那也是不小的罪名!秃发傉檀第一时间将他的策论卷成一团,然后塞进嘴里哽咽着吞下,这是他辱骂陛下的罪证,是万万不能留的。 秃发傉檀吞了纸,脸涨得通红,低下头灰溜溜的回到了位置了。童言无忌的七皇子指着他满脸童真地说道:“裴哥哥,你看,那个大光头好像一条狗哎!” 秃发傉檀假装没听见,哪里敢反驳?别说童言无忌了,就算不是童言,他也不敢回怼七殿下啊。 “司马执画,乙等!” 宣文君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今日第一个乙等策论,竟出自晋朝公主之手。 司马执画的策论内容与旁人倒也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便是从秦晋邦交的恶化这一方向来阐述了废帝乱搞外交。由于她本身晋朝公主的身份,角度独特,倒是喷出了几分新意,得了个乙等。当然,秦晋的外交关系,早在景明帝吊打桓温之后便已恶化到了极点,这锅推给废帝实在是不应该,不过并没有人在意这些细节。还是那句话,喷就完事了,怎么喷得激烈怎么来。 “裴盛秦......”宣文君接过裴盛秦的策论,草草看了几行,心中便隐隐失望。裴盛秦这策论说不上差,却也没什么新意,也就是寻常的喷子水准。但或许是裴盛秦少年名将的光环,加之先后骂倒谢安和司马曜的战绩,宣文君一直对裴盛秦高看一眼,此刻便在心里生出了裴盛秦不过常人的想法。 正要给裴盛秦也定一个丙等,宣文君的目光却不经意扫到了这篇策论的最后一行。 那是一句结语:邪祟难经年,孤勇不足恃! “这......”宣文君表情瞬间古怪起来,沉默片刻之后,才环顾四周,缓缓说道:“裴盛秦,甲等!” “他是甲等?”司马执画刚刚才因自己是唯一的乙等而沾沾自喜,没想到一转眼便又冒出一个甲等来,她不由满脸惊愕地看着裴盛秦。 “天呐,裴哥哥是甲等!”小苻锦掩口惊呼,若不是苻诜在旁边扯住她胳膊,只怕这个小迷妹便要跳起来了,她们姐弟俩也都只是寻常的丙等罢了。 “这小白脸凭啥是甲等,俺不服!”全场唯一丁等秃发傉檀嚷嚷起来,这个欺软怕硬的光头在七皇子面前不敢顶嘴,此刻却打算和裴盛秦刚上了。估计是看裴盛秦平时与七皇子小公主走得近,便下意识地将自己在七皇子那里受到的气转移到了裴盛秦身上。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评分,这可是宣文君的评分!宣文君是什么人?那可是修补四书五经的儒学亚圣,在学问一途上,宣文君的评语,便是天下公认的风评。获宣文君一个甲等的评价,简直相当于在后世获得一流大学的顶尖学位证书,无论行走何方都会受到别人的尊敬。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打破脑袋都想得到宣文君的亲自教导? 很多同学嘴上不说,却也都直愣愣地看着宣文君,等一个解释。宣文君拿起裴盛秦的策论,缓缓念道:“邪祟难经年,孤勇不足恃。这是裴盛秦的总结,单凭此语,便值一个甲等!”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一一章 邪祟难经年,孤勇不足恃 裴盛秦微微一笑,静静听着宣文君夸自己。开玩笑,这可是后世数千年后对秦废帝苻生的总结,其精准其透彻,自然不俗,不能出彩才是怪事。 当然,总有些文盲不懂欣赏,比如秃发傉檀。只见秃发傉檀抠着他的大光头,嚷嚷道:“不就是一句短诗吗,有甚么大不了,大家都是骂废帝,也没见这小白脸骂出花儿!” 宣文君淡淡道:“自当今陛下继位,凡二十余年,天下士子多有评寿光之王中国者。可是啊,年复一年,这评着评着,便变了味儿。是谁告诉的你们,评寿光之得失,便该一昧去羞辱废帝?” 见宣文君开始讲解,众人都安静倾听,不少人听罢这一段话后,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如今天下人,但凡评寿光之得失,皆只顾辱骂废帝。这骂得久了,就成了为了骂而骂,渐渐失了初衷。大家都知道废帝该骂,老身倒要问问,又有几个人还记得废帝为何该骂?” 苻诜弱弱地答道:“因为皇伯父昏庸、残暴、无道、桀纣。” 论起辈分,当今秦皇的子嗣,的确应该唤废帝一声伯父。 宣文君慈祥地摸了摸苻诜的小脑袋,又问道:“那七皇子可否说说,废帝如何昏庸,如何残暴,如何无道,又是如何桀纣的?” “这......我不知道。” 苻诜咬着嘴唇,摇了摇脑袋。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都没出生呢,怎么可能知道废帝究竟做过什么坏事。昏庸残暴之类的印象,也都是每次论策时见旁人所言,渐渐形成的脸谱化印象。这里的学生大多也都是如此,对废帝只有人云亦云的脸谱化的印象,并不知晓具体事情,毕竟很多人当年都还没出生。 见苻诜不答,宣文君便又朝四周看了看,继续说道:“当今陛下大力推广这一题目,便是为了百姓能够明事理,知废帝所以兴,明废帝所以衰,而不是为了听你们年复一年的羞辱我们大秦朝曾经的一位皇帝陛下!当所有人都忘却了废帝衰亡之因,而只记得对其一昧辱骂。终有一日,会出现一些聪明人,他们会问,为何要辱骂废帝?一旦他们开始追究这个问题,并找不到答案之时,很可能就会将此事归结到当今陛下头上,他们会认为陛下是卑鄙小人,窃国在先,还要羞辱旧主!或许,现在已经有这种人了。” “陛下的本意是要以史为鉴,剖析兴亡,以避免重蹈废帝之覆辙。而不是为了侮辱废帝,同时折损自己的皇威。无数士子只顾谩骂废帝,却不知探索废帝覆亡之因果,实在是落了下乘。” 过了片刻,有一个学生试探着问道:“敢问先生,废帝当年......果真那么不堪吗?” 宣文君打量了那个学生一眼,她很清楚,这就是她先前提到的那类人。主流社会对废帝的一昧谩骂,反而激起了一类人的逆反心理以及对废帝的同情。加之许多人只知道按着脸谱化的印象去骂废帝,却说不上具体原因,这又让某些人觉得是秦皇小人之心,在刻意抹黑废帝。若是长期以往,怀有这种误会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可能会威胁到大秦朝的社会稳定。 宣文君郑重道:“老身以名节担保,以废帝当年所作所为,或非有意,却使我大秦朝时刻有倾覆之危。陛下夺位,或许对废帝不公,但的确是为了大秦江山,无奈之举。你们的父辈都经历过寿光之世,想必大多也都还在世,你们以后可以自己去问问。” “这么说,裴盛秦的那句总结,便说到了点子上,点明了废帝衰灭之因果了?”司马执画瞅了裴盛秦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 宣文君点了点头,道:“小辈里面,老身倒是第一次见到裴盛秦这般将废帝之事理解得这么通透之人,不愧是我朝的少年名将。裴盛秦当得一个甲等,若还有不服者,回家自问父祖当年旧事,便知原因。” 一众学生也纷纷侧过脑袋,若有所思。 “裴哥哥,给我讲讲,你那一句话为什么能得到先生这么高的评价,还有皇伯父的兴衰究竟是怎么回事?”回到位置上,小苻锦便缠着裴盛秦追问起来。 裴盛秦揉着小丫头的脑袋,便笑着讲了起来。 “公主殿下可知道献哀太子?” “听父皇说过,是苻苌大伯父!被晋朝的桓温老狗害死了。”苻锦点着小脑袋。 “皇始年间桓温入侵,献哀太子奉诏御敌,中流矢伤口感染而薨。击退桓温后,景明皇帝忍着丧子之痛,重选太子。废帝既非嫡长,之所以能在诸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太子,皆因其神勇。” “当各地勤王大军汇聚长安之后,组织大军反击桓温之人,便是废帝。废帝当年以皇子之尊,亲自披挂上马,在晋军之中往返冲杀,斩将数十,摧旗逾百,破甲三千!生生杀得桓温抱头鼠窜,从此畏秦如虎!废帝之神武,不逊于邓张二帅,若是废帝还在世,我大秦便该有三位战神才是。” 前排的苻锦苻诜姐弟,以及旁边的司马执画,都认真的听着裴盛秦讲故事,这可是他们未曾听过的新鲜事。毕竟如今全天下对待废帝几乎都是骂声一片,很少有人关注过废帝曾经的荣耀与光辉。如果不是看过后世的史书,裴盛秦也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废帝南逐桓温三千里,出边境乃止,至此以后,晋朝数十年不敢越雷池半步!废帝凯旋还朝之日,景明帝亲自为他举行典礼,敕封其为新太子。景明帝之所以选择废帝,只因那时外敌环伺,大秦江山风雨飘摇,非神武盖世之帝,不足以震慑四海八荒——这是景明帝从献哀太子之死里面得出的教训,文弱君王面临大难时,极易陨落,从而动摇国本。” “景明皇帝驾崩之后,废帝顺理成章登基继位,改元寿光,成为了新的大秦皇帝。从某种角度来说,废帝的盖世武勇,在当时的确保全了大秦江山。燕凉晋代等诸国,当时之所以不敢欺我大秦,并非大秦国强,而是忌惮我们大秦的无敌皇帝罢了!景明帝选择的继承人若不是天下无敌的废帝,或许我大秦早已被诸国所灭。” “只是,与其勇武相对应的,则是废帝的刚愎自用,以及残暴凶戾。废帝自认为天下无敌,自身力量足以镇压天下,对朝廷力量并不重视。视文武百官如奴婢,视王侯如粪土,动辄打骂贬谪,甚至杀伐株连。到了寿光末年,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官吏上朝如赴刑场,唯恐一言不合,被废帝所杀。寿光初年,我朝因废帝之神勇而稳固江山;寿光末年,我朝却又因废帝残暴而再度陷入垂危。” 司马执画幽幽问道:“你们秦朝的废帝当真如此残暴吗?我可是听说,你们的废帝在位之时,提拔了无数人才,是个无比惜才之君。光是寿光元年到寿光三年的孝廉人数,便是过去的数十倍之多,可谓是做到了野无遗才。现在的秦朝皇帝刚刚夺位之时,可是有不少官员南渡到我们晋朝,想要借兵反攻长安,报废帝知遇之恩呢。” 司马执画还有一些事情没说,根据晋朝现在的绝密情报记载,至今秦朝都还有许多在寿光朝举孝廉得以入仕的寒门官员心向废帝,无时无刻不想着报答君恩......这些情报对秦朝的价值很大,司马执画是不会轻易透露的。 裴盛秦冷笑着说道:“孝廉选出来是做官的,若是官场稳定,变更缓慢,举出的孝廉自然也不多,人多了没那么多官位分。寿光一朝提拔无数孝廉,只能证明寿光一朝非常的缺官员。缺的官员哪里去了?许多都是被废帝给杀了!” 或许废帝到死也没想到过,自己杀的官多,选官频繁,误打误撞施恩了许多寒门子弟。这些人在官场经过二十多年的成长攀登,许多都变成了位高权重的老臣,并且有不少成为了他儿子手中的“底牌”。苻馗如今能够享受着这么优渥的待遇,正是因为有这些人在朝野上下明里暗里的护着他。 “寿光三年五月,当今陛下奉废帝旨意征伐羌人,凯旋而归,很是得军心民心。废帝对当今陛下起了猜忌之心,欲加诸罪名以杀之。当今陛下侥幸提前收到消息,万般无奈,为了自保只好联络了清河王苻法。两人决定先发制人,于是趁夜召集王府家丁,在内应的帮助下杀入皇宫,最终成功废杀了先帝,完成了换代。” “可怜废帝以战神之威,无敌之势,坐拥大秦万里山河,却祗辱于家丁之手,死不瞑目。何其悲哉,何其谬哉!废帝之兴,在于其勇。而废帝之衰,则在于其恃勇而骄。自以为一腔孤勇,足以毁天灭地,无所畏惧。便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熟不知人心背向,其勇再甚,也终究难以维持经年统治。” 裴盛秦讲完了,末了感叹了一声,苻生的遭遇让他联想到了被一群妇人打死的韩信。也幸亏秦皇苻坚当时是半夜发难,先帝根本来不及做太多准备,这才被一群家丁杀进了皇宫。但凡给先帝一点时间整合宫中禁卫,以先帝之神勇,那次叛乱必然没有成功的可能。 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这便是你那句‘邪祟难经年,孤勇不足恃’的含义么?果然透彻,这个甲等,本公主服气。”司马执画还是头一次没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裴盛秦,眸子里隐隐有些钦佩之意,她感慨道:“秦废帝若是为将帅,今日之地位必不下于你们秦朝那两位老帅,可惜命运却偏偏让他为帝。看来,一位天下无敌的战神,也未必能够当好一国之帝王。” “哼,我裴哥哥这么厉害,需要你来服气吗?”秦朝小公主日常怼晋朝公主。 苻诜像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叹道:“皇伯父的遭遇,说明了个人的力量永远不能真正的凌驾于国家之上,就算是战神,也是会陨落的。” 裴盛秦微微有些诧异,七皇子这句话很是有深度,不太像一个小孩子能说出来的。想起这个小家伙一贯的早熟,裴盛秦不由有些感叹,老苻家的男子,果然一个个都不是寻常人。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一二章 结业 “裴侯的礼仪学得差不多了,今后可以不必来了。” 下课时,宣文君告诉了裴盛秦这个好消息。 裴盛秦笑道:“多谢先生。” 算算日子,裴盛秦自己也估计着这段进学的日子快要结束了,毕竟他本来就不需要学这些东西。进太学一趟,主要还是秦皇为了应付姚苌,如今裴盛秦在太学待了一个多月,足够给姚苌交代了。 “裴哥哥,你以后不来上学了吗!” 小苻锦眼眶一红,拉住裴盛秦的衣袖,要哭了似的。 “公主殿下乖,以后末将有时间还是回来看殿下的。” 裴盛秦又揉了揉苻锦的小脑袋,这倒是没忽悠,反正太学就在长安城里头,闲来没事过来瞧瞧也不耽搁事。 “先生,本公主觉得裴哥哥的学业还未完成,您让他继续上学吧。” 小苻锦又过去缠着宣文君。 宣文君随手捏住小苻锦微胖的脸颊,道:“让裴侯结业乃是陛下的旨意,你父皇这是准备给裴侯安排任务了。” 听说是父皇的意思,小苻锦便瘪着嘴巴,不说话了。她虽然古灵精怪,却也知道秦皇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说出的话断无更改之理。 裴盛秦看宣文君的眼神微微变化,感激之意更甚。他本以为是因为他今日策论得了甲等,宣文君才放他结业。现在他却知道了,原来宣文君一早就得了秦皇的旨意,要让他结业。 这么说的话,宣文君今日给他一个甲等评价,便别有深意了。或许的确是因为他的总结到位,但也很有可能是宣文君为了提携后辈,在他结业之前送他的礼物。宣文君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考评含金量有多高,学没学到东西且不说,光是这个甲等评价,就足够裴盛秦受益终生了。 于是裴盛秦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朝宣文君一拜,道:“弟子裴盛秦,多谢先生教导大恩。” 宣文君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受了这一礼,道:“裴侯少年名将,前途无限,切忌好高骛远。结业之后,陛下必然另有任务交代于你,还需驽力为国才是!” “学生记下了。”裴盛秦诚恳应道。 裴盛秦虽然不知道秦皇打算让自己干什么,但也能猜到个大概,十有八九和即将到来的晋朝使团有关。毕竟淝水条约是自己负责谈判签订的,后续事情交给自己处理也是最合适的。这也不是什么困难差使,方方面面淝水条约里头都规定好了的,等晋使来了按条约章程办就行。 猜到大概的不止裴盛秦一个人,聪明的司马执画也猜到了裴盛秦结业和晋朝使团有关系。 说起晋朝使团,司马执画就想起了淝水条约,想到淝水条约,司马执画便恨恨地瞪了裴盛秦一眼,幽幽叹道:“裴侯狡诈如狐,骗得我父王好惨啊!” 裴盛秦自觉理亏,不打算理会司马执画,干咳一声然后转身就走,假装没听到。 裴盛秦那时候确实做得不地道,他趁着晋朝还不知道秦朝北境动乱,装腔作势吓唬晋朝赶紧签订了条约。结果刚签了条约没几天,晋朝便知道了秦朝北境动乱,立即明白了秦朝的强势原来是装出来的! 若是早知道秦朝北方不安稳,晋朝哪里会答应降号这么屈辱的议和条件?更别说还搭上一个公主来长安做质子。可是没办法啊,条约签都签了,两朝都已昭告天下,晋朝也没办法反悔了。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撕毁条约的先例,但那些毁约之国,往往都是臭名昭著。而且人家就算毁约,那也是签订条约很久之后的事情,没有哪个国家刚刚签订了条约马上就毁约的,毕竟你一个国家多多少少总要点脸面和信誉不是? 就这样,晋朝咬着牙认下了这次议和的结果。 苻锦苻诜姐弟俩送着裴盛秦离去,正逢放学的时间点,踏出明经堂,入眼的尽是三三两两离去的太学生。 不少太学生都朝裴盛秦几人投来艳羡的目光,他们或许认不出裴盛秦,也认不出小公主和七皇子。但这些普通的太学生却是清楚,明经堂出来的学生,都是家世不凡,非富即贵之辈。 裴盛秦没有在一群普通学生面前装逼的意思,苻锦苻诜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们并没有暴露身份,只是混入学生堆里,随着大流往太学外走去。 事实上,明经堂的学生家教都非常严格,行事低调,大多都是真正的贵族,大家都认为普通人面前作威作福是一种很low的行为。当然,大多数只是大多数,明经堂一二十个学生,终究还是有那么极少数的老鼠屎的。 比如......眼前这个逞亮的大光头! “嘿,这位女同学,放学后去哪里,要不要和老子去玩玩?” 秃发傉檀拦住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学生,嘿嘿笑道。 女学生倒退数步,俏脸煞白,惊恐地看着秃发傉檀。周围的太学生亦皆是满脸怒意,却都敢怒不敢言。 要说太学里头哪个学生名气最大?毫无疑问,是秃发傉檀,只不过,秃发傉檀的名气却是恶名! 所有太学生都知道,明经堂的秃发傉檀仗着有个厉害的哥哥,在太学里头飞扬跋扈,作威作福,欺男霸女也是常有的事! “哼,这个臭光头,又在欺负人。”苻诜在裴盛秦旁边小声嘀咕着,小脸上满是义愤填膺。 这不是苻诜第一次撞见秃发傉檀欺负人了,不过小家伙却也只能干看着,没办法冲上去主持公道。 秃发傉檀能够长期制霸太学,自有其中道理。其人生得腰围八尺,人高马大,很少有人打得过他。偏偏那有限的几个比他更壮硕的,都是普通太学生,不敢去得罪秃发傉檀。 苻诜原本倒也管过一次秃发傉檀的闲事,那时秃发傉檀畏惧七皇子的皇族之威,当场唯唯诺诺地退下了。可是第二天开始,那个被秃发傉檀欺负的太学生就再也没在太学出现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学生在头一天晚上放学后,便被一群黑衣人拖到偏僻出打断了腿,并威逼他退学。 当然,哪怕大家都知道是秃发傉檀被七皇子扫了面子,心中不满,拿那个太学生发泄——但他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从此以后,苻诜就算看到秃发傉檀欺负人,也不会轻易出头了,他担心他出头反倒会害了被欺负的学生。 听苻诜简单说了秃发傉檀过往的种种劣迹,裴盛秦冷笑道:“七殿下和小公主只管看着,这秃发傉檀,今日便交给末将收拾!” 苻诜连忙摆手道:“裴哥哥不要冲动,这秃发傉檀就是个无赖!我们不出手,那个女学生或许还能保住一命。假如你我出手,秃发傉檀当面自然不敢顶撞,但他事后一定会去报复那个女学生的!” 苻诜小脸煞白,看来秃发傉檀以前给他留下的阴影很深。 裴盛秦一拍苻诜的脑袋,笑道:“七殿下放心,末将今日一定会把事情解决好。末将保证,秃发傉檀事后一定不敢报复!” 说罢,裴盛秦便快步朝秃发傉檀走去,同时高呼道:“秃发傉檀,住手!” 秃发傉檀此刻正与那女学生拉拉扯扯,眼看着女学生的衣襟都快被撕烂了。正在兴头上,见裴盛秦出言喝止,当即扭过头,冷冷道:“不知裴侯有何指教?” 秃发傉檀不敢和七皇子正面刚,但他却不怕裴盛秦,就算明知自己无理也敢闹上三分。 秃发世家源远流长,底蕴深厚,秃发世家本是三国时期的霸主。一百多年前秃发世家的家主秃发树机能纵横三国,威震八荒。一直到晋武帝司马炎代魏之后,又经过屡次征战,方才将秃发树机能镇压住。与秃发氏比起来,裴氏着实逊色许多,裴氏今日荣光,有九成是靠着裴盛秦淝水一战打下的威名。在秃发傉檀看来,裴盛秦如今貌似牛逼,实则也只是个暴发户而已。 裴盛秦把秃发傉檀眼底的轻蔑之色看得一清二楚,却佯做不知,笑道:“秃发兄,给裴某个面子,放过这个女学生吧。” 秃发傉檀眼珠子一转,见只有裴盛秦过来,七皇子没跟过来,心里有了底。便嘿嘿笑道:“你让我放过她我就放过她,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围观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秃发傉檀叫了一声“裴侯”,这些太学生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郎,便是大秦朝的少年名将裴盛秦。此时众人纷纷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看着裴盛秦会如何处理此事。 “裴侯威名赫赫,这秃发傉檀应该不敢得罪裴侯才是。”太学生甲说。 “那可不一定,秃发世家屹立百年之久,树大根深。裴侯虽英武绝世,但梓潼裴氏终究只是一般的官宦人家。论家世,秃发傉檀未必会怕裴侯。”太学生乙说。 “就算秃发傉檀真的让步,你们以为便是好事了?还记得那回的事儿吗,秃发傉檀若是丢了面子,事后必然会加倍报复在这个女学生身上。裴侯这不是帮人,是在害人啊!”太学生丙说。 一时间,一大群吃瓜群众便窃窃私语起来。 “秃发兄爱惜面子,裴某自然也爱惜面子。裴某既然出面了,若是秃发兄不放人,那裴某岂不是就没面子了?”裴盛秦面带微笑,继续朝秃发傉檀走近。 秃发傉檀瞳孔猥琐,太阳穴隐隐鼓起,冷声道:“裴侯这是铁了心要管闲事了?” 很明显,秃发傉檀已经做出了防御姿态。他可是听说过裴盛秦殴打尹纬姚兴的事儿的,裴盛秦就因为这事才进的太学学习,此事在明经堂里都传开了。在秃发傉檀的印象中,裴盛秦便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类型,此刻见裴盛秦走近,秃发傉檀自然而然觉得裴盛秦是想和他动手。秃发傉檀心中暗道:“哼,姓裴的,你当老子是姚兴尹纬那等废物吗?还是说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擅长的乃是帷幄指挥,而非战场杀敌。就你这细皮嫩肉小胳膊小腿,还敢和老子动手?” 苻锦和苻诜看这架势,同样以为裴盛秦这是准备动手了,都在心中替裴盛秦担心。无论怎么看,小白脸似的裴盛秦都不像是能打赢秃发傉檀的样子。甚至于说,如果裴盛秦先动手了,那么秃发傉檀还击,就算裴盛秦挨了顿打,那也是白挨了,事后连伸冤都没地方。这就和秦朝借口朱绰之事发动淝水之战打晋朝一样,谁让你先动手呢,先动手的人挨了打,那就是活该。 然而,众人预料中的打斗并没有发生! 只见裴盛秦慢悠悠走到秃发傉檀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紧接着,只见秃发傉檀满脸暴戾的表情顿时化作恐惧,冷汗瞬间密布脸颊。然后他竟和裴盛秦交头接耳,小声谈论的几句。 最后,秃发傉檀竟用幽怨的表情看了裴盛秦一眼,然后朝他先前骚扰的女同学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同学对不出,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那女同学吓了一跳,小脸煞白,心中恐惧更甚。她觉得秃发傉檀现在卖裴侯一个面子绕过她,事后肯定会悄悄把她收拾得更惨的,以前秃发傉檀做过这种事情。 谁知道,秃发傉檀似乎知道这女学生在想什么,他继续伸出左手指天,道:“这位同学,我秃发傉檀向天发誓,事后绝不会找你麻烦。若围此誓,教我天诛地灭,下十八层地狱!” 事情到这里便有了结果,女学生也放下了心来。虽说誓言也未必就可靠,但无论想打破什么,都要有相应的代价。以秃发傉檀的身份,完全犯不着为了她一个穷学生去打破自己的誓言。换句话说,她不值得让一个大人物毁誓。 女学生红着脸朝裴盛秦行礼感谢,然后竟给裴盛秦抛去一个媚眼,这才小跑着离开。吃瓜群众们也都高呼着“裴侯威武”。小皇子和小公主都惊呆了,天啦噜,裴哥哥这是会魔法吗,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秃发傉檀这个大坏蛋变得规规矩矩的! 在一片崇拜的目光之中,裴盛秦回过头分别捏了捏小皇子和小公主胖嘟嘟的脸蛋,然后风度翩翩的离开了太学——裴盛秦可没有什么随心所欲的观念,在裴盛秦看来,该注重仪表时就要注重仪表。如今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粉丝们,必须表现得风度翩翩啊! 秃发傉檀目送着裴盛秦离去,他的身子不由地颤抖着,脑中又想到了先前与裴盛秦进行的那几句简短对话。 “秃发兄,不知令兄广武侯近来可好?从广武移居廉川堡,有没有水土不服啊。” “哼,我哥哥身体好得很,裴侯问这个干嘛......啊,不对,你说廉川堡?你你你,你都知道什么!” “哦,不瞒秃发兄,裴某知道的东西可多了。比如居住在广武县附近的乙弗、折掘二部对朝廷忠心耿耿,却莫名其妙被人灭去,也不知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呢。” “裴盛秦,你!” “啧啧,滥杀百姓,私建城堡,擅离守地,这一件件可都是掉脑袋的事儿呢。秃发兄,你不妨猜猜,这些事一旦捅到陛下面前,广武侯遭不遭得住?” “裴侯,裴侯,莫要冲动,莫要冲动啊!裴侯想要什么,还请直言,小弟但凡能做到,绝不推辞......” 秃发傉檀越是回想,心中寒意便越甚,广武那边的一切消息,可都是严格保密的。秃发傉檀可以肯定,他哥哥做的那些事情,就算青蝇司也查不出来。这姓裴的他是如何得知的...... 裴盛秦心中也在感慨,穿越的确是一件很牛逼的事情啊,就算没有任何金手指,光凭对历史的未卜先知,也足够搞定很多事情了。南凉开国皇帝秃发乌孤的发家史,可都明明白白的记录在后世的史书之中,裴盛秦简直不要太清楚。稍微几句话一拿捏,便吓得秃发傉檀乖乖道歉,并发誓事后不报复。 裴盛秦倒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把这些事情捅到秦皇那里去,收拾一波秃发乌孤那个奸臣。但他知道此事就连青蝇司都没有察觉,就算他找秦皇举报,秦皇也不会轻信,少不得派人去探查。而以秃发乌孤的奸诈,只要得到了消息,便能在最短的时间抹除一切罪证,让前去调查的钦差无功而返,能够成功搞掉秃发乌孤的几率非常小。因此,这些消息也只能拿来吓唬吓唬欺软怕硬的秃发傉檀了。 裴盛秦走出太学时,便见刘哲存与周加雷正勾肩搭背,贱兮兮地笑着。 “哟,侯爷放学啦?快快随末将回家,大帅吩咐末将今日务必早些把侯爷带回去。”刘哲存嘿嘿笑道。 裴盛秦一脸疑惑:“家里有什么事,周统领怎么和你在一起,他不是应该在杨府吗?” 周加雷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摆手道:“裴侯莫要多问,赶紧和我们回去便知道了!” (这章写于2019.7.4.今天是作者大学毕业的日子,小裴毕业了,我也毕业了,现在大家都是社会人了,emmm)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一三章 慕容何苦为难慕容 太学到裴府之间,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总之得走好几条街,还得经过好几处衙门,带着刘哲存和周加雷一路走过,裴盛秦似乎感觉到长安城变得有些浮躁。 比如一顶蓝色轿子与裴盛秦三人擦肩而过,结果没过多久,裴盛秦便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 回头一看,一群黑衣蒙面人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人手一把朴刀,便朝蓝色轿子击去。轿夫们蹲在地上双手抱头,轿子旁边不多的几个护卫勉强组成一个防守阵势,但依然能看出他们正瑟瑟发抖。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在大街上搞刺杀,真是岂有此理!”裴盛秦眉头一竖,便沉声道:“刘叔,周叔,准备好。路见不平,我们便该拔刀——” 刘哲存和周加雷拿出武器,脸色肃然。就等着裴盛秦一句“拔刀相助”说出口,便要上前为轿中人解围。 结果就在这时,只见轿帘掀开,轿中之人抱着脑袋,慌里慌张地闪了出来。此人穿着一身官服,看样子那人是担心刺客里面有弓箭手,害怕坐在轿子里面会变成活靶子。那人出了轿,躲在几个护卫身后,跳着脚骂道:“你们是何人,为什么要来行刺本官!谁让你们来的,出了多少钱,本官给双倍!” 裴盛秦认出来了,这又是一个熟脸,乃是奋威将军慕容德,此人是关东慕容氏小团体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亦是历史上的南燕开国皇帝。于是裴盛秦很机智的改口了,并没有说出“拔刀相助”,而是转口道:“路见不平,拔刀观战!刘叔,周叔,注意保护我,咱们看看热闹就行!” 刘哲存点点头,便挡在裴盛秦身边,他也认出了慕容德,自然不会有兴趣去救这个臭名昭著的奸臣。周加雷见裴盛秦和刘哲存都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冲上去,于是他也挡在了裴盛秦身前。 三人吃瓜观战小组正式成立! “哼,谁要你的臭钱了,你们这些关东慕容氏的畜生,简直是给慕容氏抹黑。今日我们便要替天行道!”刺客头子讥讽了一句,一群刺客便欺身而上。 刺客们显然也发现了裴盛秦三人,不过见裴盛秦三人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也就没也理会。他们的目的性非常强,就是要刺杀慕容德,不会节外生枝。 慕容德的护卫本来就少,而且士气也低,很快便落了下风。慕容德急得满头大汗,忙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刺客们没有回答他。 慕容德又看到了裴盛秦,连忙招呼道:“裴侯快救救本官,这些刺客目无王法,要当街杀官啊!” 裴盛秦急忙高呼道:“奋威将军再坚持会儿,本侯已经叫人去了,马上援兵便至!” 说是这么说,但无论是刺客还是慕容德都看得一清二楚,裴盛秦三人从头到尾笑眯眯的看热闹,动都没动一下。他要是叫了人就有鬼了,他难道还会虚空呼唤不成? 值得一提的是,刺客们用的武艺似乎与慕容德的护卫们用的武艺极为相似,无论是招式还是套路,不过似乎要稍微强上一点。眼尖的刘哲存发现了这一点,轻声道:“侯爷您看,那些刺客与慕容德的护卫武艺极其相似,仿佛出自同门。” 裴盛秦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他已经猜到了这些刺客的来历。 慕容德也终于看出了不对劲,他双眼一瞪,道:“这是我们慕容世家的家传武学,百余年来从未外泄,你们这些刺客怎么会......” 裴盛秦摇摇头,叹道:“没意思了,热闹要结束了,咱们走吧!” 说罢,便带着刘哲存和周加雷转身离去了。很明显慕容德今天怕是逃不掉了,裴盛秦得赶紧离开现场,不能看着慕容德死在他眼皮子底下,免得以后这事和他扯上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慕容德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还在源源不断传到裴盛秦的耳朵里。 “慕容碎奚,你这杀千刀的狗东西,竟然派人来刺杀本官!” “白兰慕容氏与我关东慕容氏同根同源,一笔写不出两个慕容啊。” “好汉们饶命啊,你们姓慕容本官也姓慕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刘哲存吃惊地问道:“侯爷,刺杀慕容德的是漒川侯的人?” 裴盛秦淡淡道:“漒川侯那次朝会便放言要杀光关东慕容氏之人,此事不是早就传开了吗?” 刘哲存摇摇头道:“末将还以为漒川侯只是放放狠话,没想到居然来真的......” 裴盛秦莞尔一笑,道:“漒川侯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当然,事后他也是不会承认的,一定会说这些刺客和白兰慕容氏没关系。” 刘哲存附和道:“那是自然,暗中刺杀没问题,明目张胆杀官,那便是谋反了。” 裴盛秦今天心情很好,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过后,历史上的开国皇帝就会少一位了。死掉一个奸臣,可真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到了另一条街,又有新故事看。 这次是两个官员,正在一个衙门门口拉拉扯扯的。 “慕容大人,本官的通关文牒手续齐全,为什么会被驳回!你得给本官一个说法。” “哎哎哎,这位慕容大人,你稍安勿躁。本官驳回你的通关文牒,也是按章程在办事。” “哼,你倒说说你依的是哪门子章程,本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我们白兰慕容氏收购了那么多瓜果,如今却被卡在关卡,不能出关销售。若是耽搁几日,瓜果坏掉,这损失你来负责吗?” “这位慕容大人,你的情况本官已经了解了,同姓慕容,本官对白兰慕容氏的遭遇表示深刻同情。这样吧,你们的事儿,本官会向有关领导进行反映的,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呸,我看分明是你们关东慕容氏公报私仇,故意卡我们白兰慕容氏的货!你这狗贼,还敢跟本官打官腔,本官要与你拼了!” 争吵几句后,拉拉扯扯的两位慕容大人竟然扭打了起来。 裴盛秦砸巴着嘴,摇摇头呢喃道:“真是的,慕容何苦为难慕容呢!” 自从慕容暐放言称慕容吐谷浑早在百年前就被逐出家门后,关东慕容氏和白兰慕容氏便算是彻底撕破了脸面。如今这两家明里暗里争斗不休,白兰慕容氏喜欢来硬的,关东慕容氏则更倾向于玩套路。 与白兰慕容氏简单粗暴的刺杀行为相比,关东慕容氏的还击显然要高端许多。仗着入朝为官的人多,在各个衙门刁难白兰慕容氏,效果丝毫不输于搞刺杀,而且还比较安全。 刘哲存砸巴着嘴,啧啧道:“两个慕容世家这般争斗,都是损失惨重,为的是什么呢?” “世间事,总归名利二字,既然无利,那便是为名了。他们两家同根同源,却在百年之前分道扬镳,如今所争的,不过是慕容氏的正统而已。”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加雷突然嘀咕道:“一个大家族的正统之争便如此残酷,那若是一国皇族的正统之争,不知又会是什么模样。” 裴盛秦有些诧异地看着周加雷,倒是不曾想到,这老村长竟能说出这般有哲学气息的感叹来。 “一国皇族的正统之争......比如寿光三年那一夜?” 裴盛秦摇摇头,抛开了脑子里突然窜出的古怪想法。 后世很多对历史了解不多的人,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情绪,那就是把一个朝代最出名的人和这整个朝代划等号。比如前秦,后世对前秦的印象大多都在苻坚身上,甚至很多人会认为苻坚即前秦,前秦即苻坚。 直到真正来到了这个时代,裴盛秦才明白那种想法是多么荒谬。这是一个王朝,这是一个幅员数万里,黎庶数千万,享国数十年的超级大帝国!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完全代表这个帝国,哪怕是后世传颂的苻坚大帝! 比如说后世鲜有人知的前秦废帝苻生,裴盛秦到了这个时代后,才感受到苻生如今的人气之高。全天下几乎都喜欢讨论这位废帝的得失、很多反贼动不动喜欢说什么“先帝遗诏”、很多学子喜欢拿废帝当反面教材、甚至朝中还有不少大臣暗助废帝之子......来到这个时代久了,裴盛秦也养成了经常联想到苻生的习惯。 另一个感受则是,前秦的正统性似乎要比后世人印象之中高出很多。历史上因淝水一战而天下皆崩,大概真的是个巧合吧,至少在裴盛秦这几个月看来,前秦对天下的统治是非常牢固的,完全符合一个蒸蒸日上即将迈入大统一的新兴朝代的正常模样。哪怕如今拓跋珪搞事情,也不敢公然造反,明面上还不是要死皮赖脸地自称“大秦北魏王”。想想穿越前的认知,也的确是荒唐,一个扫灭诸国纵横披靡数十年的庞大帝国,正统性可能会差? 一路胡思乱想着,终于走到了家门。 福伯连忙迎上,火急火燎道:“少爷终于回来了,快快进来,今天府里来了贵客!”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一四章 婚约 “呵呵,盛秦,看看谁来了。” 走进书房,顺着老爹的目光看去,便见杨定正捧着茶盏不停地喝着。杨诗意乖乖坐在他身边,微微低头,正把玩着自己那纤细莹白的手指。 书房里只有裴盛秦父子和杨诗意兄妹。 “嘿,妹夫,你可算回来了!”杨定放下茶盏,对裴盛秦挥挥手,当做打招呼。 “大舅哥,您和诗意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裴盛秦朝杨定一揖,看到杨诗意,他心中也很是高兴。 “嗨,还不是你和我妹的婚事,此事本该我爹和裴叔叔面谈的。不过我爹镇守益州,脱不开身,便寄信一封,让我替他和裴叔叔商量一下。长兄如父嘛,嘿嘿嘿嘿。” “婚事......我和诗意需要回避么?”裴盛秦第一反应居然是感到羞涩,两世为人,这还是头一遭谈婚论嫁。 “不必了,咱们大秦朝没有晋朝那些臭规矩,既然是你和诗意的事情,你们自然也该听一听。”裴元略一摆手,微斥道:“为父与杨贤侄特意等你回来一起商量的,你这臭小子,今日拖了这么久才回来。” 裴盛秦尴尬地笑笑,分别给老爹和大舅哥赔了不是,然后才走到杨诗意身边坐下。今天放学后先是吓唬了秃发傉檀一番,路上又看了一波热闹,确实耽搁了不少时间。 “裴叔叔,你们家的茶喝起来倒是新鲜,小侄从小到大,还没喝过这种滋味的茶呢。”杨定一点都不急着谈正事,还在不停地喝着茶,他确实是被裴府茶叶的味道给迷住了。 裴元略哈哈一笑,道:“这茶是盛秦新制的,只需加入沸水,便可饮之,口感确实是奇妙。贤侄若是喜欢,走时不妨带上几斤。” 这年头的茶裴盛秦实在是喝不惯,茶叶磨成粉,然后混着香料油盐甚至果脯之类的东西一起用水煮。在裴盛秦看来,这玩意儿也配叫茶?不如改名叫胡辣汤吧! 加之上次啖青嘲讽裴氏的茶叶不好喝,就更是坚定了裴盛秦自己弄茶的决心。裴盛秦弄的倒也不是什么好茶,也就是寻常的炒茶,相较于这个时代胡辣汤一般辛辣的“茶水”,裴盛秦开发的茶叶加沸水就能制作完成的“新型茶”,确实是别有一番风味。 杨定顿时一乐,拍手道:“这感情好,裴叔叔记得给小侄多装几斤!” 裴杨两家本是世交,眼看着裴盛秦和杨诗意又定了亲,双方从世交升级为亲家。以往在益州时,杨定可没少在裴府蹭吃蹭喝,这货从来不知道客气是啥意思。 眼看着不靠谱的大舅哥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题,裴盛秦都替他着急。说好的谈亲事呢,说啥茶叶! 裴盛秦轻轻戳了戳杨诗意,朝杨定的方向努了努嘴。 杨诗意心领神会,在裴盛秦的示意下,偷偷伸手往杨定的腰间狠狠一狞。 杨定正在扯着没用的废话,突然感觉腰间一疼,随后便感应到了自家妹妹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杀气。杨定浑身毛孔一紧,表情也随之一肃,正色道:“裴叔叔,我爹的意思是,妹妹和妹夫的婚约得改一下。” 改婚约? 裴盛秦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骤变。 这特么......遇上退婚流了? “不对啊,我又不是什么废材男主,我堂堂少年名将,又和诗意情投意合,跟岳父大舅哥关系也不差,杨家没理由退婚啊。”裴盛秦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可以想歪了。悄悄看了看父亲,裴元略脸色如常,裴盛秦便松了口气。老爹这么淡定,看来杨家不是来退婚的。 果然,裴元略微微一点头,轻声道:“盛秦和诗意的婚约的确该改一下了。” 随后,裴元略又给裴盛秦解释道:“当年为父和你杨叔父为你与诗意定下婚约,约好待天下平定,便为你们完婚。那时候我大秦扫灭诸国,威风正盛,本以为平定天下也就是两三年的事情,到时候你和诗意也刚好十二三岁,正好成婚。” “却不曾想,五国既定,唯江左一隅未服王化,陛下却迟迟未曾南征。这一拖便是好几年,以致于你和诗意至今还未完婚。” 裴元略摇头一叹,裴盛秦心中却大呼侥幸。见鬼,差点忘了这年头平均婚龄都是十二三岁。幸好朝廷没有那么快统一天下,要不然岂不是毒害了未成年的小杨诗意? 裴元略继续讲道:“昨年朝廷南征,为父本以为朝廷必能顺利剿灭晋朝,一统天下。若是如此,待到南征归来,也就能够为你和诗意完婚了。谁曾想,此战非但没能彻底覆灭晋朝,北境反倒又出了乱子......” 杨定点头道:“妹妹和妹夫眼看就要到十八岁了,却还未成婚,这让旁人怎么看?” 这年头十八岁还没结婚的,和后世三十出头的剩男剩女可是有得一拼,说出去都是会惹人笑话的。 “唔,也怪我与杨兄当年太过草率,如今想等到天下平定,却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傻子都看得出,如今刚刚议和,秦朝短时间内是不会攻打晋朝的。若是非要等天下平定后再为裴盛秦和杨诗意完婚,那不知道得等多久。 “裴叔叔说得没错,就是这样!”杨定一抚掌,道:“因此,我爹的意思是,咱们把婚约的条件改一下,定个时间,让妹妹妹夫直接完婚算了。” 裴元略点头道:“杨兄想得不错,正该如此!” “盛秦,诗意,你们以为如何?”改婚约毕竟算是大事,还是得问问当事人的意思,于是裴元略把问题抛给了儿子儿媳。 “嘿嘿,我当然没意见了。”裴盛秦斜过头去,瞅瞅娇艳明媚的杨诗意,口水都快掉出来了,对老爹和老岳父的想法举双手赞同。媳妇都要满十八了,还是早早娶回家好,傻子才非得等灭掉东晋再结婚。 杨诗意依旧在把玩自己的手指,头也不抬,姑娘家对于这类事情总是格外羞涩的。此时见问到了自己头上,这才呐呐应道:“全凭父兄做主便是。” 若只是一家想要改婚约,或许还有些困难。但现在无论是杨家还是裴家,都想把这婚约给改了,大家都同意,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事情就此定下,取消了天下平定再成婚的条件,改为了择日成婚。 最后的一个问题,便是定下具体的成婚日期。 经过一番敲定后,裴元略与杨定约好,今年年底为裴盛秦和杨诗意成婚。至于是在长安举行婚礼,还是回益州成婚,等到时候再商量,主要得看看杨安方不方便回长安。 ...... “主上派小人来通知一下两位护法,他老人家不久就会到长安。” “我等二人随时恭候主上大驾!” 待送信之人走了后,苻阳这才满脸不可置信地感慨道:“想不到石三竟还真的在晋朝混出名堂了,都当上晋朝使团的正使了。” “用人不明,是非不分,难怪晋朝如今会衰落至此!”苻馗冷笑道。 苻阳轻声道:“等石三到了长安,咱们还是去给他表表忠心吧,免得那个蠢货疑神疑鬼。咱们在复赵会经营了这么久,可不能出了篓子!” 虽说长安城的复赵会分舵基本上已经被苻阳苻馗完全掌控了,但苻阳依旧不打算和石三闹翻。他天性便喜欢操控幕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站到前台。苻馗眉头微皱,他很是讨厌苻阳这种做法,打着别人的招牌岂不是就要比别人低一等。若是依着他,成功控制长安复赵会分舵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离石三,直接带着长安分舵自立门户。 不过理智告诉他,苻阳的做法是对的,他们要的只是暗中掌控长安的复赵会,以备不时之需。现在他们的目标已经达到了,只要分舵的人听他们的话就行,没必要非得和远在晋朝的石三划清关系。反正石三人在晋朝,这次就算出使秦朝,也不会在长安久留,完全不会影响到他们。若是强行脱离石三,说不定石三恼怒之下乱来,趁着出使期间在长安分舵搅风搅雨。这长安分舵终究是石三建立的,真要出了乱子,苻阳苻馗也未必就能控制住局面。 于是苻馗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苻阳便要离开。当苻阳走出数步后,苻馗突然冷冷道:“若是再有下次,本宫不会这么轻易算了。” 苻阳身子一颤,他自然知道苻馗指的是什么事,看来上次他意图挑唆王皮的行为,到底还是激怒了苻馗。只不过苻馗为了大局着想,这一次并不打算深究。 “你既不愿此时对伪帝苻坚动手,那便先缓一缓吧,我不会再催促你。”苻阳脚步一顿,声音诚恳地说道。 苻馗微微一叹,道:“并非我不欲诛伪帝,实在是为了大秦江山着想。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动手。现在不但我不会动手,你也不要动手!” “知道了。”苻阳答应得很快,这让苻馗稍稍安心。一场动荡代价太大,苻馗担心刚刚经历淝水之败的大秦朝承受不起! 苻阳背对着苻馗,苻馗并未看到他此刻狰狞的表情。 “你愿意等,我却不愿,天下动乱又如何?我宁愿尽弃山河万里,固守关中为一隅之王,也不愿在伪帝苻坚的繁华盛世中忍气吞声。期待七月来临吧,我不但会动手,还会将你也卷进来,等着瞧吧苻馗!”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一五章 护龙家族 晋朝的使团正在向长安靠近,算上仆役和护卫,浩浩荡荡的使团足有数百人之多。带着一车车的礼品,外加一个被关在囚车中的朱绰,在上千秦兵的保护与监督下,在官道缓缓前行。 使团里最惬意的,自然是石三了,他骑着高头大马,在一众小弟的簇拥吹捧下行走在使团的最前方,看似威风凛凛。 石三此时此刻,正在感怀他这半年来的传奇经历。先是在临沂凭借高超的人格魅力降服了秦朝名将裴盛秦,紧接着按照裴盛秦之策,潜入晋朝发展。当他辛辛苦苦筹备许久准备献给晋朝的粮草被襄阳秦军抢走后,石三曾一度心灰意冷,所幸天不亡赵,就在石三最绝望的时刻,他遇到了桓冲。 要说石三现在最感激的人,第一个便是为他献上南下奇策的裴盛秦,第二个则是“慧眼识珠”的桓冲。当桓冲获悉了石三的“忠义之举”后,便力排众议,让石三担任了大晋荆州军的军师。后来议和了,桓冲更是多次上疏司马曜,为石三邀功。司马曜听说了石三的故事,出于千金买马骨的心态,同时也是为了面向全晋朝竖立一个“榜样”,于是他决定捧石三一把。就这样,作为英勇献粮的义民,石三莫名其妙的火了,一时间竟成为了晋朝炙手可热的人物。 正因如此,这次出使秦朝才选了石三作为正使,司马曜这也是变相地在向晋朝百姓宣告:只要对大晋忠心耿耿,就有大大的前途。你看那石三,战时冒着巨大风险为大晋筹粮,哪怕粮被秦朝抢了,大晋也不会忘记他的功劳。你看看,如今有了出国镀金的美差,大晋朝不是第一个就想到他了么,全国人民都要向石三学习啊! 当然,虽然说这趟出使不难,事情都在议和时谈妥了,这次按着条约履行就好。但司马曜还是担心石三一个普普通通的“义民”完不成任务。因此,这一次司马曜给使团配备了好几个副使,来配合并指导石三开展工作。 “快到长安了,马上就能见到裴侯,本座高兴啊!” 石三美滋滋地说道,他周围的仆役都是复赵会的人,说话完全不需要顾忌什么。如果使团里的其他人靠近石三,会有人提前通报他。 “想想本座在秦朝奋斗数十年,终究未能发展起来,到了晋朝还不到半年,便混成名士了。多亏了裴侯的妙计啊,若不是裴侯指点本座南下,本座哪有今天?收服裴侯是本座的荣幸啊,咱们复赵会有了裴侯这般豪杰,何愁不能复兴大赵!” 石三越说越高兴,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绑架裴盛秦的举措是多么的英明,不由又有些飘飘然了。 一旁的小弟们察言观色,纷纷献上了马屁,同时开始尬吹石三的“识人之明”。 “大使,嵇侯过来啦!” 一个小弟慌慌张张地向石三汇报。现在大家伙都是大晋朝的官吏了,得讲究个身份,不能再主上主上乱叫了。联秦大使便是石三如今的正式官职。 石三脸色一变,嘀咕道:“这嵇旷总爱找我的茬,也不知这次又是什么事。大家都注意点,一会嵇旷过来后,千万别说错话。” 要说这晋朝使团里,还有谁可以让石三这个正使害怕,那就是嵇旷了。嵇旷乃是血龙府之主,第四代弋阳侯。此番随使团入秦,一为监视使团成员,二为探查秦朝情报,有先斩后奏之权。这次晋朝使团里面,便有上百血龙执事。 血龙府乃是晋朝的密谍机构,序同秦朝青蝇司,是晋天王司马曜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来,青蝇司与血龙府之间围绕着侦查与反侦察、渗透与反渗透、间谍与反间等方面,展开了无数斗争。不过,血龙府和青蝇司的最大区别,便是其深受晋朝世家士族世袭罔替文化的影响——历代血龙府主皆由弋阳侯兼任。 此时,只见一个穿着怪异的白发青年骑着青马,背负一面紫色瑶琴,来到了石三身侧。 这青年穿着一件血红色的窄袖袍服,袍服上却绣着龙纹,周边还绘着日月星辰。说这是龙袍吧,衣服的样式分明截然不同,何况谁家龙袍会用这么不吉利的血红色;但若说这不是龙袍吧,所绘花纹却偏偏与晋朝的龙袍一模一样,无论是龙纹还是日月星辰。 这身衣服叫血龙服,历代嵇氏子弟在袭任弋阳侯与血龙府主时,皆会由当代晋帝赐予一件血龙服,以示恩宠与信任。嵇氏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家族,嵇氏对晋朝皇族司马氏最是愚忠,百年来深受司马氏的器重与信赖,被称为“护龙家族”,甚至连密谍机构这种国之利器,都是由嵇氏子孙世袭。同样,这身血龙服在全天下也是独一无二的,其中寓意了嵇氏对司马皇族无与伦比的忠义。 紫色瑶琴则是嵇氏直系子弟的象征,号称嵇琴,与之配套的还有一首名曲《广陵散》。凡嵇氏子孙,皆喜佩嵇琴,奏《广陵散》。 这位背着瑶琴,穿着血龙服,骑着青马的白发青年,正是弋阳侯嵇旷! 石三露出讨好般的笑容,抱拳道:“见过嵇侯,嵇侯来见下官有何贵干?” 嵇旷冷冷地盯着石三,眸中尽是质疑之色:“前些天石大人的仆役中,似乎有一人脱离了队伍,今日才归,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石三太子眼皮一跳,暗呼糟糕。他前几日派人出去,乃是提前去长安城给复赵会分舵的左右护法传信,通知他们自己就快到长安了。石三没想到嵇旷观察得这么仔细,自己堂堂正使,偷偷支使一个人出去一趟,竟也被他发现了。 石三眼见掩饰不了,眼珠子一转,便嚷嚷道:“下官派人提前潜入长安打探了一番秦朝的情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下官身为使团正使,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石三太子这波回复可谓智商爆表,他估摸着嵇旷这时候来质问他,肯定已经提前查清楚自己是派人去长安了。与其否认此事,让他找到借口发难,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是,我是提前派人去长安了,但我是为大晋朝打探情报啊!我是使团的正使,这些事情由我来做,很正常嘛! “听说石大人在被荆州刺史提拔为军师之前,本是襄阳一代的富民?”嵇旷眼中疑色不减,冷笑道:“石大人寻常百姓出身,入仕朝廷不过数月,又无外交经验。这次乃石大人第一次出使国外,怎么会想到提前派人去长安探查呢?” 嵇旷的怀疑很简单,作为正使,提前去查探消息并没错。但你既然是寻常百姓出身,以前又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骤然成为一国正使,不紧张得瑟瑟发抖就算好的了,还有精力想到探查情报? 石三梗着脖子,道:“《晋律》可没规定寻常百姓就不能出人才,下官天生聪慧不行么,嵇侯何以因此质问下官?” 嵇旷见石三回答得滴水不漏,知道今日问不出什么来了,缓缓道:“石大人好自为之,吾将会一直关注着石大人。” 嵇旷针对石三不是没有理由的,作为晋朝最大的间谍头子,嵇旷在某些方面特别敏感。 石三自称是襄阳百姓,听说晋朝收复襄阳,便来献粮。可他早不来晚不来,非得等暴秦收复襄阳之后那段时间来。结果说是给晋朝献粮,实际上粮草全贡献给了秦朝;另外石三在投奔桓冲时,身边便跟着不少扈从。对此,石三的解释是自己本是乡下富户,这些人都是家中仆役。按理说,家中有这么多仆役的人家,就算居住乡下,也不会完全默默无名。事后嵇旷特意问过一些襄阳附近的百姓,没人听说过襄阳附近乡里有个石家。 因此,嵇旷一直觉得石三的出现非常可疑,就像是有人故意安排他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然后混入晋朝朝廷。不过很可惜,由于襄阳的户籍一直都掌握在秦朝手中,嵇旷就算怀疑石三的身份有诈,也无法核实。只能在平时多对石三投入关注,以图有所发现。 嵇旷离去了,石三朝着嵇旷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我呸,不就是靠着祖宗萌荫混了身血龙服么,有什么好神气的。老子还是大赵皇裔呢,说出来吓死你!” 要说晋朝护龙家族嵇氏和晋朝皇族司马氏之间的因果,还要从百年前说起。 在西晋惠帝年间,八王乱起,晋惠帝司马衷亲征成都王司马颖。晋惠帝行军至荡阴,遇伏,为叛军所败,百官溃逃。在最危险的关头,唯有侍中嵇绍背琴提剑,守护在晋惠帝身边。 那时,嵇绍浑身被叛军砍得伤痕累累,鲜血飞溅,却死死地将晋惠帝护在身后,不肯退却半步,直到战死。嵇绍飞溅之血甚至染透了身后晋惠帝的龙袍,最终惠帝抱着嵇绍的尸体痛哭流涕! 晋惠帝脱险之后,浣衣局的婢女见龙袍上尽是血迹,便欲为惠帝换衣。惠帝却说:“此嵇侍中血,勿洗也!” 后世数千年来,但凡能人将相,多有推崇嵇绍者。比如著名的宋末丞相文天祥便曾作《正气歌》一首,盛赞嵇绍之忠义。诗曰: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某一次宴会上,晋惠帝忆起嵇绍,竟泪流满面。深感嵇绍之忠义,叹道:“危难之时,百官皆弃朕,唯嵇绍一人不弃。我司马氏之天下,唯有嵇氏最为精忠!” 于是惠帝追封嵇绍为弋阳侯,令其子孙袭爵。又创血龙府,缉查天下,历代府主皆由弋阳侯兼领。晋惠帝亲自将那件沾染嵇绍之血的龙袍赐予了第一代血龙府主,从此形成惯例,凡血龙府主继立,晋朝朝廷皆赐血龙服。 嵇氏从此亦被称作“护龙家族”,世世代代在晋朝享受无上的荣耀与富贵。晋惠帝驾崩之前甚至留下了祖训:“凡我司马氏子孙,永不得猜忌嵇氏子孙,唯嵇氏可执掌缉查之司,纵天下皆反我司马氏,嵇氏必不会反!”——凡事皆有因果,这便是嵇绍当年舍身护龙为嵇氏换来的因果。 ...... 梓潼公府。 一位太监带着圣旨上了门。 裴盛秦瞅了他一眼,道:“陛下要我去接待晋朝使团?” 太监扬了扬圣旨,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赞道:“裴侯,您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裴盛秦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一个右将军,去迎宾不合规矩。说说,陛下给我准备了什么新职位?” 太监笑得更灿烂了:“礼部侍郎。” 裴盛秦眸子一亮,肥缺啊。 “暂代——”太监补充道:“等晋朝使团走了就自动解任。”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一六章 你难道是蔡徐坤? 建元二十年,四月十七。 长安,礼部衙门。 “咳,裴侍郎啊。” “咋了?”裴盛秦抬起头,不满地瞪了一眼打断自己思路的老头。东海王邀请裴盛秦今晚去东海王府饮宴,裴盛秦正在思考去还是不去,或者换句话说,究竟要不要与苻阳深交。 礼部尚书李暠是个糟老头子,他眨巴眨巴眼睛,道:“今日晋使该进京了!” 搁前几日,李暠见裴盛秦发呆是绝不会打扰他的。反正这家伙只是暂代的礼部侍郎,又当不了多久,没必要给他安排事情做。大家和和气气混到晋使离开再一拍两散,这就挺好的。但晋使今日便至,李暠不得不提醒裴盛秦,因为接待晋使是秦皇指定给裴盛秦的任务。 见裴盛秦眼中显露的不满之色,李暠只觉心肝一颤,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讲道理他现在看见裴盛秦很是心虚,当初南征大军还朝时,李暠为了多贪污一点礼部的经费,便将王凝之夫妇直接安排到了裴府居住。相当于让裴氏掏钱去养朝廷的客人,朝廷拨下的钱则进了他李暠的腰包。 李暠对裴盛秦的印象原本还停留在几年前的元宵节宫宴上,他觉得裴元略父子都是老实人,稍稍欺负一下应该问题不大。直到后来李暠听说度支部的尹纬和姚兴先后挨了打,便彻底改变了原本的看法。尤其当裴盛秦被调到礼部暂代侍郎后,李暠更是提心吊胆,生怕这姓裴的哪天记起仇来把他打一顿。李暠自问身板没姚兴结实,背景也没姚家大。 还好,这几日裴盛秦当值便是发呆,对他虽不算尊敬,却也没找他麻烦,李暠已经很是满意了。 裴盛秦抬起眼皮子瞅了一眼李暠,“噢,本官知道了,尚书大人放心,本官会接待好晋使的。” 李暠是陇西李氏的家主,而李松林便是出身陇西李氏,只不过是旁支。就算只论李叔这层关系,裴盛秦也不能就为了王凝之住宿问题这种小事便收拾李暠。反正大秦朝如今那么多大奸臣都还没收拾呢,李暠这种相对较小的奸臣还排不上号。 “呃,裴侍郎不出城迎接吗?”李暠见裴盛秦依旧坐在位置上沉思,不由多嘴又问了一句。 裴盛秦白了他一眼,道:“出啥城,咱们大秦是战胜国,要摆出大国威严,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了。等人到了礼部衙门门口,再行迎接不迟。” 见裴盛秦打定主意,李暠便不再劝了。心想这姓裴的短短几年时间,变化怎么这么大,不但本事猛涨,就连脾气也跟着涨了,怪哉,怪哉。 裴盛秦苦笑,心下暗道:“却不想晋使刚好今天到,这下好了,也不用纠结要不要到苻阳那里赴宴了,晚上得接待晋使,想去估计也去不成了。” 不与苻阳结交,那么就算苻阳与苻馗当真有什么阴谋,也牵连不到裴盛秦身上;但同样,裴盛秦也就没办法替苻登争取这两位有分量的皇族子弟的支持了。说来也是可怜,回到长安也有两个多月了,关于夺嫡之事,裴盛秦和苻登依旧毫无头绪。 “顺强,去东海王府知会一声,就说我今日要迎接晋使,赴不了王爷的宴了。”裴盛秦唤来公狗,吩咐道。他隐隐记得历史上的苻阳并未封王,从头到尾都只是公爵,如今进位为王,料来便是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了。 “诺!”顺强应了一声,便屁颠屁颠下去了,走之前一个不注意还被公狗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顺强和公狗如今跟随裴盛秦,也算是鸡犬升天,累积了几次军功,也成了中级将领。不过两人还是习惯性地给裴盛秦当跟班,撵都撵不走。现在裴盛秦在家有紫槿跟着,在外有公狗顺强跟着,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狗腿的纨绔习俗。 公狗见周围没旁人,便不满地嚷嚷道:“陛下也真是的,让您来接待南蛮子,却只给个暂代的侍郎,简直太过分了。有事就是您上,没事便撤了您。” 裴盛秦瞅瞅比他高一个头的公狗,踮起脚一巴掌呼到公狗顶瓜皮上,笑骂道:“莫要胡说八道,这话被旁人听见,说不定便要招祸的。你这憨货,什么时候能像顺强一样成熟一点。” 见公狗还是满脸不服气,裴盛秦怕这憨货日后又乱说话,便耐着性子解释道:“但凡是六部的尚书与侍郎,那都是关乎天下运转的重要职司,非背景深厚者不能居之。咱们梓潼裴氏,如今有我和父亲撑着,虽说官爵都上去了,但毕竟是新崛起的家族。完全就是暴发户,毫无底蕴,如何能居这等重要之位?这是朝堂上的潜规则,就算陛下也须要遵循,如今陛下让我暂代一部侍郎,便已是无比的宠信了。” 公狗虽然听不太明白,但他知道自家侯爷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心中还是有点愤慨,嘀咕道:“区区一个侍郎,咱们还不稀罕呢,侯爷和大帅如今一个右将军一个卫将军,品阶可都不比侍郎低。” 这便只是场面话了,裴盛秦微微一笑,不再理会这憨货。 大秦朝虽说并没有重文抑武,但数十年不休征战,造就了武官群体大规模膨胀。武官太多了,自然也就不值钱了。就说裴盛秦这右将军,放在承平年代,那可是权倾一方的大员,无数人奋斗终生也未必当得上。但在现在这个时代,武官急剧泛滥,左将军右将军什么的,那都是随手就封出去了。品级上倒是不变,固定俸禄该给多少也还是给多少,但实际地位与职权嘛,自然就大不如前了,也就相当于四五品的文官。 这个时代的武将任命有多么随意,举个例子,王凝之这种傻逼,都能当上左将军,可想而知。而且无论秦朝还是晋朝,都经常出现官职和实际职务不同的现象,用人不拘一格,这也是动乱年代的常态。像裴元略一辈子就在文臣与武将之间不停换来换去,裴盛秦身为武将,如今要做的接待使臣也是文臣的活计。晋朝的谢安也是这样,当了一辈子文人,结果老了一言不合也要挂帅打仗。 因此,在这个时代,往往爵位与家族底蕴才是衡量一个人地位的高低。梓潼裴氏爵位有了,就差底蕴了。 “历史上苻登能顺利继位,多半也是因为那时天下已然崩乱,兵权至上。如今历史改变,天下亦颇为安定,单靠陇西军方的支持,只怕不足以将苻登推上储位了。唔,机会都是人创造的,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苻登积累功劳才是。待有空闲,且看能不能弄出些发明创造,把功劳挪到苻登头上......”裴盛秦人在礼部衙门坐着,思绪却不知又飘到了哪儿。 “侯爷,侯爷,南蛮到礼部衙门门口啦!” 公狗火急火燎的叫唤,将裴盛秦的思绪拉回了身体。 “什么南蛮,现在已经议和了,要叫晋使!再乱说话,小心我揍你!”裴盛秦狠狠瞪了公狗一眼,然后才施施然起身。 “走吧,出去看看南...啊呸,出去看看晋使。” 又是一脚踢到了公狗屁股上,这狗贼,整天乱叫,把自己都传染了。 叫上了一众礼部属官,裴盛秦带着人群,浩浩荡荡往门口走去。 终于,裴盛秦见到了晋朝的使团。同时他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使团里最拉风的一个人。 血红色劲装,雕龙绘凤;满头白发左右两分,衬托着背后那一面紫色瑶琴。微微垂目,甫一看还真有些美丽动人,眉目如画。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男人!一个像女人一样好看的男人! 裴盛秦指着那人,忍不住惊呼道:“你难道是蔡徐坤?你穿越晋朝啦?” 那人微微皱起了眉头,好看的凤眼扫向裴盛秦,寒声道:“你认错人了,吾乃大晋弋阳侯嵇旷,蔡徐坤是何人?” 裴盛秦还不死心,追问道:“你可会唱跳rap篮球?” 嵇旷冷冷地盯着那个指着自己的秦朝礼部官员,不作回应,因为他听不懂那个年轻的官员在说什么。什么穿越什么rap什么篮球,简直闻所未闻,那人怕不是个傻子。至于唱跳,自己倒是挺擅长的,嵇氏子弟随身背琴,不就是为了想唱就唱嘛。 裴盛秦一看他这反应,便知道自己是猜错了,不由微微摇头,轻声嘀咕道:“像,真是太像了,去掉瑶琴,再把那身衣服换成吊带裤,便完美了。” “咳,本官乃大晋联秦大使石三,奉晋天王诏令出使秦朝,不知秦朝哪位大人负责接待我等啊?” 一声干咳,引得裴盛秦看去。裴盛秦一见那晋朝正使石三,心里便高呼数声卧槽。 这......这不是石三太子嘛。裴盛秦虽说早就知道了这次晋朝使团的正使叫石三,原本是晋朝荆州刺史桓冲的军师,但他打死也没有想到这个石三就复赵会的石三太子啊! 讲道理裴盛秦献策让石三南下晋朝,纯粹是想让他去晋朝搞事,别祸祸秦朝就行,压根没想过他短时间内真能在晋朝混出名堂。谁知道半年不见,这货......都混成正使了? 在石三接连不断地使眼色之下,裴盛秦终于反应过来, 连忙定住心神,朝石三笑道:“本官大秦南充侯、礼部侍郎裴盛秦,奉诏接待晋朝使团。” “原来是裴侯,失敬,失敬。早听闻裴侯神威,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啊!”石三高兴的笑了,他也没想到,负责接待他们的刚好是裴盛秦。他现在对裴盛秦充满了感激,这次来长安本就打算找机会和裴盛秦多促膝长谈几次,没想到好巧不巧一来就凑一块了。 嵇旷冷冷地盯着石三的背影,心中隐隐又起了些怒气,“什么叫裴侯神威?这裴盛秦所有功勋,都是用咱们晋朝人的血泪换来的,你还夸他神威?这乡野平民真是粗鄙,简直不会说话,也不知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居然被桓刺史和天王先后看中!” 裴盛秦也觉得石三尬吹过头了,你一个晋朝使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夸我合适吗?裴盛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道:“呵呵,礼部已备好茶水,咱们进去谈,进去谈!”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一七章 处置朱绰 “哈,裴侯,本官为你正式介绍一下。” “这位乃是血龙府主,弋阳侯嵇旷,此番为使团副使。” 在石三的介绍下,裴盛秦正式认识了“晋朝版蔡徐坤”。 “嵇侯可真是美艳动人啊!”裴盛秦夸赞一句,心中已悄然生出警惕。晋朝的血龙府主,那不就等同于秦朝的青蝇使啖青了吗,这种间谍头子一个比一个阴得深,和他们打交道可千万要小心。 “裴侯谬赞了,本侯倒觉得裴侯肤白如雪,才是真正的好皮囊。”大概是听出裴盛秦话里隐隐的恶意,嵇旷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把裴盛秦隐喻为小白脸。 裴盛秦伸长脖子,望了望嵇旷背后的瑶琴,道:“嵇侯琴弹得很好么,要不要来一首?” 石三插嘴道:“嵇侯都随身带琴了,自然弹得好了。嵇氏子孙家传绝唱《广陵散》,保管听了一回想听二回。嵇侯不妨演奏一曲《广陵散》给裴侯听听!” 嵇旷目光冷冷地扫过石三和裴盛秦,沉声道:“本侯的嵇琴只奏与知音听,裴侯想听,却是还不够资格。更别说《广陵散》乃我护龙家族传家之曲,只能在大晋流传,不可外传于它国!” 石三见嵇旷不给他面子,不由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满。心道你在晋朝不也当众弹过琴么,老子不是你知音还不是一样听,现在装啥大尾巴狼! 裴盛秦却尴尬地笑笑,结束了这波商业互喷。他知道嵇旷这是看出他的企图了,如果嵇旷真的弹琴了,那气势上便低了一头,就像战国时秦王叫赵王当众表演一样。这也不算恶意,两国邦交,有机会自然都想在细节处扫一扫对方的面子。 “这位是江州祭酒陶潜陶大人。” 裴盛秦瞅着那个剑眉星峰,白袍长剑,腰间还别着一个酒葫芦的年轻人,随意地点了点头。虽然都是副使,但区区一个江州祭酒,比前头那位弋阳侯可是差多了,不值得让裴盛秦多说话。倒是他那身装备颇为吸睛,拿把破剑,挂个酒葫芦,浓浓的装逼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叼似的,裴盛秦估摸着后世的李白那套作风就是跟这位学的。 穿越这么久,名人见得多了,自家府里就住着一位大诗人谢道韫呢,隔壁不远还住着一位更牛逼的大诗人苏蕙。陶渊明什么的,看不上!没错,就是这么膨胀! 陶渊明也知道秦朝那位年轻的侯爷看不上自己,在石三的介绍下,两人只相互点了点头,都懒得说话。 “还有这位,这位是琅琊太守王鬻之,王大人亦为使团副使之一,呵呵......”说到这里时,石三已经微微感到尴尬,一个使团除了他这正使外,居然一口气配备了三个副使,可想而知晋朝对他的能力是多么的不放心。 “嗯?琅琊太守?”裴盛秦冷哼一声,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死死地瞪着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 王鬻之何等人精,这老狐狸眼珠子一转,便找到了原因,忙道:“老夫富贵村村长王鬻之,见过裴侯!” 裴盛秦这才转怒为喜,颔首道:“原来是王村长啊,失敬失敬!” 从这些人的归属上也可以看出门道,正使石三是桓冲提拔的,明显算桓氏的人;王鬻之是王氏的人;嵇旷作为护龙家族,自然是司马氏的人;陶渊明则与谢氏交好,应该算是谢氏的人。 小小一波使团,一正三副四个使臣,也显露着晋朝惯有的平衡政治。 石三脑回路慢一点,直到这时候才弄明白是咋回事。晋朝的那个琅琊郡不是真的琅琊郡,是侨置的南琅琊啊,那是假的!真正的琅琊郡一直都在人家秦朝手头呢。 你王鬻之一个侨置郡的官员,敢在秦朝以琅琊太守自居,那你让秦朝琅琊郡那位真正的琅琊太守咋办?王鬻之非常聪明,第一时间弄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他这个晋朝封的琅琊太守本来就是假的,在秦朝不能这么叫! 所以王鬻之自称富贵村村长,在东晋侨置琅琊郡之前,现在南琅琊所占的那块地方,原本就是叫富贵村的——是的,仅管只是在荒地上意淫,但东晋需要意淫的地方太多了,其实占领土又太少了,因此平摊下来,许多侨置州郡真的就只有村庄大小。 这一点上,秦朝和晋朝区别很大,秦朝也侨置过晋朝的部分州郡。不过首先秦朝太过广袤,荒地多到用不完,其次晋朝本身太小,也没几个州郡,需要侨置的不多。因此秦朝侨置的州郡都是非常大的,比如秦朝在凉州境内侨置了一个建康郡,那就比晋朝的都城建康还要大许多倍。现在秦朝侨置建康的人口甚至比晋朝的真建康还多,完全实现了盗版碾压正版,这是让晋朝非常羡慕嫉妒恨的地方。 紧接着,裴盛秦也给晋朝使团介绍了礼部几位主要的官员。尚书李暠不在场,那老家伙本着事不关己的原则,不知道去哪儿躲清闲了。 “不知那朱绰,可曾押过来了?”双方介绍完毕,便开始说正事了。 石三笑道:“朱绰已随使团押解来秦,如今就关在外面,裴侯现在可要提人?” 裴盛秦点头道:“那边提进来吧,裴某倒也想看看,朱绰那狗胆包天的混账东西长成什么样!” 石三吩咐一声,便有人下去提朱绰。裴盛秦这时候注意到,嵇旷与陶渊明脸上都隐隐有着不忍之色。 不久之后,瑟瑟发抖的朱绰被两个护卫一左一右,架进了大厅。 “你便是朱绰?”裴盛秦目光停留在那囚犯身上,冷冷问道。 朱绰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色囚服,头发乱蓬蓬的,整个人眼神晦暗,蜷缩成一团,可以看出他此时的恐惧与无助。 裴盛秦心中亦有几分不忍,他当然知道偷袭襄阳是桓冲指使的,朱绰只是替罪羊。他也不想拿这只替罪羊出气,问题是晋朝不肯把罪魁祸首桓冲交出来啊!这么大一口锅,总是要有人去背的,全天下人都在等一个交代。既然晋朝不肯交出桓冲,非要把朱绰推出来背锅,前秦这边也没有办法。 “你便是朱绰?”见朱绰傻愣愣的,不回话,裴盛秦不由加大音量,重复问了一遍。 朱绰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罪人朱绰,见过秦朝上官。” 裴盛秦怜悯地瞅着他,叹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朱绰渐渐冷静下来,惨笑道:“没什么好说的,各为其主而已。朱某犯下滔天罪孽,今甘愿伏法,只盼能熄上国雷霆之怒。” 朱绰这一句话,何其悲壮。所谓各为其主,也不知是指为晋朝偷袭秦朝,还是指为桓冲背下黑锅。 裴盛秦起身上前,轻轻拍了拍朱绰的肩膀,道:“是条好汉子,裴某敬你品行,亦不愿与你为难。只是淝水一战,我朝数十万儿郎殒灭,他们的英魂终究需要祭品的,因此裴某也救你不得!” 朱绰低下头颅,苦笑道:“朱某明白,多谢上官好意了。” 朱绰明知必死,还甘愿替桓冲背锅,这是值得钦佩的。裴盛秦本以为朱绰当了替罪羊,被强行押来秦朝,必然是满心愤懑,说不定与他问话时他还会攀咬桓冲。道理很简单,反正我死定了,干脆把你也拖下水,弄不死你也膈应膈应你嘛。 倒是没想到朱绰一句废话都不说,明明白白就认了罪,也并没有攀咬任何人。 王鬻之见裴盛秦言语间对朱绰多有敬意,便在心间偷笑。这裴侯,还是太年轻啊,以为姓朱的这么讲义气愿意替桓冲去死?却是不知道大晋朝廷拿了朱绰的家眷做要挟,就是为了预防朱绰被秦朝审问时乱说话。 “也不知这姓裴的当初假凝之之手寄给我们琅琊王氏的那封信还做不做数,我琅琊王氏若真愿认祖归宗落叶归根,却不知秦朝能开出什么待遇。得寻个机会,单独找姓裴的问个清楚......”王鬻之眨巴着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心底默默盘算着他此次出使肩负的家族秘密使命。 “也罢,将朱绰转送大理寺吧。”裴盛秦挥了挥手,决定了朱绰的去处。大理寺比刑部大牢还要高一级,关押的都是重犯。朱绰一定不会死得太轻松,被折磨一波是肯定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裴盛秦也只能眼不见为净。 处理完了朱绰,嵇旷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朱绰已经移交给了贵朝,却不知我朝左将军夫妇以及愿意归国之会稽士绅,何时能够移交到我使团?” 石三对嵇旷越俎代庖,抢在自己前面发言颇有些不满,趁嵇旷没注意,偷偷恶狠狠地瞪了嵇旷一眼。 裴盛秦也不刁难,直接道:“王凝之夫妇就住在裴某府上,随时可以交人。至于其余会稽官绅,如今皆在鸿胪寺,贵使团随时可以与本侯一同前去询问,愿意走的,贵使团直接带走便是。” “如此便好。”嵇旷点了点头。 石三还想着在长安多留一段时间,找机会私下见见左右护法和裴盛秦,生害怕嵇旷三两句话把事情搞完便打道回府。于是连忙插嘴道:“此事不急,不急!此番出使,本官还带来了我大晋天王献给大秦皇帝的国书,需得挑个良辰吉日,亲自献上。这些日子我等留在长安,便要叨扰裴侯了。” 王鬻之也想着要私下见见裴盛秦,连忙附和道:“没错没错,我凝之侄儿之事倒也不必着急,老朽也想领略领略北国风光,呵呵。” 裴盛秦哈哈笑道:“何必多礼,裴某定会好好招待诸位的。” 嵇旷眉头一皱,他的确是想早点办完事回国,不愿在秦朝多做逗留。不过使团一正三副四位大使,其中一正一副都说不急了,他也没办法反驳。 “罢了罢了,多留几天便多留几天吧,正好探察一下秦朝虚实。”嵇旷只好这般自我安慰。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一八章 陶渊明要搞事情 一番闲谈后,眼看着也快到饭点了。 裴盛秦正准备吩咐礼部准备宴席,先前去东海王府传信的顺强屁颠屁颠跑回来了。 顺强好奇地瞅瞅晋朝使团,嘀咕道:“却是不如上回议和时的司马道子看起来敦厚。” 单论体积,司马道子自然是最“敦厚”的,还好顺强不是公狗,多少有点分寸,声音极小,没让晋使听见。 “东海王催促侯爷尽快赴宴。” 裴盛秦眉头微蹙,道:“你没告诉东海王今日我要招待晋使?” 公狗道:“末将说了,可东海王说宴已备好,既然赶巧,若是晋使不嫌弃,侯爷可带晋使一同前去赴宴,正好由东海王帮衬着招待。” 原来苻阳如今正苦心孤诣在聚合一切可以聚集的力量,为数月后的大乱做准备。今日邀请裴盛秦,本也是想再试着拉拢拉拢裴氏。一听说裴盛秦今天要接待东晋使臣,苻阳便动了心思。若是能找机会拉拢拉拢晋使,也不失为一大助力啊!搁在平时,苻阳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宴请晋使的。但今天却是一个机会,苻阳若能借宴请裴盛秦的名义顺带见一回晋使,谁也挑不出错来。毕竟苻阳邀请裴盛秦赴宴时还不知道晋使今天到,这就只能归结于巧合,没人能指责他心怀不轨。 裴盛秦斟酌着语句,打算让顺强再去回绝苻阳一次,他很清楚,把晋使拉去东海王府是不妥的。明知道苻阳身份敏感,还把外国使者往他那儿带,这不是典型的心里没逼数吗? 裴盛秦这点智商还是有的。 “啊哈,没想到贵国的东海王这么热情好客,我等自然是不嫌弃的!” 一个可恶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裴盛秦的思路。 只见嵇旷挂着得意的笑容,施施然起身,道:“裴侯也不必在礼部准备了,今晚我等愿去东海王府赴宴。” 裴盛秦看着“晋朝蔡徐坤”的笑容,只觉得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裴盛秦觉得他和顺强的交流已经很小声了,没想到还是被嵇旷听见了。 “这狗东西,肯定是故意的!” 裴盛秦心中暗骂,别的晋使可能对秦朝内部不甚了解,但嵇旷这个间谍头子肯定是门儿清的。这货这时候嚷嚷着要去东海王府,绝对是故意的,或许是报复自己之前想坑他弹琴?真是记仇! 裴盛秦却不知道,就算没有之前叫嵇旷弹琴的事情,一旦有机会,嵇旷还是会坑他的。不为别的,就为了“裴盛秦”这个名字,如今也不知有多少晋朝人对这个名字不爽! 嵇旷开口了,裴盛秦便不好拒绝。人家热心肠的皇族亲王主动帮你招待外国使者,外国使者自己也嚷嚷着要让亲王招待,你拿什么理由去拒绝?偏偏苻阳身份上的问题又是属于看破说不破的,大家都知道他身份有问题,却都不能够拿这个当理由说事。 苻阳邀请在前,嵇旷又坚持要去东海王府赴宴。裴盛秦知道,今晚去东海王府是免不了了,也不知道啖青明天会不会又来找自己喝茶。 “既然嵇侯想去,那便去吧。” 裴盛秦叹了口气,又对一旁陪侍的礼部官员道:“大家一起去,今晚一定要陪晋使吃好喝好!” 反正都要去,多拉几个人一起去总要好些,众目睽睽之下,诸事有个见证,以后也不会背上个为东海王秘密引见晋使的名头。 于是,诸多礼部官员在礼部侍郎裴盛秦的带领下,带着东晋使团若干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礼部,朝东海王府而去。 苻阳亲自在王府门外等待。 “多日不见,裴侯风采依旧啊!” 苻阳只是远远地一拱手,并未作出太过亲密的动作,这让裴盛秦对他印象好了一些。要是苻阳当众作出亲密的举措,无疑是想让别人误会裴盛秦是他的党羽。 裴盛秦同样还礼:“见过东海王,前些日子裴某在春风楼带走了紫槿姑娘,还未报与东海王知晓,若是东海王有需,裴某可将之送来王府......” “此事不必再提,那日之事,本王也有耳闻。那紫槿也是个可怜人儿,若非裴侯义举,只怕她便要折在姚兴手上。”苻阳一摆手,高声道:“既然紫槿已被裴侯花钱买下,她便是裴侯的人,自该由裴侯全权处置,与本王无关。” 一应一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此揭过。 “哈哈,这些便是晋朝使者吧,烦劳裴侯为本王介绍一番!” 在裴盛秦的介绍下,以一正三副四位大使为代表,依次上前与苻阳见礼。 “哈,本王先前心中激动,却是忘记了待客之道。让诸位站在门口,实在是失礼,各位快快入府吧,宴席立即便上!” 苻阳亲自引众人进入大厅,分席而座。此时天色渐暗,大厅中已经点起了灯盏,一排排婢女如流水般来来去去,为各桌上菜。 礼部官员坐在左边,晋使坐在右边,苻阳作为此间主人,端坐上首。 裴盛秦坐左边第一列,他身边坐着一个熟人,却非礼部官员。 “嗨,裴侯,几日不见,可曾想我?” 王皮笑嘻嘻地拍了拍裴盛秦的肩膀,得益于裴盛秦与王国安兄弟较为亲近,王皮现在也与裴盛秦十分熟络。 裴盛秦和王皮闲聊起来,他对王皮出现在东海王府毫无意外,长安城里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王皮和东海王素来走得近,这俩是年幼时便相识的好友。 宴会开始,裴盛秦大半精力都放在吃东西上面,倒不是有意怠慢晋使。主要是本来就没多少正事,在礼部衙门坐了半天,能聊的天差不多都聊完了,实再是不知道说什么。 心中倒是有个十分有趣的话题,却不敢提出来,那是后世宋朝圣人朱熹提出的一个论点:嵇康魏臣,而晋杀之,绍不当仕晋明矣。荡阴之忠固可取,亦不相赎。事雠之过,自不相掩。 裴盛秦觉得一旦这个话题抛出来,嵇旷很可能成为继谢安和司马曜之后,第三个被他气昏的晋朝人。要是嵇旷的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弱一点,立即暴毙也是有可能的,当然最怕的还是他没被气昏,突然暴起要杀自己灭口......这狗逼估计武功很高,为了两国友谊和自己的生命安全,裴盛秦决定按耐住心中的冲动,不乱说话。 来都来了,正好有苻阳帮着招待,裴盛秦也乐得轻松。反正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怕苻阳和晋使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苻阳不断与四位晋使闲聊,表现得如沐春风,四位晋使则表现各异。石三到底是赵朝皇裔,人前的基本素养还是有的,不卑不亢,举止得体;王鬻之则显得热情万分,一看就是个崇媚秦朝的舔狗;嵇旷神情冰冷,逼格十足,还时不时用毫不掩饰的厌恶表情瞪王鬻之一眼;陶渊明则像个傻逼一样站在那里发呆,非得苻阳说一句他才回一句,似乎很是不通人情世故。 “听说陶大人才华无双,斗酒诗百篇,本王虽在中国,却也听过陶大人之名。正值今日欢宴,陶大人何不赋诗一首,以为助兴?” 苻阳很会做人,并没有因为陶渊明身份低而对其轻视,时不时也会和陶渊明说上几句。他看中的是陶渊明的潜力,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使臣,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成长为大佬。早点结交总没坏处。当然,裴盛秦不重视陶渊明也并非倨傲短视,只是身为穿越者,他很清楚陶渊明过不了几年就得辞官种田了,和他攀交情是没卵用的。 陶渊明正在喝一碗肉糜,见苻阳又提起他,便放下碗,撸起袖子擦干净嘴角的肉渣:”东海王有令,下官不敢违背,既然如此,下官便献丑了。” 说罢,陶渊明又扯下腰间酒葫芦,咕噜咕噜灌下去两口酒,然后沉吟片刻,便摇头晃脑念了起来。 “今夜之筵席,觥筹交错,陶某不由见今思古。当年嬴氏之盛,金殿广街,也应是如此热闹。今便以五百年前荆轲刺秦旧事,作诗一首: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登车何时顾,飞盖入秦庭。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陶渊明抑扬顿挫,片刻之间,便让一首《咏荆轲》提前出世,四座皆默! “好!好诗!” 嵇旷率先打破沉默,看向陶渊明的目光尽是欣赏,这小伙子有前途啊!这首诗表面上是写荆轲,但细细一想,把这个故事套用在三十年前的麻秋身上,也是很合适的。尤其是那句“飞盖入秦庭”,简直是妙啊。究竟是指的荆轲入嬴秦之宫,还是指麻秋入苻秦之宫,谁知道呢,这是典型的借古讽今啊! 更妙的是,这首诗还不犯忌讳,人家陶潜说得明明白白,他写的是荆轲,骂的是五百年前的嬴秦氏。这可和苻秦氏没关系,你们秦朝人想发脾气都找不到理由,总不能自己对号入座吧? “好,果然好诗!” “哈哈,陶大人有才啊,了不起!” “嘿,陶大人这诗做得好,今晚下官请陶大人嗑药,今年新鲜出炉的精制五石散!” 晋朝使团中的许多随行官员,具是喜笑颜开,都觉得陶渊明这波借古讽今的操作很骚,怼得秦朝人话都说不出来。 陶渊明微微一笑,道:“诗已作毕,请东海王多多指教。” 虽然嘴上不说,但陶渊明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爱国的。去年底淝水条约的签订,被晋朝许多文人视为丧权辱国,逮到好机会,陶渊明也不介意替大晋朝找回点儿面子。 晋朝人开心,秦朝人就不开心了。筵席上的秦人皆是脸色一沉,主动邀请陶渊明作诗的苻阳更是眉头紧皱,像吞了苍蝇般难受。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一九章 斗诗 “陶大人这诗,呵,呵呵......” 苻阳摆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干笑两声,心中恼怒至极。这姓陶的,简直不是个东西啊! “哼,什么东西,狗屁不通!” “这玩意这叫好诗?鄙陋下国,毫无审美!” “简直就是流水账!” 秦朝这边的官员纷纷斥道,陶渊明在诗的内容上让秦人吃了个哑巴亏,秦朝官员也只能从诗本身的好坏上来对其进行还击。 嵇旷见一众秦朝官员多有不忿之色,便哈哈笑道:“上国的大人们是觉得陶大人这诗做得不好吗?若是上国之人能做出更好的诗,不妨出来与陶大人比比!” 陶渊明也极其配合地跟着笑了两声,道:“嵇侯所说的,也正是陶某想说的,素闻大秦天朝上国,文道昌盛,倒要请教请教。” 众人这时都明白了,看来这嵇旷与陶渊明是提前商量好了要在晚宴时落秦朝的面子,早有预谋啊!看看这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多默契,估计就算苻阳不请陶渊明作诗,他们也会自己找借口把话题引到诗词上面,说不定晋朝把陶渊明塞进使团就有这个用意。 要说文道,前秦的确昌盛,前秦是中国历史上留存诗歌最多的几个朝代之一,其中光是苏蕙的一幅《璇玑图》中,便为后世留下了诗七千余首。不过诗词造诣能有陶渊明这般水平的人,就算在前秦也是凤毛麟角,此间宴席处,上哪去找! 苻阳目光环视秦朝官员,最后视线停留在了裴盛秦身上。 王皮也看向裴盛秦。 一众秦朝官员嘴上虽是不断贬低陶渊明的诗,但心中还是有数的,陶渊明这作诗水平确实是高,谁敢去和他比试?在一阵喧哗之后,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了裴盛秦。 裴盛秦原本好好的吃瓜群众当着,突然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聚焦,便有些懵逼。 苻阳干咳一声,道:“本王见裴侯跃跃欲试,可是想要应战,与陶大人比试比试?” 裴盛秦心情顿时有点暴躁了,什么叫跃跃欲试,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跃跃欲试了?要不是你主动叫这傻逼吟诗,哪来这么多事,你惹的祸现在找我做啥。 苻阳给了王皮一个眼神,王皮心领神会,附在裴盛秦耳畔小声说道:“我看晋使这是有备而来,要扫咱们大秦的颜面,就算东海王未曾相邀,他们也会主动找借口发难的。此刻场间我朝之人,并无擅诗歌者,听说裴侯在以往外号是书呆子,想来文学一道建树颇深。此事关于国家颜面,绝不能向晋朝低头,只能靠裴侯了!” 裴盛秦一阵无语,我一个吃瓜群众,怎么就成了压轴选手了呢?穿越前的裴盛秦外号书呆子,死书读得多,文学水平也的确高超,裴盛秦穿越后也继承了原本的记忆。但问题是,对手是陶渊明啊! 单论诗词水平,陶渊明已经是超凡入圣了,别的不说,就说他刚刚念那首《咏荆轲》,那可是上了后世语文教科书的啊!这个时代文学水平高超的人可不少,陶渊明就算在这一批人里头,那也是独领风骚的。在寻常人面前,裴盛秦的水平还能装装逼,但和陶渊明比诗?怕是没睡醒! 裴盛秦叹了口气,起身道:“既然陶大人想讨教诗词,裴某今日便奉陪一番。” 虽说裴盛秦水平比起陶渊明还差远了,但他也的确是在场的秦人里头,水平最高的。王皮说的没错,此事关乎国家颜面,是不能认怂的,裴盛秦就算硬着头皮也得上。如若不然,人家晋人念了一首隐晦的辱秦诗,结果秦人却无人能应,这算什么事? 还好,水平不够,抄袭来凑,裴盛秦还是有点底气的,他正在想一会儿“借鉴”后世哪一首诗比较好呢。 陶渊明冷笑道:“那在下便恭听裴侯大作了,只是今日比的是诗词,乃是堂堂正正的文学,裴侯可莫要口误,又作出些下三滥的玩意儿来!” 陶渊明话中夹杂着一股怨气,自然是拐弯抹角的讽刺,将裴盛秦当初骂昏谢安与司马曜的书信喻为下三滥。裴盛秦并不知道,由于他连续两次靠写信气昏了晋朝的丞相与皇帝,他在晋朝的名声不但臭到了极点,还得了一个外号,叫裴喷子。凡是晋朝的“爱国士子”,没有谁提到裴喷子不骂上几句的。 片刻间,裴盛秦已有定计,见陶渊明说话阴阳怪气,也不理会:“既然陶大人作的是怀古诗,那么本侯便也作一首怀古诗吧。” 言语间,裴盛秦便已走出座位,在大厅中缓缓度步。既然开始装逼了,自然得做全套,姿势要帅。 走到第七步时,裴盛秦才缓缓念道:“万里车书一混同,” “哼,这裴喷子还想效仿三国时的曹植七步成诗?他也配?”嵇旷面露冷笑,对陶渊明小声说道。 陶渊明神情有些肃然,并没有附和嵇旷的话。事实上,听到裴盛秦这开头一句,他原本十成的信心,便已只剩七成。因为他从裴盛秦这半句诗中,听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霸道之意!诗中存意,最是可贵。 此时,裴盛秦又念出了第一句的后半句:“江南岂有别疆封?” 秦朝官员听到这半句,皆是精神一震,好一句江南岂有别疆封!这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皆是大秦朝的疆土,河山万里,皆是书同文,车同轨。独独江南一隅,竟是别国的封疆,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啊!裴侯这诗,写得霸气啊! 嵇旷迅速冷下脸来,沉声道:“裴盛秦,你想说什么!” 陶渊明脸色有些苍白,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一句诗中蕴含的浓浓至尊意境。单论词藻华美,裴盛秦这句诗或许比不上他的《咏荆轲》,但是从意境上来看,却已比《咏荆轲》高出了许多。陶渊明的七成信心,到此只剩五成,只能寄希望于裴盛秦虎头蛇尾,后半阙诗不行。 裴盛秦不理会嵇旷的聒噪,继续念道:“提兵百万西湖侧,” 有些机灵的秦朝官员,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裴侯这诗解气是解气,但是挑衅意味未免也太足了吧。那陶渊明却也只是借五百年前荆轲刺秦之事,隐喻逆贼麻秋,借古讽今。但裴侯这诗似乎连指桑骂槐都免了,这是直接贴着脸骂? 暗讽双方都能接受,毕竟只是暗中隐喻,没有说出口。但公然说出来,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今秦朝与晋朝毕竟已经议和了,裴侯这样公然侮辱晋朝,真的好吗?提兵百万西湖侧......这句太过分了啊! 嵇旷豁然起身,抽出背后的紫色瑶琴,怒道:“裴盛秦,你若胆敢公然侮辱我朝,本官今日必不与你干休!” 对嵇氏子弟而言,嵇琴是乐器,也是武器。琴身是上等沉木做的,砸到人身上威力不比寻常的铁锤小。琴弦是天蚕丝,轻轻挑出一根往人脖子上一蹭,血管就被割开了,比刀还锋利。 裴盛秦不慌不忙,朗声笑道:“嵇侯莫慌,待听完最后半句,你一定会夸我写得好的。” “呸,你侮辱我朝,还想我夸你?”嵇旷眼睛有些红了。 裴盛秦怕这傻逼真的动手,也不卖关子了,高声道:“听好了,我这最后半句是,立马吴山第一峰!” “你还想在我朝横刀立马?”嵇旷怒吼一声,正要上前去打裴盛秦,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咦,你说的是立马吴山第一峰......吴山......” 嵇旷一屁股坐回位置上,表情瞬间古怪起来。 裴盛秦知道嵇旷是听懂了,连忙问道:“嵇侯,敢问我这诗作得好不好?” 嵇旷沉默片刻,道:“极好。” 裴盛秦又追问:“嵇侯觉得我这诗中所写,对是不对?” 嵇旷叹道:“裴侯写得非常对!” 裴盛秦笑道:“那嵇侯还不快夸我一番!” 嵇旷狠狠瞪了裴盛秦一眼,最终无奈道:“裴侯这诗......文采先不说,立意是非常好,非常对,非常完美的。在下佩服,佩服!” 嵇旷态度之所以突变,问题正是出在最后半句的“吴山”两字上。若是将吴山换成晋山,那么这诗便是完完全全在侮辱晋朝,嵇旷必然上前与裴盛秦拼命。可是,当晋山成了吴山,意义却截然不同了。 毕竟自古以来,雄踞北方,唯独江南一隅割据的,不止如今的前秦一朝。提兵南下的,也不止前秦一朝。其中最典型的,还有消灭吴国之前的西晋。 公元280年,晋武帝司马炎提兵下江南,攻伐孙吴,最终成就了晋朝天下! 若裴盛秦的诗最后半句是晋山,意思便是晋国之山,其蕴意自然就是秦朝南伐晋朝,是对晋朝的讽刺。但可惜裴盛秦念的不是晋山,而是吴山。何谓吴山?自然是吴国之山!既然是吴国之山,那这诗所写的,自然便是晋朝南伐孙吴之事了,这就是在给晋朝唱赞歌了。就这区区一字,整首诗内容便彻底扭转,从嘲讽晋朝便为了称赞晋朝。 嵇旷敢说不对?敢不夸裴盛秦写得好?你不是大晋忠臣吗,你难道觉得大晋武皇帝伐东吴做得不对?那你这思想觉悟有问题啊,你不忠啊! 裴盛秦便是料定,“吴山”一出,嵇旷就算捏着鼻子,也得夸自己写得好写得对。 秦朝官员们脸上都笑开了花,裴侯这诗,妙啊!虽说表面上是写晋武帝伐吴之事,但怎么看都像是在写咱们大秦朝伐晋之事!再想想陶渊明那混账东西先前的隐喻讽刺,裴侯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更妙的是,晋朝人还得夸裴侯写得对,写得好,要不然就是对他们的开国皇帝司马炎有意见。 一个秦朝官员哈哈大笑,拍了拍旁边晋朝官员的肩膀,道:“兄弟,你觉得江南岂有别疆封应不应该啊?” 那晋朝官员也跟着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不应该,不应该,江南一隅负隅顽抗,简直是自取灭亡!” 这晋朝官员哪里不知道他这是自己骂自己,但他也没办法啊,人家裴盛秦这首诗说明了是写的晋武帝,你难道说江南应该有别疆封?你这是在质疑大晋武皇帝伐吴的正确性了? 另外的秦朝官员有样学样,其中一人也把住一个晋朝官员的肩膀,大声说道:“老弟,你说提兵百万西湖侧好不好呀?” 那晋朝官员同样笑得比哭难看:“好啊,好啊,真是再好不过了,一百万不够就再加一百万。” 不能说不好啊,人家秦人说了,他们讨论的是晋武帝伐吴。你要是说不好,那岂不是在质疑大晋开国皇帝?还想不想在大晋朝混了? 一时间,场间气氛逆转,快活的气息转移到了秦人身上,黑着脸的都成了晋人。只因裴盛秦的一首诗,晋朝官员们纷纷开始了自己骂自己——当然,表面上大家都说是在骂三国时的吴国,实际上骂的谁,所有人心中都有逼数。 偏偏晋朝官员们还不得不配合着骂。什么,你敢不骂?不骂你就是对大晋武皇帝有意见,不骂你就是对司马皇族不满,不骂你就是心怀鬼胎,对大晋朝狼子野心! 所有秦朝官员看向裴盛秦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敬,还是裴侯牛逼啊! 什么叫境界?这就叫境界!像陶渊明那样自己指桑骂槐算什么本事?让槐树打着骂桑树的名义自己骂自己才叫本事。 嵇旷耸拉着脑袋,没说话了,他在后悔,后悔不该和陶渊明商量着吟诗暗讽秦朝。谁能想到,姓裴的居然有这么狠的后手,这下子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没讽刺到秦朝,反而一大群人自己骂自己,大晋朝这回算是丢人丢大了。 场间唯一一个没有关注这首诗的政治立场,只关注这首诗本身水平之人,便是陶渊明。只有他还记得,现在是他与裴盛秦在斗诗,而不是秦晋两朝在互相嘲讽争面子。 “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陶渊明呢喃着裴盛秦的诗,脸色越发苍白。 裴盛秦这诗虽说词藻不算奇绝,韵律不算极美,但在意境上,却是霸道无比!这一首诗中,浓浓的至尊意境,足以将陶渊明那一首《咏荆轲》压得抬不起头来。意境上的巨大劣势,足以抹消陶渊明诗词的一切优势! 陶渊明不知道的是,裴盛秦这首诗本是后世金朝皇帝完颜亮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所作,这是一首凝聚了帝王荣耀巅峰的正宗帝王诗,其中所蕴含的帝王意境,岂能言喻。陶渊明才华再高,终究只是一介小官,所作诗词,如何能与最巅峰的帝王诗争锋? 陶渊明知道,今日比诗,是自己输了,输得明明白白! 陶渊明摇晃着起身,朝裴盛秦深深地鞠躬:“先前是陶某不知天高地厚了,如今方知裴侯大才,陶某自愧不如!”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零章 裴盛秦的新粉丝——陶渊明 总体来说,若不看陶渊明与裴盛秦斗诗的小插曲,整场晚宴进行的还是比较顺利的。 晋朝使团里面除了嵇旷稍微激进一些,其他几位晋使终究还是好说话的,无论是石三还是王鬻之,都非常的亲切。就连陶渊明此时也乖了许多,还时不时小跑来到裴盛秦身边,向他请教有关诗词意境的事情。 陶渊明终究是个痴人,他醉心的乃是文学。若是场间以他诗词最高明,他不介意装装逼给大晋朝涨涨脸面。但既然发现了一个诗词意境比他高了不知多少的裴盛秦,陶渊明顿时满心都想着找裴盛秦请教学习诗词,大晋朝的排面自然也就顾不上了。 “在下觉得诗经中的月出一诗,意境颇高,裴侯怎么看?” 陶渊明再一次离开自己的位置,硬生生挤进裴盛秦和王皮中间蹲下,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王皮朝裴盛秦挤眉弄眼,似乎在恭喜他折服了晋朝有名的文化人。裴盛秦颇为无奈,他这水平,哪里能指导陶渊明? 不过还好,至少四书五经裴盛秦还是熟读的,倒也不至于听不懂陶渊明在说什么。于是裴盛秦想了想,说道:“唔......所谓皎兮,皓兮,照兮,一轮明月,百变姿态,照彻万古岁月长河,其意之深远,非寥寥几句能道尽,还需你下去细细体会。” 吹牛逼裴盛秦还是会的,历史上无数神棍教会了裴盛秦如何用一些似是而非无病呻吟的词句忽悠人。 陶渊明果然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心想裴侯的知识水平实在是太高了,高到连自己都听不懂。陶渊明完全没有想到裴盛秦在忽悠他,先前那一首诗,让裴盛秦在陶渊明心中留下了高大而不可攀登的印象。 “裴侯可真是厉害,陶某下去后一定仔细参研裴侯的话!” 裴盛秦突然发现,当陶渊明被某个人折服之后,就会显露出他的话痨属性。 “嘿,裴侯,给你讲个趣事,就在几个月前,武陵郡有个人,以捕鱼为业,某一日他突然闯入了一片桃花林中,然后竟在桃源里面发现了一个村庄。那个村庄非常庞大,占地广阔,屋舍俨然,但整个村子竟连一个活人都没有。奇怪的是,这个没有活人的村子,却并不像被荒废了的样子,不但屋舍很少有灰尘,就连地里都还有待收的庄稼呢!那个捕鱼人吓坏了,以为是遇到了鬼村,赶紧逃了出来,然后找了当地官员汇报。嘿嘿,武陵郡那官员与陶某有旧,陶某第一时间听说了这个故事,也是吓了一跳。裴侯,你说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裴盛秦终于知道了历史上那篇脍炙人口的《桃花源记》的来历,他用古怪的目光瞅了陶渊明一眼,叹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敬而远之就好。” 桃源村的人几个月前刚刚被杨诗意改编成荆州护国军,打包带走了。留下的空村子时间短没有生出灰尘很正常啊,地里有些庄稼没收干净也很正常啊。很可惜,捕鱼人去晚了,看来陶渊明是写不出《桃花源记》了。 “裴侯言之有理,敬鬼神而远之,裴侯有大智慧啊!”陶渊明一拍大腿,激动道:“裴侯的想法与陶某简直是不谋而合啊,陶某也最看不惯那些打着鬼神旗号招摇撞骗之人,尤其是那些五斗米教的贼老道......” 陶渊明看裴盛秦的眼神在持续变化,正渐渐向苻锦靠拢,那是来自于迷弟迷妹的目光。裴盛秦看出自己又“涨粉”了,在心中嘀咕道:“居然忘了这厮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物。” 是的,陶渊明是个坚定的无神论斗士,“不为五斗米折腰”这句话就是他说的。后世之人对这句话多有曲解,事实上这句话里的“五斗米”并不是指权贵的施舍,而是指的神灵——准确的说,指的是晋朝时期代表神灵意志的天师道,因为天师道的旧名叫做五斗米教。 不为五斗米折腰,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先有陶潜后有天,老子遇神弑神,遇仙诛仙! 陶渊明又道:“听说秦朝才女苏蕙,才华冠绝天下,陶某甚想上门讨教,与其切磋切磋诗词,不知裴侯可否能为陶某引见引见?” “不能!”裴盛秦立即回答,斩钉截铁地说道:“要见你自己去见,莫要扯上裴某,裴某与她不熟。” 裴盛秦心想陶渊明情商怕不是负数吧,人家苏蕙的夫君几个月前刚刚在淝水之战中抗晋而死,你一个晋朝使臣,这时候想上门找她切磋诗词? 谢道韫能去见苏蕙,是因为谢道韫本是俘虏,又是女子,丝毫不能代表晋朝官方。但你一个堂堂正正的晋朝使臣,扛着晋朝官方的旗号,去找一个刚刚被晋朝弄死丈夫的寡妇吟诗? 这是去挑衅呢? 裴盛秦觉得陶渊明如果真去了,就算苏蕙脾气再好,只怕也得唤仆役将他乱棒打出去。要是苏蕙脾气稍稍暴躁一点,当场打死这个傻逼也不是不可能。 “哦,是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陶渊明颇觉遗憾地摇摇头,没有裴侯引见,他想去见秦朝的烈士遗孀还是有点难度。 嵇旷坐在角落,独自一个人喝着闷酒。他时而看看找裴盛秦虚心请教的陶渊明,时而看看和苻阳谈笑风生的石三,时而又看看正厚着脸皮不断与诸多秦朝官员拉关系套近乎的王鬻之。 “唉,大晋不振啊!怎么就选了这么些混账玩意做使臣,气煞我也!”无可奈何的嵇旷咕哝了几句,又继续喝酒,他准备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一腔爱国壮志。 宴席中途,又来了位客人。 这是与裴盛秦年纪相当的少年,穿着华贵,浓密大眼。 “嘿嘿,听说堂哥这儿有宴席,小弟来蹭顿饭吃!” 少年郎朝苻阳作揖,笑嘻嘻地说道。 苻阳哈哈一笑,道:“六殿下能来,我这东海王府是蓬荜生辉啊!来来来,六殿下请上座。” 半醉的众人这才知道,来者正是六皇子苻熙! 秦朝一方的官员皆摇晃着起身拜见,口称:“见过六殿下。” 晋朝官员倒不用行全礼,坐在位置上朝苻熙弯腰一拜,就算是行过礼了。 这六皇子也颇得秦皇宠爱,不久前已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不过由于秦皇喜欢这个儿子,不舍得放他出去,因此六皇子如今依然留住宫中。 苻阳拉过苻熙的手,这对堂兄弟似乎很是亲切的样子。不过众人心中都有数,六皇子此来,多半是给陛下当眼睛的。 陛下得知了苻阳在宴请晋朝使臣,多多少少还是担心苻阳趁机联络勾结晋朝,于是便派住在宫里的六皇子过来盯着。苻熙来了,裴盛秦便松了一口气,他大张旗鼓地拉着礼部官员们一起来赴宴,便是要把消息传到宫里去。只要自己通知到位了,便不担心事后惹上麻烦,就算苻阳真的趁机找晋使说了什么,也和裴盛秦没关系了。 宴会结束时,已是深夜。 得益于除了嵇旷之外另外三位晋使良好的表现,宴会非常欢乐,许多人都喝得七荤八素,苻阳便邀请众人今晚在王府住上一夜,明日再离去。 晋朝使团自然没意见,他们在长安城本就没住所,不管是被安排到鸿胪寺还是被安排到东海王府,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晋使要留住,苻熙想到了父皇交给自己的任务,眼珠子一转,变又抓住苻阳的手,打算邀请堂哥今夜抵足而眠。 苻阳干笑道:“六殿下今夜不回宫,就不怕陛下担心吗?” 苻熙笑道:“父皇就喜欢看见咱们兄弟之间相亲相爱,若是知道我与堂哥抵足而眠,高兴还来不及呢!” 苻阳:“......” 我信你个鬼,你特么不就是怕我半夜偷偷找晋使谈话吗。 裴盛秦也有些困乏,懒得动弹,见苻熙要留下,便也决定在东海王府睡上一晚。要是苻熙不在,他自然得强撑着回府,不与苻阳过多接触。但既然苻熙也在,那就不用避嫌了。 吩咐顺强和公狗先回府,顺便通知家里一声,裴盛秦便在仆役的带领下向客房走去。 打着灯笼,一路观赏王府夜景,裴盛秦不由有些咂舌。 东海王府是真的大,真的豪华! 据说东海王府是长安城排在前三的壮阔建筑。 第一是皇宫,第二是越王宫,第三便是东海王府了,就连太子宫也不如东海王府豪华。 当年先帝被废后,幼小的太子苻馗也随之被改封为越王,但他却坚持不肯搬出东宫,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秦皇已经背了个弑君之名,不想再背个逼死太子的名声,只能默认了越王继续住东宫。于是秦皇便另寻地址,又新建了一座东宫,给新封的太子苻宏居住。 这就造成了如今长安城的一个奇景——一座长安,两处东宫,越王一处,太子一处。 为了方便区分,避免混淆,秦朝人一般把越王住的东宫叫做越王宫,太子住的东宫则被叫做太子宫。 或许是心中有愧,秦皇这么多年以来,除了不肯给苻馗苻阳权力,在其他方面对二人极为优渥,越王宫与东海王府也被秦皇下令多次扩建,到如今规模仅次于皇宫,就连太子宫都比不上。 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客房,打发走了仆役,裴盛秦便准备睡下。