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长生》 第一章 八月十五月儿圆 广益侯府坐落于淮水之畔淮阴城中,每逢十五广益侯必协全家登舟同游,今日亦是如此。 作为大明王朝开国六公四十八侯之一,蒋敬初这一辈子也可算得上是功德圆满。 虽不能位极人臣,一个广益侯却也足够光宗耀祖。依着他那目不识丁的爹所言,这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故而获封广益侯当年,就回了泰安老家大兴土木,花了数月时间修缮了倒塌过半的蒋氏宗祠,也算是完成了爹的一桩心愿。 然后又在众多同族的艳羡之下,车马劳顿的回了远在淮水之畔的广益侯府。 依着他爹的意思,是打算修缮好了宗祠之后就将陛下御赐丹书铁卷供奉在祖庙之中,以佑蒋氏族人,只是蒋敬初本人却另有打算。 这张镌刻着开国辅运四个大字的铁牌,放在身边,或许将来某天就可保自己全家一命,若是放在泰安老家,锦衣卫抄家的时候,可不会给你派人去取的机会。 当初开国六公四十八侯,六公已经死的只剩下宋国公冯胜,四十八侯也已经在几次大案中牵扯了多半。 甚至如今,朝内已有传言宋国公冯胜牵扯进了蓝玉案中,想必离死期也是不远了。 一生信奉小心无大错的蒋敬初,又怎敢将这唯一的生机放在远离自己的地方。 随着大明立国开始,数次牵连甚广的大案中皆有高举着丹书铁卷依然被诛杀的侯伯,对于这个号称可以免己三死,子孙一死的宝贝,蒋敬初的信心也不是那么足了。可毕竟丹书铁卷在手,多少还有这搏一把的机会。若是没有,那就真的是厕所里点灯,找死了。 只盼着别在某一天因为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被卷进什么谋逆大案之中就好。要知道,那些公侯可都有这么一张宝贝,还不是被‘各种死罪皆可免,唯独谋逆不在其中’这一句给玩的死死。 蒋敬初在家中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这一辈子,开国的时候拼的够多了,下半辈子还是安安稳稳度日就好。如果有机会,向陛下告老请辞,回乡做个富家翁也就足够了。 这话究竟是说给自家人听还是说给那无处不在的锦衣卫听,就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 今日乃是八月十五,本该是全家团圆临河共赏花灯的好日子,偏偏独子宝蟾又不知道跟着那群狐朋狗友们溜到哪里去了。眼看着还有两年就满十六,却还没个正经模样,贵为广益侯之子,朝中言官提起居然尽皆是眉头一皱,也算是大明朝一大奇观。 对于这个独子,蒋敬初算是实在没辙了。作为唯一的独苗苗要打要骂都由不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做主,毕竟上头还有个老太爷在呢。 以前没随着洪武皇帝起家的时候,从来也没听老爹提起过什么家法,一辈子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人,顶多就是抄起打铁的锤子对着自己恐吓一番,反倒是如今,学起了那些文绉绉的家伙,动不动张嘴闭嘴就是家法。什么是家法?蒋家老太爷的话就是家法。 家法第一条就是他的宝贝孙子,谁都不能动。 这小兔崽子有人护着,那是越发的无法无天。身为他爹的广益侯没少给他擦屁股。 越是什么事儿能惹得他爹不高兴,他就越是一定会去做。 朝中言官参一个侯爵之子的帖子能摞起一人高,纵观上下五百年,应当也是独一份。 广益侯苦笑一下,这也算是自家儿子的本事吧。 还好洪武皇帝念在旧情,顶多也就是私下里斥责一番当初这个跟他一起抗元的铁匠该管管儿子了,其余也没什么大意见。这才让蒋敬初提着的心略微放了放。 “侯爷,这时辰到了,花灯是放还是不放?”老管家周鱼暗暗叹息,自家的小侯爷估摸着此刻又在哪里的花丛中混迹了吧。自家侯爷如此正直的一个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败家子儿。难道当真应了刘神棍当初那句虎父犬子的箴言? 蒋敬初瞧着月光之下弥漫着的雨雾,慢慢转头看向身后船舱中有说有笑的家人们:“放吧,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诶,老管家听到吩咐,忙退到船沿,吩咐奴婢们拿出早就备好的各色花灯交到主子们的手里。 等老爷第一个提笔写下心愿之后,身后各人才依次取了纸笔将心愿写在纸条上放在花灯里。一时间,众多花灯随水而下,灯火映着细细的雨雾,折射出这世间百态。 远处早就候着的仆役见到河中的灯火便吹响了铜号,在岸上等了几个时辰的百姓这才你推我搡的赶到河边将花灯放入河中。唯恐放的慢了,自己后半年的运势就会被别人抢走。 下游拐角处,一艘渔船隐匿在枯黄的芦苇丛中。一名全身被黑衣紧裹着的男子显然是刚从河里上来,也许是由于紧张,贴在脸上的水草都没有去管。 就这么恭恭敬敬的弯着腰迈着小碎步手捧着一盏湿漉漉的花灯交到了早就坐在船中等候的主子手中。 那戴着一枚墨玉扳指的主子接过花灯,拿出了里面的字条。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国泰民安’四个大字。不由嗤笑道:“广益侯这个老狐狸。” “大人,我们现在是?”黑衣人恭顺的一辑到底。 “当然是回应天府,难道你打算继续让大人我在这河上吹几日冷风?” “小的不敢” 身着寒酸布衣却戴着一枚硕大墨玉扳指的男子回头遥望远处灯火,撑起了岸边小厮递来的一柄早就备好的油纸伞。 广益侯,且让你再多活一段时日。 第二章 身如铁,剑如雷 浮云如墨月凉如水,细雨嚅湿木窗。雨雾化在天地间,柔软了几座亭台水榭。 那些曾经的峥嵘、战争的凄凉,此刻也不过成了文人口中句、笔下诗。 铁骑踏山河弯刀争天下的大元朝已经灭亡,袒露胸怀饮酒高歌的大宋也已远去。 留下的唯有大汉千年不变的仗义直谏与铮铮铁骨。 年轻的言官在广益侯府邸的门房已经窝了许久,就连头发稀疏的老门官都劝说他先回吧,这雨若是再下得大了,遭了雨可就得病了。 只是这年轻言官,执拗着性子,手捧弹劾广益侯独子的奏折,就这么跪坐在门房,等待着侯爷的传唤。 老门房叹息着走到略微有些破损的木窗前,将那吱呀吱呀作响的木窗关上。 一阵风吹来,将那本就破损的窗纸扯开了大大的一角。 丝竹乱耳之声,美人靡靡之音,顺着寒风,透过破损的窗纸,传入年轻言官的耳中。 大明这才建立几年?跟着洪武皇帝起家的众人就已经被权势和地位腐蚀的只剩下了躯壳。就算是不朽的宫殿也已经遮不住其中腐败的气息。 言官屏住呼吸,就像是这空气中,都沾染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老门官见这窗纸已彻底破损,索性再不去管。从桌上拿起那粗瓷茶壶,给这年轻言官倒上一杯热茶。 说道这年轻言官,老门官是打心眼里的佩服,虽是出生贫寒,却丝毫没有谄媚的嘴脸。一身傲气也罢,一身傲骨也行,这淮阴城内,也只有这年轻男子,敢于直面强权,直言弊病。算是这淮阴官场,仅存的清流。 老门官蹲坐在年轻言官身旁,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 “广益侯一日不见我,我便一日不饮。”那年轻言官并不接茶,只是略微动了动捧着奏折捧的有些僵硬的肩膀,那把略微有些弯曲的脊梁再次挺的笔直。 老门官将那茶盏放在年轻言官伸手可及的地方,也不再劝。自个儿回到竹制的躺椅上,盖上件略厚实的衣物,打着盹儿。 待到老门官打着激灵惊醒过来。跪了一天的年轻言官已经不见。 唉,还是放弃了吗,早该这样。毕竟三天连续上书十二封状告广益侯独子纵奴伤人、强抢民女的奏折都被压了下来,也许再多跪上一天,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只是这老门官心中,也有着一点期望,期望这还敢直言的年轻人,能再多坚持一下。坚持的究竟是什么,老门官也不知道,也许是这大明唯一值得称赞的骨气吧。 老门官裹紧了盖着的衣物,叹了口气,接着睡去。 那细雨湿了乌衣巷,若有若无的歌声在乌衣巷旁层层叠叠的高宅大院中回荡,待到传到年轻言官的耳中,就仿佛是那女鬼不甘的呜咽。 抬头望望天,这正月十五的月亮果真是没有记忆中十六的圆。只可惜,那个被抬出广益侯府丢在乱葬岗的女子,就连这不甚圆的月亮也瞧不见了。 为了这种惨状不再发生,何惜自己区区一条贱命?今日无论怎样也要向这个纵容独子的广益侯讨个说法。 淮阴城中三千户,敢问男儿在何方? 当初死了女儿的老鳏夫托人向宋通判连上七封血书,尽皆拒在门外,仰天大呼之后,一头撞死在了门外石阶。那脑袋上的鲜血,惊吓到了淮阴城上下,却没有惊醒淮阴城上下。 只是隔日,宋通判派人将那已经丢入城外乱葬岗的尸首寻了回来,好生安葬,才让这年轻言官明白。宋通判不是真的糊涂,只是这广益侯位高权重。宋通判也是有心无力,不如沉迷于歌舞、用这纸醉金迷麻痹自己。以换得在这位置上安稳度日,不似前几任通判一般,死了还没个全尸。 这广益侯到这短短几年时间里,淮阴城上下,就已经如同一座腐朽的宫殿,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子让人作呕的霉变味道。 若是没人去动,也许还能再矗立几十年,运气好,也许还能再立他个几百年。若是有人想要修补,指不定动了一根柱子,换来的就是整座宫殿的倒塌。这道理,宋通判何曾不知?这年轻言官又何曾不知。 这年轻言官只是有些不甘,不甘这已有上千年历史,久到史书都可以堆满一整个房间的淮阴城,就这么在广益侯的魔爪中沉寂腐朽下去。他想做宋通判手中最锋利的刀,斩断那些不但不支撑,还在试图拖垮这宫殿的杂木。 只是,以他一人之力,救大厦于即倒,又谈何容易。 年轻言官摸了摸胸前衣物中的奏折,这是这几日的第十三封奏折,之前的十二封都被宋通判以查无实据为由压了下来。 这年轻言官如何不知道,这是宋通判在保他,只是每每想到那个毫无办法只能一头撞死的老汉,那惨死在乱葬岗的稚女,年轻言官就不敢安寝,若是连他也不管,那这淮阴城内还有谁敢管?这淮阴城内又会多出多少这样的惨剧? 若是他管了,哪怕无法为老汉和他那年幼的女儿讨得一个公道,但那些纨绔们多少会有些收敛。也许这样的惨剧就能少发生一些。 他也就能睡得略微安稳一些。 宽广的长安街空空荡荡,已是元宵佳节,这细雨如雾湿了衣裳,果然如老门官所说,真的有些凉的。年轻言官裹紧了湿衣,倒不是因为冷,只是怕这雨雾打湿了胸前的这份奏折。 此刻前去敲那惊世钟,哪怕惊醒了淮阴城中所有文武后,宋通判再不保他,也要逼着广益侯和他那个混账儿子直面这事。 他要的,不是结果,而是一个说法,一个能够警示众人的说法。 抬眼远望,大约再有个两三千步,就快到了。 “公子如此美好佳节,却孤身一人走在这长安街上,所为何事?” 年轻言官愕然回首,不知何时,身后十步左右,跟了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一身大红,手持一柄乌青色油纸伞,一支天狗哮月钗斜插在发髻上。见他回首,嫣然一笑:“公子可是要去敲那惊世钟?” 年轻言官默然点头。 “公子敲那惊世钟,是否是为了广益侯独子蒋宝蟾残杀稚女的事?”