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今夜注定不平静。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一章 夜半敲门声 最可怕的是什么?自然是夜半敲门声。 裴盛秦被惊醒,沉着脸披上外衣,却并未第一时间去开门。 裴盛秦估计来者应该是苻阳,苻阳今日本就是要宴请他,后来临时变成了宴请晋使。宴席间苻阳也没机会与裴盛秦单独说话,或许正因如此,苻阳才会半夜前来拜会。 裴盛秦此时却并不想见苻阳,虽说他和苻阳也没有商量过什么阴谋,但半夜私会总归不好。六皇子如今可还留宿在东海王府呢,若是被发现,那可解释不清了。 过了许久,敲门声不歇反急,裴盛秦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了。 跳下床,点起蜡烛,裴盛秦来到门口,将大门缓缓拉开。 “下官已经睡下,王爷若无急事,不妨明日再——”裴盛秦话说出一半,连忙住口。 因为他发现来者并非苻阳。 “王村长?你来本侯这儿做什么?” 裴盛秦皱起眉,打量着贼眉鼠眼的王鬻之,语气颇为不善,不知道这老东西半夜敲门是想做啥。 “嘿嘿嘿,裴侯,咱们进去谈,进去谈!” 王鬻之朝裴盛秦抛了个“媚眼”,也不等裴盛秦同意,便从裴盛秦身侧挤进房内。 见到来者不是苻阳,裴盛秦便松了口气,他所需要避嫌的只是苻阳。见见晋朝使者,就算被人看到了问题也不大,反正本来就该他负责接待晋使。 将王鬻之迎进房中,又随意虚掩住房门,裴盛秦这才来到桌边坐下。 “王村长,有什么事,说吧!” 王鬻之小心翼翼地坐在裴盛秦对面,陪着笑脸道:“裴侯可否还记得,去年您写给我们琅琊王氏的那封信?” 裴盛秦一愣,好半天才想起来王鬻之说的是啥,连忙干咳一声,正色道:“王村长莫要乱说,你我原本素不相识,本侯何时给你们琅琊王氏写过信?” 王鬻之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对对对,裴侯说得对,裴侯没写过信,是老朽记错了,那封信的凝之写的!” “哦,王村长说的那封信,本侯倒也有所耳闻。”裴盛秦这回点了点头。 两人此时说的,自然是当初裴盛秦威胁王凝之写下的那封“劝降信”——当然,秦朝当时的官方说法是晋朝左将军王凝之思想积极,愿意主动写信劝降琅琊王氏,和裴侯没半毛钱关系,可不是裴侯逼他写的。 “凝之侄儿当初来信,向我琅琊王氏陈明利害,并说秦朝欢迎我们琅琊王氏认祖归宗。敢问裴侯,这可是真的?” 裴盛秦点了点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自然是真的,怎么?莫非琅琊王氏想......” 王鬻之佯做叹息,道:“只要是人,就有祖宗,哪怕是花草落叶,亦有归根之愿,何况人乎?” 王鬻之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抬头瞅了眼裴盛秦的反应,见裴盛秦面露嘉许之意,心中大定,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琅琊王氏起源中国,代代扎根中国,千年万年的故乡情,岂能抛却?当年光文中兴,汉室衣冠席卷中原,晋室无力相争。那晋元帝司马睿以皇帝之名,裹挟我琅琊王氏随他南渡,以至于我王氏背井离乡,流落江左,尔来已有七十余年矣!” 王鬻之口中所谓的汉朝,便是西晋末年兴起的前赵王朝。前赵亦称汉赵,国号本是大汉,奉的是汉朝正朔,后来才改国号为赵。“光文中兴”的光文,便是指前赵开国皇帝,汉光文帝刘渊,当年前赵打着反晋复汉的旗号,所向披靡。认真说起来,那刘渊是匈奴冒顿单于与西汉和亲公主的后裔,倒也的确流淌着汉朝皇族的血脉。 “我琅琊王氏这几代人皆将南渡江左引为家族之耻,怪只怪当年司马家族威逼利诱,强行裹挟,我琅琊王氏是不得不从啊!然而七十年来,我们琅琊王氏虽然身在江左,却仍心心念念着中国,心心念念着琅琊郡!因为,那是我们的故乡,我们的祖地啊!当时收到凝之来信,听说秦朝愿意给我们琅琊王氏一个认祖归宗的机会,我们琅琊王氏都要乐疯了!秦朝的大恩大德,我们琅琊王氏永世铭记啊!” 如果说收到书信时,琅琊王氏还在秦晋间摇摆不定,那么从淝水条约签订后,琅琊王氏内部便彻底倾向于秦朝。晋朝借着淝水大捷的东风,不但没能一举击溃秦朝,反而还被秦朝挽回局势,最终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这样的大晋朝,傻子才跟着它混!王鬻之此次北上,明面上是作为使臣,处理淝水条约的后续交割问题。实际上则是担负着家族重任,来秦朝探探底,看看投秦的可行性,以此来决定琅琊王氏到底要不要投秦,如果要,那么什么时间段以什么方式投秦。 裴盛秦明知王鬻之在胡说八道,要说当年琅琊王氏受到了晋元帝的威逼利诱,裴盛秦相信。但裴盛秦可不信琅琊王氏那么大个世家,面对当时已经穷途末路的晋元帝,会毫无抵抗之力。若是琅琊王氏当初坚持留在琅琊,不肯跟着晋元帝南渡,晋元帝也没本事在汉帝的眼皮子底下强行把琅琊王氏劫走。说白了,问题还是出在琅琊王氏自己身上,是他们贪图虚荣,想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主动跟着晋元帝南渡去当鸡头。 不过王鬻之话里行间有意投诚,裴盛秦自然也不会拆穿他的场面话,于是裴盛秦笑眯眯地说道:“王村长言之有理啊!我们大秦朝始终坚信,当年南渡之军民,大半都是受了晋朝反动派的诱骗裹挟,而并非真心附逆。数十年来,我们大秦朝始终有政策,只要南渡军民的后代有愿意认祖归宗者,大秦朝一律支持。只要你们越过晋朝的边防线,进入秦朝疆域,便会受到大秦朝边境驻军的保护!” 既然越过边界就有秦军保护,便不用怕晋朝恼羞成怒派人来追杀了。王鬻之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不由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王鬻之又继续看着裴盛秦,不过等了半天,裴盛秦却没有继续说话。 王鬻之不由有些愕然,道:“裴侯,这就没啦?” 裴盛秦疑惑道:“本侯说得够清楚了吧,大秦欢迎江左义士认祖归宗,只要进了边界线,大秦军队便保证其安全。琅琊王氏自然也在此例,王村长还要问什么?” 这不是裴盛秦临时编出来的,秦朝的确有相应的政策,就像晋朝以前也有“戡乱”政策鼓励中原军民南渡。只不过自从皇始四年桓温在秦朝被吊打成狗,被苻生南逐三千里,狼狈逃回晋朝后。攻守易势,晋朝怕秦朝打过来,便默默取消了戡乱政策,秦朝则在同一时间设定了招揽江左军民的相关政策。 王鬻之干咳一声,迟疑道:“那啥,我们琅琊王氏忠义无双,举族归国,咱们大秦朝廷就没有什么特殊优待吗?” 王鬻之很擅长顺着杆子爬,现在已经是“咱们大秦朝廷”了。 裴盛秦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王鬻之的意思。他这是觉得他们琅琊王氏挺牛逼的,这么牛逼个大家族投秦,秦朝总该意思意思,多多少少赏点钱财官爵,或者土地人口什么的。 裴盛秦沉吟片刻,想着琅琊王氏如果真的过来,也算是自己人了,现在若是忽悠了他们,以后怕是不好收场。于是裴盛秦据实说:“琅琊王氏慕义而归,封赏自不会少,但本侯只能保证你们进入秦朝后的安全,其余之事,本侯亦不能做主。不过待琅琊王氏入秦之后,本侯可以去觐见陛下,为琅琊王氏请封。” 保护北归者安全,是秦朝的既定国策,裴盛秦可以大大方方的抛出来。但封赏什么的,裴盛秦的确没权力做主,只能替琅琊王氏向秦皇讨赏。至于秦皇给不给,给多少,这就不是裴盛秦能掌控的了。若是裴盛秦现在满口大话,随意许诺,到时候秦皇那边要不下来,那就很尴尬了。 王鬻之心中颇有些不满,道理他都懂,但不能提前把待遇敲定,心头总不踏实。现在大晋朝虽说是风雨飘摇混乱不堪,但琅琊王氏作为大晋朝世家中的“鸡头”,日子倒也还过得去。如果什么条件都没谈妥,只有一条保障安全便北归秦朝,王鬻之估摸着族人肯定不会同意。 毕竟秦朝浩瀚无疆,世家大族林立,琅琊王氏进入秦朝就只能算个弟弟了。到时候要是什么优待都没有,或者封赏很少,琅琊王氏拿什么在秦朝立足?要是到时候在秦朝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在晋朝时滋润怎么办,那还北投个屁,不如留在晋朝呢。 王鬻之叹道:“多谢裴侯坦诚相告,只是......老夫也有难处,如果不能敲定优待事宜,只怕族人不愿北归啊。” 裴盛秦道:“要不过几日本侯便想办法觐见陛下,向陛下转达琅琊王氏的心意?” 有资格对琅琊王氏提前开出优待条件的,自然只有秦皇了。 王鬻之眼睛一亮,道:“那就多谢裴侯了!” 裴盛秦摆摆手,意味深长道:“不过本侯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若惹得陛下生厌,本侯可不负责。” 王鬻之愣了愣,终于想明白了裴盛秦这句话的意思。 裴盛秦一旦此时觐见秦皇,转达琅琊王氏的意思,那就相当于琅琊王氏在和大秦朝廷间接谈条件了。 如果琅琊王氏没有提前谈条件,直接就过来了,那就是十足十的忠义之举,必然能获得封赏,甚至是圣眷。王鬻之所担忧的,无非是到时候封赏的多少,怕冒险北归封赏少了不划算。这就跟抢红包一样,肯定抢得到,但不知道抢到的金额是多少,拿多拿少都是缘。 但如果现在就和大秦朝廷谈判,那性质可就变了。不谈直接来那叫义士,谈好条件再来,那就是单纯的交易了。秦皇一定会欣赏忠义之士,却不一定会欣赏一群商人投机者。运气好点秦皇开出优厚条件,等琅琊王氏过来后一次性将条件结清,之后朝廷便与琅琊王氏再无瓜葛。至于圣眷就别想了,你一个投机倒把的家族,收了钱过来的,陛下会喜欢你们?若是运气不好,引起秦皇厌恶,说不定直接不理会琅琊王氏,你们爱来不来,到时候可是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王鬻之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点,连忙摇头道:“罢了罢了,裴侯,此等小事,还是莫要叨扰圣驾了。” 裴盛秦道:“那北归之事?” 王鬻之叹了口气,秦朝不明确开出优待条件,琅琊王氏实在很难决定是否真的北投。他只好道:“容老夫再思量思量,以后再回禀裴侯。” 裴盛秦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么大一个家族,多半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如今琅琊王氏只是有了一些归秦的想法,却依然没有彻底决定放弃晋朝。如果不明确开出优待条件,空口白牙几句话就想把他们套路过来,实在是不现实。 “对了,裴侯,我们家族商议北归之事,凝之身在秦朝,尚不知情。待老夫见到凝之,再——” 王鬻之话未说话,便听虚掩的房门外传来呼唤声。 “裴侯睡了吗?咦,怎么门没关严,还亮着灯,裴侯你在做啥。裴侯本官进来了啊!” 裴盛秦心中暗道,这家伙怎么也来了。 是石三的声音,裴盛秦已经听出来了。 王鬻之同样听了出来,他顿时就慌了。他可不知道石三其他的身份,他就知道石三是使团正使,是大晋朝的当红人物,是桓氏的人。若是石三看见他半夜私会裴盛秦,就等于让桓氏看见了;让桓氏看见,桓氏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抨击琅琊王氏的理由。就算琅琊王氏没有私通秦朝,恐怕桓氏也得编排琅琊王氏与秦朝有染,更何况王鬻之这次真的是来私通秦朝的。 “完了完了,可不能让石三看到老夫在此,裴侯,老夫要躲躲!” 王鬻之仓惶起身,显露出了与他老迈身躯严重不符的敏捷,用最快的时间跳进了旁边的衣柜,然后将柜门关得严严实实。 且不说条件没谈妥,王鬻之还在摇摆中。就算条件谈妥了,已经决定好了要投秦,这时候也不敢暴露出去啊!琅琊王氏族人此刻可都还在晋朝呢,事情一旦泄露,说不定就是灭族之灾。 王鬻之掩上柜门的一瞬间,石三也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笑容。 “嘿,裴侯,你在做啥呢?”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二章 狗日的桓玄,真不是个东西啊! “石大使半夜来找本侯,是有什么事吗?” 裴盛秦连忙起身向石三迎去。 “咦,裴侯,此间又无旁人,你我不过数月不见,怎这般生疏了?”石三笑嘻嘻地说着。 裴盛秦沉着脸,靠近石三低声道:“隔墙有耳,石三太子莫要高声。” 衣柜里可还躲着个王鬻之呢,要是石三口无遮拦,让王鬻之听到了关于复赵会的话题,那就难办了。 在裴盛秦不断地眼神示意下,石三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低声道:“裴侯是担心东海王派了眼线在你这里偷听?” 裴盛秦很钦佩石三的想象力,苻阳又不知道他这里晚上会来人,无缘无故怎么会安插眼线。不过既然石三都把理由脑补好了,裴盛秦自然不会客气,当即顺着石三的话说道:“没错,所以咱们说话务必要格外小声。” “哦,哦,本座知道了,本座听裴侯的!” 石三乖乖点头,学着裴盛秦,将音量控制到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范畴。 而此事,衣柜里的王鬻之,果然在偷听。 “石大人对姓裴的说不过数月不见......这石大人数月前不还在荆州军里头当军师吗,他之前又没出过国,怎么会见过姓裴的?难道是裴元略带着益州水师进入荆州那段时间?也不对啊,石三不是在秦朝的护国军收复襄阳之后才加入的荆州军嘛,那时候姓裴的明明早已身在徐州了啊!”王鬻之一只眼珠子贴着衣柜缝隙,偷偷窥视着裴盛秦和石三,同时在分析石三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难道说,是石三加入荆州军之后,还偷偷跑去徐州和姓裴的见过面?若真如此,他原本不过是襄阳的普通富户,完全没动机去私会姓裴的啊,莫非是桓玄派他去的?如果说桓玄曾偷偷派石三去与姓裴的碰面,那也就意味着桓氏私下与秦朝有来往?” “唔,如今大晋朝眼看着不行了,我们琅琊王氏都在谋求出路,谁知道桓氏是不是也是如此呢?这么说,石三和裴盛秦就是负责桓氏和秦朝的谈判了?若是如此的话......” 王鬻之思维运转极快,眸中光芒闪烁,流露着仿佛看穿一切的睿智。作为一个有意私通秦朝的晋朝人,他看每个人都像是想私通秦朝的样子。 竖着耳朵,正要继续偷听更多的信息,却无奈地发现裴盛秦和石三都将声音压得很小。在王鬻之的位置,只能隐隐瞅见他们嘴巴一直在动,却完全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了。 “哈哈,自从上日临沂一别,本座远赴晋朝,数月以来,对裴侯是无限思念啊!” 裴盛秦感到有些肉麻,心想这石三怕不是个玻璃吧,老子又不是女的,你思念个毛。 “呵,呵呵,看三太子如今意气风发,想必在晋朝混得不错吧?” “本座都当上联秦大使了,当然混得不错了!”石三眉头一挑,意气风发地说道:“来来来,裴侯,今夜本座与你促膝长谈!” 精神亢奋的石三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从潜入荆州、再到桓冲赏识,再到被司马曜树立成模范榜样,经过半年时间,成功从秦朝的反动组织头目,转变成了晋朝的政坛新星。 虽然石三的口才并不咋地,讲起故事来也并不动听,但裴盛秦还是可以感受得到,石三这半年来的经历是多么的传奇。 听到后面,裴盛秦不由瞪目结舌,叹道:“这桓冲,还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石三一拍大腿,激动道:“谁说不是呢,桓刺史慧眼识珠,竟能看出本座的天生不凡,必须是天才啊!待本座光复大赵之后,说不得,便要封桓刺史个丞相当当!” 裴盛秦嘴角一抽,雷得说不出话来。 桓冲这波操作,真的是秀得人头皮发麻,觉得石三是忠良,就直接让他当军师?若是晋朝当真拿到了石三的粮也就罢了,顶多算是一次卖官鬻爵,但问题是,粮也丢了啊!这桓冲一粒米没拿到,就因为路上听了一个感人的故事,就轻易叫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当了大晋荆州军军师。 这才是真正的秀儿啊! 裴盛秦这时回想起了历史上的桓冲,打起仗来数一数二,也就只比同时代的邓羌张蚝等人低一级,大概也有石越那种水准。不过桓冲的脑子是真的不太好使,情商太低。 记得历史上前秦灭前凉时,张天锡飞鸽传书,向晋朝求援,晋朝派遣桓冲出兵骚扰秦朝,缓解凉朝的压力。结果桓冲带兵到了边境线,看着前方秦朝的边境驻军,居然直接被吓怂了。可能是联想到了他哥哥桓温当年被吊打成狗的惨状,当时桓冲虽手握十万大军,虽肩负着骚扰秦朝的使命,却终究没敢侵入秦朝半步。就这样,大军在边境驻扎多日,充当着一个合格的吃瓜群众,一直到秦朝攻破凉朝京师姑臧,凉帝被捉回长安的消息传回晋朝,桓冲便拍了拍屁股,带着大军直接原路返回了。 你说你奉命牵制骚扰,就算不敢打,你写几封恐吓信寄去秦朝,威胁威胁,放几句狠话也是好的啊!行动不足,哔哔来凑,这都是很ok的嘛,好歹要让天下人看到你的努力啊。结果你一言不发,跑边界当几天吃瓜群众,等到队友凉了,直接就转身回老家,连放句嘲讽都不敢。 还好大凉亡了,要是凉朝挺过那一波,事后百分百要跟晋朝翻脸啊! 你这是人做的事情吗? 要不怎么说桓冲情商低了,这情商是真的没谁了,那次归国之后,桓冲自然被全国人民喷成了狗。 还有另一件事,也充分印证了桓冲的低情商,那件事就发生在淝水之战时期。 原本听说秦军南下,建康的晋朝朝廷基本上已经一致决定弃疗了,大家都商量好了,等到秦朝过来,一起当秦朝人。结果驻守荆州的桓冲偏不知趣,非要往京师写信,说他准备把荆州兵分过来死守京师。晋朝朝廷对此的反应当然是拒绝了,大家都决定投降了,你还想派兵过来死守,脑子怎么想的? 然后晋朝朝廷想着投降之前象征性打一场,多少意思意思,免得不战而降被后人骂太惨。于是谢安派出谢玄,谢玄派出刘牢之,刘牢之带着几千敢死队跑去洛涧,打算送波人头。结果好死不活的,刘牢之在内应朱序的大力帮助下,居然逆天改命般攻下了洛涧,不但断掉了秦朝寿阳前线的补给线,还斩杀了秦朝名将梁成。 这一下子,晋朝朝廷瞬间膨胀了,投降?不,我们不投降,我们改主意了。刚!就是刚!大晋朝无所畏惧! 然后谢玄就亲自带着北府兵跑去八公山扎营,兵锋直指淝水。 就在这时候,桓冲又给京城写信了。这次他写信骂谢安不会挑人,说谢玄一个毛都没长齐家伙不能上前线当统帅,上去就是送人头。还说谢安瞎指挥,大晋朝亡定了,大家不如一起投降吧,去秦朝当大官岂不是美滋滋。 大家都准备弃疗的时候,桓冲非要吵着说还能抢救;大家都决定要打的时候,桓冲又开始哔哔大晋亡了。石三其实都算是情商比较低的人了,但是和桓冲一比较,石三的情商都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能这么直接地让石三当军师,的确是桓冲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石三见裴盛秦久久不语,还以为裴盛秦在妒忌桓冲,立马补充道:“裴侯莫忧,就算本座将来封桓冲当了丞相,他也不及你重要。本座当初承诺依旧有效,待光复大赵,你就是大将军! 裴盛秦瞅着石三,面露哀愁,我堂堂大秦南充侯,右将军,会去当你那个什么狗屁后赵大将军? “唉,对了,裴侯,你可知晓数月之前,镇守襄阳的那位秦朝女将是谁?” “镇守襄阳的女将?三太子问这做什么?”裴盛秦顿生警觉,当时驻守襄阳的不就是杨诗意么,石三打听杨诗意做什么? 石三咬牙切齿道:“就是那女将劫走了我的粮!若有机会,本座一定要找回这场子!” “啥!你的粮是在襄阳被劫走的?”裴盛秦惊声问道,石三先前讲故事时,或许是觉得那一段丢人,所以只说他的粮被秦朝劫走了,却并未说清楚其中具体过程。 经过石三再一次点头后,裴盛秦终于确认,当时劫走石三粮草的,居然就是杨诗意。 厉害了我的诗意! “咳,三太子啊,我觉得,你不但不应该恨那个女将,反而因为感谢她才对。你想想,若非她劫了你的粮,你又怎会如此机缘巧合,结识桓冲?这是上天给你的机遇啊。说到机遇,我就想起了......今年下半年......” 在裴盛秦一通忽悠之下,话题渐渐被引开,石三终于不再打听襄阳女将了。 “裴侯,您说今年下半年秦朝或有大变,是真的吗?”石三陷入了裴盛秦先前忽悠出的蓝图之中,不可自拔。 “这是自然,在下何时欺骗过三太子。”裴盛秦随意地点点头,他只是随口忽悠,他哪里知道下半年有没有大变。反正是为了转移石三的注意力,免得石三纠结杨诗意的事情。等到下半年时,石三早就回晋朝了,就算秦朝真有啥大变动,也跟他没关系。 石三陷入对未来的美好意淫中,不由又是红光满面。突然似想起了什么,居然起身朝着裴盛秦深揖一拜。 “若非裴侯指点石某南下晋朝,石某岂有今日?还请裴侯受石某一拜,光复大赵困难重重,一路荆棘,还要裴侯多多指教!” 王鬻之躲在柜子里看了一晚上“无声电影”,只能从正对着他的石三的表情中,猜测两人应该聊得很愉快。 此时见石三居然对着裴盛秦揖拜,王鬻之顿时震惊了。 石三是什么人?石三是桓玄的人! 裴盛秦是什么人?裴盛秦是秦朝人! 石三拜裴盛秦,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意味着桓氏已经偷偷和秦朝谈好了条件,决定了要投秦呢。 石三朝着裴盛秦这一拜,说不定就是代表着桓氏,在向秦朝定君臣大义啊! 王鬻之一直认为他是一个聪明人,包括现在。此时此刻,王鬻之很坚定地相信,他已经看透了事情的真相。 王鬻之瞪大了眼珠子,只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投秦这么好的事情,桓玄居然吃独食,偷偷摸摸这么快就办好了,都不叫上大家伙一起! 简直过份! “狗日的桓玄,真不是个东西啊!”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三章 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王凝之已经被俘大半年,在梓潼公府寓居,也已有两个多月。 起床穿衣,洗漱吃饭,去敲谢道韫的门被拒绝,然后躲在房间看一天道经,或者拿着攒下的月钱去道观添点香火,或者去青楼玩玩姑娘。 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让王凝之习惯了这种简单快乐的生活。 王凝之还是比较知足了,毕竟他对刚刚被俘那段时间过得苦日子依旧记忆犹新,一想起来便瑟瑟发抖。如今秦晋议和了,他明面上的身份也从俘虏变成了客人,从原本的睡牢房,到如今客居梓潼公府,日子已经好过了太多。更别说出入也没人监管,他每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甚至彻夜不归也没关系——王凝之当然知道这是姓裴的瞧不起他,认定他没胆子逃走,连监视都懒得监视。 可是,王凝之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他确实没胆子逃走啊!虽说他可以随意进出梓潼公府,甚至离开长安。但从长安到晋朝,一路迢迢三千里,王凝之自认他没本事一路流浪回晋朝去。更何况,老老实实待在长安其实也没啥不好的,这可是秦朝帝都,集万千繁华于一身的长安城啊。与这座天下第一大城相比,晋朝帝都建康真他娘的像乡村小县城一样!王凝之刚刚到长安时,便发出过感叹:自两赵以来,号长安为荒土,此中谓长江以北,尽是夷狄。今踏歌至长安,吾始知衣冠士族,皆在秦朝,礼仪富盛,人物殷阜,目所不识,口不能传。 就算冲着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月钱,王凝之也舍不得走啊,要知道,五两银子,够他在长安城随便找一家中等的青楼留宿旬日了——据说秦朝是按照他在晋朝的待遇给他发俸禄的,每个月足有几十两银子。只可恨中途被姓裴的缺德玩意过了一手,到他手头的月钱便只剩五两了。用裴盛秦的话来说,这是借住梓潼公府的食宿费。 日上三竿,王凝之又准备开始他寻常的一天,洗漱的同时开始思考今晚去哪里鬼混。这个月的月钱还剩一两银子,去怡红楼可能不太够,今晚倒是可以去一笑楼耍耍,据说一笑楼今天搞周年庆活动,有折扣。当然,若是一会从老婆那里要到钱,那便更好了。 早饭惯例是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吃的,有一个家丁专门负责每天给他送饭。裴家父子都不太待见他,基本上是当他不存在,是不会叫他来正堂一起吃饭的。 吃过饭,还是去往常一样,去谢道韫的房间外头敲敲门。要说王凝之对寓居长安的生活还有哪里最不满意,并非姓裴的克扣秦朝给他的月钱,而是他老婆非得跟他分房住。 王凝之觉得,俗话说得真对啊,果然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古人诚不欺我也!要说被俘之前,他和谢道韫之间的关系虽不算琴瑟和鸣,却也是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可是呢,自从姓裴的杀入会稽,把他们夫妻给俘虏后,谢道韫就开始和他冷战了。从被俘至今,足足半年多时间,谢道韫竟是没有与他同房哪怕一次! “这死婆娘,可真是势利眼。老子在大晋朝当左将军的时候,便对老子低眉顺眼的。等到老子被秦朝俘虏了,就开始瞧不起老子了,我呸!” 王凝之一边向谢道韫的房间走去,一边低声自语,时不时还朝路边啐上一口。王凝之是典型的傻逼性格,错误都是别人的,自己永远都是对的。他只觉得谢道韫是嫌贫爱富势利眼,却丝毫没有反省当初裴盛秦袭会稽前后,他的表现是多么的怯懦软弱,无能不堪,最终令谢道韫失望乃至绝望。 来到谢道韫房门口,王凝之抬手便把门敲得哗哗响,并没有人来阻止他。谢道韫在这里同样不怎么受待见,和他的待遇是一样的,顶多也就是裴盛秦看在她是女的,每月少克扣了她几两银子,把谢道韫的月钱给到了十两。裴盛秦并没有给他们分配奴婢,自然也不可能有人替他们看门。 “道韫,为夫想你了。宝贝娘子,快开开门,让夫君看看你!” 王凝之的声音极为动情,面部表情也很是诚恳,让人完全猜不出他心里面正在骂谢道韫臭婆娘。 “滚!” 谢道韫还是一如既往的一个字,每天王凝之来给她“请安”,她都只一字回应。 “嘿嘿,娘子啊,你让为夫滚可以,但是得支援为夫二两银子!”王凝之猥琐地笑笑,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 王凝之坚持每天早上来敲谢道韫的门,目的有二。 其一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凭“真情”感化谢道韫,让她和自己重归于好。每月逛几次青楼,终究还是不够的,王凝之现在就是典型的欲求不满。就算是一头母猪在他面前,王凝之或许都会觉得好看,更何况他如花似玉的正牌老婆?若能与老婆重归于好,每月岂不是就能省下许多去青楼的开支了? 这其二嘛,便是盯上了谢道韫的月钱。谢道韫每月十两月钱,比他多出一倍,而且谢道韫除了偶尔要去窦府陪陪苏蕙,多数时候基本不出门,压根没有花钱的地方。每当王凝之月钱快要用完的时候,就会厚着脸皮找谢道韫讨要。 谢道韫对王凝之一直不假辞色,但在钱的方面,却并不怎么倔强,许多时候王凝之都能赖到钱。对谢道韫而言,丢点钱出去打发走自己狗一样的丈夫,换来耳根子清净,也不亏。 “王凝之,你好歹也是大晋左将军,要点脸行吗。秦朝人施舍给你的钱,用起来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以往在晋朝,纵然万两黄金,对你我来说也不过是小钱,而今何以为了几两银子便舍了脸皮?” 要不怎么说王凝之是傻逼呢,稍微有点智商的人,这时候顺着谢道韫的话说,接受规劝。就算不能马上取得谢道韫的原谅,好歹也能缓和关系不是? 但王凝之显然缺乏这点儿基本智商,他对谢道韫的劝告毫不在意,还理直气壮道:“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身在秦朝,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别废话了,赶紧的,我,王凝之,打钱!再不给我钱我今天就不走了。” 短暂的沉默后,只听房内传来一声轻叹。 房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与此同时,一个锦囊被甩了出来,然后房门又飞快地关严了。 王凝之并没有趁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偷看谢道韫,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掉落在地的锦囊上。 捡起锦囊,掂了掂分量,王凝之不由咧开嘴角,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嘿,今晚不用去一笑楼蹭折扣了,这些钱够去怡红楼耍红姑娘了!” 谢道韫靠在房门上,清美的脸庞此刻已是泪痕斑驳,无声抽泣。听到门外王凝之纯真的笑声,她不禁绝望地呢喃道:“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至于秦朝,更有裴盛秦这般少年英雄,威震天下。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不知不觉,谢道韫竟鬼使神差地拿裴盛秦和王凝之比较起来。仅仅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她便得出了结论,那可恶的裴小贼,似乎方方面面都能完全碾压她那位夫君。一思及此,谢道韫更加难受了,同时还隐隐有些羡慕裴盛秦的未婚妻,那位叫杨诗意的秦朝女子。 王凝之哼着小调离开了,他此时在考虑是立即出发去怡红楼,还是等吃过午饭再去。梓潼公府的饭菜极为可口,许多新菜式据说是姓裴的发明的,非常好吃。 “罢了罢了,还是先吃饭吧,姓裴的每月克扣老子那么多‘食宿费’,总得多吃回来点儿。” 王凝之打定主意,便准备转身回房。 “嘿,王凝之,你又去找谢道韫小娘皮乞讨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花丛里跳出,挡在了王凝之前面的道路上,稚嫩的童声对王凝之展开了无情的嘲讽。 如果是在晋朝,有哪家小孩子敢对王凝之这般不敬,王凝之可不会管什么童言无忌,最轻也得把那皮孩子打个半死。 很可惜,这是在秦朝。何况眼前这个小男孩身份可不一般,王凝之知道,这孩子乃是秦朝漠西都督刘卫辰的遗子,同时也是裴盛秦的义弟,算是这梓潼公府的半个主人。 面对有着如此身份的小男孩,王凝之自然不敢放肆,只好睁大了眼睛,“据理力争”道:“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刚才亲眼见你找谢道韫乞讨,她不给你就赖着不走。” 勃勃仰着小脑袋,高声说道。 王凝之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找道韫要钱怎么能叫乞讨......她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夫妻间的事儿,能算乞讨么?” 接连便是一些对勃勃来说很难听懂的话,什么“夫为妻纲”,什么“三从四德”之类。王凝之虽然脸皮厚,但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这般赤裸裸的鄙视,终究还是有些羞愤的,他极力想转变勃勃对他的看法。 王凝之的强行洗白,引得勃勃大笑起来,几个离得近的仆役一直听到现在,此时见勃勃发笑,终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梓潼公府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四章 怅然若失的谢道韫 “裴侯,凝之夫妇这半年来过得可好?” “哈哈,当然好了,自打左将军夫妇住进梓潼公府,本侯与父亲便待他们如上宾,说不定他们现在都乐不思晋了呢。” “那就好那就好,裴侯如此豪杰,也不像是刻薄之人,倒是老夫多虑了。” 王鬻之欣慰地点了点头,同时使劲眨了眨眼睛,打算等会儿能够及时地憋出几滴眼泪来,要让家主和夫人看到自己对他们的思念啊! 三人来到了梓潼公府,门房福伯第一时间小跑过来,问道:“侯爷,有客?” “这位是晋朝富贵村村长王鬻之王大人,那位是晋朝江州祭酒陶潜陶大人,两位大人皆是晋朝使团的副使,今日随本侯来探望晋朝左将军夫妇。” 王鬻之代表琅琊王氏来看王凝之,陶渊明代表陈郡谢氏来看谢道韫。石三和嵇旷没有需要探望的人,便交给了礼部其他官员接待,并没有跟着过来。嵇旷不屑于来梓潼公府做客,石三倒是想来看一看麻姑,裴盛秦怕他又给麻姑洗脑,便推说下次。 福伯瞅着王鬻之,不由惊问道:“晋朝派一个村长出使?” 裴盛秦淡淡道:“富贵村便是晋朝侨置的琅琊郡。” 裴盛秦一边介绍,一边给福伯使了个眼神,福伯会意,随意点了旁边几个家丁:“你们几个,还不快替侯爷迎接两位贵客入府,我去厨房吩咐一声,给两位贵客准备侯爷秘制的清茶。” 福伯离开王鬻之和陶渊明的视线后,先是去库房支了几百两银票,立即去厢房寻到了王玛之。梓潼公府厢房众多,天策军诸将都住在里头,王玛之住在最角落。 福伯将一把银票塞进了王玛之手里,道:“这是晋朝左将军与将军夫人这几个月剩下的俸禄,侯爷怕钱太多,左将军夫妇弄丢了,便好意帮他们保管了一段时间。你现在去把钱还给左将军夫妇,顺便给他们解释清楚,侯爷可不是在克扣他们的钱,让他们一会儿别乱说话。” 王玛之也算是琅琊王氏的偏房,和王凝之也是攀得上远亲,这种恩威并施的事情,让他去做最合适。 “福伯放心,末将保证完成任务!”王玛之接过银票,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王凝之和谢道韫的嘴封住。 虽然裴盛秦很有钱,但总是不嫌钱多的,而且他觉得朝廷给俩俘虏每月那么多俸禄有点浪费,所以以往数月,都克扣了王凝之夫妇不少月钱。裴盛秦亲自签的淝水条约,自然知道早晚有人会接王凝之夫妻回晋朝,这事原本也没打算瞒着谁。你们夫妻俩在梓潼公府,吃我的住我的,收你们点钱咋地。何况那钱还不是你们的,是大秦朝廷拨下来的。 不过如今知道了琅琊王氏有很大的投秦意向,裴盛秦立马决定了要提前把钱还给王凝之夫妇,还要吩咐他们别乱说话。如果早知道琅琊王氏有意投秦,裴盛秦一定会对王凝之非常亲切的,可别因为一点小钱,吓得琅琊王氏不敢投靠了。 坐在大厅未久,清茶奉上。 “裴侯,咱们这便去见凝之和道韫?” 裴盛秦爽朗一笑,道:“不急,不急,本侯已遣人去唤左将军夫妇,稍后他们便至大厅。来来来,王大人,陶大人,咱们先饮茶。这是本侯特制的清茶,不放调料,也不添果脯油膏,味道独特,你们在晋朝肯定没尝过......” ...... 谢道韫红着眼眶,今日第二次推开了房门。 房门被打开,谢道韫不由一愣。她以为这次来的是送午饭的人,不曾想,竟是一位武将。那身甲胄很熟悉,是天策军的制式军装,谢道韫这几个月已不知见过多少次——在秦皇亲口赐名后,天策军也获得了工部设计的独特军装。主体仍是秦军一贯的黑甲,只是甲胄边缘的纹路却夹杂着一道道银白色,晋朝尚白,这些银白色纹路或许是为了纪念天策军最初的主体,晋朝会稽守军。获得独特的专属甲胄,这是精锐部队特有的权力。 谢道韫看着那员天策军将领,只觉此人似乎颇有些熟悉,不由问道:“我以前见过你?” 那将领笑笑,拱手道:“末将王玛之,见过晋朝左将军夫人。” 谢道韫终于想起:“你是以前会稽市署司的那个谁......” 王玛之道:“左将军夫人竟还记得末将。” 谢道韫一见他承认,又看着他那身天策军甲胄,霎时沉下脸去:“你本是大晋官吏,更是与琅琊王氏沾亲带故,现在怎么成了秦朝的将领?” 王玛之笑道:“降秦的多了去了,您与左将军如今不也住在这梓潼公府吗,天策军之中,大半都是当初的驻扎会稽的晋军。” 谢道韫扬起脑袋,怒斥道:“我是无奈被俘,至今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大晋,尔等身为官吏军士,守土有责。未能精忠报国,反而投靠秦朝,为虎作伥,你们心中便没有惭愧二字吗!我看你神色,如今竟颇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之意,你怎能如此无耻!” 王玛之见谢道韫骂得越来越来劲了,脸色也不由沉了下去。 “精忠报国?呵,将军夫人,像您这般在大晋朝高高在上的人物,想必从未考虑过晋朝平民的生活吧?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敲骨吸髓,鱼肉百姓,江左百姓皆已苦晋久矣!我虽也与琅琊王氏沾亲带故,怎奈血脉久远,至今已和平民无异。在晋朝数十年摸爬滚打,我吃过了太多了苦,见过了太多仗势欺人的权贵。这样的晋朝,值得我去精忠报国吗?我又凭什么要去精忠报国?” 谢道韫开始沉默,类似的话,很久以前,裴盛秦也曾对她说过。这些话,她不愿意去相信,也找不到理由去反驳,只能沉默以对。 王玛之也不是来找谢道韫吵架的,见谢道韫不骂人了,他便取出银票,递给了谢道韫:“这是一百六十二两银票,是将军夫人这几个月的俸禄,您点点吧。” 谢道韫愣了愣,从王玛之手中接过银票。她当然知道秦朝每个月给她的俸禄远远不止十两银子,只不过多的被裴盛秦那小贼克扣掉了。不过裴小贼对她还算稍微好点,好歹每月给了十两,听说王凝之每月只能拿到五两呢。 在秦朝的这些日子,谢道韫对钱几乎没有要求,一来是她的确很少用到钱,二来她也不屑用秦朝的钱。况且,她深知裴小贼的无耻秉性,进了他口袋的钱,还想掏回来?做梦! 可是,现在王玛之便将一大把银票,捧到了她的面前。 谢道韫问道:“这些钱是?” 王玛之呵呵笑道:“这些是侯爷让末将交给您的,这是大秦朝廷拨给您的俸禄,侯爷原本只是替您保管,今日便物归原主。” 谢道韫不由想起了今日早上的事情。 “早上王凝之才从我这里讨了钱去,裴小贼此时便托人给我送钱,他是担心我没钱用了么......是了,同为阶下囚,他每月只给王凝之五两银子,却给我十两......” 谢道韫越想越歪,不一会儿又想到初次见面的,裴盛秦张口便吟出了她那句咏雪。当时裴盛秦那惊艳的目光,谢道韫至今记忆犹新,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还有在会稽左将军府牢房里那次...... 也不知想到了哪里,谢道韫俏脸变得微红。 她咬着唇,怒声道:“你去转告裴贼,我已是有夫之妇,况且他是秦人,我是晋人,秦晋不两立!叫他莫要对我动什么歪心思!” 王玛之一愣,过了很久,才从谢道韫羞恼的表情里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由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王玛之又是一拱手,憋着笑道:“钱已经交给将军夫人了,稍后会有仆役带将军夫人去正厅见晋使。将军夫人千万记住,侯爷可没有克扣过您的俸禄,也没有薄待过您,一会儿在晋使面前,您可千万别乱说话!” 王玛之说话便扭头走了,他快要忍不住了,急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狂笑一顿。见谢道韫提起侯爷时的表情,王玛之便完全不担心谢道韫会在晋使面前乱说侯爷的坏话了。 王玛之走了,留下谢道韫一人独自站在原地,在风中凌乱。 “所以裴小贼给我送钱只是为了封我的口,不让我在晋使面前说他坏话?” “他也并没有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谢道韫瞬间想明白了,下一秒她便又想到了自己先前对王玛之说的那番话。 “天啊,他要是真的把那几句话转告给了裴小贼该怎么办?” 先前她是多么难得才鼓起勇气说出那些羞人的话,本想一举断绝裴盛秦对她的“非分之想”,结果到头来才是她自己会错了意?谢道韫的脸更红了,比刚才还要红上十倍百倍,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谢道韫的脑海稍微平静了一点,终于从王玛之先前的一番话中整理出了关键词。 “晋使......朝廷派的使节已经到长安了么,终于快要回国了么......” 谢道韫眼眸明晦莫定,并非纯粹的喜悦,似有怅然若失之意。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五章 惊变 王玛之找到王凝之的时候,王凝之已经草草吃过了午饭,正准备出门。 “这些钱真的是裴侯给我的吗?” 王凝之看着王玛之手里拽着的一大把银票,眼珠子都快绿了。要是有这么多钱,今晚别说去怡红楼了,就算是最高档的春风楼也去得! 见王凝之小心翼翼的收下钱,王玛之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左将军,钱给您了,稍后见到晋使,您可千万注意,不要乱说话啊。” “嗯嗯,一定,一定!”王凝之欣喜之下,压根没听清王玛之在说什么,便一个劲地点头,过了片刻,方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啊,你说什么,大晋朝派人来接我了?” 王玛之将王凝之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不无叹息。原本在晋朝时,他便是通过想方设法攀附王凝之,才混了个小吏当,说起来,也与王凝之有那么一丝香火之情。这半年来看王凝之越发沉沦堕落,王玛之心里终究也是有些不好受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左将军并不是坏人,他只是比较傻逼罢了。当年在晋朝时,左将军虽然身居高位却庸碌无为,但终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左将军如今整日自甘堕落,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麻痹自己?自小锦衣玉食,世家高门,一朝剧变沦为俘虏,远囚异国,也只能靠着去道观上香以及去青楼寻欢,来麻痹他那曾经骄傲了半辈子的灵魂。 “左将军这般人物,就该做个凡夫俗子,平淡一生。晋朝的门户之别,却硬生生将一介庸人推上了位高权重的左将军之位。错的并不是左将军,错的是腐朽可笑的晋朝。” 王玛之在心底叹了一阵,笑着对王凝之说道:“是的,想必左将军很快便能归国,末将先恭喜将军大人了。” 对平民百姓而言,大晋朝是炼狱;对世家高门来说,大晋朝则是他们的天堂。能够回到属于他的天堂,对王凝之而言的确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王凝之安静了下来,过了会儿,他缓缓蹲下,哭了。 王凝之哭得很认真,嚎啕大哭,涕泪具下。 又过了会儿,王凝之又笑了,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笑得灿烂无比。 他在灿烂的笑容里重新站起身,随手将王玛之先前给他的“封口费”塞回了王玛之手中。 王玛之一愣:“左将军,您这是?” 说好了拿了钱一会就不乱说话,你不会想变卦吧? 王凝之仰起头,沐浴在阳光之下,显得较为高大。他睥睨着王玛之,随意道:“有劳你跑这一趟,这点小钱,吾便赏给你了,拿去花吧。” 王玛之听懂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为了几两银子死皮赖脸找老婆乞讨的俘虏王凝之,而是琅琊王氏的族长,富可敌国的大晋左将军王凝之。 区区百十两银票,大晋左将军已经看不上眼了。 “左将军,那一会儿见了晋使?” “放心,吾在秦朝半年,多蒙裴侯照顾,吾非忘恩负义之人,自然不会说裴侯的坏话。” 王凝之还是有些小聪明,在真正回到晋朝之前,他是不会去得罪裴盛秦的。现在见到晋使又如何,这儿可是秦朝的地盘,是距离晋朝数千里之遥的大秦帝都长安城。若是裴盛秦想整他,他能不能顺利返回晋朝都是两码事,说不定半路上就被“病死”了。 王玛之圆满完成了任务,告知王凝之稍后会有仆役带他去见晋使,便高兴的离开了。这趟差事便平白赚了这么多银子,王玛之很是满意。 没走几步,便听得王凝之仰天高呼。 “吾,大晋左将军王凝之,终将恢复昔日荣光了。谢道韫,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臭婆娘,又岂配继续做吾之妻。等着后悔吧,吾回到晋朝便休了你,哈哈哈哈!” 一粒石子从远方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风刃从王凝之头顶削过,打歪了王凝之束发的铜冠。 “大白天鬼叫什么,再敢扰了我睡午觉,定不饶你。” 听出了这是麻姑的声音,刚刚还豪情万丈的王凝之顿时又怂了,仿佛被打回原形。 “吾知错了,吾不叫了,麻姑娘恕罪。” 王凝之现在还不敢得罪裴盛秦,自然也不敢得罪裴盛秦那位武艺颇高的小妾。他心里还是有点数,裴盛秦那小妾似乎和谢道韫关系还是比较好的,多半是自己刚刚那句话,对方听了不顺耳。 亲眼见着王凝之又灰溜溜的滚回他的屋子里,王玛之顿觉哭笑不得,同时对先前心中那番感慨又有了新的认知。 “也幸亏晋朝用得尽是左将军这般人物,否则侯爷当初岂能以区区八百疲弱残兵,便袭破了两万精锐镇守的会稽?若非侯爷袭会稽,逆转局势,让秦朝在淝水之战反败为胜,恐怕如今全天下都将被晋朝所奴役统治。我又岂能由晋朝一小吏摇身一变,成为大秦天策军一将。要我说,如今的晋朝,最好全国上下都由左将军这样的人物掌权。这样大秦朝才能早日荡平江左,彻底终结乱世,让天下人真正过上太平日子!” ...... 清茶饮到了第三盏,仆役终于把王凝之夫妇领到了正厅,福伯提前给裴盛秦使了眼色,裴盛秦知道一切搞定,心中稍安。 “我的家主,我的左将军啊!” 王鬻之老泪横纵,颤抖着起身,飞奔着跑到王凝之身前,箕坐在地,一把抱住了王凝之的腿。 “家主您离国半年,老朽想您啊!琅琊王氏不能没有您,大晋朝更不能没有您啊!今日得见家主无恙,老朽终于心安了!” 王凝之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他同样俯下身,抱住王鬻之白发苍苍的脑袋,抽泣道:“三叔公一大把年纪,还千里迢迢远赴秦朝接吾,这份情义,吾记住了!我们琅琊王氏之所以能够强盛,全是因为族中有三叔公这般大公无私的厚德长者啊!” “家主啊!” “三叔公啊!” 王凝之和王鬻之之间,开始了一连串的商业互吹。 陶渊明同样起身,朝谢道韫屈身一拜:“将军夫人别来无恙?” 谢道韫脸颊有留有一丝残红,或许是太久不见故国之人,竟显得有些局促,她向陶渊明微微点头,便算还礼。 陶渊明又道:“丞相与车骑将军,都很想念将军夫人。” 谢道韫有些动容,轻声问道:“叔父与阿弟可还好?听说叔父的身体......” 说到这里,谢道韫不由看了一眼坐在主座上正默默喝茶的裴盛秦。天下人都知道,裴盛秦一封信,骂昏了大晋丞相谢安,害得谢丞相卧床多日。 裴盛秦正在喝茶,莫名其妙地收到了谢道韫一个白眼,抬头便反瞪了她一眼。这小娘皮神经病啊,你叙你的旧,瞅我做啥。 陶渊明道:“丞相身子早已无恙,倒是车骑将军,唉......” “阿弟他怎么了?”听到陶渊明提起谢玄时一声叹息,谢道韫便是一惊,如果问谢道韫在这个世界上最关心谁,毫无疑问,是谢玄。 陶渊明叹道:“自从淝水条约签订以后,朝中忠义之士,多有扼腕叹息者,车骑将军尤甚。听说在缔约当天,车骑将军本是准备在淝水南岸八公山下自刎以谢天下,幸好被议和副使冯该冯将军救下。议和至今,三四个月,车骑将军一直郁郁寡欢,还总是念叨着——” 陶渊明说到这里,瞅了裴盛秦一眼,很机智的住口了。 谢道韫疑惑道:“阿弟总是念叨什么?” “呵呵,也没什么,车骑将军就是思念您,总是念叨着想阿姐了。” 谢道韫莞尔一笑:“阿弟都这么大了,竟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陶渊明又瞅了一眼裴盛秦,见他还是自顾喝茶,没什么反应,心中大呼庆幸。 他难道能说车骑将军整天念叨着“诛杀裴贼,废除不平等条约”?他难道能说车骑将军还念叨着“兴兵伐秦,攻克长安”,念叨着要“生擒伪帝苻坚,一雪国耻”? 陶渊明出使前做过很多功课,现在他对裴盛秦崇拜归崇拜,但也知道裴盛秦的很多缺点。 比如裴侯最出名的酷烈手段,襄贲一役,数千北府兵降卒,说坑杀就坑杀;淝水条约缔结那天,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就拔剑刺死了乞伏轲殚;听说裴侯回到长安后,更是有过好几次动手打人的事迹...... 陶渊明觉得,如果让裴侯听到了谢玄的那些念叨,就算他没办法跑去晋朝找谢玄算账,十有八九也会把这笔账算到王凝之谢道韫夫妇头上。 还好我陶某人反应快,及时改口,把话圆了过去,否则今日岂不是要害了左将军夫妇! 就在王凝之夫妇与两位晋使各自叙旧时,公狗满脸肃然闯入大厅,快步走到裴盛秦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原本百无聊赖的裴盛秦,瞬间紧张起来。 “你立刻叫上顺强,你们二人随我去一趟南安王府!” “诺!”公狗也知此事严重,应了一声,便快步下去安排了。 “两位晋使与左将军夫妇且先叙旧,有什么需要便唤仆役,左将军夫妇若想离开梓潼公府,随晋使去鸿胪寺住也可。裴某有紧急公务,便先不招待各位了!”公狗离去,裴盛秦也随之起身,随意招呼一声,便急匆匆地离去。 谢道韫一愣,这半年多,她偷偷观察过裴盛秦很多次,这还是第一回见裴盛秦这么紧张。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六章 刺驾! 今日阳光明媚,风光正好。 御花园中,桃花妖冶而绚丽,将御花园点缀成了浅粉色的海洋。 在前秦历史上,有着三种拥有着特殊蕴意的植物。 其一为蒲花,相传太古时代,一朵蒲花,乃是大秦皇族的图腾以及信仰。传说真假未知,但大秦皇族原本的的确确是以蒲为姓的,惠武皇帝早年名为蒲洪,后来才应谶改蒲为苻。对大秦朝来说,蒲花是当之无愧的国花。 其二为梧桐,许多年前,因一句“凤凰栖梧桐而止阿房”的谶言,秦皇在阿房宫外,种下了十万梧桐。至今为止,阿房宫外已经形成一片无尽的梧桐林,其中屯驻着京营十万大军。曾几何时,甚至有人据此将长安称为梧桐之城。 其三为杏花,此时的杏花还未被赋予太多的蕴意。不过若按原本历史走向发展,三年之后,哀平帝苻丕为冯该所弑,兵部尚书寇遗白马银枪单骑救主,在晋军之中七进七出,救出了苻懿、苻昶两位皇子,初次展露出了属于大秦十大名将的峥嵘与强大。历尽辗转,在杏花盛开之时,伤痕累累的寇遗带着两位皇子以及哀平皇帝的遗诏来到了一座名为杏城的小城。南安王苻登早已带着那时大秦战力最强的死休卫在此迎侯,在满城杏花的见证下,苻登正式君临天下,大秦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然而,抛开还没有出名的杏花,御花园里却看不见蒲花,也看不见梧桐。入目的,只有种类繁复,琳琅满目的各色桃花,争奇斗艳,独揽春色。 原因很简单,因为清河喜欢桃花,大概是钟爱桃花的妖冶,与她这位妖妃同属一个妖字。 她独爱桃花,秦皇则对她情有独钟,于是御花园里便尽是桃花。 今天,秦皇与清河妖妃便在御花园里赏桃花。 “爱妃放心,奋威将军一案,朕一定严查。若当真是漒川侯所为,朕自会还爱妃一个公道!” 秦皇抚着清河柔软的手掌,言语温和,尽是安慰之意。 前段时间在太平街遇刺而亡的奋威将军慕容德,是清河的亲叔叔,清河得到消息后呕血而泣,三日不食。满朝上下都猜测这是白兰慕容氏的手笔,只是刺客行事太过干净,缉巡司苦查多日,竟是找不到丝毫证据。秦皇有心严惩漒川侯,奈何无凭无据,不能动手。 秦皇能做的也只有放下繁重的国事,陪清河游园散心,聊做慰藉。 “叔父命案,自有缉巡司勘察。漒川侯是朝廷重臣,无凭无据,陛下不该无端猜疑。” 清河回眸,微微摇头,眸中还隐隐带着些悲意,说出的话却大公无私。 秦皇微微一叹,不再说什么,眼中怜意却更甚,将清河的手掌握得更紧了。 “陛下,桃林深处的花似乎开得更盛,我们要去看看么?” 看出秦皇纠结案情心情不佳,原本应该被安慰的清河,此刻却反过来转移话题,开导秦皇。 秦皇展颜笑道:“爱妃既然想看,那咱们这就去吧!” 前方曲径通幽,小道窄而弯折,若是进去的人多了,恐破坏两侧桃枝,坏了意境。 秦皇转过身,对侍从们吩咐道:“朕与爱妃入林深处赏花,你们便在此处候着吧。” 以张公公为首,一众宦官宫女侍卫纷纷应喏:“遵旨。” 步入桃林深处,此地桃花果然开得更盛,也更加繁茂。 建元六年,朝廷平燕,清河公主归秦,满园桃花也在那时种下,与阿房宫外的梧桐同岁。十余年岁月流转,御花园的桃林早已成了气候,花开时节,遮天蔽日。站在桃林最深处,甚至看不清林外人影。 置身林中,如临世外桃源,足以平抚原本悲伤沉重的心情。 “陛下,来捉我啊!” “哈哈,爱妃莫走!” 围绕着一株巨大的桃树,秦皇与清河开始嬉闹。 阳光透过头顶的桃花洒下,形影斑驳,衬在围树追逐的男女身上,显得美丽非常。 斑驳光影中有一道特别明亮,亮得有些晃眼。这道光影时而落到秦皇的衣襟上,时而落到清河的脸旁,越来越大。 当光影大到照亮了清河半边脸颊,开始刺眼时,清河率先发现了不对劲。她止住了脚步,同时急切的呼喊声脱口而出。 “陛下当心!” 秦皇霎时警觉,强行压抑着惯性止住步伐。 仅仅一个呼吸后,一柄精致的细剑从秦皇眼前掠过,带起一片呼啸的风,牢牢地钉到了桃树的枝干上。 “砰!” 细剑钉上桃木的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可以预见这一剑的威力之大。 剑身折射阳光,散发出凛冽的寒光,秦皇认出来了,这正是先前那片不断变大的光斑。 若是秦皇再前进半步,这一剑,便会贯穿秦皇的头颅! “陛下如何?” 清河从桃树另一侧绕了回来,攀住秦皇手臂,焦急问道。 “朕无事。” 秦皇一边回应清河,目光却扫向桃林一侧,在影影憧憧的桃花林中,他已隐隐看见一道纤瘦的身影正在腾挪,向秦皇这边靠近。 观其行走方向,贼人飞剑一击不成,竟还贼心不死,企图上前再度行刺! 清河拖拽着秦皇,向后退却数步,同时高声呼喊道:“护驾!” 桃林只是曲折茂密,横向距离却并不太远,看似茂密的桃树还不足以阻碍声音传入。 早在细剑钉上桃木发出巨大声响的一瞬间,守在外边的侍从便已一拥而入,并不需等到清河叫人“护驾”之时。 纤瘦的刺客距秦皇越来越近,清河略微有些紧张,秦皇却面无表情。立如青松,任清河想要拽着他往后,也不后退半步。 终于,当刺客与秦皇的距离不到五十步时,侍从们及时赶到,纷纷取出武器,护卫在了秦皇四周。 “何方逆贼,竟敢刺驾,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带械班直统领横持斧钺,挡在秦皇身前,朝着迫近的刺客高声喊话。 看见侍卫们赶到,刺客立时止住身形,遥遥喝道:“伪帝苻坚,今日算你走运,来日必要取你性命!” 刺客的嗓音纤细而清越,再观其瘦小身形。显然是一女子! 听着刺客出言不讳,张公公上前半步,遥指着刺客厉声呵斥。 “放肆!” 刺客不理,竟转身便走,瘦小的身影在桃林中反复腾挪,如鱼得水。 带械班直统领请示过秦皇后,留下足够的护驾人手,便带着剩下的带械班直前去追击刺客。 秦皇依旧立如青松,面色却已铁青,金口玉言,只有一字。 “查!” 张公公看出秦皇已经震怒,心下一凛:“遵旨。” 刺客竟能携带着武器潜入大秦皇宫,而且还掌握了秦皇的行踪,甚至差一点便刺杀了秦皇。 此事的确该查。 ...... 很明显的内外勾结事件,也难怪秦皇震怒。带械班直并没能抓住刺客,这就让秦皇更加愤怒,决定请“老祖宗”出马,彻查宫中。 能放刺客入宫的,想必是把守各处宫门的御林军将领;能掌握秦皇行踪的,自然是秦皇身边的宦官或者宫女。 各处宫门里,距离御花园桃林最近的,是西北侧的朱雀门。 凑巧的是,今日正好有一位在止凰宫听差的宦官管事告假,去找他的老朋友,朱雀门守将喝酒聊天。 如此一来,犯罪嫌疑人便基本上确定了,老祖宗亲自带人去朱雀门拿人。 老祖宗姓蒲,皇族中人唤他做蒲太监,其余的宦官、宫女、带械班直甚至御林军,皆尊称他为老祖宗。 老祖宗很老,原本的姓氏早已没人记得了,蒲姓是惠武皇帝赐给他的。赐姓之时,惠武皇帝还是大赵朝的三秦王,那时也姓蒲。相传惠武皇帝与老祖宗当年关系极好,名为主仆,实如兄弟。老祖宗从当初的三秦王,一直服侍到如今的大秦皇帝,历侍四朝!论起资历,在整个大秦朝,别说是宫中宦官,就连朝中老臣,也没几个比得过老祖宗。 蒲太监带着一大队带械班直来到了朱雀门,把守此地的御林军提前得到消息,已经将一段城墙左右围住。 “勾结刺客的内贼就在城墙上面么?” “回老祖宗,两个逆贼都在墙上,只能老祖宗吩咐,我等立刻上去捉拿二人。” 此地的御林军同样对蒲太监十分恭敬。 蒲太监点点头,道:“咱家上去瞧瞧逆贼,你们就在下面等着。” “这......老祖宗,逆贼有两个人,都十分雄壮。” 御林军士兵话未说尽,还留了半句,若是他们伤着您老可怎么办? 蒲太监摇摇头,轻声道:“无妨!” 说罢,蒲太监便缓缓向城墙上行去,墙下众人觉得不妥当,却也不敢出言阻止老祖宗。 两个逆贼都在城墙上,每当御林军要冲上去擒拿他们,二人便以跳城自尽相威胁。御林军不清楚宫中是否需要拿这二人审问某些事情,担心拿不到活口不好交差,投鼠忌器之下,都不敢上城墙捉人。就等着蒲太监过来下了令再上去擒人,如此一来,就算逆贼跳城自尽,没拿到活口,也有蒲太监顶着。 谁曾想,蒲太监没有下令御林军上去捉人,却自己一个人上城墙去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难道还拿独身一人生擒两个身强力壮的逆贼么?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七章 大秦万岁!陛下万岁! 两个逆贼站在朱雀门城楼边缘,眯着眼打量着老态龙钟一步步走上城楼的蒲太监。 蒲太监上了城楼,缓缓朝两人走近,平静开口。 “于添齐,略阳人,皇始四年入宫,皇始五年,调职东宫。寿光元年调职乾圣宫,寿光三年晋升乾圣宫大太监,永兴元年贬为止凰宫管事太监。” “李家杰,汉中人,寿光元年举孝廉,入职悬镜司,寿光二年升悬镜司汉中分部统领,寿光三年入京,迁御林军副统领。永兴元年贬为朱雀门校尉。” 蒲太监三言两语,便将两个逆贼的底细说了个明明白白,但凡长安城的人或事,老祖宗总是最清楚的。 即使是逆贼,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蒲老太监也很难生出不恭之意,两个逆贼出乎意外的端正了姿态,朝着蒲太监微微一礼。 “拜见老祖宗。” 对一个老人而言,爬城楼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蒲太监微微喘息,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于添齐一半尖锐一半嘶哑的声音响起:“老祖宗对我们两人的履历了如指掌,自然能猜得到原因。” 李家杰沉默片刻,道:“末将在朱雀门接到了圣旨,只是在奉旨行事罢了。” 换个年轻些的人听到这话,多半会觉得这位大逆不道的朱雀门校尉已经疯了,陛下岂会下旨放刺客入宫刺杀自己? 蒲太监却追问道:“何时接的旨?” 李家杰歪着脑袋想了想,答道:“寿光三年五月的一个晚上,具体哪天记不清了。” “哦,你接到的旨意是什么?” 李家杰显露出神经质的笑容,道:“陛下有旨,清河王、东海王大逆不道,意欲谋逆,传喻带械班直及御林军将士严守宫门,诛杀闯宫逆贼,以正法纪。” 蒲太监看向于添齐,叹道:“这么说,你也是奉旨行事了?” 于添齐轻声道:“是的,咱家这是在奉诏诛贼。” 蒲老太监过了很久才问道:“是什么给予了你们勇气,为了一个已经死去二十多年的大秦皇帝,去反抗一个还活着的大秦皇帝?” 于添齐与李家杰对视一眼,同时笑道:“只为报陛下知遇之恩!” 他们的陛下,自然不是当今陛下。 蒲太监又道:“刺客逃掉了,陛下无恙。” 两个逆贼顿时捶胸顿足,叹道:“逆贼未曾伏诛,可惜可惜。” 说来可笑,蒲太监口中的陛下,居然是两个逆贼口中的逆贼。 于添齐和李家杰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正等待着蒲老太监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大声斥骂他们是非不分执迷不悟云云。 出乎意料地,蒲太监并没有这样做。 蒲太监只是在沉默许久之后,出声问道:“都忍了二十多年,为什么不继续忍耐下去呢?” 两个逆贼有些错愕,蒲老太监的态度,似乎和他们想象的并不一样。 蒲老太监又道:“可不如石勒也。” 奇奇怪怪的一句话,前言不接后语。 两个逆贼听到,却面露惊容。 可不如石勒也,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是一个小儿的自喻之语。那时还是赵朝天下,在三秦王府中,年少的苻生却敢以当朝开国皇帝自比。其一生绝雌心骄,狂情傲态,自小便可见一斑。 到了现在,秦废帝当年的少年豪言,已成为一句十分保密的暗号,只在一个见不得光的圈子里流传。能对上此言者,必是“心怀先帝”之人。 李家杰恍然道:“没想到,老祖宗也是我们的人。” “咱家从小便伺候着惠武皇帝,惠武皇帝走后,咱家又伺候景明皇帝;景明皇帝走后,咱家再继续伺候先帝。说句大不敬的话,咱家视惠武皇帝为兄弟,视景明皇帝为子侄,视先帝为亲孙。有人杀了咱家的亲孙,抢了咱家亲孙的江山,你们觉得咱家会效忠于那人吗,即使那人同样是惠武皇帝的血脉......如你如我,想要为大秦朝拨乱反正的人还有许多,你们所知道的只是极少数。” 蒲太监控制着音量轻声说道,眼底余光向后瞟了一眼,确保城下的御林军与带械班直听不到城上的对话。 “好了,咱家的身份你们也清楚了,现在咱家再问你们。既然忍了二十多年了,为何不继续忍下去等待越王号令,偏要此时擅自动手?” 两个逆贼同时苦笑道:“老祖宗不知,我二人正是得到了越王之令,方才放刺客入宫。否则我二人又非活腻了,岂会擅自行此送命之举?” 蒲太监眸中迸发出精光,一字一顿道:“越王殿下有任何针对宫中的行动,都会派亲信提前传信给咱家。而这一次刺驾,咱家并未提前收到任何消息,所以这绝不是越王的命令。” 两个逆贼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恐之意。 于添齐大呼:“这不可能!” 李家杰急忙辩道:“我二人绝没说谎,来传信的是春风楼的人,是老面孔,绝不会出差错。” 蒲太监眯起眼睛:“春风楼......” 三人视线交错,片刻之后,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情。 春风楼,不仅有越王的人,还有东海王的人。哪怕两边一直表现得像是一家人,哪怕两位王爷是血浓于水的堂兄弟,但他们终究不完全是一家。 “难道说,给我们两人传信的是东海王的人?” “也就是说,东海王瞒着越王,擅自安排了刺客,并借着越王的名义命令我们两人放刺客入宫?” 两个逆贼一人一句,皆是面露惨然之色。隐忍二十余年,只为爆发一次忠义之举,到头却发现是被人利用,白白浪费了一颗赤心,一条性命。 蒲太监叹道:“只要确定了此事并不是越王所为,那么真相究竟如何都已不重要了。现在的问题在于,一旦你们被擒获,此事很有可能便会牵扯到越王身上。” 两个逆贼听懂了蒲太监的言外之意,相视一眼,齐齐高呼。 “大秦万岁!陛下万岁!” 两个逆贼纵身跳下了朱雀门,为了他们的那个大秦,为了他们的那个陛下...... 蒲老太监走下城楼时,两个逆贼的残尸被堆放在墙角,染满血污的地面等待仆役过来冲洗。从高大的朱雀门跳下,让两个逆贼变得四分五裂,形同烂泥。 见御林军与带械班直纷纷围过来,蒲老太监解释道:“这两人受人蛊惑,误以为刺客是洛阳名妓,想要悄然入宫给陛下一个惊喜,这才将刺客放入了宫中。咱家上城楼了解了情况,那二人得知他们放进去的是刺客,陛下险些遇难,便羞愧交加,甘愿死无全尸以赎罪孽。” 众人都采信了蒲老太监的说法,并没有人提出质疑。 一来从朱雀门跳下,的确是死无全尸。 二来那两个逆贼跳下之前高呼“大秦万岁,陛下万岁”,看起来也像忠义之士,若不是受人蛊惑,想来也不会这么大逆不道。 三来嘛,老祖宗都这样说了,自然没人会怀疑老祖宗的话有问题。 就这样,李家杰和于添齐从主观意愿上的逆贼变成了受人蛊惑做下错事的可怜人。这样一来,所有人关注的问题便从两个逆贼为何谋反变成了是谁蛊惑两个可怜人犯错——这样一来,被人顺着两个逆贼的履历查到越王身上的概率便会小很多。 ...... 裴盛秦急匆匆地赶到了南安王府,被苻登领进了密室。 “陛下遇刺了?” 苻登点点头,道:“是一个女刺客,逃掉了。” 裴盛秦皱眉道:“宫中是否查清这次刺驾是何人策划?” 苻登摇头道:“据说那刺客扮做洛阳名妓,入宫为陛下表演。一个管事太监和一个御林军将领受刺客蒙骗,将她放进宫里并告知了她陛下的行踪。后来事发,那两人知道他们放进宫的是刺客,便羞愧自尽了。” 裴盛秦深吸一口气,道:“刺客逃了,放刺客进来的人死了。也就是说,这件刺驾案如今线索已经断了?” “对,案子已经转到了长安府,估计京兆尹这时候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苻登补充道:“这件事情关系极大,陛下震怒非常,孤请裴侯过来,打算咱们两人一起分析分析,这次刺驾究竟是何人所为。” 自从麻秋刺秦的惨剧发生之后,大秦皇帝身边的警卫便十分严格。类似这次这样让刺客差点得手的事情,数十年来还是头一次,也难怪陛下震怒非常。 如果按照谁得利谁就有嫌疑的逻辑强行联想的话,许多人都会有嫌疑。 其中也包括了苻登在内了皇族子孙——陛下死了,他们便也有希望继位了,这就是动机! 这一次刺驾未遂,给无数人身上都泼了一层薄薄的脏水。 许多人都有嫌疑,有嫌疑的人自然都想洗脱嫌疑,洗脱嫌疑的最佳方式当然是查出真相。 不止苻登以最快的速度叫来裴盛秦一起分析,此刻的长安城中,还有无数人正在用各种方法想要查出真正的刺驾者。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八章 分析,谁要刺驾? “可以预料,晋朝使团包括以前我从会稽带回来的那些晋朝人,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不会太好过。” 裴盛秦想到今天刚刚重逢故人喜气洋洋的王凝之和谢道韫,不知道他们小两口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会是什么感受。 苻登从一旁的书架里找出了关于这次刺驾案的详细卷宗,京兆尹邓景在焦头烂额之余,也料想到会有许多人来长安府打听情况。为了免于应付,索性印制了大量卷宗,遣人分发到了有资格知晓此事的各家府上,南安王府自然也分到了一份。 苻登将卷宗递给裴盛秦,问道:“奇秀觉得此事是晋朝人干得?” 裴盛秦愣了片刻,才意识过来“奇秀”是在叫自己,终于想起了这个邓帅亲赐的表字。平时长辈们都习惯了直接叫他盛秦,平辈一般则称一声裴侯,以至于两个月以来,他的新表字倒是很少被提起。 裴盛秦道:“我觉得晋朝人应该没这个胆子,不过他们头一天入长安,第二天陛下便遇刺,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是有嫌疑的。除非查出真凶,否则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晋朝使团必然不会好过。” 苻登道:“那奇秀觉得还有哪些人嫌疑较大?” 裴盛秦仔细看了看卷宗,给出了答案:“漒川侯也比较有嫌疑。” 苻登惊道:“漒川侯性情直率,不似奸佞之人,他怎会刺驾?” 裴盛秦指了指卷宗,道:“卷宗上说今日发生的是刺驾案,许多人都先入为主,认定了这是一起刺驾案。但是,那个刺客真的是去刺驾的么?” “奇秀的意思是?” “王爷莫要忘了,刺客行刺之时,陛下正与清河妖妃在桃林嬉闹,绕树追逐。那刺客相隔遥遥,掷剑行刺,又怎么能肯定他想要刺杀的是陛下,而不是妖妃呢?” 裴盛秦拿起卷宗,用手指着卷宗里面关于刺驾案一些细节的描述,展示给苻登看。 苻登沉吟道:“你是说,漒川侯派遣刺客入宫,意图刺杀妖妃。那刺客真正想杀的乃是妖妃,只因妖妃与陛下距离太近,刺客的举动才被误认为是要刺驾?” 裴盛秦点头道:“毕竟以前妖妃也经历过刺杀,关于那一次,大家都觉得应该是漒川侯干的,这次也很可能如此。” “虽然那刺客逃走之前曾说‘伪帝苻坚,今日算你走运’,但这很有可能是她故意这样说的。目的就是让人觉得她是为行刺陛下而来,而非为了行刺妖妃,以防止漒川侯被查到。” “的确,这也有可能。” “可惜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裴盛秦叹道,有嫌疑的人太多了,晋使和漒川侯只是目前两人猜测嫌疑较大的存在,但并不确定。 苻登道:“孤觉得也有可能是魏逆派来的人,刺客武功了得,又是女子,听说魏逆麾下有一员神秘女将,很是不凡。” 拓跋珪势力如今被统称为魏逆,他厚着脸皮向朝廷请封的“北魏王”名号,并没有得到批准。 “有这可能。”关于拓跋珪身边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女将,裴盛秦估计十有八九就是传说中的北魏名将花木兰了。 “又或者是诸国余孽所为?” “抑或是有机会继承帝位的皇族子弟?” 苻登立即肃然道:“此事绝对与孤无关!” “我知道和你没关系,除非你身在陇西,或者毛帅提前得到了消息,陇西驻军做好了随时策应你的准备。否则你孤身一人在长安,贸然弑杀了陛下,最终继位的绝对不是你,所以这件事肯定不是你做的。”裴盛秦沉声道:“我指的是诸位皇子,或者越王、东海王、鲁王等在京中颇有影响力的皇族子弟。” 苻登与其他皇族子弟都不同,其他皇族子弟拥有的资本多是政治上的。而苻登常年居住陇西,远离长安权力中心,政治资本几乎为零,苻登的资本源于地方军队。试想一下,若是陛下这次遇刺,其他皇族子弟便可振臂一呼,召集投向自己的官员,并试图控制长安城。通过政治力量的角逐,很快决出首付,选择出新的皇帝。而这时候苻登如果想要凭借军事实力问鼎,等他通知到陇西军方,然后再等陇西军队靠近京师时,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王爷,你听过复赵会吗?” 裴盛秦突然又联想到,会不会是石三干的。而且相较于诸国余孽而言,石三这一伙人算是隐藏得比较好的了。比如说,朝中官员大多知道益州多有心怀成汉之人;知道冀京的江湖势力多为当初冉魏的遗留;知道关东慕容氏奸臣辈出,心怀前燕的不在少数;知道凉州还有一些遗老遗少想要把张天锡弄回去当皇帝......然而,满朝上下却几乎没有人察觉到复赵会的存在,甚至很少有人提及后赵。 原因大概有三,一来对前秦而言,关于后赵的话题,终归是有几分忌讳的,毕竟前秦是从后赵手中取的江山。其二便是因为当年轰轰烈烈的《杀胡令》,让人错以为忠于后赵之人以及石氏皇族都已经被杀绝了。 已经成为复赵会“骨干份子”的裴盛秦,其实也对这个神秘组织知之不详,只认识其中四个人,石三、麻姑,外加长安分舵俩护法。甚至严格意义上来说,裴盛秦应该只算是认识石三和麻姑两个人,那俩见面时戴着面具的护法,鬼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复赵会......与赵朝有关?” 苻登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却很敏锐地在第一时间猜测到了这个名词和后赵有关联。 裴盛秦只犹豫了片刻,便将复赵会之时说给了苻登听,也包括了他被石三许愿拉拢,甚至麻姑的身份也未隐瞒。 苻登是他选择的君王,要收拾这大好河山,两人还有很长的路需要并肩前行。裴盛秦不愿在最初的时期便对苻登有所隐瞒,他也相信苻登不会因麻秋刺秦之时对麻姑有太大的偏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未来的传奇帝王的胸襟气魄是多么的宽广。 果然,苻登听完之后,并没有纠结麻姑的问题,只是感叹:“没想到石氏竟还有残余力量存世,真是骇人听闻。” 裴盛秦道:“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朝当初终究坐了三十年天下,其根基之深,冉闵落刀虽狠,却又哪里斩得干净。” “奇秀对他们了解也不多么?” 裴盛秦摇摇头:“不多,虽然石三现在似乎很信任我,但其实复赵会的核心事物,他从来没有向我透露过。” 不得不说,复赵会能够如此严格的保密发展至今,不是没有理由的。石三别的优点可能没有,但保密意识是真的强。就连对他允诺了未来要“封大将军”的“心腹”裴盛秦,也还一直保持着近乎单线的联络。这样一来,就算裴盛秦准备卖他,也没多大卵用。 苻登沉吟道:“孤推测这复赵会的总舵,或是在襄国,过些日子,孤便派人去襄国探查一番,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裴盛秦问道:“王爷怎么知道复赵会的总舵是在襄国,难道不会是在冀京吗?” “冀京二字,总有几分为魏燕两国招魂的意味在其中,孤还是比较喜欢称之为邺城。”苻登说了一句玩笑话,又解释道:“奇秀旧居巴蜀,或许对诸国余孽不够了解,邺城一带江湖势力繁茂,其中多是魏朝遗留。说邺城的地下世界是魏朝余孽的根据地也不为过,魏赵不两立,既然邺城被魏朝余孽占据了,赵朝真有余孽,自然不会再去邺城扎根。” 裴盛秦点头道:“有道理。” 襄国与冀京一样,都是冀州大城。 赵朝开国之初,赵明帝石勒定都襄国,后来赵武帝石虎迁都至更为繁华的冀京。而等到赵兴帝石祗登基之时,由于冀京已被冉闵所据,便只好再次将都城迁回襄国。襄国与冀京作为赵朝先后两座都城,若复赵会有总舵,在这两地的几率自然比较大。再排除掉冀京,其总舵自然最有可能存在于襄国了。 “如此看来,此次刺驾之时,这所谓复赵会,亦有嫌疑。” ...... 裴盛秦和苻登谈论了不知多久,直到天色沉沦,仆役敲门进来点灯,这才发现已经讨论了整整一天。 然而,二人却依然没有定论。有嫌疑的势力太多了,想找出一堆嫌疑人很容易,但在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情况下,要从这些嫌疑人里面分析出真正的刺驾者,却难如登天。 “看来,只能等长安府去调查了,但愿邓景能够抓住那个逃走的刺客。” 裴盛秦不由又想到了悲催的邓景,若是抓不到女刺客,邓景估计也没办法查出真凶,到时候恐怕又得强行扛住上面的无数压力和下面的无数怨言。 京兆尹这职位......差不多算是后世的北京市长吧,一般人还真干不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二九章 来自九星楼的女刺客 同样的长安府印制卷宗,南安王府收到了一份,东海王府同样有一份。 昏暗的书房悬挂着鲸油灯,苻阳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看着卷宗,似笑非笑。 “吱呀”一声,巨大的书架从中间一分为二,缓缓向两侧移动,隐藏在书架下面的方形洞口因此显露。 蒙着面的黑衣女子从洞口走出。 苻阳问道:“看过了?” 黑衣女子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剩下几月时间,公主还要劳烦东海王照顾。” “这是自然,本王允诺过的事情必会做到,你们可以放心。”苻阳微微点头,看向黑衣女子的眼神有些关切:“你的伤不要紧吧?” 黑衣女子摇头道:“御花园桃花繁茂,道行难阻,那些带械班直身披重甲,在桃林里行动不便,如何追得上我。不过是中了几支羽箭罢了,不碍事的。还要多亏皇帝这次兴致好,非要往桃林深处走,否则我倒也没这么容易逃出。” 女子说得轻松,苻阳却能从手里的卷宗中感受到她那时面对的艰难局面。大秦皇宫戒卫森严,三千带械班直,五万御林军,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想要从中逃脱,何其艰难,更别说宫门之外,还有青蝇司和缉巡司铺天盖地的追捕。 苻阳带着一丝敬畏之意看向黑衣女子:“姑娘好肝胆,更是好身手,想必在九星楼里也并非等闲刺客吧?” 黑衣女子微微偏头,道:“我叫天璇,在楼里行二。” “原来如此。”苻阳眼中敬意更浓,不过畏惧之色却已不见。 若是九星楼随意一个刺客都有刺驾的本事,那绝对是一件足以令任何人心生畏惧的事情。但若只是寥寥几人有此能耐,倒也不足为惧了。 九星楼楼主之下,共有八位不凡的刺客,以星辰为号。按实力高低依次排开,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摇光、洞明、隐元。 这黑衣女子既是天璇,其表现便也算正常。若是堂堂天璇都没能力入皇宫走一遭,九星楼又何德何能纵横天下近百年之久? 九星楼是益州的一个杀手组织,资格极老,名声也极大,堪称当世第一。不过关于九星楼的由来,知之者却并不多,当然,苻阳既然要用九星楼,自然是将这一切都调查清楚了的。 九星楼的原身是成汉王朝的密谍组织,其当年的性质与现如今秦朝的青蝇司、晋朝的血龙府等同。 成汉宴平五年,成武帝李雄在巴蜀大地彻底站稳脚跟,当时已是苟延残喘的西晋朝廷屡次伐蜀无果,也终于停止了“收复”的行动。成武帝腾出手来,开始着手整顿成汉内部,准备让这个新生的帝国更像一个真正的帝国。 大概是为了求个“新年新气象”的好彩头,成武帝将年号改为了玉衡,以星辰为纪元,足以见其吞天之志。玉衡元年,也就是西晋刚刚成立血龙府的第六个年头,成武帝效仿之,建立了成汉的密谍机构。组织以年号为名,就叫玉衡;组织的头领也以年号为号,也叫玉衡。 “玉衡组织”强势之时,也很是做过几桩大事。玉衡三年时,第一代玉衡范长生亲自带队潜入前赵都城,刺杀了降赵的西晋怀帝司马炽,并栽赃给了前赵;玉衡八年时,玉衡的几位高层更是联手再次潜入赵都,这回直接刺杀了赵帝刘聪;玉衡二十四年,成武帝驾崩,六月,李班继位。十月,奸臣李期弑杀新帝李班,谋朝篡位。于是那一代的玉衡龚壮带着整个玉衡组织逃出京城,南投汉王李寿。并在接下来的数年中,帮助李寿先后刺杀了李期手下无数将领与谋士。最终在玉衡组织的全力帮助之下,李寿成功杀回京城,诛杀了伪帝李期,为先帝李班报仇雪耻,也为成汉王朝拨乱反正。 那一代玉衡龚壮因功被封为太师,却谦逊有礼,辞之不受,此举使他更受成汉昭文帝李寿的信重。从此以后,每一代玉衡,皆由龚氏族人继任。直到成汉灭亡,那一代玉衡便带着玉衡组织残余人等建立了一个杀手组织,自任楼主,并在麾下选拔了八位高手封为星辰,加上他自己,凑足了北斗九星,从此庙堂上少了谈之色变的玉衡,江湖中却多了同样谈之色变的九星楼。 “不过......”苻阳眉头一挑,说道:“虽然本王很佩服天璇姑娘的能力,但之前可是说好了,七月之时,可是需要玉衡亲自带人进长安。” 天璇冷然道:“不必东海王提醒,时侯到了,楼主自会亲临京师。” 苻阳似乎也觉得自己先前说得有些不妥,连忙矫正道:“并非本王小觑天璇姑娘,只是你也清楚,七月之事关系重大。事关天下归属,非玉衡亲至,本王实不放心。” 九星楼的八星,放在天下,都是第一流的刺客。但和传说中神秘至极深不可测的九星楼楼主相比,却也有着不小的差距。 天璇点头道:“明白。” 过了片刻,天璇又迟疑着问道:“既然东海王已经定好大计,七月发难,想必已做好万全谋划。这次又为何让我独自前去行刺皇帝?如今刺杀未成,岂不是打草惊蛇吗?” 苻阳听到天璇的问题,竟是笑了起来。 “因为啊,某些人道貌岸然,分明与我一般的身世,却偏偏口口声声天下大义,不肯和我一起行动。这次让你去刺驾,就是要逼得他不得不和我一起举事......” 天璇思量片刻,心中微凛:“您是说越王?” 她亲身入宫,自然清楚放她进去的将领以及向她提供秦皇位置的太监,其实都是苻阳查出来的越王的人。思及此处,天璇不由佩服苻阳的心机之深,通过一次刺驾,让两个越王的人卷入其中。一旦那两个人和越王的关系被查出来,秦皇可不会清楚两人是受了东海王蛊惑,越王是无辜的。秦皇只会认为这次刺驾是越王设计,到了那时,等待越王的便是灭顶之灾! 或者说越王继续保持沉默,去赌不会有人通过那两个死人查到他身上?越王敢赌吗?如果不敢赌,就只能跟着苻阳一起举事了。 对苻阳的计划而言,只要能换来苻馗的参与,就算提前打草惊蛇一次,也是值得的。苻馗太重要了,整个皇宫,整个长安城,整个大秦天下,完全不知有多少人还心怀着先帝。 打个比方,就算寿光朝时大秦朝全部的官员,其中只有五成对皇帝忠心,而当今陛下篡位之后,又处理掉了其中两成忠心的官员。经过二十多年的岁月洗礼,再有两成忠心的官员或是离职贬官,或是告老病故。仅剩的一成中,再有一半在漫长的时光中变节,不再对先帝保持忠诚......即使如此,如今也还该剩下半成的官员仍对先帝保持着秘密忠心。大秦朝浩瀚辽阔,疆域无限,不知有官员多少。整个大秦朝足足半成的官员,是什么概念?这些人都是苻馗的隐性力量! 没有人知道这半成官员都包括了哪些人,也没人知道这些人如今身兼何职,身处何地。不确定的,便是最强大的,因为当他们发动之时,能够让所有人震惊。 更重要的是,苻阳与当今秦皇相比,当今秦皇就是大义;而当今秦皇若与苻馗相比,那么苻馗才是大义! 如果苻馗不参与,苻阳举事便是造反,便是谋朝篡位,会遭天下忠义之士共击之!而若是算上苻馗,就成了拨乱反正,大义的名头就有了,到时候说不定振臂一呼,还会有忠义之士争相投奔。 即使是再刻薄,再厌恶废帝当年为政措施的酸儒,也不得不承认,那位“残暴无道”的废帝才是大秦朝的正统皇帝。而有着“千古圣君”之誉的当今陛下上位的方式,终究叫做篡位。 天璇苦笑道:“看来您根本就没有想过这次刺驾会成功,只要我入宫行刺一次,无论成败与否,您的目的都达到了。” 苻阳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此时,书房外却传来了沉重了脚步声,苻阳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说道:“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天璇姑娘且去房梁上一躲......苻馗来了。” 数息过后,书房的门被一脚狠狠踢开。 “砰!” 苻馗面色铁青,大步踏入,迎面便见苻阳独身一人,在书房之中正襟危坐。 “苻阳,你做的好事!”苻馗看着苻阳,厉声吼道。 苻阳皮笑肉不笑,冷静地起身迎道:“是什么风把越王殿下给吹来了,本王做过的好事很多,越王殿下是指哪一件呢?” 苻馗冷笑道:“还想在我面前装蒜吗,你以为李家杰和于添齐都死了,这件事便死无对证?那两人只听我的号令,绝不会擅自行动,若非你打着我的旗号号令他们二人,他们又岂会放刺客入宫?” “呵呵,原来堂哥怒气冲冲赶来,便是为了这事儿啊。”苻阳轻声一笑,道:“怎么?堂哥不肯对伪帝动手,本王亲自动手还不行么?还是说,本王刺杀伪帝,还需要经过你苻馗批准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零章 你所在意的,仅仅只是一把椅子 “我说过,此时南存残晋,北起魏逆,天下未稳,绝非拨乱反正之机。伪帝若死,我大秦江山必将陷入危亡。”一边说着,苻馗一边踏步向前,怒意更甚:“你若不听我言,自己一意孤行也就罢了,可你为何要假我名号,动用我的人手?你如此作为,是欲陷我于何地?” 苻阳向苻馗身后望去,苻馗身后跟着一个麻衣老者,老者满面疤痕,很是狰狞。苻阳面露警惕,悄然后退数步,道:“堂哥可不是喜欢随行带打手的人,看来今日是铁了心要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动动脑子也知道,这时候能跟在越王身后的麻衣老者,肯定不是一般人,只看气场就是个高手。 苻馗不善言辞,自然也不肯与苻阳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下去。他体内的流淌着的源自秦废帝的狂暴血统,让他习惯了先动完手再讲道理。 “赵叔,上去拿下他!” “遵命!” 苻馗身后的麻衣老者动了,老者跟随而来的目的,便是擒拿苻阳! 老者身形浮动,过处翩若惊鸿,干枯的手掌探出,便向苻阳抓去。 就在这时候,苻阳身后的一片阴影,亦传来动静。 一个黑影从苻阳身后窜出,瞬间横臂挡在苻阳身前,势如闪电。 麻衣老者的手掌与黑影的手腕相碰,两者各退数步,似乎是不分伯仲。只不过老者后退之后面色如常,黑影却闷哼一声,似乎是受了内伤。 苻馗沉声道:“你就是苻阳的那个影子?” 黑影中的人形桀桀一笑,道:“小人与越王殿下相识多年,不过说起来,今日倒是你我第一次正式见面。” 苻阳面露惊容,看着跟随苻馗而来的麻衣老者,问道:“敢问前辈又是何方神圣?” 能与苻阳精心挑选的影子战个平手,甚至一击之下,还隐有优势。这样的老者,自然不是常人。 麻衣老者漠然道:“老夫赵逸,当不得神圣二字,太子殿下门下一忠犬耳。” 老者说的太子,自然不是苻宏那位太子,而是苻馗。 苻阳只觉赵逸之名颇为耳熟,还在回想在哪处听过,影子便已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我大秦最后一位悬镜使,赵逸赵大人?” 听到影子的惊呼,苻阳终于忆起,他皱着眉看向麻衣老者:“听说你那年那夜冒死杀出皇宫传旨,本欲诏群臣入宫护驾,在去王猛府上宣旨之时,却被王猛下令乱棒打出,丢在大街上奄奄一息......听说事后长安封城严查三日,捕杀了无数忠贞之士,没想到你竟逃过了那一劫。” “多亏王家三少心善,偷偷将老夫藏于王家地窖,老夫当年才能免过一劫。”赵逸淡淡道:“昔寿光之难,逆贼残害圣躬,天子惨死,实老夫失职之罪也!每思旧事,老夫便自责不已,残生余愿,唯辅弼太子,攘凶除恶,兴复秦室耳!” “原来又是王皮。”苻阳微微一叹,感慨着苻馗的好身世,就连王皮这般豪杰也争相效忠。当今皇帝上位,王猛立即封侯拜相,权倾天下。即使长安封城大搜,也没人敢去搜查王家,也难怪赵逸能够死里逃生,真是运气! 影子坦然道:“原来是赵大人当面,论起武学造诣,小人自然远不如赵大人。” 赵逸当年能够执掌悬镜司,其武艺韬略,在那个年代,自然也是冠绝一时的。比起现如今的青蝇使啖青,也是只强不弱。 “不过...”旋即,影子又桀然笑道:“您已经老了。哪怕强如邓帅、张帅,上了年纪后武艺也大不如前,何况是您?奉劝您有话好好说,莫要动手,否则可别怪小人不尊老。” 赵逸须发皆张,目光扫向苻阳,冷哼一声:“苻阳,太子要拿你,你岂敢抗命!” 赵逸欺身又上,影子同上上前接招,两人顷刻间便缠斗在一处。赵逸武艺高强,然而年纪已老;影子虽武功稍弱,却盛在壮年,气血旺盛。两人来回交手,一时间,竟是互相奈何不得。 “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的一场梦还不曾醒来么,他还是太子?你去问问太子宫里那位同不同意,再问问皇宫里那位同不同意!”苻阳见赵逸满脸义愤之色,只觉有些滑稽,心中暗笑。 屋中四人,赵逸和影子缠斗一处,苻阳和苻馗两位主角却站立不动,相互对望。 苻阳看着苻馗,满脸笑意。苻馗心中怒火更甚,正要开口,却见苻阳微微摇头,道:”够了,影子,还有赵大人,都停手吧。再打下去,本王不小心伤了堂哥,可就不好了。” 苻阳说话时,苻馗便觉脖颈处一寒,垂眼看去,一柄细剑,不知何时已经架到了他的肩头。 赵逸和影子停手了,影子笑了数声,又隐回了苻阳身后的阴霾之中。 赵逸回头,便看见黑衣女刺客把剑架到了苻馗脖子上,惊呼道:“放肆,还不快放开太子!” 天璇不语,也不动,只是保持着悬剑于颈的姿势——当然,是苻馗的颈。 苻阳揉着太阳穴,苦笑道:“堂哥,现在咱们能好好说话了么?动不动就要拿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说句不中听的话,先帝当初若非性子太过暴戾,把自己的名声弄坏了,也不会给伪帝可乘之机。如今你也是这般,你看看,这下子好了,你拿我不成,反倒被我给拿了。” 苻馗并未被身后突兀出现的刺驾女刺客表示震惊,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苻阳,不动声色道:“你想说什么?” “第一,事情是我做下的,我认。行刺伪帝,我不认为做错了。” “第二,未经堂哥你同意,便调用了你的人,我也认,谁让你不配合我呢。报仇是咱们两弟兄共同的目标,总不能光我一个人出力吧?我出刺客,你出两枚棋子,很公平。” “第三,无论是怎么想,事情已经做下了,木已成舟。你这时候找我兴师问罪,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杀了我也于事无补......更何况你也杀不了我呀。” 苻阳一边说着,笑意更浓,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为今之计,堂哥唯有与我一起谋划,及早举事,一举推翻伪帝才是正道。届时整个天下皆供你我兄弟二人颠倒恣意,岂不胜过终日提心吊胆,担心伪帝顺着那两个死人查到你身上?” 苻馗也不是蠢人,苻阳说得直白,苻馗很快便有了明悟:“看来你这次刺驾是假,逼我就范才是真!” 苻阳哈哈一笑,颇具酸意的说道:“我又不像堂哥,在皇宫里头有那么多棋子,随时可以给伪帝来一个出其不意;毕竟是我大秦皇宫,戒卫何等森严,若是随随便便派个刺客进去便能成功,那才是怪事。” 如果消灭皇帝是用刺客就能解决的问题,苻阳又何必处心积虑,四处联络谋划举事? 苻馗沉默片刻,微微一叹,道:“苻阳,你到底有没有真心考虑过我说过的话?” “堂哥指的是哪些话?” 苻馗死死地盯着苻阳,道:“自然是现在杀死伪帝的后果!” 苻阳笑道:“当年六国虎视眈眈,伪帝尚且敢行大逆不道之举,事后大秦朝还不是好好的,甚至还越来越强大。如今天下百分,我大秦已据其九十九!南蛮番邦,不过疥癞之患;至于区区魏逆,更是不足为惧。就算杀死伪帝当真有些许动乱,难道还能比伪帝篡位那年还乱么?堂兄实在是太过小心了。” 苻馗冷笑道:“那你可知道,伪帝苻坚,如今已经被许多人誉为千古圣君?排除一些溜须拍马之辈,就连晋朝人,甚至波斯人,也多有如此言者。虽然我对他厌恶至极,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本事。你以为伪帝当年带着大秦朝逆而崛起,继而扫灭诸国,是一桩易事么?” “魏逆和南蛮是否真如你口中那般,暂且不论。你我皆心知肚明,我朝如今心腹之患,在内,而不在外。一旦伪帝暴毙,京师生变,造成的动乱只怕不会比当年伪帝篡位时的局势轻松多少。” “伪帝当年能够做到的事情,你扪心自问,换做你我二人,当真能够做到么?” “更何况,纵然你我当真平定了天下,可莫要忘了。西域大都护吕光现在正统御着十万西征军驻守西域都护府,防备着遥远西方的波斯帝国。这些年波斯帝国想要抢夺西域,哪年不与我大秦朝打上几仗?一旦我大秦在内乱之中,消耗实力太多。引来波斯帝国大举入寇,又该如何是好?你可莫要忘却了晋朝的八王之乱,殷鉴在此!” 苻阳还是笑:“说到底,堂哥还是自认为不如伪帝。堂哥在暴躁上像先帝,志气上却远不如先帝。能否治理好这天下,咱们若不登上皇极殿的那把椅子试上一试,又怎能知道呢?” 对于苻馗提出的问题与忧虑,苻阳丝毫不曾考虑。不是他没想到,也并非他有自信,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真要治理天下。 苻阳的执念在于大秦帝位,仅此而已。他只想当大秦皇帝,而对当今皇帝扫灭诸国时赚来的广袤疆域,兴趣不大。苻阳甚至早已计划好,待取得帝位,便运输天下珍宝入关中,再调遣天下兵马镇守之。只要关中祖地不乱,外界山河,管他洪水滔天? 苻馗看着苻阳,眼中失望之意更甚,叹道:“你终究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看来你所在意的,仅仅只是皇极殿上那把椅子,而非大秦江山。” 苻阳仿佛没听见苻馗这句话,他自顾说道:“堂哥考虑好了么,到底要不要随我一起举事......可莫要忘了,你的性命,还握在我手心里呢。” 天璇很配合地将细剑微微右移,苻馗的脖子处便出现了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一章 我的父皇,叫苻生 苻馗的沉默,在苻阳看来,显然是服软。 苻阳也不愿与这位重要的合作伙伴闹得太僵,便轻声道:“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又岂又半途而废之理?堂哥略显优柔寡断,愚弟无奈之下,才替堂哥做了决定。你我兄弟同心协力,何愁不能君临天下?” “当年之事,是我父王对不起你父皇,便也是我欠了你的。待推翻伪帝后,你我兄弟,再去争那皇座。若是最终堂哥得胜为皇,纵将愚弟碎尸万段,愚弟亦无怨言;而若是最终愚弟侥幸成帝,却愿许堂哥万里封疆,与堂哥共治天下。无论是巴蜀、辽东、西域、荒原、关东,只要堂哥想要,愚弟皆愿封之!” 苻阳这番话可谓是极尽蛊惑了,苻馗苻阳若要举事,便要面对两大难关。其一是推翻伪帝,夺取江山;其二,则是他们二人之间再来一番你死我活,只有最后的胜者才有资格君临天下。苻阳此时却说,若是苻馗最后胜利,他纵然被杀亦无悔;而如果嬴的是他,则愿为苻馗裂土封王,共享江山。 当然,苻阳说的只是最后两人之间的问题,至于最开始需要面对处理的,如何推翻伪帝,又如何平息政变带来的天下动乱,苻阳依旧没有提起。 仿佛前一个目标很容易达成,不足为虑。 是以,在苻馗听来,苻阳这番话,便与放屁无异。 苻馗是这般想的,便也这般直接说了出来:“苻阳,你刚刚说的话,在我听来,像是在放屁!” 看着苻馗五官间毫不掩饰的讥讽表情,苻阳终于勃然大怒:“苻馗,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莫要忘了,本王今日开始将你软禁于此,一样可以以你的名义起事!” 随着苻阳话音落下,书房之中,便又悄然弥漫开一股杀气。 天璇娇躯微微前倾,几乎贴着苻馗的后背,确保苻馗不会跑出她的细剑的攻击范围。 赵逸想要救下苻馗,可他每向苻馗靠近一分,天璇握剑的手腕便会微微抖动,无声警告。赵逸又想回身制住苻阳,来一出围魏救赵。可惜苻阳早有准备,影子的身影再一次从黑暗中显露,依旧挡在苻阳面前,滴水不漏。 赵逸怒目圆睁,却又进退不得,布满伤疤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就在这时,苻馗笑了:“苻阳,你当真以为你这就制住我了么?” “怎么,堂哥还不信邪么?”苻阳嘿嘿一笑,道:“忘了给堂哥介绍了,您身后这位姑娘,她出身九星楼,是这一代的天璇。在八星之中,排行第二,仅次于天枢。” “哦,九星楼?原来你就是找的这群人刺驾。”苻馗嗤笑一声,讥讽道:“归义侯那个怂包,他家曾经有一个姓谢的老奴才,那个老奴才很久以前,似乎一耳光便打死过一个九星楼的人。那人似乎比八星级别还要高,外号叫什么玉衡。” 归义侯是张天锡,姓谢的老奴才说的是曾经的大凉战神谢艾。很多年以前,某一任九星楼主接了单大买卖,亲自潜入凉朝去行刺大凉皇帝。那位玉衡的下场很凄惨,他遇到了谢艾,被一巴掌拍死了。 苻馗这波讽刺非常恶毒,将张天锡称为怂包,将谢艾称为怂包家的老奴才,那么被怂包家的老奴才一巴掌呼死的人,又该是什么玩意儿? 苻馗感觉到了脖子上的细剑颤抖频率在增幅,天璇正竭力克制着,才没有一剑将苻馗的脖子划开。 苻馗继续讽刺道:“还有我身后这个娘们儿,刺驾的事儿也敢干,想来也只是个没脑子的蠢女人罢了。” “越王殿下可别忘了,您的小命可正捏在没脑子的蠢女人手上呢。”天璇怒极,寒声说道。 苻阳也有些急了,他不知苻馗此时为何要嘲讽激怒天璇,他倒真担心天璇一怒之下杀了苻馗。苻馗若是死在了他这东海王府,他担待不起。 苻阳连忙警告道:“堂哥慎言,若是激怒了天璇姑娘,倒霉的是你自己!” 苻馗哈哈一笑,道:“苻阳,还有你的那个影子,还有我身后这个娘们儿......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某些事情?” “你说什么?”苻阳眉头一皱,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苻馗笑道:“你们大概忘记了我的父皇是谁,忘记了我的身上流淌着何人的血脉!” 苻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堂哥说笑了,谁不知道你乃先帝之子,本是我大秦太子,为我朝正统所在。伪帝苻坚谋朝篡位,我们正该积极谋划,早日拨乱反正,以报堂哥的杀父之仇,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苻馗嘴角勾勒着奇怪的弧度,似乎是......讥讽? “我要说的是,我的父皇叫苻生,他是大秦朝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位皇帝。他有着生撕虎豹的神力,曾在灞上单骑闯晋营,斩将数十,摧旗逾百,破甲三千!也曾南逐桓温三千里,饮马长江,吓得南蛮数十年不敢越雷池半步。” 苻阳对先帝的这些辉煌事迹全然不感兴趣,他高声道:“你到底想表示什么!” “我就想表示一个意思......我身上,流淌着我父皇的血脉——那是属于战神的血脉!” 苻馗一边说着,一边轻抬左手,抚上了颈间银白的剑刃。 天璇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猛烈的心悸与寒意,那是属于顶尖刺客的直觉。 她本能地选择了相信直觉,因为这一习惯曾让她多次捡回性命。 于是天璇足尖轻点,便欲倒退。 瞬息之后,天璇顿住脚步,皱着眉看向左手边,止住她脚步的,是她的剑。再一次左手使力,试图抽出细剑,那银白纤细的剑,却依旧纹丝不动。 剑刃处,正被苻馗左手两根手指夹着! 天璇骇然,便决定弃剑而走。 就在这时,又一只手不知何时,悄然攀上了她的腰肢。 天璇愣了片刻,当她反应过来这是苻馗的右手时,只觉腰间骤然传来一股巨力。 只来得及发出一道惊呼,她先是被瞬间拖拽到苻馗身前,紧接着又立即被摔倒在地! 再然后,一只脚重重踏上了她的腹部,让她动弹不得。 一切动作,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从出手到彻底制服天璇,苻馗耗时不过几个呼吸而已。 他出手狠厉,毫无怜香惜玉之感。 天璇还要试图挣扎,苻馗的脚却如一座巨山,将她死死压制在地面,动弹不得。 她嘴角溢出鲜血,惨笑道:“分明继承了先帝的一身神力,数十年来却从未显露,越王殿下隐藏之深,小女子佩服万分。” 苻馗微微低头,打量着被他踩在脚下的天璇,摇头道:“我先前便说了,你就是个没脑子的蠢女人,你还不信。” 天璇这一次不再动怒,也无力再表现自己的愤怒,只能惨笑以应。 苻阳目睹着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反转,此刻脸色已由红润彻底转变为苍白。 他快步倒退,一直退到了墙脚处,又惊又怒:“苻馗,你!” “蠢女人,乖乖躺着,别乱动!” 苻馗低声说了一句,便松开压在天璇腹部的脚,不再理会她。 苻馗一步步毫不停歇地朝苻阳走去。 天璇挣扎着想要起身,稍一用力,却感腹部先前被苻馗踩踏处痛如刀绞,只得作罢。 影子横身挡在了他身前,赵逸正欲上前,苻馗便道:“此时就不必赵叔再出手了,赵叔且歇着吧!” 苻馗动手了,影子仓促应手。 只坚持了三招,苻阳精心挑选的影子,便被一脚踢飞,砸到巨大的书柜上,惊落大堆书卷。 “先前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已经基本确定了,你依旧还抱有为杀伪帝不惜鬻国的思想。”苻馗看着苻阳,一边朝他走近,一边认真地对他说道:“还记得我那一次对你说的话么,你若再存鬻国之心,那么在杀伪帝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或许是恐惧到了极点,产生了物极必反的效应,苻阳此时此刻,恐惧之心反倒消退了一些。 他抬眼看着苻馗,认真道:“正所谓白天不懂夜的黑,苻馗,你永远也不会懂得我对复仇的渴望。” 苻馗不解,沉声问道:“你我同样身怀父仇,同样矢志复仇,若说黑夜,我们都行走在黑夜。” 苻阳道:“不不不,不一样的,你至少曾经身处在光明,虽说短暂,却也当过几年堂堂正正的大秦太子。而我,出生以来,便一直处在黑夜之中。所以,我比你更加渴望光明。” 苻馗终于听懂了,他讥笑道:“原来你所谓的光明,必须是要你或者你爹坐在皇极殿的椅子上?你爹死之前,你作为亲王之子,一家圆满,荣华富贵不缺,这还不叫光明?” 苻阳狞笑道:“头上顶着个皇帝,其身躯足够遮天蔽日,光明何在?” “天下苍生无数,为帝为皇者,又有几人?若按你的说法,天下人岂非都未见过光明了?” 苻阳朗声道:“凡夫俗子自又不同,于他们而言,饥有粮寒有衣即是光明!我却不同,既然天生我为大秦皇族,自当以追逐帝位为志,岂可与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苻馗叹道:“你简直是无药可救!” 苻馗抬手成掌,准备给苻阳一个了断。 就在这时,一个微胖的人影喘息着匆匆赶到了书房。 微胖人影倚着书房大门,一边喘气,一边用衣袖抹着满脸汗液。 同时,他扯着嗓子,朝书房中高声叫道:“越王,手下留情!” 来人是王皮。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二章 你们小时候肯定没玩过摔炮 分析无果,裴盛秦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临走之前,与苻登约好分头继续调查,苻登主要调查一些皇族子弟与朝中大臣,裴盛秦则侧重调查一下复赵会等江湖势力以及晋朝使团。 “王爷还应抽些时间,入宫向陛下问安,哪怕不指望陛下立你为储,多露露脸也是好的。”裴盛秦意味深长地说道。 苻登哈哈一笑,道:“这些事儿,本王还没蠢到需要奇秀提点。今天你我坐谈之时,秋晴便已去找啖大人提前打点,明天本王便入宫问安。” “王妃和啖大人关系很好么?”裴盛秦突然想到,初见南安王妃时,似乎也是啖青在为她引路。 “啖大人的父亲上将军啖铁,与本王岳父毛帅相交莫逆,秋晴和啖大人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关系自然极好。” “原来如此。” 裴盛秦总算是明白了,历史上的啖青在太安末年为何放着那么多皇族子弟不选,偏偏选择了扶立苻登,看来闺房私交占了很大的因素。 公狗和顺强早已等在了南安王府外,裴盛秦出行没有带护卫的习惯,通常只带着这两个跟班。 时值春夏之交,夜空下的长安城虽还说不上炎热,但绝对和寒冷两字扯不上关系。 顺强却打了个啰嗦,扯着裴盛秦衣袖道:“侯爷下回出门该带些护卫的,许多官爵还不如您的人,出门都是护卫无数呢。” 裴盛秦还没来得及说话,公狗便嚷道:“咱们侯爷是武官,是名将,要啥护卫?可别学那些个文官的坏毛病。” 顺强当即辩道:“武官怎么了?咱大秦朝出门带护卫的武官还少么?” 裴盛秦索性懒得张口了,且听这俩撕逼,对他们来说,这只是日常。 公狗啐了一声,道:“自身本事高才是真的,其他的都是扯淡。奋威将军慕容德是武官吧?他出门带的护卫够多吧?该死还不是死了。护卫多顶个屁用。” 顺强被这个憨货气得一啰嗦,颤抖着伸手指着裴盛秦,道:“你看看咱们侯爷像是自身本事高的人吗?” 裴盛秦瞬间就不高兴了,你特么说的是人话吗? 于是裴盛秦没有了听他们俩日常撕逼的雅兴,摆手叫停:“行了别吵了,好好走路,早点回府睡觉。” 公狗停了,顺强还不死心,又说了一句:“侯爷,末将是认真的,您出行真的应该多带些侍卫了。” 解除撕逼模式后,公狗智商也上线了,他想了想,补充道:“侯爷,顺强这厮说的倒也有那么一丁点儿道理,最近京城里头确实不怎么太平。” 在短短的时间内,长安城已经连续爆发了两场刺杀;第一次死的是奋威将军慕容德,漒川侯很有嫌疑;第二次居然连陛下都遇刺了,这一次有嫌疑的人就更多了。更重要的是,虽然两次刺杀案件有着许多许多的嫌疑人,但真正的凶手却都没有确定,这就比较吓人了。 长安城的治安一直都是非常好的,放在以前,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在长安城走夜路而害怕。但是,随着最近两次刺杀事件一前一后发生,便给长安城带来了一股无形了恐慌。既然奋威将军能遇刺,陛下也能遇刺,那么还有谁不能遇刺? 裴盛秦这小胳膊小腿,外加一点粗浅武功,这要是在外头遇刺,身边又没几十个护卫,怎么遭得住? 对此,公狗与顺强都比较忧心。 裴盛秦心里原本还没什么,经过两个跟班的一顿哔哔,不由也有点慌。慕容德死的那次是他亲眼看见的,清楚这就是漒川侯为了打击报复干的,这倒是没什么可怕的,漒川侯又不是神经病,不会胡乱刺杀和关东慕容氏不相关的人;但这一次秦皇遇刺,是真的有点迷,这次裴盛秦不知道谁是躲在暗中行刺的贼人,也不知道那些贼人的目的是什么,杀皇帝是私仇,还是说想借机搅乱大秦天下? 