那红衣女子再问。 年轻言官心中本能一紧,就此猛然后退一步。 那一剑,宛如惊雷穿破夜色,居然将空气中下落的水珠都切为两半。 那年轻言官退的一步,救了他自己一命,可惜那胸前所藏的奏折,已然成了两半落在地上。 “公子好身手,不知这下一剑,还能不能躲的那么利落。”话音未落,那伞柄中所藏的剑已是第二次出手。 若第一剑只是惊雷,那第二剑便是雷暴。那剑气纵横于天地,弥漫于雨间。只见那剑尖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将那年轻言官所有可能躲避的角落全都封死。 远处惊世钟的守卫已被惊动,纷纷持着刀剑往这赶来。 只是这远水,始终解不了近渴。 等那些守卫赶到的时候,那年轻言官早已被劈砍的七零八落。 那半截奏折上,用血书着,杀人者,广益侯蒋敬初是也! 第三章 美人恩,绕骨针 城中最大的青楼紫凝轩二楼雅间之中。一身酒水污渍的蒋宝蟾正在与几名广益侯口中的狐朋狗友嬉笑怒骂。 紫凝轩中的头牌,一直对外号称卖艺不卖身的彩菊正坐一旁,怀抱一柄玉琵琶,点滴拨弄之间,窗外细雨更显缠绵,随着琵琶细语,更有一种说不出名字的淡淡花香弥漫开来,闻的人鼻子有些痒痒。 “宝蟾哥,都传说你那姨娘兰贵人天生带有一股子兰花香气,你那亲亲表妹也是如此。你今儿个就跟哥几个说说,究竟是你表妹身上的兰花香好闻,还是我们彩菊妹妹身上的香味好闻?”这身着一身华贵衣物却松松垮垮耷拉在身,抱着个美人端着酒壶摇头晃脑故作潇洒的是淮安侯华中的堂弟华国安,平日里可算得上是标准的跟屁虫。基本是宝蟾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就这么整日的借着他堂哥的名号以及广益侯干儿子的身份蹭吃蹭喝,只不过这个家伙很对宝蟾的胃口,带就带着了,就当是养了条会说话的狗,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银子。 “天生个屁,我跟你们说,这香味纯属她从小泡在兰花茶里头泡出来的,哪有我们彩菊身上这个体香味好闻,一闻见呐,就像是闻到了发春的小猫,直抓的人心里刺挠。”宝蟾一边笑着,一边起身给这小小的头牌倒了杯酒,鲜红的酒液流淌进白玉杯中,随着酒杯将满,彩菊的脸就越发的红。 只听她带着哝哝的娇羞与喘息声怨道:“谁不知道,宝蟾公子最爱的是那冷情冷性冰块儿一般的纤竹,哪里轮得到我等蒲柳之姿。若是宝蟾公子真是喜欢闻奴家身上的味道,何不给奴家赎了身子,从此公子想怎么闻就怎么闻。” “想怎么闻就怎么闻?我家宝蟾哥哥若是想在床上闻呢?”马主簿的儿子马十三调笑道。 “马公子,你说宝蟾公子想在床上闻,那公子你又想在哪里闻?”此刻坐在华国安怀中的正是这紫凝轩梅兰竹菊四大头牌之一的墨梅,别瞅着这名字取得立霜傲雪、仙气十足,却是这整个销金窟中除了彩菊以外最大的妖精,不知道多少青春年少的情窦初开的俊俏小子来了一回之后就彻底拜倒在了墨梅裙下。 马公子笑道:“我家宝蟾哥哥在床上闻,我当然只能床下闻闻了。不过,我最喜欢在桌上闻,这个你家红姨最清楚了。” 正推门进来通禀一声的老鸨子红姨碎了一口:“红姨我清楚什么了?难不成马公子准备嫩牛尝尝红姨我这老草的滋味?”一身红衣半露着两颗雪白大馒头的丰饶女子,正是这紫凝轩的老鸨子,虽然如今的确是年过四十徐娘半老,可在当年也算是远近闻名的一个俊俏美人儿,若不是遇上了个进京赶考的负心汉子,想必早就自赎了身子,做了哪个富贵人家的主母,就算是做不成主母,做个受宠的妾室想必也是丁点儿问题没有的,哪里会像如今一般还得整日里对着一群可以做自己娃娃的年轻男子调笑。 每每听爹说起红姨的事情,宝蟾就是一阵唏嘘,这么好的一个桥段,怎么就偏偏没有后续的八抬大轿迎娶回门的结尾。 马公子大笑三声:“若是红姨赏脸,马某也未尝不可替家父完成一桩心愿啊!” 红姨笑着挺了挺胸,然后故意转了身子,扭动了几下腰肢。一群家伙那叫一个大饱眼福。 “红姨,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难不成这淮阴城里还有人敢跟我抢姑娘?”宝蟾对别的人可以吆五喝六,甚至在别的楼子里一言不合放火烧店都是常事,唯独对这红姨,是真的打心眼里尊重。一个青楼女子,存了小半辈子的赎身钱,只为了一个钦慕的书生就全部掏了出来,给他作为进京赶考的盘缠。也许的确有些傻,却在傻里透着一股子痴。 “哎呦,这淮阴城里谁不知道小侯爷的名号,就是让他们裤腰带里再长个脑袋也不敢跟小侯爷抢姑娘啊。这马公子一激动呀,老婆子也有点忘乎所以了。是侯爷府里的二管家捧了一个匣子在楼下等着,让我上来请示一下小侯爷,匣子里的东西是拿上来,还是放在楼下马车里?”红姨一边笑着赔罪一边给宝蟾把杯里的酒续了个半满。 “哦?宋忠这小子没事窜这里来做什么?”宝蟾眉头一皱,最近应当没做什么犯忌讳的事儿啊。匣子?匣子!宝蟾一阵眉飞色舞:“快让那小子上来,”说罢,指了指屋子里的的人:“都围过来,等下我让你们看个宝贝!” “哟,宝蟾公子可是要掏那条宝货出来亮亮?”彩菊嘴上调笑,手中却是将琵琶第一个放下,把头搭在了宝蟾肩上,不时用酥软的胸部摩擦着宝蟾的后背,若不是宝蟾也算见惯了大风大浪,险些出丑。 宝蟾捏了下彩菊的鼻子:“想见识那条宝货,等红姨哪天说了你们四个可以破瓜了,我就来个一龙大战四娇娘。” “死样~” 就在宝蟾与彩菊调笑的功夫,宋管家已经捧着个匣子噔噔噔噔的上了楼。 红姨推开门让宋管家进来,就转身出去,顺带着关上了门,吩咐几个龟奴在门口守着,绝对不能让人打扰了小侯爷的雅兴。 “小侯爷,您吩咐的事情成啦,神匠那边刚一做好,就一千里加急送了过来,半个时辰之前刚送到侯府,小的就连忙四处寻着小侯爷,听说小侯爷的马车在紫凝轩院里放着,这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小侯爷您瞧瞧,这宝贝是不是您要的模样?”二管家宋忠还在四处寻找放匣子的地方,这边宝蟾已经一把扯掉了满桌酒菜。 宋管家赶忙将手中的匣子放在桌上,退到了一旁候着。 宝蟾拍了拍厚重的紫檀匣子:“宋忠,这事记你一功,回去自己找周大管家领赏。” 宋管家连忙谢恩,口中连称:“为小侯爷办事,哪敢居功讨赏。” 宝蟾一笑:“你们想不想见识一下我的大宝贝?” 第四章 无情最是读书人 却说这宝蟾小侯爷也是个妙人,一不想做官,二不想经商,偏偏就想做一个在广益侯口中最是无用的闯荡江湖的大侠。 对各种兵器更是痴迷到了病态的地步,按照他的说法,若是有把顺手的神兵,别说给个侯爷,就是给个皇帝的位置来换,也得考虑考虑。 这话的后果就是虽然有老太爷护着,宝蟾也被打的半个月下不来床。不过自此府内府外的人大多也知道宝蟾小侯爷喜好收集神兵。于是这宋朝的火器、唐朝的刀、汉朝的宝剑、周朝的斧一众人等不知道送了多少。 人就是这样,见识的越多越发觉得宝贝难得,最后真正入得了小侯爷法眼的,也就一剑一斧一枪一棍一戟而已。自此,小侯爷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可惜没寻着一柄宝刀。 其实这各家人送来的宝刀也不算少,吹毛断发不过稀松平常,可就是没有一柄能够入得了小侯爷的眼。再这么下去,恐怕当真只有把武圣关二爷的兵器寻来,才能解一解小侯爷的痴馋了。 好在小侯爷虽然痴迷于兵器,却更怕自家那个老爹,苦寻宝刀无果之后,才在广益侯的吩咐之下,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神匠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柄宝刀。虽然不是什么历史上有名有姓的物件,却也是天底下难得的神兵。据说光是耗费的陨铁就用了八十二斤,还不算熔铸进去的金银。 耗费了两年时光,终成这柄金光闪闪的宝刀。依着宝蟾的意思,本想取名为‘天下第一刀’,听着就是无边的霸气,奈何这个‘天下第一’太过于犯忌,最终还是取了一个‘承月’的名字。 承月,承天地之运,集日月之辉。可想而知这柄宝刀在小侯爷心中的分量。 今日刀成,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拿出来显摆一番,让明珠蒙尘可不是宝蟾小侯爷的性格。 在场的一众纨绔,虽然大多是不学无术只知在女人肚皮上逞威风的家伙,可毕竟父辈大多是跟着洪武皇帝起家的好汉。没吃过猪肉总还是见过几头猪跑的。 这紫檀匣子刚一拉开道缝隙,整个雅间之内温度为之一降。像是马十三这种体虚畏寒的更是接连打了几个摆子。 等匣子开了约莫一半,刀身的大概型略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四射的金光更是晃得人眼晕。 “好刀!绝世好刀!”华国安拊掌大笑:“恭喜宝蟾哥贺喜宝蟾哥,这宝刀终于是有了。这才不枉宝蟾哥‘天下武库’的美名啊!” 宝蟾洒然一笑,抽出了这柄神匠打造的宝刀,只见这刀长约四尺,一条四爪金龙从刀柄一直盘踞到刀尖,略一挥舞满室生辉,金灿灿的光泽让人眼晕。 宝蟾猛然将刀尖对准了马十三,吓得马十三险些摔倒在地上,他怀中的美人更是一声尖叫瘫软在地。 “十三,你瞧瞧我这柄宝刀是好还是不好?”宝蟾的刀尖就这么隔着半寸指着马十三的鼻尖,锋锐的刀尖随着宝蟾的胳膊来回轻摆。宝蟾就这么戏谑的笑着,丝毫不顾马十三额头上滑落的冷汗。 “宝蟾哥哥收集的刀,肯定是好刀。”马十三顾不得去擦额头上的冷汗,更不敢闪躲分毫。 这下,就连最迟钝的华国安都明白了眼前情况的不对劲:“宝蟾哥,马十三这个王八蛋是不是得罪你了?只要宝蟾哥你说个是,我这就让人砍死他拖出去喂狗。” “得罪我?”宝蟾被酒色有些掏空了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长时间平举一柄几十斤的大刀,借势将刀放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擦拭着一尘不染的刀身:“得罪倒不至于,只是听说某人最近跟我那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表哥走的有些近了,似乎有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华国安闻言大怒,一脚将马十三踹翻在地,揪着他的衣领砰砰就是两拳:“宝蟾哥哪里对你不好,你要去投靠谢醒言那个王八蛋!都说仗义多是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马十三你读书最多,所以你最混蛋!” 眼瞧着往日熟悉的脸逐渐被揍的血肉模糊,宝蟾顿觉意兴阑珊,将手中宝刀放进匣子里收好,吩咐一声走吧。 管家宋忠捧了紫檀匣子跟在宝蟾身后下了楼。 华国安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十三,没事吧?” “我差点被你打死了,你说有事没事?你下手就不能轻一点。哎呦……”不知道是不是说话用的气力大了些,触碰到了哪处伤处,马十三顿时哎呦哎呦的哀嚎起来。 “轻点?”华国安冷笑一声,吩咐屋内的几名花魁抓紧滚出去,这才指着马十三的鼻子骂道:“我要是轻点,明日你就在城外乱葬岗子里躺着了!都说我华公子脑子不好使,我发觉你马公子才是脑子不好使!这淮阴城里谁最大你心里就没点数吗?居然去亲近他最反感的表哥,今天我打你几拳踢你几脚保你一命,过几天伤好了自己滚去跟宝蟾哥道歉。” 马十三长叹一声,认命般躺在了满地酒污里。 楼下宝蟾回头望望蒙蒙细雨之中依旧灯火通明的紫凝轩,这是几个人最常来的地方,以后应当是不会再来了。 摇摇头回了回神,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票交给管家宋忠:“这五十两银子交给红姨,就当是我打翻了她物件惊扰了客人的补偿。” 宋管家忙接过银票点头称是。 宝蟾轻叹一声,登上了那辆华贵的吓人的马车,自有家里的奴婢将暖炉上温着的醒酒汤送到小侯爷手中。 宝蟾接过醒酒汤,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掀开帘子恰巧瞧见管家宋忠将手中的紫檀匣子交予车夫保管之后正要返回紫凝轩,忙叫住宋忠:“回府之后,去取些上好的伤药送到马公子府上。” 宋忠点头应诺下来。宝蟾还是有些不放心,特地嘱咐道:“记得取我常用的断续膏,若是周大管家不允,就说是我要的。” “小侯爷放心。”宋管家应道。 宝蟾这才放心的放下帘子。 就当宋管家再次转身准备返回紫凝轩的时候,车内传来宝蟾略显疲惫的声音:“上次那个进府里唱曲的丫头唱的不错,你将她再找来。” 宋管家迟疑片刻,方才出声应喏。 随着车轮与青石板交击的蹬蹬声渐渐远去,宝蟾缩了缩身子,将脑袋在丫鬟的大腿上找了个最柔软的最舒适的地方放好。 对于这个从小就服侍他的小丫鬟,终于可以放下脸上戴着的沉重面具,长叹一声就这么打算一觉睡到府中。 丫鬟一边尽心的给宝蟾小侯爷捏着头,一边轻声询问小侯爷可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金珠,你说我是不是个恶人?”宝蟾略微翻了个身,将脸贴在金珠温暖的大腿上。 金珠摸了摸宝蟾略微湿润的脸庞悄声道:“谁敢说我们宝蟾小侯爷是恶人,奴婢就去撕烂他的嘴。府里谁不知,我们小侯爷对待下人最是仁善,怎么会是恶人。” 宝蟾苦笑一下:“还记得周大管家跟我爹说过。有的人有良心,有的人良心被狗吃了,他们活的都不痛苦。最痛苦的就是良心被狗吃了一半留了一半的人。” “小侯爷怎么想起来说这些?”金珠不解。 宝蟾摇了摇头,换了个安生的姿势:“没什么,回府吧。” 小雨就这么淅淅沥沥的下着,淋在人的身上寒在人的心底。 年过半百头发已经有了些许花白的广益侯捧着一碗热姜茶,斜躺在烛火旁小口小口的喝着。滚烫的茶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却驱不掉心中的寒意。 面前案子上摆着的几封折子,都是谢醒言递过来的不敢处理的东西。 一封说的是西北再次起了乱子,说是不满于大明官员的统治。 一封说的是逃到北面的大元朝余孽又有些不太安分,似乎准备联合金帐汗国成吉思汗的那群子孙再次南下。 最后一封才是真让人觉着可怕的东西,宋国公如今被软禁在了皇城之内,美其名曰教导皇太孙读书,谁不知道冯胜一辈子虽好读书,读的大多是兵书。这些学问又与治国有何相干?不过是找寻了个借口以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罢了。 想来,宋国公当真是命不久矣。如此算来,当初的六公四十八侯可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只盼自己这个已经做了洪武皇帝的大哥,能够看在当初一起蹲苦窑啃窝头的情分上,放自己一马吧。 “舅舅,方才我听下人们说,淮阴城中那个姓李的言官死了。”谢醒言一边翻看着案牍上的奏折,一边好似不经意般顺口这么一提。 广益侯顺口答道:“死了?倒是可惜了这么个人才。”话刚出口,蒋敬初忽然一愣:“他是怎么死的?” 谢醒言抬头道:“听下人说是得罪了宋通判,被人当街杀了。” 蒋敬初皱皱眉,不耐烦道:“胡说八道,宋通判最是喜欢这个小子,怎么会派人杀他。传我的话,谁再敢乱嚼舌根子就逐出府去。” “是”谢醒言应道。 蒋敬初看了看自家外甥好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怒上心来,声音也提高了些许:“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死了个人?” 谢醒言踌躇片刻:“还有一件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你我都是自家人,还有什么顾及,别做这幅小女儿模样。” “宝蟾在紫凝轩把马主簿的儿子打了。” “马主簿的儿子?哪个儿子?” “最小的马十三。” 第五章 谁人敢管不平事 马车伴着细雨,挟裹着吱呀吱呀的声响缓缓行驶在城中最宽大的长安街上,透过车厢门的缝隙,宝蟾隐约瞧见远处一堆人打着火把似乎在争辩些什么,只是离得太远听的不甚清楚。 于是宝蟾用脚踢了踢车厢,吩咐前面赶车的车夫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团圆佳节长安街上哪来那么多闲人有那么好的闲情逸致打着火把冒着雨在这长安街上站着,难不成是找魂么? 车夫应了一声,缓缓停下了马车,将屁股下头的匣子安放好,吩咐金珠照料好小主子,这才慢慢爬下了驭座,往远处走去。 说来也是好笑,这个从自己刚一记事起就跟着自己的车夫有着一个与其平凡外表极不相称的名字,但是具体叫做什么,宝蟾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依稀记得自家老爹曾经提过,说这个家伙武功及其高强,天底下能在他手下过过三四招的人简直寥寥可数。 可这么些年过去了,除了发现他磨牙打呼偶尔悄悄放屁,还有那越挠越光的斑秃脑袋,哪有半点高手的模样。随着年纪增大,本就不多的头发更是好似成了他的心头肉,偶然掉下那么一根半根就是唉声叹气好些天。这样的人若是高手,自家老子就是比神匠还要神匠的神匠了。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老车夫这才晃悠着走了回来,只说前头死了个人,问问自家小主子是穿过去还是绕过去。 今天本就心烦,宝蟾哪有那个闲心绕过去。不就是死个人吗,这么些年砍头的腰斩的见的多了,哪有那么多顾忌。于是挥挥手,吩咐径直穿过去。 车夫应诺一声,爬上了座位,将屁股左右挪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轻扯一下缰绳。这华贵的吓人的马车继续吱呀吱呀的往前驶去。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远处打着火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阴影中的这个庞然大物,一时间纷纷住了嘴,只是默默的瞧着这华贵的马车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一个差役终究是没忍住,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愤然道:“他这是来示威吗?!” 身旁沈家老二猛然一扯:“张家老三,你不要命了吗?” “我他娘的今天就不要这条贱命了,也要问问蒋宝蟾这个王八蛋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不等怒气冲冲的张家老三提着杀威棒追上前去,匆匆赶到的宋通判已是一声令下吩咐左右按住了张家老三,夺下了手中招灾惹祸的棍子。 这宋通判一身显然是匆匆穿好的官服,汲拉着一双便鞋,眼角还有一粒尚未发觉的眼屎,武将世家出身的他虽然已是年过半百,可从容貌中依稀能够瞧见年轻时的影子,国字脸上的丹凤眼此时已经气成了三角眼,对着被按在地上的张家老三屁股上就是狠狠一脚:“张老三,你是黄汤灌多了迷了心智吗?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萧正德!给我把这个驴入的拖下去醒醒酒!” “放开我!姓宋的,老子原本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你是个好官!你跟这个姓蒋的王八蛋根本就是一伙的!亏李公子那么信任你!你他娘的就是个狗杂种!乌龟王八蛋!”两旁的人完全傻了眼,张家老三这是发了哪门子的失心疯,怎么连宋通判也一同骂了进去?! 瞧瞧宋通判已是气的满脸铁青,再任由他骂下去,恐怕就是张知府亲自来了也保不了他的小命,沈家老二连忙从旁边地上抓起一把泡的稀烂的驴粪塞进张家老三嘴里,趁着他一愣神,帮着萧正德侍卫将这个疯子拖得远了。 张老三还要挣扎,萧侍卫已是一个手刀击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就这么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拖到旁边的巷子里,萧侍卫随手丢下张老三,吩咐李老二看好他,径直回了大街上。 就这么没了?李老二瞧瞧昏迷不醒的张老三,再看看调头往外走的萧侍卫,全然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等到张老三醒来,已是天大亮了,李老二和萧侍卫也不见了踪影。等他赶到巷子外头,长安街已是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哪还有半点昨夜的惨烈?若不是地上一块块刚换上的新石板,张老三真个怀疑是不是自己昨夜喝高了做了一场梦。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和平安宁,唯有巷子口一道众人不曾注意到的隐蔽剑痕诉说着昨晚街上的惨剧,默默地记录下了一笔独属于大明的骨气。 浑浑噩噩的张老三扣掉了口中的驴粪,推开了拎着一小坛劣酒三两猪下水匆匆赶来的李老二:“你们不敢说,姓宋的不敢管。这天下总有人敢管这不平事!江北张思远张大侠、关中周子然周大侠、关外柳白衣柳大侠、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好汉!若是实在不成,我就去扬州府投入明先生的日月堂,苦练武功,总有一天一定能取了蒋宝蟾的狗命!”不等李老二拉住他,张老三已是跑的远了。 李老二只得叹了口气。官府黑暗,江湖又能好到哪去? 第六章 爹!我错了! 这大明洪武年间的江湖,可不是什么好混的地儿,上有官兵围剿,下有各个屯儿各个圩子的私人武装打压。加上天下逐渐安稳,这刀头舔血混日子的职业那是越发的难混。没见着张老三口中的诸位大侠们,不是有着半官方的背景,就是转行做了武师广收门徒借以混口饭吃?再不济的,就只能远遁海外做个无根浮萍了。 这天下,有名有姓的江湖人,满打满算,也就能有个十指之数了,而在大明境内还算有些声威的,也就剩下个日月堂的明若离明大侠了。 