一想到长安城里头或许还蛰伏着有能力入宫刺驾的刺客,裴盛秦就有些头皮发麻。若是这群人行刺是为了搅乱大秦天下,那有没有可能真的对他这个大秦少年名将动手? “你们俩说的有道理,京城这段时间是有点乱,下次出门咱们就带些护卫。”裴盛秦目光眺望空无一人的长街,道:“现在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别耽搁了。” 前秦是没有宵禁的,即使大晚上在街头溜达,也不会有人管你。长安城也有着多处远近闻名的夜市,舞榭歌台,繁华绝世。不过南安王府周围好几条街,一直到梓潼公府,都尽是些达官显贵,王侯将相的宅子,就算有夜市也不会开在这些地方。要不然大晚上吵吵嚷嚷的,岂不是打搅人休息......虽说达官显贵的宅子都很大,从大门到卧房都还有很远的距离,理论上就算外面声音大些,也吵不到里面的人。但既然是达官显贵,自然要追求极致的睡眠体验了,外头一点异响也不应该有。 因此,裴盛秦三人现在所处长街非常空旷,幽寂得让人害怕。 三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顺强胆子比较小,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左瞧右看,担心黑暗中突然杀出一群刺客。 然后......就真的杀出了一群刺客。 刺客有四五人,都穿着夜行衣,拿着大砍刀。从前后左右窜出,把裴盛秦三人围了起来。 公狗脑回路比较清奇,他大喊道:“哪里来的小蟊贼,知道我们是谁么?这可是大秦南充侯裴盛秦当面,你们连一代名将裴侯都敢劫,瞎了眼了?识相的赶紧滚!” 刺客理都不理他。 顺强嘴角一扯,拉着公狗悄声道:“蠢货,这些贼人肯定知道咱们的身份,我看他们就是冲着侯爷来的!” 真要是拦路劫财的蟊贼,那也该去夜市附近才对,吃饱了撑着会来这儿蹲人?很明显,他们就是为裴盛秦而来。 裴盛秦回头狠狠瞪了两个活宝一眼:“都怪你们俩乌鸦嘴,一路上非得哔哔什么刺杀,这下好了,刺杀真来了。” 顺强和公狗相视一眼,都极为识相地闭上了嘴。虽然不知道侯爷说的“哔哔”是什么意思,但这时候不说话准没错。 裴盛秦叹了一口气,这才看向刺客,问道:“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其中一个刺客发出阵阵冷笑,他的笑声很难听,他说道:“没错,我们找的就是你,裴盛秦。” 裴盛秦又叹了一口气:“就算要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要杀我?另外,皇帝遇刺也是你们干的吗?” 那刺客再一次发出了如同蛤蟆鸣叫般的恶心笑声:“无可奉告!” “让我想想,难道是乞伏国仁?或者姚苌?再或者秃发傉檀?除了这几个家伙,我在长安城也没得罪其他人了啊。” 裴盛秦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几个刺客的眼睛,试图从他们的眼神变化中看出些东西。 很可惜,刺客们职业素养挺高,加之裴盛秦不太懂心理学,所以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刺客不多的聊天欲望基本上已经被裴盛秦磨灭干净,眼看着就要动手了,裴盛秦又问道:“你们是拿钱办事的么?杀我能收多少钱,要不我给你们双倍,雇佣你们去把想杀我的家伙弄死。梓潼公府不差钱,几位考虑考虑?” “裴侯还是另请高明吧!”还是之前回话的那个刺客,他依旧发出恶心的笑声:“我也不是谦虚,想雇佣我们,你裴盛秦还不够资格!” “哇,你这么皮的吗?”裴盛秦再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然后裴盛秦往身后招呼道:“顺强,把我的大袋子拿给我。” 顺强很配合地从腰间解下一个人头大小的大锦囊,往前递给裴盛秦。 裴盛秦打开锦囊,随手抓出一把核桃大小的珠子,在手中轻轻盘动,同时朝刺客扬了扬手,道:“这玩意叫手雷,认识吗?” 刺客一愣,冷笑道:“姓裴的,你休想偏我们。当我们没提前了解过吗,你造的那所谓手雷分明是人头大小的陶罐,哪里是你手上的这种小球?” 裴盛秦反驳道:“我把它们做小点不行么?” 刺客面色一紧,旋即却又缓和:“嘿,我们都知道你那手雷需要提前引火,威力虽不错,却也只能起个出其不意的效果。如今我们近在咫尺,又有了防备,就算你手上的小圆球真的是所谓手雷,你以为我们会给你引火的时间么?” 刺客前一句话刚说完,便又厉声喝道:“一起上!” 于是四五个刺客飞身而起,齐齐朝裴盛秦冲过来。 从他们的话里,裴盛秦可以得知两个信息,第一,他们的确非常了解手雷,不但知道大概尺寸,还知道手雷得先引火才能用;第二便是这群刺客对手雷还是非常忌惮的,此刻疾冲而来,就是不准备给裴盛秦引火的时间。 刺客四五人,兵器精良,身法高手,几息之内,就能来到裴盛秦面前一刀砍下。裴盛秦三人,两个武力值很一般的小将领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弱鸡,随身还没带武器。抓着一把疑似手雷的东西,却没有引火的时间,甚至此时裴盛秦连火折子都还没拿出来。 这场刺杀,看似无懈可击。 公狗和顺强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结局有所预料,他们齐齐蹲下,伸手捂住了耳朵。 裴盛秦举起满手小黑球,围绕原地转了个圈。 手中的小黑球依次脱手而出,向四周砸去,砸向那群刺客身上。 刺客们不躲也不闪,面露讥讽地看着裴盛秦做垂死挣扎。 他们早已打探清楚,裴盛秦的手雷必须引火才能爆炸,否则也就相当于一颗轻飘飘的小石子砸身上。 ...... 当爆炸声与惨叫声具归于平静后,裴盛秦这才对着空气叹道:“你们小时候肯定没玩过摔炮。” 公狗起身,哔哔道:“侯爷,摔炮是啥,我小时候也没玩过啊!” 裴盛秦没好气地说道:“就是我刚刚用的那玩意!” “侯爷,末将不服。这新式手雷如此不凡,怎能叫‘摔炮’这样难听的名字,怎么着也得叫个神威无敌震天雷才好!” 裴盛秦瞪了他一眼,怒道:“还不赶紧去瞅瞅那几个刺客,先搜身,然后看看他们的脸还完整不。把看得清脸的尸体扛回去,争取查出他们的来历,说不定刺驾的也是这群人。” 公狗屁颠屁颠地去干活了,顺强这时也站了起来,砸巴着嘴叹道:“可惜了啊,侯爷您刚弄出这么点儿新式手雷,这一下子就耗了大半。” 裴盛秦咬牙切齿道:“所以我现在非常想把搞刺杀的人揪出来,然后弄死他们!” 普通火药直接把几种原材料按比例混合就行,现在造火药已经是工部的事情了,裴盛秦只负责偶尔给工部侍郎胡朗之提供技术指导。不过摔炮需要在火药里头加赤磷,这玩意得通过化学提取,工部暂时还搞不了,只能裴盛秦抽空闲时偶尔弄一些攒着。这么费时费力的玩意儿,浪费在一群刺客身上,裴盛秦自然是很不高兴的。 远方阵阵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摇曳的火把。 这是爆炸的声音,惊动了缉巡司官兵。 裴盛秦突然想到了慕容德,忽然莞尔一笑。 “说起来奋威将军也真是倒霉,同样被刺杀,陛下没事,我也没事,就他死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三章 裴盛秦的排面 建元二十年,四月十九。 对于秦朝人而言,最近一段日子精神上对刺激的追求得到的充分满足,因为每天都有大新闻看。 比如前天的大新闻,晋朝使者进京啦! 又比如昨天的大新闻,皇帝陛下在御花园遇刺! 今天同样出现了一个大新闻,凌晨时分,右将军、南充侯裴盛秦也遇刺了! 凡此种种,可谓多事之秋。 陛下遇刺,天下震动,梧桐林十万京营枕戈待旦,京师封城大索,五千青蝇,一万缉巡尽出。宫中的御林军与带械班直更是全体戒严,但凡入宫之人,不搜个几遍身,是见不着陛下的。 轮到裴盛秦遇刺时,排面虽然没陛下这么大,却也不小。 今天是除了裴元略封公那天之外,梓潼公府最热闹的一天。 第一个来的是杨诗意,天色蒙蒙亮,消息刚刚传出去不久,杨诗意便带着泪痕匆匆赶来。杨定和周加雷跟她一起来的,两人都全身披挂。 杨定很霸气,来到梓潼公府之后,一声咆哮,吓哭了整条街的小孩子。 “谁敢伤我妹夫,看老子不活刮了他!” 仆役将杨家人迎进府里,直到看见安然无恙的裴盛秦,杨诗意才破涕为笑。 “那些杀千刀的刺客呢?” 都死了,两具还能看清脸的尸体已经抬回来了,缉巡司的仵作正在料理。他们试图从这些尸体上找到线索,揪出行刺者。“裴盛秦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杨诗意嗔怒道:“裴盛秦,你出门为什么不带护卫,你可知道昨晚的局势有多危险?” 裴盛秦自然不肯在自家媳妇面前露怯,便朗声笑道:“我可是当世名将,区区蟊贼,如何能奈何我?” 杨诗意哼道:“你就嘴硬吧,如果那些刺客一照面便动手,不给你取手雷的时间,你又待如何?” 裴盛秦被杨诗意一番话挤兑得没了面子,怫然不悦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裴某人纵横天下,一言一行皆有定计,万无一失!” 杨诗意冷笑了一声,如葱白般的手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裴盛秦终究还是受伤了,刺杀时没受伤,却在了刺杀结束后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打。 裴元略一贯不会去理会小儿女间闹着玩的情趣,只是与杨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完全没看见儿子求助的目光;杨定更是不敢出言阻止自家的暴躁老妹训夫,便只顾着喝茶以及和裴家叔父聊天,对妹夫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麻姑倒是有些不忍,不过一想到挨一顿打,或许能让裴盛秦下次出门多注意一下安全防患,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于是不但不上前劝住,反而拖走了为裴盛秦打抱不平的小勃勃。 第二个来的是石越。 作为天策军中除了裴氏父子外,唯一一个在长安城有私宅的将领,石越平日都是住在自己家中,并未如其余天策军诸将那般借居梓潼公府。 石越身披全套甲胄,带着石府家丁,杀气腾腾来到了梓潼公府,并第一时间取代了管家福伯的门房位置。 “末将愿为公爷、侯爷看守家门,若有宵小胆敢潜入,末将必杀之!” 石越本是想去城外军营点一营天策军将士入城戍卫梓潼公府,不过长安城的封城大索还未结束,实在出城不得,便只好带了帮家丁充数。 雷恶地紧随石越而来,同样甲胄齐全,手握开山大斧,宛如巨灵神降世。 “末将奉南安王之令,特来看护裴侯。南安王此刻正入宫面圣,暂时不能亲来,还请裴侯见谅!”雷恶地鼓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 “还请雷将军回去代本侯谢过王爷,本侯不碍事的,雷将军回去休息吧。”裴盛秦顶着两个乌黑的眼眶,有气无声地说道。 雷恶地眼眶有些红了,当初那么英雄少年,那么意气风发的裴侯。如今却变得这般有气无力,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怎能不让人心酸? 这些狗日的刺客,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雷恶地更加坚定了心念,一定要替王爷保护好裴侯!于是他高声道:“侯爷受了如此大难,面目全非,末将看着都心疼侯爷。末将不走,末将这便去为裴侯守门,定保这梓潼公府风雨不动安如山!” 雷恶地扭头离开,去与石越争夺门房的位置去了。 裴盛秦愕然,扭头瞅了瞅罪魁祸首杨诗意,幽怨道:“诗意,你说雷将军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杨诗意对自己先前的冲动也有些后悔,此时见了裴盛秦幽怨的目光,不由脸颊泛红。微微垂首,咬着满口银牙,干咳道:“没关系的,只是些淤青罢了,又没破相,过几天便好了。谁让你说我头发长见识短来着......” 裴盛秦心中大恼,呵,女人! 再然后,白兰慕容氏来了位管事。 “小人代我家侯爷与世子前来看望裴侯!”那位管事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又靠近裴盛秦,低声道:“我家世子托小人带话给裴侯,昨晚裴侯遇刺,以及昨日白天刺驾之时,绝对与我白兰慕容氏无关!” 裴盛秦听出了这位管事的声音,此人正是那日在街上刺杀慕容德的刺客之一。裴盛秦轻轻点头,道:“本侯知道白兰慕容氏恩怨分明,绝不会祸及无辜。” 那管事笑笑,又颇为感激地说道:“那天之后......多谢裴侯没有把我们供出来。” “你应该是记错了吧,本侯以前从未见过你。”裴盛秦回以微笑,你们刺杀的是奸臣,我吃饱了撑着才去举报你们。 继白兰慕容氏的管事之后,王家叔侄三人也来了。 不出裴盛秦意料,王皮照例带来了东海王苻阳的问候,谈话之间,决口不提越王,仿佛不熟的样子。裴盛秦心中反而越发怀疑,越王与东海王、王皮之间,恐怕绝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的关系。 邓立也带着邓翼来了,邓景身居京兆尹要职,正忙着破案抓刺客,倒是没时间过来。见裴盛秦无恙,邓家俩兄弟也不肯走,索性拉着王家兄弟唠嗑,就等着一会儿吃午饭。梓潼公府的饭菜味道很好,关于这一点,与裴氏稍微亲近些的人家都知道。 稍晚一些,徐钰杰也来了,他倒是丝毫不慌,来时满脸笑意,摆明了就是来蹭饭的。 裴盛秦好奇道:“徐兄,你难道就不担心我出事?” 徐钰杰哈哈一笑,道:“我爹说过了,裴侯此乃大富大贵之人,此番必然无恙。” 徐钰杰的老爹便是名扬大秦的大名士、大预言家徐统,以谶纬之术著称,其特长和麻姑同类,却比麻姑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徐统最出名的事迹,便是在当今皇帝小时候,预言了他有至尊命格。这可是实打实的真本事,而不是后世那些随便找个龙子龙孙一通瞎忽悠然,然后看运气赌自己忽悠的那人能够登基的神棍——徐统预言当今陛下的至尊命格时,还是赵朝的天下,苻氏当时不过是大赵诸多异姓王里的一家。更何况苻氏之中,嫡系子孙还是景明帝及先帝那一脉,当今陛下即使在当时的苻氏,也只是旁支子弟。徐统却能在那个年代,准确预言出一个不起眼的三秦王府里头的一个更不起眼的旁支子弟身怀至尊命格。 《晋书》中便有载:【高平徐统有知人之鉴,遇坚于路,异之,执其手曰:“苻郎,此官之御街,小儿敢戏于此,不畏司隶缚邪?”坚曰:“司隶缚罪人,不缚小儿戏也。”统谓左右曰:“此儿有霸王之相。”左右怪之,统曰:“非尔所及也。”后又遇之,统下车屏人,密谓之曰:“苻郎骨相不恆,后当大贵,但仆不见,如何!”坚曰:“诚如公言,不敢忘德。”】 裴盛秦对徐钰杰老爹的兴趣显然比他对徐钰杰的兴趣更大,他偷偷戳了戳徐钰杰的腰,低声道:“嘿,徐兄,啥时候让你爹替我算一卦,看看我这辈子荣华多少,富贵几何,可能长命百岁?” 徐钰杰嘿嘿一笑,道:“这个嘛,倒也不是不行,我回去可以求我爹给裴侯算上一卦!不过嘛,作为报酬,要让我家的厨子来梓潼公府学习一段时间。不要多了,只要教会他怎么做出‘炒菜’就行了。” 裴盛秦顿时脸一沉,指着大门道:“你走!” 不给算就罢了,大不了回头找麻姑算算,虽然麻姑名气没徐统那么大,但胜在免费啊!还想学裴氏炒菜?没门儿! 梓潼公府饭菜莫名好吃,其秘密便是炒菜。这个时代的食物烹调方法大概还局限于蒸煮烤等寥寥几种,实在是乏善可陈。裴盛秦带来的炒菜虽然不能说比其他烹饪手法更高明,但就和他炒的茶叶一样,胜在新奇二字。裴盛秦还指望以后开饭店赚钱呢,这些东西哪能外泄? 不过随着来人越来越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裴盛秦便知道今天中午一场宴席是免不了了。只好吩咐下去,让厨房设宴,好歹人家听说你遇刺了一片好意来看你,请吃一顿饭还是应该的。 大皇子和太子也都分别派人来表示慰问,这两位迄今为止仍然没有放弃拉拢裴盛秦。 到了后头,宫里也来人了,来的是一位姓彭的公公,出身乾圣宫。乾圣宫是大秦皇帝的寝宫,在乾圣宫听差的太监,自然便是陛下的亲信,这是代表陛下来对南充侯表示慰问。 分明是一场刺杀事件的后续慰问,不过由于当事人裴盛秦安然无恙,甚至把刺客都给弄死了。于是一场大型慰问活动便糊里糊涂地转变为了梓潼公府设下的一次集体宴会。 而将这场莫名其妙的宴会推上高潮的,则是苻融。 陛下御弟、御林军统领、征南大将军苻融亲赴梓潼公府,以私人的名义探望南充侯。 主人们以及客人们都纷纷起身,拱手致敬。 裴盛秦亲自去门口迎接。 苻融见石越与雷恶地一左一右,如同门神般看守着梓潼公府大门,威风凛凛。不由赞叹道:“此二人,皆无双猛将也!” 裴盛秦不由佩服苻融的毒辣眼光,仅仅一眼,便看出了石越与雷恶地的不凡。这也应了那句老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苻融又看向裴盛秦,低声笑道:“许久不见,忽闻先生遇刺,吾心中甚忧。此刻见先生安好,终于放心矣!” 裴盛秦无奈道:“大将军莫要再唤先生,这可真是折煞末将了。” “海中论策,先生金玉良言,吾至今铭感于心。”苻融依然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大军回京时,吾便上奏皇兄,将诸多官员留在京师,不允其回归地方,先生觉得吾做得可好?” 裴盛秦一想起回京之时,无数奸臣灞桥别离的场景,便不由莞尔。朝苻融悄悄眨了眨眼睛,道:“大将军可真是机智!” 苻融哈哈一笑:“多亏先生的良言启发!” 瞅着一左一右看门的石越和雷恶地,再一看笑容和煦的苻融,然后回头瞧一瞧正在勃勃面前吹牛逼的杨定,裴盛秦心腹之中顿生一股慷慨之意。 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大秦十大名将,今天来了整整四个,都是来慰问我裴某人的。 其中还有俩正在替我看大门! 什么叫排面?这就叫排面!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四章 少年勃勃的梦想 莫名其妙的一场宴会,聚得快,散得也快。 毕竟主人家刚刚遇刺,虽然没事,但你们吃得太开心也不合适,绝大多数人匆匆蹭顿饭后,便告辞离去。 就是有个喝多了不肯走的,有点烦人。 能赖在梓潼公府不走,裴盛秦还不敢赶人的,自然只有他那位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大舅哥。 “少年,你听过仇池山么,要不要本公子给你讲讲我爹在仇池山的故事?” “仇池山,便是仇池国的京师,对对对,就是七国并立时,国力最弱的那个国家,建元七年被咱大秦朝扫灭那个。” “要说我家——仇池杨氏,来头可不小,与仇池国的杨氏皇族同出一脉,当年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帝胄,嗝!” “我爹你听说过吧,大秦益州牧杨安!我爹当年在仇池山,那可是迷倒万千美少女的英俊郎君,就像现在的我一样。那时候仇池王杨俊嫉贤妒能,害死了我爷爷,我爹一怒之下,单骑杀出仇池山,又一路逃出仇池国,投归大秦。等我爹在大秦朝混到统领千军的将军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潜回仇池,毒死了杨俊。再后来,我爹又混成了拥兵十万的名将,便上疏陛下,自请出兵扫灭仇池。然后一战之下,仇池国便被我爹灭了个干干净净,杨俊那狗杂种的子孙,我爹一个都没放过......” 杨定大着舌头,一边吹牛逼,一边盘着勃勃的小脑袋,越说越起劲。 偏偏勃勃听得还很起劲,不但忽略了杨定放在他头顶的魔爪,还很认真的点头附和杨定:“益州牧真厉害,大丈夫当如是也!” 杨安原本是破家孤儿,勃勃也是,他自然喜欢听这个破家孤儿苦心孤诣终报父仇的传奇故事。这更激起了杨定吹牛逼的欲望,看那架势,不说到晚上他是不会停了。 杨定醉眼朦胧,斜睨着乖巧的勃勃,突然咧嘴一笑:“嘿,少年,你的梦想是什么?” 勃勃有点羞赫,低声道:“我的梦想是赫赫与天连!” 少年轻狂,欲与天公试比高! 见杨定神情古怪,半饷不说话,少年忍不住道:“想笑便笑吧,从小到大,除了我爹爹,其他人听到我这个梦想,都会发笑。” 提及刘卫辰,勃勃小脸更显黯然。 “哈哈哈哈!” 杨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笑话,一个小孩子居然在他面前一本正经的说梦想是要与苍天并肩相连? “好一个赫赫与天连,世兄相信,勃勃只要肯努力,你的梦想一定有机会实现的。或许在未来,赫连二字也会以你之名,千秋万载,为后世所传颂。”一旁的裴盛秦叹了口气,过来抱走了勃勃。为了照顾勃勃幼小的心灵,他只能狠心夺走了大舅哥唯一的听众。 勃勃委屈道:“可是,世兄,别人听了我的梦想,都笑话我!” 裴盛秦看着勃勃的眼睛,认真道:“当如是,江山为证,又何需管他人笑你?” 杨定伸着脖子,眼睁睁看着他唯一的听众被妹夫抱走,不由叫道:“妹夫,你家厨子不错,安排一下,派几个去杨府,教下我家厨子做炒菜!” 裴盛秦无奈应下了,徐钰杰可以拒绝,杨定却只能答应,谁让自己喜欢他妹呢。杨定每次过府,总会带走一些东西,上次是茶叶,这一次就是厨子,裴盛秦早已习惯成自然了。 杨诗意也没走,她正在花园里的凉亭和侍女紫槿下棋。裴盛秦也是才发现,以前在春风楼顺手带回来的侍女,棋道造诣竟很是不凡,居然能和杨诗意战个平手。杨诗意围棋下得非常好,属于让裴盛秦九子还能轻松赢上百目的水平。 “石叔,雷将军,进来歇会儿吧。” 瞅着自家门外两个保镖,裴盛秦心中就有些不自在。他心态不如唐太宗李世民,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的让两位绝世名将给自己看大门,哪怕这俩现在名气还不大。 石越摇了摇头:“这几日京中不太平,亲自守卫公府,末将才安心!” 雷恶地道:“俺也一样!” 裴盛秦心中明白,石越这是在变相地表达忠诚。当然,不是臣子对君王的忠诚,而是将领对统帅的忠诚。作为如今天策军中除了裴家父子外的头号战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石越这辈子就算是被绑在裴氏的大旗上了;至于雷恶地,则是在替苻登向裴盛秦展现信重之意。雷恶地如今放在整个天下,尚且名声不显,但在南安王麾下,却已是极受重用的大将。苻登愿意把雷恶地派来保护裴盛秦,这便是信重的体现。 裴盛秦无奈走开了,他准备去找麻姑给自己算算命,这么好的女神棍,又不收钱,不用用可惜了。 这时候,却突然见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朝裴府走来。裴盛秦认出了这男子姓宋,是缉巡司的官员,上午便是他要走了两具完整些的刺客尸体。 “宋大人,你来晚了,饭都吃完了。”裴盛秦还以为这家伙也是来蹭饭的。 宋姓官员连忙摆摆手,摇头道:“裴侯,我不是来蹭饭的,是刺客,刺客的身份查出来了!” ...... “我们的仵作在验尸时发现,两个刺客都是阔鼻突颌,身材较瘦小,都是南方人的特征,这让我们联想到了晋朝使团。” “晋朝使团进京时,相关人员都有名册登记,下官亲自去了趟鸿胪寺求证,发现晋朝使团里面少了五个血龙府执事。下官询问大使石三,石三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那五人行踪。下官又问嵇旷,嵇旷却只肯说那几人有任务外出,还说使团之事下官无权过问。” “下官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昨夜刺杀裴侯之人,正是晋朝使团里失踪的那几位血龙府执事!” “只需要将那两个刺客的尸体抬去鸿胪寺,让招待晋使的仆役们看看是否认识,便可真相大白!” 大厅之中,除了喝醉的杨定被拖到厢房休息,其他人都到齐了。就连刚刚打死不离开大门的石越和雷恶地,一定说刺客查出来了,也都第一时间跑过来听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宫里来的那位彭公公,原本蹭了饭便走了,此时听了消息,又匆匆折返过来。最关心刺客来历的,除了裴盛秦及他的亲友,便是宫里了。因为刺杀裴盛秦的刺客,很有可能与刺杀陛下的刺客来自同一批人! 听罢宋姓官员之话,众人皆显气愤之色。 “该死,这些南蛮子果然贼心不死,竟还敢对裴侯下手!” 雷恶地声音最大。 “哼,南蛮本就是畏威而不怀德,早知如此,去年年底就该顶着北境的压力,杀进建康,擒了司马曜那混账玩意了事。我朝怜它番邦鄙陋艰难,与它议和,南蛮却不思我天朝恩德,还敢行刺我朝大将!” 李松林声音第二大。 “王凝之和谢道韫呢?公爷,不如将他们夫妻拖上来拷问一番,或许会有收获!” 石越平时没住在梓潼公府,显然还不知道昨天王凝之夫妇被接走了。 “他们昨天便被晋使接去鸿胪寺了,呵,他们白天被接走,晚上裴盛秦就遇刺,显然早有谋划,说不定王凝之夫妇也有参与此事!” 麻姑眸中寒光极盛,透着浓烈的杀气。她平时和谢道韫关系还算不错,这时候心中便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咱家看呐,既然刺杀裴侯的是晋朝人,那么刺杀陛下的,想必也是这群狗东西!” 彭公公阴沉着脸,声音不大,言语却最重。刺杀裴盛秦败露,或许晋朝使团会遭殃;但若是刺杀秦皇败露,遭殃的可就是整个晋朝了。若是让数千里外的晋天王司马曜听到彭公公这句话,或许他拿五石散的手也会微微颤抖。 最气愤的,除了裴盛秦本人,当然就是裴元略和杨诗意了。 杨诗意豁然起身,道:“还商量什么,现在咱们就带着刺客的尸体去鸿胪寺指认,晋朝人胆敢刺杀我夫君,此事岂能善了?” 裴元略点头道:“吾这便擂鼓聚将,带着我天策军诸将,去鸿胪寺为吾儿讨个公道!” 彭公公道:“咱家这便入宫将消息禀告给陛下,缉巡司要好生看管住那些晋使,可别教他们跑了。既然裴侯是他们刺杀的,那这些人极有可能是刺驾的幕后黑手。” 宋姓缉巡司官员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肃然道:“公公放心,缉巡司明白事情大小,已然派人守在鸿胪寺外面,限制晋使出门。” 抛开大家心知肚明是两个慕容世家互斗的奋威将军案不提,昨天的接连两次刺杀事件似乎变明了了,先是秦皇被刺杀,再是裴盛秦被刺杀,既然后者现在被查出是晋朝使团所为,那么前者会否也是晋朝使团干的呢?正好,无论是秦朝皇帝死了,还是秦朝少年名将死了,晋朝都能从中获得大利,十足的动机! 原本就列为刺驾的诸多嫌疑者之一的晋朝使团,此时嫌疑瞬间无限扩大,一下子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 裴元略带着天策军诸将,以及若干家丁,浩浩荡荡地除了梓潼公府,向鸿胪寺杀去。就连杨诗意也穿上了一件青色软甲,手悬细剑,杀气丝毫不比天策军诸将轻。两具刺客尸体放在推车上,被缉巡司的官兵推着,跟在队伍后面,这是铁的罪证。 裴盛秦被杨诗意和麻姑一左一右地护卫着,前边还有扛着大夏龙雀的小勃勃给他开道。其实从宋姓官员入府之后,作为当事人的裴盛秦就没机会说上几句话。 众人七嘴八舌,很短的时间,裴盛秦就被安排好了。 裴盛秦还在想,如果两件事真的都是晋朝人干的,那他们可真是太勇敢了,恐怕让梁静茹给他们唱一整晚的勇气都不够用。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五章 恐惧的东晋使团 鸿胪寺。 晋朝使团内部的氛围非常严酷。 嵇旷坐在地上,满脸沮丧颓废之色,眼神中带着绝望。 以石三为首,王鬻之、陶渊明、王凝之、谢道韫等人围着嵇旷坐成一圈,其他官职小的便站在外围。整体局面,宛如三司会审。 石三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以及震惊之色,他还不死心地重复问道:“真的是你干的?” 嵇旷似乎已经弃疗了,对于各种提问表现得非常配合,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 陶渊明最年轻,火气大,作为裴盛秦的粉丝,他高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人家裴侯多好的人啊!不就是脾气暴躁点儿么,不就是出身秦朝么,不就是比你厉害么,你便要杀他?还是说你在嫉妒他的盛世美颜或者绝代才华?” 嵇旷眼珠子血红,他争辩道:“当初淝水一战,裴贼便多次祸害我大晋,若非裴贼在会稽生祸,我朝一战灭秦犹未可知。此番我等奉旨使秦,裴贼更是明里暗里,屡次辱我大晋国体,不该杀么?” 王鬻之又气又急,都快被吓哭了,之间他举起手,颤巍巍地指着嵇旷,破口大骂道:“嵇旷,你这混账玩意,你,你不是个东西啊!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啊你!” “难道......我又不能回国了么?”王凝之痛苦哀嚎,心如刀绞。昨天刚刚燃起的回国美梦,今天立即被嵇旷浇了一盆冷水,胆敢刺杀裴盛秦甚至刺杀秦皇,还想回晋朝? 谢道韫瞅了瞅丈夫,她这次倒是和王凝之想到了一块儿,在听说嵇旷刺杀裴盛秦的第一时间,她便想到了这件事情一定会对使团归晋造成影响。不过她的心态却是与王凝之不太一样,不但没觉得痛苦,竟反倒泛起隐隐窃喜。暗暗想道:“若是不能回国,以后不知是否还是住在裴家,与其终日面对王凝之,倒不如换成裴小贼。” 石三眼珠子也红了,作为正使,也就是通常意义上应该负责顶锅的人,他受到的惊吓程度绝对比其他人都高:“这么说,行刺秦朝皇帝的混账事儿也是你做下的了?” 嵇旷心中一凛,开始手舞足蹈,呼道:“冤枉,冤枉啊!我只安排了五个血龙府执事刺杀裴贼,绝对没有去刺杀秦朝皇帝啊!这件事情与我无关!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嵇旷语气焦虑,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压在心中的恐慌顿时展露无疑。如果只是刺杀裴盛秦,在裴盛秦毫发无伤的情况下,或许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若和刺杀秦皇扯上关系,不但他必死,说不定就连建康城中的晋天王司马曜,也得跟着一起死。 “我呸!”石三怒而起身,双手叉腰,一口浓痰就啐到了嵇旷脸上。 “你难道不知道秦朝皇帝遇刺之后,整个长安城都在严查刺客,处处风声鹤唳么?咱们作为晋人,本就有嫌疑,夹紧尾巴自证清白都还来不及。在这当口,你还敢去刺杀裴盛秦?你这不是明摆着把刺驾的事儿往我们身上揽么?” 嵇旷哭丧着脸道:“前天夜里在东海王府被裴贼所气,我只一心布置杀他,没想到这么多啊!” 谢道韫瞅着这位名震大晋的血龙府主,只觉有些滑稽:“这么不都是最基本的常识么,你是我大晋弋阳侯、血龙府主,为何连这点常识也没有?”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的事儿,一个国家的间谍头子居然不知道? 嵇旷突然低声叹道:“我,我这个官儿是世袭的啊......” 谢道韫突然对裴盛秦以前对她说的话有了些许明悟,在世家门阀控制着的大晋朝,一切都讲究个身份,一切都讲究个世袭。不但她丈夫王凝之这样的草包都可以居于高位,就连血龙府这种国之重器,也可以随便交给任何一个人。只要那个人姓嵇,只要那个人体内流淌着初代弋阳侯嵇绍的血脉。 裴小贼似乎没有说错,这样的大晋朝,的确是烂到根子上了。 当然,嵇旷其实还是有些本事的,他本以为五个血龙府执事去刺杀裴盛秦绰绰有余,完全没有败露的可能,这才挑选了一个不太适合的时间动手。这时候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不堪,其实是被刺杀秦皇的嫌疑给吓傻了,间谍头子面对死亡的威胁也是会害怕的。 房门外似乎有人头攒动,众人都非常害怕,却不敢提意见。他们都知道,门外是秦朝鸿胪寺的人,或许里面还有缉巡司的人。自从传出晋朝使团刺杀裴盛秦的消息后,他们便被限制了行动,现在压根出不了门,否则他们也不会有闲情逸致在这时候给嵇旷开批斗大会。 “老夫不活了!这次被嵇旷这个狗东西给害了,与其死在秦朝人手里,倒不如自行了断!” 王鬻之起身,作势要去撞墙。只是他行动缓慢,看架势怎么也不像真撞的样子。 王凝之极有眼色地起身配合,他抱住王鬻之的老腰,泣声道:“三叔公,您可不能死啊!大晋朝少不了您这样老成谋国的谆谆老者啊!若是没有三叔公这般人物,将来再出一个闯祸的嵇旷,大晋朝又能找谁来救场呢?” 王鬻之昨天吹了王凝之,王凝之今天就要吹回来,正所谓商业互吹,声望便是这样刷上来的。 房内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本来事儿就闹得挺大,几个管事的这时候还在吵来吵去,使团里不少胆小的随从已经被吓哭了。 陶渊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都别吵了,还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嵇旷怯怯地说道:“要不我就死不承认?听说那五人都被裴贼弄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 “你果然是没脑子,朝廷怎么让你这种人执掌血龙府!”陶渊明冷笑着,便也学着石三,朝嵇旷脸上吐了一口口水,道:“你难道忘了,那几个刺客的尸体可还在秦朝人手里呢,秦朝人只要扛着尸体上门,让鸿胪寺的人辨认,一切不就瞒不住了么?” 嵇旷低下头,就连脸上的口水都不敢去擦。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很蠢,这么明显的事情居然都没想到。惊吓果然可以让一个原本不蠢的人瞬间变蠢。 石三在沉默中再次开口:“你确定刺杀秦朝皇帝的不是你?” 嵇旷瘪嘴哭道:“石大人,你要相信我啊,真的不是我!我这种小人物,怎么会有胆子去刺杀天下至尊大秦皇帝呢?” 王凝之怒喷道:“哼,你这个小人物却敢去刺杀大秦右将军、南充侯,你是觉得在秦朝境内,姓裴的收拾不了我们吗?” “行了,多说无益,莫要骂他了!”石三闭目一叹,紧接着果断吩咐道:“嵇旷,听好了,秦人找上门来,你只能承认你因为私怨去刺杀裴侯,这是你个人行为,与大晋无关。至于刺驾之事,死也不能承认!如果只是刺杀裴侯,我们以后多加打点,或许还救得了你。但若是与刺驾扯上关系,不但你必死无疑,就连我们都得跟着你一起死!你听清楚了吗?” 嵇旷此刻已是六神无主,也顾不上发号施令的是他平时最瞧不起的石三,连忙点头应道:“是是是,皆听石大人安排!” 能组建诺大个复赵会,虽说主要是靠的历代赵帝留下的宝藏,但石三的个人能力还是有的。尤其是在秦朝渡过的数十年隐藏生涯,让他学会了临危不惧。此时晋朝使团中,若说唯一一个还能勉强保持冷静的人,必然是石三无疑了。 如果可以的话,石三现在都宁愿抛下这群人,自己逃掉。大不了继续在秦朝经营复赵会,不回晋朝了。但看看门外涌动的人影,就知道现在走不掉啊!事涉刺驾,官府可不会跟你讲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一旦把嵇旷和刺驾扯上关系,石三这个使团正使是绝对脱不开关系的。 “王鬻之王大人,便请你——”石三瞅了一眼趴地上装死狗的王鬻之,叹了一口气,收回说了一半的话,改口道:“便请陶大人清点一下咱们的财物,等见着秦朝人,便想办法给他们塞钱打点。若是咱们和刺驾扯上关系,钱再多也没机会花,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陶渊明点了点头,心中也知道石三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压根不知道打点什么人,也不知道打点多少,难道一会每见着一个秦朝人就想办法给他们塞钱?就算想这样做,使团有限的财力也不允许啊! “还有左将军夫妇,你们在梓潼公府寓居许久,应该多多少少和裴侯有些交情吧?若是我们有机会见到裴侯,你们一定要上去说情求饶。刺驾的事能不能洗掉关系先不说,至少嵇旷行刺裴侯是证据确凿了,若是能求得当事人谅解,我们的处境会好上许多。” 王凝之和谢道韫神情都有些尴尬,他们和姓裴的有交情? 石三没注意到二人表情,想了想,又补充道:“左将军就算了,你一个抠脚大汉,估摸着裴侯也不喜欢你。若有机会见到裴侯,还是需要将军夫人去说情,毕竟将军夫人是个美人儿。将军夫人到时候切记装得楚楚可怜一些,一定要申明事情都是嵇旷偷偷干的,与咱们没有半点瓜葛,看能不能挑起裴侯的怜悯之心。” “啊?” 谢道韫有点懵,这是要她去裴盛秦面前嘤嘤嘤?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六章 猪队友 “晋朝人,给老子滚出来!” 体态魁梧的雍建岚一马当先,冲到鸿胪寺大门口,便是一声大吼。 不用担心殃及无辜,作为招待外宾的地方,自从大秦朝扫灭诸国以后,鸿胪寺已经有多年不曾来过客人了。这回是晋朝使团还是第一波,也是现在鸿胪寺里唯一的客人。 鸿胪寺的官员早有准备,一看雍建岚的铠甲样式,立即小跑过来,道:“您是天策军中的哪位将军?” 雍建岚大咧咧地应道:“老子是巴夷长史,天策军右营偏将军雍建岚!” “原来是雍将军,那个......裴侯没来吗?”鸿胪寺的官员本以为裴盛秦会亲自过来。 雍建岚肥胖的手指头朝后一指:“喏,那不就是么?” 鸿胪寺官员顺着方向一看,便瞅见了一大波人潮,顿时吓了一跳。 早猜到裴侯会来兴师问罪,但没想到居然带了这么多人。看着架势,少说得有一百来号人吧。 就在鸿胪寺官员目瞪口呆时,两个推车已经停在了他面前,一个年轻人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有劳鸿胪寺的弟兄瞧瞧,认不认得这两具尸体。” 鸿胪寺官员终于回过神来,看清了是谁在跟他说话,连忙应道:“是,裴侯。” 过程毫无悬念,经过众多鸿胪寺仆役的围观,确定了两具刺客的尸体,正是属于晋朝使团。 于是,晋朝使团很快便被缉巡司“请”了出来。 “裴侯啊,我对你不住啊!” 人未到,声先至,说的就是此时的石三。 “那嵇旷狗贼,他因一己私怨,擅自调人刺杀裴侯。本使一时失察,未能看清此贼奸计,以致裴侯身处险境,这也是石某的过错啊!” 石三哭丧着脸,带着一大票晋朝人鱼贯而出。几个壮硕的晋朝随从,手里还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不明物体,仔细一看,居然是嵇旷。 “得知嵇旷狗贼恶行之后,石某便令人将他缚住,此贼倒是干脆,对刺杀裴侯的罪行供认不讳。这便将此贼交由大秦朝廷处置!” 石三留了个心眼,人倒是绑着送出来了,却不说让裴盛秦处置,而是说交给大秦朝廷处置。这也算是变相地在保嵇旷了,如果让裴盛秦处置,指不定一刀就给嵇旷砍了。但若让大秦朝廷按律判处,就算最后还是得死,至少还有一套程序要走,能拖延不少时间。这不是石三想救嵇旷,只是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的道理石三还是知道的。 与此同时,石三还在不断地给裴盛秦和麻姑使眼色。 麻姑悄悄扯了扯裴盛秦的衣袖,低声道:“裴盛秦,你知道主上并非真心附晋,何况主上那么器重你,他肯定没说谎,刺杀你的事应该是那个嵇旷擅自干的。你收拾嵇旷就行,可千万莫要牵连到主上!” 麻姑此行跟来,除了收拾刺杀裴盛秦的人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策应石三。毕竟石三到长安之前派人报过信,在长安的复赵会成员都知道他的新身份就是晋朝的联秦大使。 裴盛秦当然知道石三没有任何理由,更没有任何动机杀他。再加上陶渊明似乎很崇拜他,王鬻之又想和他私通,都没可能要杀他。所以他一开始就明白,这事肯定是晋朝使团里面一部分神经病干的,很大可能就是那个像蔡徐坤一样的男人。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完全正确,裴盛秦在第一时间就相信的石三的解释。 裴盛秦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裴盛秦也不愿意这事牵连到石三,毕竟石三就相当于一颗隐性炸弹,这样一颗隐性炸弹埋在晋朝多好啊,凭啥帮晋朝排雷? 晋朝使团的态度好得出奇,这使来势汹汹的众人也有些摸不清该怎么办了。本来天策军诸将都集体披甲了,做好了硬钢的准备,晋朝使团只要稍微包庇,大不了动手,反正占着道理。 哪里想到,晋朝使团就这样乖乖的出来了,不但对刺杀裴盛秦的事儿供认不讳,连幕后黑手都提前捆好拖出来了。 裴元略皱眉道:“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不太好动手啊,吾儿怎么看?” 裴盛秦道:“反正已经确定了昨晚的刺客出自晋朝使团,不如便交给缉巡司进一步调查吧。” 杨诗意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嵇旷,寒声道:“来都来了,岂能空手而归,至少先把那个罪魁祸首打一顿!” 话音刚落,她便纵身冲向嵇旷,随即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紧接着,受杨诗意启发,众人便都上去殴打嵇旷,动作慢点的,甚至都挤不进去了。 也亏得嵇旷的嘴巴被人用破布提前堵住了,否则定然是一阵阵惨叫。 勃勃人小腿短,行动便慢了点,没挤进殴打嵇旷的人群,依旧站在裴盛秦旁边。他见嵇旷挨打,不由拍手道:“活该,打死那狗贼,居然敢刺杀世兄,哼!” 晋朝使团其余人见了这一幕,脸色都有些发白。俗话说得好,叫杀鸡儆猴,挨打的是嵇旷,受惊吓的却是他们。 “咳,将军夫人,该你上了!” 石三低声说道,同时向谢道韫使了个隐晦的眼色,说好的你去找裴侯嘤嘤嘤呢? 谢道韫心中一凛,视线扫向正在殴打嵇旷的杨诗意和麻姑,谢道韫突然觉得石三这个馊主意行不通,心道:“若是裴小贼的老婆和小妾误以为我勾引他,上来打我怎么办?再说裴小贼狡诈如狐,也不像是会中美人计的人啊......”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于是谢道韫无视石三的暗示,坚定地摇摇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石三见谢道韫突然反悔,也没办法硬逼着她去,只好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打一顿嵇旷能让秦朝人消气,可千万别牵连上刺驾的事儿,就算嵇旷被牵连上了也别扯到我头上。裴侯和麻姑应该看到我的眼神了吧,他们应该懂我的意思吧。是了是了,他们都是我复赵会的得力干将,自然与我心有灵犀,一定不会让我身处险境的!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 这是一处隐蔽的宅院,裴盛秦曾经在麻姑的带领下来过一次。 这里就是长安的复赵会分舵所在。 一个容貌姣好的侍女偷偷摸摸地来到了这里,正是裴盛秦从春风楼带回来的紫槿。 “什么,你说行刺裴盛秦的刺客查出来了,是晋朝使团的人?” 紫槿点点头,道:“缉巡司的人亲自到梓潼公府通知的,现在梓潼公与南充侯已经擂鼓举将,带着一大群人朝鸿胪寺杀去了。” 两个鬼面人隔着面具相望一眼,其中一人眼中生起了明显的喜意。 那人是苻馗,不过因为戴着面具,所以他现在的身份是复赵会的左护法。 另外一人自然便是苻阳了,现在的身份是复赵会右护法。 苻馗之喜,在于晋朝使团在这关键的时刻跳了出来,立即便成了刺驾的最大嫌疑者。有这么一个目标在前面吸引火力,加上蒲太监在宫里替他清理了首尾,刺驾之事被查到他身上的概率便更小了。 苻阳本应该很失望,毕竟苻馗的风险小了,跟着他举事的几率便更小了。不过他却不敢表现出来,昨日的教训还历历在目,最终还是因为某些原因,才让他从苻馗手底下勉强捡回了一条命,现在苻阳哪里还敢顶撞苻馗? “太好了——不对,太糟糕了!”苻馗本忍不住要拍手叫好,话说一半,才想起自己这时候的身份是复赵会左护法。现在复赵会老大石三身陷危险,自己怎么能叫好呢,于是匆忙改口。 苻馗声音放得低,紫槿倒是没听见,她不知道两位护法正想些什么,仍然在一五一十地汇报道:“对了,主上如今的身份还是晋朝主使,情况紧急,属下恐刺驾之事牵连到主上,已提前准备,让释道安入宫活动。” “啊?”苻馗惊呼。 苻阳同样一惊,道:“你刚刚说什么?” 紫槿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便又详细解释了一下:“那释道安当初收取了晋朝大量贿赂,在朝廷南征之前,便多次回护晋朝。此次主上的身份既是晋使,我便派人以晋朝的名义威胁释道安,让他去伪帝面前为晋朝使团说情,如果不然,便抖出他索贿之事。那和尚不经吓,一下子便答应了,此时想必已经进宫。” 紫槿嘴角微微翘起,对她的当机立断颇为得意,似乎觉得自己立了大功。 “伪帝非常信重释道安,有释道安说情,想必无论如何是能保得主上安全的!” 后来紫槿又叭叭叭说了什么,苻馗和苻阳在极度震撼中已经没听清了。 随便找了个理由让她退下,苻馗立马对着苻阳咆哮道:“昨日才饶过你,今天怎么又出了乱子,你不是说她是你安插在裴盛秦身边的亲信吗?” 苻阳道:“没错啊,她是我安插的亲信啊!” 苻馗怒道:“那她为何会擅自行动,去请释道安给晋朝人说情?如今局面,索性让晋朝人坐实刺驾罪名才好,一旦晋朝人不背这个罪责,伪帝岂不是还要继续查?” 苻阳苦笑道:“她是我在复赵会的亲信,又不知我的真实身份,如何会明白你我的想法。我亦不知她这次居然会擅作主张......” 就像春风楼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幕后的两位王爷,另一个身份是复赵会的护法;复赵会长安分舵的大多数人,同样不知道,他们幕后的两位护法,另一个身份是大秦王爵。 比如紫槿,她是复赵会右护法的亲信,先被右护法想办法弄进春风楼潜伏,然后又找机会安插到了裴盛秦身边监视。但她并不知道,她效力的右护法便是春风楼的主人,大秦东海王苻阳。 这一次紫槿就是单纯地站在复赵会的角度上考虑,她以为她的行动能够救下石三,这是在为右护法挣功劳,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断。所以她不但擅自行动了,刚刚甚至还想邀功。 “那个该死的蠢材!” 苻馗心中大恼,多么好的甩锅的机会啊,居然就被苻阳的一个愚蠢的手下给弄没了。 苻阳脖子一缩,经历过一次教训,现在的他显得乖巧无比:“堂哥,这回可不能怪我。谁让石三是复赵会之主呢,这些复赵会的人想着救他,也是正常的。唉,早知如此,当初我便该派个春风楼的人去监视裴盛秦,不该安排复赵会的人过去。” 两人都清楚,秦皇对释道安极为信重,释道安出手,十有八九是可以给晋朝使团洗脱刺驾嫌疑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猪队友?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七章 王村长,讲究人啊! 东晋使团的巨大危机,来得快,去得也快,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就在裴元略父子杀上鸿胪寺不久后,先前入宫禀报的彭公公便带着圣旨而来。 “皇帝诏曰:晋使嵇旷,因一己私怨,竟行刺小裴卿。汝身处皇境,蔑视皇律,本不容赦。唯念小裴卿无恙,未酿大过。且汝南蛮之人也,既非天朝子民,举措粗鄙,不明礼法,亦有原由。罚尔入狱服刑半年,暂赎罪孽,然后驱逐出境,交付蛮主处置。钦此!” 秦皇这道旨意看似严厉,嵇旷不但要在秦朝入狱服刑,刑满后还得驱逐出境,交给晋朝再受一次惩罚。旨意中还用到了议和之后本该停用的“南蛮”、“蛮王”等词,由此可见秦皇对裴盛秦的重视,以及对裴盛秦遇刺一事的愤怒。 不过对晋朝使团来说,这道圣旨却如天籁之音。因为圣旨通篇都只提到嵇旷刺杀裴盛秦,至于刺驾之事,却毫未提及。晋朝使团最担心的和刺驾扯上关系,并没有发生。只是惩戒嵇旷一人,实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更何况嵇旷还没判死刑,只是蹲半年大牢而已。 裴盛秦瞅着彭太监,有些意外。这彭太监先前在梓潼公府,分明还十分笃定地猜测刺驾很有可能是晋朝人干的,还说入宫后会把他的猜测告诉情况。结果在秦皇的旨意里,竟丝毫没有怀疑晋朝使团与刺驾有关的意思,连提都没提这茬。 难道彭太监没把他的猜测告诉秦皇?也不对啊,这么赶巧的事儿,就算彭太监不对秦皇说什么,秦皇自己也得往那方面猜啊!就算不能立马定晋朝使团一个刺驾的罪名,起码也得下旨彻查一下吧? 裴盛秦倒也不是希望晋朝使团背上刺驾的罪名,只是有些诧异罢了。彭太监接触到裴盛秦的目光后,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裴侯对这结果不满意。连忙小跑到裴盛秦身边,低声道:“这些晋人行刺裴侯,罪大恶极,咱家巴不得刺驾也是他们干的。正好两罪并罚,全部杀光了为裴侯出气。只是五级寺的释大师听说此事后,匆匆入宫面圣,称晋天王素来敦厚,以兄礼视陛下,此番遣使觐见,实为两朝交好,绝不会趁机行大逆不道之事。陛下听信释大师之言,于是不再疑晋人与刺驾有关。” “释大师?就是妖僧释道安?”裴盛秦不由有些咂舌,以前与邓家兄弟闲聊之事,便曾提起过此人。裴盛秦也听闻过秦皇对这和尚非常信任,却不曾想信任到了这般程度。虽然裴盛秦也并不觉得刺驾是晋使干的,还是那句话,晋朝人未必有这么大的勇气。但释道安的一句话,就能让秦皇连调查都懒得调查了,这也太可怕了吧?要知道这可是事涉刺驾的大案啊! 那这妖僧以后若是在秦皇面前进裴家父子的谗言......裴盛秦想到这里,不由感觉后背发寒,打定主意,如果没必要,尽量不去招惹那妖僧。 “裴侯明白就好!”彭太监干笑两声,却没敢顺着裴盛秦那句话继续说。释道安可是秦皇御前的红人,妖僧一词,朝中文武敢说,他们这些宫人可不敢瞎说。若是一个不小心传进释道安的耳朵里,和尚只管在秦皇面前随口一提,他们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秦皇不能随便杀庙堂臣子,难道还不能随便杀宫中奴婢么?彭太监此时还能回应裴盛秦一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杨诗意等人已经打完嵇旷回来了,嵇旷早已昏了过去,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这时候听了旨意,杨诗意又朝着嵇旷的方向啐了一口,怒道:“陛下居然不杀这狗贼,真是便宜他了!” 裴盛秦笑着拉起杨诗意的手,在她手背来回抚摸了几下,以做安抚。他知道,杨诗意之所以这么愤怒,只因为被嵇旷刺杀的人是他。 裴元略看着晋朝使团,冷冷道:“看来这些晋朝人,背后有贵人相助啊。” 裴盛秦莞尔一笑:“父亲觉得妖僧也算贵人?” “那个贼秃驴,不过是巧舌如簧,蛊惑陛下罢了,算什么贵人。”裴元略摇了摇头,道:“妖僧远在城西的五级寺,他又是如何第一时间知道了晋使有难,并抢在彭太监入宫请旨之前觐见陛下呢?” “父亲是说,是有人在暗中保着晋朝使团,也正是那人第一时间通知妖僧入宫见陛下,这才避免了晋人被牵扯进刺驾之事。”裴盛秦若有所思。释道安入宫的时间是非常及时的,若是再晚片刻,让彭太监取了彻查晋朝使团的圣旨,释道安可就没任何办法了。大秦皇帝一言九鼎,一旦正式下旨,那便绝无撤销之理。 释道安亲晋,这事儿大家伙都知道,否则也不会叫他妖僧。但根据裴元略的思路去推论,显然长安城中除了释道安之外,还有其他人在暗助晋朝使团。 只是不知,究竟是晋朝埋下的棋子在帮助他们的使团,还是复赵会的人在救石三? 晋朝使团的人听完圣旨,俱是展颜欢笑,石三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大家都不用被连累了,多好啊,至于自己作死的嵇旷,管他做甚! 石三向裴盛秦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感激之意。很显然,他以为是裴盛秦在帮他。彭太监刚刚在裴盛秦身边说话的场景,更坚定了他的想法。石三暗道:“一定是裴侯安排那个太监在秦朝皇帝面前说了好话,这事儿才能这么轻松揭过。裴侯哪怕遇刺了,也还想着不能牵连到我,当真是忠义啊!” “大秦皇帝明察秋毫,天朝威仪,下国之臣心悦诚服!外臣恭祝大秦圣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晋朝使团之中,忽然传来一道震天响的欢呼,随即,便见一白发男子一转身,竟是朝着大秦皇宫的方向三叩九拜! 能拍出这种不但肉麻更显厚颜无耻的马屁的人,一般年纪都比较大,毕竟年轻人脸皮通常没这么厚的。 这个拍马屁之人,正是王鬻之! “这......” 场间之人,无论秦晋,都被王鬻之这波操作震住了。要知道,哪怕是面见本国君王,除非特别庄重的场合,否则也不需要行三叩九拜大礼啊!这王鬻之一介晋臣,居然对秦皇三叩九拜?而且他甚至都没见着秦皇,仅仅只是对着秦朝皇宫的方向,就开始拜了? 马屁还能这么拍?这也太无耻了吧! 众人鄙夷王鬻之,熟不知王鬻之正洋洋自得。 “哼,此时大好机会,说不定就能给大秦皇帝留下点印象。俗话说得好,简在帝心啊,今日一拜,将来我琅琊王氏投秦之时,或许大有裨益。幸好那晚在衣柜里无意发现了真相,原来桓氏那群狗东西,早就和秦朝谈好了北投条件。亏老夫原本还以为我琅琊王氏是个香饽饽,还想待价而沽,此刻才明白当初想法是多么可笑。看来投秦之事,一定要加快进展了,首义肯定是最值钱的,万万不能让桓氏抢了先!” 王鬻之心中默默盘算着,跪拜大礼便行得更端正标准了,他已经自动把桓氏意淫成了琅琊王氏投秦的争宠对象。同时他还在心里嘲讽着石三,嘿,桓玄派来的这个蠢货,此时便放不开面子。今日之后,大秦皇帝或许已经关注到了老夫,那个蠢货在第一步便输了! 裴盛秦看着这滑稽的一幕,也不由有些目瞪口呆。心中默默说了一句舔狗到最后一无所有,脱口而出的话却是:“王村长,讲究人啊!” 讲道理,若是谁敢建议裴盛秦给晋天王司马曜行这种大礼,裴盛秦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把提建议的人的脑袋打爆。看看人家王鬻之多讲究,都不用人开口,一言不合一套大礼就甩出来了,简直比戒吧老哥打军体拳还流畅! 裴元略同样感叹道:“这位王村长,虽生自江左鄙陋之地,却心慕我泱泱中国,尊崇我圣天子。可谓是遐荒慕义了,好,好得很啊!” 裴家父子俩率先开口,其余秦朝官员纷纷跟进,场间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王鬻之行完大礼,在一众晋朝人的鄙夷目光以及一众秦朝人的热烈掌声中昂然起身,脖子高高的扬起,似乎格外骄傲。 谢道韫又有些怅然了,暗想道:“秦朝只处置嵇旷,不牵连旁人,那岂不是也不会影响使团回国了?一旦回国,王凝之又成了位高权重的大晋左将军,我便再不能像现在这样将他拒之门外了,难道以后又要与王凝之一起生活了么......” 一想起这半年多来,不用和王凝之终日相对的日子,谢道韫竟觉得这段俘虏生涯过得要比在晋朝时快意得多。又突然想到回国之后便要和王凝之共度一生的悲惨未来,她不禁又不由贝齿紧咬,眉头紧皱。 ...... 长安城西,五级寺。 释道安回到禅房坐下,狠狠灌了一肚子茶水,这才松了口气。 同时朝着空气骂骂咧咧道:“狗日的晋朝人,该死的霉坯们。贫僧今日入宫一趟,便算是还清你们那些钱财了,以后可千万别再找上贫僧了。妈的,这次为了替你们开脱,差点儿引起陛下的怀疑。还好贫僧会忽悠,绕了半天总算又取信了陛下。陛下才是贫僧的铁饭碗啊,这种高风险的活儿,以后打死也不能接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八章 龙奴卫 “抱歉,若非来我这里议事,奇秀也不会遭此一劫。” “无妨,正好试试手雷的威力罢了,那嵇旷心胸狭窄,既已记恨上我,当时不动手,早晚也还是会寻机动手的。” 南安王府,裴盛秦与苻登再次对坐。 “今日离去时,孤让雷将军率一队人护送你。” “哈哈,这个真不必了,没见我这回来时便带了几十名护卫吗。自己的命,我还不至于轻视。” 裴盛秦连连摆手,雷恶地这般人物,理应纵横天下叱咤风雷,不应该给人做贴身保镖。 石越也同样如此,这次出门,石越便准备沿途护卫,被裴盛秦好说歹说劝了回去。 刺杀者被揪出来了,梓潼公府也就松了口气,石越和雷恶地也就用不着给裴氏看大门了。雷恶地回了南安王府,石越却选择了暂时留住梓潼公府。用他的话说,公府没有顶尖高手坐镇,他不放心。 “说说你吧,你入宫面见陛下,情况如何?” 苻登道:“陛下毫发无损,只是心情有些不好罢了。” 裴盛秦应道:“这是自然,换了谁刚刚被人刺杀,心情也不好。” 苻登苦笑道:“我觐见时,陛下还在我面前嗟叹,说‘朕以仁德治天下,以赤诚待苍生,缘何有人竟欲除朕而后快耶?’,可以看出,陛下颇为神伤。” 裴盛秦叹道:“尧可谓圣君,不免幽囚;舜又岂非圣君乎,亦难逃野死。当今陛下至圣至明,堪比尧舜,尧舜遇到过的事情,陛下自然也免不了。毕竟天下多得是蠢蠢欲动阴暗苟且之徒,狼心狗肺之辈,虽赤子仁心,终难使其怀德。” 义感君子,利动小人,这是一代大帝苻坚至死也不曾看透的道理。 “尧幽囚,舜野死......这是《竹书纪年》?”苻登颇为诧异,道:“奇秀居然还看过这般离经叛道的书籍,孤还以为奇秀平日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呢。” “竹书虽内容诡异,为历代史家所不容,但我却反倒觉得竹书所载更为真实。上古圣王禅代的故事太过完美,这让我觉得非常难以置信。与之相比,我更相信尧幽囚,舜野死的说法。”裴盛秦话锋一转,颇有深意地说道:“我以前曾听过一句话,无论是黑狗还是白狗,能捕到猎物便是好狗。大人物从来不拘小节,既然竹书有用,便值得一看,岂可因世俗偏见便将其束之高阁?” “好一个黑狗白狗之论,我的看法与奇秀别无二致,咱们倒还真是志同道合,哈哈!”苻登眉头微挑,朗声笑道:“若是到了家国危亡、社稷倒悬之时,哪里还顾得上圣人礼法。休说传播些许禁书,便是饥餐虏肉,渴饮贼血之事,也是做得的!” 裴盛秦精神忽然一阵恍惚,苻登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隐隐回想起了后世史书所记载过的有关苻登的悲怆一幕。 【是时岁旱众饥,道馑相望,帝每战杀贼,名为熟食。】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区区十来个字,说来何其容易,做来又何其困难。堂堂大秦皇帝,天下至尊,竟被逼到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地步,说来让人热血澎湃,细想起来却是何其可悲? 苻登在末世为帝,大多数时候过的甚至还不如太平时节的一介王侯。 裴盛秦回过神来,拍了拍苻登的肩膀,道:“不至于,不至于的,我大秦泱泱天朝,绝无可能落魄到那种地步!” 苻登哑然失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奇秀这么认真做什么!” 裴盛秦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只是替你烘托一下气氛,哈哈!” 前一世的历史,绝不会重演! “陛下遇刺,裴氏也理应入宫请安一番。”苻登出言提醒。 裴盛秦点头道:“我与父亲明日入宫觐见陛下,以我们裴氏的身份,去太早了也不合适。” 陛下遇刺,群臣问安,这是应有之理。不过觐见陛下却马虎不得,不能一群人一股脑地凑过去瞅一眼完事,必须一家家的去。 一家家去请安,自然便得分个先后顺序。通常来说,先是后宫嫔妃、皇子皇女,然后再是宗室亲属、皇族子弟,再之后是外戚勋贵,最后才是寻常朝臣。梓潼裴氏现在就属于勋贵,不过在勋贵中的排名也只在中间。最顶尖的勋贵自然是已故丞相王猛、已故建宁公李威、邓张二帅等人的家族,裴氏现在看似风光,但与这些大勋贵家族相比,其实还差得很远。 苻登是宗室,因此在陛下遇刺的第二天便入宫请安了。按照裴氏的地位,明天去给陛下请安是比较合适的。要不然前头的那些外戚勋贵都还没去完,裴氏便插进去,那就是没有礼数了。 ...... 从南安王府出来时,天色尚早。 顺强和公狗凑上来问:“侯爷,回府么?” 不光顺强公狗两人穿着甲胄,就连随行护卫也都穿着皮甲。再加上公狗随身带着的一大袋摔炮,使得裴盛秦现在的安全指数非常高。 裴盛秦想了想,现在回去也没啥事,便吩咐道:“去刑部大牢瞧瞧!” 裴盛秦打算去看看因为刺杀他锒铛入狱的嵇旷,顺便看看这个神经病的劳动改造是否顺利。对于这种人,裴盛秦说不上恨,但是很讨厌,想瞧瞧他倒霉的样子。 刑部大牢在刑部衙门隔壁,要进出大牢,首先得到刑部衙门取文牒。 刑部尚书苟荀正好在刑部衙门办公,这位苟尚书是秦皇之母苟太后的侄儿,苟家当年也是红极一时的外戚之家。不过随着建元十一年太后娘娘仙逝,苟家没了靠山,一下子便软了下来。最近几年,苟家人老老实实当值,清清白白为官,颇为低调。 低调就意味着好说话,得知裴盛秦的来意后,苟荀很痛快地开具了文牒,并说道:“那狗贼胆敢刺杀裴侯,裴侯如何收拾他都不为过。唯有一条,陛下的旨意是关他半年,再驱逐出境,所以他这半年内可不能死在我们刑部大牢。裴侯只要不弄死他,其他都随便!” 裴盛秦笑道:“裴某只是去看看,那个废物,裴某打他只会平白脏了拳头。苟大人放心,裴某绝不会让你难做。” 随后,苟荀便安排狱卒带着裴盛秦进大牢。公狗和顺强跟随而入,其他护卫则在大牢外等候。 刑部大牢修得不怎么敞亮,装饰更是没有,狭隘的过道,晦暗的油灯,酸臭的空气,以及两侧牢房中一个个肮脏的人影,简直是破烂至极。 裴盛秦随口调侃了一句:“犯人不也是人么,咋不把牢房给修敞亮点儿。” 那狱卒也不腼腆,笑嘻嘻地应道:“裴侯都说了,他们是犯人。既然是犯人,住那么好的地方干啥?” 裴盛秦微微一叹,再是繁华盛世,大秦天朝,这儿终究还是数千年前的前秦。在这个时代,的确没办法讲什么人权。 狱卒惯于察言观色,见裴盛秦叹息,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传得纷纷扬扬的,这位少年名将指使一个小孩子殴打来到扬武将军家公子的事儿。道:“裴侯不用担心,您以后就算犯了事儿,进也是进大理寺,不会进咱们这儿。大理寺里面住的都是犯官,那儿的环境可比咱们这里好多了!” 裴盛秦顿时听得满头黑线,暴跳如雷:“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什么叫我进去?你才进去,你全家的进去!” 狱卒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却发现裴侯只是嘴上骂几句,并没有什么实际动作,不由心想裴侯其实挺好说话的啊! 在狱卒的带领下,裴盛秦在一处稍微干净些的牢房外,见到了嵇旷。嵇旷这件牢房也很脏,不过比起其他的房间,却是要好上一些,异味也稍微小点。 狱卒解释道:“毕竟是外国友人,我们便在他入住前稍稍清理了一下这间牢房,说出去咱们大秦朝也是善待外宾的!只是这间屋子比较大,住他一个囚犯有些浪费,上头正在考虑要不要多安排三个人住进来,与他做个狱伴。” 裴盛秦将信将疑地问道:“你是山东大学的?” 狱卒摸着脑袋答道:“裴侯可真是厉害,居然一下子便猜出了小的是青州人!不过小的不识字,可没读过大学!” 裴盛秦看向嵇旷,嵇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狱卒又解释道:“送进来时就是这样了,据说是挨了毒打,被打昏了。找医者给他看了,医者给他灌过药,说是性命保住了,不过想醒来只怕还得过几日。” 裴盛秦仔细一想,当时诗意带头,一群人拥上去,下手确实比较狠。 虽然很想嘲讽嘲讽这个傻逼,顺便质问一下他凭什么敢刺杀自己。但是嵇旷现在正晕着,裴盛秦也没办法把他弄醒。 乘兴而来,未能尽兴,裴盛秦不由有些意兴阑珊。 “对了,几个月前我们梓潼公府把战犯李氏押送到了刑部大牢,不知关押在何处?”裴盛秦忽然想到了那位晚景凄惨的成汉公主,随口问道。 狱卒却道:“裴侯说的是那个成汉公主么,她早在几个月前,刚刚送进来没几天时,便被人提走了。” “谁提的,青蝇司么?” 裴盛秦心想,谁没事提走那个成汉公主,估计是青蝇司打算从她嘴里找一些情报吧。 狱卒却摇摇头,道:“不是青蝇司,是龙奴卫提的人!” 龙奴卫,大秦最神秘的一支军队,驻守在长安与灞上之间的秦家陵阙。龙奴卫仿佛超然于大秦朝的体系之外,平时不与任何人接触,吃穿饮用皆由专门渠道供应。按照惠武皇帝留下的祖训,龙奴卫平时只负责守陵,除非遇到国破家亡之时,否则就算是大秦皇帝也无权调动他们。龙奴卫等闲不离陵阙范围,一旦外出,则必有要务,各地官府衙门,皆需配合其行动。 与其说这是一支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拥有强大力量,且不受管束的皇家守墓人! 裴盛秦疑问道:“龙奴卫提她做什么?” 狱卒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龙奴卫行事,哪里会和我们交代。” 裴盛秦不由展开联想:“难道把那老妇人压上皇陵杀了祭祀祖宗?”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三九章 陛下说的难道是新平寺? 建元二十年,四月二十一。 梓潼公、卫将军裴元略携子南充侯、右将军裴盛秦入宫面圣。 “裴公、裴侯,还请在此稍待,容咱家先去通禀陛下。” 引路的是已经比较熟悉的彭太监,彭太监将裴盛秦父子带到东掖门,便先行离去了。 青砖黛瓦,朱墙宫深,这里是长安城的核心,也是整个天下的核心。 只要踏入近在咫尺的东掖门,便是大秦皇宫! “这东掖门乃是百官平时入宫上朝所经之门,吾儿不妨先熟悉熟悉环境,日后你若上朝,也会经由此门。” 裴盛秦打量着眼前的宏伟建筑,一列列御林军将士把守此地,宛如铁壁铜墙。听得父亲的话,他笑道:“不急不急,孩儿离上朝还早。” 裴元略笑道:“不早了,吾儿无论爵位还是官职,都已达到了上朝的标准。当初在项城时,吾儿不也临时参与过几次朝会么?只因你年纪太小,甚至还未成婚,回到长安后,陛下才准你暂时不参加早朝。估计等待年底你和诗意完婚后,便该上朝议政了。” 东掖门很红,墙壁是庄严的朱红色,这也是大秦皇宫中唯一一处朱墙。秦人尚黑,皇宫的主色调是黑色,除了东掖门,其他的主体宫墙,皆为黑墙。 东掖门原本也是黑墙,漆红,只是为了掩盖那洗不净的血色。 皇始五年六月,景明帝疾笃,太子苻生入宫侍疾。时平昌王苻菁误认为景明帝已崩,欲入宫夺位,乃率军攻东掖门。景明帝闻苻菁闯宫,抱病起身,亲率带械班直摆驾东掖门。叛军见景明帝未死,惊恐而溃,尽为带械班直所诛,平昌王苻菁见大势已去,拔剑自刎。 景明帝崩,先帝登基,群臣因苻菁之乱血染东掖门,以为不详,请刷红漆以镇邪祟。司天监有官员夜观天象,然后上疏曰“若不设法镇邪,则三年之内必生横祸,浪击东海,堤毁清河”。先帝自恃无敌,不信鬼神之说,遂不以群臣之谏而警之。 寿光三年五月,清河王苻法、东海王苻坚各率家丁数百夜闯东掖门,于是先帝变成了废帝。那晚之后,当年上疏请求镇邪的司天监官员面向皇宫方向,衮佩冕圭百拜,泣曰:“君无渡河,君竞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君何?陛下,勿谓言之不预也!”。言毕,正衣冠,转身投护城河自尽,随先帝而去。不久后,当今陛下降旨,以年久失修漆壳脱落为由,为东掖门刷上了红漆。 裴盛秦突然打了个寒噤,在这初夏季节,居然出奇的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不由悻悻道:“这东掖门果然有些邪性。” 裴元略干咳一声,提醒道:“吾儿,休要胡言!”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彭公公终于回来了,扬声道:“陛下有旨,宣大小裴卿入宫觐见。” “哼,裴哥哥,你都多久没有找我玩了!” 一个气哼哼的红衣小姑娘,从彭公公身后一蹦一跳走出,正是小公主苻锦。 裴盛秦苦笑道:“公主殿下恕罪,最近末将事情比较多......” 从太学结业以后,裴盛秦便忙着研究新手雷、安排天策军操练、准备接待晋使,晋使进京后,更是大事频生。这段时间裴盛秦的确没精力去找两个小同学玩。 “算了算了,不怪你了,父皇也说你是名将,事务繁多,没空陪我玩。”苻锦又突然摆摆手,颇为大度地说道。 裴盛秦扯了扯嘴角,感觉好话坏话都被这个小家伙说完了,只好附和道:“多谢殿下体谅。” “没关系,反正父皇说了,过几天上香时让你也跟着去,到时候你就能陪我玩啦。”苻锦笑眯眯的说道。 裴盛秦一愣,伸手揉了揉苻锦的脑袋:“什么上香?” “嘻嘻,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还有,在宫里不准摸我脑袋,哥哥姐姐们看到会笑话的!”苻锦摇晃着脑袋,甩开裴盛秦的贼手,便又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彭太监笑着催促道:“公爷,侯爷,咱们还是速速入宫吧,陛下在等着了。” 踏入东掖门,裴元略道:“吾儿与小公主关系很好?” 裴盛秦笑笑:“太学里的同学,小姑娘挺可爱的。” “如果不是小公主的年纪小了点,让吾儿当个驸马也是可以的,只是吾儿已经与诗意有了婚约,公主殿下又不可能做小的。罢了罢了,不想此事了,吾儿和公主是没缘分的。”裴元略抚着胡须,时不时莫名其妙地打量儿子一眼,若有所思。 裴盛秦被老爹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默默猜测着老爹又在想什么馊主意。 ...... 裴盛秦父子在乾圣宫见到了秦皇,伴驾的还有青蝇司啖青与乾圣宫大太监张公公。 乾圣宫是陛下的寝宫,只是因为妖妃的存在,陛下平时都喜欢夜宿止凰宫。但每逢大臣觐见之时,陛下仍会移驾到御书房或者乾圣宫接见。陛下非常注重这个细节,不在后宫见臣子,这对君臣双方来说都是一种礼貌。 “臣裴元略,” “臣裴盛秦,” “拜见陛下,吾皇圣安!” 这次入宫面圣属于君臣私下相见,不必行大礼。裴盛秦父子只是微微作揖,秦皇便摆手笑道:“两位裴卿不必多礼,赐座!” 两个青衣执事搬来锦凳,裴盛秦和父亲谢恩之后坐下。 裴盛秦心想经过一次刺驾后,秦皇身边的戒备都上了好几个台阶。不但啖青被叫来随身护驾,就连侍奉的宫女,许多也换成了青蝇司的女执事。 裴盛秦这还是重生之后第一次进皇宫,虽有着重生前的记忆,却仍难免有些拘谨。 裴元略开口道:“听闻十八日贼人潜入宫中,圣驾受扰,臣忧心如焚,时刻挂念陛下安否。今冒昧求见,还望陛下莫怪。” 秦皇淡然道:“区区跳梁小丑,何足以道?倒是你我君臣,多年不曾好好聊过了。” 裴元略激动道:“当年变法大成,灞上欢宴;王师伐蜀,陛下折柳,臣至今记忆犹新!” 秦皇哈哈一笑道:“今晚元略与盛秦便留在乾圣宫用膳,朕要与元略畅谈一番!” 整个面圣过程,基本上成了裴元略与秦皇叙旧说古,秦皇也不再叫大小裴卿,而是直接叫上了名字,以示恩宠。 话题大多绕不开变法、扫灭诸国、或是大秦朝这二十来年的变革。时不时提及已故丞相王猛,父亲与陛下甚至还会齐齐怅然叹息一句“逝者如斯夫”。 偶尔君臣二人也会谈到裴盛秦身上。 “说起来,元略倒是教了个好儿子啊!” “不敢不敢,盛秦愚钝,还需多磨砺磨砺。” “元略自谦了,盛秦既是你的儿子,便也是朕的子侄之辈。朕在项城便说过,此儿乃朕之麒麟子也,岂会愚钝?” 往日见人就爱夸儿子的裴元略,此刻在御前却显得格外谦逊,倒是秦皇偶尔提到裴盛秦,便都赞不绝口。 裴盛秦作为晚辈,自然是不便插话的,除了偶尔问起时说两句,便一直保持着安静。时不时看一眼秦皇身后伫立不动的啖青,两人偶尔眼神交流,却都看不懂对方的意思。 裴盛秦在想,啖大人每日像站桩一样,动也不能动,不知道会不会很累。 啖青却在想,不是说裴公喜欢夸儿子吗,怎么今天陛下夸裴侯时,裴公还一个劲的唱反调呢。 其实,适当的谦逊加上一个合格的捧眼,才能构成装逼的最高境界。比如此刻的裴元略,自己不夸儿子,让皇帝陛下帮着夸,自己再谦虚几句,这格调不一下子就上去了吗? “对了,元略,过几日,朕要借盛秦侄儿一用!” 裴元略立即拍着胸脯道:“陛下相召,这是犬子莫大的福分!一应事由,皆听陛下安排,便是让犬子上刀山下火海,臣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就算真有刀山火海,朕也舍不得让小裴卿去啊。”秦皇莞尔道:“过几日朕要带些妃嫔子女出宫去礼佛上香,小锦儿缠着朕,非要朕把小裴卿给叫上。” 裴元略道:“逆贼入宫,终究不太吉利,陛下出宫礼佛上香,正好去去晦气。只是陛下万金之躯,还需以安全为重,是否需要臣调天策军随行护驾?” 裴元略这句话就只是表忠心外加客套了,大秦皇帝出行,一般都是带械班直跟随,偶尔也有青蝇司与御林军的人跟着。至于其他的军队,就算想随行护驾,也基本上没机会的。 果然,秦皇微微摇头,道:“元略有心了,不必。” 裴元略又问道:“陛下是准备去城西的五级寺么?” 城西五级寺,因寺内和尚释道安深得圣眷,整座寺庙也一荣俱荣,秦皇也曾多次去五级寺礼佛上香。 秦皇再次摇头,道:“这次换个地方,去城外,正好出城看看风景。” 这一次在释道安的劝说下,秦皇打消了对晋朝使团的怀疑。但释道安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一向对他深信不疑的秦皇,这一次也终于开始思考外面的流言,释道安是否当真是亲晋?就因这一丝怀疑,这次决定要礼佛上香时,秦皇不再计划前往五级寺。 裴元略恭谨问道:“城外的名寺古刹倒也不少,陛下准备前往哪一处?” 秦皇含笑道:“听闻五将山上有一寺庙,颇为灵验,风景也是独好,朕这次打算去看看。” 裴元略道:“五将山在长安西北,属于新平郡的地界,臣当年曾去过,风景的确很好。” “五将山?!” 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裴盛秦突然失声惊呼,猛地站起身,颤声道:“陛下说的难道是新平寺?” 秦皇看着裴盛秦,诧异道:“正是此寺,此寺名气极大,因地处新平郡,世人多以郡名称之。小裴卿为何这般表情,难道有何不妥吗?” 裴盛秦表情古怪,在心中大叫了一声,何止是不妥!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零章 帝出五将! 建元二十年,四月二十六。 皇帝銮驾离京,往五将山去,两百带械班直护卫。 随行的有妖妃、六皇子、七皇子以及苻宝、苻锦两位公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勋贵子弟随行,王国安、邓景、裴盛秦、杨定皆在此列,还有很多裴盛秦不认识的勋贵子弟。 裴盛秦心神很是恍惚,一路被小苻锦缠着,不久前好不容易小苻锦被秦皇唤去云母车里吃点心,石越便上前询问道:“侯爷有心事?” 圣驾在前,每名随行的勋贵子弟只能带两位随从,裴盛秦破天荒的没有带上公狗与顺强,而是点了石越,又从南安王那里借来了雷恶地。 为了这事儿,裴盛秦还被裴元略骂了一顿。公狗和顺强本就是裴盛秦的亲卫出身,护卫左右倒还妥帖。但石越身为天策军大将,却被裴盛秦点作随从,这甚至已经是一种变相羞辱了。更别说雷恶地还是南安王麾下的大将,如此人物,又岂应被借来当做随从? 不过最终在裴盛秦的坚持下,这件事还是定下了。石越和雷恶地都比较了解裴盛秦,知道裴盛秦绝不会刻意折辱二人,此事必定别有深意。裴盛秦这一路上的精神恍惚,和苻锦公主聊天时的敷衍了事,都被石、雷二将看在眼中。 裴侯,一定有心事! “石叔,你说陛下出京,为何只带这么点人呢?前几日我便进言,奏请陛下带齐三千带械班直,若是可以的话,再多带些御林军便更好了,可是陛下却不曾听我之言。”裴盛秦四顾打量着蜿蜒如龙的队伍,却答非所问。 两百带械班直,金甲映日,其实已算是浩浩荡荡。 石越不解道:“五将山离京师未远,陛下此行足足带了两百带械班直,已经很多了啊!” 裴盛秦有些不确定,问道:“这么点人还多吗?” 石越点点头,道:“若是再多,反倒要影响陛下威仪了。” 寻常蟊贼盗匪,刺客杀手,两百带械班直已完全足够应付。带械班直可不似寻常士卒,里面的每个人都是高手,两百人结阵,纵然来上几个绝世高手,也足以应对。 除非大量贼人来袭,否则銮驾自然稳若泰山。但话又说回来,五将山离京师不远,整个新平郡也都还属于京畿范围。京畿之内,怎么可能出现大量贼人? 秦皇不肯带太多侍卫,根源便在于此。仅仅只是在京畿之地礼佛,两百带械班直随行,已经足够帝王排面了。若是再多,反倒会有人觉得京畿不安稳。试想一下,若是皇帝不带上三五百人都不敢在京畿随意活动,那大秦朝该乱成什么样了?石越刚刚说如果人再多便要影响陛下威仪,正是因此。带的人愈少,便表示着帝王德威愈重,自信愈强,国家愈稳固,丝毫不担心遭遇叛乱刺杀;反之则亦然。 裴盛秦奏请秦皇带齐三千带械班直,秦皇自然不会应允。其一,数千人出动太过铺张浪费,这么多人,都够发动一次战争了;其二,便是因为此举会影响秦皇威仪。要知道,哪怕南征那般严肃大事,秦皇也只带了千余带械班直而已。 “石叔,实不相瞒,陛下这次前往五将山,我总有些不详的预感。非要让您与雷将军随行,也是此因。你们二人武艺高强,若是遇险,也能多应付几分。”裴盛秦轻声说道,眼底仍隐着一丝惧意。 石越笑道:“侯爷这般小心谨慎,应该是还想着刺驾之事吧?侯爷大可安心,两百带械班直,若是放在战场上,完全不逊于两千精兵。何况这可是京畿之地,各大要冲驻军林立,稍有变动,附近大军须臾便能赶来护驾勤王。除非谁有本事在五将山突然变出千军万马,否则又岂能伤到陛下?” 说到这里,石越自己都笑了。心想如果连京畿之地都不安全,大秦朝还不早亡了,又岂能蒸蒸日上,成就如今的盛世天朝?看来侯爷的确是被早先接连的刺杀给惊到了,终究还是少年啊,还缺些历练。 裴盛秦勉强打起笑容,对石越回以微笑:“石叔说得有道理,但愿是我多想了吧。” 话虽如此,裴盛秦眼底的恐惧并未消散,体表的汗毛也仍然根根倒竖。 自从几天前裴盛秦从秦皇口中听到了五将山、新平寺这两个词汇后,便又有了这种汗毛倒竖的彻骨寒意。 重生以来,这种彻骨的寒意与恐惧是第二次出现。第一次是刚刚重生那日,从父亲嘴里听见“淝水”两字时。而这一次裴盛秦的恐惧,比起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将之难,新平之祸,这两个词汇在前秦历史上,比之淝水之战,更为沉重百倍,千倍! 在原本的历史上,建元二十一年,天下大乱,反贼肆起。十月,叛军攻陷京师,其时有谶书名《古符传贾录》,书中有谶曰:帝出五将久长得! 于是乘舆播越,终在五将山间,为叛军所围,此为五将之难。 反贼威胁陛下禅让,陛下傲骨不屈,痛斥佞臣。反贼羞愧交加,大恼,竟行不忍言之事,在新平佛寺中弑杀天子!此为新平之祸。 分明淝水战局已被逆转,分明大秦的崩坏已被提前遏制。可是,为何陛下还是会去五将山?为何陛下还是会去新平寺? 甚至,就连七皇子苻诜、三公主苻宝、四公主苻锦这几个人物,亦跟随同往——在历史上,为了避免天家血脉折辱贼手,秦皇于穷途末路之时,在五将山上亲手斩杀了两位公主,七皇子亦随之自尽。 今天,在不同的历史大势,不同的时间节点下,秦皇却依然带着几位子女往五将山而去,仿佛历史重演。 凡此种种,裴盛秦如何能不紧张,又如何能不感畏惧胆寒? 从穿越这样离奇的事情都发生了以后,裴盛秦便开始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对于这种诡异的巧合,裴盛秦灵魂深处本能地怀有无限敬畏。 “前一世是因京师沦陷,乘舆播越;这一世却只是陛下带着子女去礼佛上香。两者情况截然不同,陛下这回选了五将山新平寺,或许当真只是巧合吧。石叔说得对,在大秦京畿,有两百带械班直护卫,足保无恙。想来是我多疑多虑了,此行必定不会有事。” 裴盛秦勉强压下无限恐惧,不断地在心中进行自我安慰。 “嘿,裴侯!” 一个膀大腰粗的壮硕青年打马来到裴盛秦身旁,招呼道:“认识一下,我叫张狞。” 青年一身锦衣,神采飞扬,同样是随行的勋贵子弟之一。 大舅哥杨定也拍马过来,一手拍在那青年肩上,很是熟络的样子。 “妹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张狞张大公子,是已故右将军张平的孙子。” 裴盛秦现在也是右将军,知道在前秦一朝,右将军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张平这个名字裴盛秦倒是熟悉,倒不是因为这位早已故去的右将军有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因为他的养子名气太大了,连带着他的知名度也水涨船高。 已故右将军张平,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他有一个养子却是大人物,叫做张蚝! 裴盛秦拱手道:“原来是张家公子,幸会幸会!” 张家,自然也是大秦朝的顶级勋贵之家,比肩王、邓。 张狞哈哈一笑道:“叔父多次说过,裴侯是不出世的少年英雄。今日借着陛下礼佛之机,总算有机会结识一二了。” 杨定不动声色地提示道:“张狞和我从小玩到大,关系极好,妹夫可要和他好好亲近亲近。张帅因早年旧伤,无法生育,如今把这位侄儿留在府中,可是当做亲儿培养的。” 裴盛秦明白杨定的意思,张帅不能生育,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事儿也是老帅早年的传奇事迹之一。虽然张狞是张平的亲孙子,张帅却只是张平的养子。但因为张帅无法生育,因此,这张狞作为张帅之侄,老帅一生积攒的家业人脉,最终都得留给他。 和张家同级别的王家,已故丞相王猛留下了四房子嗣;邓家则有邓景邓翼兄弟二人。唯有张帅家中,只有一根独苗。 这样的人物,的确值得结交。 裴盛秦道:“能得张公子另眼相看,裴某荣幸至极。如蒙张公子不弃,裴某愿意交下张公子这个朋友。” 张狞笑得更开心了:“我和杨定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又虚长你几岁,你既叫杨定大舅哥,便叫我声张大哥吧!” 有杨定在中间粘合,裴盛秦和张狞很快便熟络了。张狞身为张帅之侄,同样是军伍出身,性格洒脱豪迈,极易亲近。 “对了,大舅哥,张大哥,你们可曾听说过一本邪书,叫做《古符传贾录》?”聊着聊着,裴盛秦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次秦皇要去五将山的事情。心想该不会是历史上那本祸国殃民的邪书这一世又出现了吧,陛下会不会是看到了那本邪书上的东西,才想着去一趟五将山的? “《古符传贾录》?”杨定和张狞对视一眼,同时摇摇头道:“闻所未闻!” 裴盛秦不由自嘲,今天自己是真的有点神经质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一章 登五将山 当队伍停止前行时,五将山已经近在咫尺。 五将山不算太高,胜在山峦挺秀,峰险雾浓,满山披绿,曲水流淌。说直白些,便是颇有几分云雾缭绕绿野仙踪的既视感,看起来仿佛自带仙气。 也难怪会有和尚在这上面盖庙,把寺庙盖在看起来比较有仙气的地方,往往更容易骗到香火钱,这是几千年前的和尚们便已摸索得出的道理。 远远看向队伍最前方,云母车已停下,秦皇缓缓下车。秦皇今日不曾穿冕服,而是穿着一件白色锦服,所谓白龙鱼服,正是如此。 秦皇唤过张太监,轻声说了几句,张太监点点头,便朝聚在队伍后半段的勋贵子弟们走来。 “陛下知诸位父祖皆为国朝立过功劳,累世受恩,特意恩准诸位公子伴随御驾左右,步行登山。” 众勋贵子弟纷纷欢呼:“皇恩浩荡!” 张公公侧过身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登山自然是不能骑马的,勋贵子弟们立即跳下马往前奔去,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都争着去陛下面前露脸。 “妹夫,赶紧跟上!” 杨定跑得也很快,不过他跑之前还不忘招呼裴盛秦一声,哪怕都是伴随御驾左右,但这位置也是有讲究的。毕竟在座的勋贵子弟这么多,一会儿总有人离陛下近一点,也总有人离陛下远一点。跑快一点也能抢个好位置不是,能与陛下同行登山,这可是天大的造化,万一运气好获得了陛下的欣赏呢? 裴盛秦却不急着往陛下身边跑,而是移步张太监身旁,问道:“张公公,陛下为何站在队伍最前方,登山时带械班直难道不在御前开道吗?” 张太监笑道:“陛下乃九五至尊,今日登五将山,自然该行走在第一位,带械班直会跟在后面负责警戒。” 裴盛秦惊疑道:“没人在前开道,那若是陛下身前出现危险,又该如何?” “陛下这不是唤诸位公子上前同行了嘛,诸位都是勋贵之后,其中又以将门子嗣居多。有你们随侍左右,陛下自然无恙。”张太监对裴盛秦的疑问毫不在意,笑着说道:“再说了,山上能有什么危险,这五将山乃是佛门清修之地,宛如人间仙境。陛下要品的正是其中意境,若是换一群披坚执锐的甲士在前开道,反倒不美。” 人间仙境?裴盛秦打量着前方的五将山,看着确实有几分仙境味道,但不知为何,裴盛秦心中总觉得这破地方有种邪气冲天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 裴盛秦去了队伍前方,石越与雷恶地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石越皱眉道:“不知道为什么,侯爷这一路总是忧心忡忡,似乎担心会有危险发生。这五将山地处京畿,背景透明,又是佛门胜地,我实再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这地方看着是挺好看,为啥我总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有些邪乎,难道裴侯也有这感觉吗......”雷恶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惜无人听见。 在原本的历史上,雷恶地因预判精准而成名。其跻身大秦十大名将的经典战役,便是成功预判了贼军诈降伏击之计,并及时上奏朝廷,最终令官兵反败为胜,大破叛军。 很可惜,如今秦皇御前,就连裴盛秦的示警都未得到认真对待,何况雷恶地的一句无人听闻的嘀咕。 ...... 裴盛秦和张太监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一点时间,去得最晚,没抢着秦皇身边的位置,甚至秦皇周围都已被勋贵子弟们堵得水泄不通。裴盛秦无奈,只好跟在稍后一些的地方,一边走,一边看着山间风景。 许多不熟的勋贵子弟都在偷偷发笑,这姓裴的怕不是傻子,这种事情都不积极。 不过他们对裴盛秦的感觉,很快便又从嘲讽转为了羡慕。 “父皇,我过去找裴哥哥玩!” 红衣小姑娘扯了扯秦皇衣服,说了一句。 也不待秦皇同意,小姑娘便扭头准备离开。 走了没几步,又转身跑回了秦皇身边。 “三姐也跟我一起去玩吧,裴哥哥可有意思了!” 红衣小姑娘一把拽住稍大一些的紫衣小姑娘,又蹦蹦跳跳地走开了。中途被勋贵子弟挡着了,小姑娘便会一把推开挡路的人,同时不停嚷嚷:“让让!让让!” 在一众勋贵子弟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苻锦公主居然抛下了她的父皇,拽着苻宝公主去找裴盛秦了! “姓裴的牛逼啊!” 勋贵子弟们眼神交流,相互传递着羡慕嫉妒之意。大家伙挤破脑袋都要挨陛下近些,不就是想找机会与皇家多亲近亲近么?这裴盛秦倒好,离陛下远远的,结果公主殿下居然主动跑过去找他! “喂,杨定,你妹夫和小公主关系很好?”张狞顶了顶杨定肩膀,挤眉弄眼道:“你的机会来了,还不赶紧!” “嘿嘿嘿,这还用你说吗!”杨定痴痴笑了几声,两眼放光,便直接往妹夫那儿走去了。 “父皇,我也要找裴哥哥玩!”七皇子苻诜嘟囔了一声,便准备学他姐姐直接跑掉。 “不准去!” 秦皇这次不再放行,伸手抓住苻诜的衣领,便把他提溜回了身边。虽然秦皇很欣赏裴盛秦,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对裴盛秦示恩太过。两位公主跑去找裴盛秦玩也就罢了,若是连一位皇子都抛下一众勋贵子弟,跑去找裴盛秦,那该成何体统?这样做的唯一后果,就是给裴盛秦拉仇恨,可不是每个勋贵子弟都是豪爽坦荡之人。 秦皇全然不顾苻诜正瘪着小嘴,又干咳一声。 六皇子苻熙会意,连忙出言招呼着勋贵子弟们,并挨个和他们闲聊。这便是皇家讲究的平衡之术,公主去找裴盛秦玩了,六皇子便要招待好其他人,不能让众人感觉受到偏见。 清河妖妃就在秦皇身边,她往裴盛秦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掩口道:“最近总是听见裴盛秦这个名字,最开始说是南征时扬名的少年名将,本以为也该是个膀大腰粗头角峥嵘的将军,不曾想竟是个清秀少年郎。” 秦皇莞尔道:“小裴卿为将,长于智,而不长于力。不过朕今日倒是发现了他除了带兵之外的另一个天赋,那便是照顾小孩子,看看,诜儿和锦儿都很喜欢他呢。” “嘿,裴哥哥,我又来啦!” 裴盛秦看着面前一红衣一紫衣两个小姑娘,有点懵。这小公主总是自己过来找他也就算了,这回怎么还买一送一,把三公主也给拖过来了。 红衣是苻锦,紫衣是苻宝。 “末将见过两位公主。” 裴盛秦颇为敷衍,连拱手也免了,随口一句便算是见过了。这也不怪他,实在是一路上小苻锦来来回回找过他很多次了,裴盛秦已经有些麻木了,也就懒得次次行礼了。 苻锦瞪了大眼珠子,惊道:“裴哥哥,我还没介绍呢,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姐姐!” 裴盛秦不由满头黑线,跟着你们老苻家走了一路,亲眼看着你们一家子上车下车,你说我怎么知道。 苻宝大概要比苻锦大上几岁,不过估计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看上去较为柔弱。刚刚被苻锦拽着手臂小跑过来,脸颊还有些潮红。 虽然都是公主,但苻宝明显要比小苻锦有礼貌多了,她微微福身,柔声道:“苻宝见过南充侯。” 裴盛秦微微后退半步,还礼道:“公主折煞末将了。” 如果说苻锦还能当小孩子看待,但苻宝在这个时代,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对待苻宝,自然不能像对待苻锦那样随意,得讲究男女大防了,起码不能像对小公主那样随便揉脑袋。 “嗨,妹夫,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杨定出现了,裴盛秦感觉大舅哥这时候的表现有点神经兮兮的。 还不待裴盛秦回应,杨定便又很夸张地叫道:“啊,两位公主也在啊,呵呵,真巧啊!” 大舅哥浮夸的表演,让裴盛秦一瞬间便明白,他十有八九是冲着两位公主来的。 果不其然,两位公主似乎都认识他。在杨定出现的一瞬间,苻锦和苻宝都流露出奇怪的表情。 如果裴盛秦没理解错的话,这应该是......嫌弃? “裴哥哥,你难道认识这个人渣吗?”苻锦大叫道。 “他妹妹是我未婚妻,他是我大舅哥啊......你们认识?”裴盛秦如实回答,有些懵,杨定做了什么事,居然会被小苻锦叫成人渣? 杨定呵呵一笑,对裴盛秦解释道:“苻锦公主还小,童言无忌,妹夫就当没听见就行!” “什么童言无忌,你这个人渣,不要找借口!”小苻锦指着杨定,怒声道:“你偷看我姐姐洗澡!” “这......”裴盛秦听到苻锦这句话,不由目瞪口呆。他看看大舅哥,再看看柔柔弱弱的苻宝公主,难道大舅哥好这口? 这时候,却见苻宝同样指着杨定,同样怒声道:“你这个人渣,偷看我姐姐洗澡!” 裴盛秦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大舅哥偷看的不是苻宝公主。不过一转眼,裴盛秦看向杨定的眼神又古怪了起来,难道大舅哥是偷看了苻宝和苻锦的姐姐洗澡了? 杨定慌张四顾,见那些勋贵子弟们忙着巴结秦皇和六皇子,没听见两位公主对他的指控,这才松了口气。旋即,他便厚着脸皮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陛下已经允诺,将阿殷许配给我。她便算是我的未婚妻,夫妻间的事儿,能算偷看么?嘿嘿,两位公主,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想要什么,告诉姐夫,姐夫买来送给你们!” 原来,杨定是借着机会,来找两位小姨子套近乎的。 裴盛秦终于想起,大舅哥最后的确是娶的公主。历史上秦皇所生四女,一女在长安城破后和太子苻宏一起南逃;三女四女被秦皇挥泪斩于五将山;二女则嫁给了杨定,并跟随杨定迁居陇西。 “哼,你别想收买我,我反对这门亲事!二姐是我们的,你别想抢走!”苻锦气哼哼地说道。 “对,我也反对!真不知道你这家伙哪里好了,二姐为什么会看上你!”苻宝附和道。 杨定见利诱不成,便大义凛然道:“我和阿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陛下都同意了,轮得到你们俩小家伙来反对?” 裴盛秦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不再张口,由得大舅哥和两位公主斗嘴。果然自古以来,娶老婆最难过的都是小姨子那关啊! 裴盛秦突感庆幸,幸好杨诗意没有妹妹。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二章 阴气沉沉新平寺 靠近山顶,云雾之中的新平寺已经近在眼前,和尚们早已在寺外排成一排迎接圣驾。这新平寺和尚倒还挺多,亮堂堂的一片光头,估摸着最少也有三位数。 “阿弥陀佛,我等新平寺僧侣一百五十余人,在此恭迎陛下銮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皇满意地点了点头:“免礼平身,哪位是此方主持?” 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和尚出列,道:“阿弥陀佛,贫僧超越,乃新平寺班首。主持乃是贫僧的师兄超脱,超脱师兄卧病在床,未能前来见驾,伏望陛下恕罪。” 在这种时刻,秦皇往往会将他的圣君本色表现得极致:“无妨,在此地,和尚们是主,朕是客,哪有主人拜见客人的道理。往后朕再来此,遣一知客僧领路便是,无需劳众出迎。” 和尚们又齐齐高呼:“阿弥陀佛,陛下圣明!” 超越和尚道:“斋宴已备好,客舍也已整理干净,只待陛下驻跸!” 和尚们便都道:“请陛下入寺!” 言行举止整齐划一,很显然提前排练过,看来新平寺为了迎接圣驾,也是提前下了功夫的。 此刻日头已经偏西,堂堂大秦皇帝,自然没有晚上礼佛的道理。便只能在这新平寺吃餐斋宴,驻跸一宿,明日礼佛完毕,再回长安。 “新平寺有心了。”秦皇留下片语赞许,便在众和尚的簇拥下走进了新平寺。 和尚们不知道对秦皇说了什么,秦皇交代了几句,张太监便回头道:“陛下口谕,各家勋贵随朕入寺,带械班直及各家勋贵所带侍从,皆在新平寺外扎营拱卫。” “诺!” 带械班直齐齐应了声,便开始准备扎营。 原来寺里面的客舍有限,供应陛下一家子和一众勋贵子弟,倒还足够。但各家勋贵子弟带来的侍从也有将近百人,加上两百带械班直,这些人便没足够的客舍分了,只能在寺外扎营。 还好新平寺不大,若有突变,就算带械班直在寺外扎营,也能够随时入寺拱卫秦皇。 “石叔,雷将军,你们在外,一定要多加警惕。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莫要犹豫,立即入寺护驾!” 裴盛秦进寺之前,还在与石越、雷恶地交代。他没有想到,他专门带来的石越和雷恶地,居然没机会跟着进寺,带械班直也只能扎营寺外。如此一来,进寺后还留在陛下身边的高手,便只剩大舅哥杨定一人了。更何况大舅哥还有些不靠谱,这时候还在跟他的小姨子们斗智斗勇呢,估计没多少精力随时关注陛下身边的情况。裴盛秦只好提前和石越、雷恶地做些交代,希望若是真的遭遇危险时,现在的交代能够有用。 石越仍然觉得裴盛秦谨慎过头了,两百带械班直就守在寺外,陛下能有什么危险,总不可能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也能化身刺客吧? 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将领,石越有着良好的军伍素质,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执行军令。再一则当初在东晋境内,裴盛秦也多次证明过他直觉的准确性,于是石越庄重道:“侯爷放心,末将明白了!” 雷恶地比石越答应得更加干净利索:“打从开始登山时,末将便觉着有些不对劲。具体怎么一回事末将也说不上来,反正直觉告诉末将这五将山有些邪乎,裴侯莫非也有这种感觉?” 裴盛秦眼睛一亮,陡然生出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觉,差点忘了历史上的雷恶地可是因为准确的预测能力而成名的。在太初年间就连秦皇也感叹过雷恶地的预知本事仿若圣人降世,他当时甚至有个外号叫猛毅清肃雷圣人。 裴盛秦激动道:“雷将军也感觉到了?既然如此,雷将军切记要上心。” 雷恶地坚定的点了点头。 与石雷二将交代过后,裴盛秦随即跟入新平寺。 在跨进寺庙红色门槛的一瞬间,裴盛秦心中不安之意更甚。这新平寺的寺门给他的感觉,竟有些类似于皇宫的东掖门,那是冥冥之中让人心生寒意的诡异存在。 新平寺占地不大,装修却丝毫不简陋。大红色寺墙,琉璃碧瓦,墙上除了许多篆写的墨色佛字外,还绘有仙鹤、莲台、佛陀菩萨等等。各种绘画用漆色彩不一,竟是彩绘,仙气十足。 不过,若是让裴盛秦用一个词汇来形容这新平寺,那个词只能是阴气沉沉。哪怕新平寺的外表与“阴气”丝毫不沾半点关系,也不能改变裴盛秦内心深处的直觉。 “这位客人,请进吧!” 一个和尚笑眯眯地唤了一声,裴盛秦这才意识到,秦皇与其他勋贵子弟们都已经进寺了,只剩他还在门槛这里愣着出神。 裴盛秦冲着那和尚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脚,迈进了看起来仙气十足,直觉却又感到阴气沉沉新平寺。 进了寺门,便能看见东南角一口缺了一个口的水井,以及水井旁那颗巨大的菩提树。 “此书乃前人所植,自汉朝立于我新平寺,已数百年矣。七十年前司马氏南逃,晋朝当局企图伐此菩提,秘密运往江左。当时我新平寺僧侣皆举棒护寺,历经抗争,方才保住了这株古树。” 在裴盛秦打量这颗菩提树的同时,超越和尚也正在给秦皇和勋贵们介绍这颗古树。超越和尚的声音不小,就连走在最后面的裴盛秦也听得清清楚楚。 故事很感人,很动听,是真是假,是不是和尚们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不得而知了。 “新平寺的先人们挺身护寺,不畏暴晋,真是好样的!” “多亏了那一代和尚,若不是他们义举,这菩提古树,便被司马氏给偷运到江左了!” “每每想到当年被司马氏窃到江左的无数国宝,我便不由痛心疾首啊!” “谁说不是呢,据说当初司马氏为了筹措军费苟延残喘,甚至将我大量国宝转卖给南洋小国,甚至是波斯人。致我中国国宝流落海外,简直是无耻之犹!” 勋贵子弟们自然少不了吹捧和尚几句,顺便借着话题骂一骂晋朝。这也是一个机会,说不定谁的话说得好听,便入了陛下的法眼了呢?就算入不了陛下的眼,表现突出点,给陛下留点印象也是好的;就算不能给陛下留下印象,给两位皇子两位公主留点印象也很好啊! 裴盛秦扯了扯嘴角,打从内心里不相信超越和尚编的这故事。要说司马氏当年抢钱抢粮抢女人他信,但要说司马氏抢菩提树,他还真不信。这年头江左还有大片无人区,多的是参天巨木,有必要抢你这株破树?裴盛秦估摸着但凡有点智商,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和尚在吹牛逼,这些勋贵子弟现在也就是急着表现,没功夫细想罢了。 超越和尚只是远远的为众人介绍菩提树,却并没有带着秦皇往菩提树的方向走。 “阿弥陀佛,陛下,菩提树旁是主持师兄的禅房。师兄染有恶疾,那边恐有晦气,便不领陛下去看了。” 秦皇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疾病传染这一套,中国古人很早就懂了,只不过不知道其中的具体原理,只是笼统的将传染病称之为“晦气”或者“疫气”。 紧接着,超越和尚又带着众人参观了大雄宝殿,殿内菩萨佛陀雕像林立,皆镀了金粉。各个菩萨脚底铜钵中也都堆满了铜钱,由此可见,这新平寺平日里香火应该很是旺盛。换而言之,这群和尚非常有钱,看看这一个个的,都吃得脑满肠肥,尤其是那个超越。 裴盛秦心中默默感慨,果然,不管在任何时代,和尚都是非常赚钱的一个职业啊。 秦皇亲手为最中间的佛陀金身上了一炷香,只是并未叩首祈福。大秦皇帝,就算拜佛也有讲究,只能拜极少数朝廷认定过的大寺庙里面的“真佛”。总不可能随便哪个小破庙,拿泥巴捏个人形生物再摆个蒲团,就能让堂堂皇帝叩拜。很显然,这新平寺香火虽旺,其中供奉的佛像却还没资格让秦皇叩拜。 秦皇肯亲手在新平寺上柱香,已经是对这里的和尚们天大的恩赐了。 裴盛秦眉头微蹙,从进寺到现在,很明显一切正常。新平寺里面住的就是一群普普通通的,或许有点喜欢吹牛,或许贪过香火钱的和尚。跟着秦皇的勋贵子弟多出自将门,光是这些人就足够摆平一帮子白白胖胖的和尚。寺庙不大,也没什么藏兵的空间,不可能一下子窜出一群人来。寺外又有两百带械班直戍守。 怎么看,这新平寺都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可是,裴盛秦心中那寒意与不安,却仍然存在,且愈来愈浓。仙界般的环境、郁郁葱葱的菩提,宝相庄严的佛陀菩萨,也丝毫没有改变那股萦绕在裴盛秦心中的阴气沉沉的感觉。 眼里所见,于心中所感,完全就是两个矛盾的极短。 裴盛秦不由沉思,难道说,真的只单纯是前世历史造成的心理暗示,才让他误认为新平寺有危险的?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吧。”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三章 陶渊明居然给人当枪手? 和尚们的膳堂明显不适合招待皇帝陛下,若是在大雄宝殿对着一堆菩萨佛陀吃饭,又觉得有些膈应人。 和尚们左右为难,最后还是秦皇发话,就在进寺门之后的那片空地,露天摆宴。 “当年新法撰成,朕领群臣游灞上,亦是席地而宴。” 众人领了蒲团,席地而坐,和尚们则忙着往外搬运桌案,烹饪素斋。天色微沉,清风徐来,倒是颇有几番后世野炊的情趣。 秦皇坐定,回忆道:“数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天下还是大秦的天下,朕却再也没机会与景略饮宴畅谈了。” 说到景略,秦皇不觉留下两行清泪,此情此景,竟引动了秦皇昔日的记忆。 已故丞相王猛,字景略。 “当年西岳草庐,坊市劣酒,山野村夫,落魄宗室,数日清谈,废寝忘食,他说许我君临大秦;等到灞上春宴,樽酒入喉,他又说五年兴文教,十年扫天下,二十年内,许我至高无上!” “方今天下略定,盛世大秦,当年誓言谈笑历历在目。朕多么想和景略共赏这如画江山,对他说一句‘卿不负朕,朕不负卿’,奈何天意弄人啊!” 秦皇都哭了,随行的王国安自然不能不哭。 “陛下皇恩浩荡,祖父泉下有灵,必定荣感君恩。祖父平生得遇陛下,实祖父之幸也!” 王国安说得很是动情,秦皇将他唤至身边,握住他双手,道:“卿家容貌,酷似乃祖也!” 不少勋贵子弟都感慨而泣,嘴里说着若无相爷大秦断无今日盛世云云,不过这些人是真哭还是假哭,就说不准了。陛下在哀思已故王丞相,作为臣子,总得跟着哭一哭才应景。 裴盛秦这时候并未特立独行,也挤出了两滴眼泪,很是羡慕秦皇与王猛这对千古君臣。心中默默想道:“我与苻登不知能否成为这般千古君臣。” 斋宴备好,和尚们开始源源不断的上菜,菜很多,其中包括了送到寺外供应带械班直的伙食,虽然地方不够大不能全部包住,但包吃还是没问题的。超越和尚与其他几个领导级别的和尚有资格入宴,不过虽然他们是此间主人,但圣驾在此,和尚们只能老老实实地陪侍席尾。 小苻锦还想拉着苻宝坐到裴盛秦旁边去,不过当她发现杨定早已在裴盛秦身边准备“守株待兔”时,便改变了主意,坐回了秦皇身边,不给杨定套近乎的机会。说来杨定也是可怜,苻宝苻锦姐妹俩仇视的其实并不是杨定,而是一切想要抢走她们姐姐的男性生物...... 杨定见俩小姨子不肯过来,便悻悻打算离开,却被裴盛秦拉住了。