不过,就算这个大明江湖中还算响当当的人物,如今的势力范围也就被压缩在扬州这一州之地,与当年元末之时一块明月令天下相呼应的风光那是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不过好在明大侠似乎也没有把势力的缩水当做一回事,扬州就扬州吧,能在扬州做个无人能管的土皇帝,似乎明大侠也是相当的知足了。 地界上有日月堂这么一个庞大的江湖势力在,扬州当地的官府自然对江湖人士也不敢十分的压制。这扬州,就成了大明为数不多的江湖人聚集的圣地。 街面上舞刀弄枪卖弄技艺的江湖人自然是不少,挎着刀剑耍威风的二流子更是不缺。 连带着周围的淮安府的治安都变得不那么安稳起来,弹劾扬州上下官员的折子虽不如雪片般夸张,可也不算少。只是这扬州也许对大明的高层来说也是个棘手的地儿,虽然每年弹劾的折子堆满了箩筐,真正拿出来整治的,也无非就是几起官员贪腐的案子。 时间一久,自然上下心里都明镜儿一般,这弹劾扬州上下的折子也就变成了例行公事。哪位言官缺了那么一丝名声,就上封折子,弹劾一下扬州上下,在朝堂上抖一抖威风,回去四邻八乡那么一说,这里子面子就都有了。老百姓也纷纷竖起手指称赞一声好官。 而这扬州上下的官员呢,也就成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朝堂上只需装死挨骂就是,反正这壶开水也浇不到自个儿身上,被说几句就说几句呗,又死不了人。 就这么你好我好大家好,或者说明面上相互拆台,背地里称兄道弟的氛围下,扬州自然就成了那么一个三不管的地界。这也就难怪张家老三觉着,去扬州投奔日月堂,还有那么一丝报仇的希望。 只是搞不懂,这李姓的言官与他非亲非故,值不值得为了这么个人,冒着全家被诛的风险去抛头颅洒热血。 也许这就是大明身上永不会缺的风骨吧。 这边张家老三丢下家里三文不值二文的物件投奔扬州日月堂不提。 蒋宝蟾那辆大的吓人的马车在往后几日里也是缩在侯府里头不曾再在淮阴城街头晃悠,淮阴的百姓私底下纷纷传说,是洪武大皇帝得知了李言官的死,派了锦衣卫来抓人了。 只可惜,淮阴的老百姓们终究要失望了。 我们宝蟾大公子,这几日闷在府里,可不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锦衣卫,单纯是被老爹禁了足外加自个儿心情烦闷,实在不想见人而已。 后院之中那座被有心人称作天下武库的库房中,宝蟾小侯爷默默的擦拭着手中新近打造好的宝刀,不断回忆着刀尖指向马十三的一幕。 呵,十来年的兄弟,还敌不过我那表哥许下的一句空头好处。若不是宋忠那老小子耳目聪明,恐怕自己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都说人呀,那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就这么钻进牛角尖,亲人变了仇人,兄弟变了宿敌。 可随着时间推移,胸中这股子气居然也慢慢散了,而这小侯爷呢也就越发担心马十三的伤势。 这兄弟终究是做不成了,不然放着这么个事儿在心里,谁见着谁都会觉着膈应。只是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了,吩咐宋忠那老小子送去的灵药也不知送到了没有。 想着想着,宝蟾就盯着窗外发起了楞。半晌忽然觉着指尖一痛,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刀锋将指尖开了个不算小的伤口。鲜血已经淌过了半个刀身。 “金珠!”宝蟾刚一呼唤,金珠已经推门进来,眼见自家小侯爷流了那么多血,金珠心里也是一颤。赶忙转身打算去叫府里的张大夫。 “别惊动张大夫,他若是见我伤了,免不得又会告诉我那老爹。又是好些日子耳根子不得清净。”宝蟾头也不曾回,却好似知道金珠动作一般,顺口说道。 金珠叹息一声,从一旁的橱柜中拿出一盒调配好的伤药与裁剪好的布条,小心翼翼的替小侯爷涂了伤药包了伤口,口中埋怨道:“小侯爷,就算你怕侯爷担心,可受伤总不能一直都这么瞒着吧?眼看这张大夫调制的伤药也快没了,侯爷迟早也会知道少爷你悄麽着练刀的事儿。你这么一直瞒着,又是何苦。” “哟,金珠长大了,迫不及待想管少爷我的事儿了。”宝蟾回头笑道。 斜露着半张脸儿的太阳,撒着金灿灿的光,直将这几岁就进了侯府的女子照耀的如天人一般。想不到,当年跟在自己身后爬树摸鸟蛋的小丫头,如今也长大成人了呢。 宝蟾这一瞧就愣了神,直看的金珠红霞上脸口干舌燥。 正当金珠闭上了眼,幻想着会发生点什么的时候,宋管家门外一声咳嗽,惊醒了两人。两人顿时一阵手忙脚乱。可究竟要收拾啥,掩饰啥,两人丝毫不知,慌乱了那么几个眨眼的功夫,两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两人什么也没做呀。 于是宝蟾哈哈一笑,金珠红脸一唾之后,宋管家推门走了进来。 穿着一身素袍,戴着一方书生巾的宋管家真好似那进京赶考的书生,平日里一副土财主打扮的模样半分也瞧不见,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进了屋,也不去瞧那对主仆,只是弓了弓身子,抬了抬手:“小侯爷,老爷请您去前厅议事。” 宝蟾挥挥手,答应一声知道了,宋管家就这么弓着身子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站在门边候着。 在金珠责备的目光下,宝蟾三下五除二将手指上裹着的布条扯了个干净,你别说,这张大夫不愧是老爹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家伙,配置的金疮药还真是管用,这才多少工夫,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若是不仔细看,就连伤口都瞧不见了。 匆匆提拉了双鞋子,跟着宋忠那老小子一路快步往前厅赶去,说也奇怪,往日里殷勤的跟条狗一样的宋管家,今日里是半句话都不说,问他什么问题,也只是用嗯是对好等简单应付一下,这哪里有平日里的样儿? 宋忠越是这样,宝蟾心中越发没底,这几日应当也没犯什么错呀?唯一可能犯了老爹忌讳的也不过就是想找几个唱曲的姑娘进府解解闷,又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周大管家来传了意思以后,不是都赶出去了嘛。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穿过了回廊,宝蟾那么一抬眼,正巧撞上自家老爹那铁青的脸。这脑袋一翁,想也不想调头就跑。 “给我跪下!” 身后这一声吼刚到,那边宝蟾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爹,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这一边口头大声认着错,一边悄没声的冲着宋忠使眼色。 嘿!这个挨千刀的,往日里立刻心领神会去找老太爷的家伙今日里是怎么了,居然半步都不曾挪,更是对小侯爷的挤眉弄眼默不作声,全然一副没有瞧见的架势。 宝蟾心道一声,坏了! 第七章 侯爷,你家走水了 秋风如刀,割下几片残花断叶。伴着如女鬼哭号一般的呜呜声,吹过整个长廊。宝蟾转过身子,一身素锦服饰的广益侯正站在檐下,身旁略后一些的地方,站着满脸恭敬都遮不住笑意的谢醒言。 再后头,是一脸责备的大管家周鱼,屋内人影憧憧,却是瞧的不太清楚。 广益侯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内,不过片刻功夫,大管家周鱼走出门来,到宝蟾身旁将他扶起:“侯爷让你进去。” 宝蟾点头应了一声,回头翻了还垂手立在一旁的宋忠一眼,示意他还不快去找老太爷。 周鱼眉头一皱,轻拍了下宝蟾后背:“你就别为难他了,今儿这事可大可小,老太爷若是真来了,反倒不好收场。” 宝蟾嘿嘿一笑:“老周叔,今儿到底是什么事儿?怎么把我爹气成那样?” 周鱼叹了口气,摆摆手:“你呀,记得多听多看少说话。” 宝蟾进了屋,对着堂首跪拜下去。等到抬起头接连眨巴几下眼睛,略微适应了一下屋内略显昏暗的光线。 只瞧这屋内六张桌子边的十二把椅子上坐满了人,王家、谢家、张家、华家、萧家加上主坐上坐着的老爹,这淮阴城内有名有姓的大户算是到了个齐。 不知怎得,宝蟾心中一突,本能的觉着今日的事情绝对和几日前的雨夜街上死了人的事情有关。 坐在次首的华忠一身正式朝服,此刻正满脸严肃的盯着手中的半截奏折。厅内众人皆是低头沉默不语,就连刚才还一脸笑意的谢醒言,此刻也是收敛了脸上表情,躬身立在谢家家主身后。 半晌,淮安侯华中将手中的半截奏折放到一旁,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蒋宝蟾,你可记得半月前有一对父女进府唱曲?那家小女子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 宝蟾点点头。 “记得就好。”华忠站起身子:“当日你可曾辱人清白?” “不曾,当日将他们父女请进府中只是让他们……” 不等蒋宝蟾辩解,华忠已是一口打断:“那为何从你府中出去以后,此小女子就满身伤痕的被人丢在城外乱葬岗中?” “侯爷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 不待广益侯喝止,宝蟾已是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淮安侯,我蒋宝蟾虽不敢说什么亏心事都没做过,但这种欺负弱女子的事情,我还做不出来。若是不信,还请你拿出真凭实据来吧!” “真凭实据?这封奏折算不算真凭实据?!府衙门前撞死的老汉算不算真凭实据?如果这些都不算,那你瞧瞧厅外,这算不算真凭实据?!” 不知何时,厅外已经摆放了一方薄木棺材,泛白的棺木上沾染着黑色的泥土,显得格外刺眼。 淮安侯华忠指着蒋宝蟾道:“这薄棺中就是当日被你侮辱的小女子,你可要开棺验看?” 宝蟾扫视厅中众人,只见众人尽皆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已经查验过了。 “淮安侯,虽有奏折、尸首,可你如何认定事情就是我做的?” 淮安侯冷笑一声:“这淮阴城中谁不知道,你蒋宝蟾最肆意妄为目无王法。” “我肆意妄为便是我杀的?那此刻若是你淮安侯府走水,是不是你也要认定火是我放的?”话音刚落,门外跌跌撞撞冲进个小厮,三两步冲到淮安侯旁:“侯爷,府中走水了!” 众人愕然,淮安侯更是气的指尖发颤,连说三个好字,衣袖一甩带着下人匆匆走了。 众人待到淮安侯出了院门,这才纷纷起身告罪,不过片刻也就散了。 厅内只剩下广益侯、周管家、蒋宝蟾三人,地上的半截奏折和厅外的薄木棺材就好似被人遗忘一般。 广益侯叹息一声,团坐在首座上:“若是你做的,就吩咐厚葬了吧。若不是你做的,你且下去。” 宝蟾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侯爷,小侯爷虽然顽皮了些,如此肆意胡为之事却是做不出的。” “我若是不信他,也就不会让他前来对质了。”