裴盛秦非常欢迎大舅哥坐在旁边,这样小公主就不会过来了。天知道小苻锦哪来的那么多话题,小嘴简直像加特林一样,弹起消息来分分钟99+,实在是不好应付。 裴盛秦有些饿了,反正也不算啥正式宴席,用不着拘礼。见和尚上菜,裴盛秦拿起筷子,便夹了一个肉丸入口。 肉丸味道还挺不错的,裴盛秦眼睛一亮,拉住上菜的和尚,问道:“你们能吃肉?” 那和尚呵呵笑道:“客人说错了,此乃鬼芋所制。” 鬼芋裴盛秦知道,就是后世的魔芋,这玩意口感挺接近肉的,后世许多的所谓“素肉”,就是用魔芋所制。 和尚笑着走开了,裴盛秦却有些不信,这东西吃起来和真肉简直一模一样,会是魔芋?裴盛秦又吃了几个丸子,愈发笃定这就是肉做的,这些贼秃驴,果然在偷偷吃肉,难怪个个油光满面。 不过和尚们处理得很干净,丸子剁得很碎,找不着完整的肉纤维,也吃不出骨头渣子。在坐的勋贵子弟包括秦皇在内,又几乎都没接触过鬼芋这种山野之食,被和尚们一通忽悠,竟还真当这丸子是素的。见此,裴盛秦也懒得带头挑刺,反正他跟和尚们也无冤无仇的。也知道和尚们的为难,真要全弄一堆素的,没滋没味,怎能让陛下吃满意。到时候就算陛下嘴上不说什么,说不定以后便再也不愿来了。 “今日且以茶代酒,诸后辈,饮胜!” 寺庙无酒,秦皇举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众勋贵子弟皆举杯高呼皇恩浩荡,然后美滋滋的喝完一杯茶水。陛下居然亲自给大家敬酒,这下回去便有得吹嘘了。 “陛下,今日天和景明,君臣谐睦,不若以此行为题,令各家少年赋诗以记之!” 清河见秦皇兴致正好,便趁机提议。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隐晦掠过席间几位关东慕容氏的勋贵子弟。 那几个慕容氏族人皆是心中一喜,各自默背着提前花大价钱,请枪手写就的诗词。清河很早就与关东慕容氏的几家大臣府上通过气,今天会想办法为关东慕容氏子弟争取一个出风头的机会,让他们提前准备好了诗词。 秦皇呵呵一笑,道:“便依爱妃!” 张太监俯身听了口谕,便高声道:“陛下有旨,即令诸家勋贵子弟,以此行为题,赋诗以记之!” “臣有诗一首,愿献陛下!” 一个勋贵子弟在听见旨意的第一时间,率先起身,抢到了第一个发言的机会。 “大舅哥,这家伙是?” “慕容麟,冠军将军慕容垂的儿子。” 裴盛秦沉吟道:“这家伙反应太快了,难道他作诗不需要思考吗,倒像是有备而来。” 杨定瞅了一眼秦皇身边的清河妖妃,冷笑道:“这么明显的事儿,还用问吗?”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汎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啸傲新平下,聊复得此生。” 慕容麟挺胸收腹,神采飞扬,一首山野饮宴之诗脱口而出,倒是应景。 凭良心说,这诗相当不错。许多勋贵拍手叫好,就连秦皇也微微点头,以示嘉许。 裴盛秦没说话,表情很是古怪......他隐隐觉得,这首诗好像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慕容麟坐下了,又一个勋贵子弟起身:“臣也有一诗!” 裴盛秦看向大舅哥,这回不用裴盛秦张口,杨定主动说道:“这家伙是慕容忠,北地长史慕容泓的儿子。”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饮宴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慕容忠的诗也是以今日饮宴为题,似乎比慕容麟的诗还要更好些。就连秦皇也抚掌,亲自道了声好。 裴盛秦表情更古怪了,他发现这首诗好像同样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紧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关东慕容氏子弟起身吟诗,质量都很不错。就连秦皇也不由赞道:“爱妃,关东慕容氏的后辈,倒是人才辈出啊。” 清河掩口道:“陛下谬赞了,我们慕容氏时刻教导族中子弟,当习得文武艺,未来才好报效朝廷,报效陛下。” 再然后,其他的勋贵子弟方才陆续吟诗,不过他们不但作诗的速度比起关东慕容氏那几个人慢了许多,就连诗的质量,也要逊色几分。 裴盛秦终于想明白了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关东慕容氏那几首诗。 “关东慕容氏这些奸贼,居然请枪手!” “妹夫,枪手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他们这些诗是提前找人帮着写好的!” 杨定对此倒是深以为然:“我猜也是,估计肯定是妖妃提前和他们商量好了,让他们备好诗词,然后妖妃再找机会让他们表现。” 裴盛秦有些惊异大舅哥的判断力,裴盛秦是根据那几首诗得出的真相。而大舅哥似乎完全靠猜,便猜中了真相,不愧是十大名将之一。 “大舅哥,你说晋朝使团这几天是不是很缺钱?” 杨定点头道:“晋朝使团本就不富裕,前几天嵇旷下狱,他们担心嵇旷在大牢里被弄死,少不了四处打点,现在应该是很缺钱吧。” 裴盛秦微微一叹,他突然发现,陶渊明那个混账东西很没有节操啊。为了钱居然给人当枪手! 关东慕容氏先前念的几首诗,裴盛秦都在后世的语文课本里看过,只是中间改了几个字而已。这如果不是他们找陶渊明代写的,裴盛秦敢把眼珠子抠下来当泡踩! 关东慕容氏那几个狗东西倒也聪明,没找秦朝的文人代写,估计是怕没名气的文人写出的诗质量不好,有名气的文人写出的诗又容易从风格上暴露出真正作者。干脆找了个晋朝人来当枪手,现在的秦朝可没几个人见识过陶渊明的诗词风格,这样暴露的机会就会很小。 杨定叹道:“关东慕容氏那几个人和他们的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恨今日居然让他们在陛下面前出了风头。” 裴盛秦笑道:“不慌,还没到我呢,大舅哥且看我如何把关东慕容氏的风头抢过来。” 比找枪手更方便的,当然是抄袭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四章 一代大帝也爱听拍马屁 过了许久,该作诗的终于都作完了,这个过程非常地漫长。所有勋贵子弟几乎每人都做了一首诗,就算是那些没啥文化的,硬憋也要憋一首诗出来。毕竟在秦皇面前秀诗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没有谁愿意错过。 就连杨定也憋了一首:“云冥雾沉五将山,和尚终日诵经禅。百年菩提若有灵,今日恂恂拜御銮。” 杨定称不上文人,但毕竟仇池杨氏家学渊源摆在那儿,再对文学不感兴趣也粗略读过些诗书。琢磨半饷憋出的这首诗,说不上好,也勉强通顺。不过杨定显然很是聪明,知道真作起诗来,他肯定比不过关东慕容氏那几个找枪手代写的狗东西,于是便另辟蹊径,在诗中狂拍秦皇马屁。 偏偏凑巧,轮到杨定念诗的时候,一阵大风适时吹过,那棵菩提树真就朝着秦皇的方向抖了抖枝叶,仿佛是在“恂恂拜御銮”。这让杨定很是赚了波脸面,他的诗也成为了继关东慕容氏那几人的诗作之后,唯一一首被秦皇亲口夸奖的诗作。 “嘿,妹夫,你看我这诗作得如何?”杨定红光满面,便连新平寺的茶水,此刻也被他喝出了酒的滋味。 “大舅哥牛逼!”裴盛秦竖起了大拇指,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以前小觑了杨定。他以前对大舅哥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很能打的莽夫,现在才醒悟过来,大舅哥文学造诣可能不行,性格也可能有点直,但谋略套路是真的很厉害。想想也是,若真是纯粹的莽夫,又如何能被后世评为大秦十大名将之一。 “喂,妹夫,该你了吧,你准备好了吗?” 杨定出言提醒着裴盛秦,这时候除了裴盛秦还没念诗,其他人都已经念完了。 秦皇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小裴卿为何还未作诗,难不成刻意留作压轴吗?” “哈哈,想来裴侯必已备好佳作,我等洗耳恭听。” “咱们已经抛了砖,现在就等着引出裴侯这块美玉了!” “裴哥哥快上,你是最棒的!” 勋贵子弟们纷纷跟着起哄,大家都知道自己作的那些玩意儿比不过关东慕容氏的几首诗,好歹大家都是贵族,创作能力不行,但鉴赏能力还是有的。现在所有人就指望裴盛秦出面,来压压关东慕容氏的风头。毕竟关东慕容氏是出了名的不受欢迎,忠臣全部厌恶他们,就连奸臣许多也妒忌关东慕容氏的圣眷之隆。 没有人怀疑裴盛秦等这么久是不是作不出诗来,裴侯可是出了名的有学问,连南蛮的丞相和伪帝都能骂倒的人物,会想不出一首诗?众人猜测,裴侯故意等到最后,肯定是为了压轴抢关东慕容氏的风头。 裴盛秦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奇怪想法,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感叹一句:你们猜的真准! “回陛下,正所谓长幼有序,在座诸家子弟里,属臣年纪最小,理应最后作诗。” 秦皇问话,裴盛秦当然不能直接说他是来抢风头的,必要的谦虚还是要有的。 秦皇莞尔道:“小裴卿小小年纪,如此谦恭守礼,实属难得。现在只剩你一人还未作诗,有何佳作,不妨速速作来!” “臣遵旨。” 裴盛秦起身,准备装逼。 “先前陛下提及已故的王丞相,微臣不由思及当年陛下与丞相驭我大秦雄兵,扫灭诸国之事,便请以此作诗!” 秦皇说的是以此行为题,按理说应该是写景的,毕竟走一趟五将山,主要还是看风景嘛。裴盛秦这算是取了个巧,既然陛下刚刚回忆起了当年和相爷共度的峥嵘岁月,那么陛下的回忆自然也包含在“此行”中。 “题目小裴卿可自决!”秦皇点了点头,抚须说道。 秦皇一家子都挨在一起坐,苻熙也在秦皇旁边,他轻声道:“父皇或许还不知,裴侯的诗词可是厉害得紧。前不久在东海王府,裴侯一首诗酣畅淋漓,竟逼得晋朝那个叫陶潜的使臣无言以对!据说那陶潜在晋朝可是诗名不小呢。” 小苻锦附和道:“六哥哥说的是真的,裴哥哥可厉害了,在太学的时候还得了宋先生一个甲等评语呢。” “哦,既然熙儿和锦儿都这么说,那朕倒要静候小裴卿佳作了。”秦皇饶有兴致的看着裴盛秦,对他的诗作颇怀期待。 裴盛秦环顾四周,大笑道:“请诸君为我倾耳听!” “吾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裴盛秦故意将语速放慢了些,给足了众人充分的反应时间,裴盛秦相信这首诗一出,一定会引起冲动的。 果不其然,秦皇口中将裴盛秦这句诗反复念了几遍,当即高声道:“好诗,气魄无双!” 众人顿时一片叫好之声,此起彼伏不断,因为这首诗是真的好。光是开头两句,便已气势如虹。 裴盛秦微微一笑,等到众人声音稍小,才继续念道:“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取金人,函谷正东开。” 全诗直接照搬,这一句中,裴盛秦仅仅只是把“铸”改成了“取”。毕竟五百年前嬴秦氏的事迹,和如今的大秦朝契合度实再太高。后世诗仙李白所作的这首写嬴氏的诗,套用在当今秦皇身上,简直就像是量身定制。 “好一句函谷东开,我天朝盛世,正当如此。朕平生三十年鸿业,皆付小裴卿一语中!” 秦皇思绪转动,随着诗句忆起了往昔峥嵘岁月稠,顿觉热血沸腾。 如果说关东慕容氏找陶渊明代写的几首诗,能够称之为好诗;那么裴盛秦从几百年后搬来的这首诗,不但同样是好诗,而且还占了一个巨大的优势——这首诗狠狠的拍了秦皇的马屁,比大舅哥那一下拍得还狠。 关东慕容氏那几首单纯的写景好诗,和裴盛秦这一首附带拍马屁属性的好诗相比,显然是比不过的。这就好比在会阿谀奉承的人和有本事的人之间,一个明智的老板往往会选择有本事的人。但是如果有本事的人同时还会阿谀奉承,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小裴卿,后面还有么,速速念来。” 秦皇催促道。 “回陛下,还有最后一句。”裴盛秦眨了眨眼睛,念道:“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 其实后面还剩下一半,但裴盛秦是不敢继续念了。天知道李白那家伙作这首诗时是怎么想的,前半首是夸,到了后半首画风突变,成了嘲讽。裴盛秦也没办法,只能念一半,将上半部分抄过来就行了。 当然,仅仅只是半首诗,就已经足够裴盛秦在风头上彻底盖过关东慕容氏。 这一点,看秦皇那热血沸腾的模样便知道了。被夸得太狠了,换个自制力弱点的皇帝,估计早就飘了。也幸亏秦皇是明君,这时候还控制得住情绪,没有失态。 “好,果然好诗啊!” “裴哥哥厉害!” “哈哈,我就说嘛,我妹夫可是大才子。” “可惜裴侯竟是武将,若裴侯从文,未来必成一代文宗!” 不光是秦皇,在坐众人都沸腾了,一句句赞美,简直要把裴盛秦吹上天。 有一句话,叫做与有荣焉。 大秦,是天下人的大秦,尤其是勋贵们,对带给他们荣华富贵的大秦归属感更强。大秦朝扫灭诸国的荣耀,对这些勋贵子弟来说,那便是与有荣焉! 当然,这其中也或许还存在着少数的仍不满足,还想着要谋朝篡位的坏种。 秦皇沉吟片刻,叹道:“小裴卿这诗,唯一美中不足,有点短。” 裴盛秦突然有点想笑,一代大帝,听他拍马屁还听上瘾了? 裴盛秦忍着笑道:“陛下明鉴,诗词,小道尔。陛下若是想听,改天微臣给陛下作上个十首八首的,让陛下听个够。但古人有云,满招损,谦受益,奉承之辞,还是不宜听得太过频繁。” 学会拍马屁简单,作出水平很高的诗却不简单。尤其是在能做出高水准的诗的同时还要兼顾着拍马屁,那更是难上加难。这么合适的诗,裴盛秦脑子里也没多少存货了,他还真怕秦皇以后有事没事叫他作几首诗,索性劝谏秦皇少听点拍马屁的话。 “小裴卿之言,朕记下了。”秦皇点了点头,顿时冷静了许多,也不再抱怨诗太短。从虚心纳谏这一点来看,当今秦皇确实做得非常好,这大概也算是明君的一个共通点。 “爱妃,依你看,今晚众卿家所作之诗,谁人可称冠?” 秦皇宠溺地看着清河。 清河依旧笑意盈盈,她打量着裴盛秦,轻声道:“依臣妾看,自然裴侯最佳。” 明摆着的事情,甚至秦皇都明确表态了,清河也只能说裴盛秦最好了。她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似乎还是那么温婉,至于真实情绪如何那就不清楚了。 其他几个关东慕容氏的子弟养气功夫明显要差很多,眼见关东慕容氏辛苦筹备的表现机会,竟被裴盛秦摘了桃子,偏偏他们还得随大众拍手叫好。讲道理,那个姓陶的晋朝人,收费可一点都不便宜! 顿时,一个个关东慕容氏的子弟都在微笑中透露着mmp。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五章 鬼画桃符 暮色降临,五将山沉沦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新平寺后院,尚亮着点点灯笼。 除了主持超脱的禅房设在前院菩提树边,可时时参悟菩提,以彰寺主身份。其余僧侣禅房以及客舍设在后院最偏僻的角落,与前院几乎隔绝。这倒是符合和尚们追求的清修,平日里无论前院多么香火鼎沸,也扰不到房内和尚的清净。 吱呀一声,一间客舍的门被打开了。 裴盛秦穿着衣服,推门而出。 几颗荧荧光点便向来“飘”来。 “裴侯怎么还未睡下,可是有事?” 光点靠近,原来是几个手里提着灯笼的太监。这些太监都颇为魁梧,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武功不凡。 陛下今晚也驻跸在这片客舍之中,高手值夜是必须的,无论谁想要在这片范围走动,自然都免不了一番盘问。 裴盛秦笑着解释道:“莫名有些气闷,睡不着,许是晚上斋饭吃多了。索性穿衣起身,打算去前院观观菩提明镜,试试可否参出些禅意。” 几个太监对视一眼,便让出道路,恭敬道:“裴侯请自便!” 陛下驻跸在后院客舍,后院便是森罗禁域,哪怕是风头正盛的裴盛秦,也不能随意行走;但裴盛秦既然是要去空无一物的前院,那就无所谓了,这些太监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阻拦裴盛秦。 目送着裴盛秦离开客舍范围,太监们便又各归岗位,继续肩负着警戒重任。 裴盛秦缓缓吐出一口气,脚步沉稳,向前院走去。 睡不着是真,去看菩提也是真。 原因却不是晚上吃多了,而是因为裴盛秦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一阵奇异的呼唤。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玄之又玄的感觉,仿佛有一个人拖拽着他的灵魂,想让他去往菩提树旁。裴盛秦有种直觉,这一路心中诡异的寒意以及恐惧感,或许便能在今夜之行找出答案! 客人们都住在后院,和尚们也住在后院,值夜守护秦皇的太监也都在后院。 此刻的前院是寂寥的,按理说,应该空无一人。 穿过点着长明灯的大雄宝殿,夜前秦皇亲手上的长香,已快消磨殆尽。裴盛秦一路遇见漆了金粉的各路神佛,金刚对他怒目而视,佛陀对他慈眉笑眼,菩萨则看着他似笑非笑。在夜色以及明灭灯影以及缭缭香火的折射下,塑像们的表情有些扭曲,便不再如白日所见时充满仙气。 这时候的它们倒是有几分符合裴盛秦心中对这五将山新平寺的感知,邪气冲天,阴气沉沉! 裴盛秦莫名打了个寒噤,快步穿过了大雄宝殿,便来到前院。 垂眼望去,便见菩提。 菩提树枝挂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等下坐着一个老和尚。老和尚瘦得只剩皮包骨,似乎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中某物什,又像是在等人。 前院不应该有人出现,哪怕是和尚也不应该。 如果有,那么只能是那位因病重而未能出面迎驾的超脱主持。 裴盛秦目光一凛,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快步朝老和尚走去。看到老和尚的一瞬间,他便能确定,心中的无限惊惶畏惧之意,正是源自此人!至于为何能确定,此事无法用道理解释,依旧只能归结于直觉二字。 裴盛秦走近,他的脚步声在一片沉寂之中,犹显尖锐。 老和尚却似不曾听闻,就连头也不回,仍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之物。 裴盛秦却知道,老和尚一定知道他来了。不仅如此,裴盛秦甚至怀疑,这一路的诡异之感,甚至是今晚那冥冥呼唤,说不定就是这老和尚通过某些玄奇手段所达成。其目的,极有可能就是在现在,将自己骗到菩提树下来! 只是老和尚既然装着看不见听不见,裴盛秦也懒得先开口。 走近了,借着那盏昏暗油灯,裴盛秦打量着老和尚,也打量着老和尚手中之物。 老和尚的廋,已经廋到狰狞,近距离看去,竟如骷髅外面裹了一层人皮!皮肤褐色多斑,呼吸沉重,披着一身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头,甚至已经开始褪色的七宝袈裟。 老和尚一手拿着一把生锈的锉刀,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块巴掌大的桃木板。 桃木板上刻画,谓之桃符。 老和尚正在画桃符。 老和尚脚下还散落着许多空白的桃木板,以及刻好的桃符。双腿间则夹着一块巨大的,足有人脸大小的古旧桃符。 老和尚手中刻刀每动几下,便要看一看那块古旧桃符,然后再继续落刀。很明显,古旧桃符是老和尚所刻桃符的参照物。 “这块古符不知历经了几多岁月,其内容当不逊于河图洛书,若能参透此苻,自可明悟天道。” 老和尚说话了,他的声音很是空灵,显然是在给裴盛秦解释,他果然发现了裴盛秦! 真正靠近了老和尚,裴盛秦心中的寒意反倒没先前那么强烈了,他没理会老和尚这句没头没脑的疯言疯语,只是问:“你是超脱主持?” 老和尚嘿嘿一笑,笑声刺耳,就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片相互摩擦:“我不是超脱,谁又是超脱呢?” 裴盛秦眉头一皱,也不知道这神经病老秃驴到底想干什么:“今日圣驾莅临,你不曾迎驾,你师弟解释说是你卧病在床,起不得身。而你现在却还能出现在菩提树旁,你可知何谓欺君之罪?” 老和尚不回话了,继续画着桃符。 裴盛秦又试探着问道:“我这一路总是精神恍惚,可是你动的手脚?你想做什么?” 老和尚依旧不语。 裴盛秦无奈,眼神无意间看到了那块古旧桃符上的纹路。 那似乎是某种文字,却又与当今世间所流传的文字截然不同,裴盛秦只看了片刻,便确认他是看不懂这玩意的。 老和尚仿佛知道裴盛秦的想法,先前不说话,此时却又突然开口了:“既是古符,用的自然是古文字,此乃千年之前所通用的金文,与当今世人所用小篆相差甚远。更何况,此古符所刻金文,还多为通假字,老衲参悟一生,尚未全然参透,只参透了一半。你只粗粗一眼,又岂能读懂?” 裴盛秦对这个鬼里鬼气的老和尚全无好感,这时也算看出来了,老和尚似乎根本就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想单方面的给他灌输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于是裴盛秦当即嘲讽道:“这破玩意有什么用?” 老和尚笑笑:“老衲刚刚已经说了,若能参透此符,自可明悟天道!” 裴盛秦嗤笑一声,突然觉得这老和尚完全就是在装神弄鬼,还明悟天道?你明悟尼玛呢! 虽然这一世的确见识过一些奇人,远了不说,裴盛秦身边都有个预测了南北朝的麻姑;虽然这一路也的确很是诡异,说明这老和尚大概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 但是,妄言天道,这就明显是在扯犊子了,就连号称天下第一大预言家的徐统都不敢说这话。你要真有那本事,不就是神仙了吗,那你咋还不上天! “老和尚,我虽不知你是用什么方法诓得我出来,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若是再装神弄鬼,我非但转身就走,还要在陛下御前,告你个欺君之罪!”裴盛秦微微提高声音,同时作势欲走。 “唉,裴侯急些什么,老衲既召你过来,自不会空晾着你。本怜你天资,由你观符,欲点化你一番,你却这样沉不住气!”老和尚微微一叹,缓缓放下了刻刀,放下了手中尚未完工的一块桃符,然后把夹在两腿间的古符也取了出来,同样放在地上。 裴盛秦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老和尚十有八九是不怀好意的,于是冷笑着爆了粗口:“少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你点化尼玛呢!” 老和尚轻轻拍了拍双手,然后又用双手轻拍身上的七宝袈裟,同时轻轻对着衣服吹了几口气,似乎是在清理先前画桃符时落下的木屑。 然后,他摇晃着站起了身子,若是他身上那层枯燥的人皮颜色再浅白一些,看着便真似一具骷髅了。 裴盛秦浑身毛孔一紧,瞳孔微缩,先前好了一些的胆寒之意又出现了! 裴盛秦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他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到后院唤值夜的太监高手过来拿人。理由是现成的,老和尚分明能动弹,却不来接驾,这便是欺君之罪。 不管你是什么妖人,也不管你有多邪乎,给你抓了砍了,也就都一了百了了。 老和尚抬头,阴恻恻地看着裴盛秦正在离去的背影,也不追赶,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裴侯留步,老衲知道,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裴盛秦一愣,步伐顿时止住,额角也有冷汗滴下。然后,他僵硬地转回身子。 “你......” 裴盛秦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因为他看到了老和尚的眼睛。 四目对视,裴盛秦发现,老和尚深深凹下的眼窝里,是一双只有眼白而看不见瞳孔的眼睛,状如厉鬼! 那双惨白的眼睛仿佛有着奇异的魔力,就在对视的一瞬间,裴盛秦突然感觉脑海一片空白。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六章 无敌 裴盛秦睁开眼,便见一位穿着铁甲的青年男子,正微微屈身,双手撑着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巨大的沙盘。 青年男子的侧脸对着裴盛秦,距离很近,近到裴盛秦能够很清晰的他的一只眼睛。 他的眼眸,似星辰般璀然,褶褶生辉,光芒万丈。隐隐约约,似乎又透着三分骄纵,三分桀骜,四分霸道。 裴盛秦倒退数步,惊呼道:“陛下?” 这青年男子,容貌竟酷似秦皇,除了年轻许多。 “不对,是太子殿下?”裴盛秦皱着眉,很快便发现的异常:“也不对,你到底是谁?应该是皇族子弟吧?” 太子苻宏容貌虽也酷似秦皇,但与眼前这铁甲青年却也有着明显的不同!这铁甲青年的容貌,像秦皇,也像太子,甚至还和其他许多皇族子弟都有几分相似,但却明显与任何一个裴盛秦见过的皇族子弟都并不是同一个人。 铁甲青年依旧在忘我的推演着桌上沙盘,时不时摆弄着沙盘上的一枚枚小旗,仿佛没听见裴盛秦说话。 “我为何会在此处,我不是在新平寺么?还有,前一刻尚是午夜,怎么突然就成了白昼?” 裴盛秦环顾一周,发现这是在一顶军帐之中,透过帐顶的阳光说明了现在属于白昼。裴盛秦大感惶恐,不由伸出手,去拍那铁甲青年的肩膀。 “喂!” 裴盛秦的手并未落到铁甲青年肩上,而是穿甲而过,划了个空。 裴盛秦大骇,又试了一次,同样的结果。 “糟糕,定是那老和尚搞的鬼!老和尚莫非还真会妖术不成?” 难怪那铁甲青年不理会他,他居然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透明人! 这时候,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有人掀帐而入。 “报,三殿下妙计,晋军果然又来了!” 来者是一位将军,穿着大秦武将制式黑甲,很容易辨认。 铁甲青年依旧在默默推衍着沙盘,头也不回,便问道:“这回来犯的又是哪条老狗?” 黑甲将军道:“是伪通吉侯司马勋。” 成了透明人裴盛秦又发现了更诡异的事情,他分明正对着铁甲青年,却能很清晰的感受到身后那位黑甲将军,甚至在他的感观里,竟连黑甲将军的外貌,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体验,简直就像是在修仙...... 铁甲青年嘴角微微上勾,盯着沙盘某处,嘲弄道:“前些天刚刚收拾了殷浩老狗,狗皇帝司马聃总是记吃不记打,还敢派狗来。就算真要派,也总该派条牙口好的狗才是,把司马勋那条无用老狗弄来做甚,嫌他几年前在五丈原被我朝收拾的不够惨吗?” 黑甲将领嘿嘿一笑,奉承道:“还不是多亏了三殿下的妙计,上回您打跑殷浩老狗后,我军便对外散布消息,称殿下已被朝廷调至平凉关镇压凉帝张祚去了。狗皇帝司马聃信以为真,当殿下不在,又生歹意,司马勋老狗这不就来了嘛。也不知那条老狗见到殿下您时,又会是怎样一番表情。” “哈哈!”铁甲男子放声一笑,便扬眉道:“既然如此,今日本殿下便杀了这条老狗,也好让狗皇帝司马聃心疼心疼。欲犯我大秦,总该付出些代价。” 铁甲男子视线脱离沙盘,身子直起,然后,微微转身。 于是裴盛秦所直视的,从铁甲男子的侧脸,变成了铁甲男子的整张脸。 铁甲男子的另一边脸,与前半张脸有一个很明显的不同之处。本该是他另一只眼睛所在之处,却蒙着一块银白色的眼罩,更显狰狞。 他,独眼。 黑甲将领激动道:“末将请为三殿下击鼓!” 独眼的大秦三殿下! 裴盛秦猜到了眼前的铁甲青年是谁,哪怕这个猜测非常的难以置信。 “他居然是......先帝!” 铁甲男子与黑甲将领相继走出军帐,裴盛秦紧跟其后——裴盛秦根本没有动腿,整个人却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了一般,双脚离地,不由之主地“飘”在铁甲青年后面。 一系列毛骨悚然难以置信的事情连续发生,裴盛秦此时甚至已然麻木。 军帐之外,是人头攒动的秦军将士,见着铁甲青年,纷纷欢呼着“三殿下无敌”。裴盛秦果然成了透明人,不但没有任何一个秦军将士能够看到他,听到他说话。甚至偶尔有秦军士兵无意碰到他的身体,也会直接穿身而过。 裴盛秦不但不由自主的飘着,他甚至连飘的速度都不能控制。铁甲青年走得快,裴盛秦便飘得快;铁甲青年走得慢,裴盛秦也飘得慢。当铁甲青年跨上战马,开始疾驰时,裴盛秦飘行的速度竟丝毫不逊于战马狂奔之速,依旧紧紧跟在铁甲青年身后! 铁甲青年不率士兵,单枪匹马冲出了营门,直直冲向不远前方的银白色海洋——那是晋朝军队! 就连先前传信的黑甲将领也未追随出战,而是登上营楼,抡起鼓槌,开始奋力击鼓。 响三军之鼓,入阵之曲,只为壮一人之意气! 营中秦军皆列好阵队,侯在营门后,只待晋军大溃,再出营收割。 裴盛秦初见这样一幕,无比震撼,单骑冲阵。他只在数月前的北境战报里看到过,据说张帅在拓跋珪面前表演了一回。只是亲眼所见,这却是第一次! 铁甲青年尚未靠近晋阵,晋军之中便传出阵阵惊呼。 “苻无敌,是苻无敌!” “不是说苻无敌被调去平凉了吗?” “中计了,我们中计了,苻无敌没有走!” “通吉侯,这是秦朝设下的圈套,咱们快逃吧!” 人的名,树的影,铁甲青年尚未入阵,便在晋阵中引动了轩然大波,不少晋军竟不顾军令,直接四散溃逃! “苻无敌......这是那位早年的外号么?” 裴盛秦心中默默想着,此刻他也认命了,不再挣扎着想要控制身躯,放任躯体飘在铁甲青年身后。默默看着,听着眼前的一幕幕,如同在看一部电影。虽然很难以置信,但裴盛秦还是觉得,现在他所遭遇的,应该是一种类似于幻境的存在。 没有任何悬念,一场本应残酷的战争,在铁甲青年的马蹄之下,如同儿戏。不过反复冲杀了数十次,晋朝残兵便已溃不成军。 铁甲青年长枪指天,怒声道:“三军,战!” 营中等候多时的秦军士兵,纷纷怒吼回应,同时鱼贯涌出。 收割的过程格外轻松,破碎不堪的晋朝残兵,在秦军的刀剑之下,如同土鸡瓦犬。 铁甲青年一个回旋,血淋淋的长枪斜插入地,其人翻身下马,一脚踩在了一个丑陋老头的脑袋上。 “司马勋,你这老狗,皇始元年那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那丑陋老头眼中尽是惧意,颤声道:“苻无敌,别杀我,别杀我啊!都是晋朝皇帝司马聃逼我来的,我也不想来秦朝啊!” 铁甲青年俯头,嘲弄道:“皇始元年,天朝初立,尔无知蛮夷,敢抗皇威。出子午谷,经五丈原,欲袭我京师。我大秦皇帝亲率大军剿尔,破尔于五丈原。只是念在尔愚昧无知,放尔一马,容尔逃回晋朝。尔不思天朝大德,今既又来寇,本殿下岂能再饶你?” 铁甲青年眸中血色大盛,暴戾之意尽显,不由加大了脚上力气。 丑陋老头顿时七窍溢血,惨叫连连。 丑陋老头吐了口血,挣扎着说道:“我,我有晋朝的绝密军情,愿意交代,只求秦朝三皇子饶我狗命!” 铁甲青年沉吟片刻,缓缓收回了脚,轻声道:“本殿下答应你,前提是你所谓的绝密军情真的值你一条命。” 丑陋老头连续呼吸多次,气息终于连贯一些,生怕又是一脚踩下来,连忙道:“我所率领的只是偏师,出兵的目的是为掩人耳目。此次北伐,真正的伐秦主力乃是荆州桓家军,挂帅的是桓大司马!” 铁甲青年仅有的一只丹凤眼微微眯起,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你是说桓温老狗?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丑陋老头颤声道:“桓大司马偷率大军,一路小道潜行,直扑长安而去。如今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已至灞上!” 铁甲青年身子微微一颤,寒声问道:“他说的可信吗?” 黑甲将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铁甲青年身后,面带惊容道:“回三殿下,据悬镜司情报显示,桓温老狗的确喜欢出奇谋,犹擅偷渡突袭,直取京师之策。当年桓温老狗入侵蜀中,数月灭汉,便是用的此策......若是这司马勋老狗不曾说谎,恐朝廷危矣!” 铁甲青年斩钉截铁呼道:“传令,整军,三刻之后大军立即开拔,本殿下要班师回朝!” “殿下,不清扫战场么?” “待解了京师之围,再回来收拾不迟。” “那这司马勋老狗?” “本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放他滚吧。下次再敢作祟,定斩不饶。” 依旧飘在铁甲青年身后,裴盛秦终于意识到。 这诡异幻境,应该是皇始三年的秦朝。 这一年,东晋大司马桓温北伐前秦,兵临灞上。 这一年,献哀太子苻苌挂帅出征,陨落阵前。 这一年,王猛离开桓营,彻夜长思,然后毅然抱策归秦。 这一年,景明帝采王猛之策,坚壁清野,暂退晋军。大秦满朝上下困守长安,苦待勤王之师。 这一年,三皇子苻生即将演绎一出英雄归来。先匹马归长安,又单骑入晋营。然后斩将数十,摧旗逾百,破甲三千,南逐桓温三千里!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七章 一骑当千 铁甲青年星夜兼程,仅仅只用了三天,便回到了京师。 沿途中他先后换掉了八匹马,每一匹马在被他骑乘之后,都力竭而死。他的速度太快,以致于将麾下将士远远甩在后面,回京之时,只孤身一人。 回京以后,他又第一时间去了悬满缟素的东宫。 香烛枭枭,绕灵牌而上,灵牌后面的楠木棺材已经封住了盖口。 “太子殿下亲临阵前,中了晋军毒箭,终究没有挨过去......” 双目通红的东宫属将们,一个个已是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着原委。 他看着灵牌,默默不语,半面脸不曾落泪,另外半面脸上的银白眼罩却被一抹红渍渗透。 他自幼不凡,独眼从来无泪,唯有瞎掉的那一目,会在悲意浓烈之时淌出血泪。 “太子殿下临终之前,猜到三殿下必将火速回京,给三殿下留下了一句话。” 一位东宫属将红着眼眶,重复着秦朝第一位皇太子的遗言:“太子殿下说,若大秦湮灭,则一切归休。若大秦渡过此劫,得以存续,定是吾弟大功,则吾弟必为储君。弟神武绝世,唯心性有差。愿弟日后克制戾气,广修文教,多读经史,事必三思。如此,待父皇百年之后,吾弟当为尧舜!” 铁甲青年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银白眼罩下默默淌出一条血线,顺着下颌滴落在地。 “没想到,献哀太子弥留之际,竟还在为先帝的性格所担忧,留下这段遗言,也是在拐弯抹角地劝戒先帝。”裴盛秦如是想着,片刻之后,又想到:“不对,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都只是虚无缥缈的幻境。说不定眼前所见,都是那老和尚的诡计,这幻境中的人或事,肯定也都是老和尚捏造的。先帝早已死去数十年,幻境中的先帝,并不是真正的先帝!老和尚让我看到这些画面,究竟是想干什么?” 东宫属将依旧还在喋喋不休:“太子死后,陛下连续晕阙了三天,直到昨日才醒转。加之晋军占据灞上,随时准备渡过灞水,弄得京师内外人心惶惶。幸亏东海王新招了个姓王的谋士,前段时间献上了坚壁清野之策。朝廷依策而行,致晋军粮草暂时不足,这才未曾强攻我京师。但桓温老狗正四处筹粮,只怕他筹够粮草之日,便是强渡灞水之时啊!” 铁甲青年不再听下去,转身向外走去。 东宫属将还扯着脖子问:“三殿下可是要入宫觐见陛下?” 铁甲青年脚步一顿,寒声道:“不,本殿下要出城。” “出城?殿下一个人吗?灞上距离京师区区十数里,晋军的探子遍布于京师之外,此刻出城,风险极大。殿下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灞上。”铁甲青年头颅微微扬起,唯一的丹凤眼闭上,伸手轻拭眼罩下的血线。血线晕开,于是他半面脸颊,尽成血红,如炼狱修罗。不理会东宫属将的震惊之色,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待驱除桓温,恢复河山,为皇兄复仇之后,本殿下再去给父皇请安。” 这一天,数日不眠不休的铁甲青年拿起长枪,跨上战马。才刚单骑入长安,便又准备单骑出长安。 城门紧闭,青衣小吏义正言辞,张开双臂拦住去路。 “下官东海王府属官王猛,奉命把守此段城墙。京师戒严,若无宫中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京,三殿下请回。” 回应他的,是一记鞭腿。 “滚!” 铁甲青年没有注意到被他一脚踹飞的青衣小吏,只冲着城楼大喊:“还不快开城门?” 戍卒失了主心骨,唯唯诺诺,不敢抗皇子之命。长安城门缓缓打开,在青衣小吏怨恨目光的注视下,铁甲青年一骑绝尘,往灞上而去。 半壁天空燃起火烧云的时候,他来到了灞水,隔桥叫阵。赤金色光影里,他仿佛踏火凌风,一骑当千。 晋朝大司马桓温亲自率大军摆开阵势,严阵以待。苻无敌之名,无人敢于轻视,纵只一人来,也要万军待之。 凶神恶煞的桓温遥遥叫道:“第一,老夫不是殷浩,老夫也不是司马勋,老夫是桓温。今天出现在你面前的是桓家军,而不是以往你面对的杂牌军。” “第二,老夫敬你无敌之名,却并不怕你。你苻生终究也只是凡人,血肉之躯,你以为自己真能敌得过我桓家军的千军万马吗?” “第三,两国交战,刀剑无眼,秦朝太子亡于流矢感染,并非老夫刻意为之。老夫虽欲灭秦朝,却从未想过要害秦朝皇族的性命。你应该明白,将你们活捉回大晋,老夫的功劳才会最大。” 桓温说了三句话,看似气势森严,实则怯意毕露。第一句话虚张声势,称己兵威;第二句话强行贬低,自欺欺人;第三句话则是变相示弱,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想要表示在献哀太子身亡一事中,他桓温是多么无辜。 嘴上说着不怕,但放眼天下,谁人提到苻无敌会不生惧意? 铁甲青年嘴角冷笑,缓缓道:“既然尔等胆敢在大秦疆域耀武扬威,本殿下又何妨赐尔等一个雨血风腥?” 他唯一的丹凤眼变得通红,就连瞳孔,也成了血色。 再无多余言语,桓温还在焦急地辩解着什么,可惜铁甲青年充耳不闻。 他踏上灞桥,仗一腔孤勇,对万千晋军发起了冲锋! 铺天盖地的羽箭如飞蝗般朝他射来,落到铁甲之上,统统断落。 数百斤的铁甲,非人力所能穿起,同样也非人力所能穿透。当某个天生神力之人能够穿起这身数百斤的铁甲,便能够做到羽箭不得入,那人便是苻无敌。 漫天急弦,不能止他杀气贯长虹。 度过灞桥,距离晋军不足百步,他的战马哀嚎一声,倒地而亡。 人有铁甲,马却无。千万支箭,早将战马穿成了刺猬,能坚持前冲这么远的距离,已属奇迹。 铁甲青年失了马,杀意更甚,他由骑转步,继续拖枪前行。枪头不停摩擦着坚硬的泥土地面,带起连串的火花。 在离晋军五十步时,他左臂蓄力,使劲一抛,长枪脱手而出。 片刻时间,长枪便率先飞入晋军,在接连穿透三个盾甲兵后,又刺穿了一位站在后排指挥的晋朝小将,这才止住疾势。 飞枪四杀,当附近晋军纷纷恐惧发懵时,他本人终于也冲到了晋军阵前,赤手空拳。 一腿横扫,轰飞了一圈盾甲兵,然后他伸手揪出了缩在盾甲兵后面正瑟瑟发抖的一个剑兵。 五指用力,瞬间捏碎了那剑兵的头颅,另一只手则同时取走了剑兵手中的晋朝制式长剑。 他手中又有了武器,尽管只是一把最普通的长剑。 他怒喝一声,便大开大合,以剑作刀,朝四方斩去。 晋军队伍里多树有旗帜,并设护旗兵。此刻,当一圈护旗兵被长剑斩杀后,他仰天狂笑,一拳将旗杆轰碎。 他一路行走,遇甲则破甲,遇旗则摧旗,遇将则斩将! “杀了他,快杀了他!” 桓温看着人群中行走的铁甲青年,头皮发麻,急促惊呼道。 他注意到了桓温,嘴角勾勒起残酷的笑意,便调转方向,刻意往桓温所在方向杀去。 “一起上啊,谁能杀掉秦朝三皇子苻生,老夫回朝之后便上疏陛下,封他作公爵。不,不,封他作王爵!” 桓温在马背上只觉坐立不安,若非担心士气溃散,只怕早已调转马头,狼狈而逃。 重赏之下,必有莽夫。一时间,无数莽夫主动冲到他面前送命,短短片刻,他便又砍破了数十上百副甲胄,连带着甲胄里面的血肉躯壳。 当他离桓温更近的时候,手中剑已看不出丝毫金属本身的颜色,有的只是浓浓的血红,以及仿佛流不尽的鲜血。他突然盯着桓温,咧嘴一笑:“我打算用桓家军的脑袋铸个京观,还缺个有分量的塔顶,我看你的脑袋就很不错,要不借我用用?” 京观者,以尸骨堆砌之塔也! “啊!” 桓温心理崩溃,连连发出阵阵尖叫,竟不管不顾,调转马头便逃! 桓温逃了,晋军霎时溃散。 “桓温老狗,哪里逃!” 他在乱军之中,顺手击杀了一个晋朝骑士,便夺马而上,逐桓温而去。 与此同时,黑压压的秦军终于从后方赶来,呼喊着冲向灞上。 “随三殿下杀贼!” 原来,斥候远远窥视着战场情况,见晋朝士兵开始溃逃,便知到了收割的时候。 没有任何预兆,反击的号角突兀吹起,留守长安的秦军,倾城而出! 他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战局。斩将数十,摧旗逾百,破甲三千! 这一战,史称桓温第一次北伐,秦朝反败为胜,大破晋朝! 他则南逐桓温三千里,至长江乃至,勒石铭功。从此以后,数十年,晋朝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当他拖着疲惫之躯,带着浑身血污回到长安城时,大秦皇帝亲领百官及长安百姓,在城门相迎。 “皇帝诏曰,天道幽远,未遂人愿,太子殉国,朕深以悲之。然国终不可无储君,太子即没,当择皇子以代之。三皇子苻生,天下无敌,神威盖世,今大破南蛮,功在千秋,宜立!” 大秦皇帝微笑着将淡金色的印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百官百姓,皆膜拜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他成为了大秦朝历史上唯一一位穿着战甲被册立的皇太子。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八章 父子 画面定格在了新太子受封那一刻,很久之后,裴盛秦眼前画面,又有了变化。 裴盛秦已经见怪不怪,权当是在做梦。自己只能像透明人一样默默观摩这些场景,却不能融入其中,很轻易就能分清真实与虚幻。由此可见那老和尚的道行也有限得紧。后世的某些催眠大师,据说是可以让人沉溺于梦中,难分真假,比老和尚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老和尚让我看到废帝的荣耀与辉煌,意欲何为,莫非是想给我洗脑......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让我看看当今陛下残忍弑君的剧情了?”裴盛秦隐隐猜到了老和尚的目的。 果不其然,再一次画面转变后,似乎环境中又是新的时间点。 昔日的铁甲青年,已经成熟了许多,脸颊棱角更加分明。银白色的眼罩早已换成了明黄色,上面绘着明黄龙纹。 他已经成为了大秦皇帝。 这是御花园,和几十年后相比,少了满园桃花,多了些梅花桩、石锁,以及各类兵器。 皇帝披散着头发,穿着明黄色薄衣,负手而立,唯一的丹凤眼中看不见任何情绪。 一个小小少年,正在梅花桩之间艰难行走,汗流浃背。 少年不慎一脚落空,便摔在了地上,哭泣道:“父皇,疼。” 皇帝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别过头去,不为所动。 “馗儿,你是朕的儿子,是这大秦朝的太子。你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太子沉默着,果然不再哭泣了。 片刻后,太子挣扎着起身,继续爬上梅花桩,只是像在赌气一般,不再看皇帝一眼。 太子一次次摔下,却又艰难爬起,努力的在梅花桩上一圈圈的行走。 皇帝看向太子,叹了口气,道:“并非朕逼你练武,馗儿,你可知道朕这皇位是如何来的吗?” 太子撇撇嘴,脚下动作不停,极不情愿地答道:“皇始三年桓温入寇,朝廷存亡之秋,是父皇挺身而出,拯救社稷,所以被皇爷爷立为储君。” 皇帝仿佛没注意到太子的小情绪,自顾道:“没错,你献哀大伯父死后,朕之所以能够在你那几十个皇叔皇伯里脱颖而出,被你皇祖挑中,正是因为朕立有大功。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皇祖子嗣众多,为何独独朕能击溃桓温,立下大功呢?” 不待太子回答,皇帝便又接着说道:“因为朕擅武,因为朕武艺超绝,天下无敌!朕之所在,一夫来而万夫避。所以朕的兄弟们做不到的事情,朕能做到!” 太子敷衍似的夸了一声:“父皇神武。” “朕每日让你练武,正是这个原因!”面对自己的儿子,一向性格暴戾的皇帝难得耐住性子,细心解释:“馗儿,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永远只有自身的力量!军队可能会哗变,臣子可能会谋逆,国家可能会被攻破。唯有自身掌握着绝对强大的力量,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儿臣不喜欢练武啊!”太子瘪着嘴,小声嘀咕道。 皇帝放声一笑,道:“你流淌着朕的血脉,继承了朕的天生神力,岂能浪费?等到你的武力超越了朕,朕自然不能再逼你练武了。至于现在,你力量不如朕,就必须按照朕的规矩,老老实实练下去!” 太子忍住想哭的欲望,依然默默走着梅花桩。他就知道,和他这位奉行强者为尊的父皇,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也幸亏他的确如皇帝所说,天生神力,否则如此高强度的训练,绝不是普通少年坚持得住的。 突然,一阵嘹亮的鸣声响彻长空。 皇宫东面的天空出现了绚丽的烟花,仿佛是某种信号。 然后隐隐有喧哗声自东掖门的方向传来,不过距御花园太远,听不清晰。 皇帝向东眺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子见脱离了皇帝视线,正想悄悄偷会懒,却见皇帝仿佛背后生了眼睛般,头也不回便说道:“继续练。” 片刻后,一群人往御花园匆匆而来,有宫女,有宦官,有带械班直,有御林军,还有一些白衣剑客。 裴盛秦惊奇的发现,他目光看去,这些人脸上竟都蒙着一层雾气,看不清容貌。不由想道:“和尚为什么不让我看清这些人脸?难道这些人里面有些至今还活着,并且依旧没忘先帝,和尚这是担心他们的身份泄露出去?” 其中一个御林军装束的人说道:“启奏陛下,大事不好,清河王和东海王反了!两个反王带了大批家丁,在宫中内奸的帮助下,已经夺东掖门而入!” 另一个带械班直装束的人说道:“启奏陛下,今天是休沐日,御林军与带械班直多在休沐,宫中戍卫稀疏。若是临时召会休沐将士,又恐时间上来不及。反王有备而来,又有内奸暗助,只怕皇宫不可守啊!” 宫中戍卫的休沐日没有定时,外人难以揣摩,那是大秦皇宫最虚弱的时刻。若无内奸透露信息,两个反王不可能找准这个时间段。 皇帝表情丝毫不见异色,也无半点慌张,他沉吟片刻,一条条旨意便有条不紊的落了下去。 “悬镜使,速速出宫,去各家官员府上传旨,令他们立即入宫护驾。” “遵旨。” “御林军统领,立即去召集休沐中的将士,让他们即刻入宫,能凑到多少人是多少人。” “遵旨。” “带械班直统领,立即组织宫中剩余兵力,严守各大宫门,击杀闯宫叛军。” “遵旨。” 一个个大人物领旨离去了,他们都带着忐忑,没人知道这些补救措施能否挡住反王。 小太子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动静,也顾不得和皇帝怄气了,不由扯了扯皇帝的衣角,怯怯道:“父皇,您不慌吗?” 皇帝嗤笑道:“慌有用吗?” 小太子又问了一个幼稚的问题:“父皇,法皇叔和坚皇叔为什么要反,他们不喜欢父皇吗?” 皇帝沉默片刻,悠悠叹道:“他们喜不喜欢朕,朕也不知道,朕只知道他们很喜欢这万里江山,甚至可以为了夺取江山而不折手段。” 小太子愤怒道:“他们难道连人伦礼法,长幼尊卑,君臣大义都不顾了吗?” 皇帝没有再回答小太子的这个问题,他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幼稚得过头了。 一个老太监道:“陛下,宫中有一条密道,直通外界,是惠武皇帝当年留下的,一直由老奴掌控。请陛下移驾,老奴带陛下走密道出宫。待叛乱平息,陛下再回銮不迟。” 皇帝高呼道:“来人,为朕更衣!” 宫女战战兢兢的问道:“陛下,铁甲?” 皇帝冷声道:“天子冕服!” 皇帝不慌不忙,在宫女的服侍下,换好了帝王冕服。赤黑色的冕服绘着日月星辰,十二旒冕珠帘摇晃,冠冕堂皇。 皇帝坐上了銮车,威仪赫赫。 老太监嘶哑着嗓子道:“摆驾太章宫。” 密道就隐藏在太章宫,这属于冷宫中的一座,无人居住。 “慢着,谁说朕要去太章宫了?” 皇帝一摆手,喝止了抬驾的太监。同时一指先前的老太监,又指指太子,低声道:“请您护送馗儿走密道出宫,然后带他回东宫,太子卫率皆屯于东宫,无论如何,自可保他无虞。” 老太监惊呼道:“陛下,您呢?” “我大秦开国以来,君王死国,天子守宫,从无例外。当年桓温迫近京师,先帝亦未生出乘舆播越之念。朕堂堂大秦皇帝,岂有弃宫而逃之理。是非成败,朕又何曾惧过?”皇帝神情肃然,一字一顿道:“朕要摆驾皇极殿,亲眼看着我大秦勇士平定叛乱......或者看看朕那两个不成器的堂弟要如何弑君!” 老太监悲呼道:“陛下,不可啊陛下!陛下乃九五之尊,苍生命数皆系陛下一身,陛下又岂能以身试险?” 明眼人都能看出,今晚这一难,来得太突兀,全无反应时间。今夜能够平定叛乱的可能性,极小。 太子亦知此事沉重,泫然欲泣,扑身抱住皇帝的大腿:“父皇,和儿臣一起出宫吧,儿臣不要离开父皇!” 皇帝极难得面露慈容,揉了揉太子的脑袋:“馗儿,无论何时何地,莫要忘了朕对你说过的话。唯有自身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还有,你是大秦太子,不许哭!” 皇帝又看向老太监,微笑道:“拜托了。” 老太监痛哭流涕,伏地道:“老奴必不负陛下重托!” 远方的阵阵火炬在不断接近,厮杀声模糊又清晰,具体战局未见,只知叛军越来越近了。 老太监咬咬牙,一手抄起小太子,便匆匆离去。小太子渐行渐远,口中依旧不断呼喊着父皇。 了却了心中最大的牵挂,皇帝终于放声一笑,慷慨也从容。 “没听见朕的旨意吗?还不摆驾皇极殿!” 太监宫女们战战兢兢的应道:“遵旨。” 那一夜,东掖门破,反王闯宫,天地变色。 那一夜,长安无眠,无数人战战兢兢,动着无数心思。 那一夜,大秦皇帝冠冕堂皇,摆驾皇极殿。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四九章 兄弟 皇极殿,天下轴心,百官朝会之地。 朝会多是白日举行,午夜时分仍然亮灯,对皇极殿来说还是头一遭。 皇极殿里最高处的那把椅子上,大秦皇帝正襟危坐,就像平时上朝时那样。 殿内仅有文武官员少许,宦官宫女少许,士兵少许。他们是皇帝最后的守护者,他们的绝大多数同行,都在皇帝移驾皇极殿的过程中偷偷溜走了。 大难临头,方知易写是精忠。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包括皇帝,他们都在等待着频频传来的战报。 “禀陛下,云龙门告破,御林军统领阵亡。” “禀陛下,朱雀门告破,叛军攻入御花园,龙公公正率诸监司太监前往御花园阻截叛军。” “禀陛下,诸监司太监悉数战死,叛军已占据乾圣宫。” “禀陛下,赵大人潜出宫已有半个时辰,尚未有消息传回。” “禀陛下,御林军全线败退,叛军正向皇极殿逼近!” 皇帝听着一封封不利的战报,表情无悲无喜。 殿内侍立的金甲巨汉怒吼道:“末将愿领带械班直敢战之士,严守皇极殿,誓死护驾!”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准。” 带械班直统领带着残存的带械班直出殿布防去了,殿内再次恢复了沉寂。 不久后,皇极殿外传来激烈的厮杀声。留存众人,无不胆战心惊,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待到厮杀声渐止时,便听得带械班直统领那悲怆的高呼声:“末将无能,今日为陛下尽忠了!” 殿外厮杀声戛然而止,陷入了短暂的诡异安静,宛如殿内。 皇帝静静注视着殿门,他知道,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堂弟,此刻正站在殿外,或许脸上还带着胜利的喜悦。 “传旨,宣苻法、苻坚入皇极殿觐见。” 皇帝不紧不缓地颁布了新的命令,和平时一样随意,仿佛两位王爵不曾反叛过。 留存不多的宦官们面面相觑,不知该由谁去给殿外那两个反贼传旨。 终于还是有个胆子较大的宦官咬紧了牙,朝殿门处踟蹰而去。 宦官来到殿门处,隔门唤道:“陛下有旨,宣清河王、东海王觐见。” 殿外传回略显沙哑的声音:“臣弟这就入殿觐见,还请皇兄先屏退左右。” 皇帝叹道:“都退下吧。” “陛下,这?” “陛下,不可啊!” “陛下,莫要中了两个逆贼的毒计。” “臣等愿随陛下共死!” 皇帝提高了音调,道:“朕让你们退下。” 皇极殿大门开了,里面终于看到了外面,外面也终于看到了里面。 皇极殿外尽是血色,数不清的尸体,有带械班直,有御林军,有太监宫女,也有叛军。 不久前慷慨请缨的带械班直统领,此刻正跪在皇极殿外,仰头朝天。脖颈处横着他自己的剑——他自刎了。 大概是起事仓促,两位反王竟也未佩甲胄,而是穿着礼服而来。两件暗金色的四爪蟒袍,在火把与月光的映衬下,显得狰狞无比,似要与皇极殿里那件龙袍争辉。 反王的身后跟着大量叛军,这些人脸上都有着掩不住的喜色。今日之前,他们多是家丁,区区奴仆下人;今日之后,他们中不知有多少人将会飞黄腾达一步登天。造反本就是这样的事情,和难以承受的成本相对应的,正是事成后难以想象的收获。 在两位反王和无数叛军的注视下,皇帝最后的守护者们依次离殿而去,他们经过两位反王时,都会狠狠地啐上一口。 清河王淡漠地望着这群人,如同望一群蝼蚁。或许此刻他们还是红极一时的天子近臣,不久之后,他们便都将成为废人。运气好的或者还能被禁锢贬谪终生,运气不好的多半就直接拖去菜市口杀头了。 东海王的表现要人性化许多,他对经过他的皇帝的守护者们,都回以了谦卑的微笑。哪怕收获的只有诅咒与谩骂,他充分做到了唾面自干。 待到这些人全部离去,皇极殿内只剩下皇帝孤独的身影时,清河王与东海王相视一眼,这才并肩踏入殿内。 “臣弟苻法,叩见皇兄。” “臣弟苻坚,叩见皇兄。” 两位反王亦步亦趋,三叩九拜,完成了一套非常标准的参拜大礼。 这套大礼仪,往往只用在祭祀天地时,他们造反之前都很少用到,那时见了皇帝,也只是轻轻一拜罢了。今日他们成了反贼,礼仪标准反倒比以往更为严苛,也不知是怀着什么想法。 皇帝将唯一的丹凤眼隐藏在旒冕之下,用嘲弄的眼神看着两位不成器的堂弟表演。 “阿法,阿坚,两位皇弟深夜觐见,所谓何事啊?” 皇帝明知故问,他很好奇这两人会怎样回答。 东海王脸色微红,微微低头,不敢直视皇帝:“皇兄这些年杀了太多人,臣弟伐姚襄归来,时刻担忧屠刀加身,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清河王叹道:“事已至此,皇兄何必再问。” 皇帝微微抚掌,道:“还是阿法痛快些,做了什么便是什么,不去找那些各种各样的理由。阿坚,这一点你落了下乘。” 两位反王齐齐道:“皇兄说得是。” 皇帝沉吟片刻,又问道:“我们兄弟之间,何至于生疏至此。” 清河王冷声道:“唯万里江山,何复言哉?” 东海王看着皇帝,诚恳地说道:“皇兄若肯拟诏禅让,便还是大秦朝的太上皇帝,往后余生,仍不失悠游岁月。” 皇帝带着古怪的笑意看着东海王,道:“阿坚,若你为帝,逢反贼相迫。或是禅让以赎性命,或是身死以全气节,你会怎么选?” 东海王愣住了,站在局外观看着这虚幻一幕的裴盛秦也愣住了。 裴盛秦想到了五将山,想到了新平寺,他知道眼前东海王——未来的秦皇会怎么选。 东海王沉默许久,才说道:“若到了那一时刻,臣弟必将痛斥逆贼,然后以身死国,绝不让社稷蒙羞。” 皇帝听罢,哈哈一笑:“尔尚有此志,朕亦然。堂堂大秦天子,岂可为反贼折腰?” 清河王默默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尖锐的短剑,面露狰狞:“阿坚的建议是为了皇兄好,还请皇兄三思,非万不得已,臣弟也不想弑君。” 皇帝打了个哈欠,问道:“御膳房也被你们安插了奸细?” 清河王莞尔道:“皇兄才发现吗,这是悬镜司最新研制的软筋散,服用后三日之内,皆提不上力气。” 皇帝讽刺道:“你们倒是准备充分。” 东海王恂恂道:“天下诸国尽知,秦朝有着无敌的皇帝。皇兄神武盖世,若不用些鬼蜮手段,臣弟二人又怎敢入皇极殿来觐见皇兄?” 皇帝突然换了个话题:“朕小时候,咱们苻家还住在冀州,那时还是赵武帝之世。有一次,大哥带着我们一门兄弟去北邙坡玩,正值天降暴雨,咱们都被困在一个山洞中不得出......” “还有一次,阿法在御道玩耍,不慎冲撞了赵武帝的銮驾。爷爷得知此事后,要拿皮鞭子抽阿法,阿菁和阿坚死死抱住爷爷的大腿......” 皇帝陷入了漫长了回忆,讲了许多童年趣事。 两位反王并不催促,也不着急,时不时还会应和几句。二人皆知尘埃落定,不忍夺去大秦皇帝最后一丝尊严。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大概是讲累了,终于住口。他微笑道:“大哥临终之前,给朕留了一句话,他说,‘吾弟当为尧舜’,现在,朕把这句话留给你们二人,无论你们何人为帝......” “一世兄弟,给朕个痛快吧。” “臣弟遵旨!” 清河王红着眼眶,咬紧牙关,手握着短剑缓缓上前。 东海王伏地痛哭,高呼道:“恭送吾皇大行,万岁万万岁!” 一抹血光,浸染了巍巍皇极殿。 哪怕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裴盛秦心中仍是有些感触。 猛然间,画面再度扭曲,剧烈的拉扯感从脑海传来,裴盛秦不由捂着脑袋痛呼。 ...... 五将山,新平寺,夜色尚浓。 菩提树上,一灯如豆,摇曳缥缈。 菩提树下,老和尚正画桃符。 菩提树旁,少年名将缓缓睁开眼眸。 怔愣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裴盛秦突然一动,他急急走到菩提树旁,伸手触碰着树躯。 当掌心传来粗糙而真实的触感时,裴盛秦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是真实的。 看看四周环境,便知依旧还是今夜。幻境之中仿佛看遍了先帝数年峥嵘,梦碎以后,原来并未过去多长时间。 无论何时,真正有几分道行的神棍,都是被追捧的。老和尚这手出神入化的疑似深度催眠的邪术,显然已经称得上是有几分道行。裴盛秦对老和尚多了些敬畏,他看着老和尚,沉声道:“你究竟是想告诉我什么。” 裴盛秦说话之时努力聚集着精神,据说催眠都是趁着他人精神恍惚时施展成功率才高。 “老和尚的催眠术在这个时代算是高明,落在后世,其实也只算下乘。真正的催眠术,能让受术者身在梦里而不自知,在梦中给受术者一个身份,让受术者以梦为真;而在老和尚构建的幻境里,受术者却只能像看电影一样旁观,没有身份,也不能接触到环境里的人物。我很清晰的知道那是假的,只是没办法醒过来罢了。这倒类似于‘鬼压床’,分明意识清醒,但就是动不了......既然老和尚仅仅只有这个水平,那么只要我聚精会神,他定然没办法再算计到我!” 裴盛秦怀疑先前自己之所以会中套,全是因为老和尚最后一句“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震散了他的心神,这才会中套。如若不然,他刚来时老和尚就能催眠他了,又何必云里雾里和他扯半天,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在等他的心神出现破绽吧。 老和尚嘎嘎一笑,道:“这么快便能从梦里醒来,不愧是号称少年名将的裴侯。”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零章 夜谈 “建元元年,淮南王苻幼举义,以为先帝复仇之名,一路长驱直入,直捣长安。可惜终为建宁公李威所戮。” “建元三年,晋王苻柳据蒲阪举义、赵王苻双据上邽举义、魏王苻廋据陕城举义,燕王苻武据安定举义,四位殿下忠肝义胆,誓不臣服于弑君者。一朝举义,则大秦半壁江山,业已拨乱反正。四位殿下及麾下军士,皆缟素临阵,以祀先帝在天之灵。只恨那时皇帝帐下人才济济,内有王猛、李威调度运筹,外有邓羌、张蚝威震天下,四位殿下终为皇帝一一攻灭。“ “建元十四年,北海王苻洛举义,光复洛阳,只惜北海王兵弱,终为吕光所擒;建元十六年,唐王苻重举义,一时之间,幽燕诸州郡应者云集,唐王设坛祭祀先帝,唏嘘落泪。唐王扬言要‘还王咸阳,以承高祖之业’,极盛之时,拥大军南下,兵锋直指京师。只可惜越王尚在京中,皇帝以越王相挟,唐王义军投鼠忌器,拖延之下,复为朝廷寻衅击破。” 老和尚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裴盛秦听进耳里,冷笑道:“瞧你说这么多,看来你是个反贼了?” 老和尚不喜不怒,平静说道:“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终有人往矣。我辈中人,维系大秦正朔,守护苻氏江山,堂堂正正。真正的反贼,是当今皇帝。就连宗室诸王尚且举义者无数,一个连皇族内部都不认可的皇帝,还是真的皇帝吗?” 当今秦皇登基以来,宗室叛乱事件的确是层出不穷,甚至历史上著名的“五公之乱”,也是发生在这一时期。 无数宗室藩王为何要反?按裴盛秦的理解,缅怀废帝者或许的确有之,但其中绝大部分还是因为当今陛下的削藩政策伤害了他们的利益,这才选择了造反。试想一下,当今陛下一继位便“自称天王”,然后把诸多王爵一股脑降成公爵,削封地,削食邑,后来能重新获得王爵者寥寥无几。老苻家一大群尊贵无比的王爷,突然一下子都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公爵,自然难免有一部分人心里不平衡,想着造反便也不奇怪。老和尚先前提及的那些反王,都是被当今陛下削了王爵的,所谓给先帝报仇,不过是他们打出的幌子罢了。涉及削藩,就算当今陛下没有篡位那档子事,他们该反还是会反的。 老和尚丝毫不提深层次的削藩政策,只一昧说诸王造反是要维护废帝正统,这便是在忽悠了。 “不过是一群愚忠之徒而已,要不就是被降成公爵后心有不甘的脑残,何值一提。我大秦皇族枝叶繁茂,至今为止,宗人府登记在册的宗室子弟,便有十余万人。这么大的人口基数,总得出几个傻逼的。”裴盛秦不假思索地反驳,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梓潼裴氏发迹于当今秦皇,父亲裴元略更是深受秦皇信重,这就注定了裴盛秦的立场。无论老和尚把那些故事说得多么悲壮慷慨,裴盛秦也不会听进去。 老和尚见裴盛秦回应地毫不犹豫,不由一怔,然后哑然道:“我本以为裴侯英雄年少,正是热血壮怀之时,必竭忠于大秦社稷。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个不分是非的愚者罢了。” 裴盛秦冷笑道:“如今大秦盛世,煌煌如日中天,当今圣天子亦春秋鼎盛,我不明白你们这些家伙哪来的勇气在这时候冒头。还有,你又是哪来的信心,觉得一顿嘴炮就能把我忽悠得加入你们这帮反贼?” “阿弥陀佛,大秦是否如日中天,皇帝是否春秋鼎盛,裴侯心知肚明,何必装傻?”老和尚又深深地看了裴盛秦一眼。 “你这秃驴,在胡说些什么!”裴盛秦心中一凛,不由又想到了老和尚先前说的那句“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贼秃驴,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老和尚嘎嘎笑道:“皇帝不过剩下一年之寿,这新平寺,便是皇帝命中注定的殡天之地,老衲说的可对?裴侯与南安王苻登关系密切,在外人看来,或许只是裴侯和南安王在南征时结谊。但老衲却是知晓,裴侯这是在攀附真龙,以图未来啊!” 老和尚语出惊人,出口之言一句比一句震撼,裴盛秦却反而冷静了下来。 老和尚说的太准确了,他居然能够清楚的说出秦皇驾崩的年份与地点,甚至知道未来苻登将会登基为帝。 裴盛秦虽不知道世间究竟有没有鬼神存在,但他至少明白一件事情:就连麻姑这种被后世神化为寿仙的著名女神棍,推演未来的极限也不过是能算出元魏刘宋这寥寥几字而已。裴盛秦觉得,如果世间真有玄幻,麻姑的推算就已经够玄幻了。这超脱和尚不过是个在后世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他何德何能,比“寿仙”还神通广大?真要那么牛逼,被后世神化的为啥不是他? 裴盛秦打心眼里不相信,老和尚能推算出那些事情! 裴盛秦微微低头,沉默许久后,猛然抬头,沙哑着嗓子道:“天策军......不对,原本益州水师的军官中,有你们的人!”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这就是裴盛秦所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去年夏末,东晋境内,八百孤军溯流而下。巨大的压力压得少年喘不过气来,一次父子对饮,少年醉酒之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 “孩儿近来做梦,常梦到陛下倾国南讨,覆败而还,征南大将军陨于淝,度支尚书叛于项,梁成大帅葬于洛。大秦朝...成了一片末世。” “父亲,你可知孩儿梦中的末世是什么样的么?” ...... 裴盛秦又想到了,那晚睡前,父亲看向诸将的凌厉目光,以及诸将惶恐中的回应。 ...... “今晚,你们什么也没有听见,明白么?” “末将明白!” ...... 排除这世间还有第二个穿越者的存在,再排除老和尚是自己推算出的那些事情,那么真相便只有一个了.既然这些历史进程只有裴盛秦一人知道,老和尚所知,自然是从裴盛秦身上传出去的。而这些历史进程一直是裴盛秦心中最大的秘密,从未公诸于口......除了那一次! “那艘船上的将领不过十余人,其中雍叔、李叔、石叔、刘叔皆我父亲信,必无二心;公狗、顺强,皆我亲信,也必无二心;也就是说,剩下的几人当中,就有贼秃驴那边的人!”裴盛秦此刻已经在脑海中整理那几位将领的籍贯履历,猜测其中的可疑之人。 裴盛秦那晚说的话,任何一句放出来,都是大逆不道。那天在场的都是益州水师的军官,又不是大头兵,多多少少都有点脑子。可以排除掉他们无意中泄露的可能,这种事情,没有哪个将领会不知轻重。既然不可能是无意泄露,那就只能是有意泄露了! 老和尚低声道:“裴侯如此紧张,看来那晚裴侯所言,都是真的了?皇帝命不久矣,大秦天下危矣!” 裴盛秦扯了一下嘴角,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老和尚会找上他了。毕竟如今世人看来,大秦朝如日中天,当今陛下春秋鼎盛,造反是没有前途的。老和尚也知道世人的普遍想法,所以不敢轻易去策反其他大臣,怕忽悠不成被人反手一个举报。但老和尚通过益州水师里的耳朵,听到了裴盛秦曾经的一番醉语。于是他觉得裴盛秦是个知道秦皇不能长久的明白人,便潜意识认为策反裴盛秦的成功率很高。 “所以益州水师里到底谁是你们的人?” “阿弥陀佛,无可奉告!” 老和尚显然并不打算满足裴盛秦的好奇心。 确定了老和尚是通过天策军里的钉子了解到的哪些事情,而并非是其本身有什么超自然能力,这让裴盛秦愤怒之余,却也松了一口气,这老东西终究还是个正常人!裴盛秦见老和尚不肯说谁是钉子,眼珠子一转,便又换了一个问题:“不管废帝身上的诸多罪孽是否是陛下泼的污水,但如今百姓的日子比寿光朝要好上十倍百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很好奇,如今距离寿光朝已过去二十多年,为什么还有你们这么多余孽?放着好日子不过,非想着毁掉繁华盛世,回去过寿光朝的苦日子?” 秦废帝于治国上虽无过失,却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那时候七国并立,战乱频繁,天下人日子都不好过,前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当今陛下得国不正,天下皆知。而绝大多数人之所以选择性地忽视掉这一点,并热情拥戴当今陛下。唯一的原因,便是当今陛下开创了这一场大秦盛世!可以说,从汉朝衰微以后,历经魏晋两赵数朝,几百年纷乱,中原百姓从来没有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关陇清晏,百姓丰乐......” “托栖鸾以成颂......” “英彦云集,诲我萌黎......” “先帝尧舜之化......” 史书中那一字字一句句,前秦之盛,跃然纸上,可不止是说说而已。就这些,还是站东晋立场的《晋书》所记载,字句间都已经在尽量贬低前秦了。可以想象,如今的前秦,是多么的空前繁盛。 对于这个问题,老和尚同样不答,只是说:“裴侯既知皇帝大限将至,天下将乱,为何不加入我们呢?” 裴盛秦心想你这是什么逻辑,谁规定的知道国家要亡了就必须加入反贼行列?更何况如今历史已经改变了,现在的大秦朝可还是稳稳当当的。 “不好意思,老和尚,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情。那些话,其实都是我喝醉了瞎扯淡的,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过去未来?你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把我一通胡说八道当了真,你难道是傻子吗?”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一章 鸠摩罗什 “是啊,这天地间,谁又能屈指一算,便知过去未来呢?因此,老衲最初听到裴侯的那些语言,只是一笑了之。哪怕裴侯准确地预言了皇帝南征覆败,老衲也只归于裴侯敏锐的洞悉力。” “不过后来老衲细细推敲,才发现绝非如此。若真只是推测,裴侯又如何能得知征南大将军陨落淝水,又如何能得知梁帅战死洛涧呢?若只是推测出南征战败,老衲只当裴侯是个奇才,也绝不会有他想。但裴侯的预测,竟连何人死于何地都能说出,这绝非人力所能及!老衲也粗通卜算之道,知晓人力极限所在。” “是以,老衲觉得裴侯并不属于人间世界。” 老和尚一波推论,倒也是有理有据。裴盛秦听到耳里,也是颇为后悔,当初说醉话也就罢了,怎么还说得那么详细。他也终于明白了老和尚那句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所以,你觉得我不是凡人是神仙?” 老和尚一愣,莞尔道:“也说不定是什么精怪。” 裴盛秦陡然又松了这口气,老和尚终究没往穿越这个方向想。不对,这个时代哪有什么穿越的概念,连概念都没有,就算给老和尚的脑洞扩展十倍,估计也想不到那上面去。 裴盛秦自然是不会给老和尚解释这些的,当即便冷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裴盛秦打算回到后院之后立即通知值夜的官宦们来把这老和尚抓起来。 老和尚也不去拦裴盛秦,手中依旧在刻写着桃符,一边喃喃自语道:“老衲参研古符,毕生成果都刻在这一片片桃符之上,至今几已刻完。老衲准备将刻下的这些桃符编撰成书,以遗后世,裴侯觉得这书该叫什么名字是好?” 裴盛秦没有再像上次一样回头,而是径直回返,完全不理会老和尚在哔哔什么。 “裴侯不说便算了,老衲倒是有个想法。这些桃符既是推衍古符所得,古符之上,又皆上古符文。传千年,辨真假,皆非易事。” “既是如此,一旦成书,便唤作《古符传贾录》,裴侯以为如何?” 裴盛秦脚步一顿,老和尚眸中略过一丝莫名的精芒。 “原来这本邪书是你写的!” 裴盛秦猛地回头,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双手握拳,一个箭步便冲到老和尚身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老和尚的脑袋便是两拳轰去! 虽然裴盛秦武艺并不高强,但他觉得两拳锤死一个皮包骨的老头还是没问题的。 立刻把这老东西弄死,这是裴盛秦听到《古符传贾录》这个名字之后的第一反应——这本邪书和拓跋珪的性质差不多,都是造成天下崩乱的源泉之一。若是无此邪书,历史上的秦皇未必会乘舆播越,关东慕容氏的叛军也就不一定能够杀入京师。京师若不沦陷,则天下政令得以继续流通,煌煌大秦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在短短数年间便落得个一蹶不振! 每当遇到这种万恶之源,裴盛秦总是会企图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之扼杀在摇篮之中。当初不问青红皂白便诬告拓跋珪是如此,当初只因一点小事便当场格杀乞伏轲殚是如此,如今不管不顾便要锤死老和尚也是如此!哪怕如今历史已变,那本邪书未必就有作妖的机会,但裴盛秦还是不愿意留下这个隐患。 “轰!” 老和尚毫无还手之力,便被裴盛秦两拳打翻在地。他脸上全是血,褪色的七宝袈裟染满了灰尘,却还在地上发出渗人的笑声。 “裴侯,你瞧,天变啦!”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老和尚脖子一歪,便闭上了眼睛,嘴角仍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容。 裴盛秦眉头一蹙,只觉得事情似乎有点太过简单了。又稍微有些后悔,早知道这老和尚如此孱弱,还是应该生擒了拷问一番的。他捡起掉落在地的诡异古符,打算以后拿给麻姑研究研究。想了想,又向老和尚的尸体走去,打算去探一探鼻息,免得这秃驴诈死。 谁曾料到,裴盛秦还未走近,那老和尚的尸体,竟瞬间化作了一滩血水向四边流去,菩提树下瞬间充满了腥臭气息。 裴盛秦心中骤觉惊疑,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便又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嘈乱的喊杀之声。 “杀啊!” “攻破新平寺!” 裴盛秦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痛感极为真实。他能确定,这次可不是中了什么催眠术。老和尚刚刚突然化作一团血水,以及此时汹涌想起的喊杀声,都是真的。 寺外迅速传来阵阵脚步声,以及将官们一声声嘶哑的“列阵”呼喊,似乎是留守寺外的带械班直被惊动了。 裴盛秦顿时从迷茫中清醒过来,也顾不得去想老和尚的事儿了。因为他意识到,现在发生了比诡异老和尚要严重千倍万倍的事情——今夜,竟有贼人要攻打新平寺! ...... 在遥远的西方,也有着一座小小的佛寺,寺门紧闭。 寺外两军鏖战,尸山血海。 寺内一群和尚围坐一圈,正闭眸诵经。其中一个穿着七宝袈裟的老和尚盘坐正中,被众和尚如众星拱月般围住。他没有诵经,而是耸拉着脑袋,一动也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而在和尚们身边,还围着一圈士兵,像是在保护这些和尚,又像是在监视着这些和尚。这群士兵穿着精良的板甲,眉眼极深,眸色有碧有绿,体毛浓厚,显然不是华夏人种。 听着寺外激烈的厮杀之声,和尚们倒是都神色如常,那群异族士兵却皆面有不安。 一个小沙弥睁开眼,瞅着异族士兵,问道:“你们不出去帮你们的同伴吗?” 小沙弥音调奇特,却是说的波斯语。 一个异族士兵同样以波斯语回应道:“外面的战斗自然有外面的士兵负责,我们的任务是保护神僧。” 在这个时代,使用波斯语的国家,只有萨珊王朝以及它的附庸国——萨珊王朝,史称波斯第三帝国,与遥远东方的前秦帝国接壤,国力强横无比。 那士兵顿了顿,又看向中心那个一动不动的老和尚,急切的问:“神僧怎么还没醒来!” “阿弥陀佛。师父每次神游天外,时间长短不一,短则数息便醒,若是长,连着入定数月也是有的。算算时间,这回已经入定好几个月了。”小沙弥颇为无奈地说道。 士兵内心焦虑,却还装模作样地安慰小和尚:道:“请放心,龟兹乃是我们萨珊帝国的附庸,作为你们的宗主国,帝国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小沙弥撇撇嘴,没有接话。 这时,一个本在寺院墙头观察寺外情况的波斯士兵突然从墙头蹿下,来到同伴身边,低声道:“情况不妙,这次来的秦军十分精锐,我军难以匹敌,正在逐步溃败,此地不可守!” 话音落下,监视和尚的波斯士兵们顿时慌了神,纷纷用波斯语低声讨论着。 “伟大的沙普尔三世陛下颁布了命令,我们必须将鸠摩罗什大师平安带回我们萨珊帝国。” “可是鸠摩罗什的弟子说他还在入定,这可怎么办?” “如果不能把鸠摩罗什大师带回萨珊帝国,我们一定会被沙普尔三世陛下处死的!” “从我们攻入龟兹时,他就在入定。已经整整三天了,他居然还在入定!可恶,如果不是为了等他醒来,我们何至于在龟兹枯等三日,以至于陷入秦军包围?” “不如直接将这些和尚掳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行的,我们如果使用这么粗暴的方式,鸠摩罗什醒来之后一定会不高兴的。沙普尔三世陛下对这个和尚非常推崇,以后他如果向陛下说我们的坏话就完了。” 反复的讨论并无结果,所带来的影响无非是耗尽了本就不多的一点时间。 直到不久以后,大股身穿墨色麟甲的秦军破门而入,这些波斯士兵瞬间变成了刀下亡魂。 很显然,寺庙外的战争已经结束,以秦军的胜利告终。 见此血腥一幕,和尚们并不惊骇,依旧自顾念经,稳如老狗。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萨珊帝国与前秦帝国之间颠颠倒倒。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这片土地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叫做龟兹国,这个独立小国养育出了名扬天下的神僧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的名声传遍世界,无论是东方秦帝国的皇帝陛下,还是西方萨珊帝国的皇帝陛下,都希望将鸠摩罗什变成本国人。于是,龟兹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附庸于萨珊波斯的龟兹地区,以及大秦西域都护府治下的龟兹郡。 两大帝国便围绕这片土地展开了多年的反复争夺。通常萨珊占据龟兹一段时间,便会被前秦赶走;再过一段时间萨珊又会卷土重来,同时赶跑前秦;再过一段时间,前秦再打回来...... 鸠摩罗什倒也随意,前秦打来他便当中国人,萨珊打来他便当波斯人。反正他就是赖在这片土地不走,哪国占据此地,他便以那国人民自居。说起来这和尚也是牛逼,因为两大帝国的皇帝都对鸠摩罗什抱着礼敬的态度,导致下面的将领也不敢强迫他迁居。便这样,由得他在战乱频繁的龟兹安安稳稳的生活了数年。 不久之前,龟兹还在前秦手中,那波斯皇帝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下了死命令,这回非得把鸠摩罗什接到波斯去。于是波斯军队急袭龟兹,本来打算接了鸠摩罗什便走,没想到刚好赶上鸠摩罗什入定。一想到波斯皇帝对鸠摩罗什的态度,带队的将领便不敢把他强掳西去,只好驻守原地等他醒来。 结果这一等就是三天,还没等到鸠摩罗什醒来,前秦的军队便反攻回来了。波斯这次是急袭,本就兵少,自然是守不住的,这一拖,就成了一次千里送人头! 好巧不巧,就在秦军杀入寺内的那一刻,身穿七宝袈裟的老和尚睁开了眼睛,徐徐醒来。 鸠摩罗什很瘦,几乎只剩下皮包骨。 若是那些波斯士兵在天有灵,看到了这一幕,估计能气得活过来再死一次。 而若是让远在数万里之外的裴盛秦看到鸠摩罗什的相貌,估计他得怀疑人生。 鸠摩罗什平静地看着眼前血腥一幕,并无半分不适。只是当他看见领兵前来的秦军将领时,眸中颇有诧异之色。 “大秦吕光,见过罗什神僧。” 那秦朝将军约莫四十上下,鹰鼻狼眸,他朝罗什拱手作揖,笑容温和。 鸠摩罗什淡淡说道:“大都护身兼朝廷重托,牧守西域都护府,理应坐镇楼兰郡才是。龟兹郡不过西垂蛮荒之地,不值得大都护屈尊降纡,亲自莅临,这有失大都护的威仪。” 从萨珊附庸的龟兹地区,转变为大秦西域都护府治下的龟兹郡,这片土地已经反复转变了许多次,过程十分自然。 吕光朗声一笑,道:“听说波斯人入寇,本官心忧神僧安危,这才率军而来。与神僧的安危相比,本官区区威仪,算得了什么。不过嘛——” 吕光话锋一转,便又道:“本官思量许久,龟兹郡地处边陲,波斯人时刻可能来犯。而都护府十万铁骑皆屯于楼兰、大宛、高昌等东部大郡,与龟兹相隔甚远。若逢大变,驰援不及。依本官之见,神僧不如便搬去楼兰郡居住吧。” 吕光神态依旧温和,鸠摩罗什却从中听出了丝丝寒意。往常吕光写信邀请鸠摩罗什东迁,都遭到了拒绝,不过那些邀请信不过是吕光秉承大秦皇帝的旨意,例行公事而已。 这数年间,吕光从未亲自来过龟兹! 这次吕光亲自来了,便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次的邀请是不容鸠摩罗什拒绝的! 鸠摩罗什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欣然道:“老衲也早欲率诸弟子东游,承蒙大都护相邀,那便却之不恭了。” 原来,早在建元十九年秋,秦皇自以为可一战灭晋,一统乾坤。便下旨令吕光务必将鸠摩罗什带回中原,打算让这位神僧来见证他一统天下的丰功伟绩。而由于西域都护府距离中原太过遥远,秦皇的这道旨意传到西域都护府时,已经是大半年后。吕光这次便是奉了旨意,打算将鸠摩罗什强行带走。 鸠摩罗什微笑着问道:“大都护可知中原如今情形?” 吕光道:“本官前几日接到陛下旨意,乃是大半年前下的圣旨,上面说朝廷即将征伐南蛮。如今已过去大半年,想来南蛮已灭,我大秦已经一统天下了吧!” 鸠摩罗什撇头看着吕光,微微一笑,不语。鸠摩罗什的大弟子亦在僧群中,他看着鸠摩罗什的笑容,便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是鸠摩罗什的同乡,他们皆出自龟兹。同时,他也是鸠摩罗什最信赖的亲信,知道鸠摩罗什的许多秘密。此刻,他不由想起了几个月前,鸠摩罗什入定前夕与他的一番密谈。 ...... “这次我入定时间大概会比较长,我入定后,你便领众僧修行,与平时一样便可。中国来则投中国,波斯来则投波斯,务必保护好众僧。” “唉,中国人与波斯人在龟兹反复拉锯,只是苦了龟兹百姓,这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波斯人,他们都是侵略者。犯我龟兹者,终将付出代价!” “老师这次入定,不知是欲神游何方?” “我将往中国去,留下一枚种子,待那枚种子生根发芽之后,中国便再无力侵犯我们龟兹了。” ...... 大弟子瞅着老师枯瘦的面容,心念一动:不知老师说的那枚种子,可曾埋下了? 鸠摩罗什此刻同样在心中,想着万里之外的事情:《古符传贾录》落到了那个小家伙手中,不知还能否生根发芽。不过也无妨,就算那枚种子坏了,眼前不还有一颗新的种子吗。这颗种子若成长起来,一样能够撬动秦朝天下。 鸠摩罗什默默看着那位笑容和蔼的西域大都护,若有所思。 “听说当年朝廷仅仅只是给了大都护数万兵甲,以及一个西域都护府的名头,就连粮草都未能充沛供应。如今西域数万里广袤秦土,可都是大都护您一手开辟的呢。朝廷平白得了大都护打下的数万里江山,这笔买卖倒是不亏。” “神僧说笑了,吕光身为秦臣,世受国恩,为朝廷开疆扩土乃是应有之意,岂是为寻回报?”吕光干笑两声,言辞之间坦荡无比,只是眸中隐隐掠过了一丝阴霾。 “大都护果然忠义,老衲敬仰万分。”鸠摩罗什似乎无意地说道:“天下皆知大都护忠义之名,大概也正因如此,十万西征精锐方才会以大都护马首是瞻吧......”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二章 贼人 新平寺外,已是一片肃然,一道道火把林立,火光冲天。 裴盛秦回到后院时,所有人都已被惊醒了。 秦皇换上了一身墨色甲胄,与寻常秦军将领的装束并无不同。这次出来拜佛又不是打仗,自然不会特意带上皇帝装逼专用的鎏金龙纹甲。就算带上了秦皇也不会穿那玩意,那玩意只适合顺风局穿着逞威风,在逆风局穿得那么显眼,只会惹来敌人集火。 敌人呼声还远,大概正在山腰处往上爬。虽说不清楚敌人是谁,人数几何,但从此起彼伏的声音上来听,最起码几百千把人应该是有的,而新平寺外却只有两百带械班直镇守。很明显,今晚的局面是逆风局。 秦皇负手立于院落中,值夜的宦官们护卫左右,其余所有人也都已经穿戴齐备,跟在秦皇身后。许多娇生惯养的勋贵子弟们正揉着惺忪睡眼,交头接耳地询问情况,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他们大概还没看明白局面。 见有人走入后院,值夜宦官立刻闪身挡在秦皇身前,并摆出御守的姿势。能被挑出来负责值夜,这些宦官也都有着不低的武艺。 直到认出来者是裴盛秦,众宦官这才松了一口气,泄了阵势。 “臣裴盛秦参见陛下。” 裴盛秦匆匆一礼,秦皇“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秦皇的脸色很是阴沉,看得出来,他此刻心情非常不美丽。就连一贯活泼的小苻锦,此刻也只能乖乖站在秦皇旁边,动也不敢乱动。 好端端的一次礼佛踏青活动,却在抵达目的地的当天晚上就遭遇了叛贼攻打,无论哪个皇帝遇到这事儿也高兴不起来。当然,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里是新平郡境内,这里属于京畿三辅!在京畿三辅,天子脚下,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一股人数不少的贼兵,而且这群贼兵还公然跳出来攻打天子! 这还了得? 见秦皇沉着脸点头了,裴盛秦便也默默起身,他知道秦皇这脸色不是摆给他看的。只是此时突发大变,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攻山的贼人,裴盛秦倒也顾不得去禀报那个诡异的老和尚的事情了。 “阿弥陀佛,陛下......” 和尚们也都出来了,一个个惊慌失措,超越和尚叫了声佛号,畏畏缩缩想要说些什么。 “请和尚们回去休息吧。” “诺!” 秦皇一声令下,和尚们话都没来得及说,便又被宦官推回了禅房里,顺便锁上了房门。没人知道寺外那些来历不明的攻山者,是否与新平寺的和尚们有勾结,毕竟秦皇来新平寺是提前知会过的,和尚们提前知道了秦皇的行踪,自然也是有嫌疑的。当然秦皇此行并未遮掩,堂堂正正而来,只要有心都能知晓御驾行踪,嫌疑人也不止新平寺的和尚。不过秦皇并没有来“宁错杀毋放过”那一套,而只是把和尚们关进禅房暂时看管起来,已经是非常善良了。 裴盛秦趁着宦官推和尚进禅房时,仔细观察了和尚们的表情,这些和尚似乎对外界之事真的不知情。超越和尚被推进去之前,还面带焦虑地朝着前院眺望,好像是在担心超脱老和尚。平心而论,除了那个刚刚被打死的超脱和尚,新平寺的其他和尚表面上看,还是比较正常的。 “启奏陛下,我军听音而辨,攻山贼寇约莫有千余人。” 一员金甲将领踏入后院,叩首拜道。 此人名为鱼观,为带械班直中一都尉,掌着一营带械班直。此次秦皇出行所带两百带械班直,正是此人所属之营。 “陛下,臣死罪!” 新平太守作为不多的几个随驾官员之一,此刻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跪地大呼。上千贼寇聚集在他的辖区内,他却毫无察觉,甚至让贼寇侵扰到了圣驾。也难怪他如此紧张,此事性质恶劣,无论如何他都脱不了干系,估摸着他这个太守是做到头了。 与新平太守的紧张相对应的,其余人听闻贼寇只有千余人,则稍微松了一口气。 带械班直戍卫禁中,皆为以一当十之精锐。两百带械班直据寺而守,等闲千余贼寇,想来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京畿三辅之地,大军密布,哪怕两百带械班直不能击退贼军,只要守上些时间,附近驻军见异,自会来援。 “鱼观,速令寺外兵马入寺,据守各门。并遣信使下山,就近寻找援军。” 秦皇无视正俯首请罪的新平太守,冷峻地对鱼观下达了命令。 “末将遵旨!” 鱼观松了口气,朗声应诺。他此时入寺,其实也正是为了请旨。虽说对付千余贼寇,两百带械班直是绰绰有余的。但若能依托寺墙据守,自然还是要比在寺外野战强一些,多少能减免点伤亡。秦皇此时主动降旨,倒是免去了他一番说辞。 很快,驻扎寺外的带械班直以及众勋贵子弟所带随从,皆由前院入寺。鱼观道一声告退,便去前院指挥带械班直分守待敌,随从们则迅速穿过前院,回到了各自主家身边。 “侯爷!” 石越和雷恶地也悄然回到了裴盛秦身后,此时业已戴好甲胄,扶刀侍立。 秦皇抬脚,便要往前院走去。清河连忙阻拦道:“陛下不可以身犯险!” 新平寺几面寺门皆在前院,贼军若要攻寺,自然也是从前院来攻,前院比起后院要危险无数。 秦皇脚步不止,寒声道:“朕倒要瞧瞧,这京畿三辅,朗朗乾坤,竟是何方宵小胆敢犯阙!” 清河心中一凛,不敢再劝,却紧紧跟在秦皇身后。 秦皇都以身犯险了,众人自然不好继续留在后院,面面相觑后,便也纷纷跟在了秦皇后面。 当裴盛秦一边走着,一边从石越手中接过包袱,并从包袱里取出一身甲胄套上时,他在一众勋贵子弟里,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大家都傻眼了,王国安与裴盛秦关系比较熟,这时便开口问道:“裴侯还带着甲胄?” 裴盛秦肃然道:“我辈我胄,同袍同仇,既为将门子,甲胄岂可离身?” 大概由于对五将山新平寺这个地方的恐惧,临行前,裴盛秦便总有不好的预感。为了以防万一,干脆便把甲胄给带上了。 而且他还带了两套——大舅哥总是要照顾的。 于是杨定也套上了甲胄,这就让其余勋贵子弟们心里更不平衡了、。 你又不是带械班直,特么的你一个勋贵跟着陛下去寺庙上香还带甲胄?还是两套? 如今秦皇率先前往前院,众人不能不随行,这时候甲胄的重要性就凹显出来了。虽说贼军就千来人,估摸着问题不大。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加上这时候夜黑风高的。一群勋贵们穿着绫罗绸缎就跑一线战场去,万一不小心出了事咋办?若是有一身甲胄,起码不用担心流矢礌石之类的东西啊。 张狞仗着和杨定关系好,便厚着脸皮上前道:“裴侯,还有甲胄没,匀我一套?” 裴盛秦刚刚把甲胄穿好,将佩剑仔细地挂在腰间,然后朝着张狞遗憾地摇摇头。 “没了。” 他带两套甲胄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来之前他也不知道此行真的会出事,哪可能给所有人都提前预备好甲胄? 秦皇匆忙之间,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见裴盛秦以披挂齐备,不由赞道:“小裴卿未雨绸缪,果有大将之风。小裴卿,替朕看好宝儿和锦儿!” 众人都跟随秦皇去往前院,后院正是空虚,秦皇自然不放心将两位小公主留在后院。而前院可能会遭遇贼兵,又有些危险,秦皇心中自然是担心两位小公主的。 裴盛秦有勇有谋,又有装备,临时给两位公主当当保镖,自然是极好的。 于是裴盛秦身边就多了两位公主。 “小裴哥哥,今晚不会出事吧?” 小苻锦眨巴着眼睛看着裴盛秦,怯生生地说道。苻宝没说话,却同样看着裴盛秦,显然她也想问这个问题。 裴盛秦安慰道:“两位公主放心,有带械班直守卫,寻常蟊贼还惊扰不到公主,不必担心。” 说是这么说,裴盛秦心里其实也没底。虽然说起来两百带械班直对付千余寻常贼人问题不大,但裴盛秦总觉得不对劲,这京畿三辅之地,莫名其妙地哪里冒出这么多贼人?换句话说,有能耐在京畿凭空冒出来,还有胆量悍然攻山冲撞御驾的贼人,真的会是寻常蟊贼吗? “石叔,雷将军,还有大舅哥......注意盯着些陛下,一旦御前有变,切勿迟疑,立刻上去护驾!” “末将遵命!” “知道了妹夫。” 得到三人回应,裴盛秦心中稍定,大秦十大名将,此地有三。哪怕稍后当真出了什么变故,有此三人护驾,想来也能护得秦皇周全。至于裴盛秦自己,倒是不用太过担心。贼人摆开这么大的架势,明显是冲着秦皇来的,不会针对自己。 众人追随秦皇再次来到前院,却见鱼观领着一个枯瘦的老和尚来到秦皇身前:“陛下,这位便是新平寺主持超脱禅师,并未与众僧同住后院,而是一直住在菩提树旁的禅房内。” 老和尚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拜见陛下。老衲病体缠身,故今日圣驾降临时不曾出迎,伏望陛下恕罪。” 秦皇微微颔首,道:“打扰禅师了,如今有贼人至,朕要在此亲自督战杀贼,还请禅师移步后院歇息。” 于是老和尚被一个宦官引着往后院去了,和尚们现在都在后院的禅房里头。 而裴盛秦看着老和尚远去的身影,不由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尼玛......这个老和尚不是被我打死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再一联想到先前自己打死老和尚后,老和尚诡异消失的尸体,裴盛秦更是细思极恐。 “难道我前面遇到的老和尚不是真的超脱?那他是啥玩意......幻觉?鬼?” 想到恐怖处,裴盛秦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三章 弩 鱼观在指挥布防之余,还不往寻来些桌椅板凳拆掉,临时堆出了一个简易木台。木台与寺墙大致平齐,登上木台正好能望见寺外。这自然是方便他指挥,同时也方便秦皇及众人登台观察战局。 登上木台往寺外眺望,带械班直早已撤入寺内布防,此时寺外一片漆黑,还见不着半点火光,唯有喊杀声依旧遥遥传来,且愈来愈近。 王镇恶缩了缩脖子,道:“咱们立于高处,一会儿若是贼人用箭,该如何是好?” 王国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弓箭是国之利器,民间禁绝。贼人不会有弓箭的,就算有,顶多也只是自制的猎弓罢了,射不到墙上来的。” 漫长的等待后,随着喊杀声渐渐清晰,星星点点的火光从新平寺外的山林里缓缓冒出。 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看见贼人穿着清一色的夜行衣,黑巾蒙面。 “贼人阵型并不散乱,似乎还有些章法啊。” 火光朦胧,又隔着夜色,贼人数目看着并不真切,不过光从阵型来看,却并非简单的一拥而上。排列之间,竟似在结阵。 裴盛秦正在观察贼人们的武器,正如王国安先前猜测,贼人并无弓箭。不过大多数贼人是拿刀的,这同样让裴盛秦心中微微一沉。 在这个时代,军队最廉价的兵器,莫过于枪戈,这也是天下绝大多数军队的标配武器。一根木棒嵌上金属枪尖,便是杀敌利器,虽然威力未必如意,但胜在制造快成本低。在小规模的叛乱事件中,反贼们通常也是用的枪戈,其他兵器他们用不起,就算有足够的金属也未必有相应的锻造工艺。 刀剑也算是较为普通的兵器,但哪怕是再普通,一口刀或者一柄剑也得用掉好几斤的铁,外加工匠数个时辰的冶炼锻造,其价值是枪戈一类长兵器远远不能想必的。普通军队中的军官或许也有配刀配剑,但若一支军队全员都用的刀,那这支军队一定是精锐。 而眼前这支来历不明的贼人,居然大多数都拿着刀!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们并不是普通的暴民流寇之辈,这次攻山也并非巧合——这明显是一支已经可以称得上军队的存在,他们的行动也绝对是有预谋的,针对着秦皇而来。 裴盛秦目光看向正严阵以待的带械班直,不由忧心忡忡。带械班直乃精锐中的精锐,足以以一当十,天下皆知。贼人既是有备而来,岂能不知?然而贼人还是来了......带械班直真的抵挡得住吗? “预备,放箭!” 见贼人迫近,入了一箭之地,鱼观便开始冷静地发号施令。 带械班直作为精锐,最大的优势还在于武器齐全,每人皆配置有夸刀、斧钺、以及弓箭。 得令之后,两百带械班直齐齐挽弓搭箭,也不必瞄准,便朝着贼人方位开始攒射。 箭雨如飞蝗般落入贼人阵势内,霎时倒下了一片贼人。 不过贼人们却并未如预想那般,受挫之后便立即混乱溃散。而是保持着阵型,且无视了阵亡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推进。 “再放!” 又是一轮飞箭横掠,贼人在此留下几十具尸体。算上第一轮的飞箭,贼人伤亡已是破百。 按照先前鱼观听音辩数,估算贼人约莫千余。上百伤亡,便已占了十分之一。若是普通贼寇甚至是军纪稍差的军队,在还没接触到敌人时便产生如此巨大的伤亡,这便已经足够让整支军队崩溃了。 然而,贼人并未崩溃,依然整齐有序地向前推进着。 鱼观原本信心满满的脸上开始渗着细汗......这和他预想的并不一样。 鱼观原本想的便是通过一两轮弓箭攒射,直接将贼人杀得崩溃,从而实现零伤亡取胜。然而箭雨射出去了,箭雨的效果达到了预期,贼人的反应则与预期截然不同。 而贼人若不被杀得溃散,带械班直显然是不可能真的射杀全部贼人的。毕竟放箭的只有两百人,黑灯瞎火的又没办法精确瞄准。一轮攒射顶多只能杀伤数十贼人罢了。而贼人与新平寺间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一旦数轮箭雨未能解决贼人,让贼人推进到面前,那便只能展开白刃战了。 虽然鱼观自信带械班直白刃作战也能碾压贼人,但毕竟刀剑无眼,到时候出现伤亡是必然的事情,再想零伤亡取胜便不可能了。朝廷培养一个合格的带械班直所消耗的资源可不少,一旦伤亡太大,哪怕战胜了贼人,也是得不偿失。 眼见贼人在箭雨的摧残下没有丝毫溃散的痕迹,距离新平寺也越来越近,鱼观终于咬咬牙,道:“收弓,准备白刃。” 带械班直们在无声中收好弓箭,同时抽出跨刀,只待贼人上前。至于长柄的斧钺,那是骑战时用的武器,此地狭窄,倒是施展不开。 就在此时,异变再生。 少数贼人突然抬起了手臂。 裴盛秦一直在观察着战局,先前他就注意到,贼人多数拿着刀,却还有一小部分贼人手中无刀,而是在小臂上缠着一块黑漆漆的东西。只是距离有些远,加之夜色晦暗,当时并未看清。 此时那部分贼人抬起手臂,裴盛秦从他们手臂处隐隐看见了莹莹寒光,终于反应过来了那是何物。 “当心,贼人有弩!” 裴盛秦猛地开口,又高呼了一声“陛下恕罪”,便不由分说,三两步越过众人,横臂挡在了秦皇身前。 话音未落,却见一阵弩箭夹杂着寒光射来,大多弩箭射向了守在寺门的带械班直,却也有些零星弩箭射到木台上。 “该死,贼人居然有弩!”鱼观也已反应过来,高呼道:“防御,防御!” 木台之上,一支弩箭斜插着射入了裴盛秦胸口,另外也有几个站在前排的倒霉勋贵子弟身上中箭。 秦皇瞳孔微缩,若是没有裴盛秦挡在前面,这一箭,本该射中他的! “小裴卿!” 秦皇扶住裴盛秦双肩,焦急唤道。 裴盛秦回过头来,冲着秦皇一笑,随后竟随手将胸口弩箭抽出,道:“陛下放心,末将无事。” 借着火把的光芒,秦皇看到了从裴盛秦胸口取出的弩箭,箭锋并无血迹,方才松了一口气。 裴盛秦解释道:“末将临行之前,贴着套了七八层丝绸内衫,丝绸坚韧,箭矢难透。” 若无完全准备,裴盛秦也不会就这样贸然上前为秦皇挡箭,他还是很惜命的。 秦皇心中再一次感慨裴盛秦准备充分有大将之风,同时感叹道:“今日若无小裴卿相救,朕危矣!” 几个中箭的勋贵子弟纷纷倒地哀嚎,不过看他们还有力气叫,想来并未被射到要害,伤的不是很重,被随行医官拖下去疗伤去了。 似乎是看出了鱼观打算回头请罪,秦皇忙道:“鱼观,继续指挥作战,不必管朕!” 宦官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取来搭建木台时剩余的木板,整齐地站在木台最前方横举木板,为众人竖起一道屏障。当然也很贴心地在木板间留下了一些小缝隙,方便众人继续观察战局。 带械班直据寺门及各段院墙而守,本身盔甲材料又好,加之弩箭只能平射,不能抛射攻击后排。此外这一轮贼人的弩箭刚刚进入射程,威力不是太大,是以一轮弩箭后伤亡并不大,带械班直只死伤了十来人,秦皇身边不幸中流矢的几个勋贵子弟更是一个没死。 不过一想想带械班直统共只有两百之数,一下子就少了二十分之一,也不少了。当然,更可怕的是,这群该死的贼人居然拥有弩箭!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弩箭的威力也会变得越来越大。 “陛下,今夜来袭贼人,只怕不简单啊!” 弩与弓一样属于朝廷管制武器,且由于弩的制造难度比弓更大,出现在民间的可能性便更小。 不过虽然同为远程武器,弓弩之间的区别却也很大。论起便捷性与操作难易度,弩自然是远胜于弓,不但体型小巧携带方便,且容易上手,随便一个人稍微接触片刻,便能使用,相比之下,弓手的训练便显得非常的费时费力了。但说起射程,这个时代的弩却是远远比不上弓的,后世那种摧城破关的利器八牛弩现在可还没出现。这时候的弩都只是小型弩罢了,射程非常有限,这也是为何带械班直朝贼人放了几轮弓箭后,贼人才能释放弩箭反击的原因——之前射程不够,射不着啊! 再一点,弓的威力与使用者本身战斗力挂钩,哪怕是弱弓,若是拉个满弦,威力也不会小;而就算给你十石强弓,你只能拉开一点点。射出去的箭威力也不会大。弩则不同,不管是什么人持弩,扣下机栝后,射出的箭威力都是一样的,不会像弓那样因人而异。当然,受制于制作工艺,这时代的弩威力也就那样,不会太弱,也不会太强。 还有其他一些细节差距,比如弩的射速通常比弓快,也比弓更容易瞄准;但弓可以抛射,而弩却只能平射等等。总体来说,若是两个菜鸟一个拿弓一个拿弩,多半嬴的是拿弩的。而同样的弓弩若是分别交到高手手上,那嬴的肯定是拿弓的。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弓上限高,下限也高,弩则相对地输出平稳。 当今之世,普通军队与顶尖精兵,一般都是用弓。普通军队用弓是因为弓比弩便宜太多,顶尖精兵用弓则是因为弓的上限高,比如带械班直;但比顶尖精兵稍微次一些的精锐部队,通常便是配弩的,输出稳定不说,还不用花太多时间训练,省下来的时间便能去练习刀剑骑术。 贼人有阵型,经箭雨不退,甚至还配置有弩手。 “来得哪里是寻常蟊贼,看着架势,说是军中精锐也不为过!” 鱼观苦笑一声,涩然说道。他第一次对两百带械班直在优势地形下,能否挡住千余贼人产生怀疑。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四章 守寺 带械班直与贼军又互射了几轮弓弩后,双方终于短兵相接。 “杀!” “杀!” 两边同时怒吼,挥刀而上。 然而,众人期待看见的带械班直以一敌十力拒贼军的场面并未出现。 真实的情况是,贼军的单兵战斗力竟隐隐与带械班直持平!双方在新平寺门前展开了拉锯战,贼军们与带械班直一对一作战,大体上居然不落下风。 “这......这不可能!” 鱼观失声惊叫道。这可是带械班直啊,这可是大秦朝甚至说全天下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啊!就算已经知道来的不是寻常贼人,但也不至于夸张到单兵战力和带械班直平齐的地步吧? 就连鱼观都顾不上君前失宜惊叫出声,后面的那些勋贵子弟们便显得更加惊慌了。先前大家伙稳得住,那是因为知道带械班直皆是百里挑一的锐士,认为两百带械班直抵挡千余贼人绰绰有余。然而,事实却是贼军的战斗力完全不逊于带械班直!如今带械班直仗着有利地形,严守几处寺门。贼人没办法一拥而上,因此优势还不明显。但照现在双方的战斗力看,贼人完全可以磨消耗,待到两百带械班直被消磨殆尽后,便再无人能够抵御贼军了。 勋贵子弟们相互间眼神交流着,几个奸臣子嗣甚至悄然后退了几步,已经在准备寺破之后找机会跑路了。不过碍于秦皇就在面前,倒也没人敢开口说丧气话。 秦皇倒似不惧,依旧淡然地说道:“遣下山召集援军的人可曾派出去了?” 鱼观情绪稳稍稍定下来,沉声道:“回陛下,皆已派出。” 秦皇微微点头,便忽然高声说道:“朕已秘遣斥候下山传召周边驻军,最迟天明时,必有援军到来,届时跳梁小丑,难足为虑。将士们,坚持住,撑过日夜,朕必有重赏!” 