广益侯深吸一口气:“派人去通知张知府,来把折子和棺材带走,你们不要动它。” “那小侯爷这事?” “你且下去吧,我自有主张。” 第八章 逆子!混账! 绕过庭院中的苦竹丛,宝蟾的脸就越发的阴冷。 宋忠这个王八犊子,叫他送个人却送出这么一堆事来,难怪前些日子让他再将那对父女请来,总是各种理由推脱。 “金珠!”宝蟾高喝到:“把宋忠那个狗奴才给我押来书房!” 不待刚从拐角冒出的金珠答应,宝蟾已是气势汹汹的直奔自己的小院冲去。 也就盏茶功夫,宋忠已被两名家丁五花大绑押进了小侯爷的书房,早上戴在脑袋上装模作样的方巾此刻也被作为塞嘴的物件。 一见小侯爷,宋忠顿时涕泪横流不住磕头,口中支支吾吾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磕头,直磕的脑门青紫。 宝蟾望着这个从自个儿十岁起便跟在身边的老奴,禁不住有些心酸,长叹一声:“宋忠,那么些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我爹抱我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完了,你抱我的次数却数也数不清。就算是我十一岁那年气恼你多管闲事,故意给你改了个宋忠的名字,你也一声怨言也没有。” “小侯爷”宋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口中的方巾吐了出来:“小侯爷赐名便是赏赐,哪有好坏之说。” “这淮阴城上下所有人都说我肆意胡为,目无王法。有时候,就连我爹都不信我,可是你信。每次我伤了病了,是你半夜去取了药,煎成汤递送过来。我爹疼我,却不信我。可你……” “小侯爷不要说了。”宋忠撇头避开宝蟾的方向:“此事是我做事不利,宋忠甘愿受罚。小侯爷就算是让我抵命,宋忠也绝无怨言,只是恳请小侯爷,将我那三四岁的外甥收入府中做个小厮,也算是有个安稳去处。”说罢,不待宝蟾答应,已是一头撞向一旁的桌角。 宝蟾猛然回头只觉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下。这个跟了自己六七年的人,已经侧卧在血泊中,双腿偶然抽搐,显然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快叫张大夫!” 跪坐堂下的李老二偷眼瞧着在正座上的广益侯的表情。 广益侯虽是一脸严肃神色,却不曾恼怒分毫。李老二不由心中暗叹,这才是开国辅运的侯爷应该有的风度,哪像他那个儿子。 自打前几日他们值夜遇上了李言官被刺杀的案子,这几日他就来回奔波于官府和淮阴城中各大家。 各家家主显然不关心李言官为什么死,反倒是对折子上的血书分外感兴趣。就连那血书具体到每个字是什么笔势都在详细询问。还好自己也还算识得几个大字,这才勉强应付了过去。 唯有广益侯,对于血书内容只是一带而过,甚至对于奏折内容都不甚感兴趣的样子,倒是把李老二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给噎了回去。 侯爷反反复复询问的,都是那日长安街上的情形。可他们一帮子衙役守卫,就算是习过武,谁又真是正儿八经的武师?隔了那么远,加上天色又不太好,能勉强认出出剑的是名女子就算不错了,谁能看清具体容貌。 可给李老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回答呀,只能是广益侯问一句,自己答一句。遇上记得不太清的,就苦思冥想一番,再做回答。 广益侯此刻也是头疼,这李老二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询问了许久,除了知道杀手是名武功很高很高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打着一柄油纸伞。其余一概不知,什么年龄身高大概模样,他全都没瞧得清楚。最最关键的是此人的武功路数,李老二也是分辨不出,只知道说漫天都是剑光。这茫茫人海,找一名不知年龄身高长相的女子谈何容易。 侯爷暗中叹了口气,这真是黄泥糊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眼见这李老二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广益侯便吩咐管家周鱼,取来一两银子,送李老二出府。 李老二连忙对侯爷磕头谢恩,欢天喜地的跟着周管家出去了。 这边侯爷刚打算吩咐周鱼去找下一个证人来,那边已有家丁匆匆赶来对他道:“侯爷!宋管家快被小侯爷打死了!” “混账!”侯爷一掌击在桌上,满桌笔墨纸砚震的一通乱响:“带我过去!来人!把那个逆子给我关到地牢里去!” “侯爷”家丁苦涩道:“小侯爷已经骑马匆匆出门去了,此刻宋管家正在张大夫处医治。” “派人给我追!就算这个逆子逃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我抓回来!” 家中护卫王头领连忙领命,出门招呼一队人马去追小侯爷不提。 第九章 马家、蒋家、华家 一匹骏马飞快的穿过淮阴城中最繁华的长安街,一时间大街之上鸡飞狗跳。这淮阴城内虽称不上门阀林立,可大多数人与那些门阀之间也是沾亲带故。往日里谁敢在淮阴城纵马伤人?! 故而当快马蹄声踏破,路人大多先是一愣,再想去躲,已然来不及。 不远处马家守门的两名家丁眼见骏马撞翻一众人等直奔马家大门而来,虽不敢擅离职守,也是牙齿打颤,手不由放在了腰间刀柄之上。 待到看清马背之上那个目光呆滞、神色恍惚、坐的摇摇晃晃的人时,两名家丁赶忙侧身躲开。骏马就这么载着身上的年轻男子径直冲进了淮阴城中也算数得上名号的马家。 这马,穿亭越户,从正门直冲进了后院,路上遇到的众人莫不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纷纷躲避。就连几个捋起袖子准备上前的护院,看清来人之后也纷纷躲到一旁。 一身青衫便服的马家家主此刻正领了家中一众晚辈在后园听曲,忽闻蹄点如鼓,台上台下皆是一阵骚动。 “慌什么!”马家家主虽是一身青衫,留了些许长须,全然一副文人才士打扮。可年轻之时也曾参过军,上过阵,杀过敌。他深知,此刻自己若是压不住阵脚,万一真遇上什么变故,这群子孙一个都跑不掉。 好在这马终于是慢了下来,加之老爷子的一声大喝,众人这才略微平复了下心情。 马老太爷一瞧马上的人,顿时一阵恼火。前段时间刚在紫凝轩把我小孙儿打了,今日里就敢纵马上门!广益侯这个儿子,未免欺人太甚! 来人目光略显呆滞,扫视了一下面露惊慌的众人,等到瞧见躲在亭中正向身后花丛缩去的马十三,顿时双眼一凝,不顾在场众人,直接翻下马背几步跨到马十三身旁,一把抓起他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丢到马背上。纵马直奔马十三所住偏院去了。 这一变故,别说那些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诸位小辈,就连马老太爷也愣住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居然来马府抢人?! 马主簿今日无事,也想表表孝心,特地陪着自家老爷子在后院听曲,眼见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被淮阴城中最无法无天的小侯爷掳去,连忙高喊:“快给我拦下来!” 一众护院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真的去拦小侯爷的马呀。 等马主簿惊怒异常的赶到马十三的小院,此地早已人去楼空。 “快去通知宋大人!就说!就说他蒋宝蟾要杀了我儿子!”马主簿再顾不上细算利害,此刻掳掠了他儿子,就是要了他的命:“快派人去找广益侯!我儿有功名在身,杀了他就是死罪!” 再待到一家人纠集起来准备去广益侯府要人的时候,马十三已经扶着腰哎呦哎呦的进了门。 马主簿连忙上前:“你没死?” 马十三险些一个踉跄摔死在自家台阶上。 马主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语病,连忙干咳两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快快,快去把通知宋大人的家伙叫回来!” 这边蒋马两家纷纷扰扰,那边淮安侯的华府之中也不安生。 新近修建的淮安侯府处处透着一股子新的味道,也许是缺少了岁月的沉淀,虽然建筑规模比起淮阴城中的广益侯府要大得多,却处处透露着一股子轻浮。缺少了那种独属于历史的沉重感。 此刻,原本应该整洁华美的宅邸一角却被烧塌了两三处房屋,熏黑了几丈围墙。 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淮安侯正站在废墟前训斥着自己名义上的堂弟。 “糊涂!”华中指着华国安的鼻尖骂道:“为了帮那个不成器的蒋宝蟾,你居然放火烧了自己的屋子?!若是哪天我再不顺着你的意,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整个侯府烧掉了?!” ”嘿,哥,你说我毕竟是是宝蟾哥的干弟弟,广益侯的干儿子,你这么领了一众人上门问罪,我这脸面也不好看不是嘛。再说了,我虽然是你名义上的堂弟,可咱都知道,咱两可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我只不过是烧了处房子,您老还能打死我不成?”华国安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又是捏肩又是捶背。 这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不知不觉中已经快有华中这个成年人的高度了。 对于这个唯一的胞弟,名义上的堂弟,华中实在也是狠不下心来。 当年老爹被网罗了个擅用故元宫中物的罪名被召回应天,半途中二爷的儿子混进队伍将老爹换了出来,替老爹领了一死,之后老爹就与二爷的儿子互换了身份,虽然也没活到长命百岁,却也是为家里多留下了个男丁。 长兄如父,在老爹故去之后,这个小了自己许多许多的弟弟,就以自己堂弟的名义住到了家里,自己也就承担起了管教他的责任。 只是不知道,究竟那蒋宝蟾给他灌了什么迷汤,到这不过三两年的功夫,他居然就与那个淮阴城中人见人厌的家伙混在了一起。更是弄了个广益侯干儿子的身份。 这让原本被安置在这牵制广益侯的自己,多了许多尴尬。 陛下虽不曾怪罪,自己却不能不自觉。 加之这次李言官的事,淮阴城上下已是人尽皆知,自己如若再不作声,恐怕不日锦衣卫就要上门了。 至于说蒋宝蟾的死活,那就看他的造化吧,再不济,广益侯不是还有张丹书铁卷嘛。 “哥,我听下人说,那奏折上写的是广益侯杀的人,你干嘛去找宝蟾哥的晦气?再者说了,一个侯爷,杀个把不开眼的言官怎么了。咱家后院的树林里,不一样埋了一堆人嘛。”估摸着是手捏的酸了,人站的累了。华国安索性一把拉着哥哥坐了下来:“改日我做东,请你和宝蟾哥去听个曲,那镇淮楼中说书的说的好呀,相逢一笑泯恩仇嘛。” “哼!”华中冷哼一声:“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次我若是不找他家麻烦,过不了几日,你我加你那个干爹一家就准备在地下相见吧!” 第十章 镇淮楼 淮阴城是应天周边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依淮水而建,城外有盐矿,城内有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的钵池山。 城池宏伟,百姓富足,淮阴城中历代更是名人侠士辈出,数得上名号的就有淮阴侯韩信、临湘侯步骘等数十人,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福地宝地。 城中商贾如云,茶楼酒肆林立,就连此处的差役都比别地的精神许多,更不论那些个携美同游的富家子弟了。 可以这么说,淮阴城中百姓见过的富户,绝不比应天府百姓见过的少上几分。 可今日,注定是要让淮阴城中百姓大开眼界了。 就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城中迎来一辆比广益侯府的马车还要大上三分、华贵上十分的马车。 黑色的车厢上用金漆绘制了一副百鸟图,每一只鸟的羽毛都用纤细的金线勾勒出来,每一只鸟的眼睛都是用不同的宝石镶嵌而成,就连栩栩如生的鸟头口中衔着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灵草。 四匹纯色的骏马拉着这辆华贵的吓人的马车,吱呀吱呀的压过淮阴城中的青石板路。 车厢两侧分列着八名太阳穴隆起,满脸漆黑的劲装男子,一水的燕翎刀无一不在告诉周遭百姓,这些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街上百姓纷纷驻足远观,互相询问着这究竟是哪家大户。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修了半个应天城的沈家能有如此巨富了。 车内的人显然早已适应了周遭百姓羡艳的目光,一柄折扇挑开半扇帘子,微露出一张有着细长眸子的脸。眸子的主人此刻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道路两旁。 赶车的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女娃娃,乌溜溜的眼睛配着两个冲天小辫儿显得分外可人,惹得众人啧啧称奇,纷纷称赞道,这恐怕是哪张年画里的娃娃下了凡。 这娃娃光着小脚板,摇晃着脑袋,不时呼和一声,手中短小精致的鞭子也不知是何种物件,只是轻轻一挥便是噼啪作响。 在一众百姓的拥簇下,华贵的吓人的马车终于停在了镇淮楼的门前。 倒不是此处坐落在淮水之畔拥有怎样美景,也不是因为此处的蟹黄汤包究竟有多么好吃,单纯只是因为这镇淮楼的院门够大。 几名劲装男子立刻分出二人,一人跪在车前匍匐着身子充当肉凳,另一个则是恭立一旁随时准备伸手扶住车上的主子。 其余人等则是警惕的注视四周,谨防有些不开眼的东西惊扰了主子。 别说楼内食客被震住了,就连本该出门迎接的掌柜也是愣在了一旁。本以为宝蟾小侯爷的马车就华贵的吓人,与这贵客的座驾一比,简直就是山鸡遇上了凤凰。 镇淮楼二楼靠路边的桌上,一名武师打扮的男子显然见过这辆马车,不由面露惊异之色。匆匆丢下些许碎银子付了酒钱便从后门走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这辆华贵马车的主人啪的一开折扇昂然下车。 只见此人气宇轩昂英俊不凡,头顶琉璃紫金束发冠,身着绣着山河湖海的锦袍,一只不断吞吐着舌头的异兽蜷在他的肩头。常人一辈子难得一见的猫眼石居然是作为扣子,由领口到腰间点缀了共八颗。 围观众人不由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阵仗,这样的气势,当真比广益侯还要威风了。 待到此人下了车,在八人的护卫下进了镇淮楼,见惯了淮阴城中权贵巨富的掌柜还在发愣。 “啪”一道鞭声凌空炸响,掌柜这才缓过神来,匆忙迎接过去。 那边,刚才挥鞭的女娃已经赤脚跳到地上,拍了拍四匹骏马,指了指镇淮楼的院门。四匹骏马只如有灵性一般,踏着小碎步拖着马车进了院子。 女娃则是将鞭子顺手插到后脖颈,一蹦一跳的进了屋。 男子略微偏了偏头吩咐道:“武甲,请人” 楼内诸人早已被此人所慑,哪敢真等来‘请’。哗啦一阵声响之后,镇淮楼的后门险些被众人挤破。 刚进门的女娃冲着掌柜喝道:“一天十两黄金,共住半月。你接是不接?” “接接!” 第十一章 淮阴城来了个沈公子 不过一夜光景,淮阴城上下尽皆知道,城中出了名的老饕去处镇淮楼已经被一名神秘富家公子包了下来。 具体这名公子有多富,谁也说不出个大概,只知道是很富很富。 就在人们多般揣测的时候,终于从镇淮楼中传出一个消息,包下镇淮楼半月的公子,姓沈。 众人恍然,原来是江南巨富沈家的公子,那就难怪会有此等惊人之举了。 不论外人猜测是否正确,这人,的确是住下了。 此刻淮阴城中已是快九月光景,可镇淮楼的后门一块方寸之地,则好似骄阳似火的六七月般。那满头大汗头戴梁冠、身着赤罗衣,腰系金带佩着琉璃,脚踏白袜黑履的,不是张知府是谁? 此刻守在门前的武甲丝毫不给这个当地父母官的面子,一脸讥笑的看着这个四品大官来回踱步:“张知府请回吧,我家公子说闭门谢客就闭门谢客。别说是您,就算是正三品的府尹大人来了,我家公子一样说不见就不见。您啊,就别在这转悠了。” 张知府擦擦额头冷汗:“还请通禀一声,告诉公子,小人当真有急事要奏。” “我家公子三不问中第一个不问,就是不问国事。”不知何时,那个扎着两个冲天小辫的女娃娃手持半块烧饼从外头钻了回来:“张知府这是要逼着我们公子破戒咯?” 一个反问,张知府顿时一哆嗦连称不敢。 “不敢还愣在这做什么?”小丫头三口两口吞掉了手中烧饼,又挨个舔了下粘了些许芝麻粒的手指:“还不快滚。” “这就滚这就滚” “慢着!”小丫头指了指后门上的牌匾:“包下这个镇淮楼的,是我家沈公子。你可记清楚了。没事莫要到这附近瞎逛悠,若是我瞧见了,哼!” 张知府连忙点头称是,转身之后口中不断念叨着,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念叨些什么,只能隐约听见沈公子三个字。 小娃娃一脚踏着门槛,一脚轻踢了下装饰着铜钉的木门:“武甲,你可要看好了这个门,别让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进来。” “小人明白。” 这镇淮楼跳过不提,咱再说说那头小侯爷。 昨日小侯爷刚从马府出来不过数十丈,就被王头领领着护院在长安街围了起来。 这人是围了起来,可王头领也犯了难。 究竟怎么把小侯爷押回去?侯爷在气头上,可老太爷不管呀。这若是真把小侯爷绑回去,恐怕不等交到侯爷手上,老太爷的拐杖就要落到脑袋上了。 还不待王头领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边马上的小侯爷已是呼喝一声,纵马冲出了包围。 小侯爷这一冲,王头领瞧了瞧方向反倒是松了口气,连忙吩咐左右跟上,护送小侯爷回府。 这一群人马纵马长安街,广益侯府的恶名恐怕又盛了几分。 小侯爷刚策马冲进侯府后门,只听一声:“拿下!” 两名护院没有丝毫犹豫,一左一右腾空而起,分拿左右臂膀,一把将小侯爷按到了地上。 啪!一个大耳刮子打的蒋宝蟾愣了半晌。 只见广益侯气的脸色铁青,浑身猛颤:“逆子!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我本以为你只是性格顽劣,想不到你居然是如此狠毒!来人,给我把这个逆子压到地牢里去!” “谁敢!”此声只是平平淡淡传来,并不十分有力,居然成功让两名护院放开了双手恭立一旁。 本将后门团团围住的家丁护院纷纷让到两侧,一名拄着拐杖的老爷子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挪了过来:“我的孙子,你说关就关?” 广益侯此刻那叫一个气的牙关紧咬。百善孝为先,就算他再气,再急,他也不敢当众与老爹分辩。 蒋老太爷挪到蒋宝蟾身旁,缓缓弯腰拉起了自个儿的宝贝孙子,又替他掸了掸后背和屁股上的尘土:“去,去我湖边别院,我看谁敢去捉你。” 蒋宝蟾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子交予护院手中:“快把药给张大夫送去。”说罢转身便走。 众人不由向护院手中的盒子看去,待到看清之时,广益侯长叹一声。 老太爷笑了笑,用拐杖点了点广益侯的心口:“我的孙儿,怎会是恶人。” 第十二章 别院 此地虽然名为别院,实则却是一处依着钵池山旁山子湖而建的大庄园。 广益侯府别院六个斗大的金字狠狠印在牌匾上,彰显着此处主权。 别院近处并无其它人家,略远处才有城中其余几户大家的小院子,比起这处别院来,规模那是差的远了。隔湖遥望的是淮阴城中有名的景会寺,老太爷常说,每日听着晨钟暮鼓,心都会格外静上几分。 可蒋宝蟾打小就不喜欢这个总能遥遥听见诵经声的院落,至今几年光景,满打满算过来也不过三两次。 还好在此处的仆役都是老太爷用惯了的旧人,对小侯爷都是熟识的。见小侯爷独自一人揉着脸走来,赶忙迎接上前。 “钟叔,去帮我把房间收拾出来,恐怕我要在这住一段时日了。” 这个钟叔是个腿脚有些不便的跛子,据说是老太爷早年间捡回来的乞丐,那时候还是大元朝,这一晃眼,都几十年过去了。 曾经的半大小子也步入了中年,随着老太爷年岁大了,就被安排在了此处别院,用老太爷的话说,自个儿儿子都没小钟子体贴,做事周全。 钟叔一听,便知小侯爷保准又是在府中受了气,赶忙笑道:“不用收拾不用收拾,小侯爷的房间依着老太爷的吩咐,每日里都有打扫。” 等到主仆二人走的近了,别院正门早已大开,两旁仆役丫鬟数十人恭恭敬敬列队相迎。 钟叔挥挥手,屏退了一众杂人,只留了两个上了年岁的曾经服侍过小侯爷起居的老嬷嬷。 主仆二人在前头走着,两位嬷嬷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别院算起来,已经快一年没来过了。 绕过老太爷特地吩咐改建在院内的影壁,一道碎石小径点缀在众多花草之间,从院外湖中引来的流水在院中饶了几个弯儿,将原本可以一眼望尽的前院勾勒出了些许曲折。 几座小木桥配着垂柳盈盈,一众幽静之感顿时充斥心间。 “小侯爷,每年纳凉避暑的时候,老太爷总是会去坐坐那个秋千,感慨一下你要是在身边就好了。”不远处的秋千静静的待在那里,对于现在的宝蟾来说,再坐上去铁定有些局促了。不过钟叔显然也不是让小主子去荡秋千:“以后若是小侯爷有空,不妨来陪陪老太爷。” 宝蟾点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钟叔微微一笑,也不管小侯爷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该说的该做的,做了说了便行了。 