秦皇的一席话,如同强心剂般飘入正在奋战的带械班直耳中。 “吼!吼!“ “万岁!万岁!” 带械班直顿时有愈战愈勇之势。秦皇这并不是在安慰众人,而是说的实话。京畿三辅地区,戒卫何其森严,大小诸军分防,如棋布星罗。就在五将山附近,便驻扎了很多支守军。天明之时,完全足够离得近的几支援军收到消息后赶来了。 不过秦皇这么一嗓子,不但下方作战的带械班直听到了,便连贼军也听到了。顿时便有后排的贼军抬手扬弩,高呼着:“弑杀皇帝!” 一排排弩箭便斜飞而来。 好在宦官力士早就举好了木板,将这些弩箭轻松接下。这也是弩和弓的一个区别,弩不如弓灵活,只适合平射。斜着射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做本就一般的威力会变得更加的小。正因如此,之前木台上不小心被弩箭射中的几个倒霉鬼也都只是受伤罢了,都不至于丧命。 “陛下,臣请下台督战!” 鱼观转身抱拳请命。 秦皇深深看了鱼观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鱼观转身离开木台,并很快加入了下方的战场。 只见鱼观堵住一扇寺门,大开大合地挥舞着腰刀,一时间击退了不少贼军。 裴盛秦看在眼里,便道:“陛下,臣所带随行二人,皆勇武不凡,可下台助战。” 石越与雷恶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裴盛秦的打算,同时出列拜道:“末将请战!” 以雷石二将战力,每人坚守一扇寺门,定能撑住不少时间。此时双方士兵无法蜂拥而上,将领的个人武力的作用便显得更大了。 秦皇此时虽不至于乱了心神,却也没心思理会裴盛秦的两个随从。当即便道:“小裴卿既说你二人勇武,那便去吧。” “谢陛下。” 雷石二将齐齐叩谢,然后拜别裴盛秦,便也拿着武器下台去了。至于裴盛秦自己,那自然是不会上的。让石越和雷恶地上,是因为他知道两人有多牛逼,这些贼人未必奈何得了二将。而裴盛秦要是自己下去,那十成十只能是去送人头的。虽说经过半年的锻炼,裴盛秦此时体魄较之刚刚穿越时已经好了太多,足以抵得上军中精锐。但那些贼人可是能和带械班直打平手的,远远胜过了普通的军中精锐。 雷石二将加入战局,情况果然好了许多。两人学着鱼观,各自镇守住一处寺门,使贼军不得寸进。寺门外密密麻麻的贼军反倒成了几人的屏障,让后方的贼军弩手不敢放箭,毕竟弩箭是不能抛射的。反观带械班直这边的将士,却在三将身后纷纷引弓搭箭,一轮轮弓箭抛射而出,越过几员将领头顶,然后落到了贼军之中。 见三将神勇,局面稍微稳定,台上众人也都松了口气。秦皇叹道:“小裴卿麾下两员将军果真神勇,有此等人物,是大秦之幸啊!” 裴盛秦连忙表忠心:“石将军是天策军之将,天策军乃供天子驱策之军,认真说来,石将军应是陛下麾下才对。” 秦皇听得龙颜大悦,却又疑惑道:“那两员将军只有一人是天策军之将领,那另一人可是裴氏家将?” 天策军是朝廷正式编制的官兵,家将则为裴氏私属,二者性质完全不同。一想到如此豪杰竟不是朝廷官兵,秦皇不由又觉得有些惋惜。 裴盛秦要的就是秦皇这一问,连忙解释道:“陛下误会了,如此猛将,我裴氏岂敢私纳?那位雷将军乃是陇西人氏,隶属于河州官兵,跟随在南安王左右。此番出京,南安王忧心陛下安危,便委托微臣带上雷将军,只为陛下安全多一份保障。” 虽然秦皇基本上不可能有传位苻登的念头,但该争取的印象分还是要争,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文高倒是有心了。”秦皇果然颇为赞许。 “陛下,臣也欲请战!” 杨定与张狞看着下方战局正酣,也不由热血沸腾,出班请战。 不过这二人的请战,却被秦皇驳回了。刀剑无眼,就算是秦皇也怕这些勋贵子弟有什么闪失,事后不好向他们父兄交代。 杨定有些失落,裴盛秦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劝道:“大舅哥莫恼,要想杀敌,今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咱们在陛下身边好好护卫,才是人臣本分。” 杨定留在台上才是最好的结果,毕竟石越、雷恶地、鱼观几人都下去了,秦皇身边的防卫便薄弱了许多。杨定留在台上,便能更好的杜绝意外发生。 贼军显然也没想到,秦皇身边竟有如此多猛将随行,一时间阵型又有些慌乱,攻势一滞。带械班直却是越战越勇,局面渐被扭转过来。 秦皇却忽又阴沉着脸,道:“你们都说说,这些贼寇,该是如何来历?” 秦皇口中的“你们”,自然是指的木台之上的所有人。包括了诸勋贵子弟,也包括了少量随驾官员,也包括了清河与皇子皇女,以及一众内侍宦官。 此时此刻,饶是再蠢笨之人,也能看出这些贼寇的不一般。能调动这般强大的贼寇突袭銮驾,幕后之人自然也非等闲。实在很难想象,除了大秦朝的官方部队系统外,还有什么组织能够培育出如此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队伍,并且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这支军队混入京畿重地。 而若是这伙贼军当真是大秦朝官方的某支军队假扮,那这件事的牵连可就太大了,大到了哪怕都是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官二代,也生害怕被卷入其中。 于是所有的勋贵子弟皆低头不语,不敢张口。 裴盛秦倒是知道京中哪些个奸臣心怀鬼胎,但他却想不出哪个奸臣有能力策划这一出。这回可不是三两个刺客潜入刺杀,这回是足足调动了一支千人往上的精锐部队!能调动这么多精锐的奸臣倒是不少,如慕容垂、姚苌、乞伏国仁等,在地方上都是坐拥着千军万马。但能调动这么多军队是一回事,能安排这么多军队带着兵器潜入京畿之地还不被察觉,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裴盛秦并不觉得那几个奸臣能办到这一点! 裴盛秦能想到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勋贵子弟们不敢开口,皇子可就没了这层顾虑。 六皇子苻熙寒声道:“儿臣以为,这些贼寇......多半来自京畿内部。” 京畿内部,自然是指的京畿诸郡的众多驻军。六皇子之意,便是这群贼军,来自于驻扎京畿诸郡的军队之中。 裴盛秦嘴角微微抽搐,也学着其他勋贵子弟,低头不语。在这种情况下,梓潼裴氏本身也是有嫌疑的,裴盛秦于情于理,都要避嫌。因为天策军也属于驻京畿部队之一,而且还是直接拱卫京师长安的九支军队之一。 听了六皇子这话,其他人更是不敢接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接下来可就是例举嫌疑人了。这要是猜错了,可就和诬告别人谋反没多大区别了,谁敢轻易接话? 这种情况下,还张口的便只有新平太守了。 不是因为他头铁,而是因为事情发生在新平郡,如果找不到幕后黑手,最后很有可能就要他背锅,由不得他不积极。 只见新平太守咬咬牙,然后高声说道:“陛下,臣听闻大界守将莫未,与东海王相交甚密。”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五章 龙奴夜话 八百里秦川,四塞之地,山水如画。 秦家陵阙,就坐落在这片如画山河之中。三大一小四座高山连绵起伏,气势雄伟,格局宏大。 这四座山皆是人工堆砌,垒土引溪,植木移兽,俨然已与天然山脉无异。更休提山上流光溢彩的各色建筑宫宇,金殿广街,这么宏大的造山工程,对哪怕国力强如今日之大秦而言,亦是不小的负担。因此,等闲不造山,只有每当一位大秦皇帝驾崩之时,秦家陵阙才会增添一座山陵。 秦家陵阙每月会开放一日,以供天下苍生谒陵朝圣,在宏伟的地表建筑外参拜大秦历代帝王的英灵。而除了开放日外,其余所有时间,秦家陵阙及其周围方圆十里之地,皆为禁地。龙奴卫的营地,便在那方圆十里的重重密林之中。若无大秦皇帝旨意,任何人胆敢擅自闯入,皆会被龙奴卫撕成碎片! 月色如勾,晕染了秦家陵阙,方圆十里皆沉寂。唯有四座山陵上的建筑还存着点点光亮,犹以天陵为最,那是香火终年不绝的长明灯。 四陵统称秦家陵阙,却又各有单独名号。太祖惠武皇帝,葬天陵;高祖景明皇帝,葬原陵;世宗文桓皇帝,葬献陵;至于废帝葬所,朝廷官面文书称越厉冢,民间乃至许多朝中官员私底下却习惯称之为厉陵。 献陵正殿内,长明灯摇曳,丝丝青烟在萦绕着立柱盘旋,最后消散空中。文桓皇帝巨大的的神像及神位前面,摆放着数个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正坐着一个青年男子,那男子身穿暗红色皮甲,披散着头发,左手怀抱着一个带面罩的暗红色头盔,头盔顶端连着绯红流苏。右手则拿着一个酒葫芦,男子面色酡红,脸颊疤痕交错,早已见不出原本面貌,时不时将葫芦放在嘴边灌上一口。然后便痴痴的看着面前金铸的巨大神像,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味。 除了开放日之外的所有时间,能够出现在四座皇陵上的建筑中的人,唯有龙奴!暗红皮甲,覆面铁盔,这便是龙奴卫的制式甲胄,至于绯红流苏,更是只有龙奴卫高级将领能够使用。 文桓皇帝苻雄乃惠武帝之子,景明帝之弟,其生前并非皇帝,而是一代贤臣。曾先后辅佐惠武皇帝及景明皇帝,定下了大秦江山。只因其为当今陛下生父,陛下登位之后,为昭正统,便将其追尊为帝,同时将其坟墓迁入这献陵之中。除了当今陛下之外,征南大将军苻融、以及当年的清河王苻法,亦为文桓皇帝所生。 这个龙奴卫将领一言不发,只是始终不停的喝着酒,看着神像。酒入愁肠,七分化作冷汗,余下三分却怎么也掩不住眼角的丝丝惊慌。 直到背后传来冰冷的脚步声,这位将领的脸颊立刻由酡红化作雪白。 他头也不回,佯做镇定问道:“何事?” “族长命你立刻前去天陵大殿。” 他犹不死心,追问道:“这位族叔......您可知族长因何唤我?” 以这位年轻将领的辈分来看,龙奴卫中有九成人,都是他的族叔或族兄。 背后那人冷笑应道:“你自己做的好事!” 他终于确定,的确已经东窗事发。满腔酒意顿时清醒,凝视着文桓皇帝的神像,颤声轻语:“祖父在天有灵,保佑孙儿。” 在身后人的催促下,他踉跄着起身,佩戴好头盔。回头一看,来寻他之人,却只是龙奴卫中一个普通士卒。同样的铁片覆面,这是龙奴卫的传统,很少有外人能够见到龙奴卫中哪怕一个普通士卒铁盔之下的面容。 “族叔,走罢。” 年轻将领恭敬地朝那个士卒行礼,这是长幼尊卑,无关职位。 天陵在四陵之中占地最广,规模也最大,天陵大殿比起献陵大殿,足足要大了十倍不止。 年轻的龙奴卫将领进入天陵大殿时,大殿内早已一字摆开数个蒲团,四人正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正对殿门,似乎是在侯他。这四人皆为龙奴卫高级将领,头盔顶端一簇簇绯红流苏微微摆动。当中一人头盔顶更是立着墨绿色流苏,那便是龙奴卫的统领了。 年轻将领身子微微颤抖着,连带着甲胄都发出细微的声音,不过因戴上了头盔,倒是看不出他此时表情。他朝着殿内数人缓缓跪拜:“献陵守御,拜见族长,拜见几位族叔、族兄。” 龙奴卫置囚龙上将总辖,囚龙上将麾下又分置四陵守御,各统一陵部。这位年轻将领便是其中的献陵守御,殿内等待的四人,显然便是龙奴卫其余三位守御,以及在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囚龙上将。 若非正式场合,龙奴卫内部很少以职位相称,皆以长幼辈分称之。这则是因为鲜有人知的龙奴卫的构成——整个龙奴卫,上万将士,都流淌着共同的血脉,都属于同一个家族。 囚龙上将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年轻的献陵守御,喑哑的声音从他那沉闷的铁盔里传出:“今夜,献陵部出动了两营人马,是苻七和苻十四带的队,说说,他们去哪儿了?” 龙奴卫自守御之下,皆无资格继续使用本名,而是以编号为名。每位守御麾下又各有五员都尉,拢共二十人,这些人便占据了前二十的编号。每当其中有人死去或者退役,便会在龙奴卫内部重新选拔人手补上,同时继承前任的职位以及编号。 七和十四皆是隶属于献陵部的都尉,和龙奴卫所有人一样——他们姓苻。 年轻的献陵守御发出一声惨笑,道:“族长想必已经调查清楚了,又何必再问?” 另外三位守御当即呵斥道:“族长面前,休得放肆!” 囚龙上将微微摆手止住三人,缓缓起身,绕到一面水晶壁处:“过来。” 献陵守御愣了片刻,便极为顺从地站起来走到囚龙上将身后,和囚龙上将一起看着这面水晶壁。 这面水晶壁如一扇巨大屏风,隔绝于殿门与惠武皇帝神像之间,由一块巨大无比的透明水晶雕琢而成。其上刻画得密密麻麻。放眼望去,仿佛惠武皇帝的神像正在看着这面水晶壁,朝朝暮暮永不停歇地看着。 水晶壁上刻的是一幅地图,这是大秦皇舆图! “你观我大秦皇舆图,如何?”囚龙上将幽幽开口。 献陵守御缓缓应道:“我秦之天下,东起高句丽,西接波斯,北通冰原,南并荆襄。幅员万万里,黎明亿亿兆,旷古绝今。若只以疆域论,虽三代圣王,或嬴秦刘汉,至于魏晋,皆不及我大秦远矣。” “那你又可知,为了成就这大秦朝,我们苻氏世世代代经历了多少辛苦,付出了多少血泪?” 献陵守御低着头,默默听着囚龙上将说话。 囚龙上将继续说道:“当初惠武皇帝为麻秋所刺,我们苻家既不容于赵朝,复又为晋朝所追杀。天下之大,却无我一家一姓活命之地。勉强迁入关中,却屡屡遭赵朝长安太守杜洪欺凌压迫。景明皇帝走投无路,决意破釜沉舟,杀杜洪,夺长安。我与景明皇帝兵分两路齐攻长安,出征之前,景明皇帝执我之手,泣曰‘若不能入长安,则此生此世,不必再见’。当时我苻家满门上下,是何等绝望,又是何等决绝?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最终景明皇帝与我顺利在长安会师,奠定了大秦基业。” 献陵守御恭声说道:“族长于家国社稷,功在千秋,我辈苻氏子孙,永不敢忘您功德。” 囚龙上将摇了摇头:“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夸耀自己,只是要让你明白,这大秦天下得来何其不易。仅仅只是立足于关中,我们苻氏便经历了好几代人,千难万险,九死一生。而从区区八百里秦川发展至如今这万万里幅员,坐拥四海,其中又是何等艰辛,你亦可想而知。” “近些年来,我每每入梦,梦见最多的,便是这大好河山啊!巍哉,壮哉,浩哉!” 囚龙上将悠悠一叹,随后便突然见勃然大怒,忽用极高的音调怒道:“我等皆为天家罪人,被剥去宗籍,蒙恩不死,在此守护祖先,以赎罪孽。汝何其混账,胆敢置我苻氏江山社稷安危于不顾,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耶?” 献陵守御身子晃了晃,并未多语争辩,只是直直地跪了下去。 其余三陵守御,此刻也都围了过来。 天陵守御说:“无族长之令,擅调龙奴卫,按苻氏家法,死罪。” 原陵守御说:“发兵攻打大秦皇帝,按大秦国法,死罪。” “请族长祭出斩龙剑,诛杀苻敷,以儆效尤。”厉陵守御等到最后才说话,他是对囚龙上将说的。 斩龙剑乃惠武皇帝生前所铸,乃是苻氏族长的信物,由历代族长交替传承,持此剑,有权斩杀任何人。 献陵守御咬着牙说道:“此事确为我所为,纵身死斩龙剑下,亦当无悔。只可惜不曾等到回信,未知大事成败,九泉之下,难免遗憾。” “冥顽不灵!”囚龙上将厉声道:“来人,取斩龙剑来!”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六章 站在皇帝对立面的人 “此剑斩龙,昔两赵乱世,僭越称帝者不计其数。太祖惠武皇帝执此剑君临天下,斩孽龙伪帝无数,遂名斩龙。如今,此剑为族长佩剑,代表着我苻氏皇族的意志,等闲不出!” 天陵大殿内,随着囚龙上将缓缓拔剑出鞘,已尘封数年的斩龙剑,再一次向世人展露出了锋芒。 “上次斩龙剑出鞘,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三位守御看着斩龙剑寒光出鞘,头盔下的双眸皆露出狂热之色。其中厉陵守御更是来了兴致,讲述了斩龙剑上次出鞘之事,那一次同样是诛杀龙奴卫里一位犯下大错之人。 “苻敷,能死在这斩龙剑下,你这一生也不枉了。”厉陵守御声调越发亢奋,言辞间毫不掩饰他对献陵守御的杀意,这是囚龙上将与另外两位守御没有的情绪。 苻敷是献陵守御的名字,在龙奴卫里,能保留姓名的,唯有囚龙上将及四陵守御。 原陵守御似乎看不下去了,出声道:“苻敷之错,族长自会处置。苻腾,莫要多言。” “是,族叔。”厉陵守御朝着原陵守御微微拱手,果然不说话了。 囚龙上将手持斩龙,走到献陵守御前,将斩龙高高举起,似要将献陵守御从上至下斩做两截。 “今斩献陵守御,请叔公数列其罪孽。”囚龙上将说道。 凡入龙奴卫者,皆为身犯重罪之宗室子弟,经苻氏族长选定后秘密接入龙奴卫中。这些人皆被宗人府削去了宗籍,外界朝廷对他们也皆记录为已死,甚至他们中的大多数进入龙奴卫后也将失去原本的姓名。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他们进入了龙奴卫,以另一种身份默默守护着他们家族建立的这个无双帝国。 本为戴罪之身,又抱有赎罪目的,加之与外界相对隔绝,故而很少有入龙奴卫后再次犯下大错之人。而每当有这种人出现,囚龙上将便会请出斩龙剑,并数列其罪名,然后斩于天陵大殿,惠武皇帝神位之前。 负责数列罪名的是天陵守御,天陵守御在龙奴卫里辈分最高,就连囚龙上将,也需尊称其一声叔祖。 天陵守御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卷名谱,缓缓翻至其中一页,念道:“献陵守御苻敷,清河献哀王幼子。献哀王薨,长子阳袭爵东海公,幼子敷袭爵清河公。建元中,迁护乌桓中郎将,至辽东,欲借乌桓契丹诸夷之力谋逆。事泄,为幽州刺史所执,押赴京师问斩。” 这是献陵守御入龙奴卫之前的履历,如龙奴卫其余所有人一般,履历最后皆记载着已死。真实情况则是被族长看中,下令特赦,并秘密选入龙奴卫,开始新生。 囚龙上将冷然道:“苻敷本犯谋逆之罪,念其初心赤诚,赦其一死。今又犯谋逆之罪,恶行昭彰,再不容恕!” 言罢,囚龙上将便将手中高举的斩龙狠狠劈下。 危急关头,苻敷连忙扯下头盔,露出那苍白又满是疤痕的脸庞,仰首看着离自己身体越来越近的斩龙剑,猛然高呼:“族长今日杀我,异日此间诸长辈亦将随我具死!” 空气瞬间安静。 盯着距离自己鼻尖不足一寸却终究停了下来的斩龙剑,苻敷体表已是冷汗淋漓,却到底松了一口气。 从容赴死,说来容易,到了最后关头,却终究还是会奋力求生。 见囚龙上将如雕塑般纹丝不动,苻敷知道这是给他最后的开口机会,当下不敢迟疑,连忙道:“苻敷今日之举,不止是为私仇,也是为了保全诸位长辈!” “说下去。”囚龙上将轻轻抬手,斩龙剑的剑刃便离苻敷远了一些。 苻敷喘了几口气,环顾众人,最后又看向囚龙上将,道:“族长坐拥龙奴卫万余将士,驻扎京畿,装备最是精良,补给最是优渥。且掌握皇族大义,不受朝廷与陛下节制,一切令法皆出于族长。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陛下又怎会容忍族长?” “危言耸听!”囚龙上将还未说话,厉陵守御便指着苻敷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以宗室子弟充龙奴卫,再以龙奴卫置于京畿,仅受苻氏族长节制,明可镇守祖宗陵寝,暗可保护大秦关中根本。此乃太祖惠武皇帝所定国策,大秦历代天子皆遵从之,从未有变。当今陛下纵然心胸狭窄,也不敢置太祖祖训于不顾,擅动龙奴卫!” 苻敷看了厉陵守御一眼,高声道:“今时可不同往日,惠武皇帝让龙奴卫驻守京畿,又只受苻氏族长节制,不听朝廷调遣。其初衷乃是为使我大秦天子无论何时,手中至少还有一支军队可以动用。此策目的为防止后世天子无能为权臣架空,以致朝廷诏令出于权臣。” “惠武皇帝此策好是好,但前提条件是,每一代大秦皇帝,也需兼任着苻氏族长才行。如此,龙奴卫实为大秦皇帝一臂,为天子之底牌,自可屹立京师安然无恙......可是,诸位长辈可莫要忘了,当今陛下,却并非是我苻氏族长!”说到这里,苻敷嘴角流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看向囚龙上将道:“族长,您说呢?” 自大秦开国以来,大秦帝位传承与苻氏族长传承向来同为一体,无论是景明皇帝还是废帝,皆是兼任着大秦皇帝及苻氏族长。当今陛下,乃是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例外! 囚龙上将冷哼道:“当年我继任族长,却并未趁机发兵攻打京师,经此一事,我已向陛下证明过我的忠诚,陛下怎会疑我!” “若说龙奴卫是大秦皇帝手中的一把刀,苻氏族长之位便是大秦皇帝用来握刀的手。族长您身为囚龙上将,总管龙奴卫。本应作为陛下的刀,却反过来握住了陛下的手。哪怕您这数十年来不曾有任何僭越之举,但匹夫无罪,怀璧却是其罪!”苻敷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笃定。 囚龙上将默然许久,叹道:“我只愿默默守护这万里山河,赎我罪孽,并不愿参与同室操戈。坐上这族长之位,亦非我本意,陛下是知晓的。” 苻敷大笑道:“族长您身不由己,陛下自然是知晓的。宫中连夜派人前来皇陵传诏,先帝以苻氏族长身份强行下了遗诏,非得将族长之位传给您,容不得您拒绝......这无非是先帝在最后时刻做出的无数疯狂举动之一,类似的举动先帝还做了许多,其目的无外乎都是为了恶心当今陛下罢了。” “先帝临崩前不愿将龙奴卫这把利刃交给当今陛下,而是选择了把握刀的手交给了刀本身,让龙奴卫从此不再受任何节制,一切事务皆可内部自决。偏偏当今陛下上位之后,碍于列祖列宗传下来的祖训,也无力改变龙奴卫的现状,还不得不按最好的规格供应粮饷补给,用大量的资源去供养一支不受自己控制的大军......先帝这招乃是阳谋,并不精彩,却十分有效。陛下被先帝一手恶心了近三十年,想来也快忍受不住了吧。” 苻氏族长历来为终身制,除非囚龙上将身死,否则就算想要辞去这族长之位,也无任何方法。其中传承,甚至比皇位更替还要严苛,当今陛下能够通过篡夺的方式获取皇位,但却没有办法绕过先帝成为苻氏族长。 “当今陛下何等雄主,怎愿坐视这一切?昔日诸国未灭,陛下对内不敢大动干戈。如今诸国尽没,唯区区残晋,苟延残喘。待到残晋倾覆,寰宇归一时,陛下不但消除了外部掣肘,更能借一统天下之威势,强行压下祖训不顾。到了那时,就算陛下没有直接抹除龙奴卫,也必会将龙奴卫大权统统收归手中......族长您岂能善终?” 苻敷的意思很明白,秦皇这数十年不动龙奴卫,并非安于现状。只是一有外敌未靖,二有祖宗成法难违。但若有朝一日秦皇当真实现了彻底统一,外患尽去,籍着无上皇威,完全可以置祖训于不顾,强行对龙奴卫出手!惠武皇帝毕竟已逝,残留的祖训余威终究有限,能压下如今的秦皇,却压不住实现大统一之后的秦皇。 囚龙上将不再作答,只是沉思,显然是被说动了。这些事情本就很明显,历朝历代,没有哪位实权皇帝能容忍京师之旁驻留着不受节制的强大军队。只是过往龙奴卫披着祖训的外皮,无人揭破,加之当代囚龙上将也并无野心,是以才能维持数十年安然无恙。然而今日,苻敷却揭破了这层脆弱的表皮,并直观地将那血淋淋的事实陈述出来,使所有听到的人都无法忽略。 毕竟伴君如伴虎,纵然人无伤虎意,又怎知虎便没有害人心? 苻敷又看向先前叫嚷最凶的厉陵守御,微笑道:“苻腾叔父,您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我父当年铸下大错,您因此记恨于我,我无话可说,但您也莫要忘了您是如何进的龙奴卫......您当初就藩汝南为王,惊闻先帝之死,怒而起兵,终为当今陛下所败,下令五马分尸。乃是族长亲自出手,将您要进了龙奴卫,这才保住您的性命。陛下对此事只怕也始终耿耿于怀......倘若真到了陛下清算龙奴卫那一日,族长不得活,您又怎能活?” 厉陵守御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吵着要杀苻敷。苻敷那番话并未说错,认真说来,他们现在的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囚龙上将仰面悲呼:“先帝待我苻菁有恩,当年景明皇帝疾笃,我自认功高,便欲兵变夺位。兵变失败,我在东掖门外被围,自认为必死。是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亲自向景明皇帝求情,对外宣称我已自刎,实则留下我一命,调我入龙奴卫任囚龙上将。先帝以德报怨,此恩于我重若泰山,我亦幡然悔悟,不再有非分之想,只求苟且余生。先帝临崩托我以斩龙剑,未尝便没有希望我知恩图报,起兵为他复仇之意,这些我心中清楚。只是,大秦皇族已流了太多的血,我实在不愿再次与当今陛下骨肉相残。龙奴卫的力量也仅仅只能造成混乱,并不足以推翻当今陛下......我所能做的,仅仅只是动用族长之权在后来救下阿腾,毕竟,他是先帝唯一存世的嫡亲兄弟了。” 隐隐有细微的抽泣声传出,声音源自于厉陵守御苻腾的面甲之下。 苻敷又看向原陵守御,道:“至于苻飞叔祖,您乃宗室名将,开国重勋,号称有关张之勇。当年先帝要治罪左光禄大夫强平,您为之求情,便遭贬入龙奴卫。先帝虽残暴嗜杀,却并不昏庸,只因区区小事便贬谪您这般重臣,显然不合常理。但凡知晓您去向的人,大多都猜测您为先帝亲信,先帝这是故意找借口将您调入龙奴卫统军......这个说法陛下自然也知道,只是不知陛下会不会相信......” 苻敷轻轻眨眼,话语意犹未尽,原陵守御却也听出了弦外音。他乃一代名将,战力非凡,倘若陛下当真信了他是先帝埋入龙奴卫的亲信,那么等到陛下清算龙奴卫的那一日,自然不会放过他。 见三人都在沉思,苻敷心中大定。只要然三人明白他们与当今陛下终究站在对立面,那么他今晚所行大逆不道之事,至少在龙奴卫内部便有了转圜的余地。至于天陵守御,苻敷并未提起,那位老人辈分奇高,乃是惠武皇帝的一位族弟,倒是与当今陛下没有任何纠葛。不过,场间五人,只要四人的意见都一致,那么天陵守御便也只能选择接受。 “陛下啊陛下,天下皆欲杀汝,岂独我乎?”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七章 回銮 日升,月沉,夜尽天明。 第一缕晨光洒落天陵大殿,照亮了殿内尽显憔悴的五人。 一夜时间,龙奴卫并无人归来。 “事败矣!” 苻敷伏地悲呼。 其余四人都打了个寒噤:“陛下无恙,倘若查出是龙奴卫所为,我等俱死。” 苻敷抬起头,指着自己满是疤痕的脸,神色狰狞:“这次出动的两营人马,皆我亲信,出征之前全部拿刀划破了五官,就像我这样。不会有任何人能通过他们的尸体认出他们,更不会有人能查出他们来自龙奴卫。” 一直陷入极限焦虑忐忑的众人,直到此时在注意到苻敷已经破相的脸,那些疤痕足以彻底覆盖原本的容貌。 “原来你早就开始谋划此事。”厉陵守御叹息,苻敷脸上的疤痕都已结痂。显然不是近日才划破的。 囚龙上将心急如焚,提醒道:“你要知道,陛下行事是不需要铁证的,用排除法便够了。” 把京畿有力量谋划这一出的军队一一列出来,再依次排除嫌疑。当最终只剩下龙奴卫时,有没有证据便不再重要了。 “放心。”苻敷低声道:“大界守将莫将军数日前向兵部报备,率大界千余精锐赴伏罗川剿匪去了,全程行踪保密。” “莫未?那是苻阳的人,苻阳舍得让莫未去背这个黑锅?要知道,那可是苻阳在京畿一代笼络住的唯一一位实权镇将。”几人看向苻敷的目光更加不满,牵扯上了大界守将,便说明此事与苻阳有关,说明这次事情是苻敷与苻阳密谋。苻敷作为龙奴卫的守御,已经被削去宗籍,竟还私下联络未入龙奴卫的宗室子弟,这又是一桩大忌。 不过他连刺王杀驾的事都干出来了,再曝出一桩勾结宗室,便也不算什么了。 苻敷道:“有什么舍不得的,龙奴卫可都是苻氏宗亲,莫未只是外人,东海王自然是知道取舍的。” 这也的确算是一个办法,有大界守将主动去扛雷,这排除法便排不到龙奴卫头上。只要苻敷手脚当真做得干净,龙奴卫此次是可以洗脱嫌疑的。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此事本就是你与苻阳所为,合该你们收尾。若当真出了差池,我不会保你们。”囚龙上将冷漠开口。 苻敷点头称是,他自然知道,查不到龙奴卫还好,若真查到龙奴卫头上,这几人是绝不会冒险保他的。毕竟他昨晚说得再严重,终究也只是推测,陛下起码上位至今还没对龙奴卫动手。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服囚龙上将与其余几位守御立即倒戈,能让他们保持中立不去主动检举已算最好的结果。 当然,苻敷也并不担心被查出来,这本就是提前就算计好的。此次出手也只是一次尝试,成功固然好,若是失败,便可趁机让莫未潜伏。等到五将山上留下那一千多具龙奴卫的尸体被认定为莫未和大界守军之后,真正的莫未与他带出那千余精锐,便可在京畿附近隐匿起来。到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支军队已经死了,等到苻阳亮出真正的杀招时,这便是一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奇兵! 毕竟无论是大界守军还是龙奴卫,终究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平日里刻意之下还能保持些许隐秘,但真要到了大事发生时,必然是满城风雨,三辅戒严,那时候想做什么都不方便。牺牲千余龙奴卫,换来一支隐藏在阳光下的精锐奇兵,无论怎么看都并不吃亏。 “只是可惜了那千余儿郎,终究是我苻氏子弟。未死于外敌之手,却亡于内部倾轧。”苍老的天陵守御悠悠叹息。 ...... “臣等参见陛下,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新平寺外,尸横遍野,贼军尽数伏诛。 整个五将山,漫山遍野都是匆匆赶来救驾的官兵,分别隶属多支部队。听闻秦皇遇袭,也顾不得去想来的人会不会太多浪费资源,便都一股脑来了。在官兵的人海战术下,激战一夜残余的贼兵瞬间瓦解,被无数官兵击杀。此刻战局已定,这些官兵便各自散开,漫山遍野搜寻,寻找着可能有的漏网贼兵。 大概由于大脑还处在亢奋之中,众人虽一夜未睡,精神倒还挺好。尤其秦皇,毫无半分慌乱,反倒神采奕奕,皇者气度尽显。 “诸卿家平身,此次是朕失察,为贼人所乘,辛苦诸卿了。” 秦皇摆手便让前来救驾的诸多官员将领起身,这些官员将领自然也是连称不敢。 裴盛秦往人堆中看了看,倒是没看见天策军的人。这也正常,出去传信的人当然也是选择就近原则,天策军驻扎在京郊,还是有些偏远了。 “陛下,这些贼人皆提前毁了面貌,无法中相貌判断其身份!” 鱼观走到秦皇身前,遗憾说道。 “贼人的装备与服饰能看出什么吗?”秦皇问道。 鱼观又摇了摇头,道:“服饰都是寻常的夜行衣,所用长刀弩箭极为精良,疑似官府所铸,但上面寻不到铭文。” 按照大秦律例,官府铸造的兵甲皆会铭刻上铸造衙门,若是有质量问题,也好事后追责。如果这些武器上也铭文,便可通过铸造衙门,追查到这批武器是下发给哪支军队的。 “这些贼人准备充足,就连容貌都毁了,岂会忘记融掉武器上的铭文。”秦皇叹道。 鱼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垂头道:“是末将无能。” 危机解除,新平寺的和尚在经过一番盘问,排除嫌疑后,也都被放了出来。 “阿弥陀佛。老衲当真是超脱!” “阿弥陀佛。裴侯明鉴,贫僧超越以性命担保,这位当真是我师兄超脱!” 两个和尚口干舌燥,也不知是第几次解释了。他们心里也很无奈啊,这裴侯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神经,非得缠着大病未愈的超脱老和尚不放。 “你真的确定你是超脱?”裴盛秦瞅着这个“超脱”,满脸狐疑。 同样的苍老,同样的枯瘦,就连身上穿的袈裟看着都差不多。以至于昨夜贼兵来袭时在人群中匆匆一睹,裴盛秦还大为惊骇,当是那个被他打死后尸体却消失不见的诡异老和尚又复活了。不过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此时这个超脱,并不是昨夜那个诡异老和尚。 超脱和尚本就抱病,此刻没说几句话,便有些气喘吁吁。被追问得烦了,索性便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寺内僧众皆认得老衲,裴侯若不信,径直盘问便是!” “老和尚抱歉,是本侯唐突了。”裴盛秦也觉得这样无理追问一个生病的老和尚不好,只能尴尬地道歉,让两个老和尚离开。 瞅着俩老和尚离开的背影,裴盛秦若有所思。 “这老和尚应该没说慌,他就是真正的超脱,昨日因病没能接驾......那么,昨晚那个鬼画桃符的诡异老和尚又是谁?” 裴盛秦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先前便询问过寺内僧人,这新平寺除了超脱外,再没有第二个枯瘦如柴的老和尚,那老和尚死后尸体诡异消失,更是有违常理。再加上那手出神入化以假乱真的催眠之术,以及那部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古符传贾录》。 “我怕是遇到鬼了吧,那假超脱真的死了吗......不管怎么说,拿到了《古符传贾录》总是好事,至少这邪书没机会荼毒人间了。” 裴盛秦取出昨晚捡起的那枚古符,看着上面诡异难懂的符文,不由打了个寒噤。倘若不是这枚真实存在的古符,裴盛秦甚至都要认为昨晚那些都是一场梦。收好古符,裴盛秦收好古符,决定回去后交给麻姑研究,神棍的事情还是得交给神棍去处理。自己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这些符文看都看不懂,也不知道是谁从里面看出了“帝出五将久长得”。 “此地危险,臣斗胆请陛下回銮。” “臣等斗胆,请陛下回銮。” 救驾众臣纷纷请命,秦皇身系天下,不容有失,出了这种事,群臣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秦皇继续留在此地。 此番遇险,随驾的两百带械班直竟死了百余人,就连那些躲在高台上的勋贵子弟,也有几人伤亡,不可谓不惨重。若非石越、雷恶地、杨定、等三人战力超绝严守寺门,昨夜还真不一定守得住。那些贼兵是有备而来,对秦皇这边的战力计算得非常清楚,可惜他们没料到裴盛秦身边还跟着两个无双猛将,也没料到那些看似不着调的勋贵子弟中,也有杨定这么彪悍的存在。 秦皇也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让新平寺的和尚们布置了一番,匆匆礼佛之后,便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去。 这么多勤王军队,若是统统领回京师,恐会发生骚乱。秦皇挑选了部分精锐部队护驾回京,大多数军队都被遣回原驻地继续驻守,事后自有赏赐。 回程速度比来时快上许多,晌午刚过,乘舆便入了长安。 百官提前些得了消息,皆在城门迎驾。 秦皇扫视百官,问道:“寇遗何在?” 兵部尚书寇遗立即出班拜道:“臣在!” “兵部近日可有收到大界驻军的请调文书?” 寇遗思索片刻,便点头道:“兵部二十三日收到文书,大界守将莫将军请调千余人赴伏罗川剿匪,兵部已于当日批复允许。” 但凡各地官兵调动,皆需往兵部报备。外地小规模调兵可以先行动后报备,通常报备后都只是由兵部侍郎处理。而关中地区的军事行动,无论大小,皆需兵部允许后才能行动,且要兵部尚书亲自处理。因此纵然事物繁多,但秦皇过问起大界的驻军情况,寇遗还是等很快地答出。 先前新平太守便提到过大界守军,此刻经寇遗确认,大界驻军近日果然有军事调动! 秦皇冷声道:“传令,青蝇司立刻去探查,看看那千余大界守军是否当真是去伏罗川剿匪了。”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八章 事后封赏 建元二十年,四月二十七日。 经青蝇司查询,本应在前往伏罗川剿匪途中的千余大界守军,集体失踪。 消息传回长安,秦皇震怒,传喻彻查大界官场,更换大界军方众多将领。并有宗人府官员率人赴东海王府,审问东海王苻阳。 “近日来京畿地域只有大界守军有过千人以上调动,再加上莫未失踪,基本上可以肯定,五将山上那群贼兵便是大界守军了。” 裴盛秦到南安王府时,苻登正在门口等候,显然早就算到裴盛秦会来。 “奇秀,进来说话。”苻登拉住裴盛秦,两人连诀入府。 苻登道:“听说苻阳正在受审,若当真被查出是他安排的贼兵,只怕他性命难保。” 秦皇其他事情虽对苻阳多有容忍,但刺驾之事是绝对忍不了的。 裴盛秦点点头,莫未和那些叛军如果不出意外,基本上可以肯定已经死在五将山了。陛下憋着一口气没处撒,倘若苻阳被查了出来,必然会承受陛下的怒火。 “我只是在好奇,在新平寺里,就连新平太守都知道莫未是苻阳的人,可见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陛下似乎也早就知道此事。既然如此,那莫未为何还能在大界守将的位置上安坐这么多年?”裴盛秦提出疑问。 “按理来说,能在京畿统兵的将领,都不能有明显的派系。就算暗中结党,也绝不敢露出风声,否则朝廷都会第一时间撤换。不过那莫未,却是一个意外。”苻登沉吟片刻,道:“这也算是皇室隐秘,虽说不乏人知晓,但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奇秀听后还是莫要在外散播。” 见裴盛秦点头后,苻登这才说道:“那莫未是文桓皇帝家将,对文桓皇帝忠心耿耿,当今陛下年幼时也多蒙莫未照看,视他如长辈。在寿光三年那一次巨变中,莫未也立下了大功,曾一度官拜车骑将军。可惜莫未此人成也精忠,败也精忠。文桓皇帝薨后,留下诸子,莫未因清河王苻法为长,便一直视其为主,等到陛下假太后之手赐死清河王后,莫未便对陛下心生不满,甚至扬言称清河王遗子若出差池,他便不惜要血溅五步!” “他竟胆敢说这般话,这不是大逆不道吗。”裴盛秦不由惊呼,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这句话自古以来便暗喻着弑杀君王。 “陛下一则念着莫未多年照顾教导的恩义,二则也因确实有愧于清河王,纵然莫未桀骜不驯,甚至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语,陛下也未曾降罪。只是将他贬出长安,调到大界为守将,以求一个眼不见为净。而莫未多年以来,一直公然与东海王苻阳保持着书信往来,陛下心知肚明,却也没有管过。” 听苻登说完莫未的事情,裴盛秦一时语塞,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裴盛秦觉得秦皇当年要么再多些胸怀,不去动苻法;既然都把苻法给弄死了,就应该心狠一点,索性把苻法一系全部打死。非得想方设法弄死苻法,却留着苻法麾下的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不过转念一想,苻法当年有着废立之威,又有让帝之德,加之权倾朝野,可谓是真正的德威满天下。秦皇难免会想,今日苻法能把皇位让给他,来日焉知不能再从他手里把皇位要回去?任谁在秦皇的位置上,只怕都会按奈不住对苻法动手,这是人性。处置苻法难,处置苻法麾下则更难,毕竟苻法与秦皇是亲兄弟,皆为文桓皇帝之子,两人关系又近,甚至很多人都是视他二人为一家,同时奉他们二人为主。真要清算起来,其中一些人究竟算谁麾下,只怕秦皇自己也分不清楚。再加上一些如莫未般的人并未威胁到皇权,秦皇也不忍心对其下手。 “对了,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自建元十二年起,陇西已多年不曾有战事,如今武备想必多少有些松弛吧?” 苻登非常好奇,不知裴盛秦为何突然提起陇西军方,不过却还是点点头,如实答道:“但凡军伍,承平久了,些许松懈是难免的。” 不光是陇西,整个大秦朝,除了南疆与晋朝接壤诸州郡外,其余各地武备都有松弛。这里的松弛并不是指军士的质量下降,而是军队反应速度的严重下滑,原因主要还是太久没打仗了。就拿去年南征而言,年初朝廷便有议案,仲夏时节便拟出师,然而直到八月末,朝廷大军才堪堪抵达南疆,一些如益州水师般的偏师更是刚刚拔营。有人或许觉得毕竟是灭国之役,调动久些也无可厚非,然而天下皆知,大秦朝曾经可是在一年间便先后扫灭过数国的。 对比起来,说如今武备松弛,半点毛病都没有。 裴盛秦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若是可以的话,文高最好知会毛帅一声,现在便开始整顿军务,以备不时之需。” “奇秀这是何意?”苻登惊怒,眸中一片清明,一字一顿道:“奇秀莫非欲劝我效仿陛下当年行事么?我苻登一生行事,自认无愧天地。纵有大志,也要堂堂正正的继承帝位,岂可用那些鬼蜮伎俩!” 也难怪苻登多想,如今陇西又无战事,裴盛秦莫名其妙提醒他整顿军务,所为者何?难不成是要他学寿光三年那一夜,让这长安城再喋血一次? 裴盛秦一愣,也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让苻登产生了误会。忙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天下或将生变,提前整军,终究是有备无患!” “仅是如此?”苻登又狐疑地瞅了裴盛秦一眼。 裴盛秦坚定地点了点头,看着苻登的眼睛道:“去岁南征一战虽已过去,当初汹涌暗流大多亦被压下,但天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动荡,那拓跋珪作乱北境便是明证,早做准备是有必要的。” 确定了裴盛秦没有鼓动他兵变夺位的意思后,苻登神色缓和下来,沉吟道:“既然如此,我稍后便给岳父去信一封,让岳父注意整顿一下陇西武备。” 见苻登同意,裴盛秦心中松了口气。 这次从五将山回京,一路上裴盛秦想的最多的三件事,除了那个诡异的老和尚以及突如其来的贼兵外,还在感慨历史惯性。 裴盛秦一直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努力推动着历史回到原本轨迹,裴盛秦姑且把这股力量称之为历史惯性。比如几个月前拓跋珪自封北魏王、花木兰仕北魏、以及为抗魏而生的柔然都护府的成立,又比如这次秦皇登五将山,然后在新平寺遇险。 这些事情都在原本的历史中发生过,这一世历史早已改变,然而这些事件竟然也以另一种情况再现。哪怕事件的时间、开端、过程、结局都已经和原本的历史相差甚远,但这些事件的出现,本身就已经是值得警惕的事情。 既然历史惯性能够让这些事件重现,那么更多的还没有造反的奸臣,最后是否会在这历史惯性的推动下,如同原本历史上那样造反呢?这大秦天下,又是否会如原本历史那般,终究难逃一场丧乱?裴盛秦不知道,他不知道他这只小小蝴蝶煽动的翅膀,能否抵挡得住那强大的历史惯性。 正因如此,他这才匆匆前来,提醒苻登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与苻登交代妥当后,裴盛秦这才留下雷恶地,独自打道回府。至于石越,他自己有宅子,回城之后便径自回家了。 回到梓潼公府,裴盛秦第一时间找到了麻姑。 “你瞧瞧这东西,可能看出什么?” 麻姑手中握着桃符,反复观看,秀气的眉毛皱起,道:“只能看出此物不俗,有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其上符文更是诡异难明,不似人间印记。” 裴盛秦略感失望,伸出手道:“据说那些符文是早已失传千载的上古金文,不知道是真的假的。看不懂就还给我,我去找徐钰杰,让他爹瞧瞧。” “徐统的确是得道高人,但他擅长的是相人之术,而非符文之道。你去问他,多半也没个结果。”麻姑对这古符有了兴趣,并没有还给裴盛秦,而是放入自己怀里:“就留在我这里吧,让我多研究一段时间,或许能有收获。” 距离上次刺驾事件不远,第一次刺驾的真凶尚未查明。这次竟又出现了针对秦皇的兵乱,一时间,天下哗然。 几日过后,刑部正式确认,这次作乱的乃是大界守将莫未。五将山上留下的贼兵尸首,正是外出剿匪却半道失踪的千余大界守军。另一方面,东海王苻阳则咬死不承认自己与莫未之间有什么瓜葛,问及此次兵乱,便一昧推说不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秦皇也并未强行治罪东海王,只是下令青蝇司对其严加看守。 这次兵乱,最终以莫未不满朝廷,遂蛊惑士兵发动叛乱而匆匆结案。 这次事件过后,最开心的莫过于以石三为首的晋朝使团。 上一次刺驾时晋朝使团便背着不小的嫌疑,连副使嵇旷都被关进了大牢,只因释道安出面,秦皇才不曾深究。那次之后,晋朝使团难免不受待见,面见秦皇递交国书之事便也搁置下来。而交不了国书,他们便完成不了任务,也就不能归国。尤其是直到现在还没查出刺驾真凶,晋朝使团这些日子住在鸿胪寺里,着实是担惊受怕。 而这次兵乱,却给事情带来了转机,连续两次针对秦皇的谋逆行动,有很多人都猜测这两次大逆不道是同一势力所为。有的人认为第一次刺驾是莫未寻的刺客,也有人认为莫未背后还有黑手,正是这黑手策划了刺驾以及莫未兵乱。东海王显然就很符合幕后黑手的条件,可惜找不到罪证......不论众人怎么猜测,这次兵乱都大幅度降低了晋朝使团的嫌疑——道理很简单,能调动大界守将作乱,必然是秦朝内部的倾轧,晋朝人真没那本事。 于是乎,石三欢天喜地的上表秦皇,想要择吉日觐见,呈上晋天王写的国书。早早完成了使命,也好归晋。 与此同时,二十七日前来救驾的将校官兵,俱有赏赐,其中犹以死守一夜的带械班直赏赐最厚,战死者亦皆有抚恤。鱼观、石越、雷恶地等三人,皆以功封爵。虽说都只是最低等的男爵,但也算是迈进了勋贵的行列。有功便有罚,以新平太守为主,及其下一众新平郡官吏,少不得便要治一个玩忽职守之罪。降职的降职,罚奉的罚奉。 当然,裴盛秦也是有封赏的。他虽然不曾亲自下场镇守寺门,但他却为秦皇挡了一支弩箭,因此也能分润一份救驾之功,而且还是分润最大的那一份。 封赏旨意下达那日,正好赶上裴盛秦用琉璃弄好了一双眼镜,给宣文君送了去。裴盛秦不在家,便是裴元略代为接旨。 裴盛秦回家之后,却见裴元略喜滋滋地坐在正堂,笑着说道:“吾儿,你成了礼部侍郎了。” 裴盛秦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道:“父亲记糊涂了?早在晋朝使团进京时我不就当礼部侍郎了吗,可惜只是暂代了,晋朝使团一走就得解任。” 说到这里,裴盛秦不由了撇了撇嘴。礼部侍郎啊,这可是个好职位,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副部长了。尤其是这年头的尚书很多都不管具体的事务,比如礼部尚书李暠就是这样的。裴盛秦现在其实就相当于秦朝的外交部部长,就连王鬻之想投秦这种机密事,都得找他来商量。 可惜了,这么好一个职位,却只是暂代的。 只见裴元略笑眯眯地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朝裴盛秦扬了扬,道:“吾儿这次救驾有功,宫里来了恩旨,吾儿那暂代二字可以去掉了。从今以后,吾儿便是正儿八经的礼部侍郎!”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五九章 倒有些像朕的一位故人 建元二十年,五月初五。 大秦朝廷三日一朝,今日正是早朝之日。 天蒙蒙亮时,东掖门暗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两行接引太监自门内走出。 东掖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文武百官,皆是精神一震。也不多做言语,便习惯性地跟在接引太监身后,入了宫门。 一路行至皇极殿,戍卫四周的武士便已由御林军换为了带械班直,衬托着宏大雄伟的皇极殿,仿佛承载着浩浩国运。百官自觉地按左文右武的顺序排好队列,依官爵高低,鱼贯入殿。 裴元略站在武臣队列,裴盛秦则站在文臣队列。 从右将军到礼部侍郎,裴盛秦成功地由武将转为了文臣,并且到了六部侍郎之位,也必须得参加早朝了。右将军的职位倒也没有被取消,不过裴盛秦这个右将军算是虚职,有品级有俸禄,却并无具体职司。按照国朝惯例,实职要重于虚职,如今既然有了礼部侍郎这个实职,自然是被认定为文臣。 裴元略也是同理,原本的文职梓潼太守也不曾被取消,梓潼郡也还是裴氏的势力范围。但由于裴元略没有再坐镇梓潼,这太守之位自然便成了虚职。而如今裴元略实际上是在行使着卫将军、天策上将的职司,统领天策军戍卫京师,因此被认定为武臣。 裴盛秦今日倒是第一次穿正经的朝服,宽袖束腰,配有冠冕、衣裳、佩绶等,冠是委貌冠,衣是右衽汉服,腰间佩的是银章紫绥。至于鞋子,一般是不穿的,上朝之前,需得在皇极殿外解剑脱鞋。除非是某些重臣,被秦皇御赐“剑履及殿”,才能穿着鞋子上朝。 这些其实都是最纯粹的汉朝旧制,毕竟前秦承袭自后赵,后赵又承袭自前赵。前赵皇室虽是汉朝宗室与匈奴宗室的混血,但在起兵之始便是打着反晋复汉的旗号,服饰制度方面,自然都是沿用的汉制。反倒是如今的东晋,在服饰制度上,却早已与昔日之汉室大相庭径。比如晋朝官员的朝服,便是戴的狗尾帽,脑袋上顶着一根毛茸茸的风干狗尾巴,难看至极。 其实晋朝初年倒也不是这样的,那时晋朝还沿用着汉朝流行的貂蝉冠,也就是绘着蝉翼纹的貂尾帽子,和秦朝如今盛行的委貌冠相差不大。一直到后来司马伦登位后,由于西晋财政近乎崩溃,加上貂皮本就属于奢侈品,价格高昂,渐渐的晋朝居然连买貂尾做朝服的钱都出不起了。聪明的西晋皇帝司马伦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节约成本的好办法,是的,你们没有猜错,历史上的著名典故“狗尾续貂”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自此以后,晋朝官员便开始统一佩戴狗尾帽了,一直到现在。别觉得狗尾和貂尾看起来差不多,二者呈现在视觉里,大概就是后世披着狗皮袄的老叫花子和穿着貂皮大衣的贵妇那种差距。 皇极殿内点着长明灯,燃着熏香,一入殿内,便觉心旷神怡,脑海清明。 “这香怕不是龙涎香吧,这么牛逼,还能提神醒脑。”裴盛秦暗中咂舌,一边贪婪地呼吸着殿内空气,突然觉得自己家里用的上好檀香简直就是垃圾。 “陛下驾到!” 伴随着晨钟想起,秦皇穿着玄黑色天子冕服,缓缓登上御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纷纷叩拜行礼,裴盛秦也学着周围官员的样子叩拜下去,倒也有模有样。很显然,这次的朝会,要比以前在项城县衙开的临时早会要正规得多。 非重要朝会祭典外,普通早朝是不用行三叩九拜大礼的。叩拜一次后,百官便纷纷伏地不动,待到秦皇坐定,轻语一声“众卿家平身”,百官这才齐齐念一句“谢陛下”,然后礼毕起身。 距离先后两次刺驾与兵乱都已过去了不短时间,秦皇的怒气渐消,脸色看起来还挺不错。 朝会依旧是老样子,先是宣布了近日的人事任免,军事调动,然后便开始通传各州郡重要情报,并展开议事。近期不止京师是多事之秋,地方上事情也不少。 先说北境,张帅自长城出兵,长驱直入瀚海郡,收复失地百里。拓跋珪连忙调集重兵,以花木兰为参合陂守将,据守瀚海郡中部重镇参合陂,以抵挡张帅北进。张帅出兵同时,柔然都护府亦同时出兵策应,柔然大都护匹候跋亲率大军南攻北庭郡,拓跋珪令独孤库仁率军前往北庭镇守。在固守的同时,拓跋珪也深谙游击战的精髓,他令花承莱组建了一支轻骑,每每避开张帅的北征大军,绕后去袭扰长城。 “二殿下上疏,魏逆轻骑来去如风,每每袭扰长城。长城守卫军仅有数千,左右难支。而若张帅大军回援,则魏逆逃遁,难以扑杀,待张帅离去则又卷土重来。二殿下请求扩充长城守卫军,以安边境。” 丞相王永念罢奏疏,又不由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长城绵延万里,防线极长,绝非区区数千人能够守住。昔日北代未灭时,朝廷在长城防线可是足足投入了十多万守军。如今北境既有魏逆作乱,虽威胁远不如当初的北代,长城却也理当扩军。” 秦皇沉吟片刻,便微微颔首:“此事准奏,给晖儿拟旨,让他看着办吧。” 秦皇话音落下,朝中许多人都变了脸色。这其中有太子的人,有大殿下的人,也有越王的人,自然,也有如裴盛秦这般南安王的人。长城守卫军扩军,这就意味着二皇子苻晖将由一个几乎没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闲散皇子,变成一个手握大军的皇子。试想一下,苻登并非皇子身份,却能成为帝位的有力候选人之一,无外乎因为他是年轻一代的皇族子弟里罕有的获得地方军队支持的人;若是长城守卫军扩军,那么苻晖也将拥有一支强大的地方军队支持,再加上他还是皇子身份,到时候二皇子一旦卷入夺嫡,只怕又是新的变数。 除了北境外,西域亦有消息,西域大都护吕光上疏,西域先后发生了几起叛乱,皆被顺利弹压。波斯人亦几度东侵,也都被挡了回去。西域距离京师迢迢万里,消息是做不到实时传递的,这封奏疏乃是吕光在建元十九年年底写的,直到近日才送至京师。 另外辽东亦有消息传来,那百济国听闻晋朝降号,便欲转而接受秦朝册封,若是秦朝同意,百济国从今年开始便向秦朝进行朝贡。对于百济的请求,朝廷并未立即同意,这不是给晋朝面子,而是顾及着高句丽。高句丽与百济世为仇敌,两者间连年征战,因此高句丽接受秦朝册封,百济便接受晋朝册封。一旦朝廷接纳百济,那么日后高句丽与百济都成了秦臣,俩属国打起架来,朝廷管不管?怎么管?与其将来难做,倒不如先不理会百济的请求,反正大秦朝也瞧不上百济国那点儿朝贡。 此外,幽州的蝗灾、凉州的学院、青州的祥瑞,种种奏报,数量繁多。有的需要朝廷做出回应处理,有的则仅仅只是通报一声。早朝时还只是捡了些重要的念,不及每日奏疏总数十分之一,可想而知,秦皇每日的工作量是多么巨大。 裴盛秦缩在朝班中,听着这些繁琐的事情,不由打着哈欠。直到礼官唱道“宣晋朝使团觐见”,裴盛秦这才打起了精神。 没错,今天的重头戏是来递交国书的晋朝使团! 按照淝水条约第五条规定,晋天王将亲笔写下国书送往大秦,向大秦皇帝致歉。 大秦朝等这封致歉国书,已经等了小半年了。 随着悠扬的礼乐响起,以石三为首,王鬻之、陶渊明、王凝之、谢道韫先后步入皇极殿。除了还在蹲大狱的嵇旷之外,晋朝使团的重要人物都来齐了。 除了谢道韫穿着晋朝的诰命女装,其余几人,皆是穿着晋朝朝服。晋朝尚白,喜华贵,其朝服一般为浅白打底,缕金纹。单看衣裳的话,倒也是风流雅致,比起玄黑肃穆的秦朝朝服要多几分轻灵。 可惜,他们头顶那根毛茸茸的狗尾巴,彻底破坏了衣裳的美感。不得不说,狗尾续貂是真的优秀,好好的貂蝉冠,非得被晋朝人改成狗尾帽,偏偏他们似乎还觉得挺好看。 “外臣叩见秦朝皇帝陛下,恭祝秦朝皇帝圣安。” 石三领头,晋朝使臣纷纷拜伏,一根根狗尾巴在头顶摇摇晃晃,态度很是恭谨。 “晋使,且上得前来。” 秦皇威严的声音响起,却是动了好奇心,没有立即提起国书,而是想要先近距离瞧瞧晋朝的使臣。 “诺。” 晋朝使臣埋着头,微微起身,躬着身子,双手提着衣襟缓步上前。 几人行至丹陛之下,便听得那丹陛之上,犹如九天雷音:“抬起头来。” 几人抬首,望向高高端坐御座之上的秦皇,却只看得清秦皇脸前那一帘璀璨的旒冕。 “哪位是正使石三啊?” 听见秦皇问话,石三一啰嗦,连忙道:“外臣石三在此。” 片刻之后,却听秦皇略显疑惑地轻声说道:“石正使的相貌,倒有些像朕的一位故人。” “啊?陛下的故人?”石三愣了愣,突然想起,秦皇小时候可是见过他爹赵皇帝的啊...... 石三突然感觉后背一冷,一股寒意由脊骨窜起,直冲脑心。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六零章 漒川侯今天又想抢祖坟了 “陛下故旧,想来也是豪杰,若与豪杰外貌相似,此乃外臣福气。” 石三强作镇定说了一句,在心中祈祷秦皇不要纠结这个话题。 按理说复赵会在前秦隐藏得很好,前秦朝廷也不曾捕杀赵室血裔,石三就算大大方方承认了他是赵室宗亲,秦皇也不会拿他怎么样。问题是这时候晋朝使团其他几人都在场,而石三在东晋时给自己编的背景是世居荆襄的富户,这人设不能崩啊。 “你说的不错,朕那故人,确实算是豪杰。” 秦皇感慨一句,便不再继续追问,这让石三松了一口气。其实秦皇也只是隐隐觉着这个晋使与当年的赵帝颇有几分相似,这才随口一问,本也未打算深究。 秦皇又看向王鬻之:“这位便是王太守吧?” 秦皇的气度自然不是下面的臣子们能比的,倒是没有逼王鬻之以村长自居,而是大大方方的称他做王太守。 “呃......外臣,外臣......” 王鬻之支支吾吾的,一时不敢应声,脖子后扭,心虚地瞅了瞅下方站立整齐的秦朝百官。 这一滑稽的举措,让下方许多秦臣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裴盛秦也不由咧开嘴角。他大概能猜到王鬻之在想啥,毕竟王鬻之这个“琅琊太守”是假的,他管着的乃是晋朝侨置的琅琊郡。既然真正的琅琊郡在秦朝手中,秦朝自然有一个真正的琅琊太守,王鬻之此时不敢应声,是害怕秦朝的琅琊太守跳出来喷他呢。 秦皇莞尔道:“我朝琅琊太守此时并不在京,仍在地方镇守,王太守不必惶恐。尔虽为侨置官吏,有名无实,然却遐荒慕义,志虑忠纯。那日鸿胪寺外,王太守之心,朕已知之。” 秦皇说的,自然是嵇旷入狱那天,王鬻之在大街上面向大秦皇宫遥拜,厚着脸皮当舔狗的事情。 王鬻之听得秦皇褒奖,只觉红光满面,不由精神一震,高声道:“秦朝皇帝宽宏雅量,恩泽天下,外臣甚为折服,为秦朝贺!” 下方人群中,裴盛秦倒是没想到,秦皇竟然真的夸王鬻之了,不由小声嘀咕道:“难道舔狗到最后真的应有尽有?” “这位是陶祭酒?”秦皇随意与王鬻之聊了两句后,便又看向陶渊明,同样以其在晋朝的官职“江州祭酒”称之。 “回秦皇陛下,外臣正是陶潜。”比较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王鬻之,陶渊明的举止倒称得上不卑不亢。 “听闻陶大人才高八斗,陶大人以为,我大秦文风比之晋朝如何?” 陶渊明老老实实地回答:“单论文道,大晋不如秦朝远矣。外臣之文才,在晋算得数一数二,然在秦朝,仅一裴侯,便胜外臣多矣。” 秦皇哈哈一笑,道:“陶祭酒倒是实诚。” 秦皇早就知道了裴盛秦斗诗胜过陶渊明,故而才这样问,陶渊明也果然是个老实人。 裴盛秦在下面听着便不乐意了,什么叫“仅一裴侯”,我裴某人很差吗?会不会说话?狗日的陶渊明,简直过分!当初就该告诉你苏蕙住哪里的,看着你过去找她,然后被乱棍打死。 随后,秦皇又依次和王凝之谢道韫夫妇说了几句,大概也就是问问“左将军在大秦住得可习惯”之类的话题,王凝之夫妇自然不敢抱怨什么,老老实实顺着秦皇的话答了几句“裴侯待我夫妇甚好”尔尔,场面一度极为融洽。 待到秦皇与五个晋朝人依次慰问之后,石三这才察言观色,稍退两步,从怀里取出一卷黄帛,双手呈上,道:“外臣此来,带上了我大晋天王所写国书,恭请秦朝皇帝御览。” 秦皇微微颔首,张公公便走下丹陛,接了国书后转呈秦皇。 秦皇打开国书看了一遍,道了声善,便又交还给张公公。张公公会意,展开国书,开始念告群臣。 “愚弟司马曜敬呈苻兄,去岁淝水一战,愚弟罪矣......” 这封国书的措辞显然并不太正常,就拿开头来说,正常开头应该是“大晋天王殿下致书大秦皇帝阙下”,如这封国书般开头,却是显得太过谦卑了。 显而易见,司马曜这是被打怕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怂意。 通篇念罢,除了言辞谦卑外,倒也无甚新奇,算是标标准准。 百官听罢,也不顾几个晋朝人还在殿上,当即便拜倒山呼:“陛下圣德广布,天下归心,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国书交接完毕,五个晋朝人便退下了。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除了嵇旷得在大牢蹲够半年才能离开,其他晋朝人现在随时都可以归国,只需要提前给礼部及鸿胪寺报备一声。 晋朝使臣离去,便已接近午时,按理说这时候差不多便该退朝了。 “诸卿家若是无事,那便......” 秦皇正准备说退朝,突然,一个大臣出班嚷道:“陛下,臣有本奏!” 裴盛秦伸长脖子瞅了瞅,发现出班的大臣他认识,正是漒川侯慕容碎奚。裴盛秦已经上过几次朝了,这却是第一次在朝堂上见到漒川侯。据说漒川侯上次在皇极殿上殴打了新兴侯,被罚闭门思过,直到这两天思过期满,才被放出了漒川侯府。 许多大臣心有不满,大家都赶着退朝回家吃午饭呢,小老弟你这是搞啥呢。不过人家要上奏,也不能拦着,百官只好无奈地看着漒川侯,看他想说些什么。 “漒川侯有什么事就说吧。”秦皇看着漒川侯,内心也颇为无奈。 “启奏陛下,再过些时日,便是微臣玄祖父的祭日了。每思玄祖坟墓已过百年,风吹日晒,残破不堪,微臣便心如刀绞。臣欲赶在玄祖祭日之前,在白兰重修坟墓一座,迁玄祖梓棺归葬,请陛下恩准!” 漒川侯说完,便伏地痛哭,像极了心系祖宗的孝子贤孙。 裴盛秦一边旁观,一边思考,漒川侯的曾祖父便是慕容吐谷浑。那么他的玄祖,也就是慕容吐谷浑的爹,慕容涉归? 这么说,漒川侯今天又想抢关东慕容氏的祖坟了,也就是说,百官又能看到白兰慕容氏和关东慕容氏撕逼了......一想到有撕逼可以看,裴盛秦一下子又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看着事态发展。 “陛下,臣以为漒川侯纯孝,他的请求合情合理,应该允许啊。” 度支尚书慕容视连第一个站出来声援,还真是上阵父子兵。 “臣附议,国朝以孝治天下,漒川侯不忘祖先,正合国朝孝道,理应弘扬才是!” 这回跳出来的是一个裴盛秦不认识的官员,估摸着要么也是白兰慕容氏的人,要么就是和白兰慕容氏交好的。 “臣也附议,漒川侯拳拳孝心,天地可鉴。” “附议,附议。” 陆陆续续地,又有几个官员跳出来声援。不过除了慕容碎奚和慕容视连父子外,其他出班的官员品级都不高,数量也不是很多。再看看旁边关东慕容氏那一大堆奸臣,很明显可以看出,白兰慕容氏在朝中的势力是不如关东慕容氏的。 秦皇端坐上面,看似毫无波澜,实则也是非常无语。类似的事件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白兰慕容氏经常针对关东慕容氏挑事,有时说要迁关东祖祠,有时说要迁关东祖坟,还有的时候甚至说想把白兰的祖坟迁回关东。每回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然后过不了多久白兰慕容氏换个理由又会重新上疏,实在是烦不胜烦。上回漒川侯在皇极殿殴打新兴侯,也是为了这点破事。 还好,秦皇渐渐也有了处理这类事件的经验,那就是什么也不说,等关东慕容氏跳出来反驳,最后再和稀泥。当然,由于要照顾清河的感受,和稀泥的结果往往都是驳回漒川侯的请求,然后不了了之。 果然,未等秦皇开口,新兴侯慕容暐首当其冲,跳出来高声驳斥。 “荒谬,我关东慕容氏年年都在维护修葺祖坟,何来残破不堪一说?慕容碎奚,你休要搬弄是非,蛊惑圣听!” 慕容暐很是愤怒,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捂住脸,同时微微后退两步,缩到冠军将军慕容垂身后。从他手掌的缝隙可以看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大概是漒川侯上回打的,还没有好。 “哼,慕容碎奚,没想到你的脸皮竟这么厚,若是祖宗在天有灵,也必定会唾弃你这个欺师灭祖的混账。” 慕容冲也在一旁叫嚣,很是毒舌,说完也没忘学着慕容暐,往慕容垂身后躲去。 这漒川侯毕竟有过在皇极殿打人的前科,还是小心一点好,躲冠军将军背后安全呐! 漒川侯勃然大怒,便欲动手。不过他还有些理智,一见身强体壮的慕容垂挡在前头,寻思自己怕是打不过那家伙,便转而朝秦皇拜道:“陛下,臣要弹劾平阳太守慕容冲,臣以忠孝立身,何来欺师灭祖一说?那慕容冲言臣欺师灭祖,毁臣名节,恳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秦皇不语,等着关东慕容氏上去和他理论。 果然,冠军将军慕容垂立即冷笑道:“漒川侯,论起辈分,下官是你的叔父,新兴侯亦是你的族弟。你上回上朝之时,不但辱骂叔父,更是殴打族弟,这岂不是欺师灭祖吗!” 一旁还有关东慕容氏的官员帮腔:“漒川侯不是自诩孝顺吗,这欺师灭祖也算孝顺?” “就是,区区欺师灭祖之徒,有何资格讨要祖宗陵墓,难道白兰慕容氏想要列祖列宗死了都不得安生吗!” 论起辈分,白兰慕容氏的老祖慕容吐谷浑与关东慕容氏的老祖慕容廆是兄弟,而慕容碎奚是慕容吐谷浑的曾孙子,慕容垂和慕容暐则分别是慕容廆的孙子和曾孙子,慕容垂在辈分上确实要比慕容碎奚高,哪怕慕容碎奚实际年龄和慕容垂差不多。 慕容碎奚上回殴打慕容暐也就罢了,毕竟两人平辈。但他上回还骂了关东慕容氏的许多奸臣,其中就包括了比他辈分高的慕容垂。这时候被关东慕容氏说成是欺师灭祖,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还是慕容视连机灵,见他爹语滞,连忙冷哼道:“冠军将军,您可莫要忘了,下官的父亲骂您那次,乃是新兴侯先说下官的玄祖百年之前被慕容氏除名,算不得慕容氏之人。既然新兴侯不认我们白兰一系,又何来辈分一说?如此情况,家父骂冠军将军,自然便算不得欺师灭祖!” 裴盛秦在一旁听得直乐,恨不得给慕容视连鼓掌,夸他机智。 你慕容暐上回自己不承认白兰一系,你作为关东慕容世家的家主,名义上的领头人,你的话自然就是关东慕容氏的意思。你们都不承认人家白兰慕容氏和你们是一家,那慕容碎奚骂慕容垂自然就算不得欺师灭祖了,有理有据,没毛病!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六一章 人在朝堂站,锅从天上来 一番争吵,最后结果自然与以往没什么区别,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碍于上回刚关了禁闭,加之慕容垂早有戒备,漒川侯这回也没有再撸起拳头锤人。 最后还是老样子,漒川侯悲恸高呼:“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新兴侯同样悲恸高呼:“请陛下为臣做主!” 秦皇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开始像以前那样和稀泥。 这时候,慕容视连突然跳出来说道:“白兰慕容氏与关东慕容氏多有争端,每每劳烦陛下圣裁,叨扰圣息,臣父子心中有愧!” 秦皇:“......” 知道有愧你们今天还找事? 慕容视连又道:“臣以为,这祖宗祭祀之事,本属于礼,按制,合该交付礼部裁决才是。陛下不如令礼部有司进行裁决,无论结果,我白兰慕容氏皆当遵循。” 群臣瞅着慕容视连,一时间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知道,礼部尚书李暠那可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不敢担责,你们慕容氏这点破事,连陛下都只能和稀泥,换成李暠又能如何?还不是拖到最后不了了之。 秦皇倒是觉得慕容视连这个主意不错,反正是一笔糊涂账,就让李暠去头疼吧。 “慕容卿家言之有礼,此事确系礼教,理应由礼部论处,李卿家,你说呢?” “啊?陛下,这事......老臣,老臣以为,呃......” 李暠连声惊呼,心中叫苦连天,这事儿连秦皇都觉得头疼,何况是他?这两个慕容世家都是庞然大物,他李暠谁也不想得罪啊,这该怎么判! “不行,这锅老夫不能背,得寻一背锅之人才是!”李暠暗暗下定决心,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暗暗往后瞟去,他后头站着一堆礼部官吏。 很快,李暠的目光停留在了裴盛秦身上,这让吃瓜群众裴盛秦察觉到一丝不妙。 果不其然,李暠回头便道:“启奏陛下,此确为礼部分内之事,乃是礼部侍郎的职司。” 秦皇很痛快地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小裴卿裁断,有了结果便写成奏折送入宫中,由朕用印便是。” 裴盛秦愣住了:“???” 姓李的,你特么干的是人事?你不背锅就让我背? 我一个场外观众,怎么就成裁判了? “陛下,臣......”裴盛秦回过神来,还想挣扎挣扎,希望把锅再甩回李暠身上。 “退朝。”秦皇大概也是被弄烦了,不想再生枝节,匆匆宣布退朝之后,转身就走。 秦皇一走,百官自然也就散了,散得很匆忙,主要是因为今天的早朝开得比较久,大家都赶着回去吃午饭。 “李尚书!”裴盛秦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打算找李暠好好理论理论, 结果四周看遍,刚刚还站旁边的李暠,居然已经不见了人影。 “吾儿,别找了。”裴元略走过来,拍了拍裴盛秦的肩膀,道:“就在刚才陛下宣布退朝的一瞬间,李尚书趁着你愣神,三两步便跑掉了。” 裴盛秦恨恨道:“这老东西,跑得真快!” 裴元略苦笑道:“木已成舟,现在找到李尚书也无用,他乃堂堂六部尚书,又未像朱序那般叛国通敌,你难道还能打他不成?当务之急是要想想这案子该如何断,陛下还等着看结果呢。” 父子俩一边随着人流往皇极殿外走去,一边小声交谈,裴盛秦叹道:“这案子如此棘手,就连陛下都难处理,何况是我。” 如果同意白兰慕容氏迁坟的请求,便得罪了关东慕容氏;如同不同意,又得罪了白兰慕容氏。这两家在诸国并立时代,可都是立国为帝的顶层世家,随意得罪一家都是大事。要是按照裴盛秦的私人情感而言,自然是要帮着白兰慕容氏的,毕竟他和慕容视连也算是有交情,而且他也看不惯关东慕容氏的一众奸臣,但裴盛秦现在却也没有做好得罪关东慕容氏的准备。 裴盛秦之前是怼了几波奸臣,但那都是有选择性的,要么像秃发傉檀这种,还没发迹的,家族势力还不如裴氏;要么像姚苌这种,虽然在朝中官位高,但党羽并不多,麾下也没什么兵权;要么就是乞伏国仁或者拓跋珪这样的,势力虽强,但都是地方势力,难以影响中央。比如拓跋珪,哪怕他有足够的影响力煽动塞外七郡谋逆,但只要裴盛秦不作死跑到塞外去,拓跋珪也没办法报复身处长安的裴盛秦。 然而,关东慕容氏的奸臣们和那几个奸臣不一样啊,关东慕容氏不但在关东之地残余着不少地方势力,在朝中更是掌握着诸多职位,甚至还有出了一位受宠的皇妃,日夜给秦皇吹着枕头风。这样的一个奸臣世家,裴盛秦现在还真得罪不起,也并不打算去得罪。 可是,不得罪关东慕容氏的话,那就得驳回白兰慕容氏的迁坟请求。白兰慕容氏同样不可小觑,更何况现如今白兰慕容氏与裴盛秦是隐隐交好的,若是这回不同意他们的迁坟请求,最起码现在这份交情可就没了,还很有可能会反目成仇。要知道,白兰慕容氏的友谊可不便宜。 “此事莫急,回府慢慢想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裴元略宽慰道。 父子二人走出皇极殿,中途与漒川侯父子擦身而过,裴盛秦看到了慕容视连投向他的一个暧昧眼神。 “是了,我想到了,那白兰慕容氏闹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以前不提让礼部处理,偏偏这次提了呢。一定是因为他们见我当了礼部侍郎,觉得和我有交情,我会向着他们。又算到李暠会推卸责任,这事一旦交由礼部处理必然是落到我头上......”裴盛秦突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由在心中叫苦,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和慕容视连结交呢。 一路无话。 回到梓潼公府后,裴元略又把裴盛秦叫到书房,同时唤来了桓不才和王玛之,想要一起商量一下。 找这两个降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原本的天策军诸将,除了一个石越是智勇双全,其他人基本上都是有勇无谋,可惜石越偏偏没住在府里。除此之外,麻姑和勃勃一个女反贼,一个小孩子,更是没有谋略了。算来算去,如今整个梓潼公府,便也只有王玛之和桓不才二人,原本在晋朝便是任的文职,勉强能当狗头军师用用。 王玛之和桓不才都穿着官服,他俩都在天策军中挂着职,大小也是个武官。二人看起来都微微有些发福,想来是梓潼公府的伙食好,吃胖了。听完事情大概,桓不才分析道:“陛下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陛下不怕得罪人,侯爷却是怕的。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分明很是欣赏侯爷,却还是让侯爷来负责此事,显然是有深意的。” 裴盛秦一点就通,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陛下这是在考验我?” 桓不才点头道:“正是如此,如若不然,陛下完全可以在朝堂上三两句话便压下两个慕容氏,又何必让侯爷您来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末将觉得,陛下大概也是想看看,侯爷遇到此种情况,会如何破局吧。” 裴盛秦点了点头,他在心中想了想,确实是那么回事。秦皇原本就很欣赏他,加上他前几天才在新平寺救过驾,秦皇再怎么也不可能害他。虽然是慕容视连提的让礼部处理,然后李暠把这事推给了他,但只要秦皇愿意,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替他把这差事推掉。秦皇没有这么做,看来的确是想考验他了。 “桓将军说得对,这必然是陛下有意为之,想要看我的行动。” 想到这里,裴盛秦不由便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是秦皇的考验,那么裴盛秦做出不同判决后可能引发的不同后果,秦皇想必也是想过的。既然如此,以后裴盛秦若真因判决结果得罪了两家慕容氏其中的一家,遭到了报复,想来秦皇也是会出手护他的。 “既然如此,你们觉得这案子我该怎么判,是同意白兰慕容氏迁走慕容涉归的坟,还是驳回他们的请求?” 一直沉默的王玛之这时候突然开口笑道:“慕容涉归是两支慕容氏的共同祖宗,不管是哪一房的后辈,都有资格祭祀先祖。因此,不管侯爷怎么判,从道理上都是说得过去的,没人能借此抨击侯爷。侯爷所顾虑的,唯有招惹到其中一支慕容氏的敌对而已。” 裴盛秦又想了想,道:“的确如此。” 若是同意白兰慕容氏迁坟,这是为了成全他们的孝道,人家子孙想要祭祀祖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是不同意白兰慕容氏迁坟,则同样是为了成全关东慕容氏的孝道,毕竟关东慕容氏也是慕容涉归的子孙,人家也有权力祭祀祖宗。也就是说,不管裴盛秦怎么选择,都可以在道义上站住脚,以后不用担心有人拿这件事当借口说裴盛秦徇私。 裴盛秦颇为欣赏地看了王玛之一眼,没想到这家伙看事情倒是看得挺透彻。不过忽然一想,这家伙说了一大堆,却还没说到底该怎么判,于是连忙追问道:“那么王将军觉得该怎么判?” 王玛之嘿嘿一笑,道:“既然横竖要得罪其中一个慕容世家,那自然是谁给的好处多便向着谁了,拉了这么大的仇恨,不收点好处怎么行?” “哪来的什么好处?”裴盛秦没好气地瞪了王玛之一眼,道:“难道本侯还要跑上门去找他们索贿吗,别忘了这可是陛下的考验,陛下一定在关注着此事。” 裴元略却是听明白了,含笑道:“王将军的意思是,白兰慕容氏与关东慕容氏将会自己找上门来,然后开出条件拉拢吾儿?” 王玛之道:“公爷英明,末将觉得正是如此。等到两边登门,各自开出条件,侯爷便可择其善者而从之。” 裴盛秦还是有些犹豫:“这样一来,虽说不是我主动索贿,但收受贿赂,传到陛下耳里不太好吧?” “在必然得罪一方的情况下,想办法获取一些收益,减小损失,这正是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陛下既然是在考验侯爷,自然也想看看侯爷如何减少损失甚至扭亏为盈。两支慕容世家皆是底蕴深厚,富可敌国,陛下恐怕巴不得有人能从他们的口袋里掏出钱来呢,怎会因此怪罪侯爷?”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六二章 落在张掖郡的伏笔 裴盛秦穿着便服,带着公狗、顺强出府。接连几次刺杀事件的风头总算是过去了,再加上裴盛秦随身携带的新式手雷十分好用,裴元略便也不再强迫儿子出府必须带一堆护卫。 “侯爷,咱们去哪儿?”公狗很狗腿的问道。 顺强立马接话:“南安王府?” “不了,就在长安城随意逛逛吧。”裴盛秦想想,还是摇了摇头,昨天便去南安王府和苻登下了一天围棋,没事总不好天天过去。两人是南征同袍,也算过命的交情,亲近一点是正常的,但若是亲近得过了头就容易被人看出不对劲。虽然裴盛秦已经决意要辅佐苻登,但这种事能不暴露自然还是不暴露好,免得无端引起大皇子、太子、越王等人的忌惮。 于是,主仆三人便在长安闲逛了起来。 这是裴盛秦自己的主意,既然决定要让两个慕容世家开出条件,然后待价而沽。那么最好就是等两家的人都到了,再和他们一起谈,让他们面对面互相竞争,就跟拍卖的原理一样。不过虽然料到他们两家今天必然会派人上门拜见,但上门的具体时间却不知道。如果一家来得早一家来得晚,裴盛秦想让两家一起谈的想法岂不是就落空了,总不可能让先来的等着另外一家到了再谈吧?这可是很无礼的事情,尤其考虑到那两家的势力都比梓潼裴氏大,就更不能这样做了。 所以,裴盛秦吃过午饭就和带着两个跟班出府了,打算等到天黑之前再回去。这样一来,就不是裴府故意拖延不跟先来的谈了,而是主事的裴盛秦刚好出门不在家,如此便不算失礼了。 “咱们玩到天快黑了再回去,到时候那两家的人肯定都到了,正好和他们一起谈。”裴盛秦嘿嘿一笑,这事也不瞒着两个亲信。 顺强连忙溜须拍马:“侯爷英明,反正他们也没送拜帖,侯爷回去后完全可以推说不知道他们今天会来。” 三人行至城北,却见前方城门出人头攒动,不知发生了何事。 裴盛秦拍拍公狗肩膀,指着前方:“公狗,过去瞅瞅。” 公狗应了一声,便扎进了前面人堆。片刻后回来,道:“侯爷,都打听清楚了,是云南公苻昌迁任张掖太守,正要离京赴任,亲友在为之送行呢。” “哦。”裴盛秦点点头,他又不认识那个苻昌,自然不会也过去送行,便转过身:“咱们再去别处逛逛。” 正常情况下,太守赴任很少有这么多人送行,毕竟这里是京师,隔三差五就有京官外放,一个太守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过联想到那个赴任的太守是一位有公爵在身的宗室子弟,送行的人多点就可以理解了,宗室总是要高贵些的,毕竟这大秦朝是老苻家的江山嘛。 走了没几步,裴盛秦又忽然驻足,蹙眉沉思。 “不对,苻昌......张掖太守......这名字有点熟悉啊,似乎在哪见过。” “侯爷咋了?”见裴盛秦忽然停住,公狗关切问道。 裴盛秦没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公狗不要打扰自己思考。 片刻后,裴盛秦眼睛一亮,他终于想到了在哪见过苻昌这名字。 苻昌之名,是在后世史书中关于南燕皇帝慕容超的传记里被提到过! 史书记载,这苻昌乃是一酷吏,崇尚严刑峻法,其在建元二十年迁任张掖太守后不久,就在张掖地区掀起了一场大狱。在这次大狱中,有一个叫慕容纳的人获罪被杀,其家人也被牵连。慕容纳已有身孕的妻子段氏也被下狱,当时有个狱卒叫做呼延平,这呼延平以前受过慕容纳的恩惠,为了报恩,他就设法带着段氏越狱潜逃。 越狱后不久,段氏生下了慕容纳的遗腹子,取名慕容超。呼延平便带着这对孤儿寡母隐姓埋名,在各地辗转求生。直到十多年后,呼延平老死了,慕容超长大了,大秦朝廷也覆灭了,几个逃犯终于“恢复”了清白之身。恰巧那时奸臣慕容德建立了南燕伪政权,慕容超便一路辗转东去,投奔了慕容德。原来,那个被苻昌所杀的慕容纳竟是慕容德的嫡亲兄弟,这慕容超也就是慕容德的亲侄儿。 刚好慕容德又没有儿子,于是死的时候就把南燕的皇位传给了他侄儿慕容超。这慕容超也算是传奇了,一生下来就是逃犯,东躲西藏十多年,几经辗转,最后居然当上了皇帝。能在这么坎坷的身世下倔强地活下来,自然足以说明这是个大佬。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慕容超继位之后,文治武功,皆是一流。与当时天下最强大的几位统治者拓跋珪、刘裕、赫连勃勃相比较,也毫不逊色。虽然最终因南北朝的大势所趋,败于南朝刘裕之手,身死国灭,但不可否认,慕容超也是一位罕见的强大帝王。 “苻昌今天离开京师去往张掖赴任,也就是说,距离那场杀死慕容纳的大狱已经不远了......那慕容超如此不凡,若能把段氏弄过来,待慕容超一出生,便养在身边,未来或许能如勃勃一般,成我左膀右臂!”裴盛秦默默思索着,他已经将心思放到了还没出生的慕容超身上。 他之所以生出这个大胆的想法,一是今天撞见苻昌赴任,让他想起了此事;其二,便是因为原本历史上的南燕开国皇帝慕容德,已经在一个多月前提前嗝屁了。虽然关东慕容氏人多,慕容德慕容纳那一辈也能数出百十个兄弟来,比如慕容垂也是他们一辈的。但亲叔是亲叔,族叔是族叔,这两个概念是不一样的。一个大宗族每一辈都有着成百上千子弟,很多族兄族弟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何况是族叔族侄。慕容超的亲叔就一个慕容德,现在慕容德死了,也就是说,慕容超已经没有亲叔可以投靠了。 裴盛秦打定主意,当即吩咐:“顺强,你替我走一趟张掖郡,去张掖郡大牢里头寻一个叫呼延平的狱卒,给他留下些银两,告诉他,若有困难,皆可来寻我裴盛秦!” “啊?呼延平是何人?为什么要去张掖给他送银子?”顺强瞬间就懵了,侯爷这是发的什么疯,莫名其妙的为啥让人去给千里之外的一个狱卒送钱。 这种事情是不能解释的,也没必要解释,裴盛秦当即把眼珠子一瞪,怒道:“管那么多做甚,照做就是,要快,现在便出城,去天策军营地牵一匹好马,然后立即出发!” 的确要快,得赶在苻昌抵达张掖发动大狱之前搞定。要不然等到大狱一发动,呼延平带着段氏越狱逃了,顺强再去,便只能扑空了。 “可是,那呼延平要是追问起为什么给他钱,末将该怎么说?” 裴盛秦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说我赏识他!” “好吧,末将领命。”顺强见裴盛秦发火,当下不敢再多问,连忙领命而去。反正自家侯爷做事总是有道理的,管那么多做甚! 裴盛秦已经筹划好了,自己此时对呼延平示好,只要一切还如历史上那样发生,等到呼延平带着段氏越狱后,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到投奔自己。自己什么都不用再做,等着未来的南燕大帝慕容超送上门便是。至于无端示好,呼延平会不会怀疑自己别有用心?不存在的,别忘了那呼延平只是一个小小狱卒,看他为了往昔交情便不惜越狱造反,不难发现这人是典型的草莽性格。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抱紧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的?不否认古代也有聪明人,且智商不比现代精英低,但绝不包括一个目不识丁的普通狱卒。 慕容超的性格也不用担心,其实慕容超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反贼,出生就是逃犯,这是他自己无法选择的。后来虽然投靠了南燕叛军,但当时大秦朝都已被反贼灭去,天下无主,包括南燕在内的许多支反贼流寇势力,都已经陆续“建国”转正。在这种情况下,慕容超投靠叛军也是无可奈何,何况那叛军首领还是他的亲叔叔慕容德,顶多说他没有节操,但也算不上奸恶。 裴盛秦相信,只要从小开始接受自己的培养,一定能将慕容超培养成一个热爱国家的大好青年。等到十几年后,文有慕容超,武有赫连勃勃,两位大帝傍身,自己行事就真的是百无禁忌了! 一念及此,裴盛秦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原本感觉沉甸甸的慕容氏祖坟一案,这时候想来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顺强走了,便只剩裴盛秦与公狗二人闲逛。后来裴盛秦又顺便带公狗去了趟窦府,本是打算拜访一下苏蕙,没想到谢道韫也在。 一开始,每回都是麻姑押着谢道韫去窦府。谁知道去的次数多了,谢道韫自己也喜欢和苏蕙讨论文学,渐渐就主动了起来。哪怕如今她已经从梓潼公府搬入了鸿胪寺,却也还是时不时的来窦府串门。 窦府没男人,一个寡妇一个人妻在做学问,裴盛秦自然不方便多留。寒暄几句后,便告辞离去。不知道为什么,裴盛秦总觉得谢道韫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哀怨? 等到日头渐沉,裴盛秦估摸着白兰慕容氏和关东慕容氏的人都该到了,便和公狗提着在市场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径直打道回府。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六三章 参合陂,花木兰 就在长安城渐渐从戒严状态走出,恢复以往的繁华悠然之时,远在北境的参合陂却刚刚开始全面戒严。 参合陂位于塞外七郡之中的漠东瀚海郡,地势险峻无比,颇有一夫当关之势,属于军事重镇。 提起参合陂,便难免联想到历史上著名的参合陂之战,那是前秦灭亡之后,反叛前秦的诸多流寇势力之间为了争夺前秦遗留的天下而爆发的一场巨型内战。那一战,兵力微弱的北魏拓跋珪完胜兵强马壮的后燕慕容垂,凭实力教会了慕容垂做人,北魏籍此战获取了继承前秦势力的资格,并迅速成为了继前秦之后的新的世界霸主。 可以说,南北朝的格局之所以是魏宋双分而不是燕宋双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北魏打赢了参合陂之战。而北魏在参合陂之战的胜利,固然是凭借拓跋珪旷世无双的谋略与奸智,但也未尝不是靠着参合陂险要的地势之利。 这一世,战争的阴云依然笼罩着参合陂,甚至比前一世的参合陂之战还要提前了十多年。只不过战争性质由魏燕两支流寇内讧,转为了大秦朝廷北征军剿匪平叛。拓跋珪也并未亲自出现在参合陂,而是命北魏著名女将花木兰前往参合陂镇守。 在参合陂险要的城关之上巡逻一圈后,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官兵营帐,再瞅瞅身边一个个衣甲不齐的叛军士兵,一身戎装的花木兰不由忧心忡忡地叹息着。她倒不是担心参合陂失守,她对参合陂的地势以及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自信哪怕是张帅来攻,短时间也不虞有失,她所忧虑的,只是她们这群反贼的未来。花木兰对她自己,以及对整个北魏势力的前途并不看好,她并不认为一群反贼真的有能力推翻大秦朝廷,若不是受到她父亲花承莱的裹挟,她是打死也不会跟着拓跋珪一起造反的。 一个头裹黄巾腰肢肥圆的壮汉正站在花木兰旁边,见花木兰叹息,不由问道:“参合陂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弟兄们据城关而守,官府也奈何不了咱们,花当家何故叹息?” 叛军缺乏装备,这黄巾壮汉穿着一身松垮垮的盔甲,显然是一个将领了。 虽然拓跋珪自称是大秦朝的“北魏王”,还假惺惺地上疏朝廷请封,可是朝廷并没有承认,叛军内部对拓跋珪的称呼便有主公、大王、大当家、可汗等等,不一而足。连拓跋珪都没有统一的称呼,他麾下将领的称呼更是混乱不堪。花木兰说起来是“北魏王”封的“大将军”,但她手下还是喜欢头领、寨主、当家之类的乱叫一通。说白了,本来就是一群反贼,当然都爱用贼寇之间流行的称谓。除非未来某一天真的取代了朝廷,否则很难在称呼上做到正规化。 花木兰瞟了那壮汉一眼,幽幽道:“目前倒是能抵挡得住朝廷,你可想过长久之计?大秦朝廷一日尚在,咱们便一日是匪,是贼,北境百姓如今慑服于我们的武力,却不会真心依附我们。朝廷虽一时无法攻克我们,却有大义在手,又能调动全天下的资源来围剿我们。时间一久,我们必然是难以支撑的。” 那黄巾壮汉摸了摸自己脑袋,动作很是憨厚,他道:“花当家莫要担心,天塌下来有大当家顶着呢,咱们只要替大当家好好守着这参合陂便是。” 壮汉口中的大当家,自然就是拓跋珪了。 花木兰居然莫名地觉得这壮汉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自己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但终究已经反了。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跟着拓跋珪一条路走到黑,至于局势艰难,那是拓跋珪该考虑的问题,自己想办法守好这参合陂就行了。 “你叫什么名字?”花木兰饶有兴致地问那黄巾壮汉。 “呃,俺叫长孙肥。”那壮汉应道。 花木兰看了看他的腰围,严肃道:“果然很肥。” 花木兰又将手探出城楼,摸了摸城墙外壁,感受到湿润后将手收回。看着手上沾染的浑浊湿滑的油脂,不由蹙眉道:“城墙壁上的油脂太薄了,来人,多浇一点。” 不久便有叛军士兵提着一桶桶油脂登上城楼,往城墙外壁浇灌。 这些油脂,自然是用来防备兵临参合陂外的老帅张蚝的。 毕竟谁都知道,这位老帅神威盖世,不需要云梯等助力,也不用攀爬,便能直接在垂直的城墙上行走。如果不多灌油脂,让城墙变得滑溜,说不定什么时候张蚝便直接冲上城关砍人了。(听起来似乎难以置信,仿佛很玄幻,然而这就是真实历史,张蚝的确牛逼到了可以在城墙上面走路。《资治通鉴·卷一百》:蚝多力趫捷,能曳牛却走;城无高下,皆可超越。) 花木兰心下又是一叹,不抹油担心张帅直接冲上城墙,抹油吧,耗费资源不说,还得时刻在城关上备着大量清水,防着官兵火攻。与张帅这等人物对峙,当真是苦不堪言。一想到大秦朝除了一个张帅外,还有个威名不逊于张帅的邓帅,便更觉得拓跋珪造反毫无成功希望。 这时候,只见一个叛军士兵急冲冲的登上城关,对花木兰说道:“报花当家,永瑶女侠到参合陂了。” “哦。”花木兰眼睛一亮,这算是今天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仔细观察了一下城外的官兵连营,估摸着官兵今天应该不会攻城了,便摆手道:“永瑶女侠现在何处,待我亲去迎接,另外吩咐下去设宴,今晚我要招待永瑶女侠!” 这位永瑶女侠,乃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江湖豪杰。据说生得美貌,且武艺高强,带着两个随从游走四方,行侠仗义。她那两个随从,一个叫阿纂,一个叫阿奴,也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而众所周知,江湖中人历来看不惯官府,是以拓跋珪起事之后,经常便有江湖中人或者马匪山贼等等成群结队的来到北境投奔北魏叛军。有名气的便给个将军当,没名气的便当小兵,这也是北魏目前最重要的兵力来源。要不然,光凭着独孤库仁手底下那几万精锐独孤军,如何守得住塞外七郡这么广阔的地盘。 在花木兰看来,永瑶女侠在这时候赶来参合陂,显然是打算投奔叛军的。而考虑到永瑶女侠名气不小,因此花木兰才决定亲自迎接并设宴款待。 “对了,长孙肥是吧,你也跟着一起来。今日起,你便做我的亲卫。”走到一半,花木兰忽然又回头,招呼着黄巾壮汉长孙肥。她觉得这长孙肥魁梧壮硕,且老实憨厚,没什么心机,正适合做亲卫。 “好的花当家!”长孙肥自然也知道这是花当家在提拔他,当即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参合陂属于关隘型城镇,控扼左右山脉,城内空间并不大,却故意布置得蜿蜒曲折,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方便守军在城破之后继续进行巷战拖延时间。 花木兰一行人下了城楼,沿着城内蜿蜒的道路绕行许久,最终在一处不大的广场见到了永瑶女侠。 永瑶女侠负手而立,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白衣,背负长剑,身材很好,容貌也很好,一头长发飘在脑后,她的两个男性随从也是如此打扮。江湖流传,永瑶女侠的装扮历来都是白衣胜雪,长剑如虹,倾国倾城。在花木兰看来,除了那白衣的颜色有些不对劲,其它几项倒是都符合的。 永瑶女侠妙目转动,扫了一眼花木兰等人,发现众人的目光大多集中在她的衣服上,不由有些羞赫:“自长城出塞以后,通往参合陂的道路皆有官兵封锁,我们主仆三人只好一路翻山越岭而来。是以衣衫蒙尘,倒是让诸位好汉见笑了。” 这么一解释,众人便都理解了。可不是,道路都被官兵给封死了,人家三个人专挑没有路的崇山峻岭翻越过来,衣服脏点不是很正常嘛。花木兰更是赞道:“久闻永瑶女侠不但颇擅诗文,更是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参合陂地势险峻,唯数条道路相通,周围山脉皆是雄峻奇险,就连训练有素的精锐步卒都难以翻越。你们翻山而来,却仅仅只是衣物略有染尘,不愧是永瑶女侠。” 永瑶女侠只是笑笑,并未因花木兰的称赞而自满,只是矜持地问道:“这位想来就是花将军了吧?” “哈哈,在下正是花木兰。”花木兰哈哈一笑,心情很是不错,毕竟难得遇到这么一个规规矩矩管她叫将军的人。她虽然只是个反贼,却还是喜欢别人叫她将军,这大概也算是一种虚荣心吧。 “女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知找在下有何事?”虽然动动脑子也想得到,这时候来参合陂的江湖中人,基本上都是来参加叛军的,但花木兰还是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果然,永瑶女侠很是上道的说道:“官府每每视我辈江湖儿女为黑恶势力,总有朝廷鹰犬指望扫除我等,实在是欺人太甚!听闻北魏王在云中郡起事,声威浩荡,塞外七郡皆听北魏王号令。永瑶不才,亦粗通文武,今带两护卫来此,欲投效义军,共同打击官府!” “我们二人愿随我家小姐投效义军!” 永瑶女侠身后两个随从,此时也同时说道,这二人一个叫阿纂,一个叫阿奴,常年跟随永瑶女侠左右,也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高手。 永瑶女侠一番话,听得花木兰高兴,心想这永瑶女侠果然是文化人啊,果然会说话,这义军听起来可比反贼好听多了!参合陂多了这三位高手,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甚好甚好,如今官府大军就在参合陂外,我镇守此城关,正缺英雄相助。女侠此来,可谓是解了我燃眉之急啊。来来来,我亦备好酒宴,女侠且随我入席,我们姐妹好好一叙。” (以下内容不算入本章字数:花木兰虽是民谣杜撰人物,但迄今为止仍有不少学者认定确有其人,而且的的确确是北魏王朝的将领。至于花木兰究竟活跃于北魏哪一个时代,说法就很多了。有人认为她活跃于太武帝拓跋焘或者孝文帝元宏的时代,我却认为她更多可能是活跃于道武帝拓跋珪在位时期,也就是前秦淝水战败后,北魏刚开国那段时间。原因很简单,因为《木兰辞》里先后有“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及“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两句,也就是说,花木兰从军初期,北魏统治者是“可汗”,到了花木兰伐柔然归来后,北魏统治者则成了“天子”。那么众所周知,公元386年四月拓跋珪称魏王,建立北魏;公元398年七月,拓跋珪正式称皇帝。正好对应了由“可汗”到“天子”的称呼变化。另外拓跋珪也的确有过对柔然用兵的记录,符合《木兰辞》里魏军征柔然的记载。公元391年十月,拓跋珪讨伐柔然,假设花木兰正是在这一战中随军出征,那么按照“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说法,391年花木兰出征时拓跋珪还是等同于“可汗”的魏王,十年后的401年,拓跋珪已经称帝多年,花木兰归来时所见确实是“天子”,这也能映证前面的推论。既然时代是秦末魏初,那么在前秦彻底灭亡之前,作为一个正常人,花木兰把自己定位成“反贼”的设定也是合理的。)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百六十四章 慕容视罴与慕容垂 刚刚回到府门口,裴盛秦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从府里传来,似乎有人在吵架。 “盛秦,你总算回来了,赶紧去大厅看看吧。”裴元略就侯在门口,双手捂住耳朵,一见裴盛秦带着公狗回来,仿佛见了救星一般。 裴盛秦眉头一挑:“父亲,那两家的人都来了?” 裴元略苦笑着点点头,道:“来了两个傻逼,在大厅吵吵一下午了,吵得为父头疼,吾儿快去让他们安静下来。” 父子俩相处久了,裴元略也跟裴盛秦学到了许多新词汇,比如傻逼。 裴盛秦应了一声,便忍着噪音踏入府内。 随着距离大厅越来越近,那些争吵之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呵,你们那祖宗慕容吐谷浑若真有本事,又岂会被赶出家门,从关东逃到万里之外的白兰苟活。现在倒想起来要祖坟了,我呸!” “哼,如今白兰军方皆尊我白兰慕容氏,此事就连陛下也是默许的!你们关东慕容氏无兵无地,拿什么与我白兰相斗!识相的便老实低头,否则的话,最近京师可不太平,说不定还有下一个慕容德呢。” “终于承认了吗,奋威将军果然是被你们白兰慕容氏所害,你们这群草菅人命的畜生!” “呵,慕容垂,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慕容德自己缺德,被人给刺杀了,和我白兰慕容氏有何干系!我先前只是提醒一下你京师不太平而已。” “慕容视罴,你难道忘记了,当初诸国并立之时,你们白兰不过弹丸小国。年年向大燕遣使,皆备贡物,视大燕为上国,以下国臣属自居。如今这世道,就连当年大燕的狗奴才,也想要恶奴欺主吗!” “好你个慕容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是大秦天下,圣天子在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我皆同殿为秦臣,你莫非胆敢缅怀伪燕不成?你果然是个心怀不轨的奸臣,待本官找到实证,早晚要参你一本!只恨陛下仁慈,当年不曾将你们这些伪燕余孽统统夷灭,竟让尔等猖獗至今!” “翌子,休想给本官头上扣帽子,本官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何来缅怀燕朝一说!就算是陛下,也不曾禁止臣民议论燕朝之事。燕朝顽抗而亡,总胜过你们白兰这帮未战先降的软骨头,奴颜婢膝纳土献国,主动拿祖宗江山来换取富贵。” “慕容垂,莫要再扯这些没用的,一句话,赶紧交出祖坟,否则休怪我白兰慕容氏不客气!” “慕容视罴,本官论起辈分可是你叔爷,你这小畜生竟丝毫不讲长幼尊卑!” ...... 顶着越来越清晰的争吵声,裴盛秦终于走进了大厅。 “不知两位大人来访,实在是裴某的罪过,两位大人久等了。”一进大厅,裴盛秦便大声张口,唯恐声音小了不能打断两人愈演愈烈的撕逼。 见到正主来了,大厅内的两人终于冷静了下来。 其中一个是老熟人慕容垂,去年底裴盛秦和苻登收复东海郡后,前往寿阳与诸军会师,当时便与慕容垂打过交道,彼此认得。今日慕容垂穿了件大红袍,很是风骚。 另外一人,则是一个看起来比裴盛秦还要小些的少年人,穿着一身白衣,若翩翩公子。此人裴盛秦虽未见过,不过进入大厅之前听得他们两人争吵,已经从慕容垂口中得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 慕容视罴! 如果裴盛秦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应该是慕容视连的弟弟。在原本的历史上,慕容视连是吐谷浑第五代君主,慕容视罴则是第六代君主,这俩兄弟都是有本事的人。 至于新兴侯慕容暐和漒川侯慕容碎奚,这二位自恃身份,顶多在皇极殿吵几句,还不至于亲自来梓潼公府撕逼。 “哈哈,裴老弟,可算把你等来了,老哥我可是望眼欲穿啊!”慕容垂一张口便想拉关系,努力装着和裴盛秦很熟的样子。 裴盛秦看出了他的企图,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冠军将军久等了。” 慕容视罴也向裴盛秦见礼,道:“临洮刺史慕容视罴,见过裴侯。” 裴盛秦微微有些震惊,难怪这慕容视罴小小年纪,便有底气与冠军将军慕容垂针锋相对,原来人家身上还顶着个刺史的官职呢。刺史,那可是与州牧平级的存在,相当于后世的省长!虽然说前秦西北一带的行政划分比较杂乱,许多很小的地方,级别上却是“省级行政区”,临洮也属于这种,就像后世那俩特别行政区一样。不过单论官位品级,慕容视罴的确已经不输慕容垂。 裴盛秦问道:“慕容刺史与南安王是同僚?” 裴盛秦记得,苻登早年似乎担任过狄道长,如果没记错的话,狄道和临洮应该是同一个地方。慕容视罴是那个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苻登则是那个地方的最高军事长官,两人应该是搭档。 慕容视罴道:“我的确与南安王共事过一段时间,不过南安王前些年已经调职了。” 裴盛秦点了点头,随口称赞道:“临洮可是好地方啊,无数文人墨客争着吟诗作赋,歌咏此地。” “啊,有吗?”慕容视罴一愣,颇为狐疑的看着裴盛秦,临洮又不是什么文风昌盛之地,哪来的什么文人墨客吟诗作赋。 “当然有了,不信我随便念首给你听。”裴盛秦突然才想到,好像这个时代还没有,临洮诗的兴起貌似还得等几百年。不过话都放出去了,也不好改口,想了想,便念道:“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咳,咳咳。” 念着念着,裴盛秦忽然感觉哪里不对,还好及时醒悟,装着咳嗽的样子,没把最后那几个字念出来。 “咦,这诗果然不错,最后一句是已报生擒什么?”慕容视罴却被这首军旅诗勾起了兴趣,他也是个懂诗的人。 “忘了,忘了,这是早年偶尔见到的诗,最后写的啥记不清了。”裴盛秦赶紧摇头,打量着慕容视罴矫健的体型,最后得出结论自己大概是打不过他的。 心里默默的咒骂着几百年后唐朝那个叫王昌龄的诗人,狗东西,明明一个刀都提不起来的穷酸文人,擒尼玛的吐谷浑,差点害了我。 不过白兰慕容氏也是真的坚挺,硬生生从晋朝坚持到唐朝,虽然中间几次称臣归附,但最后总能复国。以至于到了唐朝,关东慕容氏早就死绝了,白兰慕容氏却还是雄踞青海的君王,还能让盛唐那些爱国文人们恨得牙痒痒,天天写诗骂。 “这么好的诗,裴侯居然记不清了,等有机会我去找找。”慕容视罴颇为可惜的摇摇头。 裴盛秦古怪地瞅了他一眼,寻思他要是再活个四五百年,说不定能找到。 “咳,那个,裴侯啊......”慕容垂见裴盛秦一直和慕容视罴聊,都不理他,忍不住咳了一嗓子。 “哦,对,我们谈正事!”裴盛秦抓住机会,赶紧岔开了话题。 “来来来,慕容将军,慕容刺史,请上座。”裴盛秦坐上主位,又高声吩咐道:“来人,上茶。” 他们刚来时,裴元略本已招待他们入座奉茶。不过等待时间一久,他们就开始撕逼,然后裴元略便忍不住找个借口离开了。裴元略一走,俩人愈演愈烈,先是互相砸茶杯,然后站起身越靠越近......要是裴盛秦再晚点回来,估计两人就要肉搏了。 侍女入内重新上了一遍茶,裴盛秦看了看一左一右两个姓慕容的,叹道:“不瞒两位大人,下官莫名其妙接了这趟差事,心里也很是为难啊,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判。” “我来之前,家兄便嘱托过我,说裴侯为人正直,必会秉公判案!”慕容视罴一边说,一边向裴盛秦挤眉弄眼,想拿出慕容视连套交情。 裴盛秦正襟危坐,只当没看到。 “当年在寿阳之时,本官便看好裴侯,前些日子陛下自五将山回銮,我那清河侄女便曾召见我,言语间提起裴侯,她也很是看好。本官也相信,裴侯一定会秉公处理的!”慕容垂抬出了清河妖妃,隐隐在向裴盛秦施压。 一边是套交情,一边是施压;一边是不忠不奸,一边是奸臣。按照裴盛秦的性子,很想帮着白兰慕容氏。不过他却也知道这次的事情不小,不能由着性子来,必须要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论官爵,你们两位都是我的上官,新兴侯和漒川侯更是地位尊崇,下官哪边都得罪不起啊。” 裴盛秦没来虚的,直接就是单刀直入,把话说得很清楚。 两边都得罪不起,自然就看哪边开的价高了。 慕容视罴和慕容垂都是聪明人,自然都明白了裴盛秦的意思。慕容垂倒好,大概是早就猜到了要付出代价。慕容视罴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本以为裴盛秦和白兰慕容氏关系更近,这次应该会直接向着他们的。 “我关东慕容氏在并州有几支商队,往返于长城内外,盈利颇丰。哪怕如今魏逆猖獗,商道也未曾阻断,不知裴侯感兴趣否?” 慕容垂率先开出了条件。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六五章 裴盛秦的舅舅 “卧槽,你家商队现在还能往返北境与中原经商?” 裴盛秦惊呼,商队不稀奇,但是现在还能随便出入北境的商队,就很牛逼了。要知道如今拓跋珪作乱,整个北境除了最遥远的柔然郡成立了都护府,其余六郡皆沦入贼手,这商路自然也就断了。 当然,商路不是朝廷断的,朝廷目前并没有明文禁止商队出塞,可问题是正常商队出去了可就回不来了。拓跋珪可是反贼,贼的本职工作就是杀人越货,你带着钱财货物跑去反贼地盘,指望反贼不抢你? 慕容垂微微一笑,解释道:“裴侯有所不知,当年北代的末代皇帝,曾迎娶燕朝公主为妃。说来惭愧,我关东慕容氏,与拓跋珪那乱臣贼子,也算是姻亲,故而魏逆不曾为难我关东慕容氏的商队。” “哦。”裴盛秦敷衍般点点头,心想姻亲有个屁用,秦皇也娶了清河妖妃,你们关东慕容氏的奸臣造起反来还不是一点都不含糊。多半是拓跋珪知道你们关东慕容氏也是奸臣,认为你们不会帮着朝廷害他,再加上拓跋珪也清楚通商对他有利,所以才没为难你们的商队。 “哼,关东慕容氏当真是狗胆包天,居然和魏逆做买卖?莫不是打算资敌,想要借魏逆之手谋朝篡位不成?”慕容视罴冷哼一声,斜视着慕容垂,阴阳怪气地说道。 慕容垂怒道:“你胡说,我关东慕容氏多年前便在北境行商,与北境七郡的商会皆有往来,又不是同拓跋珪那逆贼做买卖!拓跋珪那反贼不劫掠我家商队,也不是我家商队的过错,此事我侄女儿已经知会过陛下。陛下都发了话,允许我家那几支商队继续出塞经商。” 慕容视罴撇撇嘴,对关东慕容氏靠女人上位的套路很是不耻。虽然他们没有直接和魏逆交易,但如今北境在魏逆叛军的控制下,就算魏逆不抢他们的商队,光是学着朝廷市署司按比例抽税,也能获取不少钱财。不用说,肯定又是清河妖妃给秦皇吹了枕边风,秦皇才无视了这种变相资敌的行为。 “虽说在反贼窝里做买卖,总会有些折损,但每次返塞之后,该交的税我们从不拖欠。纵然如此,因我们商队的管事擅于经营,盈利仍然十分可观。”慕容垂又补充道,他这倒是没说假话,本来就有几分资敌嫌疑,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自然不敢再逃税漏税。不过什么最赚钱?当然是垄断最赚钱!如今关东慕容氏便几乎垄断了北境的买卖,就算需要给拓跋珪和朝廷各交一次税,他们也还是比以前赚得多。 关东慕容氏舍得把这几支商队拿出来笼络裴盛秦,确实是下了血本。 裴盛秦想了想,却还是摇头道:“君子不夺人之好,这些商队下官就不要了。” 慕容垂一愣,以为裴盛秦是还没有意识到那几支商队的价值,连忙道:“裴侯或许不知,那几支商队如今每月便能赚得纯利三......” “此事不需再提!”忍住金钱的诱惑,没等慕容垂报出收益,裴盛秦便将其打断:“往返长城内外行商,无论是否有心,总会让魏逆得利。纵然有陛下许可,下官没资格管关东慕容氏的闲事,但下官自己是绝不会去做这种事的!” 明面上自然是拒绝得大义凛然,至于裴盛秦真正不肯接受商队的原因,一是他和拓跋珪本来就有仇,万一让拓跋珪知道商队的主人换成了裴盛秦,这商队肯定就保不住了。虽然关东慕容氏还不至于把商队送人后转头就去通知拓跋珪,但万一拓跋珪从别处打听到了呢;二是这商队有通敌的嫌疑,必然会受到许多御史言官弹劾,现在靠着清河妖妃不停给秦皇吹枕边风才没出事。若是商队易手,清河妖妃以后还会帮着吹枕边风吗?没有她的枕边风,说不定秦皇啥时候就下诏惩罚商队了呢;三是商队原本不值钱,值钱的是垄断北境的买卖,现在历史已经发生改变,张帅亲率大军北征,没人知道拓跋珪还能撑多久。等到张帅平定拓跋珪,北境恢复平静后,必然有大量商队涌入。一旦没了垄断地位,关东慕容氏这几支商队可就不值钱了。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秦皇对裴盛秦的考验,就算收好处,裴盛秦也得收对国家没有危害的好处!这几支商队显然不符合,让拓跋珪收到了税,或多或少都对国家有一定的危害,这肯定不是秦皇想要看到的答案。 慕容视罴却不知道裴盛秦肚子里的这些思量,他再如何聪慧,终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裴盛秦那义正言辞的一番话,恰好勾起了他的少年热血,当即抚掌道:“裴侯说得好!义感君子,利动小人,我辈秦臣,自当有人臣风骨,岂能为了区区钱财,便做出有损节义之事?” 一边说着,慕容视罴还一边蔑视着慕容垂,眼中鄙夷之色尽显。如果说漒川侯当初选择归附朝廷,多少还是因时势所迫,并非全然真心。但白兰内附时慕容视罴年岁尚小,打他记事起,便已是秦人。这个少年对国家的归属感,绝对比他爹他哥都要高,慕容碎奚和慕容视连顶多就是不造反不卖国,国家强盛就老老实实当臣子,国家败亡就继续割据白兰做君王。唯有慕容视罴,是真的愿意为国家鞠躬尽瘁的,也正因如此,慕容视罴比他父兄更加憎恨关东慕容氏的祸国奸臣。 “呸,无知翌子,你说谁是小人呢,你才是小人,你全家都是小人!”慕容垂怒道。 慕容视罴原本心中对裴盛秦没有偏向白兰慕容氏还有些不满,此时却是感于裴盛秦的气节,隔阂全消。是啊,人家裴侯若是帮我,就得平白无故得罪一个大世家,要点好处怎么了? 想通了,慕容视罴也不理会慕容垂的无能狂怒,转而对裴盛秦说道:“西海有大岛三十余余,小岛数百,其大岛者,方圆数十里。我白兰慕容氏愿以一大岛相赠裴侯,由裴侯任选!” “此话当真?”裴盛秦怦然心动,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诱惑力自然是极大的。别看裴盛秦和裴元略现在都有爵位与食邑,但他们只能享受食邑的部分税收,并没有任何治理之权。哪怕裴盛秦并没有造反自立的野心,但还是本能的希望能有一块自己的地盘,留着旅游度假也好啊。 严格意义上来说,西海并不是海,而是一个巨湖,也就是后世的青海湖。但是,这时代的西海和后世的青海湖不一样,经过近两千年的不断萎靡,后世的青海湖面积不过区区4800平方千米。而这个时代的西海,却是纵横千里之距,说是海一点都不为过。 西海原本就是吐谷浑的疆域,漒川侯内附之时,秦皇为褒其忠义,索性便将西海的岛屿统统赐给的漒川侯——估计秦皇那时候也不清楚西海究竟有多少岛屿,不然未必这么大方。 封地都是天子所赐,臣子私下交易本是大忌。不过这个时代基本上是没有海防意识的,也没几个人把海疆当成真正的疆域看,朝廷在意的也只是大陆上的土地。所以慕容视罴说要送裴盛秦一个岛,真的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就连最挑剔的御史言官也不会拿这事挑刺。 “自然是真的,我们白兰慕容氏历来讲究一诺千金!”慕容视罴郑重地点点头。 慕容垂挑拨道:“裴侯,莫要相信他的鬼话,西海潜藏了许多亡命海盗,他们白兰慕容氏根本没能力完全清剿。西海群岛名义上归白兰慕容氏,实则大多有海盗出没,十分危险!” 慕容视罴冷哼道:“西海深处的岛屿确实有海盗盘踞,不过离岸较近的海岛,我白兰慕容氏皆安排有水师定期扫荡,绝对是安全的。” 裴盛秦心中已经开始偏向白兰慕容氏,和关东慕容氏那几支不稳定的商队比起来,海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啊!方圆数十里的海岛,足足抵得上一个小县城了。在岛上建个庄园,没事就去度假,多舒服啊。至于海盗,裴盛秦更是不怕,西海的海盗虽然也叫海盗,实际上不过是这个巨型内陆湖的水贼罢了。毕竟西海不管是风浪大小还是暗礁数量,比起真正的大海都只是小儿科,缺乏极险恶的环境磨砺,这就导致西海的水贼比真正的海盗差远了。到时候带上天策军一起去,不信天策军还打不过一帮水贼? 隐隐听见大厅外有脚步声,裴盛秦并不意外,这时候能在大厅附近随便走动的,只有他爹裴元略。 估计是父亲见这俩人不撕逼了,也好奇自己会怎么判,所以才站在大厅外头偷听。 “好了,两位大人都不必争了,关于此案,下官心中已有决断。”裴盛秦组织好了语言,便准备把慕容涉归的坟墓归属权判给白兰慕容氏。 “且慢!”慕容垂站起身。 慕容视罴挑眉:“怎么,这便输不起了吗?” 裴盛秦倒是态度好一些,他微笑着问:“慕容将军还有什么想说的?” “祖坟一事,关乎了我关东慕容氏的颜面与权威,决计不能相让。为了保住祖坟,就算说出那个秘密,也不足惜!” 慕容垂暗暗下定决心,咬了咬牙,便道:“裴侯,本官知道你舅舅的下落,愿以此消息,换裴侯一个公正的裁断!” “啥玩意,我舅舅?”裴盛秦一下子愣住了,他还真不知道他有舅舅,他对母家的认知几乎为零。甚至连母亲的记忆都少得可怜,毕竟裴盛秦的母亲在他几岁时便死了,裴盛秦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 “冠军将军,你是说......你知道长陵的下落?”沉重的声音响起,裴盛秦看去,父亲已经踏入了大厅,眼睛直勾勾看着慕容垂。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六六章 尘埃落定 大厅内,三人分坐,多了一个裴元略,少了一个慕容视罴——慕容视罴被请去偏厅喝茶了。 “你母亲姓慕舆。” 裴元略沉声讲述。 裴盛秦点了点头,他对母亲的唯一认知,就是母亲姓慕舆。 “盛秦,你可知道慕舆氏?”裴元略问道。 “有所闻,不太了解。”一边说,一边看着父亲严肃的表情,裴盛秦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听到“舅舅”之后反应那么大。 慕舆氏,鲜卑种,与慕容氏同出一源,活跃于两晋时期关东慕容氏建立的诸燕政权。这些认知来自于裴盛秦的后世记忆。 慕舆氏是伪燕名门,曾经显赫一时,子孙繁茂,盛名传遍天下。后来朝廷平燕,慕舆氏没有撑过改朝换代带来的权力洗牌,就此没落,至今已与平民无异。这些认知来自于裴盛秦这一世的记忆。 以上便是裴盛秦对慕舆氏的全部认知。 裴元略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讲述:“寿光二年二月,时任幽州刺史的张哲张大人,与伪燕名将慕舆长卿交战,战败而逃。慕舆长卿率七千燕军趁胜追击,攻破轵关,深入我国境百里,兵锋直逼裴氏堡。” 裴盛秦安静地听着,裴氏堡他是知道的,那是裴氏祖地,是父亲从小长大的地方。不过随着裴元略发迹,先是进京为官,后来更是远调益州梓潼,裴氏族人便也跟着迁去了益州。如今的裴氏堡已无裴氏族人居住,不过由于城郭完备,倒也渐渐引来许多流民定居,现在朝廷已在那里置县。 “朝廷得到消息后,急诏时任建节将军的邓帅火速发兵,驰援裴氏堡。慕舆长卿虽是难得的名将,却如何是邓帅敌手?邓帅援军一至,立即在裴氏堡外大破燕军,斩首两千级,并生擒慕舆长卿。” “为了打击伪燕士气,先帝下旨,对外宣称慕舆长卿已归顺大秦,即将调赴河西为官。实则慕舆长卿及其随军家眷,都被就近软禁在了裴氏堡中,你的母亲也在其中。她是慕舆长卿的妹妹,为父便在她落难之时,遇见了她。” 似乎又是一段被俘贵女与敌国少年的风花雪月,这在后世的言情中是极为烂俗的桥段,如今前燕早已灰飞烟灭,这段秘密自然也就不用再保守。 裴盛秦倒也渐渐想起,后世的史书中似乎的确有慕舆长卿攻打裴氏堡的记录,不过这人的知名度并不太高,先前竟一时未曾记起。裴盛秦迟疑着道:”慕舆长卿就是我舅舅?” “是的,慕舆长卿也是你舅舅,不过今天要说的,是你另一个舅舅,慕舆长陵。”裴元略继续讲述。 “在收到慕舆长卿降秦的消息后,伪燕皇帝震怒,立即下旨抓捕慕舆长卿留在燕都的所有家眷,择日问斩。慕舆氏主家更是绝情,莫说出手相救,他们唯恐受到牵连,立即声明与慕舆长卿一脉脱离关系。行刑之前,只有慕舆长卿的幼弟慕舆长陵越狱而逃,从此不知所踪,其余家眷尽皆被诛。噩耗传回裴氏堡,慕舆长卿悲愤呕血,没过几日就郁郁而终。慕舆长卿死后,为父便一直照顾着你母亲......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你母亲能随军出征,本也是将门虎女,只是接连遭受噩耗打击,悲伤过度,落下了病根。生下你之后,身子骨更是每况愈下,不过短短几年,便弃为父而去。” 裴元略虎目通红,裴盛秦也陷入了某种异样的伤感中。 “你母亲临终之前,曾托付给为父两件事情。一件是好好抚养你成人;还有一件,便是若有朝一日能得到她幼弟慕舆长陵的下落,且她幼弟还在人世的话,希望为父能够找到他,并替她照顾他。” 裴元略的故事说完了,裴盛秦终于知道,为何父亲听到舅舅的消息后会如此激动。 原来,这是他母亲的遗愿。 裴盛秦沉默着,静坐着,还沉溺在裴元略的故事里。 裴元略再度看向慕容垂,问道:“冠军将军,您是怎么知道长陵的下落的?” 慕容垂叹道:“当年,暗助慕舆长陵越狱之人,正是本官啊!” “那时候本官还在......伪燕入仕,爵封吴王。素来与慕舆长卿将军交好,深知慕舆将军忠于伪燕,绝不会......弃暗投明。伪帝以慕舆将军弃暗投明为由,捕杀其家眷,本官当时第一个不信。本官念在与慕舆将军昔日交情,不忍见他那一脉绝嗣,便冒险救了慕舆长陵出狱。” “可恨那伪帝,昏庸无道,残害忠良,合该伪燕亡国!”裴元略拍案怒喝,哪怕已经时隔二十余年,每每想起此段往事,他仍不免愤慨。毕竟,那是他妻子的亲人。 慕容垂张了张口,很快又老实闭上了。若不是秦朝用了离间套路,燕帝又岂会做出那残暴之举,归根结底,还不是中了秦朝的诡计。 当然,上面的话慕容垂是不敢说出口的。在与诸国对峙的历史里,大秦朝廷永远都是伟光正的,这是一种政治正确,没人敢质疑。 裴盛秦终于回过神来,虽然他本身对那个什么舅舅完全无感,但一想到这是母亲的遗愿,便不能不管。更何况,看父亲现在的表现,明显对此事也很是在意。 “那么敢问慕容将军,我那舅舅,如今人在何处?” 慕容垂这时候却卖起关子了,只见他嘿嘿笑了两声,道:“裴侯莫急,还是先谈正事吧。却不知我们慕容氏祖坟一案,裴侯打算如何判?” 慕容垂这是打算不见兔子不撒鹰了,在裴盛秦正式宣布把慕容涉归的埋葬权判给关东慕容氏之前,他是不会说出慕舆长陵的下落的。 对整个关东慕容氏而言,慕容垂这次的行为算得上是大公无私了,拿他自己的秘密来换整个关东慕容氏的颜面。要知道,这个秘密曝光出去,对慕容垂可是有危害的。若是放在伪燕尚存时,一旦曝出慕容垂私放重犯,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杀头的;虽说伪燕早就没了,但以前的伪燕皇帝慕容暐,现在顶着个大秦新兴侯的头衔,仍然活跃于庙堂之上,而且还是关东慕容氏的族长。若让慕容暐知道了慕容垂早年还犯过欺君之罪,肯定会怀恨在心,以后慕容垂在关东慕容氏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裴盛秦恶狠狠地瞪了慕容垂一眼,便听父亲说道:“吾儿,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找到你的舅舅啊,这可是你母亲的遗愿!” “唉。” ...... “慕容氏祖坟一直建在关东,虽说漒川侯纯孝让人敬佩,但若无端迁坟,岂不是平白打扰了先祖安息?是以,下官认为,还是不要迁坟为好,漒川侯若心系祖先,也可前往关东扫墓祭拜。晚些下官便写奏折,将裁定结果呈报陛下知晓。” 重新将慕容视罴请入大厅,裴盛秦果断宣布了结果,看向慕容视罴的眼神带着几分愧疚。 尘埃落定,慕容垂倒是满脸笑意,看起来格外猥琐。 “慕容垂那个消息很重要?”慕容视罴并没有大吵大闹,不过脸色还是难看得很。他这是生生压抑着怒火,只因对裴盛秦有些敬意,才未爆发。 “是的,很重要。”裴盛秦认真地点了点头:“事关家母遗愿,还望慕容刺史回去后,替下官向漒川侯与慕容尚书说句抱歉。” 慕容视罴深吸一口气,忍着怒火,不去看慕容垂那得意洋洋的嘴脸,一字一顿道:“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家父与家兄。” 说罢,慕容视罴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唉,这么一闹,我与白兰慕容氏的交情就算是没了。”看着慕容视罴离去的背影,裴盛秦轻声叹息。 又看向慕容垂,冷笑道:“这案子下官已经判了,还希望慕容将军可以给下官一个满意的答案。” 裴元略也面色不善地看着慕容垂,初听说慕容垂救出慕舆长陵,裴元略对他还有些感激。但他马上又挟恩图报,逼得裴盛秦得罪白兰慕容氏,这嘴脸又让人感激不起来了。 “本官思量再三,为了家族颜面,才决定将此事告知裴侯父子,还望裴侯父子莫要外传......”慕容垂低声请求,他都是纠结再三,才下决心要说出这个秘密,怕的就是传到慕容暐的耳朵里。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欺君之罪,就算是已经亡国的皇帝,听说亡国前的大臣欺君也是会生气的。慕容暐现在虽治不了他欺君之罪,但却可以在关东慕容氏内部孤立他,若是手段狠点,把他逐出慕容世家也是有可能的。 裴盛秦不耐烦地点点头:“知道了,你说吧。” 慕容垂一咬牙,说道:“当年本官救出慕舆长陵后,担心他继续留在燕境会被伪燕朝廷抓到,便让亲兵将他秘密带到辽东边境,给了他盘缠,然后送他出境。” “若是慕舆长陵后来没有私自返回中原的话,现在应该身在高句丽或是百济。”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六七章 复燕先覆燕,帝秦又亡秦 “哈哈,没事的话,本官就告辞了!” 慕容垂起身整了整他的大红袍,便准备走人,只看他笑得贼兮兮的,便知他现在心情极好。虽然暴露了隐藏数十年的秘密,但成功保住了关东慕容氏的祖坟,这波不亏。 “慕容将军且慢,下官还有一事相商。”见慕容垂要走,裴盛秦赶紧阻拦。 慕容垂这时候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裴侯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裴盛秦瞅着慕容垂猥琐的老脸,心中倒是颇为复杂。来自后世的记忆让他知道,慕容垂一生之间两次叛国,是个十足的大奸臣。第一次叛国时,他以前燕吴王的身份,叛燕投秦,然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带路(党),帮着前秦迅速扫灭前燕;第二次叛国时,他以前秦冠军将军的身份,不顾秦皇苻坚恩义,趁着前秦淝水大败,国乱之机,在关东一带扯旗造反,建立了后燕叛军。 若说第一次叛国是因前燕权臣迫害,被逼无奈。但第二次叛国,便当真是毫无廉耻,禽兽不如之举了。前秦在他背叛前燕,畏罪潜逃之时,顶着得罪前燕一国的巨大压力收留他,这是何等大恩?秦皇不顾他贰臣身份,力排众议重用他,把他提拔至冠军将军的高位,这又是何等大德?然而,纵然前秦对慕容垂有如此大恩大德,在朝廷淝水兵败,举国动荡之际,慕容垂身居高位,却不思精忠报国,反倒不顾国难趁机造反,以怨报德。 回顾历史,倒还真有一个和慕容垂相似度极高的人物,那就是明末吴三桂。吴三桂先是作为明臣,叛明投清,然后带着清兵灭南明,几十年后又恬不知耻的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造反;慕容垂先是作为燕臣,叛燕投秦,带着秦军灭燕,几十年后恬不知耻的打着反秦复燕的旗号造反......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一说,裴盛秦觉得吴三桂就很有可能是慕容垂的转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家伙都是个卑劣不堪的无耻小人。 现在是大秦建元二十年,如果历史不曾改变,慕容垂现在大概已经扯旗造反了;但是裴盛秦的出现打乱了原有的历史,目前大秦朝总体上依旧算是国泰民安,慕容垂这个大奸臣也还老老实实呆在京师。不过他仍然是个奸臣,若是让他逮着机会,恐怕还是会造反的。 裴盛秦决定隐晦地敲打他一番,若能震慑住慕容垂,让他息了谋朝篡位之心,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好歹也尽了份心意。 “关东慕容氏的商队既然能通行北境,想必也有办法联系到拓跋珪吧?” 一听裴盛秦又提到商队,慕容垂不由警觉起来:“裴侯,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本官告诉你慕舆长陵的下落,你便公正判案,先前所说赠送商队之事,自然作罢了。” 慕容垂只当裴盛秦又想讨要商队,自然是不肯给了,直接便把话说死。开玩笑,老子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姓裴的办一件事还想收两样好处不成? 裴盛秦连忙摆手:“下官不要你们的商队,只是想托你们联系一下拓跋珪。” “唔。”听裴盛秦说不要商队,慕容垂这才松了一口气:“咦,联系拓跋珪?裴侯是想......” 慕容垂看裴盛秦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似乎是在看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寻思这时候忠臣哪有主动联系拓跋珪的啊,难道这姓裴的也和我一样是个奸臣? 裴盛秦被这老东西的眼神看得发毛,感觉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冷声道:“我只是想要写上一首诗,托你们关东慕容氏转交到拓跋珪手中,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慕容垂知道自己猜错了,尴尬地笑笑,道:“只是转交东西的话,我们的商队的确可以联系到拓跋珪,不过我们需要提前通禀陛下......却是不知裴侯为何突然想起来要给拓跋珪送诗词?” 去北境做生意是一回事,私自联系反贼头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关东慕容氏倒是有办法联系到拓跋珪,但是却不敢私自联系,必须要提前给秦皇打报告。慕容垂也是个聪明人,裴盛秦这时候说要给拓跋珪送诗词,他心中便隐隐有了个猜想。 这姓裴的写信骂人可是一绝,骂过谢安,骂过司马曜,难道这回轮到拓跋珪了? 裴盛秦的回答肯定了慕容垂心中的想法:“自然是要以墨作剑,口诛笔伐拓跋珪那反贼!” “我也不让你们为难,待我写好诗词后,慕容将军可以先呈给陛下御览。等到陛下允许后,再交由商队带走,转送给拓跋珪。”裴盛秦突然起意,确实是想骂一骂拓跋珪,不过更多的则是打算借这一首诗词敲打慕容垂。 这诗,名义上是给拓跋珪看的,实际上裴盛秦是想让慕容垂看到。 “来人,取纸笔来。” 吩咐人取来纸笔,裴盛秦便准备在大厅中动笔。慕容垂对裴盛秦先后骂昏谢安与司马曜的光辉战绩也很是敬仰,这时候见裴盛秦又要开始写东西喷人,连忙凑上来围观。 “裴侯,本官给你研墨。”慕容垂上前一看,裴盛秦已经开始动笔,看着宣纸上整齐的字迹,慕容垂不由念出声。 “李陵心事久风尘,经年累月讵卧薪。” “复燕未能先覆燕,帝秦何必又亡秦?” 念道这里,慕容垂浑身一啰嗦,只觉得肝胆俱裂,他沙哑着嗓子惊呼:“裴侯,你这是何意!” 裴盛秦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笔误,笔误。” 一边说着,将第二句诗改了一下,把“复燕未能先覆燕”改成了“复代未能先覆代”。 慕容垂这时候看裴盛秦的目光已经满是惊恐,刚刚尼玛的真是笔误? 哪怕非常惊惧,慕容垂仍是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丹心早为利欲改,青史难宽白发人。” 白发人......看到这里,慕容垂不由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鬓角,然后又想到拓跋珪一个不到弱冠的年轻人,哪来的什么白发?慕容垂越想便越觉得裴盛秦这首诗哪里是在骂拓跋珪,分明是在针对他! 眼角一撇,裴盛秦看到了慕容垂惊恐的模样,不由又是一笑:“不好意思,又是笔误。” 一边说着,裴盛秦便将“青史难宽白发人”改成了“青史难宽年轻人”。嗯,这样子就应景了,拓跋珪是年轻人嘛! 然后,裴盛秦又添上了最后一句,补全了这首七言诗。 “永夜角声应不寐,那堪思子又思亲!” 裴盛秦停笔,实木笔杆落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像是敲碎了慕容垂的灵魂。 这是后世一位诗人写来讥讽吴三桂的诗,吴三桂与慕容垂的事迹重合程度本就近乎百分之百,裴盛秦将这首诗稍作修改,套在慕容垂身上,正好。 慕容垂一直都认为自己潜藏得很好,尽管他名声狼藉,尽管朝中正直的大臣都清楚他是个奸臣。但大家以为的“奸臣”,是认为他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却并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要谋朝篡位!想着贪赃枉法的奸臣与想着谋朝篡位的奸臣是不一样的,前一种奸臣只要能力足够,君王或许能容忍;后一种奸臣,一旦意图暴露,必然会受到君王最严厉的惩罚! 裴盛秦这样写了又改,欲盖弥彰的做法,让慕容垂十分确信,这姓裴的必然是看出了他心存反意!这分明是借着给拓跋珪写诗为由,在拐弯抹角的敲打他! 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念头,一夕之间被人勘破,这让慕容垂满心恐惧。他很清楚,裴盛秦这是想要警告他,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让他趁早断了那大逆不道的妄想! 看着慕容垂的表情,裴盛秦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以慕容垂的智慧,此时一定会想:裴盛秦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人都能看穿他的心思,这大秦朝无数能人,谁又能保证没有其他人看穿他的心思? 这念头一旦暴露出去,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且绝无回转余地!若是慕容垂足够谨慎胆小,经此一事,必定会夹紧尾巴做人,或许就此息了那份歪心思也说不定。 “诗写好了,慕容将军拿去给陛下御览吧,希望不久之后,这首诗能出现在拓跋珪面前,好教那乱臣贼子自惭形秽!”裴盛秦笑眯眯的把写好的诗递给了慕容垂。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都能理解对方的用意。 慕容垂失魂落魄地接过纸张,告辞也不说一句,便转身离去。他此时心乱如麻,需要找个地方好生冷静冷静,就连裴盛秦假意留他吃饭的客套话都没听见。 ...... “李陵心事久风尘,经年累月讵卧薪。复代未能先覆代,帝秦何必又亡秦?丹心早为利欲改,青史难宽年轻人。永夜角声应不寐,那堪思子又思亲。” 止凰宫内,秦皇伏案饮酒,清河为秦皇捏肩,慕容垂侍立一旁,默不作声。 秦皇将手上诗词仔细看了一遍,莞尔道:“小裴卿的诗才,倒真是极好的。” 慕容垂低声道:“陛下,裴侯想要通过石原商队,将这首诗交到魏逆手上,我们关东慕容氏不敢擅作主张联络魏逆......” 石原商队,便是关东慕容氏往来北境的几支商队中的一支。 秦皇很痛快地说道:“准了,卿家可自去安排,朕倒也想知道,拓跋珪那逆臣看到此诗是否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臣遵旨。” “不过,近来朝中多有言官上疏,弹劾关东慕容氏有资敌之嫌。因有清河担保,朕未禁止你们往北境行商,但什么该卖什么不该卖,你们却要有些分寸!”说到这里,秦皇话音颇为严厉。 慕容垂还未答话,清河便先开口,柔声道:“陛下放心,既是臣妾为娘家担保,臣妾自然也有监督之责。关东慕容氏贩往北境的,具是些玛瑙玉石,绫罗绸缎等奢侈之物,但凡铁器粮草等助长逆贼气焰之物,一概不碰。” “朕自然是相信爱妃的。” 清河妖妃的枕边风再一次发挥了效果。 “冠军将军这是疲惫了吗,陛下,要不让冠军将军先退下歇息吧。”清河看出慕容垂的神色不太对劲,便朝他使了个眼色。 慕容垂现在都还没从裴盛秦的阴影里走出来,一想到自己的不臣之心早已被人看穿,面对秦皇时便难免有些不自然。原本不想进宫,只是给拓跋珪送东西这种事情,必须要禀告秦皇,慕容垂这才勉强入宫求见,此时巴不得早早离去。见清河暗示,连忙应声道:“臣只是昨夜落枕了,没睡好。” 秦皇便也没在意,随意摆手:“既然如此,那慕容卿家便下去歇息吧。” “微臣告退。”慕容垂如蒙大赦,赶紧开溜。 慕容垂走后,止凰宫只剩下秦皇与清河两人,秦皇顺势后仰,躺在了清河怀中,姿势要随意许多。 “青蝇司来报,小裴卿最后驳回了白兰慕容氏的请求,晚些大概便有奏折入宫,爱妃可以放心了。” 清河妖妃听得自家祖坟保住了,也很是高兴:“南充侯果然公正。” 秦皇笑道:“他倒也有些私心!” “南充侯索贿了?”清河妖妃眸子微动,有些讶然。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案子本就难断,无论怎么判,总是会得罪人的。慕容氏两家分支势力皆是不小,小裴卿平白得罪一家,收些好处弥补也无可厚非。”秦皇看得很是清楚,若是有法可依,裴盛秦便应该依法判决。但祖坟归葬这种慕容氏的家务事,本就是扯不清的,裴盛秦不管怎么判都会得罪一边。在这种情况下,裴盛秦收些好处弥补得罪人造成的损失,并不算出格。 “陛下说的是。”清河柔声附和。 “小裴卿拒绝了关东慕容氏的商队,拒绝了白兰慕容氏的岛屿,最后从冠军将军那里讨要了他舅舅的下落。”从布下这个考验开始,秦皇便一直关注着裴盛秦,提前便交代了青蝇司潜入梓潼公府蹲点。不久前发生了梓潼公府的事情,秦皇已经知道的明明白白。 至于慕容垂当年的欺君之罪,秦皇倒是毫不介意,听罢便一笑了之。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反正慕容垂那时候欺的是慕容家的皇帝,又不是他们老苻家的皇帝。 “小裴卿不贪钱财,不图土地,却独独以亲情为重,甚好!”秦皇对裴盛秦这次的表现十分满意,他微微点头,闭着眼睛轻声道:“此子性情,可堪大用。” 清河一看秦皇神色,便知道裴盛秦在秦皇心目的印象越来越好了。心中暗暗下决心,一定要通知娘家,裴盛秦只可为友,不能交恶!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六八章 儒雅随和拓跋珪 建元二十年,五月二十。 春季只剩下尾巴,已至初夏时节。 与晋朝相比,秦朝在民风上要开放许多,长安街头行人,无论男女,大多都穿着透气的薄衫。虽不至于像后世那样露点,却也尽显身材。 近日,京师又有一桩大事发生。 除了太子苻宏之外,其余诸皇子封王了! 大皇子苻丕,封齐王。 二皇子苻晖,封周王。 四皇子苻叡,封蜀王。 六皇子苻熙,封陈王。 七皇子苻诜,封韩王。 南安王府,一池荷花开放,裴盛秦与苻登坐在小池边上钓鱼。期间,毛秋晴亲自送上了一些水果糕点。 让妻子出来见客,这便是通家之好了。两人一边垂钓,一边说着闲话。 “老是你来我府上混吃混喝,这可不好,下次换我去你府上。”苻登看了看两人身边的木桶,发现裴盛秦桶里的鱼似乎比他多些,顿时便有些不满。 裴盛秦嘿嘿一笑,道:“王爷若想去下官府上,随时都可以。” “啧,算了算了。”苻登撇撇嘴,打消了去梓潼公府的念头。裴盛秦作为苻登南征时的属下军官,偶尔来拜访一下老上司还说得过去,旁人见了也只会认为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他一个宗室王爷,没事跑去下臣府上拜访,这不是明摆着说他和裴盛秦关系不一般嘛。目前,两个人的关系还没必要暴露。 “对了,这回诸皇子封王,你怎么看?” 苻登摆弄着手中鱼竿,随意问道。 裴盛秦想了想,非常简洁地回答:“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自从秦皇削藩之后,秦朝的王爵就很是稀有,宗室子弟大多都只是公爵或者侯爵。王爵也不是没有,但是比较少,苻登这个南安王都是多年在陇西剿匪,积攒了大量军功才得以受封。 在原本的历史上,当今陛下诸子并未封王,当然皇子的身份本来也不比王爵低。这回突如其来的封王,确实是出乎裴盛秦意料,历史上并没有这一出。不过仔细想想,按照大秦朝历代惯例,诸位皇子早就该封王了,此事倒也不显唐突。 裴盛秦推测了一下原因,或许秦皇在南征前就已经考虑给诸子封王,前一世因为淝水战败后天下大乱,便没心情再管这些;而这一世并没有出现那些糟心事,所以该封的王自然而然便封下来了。 苻登道:“除了周王在外镇守长城,其余四王皆在京师。幸好陛下没有提出让他们就藩,否则我都认为陛下是在为太子铺路了。” 若是诸王全部就藩,京师里头只留一个太子,这就相当于是内定储君了。要是连皇子们都没了竞争机会,其余宗室子弟又哪还有半点机会? 裴盛秦当然知道苻登的顾虑,笑着安慰道:“陛下登基时的言论天下皆知,陛下在意颜面,就算想让太子继位,也不至于吃相这么难看。这次封王不过是我大秦朝的惯例罢了,你莫要多想。” “但愿如此吧。”苻登不置可否,手腕微微上抖,鱼竿上提,一条鲤鱼便被钓出水面。 “说来奇怪,这回诸皇子封王,为何独独少了个五皇子未得封?”秦皇育有七子,除了太子之外,还应再封六个王,这次却只封了五王。 对于五皇子,这一世的裴盛秦似乎毫无印象,只有上一世的记忆里,曾在史书上见到有关他的记载。 五皇子苻琳,小字永瑶,其“山水文咏,皆绮藻清丽”,复又能“引弓五百斤,射犁洞穿”,文武双全。在慕容冲围攻京师之时,曾招募三万壮士进京救驾,在灞上与叛军大战,终因寡不敌众,被慕容冲叛军包围,万箭穿心而亡。 现在想想,这位五皇子似乎格外神秘,不但后世史书的记载只有这寥寥几笔。这一世连秦皇都见过好几次的裴盛秦,竟也对其毫无印象。 “每次陛下赏赐诸位皇子,似乎都会有意无意的漏掉五殿下,没想到连封王这种大事也把他漏掉了。别说是你,就连我们这些皇族子弟也不知原因。”苻登对裴盛秦解释。 裴盛秦来了兴趣:“莫非是那位五殿下因为某些事情得罪了陛下?” 苻登摇摇头,道:“听说是五殿下出生之时,有方士推算出他命格与旁人不同,因此陛下才区别对待。” 裴盛秦沉吟道:“听起来五殿下似乎也是个可怜人,你有没有兴趣拉拢拉拢他,好歹是个皇子,也算一股助力。” “五殿下自出生以来,便很少在人前露面,陛下似乎在刻意淡化他的存在。就连他如今住在什么地方,甚至在不在京师我都不知道,谈何拉拢。”苻登果断打消了裴盛秦异想天开的想法。 “他好歹也是一位皇子,总有自己的圈子吧,难道连你们这些宗室子弟也见不到他吗?”裴盛秦眨了眨眼,感觉这位五皇子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神秘。 苻登想了想,道:“鲁王苻忠家的两个儿子,魏昌公苻纂、永平侯苻师奴,便都与五殿下交好。不过那两人也很是神秘,平日里就连鲁王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三人成了一个小圈子,其他人都挤不进去。” “若是有机会,我倒希望能和这几位奇人见一面。”裴盛秦感慨着,不说五皇子,光是那位魏昌公苻纂在后世的名声可不小。他后来承袭了鲁王的爵位,是秦末少有的贤王,平定了不少反贼。苻登继位之后,曾加封他为太师、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 ...... 就在朝廷敕封诸王的同时,拓跋珪也开始封官许愿。 盛乐是云中郡的郡城,昔日北代的都城,如今魏逆的大本营。 云中太守府被拓跋珪改造成了简陋的“北魏王宫”,今日,拓跋珪手底下的反贼头子们,都汇聚在了这王宫里头。 拓跋珪坐在上首,穿皮袍戴皮帽,后脑勺拖着几条大辫子,看起来倒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其他的人装扮基本上也都差不多,一条条大辫子油光发亮的。 北魏的标准发型就是把头发梳成很多条辫子,同时垂在脑后,就像是一条条绳索。这是鲜卑拓跋部很早以前就流传下来的习俗,就因为这个习俗,南北朝时期的南朝人都爱把北朝人叫成“索虏”。昔日没造反时,这群人都还老老实实穿着秦室衣冠,造反之后显然一个个都放飞自我了。 拓跋珪环顾下首,反贼们排排坐,看起来倒是整整齐齐。 独孤库仁在抵御朝廷的柔然都护府,来不了,由他的侄儿独孤羊来代替领赏;花木兰在抵御朝廷的北征军,也来不了,由她爹花承莱代为领赏。 在独孤羊和花承莱旁边,依次坐着贺兰犬、宇文牛、高鸡三人,这三人的家族在拓跋珪造反时给拓跋珪提供了不少物资,被拓跋珪视为“从龙功臣”。 除了这几个重要的反贼头子外,后头还坐着许多最近从各地辗转到北境投靠叛军的,颇有名气的江湖中人。这其中有一个白衣飘飘的漂亮女子,那是十多天前赶到参合陂投靠叛军的永瑶女侠,因为在江湖上名气够大,也被花木兰送到盛乐来参加拓跋珪的封官许愿大会了。 见众人到了,拓跋珪清了清嗓子,道:“孤本大代皇孙,天潢贵胄,唯叹弗有时运,代祚天倾,而暴秦之得天下......” 为了应付今天的封官许愿大会,拓跋珪特意弄了一篇很是高大上的檄文,又花了很长时间背下。谁知今日才刚刚念了两句,便被人给打断了。 “大当家的,你这说的啥,俺咋听不懂?” “俺也听不懂,可汗,你再说一遍!” “俺也一样,俺也一样,大王你说清楚点。” 拓跋珪看着这些闹腾不已,毫无半点规矩的江湖中人,不由满头黑线。 “咳,主公啊。”高鸡小声叫了拓跋珪一声,迟疑道:“这些江湖豪杰的文化水平可能有点低,您还是讲得通俗一点吧。” 拓跋珪再也忍不住,冲着高鸡吼道:“叫我北魏王!” 妈的,这些新招的江湖混混,土匪马贼不懂事,乱叫一通也就罢了。你高鸡也算是文化人,咱们没造反时你也是有资格上朝的,怎么也跟着乱叫。 高鸡一啰嗦,忙道:“知道了北魏王,知道了北魏王,北魏王,北魏王......” 高鸡连着叫了好几声,搭配着后面那些江湖人士的嬉闹笑骂声,拓跋珪莫名其妙的感觉这像是在嘲讽他,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咦,大当家好像生气了诶。” “可不咋的,你看可汗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像个猴屁股。” “是谁得罪了大王,好可怕,大王不会砍人吧?” 这些江湖混混虽然没文化没见识,却也懂得最基本的察言观色,这时见拓跋珪脸色不对,原本哄闹的众人纷纷安静下来,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拓跋珪。 “不气,不气,我要儒雅随和,儒雅随和。都是一群粗鄙之人,现在刚刚创业,还需要借助他们之力,不与他们置气。待我成了大业,必定换一批优秀的文臣武将......”拓跋珪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脸色终于慢慢好转。 原本历史上拓跋珪造反时,虽说麾下也是草莽居多,但由于那时天下大乱。许多名士大族都已经不看好前秦朝廷,转而在反贼流寇里面寻找“明主”。因此拓跋珪倒也招募到了不少优质的手下,比如北魏那位著名的谋臣崔浩。 而在现在的历史里,前秦朝廷江山仍固,威望尚高,造反的也只有拓跋珪一家,真正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投奔反贼。所以现在拓跋珪所能招募到的,便也只有一帮江湖草莽了,现在的北魏反动集团和原本历史上的北魏反动集团相比,综合实力上可是差了一大截。 拓跋珪也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想通了,于是强迫自己换上一副儒雅随和的笑颜,学着江湖草莽的口吻说道:“简单说,跟着我拓跋珪一起造反,你们就是我拓跋珪的好兄弟。咱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一起玩小娘们!今天我给兄弟们封官,以后大家也都是官儿了,若是朝廷鹰犬跑来寻咱们的晦气,便砍死他们!” 拓跋珪能屈能伸,这样一说,那些江湖草莽瞬间便听懂了,顿时传来阵阵欢呼。 “大当家的实在,我黑旋风从此就跟你混啦!” “对对对,我赛关羽也跟你混!” “还有我大黄牙。” “算上我小孟尝!” 听着这些江湖草莽们一个个欢呼表忠心,拓跋珪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心里想着这些憨批傻是傻,肌肉倒也强壮,以后拿去冲锋陷阵想必也能凑合凑合。 拓跋珪眼珠子一转,便准备开始封官。他原本设想的官职是模仿朝廷,弄出三省六部来。不过看这些憨批的智商,拓跋珪觉得那些复杂的官衔他们不一定听得懂,便临时决定把官职简单化。比如先封点大将军二将军,大头领小头领之类的,就很合适嘛。 这时候,一个新投奔的江湖中人站起来,激动道:“我觉得今天这么高兴的事儿,应该记录下来!” 这人以前是一个山寨的狗头军师,勉强读了几天私塾,识得几个大字儿,是这些反贼里头难得的“文化人”。 他竟果真从怀里掏出纸笔,就放在他刚刚坐的凳子上,一边写,还一边摇头晃脑地念出来:“今天坐大堂,可汗大点兵,兵书十二卷......” 你写尼玛! 拓跋珪大恼,赶紧跑过去抢走他的纸笔,然后立即撕掉。 “噫,可汗为何如此!” 那人吓坏了。 拓跋珪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想着儒雅随和,还是强忍着笑道:“不用记录,我拓跋珪生平谦虚,不图虚名,不图虚名,呵呵。” 就在拓跋珪想方设法劝那个憨批不要乱写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噗嗤”一声轻笑。 拓跋珪循声看去,却见一位白衣胜雪的美人立在反贼堆里头,一颦一笑,宛若鹤立鸡群。 “这位是?” “花将军帐下永瑶,见过北魏王。” 女子声若黄鹂,唤醒了少年悸动的心。 拓跋珪忽然觉得,他好像恋爱了。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六九章 慕容垂的觉悟 京师,新兴侯府。 侯府内张灯结彩,今天是新兴侯慕容暐的寿辰。 不过,这寿宴办得虽是热闹,来的人却委实不多。除了关东慕容氏本家的亲戚,外加一些不入流的小官儿外,有身份的宾客实在是屈指可数。也就扬武将军姚苌父子、前将军乞伏国仁、归义侯张天锡、礼部尚书李暠等寥寥几人。 原因很是简单,首先就关东慕容氏的做派,正直的忠臣瞧不上他们,肯定不屑与之为伍;部分混得差一点的奸臣出于妒忌,也不想搭理他们;而一些不算忠也不算奸的大臣,心里想着要明哲保身,担心给新兴侯祝寿会得罪了漒川侯,还容易被忠臣们看做是奸党,索性也就不来了。 真跑来贺寿的,都是些混得稍微好点的奸臣,这些人在朝堂之上结党营私,共同对抗忠臣,蛊惑圣听。往年倒也没这么冷清,毕竟拓跋珪那边还得来一大票奸臣,占了个大头。不过今年拓跋珪跑去造反了,他那一系奸臣逃的逃,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自然不能再跑来给新兴侯祝寿了。 “慕容兄弟,老哥心里苦哇!” 归义侯似乎喝多了,箕坐在地上,扯着新兴侯的衣袖,嚎啕大哭。 此刻天色已晚,寿宴差不多也结束了,贺寿的外人基本上都走光了。现在留在新兴侯府的,除了关东慕容氏的族人外,便只剩一个喝醉了不肯走的新兴侯。 “诶,张兄弟,鼻涕别蹭我衣服上啊。” 新兴侯眼睁睁看着归义侯把他衣服当成手帕,正在衣袖处擤鼻涕,顿感恶心。 “当年你我三人会盟并州,筑坛诰天,约为兄弟。说好要互帮互助,三分天下...嗝!”归义侯边哭便说,还顺便打了个酒嗝:“昔与秦为邻,今与秦为臣,他姓苻的不厚道啊!咱俩拿他当兄弟,他却拿咱俩当臣子!” “张兄弟慎言,诽谤陛下可是要掉脑袋的!”新兴侯说是这样说,但看他表情,倒似乎很认同归义侯的话。此时场间只有关东慕容氏的族人,倒是不用担心两人的话泄露出去。 “哼哼,陛下算个啥,想当年,谁还不是个陛下呢。” 归义侯借着醉意又哼哼了一句,大概还是被掉脑袋给吓到了,终究不敢继续喷秦皇,赶紧换了个话题继续诉苦:“要说最可恨的,还是那晋朝!当年忽悠我给他们交了一大笔岁币,说好了会保护我,结果秦朝打来时,晋朝人居然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我亡国。” 其实晋朝也没坐视不理,当时还是派了桓冲去抗秦援凉,只不过桓冲怂了,把大军停在秦晋边境不敢上而已。归义侯这时候醉意上头,把对朝廷的怨恨统统发泄到了晋朝身上,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主要是这番话平时压根找不着人说,数遍整个大秦朝,如今和他有共同语言的,也就一个新兴侯了。 “还有去年朝廷南征,这些晋朝人又来忽悠我,说让我跟着他们走,帮我复国。我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信了他们的鬼话,跟着朱序那泼皮贼厮临阵叛逃。结果刚刚到了会稽,屁股还没坐暖和呢,便被姓裴的爷俩给抓了回来,呜呜。” “来人呐,张侯喝醉了,还不赶紧送张侯出去!”听着听着,新兴侯也不耐烦了,便招呼下人准备要把归义侯送走。关东慕容氏族人今日齐聚一堂,待寿宴之后,还要商议事情,哪能把时间都用来听归义侯在这抱怨。 “不走,我不走!慕容兄弟,来,咱们继续喝酒!” 归义侯赖在地上不肯走,还欲耍酒疯。后来新兴侯唤来足足四个健仆,挟住他四肢,总算是把他架出看新兴侯府。 出了新兴侯府,归义侯还仰着头,对着空气兀自谩骂:“狗日的晋朝,狗日的司马曜,真不是个东西,我呸!” “侯爷,咱们回府吧。”归义侯府的仆役早就候在门外,准备扶归义侯入轿,打道回府。 “不回去,我不回去!”归义侯挣扎着,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归义侯这时候正是胆气十足。他骂着骂着,便越是觉得晋朝对不起他,当初凭什么收了他岁币不出兵帮忙,去年凭什么忽悠他南下,又害他被抓回来? 这样想着,归义侯不由怒发冲冠。 “走,跟本侯去趟鸿胪寺,本侯要去寻那晋朝使团讨个说法,问问他们晋朝人为何这般迫害本侯!” 随着归义侯远去,新兴侯府的大门缓缓闭上。 大厅内,新兴侯总算是舒了口气:“张天锡这蠢货总算是走了,行了,大家都入座吧!” “是,族长。” 新兴侯端坐在上,关东慕容氏的族人也纷纷寻了位置坐下,准备开会。平时无故集会容易引来青蝇司监察,每年新兴侯的寿辰,是关东慕容氏难得的合理合法集会的机会,在京的重要族人基本上都到齐了。 一个奸臣世家的家族会议,一般会商量些什么内容?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朝廷恃其强大,务胜不休,北戍云中,南守蜀、汉,转运万里,道殣相望。如今看似盛世,实则乱象已生!” 说话的人叫慕容绍,本是伪燕名将慕容恪的儿子,如今在大秦朝官拜阳平常侍。后来跟着慕容垂一起造反,最终在参合陂之战中被拓跋珪当成野狗,一脚踢死。 “噢,阿绍且细细道来!” 众人皆催促,让慕容绍继续说。 慕容绍道:“先不提北境之乱,前几个月便有消息,邺城那边的江湖门派召开了一场武林大会,吞天帮趁着这次大会吞并了其余大小帮派,势力大涨,诸位应该都知道此事吧?” 按理说一些地区性的黑社会打生打死,是不可能惊动到关东慕容氏这一层次的顶级世家的。不过邺城不但是关东雄城,更是昔日燕朝帝都,被称之为冀京。换句话说,邺城算是关东慕容氏的老家了,关东慕容氏对邺城的关注度格外高,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注意到。 “好像是有此事,不过是一些江湖混混小打小闹罢了,这又算什么乱象。莫非那个吞天帮还能造反不成?” 北地长史慕容泓摇了摇头,觉得慕容绍说的这事毫无意义,一群黑社会互相兼并有什么好说的。大秦朝全国各地都有黑社会,这些人也就只能去妓院赌馆收点保护费,还能指望他们造反不成? “阿泓莫急,我还没说完呢。”慕容绍大笑道:“根据最新的情报推测,那吞天帮......很有可能是冉魏余孽!” “此话当真?”众人的眼睛纷纷亮了起来。 若真是一国余孽,自然不是平常的黑社会帮派可比。众所周知,凡是沾了“余孽”两个字的组织或人,一般都心怀鬼胎,很是容易造反。 慕容绍肯定地说道:“八九不离十了,这是我们关东慕容氏在邺城经营数十年的谍网,费劲辛苦才打探到的消息。知道此事的,应该只有我们关东慕容氏,就连邺城的青蝇司分部对此也不知情。” 一听说有余孽活动,奸臣们顿时高兴了起来,纷纷开始讨论。 “那吞天帮早不扩张晚不扩张,拓跋珪造反后没几个月,他们便开始吞并邺城的江湖势力,时间实在是很巧啊。” “若真是冉魏余孽,说不定他们便是准备借着这机会扯旗造反,寻机复辟!”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那吞天帮见拓跋珪已经先一步造反,便也按奈不住了。” “果真如此的话,我们关东慕容氏或许可以从中渔利!” 奸臣们各抒己见,新兴侯却是注意到,以往最积极的冠军将军慕容垂,今日竟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慕容垂,家族议事,大家都在发表意见,你为啥不说话?哑巴了?” 新兴侯对慕容垂说话历来是不客气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慕容垂如今隐隐成了关东慕容氏真正的领头羊,这让身为关东慕容氏族长的新兴侯十分不爽。 如果换成往常,慕容垂这时候就该恭恭敬敬朝新兴侯谢罪了。这老东西很会做人,知道新兴侯是皇帝出身,好面子,一般都会顺着他。 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 看到这些奸臣们商量着大逆不道的事情时,慕容垂脑海里却是不断回响着半个月前裴盛秦写的那两句诗。 “复燕未能先覆燕,帝秦何必又亡秦!” 整整半个月,这句诗如同梦魇,一直回荡在慕容垂脑海之中,让他连觉都睡不踏实,终日神情恍惚,内心惶惶。 尤其是每每联想到“造反”,或者听别人说起有关“造反”的话题时,这种感觉更甚。 刚刚听族人们商量着大逆之事,慕容垂内心却是在想着:“我已覆燕帝秦,如何还能去复燕亡秦?若当真如此做了,千古悠悠青史,又该如何评价我这反复小人?到那时,只怕我便真如裴盛秦诗中所云,青史难宽白发人了吧!” “既已覆燕,便不该再谋求覆燕;既已帝秦,又岂能再去亡秦!老夫已近花甲之年,时日无多,莫非临死前还要留下个三姓家奴的骂名,徒惹后世耻笑吗!” 当即,听见新兴侯呼唤,慕容垂也不应声,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豁地拂袖而起。 “阿垂你咋了?” “冠军将军这是做甚? “慕容垂,你要干什么?” 不理会众人疑问,慕容垂板着脸,推开了守在门口的健仆,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离开了新兴侯府。 “从今日起,我慕容垂,要做一个忠臣!哪怕不能流芳千古,也不可遗臭万年!” 站在新兴侯府之外,慕容垂在心中默默许下誓言。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零章 张天锡醉打王凝之 “石大人,归国事情定下了吗?” 石三刚一回到鸿胪寺,便被王凝之、王鬻之、陶渊明、谢道韫几人团团围住。 不待喘口气,石三便笑道:“成了,已与秦朝礼部交涉完毕,咱们可以归国了。” 一边说着,石三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得意洋洋地说道:“通关文牒在此!” 众人闻言,纷纷凑上去看。 石三打开通关文牒,只见上面果真写着允许晋朝使团归国,还附带着大秦中书省印章、大秦礼部印章、以及礼部尚书李暠与礼部侍郎裴盛秦的私章。 拿着这份通关文牒,晋朝使团便可出长安一路南下,直返晋境。 “数月前,石某带着诸君远去秦朝,现在到了将诸君平安带回家的时候了。” 石三很是高兴,他自认为这次出使秦朝的任务完成得很是圆满,尤其是嵇旷擅自刺杀裴盛秦之后,石三认为若不是他应对得体,晋朝使团那次早就团灭了。心里正琢磨着回国之后等待自己的封赏。 “好,好,好!” 王鬻之抚着胡须,连唤了三声好。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陶渊明也忍不住吟诗一句,以表心中欢喜。 “哈哈,吾自太元八年九月二十七日被掳去国,至今整整八月。终见归期,此喜事,当浮一大白!” 王凝之更是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可谓是喜极而泣。 只有谢道韫神情纠结,似乎并无喜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石三看出了谢道韫的异样,不由问道:“归国在即,逢此喜事,王夫人却似乎闷闷不乐?” “啊,有吗?”谢道韫一惊,反应过来,随口寻了个借口道:“只是想到嵇侯身陷囹圄,不能与我等一同归国,颇为伤怀。” “原来如此,此事也是无可奈何,惜哉嵇侯。”石三点点头,表示认同了谢道韫的说法。 王鬻之冷哼道:“嵇旷那狗东西,妄图行刺裴侯,险些害了咱们大家伙,活该他蹲大狱,最好关死他!” 随后石三等人将晋朝使团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宣告了这一好消息,引来众人欢呼。 “今日起放假三日,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或整理行装,或拜访在秦亲友,或游览秦朝帝都皆可。三日之后,咱们便启程归国!” 石三定好了三日后启程,这三日便索性给整个使团放假。 使团众人解散后,石三叫住使团的几位主要人物:“陶祭酒,王太守,还有左将军夫妇,今日大喜,咱们不如找个地方喝一杯?” 文学青年兼裴盛秦的粉丝陶渊明建议道:“听说长安有家酒楼叫春风楼,楼内有裴侯题的对联,不如就去那里喝酒,陶某也好瞻仰一下裴侯的墨宝。” 石三哈哈一笑,道:“就依陶大人!” 几人都没意见,便谈笑着往外走,顺便唤来一位鸿胪寺的秦朝官吏,打听明了春风楼的位置。 刚一出鸿胪寺,便见前方一人踉跄着步伐,摇摆着朝鸿胪寺走来,看起来像是喝醉了。 “似乎遇到个醉汉,却是晦气,咱们绕过他吧。” 见那醉汉直直朝着石三一行人走来,石三眉头一皱,便打算绕开。那醉汉穿着很是华丽,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归国在即,石三可不想在秦朝惹事。 谢道韫却道:“咦,那人身形却是有些熟悉。” 石三问道:“王夫人见过那醉汉?” 谢道韫却看向王凝之:“王凝之,你看那人,像不像是......那位。” 谢道韫如今和王凝之隔阂日深,已经懒得叫他夫君了,基本上都是以名字相称。 王凝之也开始打量那醉汉,随着醉汉越来越近,王凝之终于将他认了出来。 “还真是他,大凉皇——”话说一半,王凝之反应过来,赶紧把一个帝字咽下去:“啊不,是归义侯!当初会稽一别,却是大半年不曾相见了。” “哦,原来那醉汉是归义侯。”石三没见过张天锡,不过也听说过他的故事。张天锡去年跟着朱序叛逃去晋朝,到了会稽被王凝之设宴招待,结果在宴席之上,惨遭裴元略裴盛秦父子连锅端。 这段袭会稽的故事如今传遍大江南北,是少年名将裴盛秦的光辉事迹。张天锡作为故事里的丑角,自然也是颇为出名,只不过出的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 石三自然也知道张天锡和王凝之夫妇有交集,于是便道:“既然是左将军夫妇的故人,左将军夫妇可要上前一见?” 谢道韫撇过头去,她对张天锡可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不肯去见。 王凝之却还记得那个一同被俘的难兄难弟,便颔首道:“诸位大人稍等,王某上前去与归义侯一见。” 当下王凝之便施施然上前,走到张天锡面前,作揖道:“王凝之见过归义侯,自会稽一别,大半年不曾相见,侯爷可还记得王某乎?” “好啊,王凝之,当初便是你这狗东西,口口声声说能召唤鬼兵御敌,于是大开城门不设防御,这才使得会稽沦陷,害我又被抓回秦朝。王凝之,我与你何怨何仇,你却要这般害我!” 张天锡见了王凝之,顿时双目赤红,神色狰狞,恶向胆边生。 王凝之本只打算与张天锡打个招呼,谁知却遭到张天锡当头棒喝,顿时便懵了:“王某好意来与张侯一晤,张侯为何恶语相向啊!” 张天锡早已醉得意识不清,全凭一股怒气撑着,满心想着要寻东晋使团的晦气。这时找着了发泄目标,便也懒得与王凝之废话,只见他摇晃着伸出斗大的拳头,便直直往王凝之脸上挥去。 “贼厮,看打!” 喝醉的人气力本就比平时大上几分,要不然也不会有醉拳一说。以王凝之的身板,就算平时也不是张天锡的对手,何况此时张天锡还打的醉拳,王凝之更是躲都躲不掉。 “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开始回荡在鸿胪寺外。 ...... “左将军浑身上下,共骨折二十三处,其中尤以右腿小骨断裂最为严重。幸好治疗及时,已无性命之忧,不过短时间内,却是动弹不得了。” 医师收回了放在王凝之脉搏上的手,宣告了治疗结果。 王凝之躺在榻上,围绕在他旁边的除了石三、陶渊明、王鬻之、谢道韫之外,还有裴盛秦——晋朝左将军在大秦帝都被人打骨折了,裴盛秦作为礼部侍郎,于情于理都得来看看。 当然,旁边还蹲着已经醒酒的张天锡,酒醒了,胆子自然也没了,张天锡晓得自己惹了祸,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至于医师,是裴盛秦从太医院里找来的名医,他也希望能把王凝之治好。若是王凝之在秦朝死了残了,就算只是意外,那也是重要的外交事故。 “医师,你说王大人短时间内动弹不得,不知这短时间究竟是多久?”石三焦急问道,他倒是不担心王凝之的死活,他只是害怕王凝之的伤势会影响晋朝使团归国的行程。 那医师叹道:“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起码三个月内,左将军得躺在病床上了。”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石三惊呼,王凝之三个月不能动身,难不成整个使团还得留在秦朝等他三个月吗? 裴盛秦也问医师:“左将军之伤,是否会留下残疾?” 医师摇摇头:“还好行凶者用的是拳脚,而非利器,兼之治疗及时,只好好生歇养数月,左将军自可恢复如初。” 裴盛秦松了一口气,只要王凝之不残就好,至于他能不能按时归国,那就和裴盛秦没啥关系了。反正通关文牒也给开了,章也给盖了,他自己因事不能动身,也怪不到裴盛秦头上。 “裴侯,本侯当时喝醉了,所作所为,并非本心啊......”张天锡开始向裴盛秦讨饶。 裴盛秦不肯接话,只是摆摆手道:“当街打人之事应该京兆府来管,不是礼部职责,张侯不必对我说。且先回府吧,本侯会将此事如实报知京兆府,届时自有官差上门问责。” 行凶打人之案本是由京兆府负责处理,不过事涉外宾,裴盛秦作为礼部侍郎,真要想插手也是有资格的。但是裴盛秦现在本就很是头大,如何还有精神理会张天锡,索性先将他打发走,再把皮球踢给京兆府。 张天锡在一众晋人的怒视下,灰溜溜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暗自琢磨着等京兆府的官差上门时,如何给自己辩护。 张天锡一走,石三等人也开始商量起来。 石三和陶渊明一致认为,不能因为王凝之而改变行程,干脆把王凝之扔在秦朝养伤得了。若是王凝之只躺个十天半月,那么咬咬牙也就等下去了。但王凝之这一躺就是三个月,使团上下百余口人,再加上几十个愿意归国的原会稽官绅,个个都归心似箭,如何等得这么久! 王鬻之原本还想说等等王凝之,不过转念一想,还得再在秦朝待上至少三个月,一下子就不愿意了。虽说鸿胪寺招待外宾的规格不算低,也不曾短了晋朝使团的吃穿用度,但终究远不如他们在晋朝过得那么骄奢淫逸。正所谓由奢入俭难,他们在晋朝作威作福惯了,在秦朝却得夹着尾巴做人,自然不愿意久留秦朝。 于是王鬻之在纠结半天后,也同意了石三和陶渊明的意见。 “既然如此,我等先归国,便留凝之在秦朝歇养,待凝之伤好时,差不多嵇侯也该出狱了,凝之正好与嵇侯一同归国。” 一正两副三位晋使,在商议之后,得出了以上解决方案。至于谢道韫是没有发言权的,她和王凝之夫妇二人在使团中身份虽然尊贵,但毕竟不是这次出使的使臣,并没有资格决定使团行动。 “道韫孙媳妇,你也先随使团归国吧,几月之后凝之归来,你们便可夫妻团聚。”王鬻之倒是还记着他这个侄孙媳妇,好心劝道。 “不了,我和王凝之既是夫妻,他在秦朝养伤,我岂有独自归国之理?”谢道韫偷偷看着裴盛秦,不知为何,突然便不想归国了,鬼使神差地说道:“我要留在秦朝!”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一章 晋朝使团离去 五月二十五,晋朝使团启程归国。 礼部侍郎裴盛秦代表大秦朝廷,为晋朝使团送行。 本来作为自古以来的别离之地,灞桥应该是最理想的送别场所,但毕竟秦晋两朝在灞上发生过很不愉快的记忆。晋朝的桓温当年入寇秦朝,便是在灞上陈兵,还射死了献哀太子;后来先帝单骑闯桓营,在灞上破甲三千,还拿晋兵的首级筑了个京观。虽然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但也没人愿意去灞上触那霉头。 于是送行的地方定在了长安北郊,也就是六千天策军的驻地。反正晋朝使团归国需要南行数千里,也不在乎围着长安城多绕半圈路,往哪个城门出去都一样。 除了要留在秦朝的王凝之夫妇外,晋朝使团全部成员都到齐了,包括了本应该继续蹲大狱的弋阳侯嵇旷。 裴盛秦好奇地看着嵇旷,这家伙在监狱里蹲了几个月,明显廋了许多,称之为骨瘦如柴也不为过。原本看起来逼格很高的白发,现在也显得枯燥散乱,上面还沾了些花花绿绿的色彩,应该是在大牢里蹭到的某些洗不掉的污渍。 那日嵇旷被绑出鸿胪寺,便先挨了一顿毒打,他那件血龙服也在混乱之中被撕扯成了一堆破布。那是晋朝皇帝御赐之物,每任弋阳侯只赐一件,可没有多余的供他换洗。于是嵇旷今天只穿了一件普通白衣,配上他的白发,像极了一只白毛怪。倒是背上那紫色嵇琴还在,这应该是现在嵇旷浑身上下唯一上点档次的东西了。 裴盛秦笑着对嵇旷说道:“嵇氏不愧是晋朝的护龙家族,果然是深得晋天王宠信,这回晋天王居然用黄金万两来换嵇侯提前出狱,君臣情深啊!” 嵇旷经历了牢狱的摧残,整个人也老实了许多,不敢和裴盛秦抬杠了,老老实实地答道:“承蒙我朝天王厚爱,又蒙秦朝圣天子宽宥,裴侯大度,不计旷罪行,旷感激涕零。” 没错,嵇旷之所以能提前出狱,就是因为晋天王司马曜交钱了。早在嵇旷入狱时,晋朝使团便遣人把相关消息传回晋朝。前几天,那报信的人刚好又从晋朝返回秦朝,并带来了司马曜的话,愿意拿一万两黄金保释嵇旷,让他随晋朝使团一同归国。 黄金万两,换成银子足足有几十万两了,在这个仍以铜钱与丝帛作为主要货币的年代,这可是一笔巨款。本来秦皇将嵇旷下狱,也是为了给裴盛秦出气,如今司马曜要当冤大头,秦皇也没道理不同意。于是嵇旷顺利出狱,当然,作为补偿,秦皇私下命张公公送了五百两黄金到梓潼公府。 裴盛秦得了钱,自然心情不错,也懒得计较嵇旷当初刺杀他的事儿了。 “昔日计有晋朝会稽官吏、士绅共一百零九人入秦,今有六十三人愿意归晋,已悉数交付贵使团。余者皆自愿留住我朝,根据《淝水条约》规定,晋朝不可强行索人。以上人口数目,石正使可查验无误?” “无误,无误。”石三含笑点头,只是笑容多少有些尴尬。 这些会稽官绅被俘至今还不足一年,愿意归国的却只有将将半数,而且这并不是秦朝动了手脚,石三挨个拜访过那些会稽官绅,不肯归国的都是真心想要归附秦朝。这一结果,对晋朝使团来说是非常尴尬的。 主要是因为当初会稽官绅随着天策军被押至项城时,由于项城缺乏文官书吏,朝廷便从这群俘虏里面破格提拔了一些下层官吏。诸如桓不才、王玛之等人皆是在那时得以仕秦。这些得以在秦朝为官为吏的会稽官绅,基本上都不愿意再归晋了。哪怕他们以往在晋朝会稽同样是为官为吏,但做小国的官吏,哪里比得上做大国的官吏? 另外还有一些人或是因为当初写下了骂司马曜的檄文,担心秋后算账不敢回去;或是因天策军撤出会稽前打包带走了这些官绅家里的财物,他们觉得就算回到江左小国财产也清零了,还不如留在天朝上国寻求发展,起码鸿胪寺包吃包住还不收钱。 总之,因为种种愿意,最后愿意跟着晋朝使团归国的会稽官绅,就只有那么六十来号人。 裴盛秦又交给石三一封文书,然后一指身后:“这些是我朝陛下送给晋天王的礼物,礼单在此,石正使可验看。” 在裴盛秦身后,有仆役押着几辆载满货物的大车。晋朝使团入京时给秦皇带了礼物的,秦皇自然也要回礼,不在乎价值,这是国与国之间的礼节。晋朝现在没称臣,所以这是互赠礼品;如果晋朝称臣了,那就会改叫“贡”与“赐”。 裴盛秦只是客套一番,石三自然不可能真去查验,没有谁胆子那么大,敢在外交礼品上动手脚,横竖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石三哈哈一笑,道:“裴侯办事,石某自然是放心的,不必验看了,石某必将秦朝皇帝的心意转达给我朝天王。” 说罢,便有晋朝使团中的仆役去接手那几车礼物。 裴盛秦又走近,一一与几位晋使道别。 首先是石三,石三对着裴盛秦,低声道:“裴侯当日对石某说,秦朝在今年下半年将有大变,石某记下了。已经暗中交代麻姑,下令各处分舵做好准备,一旦有变,石某必会设法从中取利,不负裴侯心意。” 裴盛秦呆呆地看着石三,一时说不出话来。有个毛的大变啊,当初只是不想石三纠结襄阳女将的事情,随口一句话转移话题,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当真了,话说麻姑什么时候又偷偷和石三碰头了? 到了陶渊明时,只见陶渊明竟拉着裴盛秦的手说道:“裴侯才高八斗,实乃人间俊杰,文人墨骨。陶某恨不能与裴侯抵足而眠,每日吟诗作赋,著文填词,岂不美哉!” “呵呵,以后有机会的,有机会的。”裴盛秦笑容僵硬,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赶紧把手从陶渊明手里抽了出来。去尼玛的抵足而眠,我又不搞基。 到了王鬻之时,王鬻之同样小声道:“裴侯,可否实言相告,桓玄是不是已经决定要投秦了?” “呃,王村长这话从何说起啊......”裴盛秦有点懵,桓玄要投秦吗,我为什么不知道。按照历史走向,这家伙不是应该在晋朝慢慢掌权,最后篡晋自立,建立楚朝吗。 却见王鬻之斜眼瞟着石三,冷哼道:“在大晋朝谁人不知,这石三是桓氏提拔的,乃是铁铁的桓氏党羽。那一晚,石三密会裴侯,只怕便是奉了桓玄密令,来向秦朝投诚吧!” 见王鬻之满脸“看破一切”的表情,裴盛秦都震惊了。说的和真的一样,这老东西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 当然,王鬻之愿意乱想,裴盛秦自然是不会告诉他真相的。只是淡然看着王鬻之,低声道:“王村长可莫要乱说话!” 裴盛秦越是这副表情,王鬻之便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一想到桓氏已经领先一步,不由有些心急:“我琅琊王氏是真心想要认祖归宗,老夫当初才冒险与裴侯接洽。只是兹事体大,老夫实不敢自作主张,待归晋后,便与族人商议。一有结果,立遣人密报裴侯知晓,我琅琊王氏之诚心,绝不输于桓氏!” 裴盛秦忍着笑,佯做淡定:“裴某静候佳音。” 至于嵇旷,裴盛秦就懒得道别了,反正关系也不好,不寻他晦气都已经是看在那五百两黄金的面子上了。 “哈哈,时辰不早了,那我等就告辞了。” 待裴盛秦和几人道别完毕,石三就开始正式辞行。 晋朝使团启程,裴盛秦身后却有人哭了起来。裴盛秦回头一看,是三个穿着囚服的汉子。 毕竟晋朝使团在长安住了几个月,使团里不少人都在长安结交了朋友,来送行的人不少,裴盛秦也认不全。当即好奇问道:“你们三个是什么人,为什么哭泣?” 那三人齐声答道:“好教裴侯晓得,我等皆长安本地人氏,只因作奸犯科,锒铛入狱。后被选为嵇旷的狱伴,与嵇旷同居数月,情义颇深。今嵇旷离去,牢头感我们室友情深,特意法外开恩,准许我等来为嵇旷送行。刚才目睹嵇旷离去,也不知今生可否能再会,故而哭泣。” 裴盛秦一瞧,这三个穿囚服的汉子旁边,果然还跟着几个虎视眈眈的狱卒,防着他们趁机逃跑。 再一回想起当初在大牢看见嵇旷时,那狱卒说的话——“毕竟是外国友人,我们便在他入住前稍稍清理了一下这间牢房,说出去咱们大秦朝也是善待外宾的!只是这间屋子比较大,住他一个囚犯有些浪费,上头正在考虑要不要多安排三个人住进来,与他做个狱伴。”(见一百三十八章龙奴卫) 原以为只是说着玩玩,没想到刑部大牢居然还真给他安排了三个狱伴。裴盛秦内心疯狂吐槽,刑部大牢的管理人员可真是人才,若是放在两千年后,妥妥的能去山东大学应聘当校长啊! 晋朝使团渐渐远去,送行的人便也各自散开了。三个狱伴与嵇旷基情甚蓦,还在那哭泣,也被狱卒强行拽回去了。 顺强去张掖郡了,裴盛秦身边只有一个公狗跟着,公狗凑上前问道:“侯爷,咱们难得来一次北郊,要不去军营看看?” 裴盛秦也有些时日没去天策军营了,当下便点点头道:“来都来了,自然要去看看的。”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二章 我辈我胄,同袍同仇! 偌大的京师长安分属长安、六陌、蓝田等数县,天策军驻扎的北郊属蓝田县。不过这几县都只是有名无实的附郭县罢了,就连单独的县衙都没有,几位县令平时都是在京兆府办公,作为京兆尹的属官。 北郊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无名溪流,因取水方便,天策军大营便立于此,并将此溪取名曰策水。裴盛秦本来打算直接叫天水的,还是裴元略指出,带上个天字未免有僭越之嫌,这才作罢。 裴盛秦带着公狗,一路沿着策水而行,很快便见着了天策军的大营。 由于地处京郊,基本上不可能遇到战事,因此天策军大营修得十分细致严整。在外作战修营讲究的是实用简洁,在内地扎营则讲究个精益求精,尤其京畿之地。说不定什么时候陛下就来微服私访了,面子工程不做好,还怎么给陛下留下个好印象? 天策军这座大营以青砖构成,紧贴着策水修筑,辕门处立有两面大旗,一面是大秦旌旗,另一面旗帜上书“天策上将裴”字样,这便是裴元略的帅旗了。 辕门外有一队披挂整齐的士卒站岗,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将官。见着裴盛秦两人走来,便微躬着腰,抱拳行了个军礼:“参见右将军!” 出入军营,但凡有军职的,皆会以军职相称。 “免礼!” 裴盛秦抬手虚扶,士卒们便直起身子。这时裴盛秦才发现,这队士卒领头的小将官,居然是他认识的人。 这小将官是在襄贲战役后才加入天策军的,不过特殊之处在于,此人本是隶属于晋朝北府兵。 当初天策军在襄贲击溃刘裕,并俘虏了数千北府兵,因考虑到俘虏太多,实再不好处置,裴盛秦便将那些北府兵统统坑杀。只留下了其中的大小将领,用以拷问敌情,这个小将官便是被留下的一个晋军小将。 拷问完敌情后,这些晋军将领原本也是要处理掉的,不过裴盛秦无意中听说了这个小将官的名字,不忍心就这样干掉他,特意传令留下他一命。 这个小将官的名字叫檀道济。 裴盛秦本是打定主意,不会收纳襄贲战役的俘虏入天策军,主要原因是他们的家人都在晋朝,忠诚度实再难以保证。檀道济是唯一一个例外,因为他自幼父母双亡,在晋朝也没啥眷恋,所以可以破例收入天策军——别问裴盛秦为什么知道这些,因为历史书上写了的。 “檀道济,你这是升官了?” 裴盛秦好奇地问道,他安排檀道济进入天策军时,只是让他做一个普通士卒,现在他居然当了守辕门的小将官。虽然这只是最低级的军官,但确实是个官儿了。 “禀右将军,前几个月军中大比,末将表现得还行,被提拔为辕门校。” 檀道济嘿嘿一笑,看向裴盛秦的眼神尽是感激。 当初他在晋军里头,也只是个最低级的小将官而已,要不然也不至于跟着还名不见经传的刘裕混。襄贲一败,除了刘裕夺马而逃,其他所有晋军可都死光了,就连那些将领们,在拷问完情报后,也统统被秦军杀掉。只有他一人,不但在秦军的刀戟下捡回一条命,甚至还因祸得福,加入了秦朝天策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南充侯的恩德,是南充侯认定他是可造之材,特意交代下去留了他一命! 檀道济无父无母,当初加入晋军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他对晋朝并没有什么感情。现在他心中最敬仰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救他性命,且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大秦南充侯裴盛秦! 军中多了个潜力无限的将领,裴盛秦自然也是高兴的,他拍了拍檀道济的肩膀,勉励道:“小檀,好好干,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檀道济顿时红光满面,高声答道:“我辈我胄,同袍同仇!” 这句话是天策军的口号,裴盛秦定的,因简洁明了,简单上口,士兵们平时有事没事都爱吼上几句。 其余士卒看着檀道济,目光都是一片羡慕。这姓檀的有本事啊,右将军居然说他是金子,若是我们也能入右将军的法眼就好了。 裴盛秦问道:“对了,今日营中是那位将军轮值?” 如今天策军分为四部,每部一千五百人,四部主将分别是石越、雍建岚、李松林、刘哲存四人,四将在天策军中的地位仅次于裴元略父子。天策军并非每日都要训练,前秦官兵沿用的是军屯制度,军队没事就开垦荒地种粮食,隔几天才训练一次。军中包吃住,每月有饷银,不过军屯里出产的粮食则需收归国有。 正因为不是每天都要训练,所以四将也不必每日来军营点卯,毕竟从城内到天策军营距离也不算近。一般都是四人轮值,每天来一个人值班。 檀道济答道:“今天军中比武,四位将军都在。” 军营之中缺乏娱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行一些比试,给士卒调节心情。裴盛秦倒是没想到,临时起意过来看看,居然刚好赶上了比武。 “唔,那本将便先进去看看,小檀,守好辕门!” 又交代了几句,裴盛秦便不再理会檀道济,带着公狗入营去了。毕竟檀道济出身晋朝,入秦不久,裴盛秦还在考察此人性情。就算知道他有才能,也不会立即重用,以免养出一个白眼狼。 进入营中,只见营内搭建了数十座擂台,每座擂台旁都围了许多军士,不少擂台上都有军士正在比武。比武的军士们大多是不穿衣服的,赤裸着上身扭打在一起,一个个汗流浃背。 不少军士看到裴盛秦,纷纷行军礼,裴盛秦和裴元略虽然没有每天钻在军营里和士卒同吃同住,但威望却是很高的。尤其是从益州便跟随裴氏父子一路征战的老卒们,更是奉之若神明。 想要收服军心,哪怕平日里再是装得与士兵同甘共苦,都没有真正带士兵们打仗立功的效果强。士兵跟你混不是为了让你陪他们一起吃苦,而是为了让你带他们升官发财谋富贵。裴盛秦南征时的光辉战绩,已经注定了裴氏父子在天策军内部的地位无可动摇,南征结束之后,天策军每个士兵平均分到的犒赏,足足要比其他军队的士兵多出数倍。 “末将参见右将军。” 四将得知裴盛秦到来,纷纷赶来拜见。 石越问道:“右将军今日怎么有空前来,大帅没来吗?” 裴盛秦笑道:“今天在北郊送晋朝使团离去,顺路过来看看,父亲还在府中休息。” “原来如此,右将军来得巧,今日营中比武,正好看看热闹。” “正有此意。” 裴盛秦的到来,进一步调动了士兵们的积极性,一个个擂台打得热火朝天。 走过一个个擂台,见军士们矫健能斗,裴盛秦很是满意。不过,不知何时,裴盛秦却突然想到了新平寺上那个诡异的老和尚,原本很好的心情,顿时便多了一层阴霾。 那晚与那诡异老和尚的谈话,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老和尚自称是忠于废帝之人,是真是假裴盛秦不知道,那老和尚诡异得紧,他说的话不可信。说不定是故意扯着废帝当幌子,隐藏其真实身份与图谋,顺便往越王脑袋上甩锅。 但老和尚居然能够知晓他在袭会稽路上的醉语,便说明当初的益州水师中的确有老和尚的人,而且是位品级不低,有资格与裴元略父子同乘一船的高级将领。 裴盛秦目光隐晦地扫向军中那些熟面孔,暗自沉吟:“还好,如今我天策军中,除了石叔等四人仍在高位,其余中层将领,大多换成了会稽守军出身之人,石叔等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剩下的那些原属益州水师的高级将领们,大多都打入了基层,无法再参与重要军务。就算里面有一两个内鬼,也掀不起多大波澜。” 目前天策军的主体仍是原本的会稽守军,以少数阵营压制多数阵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因此,除了最重要的四个主将仍是石越等四人担当,其他大多数中层军官都是从原本会稽水师出身的士兵里面选拔的。 这样一来,就更没几个位置留给当初益州水师的那些大将们了,那些大将现在在天策军中大多数都只是最基层的小军官。仅有的几个位置较高的,在裴盛秦从五将山回京后,也陆续找理由撸下去了。毕竟原本的益州水师已经叛国投敌了,如今的天策军虽然是由益州水师的残部发展起来的,但说到底是一支新的军队,而且军队主体也不再是益州水师那几百残部了,权力层变动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右将军有心事吗?” 刘哲存观察入微,见裴盛秦脸色不太好,不由问道。 “刚刚想到了一些烦心事,无妨的,刘叔不必担心。”裴盛秦微笑着摇头,目视三军,心中生出一股豪气。 有六千天策在手,区区一个不人不鬼的老和尚,又有何忧?若军中真有那魑魅魍魉,老实蛰伏也就罢了,若敢冒头,杀了便是! 豪气在胸臆间转折,裴盛秦忍不住仰天长啸:“我辈我胄,同袍同仇!” 六千天策齐齐高呼:“我辈我胄,同袍同仇!”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三章 长虹削蟒首 长安城西,五级寺旁,有一座新修的府邸,牌匾上书“晋公主府”。 住的自然是要在大秦朝进修两年半的留学生司马执画。 司马执画最初被荆州护国军押入长安时,随杨诗意一同住在杨府。后来还是秦皇考虑到她在长安至少要住两年半,好歹也是个公主,多多少少要给她留点体面,这才特批给她修了座晋公主府。 此时晋公主府内,正坐着两个愁眉苦脸的女人。 一个是司马执画,一个是谢道韫。 今天谢道韫来拜访,并带来了晋朝使团离去的消息。 司马执画泫然欲泣:“他们除了刚刚到长安时来看过我一次,后面数月便再没来过。甚至连要走了,也未通知我一声,眼里还有我这个公主么。果然,我一朝失势成了秦朝质子,就连使团那些人也不尊重我了。” 谢道韫拉过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或许是使团的几位大人事务繁忙,忘记来探望殿下罢了。毕竟在这秦朝帝都长安,我们晋人使团行事本就多有不便,殿下莫要往心里去。妾身这不是来陪您了吗。” “还是谢家姐姐好,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司马执画瞅了眼谢道韫,幽幽叹息。 也并非晋朝人生性凉薄,之所以晋朝使团不来看望司马执画,主要还是那几位使臣没选好。 正使石三满脑子想着要反秦复赵,精力都用到联络秦朝各地的复赵会上面了,哪里有心思搭理司马执画;王鬻之也不用说,一门心思想要投秦,一有时间就在各处衙门拉关系混眼熟去了,也没功夫理会司马执画;至于陶渊明,完全就是一个书呆子,对人情世故丝毫不通,当然也想不到要来探望司马执画;唯一一个既对大晋朝忠心,情商又比较高的嵇旷,倒是多次想要探望司马执画,可惜他在蹲大狱。 总之,除了刚来长安时礼节性地拜会了司马执画一次,后面四个使臣都因为各类原因没有再探望司马执画,使团里其他人就算想探望又没那资格。司马执画这座小小的晋公主府,完全称得上是门可罗雀,也就谢道韫偶尔会来看看。 谢道韫咬着唇角,犹豫半晌后,还是开口问道:“对了,那位秦朝公主如今在太学里头,可还有欺负殿下?” 谢道韫先前一直寄住在梓潼公府,裴盛秦又在太学当了一段时间的学生,平时偶尔听见裴盛秦闲聊,也晓得司马执画有一段时间在太学过得很惨。 一提到苻锦,司马执画顿时咬牙切齿:“那个小丫头,她演......”司马执画本打算说“她演技简直比我还好,说哭就哭”,还好说一半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道:“哼,她简直是刁蛮至极,哪里还像个公主!不愧是暴秦氐种,蛮夷之辈,这种尖酸的小丫头,放在咱们大晋朝必然是要被打死的!” 听司马执画说到“氐种蛮夷”,谢道韫莫名地想到了裴盛秦那小贼昔日在会稽所说的华夷之辩,不由陷入了沉思。 当初她不曾去过秦朝,对秦朝的印象完全就是晋朝宣传的那般丑恶,自然是听不进去裴盛秦的话的。可是自她被掳归秦以来,随秦军一路经由临沂、项城、再到长安,数千里行程,阅尽秦朝风物。她终于醒悟,秦朝全然不是大晋朝所污蔑的那般“蛇豕之墟”、“蛙萤之穴”。 真正的秦朝“整齐风俗,政理称举,学校渐兴。关陇清晏,百姓丰乐。自长安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工商贸贩于道。百姓歌之曰:‘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朱轮,上有鸾栖。英彦会集,诲我萌黎。’” 不但秦朝百姓日子过得好,就连秦朝的世家大族,也远不像晋朝的世家大族那般腐朽暴虐,鱼肉百姓。在秦朝严肃的法度之下,世家大族们纷纷夹着尾巴做人,不敢违法乱纪“百僚震肃,豪右屏气,路不拾遗,风化大行。” 以谢道韫亲眼而见,秦朝全然是四海升平,一片极盛之世。在她想来,纵然是史书所载的三皇五帝,上古圣王治世,大概也不过如此罢!谢道韫更是听说,在遥远的西方,秦朝遣悍将吕光为西域大都护,效汉班超旧事,扬国威于异界“西域王侯降者三十余国,诸国惮光威名,贡款属路,胡王昔所未宾者,不远万里皆来归附,上汉所赐节传,光皆表而易之。” 还听说在西域更西方,有一大国号曰萨珊波斯,一直对中国虎视眈眈。屡次进犯中华,皆被大秦铁骑阻拦在了西域。谢道韫可以想象得到,那个能够与秦朝扳手腕的异族帝国,该是何等强大。倘若没有秦朝夺西域以抗波斯,换成腐朽无能的大晋朝来统治这四海九州,或许华夏早就在波斯人的铁蹄之下亡国灭种了罢! (以上三段加引号的关于前秦的描述,均出自《晋书》及《资治通鉴》正史原文,非作者瞎吹。) 想到这些,谢道韫不由再一次思索裴盛秦当初的华夷之辩。那偏安江左,无论疆域人口皆不及秦朝十一,世家高门内斗不休的大晋朝,当真便能代表华夏正朔吗?那威加四海,万邦来朝,百姓丰乐,扬国威于异界的大秦朝,又当真只是蛮夷伪朝? 哪怕不拿疆域人口军力民生这些相比,单以礼仪开化而论,大晋朝比起秦朝,亦是差之甚远! 在秦朝待了八个月,谢道韫心中原本坚固的认知,早已被打得破碎,只是她尚不自知。 这时听司马执画提及这一话题,谢道韫内心便下意识地规避。司马执画见她久久不语,不由问道:”谢姐姐,你怎么了?” 谢道韫垂下头,掩饰眼神中的慌乱,道:“殿下还是莫要与那秦朝公主置气为好,真斗起来,这里毕竟是秦朝,殿下总是吃亏的。” 说罢,不等司马执画开口,便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妾身便先回鸿胪寺了,改日得闲,再来探望殿下。” 谢道韫与王凝之如今还住在鸿胪寺,既然先前已经被晋朝使团接到了鸿胪寺,如今使团虽已离去,她也没理由再回梓潼公府去住。 见谢道韫逃也似的离去,司马执画眸中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紧接着又浮现出一抹迷茫。 “谢姐姐如今也觉得秦朝远胜我大晋么......人心如此,就连晋人都自认晋不如秦,大晋又岂能逆秦而胜,实现中兴......” 司马执画在战争结束后随杨诗意从荆州返回长安,沿途也有千里,虽然和谢道韫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但也看遍了秦朝面貌。谢道韫能看出来的东西,她自然也能看出来。这位聪慧狡黠的晋朝公主,在刚刚谢道韫神色异常时,便已猜到了谢道韫的想法。 一阵叹息之后,司马执画意兴阑珊,眼角有泪划落。 这天晚上,司马执画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两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脚踏着山河大地,诸州城池。那些山河城池,黑白两色,南北为界,竟似是这天下! 墨色为秦,白色为晋,千城墨白。 那两位巨人皆身穿龙服,头戴旒冕,相对而立。他们屹立在山川大地之上,头顶天空,披星戴月。他们各伸出一掌向前平推,两掌相接,两掌旁的空间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似乎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压力。 两个巨人正在角力! 司马执画仰起头颅,透过重重星月,望见了巨人的脸。 其中一巨人,眼眸尖锐,如鹰视,又如狼顾。 司马执画见过此人,以往每每祭祖之时,她都会在晋朝帝都建康城的太庙之中见到此人画像。 大晋高祖宣皇帝,司马懿! 司马执画又看向另一个巨人,此人她同样见过。那是在不久之前,她曾游览过一次秦家陵阙,有幸在天陵见到了一尊巨大的雕像。 大秦太祖惠武皇帝,苻洪! 他们并不是秦晋两朝真正意义上的开国皇帝,却是开辟秦晋基业的大帝,是秦人与晋人各自眼中的祖龙! 两位顶天立地的大帝出掌角力,不时发出一声怒吼,那吼声亦如同雷霆。他们头颅旁的日月星辰,也在一声声咆哮声中被震落,狠狠坠入大地。 落星如斗,荧荧火井将熄。 随着时间流逝,两位大帝挥汗如雨,落在那山河城池之上,便真成了一阵阵暴雨。两人的身子都颤抖着,双脚却不肯后退,不让寸分江山国运。 终究,晋宣帝似乎更甚一筹,秦惠武帝支撑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稍微退却了半步。 就这一退,墨色山河城池纷纷颤抖,白色山河城池则光芒大盛。 司马执画目睹这一切,不由想要兴奋大叫:“高祖神灵庇佑,大晋万胜!” 可惜,她在冥冥之中,却是发不出丝毫声音。在这梦境里,她亦只是个旁观者。 然而,就在墨色山河城池支撑不住,已经从边缘开始逐渐破碎之时,却见一座墨色的城池之中,缓缓升起一柄墨色之剑。 司马执画看得真切,那墨剑升起之处,为秦之益州,那座城池,正是梓潼! 墨剑升起,朝着晋宣帝的方向掠去,并迅速变得巨大,如同一道长虹。 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如惊雷响彻。 “残蟒,焉敢吞龙?” 从西晋到东晋,晋朝江山丢失大半,一个残字,自然是指的晋。 司马执画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想要惊呼:“高祖当心!” 可惜,她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墨色刺向晋宣帝。 无数血液迸发,晋宣帝发出一阵凄厉地惨叫。 呼啸间,长虹削蟒首! 只一瞬间后,一颗沉重之物落地,惨叫声戛然而止。 白色山河城池在这一瞬间尽数破碎,千城尽墨,大秦天下! “不,不要!” 司马执画被噩梦惊醒,猛然起身,坐在床榻之上。精致的脸庞早已苍白得毫无血色,浑身上下汗流浃背。 此时她回忆起先前的梦境,仍是历历在目,尤其是最后那柄陡然升起,斩落晋宣帝头颅的墨剑。 “益州,梓潼......裴盛秦,是你么,是你斩落了我大晋的气运么?” 司马执画喃喃自语,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嘴角早已被咬破,沁出血渍。 她声声哀伤,如泣如诉。 “大晋立国一百二十年,难道当真气数已尽么?大晋,大晋,大晋啊......”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四章 辽东的坏消息 暑气蒸腾,时间到了六月中旬。 六月飞雪这样的奇景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没能见到雪落,天气自然是炎热难当。 幸好长安城的绿化工作做得好,“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一片片树荫遮天蔽日,抵消掉七分暑意,行人总算还敢出门,商贩也总算还能摆摊叫卖。 在一片树荫下,顺强顾不得脸上横流的汗渍,一口喝完碗里的冰镇酸梅汤,仍自喘着粗气。 裴盛秦毫不介意,从他手中接过空碗,顺手递给身后的小贩:“老板,再来一碗。” 看着裴盛秦笑眯眯地将第二碗冰镇酸梅汤递给顺强,公狗也一边端着一碗酸梅汤喝,一边砸巴着嘴道:“这一碗酸梅汤便要一两银子,足够寻常百姓三口之家吃用一月了,真贵。” 裴盛秦大笑道:“值钱的不是这汤,而是汤旁的冰块,这时候还能见着冰,确实难得。” “客官一看就是识货的!”小贩挑起大拇指,自夸道:“我家的冰窖,放在全长安都算是大的,您瞧瞧寻常卖冰食的,基本上五月便把冰耗尽了。这附近好几条街,如今也就我家还能每日拿出这么多冰食来卖。” 裴盛秦笑了笑,没再搭理小贩,心里想着梓潼公府里用不完的冰,便觉得十分痛快。 除非遇到难得的六月飞雪奇景,否则想在这个季节见到冰,唯一方法就是趁着冬天挖出冰块藏在冰窖,以供夏日取用。不过此法耗费人力颇巨,效率也是颇低,哪怕是大秦皇宫里头,每年存冰也就是勉强够用。至于民间,一般到了六七月便无冰了。 当然,有裴盛秦在,梓潼公府注定是不一般的,因为裴盛秦很清楚,只要把硝石扔进水里,就能在夏日制出冰来。这是裴盛秦独有的秘方,每次制冰也都是他一个人躲在冰窖弄好再出来。众人也只当是裴氏主人家多年不曾居住在长安的府邸,下人们年年挖冰,累年积攒较多。 说来也是凑巧,今天裴盛秦领着公狗出来闲逛,便正好赶上顺强回京,三人在路边相遇。 连喝了两大碗酸梅汤,顺强总算是喘匀了气。他朝裴盛秦拱手道:“侯爷,事情办妥了。末将在张掖大牢寻到了呼延平,给他递了话,又留下了纹银百两。那呼延平得知侯爷堂堂名将,竟也听闻他一草莽之名,还派人千里结交。自然也是感激涕零,连番道谢,说将来若有机会,定来投奔侯爷,为侯爷效死。” 裴盛秦问道:“你到的时候,苻太守应该还没到任吧。” 顺强答道:“这是自然,苻太守走的官道,末将走的小道,自然是末将更快些,末将事情办完离去时苻太守都还没来呢。” 官道的优势是道路宽广平整,适合军队开拔,货物运输,马车行进。劣势则是官道的修建是一城连着一城的,而所有城池之间却又不可能刚好串成一条直线。也就是说,走官道多多少少都是要绕路的。 小道则是走的人多了,自然而然踩出来的道路。小道狭窄,路况也不好。唯一优势是两个城池间的小道一般都是直线距离,走小道不用绕路。顺强正是抄了小道,这才赶在苻昌赴任之前,提前抵达张掖拉拢了呼延平。 “如此便好,辛苦你了。”裴盛秦点点头,这便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等着呼延平把慕容超送上门来。 顺强嘿嘿一笑道:“能为侯爷办事是末将的福分,不辛苦。” 顺强至今还不明白裴盛秦拉拢呼延平的用意,不过他很清楚,自家侯爷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让他去了张掖,其中必有深意。 顺强一路车马劳顿,此时裴盛秦自然不好拉着他继续逛街。待喝完酸梅汤,三人便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裴盛秦立马又被裴元略唤进了书房。 “吾儿,辽东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一进书房,便见裴元略重重一叹。 裴盛秦见裴元略神情不豫,心中便是一紧:“是坏消息?” 裴盛秦对母亲的印象不深,对那位以前听都没听过的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舅舅自然也谈不上感情。 但毕竟是血脉至亲,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要说全然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唉,为父上月便往辽东去信,至今,高丘夫与扶馀句的回信都先后到了。高句丽、百济,皆已全境搜寻,却未发现长陵行踪。” “扶馀句也替咱们家寻人了?”裴盛秦有些意外。 高丘夫虽然屡屡寻借口向朝廷讨要辽饷,颇为桀骜,却终究是大秦朝廷正式册封的藩王、封疆大吏。与裴元略好歹算是同朝为官,愿意卖裴氏一个面子倒也正常。但那扶馀句却一直都是受的晋朝册封,他愿意帮助裴氏寻人就很难得了。 裴元略颔首道:“百济如今几次三番想要脱离晋朝,转而接受我朝册封。我们裴氏圣眷正浓,那扶馀句巴不得有机会攀上我们家,此等小事自然不会拒绝。” “原来如此。”裴盛秦这才想起,最近早朝时,的确好几次都有大臣上奏言百济归附之意,只是当时他不曾留心罢了。 既然高句丽和百济都没找到慕舆长陵,便只剩下三种可能。 其一,慕舆长陵在朝鲜半岛最东南方的新罗小国——此时的新罗,实际上相当于一个部落联盟,还处于很原始的部落文明阶段。一个生无长物的世家公子逃到那种洪荒之地,其凶险可谓是九死一生。 其二,慕舆长陵偷偷回到了中原——这个可能性极小,前燕之时,慕舆长陵作为通缉要犯,怎么可能敢归国。待到朝廷平燕后,燕朝旧地皆依秦律完善了户籍制度,慕舆长陵很难做到偷度回秦朝不被发现。 其三,近三十年岁月流转,慕舆长陵不知何年何月,早已在辽东的某一块土地上默默死去——事实上,这才是可能性最高的一种推测。 裴盛秦看着父亲,犹豫片刻,叹道:“事不可为,父亲还是莫要多想了,身体要紧。” 裴元略也很明白这一点,他颓着头,重重叹道:“没能找到长陵,为父对不起你母亲啊......” 裴盛秦刚离开裴元略的书房,立马又有丫鬟来传话,让他去麻姑那里看看,说是那枚古符的研究有了进展。 一听到古符有进展,裴盛秦不由精神一震。不知不觉,那道来历奇特,且在后世留下了千古骂名的奇异古符,已经成了裴盛秦的一个心结。 因为顶着裴盛秦小妾的身份,麻姑平时夜里都与裴盛秦同住一室,只是分床而已。不过到了白天,两人一般便各有各的活动。 裴盛秦上午一般都是去上朝,不上朝的日子偶尔去礼部瞧瞧,大多数时候都是去处理自己的各种事情。混到礼部侍郎这个层次,已经不需要每天跑去衙门当值了,这就和后世官大的不用每天上班是一个道理。 至于麻姑,通常都是在裴盛秦给她准备的一间小屋中研究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有时候会溜出府,大概又是去和复赵会的人联络吧。以往谢道韫住在府中,麻姑有时无聊了,还会拉着谢道韫聊天解闷。谢道韫搬走后,裴盛秦前几个月带回家的侍女紫槿便成为了麻姑的新工具人。 裴盛秦赶到麻姑搞封建迷信的小屋,推开门,便看见麻姑盘膝坐在一方蒲团上,脸色有些苍白,那块古符便握在她的手中:“你怎么了,没事吧?” 麻姑看着裴盛秦,神情平淡地摇摇头,道:“无妨,只是耗费精力颇多,休息一阵便好了。此符十分神异,解读需耗费大量精力。我专研多日,直到今天才算是解读出了冰山一角。” 裴盛秦没有问麻姑解读的原理和思路,他知道这些东西就算麻姑告诉他他也听不懂。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都解读出了什么?” “暂时只读出了七个字——”麻姑看着裴盛秦,一字一顿道:“帝,出,五,将,久,长,得!” 裴盛秦神情变得肃穆。 若说在这之前,他还曾怀疑是有奸佞刻意曲解此符,才让秦皇得到“帝出五将久长得”的错误谶言,从而遗恨万古。毕竟这古符玄异,普通人哪里看得出端倪,若真遇到个居心叵测的神棍乱解读,也没人分得出来。 可是,如今经过麻姑的解读,竟也同样得出了这七个字! 首先裴盛秦相信麻姑不会欺骗自己,其次她也没机会去和另外一个平行时空中的解读古符的人串供啊! 这只能说明,这道古符之中,确实隐藏着“帝出五将久长得”的谶言,而并非是人为的故意曲解。 裴盛秦从麻姑手中取过古符,再一次反复观察,除了那些古怪的符文之外,仍是一无所获:“果然,鬼神之物只有神棍才能看懂。” 再一次将古符扔给麻姑,问道:“你刚刚说这几个字只是冰山一角,这么说这块古符里头还藏着更多的信息?” 麻姑认真道:“自然,此物之神异,只怕不在河图洛书,太极八卦之下。其中蕴含无数,绝不止这区区一句谶言。” 裴盛秦道:“那你没事便继续研究研究吧,看看还能不能看出些什么,研究不出来就算了。” 裴盛秦语气颇为随意,他对这道古符的兴趣已经减弱了许多。 因为,前世的历史已经告诉了他,这《古符传贾录》乃是一本邪书,所谓的“帝出五将久长得”更是一句标准的伪谶! 秦皇误将伪谶做谶言,当真出奔五将山,结果惹来了五将之难,新平之祸。 能够将无数信息藏匿在一块小小的古符之中,这的确超越了裴盛秦的理解范畴,也称得上是“神异”。 问题在于,这古符中所记载的信息是假的——至少“帝出五将久长得”这一句谶言是假的! 无论这玩意上面记载了多少信息,操作原理多么神异,来历多么诡异。但只一点,这上面记载的信息是错误的,那便终究没卵用。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五章 目标,京师! 若说这大秦朝河山万里,哪一出匪患最烈,毫无疑问,是伏罗川。 伏罗川地处西南冰原边缘,终年被冰雪与黄沙相继笼罩,就连此地城池也都是沙土所铸。此地是白兰旧都,西临西海,东接河西走廊,北抵凉州。 因地势冰寒高峻,依沙傍海,且幅员广袤,若有封疆大吏在此,便极易滋生割据野心。白兰归附之后,其王室直系成员特意从伏罗川迁居至紧邻河州的临洮居住,以示从此精忠报国绝无二心。 至此白兰慕容氏在伏罗川的控制力逐渐减弱,大秦朝廷也因为地理原因,难以对此地形成强力控制。若是此地荒无人烟也就罢了,偏偏此地原本作为白兰都城,多年发展之下,人口也有着不少。 人一多又不能有效管辖,久而久之,伏罗川便闹起了匪患。 伏罗川匪患不烈,朝廷总能轻易平定。但却胜在频繁,且源源不断,往往官兵一剿,匪患便止,官兵一退,不出数月匪患又起。地理原因又使得官军在此地补给不便,无法长期驻军。 渐渐便形成了惯例,每隔数月,官兵便要进入伏罗川清剿一次。伏罗川剿匪之事通常都是由镇守河西走廊的河州刺史毛兴来负责。苻登昔日以军功封南安王,他的军功便有七成来自伏罗川。有时各地驻军为了捞军功,也会主动申请前去剿匪,朝廷通常也不会拒绝。上回大界守将莫未擅调驻军,便是以进入伏罗川剿匪为借口。 “禀告毛帅,探马已查明,巨寇祥光藏身的据点就在前方十里开外!” 穿着寒衣的哨探喘着粗气,单膝重重点地。虽说如今正值七月,本该是一年中极热之时,但在伏罗川,却仍然寒冷如冬,仅仅只是不再飘雪而已。 哨探前方,一骑白马轻裘,腰垮宝剑,鬓角略有斑白的中年男子,正是大秦十大名将之一,大秦战后的生父,河州刺史毛兴! 毛兴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玄甲铁骑,他们是陇西铁骑,天下最精锐的军队之一。太初朝时震慑天下诸侯的死休卫,便是以陇西铁骑为基础编练出来的。 毛兴翻身下马,亲手扶起哨探,又抬头眺望着前方漫天风沙,高声道:“将士们,打起精神,今日便要平定悍匪祥光!” “诺!” 三军齐齐应诺,气势震天。 十里之外,一坐破旧矮小的废弃土城。 这便是悍匪祥光的营地。 土城没有城楼,城墙上也站不住人,无数匪众手提大刀长矛,在城内随意行走坐立,毫无规矩可言。不过从他们慌张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们对官兵来剿仍怀恐惧。 在一间简陋的土屋里,悍匪祥光正与几个心腹讨论。 “妈的,上月才有一处官兵来过伏罗川,毛兴怎么这个月便来了!” 祥光是个中年男人,身材五短,满脸横肉,神情狰狞。他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脸上满是阴郁之色。 按照原本的经验看,只要有别处官兵来伏罗川自发剿匪,接下来数月毛兴便不会再来。毕竟毛兴也清楚伏罗川的匪患难以根除,只能定期清扫一遍。清扫得太勤,也只能是徒耗资源。 这祥光是伏罗川的大寇,惯会躲藏,先后躲过了官兵无数次清剿。上个月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躲过了那支过来捞军功的官兵。本以为又能得几月逍遥日子,怎料到这还不到一月时间毛兴便又来了。偏偏他这时候毫无准备,竟被毛兴堵了个正着,由不得他不郁闷。 一个獐头鼠目的土匪恨声道:“我都打听清楚了,毛兴本是不会来的,都是他那王爷女婿给他写了信,说陇西军备略有松弛,叮嘱他勤加练兵,毛兴这才决定提前进军伏罗川。这事儿在河州城里头都传开了。” 祥光气得哇哇直叫:“这对狗翁婿,到底是何等仇怨,竟非不与我快活!” 有土匪看不下去,干咳了一声,道:“也未必就是冲着大当家而来,说不定只是刚好撞上了。” 你一个小小悍匪,也不配让人家堂堂河州刺史专门出兵清剿啊。 又有土匪嚷道:“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官兵距此已不到十里,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吧!” 先前那獐头鼠目的土匪道:“对了,大当家前几个月不是收到了那封信吗,不如让写信那位出面,以那位的身份,令毛兴退兵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祥光闻言,脸色骤变,一巴掌拍到獐头鼠目土匪的脑袋上,叫道:“咱们伏罗川到长安得要半个月,这一来一回加起来,少说也得一个月。老子能在毛兴手底下撑这么久?更何况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咱们又没有按约入长安,那位怎么可能还会理睬咱们。” 獐头鼠目一听,神情也是一暗,嘟囔道:“若早知道今日有此一劫,咱们还不如赴约进京呢。” 祥光摇头嗤笑道:“你当进京便是个好买卖么?你可别忘了,造反是杀头大罪。那位好歹也是位正儿八经的王爷,他倒是晓得皇帝老儿是菩萨心肠,就算失败也未必舍得杀他。但咱们这些贱命,皇帝老儿可不会看在眼里,一但事败,你觉得咱们还有活路么?到时候被押到菜市口千刀万剐,难道便比被毛兴追杀要好?” 獐头鼠目叹息道:“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究竟该当如何,大当家您说句话吧!” 这么一说,众匪便又把目光齐齐看向祥光。 祥光能当上匪首,自然也不是纯粹的憨批,狠厉和奸谋都还是有一些的。 却见那祥光揉着他那硕大的肚腩,眼珠子一圈圈乱转,最后狠狠地一咬牙一拍案,怒道:“这伏罗川是咱们的地盘,那毛兴纵是名将又如何,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他既然非得寻咱晦气,咱便设布个阵,把他给收拾咯,让他晓得这伏罗川究竟是何人地盘!” ...... 日色西沉之时,陇西铁骑进驻土城,土匪损失惨重,余者尽降。 祥光被五花大绑,押到了毛兴面前。他桀骜道:“老子不服,老子这太极八卦阵是当年从白兰兵部流传出来的,乃绝妙奇阵,为什么一照面便被你这老头给破了!” 毛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道:“本帅昔日为陛下南征北战,扫讨诸国,什么阵法不曾见过?白兰本也只是小国,能有什么绝妙阵法?” 祥光脸色一白,沉默片刻后,突然大声叫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当土匪了,我要改邪归正,求爷爷绕我一命!” 