到了住处,钟叔吩咐两位嬷嬷好好照料小侯爷,便转身去了厨房。 小侯爷最爱喝的糯米莲子粥,他们可千万不要忘了。 第十三章 这山子湖,他娘的没法待了! 钟叔本以为小侯爷在府中受了气,无论如何也会懊恼一夜辗转难眠。谁曾想,第二天不过天蒙蒙亮,小侯爷已经穿戴完毕踹开了后门,直奔山子湖去了。 约莫着是从大隋开始,运河经过的城市总是遍植垂柳,此刻风略微一拂便是一阵绿波荡漾。 早起的渔船载着渔人与鸬鹚,在湖面划出一道水光。 隔湖而望的景会寺,做早课的僧人跟着主持一边诵着经文一边绕着红墙。 不远处的画舫上,不知是怎样的女子正在梳妆。 蒋宝蟾此刻正骑在湖边的石龟背上,一声一声的骂娘。 山子湖景虽没有西湖的迤逦,青海湖的壮辽。可胜在景色雅致,当地的文人雅士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得遇空闲,都会来这湖边逛逛,特别是湖中心的爱莲亭更是群英汇聚之地,每年才子遇佳人的美事佳谈不知要传出多少。 一艘画舫慢步轻摇,绕过半伸入湖中的大龟处,略微打了个弯儿,船舱内淮阴城中出了名的才子歪七扭八的睡了一舱。 谢醒言轻抿了一口凉茶醒了醒酒。却是懒得与这群醉鬼们共聚一堂,信步走到船头,刚准备负手而立吟诗一首,恰巧迎面撞见了骑在石龟上的宝蟾,两人同时如吞下了苍蝇一般。 纷纷心中暗骂一声晦气。 谢醒言一甩袖子掀开帘子刚要回舱,望着半舱的男女,忽然一道妙计上了心头,回头对蒋宝蟾施了一礼高声说道:“小侯爷,今晚山子湖中爱莲亭内,我邀请了淮阴城中有名有姓的才子,更是邀请了紫凝轩中最难请动的花魁纤竹姑娘。不知小侯爷是否愿意赏光?”顿了一顿,谢醒言带着恶意笑道:“我们要办个诗会!” “滚!” 伴着谢醒言的笑声,蒋宝蟾的骂声,画舫渐渐远去。 这山子湖,他娘的没法待了! 倒不是谢醒言故意为难蒋宝蟾,这每年八月十五之后的诗会,由来已久。每年八月十五花灯之后,总有那些按捺不住心中躁动的所谓才子们翻墙跃户与谁家谁家待字闺中的姑娘悄会,若是在东西两晋,自然是桩美谈。可放在大宋以后,那就是不可外扬的家丑了。 所以不知从哪任知府开始,就立下了规矩:每年八月十五之后,都要在山子湖中办上一场诗会。届时,将会邀请城所有饱读诗书的青年才俊们共聚一堂。第二日,选出最优秀的三首诗装裱之后挂在亭中供游人们欣赏。 用诗会将他们旺盛的精力耗干,这就是知府大人整治风气的法子。 待传到大明以后,这已经变成了那些个才子们自发组织的小聚会。谢醒言便是吃准他这表弟不通诗书,存心想让他在人前出丑了。 来也好,不来也罢,他这个脸面是丢定了。 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山子湖旁这对表兄弟的对话就被一字不差的写在了折子上,其中更是附录了一张简影,将两人神态样貌刻画的栩栩如生。 马车中的男子看罢,顺手将折子丢到了角落里:“李言官之死还未查清,居然还有功夫内耗。这广益侯府还真是一群废物呢。” 第十章 这天下,哪有人是姓剑的? 作为淮阴城中两位侯爷之中较为年轻的一位,淮安侯华中的位置他还是很拎得清的。 至于说淮阴城为何会出现一城之内两位侯爷,华中的心里更是明镜儿一般。 将自己这个淮安侯迁到淮阴城内,却又不给自己能与广益侯相对抗的权势,皇帝心中所想,华中也能猜个大概。 随着宋国公进京教太子读书,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向宋国公开刀了。 算下来,开国功臣还稳坐在位上的,也就剩下个广益侯了。 广益侯为什么没有倒台?一个是他封侯之后便遣散了谋臣武师,二个是他本身也不堪大用,三个更是他有个为非作歹无法无天的儿子。 这第三条是悬在广益侯脖子上的一把刀,而这刀柄,就握在远在京城的皇帝手中。 广益侯能熬到如今没死,无非也就是作为陛下的一面招牌、一座牌坊、同时也是最后一块遮羞布。 遮住残杀开国功臣恶名的遮羞布。 既然是遮羞布,便容不得他来羞辱。所以他永远只能是牵制广益侯的那根绳子,而不能是套在广益侯脖子上的那根绳子。 这次李言官的死,不论背后的推手是不是锦衣卫,他的本分就是用这事削弱牵制广益侯,而不是把广益侯逼上死路。 能逼迫他抬出那张丹书铁卷,就是大功一件了。 这几日,王家与张家之间相互走动频繁,谢家萧家闭门谢客以图自保,他都瞧在眼里。 这群蠢货都不知道,陛下要是真想现在杀了广益侯,李言官死的第二日锦衣卫早就进驻淮阴城了,哪还有他们什么事儿。 放眼这淮阴城中,能够看得清的,恐怕就只有自己了。 也许,另一位侯爷也看得清? 自己那个弟弟,实在是太无用了一些。 广益侯还能活多久,华中说不清,但是华中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皇上驾崩。广益侯必定得死,依着洪武皇帝得性子,是不会容忍一个与他一起打天下的人活到能够威胁他宝贝孙儿的时候。 所以此刻,他只需要恪守本分,努力给广益侯添堵就是了,他是死是活,就让京城那位去定吧。 这几日,马家大门紧闭,马家上下都在传,年岁最小的马公子身子骨还没养好又受了惊吓,此刻正卧床不起。 那头华侯爷的堂弟华国安,因为不小心烧了侯府,也正在家中受罚。 其他几家不分什么王公子张公子的,只要是平日里与小侯爷接触较多的,大多不是病了就是出门远游。 也不知他们怎么就认定,广益侯府铁定度不过这道坎儿。 蒋宝蟾再一次不出意外的被侯爷禁了足。 上次还只是不让出家门,这次却是连自己小院的门都不让出了。 李言官的死,宝蟾没空去理,反正天塌下来有老爹顶着。 倒是那卖唱小女子的死,宝蟾格外记在心里。宋忠此刻昏迷不醒,从他那日表现来看,铁定是出了岔子。 可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却无从得知。 金珠是个丫鬟,不方便独自出府。华国安这个狗腿子正在家中受罚。 偌大个侯府,居然连一个可信可靠的人都没有。 心之所至,随手丢下一把鱼食。 顿时池中浪花翻腾,群鱼争跃。唯有一尾悠然自得,随波绕荷。 一身金鳞耀眼异常,唯有头顶一片斑驳,可惜,是个秃子。 宝蟾一拍栏杆:“金珠金珠!快把给我驾车的秃子喊来!” 金珠将手中坎肩为公子一披,责怪道:“公子莫要再忘了,那人叫做剑无争” 这天下,哪有人姓剑的?难怪记不住! 约莫半顿饭的功夫,院墙之外终于听见了脚步声。 金珠快步在前头引着,名唤作剑无争的车夫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不时还有功夫挠挠斑秃的脑袋。 这让特地迎到门前的蒋宝蟾略微有些气闷。 桌前蒋宝蟾努力回忆当日情景边想边讲,站在身旁伺候着的金珠不时补充一二不曾提到的细节。 也不知听到何处,剑无争猛然一拍桌子,倒是把正在专心讲解的主仆二人吓了一跳。 “小侯爷!咱们报官吧!” 第十一章 池浅王八多,水浑鱼好捉 是夜,一胖一瘦两人一前一后拿着些香烛纸钱走进了广益侯府边角处一个无人居住的小院。 一位正是最近霉运缠身的广益侯蒋敬初,另一个就是那个相貌不甚伟岸,形象不咋高大,顶上没有头发的剑无争。 此处院落偏僻,杂草丛生,蛇鼠毒虫是一样不缺,白日都极少有人过来,更何况这已经起风的晚上。 随着剑无争抖手洒出一把纸钱,整个小院更显得阴森怕人。 唯一的小屋,残破的窗棂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院内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两尊到人腰处的残破石头佛像。 广益侯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打开了已经有些锈迹的青铜旧锁。 真搞不懂,这破掉的窗户都够人进来了,又何必多费功夫去上这么一把大锁。 屋内摆设不多,只有一个无名牌位,一张缺了条腿的供桌。 桌上的供品多已霉烂腐坏,显然也是好久没人过来祭拜了。 广益侯随手捡起两个还算干净的禅垫,给剑无争递了一个:“这几日府内丢失了不少东西。” 剑无争也不管是否干净,接过便塞在了屁股下头:“五日之内,七波人马,锦衣卫三,华府有二,王谢两家各占其一。” “呵,还有谢家?”蒋敬初略微挪了挪屁股眯眼笑道:“这我倒是没想到。看来我那些个内兄内弟们也按耐不住了。” “这次找我,想让我将哪件不该丢的物件找回来,还是想让我把哪个不开眼的人送回来?” 蒋敬初哈哈一笑:“不用不用,只是许久没跟你聊过天,找找话头随口说说。” 剑无争显然早就习以为常,也不搭话,就这么陪在一旁枯坐。 半晌,广益侯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酒葫芦,顺手一抛。 剑无争反手一接略微晃了晃,从声响来说,估摸着也就不到一半的量。 自古也没把喝剩的酒作为礼物的事情,可蒋敬初显然从没觉得不好意思:“无争,蜀地的酒,这些年我也就剩下半瓶,你且留着,将来做个念想。” “我不喝酒”嘴上这么说,剑无争迟疑一下,还是将略带温热的酒葫芦塞进了怀里:“难道你觉得这次熬不过?” “京中那位熬得过,我便熬得过。他若要杀我,也不会用这种手段。”广益侯的话引来剑无争一声冷笑,广益侯也不急于争辩,而是称述一个事实一般:“倒不是我有多么自信,只是像李静这样的好官,他舍不得。” 剑无争不置可否,不过他显然也不想与广益侯就着这个问题争下去,于是岔开话题道:”运到城外的石板已经被人敲碎,城中的痕迹也不太明显。只能大概知道是一种阳刚至极的剑法,可再具体些,我就查探不出了。“ 对此,广益侯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无所谓的伸了个懒腰:”连你都查不出杀手的武功路数,别人家必定也查不出。既然大家都是瞎子,那就静观其变好了。“ 对于这种缩头乌龟的法子,剑无争毫不留情的嘲笑道“这就是你的应对?” 伸完拦腰的广益侯显得格外的神清气爽:”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池浅王八多,水浑鱼好捉。这水,就劳烦你了。“ 这一夜注定了淮阴城中的热闹非凡,先是广益侯府遭了贼,广益侯的大印被盗,如果不是打更的更夫瞧见有人翻墙出来,险些就让贼人得手了。 满城搜捕了近一个时辰,还是让那贼人跑了,好在大印是捡了回来。 好不容易等大家伙儿平静下来准备睡个回笼觉,萧府又传出一声抓贼的大喊。 众人里外搜查,险些把萧府翻个底朝天,贼人没捉着,却是撞见了在家主新纳小妾房中睡得正香的萧二爷。萧老爷子一脸铁青的下令封锁消息,可这桩丑事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不到天亮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二日也不太平,淮阴城中最大的米商王家从张家借了十辆马车,运送今年秋收的稻谷棉花等物,中午出城的时候,遇上了亲自调查昨夜广益侯府失窃一案的宋通判。 这一搜不要紧,搜出了个让双方都面色惨白的物件。 一块刻着锦衣卫锦衣右所千户字样的象牙腰牌。 据传,当时搜查的捕快一声娘欸!双腿一软就尿了出来。 现如今张王两家已是慌作一团,谁也说不清楚这块腰牌是哪里来。 