毛兴见此悍匪态度转变如此之外,不由哑然失笑,微微摆手:“拖下去斩了吧。” 既是剿匪,岂有擒而不杀之理? 两位甲士应声,将祥光拖到一旁空地斩首。 “爷爷莫要杀我,爷爷莫要杀我,啊!”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在伏罗川有着不小名声的悍匪祥光毙命。 毛兴对此置若罔闻,正要准备下令埋锅造饭,却见一甲士手捧一封信笺,疾步走来:“报大帅,在祥光居所搜出此物!” 毛兴接过信笺,不由眉头一皱,只见那信笺中间,写着大大的“英雄帖”三字。这信笺用的乃是上好牛皮纸,更是采用了火漆封边,从信封边缘露出的雪白一角,可以看出里面的信纸用的是最顶级的宣纸。要知道纸在这个时代虽已有所普及,但造纸技术仍有待提升,最上等的纸张仍是奢侈品。 这么一封昂贵的信笺,本不该出现在伏罗川的一个悍匪手中! 有蹊跷! 毛兴果断抽出信纸,放在眼前阅读起来。 不过片刻,只有短短几行字的信纸便已被毛兴尽数看完。 此时,毛兴已经满头冷汗。 他颤声问道:“今天是何日了?” 有将官回应道:“禀大帅,今日七月初一。” 毛兴顿时惊呼道:“传我帅令,三军即刻动身,目标,京师!” ...... 长安,东海王府。 自莫未一案,东海王苻阳被软禁府中,已有两月时间。 所幸并无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莫未谋逆是受了他苻阳指使,因此朝廷也并未为难他,仅仅只是限制出行罢了。 苻阳穿一袭春衫,正独身一人在凉亭内饮茶,身旁堆砌着一小堆冰块,消融着夏日暑气。 他似自语般轻声道:“七月半,换人间,只有半个月时间了,该到的应该都到了吧。”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钻出,突兀地便出现在苻阳身边,不是影子又是何人。那黑影低声道:“已有几股势力陆续潜入京城,其他的,想必也快到了。” 影子声音一顿,又迟疑道:“属下以为,终究还是需要想办法把越王拖下水,才更加稳妥。毕竟,京营翟辽是越王的人。那些江湖人士可以扰乱京师,但最终定鼎,还是需得大军出动。” “我本欲假苻馗之命让王皮起事,却不料王皮如此谨慎,不见苻馗亲自下令不肯配合;我又以苻馗的名义联络李家杰、于添齐,使天璇入宫刺驾,欲迫苻馗就范。谁料晋朝使团偏偏在那时行刺裴盛秦,替苻馗顶了嫌疑;我又令天璇劫持苻馗,想要胁迫他,不料他竟天生神力,倒是反客为主,将了我一军,使我这数月不敢再设计他。” “不过......”苻阳偏着脑袋,微微笑道:“我那位曾经的太子哥哥难道便真的以为,经过三次挫折后,我便没办法把他拖下水了么?” 影子桀桀笑道:“看来主上已有妙计。” 苻阳哈哈大笑:“五将山一夜,阿敷折损了千余亲信,这些人可不能白死呢。我要让苻馗既不能置身事外,最终又只能为我作嫁衣,成全我的君临天下!” 影子顺势跪下,大礼参拜:“既是如此,微臣便预贺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主仆二人相视,又是一阵狂笑。 过了许久,苻阳才道:“伪帝苻坚只是禁止我出府,却并未阻止我宴客,对吧?” “话虽如此,只是府外有青蝇司执事监视,但凡入府赴宴之人,伪帝都会知晓。”影子以为苻阳打算宴请进京赴约的江湖人士,不由委婉劝阻。 “呵,我可不是宴请那些江湖人士,我这回是光明正大的设宴,伪帝知道又如何?”苻阳冷冷一笑,道:“吩咐下去,去梓潼公府给裴盛秦下封请帖,本王要宴请裴侯!”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六章 暗流 建元二十年,七月初一,长安微雨。 今日的京师看起来依旧如往常般美丽,细雨飘飞,行人更少。 天蒙蒙亮时,一队杂耍班子自南门而来,要入长安。 杂耍班子大概二三十号人,大多穿着青袍做道人装束,还有八人穿着紧身黑衣,头戴斗笠。 “官爷,我们是卖艺的,来京城混口饭吃,烦劳放行则个。” 领头的中年道人脸上带着笑,向城门口拦住去路的戍卒微微躬身。 面对这些道人,戍卒并无太多好脸色。前秦崇佛,东晋崇道,这是这个时代的大趋向。 固然前秦官方并不排斥道教,东晋官方也并不排斥佛教,但两国民间却总爱追捧自己国家所尊崇的,同时贬低邻居所尊崇的。因此,无论是在前秦当道士,还是在东晋当和尚,都是极容易遭遇白眼的工作。 “晋朝来的?” 戍卒一见这么多道士,下意识便以为是晋人。 中年道人却摇摇头,操起一口流利的秦朝官话,笑道:“我们都是秦人,曾在西蜀青城山修道,学了些小把戏。如今游走各地卖艺为生。与晋朝那所谓的天师道并非出自一脉。” “西蜀也流行道门么,我却是不曾关注,要我说烧香还需去佛寺才好。”一听说是国人,戍卒便放松了些警惕,却还是打量着那八个斗笠黑衣人,迟疑道:“这八人为何没穿道袍,他们这装束倒是古怪,不似良人。” 中年道人打了个哈哈,道:“正要有些个奇装异服,才能引来围观不是?正要多些人围观,才好卖艺啊。” 戍卒一听,想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标新立异才能引流嘛。便一挥手:“行了,你们进去吧。” 中年道人道了声谢,便带着杂耍班子缓缓入城。 “青城山......咦,我以前曾听一些游侠儿说过,青城山里头藏着一座楼,叫做九星楼。楼上有许多杀手,个个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是真的么?” 杂耍班子刚刚踏入城门,便听得先前那戍卒在后头好奇发问。领头的中年道人便回过头,朝着戍卒笑笑,道:“自然是假的。” ...... 东门来了一帮游侠儿。 所谓游侠儿,便是一些想当江湖人士的少年,可以看做是江湖人士的预备役。翻译成后世的叫法,江湖人士是社会上的混混,游侠儿则是学校里头的不良学生。 东门的戍卒打量着眼前这帮少年,这些少年人手一把劣质刀剑,一个个打扮得非主流,留着奇怪的发型,很显然是一帮游侠儿。 官府对江湖人士监管得比较严,对游侠儿却是要松懈不少,毕竟他们还是孩子嘛! “你们是哪里的人家,好好的良人不当,当甚么游侠儿!我家小子与你们一般年纪,在学堂进学,将来说不定能够入朝为官哩。” 戍卒对着游侠儿们语重心长地劝说着。 其中一个游侠儿笑嘻嘻地对戍卒说道:“我姓冉,这些都是我的兄弟,我们从邺城而来。听说京师繁华,特意过来逛逛。” “原来如此。”戍卒沉吟道:“邺城号称冀京,本为赵魏燕三朝旧都,想来也该不差。不过比起长安城来,自然还是远远不如的。毕竟那赵魏燕皆是弹丸小国,如何比得上咱大秦朝!你们少年人要增长阅历,是该进京看看。” 那少年游侠儿使劲点点头,附和着戍卒道:“可不是么,我们特意找家里讨要盘缠,就为了来京师瞧上一瞧,看看这人世间的极致繁华。” “小子,你姓冉?这姓倒是不多见,以前魏朝那位武悼天王,便也姓冉。” 原本还笑嘻嘻的少年,听得戍卒此言,突然神情一肃,道:“那是大魏平皇帝,武悼天王乃是燕朝灭魏之后,给魏平帝强加的蔑称。” 戍卒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我亦只是听说,具体细节倒也不了解。咦,你该不会是魏朝宗室后裔吧?” 少年哈哈大笑,道:“我若是宗室之后,天潢贵胄,又怎会带着一帮弟兄当游侠儿!” 戍卒一听,便也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实在是毫无道理,不由哑然失笑。 又是闲聊几句后,戍卒便放游侠儿们入了城,还不忘在后面嘱托:“回去以后莫忘了做个良家子,休要再当游侠儿,没甚前途的!” 只见前方少年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 北门入城的人最多,可谓是络绎不绝,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些人各色各样,有农人,有士子,有商人,有游侠,看似并无瓜葛,进城之后去向也不尽相同。 这一幕在京城很是正常,京城每日都是往来熙熙,本就人来人往。就算今天飘着些许细雨,也并不影响如潮的人流。就连最高明的青蝇司执事,也未看出半分不妥。 无人注意到,其中有一部分人,在经过七拐八绕后,都悄然汇入了一间院子。 “此次右护法诏我等进京,必有大事!” “没错,京师险地,不宜轻涉。以往我们复赵会可从未有过如此众多分舵全部同时进京的先例,就连襄国总舵的人,也来了大半。一定是有要事!” “莫非是要准备起事了么?” “具体如何,倒是不知,我等且在此住下,等待右护法命令便是。” ...... 相较于其余三门,西门最是冷清。毕竟京师西方,便已近陇西,陇西再往西,那便该是西凉了。这一带本就不是人口稠密之地,进城之人自然也相对较少,只有零星行人,偶尔通过。 有书生斜摇折扇,翩然步入,未引起半点波澜。 又有一黄杉少女,在书生之后入城,望着书生的身影,紧随而去。 一个戍卒对同伴道:“一看便是对眷侣。” 同伴不住颔首,深以为然。 “没想到堂堂西海龙王,也会插手此事,爨轻衣见过龙王。” 不知走了多久,书生猛然听见身后传来的清脆嗓音,不由收了折扇,缓缓回身。 “原来是爨家小姐,此乃我秦朝内务,你们爨氏是晋臣,如何也来了?” 黄杉少女嘻嘻笑道:“龙王来得,本姑娘便来不得么?本姑娘既来,自然也是收到了英雄帖的。” 书生表情阴晴不定,冷然道:“自家的事儿,关上门来闹,如何也不为过。但若唤来外人,便又不同。若早知道那位竟还勾结晋臣,我定不会进京赴约 黄杉少女微微笑道:“龙王此言差矣,我爨氏名为晋臣,实则割据南中,以武称雄。与其说是晋朝官吏,倒不如说是天底下最大的江湖门派。我辈江湖儿女有门户之别,却无国界之分,东海王既广邀江湖豪杰,自然少不了我们爨氏。” 黄杉少女眼珠儿一转,又道:“倒是龙王您,身为秦臣,却也参与此谋,以臣谋君,却是稀奇。”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书生瞳孔微缩,寒声道:“我乃西海龙王,统西海群盗,纵横江湖,何来秦臣一说!” 黄杉少女认真地看着书生,一字一顿道:“要说白兰慕容氏无法肃清西海群盗,我却是不信的,依我看,这不过是白兰慕容氏自编自导的一出戏。不过是想要达到养寇自重的效果罢了,我相信,西海从始至终都是姓慕容的。” “你想表示什么?”书生直勾勾地看着黄杉少女。 “白兰慕容氏深得秦朝圣眷,族中嫡系子弟,多有官身。却不知纵横西海的大盗,堂堂西海龙王,在大秦朝廷里面官居几品呢?”黄杉少女一边说,一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拂后的衣角。 “太聪明的人,一般都活不长。”书生眼神冰冷,眸子里渐起杀意。 黄杉少女丝毫不惧,冷笑道:“且不说白兰慕容氏能否承受得住我们南中爨氏的怒火,我既敢孤身入秦赴约,便不是你能杀得了的!” 细雨飘落,书生与少女的鬓发都有些湿润。 “杀不杀得,姑且一试!” “那便让你死心!” ...... 伴随着朦胧细雨,闷热气息传遍了长安这方天地。 纵然有些许反常,也早被这一幕夏雨掩盖,不知是否有人能从中嗅出一丝别样的气息。 至少,裴盛秦对长安城的那些许反常是毫无察觉的。 此时此刻,他正反复打量着手中拜帖,思量许久以后,才缓缓说道:“回去转告东海王,裴某稍后便去赴宴。” “是。” 送帖的仆役应声,缓缓离去。 麻姑在旁,依然握着古符在研究,见裴盛秦答应,不由好奇问道:“东海王如今正被皇帝软禁,参与他的宴席,是否有些不妥当?” 裴盛秦叹道:“我也知道不妥当,可是东海王多次与我结交,甚是热情。如今相邀,我却也不好不去,这便是人情往来啊。” 麻姑提醒道:“若那东海王当真有什么不臣心思,你可万万不能与他为伍!” 裴盛秦瞅了她一样,撇嘴说道:“放心好了,我过去吃饭喝酒可以,其他事情一概不谈,便只当是寻常饮宴。若是东海王想拉拢我与他一起做违法乱纪之事,那他便找错人了。”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七章 毒计 “末将花木兰,拜见北魏王!” 参合陂关隘后方,花木兰带着长孙肥以及众多叛军武将,跪地参拜。 拓跋珪一身胡服,带着花承莱、永瑶女侠等心腹,竟是亲临参合陂。 拓跋珪见花木兰礼数周到,心情大好。谁料花木兰旁边跪着的那个胖子却忽然大吼一声,煞了风景。 “大当家在上,俺长孙肥有礼了!” 这胖子一声大吼,端得是中气十足,与花木兰那颇为细腻的声音形成的鲜明对比。听到后方叛军士兵的耳朵里,自然是长孙肥的声音更为响亮,也更富有煽动性。 于是,防守参合陂的将士纷纷高呼:“大当家在上,俺们有礼了!” 拓跋珪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志气的流寇,拓跋珪明白流寇是自己的起点,却从来不认为流寇是自己的终点。在拓跋珪的心目当中,他可是要取代大秦朝君临天下的男人。因此拓跋珪治理麾下的土匪流寇,首重“规矩”二字。像长孙肥这般毫无规矩的流寇,拓跋珪自然是不喜的——哪怕他麾下绝大多数的流寇都是这副德性。 不过一想到自己如今被官兵围剿,正是用人之际,拓跋珪便忍住发飙的念头,和颜悦色道:“哎呀,花将军,还有众位弟兄们,都快快起身,大家抵挡官兵都辛苦了,待官兵退却后,本王重重有赏!” “末将谢过北魏王。” 花木兰恭敬执礼,然后起身。 其他的叛军士兵却没那么配合。你一句“知道了大当家”,我一句“大当家赏钱有多少”,便嬉闹着起身了。 花木兰看着随侍在拓跋珪左右的花承莱和永瑶女侠,微微有些惊讶。 她爹花承莱自不必说,本就是拓跋珪麾下除了独孤库仁之外的第一心腹,独孤库仁如今还在和柔然大都护作战,那花承莱便是拓跋珪身边第一人,随侍左右理所应当。但这永瑶女侠,却分明只是她不久前才推荐给拓跋珪的新人,虽说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但拓跋珪麾下聚集的江湖人士非常多,永瑶女侠在其中却也不算是顶尖的。 按理说,以她的名声以及资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随侍拓跋珪左右——毕竟,拓跋珪也是个有排面的反贼。 不过花木兰并没有多问,毕竟她只是个负责打仗的叛将,其它事也不归她管。 倒是拓跋珪,见着参合陂叛军松垮垮的军容,不由忧心忡忡道:“花将军,参合陂如今局势如何?” “报北魏王,如今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啊。”花木兰肃然道:“自张帅兵临参合陂外,已有一个多月,官兵屡次攻城,幸好参合陂地势险峻无比,方才勉强守住。期间张帅更曾亲冒锋矢,飞跃城墙,斩杀我将士无数。每回张帅亲至,都需末将与长孙将军合力相抗,借助城楼上的狭隘地形,才能勉强将之击退。” 论战斗力,花木兰比之老帅张蚝,终究还是逊色一筹,是以需与长孙肥合力,才能击退张蚝。这也是占了地形便宜,一来城楼狭小,张蚝冲到城楼之上,被左右夹击,难免施展不开。二是秦军中有能力随意翻越城墙的只有张蚝一人,其余秦军将领却是没这本事。这也就意味着张蚝每次冲上去都得面对围攻,秦军将领却上不了城墙无法支援张蚝。 就是在这种种因素之下,花木兰才侥幸将参合陂守到了现在。 “原来如此,这便是长孙将军吧,果然是一条好汉!”拓跋珪这时才注意到长孙肥,不由眼放绿光,连声赞叹。 这可是击退了张帅的人啊,哪怕是二打一,哪怕主力是花木兰而他只是个辅助——但这都不重要,能参与到和张蚝的对战之中,哪怕只是个辅助,又岂是等闲之辈? 要知道,当年朝廷讨伐张平时,也是邓帅与吕光联手,方才擒下张帅。虽然邓帅才是主力,但你以为吕光便是等闲之辈了?人家吕光现在可是堂堂大秦西域大都护,辖地万里,铁骑十万,是能够和西方波斯萨珊帝国扳手腕的大人物! 在麾下发现了如今猛将,拓跋珪岂能不高兴?这个叫长孙肥的胖子,恐怕有着吕大都护那种级别的潜力啊! 事实上,历史上的长孙肥也的确是北魏开国名将,他曾一手缔造了在北魏赫赫有名的长孙世家。 只见长孙肥抖了抖肚子上的层层肥肉,憨笑道:“张帅上来,俺却不管其他的,只顾砍他,便能给他砍下城去。花当家的说了,等大当家过来,一定会奖赏俺的,说不定还会请俺吃肉!” 白捡一员虎将,拓跋珪心情又愉悦了起来,也不顾长孙肥这厮没规矩了,当即大笑道:“长孙将军放心,下来后本王请你吃鸡!” 花木兰皱眉道:“北魏王明鉴,如今参合陂虽还勉强守住,不过,张帅亲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以末将与长孙将军之力,仍然难以长期与张帅对敌,若是再无变数,参合陂也撑不了几日了。” 拓跋珪肃然道:“此话怎讲?” 花木兰娓娓道来,原来,她和长孙肥每与张蚝战上一场,虽能暂时借地利击退张蚝,但他们二人却也会因此精疲力尽,此后几天内提不起多大力气。反观张蚝,却能在战斗后迅速恢复气力,第二天又是生龙活虎。 说到底,张蚝作为大秦第二名将,同时也是天下第二名将,其武力之强悍,仍然不是现在的花木兰可比的。毕竟如今花木兰也才刚刚从军不久,还不是后世那个“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百战名将。长孙肥更只是一个刚参与造反的无名小卒,也还没有历练成历史上那位魏初名将。 或许花木兰和长孙肥能够短时间内与张帅战平,但却难以持久。 之前他们用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往城墙上浇油,把城墙弄滑让张蚝冲不上来。每次他们和张蚝打了一场,第二天便开始浇油,阻止张蚝再来。一直到她和长孙肥气力恢复了,才敢停止浇油一天和张蚝再打一场,然后又重复浇油动作。 可是,如今的问题在于,参合陂的油快要用完了! 他们可不是官兵,官兵缺少辎重可以问朝廷要,她们作为流寇,军需全靠劫掠,用完了也没办法找别人要。 找拓跋珪?不好意思拓跋珪也没有,哪怕有也优先补充独孤军这样的叛军精锐了,也轮不上参合陂这边的叛军。 也就是说,等啥时候参合陂的油用光了,到时候张蚝只需要连续发起几次冲锋,他们必然难以抵挡。 出乎花木兰意料的,当她说出了参合陂如今面临的困境,拓跋珪竟不忧反喜。 “花将军,你可知道本王为何要亲至这参合陂。” 花木兰一愣,抱拳道:“末将不知。” 只见拓跋珪嘿嘿笑道:“本王是得了情报,朝廷即将有变,你瞧着吧,张蚝在这参合陂待不了多久了。等到朝廷生变,不但张蚝要立马回朝,咱们还能追击他们沾点便宜,这便是本王来着参合陂的原因!” ...... 东海王府。 裴盛秦与苻阳对坐饮宴,一边观赏着歌姬舞乐。 公狗和顺强倒也跟着来的,不过却没资格上桌,被安置在一旁偏厅和苻阳府上的家将们一起用食。 “你们都退下吧。” 酒过三巡,苻阳忽然摆手,挥退了场间歌姬。很明显,他是打算单独给裴盛秦说些什么。 裴盛秦不想惹事,当即道:“王爷,酒也喝过了,舞也看过了,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苻阳却沉声道:“本王有几句话,要对裴侯说!” 苻阳话都说到这了,裴盛秦自然不能再走了,当即也只好皱紧眉道:“不知王爷有什么话要和下官说?” 苻阳醉眼朦胧,看似微醺,只见他偏着脑袋看着裴盛秦,轻声道:“我这有庄买卖,做成了,便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裴侯可愿参与?” 裴盛秦依旧皱着眉,没有搭话。 他已经感觉到了苻阳这话有问题,有大大的问题。 什么买卖做成了便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最简单的一个答案:造反! 果然,苻阳紧接着便道:“越王苻馗者,先帝嫡子,大秦太子,乃我朝正朔所在。当今皇帝,两弑兄长,篡权窃国,苛待宗室,乱我大秦社稷。裴侯可愿扶保越王,匡扶大秦正统,为子孙搏一个万世富贵?” 裴盛秦顿时流下了冷汗,心想这苻阳还有苻馗,他俩是疯了不成,竟然敢公然劝说自己造反? 没错,虽然苻馗不在,虽然和他对话的只是苻阳一人,裴盛秦却潜意识里把苻馗也算进去了。毕竟在他的印象里,苻阳和苻馗向来是一起的,再加上他也想不出苻阳有什么动机污蔑苻馗,毕竟,苻阳也承认他自己要和苻馗一起造反的。 谁吃饱了撑着,污蔑别人造反的时候会把自己也带上? “裴侯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京中许多力量,皆愿为越王效忠......” 见裴盛秦不说话,苻阳继续喋喋不休。 终于,裴盛秦起身怒吼道:“够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裴某告辞!” 裴盛秦阴沉着脸,便推门而出。他倒是没想过现在擒下苻阳这个逆贼。毕竟裴盛秦本身没啥战斗力,这是又是苻阳的府邸,裴盛秦可没信心能在苻阳的地盘擒下他。 苻阳也不阻拦,便坐在位置上,笑眯眯地看着裴盛秦离去。 待裴盛秦呼唤了偏厅的公狗和顺强,一行三人离开东海王府后,影子的身影才在苻阳背后浮现出来。 “就这样放他们离去了?今日天色已晚,宫门已经落了锁,也就罢了。恐怕裴盛秦明日便会将您谋反之事告知皇帝。” 影子声音中充满忧虑,今日过后,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不不不。”苻阳冷笑着纠正影子:“不是我谋反之事,而是越王与我谋反之事!我本就打算起事了,也没什么忌惮,通过裴盛秦之口让皇帝知晓此事,我便不信苻馗还能脱身!” 影子微微错愕,显然,他也被苻阳的狠厉给震惊到了。为了拖苻馗下水,他竟不惜暴露出自己想要谋反的意图! 他也明白,这事之后,越王如果不想坐以待毙,便也只能配合苻阳起事了。 毕竟,苻阳和苻馗历来关系不错,这在有心人眼里不是秘密。今日之事,虽只有苻阳一人在场,但他既然提了苻馗,那苻馗便有洗不净的嫌疑。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为了污蔑苻馗谋反,苻阳没必要把自己也给带上。 苻馗本就身份敏感,暗地里又是复赵会护法,这可是经不起查的。等裴盛秦明天把今晚之事禀告秦皇,秦皇就算不立马定苻馗的罪,只要派人去越王宫严查,苻馗便已是万险之地! 到时候苻馗是坐以待毙等待命运的宣判,还是干脆配合苻阳起事来一个富贵险中求? “本王那位太子哥哥,可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呢,且看他明日之后,可还能坚持不反!”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八章 爨轻衣必须死! “这东海王当真是胆大包天,竟还敢蛊惑侯爷!” “东海王行事如此放肆,看来当初莫未刺驾一案,也必是他的手笔了。” 回家路上,顺强和公狗你一句我一句,吵得裴盛秦心烦意乱。 裴盛秦阴沉着脸,心情很是险恶。 若是苻阳没有找上裴盛秦,他造反便造反,与裴盛秦也没关系,朝廷自会处理。 可是苻阳今晚既然找上了裴盛秦,那裴盛秦不管愿不愿意,最起码,他得去面见秦皇,检举此事。 不能装作不知道了,要不然到时候苻阳当真造反了,裴盛秦被查出来知情不报,那也是形同附逆的大罪。 可若是去检举,却也麻烦,举报两个宗室亲王可不是容易的。尤其是裴盛秦还没啥证据,毕竟这个时代又没录音笔之类的,你说苻阳在酒宴上邀请你一起造反?你有啥证据?说不定到时候苻阳还反咬一口说你污蔑他呢。 说白了,苻阳敢光明正大的邀请他一起造反,就不怕被举报! 没办法,这种事儿,碰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罢了罢了,无论如何,我明日入宫去觐见陛下,将今日之事细细告知,便也算尽了臣子之职。至于陛下如何决断,便与我无关了。” 裴盛秦微微一叹,以他对秦皇的了解,秦皇是把“仁义”二字刻到骨子里的。恐怕就算是苻阳当真反了,秦皇也未必会拿他怎么样。 转念一想,想到此事应该及时告知苻登。 “顺强,你现在便去一趟南安王府,将今晚苻阳宴请我之事通禀南安王。” “诺。” 顺强领命,匆匆离去。 又走了几步,裴盛秦又想到若是苻阳当真丧心病狂,这几日便反了怎么办? “公狗,现在哪位将军在营中轮值?” 公狗道:“侯爷,这几日是雍将军轮值。” 这营,便是天策军营。 裴盛秦沉吟道:“你现在立刻出城,通知雍叔这几日增强戒备,以备不时之需。” 倘若苻阳苻馗当真有所异动,到时候京师出了乱子,说不定便有需要天策军出动的时候。 “诺!”公狗应诺,可他忽然又迟疑道:“侯爷,顺强去南安王府了,如今末将再一走,侯爷身边可就没人了,万一有刺客该如何是好?” 当初裴盛秦遇刺,至今还让公狗后怕不已,唯恐他们俩都走了,自家侯爷又遇到刺客。 裴盛秦知道公狗的忧虑,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此路距离公府只剩下两条街的距离了,能出什么乱子,你放心去便是。” 听了裴盛秦这话,公狗才放心离去。 长安城是没有宵禁的,借道两旁挂着稀疏的灯笼,相当于后世的路灯,只不过要晦暗不少,但照明却也足够了。 这几条街多是官员富商府邸,讲究个环境清幽雅静,是以天一黑街上几乎便很少有行人了。若是换成长安的几处闹市,每天晚上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 裴盛秦一边沿街行走,一边盘算着明日见了秦皇如何说辞。 忽然,一股阵风,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自身后袭来。 裴盛秦只觉莫名其妙的,一把剑便横到了脖子上,冰冷的剑锋与喉咙几乎是零距离结束,隐隐散发着寒意。 微风吹过,裴盛秦不敢扭头,眼角余光微微后瞟,只能看见一片飘动的淡黄色衣角,以及顺着衣角淌落的不多的血迹。 此时裴盛秦早已在心里把公狗狠狠骂了一顿,没事瞎说什么刺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嘴? 被人把剑横在脖子上,这让裴盛秦十分愤怒,要知道哪怕当初被石三太子和麻姑绑架时,都没有受过这种屈辱! 不过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裴盛秦并没有把内心的愤怒表达出来,反而用十分温和的声音说道:“壮士莫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等了一会儿,见身后人没动静,裴盛秦便又道:“不知壮士是劫财还是...呃,我乃梓潼郡公裴元略之子,大秦南充侯裴盛秦。壮士想必也听过我的名讳,实不相瞒,裴某颇有家资,倘若壮士只是为了钱财,裴某必能让壮士满意。” “原来你便是裴盛秦,所谓南征名将,看着倒也只是寻常少年嘛。”身后之人淡淡开口,听其音,竟是个女子。 “裴某本就只是普通人,南征时机缘巧合立有微功,当不得名将二字。”小命捏在别人手里,裴盛秦自然不敢造次:“不想竟是位女侠,女侠好身手,裴某佩服,佩服。女侠可否把剑拿远一点......” “看来你这南征名将的确是名不副实啊,竟如此胆小。”身后女子噗呲一笑,稍稍把剑拿开了一点,不再贴着裴盛秦喉咙了。不过也仅仅只是偏离了一点点,仍然能保证裴盛秦不能从她剑刃下逃脱。 只听那女子道:“裴侯莫要担心,小女子不为钱财。” “啊?那你便是要劫色了?”裴盛秦大惊,立即哀求道:“裴某已定下婚约,且家中还有妾室,女侠岂能强迫于我!” 虽然这女人声音很好听,但谁知道是不是乔碧萝呢,裴盛秦好歹也是勋贵子弟,怎能让人随意劫色呢。 “裴盛秦,你休得胡言,本姑娘也不劫色!”身后女子冷声怒喝,声音中似有杀意,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了。 裴盛秦见状,便也不敢再胡扯了,老老实实问道:“不知裴某有什么地方能帮到女侠,女侠但说无妨。” 身后女子并未立即开口,而是沉沉喘息片刻,似乎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再结合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以及那淡黄衣角上的血迹,裴盛秦推测她应该是受了伤。 “裴侯想来也看出来了,我有伤在身。”片刻后,身后女子终于缓缓开口:“如今城内还有人在追杀我,我欲借裴侯府邸,暂避一宿,明日便行离去。” 裴盛秦大概明白了,这女人是被人追杀,仓惶逃命,想要找个地方躲上一晚。只要她能顺利躲到天亮,便能逃过一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没人敢在京城公然行凶。 想通后,裴盛秦多少有些庆幸。看来这女人不是和自己有仇,只是随机在街上逮人,刚好逮着自己了。毕竟这附近住的不是官员便是富户,都是高门大院的,可不是一般平民的矮小屋舍。她想要翻墙进去难度挺大的,只能在街上劫持一户主人家,然后让主人家带着她进去。 “哪个好人家的女孩大半夜被人追杀,此女要么是逃犯或者细作,正被官府缉拿。要么便是江湖中人,和其他势力火拼输了......”裴盛秦眼珠子转动着,暗中猜测身后女子的来历。 女子轻轻晃动着卡在裴盛秦脖子上的剑,威胁道:“事态紧急,还请裴侯速速带我入府一避!” 裴盛秦长叹一声,命不由己,还能咋办。 “也罢,女侠随我来吧。” ...... 漒川侯府。 “二公子伤势如何?” 慕容碎奚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子,面露担忧之色。 那男子倒也坚强,纵已十分虚弱,却还是高声笑道:“父亲安心,这世上能杀我慕容视缇之人还没出生呢。” 慕容碎奚不理会男子的自夸,紧皱着眉头看向床边的医师。 男子身上衣服已经褪去,一道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有些发白。医师一边为他包扎,一边回复慕容碎奚:“侯爷安心,二公子伤势虽重,却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歇养几日,便能痊愈。” 慕容碎奚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他身后,站着慕容视连和慕容视罴兄弟二人。 慕容视连沉声道:“二弟,是谁伤的你?” 慕容视缇报出了一个名字:“爨轻衣。” “可是晋朝的那个大世家,南中爨氏之人?”慕容碎奚追问道,在他印象中,大秦朝似乎并无爨姓之人,倒是晋朝有个大世家便是姓爨的。 慕容视缇微微点头:“就是他们。” 老三慕容视罴怒道:“岂有此理,那南中爨氏的人竟敢欺负二哥,咱们这便去为二哥报仇!” 慕容视缇冷笑道:“不必了,她只是勉强与我战了平手,要论伤势,她的伤势比我更重。我回府时已吩咐管家,派出一队死士在城内搜寻她的下落。她在长安又无去处,只待死士寻到,便是她的死期!” 慕容视连沉吟道:“二弟此次为何进京,都没提前给我们说一声。还有那南中爨氏,乃是晋朝诸侯,与我秦朝素无瓜葛,怎会出现在京师之中,还与二弟相斗?” 慕容视缇不语,心中暗想着父亲兄长弟弟虽算不上什么大忠臣,却也对朝廷没什么异心,毫无造反之意。这英雄帖之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为好。 于是慕容视缇便隐去英雄帖不提,只说他在西海时久,想念父母兄弟,便回京看看,至于那爨氏为何入京则不得而知。后来爨轻衣主动挑衅,并点破他真实身份之事,则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本不欲理会她,但她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那便留她不得。否则一旦她对外说出,大秦镇海将军慕容视缇竟是朝廷多次围剿的巨寇西海龙王,必然会为我们白兰慕容氏招来祸患。” 慕容视缇寒声说道。 慕容碎奚叹道:“当初为父率白兰慕容氏归附大秦时,你大哥和三弟都认为应当对朝廷以诚相待,朝廷必不会相负。你却坚持说要留一招后手,为父当时也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能将全部希望放在陛下的仁德上头,于是便默许你化名西海龙王,带着一部精锐水师化官为匪,横行西海。后来为父上表朝廷,为你争取到了镇海将军之职,从此你亦官亦匪,在西海自导自演剿匪十余年,以行养寇自重之计......”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如今咱们养寇自重被人看出,一旦让朝廷知道了,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事已至此,父亲后悔也没用了。”慕容视缇杀气腾腾地说道:“那爨轻衣,必须死!”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七九章 女侠是晋朝人? “侯爷回来啦!哟,这位姑娘是?” 梓潼公府,门口值夜的家丁见裴盛秦归来,连忙笑着问安。只是当他看到倚着裴盛秦的那个黄衫少女时,微微有些疑惑。 以这个家丁对自家侯爷的了解,自家侯爷可不是滥情之人。自打南征凯旋,公爷和侯爷回到长安府邸居住,至今也有这么长时间了,侯爷却只往府里领过两个女人。 一个是刚回京时就带着的小妾麻姑,据说与侯爷相识于徐州,是患难之交;另一个则是从春风楼带回来的侍女紫槿,那也是侯爷心善,见不得这可怜女子被那纨绔姚兴欺负,这才破例收容了她。至于谢道韫?那是当初礼部衙门为了省钱,死皮赖脸塞到梓潼公府里头的,和自家侯爷可没关系。 按理说裴盛秦往家里领人,家丁是没资格过问的。但侯爷半夜往家里领一个漂亮的女人,这可太不正常了,由不得家丁不多问上一句。 黄衫少女微微垂头,故作娇羞状,暗地里却碰了碰裴盛秦腰间挂着的剑。 裴盛秦知道这是在提醒他老实点了,只好勉强开口道:“这是我看上的歌妓,带回家里研究研究乐曲。” 裴盛秦平时出门都是懒得佩剑的,黄衫少女拍的那把剑,其实就是她自己的佩剑。若是她继续把剑抵在裴盛秦脖子上,傻子都能看出有问题,为了蒙混进梓潼公府,她只好把佩剑挂在了裴盛秦腰间。她此时依偎在裴盛秦斜后方,只要一伸手,便能握住剑柄把剑抽出来,然后瞬间解决掉裴盛秦,因此也不怕裴盛秦搞小动作。 黑灯瞎火的,看门家丁倒也没注意到平时从不佩剑的侯爷突然佩了剑这个细节,一听侯爷要和这歌妓“研究乐曲”,顿时便懂了。 男人嘛,嘿嘿。 看门家丁给了裴盛秦一个会心一笑,便痛痛快快地开了门:“恭迎侯爷回府。” 裴盛秦有心呼救,却知道身后那女贼武功不低,不敢擅自说话,只好对着那家丁,做了“报官”两字的口型, 可惜,这家丁显然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完全没有领悟到裴盛秦的意思,只是一脸懵逼地瞅着裴盛秦。 裴盛秦无奈,只得在黄衫女贼的胁迫下一步步走入府门。 刚一进门,黄衫少女便在裴盛秦腰间使劲掐了一把,裴盛秦痛呼道:“你这是干嘛!” 只听身后的少女愤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想叫那门房报官,我懂唇语!” 裴盛秦震惊了:“你又没在我前面,怎么看得到我嘴唇怎么动的?” 黄衫少女冷笑道:“裴侯对唇语想来也只是一知半解,没见过其中高明者。如我这般,只需看你侧脸,观你脸部肌肉变化,便可知你口吐何言!” “......” 裴盛秦没话说了,他是真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唇语还能这么玩,只能叹道:“你牛逼。” 黄衫少女又道:“本姑娘要奉劝裴侯一句,莫要再动这些歪心思,老老实实收容我一晚,明日我自当离去,你我便好聚好散。若裴侯真存了害我之心,就莫怪我死前拉你做个替死鬼了!” 裴盛秦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隐隐杀气,身子一抖,忙道:“不敢了不敢了。” 又试探着问道:“女侠,我给您安排最好的客房可行?” 黄衫少女咯咯笑道:“不必如此麻烦了,今晚本姑娘便在裴侯房内将就一夜好了,裴侯不会有意见吧?” 这时候裴盛秦可不会因少女一句话而生出旖旎的心思,他明白少女这是要时刻把他捏在手里,防他翻脸,就像当初的麻姑一样。 “裴某没意见,女侠不嫌弃便好。”裴盛秦有意见也不敢说,只好悻悻答道。 一路上,偶尔会见着提着灯笼的家丁或丫鬟,但凡大户人家,家里总是不会缺少值夜的人。他们见自家侯爷拥女而过,都是行礼后离去,并未多问。 好在,天策军诸将有许多是住在梓潼公府的,甚至石越因为不放心裴盛秦的安全,如今也暂住在梓潼公府。裴盛秦心中有了定计,便准备把黄衫少女往石越居住的厢房方向引。少女身上有着淡淡血腥味,连裴盛秦靠得近了都能勉强闻到,石越绝对不会嗅不到,只要自己把少女带到他面前,以石越的智商,必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其中有异。 只要石越出手,必能在少女对裴盛秦动手之前将她制服,救下裴盛秦。这女贼武功再高,还能高过列入大秦十大名将之列的悍将不成? “裴侯为何往厢房的方向走,那里一般是家将宿处吧,裴侯莫非想使家将擒我?”少女夹杂着寒意的凛冽之音再次响起。 裴盛秦心底一沉,暗呼糟糕,看样子,这女贼似乎还是世家出身! 这女人若是世家大族出身,那么她能够从裴盛秦带路的方向看出裴盛秦打算带她去厢房,并且清晰的知道那个方向的厢房一般是家将居住,便不足为奇了。世家大族的宅院,大体上的房间排列是相近的,这个时代盛行礼法,宅院的布置往往也都是讲“礼”的。 想起女贼先前的威胁,裴盛秦不敢冒险狡辩,只好悻悻调转了脚步,道:“刚刚心中紧张,走错了,该走这边。” 这回裴盛秦不敢再设计了,老老实实带着身后的女贼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知怎地,被黄衫少女这般劫持,裴盛秦竟隐隐有些久违的感觉。仔细一回想,刚带着麻姑一起回到临沂那段时间,麻姑不也每日都这样对他嘛。 “对了,麻姑!若是麻姑在房间里,想来也能擒下这女贼!”裴盛秦暗戳戳的想着,他对麻姑的武力值也是有信心的。 毕竟对外公布麻姑是裴盛秦的小妾,因此原本麻姑都是和裴盛秦睡一个房间的,只是分床而已。不过自从得了《古符传贾录》后,麻姑便经常通宵躲在书房中研究那块古符,也不知她今晚在不在卧房里。 怀着忐忑的心情,祈祷着麻姑在房中,裴盛秦带着黄衫少女来到了卧房处。 推开门,瞅着空无一人的卧房,裴盛秦便绝望了。很明显,麻姑这蠢女人,又去书房熬夜研究那块古符了。 “罢了,便老老实实收留这女人一夜算了,明天一拍两散,权当没遇见过她!”裴盛秦只好这般安慰自己,只是内心仍有些恐惧,万一这女人怕行踪泄露,明天走前杀了他灭口怎么办?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却也不能完全排除。 黄衫少女终于放开了裴盛秦,同时夺回了挂在裴盛秦腰间的剑,当即盘膝坐下,一手倚剑,轻声道:“裴侯去歇息吧,小女子在此枯坐一宿便可。” “好的。”裴盛秦很是听话,点点头便打算上床睡觉。 裴盛秦很清楚黄衫少女的心思,自然是不肯上床的,甚至连睡觉也不敢,自然是担心一不小心睡觉了,裴盛秦立马叫人把她抓起来。她专门挑门口的位置坐下,像个门卫似的,就是防着裴盛秦半夜溜出去呢。 裴盛秦和衣而卧,蜷缩着身子,他不敢脱衣服,怕惹怒这个女贼。 卧房内灯火通明,裴盛秦总算看清了女贼的脸。女贼容貌清秀,长发披肩,一身简单的淡黄色轻衫,竟觉有些仙气。当然,无论是黄衫衣角的淡淡血迹,还是女贼手里那把染血的剑,都表明了这女子并非良人。 裴盛秦终于注意到,女子的剑,在剑柄之处并无剑穗。取而代之的则是两块布满网格的,竹块状的装饰物。 “女侠是晋朝人?” 话音刚落,裴盛秦便后悔了,他怕这女贼被他挑破身份后翻脸。 果然,黄衫少女充满杀气的漂亮眸子恶狠狠地看向裴盛秦,道:“你知道我是谁?” 裴盛秦连忙否认:“不不不,我不知道!” 生怕女贼动手,裴盛秦又连忙指着她剑柄处的饰物,道:“裴某昔日居于蜀地,蜀地与晋朝南中相邻,裴某侥幸见过此物。知道此物是南中特产,因此推测女侠是晋朝南中人。” 如果裴盛秦没看错的话,这两块怪异的装饰物,应该是藤片。 藤片就是用桐油泡过的藤条织的片,其质地轻盈,却又坚韧无比。 如果用许多藤片编制成一件衣服,那衣服便叫藤甲,藤甲刀枪不入,唯独不阻燃。 没错,一百多年前蜀汉诸葛亮火烧藤甲兵,烧的就是这玩意,目前为止,全世界都只有晋朝的南中地区能造得出来。其他地方要么没合适品种的藤条,要么没合适品种的桐油,要么就是没有南中的独家工艺。 黄衫少女见裴盛秦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认出了藤片,不由松了口气。当即瞪着裴盛秦道:“老实睡你的觉,不要瞎猜!” “噢。”裴盛秦表面答应,装模作样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对这黄衫少女的家世有了猜测。 按照之前的推测,这女贼应也是世家子弟,而南中乃是蛮荒之域,盘踞南中的多为原始部落,连华夏衣冠都很少见,更别说世家了。别看秦朝人喜欢把晋朝叫成南蛮,实际上这只是对晋朝的蔑称,就像晋朝人喜欢把秦朝叫暴秦一样,真正意义上的“南蛮”其实只是特指晋朝的南中地区。 南中地区在汉朝时高度自主,以孟李董毛四大蛮部为主,四大蛮部中又以孟氏为尊。三国时蜀汉诸葛亮“深入不毛”,降服了孟氏蛮部,将南中地区纳入蜀汉疆域,设置了南中七郡。等到蜀汉灭亡后,南中地区再次恢复了以四大蛮部为首的自治状态。 直到成汉玉衡年间,成汉朝廷效仿百年前的蜀汉朝廷,派遣名将霍彪、爨琛五月渡芦,犁庭扫穴,将南中纳入治内。并划南中为宁交二州,霍彪、爨琛则分别担任宁州刺史与交州刺史。 再到后来,桓温伐蜀,成汉亡国,成汉宁州刺史霍彪表示“吾身为汉臣,死为汉魂,誓杀晋贼”,毅然尽出宁州之兵,北上抗晋。而交州刺史爨琛则选择了归降晋朝,并趁霍彪北伐之机偷袭宁州,爆了霍彪的菊花,霍彪四面楚歌,终为晋朝所擒。爨琛则趁机吞并宁州,据有南中全境。爨琛甘愿向晋朝称臣,晋朝便也满足了,默许了他占据南中。 从那时起,直到今日,南中名为晋土,实为爨氏之地。 昔日的孟李董毛四大蛮部,经过一百多年转化,早已脱变成了冠带世家。再加上被成汉朝廷分封到南中的霍爨两家,南中先后一共出现了六大世家。不过霍家早以遭到晋朝清算,不复存在,如今的南中,实际上只有以爨氏为首的五大世家罢了。 “这女贼是哪一家的人呢,难道是孟家的?” 裴盛秦在心里瞎猜着,没办法,南中那几个世家里头,他就只对孟家有点印象。毕竟,后世十多亿中国人,有谁没听过七擒孟获的故事呢。至于其他几个世家,包括如今南中的无冕之王爨氏在内,裴盛秦都是毫无印象。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零章 弹劾 七月初二。 裴盛秦是被叫醒的。 “侯爷,快醒醒,卯时了,今日有早朝。” 侍女紫槿温柔地叫醒了裴盛秦,就像以前每一个早朝的日子一样。 裴盛秦脑子懵了片刻,然后反应了过来,连忙在卧房四顾,哪里还有昨晚那女贼的身影? “呃......你有没有看到,之前房里的那个黄衣服女人?”裴盛秦试探着问紫槿。 那女贼难道已经走了?公府的墙那么高,谅她也翻不上去,没自己领着她怎么出府? “侯爷说的是您昨晚带回来的那个歌妓?” “嗯。” 裴盛秦倒是记得,昨晚为了应付门房,确实说过那女贼是歌妓。 紫槿道:“她寅时便离去了,门房知晓她是您带回来的歌妓,并未阻拦她出府。” 裴盛秦听罢,隐隐有些恼怒,我裴某人被你威逼着利用一番,给你当了一晚上的保护.伞,你临走之前都不打个招呼的吗?这狗日的女贼,可真不是个东西啊!却也不知她一个南中人跑秦朝来做什么,还遭人追杀。 紫槿见侯爷脸色不太好,便问道:“怎么了侯爷,难道那歌妓偷拿了府里东西?” “没有。”裴盛秦摇了摇头,懒得多事,便当没见过那女贼好了。又想起今日自己还要找秦皇检举苻阳呢,便打了个哈欠,道:“帮我更衣吧,要准备上朝了。” “是。” ...... 皇极殿。 “陛下驾到。” 随着宦官呼喊,秦皇缓步踏上丹陛,旋即坐定。 群臣叩拜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皇抬头虚扶:“众卿平身。” “谢陛下。” 经过一系列礼仪后,便开始奏事。 裴盛秦缩在角落不动,他要说的可是大事,得留到最后说。 京兆尹邓景率先出班道:“启奏陛下,据缉巡司统计,昨日进京人数比往日多出三成,不过目前尚未发现异常。” 长安作为大秦京师,世界核心,每日进出人流量极多,不过大体上是稳定的。就算每日人流量不尽相同,差异也不会太大,忽然有一天激增了三层人流量,这是很罕见的。因此虽未发现任何异常,邓景还是将此事上报。 秦皇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并未太重视这则消息:“再过几天便是朝圣之日,许是各地朝圣者相继进京吧,着缉巡司仔细巡视便是,若有异常再行奏报。” 秦家陵阙每月开放一日,总会吸引全国各地朝圣者前来瞻仰,那段时间京师人流量的确也会增加。 邓景退下,却见漒川侯慕容碎奚出班奏道:“陛下,近日白兰急报,南中晋军枉顾《淝水条约》,大举犯境,臣请出镇白兰,讨伐南中,以昭我大秦天威!” 见漒川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群臣皆有些吃惊。 南中那地儿,朝堂上衮衮诸公皆是有所耳闻的。那蛮荒之地,虽名为晋土,实际上晋天王也管不着,归爨家管。那就是一群割据一隅的蛮夷,平时行事也不讲究礼法,每每缺钱缺粮缺女人了,便去四周劫掠。当然,晋朝名义上是他们的老大,不方便去抢老大的,这劫掠,基本上便是劫掠的秦朝。 既然南中爱劫掠秦朝,自然得挑选好劫掠的地方,南中与秦朝接壤的有三块地方。一是黔地,黔地的筰、邛、夜郎诸夷皆是数年前方才归附大秦,论贫穷程度与南中差不多,大家都是穷人,劫掠黔地属实是不划算。而且黔地连接着荆益两州,算是防御晋朝的战略缓冲地,黔地若是出了问题,很容易引来大秦朝廷讨伐;二是蜀地,蜀地倒是富庶,但问题是蜀地兵精粮足啊。一代名将益州牧杨安亲自镇守,附带着数十万大军,更有坚城之利,区区一个南中,哪里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既然黔地蜀地都抢不得,那么便只剩下位于南中西北方向的藏地了。这藏地与青海之地本为一体,在后世这俩地方被合成为青藏高原,乃是白兰慕容氏的地盘。一来藏地颇为富庶,二来白兰慕容氏主力多驻西海,藏地守备相对薄弱,三来藏地对大秦朝廷来说可有可无,劫掠藏地不容易激怒大秦朝廷,这便成了南中爨氏最好的劫掠之地。事实上,早在白兰慕容氏归附大秦之前,便已是连年与南中爨氏撕逼,这两家可谓是世仇。 至于去年签的《淝水条约》?抱歉,南中爨氏可不管晋朝朝廷和秦朝朝廷怎么谈的,他们没钱花了该抢藏地照样抢。朝廷之所以允许漒川侯继续控制白兰军队,说白了,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些边患么? 就好比这一次,分明进京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苻阳叫来搞事情的,那爨轻衣为什么莫名其妙去挑衅慕容视缇?说白了,不就是因为两家是世仇么,难得碰面,不给对方心里添点堵实在是过意不去。 但是......你们两家都打了几十年了,不应该早就习惯了么?边境打打也就罢了,你慕容碎奚堂堂大秦漒川侯,要亲自出镇白兰讨伐南中?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南中那等蛮荒之地有啥用,大秦朝无限江山,缺那么一小块?真要是打下来了,到时候朝廷还得每年拨款补贴他们,得不偿失啊。甚至,假如朝廷当真流露出想要取南中的意图,说不定都不必用兵,爨氏便自己跑来纳头便拜了。反正南中爨氏历来讲究一个有奶便是娘,司马家的臣子当得,老苻家的臣子便当不得么?看看辽东那高丘夫,每年辽饷剿饷碳饷冰饷拿到手软,不香吗,要是能当秦臣干嘛还要劫掠秦朝! 秦皇沉吟道:“爨氏蛮夷也,冠带不同中华,礼教类比禽兽,虽屡有犯边之举,驱逐即可。慕容卿家乃当朝重臣,何必亲自出镇?设使平定南中,得其民不可使,获其地不可耕,要之何用?” “陛下说得是,老臣孟浪了。”见秦皇不许,漒川侯便也无奈,只好郁郁退回朝班。他这回动怒,并不是因为南中爨氏劫掠藏地,只因爨轻衣打上了他儿子,而且昨夜漒川侯府豢养的门客尽出,搜寻一夜,竟然没找到爨轻衣的踪迹,今日这才恼羞成怒,欲上奏请求讨伐南中。 至于爨轻衣知道慕容视缇就是西海龙王这个秘密,漒川侯倒并不担心。这事儿做得隐蔽,就连青蝇司都没有查出来,区区一个南中爨氏如何能查得到?动动脑子也能想到,这十有八九是晋朝血龙府查出来的。只有和青蝇司同级别的血龙府,才有可能在青蝇司都没有查出来的情况下先一步查出此事。至于爨氏为什么知道此事,便简单了,爨氏毕竟是大晋朝名义上的封疆大吏,又刚好在和白兰慕容氏对线,大晋朝廷将此事告知爨氏很正常, 漒川侯丝毫不担心爨氏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因为对晋朝而言,恐怕巴不得秦朝内部多几个不稳定因素,怎么可能帮助秦朝拔钉子?晋朝将此事告知南中爨氏时,必然下过严令,不许爨氏把这个秘密泄露给秦朝。至于爨轻衣用这个秘密去挑衅慕容视缇,那就只是单纯的想给白兰慕容氏添添堵罢了,慕容视缇还年轻,没看透此事本质,故而惶恐,漒川侯却是不慌的。 “漒川侯可真是越活越长进了,都会与那些蛮夷斤斤计较了,不错不错,有进步。”慕容冲摇晃着肥大的臀部,阴阳怪气地嘲讽着。 白兰慕容氏有难,关东慕容氏自然要落井下石,这是基本操作。 慕容视连指着慕容冲怒道:“你这死人妖,卖屁股的玩意儿,此处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秦皇“......” 感觉有被冒犯到。 眼看着两家慕容氏的人剑拔弩张,又准备当场互喷了。 “咳咳。” 秦皇干咳几声,身旁张、李两位大太监会意,齐声呼喝:“放肆,朝堂之上,岂容尔等无礼!”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朝会得以继续进行。 后面陆陆续续又有一些大小琐事,秦皇都一一做出批示。 眼看着快到午时,差不多该退朝了。 “陛下,臣有本奏!”裴盛秦见没有谁还要奏事,这才出班肃然道:“臣要弹劾东海王苻阳、越王苻馗,二王阴私谋逆,还欲拉拢微臣附逆,请陛下明断!” 哗的一下,原本安静的朝堂便炸开了,姓裴的开始弹劾人了,还是弹劾的两位王爷,罪名还是造反。 这可是大新闻呐! 满朝文武皆是精神一振,纷纷看向了裴盛秦,准备好了吃瓜。 裴盛秦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些目光里有那么一些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眼角余光微瞟,却发现那些带着恶意看他的大臣居然都不是奸臣,反而全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 裴盛秦叹了口气,他明白这些老臣便是以前和邓景杨定王国安等人闲聊时,他们口中常说的“老顽固”了。这些老顽固皆是历经数朝,甚至还有开国老臣,他们对大秦朝的忠诚度毫无疑问,却又都是对寿光三年那一夜非常不满的。在朝堂上公然力挺越王苻馗的便是这群人,甚至他们还叫嚣过让陛下百年后还政越王“赎罪”。 裴盛秦这次弹劾,算是把这批老顽固统统给得罪了甚至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天知道还有多少人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其实也同情越王的。 没办法啊,既然苻阳强行把他扯了进来,装作不知道也不行啊。 果然,当即便有老臣冷哼道:“裴家小儿,汝梓潼裴氏亦是世食秦禄,世为秦臣。老夫听闻,高祖景明皇帝之原陵,汝亦去拜谒过。却不想汝品行如此卑劣,今日莫非是受了某些人指使,欲使我朝高祖皇帝绝后吗!” 说到“某些人”的时候,那老臣竟还朝着龙椅的方向瞟了一样,其意不言而喻。 废帝是高祖景明皇帝一脉,当今陛下则是世宗文桓皇帝一脉,这老臣分明是怀疑裴盛秦受了秦皇指使故意在陷害越王! 秦皇握紧拳头,紧绷着脸,心中十分委屈。二十多年了啊,朕为这大秦江山,呕心沥血二十多年,在你们这帮老臣眼中,却还不如区区“正统”二字重要么?秦皇心中明白,要说废帝对这些老臣当真有多大的恩情,却也未必。至于越王苻馗,更是从不曾对这些老臣施恩过。与其说他们维护的是越王,倒不如说他们是在维护所谓的“大秦正统”。 偏偏,秦皇不能对他们发怒,更不能贬杀他们,不止是因为他们德高望重,更是因为他们真的对大秦朝忠心耿耿,秦皇作为一代明君,怎么忍心杀害对江山社稷最为忠诚的一群人呢?其中苦楚,便只好自己咽下。 裴盛秦对这种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亦是五分厌恶五分敬重,恶其不知变通,又敬其忠肝义胆。只得认真应道:“老大人多虑了,裴某不曾受任何人指点,裴某所言,句句属实。” 事涉谋逆,秦皇也严肃起来,顾不得和那班老顽固纠缠,沉声道:“小裴卿何出此言,细细奏来!”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一章 裴盛秦还是个忠厚人呐! 凉州,张掖郡。 正逢午时三刻,菜市口人群攒动,张掖人民特别喜欢观看行刑现场。 一个囚犯跪在木台之上,身后站着做好准备的刽子手。不远处设了坐席,席上端坐着本次行刑的监斩官——新任张掖太守苻昌。 只见苻昌从旁边竹筒里抽出一根竹签,使劲砸到木台之上,高声道:“时辰已到,处决人犯慕容纳!” 那囚犯仓惶抬头,急呼道:“苻大人,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啊!” 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那人犯喊冤之声便戛然而止,再一看,他的脑袋已经落地。 无人注意,围观的人群中,正有一男一女,满面悲情。 那女的三十左右,长得倒是挺好看,举止也颇为雍容。挺着大肚皮,一看便是快生了,只听她轻泣着呢喃:“夫君啊......” 眼见她声音越来越大,她旁边的男子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凑到她耳边急道:“弟妹,别出声,小心被官府发现!” 一边说着,男子便又看了眼木台上的无头尸体,微叹着自语:“唉,慕容老弟,你一路走好,汝妻子,吾养之!” 随后,他便拉着大肚子女人从人群中悄然离去。 行刑完毕,苻昌却未立即离去,而是起身朝着围观群众高声宣布:“慕容纳虽已伏法,他的妻子却越狱了!经查,张掖大牢狱卒呼延平,因与那慕容纳有私交,此次竟暗中助那慕容纳之妻,人犯段氏越狱。本官在此宣布,全郡通缉呼延平与段氏,广大人民群众若有线索,欢迎来衙门汇报,官府必有奖赏!” 同时,便有捕快开始四处张贴呼延平与段氏的画像,开始准备着搜捕工作。围观百姓也纷纷散去,纷纷打算帮官府去找那俩该死的逃犯。替官府抓逃犯多好啊,既算是见义勇为,若真抓找了,还有奖赏! 没人为慕容纳喊屈,这慕容纳要说冤倒也冤,但要说不冤却也不冤。他被处斩的罪名乃是率领土匪屠戮人民,攻占官府。 这罪名其实是不冤的,这些事他确实干过! 不过却又有点冤,因为他干这些事的时候,还是十多年前......那时候他的身份是伪燕的北海王,曾带着燕兵攻打大秦,屠戮秦人攻占秦朝地方官府的事儿干过很多次。 按理说当初朝廷平燕时既然没有追究他的罪责,默许了他作为一个大秦公民在张掖郡生活,基本上便等同于是原谅了他。可是,这年头可没有规定案件过多少年便不再追诉,如今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但苻昌非得拿当年的事给他定罪,判他个斩立决,倒也是合理合法。 事实上,张掖百姓早就看这慕容纳不顺眼了,都建元二十年了,燕遗这种东西早就该消失了!此时的大秦百姓看待燕遗,就跟后世的人民群众看待满遗的态度是一样的。 苻昌的处理任谁都挑不出个毛病,谁让你当年造下那么多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啊! ...... 却说那呼延平,带着挺着大肚子的段氏一路小跑,迅速溜出了张掖城。 “呀,要生啦,要生啦!” 许是跑太快动了胎气,段氏突然皱紧眉头,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咦,弟妹,你说啥要生啦?”呼延平摸着脑袋,瞅着段氏满脸不解。 段氏狠狠瞪了这糙汉一眼,心中尽是悲哀。 想她段氏当年也是当过王妃的人,后来伪燕亡了国,虽然变成了平头百姓。但大秦朝却没有查抄他们的财产。靠着在燕朝当王爷时攒下的钱财,她们夫妻俩在张掖郡的生活还是很滋润的,她段氏这辈子就没吃过苦! 哪里想得到,今年新上任的太守居然莫名其妙翻起了十几年前的旧账,不由分说便弄死了她丈夫,甚至......若不是眼前这个叫呼延平的糙汉相救,她今日也逃不了。 段氏忍着痛解释道:“我恐怕要生孩子了,呼延大哥,快替我找间屋子,再请个稳婆来!” 呼延平一拍大腿,道:“这孩子可是慕容老弟的种啊,弟妹放心,我呼延平一定让这孩子成功出世!” 眼下情形,两人是不敢返回张掖城生孩子的,呼延平只好带着段氏寻到一处城郊破庙,然后拆下一块门板平铺在地,让段氏躺下,随后呼延平便出去寻稳婆了。 段氏瞅着呼延平离去,一想起新死的丈夫,眼下的窘境,便忍不住又抽抽噎噎。 呼延平是慕容纳迁居张掖后结交的朋友,此人不太聪明,也无心机。慕容纳当初巧遇呼延平,知晓了他是个狱卒,好歹也算公务员。又想到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个公务员朋友总是好的。于是慕容纳刻意结交,靠着钱多,几次请客喝酒后,便与呼延平成了至交好友。 但其实,无论是慕容纳还是段氏,打心眼里都瞧不上呼延平这糙汉的。 尽管心里不怎么看得上眼前这糙汉,段氏却也明白,眼下这糙汉便是她与她肚中孩儿唯一的依靠了。 不久后,呼延平回来了,还带着一个老乞丐婆。 “弟妹,这荒郊野外的,实在是寻不到稳婆,官府正在搜查你我,我又不敢入城。不过我在路边寻到这乞丐婆子,她似乎也会接生,且收费很是便宜,便让她来试一试吧!” 那乞丐婆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这附近的叫花子生孩子请不起稳婆,都是老身来帮忙接生的,老身经验丰富,接生存活率可是有足足三成呢,夫人尽管放心!” “三......三成?”段氏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呼延平,又看了看那腌臜的乞丐婆子,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便晕了过去。 ...... 孩子最终还是顺利生下来了,呼延平望着乞丐婆子,直呼好技术。乞丐婆子拿着酬金,欢天喜地的走了。 段氏也早已被疼醒,她抱着新生的孩子,满脸疲惫。 呼延平指着孩子下体,惊喜道:“是个带把的,慕容老弟有后啦!弟妹,给他娶个名字吧!” 段氏又抽抽噎噎地说道:“夫君生前便与我商量过,若生的是男孩儿,便取名慕容超,希望孩子未来的成就能够超越他!” 呼延平拍着胸脯道:”弟妹放心,今后我会把超儿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努力将他培养成才,来实现慕容老弟的遗志!” 段氏一听呼延平说他要来培养她儿子,顿时便不放心了,你这糙汉也会教育孩子?当即脸色便有些难看,勉强笑道:“如今你我皆被官府通缉,我又刚生下超儿,身体羸弱,接下来还要仰仗呼延大哥了。” 呼延平大包大揽道:“没听题,有我在,弟妹安心便是!” 段氏又问道:“不知呼延大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呼延平想了想,道:“张掖郡是待不下去了,说不定整个凉州也未必安全,不如去京城吧,在京城租间铺子做点小买卖,也能过活!且京城距离张掖迢迢千里,张掖官府抓逃犯如何也抓不到京城!” 段氏委婉提醒呼延平:“呼延大哥可知,长安居,大不易啊,夫君被抓时,官府把我们家都给抄了。” 家被抄了,言下之意便是没钱。呼延平当狱卒每月才多少俸禄?就这,想去长安开铺子? 呼延平此时却笑:“弟妹放心,咱有的是钱!” 一边说着,便从身上掏出一把银票。 这个时代严格意义上的纸币还没有诞生,不过为了方便贸易,银票这种东西已经出现了。并不是官府发行的,而是各地大钱庄所发行,正因不是官府发行,所以才不算纸币。 虽然不是官方发行看似很不靠谱,但实际上大家都这么用,也没见出什么问题。能开得起钱庄,且印发银票的,本都是财力雄厚之辈,轻易是不会出事的。 后世那支付宝和微信同样不是官方发行的,还不是数以十亿计的人拿这两款软件收付款?道理都是一样的! 段氏是当过王妃的人,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这银票是真的,且是长安一家大钱庄发行了,畅通天下。目光一瞟,便发现这一叠银票少说也有百余两! 段氏一惊,迟疑道:“呼延大哥,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钱,在长安开铺子,也是够了!段氏诧异的是,呼延平怎么可能攒下这么一大笔钱。 呼延平道:“弟妹可听说过南充侯?” 段氏道:“南充侯裴盛秦?倒是有所耳闻,是在朝廷南征时立下大功的少年名将。” 段氏一双妙目打量着呼延平,怎么也想象不到,这糙汉还能和年少万兜鍪的裴侯扯上关系? 却见呼延平扬起头,颇为自豪地说道:“裴侯虽在千里之外,却与俺神交久矣,颇为钦佩俺,数月前特意托人给俺送了银钱,想要与俺结交!” “啊?”段氏瞬间懵了,心想呼延平这是发失心疯了么,今日他也没喝酒啊! 人家裴侯什么身份?听说晋朝那位琅琊王司马道子,当初在裴侯面前表现得像个孙子一样。纵然她段氏依旧是燕朝王妃,也未必与裴侯说得上话。你呼延平一个小小狱卒,还敢大言不惭,说裴侯钦佩你? 见段氏不信,呼延平当即将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段氏越听越是震撼,裴盛秦居然派人远赴凉州,就为了拉拢眼前这糙汉?说实话,若不是眼前这实打实的银票骗不了人,段氏差点都认为呼延平是在说疯话。 然而在银票这个铁证面前,段氏终究还是相信了呼延平的说法,最终她感叹道:“这裴盛秦还是个忠厚人呐!” 段氏实在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堂堂少年名将,莫名其妙花大力气结交一个糙汉狱卒,该形容傻逼呢,还是形容白痴了? 没办法,最终憋出了一句“忠厚人”。 呼延平一拍大腿,道:“谁说不是呢,咱们今后在京城定居,当需拜访裴侯,上门道谢才是!”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二章 阴谋阳谋,风雨欲来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裴盛秦说要弹劾苻馗苻阳谋逆时,侍立在皇极殿角落的众多宦官宫女中,几人正偷偷以眼神交流。 不久之后,便有小宦官匆匆跑到宫中某处院落传信。 “老祖宗,不好了,裴盛秦在朝会上弹劾越王谋反!” 苍老的蒲老太监睁开眼,眼皮微颤,道:“还来找我做什么,还不快速速出宫报与越王!” “是。”小宦官还没喘一口气,便又要匆匆离去。 “且慢!”蒲老太监又道:“你且附耳过来......” ...... 皇极殿内,裴盛秦缓缓将昨日苻阳宴请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群臣听罢,皆是咂舌,若是裴盛秦不曾说谎,那么这苻阳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脑子也未免有些不好使。 竟敢在天子脚下,公然蛊惑大臣谋逆!若是找的某个落魄不得志想要放手一搏的大臣也就罢了,偏偏还找的是裴盛秦这种少年名将,人家裴盛秦前途无限,凭什么跟你造反! 只见秘书郎赵整出班,义正言辞道:“兹事体大,臣请陛下立即严查,若查出越王、东海王真有图谋不轨之事,当依国法处置!” “哼!”只听一阵冷笑传来,一位要挂侯爵玉袋的老臣出班,怒道:“且不说这裴盛秦所言,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那也只能证明东海王心怀不轨,与越王何干?越王从头到尾不曾现身,只凭东海王一面之词,莫非还能定越王的罪不成?” 一向正义感爆棚,就连秦皇有过失都敢犯颜上奏的赵整,此刻见到这位老臣,竟是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没有立即反驳。 这老臣乃是武平侯毛当,早在皇始年间便已入仕,历任镇军将军、征西将军、豫州牧、梁州刺史等职,身经百战,以军功封侯,乃是赫赫有名的悍将。虽然及不上后世所评的十大名将,却也是忠贞为国,德高望重。 这位武平侯,也是个“老顽固”。 如此德高望重,又对国家有着汗马功劳的老臣,赵整自然不敢轻易开喷。 赵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毛老侯爷,下官并没有说要让陛下定越王的罪,只是例行搜查罢了。倘若越王殿下清者自清,自然是经得起查的。” 武平侯亦算是军中统帅,不过为了与坐镇陇西的河州刺史毛兴相区分,秦人一般将毛兴称做毛帅,毛当则被称做毛老侯爷。 毛老侯爷却放大了嗓门,朝着赵整吼道:“越王乃先帝之子,天潢贵胄,曾经更是做过我朝太子!只凭一孺子空口白牙,找东海王核实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去查越王吗?” 吼完赵整,竟又面向御座,高声道:“老臣敢问陛下,何时一孺子之言,便能让朝廷去严查当朝亲王,大秦朝可有这般道理?” 秦皇面色不由沉了下去,这毛当,竟是胆敢咆哮御前! 只是秦皇面对这些老顽固,历来也没有什么好的处置方法,毕竟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德高望重,其中甚至不乏开国老臣,打不得又骂不得。就说这毛当,追随景明皇帝入过关,追随废帝南逐过桓温,也替当今秦皇征战过诸国,一桩桩功劳堆起来,足够让天下人敬仰。他今日咆哮御前又如何?只要他不是犯了造反大罪,秦皇难道还真能把他拿下治罪不成? 赵整是身份不够,不能与毛当计较;秦皇则又是身份太高,不适合与毛当计较。这便导致毛当此时咆哮御前,一时竟无人敢于出言驳斥他。 最后站出来的,还是裴盛秦。 “毛当,这煌煌御前,岂容尔造次!” 裴盛秦早看这老头不顺眼了,你要当老顽固那是你的事情,你要给秦皇找不痛快也由得你,但你一口一句孺子几个意思?我裴某人招你惹你了? 很明显,这里是孺子是贬义词。 毛当被裴盛秦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道:“黄口孺子,也敢臧否老夫?老夫征战天下时,尔父都尚年幼!” 裴盛秦冷笑道:“你是武平县侯,我乃南充县侯,皆是县侯。你身经百战策马平天下,我亦披坚执锐教晋人胆寒。真要论起来,你亦不过如此,你能做到的成就,我也能做到。你不就是多活了几年么,有什么资格轻视于我?” “翌子,你!”毛当勃然大怒,指向裴盛秦的手指不断颤抖:“你岂知忠义为何物!” 裴盛秦此时也豁出去了,当即回骂道:“本官不知忠义,毛老侯爷便知忠义了?老侯爷若真知忠义,为何没有死在寿光三年?莫非还有人拦着不让老侯爷自尽殉帝不成?” “你,你你!”毛当气得直喘粗气:“孺子,汝口舌一直这样利么?” 裴盛秦这波回怼,可谓恶毒到了极点,你姓毛的不是暗讽我举报越王是不忠吗?那你既然忠,寿光三年殉国的人那么多,里面为啥没有你? 说白了,还不是惜命么! 你当年都不敢血溅五步给废帝伸冤,最后还得乖乖为当今陛下效力,如今又有何颜面指责别人? 现在的这批老顽固,其实已经不是最顽固的那批人了。毕竟最顽固的那批人,当初都已经跟着废帝一起被弄死了,真以为当今陛下和那已故的清河王苻法是善茬呢? “本官口舌如何,晋朝的司马曜与谢安都很清楚,老侯爷要不修书一封寄往南边问问他们?” 裴盛秦又慢条斯理补上一刀,你难道还能比谢安司马曜更牛逼吗,他们我都能喷,还喷不了你? “够了!”闹到这一步,秦皇便不得不出面了,看到毛当被怼,秦皇其实是颇为解气的。只是这话题越来越跑偏,裴盛秦这小子居然都扯到寿光三年去了,再不喝止,不知道他后面还会瞎嚷嚷什么。 “尔等当这皇极殿是菜市场吗?传朕旨意,武平侯毛当、南充侯裴盛秦君前失仪,各罚俸半年。” 秦皇下了论调,看似是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却已经是偏向裴盛秦了。毕竟毛当的年纪和资历在那摆着,将他和裴盛秦一个后辈一起罚俸,还都是罚的半年。这就相当于变相承认毛当和裴盛秦是平等的,否决了毛当论资排辈,自以为高于裴盛秦的优越感。 裴盛秦对这个结果自然是满意的,毛当虽说不满意,却已被裴盛秦怼得说不出话来。刚刚裴盛秦那句灵魂拷问“你为何没死在寿光三年”,对这位老侯爷的打击其实是挺大的。 于是一人欢喜一人愁,两人都规规矩矩接了罚旨,退回朝班。 “啖青。” “臣在。” 见老顽固的气焰被裴盛秦暂时压下了,秦皇抓紧机会下旨:“令你彻查苻阳、苻馗二人,若有发现,立即入宫面禀。” “臣领旨。” 啖青领了旨意,立即起身离去,风风火火查案去了。平时青蝇司没有刻意盯梢也就罢了,倘若苻阳苻馗真有不臣之举,在青蝇司的有心搜查之下,必然难免会露出蛛丝马迹。 老顽固们见圣旨已下,且啖青也领旨去了,知晓再无更改之理,便也不闹腾了。毕竟还只是查案,犯不着和陛下对着干,若是最后真查出越王有罪,到时候再出面不迟。这里面许多人并不相信越王会谋反,越王殿下是大家伙从小看着长大的,天性纯良啊!此事想来是个误会,待青蝇司勘察清楚,自然便了结了。 最开始喷裴盛秦想让高祖绝后那个老臣又冲着郁郁说了一句:“南充侯,若是有司查实此事是子虚乌有,老夫少不得要参你一本,治你个诬陷帝胄之罪!” 这老臣乃是中书监胡文,倒也没啥功绩,就是单纯的资历老。 裴盛秦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和这老头对喷。倒不是怕了他,主要是想喷赢他颇为麻烦。他毕竟是个文官,满肚子都是引经据典,和毛当可不一样。毛当是武官出身,没啥文化,嘴笨,所以裴盛秦才能轻轻松松的怼得他哑口无言。 这胡文亲眼看到毛当被喷,此时还敢出来怼裴盛秦,明显是做好了对喷的准备,裴盛秦才不上当。 裴盛秦撇撇嘴,轻飘飘地说道:“本官只是向陛下奏述了昨日东海王所言,至于这言论真假,也只有东海王知晓。就算出了岔子,老大人也该弹劾东海王才是,与本官何关?” ...... 朝会尚未结束时,通风报信的小宦官便已悄然来到了越王宫。 “恐怕再过一会儿,青蝇司便要上门了,还请殿下速速定夺!” 小宦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宫中之事复述一遍。越王苻馗穿着常服,目光失神,却已是面色铁青。 旧悬镜司统领赵逸侍立在越王身后,穿着如一老仆,他愤然开口,道:“这是苻阳的阴谋,他分明是要拖您下水,才故意对裴盛秦说那些话!” 苻馗怒而拍案,道:“孤早该明白,苻法那个逆贼的儿子,怎会是什么好东西!前些日子去东海王府时,便该杀了他,走,这便去寻那畜牲算账!” “殿下,且慢!”散骑侍郎王皮伸手拦住苻馗,王皮是苻馗的智囊,平时几乎也是形影不离。 “此时就算我们杀了东海王,也于事无补了。”王皮苦笑道:“东海王这一招并非阴谋,而是阳谋啊!”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三章 满城风雨(上) “殿下为保大秦江山无虞,确实不准备在近期举事,甚至还多次警告过东海王不要轻举妄动......可是,咱们与东海王密谋数十年,为拨乱反正,亦是事实。虽然咱们手尾都做得很干净,但这么多年下来,千丝万缕,哪能完全不露破绽?”王皮扼腕叹息,此刻场间只有他们四人,说话倒是不必忌讳什么,那小宦官既是蒲老太监叫来传信的,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寿光三年那一夜,受先帝托孤,抱着年幼的苻馗走密道逃出皇宫的,正是蒲老太监! “皇帝篡位之后,清算了悬镜司内忠义之士,留下了软骨头,然后补充新人,改称青蝇司。青蝇司的监察手段,皆是沿袭自曾经的悬镜司,赵叔当初是悬镜使,对青蝇司的各种手段皆是了如指掌,平时有赵叔查漏补缺,我们虽与东海王密谋多年,却也从未泄露过。”王皮苦笑道:“只是,那都是在青蝇司没有刻意严查的情况下......若是青蝇司有意识地严查越王宫,必然是能有所发现的。” “苻阳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逼迫殿下与他一同举事!”赵逸呼吸厚重,沉声道:“事已至此,若青蝇司前来追查,我们便是坐以待毙。想要绝地求生,就只能顺着苻阳的意思,立即起事,和皇帝拼一个你死我活。” 哪怕是肃来习惯了以沉稳示人的苻馗,此刻眼中也不由略过一抹失措。哪怕早已做好了举事的准备,哪怕筹备了无尽岁月,但事到临头,却也免不了恍然。这毕竟是造反大事。更何况如今还并非起事的时机,此时起事,完全只是仓促间的无奈之举罢了。 “阿皮,你如何看?”赵逸的杀伐果决并不能让苻馗立即做出决断,苻馗不由把目光投向了王皮,想要听取更多的意见。 王皮本就有些肥胖,此时一受刺激,更是汗流浃背。他一击掌,叹道:“殿下,没别的办法了,干吧!” “这......”苻馗眼神闪烁,仍难决断,目光辗转间,竟落到了宫里传信的小宦官身上。 赵逸和王皮都给出了答案,场间还没发表意见的,也就只剩这个小宦官了。 “老祖宗早已料到殿下会犹豫,他有几句话,托小人带给殿下。这次既是苻阳在裹挟殿下,那么他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东海王可不是一心求死的疯子,他既在此时发难,总归是有几分把握的。” 小宦官低垂着头,话语却凌厉非常:“此刻殿下立即起事,以殿下之力,再配合着东海王的手段,或者真能拨乱反正也犹未可知。若殿下此时犹豫不决,待到东海王败亡,殿下难道还能独善其身吗?” ”刚才王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好,东海王这一招,乃是阳谋,殿下别无选择。” 苻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闭目苦思,过了半饷,终于在三人焦急的目光中缓缓睁眼,冷厉道:“罢了,既然事已至此,便搏上一搏罢,纵然此时举事后患无穷,却也顾不得了!” 赵逸道:“既然殿下已有决断,便速速行动吧,时间不多了!” 苻馗点点头,当他做出最艰难的决断后,此时反而镇定了些,沉声道:“赵叔,阿皮,速速去安排联络咱们的人,准备动手。” 又对小宦官道:“这位公公,还请立即回宫,将我的决定报与蒲公,蒲公自然知晓应该怎么做。” 蒲公乃是苻馗对蒲老太监的敬称,自从当年蒲老太监抱着年幼的苻馗逃出皇宫后,苻馗便一直将蒲老太监视为长辈,素来是尊敬的。 赵逸、王皮、小宦官皆是神情一肃,慨然应诺:“愿为殿下效死!” ...... 东海王府,大门洞口,府内仆役统统被唤了出来,都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青蝇司执事。 一位执事整理好了从这些仆役口中得到的讯息,向啖青汇报道:“啖大人,据这些人交代,东海王昨日宴请裴侯后不久便离府而去,彻夜未归。” 本是念着越王太过烫手,啖青查案选择了先查东海王,不料东海王竟已不知去向。啖青立即调头:“去越王宫!” 不久后,啖青站在二十多年前的大秦东宫,如今的越王宫前,脸色很是难看。 此处情形,与东海王府别无二致,越王苻馗,同样是不知去向! ...... 宫城之上,御林军影影蹱蹱,戍卫森严。五万御林军轮值戍守宫城,论战力虽还不如拱卫禁中的带械班直,却也是难得的精锐。此刻,御林军的最高统帅,征南大将军苻融,正在四处巡视。 “各部严加把守,务必要确保大内无恙!” 苻融每行至一处,皆是耳提面命,说着老生常谈的话语。 所到之处,御林军将士无不高声应诺,这对他们来说类似于喊口号,早已习以为常。 从当今陛下将先帝赶下龙椅时起,至今二十余年,宫城从未生变。太平盛世享受得太久了,这些御林军将士虽还称不上玩忽职守,心中却多少有些懈怠。 苻融皱了皱眉,眼前看似一切正常,他却隐隐有种不安之感。 ...... 京兆府衙。 京兆尹邓景召集了缉巡司高层官差,正在训话。 “这些日子进京之人无故比往常增加数层,朝廷不以为意,本官心中却有不安。尔等近期定要加强巡逻,维系好京城治安,切切不可出事,尔等可明白?” 一众官差皆应道:“府尹大人放心,我等明白!” 邓景这位京兆尹虽是年轻,但在府衙里威望却甚高,这得益于他是邓帅之子。邓帅早年时便曾与已故丞相王猛一同任职于京兆府,整顿京师治安。如今这京兆府内,起码一半都是当年邓帅的旧人,对邓景自然是推崇有加。 总算一切安排妥帖,邓景不禁自语道:“为何我总觉得心上有根弦紧绷着,莫非是最近没睡好?” ...... 策水畔,六千天策操练不懈。 天策军人数不多,由于屯驻在京师北郊,为了避嫌,天策军不便扩招。裴盛秦拍板,决定实施精兵政策,将这有限的六千人训练成真正的精锐。 ...... 阿房宫内。 四皇子蜀王苻叡斜依榻上,打着哈欠欣赏着乐妓的歌舞。 蜀王长史谭泽本也是有名的大儒,见四皇子如此,忍不住出言规劝道:“殿下乃司隶校尉,受皇命节制京营,守护帝都,干系重大,岂可终日沉迷于歌舞!何况这阿房宫乃是天子行宫,殿下贸然入住,只怕于礼不恭啊。长此以往,只怕京营将士会有怨言。” 谭长史字句铿锵,那些乐妓听罢,都为之一振。纷纷停止了歌舞,颇为惶恐地望着四皇子,等候吩咐。 却见四皇子满不在意地说道:“自皇始三年桓温老狗被废帝所逐,迄今三十年来再无外敌有本事兵临京师,这京营有个屁的干系重大?再说下面不是有翟辽管着吗,翟辽处理不了的事儿,自然知道来问孤王。至于礼法,呵,这天下是我老苻家的天下,我们老苻家的人说的话就是礼法!阿房宫是我父皇的别宫,我住几天怎么了,谁敢有怨言?” “孤王的祖宗艰难创业,数世奋武,乃有如今大秦盛世。孤王幸得祖宗遗泽,就不能享受享受吗!”四皇子大致是喝了几杯酒,此刻有些微醺,丝毫不把长史的规劝放在心上,指着下方停顿的乐妓,高声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谭泽知道劝不动这位殿下,只能在心中微微一叹,不再多言。 整片梧桐林,包括其中的阿房宫在内,都属于京营驻地。辕门之内,皆行军法,本不应该有女人存在,何况是乐妓。可是谁让司隶校尉是一贯骄纵的四皇子呢?这位殿下连阿房宫这座天子行宫都敢住,平时唤几个区区乐妓作乐,谁又敢说什么? 司隶校尉在寻欢作乐,十万京营将士却仍顶着酷暑,在都统翟辽的带领下操练着。正所谓七月流火,此时正乃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纵然此地有无数梧桐树遮天蔽日,但为了摆开阵型,操练都是特意挑选的空旷之地,享受不到近在咫尺的树荫。 偏偏京营守卫京师,责任重大,由不得丝毫懈怠。这些将士们一边在酷暑里煎熬,一边听着不远处的阿房宫里传出靡靡之音,抱怨自然是在所难免的。 好不容易捱到饭点,将士们盘坐着用饭,边吃边聊。一贯稳重仗义的翟辽翟都统,自然是他们述说心扉的首选目标。 有个士兵说道:“咱们每日受着日晒风吹,艰苦训练,校尉大人倒是舒坦,住着别宫,饮酒作乐。” 另一个士兵阴阳怪气地回应道:“校尉大人可是陛下嫡子,位列亲王,天潢贵胄!如何瞧得起咱们这些大头兵,你还指望校尉大人像翟都统那般,与咱们一起训练一起吃住?” 当下便有士兵愤懑道:“咱们戍守京师,不就是保的他们老苻家的天潢贵胄么?没有咱们京营守护,他还算个屁的天潢贵胄?” 有人嗤笑:“得了吧,没有张屠户便要吃带毛猪么?大秦朝浩瀚无疆,雄兵千万,就算没了咱们,朝廷随便一纸调令,便又能调十万人来戍守京师。” “校尉自个儿荒淫也就罢了,他竟还克扣咱们的饷银,每月都是翟都统自掏腰包给咱们补足军饷。” “是啊,多亏翟都统高义啊!” “若是朝廷有眼,便该教翟都统来当这司隶校尉!” “说到底,还是朝廷不重视咱们这些大头兵!” 听着士卒议论,翟辽只是沉默地吃着饭,大多时候,他都只是一个倾听者。士卒们可以肆无忌惮,他却不能出言无忌,终究他也是官场之人,怎敢轻易批判当朝皇子? 只是今日,翟辽终于破例一回,他低声说了一句话:“今时不同往日,当今圣天子以文教治天下,弟兄们慎言。”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看似并未说错什么,却给予了士卒们无尽遐想。一句出口,翟辽便又恢复了沉默。 “是了,先帝出身行伍,本身也是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咱们这些士兵是怎么想的。所以先帝一朝,咱们的日子可要滋润多了。” “当今陛下注重文教,对军事颇有疏忽,甚至连四殿下这样的人也能当司隶校尉!” “哼,当今陛下得位不正,事也办得不好!” “嘘,闭嘴,你不要命啦!” 其实任何一个王朝,立国初期都是仰仗军队,但当步入盛世后,重心便会慢慢转移到文教。这本是正常现象,只有马背上打天下的,哪有马背上治天下的!只是寻常士兵哪里明白这些大道理,他们只是直观地感觉到,朝廷对他们的重视程度,远不如数十年前了。 翟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点拨,看似无心之举,却彻底歪曲了事实真相,引导了话题走向。 这位历史上的翟魏开国皇帝蛊惑人心之能,可略见于此! 翟辽默默地将士卒的态度记在心中,目光游移,望向天空,心中自语:“越王殿下,京营人心可用啊!”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四章 满城风雨(下) 京师西郊,越王卫率营。 卫率者,储君之私兵也。 按照晋朝制度,卫率分前后左右四率,各领精兵万人,戍守东宫。 秦制承袭于赵朝,较之晋制大有改动,前秦卫率仅分左右两率,每率编制千人,满编共计两千。 卫率既是储君私兵,自然应是太子独有,至于这越王卫率,纯粹是历史遗留问题。 越王卫率本也是太子卫率,寿光三年那一夜过后,太子卫率坚守东宫,护卫太子。当今陛下终究是个要脸的人,为了皇位一夜喋血也就罢了,终究干不出光天化日之下围攻东宫的事儿。于是后面通过谈判,将太子改封为越王,太子卫率改为越王卫率,保留编制,问题才算是解决。 同时又新建了一支太子卫率,补充给新太子苻宏,从此大秦有了两支卫率。 不过旧东宫,也就是越王宫,距离皇城太近,秦皇当然不放心将这么一支明显怀有异心的军队安置在身边。于是在永兴元年,秦皇以“京郊空虚,当以卫率充之”为由,将越王卫率调出城,移驻西郊。为了表示自己这是公事公办,并不是针对越王,秦皇同时也把新建的太子卫率也给调出了京城,移驻东郊,便形成了今日格局。 离开越王宫的苻馗,第一时间来到了越王卫率营。 “请殿下披甲!” 一众卫率老卒单膝跪于苻馗身前,献上甲胄。 越王卫率只有老卒,二十多年来,朝廷不曾为越王卫率补充一兵一卒。当年的两千少年劲旅,如今也仅剩千余壮年老卒。很显然,秦皇是想要利用时间来解决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苻馗面容冷峻,接过一套甲胄。这是一件厚重的铁甲,甲面如镜,寒光凛冽。 “此乃先帝生前御甲,先帝披挂此甲,战殷浩,破司马勋,灭桓温,百战不殆,皇威如狱!今日我等献此甲于殿下,愿殿下承父鸿业,莫要负了这大秦江山。” 苻馗微一抿嘴,有几分感动,原本他也不确定,经过二十多年岁月磋磨,这支越王卫率是否还如当年那样,愿以追随他逆战天下。 现在一切疑问都没有了,这整整齐齐的跪迎献甲,足以说明越王卫率的态度。 仍是当年模样! 随着铁甲一同献上的,还有一把长剑,同样是先帝御用。 苻馗举起长剑,高声吼道:“今日我怀三尺剑,请诸君好肝胆!” 千余越王卫率,齐声应道:“愿与殿下共一战!” ...... 秦家陵阙。 一间密室之中,囚龙上将与四陵守御正在议事。 “苻敷,你莫要太过放肆了!”囚龙上将怒气冲冲指着献陵守御,道:“上次你擅自出兵截杀天子,本该斩你,本将念在同族之谊,赦你一死,今日你竟还敢蛊惑我等随你谋逆?” 献陵守御轻笑道:“不不不,这不是谋逆,这是拨乱反正,乃是我龙奴卫之本职!” 厉陵守御冷哼道:“皇帝固然得国不正,你和你哥苻阳又算个狗屁的正?你爹和皇帝一样,都是乱臣贼子,你哪有资格说什么拨乱反正!” 献陵守御笑容不变:“苻腾叔父,您误会了,我与哥哥自然没资格拨乱反正。这次要拨乱反正的,是您的亲侄儿,越王殿下。” 厉陵守御却是不信,他对苻馗十分了解:“越王此时绝不会反!” “常理来说,越王这时候的确不会反,不过,发生了一些意外呢。”献陵守御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当即便给几人讲了苻阳如何设计,皆裴盛秦之口强行将苻馗拉下水之事。 原陵守御亦忍不住道:“你们兄弟真是无耻,真能如此下作!” 献陵守御对于几人对他的仇视毫不在乎,慢悠悠地说道:“木已成舟,现在不管是我哥哥,还是越王,都已没有回头路了,要么顺利拨乱反正,要么就是死路一条。我苻敷自然是要与哥哥和越王共存亡的,还请诸位叔伯也共襄盛举!” “做梦!”囚龙上将冷冷道:“你要寻死,我们自是拦不住,你还指望我们和你一起寻死吗?” 献陵守御也不恼,只是轻声说道:“上回我出兵截杀皇帝,诸位叔伯都是知情的,却选择了为我保密。这件事如果让皇帝知道了,诸位叔伯觉得皇帝会赦免你们吗?” “你!” 听献陵守御此言,四人皆是惊怒,这厉陵守御竟是以此相要挟,这般下作手段,简直和他哥哥苻阳拉苻馗下水的手段一模一样! 囚龙上将冷冷道:“我本不欲杀你,你却一昧挑战我的底线。” 献陵守御笑道:“苻菁叔父,您以为现在杀了我,此事便传不出去了吗!我既然知道哥哥是如何算计的越王,哥哥自然也知道我的事情,我今日若死,哥哥自然也会将此事传开。” 厉陵守御怒极反笑:“不愧是苻法的儿子,苻敷,你与苻阳的阴险毒辣,简直和你们的爹如出一辙!” 虽是如此说,四人却终究不敢对献陵守御动手了。若是献陵守御今日死了,他日苻阳便将龙奴卫上下包庇献陵守御之事抖出来,到时候四人都没活路。 秦律,明知谋逆而不报者,与谋逆者同罪,皆杀无赦! 囚龙上将沉默许久,终于取下斩龙剑,抛给苻敷:“今日献陵守御苻敷,借口邀本将与其他三陵守御议事,暗设伏兵,软禁我四人,夺本将斩龙剑而去。” 斩龙剑乃太祖佩剑,更是苻氏族长之证,神圣非凡,有斩龙剑在手,完全可以号令整个龙奴卫。苻菁把斩龙剑抛给苻敷,实际上便是放弃抵抗,由得苻敷去掌控龙奴卫。 苻菁的这番话更是大有讲究,很显然,他是不打算在这次事件中露面了。若是最终苻馗苻阳真能成事,那么他今日把龙奴卫交给苻敷的举动,便是功劳。而若是最终苻馗苻阳事败,皇帝追究起来,那么他也可以说是被苻敷给算计软禁了,斩龙剑是苻敷强抢的。如此便算是情有可原,皇帝就算降罪,也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 天陵守御、厉陵守御、原陵守御皆是叹道:“正是如此,今日我等皆为苻敷囚于密室,身不由己,苻敷在外界所为,我等一概不知!” “哈哈哈哈,便依各位叔伯!” 眼见事成,苻敷狂笑数声,便持斩龙剑而去,只留下四人枯坐在密室之中。 ...... 又是一间密室。 “参见右护法!” 乌压压一片人海,跪向一位身穿黑袍,头戴鬼面的男子。 “起来吧。”鬼面男子桀桀一笑,双手虚抬。 “各地分舵之人,是否到齐?” “启禀右护法,各地分舵悉数到位,已分批次潜入京师,计有两万余众,散布城内。” 有人迟疑道:“右护法,此次召我等进京,可是主上之令?怎不见主上与左护法?” 鬼面男子笑道:“的确是主上密令,我大赵复辟,就在此时,事成之后,诸君皆是公侯万代!此行凶险,主上不曾亲临,在晋朝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至于左护法,则另有重任。” 没有人怀疑鬼面男子的话,在复赵会里,左右鬼面护法积威甚重,是除石三、麻姑之外当之无愧的三把手、四把手,寻常会众,哪敢质疑? 众人都被“公侯万代”的允诺吸引,一个个呼吸变粗,瞳孔发红。 苻阳隐藏在鬼面下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他沉声道:“大赵明皇帝石勒本是山东奴隶,天下与他何加焉?明皇帝却能顺势而起,以十八骑起兵,打下了煌煌大赵。今日我等有众三万,千倍于明帝昔时,何愁复国大业不成?诸君,随我一同反秦复赵,让天地重光吧,明皇帝的在天之灵会庇佑我们的!” 下方的复赵会众瞬间高潮。 “反秦复赵,天地重光!” “反秦复赵,天地重光!” “反秦复赵,天地重光!” ...... “您便是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的九星楼主玉衡?久仰久仰。” 玉衡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皱紧了眉头:“你是何人,东海王呢?” 黑衣男子桀桀笑道:“您可以叫我影子,我家王爷有令,由我来接待各路英雄。” 另一个劲装少年哼道:“东海王既邀我们进京,何不亲自一见?” 影子歪过头去瞧了那少年一眼,笑道:“想办法威震冀州的吞天帮主吞天蚺,竟是这么年轻的少年郎。吞天帮主稍安勿躁,您也知道,这回咱们要干的可是大买卖,自然是筹码越多越好,我家王爷正在准备别的筹码呢。” 只见一个黄衫少女笑嘻嘻地说道:“你们秦朝内务我可不关心,只是东海王千万别忘了许给我的承诺,事成之后,需把益州建宁郡割让给我们南中!” 影子含笑应道:“这是自然,区区一郡罢了,对我大秦而言,不算什么。” 少女面色很是苍白,毫无血色,显然是有伤在身。不过此时得了影子的承认,却显得分外开心。 旁边另一个青年男子恨恨瞪了那黄衫少女一眼,再看向少女身后侍立的许多南中武士,终究强忍着没有发作。 能够得到英雄帖,慕容视缇与爨轻衣自然都不是孤家寡人,此番进京,两人也都带了各自的部曲。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都选择了分批次潜入京师。慕容视缇与爨轻衣相遇时,两人都只是孤身进京,部曲还在后面没进来,因此才有了彻夜追杀的戏码。到了今天,两人的部曲也纷纷进城了,再次相遇,自然便打不起来了。 慕容视缇朝影子拱手道:“也请东海王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事成之后,朝廷需送五十万石粮草到西海。” 影子同样应允:“若是东海王做了皇帝,不但给龙王足够的粮草,甚至可以下令白兰慕容氏此后不准再入西海剿匪。” 青年男子面色有些古怪:“这就不必了,粮草送到即可,我可不怕官府围剿。” 开玩笑,所谓剿匪,本就是白兰慕容氏自导自演,养寇之重的把戏。不让白兰慕容氏剿匪?那以后还怎么演戏! 劲装少年则道:“想必苻阳对我的身世也有猜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想看见秦朝内乱,所以这次我来帮苻阳一把。” “不愧是那一位的后裔,果然霸气。”影子朝少年微微鞠躬道:“如你所愿!” 玉衡则是与同行而来的青城山掌教对视一眼,问影子道:“公主呢?” 影子微笑道:“稍后楼主与掌教便能见到成汉公主了,既然两位应邀而来,王爷自然也会将成汉公主完璧归赵交给两位。” 青城山掌教又迟疑道:“不是说七月半么,今日才七月初二,为何这么早便将我等召来议事?” 影子哈哈大笑道:“既然诸位都已经到齐了,那便提前举事,又有何妨。东海王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能少等十余天,也是好的!”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五章 乱长安 朝会结束后,裴盛秦父子便结伴回了府。 昨晚归来便被那黄衫女子劫持,今天一早醒来又匆匆上朝,是以今日之事,裴盛秦也来不及提前与裴元略通气。裴盛秦在早朝上突然举报苻阳苻馗的举动,着实把裴元略吓了一跳。 “吾儿啊,这么大的事情,昨晚你从东海王府回来后,为何不先与家中商量一下。” 书房内,裴元略在椅子旁来回踱步,颇为焦虑。举报两位王爷谋反,事涉皇家,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一个不小心,说不定整个裴氏都得遭殃,由不得裴元略不急。 这是大事,天策诸将除了在军营轮值的雍建岚以及单独居住的石越外,也都聚集到了书房内。见裴元略发问,也都不解地看向裴盛秦。 “父亲,诸位叔伯,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是来不及说。你们不知道,昨晚从东海王府离开后,途中我便被一个女贼劫持了......”裴盛秦一声苦笑,便将昨夜黄衫少女之事说出。 “她一个南中人万里迢迢来长安作何,又是谁把她给打伤的?”刘哲存在椅背上敲打着指节,一边思索一边问。 裴盛秦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女贼是什么来路,今日醒来时她便已离去了。只是昨夜因她,便来不及向父亲禀报东海王之事。” “原来是这样,”裴元略叹道:“倒也不能怪吾儿。” 搁在平时,那黄衫少女来路不明,又敢挟持裴盛秦,必是要追查到底的。不过此时大家都在想东海王的事情,没心思理会旁人,因此只是简单提了几句,便不再讨论黄衫少女。 “若是青蝇司查不出东海王与越王谋反的罪证,又该如何?”裴元略如是问道,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如果真查出罪证自然最好,裴盛秦便是有功无过。但要是查不出罪证,那裴盛秦的罪过可就大了,至少一个污蔑亲王是没得跑了。朝会时那些“老顽固”的表现裴元略可都看在眼里,一旦将来他们打算为越王“伸冤”,梓潼裴氏可挡不住他们的怒火。 裴盛秦涩然道:“可我若不将此事说出去,将来一旦他们当真谋反,我便又是个包庇之罪。” “这事侯爷既然知晓了,不论说与不说,横竖都脱不了干系。苻阳那缺德玩意,可真不是人,自己不想活了还非得害人!”李松林用力捋着他的大胡子,表情咬牙切齿,不断咒骂着苻阳。 桓不才和王玛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慌乱。两人前段时间没跟随晋朝使团离去,便已彻底与晋朝脱离了干系。如今两人身为大秦天策军中一员,一身荣辱皆系梓潼裴氏父子。 这好不容易才抱上的大腿,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便在此时,书房内的众人却隐隐听得远处不断传来喧哗之声。 不久之后,便见老仆福伯入内禀告:“公爷,侯爷,城内爆发了民变!” “民变!” 众人一听,皆是满脸惊愕。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老百姓是不会主动搞事情的。以前秦如今的情况,显然不可能出现自发的民变,唯一的可能便是这民变乃乱臣贼子有意策划的。 “难道......东海王和越王当真反了?” 众人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苻阳苻馗身上。 “裴盛秦和父亲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招呼众人:“出去看看!” 长安城内,无数乱民手持棍棒,甚至简陋的刀枪,横冲直撞,冲击着各处屋舍。缉巡司得了消息,正匆匆散派人手镇压乱民,不过仓促间,却也无法立刻将那数之不尽的乱民镇压下去。 煌煌大秦帝都,一时间竟满是喧嚣惊呼之声。 梓潼公府门口,同样遭到了一些不知死活的乱民冲击,不过数量不多。那些乱民大多数也还有几分眼色,知道哪些人家好惹,哪些人家不好惹,以武勋立家的梓潼公府显然属于不好惹的一类。 当裴盛秦父子领着天策诸将抵达门口时,少有的几个没眼色的暴民早已被打翻在地,一动不动,大概已经死透了。 麻姑面无表情站在门口,手里还牵着勃勃,背后跟着侍女紫槿。 裴盛秦瞅着麻姑,皱眉到:“为何不留个活口盘问盘问?” 麻姑反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动的手。” “那些家伙实在太不禁打了,一拳便死,我连大夏龙雀都没用呢。”一旁的小勃勃不好意思地看着裴盛秦,还一边说道:“世兄,真不怪我。” 裴盛秦抽了下嘴角,寻思那姚兴好歹也是将门子,长得五大三粗的,要不了几下便被你揍得哭爹喊娘。这些普通人又有几个捱得住你一拳的,你这小家伙,是不是对自己的力量有什么误解? 裴盛秦摸了摸勃勃的小脑袋,道:“死了便死了,无妨。” 看向门外,两旁街道上仍有许多乱民,嘈杂的声浪一波波传来,听不清那些乱民在嚷嚷着什么。只是隐约听见什么“光复”,什么“大赵”之类的,众人都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裴盛秦侧耳细听片刻,当下便是一惊,悄然退到麻姑身旁,细声问道:“复赵会?” 麻姑秀眉微蹙,轻声回道:“我不曾接到主上命令。” “这可就奇怪了!”裴盛秦嘀咕着,以他对石三太子的了解,这家伙不想是闷头干大事的人啊,真要想搞事情,不会不通知麻姑。况且他人在晋朝,不通过麻姑如何控制得了秦朝这边的行动? “这些要真是复赵会的人,不会认出咱俩吧?” “不会,除了我和主上外,便只有左右护法知道你入了会,并未外传。我也极少联系下面的会众,遇事皆是通过左右护法以及各分舵舵主代为传达。就算真是复赵会的人,应该也认不出你我。” 麻姑这么一说,裴盛秦稍微安心了一点。身上背着的大麻烦还没解决呢,可不敢再惹一个大麻烦,不管这些乱民什么来头,牵连不到自己就行。 便在这时,一位身披戎装的将领冲开乱民群,手中铁拳横扫,打翻几个不长眼的乱民,一路来到了梓潼公府门前。 旁边的乱民见此人神勇,又看见梓潼公府大开的府门,以及门口站着的一群身披甲胄的天策诸将,门外躺着的乱民尸体。不由纷纷挪动脚步,离远了一些,这些家伙大智慧没有,欺软怕硬还是会的。 “末将参见公爷、侯爷。” 看清来人,裴盛秦大喜:“石叔!” 裴元略连忙扶起石越:“石将军快快请起!” 石越作为天策军核心人物之一,他虽在外独住,却仍是以裴氏家将自居。听闻了今天早朝的事情后,他便匆匆赶来公府,路上正好遇到了民变爆发。 李松林在旁问道:“老石,你可知道外面这些乱民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向公爷、侯爷禀告此事。”石越微微点头,道“末将在路上曾抓着几个乱民,细细盘问,才发现此事关系甚大。这些乱民大多不是本地人,而是在近期分批潜入长安......” 根据石越盘问出的结果,这些乱民果然是复赵会各地的会众,这次便是得了命令,集体进京起事。 “前朝余孽?” “赵朝还有余孽,这当真是闻所未闻!” “我也只听过诸国余孽,从来没听说过这复赵会。” 诸将议论纷纷,相互眼神交流,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嘶!这复赵会,恐怖如斯!” 从今日暴乱来看,这伙乱民显然声势不小,然而,诸将对这所谓复赵会,却是闻所未闻。 这说明什么?这恰恰说明那复赵会的强大,保密工作做得妥帖,咬人的狗不叫啊! 一想到大秦朝内部竟隐藏着这么一股强力却又低调的反动势力,众人不由觉得头皮发麻。 “石叔,你可盘问出了是何人命令他们进京起事的?” 石越朝裴盛秦一拱手,道:“这些乱民也只是听令行事,所知不多,只是听说是个什么护法让他们进京的。” “左右鬼面护法!”麻姑在裴盛秦耳畔低声道:“是了,他们在会内地位仅次于主上与我,如今主上远在晋朝,只有他们才能够绕开主上,直接下令各分舵成员进京!” “该死,如此大事,他们竟然不通知我和主上,便擅自行动,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裴盛秦笑了笑,轻轻一拍麻姑肩膀,道:“那天见了他们我便给你说,他们加入复赵会一定是别有所图,如今你该信了吧!”裴盛秦心中暗想,苻阳昨日劝自己造反,然后恰巧今天复赵会便起事了,这二者之间,是否会有什么关联? 再一想,虽然这些乱民战斗力不强,缉巡司肯定能镇压下来。但事发仓促,如今官府措手不及,缉巡司调遣人手也还要时间,这城内恐怕要乱上一阵了。 “父亲,走,咱们去救人!” 思索之间,裴盛秦便拿定了主意。 裴元略自然相信儿子的判断,直接问道:“去哪里?” 裴盛秦首先想到杨府,杨府同样是将门,乱民未必敢犯。此外且不说有大舅哥这么个悍将在,杨诗意本身武艺也不凡,想必不会有闪失。 又想到南安王府,那就更不用说了,陇西一堆猛将在里头呢,还有雷恶地这么个大杀器在,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很快,裴盛秦便确定了去处:“咱们去太学!” (元旦快乐)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六章 愿为清河王世代赴汤蹈火! 全副武装的裴盛秦带着天策诸将离开了公府。 “吾儿千万要注意安全!”如今城内混乱,说不定啥时候又会有突发情况,家里不能没有做主的人。裴盛秦出去了,裴元略便得留在家中。 “父亲保重!”裴盛秦拄剑,向裴元略行了个军礼。 “世兄放心,家里交给我和麻姑姐姐,我会保护好世叔的!”小勃勃拍着胸口保证。 有麻姑和勃勃在,公府的安全丝毫不用担心,长安府邸家丁并不多,也就几十人。由于战斗力不强,裴盛秦也懒得带出去,统统留给父亲指挥守家。 公狗和顺强一左一右,跟在裴盛秦两侧,各自举着一面旌旗。 公狗的旌旗上书“大秦卫将军梓潼郡公裴”字样,顺强的旌旗则书“大秦右将军南充县侯裴”,分别是裴盛秦父子二人的官爵。 裴盛秦踏过一条条街道,乱民们见这个队伍人数虽少,却皆穿着将领甲胄,刀剑森然,不由便心生畏惧,左右散开道路。更有识字的乱民,认出了两面旌旗上的绣字。 “是天策军,裴家的人!” “还能有哪个裴家?自然是父子皆公侯的那个裴家。” “看见中间那个披甲佩剑的少年将军了吗,那便是裴侯!” “咱们可还得为大赵保留有用之身,可不能上去送死!” 乱民们口口相传,一见裴盛秦过来,立马散开老远,一时间裴盛秦所过之处,竟无一个乱民。 这让原本准备好了要在乱民堆里杀出一条血路的天策诸将,有些不太习惯。 沿途路上,也碰到了行迹匆匆的缉巡司官兵。 “末将徐威见过裴侯。” 领头的缉巡司将领一拱手,裴盛秦才发现这是个熟人,当初在春风楼打了姚兴后,便是这个将领来处理的。 裴盛秦也微一拱手:“徐将军别来无恙。” “京中扰乱,裴侯这是去做什么?”徐威有些怀疑地看着裴盛秦一行,京城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一个侯爷不好好在家待着,这时候还出来乱走什么!而且还披坚执锐,竖立旌旗,要不是梓潼裴氏名声比较好,徐威说不定都要怀疑裴盛秦是要趁乱造反了。 裴盛秦解释道:“事发仓促,本官恐缉巡司力有不逮,恰好天策军诸将大多居我家中,便带人出府,欲去保卫太学,为缉巡司分担一二。” “原来如此!”徐威肃然起敬,朝裴盛秦一拜:“缉巡司还在调派人手,一时半会的确有许多地方顾及不上,多谢裴侯仗义相助!” 裴盛秦便趁机问道:“这次民变,不知缉巡司打算如何处置?” 徐威不疑有它,老实答道:“据我司观察,城内各处乱民都颇有组织,有不少贼子藏在乱民中指挥策动。京兆尹大人已经联系了青蝇司,青蝇司会派出执事,捕杀乱民中的指挥者。待到那些贼子授首,乱民无人指挥,自会溃散。” 裴盛秦点点头,这种处理办法没什么问题,乱民数量太多,恐怕比缉巡司官兵还多,全杀光不太现实。这时候充分利用青蝇司的刺杀能力,先解决掉带头闹事的,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两人心态都还是比较乐观的,这场民变的威胁程度不高,就算缉巡司加青蝇司搞不定,必要的时候,还能从宫城调御林军,或是从城外调京营。说白了官府现在仅仅出动了警察和特务,长安内外那么多正规军都还没调动呢,哪有什么问题是大军解决不了的! 又简单交流几句后,裴盛秦与徐威便各自带人离开,两人都有正事要办。 ...... 长安西城门,释道安带着几个小和尚,站在空空如也的城楼上面,瑟瑟发抖。 民变爆发的第一时间,释道安便带着和尚们来到了离五级寺最近的西城门处,美其名曰慰问守城将士。实际上就是见乱民来势汹汹,担心待在五级寺里不安全,见城门处官兵多,便过来避难。 毕竟是陛下信任有加的“神僧”,城门官兵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只能把他安置在城楼上。 却不料刚到西城门没过多久,由于缉巡司缺人手,竟将城门处的官兵调走了大半。防守城门不就是为了保卫城内么?现在城内都炸开花了,自然不可能还留一大群人守着城门。最后西城门处只留着零零散散几个官兵看守在城门两侧及上城楼的甬道处。 释道安领着和尚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不远处大批大批的乱民,唯恐这些家伙冲上城楼揍他们。 幸好城门和甬道处还留着几个人,人数虽少,却也是正经的缉巡司官兵,兵杖齐全。乱民们见着官兵还是害怕的,一时半会不敢来冲撞城门。 “住持,要是一会儿乱民冲击城楼怎么办?” “就这几个官兵可拦不住他们啊!” “要不咱们出城避避?” 几个和尚七嘴八舌,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安全保命。 释道安也有些犹豫:“出城?城外安全么?” 提议出城的小和尚继续蛊惑道:“越王卫率就在西郊,出城不远便能见着营地,只要咱们到卫率营,便绝对是安全的!” 释道安一听,也心动了。卫率营,那可是正规军呐,战斗力比缉巡司这些守城戍卒高多了。真要到了卫率营,还愁安全没保障? “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出城,去卫率营!” 释道安转身眺望着城外,一联想到卫率营的悍卒,顿时便觉得安全感十足。 这样一想,他眼中竟当真浮现了卫率营士兵的模样。那些老卒们一个个身披重甲,手持短槊,簇拥着一个身穿铁甲,手执长剑的青年男子。 据说,越王卫率本是清一色的骑兵,当年跟随先帝策马平天下。当今陛下继位后,取消了他们的战马配备,这才转为步兵。那些看起来古怪的短槊,原本都是骑战利器丈八长槊,被生生裁断用作步战。 “这越王卫率,当真雄壮啊!” 释道安感慨。 “是啊,雄壮啊!” 和尚们跟着感慨。 释道安顿时惊醒,定神一看,居然不是幻觉,就在城外不远处,一片重甲步兵当真在向城门渐次靠近。 “越王卫率,是越王卫率!” “越王卫率来了!” 释道安大喜,抚掌笑道:“太好了,咱们不必出城了,越王卫率自己过来了!” 释道安的笑声惊动了城楼下面的戍卒,几个戍卒往城门外望去,果真看到越王卫率靠近。 “你们可曾接到调卫率营进京的指令?” “没有!” “我也没有!” 几个戍卒迅速讨论几句后,很快得出了处理方案。 “快,关城门!” 京畿诸军,无诏不得擅入京城! 哪怕是进城帮助平乱,城门处也必须要收到上级指令才可放行,否则便是重罪! 和尚们发现戍卒正准备关闭城门,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释道安心里咯噔一声,跳出了一个念头:“难道卫率营不是奉命进城平乱的?” 便在此时,空气中传来轻微的音爆声,瞬息间,城门处仅有的几个戍卒,竟统统躺倒在地。 他们的背心处,不知何时都插上了一枚细短的弩箭。 城门,依旧大开。 ...... 城内某处。 青蝇司执事锁定了目标。 同样是一个乱民,看似平平无奇,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带动节奏,引导乱民搞事。 那个执事猛然现身,纵剑而出,朝着锁定好的目标刺去! 然而,半途中,一把拂尘扫过,便挡下了执事这一剑。 “无量天尊!” 那是一个道士。 执事认出了道士身上的道袍。 “你是青城山的人!” 另一处地方,差不多的情形。 此地乱民较多,青蝇使啖青亲自出手。 当啖青正要一剑斩杀带头之人时,一个诡异的黑衣人骤然现身,挡下了那一剑。 啖青蹙眉道:“你是何人?” 黑袍人嘎嘎怪笑,声音嘶哑。 “天枢!” 同样的情况,在城内各处发生。每天青蝇司锁定了鼓动作乱的人,准备斩首行动时,总会出现神秘人拦住青蝇司的人。这些神秘人穿着不一,有道士,有刺客,有游侠,甚至还有盗匪。 在这些神秘人的保护下,乱民中的指挥者愈发嚣张,从最开始的抢掠民居,渐渐竟开始蛊惑乱民冲撞某些守备稍弱的衙门,甚至公然与缉巡司官兵对抗。 ...... 城外某处,又是一支官兵出现。 这些官兵的衣服肮脏破旧,一个个灰头土脸,似乎是在某个地方藏匿了许久。 领头的军官身长八尺,双目炯炯有神,他眺望着长安的方向,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身后一个士兵鼓起勇气问道:“莫将军,当真要如此么?” “一旦事败,咱们便是万劫不复了!” 军官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神情忐忑的士兵们,竟咧嘴笑道:“早在几个月前,咱们便已被当做了五将山上的那些尸体,在户部的记录里头,咱们大界营的所有官兵都已是死人了,而且还是叛乱而死。” “这时候才后悔?晚了,你们没有退路了!” 这个军官,竟是数月前朝廷宣告的“阴谋叛乱,引军围攻新平寺,最终死于五将山”的大界守将莫未! 莫未如此一说,部分士兵竟然抽泣起来。 大界营的士兵都是无辜的,当初莫未带领他们出征,说好是要去伏罗川剿匪。然而半途中,莫未却突然下令改变路线,将他们带入一片密林中隐藏起来。直到许久后才通知他们,说他们已经“被击杀于五将山”。 从那时起,整个大界营,两千将士,户籍上统统成了“死人”,还是叛乱被诛的逆贼! 正如莫未所说,他们已无退路,无论心中多么愤慨,都只能跟随莫未一条路走到黑! “别多想,用命便是,若功成,尔等便是靖难功臣,封妻荫子,不在话下。” 莫未温言安抚,稳固着躁乱的军心。 远处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身穿暗红色甲胄,头盔前端有面甲遮面,盔顶还连着绯红流苏。 那身影渐渐走近大界营的官兵,来到莫未身前,摘下头盔,露出了一张疤痕交错的苍白脸颊,微微一笑。 “我是苻敷。” 莫未深吸一口气,缓缓伏地。 “末将莫未,愿为清河王世代赴汤蹈火!”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七章 学生裴盛秦,拜见先生! 裴盛秦带人抵达太学时,正赶上太学被乱民围攻。 作为文宗圣地,太学倒是第一时间便有缉巡司官兵前来守卫,不过碍于人手不足,来的官兵很少。 太学的大门已经被乱民撞开了,不多的官兵正堵在门口与乱民缠斗着。 那些乱民的行动颇有章法,似乎还是有指挥的。 “裴侯!” 听见呼声,裴盛秦一瞧,便见一青蝇司执事正在与人缠斗。 她的对手,同样是一位女子,身穿黑衣,两人衣诀如风,剑影交错。那位执事嘴角溢出鲜血,身上满是刀痕,一袭青衣染血。而与她对敌的黑衣女子,却毫发无损。 “裴侯,这群乱民中有一头戴绿巾的老者,乃乱民指挥者,速助我诛之!” 裴盛秦虽不认得这位执事,但她显然是认得裴盛秦的,她本要诛那绿巾老者,却被突然蹿出的黑衣女子缠住,腾不出手脚。见裴盛秦带人赶到,不由大喜过望。 “好!”裴盛秦当即应下,随即便在乱民之中看见了执事所说的绿巾老者:“石叔去帮那位执事大人,其余诸将,随我诛杀贼首!” 虽说能进青蝇司的身手都不弱,但长安城三千青蝇总不能个个都有啖青那般战斗力,终究还是有强有弱。眼前这个执事只是青蝇司中普通一员,而与她交战的黑衣女子显然高明许多,一直压着她打。 裴盛秦看出了执事不是那黑衣女子敌手,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要落败,连忙让石越上前相助。 裴盛秦带来的人虽少,却皆是军中大将,武艺高强之辈。众将协力,片刻后便冲入乱民之中,擒住想要逃走的绿巾老者,然后李松林便一剑杀之。 绿巾老者死后,乱民无人指挥煽动,果然很快便轰然溃散,四向逃开了。 而另一边,石越上前与黑衣女子交战,青蝇执事被替了下来,正坐在地上调息,显然已是筋疲力竭。那黑衣女子能压过青蝇执事,却不是石越敌手,三两回合便落了下风。 裴盛秦此时可不会讲究君子之风,眼见乱民退去,便道:“咱们上去帮石叔!” 那黑衣女子本就在下风,眼见又是一群大汉冲过来,知道事不可为,便果断地抽身退却。 “裴侯好威风啊,这么多人欺负我一弱女子,今日之耻,瑶光来日必有厚报!” 黑衣女子轻功实在了得,留下这句话后,便飞檐走壁,飘然而去。 诸将正要追击,却被裴盛秦给拦住了:“穷寇莫追!” 诸将中并没有轻功特别好的,追也未必能追上,此时局面混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裴盛秦走到青蝇司执事面前,蹲下身子问道:“这位大人没事吧?” 执事抬手拭去嘴角血迹,冲着裴盛秦一笑:“下官姓顾,当不得裴侯一声大人,下官无碍,多谢裴侯仗义相助,不知侯爷为何来此?” 裴盛秦便又把先前对徐威所言的说辞又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不知先前那黑衣女子是何来历,其武功高强,想来不是寻常乱民。” 顾执事道:“啖大人传令我司分散至城内各地协助缉巡司平乱,下官奉命来此斩杀蛊惑乱民者,才发现了那绿巾老者,正要现身斩杀,那黑衣女子便猛然出现,拦住下官,她似乎是九星楼的人。” “九星楼?”那九星楼在蜀地非常有名,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组织,裴盛秦虽未与之接触过,但他常年居于益州,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不错,我青蝇司最擅搜集情报,我与那黑衣女子交手数十招,她的武功招式,正是九星楼一系传承。”顾执事又接着说道:“且她先前自称瑶光......那是九星楼中排行第五的刺客。” 裴盛秦不由陷入了沉思:“九星楼为什么会和复赵会搅在一起......不对,按照我与麻姑的分析,今日之事石三恐怕都不知情,是那左右护法擅自动手。也就是说,九星楼和左右护法是一伙的?他们有什么目的?还是说他们都是其他什么人的棋子?” 仔细想了想,仍是没有头绪,裴盛秦心中默默一叹。穿越者也不比谁聪明啊,该想不出来的还是想不出来。至于那黑衣女子叫什么名字在九星楼里面排行第几,这些事情裴盛秦现在可没空去想。 又问到太学内的情况,顾执事终于露出笑容,道:“下官与缉巡司的官兵固守大门,没有放进去一个乱民,太学内无事!” 就这么几个官兵,加上她一个执事,能够坚持这么久,确实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尤其乱民还有黑衣女子瑶光这样的高手助阵。 裴盛秦松了口气,唤来门口的缉巡司官兵,道:“你们扶着顾大人,先进太学歇息。守门之事交给我们” “多谢裴侯!”几个官兵感激地看了裴盛秦一眼,先前和乱民缠斗多时,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伤,这时能有机会休息,自然再好不过。 当即朝裴盛秦一拜,便扶着顾执事进入太学。 “公狗,你去周围找找,寻个大夫来给顾大人和缉巡司的弟兄们瞧瞧伤势。” “喏!” 公狗应声而去。 “我进去拜访老师,诸将守好门口等我出来,务必不能让乱民闯入。” 裴盛秦交代完毕后,便进入了太学,留下天策诸将替代缉巡司士兵守门。 裴盛秦的老师,自然便是宣文君。 踏入太学后,发现原本书声琅琅,各处都有学生行走的太学,此刻竟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裴盛秦不假思索,便径直往烛纶殿行去。 城内出了这般事,太学里头自然不可能还在正常上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时候太学内的全体师生应该都聚在一处。 只有烛纶殿地方够大,装得下这么多人。 裴盛秦推开烛纶殿的大门,果不其然,整个太学几百号师生统统聚集于此,正紧张兮兮地盯着门口,生怕闯进来的是乱民。学生们坐在讲坛下,先生们围坐于讲坛上,宣文君则盘膝坐于讲坛中央闭目养神。 阳光穿过裴盛秦的身躯,照入了烛纶殿内,映衬着裴盛秦镶着银白纹路的玄黑色战甲。 “裴哥哥!” 一个红衣小姑娘发出惊喜的呼声,朝着裴盛秦不断招手。 这自然是大秦四公主小苻锦。 小苻锦旁边的七皇子苻诜同样在朝裴盛秦招手。 寄人篱下的大晋四公主司马执画同样混在学生中,她怔怔望着光影下裴盛秦的身影,竟忽然觉得裴盛秦这狗贼穿戎装的样子很好看......明明以前都不觉得! 这其实并不是她的错觉,以前见着裴盛秦穿戎装,还是在荆州秭归,那时候裴盛秦还穿的秦军的制式黑甲。现如今裴盛秦作为堂堂右将军,穿的甲胄自然不一样了。更别说这甲胄还是典型的天策军风格,加入了全大秦独一无二银白纹路,更加好看。 开玩笑,不同部队的甲胄风格是谁设计的?自然是礼部!礼部侍郎是谁?是裴盛秦!就冲着这点,天策军的甲胄就不可能不好看。 片刻后,司马执画回过神来,目光偏离裴盛秦,撇撇嘴。 “嘁!” 裴盛秦也看见了朝他招手的两位小同学,微微一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自从回到长安,裴盛秦便很少披甲,对于太学的师生而言,除了司马执画外,其他人更是第一次见到裴盛秦披坚执锐的模样。 直到这时,他们心目中文质彬彬的裴盛秦同学,才终于与那威名远播的少年名将裴盛秦合为一体! “裴哥哥好帅啊!”小苻锦眸子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见无人附和,小苻锦冷哼一声,便探手揪住七皇子的耳朵:“阿诜,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阿姐说得真对,裴哥哥最帅了。”苻诜对此早已习惯,小脸上面无表情,被迫营业。 “哼哼,这还差不多。” 裴盛秦便缓缓踏上讲坛,来到宣文君面前,深深鞠躬。 “学生裴盛秦,拜见先生,请先生恕学生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宣文君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副眼镜戴上——这是裴盛秦用水晶做出来送给她的。 “好,好,这还是老身第一次见到奇秀披坚执锐!”戴上眼镜后,宣文君仔细打量着裴盛秦,不由露出微笑:“好一个少年名将,好一个右将军!奇秀免礼!” “是。” 裴盛秦直起身板,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奇秀这个表字,听久了倒也不觉得难听,甚至还隐隐有种自豪感,这终究是邓帅亲自取的字啊! “太学外面的乱民可否退去?” “回先生,冲撞太学的乱民已被学生肃清。” “那城内其他地方情况如何?” “别处暂时还未肃清。” “奇秀可速去别处肃清,此乃国事,不可懈怠。” 裴盛秦道:“待稍后缉巡司增派官兵赶到太学,确保太学安全后,学生便去肃清其他地方。” 宣文君笑着点头:“善。” 缉巡司此刻还没调动完毕,各处分配的人手都明显不够,后面必然还会增派。太学这般重要的地方,还有皇子公主在内,自然会优先增派人手。 又安抚了先生们和同学们几句,叮嘱他们继续待在殿里,等城内彻底安定后再出来,裴盛秦便退出了烛纶殿。诸将都在门口守着呢,他总不好一直在烛纶殿里躲清闲。 至于小苻锦幽怨的眼神,被裴盛秦直接无视了,自己是来平叛的,总不能带上她一个小姑娘。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八章 螳螂与黄雀 “几位官爷没什么大碍,包扎一番便好了。” 郎中说话的同时打开箱子,取出包扎用的白布,便要给顾执事和几位缉巡司官兵处理伤口。 公狗在一旁擦着汗道:“街上医馆大多关门了,这位郎中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 裴盛秦没工夫关心这些小事,随意说道:“有劳郎中了,公狗,取二十两银子给这位郎中,权当诊费。” 郎中一听有足足二十两银子拿,心头美滋滋的:“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裴盛秦踏出太学,与天策诸将一起立于门外,四周的乱民再无人敢靠近。 不久后,又有一队人马向太学靠近,与裴盛秦一样,他们同样竖立着两面旌旗。 “大秦重合侯!” “苻!” 这是宗室! 寻常权贵悬挂旌旗,都是官爵后面再加个姓氏,一面旌旗便够了,裴盛秦挂两面是因为那分别是他和他父亲两个人的旌旗。只有宗室例外,国姓何其重,岂能屈于官爵之下?因此宗室挂旌旗都是一人双旗,一面写官职,另一面则写姓氏。 看清来人,裴盛秦已迎了上去。 “苻县令,好久不见。” 这是熟人,收复徐州时见过,襄贲县令,重合侯苻谟。 “呃,小裴公子?”苻谟一愣,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太学碰到裴盛秦,不过还是第一时间说道:“距上次见面不到一年,小裴公子已然封侯,老夫甚是钦佩。好教裴侯知晓,本官已调回京师,不再担任襄贲县令了。” 苻谟爵位比裴盛秦低,这点从旌旗上便能看出。裴盛秦旌旗上写着“南充县侯”,为啥要特意标明是县侯?因为最高级的侯爵就是县侯,虽然理论上县侯之上还有郡侯,但一般食邑超过一郡就直接封公爵了,反正大秦朝目前还没有郡侯的存在,县侯便封顶了。而苻谟的旌旗上却只写“重合侯”,没有标明是什么侯,就说明大概率不是县侯,要么是乡侯要么是亭侯。这就跟后世的副职讨厌别人称呼自己时加个“副”字是一个道理。 裴盛秦当即改口:“苻侯何故来此?” 苻谟解释道:“本官两个女儿原本也在太学学习,今日乱民暴动,小女心忧太学安危,便央求下官带着家将前来保护太学!” 苻谟与他身后的几十号人,皆穿着战甲,显然那些都是重合侯府的家将。跟在苻谟身旁的两个家将,身材似乎格外瘦小,仔细一看,竟是两个女子。 “见过裴侯。” 两个女子主动朝裴盛秦打招呼,正是苻谟的两个女儿,苻娀娥与苻训英。 裴盛秦一笑,没料到还有人和自己想法一样,连忙给苻谟解释了一下。 苻谟一听,同样哑然失笑:“本官却是忘了,裴侯也是太学出来的。” 裴盛秦殴打姚兴被罚进太学学习的事情,但凡有点社会地位的人基本上都听说过。 苻娀娥问道:“不知裴侯在太学师从哪位先生?可是宣文君?” “正是。” “呀,阿姐,原来裴侯还是咱们的师弟!”苻训英盯着裴盛秦,美目一眨,讶然道。 裴盛秦朝两位少女呲牙一笑:“见过两位师姐。” 两姐妹掩嘴轻笑:“师弟不必多礼!” 没有任何意料之外,宣文君的明经堂本来就是太学里面的“贵族班”,这两姐妹既是宗室,老爹又是侯爷,十有八九都是明经堂出来的。同样的,两姐妹也能从裴盛秦的身份上轻易猜出他也是明经堂出来的。 苻谟问道:“太学周边的乱民皆已被裴侯清除了?” 裴盛秦哈哈一笑,开玩笑道:“不错,苻侯却是晚了一步。” 又寒暄几句后,裴盛秦便提出了由苻谟带着人守着太学等待缉巡司增兵,正好苻家姐妹也能进去探望一下宣文君。而裴盛秦则带着天策诸将继续去协助其他地方平乱。 苻谟自然没有意见,他本就是被女儿求着来保卫太学的,他的家将战力也不如天策诸将高。 “侯爷,咱们下一处去哪儿?” 裴盛秦想到了烈士遗孀苏蕙:“走,去窦府。” 得保护好苏夫人,不能让安南将军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啊! 不得不说,很多道理从古至今都是相通的。不光后世流量为王,早在几千年前的前秦,就已经是流量为王了。一场淝水之战打下来,大秦朝至少多了几十万烈士遗孀,裴盛秦对苏蕙明显是有特殊关照的。不光亲自报丧,更是多次把谢道韫扔到窦府去陪她解闷,到了危难时,也会想到相救。 其实并不是裴盛秦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单纯就是她太有名了,魏晋三大才女之首,中国回文诗巅峰,一代女诗仙,风华绝代!几十万烈士遗孀裴盛秦也关照不过来啊,之能挑着自己最熟的优先关照了,这就是名气大的好处了。 ...... 长安城西。 两千铁槊光寒,大踏步汇入城中,举目是残阳。 苻馗面容冷峻,缓缓抽剑,同时微微仰头,看向了天空中的火烧云。 此刻已黄昏。 附近的乱民被这两千严整的正规军吓住了,纷纷四散逃开。 乱民退走后,不少平民也好奇地看着城门处的这支军队。 他们是奉诏入城平乱的么?还是...... “这就是苻阳的手段?”苻馗望着这些乌合之众,怒道:“他就区区一个复赵会,便敢迫我起事?只怕用不了多久,缉巡司都能把这帮乌合之众镇压!” 赵逸耳目敏锐,注意到了远处的几起打斗:“似乎东海王还准备了一些江湖中人,在对抗青蝇司。” “东海王性格阴晦,绝不会一开场便把筹码全下了。这些江湖中人与复赵会,想来只是抛砖引玉罢了,东海王这是在等咱们出手呢。”王皮分析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苻馗冷笑道:“他有后手,本宫莫非就没后手了?便看看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罢!” “阿皮,翟辽那边怎么说?” 王皮沉声道:“八成!” 苻馗满意地点点头。 十万京营,八成便是八万!就算再留下两万去拦住难以策反的那两成,至少也还能出动六万兵马! “宫城之内,有着五万御林军,三千带械班直,长安城外,还有太子卫率和裴家的天策军。在这数万大军的威压下,苻阳的一切阴谋诡计,终究都是虚妄!”苻馗非常肯定地下了论调:“能够战胜数万大军的,唯有数万大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谋算都不堪一击!本宫有京营在手,最终若有能够杀入宫城,拨乱反正之人,必是本宫。” 赵逸笑着附和道:“除非东海王也能够变出一支军队来,否则,他注定只能是黄雀!” “变出一支军队?”苻馗嗤笑:“京师附近有哪些兵马,所有人都一清二楚,苻阳又不是神仙,这些复赵会的乱贼与江湖混混只怕便是他的极限了,他又如何能凭空变出军队!” 王皮想了想,提醒道:“灞上皇陵处,似乎还有一支兵马?” “你是说龙奴卫?”苻馗轻轻摇头,肯定地说道:“龙奴卫不会参与此事,汝且放心。” 苻馗本是大秦太子,自然知晓龙奴卫的底细,连先帝临死前册封囚龙上将为苻氏族长的诏书,他都一清二楚! 龙奴卫只会接受皇族族长调动,而如今的皇族族长,甚至都不是皇帝,而是当年的平昌王,现在的囚龙上将,苻菁。 “龙奴卫的控制者是一位宗室长辈,父皇当年对他有恩,他就算不助本宫,也不会去助皇帝或者苻阳。” 王皮虽博学,却也不知龙奴卫底细,见苻馗言辞凿凿,便也放下心来。 “殿下,还是速速动手吧,别拖了。”赵逸催促道:“天要黑了。” 苻馗抬眸,望着暮色下的长安:“不,天要亮了。” 他高举手中之剑。 “杀!” ...... “上一次见殿下时,殿下还是个孩子。”莫未行走在苻敷身边,叹道:“后来末将被调到大界,几年后便听闻殿下起事失败,被皇帝诛杀。” 两千大界营,在苻敷的带领下,往一处树林中走去。 这年头自然环境保护得好,哪怕是京城附近也多的是树林,挺适合藏人的。莫未大致也猜到了,林中必然藏着某些人。 “不曾想到,殿下竟未死,而是入了龙奴卫......龙奴卫,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莫未很轻易地认出了苻敷这一身暗红色带覆面流苏的甲胄,整个大秦朝,唯有最神秘的龙奴卫是此装束。 苻敷早已将头盔重新戴上,覆面遮住了他的他五官,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沉默寡言,却是显而易见。 “龙奴卫呀,莫将军稍后便知道了。” 苻敷难得回应了一句。 踏入树林后,绕行许久,前方豁然开朗。 莫未看到了一片暗红色的海洋:“这......” 万余龙奴卫,肃然而立,竟无半点声息,宛若一堆石塑! 他们的装束与苻敷几乎一模一样,唯有头盔顶端,少了一束绯红流苏。 在见到苻敷头顶的绯红后,便齐刷刷地喊道:“参见守御!” 声若雷霆,军阵却仍然纹丝不动。 看着这支恐怖的强军,莫未不由咽了口唾沫。 “殿下,东海王呢?” “兄长自然在做他该做的事情。”苻敷轻笑道。 “那咱们该如何行动?” “咱们么......且候着罢!”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八九章 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越王 月色朦胧,山水几重。 京营都统翟辽做了一个梦,梦里烈日高悬。 “陛下有旨,宣诸州郡孝廉入殿觐见。” 皇极殿门大开,无数布衣少年满怀憧憬,踏入了这座帝国的心脏。 他们不敢抬头去看龙椅上那道璀璨的身影,只纷纷低着头,呼万寿无疆。 “平身吧,都看着朕。” 冷彻的声音响起,大秦皇帝走下御座,来到了寿光二年这一批孝廉身前。 孝廉们心血澎湃,知道站在他们身前的,便是当世第一强者,有着无敌之称的那个男人,同时,这也是他们的皇帝。 他们抬头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帘旒冕。 皇帝都嗓音颇为清越,语息温凉,吞吐无双。并不似传说中那般劈山裂海,恍若。 皇帝从孝廉们身边走过,温言安抚着每一个人,同时迅速问出每个人的才能,然后妥善安置。 “你叫什么名字?” 皇帝来到了他面前。 他看着皇帝,视线虽被旒冕隔断,却觉得皇帝应该是在笑的。 “回陛下,草民叫翟辽。” 皇帝朗声道:“既入了皇极殿,从此便为秦臣,不再是草民了。翟卿家岂不闻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陛下竟称我为翟卿家!”翟辽顿时涨红了脸,只觉热血上涌,高声道:“臣,谢陛下!” 皇帝又与翟辽交谈几句后,稍加思索,便道:“朕身边尚缺一亲卫,你可愿屈就?待历练一段时间,再放你去京营任职。” 翟辽豁然拜道:“臣必不问生死,誓报陛下知遇之恩!” 皇帝放声一笑,轻轻拍了拍翟辽的肩膀。 “你很不错。” 随着皇帝这一拍,翟辽眼前景象如同镜面,瞬间碎裂。 ...... 翟辽从梦中惊醒,怔怔望向空旷的夜空,转瞬间已是泪流满面。 身边的士卒轻声道:“夜深了,都统早些回帐休息吧。” 翟都统今日似乎格外疲惫,晚上和弟兄们躺在草坪谈心,谈着谈着便睡着了。 翟辽没有听见士兵的关怀,他满心还是刚刚经历的梦境。 “先帝入梦,来去匆匆,依稀还是旧音容啊!” 翟辽轻声感慨。 “都统您梦见废帝了?” 士兵们瞧见翟辽神情不对,都关切地围了上来。 翟辽回过神来,冷冷问道:“四殿下呢?” “四殿下在阿房宫里,此时还在饮酒作乐。”一提起四皇子,士兵们又是满心怨怼。 翟辽起身,提起散落在旁的头盔和佩刀:“传令各部将官,随我入阿房宫找四殿下。” ...... “翟都统和诸位将军深夜来此,不知有何事?” 酒兴被打扰,苻叡满脸不爽,抑郁地一挥手,暂停了殿内舞乐。还好他终究是皇子,多少还有些基本素养,没有直接破口大骂。 “殿下,长安城乱了。” 翟辽轻轻开口,这话既是说给苻叡听的,也是说给身后京营诸将听的。 城内暴乱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京营。 “大秦帝都,天子脚下,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生乱?”苻叡酒意正浓,猛一拍桌,惊怒道。 翟辽不带丝毫感情地答道:“回殿下,是越王苻馗,东海王苻阳,或许……还有别的一些什么人。” “原来是那两兄弟,早知道他们心怀不轨,父皇当年便该斩草除根的。”苻叡嘀咕几句,然后晃了晃脑袋,又看向翟辽道:“翟都统来找本王所谓何事?” 又补充道:“可别叫本王发兵啊,就算要进京平叛,也得先等来旨意。无诏擅调京营,可是重罪,本王不会同意的。” 翟辽摇了摇头,看着苻叡,认真地说道:“末将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越王也。” 苻叡浑身一啰嗦,看向翟辽似笑非笑的表情,瞬间被吓得酒意全无。 ...... 长安,窦府。 “苏夫人别来无恙?” “奴家无事,多谢裴侯相救。” 这个时代的女子出嫁后本该冠以夫姓,应叫窦夫人才是。不过苏蕙实在是太出名了,全天下都知道她姓苏,哪怕嫁给窦滔后,许多人仍是以苏夫人相称。 窦府不再悬挂白布,但苏蕙却仍是一身雪白孝服。按照风俗,她会为窦滔服丧三年,现在还不到一年。 窦府没有男主人,也没有家将,如今只剩几个老仆和一群丫鬟,面对危险基本上没有自保之力。刚刚若不是裴盛秦带着天策诸将及时赶到,说不定便被乱民冲进去了。 裴盛秦提议道:“不如本官送苏夫人去太学暂避吧,太学有重合侯防御,必是安全的。” 裴盛秦还准备带人继续去其他地方救场,也不可能留在窦府一直守着苏蕙,最好的方案还是把苏蕙从去太学。 苏蕙倒是十分果决:“皆听裴侯安排。” “好。” 裴盛秦转头又道:“这位大人,裴某见你伤势似乎也颇重,不如一起前往太学?” 那人抱拳道:“谢过裴侯。” 这是一名男性青蝇司执事,裴盛秦赶来时,他正在附近与一名刀客缠斗,最后在天策诸将的帮助下顺利击杀了那位武艺颇高的刀客。 那刀客是吞天帮的人,这是一个裴盛秦没听过的帮派,据说在冀州那边挺出名的。 这一路上裴盛秦也渐渐发现了,城内除了乱民外,还多出了无数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这些江湖人来自五湖四海,各大帮派宗门,他们帮助乱民对抗青蝇司的执事。 局面愈发扑朔迷离,难以想象,是什么人策动了今天这一幕。竟拉了这么多势力下水,甚至还有些晋朝的势力也在其中,当真是大手笔! 眼见天色渐暗,裴盛秦便打算抓紧时间,先护送苏蕙等人去太学,然后再去支援下一片区域。 随着时间流逝,缉巡司的官兵都被调动了起来,也陆续平定了城内多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有望在今天结束之前彻底平息城内暴乱。 不得不说,前秦的效率蛮高的,虽然不能和后世相比,但在封建王朝里头算是出类拔萃了。而且直到目前为止,都只是缉巡司与青蝇司出面,朝廷还没有丝毫打算动用正规军的意图。 “妹夫!” “裴盛秦!” “吾儿!” 听着几声急切的呼喊,裴盛秦凝神一看,却见一直队伍正举着赶来。离得近了,裴盛秦便看清了队伍里的一张张面孔。 “父亲、诗意、大舅哥、麻姑、勃勃、周加雷……后面跟着的,是杨家的家将家丁和梓潼公府的留守家丁。”裴盛秦一愣,难怪这支队伍这么壮大,这是整个杨家外加裴家的留守力量,都一股脑的赶来了啊! “大舅哥,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见杨定靠近后,裴盛秦立即开口问道。这么多人急匆匆赶过来,而且还是倾巢而出,连家都不要了那种,自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杨定三两句解释道:“我们去公府寻你不到,裴叔说你去了太学,我们便和裴叔一起赶到太学。太学那边的人又说你来了窦府,我们便又转了过来,可算是找到你了妹夫!” “公爷!”这时候,裴元略与杨诗意也都围了上来,天策诸将纷纷行礼。 “父亲,诗意。”裴盛秦简单打了招呼,便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么着急?” “杨诗意看向裴盛秦,低声道:“越王反了。” “卧槽,真反了?” 尽管早有预料,但事情真的发生时,裴盛秦仍有些意外。毕竟除开对外战争外,前秦内部可谓是承平已久,大家都过惯了太平日子,突然有一天不太平了,总归有些不适应。 杨定也道:“自然是真的,越王在黄昏时带着他的卫率营自西城门进京,进京后非但不镇压乱民,反而一路向皇宫方向推进,沿途已杀死了不少缉巡司官兵。我得了消息,便立刻点齐人手,带着诗意去你家找你!” 麻姑也在旁道:“现在看来,只怕城内那些复赵会的乱民,也是东海王和越王策划的了!” 裴盛秦听懂了麻姑的弦外之音,麻姑这是猜测左右鬼面护法是苻馗苻阳的人,或者说……东海王和越王便是复赵会的左右鬼面护法。 裴元略道:“既然越王当真反了,恐怕东海王马上也会有动作响应,今日之事已不是普通民变,而是叛乱!” 叛乱,性质自然要比民变严重得多,同时也要比民变危险得多。 如果仅仅是民变,那么大家关好门守好家,老老实实等待官府平定乱民,这事也就过去了。对于大家族来说,基本上没有任何危险,区区乱民掀不开他们的家门,也打不过他们的私兵家将。 但是,若是事态升级成叛乱,那可就不一样了。叛乱之下,无论你是什么人,有着多高的身份,都有可能会死! 比如寿光三年那一夜,就连大秦皇帝都死了,将相王侯更是死了不计其数! 自寿光三年那夜过后,数十年间,京师再未出现过叛乱。今天突然传来苻馗谋反的消息,由不得杨定等人不紧张,这才连家都不要了,第一时间也要找到裴盛秦商量对策。 这波要是操作不好,别说保全家业了,说不定第二天九族都得被人给杀光! 裴盛秦沉默许久,然后才开口。 “南安王呢?” 众人都是一愣,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问南安王做什么。 不过裴杨两家的人都知道裴盛秦和苻登私交密切,杨定道:“事发突然,我刚刚得到消息便去找裴叔,然后又和裴叔一起找你,尚未通知南安王。” 裴盛秦握紧了剑柄,沉声道:“快,咱们先去找南安王!”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零章 见苻登 众人一路有惊无险的来到了南安王府。 按照缉巡司的效率,此时城内动荡本已逐渐平息。不过随着苻馗造反的消息传来,官兵心态显然有些崩了,而乱民却跟打了鸡血一样,一时间乱局更烈。甚至城内一些原本就作奸犯科的小混混,也趁着机会上街偷摸抢劫,让局面火上浇油。 还好裴杨两家合力,算上家丁家将凑了两三百号人,甲杖鲜明,本身战力不弱,这才一路有惊无险。 靠近王府,便见雷恶地带着一众陇西军将在大门外戒备,不远处躺着几具乱民,还有一个道士的尸体。 “拜见裴侯!”雷恶地远远的一拱手,见裴盛秦在看那道士尸体,便咧嘴笑道:“这贼子胆敢帮着乱民袭击王府,被俺一刀斩了。” 裴盛秦点点头,问道:“此处情况如何,南安王何在?” 雷恶地敛起笑容,肃然道:“自从越王造反的消息传来,王爷便料定裴侯会来,特命末将在门口迎接裴侯。!” “王爷正在府中等待,裴侯速进。”雷恶地一挥手,堵在门口的陇西军将纷纷让开道路。 “父亲,大舅哥,石叔,你们随我进去拜见南安王。诗意,麻姑,你们带着其余人与雷将军同守王府。”裴盛秦并不打算把诸将都带进去商量,越是大事,越要清醒迅速地做出决断,商量的人太多了七嘴八舌浪费时间,最后只会坏事。 杨诗意忽然叫住裴盛秦,道:”裴盛秦,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这个聪明的女子,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在这亲王造反,京师动荡之际,裴盛秦带着裴杨两家将门,第一反应竟不是自保,而是去找苻登,这行为明显就离谱。正常情况下,将门,尤其是在京城附近还驻有军队的将门,遇到这种事情最好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避嫌。就算是事态危急,不得已四处走动,那也万万不该去接触宗室。 京城正发生兵变,你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就跑去接触关系好的宗室,难道是想要火中取栗,拥立新君吗! 这事儿可比擅自调兵还可怕,稍有不慎,只怕便是个夷三族的罪名! 裴盛秦一愣,心中满是感动和温情,回头冲着杨诗意笑道:“谢谢!” 他自然也明白,当他这次踏入南安王府,便再也无法隐瞒,全天下都会知道他是站队南安王的。而原本对他和蔼可亲,持积极拉拢态度的太子苻宏和大皇子苻丕,只怕也会改变态度。 但他仍是决定了要去,历史终究已经改变,随着国势日趋稳固,苻登未必会如历史上那般顺利登上帝位。裴盛秦这半年来也不是没想着帮苻登刷表现,但一来他也不会邀宠那一套,二来人总是有私心的,指望秦皇在子嗣繁茂的情况下选择一个孙辈,只怕不易。 所以,这次叛乱,也未尝不是他与苻登的破局之地!毕竟,他们有兵,六千天策就在北郊。换做平时,这点兵马在守御森严的京师根本掀不起浪花,但若是赶上了乱时,天策军的潜力可就是无穷了。 “你我夫妻一体,何必言谢。”杨诗意抿嘴一笑,分明是夏日炎炎,却仿佛冰雪消融。只听她启唇轻语:“我也希望我未来的夫君,能够立下不世之功,成为盖世英雄!” 天策诸将也纷纷抱拳拜道:“我等愿以公爷、侯爷马首是瞻!” 麻姑瞅着这夫妻和睦,上下齐心的一幕,便忍不住偷偷撇嘴:“呸!” 四人进入王府,便被仆役径直引入后院。 “奇秀,你可算来了!”苻登今日竟身穿王爵蟒袍,毛秋晴则穿着一身步甲,手挽雕弓,腰悬弯刀,如护卫般立于苻登身侧。 “见过裴郡公,杨龙骧,石太守。”苻登一一与几人见礼,举止如沐春风。杨定官拜龙骧将军,因此以杨龙骧相称。而石越也早因南征之功升为巴西太守,只是并未赴任罢了。大秦朝的太守不一定全部都要到任,也有一部分是荣誉头衔,石越这个太守便是荣誉头衔。 待几人回了一礼后,裴盛秦道:“闲话便不必说了,这次京师生变,我觉得咱们不能枯坐了之,当有所动,不知王爷怎么想?” “奇秀与诸位此来,想必已有思量。”苻登微笑着说。 乱局之中,唯有一样东西最为重要!而且这个东西并不复杂,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基本上都能想到。 杨定也想到了,他宛若智珠在握般,提议道:“不如取几张纸来,咱们将各自想法写于纸上一观,如何?” 裴盛秦一摆手,毫不犹豫地阻止了想要效仿先贤的大舅哥,道:“事情紧急,就不玩这些虚的了,咱们现在立即冲入北门,去策水大营。” 苻登击掌道:“甚好,我也是此意!” 裴元略和石越也道:“正该如此!” 这么简单的问题,压根不用怎么想,所谓进来商议,不过是确认一下大家伙脑回路在不在一条线上,防止出现极个别的憨憨罢了。 混乱之中,还有什么比军队更重要,当然是第一时间去和六千天策军汇合啊! 至于说擅自调兵会有什么惩罚?连私见宗室的事情都做了,还怕调个兵吗?何况无论是裴盛秦还是苻登,心中都并无反意,去军营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找苻登归根结底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为苻登捞一些功绩,比如勤王救驾什么的,压根就没想过大逆不道的事情。去了军营也只是先观望,不一定非得调兵,若是朝廷马上就把苻馗的叛乱平息了,那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是没有苻登,裴盛秦也是会去军营的,毕竟对他而言,那里最安全。 这事儿在一般的朝代很犯忌讳,但这个朝代毕竟不一般啊!当今秦皇苻坚那可是千载难逢的仁君,造反被抓都不一定会杀的那种。这回裴盛秦的行为算是事出有因,以秦皇的宽仁,想来不会计较。 兵变时私会藩王,还前往军营,随时准备擅自调兵,也正是因为了解秦皇,裴盛秦和苻登才敢这么干。如若不然,除非是两人真想造反,否然打死也不敢做这种事。 裴元略老成持重,迟疑了片刻:“吾儿,你乃将军,南安王是宗室。值此乱局,你带他去军营,是否太过不妥?” 裴盛秦沉默片刻,然后笑道:“若是这大秦朝换了一个陛下,我自然是不敢的。” ...... 前将军府。 大秦前将军乞伏国仁看着眼前两个浑身阴霾的男子,竟被吓得瑟瑟发抖。 “东......东海王,当真要如此吗?”纵然乞伏国仁阴险狡猾心狠手辣,却还是被突然出现的苻阳下了一跳。 我一个好好的大秦前将军,你咋就突然想叫上我一起造反呢......虽然我也挺想干这事儿的,但这不还没准备好嘛! 苻阳低声道:“越王大军已经进城,想必乞伏将军也听说动静了。实不相瞒,今日城内那些乱民与江湖游侠,也都是我们的手笔。本王此来,非是要拉将军入火坑,而是要送将军一场富贵呀!” 乞伏乾归就站在乞伏国仁身后,打量着苻阳单薄的身躯,不由生出了一丝杀意。 这苻阳似乎颇为孱弱,看他身边那人,身材也很是瘦小,想必不难杀吧...... 虽说乞伏乾归和他爹一样,很喜欢也很支持造反的人,但那是在不影响他利益的情况下。而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父子俩若是能够抓住苻阳,扭送官府,事成后必然能够获得重赏! 说到底,支持反贼只不过是兴趣爱好,而抓反贼却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奖励,爱好终究抵不过现实——当然,后来他们父子俩自己造反时除外。 利字当头,由不得他不对苻阳起心思。 谁料到,苻阳身旁的那个黑衣人,竟似乎察觉到了乞伏乾归不经意流露出的那抹杀意。随手拿起身旁方桌上的一枚核桃,挥手一扔。 “轰!” 一道劲风从乞伏乾归脸颊旁扫过,随后狠狠砸到背后的墙壁上,竟是足足嵌入了墙壁半尺有余! “乞伏公子还是莫要起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影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乞伏乾归与父亲乞伏国仁对视一眼,都纷纷从对方眼底看出了惊骇之意。 东海王身边那人,是个高手! 难怪东海王敢区区两人便来前将军府。 乞伏国仁吞了口唾沫,道:“东海王,您到底想要本官怎么做?” 苻阳笑道:“倒也简单,前将军只需把府内家兵、家将交给本王即可。” 乞伏家也是将门,自然是有家兵家将的。当然,这个年代都流行蓄养私兵,即使不是将门,也会养一些家丁。那些家丁说起来不如家兵威风,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长安城内稍微有点权势的人家,家中基本上都蓄养着一些家兵或家丁。每家的数量虽然都不多,但若加在一起,却也是一股巨大的兵力。 乞伏国仁脸色变化莫测,苻阳又继续蛊惑道:“若是事成,乞伏家从今往后,便可跻身大秦朝的一流世家了!” 又犹豫了片刻,乞伏国仁内心深处的造反分子终于躁动起来,他狠狠一咬牙:“妈的,干了!” ...... 从前将军府出来后,影子嘿嘿笑道:“恭喜主上,又谈成了一家,这已经是第五家了。” 苻阳微微笑道:“大秦忠臣良将不少,奸臣投机者却也不少,本王都是挑那些恶名远扬的奸臣去游说,自然容易成事。” “每家百十号人,多说服几家,聚拢的人数也不容小觑。更何况这些高官府内的家兵皆是装备精良,其战力不输正规军,主上这一招,当真是秒啊!”影子由衷称赞道。 苻阳微微摇头:“不必拍马屁了,赶紧去下一家吧。” “不知主上下一家欲游说何人?” “唔,段业段大人在奸臣里头也算是臭名昭著,咱们去找他!” 《秦臣》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 喜欢秦臣请大家收藏:()秦臣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一章 二王会师 不同于已然失守的西城门,北城门此刻仍在官兵手中,且已然闭门戒严。 太阳落山时,裴盛秦一行人带着队伍抵达北门,自然惊动了戍守官兵。 “来者止步!”北门校尉认出了众人,上前道:“北门奉京兆府之令戒严,不得出入。” 先前暴民生乱时,各处城门尚未戒严,而今纷纷戒严,显然是已经收到了越王叛乱的消息。 还是晚了一步! 裴盛秦心中一沉,既已戒严,再想出城前往军营,便不易了。 “校尉大人,想必您也得到了消息,越王叛乱,叛军与暴民里应外合,已从西门攻入京师。我等欲出北门前往天策军营,若京师有变,也可及时勤王护驾。” 裴盛秦上前交涉,天策诸将每次轮值更替,都是走北门出入,与此处校尉倒也熟稔。 听裴盛秦这般一说,北门校尉神色倒也缓和了许多。对于随行队伍里众多明显是家丁家眷的人,也并不在意。城里出了事想要第一时间带家人亲友去安全的地方,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若是合乎章程,北门校尉也不介意卖裴盛秦一个人情,毕竟裴盛秦眼下也算是风头正盛。 “不知裴侯可有宫中手令或是京兆府行文,请容末将一观。”北门校尉下意识地认为,裴盛秦既然大张旗鼓带着队伍要出城,必然是办妥了手续的。 裴盛秦蹙眉道:“事发仓促,不及办理行文,可否通融一二?” “这......也罢!”校尉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卖裴盛秦一个面子:“裴侯速去,将来若有司问起,便说是在戒严令下达前出去的。” “多谢大人!” 裴盛秦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见校尉下令打开城门,便带着众人迅速出城。 等到裴盛秦一行人全部出城后,城门重新关闭,校尉冷笑一声,对旁边几个戍卒道:“原本还当裴盛秦是个英雄人物,没想到遇到事情跑得比谁都快。” 校尉认为裴盛秦是想举家出城避难,并不相信裴盛秦真的会去军营调兵,因此比较爽快的同意放行。至于调兵一说,只当做是裴盛秦不好意思明说出城避难,寻的托词。若他知道裴盛秦真的是要去军营,只怕事情反而会有波折,毕竟无诏调兵可是重罪。 ...... 戌时三刻,西门御街。 戌时三刻便是后世的晚上八点,如果在冬天,这时候已算深夜。不过眼下是盛夏七月,因此天色还勉强可见。 苻馗率军自西门入城,长驱直入到此。此地距离宫城,已不过数里之遥!事发突然,一路上越王卫率并未遭遇强力抵抗,不断有分属青蝇司或缉巡司的小股官兵上前阻击,也都被成功击退。缉巡司总数也才万人,青蝇司在京师也只有五千人,还分布在全城,难以集中。自然不可能拦住两千全副武装的越王卫率。 只见这一支军队约有八千左右,人数远超越王卫率。只是队列杂乱,装备不整,鱼龙混杂,有的甚至还穿着家丁的服饰,这五千人是由许多支不同武装组成的联合体。 很显然,他们并不是正规军,其中大多数像是世家将门蓄养的家丁私兵。但同时,却也有少数人马队列整齐,武器精良,虽然同样不似秦朝正规军的穿束。但可以看出必是精锐。 “那里有大约五百人,浑身藤甲,手持陌刀,似乎是南中爨氏特有的藤甲兵!” “还有这边的方阵,佩短弓环刀,身形健硕,有些像横行伏罗川的西海寇!” “殿下快看,还有一支骑兵!黑甲黑槊......传说前朝有一支精锐,号称黑槊龙骧,便是此装束。” “此处竟还有一群负剑道人!” “那儿还有一些黑衣刺客,似乎与先前在城中看到的拦截青蝇司的是同一批人。” 苻馗麾下将领纷纷指出了那八千人中疑似精锐的几股兵马,苻馗便也猜到了这支军队是谁带来的。 苻馗与王皮、赵逸对视一眼,王皮叹道:“殿下先前猜错了,那位还真变出了一支军队。” 赵逸低声道:“这苻阳果然有后手!” 王皮看了看赵逸,欲言又止。本想提醒苻阳狡诈,眼前这些人或许还不是他的全部底牌。只是转念一想,以苻阳的能力,做到这一步大概便已是极致,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哪些牌。 “豪族家兵、各地大寇、晋朝藩镇......没想到能凑出这么多人,倒是小瞧了他。”苻馗冷哼道:“难怪敢逼我起事,还算有些能耐。” 这时候,一个身穿亲王蟒袍的身影,从那八千联军中踏出,正是东海王苻阳! “听闻皇兄举义,弟深感敬佩,特率劲旅八千,来与皇兄会盟。但凭差遣,万死不辞!”苻阳朝着苻馗笑着说道。 苻馗怒道:“你干的好事!” 苻阳依然笑着:“小弟只是不忍见伪帝窃国,皇兄蒙尘,这才积极推动皇兄起兵,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苻馗知道自己比嘴皮子是说不过苻阳的,便换了个话题,指着苻阳军中的黑甲骑兵问道:“这是黑槊龙骧?” 如果苻馗没有看错,这一支骑兵,应该是苻阳的八千联军中战力最强的存在。不但一个个人高马大,甲杖鲜明,更是令行禁止,这些黑色骑士在联军中宛若鹤立鸡群。 而且装束与典籍中记载的前朝精锐黑槊龙骧极为类似。 传说黑槊龙骧乃是赵武帝以倾国之力所建雄兵,被赵朝历代皇帝倚为柱国。当年赵朝名将麻秋仅以三千黑槊龙骧,便可镇守西疆,把威名赫赫的大凉战神谢艾拦于国门之外。后来武德王冉闵篡赵,黑槊龙骧全军归魏,又为魏朝立下了累累功勋。直到魏亡以后,黑槊龙骧不知所踪,至今已成传说。 “皇兄好眼力,果真是明察秋毫。没错,这的确是当年的黑槊龙骧。”苻阳抚掌赞叹。 苻馗问道:“魏朝余孽?” 苻阳哈哈一笑:“冉兄,来见见越王殿下吧。” 只见苻阳身边一个游侠打扮的少年纵身而出,朝苻馗微微拱手:“冀州冉吞天,见过越王。” “两位殿下,还是以后再慢慢叙旧吧,而今箭在弦上,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如何杀入皇宫吧。”影子的身影浮现在苻阳身后,阴恻恻地说道。 苻阳附和道:“不错,青蝇司不善大军杀伐,缉巡司更是孱弱不堪,二者不足为虑。咱们如今合兵一万,足以在外城横行。只是宫城内尚有五万御林军,三千带械班直,该如何做,还请皇兄示下?” 苻馗的两千越王卫率与苻阳的八千联军合兵一处,也不过万人,其中还有不少是苻阳在各大奸臣府中临时拉拢来的私兵,战力参差不齐。欺负欺负缉巡司倒是不难,但想要攻入内城,战胜五万精锐御林军与三千带械班直,却是难如登天。更别说内城还有数量不少的宦官,别以为官宦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其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力士。 显然,苻阳并不相信这两千卫率便是苻馗的全部力量,这是想要提醒苻馗发力了。 苻馗却不吃这套,只是冷笑道:“还能怎么办,既已起事,难道还能退回去不成?兵力不足,我也变不出兵马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苻阳一愣,却仍是强笑:“那便依皇兄所言硬上吧。” 苻馗讥讽道:“你怕了?当年你爹和伪帝苻坚靠着区区数百家丁,便闯入了皇宫大内,你我合兵万人,又有何惧之有?” “皇兄堂堂太子之尊,天潢贵胄,尚且不惧,愚弟又何惧之有?”苻阳如此说着,内心却暗道:“且看你能忍耐到几时!” ...... 皇城,御书房。 得到二王谋逆的消息后,秦皇急召御林军与带械班直的将领议事。 参与的人并不多,除了秦皇外,还有带械班直统领鱼观、兼领御林军统领的征南大将军苻融、乾圣宫正副两位首领太监张公公与李公公,以及宫中最德高望重的蒲老太监。 “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京师为乱民所祸,馗儿和阳儿竟趁机谋逆,小裴卿说的果然没错。眼下该如何应对,都议一议吧。” 烛火明灭,映照着秦皇披散的头发。秦皇身穿常服,神情低沉,连冠冕也未戴,任由头发披散。显然,二王谋逆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打击。 无论是越王还是东海王,都是秦皇的亲侄儿,经历过寿光三年那一夜后,秦皇如今最不愿看到的便是骨肉相残。 鱼观道:“依臣看,此前的民乱,或许也是二王煽动。或许他们早已准备生乱,这次被裴侯揭发,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动手。” 秦皇闭上眼,痛苦地说道:“这几十年来,朕自认待他们如同亲子,没想到他们却还视朕为伪帝,一心想着要除朕而后快。” “这两个混账!真是对不起的皇兄的一番苦心!”苻融也愤愤骂道,“皇兄,臣弟愿率御林军平叛,生擒那两个孽障,交予皇兄发落!”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二章 老帅 “大将军,不可妄动!”张公公劝道:“依老奴看,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坚守内城,同时遣使出宫,传诏京畿诸军入城平叛,二王势孤,旦夕可定。” 李公公也道“不错,朝廷兵力远胜二王,宫中各种资源储备充足,坚守即可,不必出城邀击。二王乌合之众,见攻不下宫城,必然进退维谷,不战自溃。” 秦皇的两位大太监都提议采取守势,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胆小,而是因为他们当年都切身经历过寿光三年的那一夜,很清楚当年的区区数百家丁,是如何成功颠覆天下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起事当天,正是御林军和带械班直的休沐日,宫中戍卫极度空虚。 如今他们不愿苻融带兵出宫迎战,便是怕秦皇重蹈先帝当年的覆辙。若是二王趁御林军出宫之机,绕开御林军,从别的方向直扑宫城,原本十拿九稳的战局,岂不是横生波折? 鱼观也道:“臣以为两位公公言之有理,二王所率叛军不过区区万人,休说京畿数支兵马,就算是城内世家大族的私兵汇聚,恐怕都能将之平定,何须御林军出宫迎战?” 秦皇听罢众人意见,又看向缩在角落的老人,问道:“蒲老怎么看?” 蒲老太监微微躬身,道:“老奴唯奉陛下旨意行事。” 秦皇沉吟片刻,终究还是不太敢冒险,毕竟当年他趁着宫中空虚坑过先帝,前车之鉴摆在这里。 何况苻馗苻阳终究也是大秦皇族,谋逆的目的想来也只是想夺回皇位,而非颠覆大秦社稷。如此,纵然让他们多在京师放肆片刻,想必也不会残虐百姓。 “既然如此,且先戒严宫城,分遣力士出宫传诏,令京营入城平叛。若京营未见成效,再调御林军。” “遵旨。” ...... 一万叛军不断前行,渐渐又多了数千人——沿途还未被缉巡司清剿的乱民以及阻击青蝇司的江湖客,也都陆续汇入二王叛军。 这亦是苻阳安排好的一环,这些乱民本就是各地汇聚的复赵会众,苻阳先前便以复赵会护法的身份下令,让他们见到二王军队,即刻汇合。可怜复赵会的广大信徒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还当是大秦朝的两位王爷也投了大赵呢。 苻馗苻阳虽然都说不惧,但毕竟智力正常,在两人都不愿先拿出底牌的情况下,也没有傻到真带着一万多叛军去攻打宫城。 于是他们把叛军拉到了东宫——不是苻馗的越王宫,而是当朝太子苻宏的太子宫。 “太子卫率常驻城外,太子宫并无正规军戍守,通常只有些家丁罢了。” “柿子得挑软的捏,先擒了伪太子苻宏,再做计较。” 苻阳如此说道。 抵达东宫时,看着东宫外排列着的密密麻麻的火把,以及列好阵型的官兵。苻馗看了苻阳一眼,道:“这就是你说的只有些家丁?” 苻阳却并未慌张,他一指东宫外的卫兵,道:“一群缉巡司的官兵罢了,京师有变,苻宏身为伪太子,自然会被重点护卫,缉巡司分出部分人手戍守太子宫,也属正常。瞧这人数也不多,顶多千人,缉巡司的战力也不算高。在咱们的大军面前,这这些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苻馗冷哼一声,倒也不再纠结此事,不过是多了些缉巡司官兵,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 此时已是深夜,京师却灯火通明,无论是叛乱的还是平叛的,都打着大量的火把,硬生生把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两位兄长,为什么要做这种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呢?” 一道削廋的人影穿着明黄蟒袍,从东宫走出,赫然正是皇太子苻宏。 如今这位大秦太子,却是一个标准的书生,从小到大读着圣贤书长大。眼见叛军兵临宫外,似乎还想以骨肉亲情感化二王。 只见他面露哀容,诚挚地说道:“本宫素知两位兄长纯良,此行必是受了小人蛊惑,若肯幡然悔悟,为时不晚,本宫愿去父皇御前,为两位兄长求情,让父皇宽宥兄长。” 苻馗看着惺惺作态的苻宏,眸中不由掠过一抹戾气,他冷笑道:“收起你这副表情,寿光三年时,你可不是这般嘴脸!” 苻馗至今还记忆犹新,那一夜之后,不过几岁大的苻宏便带着甲士来到东宫,趾高气扬地命令他滚出去。 那时候的苻宏,是何等猖狂? 苻宏一愣,道:“当初宏年幼无知,冒犯越王兄,伏望王兄恕罪。” 苻阳抚掌笑道:“太子既然有赎罪之心,便再好不过了,速速出降,也省得我们一番征伐。” 你劝降我也劝降! 苻宏见来软的不行,便稍稍后退数步,确保自己在缉巡司官兵的保卫之中。然后便板着脸,肃然道:“二位王兄,难道欲使先帝及故清河王绝后吗!” “你又怎知绝后的不是伪帝苻坚?” 苻馗杀意骤现,便要下令强攻。 恰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何方宵小,胆敢在京师放肆!” 又有一群人出现在了东宫之外,不多,只有十来个家丁。邓景、邓翼、邓立三兄弟,赫然也在其中。 而领头的,却是一位鬓发花白的老人。 大秦战神,邓羌! 这位老帅身披战甲,手握弯刀,身子微微有些倾斜,脚步却十分稳健。 “他怎么来了。”苻阳有些惊愕,邓羌的到来,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邓帅不是身体不好,常年羸弱,早已提不动刀枪了么。” 苻阳的谋算里,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帅。战神老病,已不复当年骁勇,这是一个常识。哪怕伐晋时邓羌不肯服老,非得跟随御驾南下,一路上陛下都不敢让老帅出战哪怕一次。 “是裴盛秦!”苻馗想到了,裴盛秦刚到长安时,正是靠着救治邓帅之功,给他爹挣了个郡公,此事天下皆知。 让苻馗和苻阳没想到的是......你把人救活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把一个病魔缠身多年的老同志给治得生龙活虎,都能披甲上阵了?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裴侯是天人乎?”王皮叹息道。 邓羌这位万人敌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变数,这个变数对苻馗苻阳显然是不利的。 苻宏一方自然是士气高涨,苻宏朝着邓羌深深作揖:“宏拜见老帅,老帅安康否?” “太子不必多礼”邓羌朝苻宏抬手示意,随后便大步向前,挡在东宫护卫与叛军之间,正对叛军。 老帅环顾着叛军,虎视鹰扬,猛然厉声喝道:“天子脚下,岂容尔辈作祟,就不怕祸及家人吗?” 邓羌的声音不算太大,却吓得叛军直啰嗦,不少叛军甚至一时间连武器都拿不稳了。 邓羌又看着苻馗苻阳,长叹道:“何至于此!” 苻馗沉声道:“这是皇家内务,请邓帅回避。” 邓羌须发皆张,道:“老夫身为秦臣,焉能坐视尔辈谋逆!” 苻馗冷笑道:“不就是身为臣子坐视逆贼弑君么,有什么了不得的。邓帅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年轻时尚且不在意,上了年纪反倒矫情了?” 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敢讽刺老帅了。 邓羌一愣,恍惚间竟面有愧色。 苻宏想到了这位越王兄的身份,不由心中一慌,竟怕邓帅真被他给策反了。当即高声道:“越王兄,莫要混淆黑白。” 随即,苻宏便背诵了《孟子》中的一段对话。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废帝乃桀纣之辈,残民之贼,盖一夫也!我父皇不过是诛一夫,何在弑君之说?” 邓羌终于反应过来,微微低头道:“先帝崩殂,实是作茧自缚,非群臣所能救。沧海桑田,如今早已时过境迁,越王殿下何必执迷于陈年旧怨呢?” 苻阳道:“先帝是残民之贼?那太子殿下且说说,我父又是何辜?” 苻宏沉默了。 废帝苻生之死,还可以说成是替天行道;但故清河王苻法之死,那就当真是洗无可洗了。很显然的功高震主,兔死狗烹,还能怎么狡辩? 苻宏只能说道:“清河王叔之死,实为太后之意,不由父皇,东海王兄莫非不知么?” 苻阳气急反笑,道:“如此,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当年苻法的确是被秦皇之母,苟太后下懿旨赐死的。不过就连贩夫走卒都明白,若无秦皇授意,素来清修寡欲的太后娘娘怎会无故赐死当朝亲王? 也正是清楚苻馗苻阳的家世与委屈,邓羌才并未立即动手,而是耐着性子同他们说话。若换个逆贼,以老帅的脾气,早就刀兵相见了。 “敢问老帅,父皇待您如何?”苻馗高声问道。 邓羌皱着眉头,终于还是实话实说:“先帝待臣,君恩深厚。” 邓羌早在寿光朝便被提拔为三品建节将军,他的成名之战便是寿光年间在裴氏堡生擒慕舆长卿。而后来邓羌不慎被卷入了一起谣言案中,就连国舅强平都因此案而死,先帝却怜邓羌之才,不忍诛杀,只是将他贬谪到咸阳做太守罢了。 在这一点上,邓帅与张帅是不同的。张帅是在永兴年间方才入仕大秦,只受过当今陛下的恩泽,而邓羌却是累仕几朝,既受过秦皇的恩泽,也受过废帝的恩泽。 诚然,对邓羌恩情最深的,无疑是当今陛下。但先帝待他,却也不薄。寿光三年那一夜,邓羌虽因种种原因,最终选择了袖手旁观,但这数十年来,他心中对废帝却始终有一份愧疚。邓羌可以不在乎苻阳,却不能不在乎苻馗。 “既然父皇不曾薄待邓帅,还望邓帅仍如当年那般,袖手即可。” 苻馗见邓羌没有翻脸不认账,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次起事本就凶险,已知的敌人尚且没有把握对抗,若再添一位战无不胜的老帅,便更是九死一生了。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三章 断臂 建元二十年,七月初四。 天策大营。 帅帐之内,裴元略高坐上首,裴盛秦和苻登则分别带着天策诸将及陇西诸将分坐两侧。 苻登身份本在裴元略之上,甚至陇西诸将里也不乏高阶将领。不过陇西军早已遣返地方,如今是在天策军的大营之内,是以陇西一系也不好喧宾夺主。 “刚刚收到京中消息,昨夜苻馗、苻阳二反王会师,中途招引乱民,聚叛军万余人。连夜攻打东宫,欲先挟太子再袭皇宫。所幸邓帅及时赶到,护持太子,叛军无可奈何,只能放弃攻打东宫,转向直扑皇宫。” 刘哲存汇报着斥候打探到的第一手情报,二王叛军无暇封锁城门,缉巡司也顾不上城门了,如今长安城防荒废,各方势力潜入城内打探情报都极其容易。 “邓帅终究还是出手了。”裴元略抚须,长长舒了一口气。裴元略与邓羌共事十余年,对那位老帅的脾性再了解不过。唯恐邓帅念着寿光朝的旧情,不肯出手。 刘哲存迟疑片刻,道:“邓帅......昨夜断了一臂。”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邓帅天下无敌,区区万余叛军,如何伤得了邓帅?妄论断邓帅一臂?” 裴盛秦沉声质疑。要知道,当年朝廷平燕之时,邓张二帅,再加上邓帅帐下的将军徐成。三人三骑,便敢冲撞三十万燕兵,搅得周天寒彻。这般人物,纵然如今上了岁数,也不是区区万余叛军能伤的。 “邓帅是自断一臂。”刘哲存解释道:“昨夜东宫门前,越王以先帝旧事,质问邓帅。于是邓帅挥剑,自断一臂,称‘此酬先帝之恩’,然后单臂擎剑,坐守东宫,又称‘此报陛下之德’。叛军围攻邓帅,不克,不得入,于是退去。” 杨诗意掩口轻呼:“邓帅是真英雄!” 毛秋晴则问道:“邓帅现在情况如何?” 刘哲存道:“叛军离开东宫后,太子把邓帅接入府内治疗了,如今东宫依旧戒严,具体情况仍不得知。” 随着裴盛秦和苻登的交往愈深,毛秋晴、杨诗意二女的关系也愈发紧密。如今两人坐在一起,皆披甲胄,如同一对姐妹。倒是麻姑的人际关系依旧不怎么样,此时抱着剑立在裴盛秦身后,跟个保镖似的,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苻阳麾下叛军从何而来,总不至于都是招揽地城内乱民吧?”裴元略又问道。 苻馗昨日带越王卫率入城,众人皆知。但苻阳麾下可没有卫率。至今裴元略等人还不知道苻阳所率叛军来自何处。 刘哲存道:“东海王麾下叛军甲杖不一,行止无状,末将怀疑是从城内某些家族借来的私兵。” 雷恶地惊呼道:“天子脚下,哪个家族敢私通反贼,借兵给东海王谋反,便不怕事泄后株连九族吗?哪怕是在陇西,恐怕都没有哪个家族这么放肆。” “雷将军是忠厚人,自然不知那些奸臣们的内心险恶,天子脚下又如何,雷将军难道没听过一个词叫灯下黑吗?” 裴盛秦瞅着雷恶地,暗暗冷笑,心说你是没见识过江湖险恶。这长安城里头的乱臣贼子,怕是数都数不过来,真让他们遇上了谋朝篡位的机会,可不得积极往前冲吗。借点私兵算什么,一言不合只怕都敢亲自上阵扯旗造反, “裴公接下来打算如何行动?”苻登沉吟道。大概因为是客军的缘故,苻登及陇西一系的将领,都甚少发言。 “唔......吾儿以为如何?”裴元略又将问题扔给了裴盛秦。 裴盛秦想了想,道:“孩儿以为,区区万余叛军,难成气候。京师之内,有御林诸军,京师之外,有京营十万及各路诸军。咱们数千兵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若固守军营待诏。” 昨日事发突然,众人不知叛军底细,慌乱之下才选择了出城,及时控制好军队,以备不测。如今既然已经探听到叛军数量不多,裴盛秦便觉得没必要再做什么多余的举措了。现在局势很微妙,可谓是多做多错。 雍建岚嚷嚷道:“放着好端端的杀敌立功的机会不要,为何要固守!公爷,侯爷,不如给末将一队人马,让末将进京勤王去!” 石越瞪了雍建岚一眼,道:“死胖子,莫要胡说!固守待诏才是正确的。须知无诏带兵进京,可是大忌,如今叛军未成气候,还远远未到犯忌讳的时候。” 雍建岚撇撇嘴,也知道是自己冒失了,没有反驳石越。 粗中有细的李松林,此时却抚摸着一把大胡子,迟疑道:“二王难道不知京师防备森严吗?以他们如今展现出的区区实力,怎敢行谋逆之事?末将怀疑,二王恐怕还有援手啊!” 李松林话音刚落,一员斥候便不顾通报,直直冲入帐内,惊呼道:“大帅,刚刚得到消息,京营都统翟辽蛊惑京营哗变,又擒住了四殿下,然后领着京营叛军进京,还发了檄文,称要拥护越王复位。” 谁也没有料到,这李松林随口一句,竟然一语成谶! ...... 京城。 经过一天的战斗,昨日率先发难的乱民此时已不见了踪影。要么被青蝇司、缉巡司镇压;要么便是投奔了二王叛军,与之合流。 长安百姓也意识到了,这所谓复赵会,竟也是二王的手笔。震惊之余,亦不由感慨二王果然是蓄谋已久要造反,真是坏得很! 东海王手下那些来历蹊跷的军队,也引起了青蝇司的注意,一查才发现,原来竟是城内一些家族勾结了二王,并把私兵家丁借给了东海王使用。这些叛徒的数量还不少,如乞伏国仁、没奕干、段业、鲜于乞等奸臣,竟都在此列! 这些叛臣在泄露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公然带着一家老小去投奔二王了。 青蝇司和缉巡司此时却顾不得处理这些奸臣,在将零散的乱民镇压完毕后,他们收到了秦皇的旨意,第一时间护送太学全体师生、东宫若干人等、以及一些皇亲国戚,勋贵等等入宫。 如今叛军在城内横行,最安全的只有皇宫里面。如果叛军只有这区区万人的话,那么有五万御林军戍守的皇宫,可谓是固若金汤。 叛军也并未急着进攻皇宫,在攻打东宫失败后,二王便移兵云龙门,然后在云龙门外的空地上扎营。御林军则在城楼上看着叛军扎营,只因未得命令,不能擅自出击。双方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皇宫中,秦皇和邓羌相见。 “老帅请受朕一拜,苻氏欠老帅多矣!” 邓羌只剩下了一只右臂,此时还举着剑。左臂则从肩膀处被斩落,包扎的白布此刻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所有人都清楚,若邓羌自己不愿断臂,谁又能伤他?邓羌这一臂,终究是为了苻氏皇族而断! 要知道,昨天那种情况,邓羌是完全可以袖手旁观的,且不会有损他的忠义之名。毕竟,这次叛乱的本质是皇室内斗,两边都是太祖惠武皇帝的子孙,不管效忠谁,都算是忠于大秦。在这种情况下,邓羌宁愿断臂,也要助秦皇保护太子,由不得秦皇不感动。 秦皇双目垂泪,朝着邓羌弯腰一拜。 太子苻宏亦随之拜道:“谢过老帅回护之恩。” 邓羌微蹙着眉头,显然一直都在忍耐着断臂之痛。他并未避开秦皇这一拜,淡然道:“陛下、太子殿下不必多礼,陛下励精图治三十年,解苍生于倒悬,治隆尧舜,四海升平。哪怕是为了天下苍生,老臣也当保天家父子无恙。” 邓羌这番话说得很明白了,先帝虽也待他不薄,但先帝脾性暴烈,不擅治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先帝其人,便如一把双刃剑,在山河板荡之时,剑锋所指,天下俯首,足以镇压一切外敌。但在国际环境安宁的时候,先帝作为一个习惯直来直去的赳赳武夫,却很难治理好一个国家。 故而邓羌当年选择了辜负圣恩,袖手旁观。而这一次之所以出手,则是不忍见如今的盛世山河尽付东流。 “父皇,父皇,小裴哥哥呢?” 刚刚被缉巡司从太学护送回皇宫,小苻锦便拉着苻诜,一同来找秦皇问裴盛秦的下落。 秦皇一愣,他先前下旨接入宫中的勋贵里,便包括了梓潼公府一家。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秦皇不由看向京兆尹邓景和青蝇使啖青。 啖青道:“陛下,梓潼公、南充侯父子昨日便带着家人出京了,想必是去了天策军军营避乱。” 想了想,啖青又补充道:“南安王夫妇,也与梓潼公父子一并出城了。” 小苻锦听说裴盛秦没事,便松了一口气。 秦皇也只是点点头,并未在意,趋吉避凶,这是人之常情。最起码梓潼公父子没有倒向叛军——秦皇此时已经知晓了乞伏国仁等奸臣倒向苻阳的事情。 倒是苻宏、苻丕两位皇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凝重。 要知道,裴盛秦可一直都是他们两想要拉拢的对象。为此,苻丕当初不惜一连数日亲自守在徐州海岸,等候天策军归国;苻宏更是借着治疗邓羌之事,替裴氏讨要了一个公爵。 “裴盛秦什么时候和苻登那家伙混到一起了?” 两位皇子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声。与宫外那跳梁小丑般的区区万余叛军相比,裴盛秦和苻登混在一起这个消息,显然更让他们难受。 “邓景,京营如何了?” 为了稳妥起见,秦皇这次并不打算出动皇城内的御林军。昨晚已下旨京兆府颁布行文,令京营进城平叛。此时想起,便随口问道。 邓景道:“回陛下,旨意已发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京营此时想必已经快要入城了。” “唔。”秦皇满意地点点头。 京营驻扎着十万正规军,待京营入城,平定二王之乱自然是易如反掌。 便在此时,正在各处城门布置防务的征南大将军苻融忽然匆匆赶来。 “皇兄,大事不好,京营反了!”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四章 两个赵太子 阳光之下没有秘密,在长安之乱爆发后的第一时间,消息便通过各种地下渠道传到了晋朝。 晋天王司马曜在第一时间召集了谢安、桓玄、王献之等几大家主对此事进行了讨论——琅琊王氏本来该由王凝之出面的,只不过王凝之还在秦朝,只能安排他弟弟王献之来当代表。 经过一番讨论后,大晋朝廷一致觉得二王叛军成不了气候,这时候大晋绝不能乱搞事情,否则容易惹火烧身。 于是,秦朝长安之乱的消息,在晋朝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但晋朝却有极个别人,因为这个消息而**。 晋朝帝都建康城,乌衣巷,石府。 在大晋朝,能住进乌衣巷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去年义民石三在荆州冒死运粮,被树立成了先进典型,一跃成为晋朝政坛上最闪亮的一颗新星,这栋位于乌衣巷黄金地段的府邸便是晋天王赐予他的诸多奖励之一。 石府之内,石三听得手下说起长安之乱,不由愣住了。 石三的思绪,回到了四月中旬,他刚刚出使秦朝时。 那天夜里,他在东海王府密会裴盛秦,两人秉烛夜谈。 ...... “咳,三太子啊,我觉得,你不但不应该狠那个女将,反而因为感谢她才对。你想想,若非她劫了你的粮,你又怎会如此机缘巧合,结识桓冲?这是上天给你的机遇啊。说到机遇,我就想起了......今年下半年......” “裴侯,您说今年下半年秦朝或有大变,是真的吗?” “这是自然,在下何时欺骗过三太子。” ...... “当初裴侯说今年下半年秦朝或有大变,本座还不怎么相信。现在看来,裴侯当真是一语成谶,神仙中人啊!”石三细细回想着当初与裴盛秦的密谈,眸子不由亮了起来。 来报信的手下乃是石三心腹,也是复赵会的人。他一听石三的话,也是一惊:“主上,您是说,裴侯在几个月前,便预料到了秦朝今日之乱?这......这不可能吧!” “哼,裴侯是何等人物,那可是本座钦定的大将军,岂是你可以揣度的?”石三颇为嫌弃地瞅了自己的手下一眼,又道:“速速去密室备好香案,本座今日要祭拜列祖列宗!” 很快地,石府密室之中,石三便对着一堆灵牌,祭拜了起来。 “大赵高祖明皇帝之灵位” “大赵延熙皇帝之灵位” “大赵太祖武皇帝之灵位” “大赵太宁皇帝之灵位” “大赵太宁嗣皇帝之灵位” “大赵青龙皇帝之灵位” “大赵永宁皇帝之灵位” 从上到下,石勒、石弘、石虎、石世、石遵、石鉴、石祗等等,后赵诸帝的灵牌依次排开,有模有样,一家人整整齐齐。 后赵虽传了七朝,但仅有赵明帝和赵武帝拥有完整的庙号谥号。其余赵帝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获得庙谥,只能以年号称呼。甚至石遵继位后没有改元,和前任石世共用的“太宁”年号,因此只能分别以太宁皇帝和太宁嗣皇帝来称呼。 石三望着后赵诸帝的灵牌,不禁涕泪沾襟,狠狠冲着灵牌磕了三个响头:“大赵列祖列宗在上,本座漂泊半生,屡屡碰壁,本以为此生此世,复国无望。不曾想如今竟有幸得了贵人辅佐,这定是列祖列宗显灵,在护佑着大赵,护佑着本座啊!本座发誓,定要早日兴复赵室,还于旧都,如今,方才不会辜负列祖列宗的厚望啊!” 石三边哭边说,言及悲愤处,竟一把抱住了“大赵永宁皇帝之灵位”,这是他爹石祗的灵牌。 “父皇当年不肯降贼,以身殉国,尸首竟为逆贼所辱,儿臣那时幼小无能,不能保护父皇。待儿臣复辟成功,定为父皇重修陵寝,以礼厚葬,并诛诸逆子孙,以慰父皇在天之灵!” 待石三太子哭过之后,便吩咐他的心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裴侯已经算到了这次机会,本座一定要抓住!传令,调动复赵会在晋朝的全部人手,与本座一起返回秦朝。共筹复辟大计!” “谨遵主上之令!”石三的心腹激动地应诺,也幻想起将来石三复辟成功,自己便可以当大官了。 ...... 在石府的对面,是曹府。 这曹府,乃是曹老驸马的府邸。 曹老驸马叫做曹统,是大晋临海公主的丈夫,年轻时还曾担任过宗正。他如今已是耄耋之龄,在大晋朝算得上是老寿星,吉祥物了。曹老驸马是一个痴情之人,风评极好,在临海公主早逝后,数十年不曾续弦另娶,也不曾纳妾,至今仍独守空房。 想那临海公主,亦是身世坎坷,乃是晋惠帝司马衷与献文皇后羊献容所生之女。当初前赵灭西晋,晋惠帝驾崩,羊皇后被前赵所俘,后来改嫁给了前赵昭文帝刘曜。临海公主也因此劫难,流落民间,被掠卖为奴婢,受尽凌辱。后来历经坎坷方才回归皇室,然后下嫁曹统,总算是苦尽甘来。只是由于早年在民间历经磨难,营养不良,导致临海公主体弱多病,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便一命呜呼了。 终究留下了曹统这么一个痴情驸马,独守人间数十年。 曹府后院,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正在练剑。这老者约莫七十许,是曹府最神秘的一个宾客,无人知其真名,只知道曹老驸马一般都叫他阿熙。 阿**历神秘,在数十年前突然出现在晋朝,然后被曹老驸马与临海公主收留。阿熙剑术超绝,却常年深居浅出,很少踏出曹府。不知为何,曹老驸马与临海公主都待她极好,临海公主早逝后,曹老驸马更是对阿熙格外的好,简直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样。阿熙在曹府从来不用干活,反而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若有要求,只要是曹府能办到的,曹老驸马一概满足。甚至就连曹老驸马的儿孙得罪了阿熙,也会遭受老驸马最严厉的训斥。 就在阿熙练剑之时,老态龙钟的曹老驸马,突然出现在了后院。 “阿弟!” 曹老驸马唤道。 出乎意外的是,曹老驸马并没有像在人前那般叫他阿熙,而是称他为阿弟。 阿熙收了剑,向曹老驸马行了一礼:“姐夫。” 曹老驸马道:“秦朝,生乱了。” “噢。”阿熙随口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 曹老驸马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首乱长安者,乃是一个叫做复赵会的组织!” “嗯?”阿熙面露惊容,瞬间呆住。 曹老驸马叹道:“复赵会之人宣称,要复兴大赵!” “什么......”阿熙震惊了,连忙问道:“姐夫,您说的是真的吗?” 曹老驸马便将传到晋朝的消息,全部说给了阿熙听。 “大......赵......大赵......” 阿熙闭上双眼,口中呢喃着,“大赵”两字,引发了他心底,那尘封了无尽岁月的记忆。 ...... 前赵光初十一年,两赵争霸,已至尘埃落定之时。 那一年冬天,后赵明帝石勒攻破阊阖门,踏入前赵帝都洛阳城,前赵昭文帝刘曜穷途末路。 “石贼已破城,儿臣斗胆,请父皇率军突围!” 前赵皇太子刘熙虽然年幼,却胆识过人,哪怕到了此刻,仍在苦苦劝谏刘曜。 只可惜,刘曜此事早已是心灰意冷,抱定了必死之心。 “朕今日要以身为祭,殉这大赵社稷!” 刘曜看向年幼的刘熙,心中不由又生出了怜悯与愧疚之情。他沉默片刻后,取出一枚玉佩,交给了刘熙。 “熙儿,你现在便可换上便服,趁乱逃出城去,寻你阿姐护佑吧。” 刘熙不明所以地接过玉佩,又听了刘曜的话,更是一脸懵逼:“父皇,儿臣哪来的阿姐?” 刘曜只生了一个幼女,而且现在也被困在这洛阳城中,刘熙压根不知道他爹说的阿姐是谁。 “这枚玉佩,乃是你母后生前的遗物。”刘曜忽然道:“你可知晓你母后身世?” “儿臣自然知晓。” 刘熙乃是刘曜与他的第二任皇后羊献容所生,羊皇后在光初五年时已经早逝了。至于羊皇后的身世,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往往没人敢说罢了,因为那是刘曜的忌讳。羊皇后本是晋朝皇后,后来被前赵俘虏,改嫁给了刘曜,再次被册立为皇后,然后生下了前赵太子刘熙。 刘熙一听刘曜提起他母后,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惊愕地看着刘曜:“父皇,难道您说的阿姐是......” “不错!”刘曜点点头,道:“正是晋朝的临海公主,她乃你母后当初与晋惠帝所生,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如今嫁给了晋朝宗正曹统。你那个阿姐从小便善良孝顺,重视血脉亲情。你逃去晋朝,持你母后的信物去寻你阿姐,你阿姐定会庇护你的!” 若非万不得已,哪个男人肯求到自己老婆的前夫的女儿头上?只是刘曜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可想而知,一旦刘熙出逃,石勒必然会在国内搜查捕杀。此时此刻,还有能力庇护刘熙的,也只有他那个同母异父的阿姐了。 刘熙也感受到了他父皇此刻的悲凉,不由泣道:“父皇!” ...... “咳,咳咳。” 曹老驸马年纪太大了,总是喜欢咳嗽,相比之下,阿熙虽然只比他小几岁,身体却要好得多。他这一咳,便打断了阿熙的思绪,将阿熙从回忆拉回了现实。 “五十多年了啊,当年我还是不到弱冠的少年,如今已年近七旬。”阿熙睁开眼眸,渐渐清醒,他垂下头,道:“那些前尘往事,我早已淡忘,姐夫提他做甚!” 曹老驸马摇摇头,道:“阿熙,我看得出来,这几十年来,你在晋朝过得并不快乐,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曾经的大赵江山啊!” “放不放得下,又有什么区别。”阿熙眸光明晦挣扎,苦笑道:“大赵终究已经亡了,就连篡夺我家江山,然后取而代之的石贼,也早就亡了。如今我不过建康城内一老朽,又能做什么?” 曹老驸马定眼看着阿熙,突然高声道:“刘熙!你是赵朝的皇太子,你流淌着赵朝皇帝的血脉!你的父皇陨落之前,也希望你能够寻找契机,光复大赵江山!你虽年近七十,但气血仍然充沛,尚能舞剑杀敌。如今中原百姓有思赵之心,甚至已有人揭竿而起,在秦朝打起了反秦复赵的旗号。现在正是你发愤图强,图谋复国之时,你又怎能自暴自弃,抛弃心怀赵朝的黎民百姓呢?” 曹老驸马这一番话,振聋发聩,阿熙又愣住了:“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曹老驸马大手一挥,道:“老夫早在数十年前,便开始替你小子谋划了,如今总算是等到了契机。你姐夫我积攒了一辈子,家底颇丰,这数十年间陆续添置了几千副兵甲,就埋在城外某地,也训练了数千死士,潜伏在建康周边。如今便统统交给你了,阿熙,去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阿熙终于动容了,眸光不再挣扎,渐渐下定了决心。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姐夫,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她的阿弟呀!”痴情的曹老驸马叹道:“你阿姐死前,最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便是你这个阿弟。她嘱托我,一定要替她照顾好的。她的要求,我又怎么能拒绝呢?” 曹老驸马的无限痴情,整个大晋都知道。 刘熙再无疑虑,他朝曹老驸马深深一拜:“本宫以大赵太子的名义立誓,若有复辟大赵之日,定与姐夫共享天下!” 这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带着姐夫资助的死士、兵甲、钱粮等等,北上秦朝,联络那些复赵会的忠义之士们,共同光复大赵! ...... 乌衣巷,石府与曹府大门打开。 刘熙与石三两位大赵太子踏出府邸,相见却不相识。 然后,二人同时转身向北。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五章 夺门 云龙门外。 “老臣翟辽,叩见殿下!” 翟辽一身戎装,跪伏在苻馗身前。他此行进城,领了六万余京营兵。 由于翟辽在京营绸缪多年,加之苻叡不得军心,且拥立苻馗也算是有大义名分。因此,十万京营之中,竟被翟辽策反了足足七万有余。剩下两万多不愿参与叛乱的,皆被强迫缴了械,与苻叡一起囚于营中,且留下了近万叛军看守,然后翟辽便带着剩下六万叛军入城与苻馗苻阳汇合。 如今云龙门外的叛军之数,已有近八万人!包括苻馗的两千越王卫率、翟辽的六万余京营叛军、以及苻阳麾下的万余乌合之众。 苻阳麾下成分复杂,说是乌合之众,并不为过。其中既有他游说各大奸臣起事临时凑集的数千家丁私兵,也有他先前广发“英雄帖”募集的江湖游侠,还有城内残余的复赵会乱民也都汇入了苻阳麾下。苻阳早已料到今日,当初以复赵会护法的名义令复赵会起事时便有交代,教他们一旦事有不利,便投奔于东海王。 “翟都统深明大义,投效义师,实乃我义师大幸啊,将军快快请起!”苻阳面带笑意,便要伸手去扶翟辽。 翟辽不为所动,仿佛没看见他似的。 苻馗此时才轻声道:“翟叔辛苦,请起!” 一声翟叔,让翟辽瞬间精神抖擞,红光满面,他从地上起身,道:“老臣卧薪尝胆二十余年,直到今日,终于有机会报答先帝厚恩了!” 苻阳收回了手,却也不觉得尴尬,他其实已隐隐猜到,京营都统翟辽大概是苻馗的人。要不然凭什么会策反大半个京营来投奔叛军?苻阳对此倒也不算太过震惊,他早已猜到,苻馗的底牌必然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丰厚。他这次敢算计起事,也是打算让苻馗作为主力,否则光凭他苻阳的那点底牌,毫无成事的机会。 “皇兄当真是通天手段,小弟自愧不如!”苻阳轻笑着说了一句,似乎是在向苻馗低头。在翟辽明确站边苻馗的情况下,苻阳面对苻馗毫无半点优势。他身后的一万多人虽说战斗力未必弱,但却是临时拼凑,难以成军。而苻馗那边不但都是正规军,人数还是他的六倍。在任何人看来,苻阳如今都只是苻馗的附庸。 苻阳身后,影子、乞伏国仁、段业、鲜于乞、爨轻衣、冉吞天、九星楼主、青城山掌教、复赵会数位头目等人,或相识或不识,皆不由面面相觑,面有凝重之色。这些人地位都不低,或多或少也了解苻阳和苻馗之间的矛盾。他们应了苻阳之邀,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算是苻阳的人。原本只是准备来对付秦朝皇帝,现在看来,哪怕成功拿下了秦皇,或许后续与苻馗之间还有一战。 当然,他们是受邀而来,兵变成功后完全可以事了拂衣去,不再干涉苻阳苻馗之间的战争。只是这样一来,若是苻阳败了,那么先前许给他们的好处自然便难以兑现了。要知道,参与这种事可是担着掉脑袋的风险,如果没有好处,岂不是白忙一场? “殿下!”赵逸朗声高呼,将众人的心思扯回现实:“如今大军已至,宜速攻宫城,鼎定乾坤,以成光武之业!” 好家伙,把苻馗比作光武,那秦皇就是窃国的王莽了?那苻阳是什么呢?炮灰更始? 王皮咳嗽一声,道:“越王与东海王虽有误会,终究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如今更是荣辱与共。如今理应先除伪帝,以免夜长梦多,其余事可往后再议。” 王皮这么一说,算是缓和一下两派间紧张的关系,也提醒大家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听到王皮的话,东海王一派的人脸色终于要好看一些。 至于什么血浓于水之言,众人自然是半个字也不信的。当今秦皇是你俩叔父,不也是血浓于水吗,当年你俩的爹不也和秦皇是兄弟吗,杀红眼的时候却也没见谁手软了。 苻馗却看了看云龙门上戒卫森严的御林军,安抚住急欲攻城的众人:“不急,且再等一人。” 苻阳低垂着脑袋,半敛的眸子闪过一丝波动,他知道苻馗是在等谁。 云龙门内。 一身蛟服的蒲老太监在一众黄门的陪同下,颤巍巍来到了云龙门处。 “陛下以为越王、东海王此举,必是受了奸人挑唆,并非本意。咱家奉陛下旨意,来开此宫门,放越王、东海王及其部下入宫陈情,当面说清误会。” 蒲老太监唤此间镇守的御林军将领,如此说道。 那将领一愣,道:“二王已叛,岂能纵叛军入宫?” 蒲老太监高声道:“宫城尚有御林军、带械班直、诸监司力士拱卫,二王麾下不过万余人,便是放其入城又如何?” 将领面有异色:“好教老祖宗知晓,不久前京营已进京与叛军汇合,其中有一将领,竟向越王跪拜。有将士认出,那跪拜越王的将领正是京营都统翟辽。有了京营汇入,如今云龙门外黑压压的尽是叛军,其数目只怕已超过宫中戍卫。” 蒲老太监仍旧纹丝未动,轻描淡写道:“陛下自有安排,翟辽乃是四殿下亲信,是陛下安置在越王身边的卧底,必要之时,自会擒拿越王。你不会怀疑四殿下也背叛了陛下吧?” “这......”御林军将领有片刻迟疑,四皇子苻叡乃是秦皇亲子,又一贯受宠,自然没有背叛秦皇的可能。且四皇子出任司隶校尉,翟辽也确实是他的部下。只是老祖宗说翟辽乃四皇子亲信,又说翟辽是受陛下之命潜伏在越王身边,此话却不知真假。毕竟御林军和京营是两个系统,御林军的将领也不知京营之事。不知四皇子与翟辽的关系究竟如何。 更何况,放叛军入宫当面澄清误会......一听便愚得不像一位君王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只不过,当今秦皇的仁慈程度,却也是自古未闻的,说不定还真能做出这般决定? 虽说长久的认知告诉他老祖宗乃是几朝元老,皇族忠仆,不应该怀疑老祖宗的话。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却不知陛下诏书何在?” 若不确认,他实在不敢开启宫门放叛军入宫,稍有差池,这便是天地倾覆的大劫! 蒲老太监挑眉看了他一样:“是口谕。” 那将领顶着压力又问道:“既是口谕,可有信物?” 蒲老太监一指身上蛟服,厉声道:“此太祖惠武皇帝御赐蛟服,见之如见君,此为信物!速速开门,莫再迟疑,平白加深了陛下与两位殿下间的误会。” 惠武皇帝苻洪生前并未称帝,至死也只是三秦王,按照礼制,其本身也只能穿戴蛟服而已。惠武皇帝当年赐蛟服给蒲老太监,确实有见之如见君之意,这也印证了这对主仆当初的深厚感情。 太祖的信物,自然是作数的,虽然惠武皇帝实际上的成就或许并不如当今秦皇,甚至都不如景明皇帝。但在这个崇尚宗法礼法的年代,只要是列祖列宗定下的规矩,都是作数的,除非你不认祖宗。想那晋惠帝何等昏聩,基本没干过啥好事,结果临终时留下让嵇氏子孙领血龙府的祖训,晋朝历代皇帝还不是得老实遵循。毕竟有句话叫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祖宗就是祖宗,再无能也是祖宗。 当然,被明确废黜的祖宗除外,比如先帝,这是从宗法层面上被废黜了祖宗的地位。 只是,你拿太祖皇帝赐的信物,来传当今天子的口谕?谁知道是真是假! 御林军将领虽然对蒲老太监之辞无可驳斥,心底却本能地疑窦更深,自然不愿开门。 只好硬着头皮:“此乱命耳,恕末将不敢奉诏!” 蒲老太监骤然发怒,须发皆张,一指那将领:“放肆,胆敢抗旨,拿下!” 身后跟随的黄门早有预谋,猛地一拥而上,瞬间制住了那将领。 “老祖宗,你这是——唔,唔唔!”那将领一句“你这是谋反”还没说完,便被堵住嘴巴,拖到一旁。 蒲老太监环顾四周御林军士卒,高声道:“此獠抗旨,咱家已将他擒拿,稍后押往有司论罪。尔等还不速开城门,也想抗旨不成?” 众将士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有几人领命,老实打开了宫门。 毕竟蒲老太监在宫中数十年,又是太祖亲信,威望实在太高,远不是先前被制住的将领可比。 随着云龙门缓缓打开,苻馗沉肃的面颊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他猛地一挥手:“入宫!” 叛军跟随苻馗,迅速往云龙门闯入。苻阳并不以为奇,他早就知晓苻馗与宫中那位老太监的关系。如影子、王皮、翟辽、赵逸等人,也都隐隐知道。苻阳身后那一群人,却是对此格外震撼,完全想不到越王竟能兵不血刃便夺门而入。 踏入宫门,叛军第一时间便制服了镇守此处的御林军士卒。直到此时,这些士卒方才相信,这蒲老太监,竟当真是从了贼! 只见蒲老太监早已是老泪横纵。他展袖抖腰,整理了一番衣冠,这才朝着苻馗庄重一拜,行着标准的君臣之礼。 “老奴恭迎太子殿下重返大内,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六章 叔侄 “寿光三年,禁中喋血,伪帝苻坚从云龙门而入,杀死了我的父皇,侵占了我家江山。屈指一算,竟已二十有六年了。直到今日,本宫也自云龙门而入,重新站在了这片土地上。这固然是父皇的神灵庇佑,亦是诸卿之力。” 云龙门上,苻馗登临城楼,俯仰众人,发动着最后的政变总动员。 “我以大秦太子苻馗之名,敕天下秦臣!伪帝苻坚,篡秦窃国,二十六年!凡诸臣文武,无论职司,皆应明辩此是非。今赖忠贞之臣扶保,起兵讨逆,惟愿拨乱反正,以安大秦社稷,慰先帝在天之灵!虽有一时屈节,侍奉伪帝苻坚者,若能拨乱反正,投效本宫者,一概免其罪责,功成后,更有赏赐!而若有执迷不悟,抗拒本宫者,必蒙天诛!” “愿随殿下一战!” 一众叛军声音并不整齐,一顿嘈杂乱呼。 苻阳望着高高在上的苻馗,嘴角悄然露出一抹嘲笑。 “继续前进,泼天富贵就在眼前!” 时间紧迫,动员自然不会说太多废话。匆匆两句说完,苻馗便下了城楼,立即指挥叛军开拨。 其实对叛军中的大部分人而言,最后那句话才是最大的动力。 除了部分老臣老卒是真因忠义而战,大多数叛军士卒参与叛乱,不都是为了搏一份泼天富贵吗。苻馗前面两段话是说给那些忠臣义师听的,最后那段话则是说给绝大多数叛军士卒听的。 扬武将军府 “爹,咱们为什么不能助东海王一臂之力啊。您不是从小便教育孩儿,行事应以利为先,有利可图之事,不可不做吗?” 姚兴瞪大了眼睛看着姚苌,对姚苌昨日拒绝苻阳的行为很是不解。尤其今天看见京营叛变,更是觉得姚家错过了一次天赐良机,便不由开始质问他爹。 姚苌看了姚兴一脸,冷笑道:“那你觉得爹该带着家丁跟东海王一块造反?”“本该如此呀!”姚兴见父亲这般神情,更是疑惑:“孩儿已打探清楚,乞伏乾归、段业等人,都是这样做的,咱们姚家岂能落后!如今连京营都从了贼,改朝换代之日不远了啊,这从龙之功,丢了岂不可惜。” “你这废物,难怪当初屡次被裴家小儿欺压,老夫怎么生了你这个儿子!”姚苌突然暴露,一巴掌狠狠扇到姚兴脸上。 在姚兴委屈的目光中,姚苌低吼道:“越王也就罢了,终究还占着正统名分,那东海王是个什么东西呀,他也配谋朝篡位?跟着他,只怕不久便要死无葬身之地!” 姚兴很是机灵地“领悟”了姚苌的意思:“爹,您是说,咱们不接受东海王的招揽,却可以去投奔越王?” 啪! 又是一耳光糊脸,姚兴本就肥胖的脸颊更加臃肿了,只见姚苌气急败坏道:“陛下虽是篡位之君,却陆续扫灭诸国,百战而取天下。苻馗徒有正统之名,却自小生长于盛世长安,未经磨砺,陛下待他也算优渥。这般娇生惯养的宗室子弟,又岂会是陛下敌手!” “参与此事,一旦事败,便是抄家灭族之罪,咱们姚家万万不可参与其中!” 姚苌语重心长,对姚兴谆谆教诲。 新兴侯府 “慕容垂,你自作主张,放弃了一雪国耻的良机,你该当何罪!” 在关东慕容氏内部,能够指着慕容垂的脑袋骂,且喷慕容垂一脸唾沫的,也就只有新兴侯慕容暐了。 不知是否恋上了慕容垂虽老迈却强壮有力的身躯,慕容冲竟眨着一双桃花眼,为慕容垂开脱:“族长呀,奴家觉得垂叔所为,倒也没错。我关东慕容氏在京中兵马不多,根本没有火中取栗的可能,参与其中并无好处呀!” 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慕容冲这死人妖恶心的,慕容暐竟红了眼眶:“当初我在大燕当皇帝,被秦朝皇帝所擒,大燕江山不存。今日若是助了苻阳,待他战胜秦朝皇帝,大燕的灭国之仇便可得报了!” 昨日苻阳到来时,正好关东慕容氏之人都聚集到了新兴侯府内。当苻阳提出造反邀请时,不少关东慕容氏族人都很是心动。然而慕容垂却强行拍板,拒绝了苻阳的提议,并且强硬赶走了苻阳。由于慕容垂在族内威望很高,因此他执意拒绝苻阳时,其余族人并未反对。 族长慕容暐虽然强烈反对,但是并没有作用。毕竟慕容暐这族长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无论是公信力还是人格魅力,都是不如慕容垂的。慕容垂以往态度恭顺倒也罢了,但慕容垂这次态度很是坚决,慕容暐也毫无办法。只能是在事后痛骂慕容垂,用以泄愤。 “慕容垂,你不止是秦朝的奸臣,还是大燕的奸臣。可恨我昔日当皇帝之时,竟没有把你杀头抄家!” 慕容暐又愤愤然骂了几句。 还有不少族人看向慕容垂的目光也有几分不满,虽然由于慕容垂威望过高,他拒绝苻阳时大家都没有反对。但如今细细一想,倒的确有些可惜,咱们堂堂一个奸臣世家,放着造反的良机,怎么能不动呢!虽说是帮着别人造反,但终究是一次削弱朝廷的机会呀! 倒不止关东慕容氏的人这么想,苻阳发布英雄帖招募来的人,有许多都是这般想法。有没有好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给大秦朝廷添堵。不过相对应的那些人风险也较小,过来碰碰运气,事不可为还有几率跑路,其中不少人身份不在明面上,甚至干脆远在晋朝,事后朝廷也难以追究。 慕容垂环顾众人,叹道:“我族核心成员,大多迁居京师之内,名下产业,也多被青蝇司监控,怎能轻易涉险。一旦失败,便连逃遁也难啊!” 慕容泓板着一张脸,怒道:“乞伏大人、段大人、翟大人他们,难道就不是住在京中吗,他们都能举事,我们为什么不能!” 慕容垂面露鄙夷之色看了慕容泓一眼:“他们是猪,你也是猪吗,苻馗苻阳此举必败!” “你为何说得如此绝对?”正在一旁发呆的慕容永诧异道:“现在京营已经投靠苻馗,其叛军兵势,已然压过宫中,一旦他成功杀入宫中,擒住陛下,再以废帝太子之名传檄天下,便可成事。为什么说他必败呢?” “就算叛军今日擒住陛下,甚至稳定住京师,也绝不能长久。”慕容垂语气坚决,道:“我且问你们,秦废帝时,七国并立,大秦疆域几何?” “不过关中一隅罢了!”有机灵的族人回应。 慕容垂又问道:“那么,当今陛下继位至今,大秦疆域又是几何?” “囊括六合,并吞八荒,除江左股掌之地外,已然一统!”部分族人隐约猜到了慕容垂的想法。 “秦废帝当年无论留下再多后手,终究也仅限于关中罢了。只因我等长居关中,耳濡目染,方觉苻馗势成。实际上,大秦绝大多数疆土,都是当今陛下登位后开扩的,不曾受废帝半分影响。而叛军之所以势如破竹,甚至得到许多人的拥戴,所仰仗的无非是秦废帝留下的正统之名。哪怕叛军夺下京师,甚至继而控制关中,那又如何,废帝的影响也顶多至此了。届时四海忠义之士共击之,苻馗苻阳难道还能以关中一隅,独抗天下秦臣吗!“ 虽然慕容垂说得很清楚了,慕容暐却还是不肯放过他:“这都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怎知天下秦臣都会忠于皇帝,他们就不能改换门庭,甚至趁着朝廷混乱起兵割据,自立门户吗!” 这回不待慕容垂开口了,已经听明白的慕容永替他解释道:“若是以往,自然是有族长说的可能的。不过自南征以后,陛下一纸诏令,将我等统统留在京师,如今各地守土之臣,几无心怀野心之辈了。指望他们也反叛陛下,只怕是不可能的。” 苻融当初建议秦皇把所有人留在京师,如今恰好起到了作用。有野心的奸臣们都在京城待着呢,地方上不是忠心耿耿的纯臣,便是没有野心的混子,这群人怎么可能跟着叛军搞事情。细说起来,这却也是裴盛秦当初给苻融出的损招。 听了慕容永的解释,慕容暐也不好再把气撒到慕容垂身上。他也想起了当初苻融上表秦皇,留他们在京城的事情。不由愤愤然骂道:“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狗东西,给苻融出了这主意!” 宫城内,御林军在一处甬道后的校场集结,拦住了叛军去路。 为首的将领手握长刀,身穿赤红色钉甲,看着近在咫尺的叛军,冷声道:“两个小畜生,还不下马就缚,随我去找兄长谢罪,家法行事!” 苻馗与苻阳老实下马,不过并无就缚之意,只是神情恭顺,朝那将领遥遥一揖:“拜见叔父。” “你们糊涂啊!”苻融看着二王,怒声骂道。 二王不语,若是面对秦皇,他们或许可以义正严辞地控诉父辈旧仇。但苻融对他们自小关照,且当初也没有参与苻生、苻法之死,他们面对苻融,实在是难以口出恶言。 且苻融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也让两人感动。未称陛下,未称国法,而是以兄长、家法来代称。明显便是准备大事化小,将这叛国大罪转化为宗室内务,想要保下二王。 “不要再错下去了,叔父不忍见你们误入歧途。” 苻融再次开口,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之意。 苻融先后目睹了皇始五年的苻菁之乱、寿光三年的一夜变天、建元初年的五公之乱、以及几年前联手叛乱然后被朝廷镇压的唐王苻洛与北海王苻重。苻氏子孙为了皇极殿上那把椅子,已经同室操戈无数次了,苻融不愿再一次见到苻氏皇族自相残杀。 “抱歉,叔父,我们回不了头了!”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七章 进京护驾 “你们当真要与我兵戎相见?”苻融微微上抬手中刀柄,遥指向二王,眸中血丝通红地下着最后通牒:“刀剑无眼,我不会留手!” “叔父是皇族栋梁,有大功于社稷。高祖景明皇帝在世时,便以叔父为安乐王。至伪帝篡位,竟只封叔父一阳平公而已,如此刻薄寡恩之辈,不值叔父效忠!” 苻阳仍未放弃劝说,若是能策反一代名将苻融,叛军便又能多添几分把握。苻融虽是伪帝苻坚的亲弟弟,但也是苻阳苻馗的亲叔叔,未尝便没有策反的可能。而且苻...... 《秦臣》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七章 进京护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秦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ibiquzw.org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八章 狼烟 御林军虽全力抗敌,终因寡不敌众,节节败退。或者说,从云龙门被蒲老太监诈开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这一结局。宫墙之内,便再无险可守,八万叛军凭借着兵力优势,足以在平地作战中对五万御林军形成压制。 就在叛军步步推进时,叛军队伍中却有一女子突然道:“咱们只入了云龙门,其余城门尚在官兵手中,倘若你们秦朝的皇帝见势不妙,走其他城门逃了怎么办?” 这句“你们秦朝”太过刺耳,格外引人注目,许多人都看向了这位说话的黄衫少...... 《秦臣》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八章 狼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秦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ibiquzw.org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九章 幡然悔悟慕容垂 “想不到你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是朕这么多年来,最怕看到的。” 秦皇侧坐亭间,与二王遥相对望。 苻阳冷笑道:“侄臣与越王兄方才所问,陛下何故不答?” 秦皇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汝父之死,事不由朕,你难道不知?” “陛下是想要将我父王的死,统统推到已经仙逝的太后娘娘身上吗?”苻阳讥笑道:“没错,永兴元年,皇太后下懿旨,赐死我父清河王......但是,陛下您觉得这般掩耳盗铃,便能骗过天下人吗?” “苟氏不过...... 《秦臣》第三卷 乱长安 第一九九章 幡然悔悟慕容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秦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ibiquzw.org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二百章 姚苌也要勤王 沿途路上,又有些官员带着家丁私兵汇入了天策军的队伍,毕竟如今城内唯一一支成建制的正规勤王军,便是天策军了。想要勤王,自然是与天策军一起行动最划算,若是各自为战,容易被叛军各个击破。 不过来的都是些零星散勇,诸如王邓张李等与大秦朝高度绑定的顶级世家,早在第一时间便带着私兵汇入了皇宫。 通过这些城内官员,裴盛秦倒也打听清楚了,附逆的官员里头,级别最高的就是前将军乞伏国仁,除此之外,便都是一些排不上号的小奸...... 《秦臣》第三卷 乱长安 第二百章 姚苌也要勤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秦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ibiquzw.org 第三卷 乱长安 第二百零一章 周加雷妙计赚余敬 东掖门,旌旗猎猎。 裴盛秦来到了宫城之外,望着东掖门血红的宫墙,以及城楼上严阵以待的守军,心中颇有些感慨。 裴盛秦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将会带着万余兵马,兵临大秦皇宫。 没错,进城时只有八千人的天策军,沿途收纳了一些愿意同去勤王的官员勋贵,已经膨胀到了一万多人。 “万幸,东掖门看来还在朝廷手里,看来叛军并未控制住各处宫门。”裴元略看到城楼守军穿着御林军的甲胄,不由松了口气。 慕容垂呵呵笑道:“若下官所料...... 《秦臣》第三卷 乱长安 第二百零一章 周加雷妙计赚余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秦臣》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ibiquz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