再加上其余各家一些宁使人知莫使人见的‘好事’被各种意外撞破。 淮阴城内唯一没出岔子的淮安侯府就显得格外刺眼。 第十二章 截杀 淮阴城离应天不远,若是快马,早上送出的折子,晚上就该到了。 可这眼看李静头七都快过完,应天那头还是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淮阴城中某些人的心里就更泛起了嘀咕。 因为这些个人谁都清楚,一直信奉小心无大错的广益侯断然不可能买凶当街杀人,更不可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之所以人人争相给广益侯府扣屎盆子,与淮安侯华中的游说不无关系。 当夜就被清扫完毕的长街,状告广益侯之子的折子,武功高强敢当街杀人的杀手,与蒋宝蟾恶霸形象极其符合的残杀稚女的故事。这环环相扣的局,从里到外都在告诉这些个家主们一个讯息。 京中那位,恐怕要对广益侯下手了。 于是乎,这些人各个奋勇争先,唯恐吃不上这一口人血馒头。 可这馒头吃了一半却噎着的情况,是谁都不曾想到的。 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们只能企盼着应天早日传来消息,给他们吃颗定心丸,找个主心骨。 随着第五波人马了无音讯,原本不想掺和这趟浑水的张知府也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李言官被杀后的第八日早上,三名捕快在萧远常侍卫的带领下,收拾了行囊以及张知府宋通判准备上承的奏折,一行四人八匹快马,直奔应天而去。 张知府对萧远常下达的只有一个任务:将奏折送到应天,不论京城那些个官僚如何处置,立即派人回来给他消息。 城内众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再次煎熬了两日之后。 这日清晨,城门官刚打开淮阴城南城门,只见远处一匹血色斑驳的骏马喷吐着口水,直奔南门冲来。天下已定数十年,这些城门的守卫除了偶尔跟着宋通判搜查搜查马车,维持维持治安,哪里真遇上过什么危险情况,眼见那匹快马浑身血管暴涨,马势越来越快,这些个守卫哪敢阻拦。 伴着刺鼻的血腥味与凄厉的号角声,不过眨眼功夫,快马已经冲过了南城门。 有那眼尖的脑袋瓜子也聪敏的,立刻大喊一声:“快关城门!” 马蹄如雷,响彻长街。 背上骑士胸前背后一片血红,偶尔抬头瞧瞧方向,原本英俊的脸上除了血水泥灰,还有一道斜划过脸的伤口,伤口显然已经被内力封住,此刻泛着惨白,如张开的婴儿小口一般。 不等冲到城守府门前,被真气催发着赶了大半夜路的骏马再也支撑不住,四蹄一软将背上骑士重重甩了出去。 他身负重伤,连日奔驰,再加上又用真气催发了一路的快马,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殷家沟!便昏死过去。 听闻号角匆匆赶到的宋通判一把抱住地上滚了数圈的骑士:“萧远常!快来人,叫大夫!” 城守府的密室内,弥漫着刺鼻的药味,萧侍卫缠着一圈圈的绷带躺在唯一的床上。 “张大夫,萧远常情况如何?”宋通判捧着用来给盛着清水的铜面盆,此刻盆中清水早已变成了混合了泥水与血水的古怪颜色,一见张大夫起身,赶忙问道。 张大夫摆摆手,示意他到外头再问。 密室外间,城中各家家主齐聚一堂。各人心腹守在屋外,背贴着墙用身体封锁了所有出入口如临大敌。 张知府一见张大夫与宋通判推开石门出来,连忙上前:“张景山,情况如何?萧侍卫有没有说出是什么人将他伤成这样?” 张景山扫视一眼屋内,冲着坐在首位的蒋敬初拱拱手:“侯爷,萧侍卫依然昏迷不醒。” 张知府就这么被晾在一旁,虽然窝火的要死,可也无可奈何,毕竟城中医术最高明的就是这位广益侯府的张景山张大夫,人家一出来便向主子汇报也是理所当然。 宋通判将铜盆随便找个地儿放下,起身问道:“那萧远常情况如何?有无大碍?” “萧侍卫胸前胸后被人用剑刺了个过穿,如若不是萧侍卫与常人不同,心脏长在了右边,也就没命了。可就算这样,如此重伤加上他强催内力逼着快马赶路,能不能醒过来,也是要看天命了。” 宋通判一听如丧考妣,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萧远常啊萧远常,你若是死了,我可怎么有脸面回去见你姐姐呀! 王家家主偷瞄了一眼张知府,见他不曾注意自己,忙悄声说道:“张大夫,我府内有支从关外带回来的百年高丽参,不知对萧侍卫的伤势有无帮助啊?” 其余人等猛然反应过来,纷纷高喊自己府内还有什么什么稀罕灵药,又有什么什么珍稀补品。 这可是表明自己清白的好机会呀! 张大夫冷哼一声:“那么多虎狼之药,你们是希望萧侍卫今天就死吗?如今,除了龙虎山的龙虎金丹、武当山的武当正气丸、就只有……”话刚出一半,张大夫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宋通判则是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揪住了张大夫的裤脚:“就只有什么?!” “就只有听天由命了。”萧远常啊萧远常,不是我张景山不愿意拿断续膏救你,是我实在不知道侯爷是什么意思,不敢拿来救你啊。若是你死了泉下有知,还请不要怪我。 唉……一声长叹,宋通判整个人垮了下来。 “念慈,府中断续膏还有多少?”广益侯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张景山连忙禀告:“除去小侯爷拿走的,库房中还有三钱。” 广益侯沉思片刻:“若是取来,你有多少把握救活萧侍卫。” “七成” “那就命人取来。”广益侯起身,推门出去。 今日阳光真有些刺眼 身后宋通判伏地一拜。 第十三章 谨遵侯爷吩咐 断续膏送到了城守府,就算是神药,萧侍卫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醒过来的。这点大家伙儿都清楚,所以对于广益侯先一步回去,谁都不曾有任何意见。 至于说此次截杀是何人所为,在萧侍卫醒过来以前,各家仍然是一头雾水。 杀个言官问题不大,锦衣卫就算是查下来,顶多也就是个把人要掉脑袋。 可袭杀一城信使,拦截上承奏章,可是大罪。从重了说,这可是等同谋逆!依着京中那位的性子,是要牵连十族的! 什么是十族,亲朋好友门生老师统统划归十族。 杀起性来,家中鸡犬都不会留。 众人心中不由暗骂,哪个挨千刀的,就算你要整广益侯,别把大家伙往死路整啊! 可如今骂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要派人查清楚,萧侍卫口中的殷家沟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萧侍卫年少成名,十七岁时已是远近闻名的刀客,就算跟随姐夫从官,武艺略有荒废,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重伤的。更何况还有三名捕快作为帮手,就算不能力敌,拖延时间让萧侍卫赶回来报信总是没问题的。 这是要何等高手,才能快速斩杀三人之后,再一剑重伤萧侍卫?! 这等高手,不说淮阴城内上下谁能请得起。就算是请得起,如此高手,又怎会在殷家沟那种小地方,做出半道截杀的事情? “难道是她?“不知是谁小声嘀咕道。 众人眼前不由自主的飘过了一个身影,那个一身红衣打着一柄油纸伞的女子! 若是她,恐怕除了通知驻扎城外的齐将军带兵围剿,别无他法了。 “张大人,要不要派人去请齐将军?”王家家主小心的试探道。 张知府前面刚受了气,加之前几日张王两家险些因为那个腰牌的事情闹翻天,哪会给他好脸色看:“去请齐将军?王贤弟是想要愚兄这顶乌纱帽,还是想要顶着乌纱帽的物件呀?可别忘了,你我两家可是姻亲。” 张知府无心之言却如醍醐灌顶,在场诸人猛然醒悟。淮阴城中各家世代通婚,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断然不会有这种傻子去引火烧身。特别是去犯这种诛九族的大罪。 这么一来,在场各位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 目前最可疑的,唯有两位外来的侯爷。可广益侯还是谢家的女婿呀! 众人再一联想到前几日的破事以及淮安侯拉拢各家去广益侯府算账的事儿。心中暗暗埋怨,两位斗法,何必为难我们。这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对了,华侯爷人呢?张大人没有去请?”各家家主都觉着奇怪,可谁也不敢去触霉头啊。此刻唯有谢家家主硬着头皮开口问了,毕竟自己依着辈分应当还是张知府的舅舅,私下再不给面子,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让他下不来台。 张知府对这群蠢货实在是不知如何评价了,可毕竟谢家主是自个儿的亲舅舅,开口问了,也只能解释道:“张景山是广益侯府的人,若是两位侯爷撞见,恐怕多有不便。张大夫刚走,我便已派人去请了。” 话赶巧,事赶趟。 张知府这边说完,那边去请华侯爷的管家已是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华侯爷昨日带着家人去桃源吃喜酒了,说是要三四天才能回来。” 张知府再不犹豫:“那就大家伙儿与我一同去广益侯府,请蒋侯爷主持大局。”萧侍卫昏迷不醒,华府偏偏又出门喝喜酒,张知府此刻一个脑袋有两个大恨不得早点把这一堆麻烦事交出去。 这数日之后广益侯府再聚,各家家主都客气了许多,恭谦了许多。 跪在堂下的蒋宝蟾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冷笑。 前些日子上门兴师问罪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态度。 小侯爷为何又跪在堂下?用句不太恰当的话说,那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自觉无脸从正门进府的众人,在周管家的陪同下从偏门进府。恰巧撞见被关了几天,与外头不通书信按耐不住性子要从边门溜出去查清事实的小侯爷。 眼见一行人从门外进来,迎面相遇显然也是瞧见了自己。 小侯爷说不上是自觉,还是破罐子破摔。调头跟在队伍后头,一路到了正厅,扑通往门口一跪。 蒋敬初与诸位家主相互客套一番,安排众人就坐与众人开始话起家常。愣是看都不看堂下跪着的儿子一眼。 众人也是尴尬,谁也不愿挑起话题,就只能这么耗着。 眼见茶水添了三巡,天色也暗了下来,堂下的小侯爷也开始按耐不住性子左顾右盼。 张知府晓得,今日自己注定要做这个出头鸟了。 于是张知府起身走到门前与蒋宝蟾并排,撩半边袍子猛然一跪:“侯爷救我!” 众人楞了不过眨眼,几乎同时跪倒:“侯爷救我!” “各位这是为何?!”广益侯一边口中客套,却丝毫没有起身去搀扶的意思。而是端起了已经有些冷掉的清茶抿了一口。 “侯爷,淮安府中出了那么大的事,如若不能及时查办,上头一旦怪罪下来,下官一家老小的命就保不住啦!还请侯爷救我!”众人连忙跟道:“还请侯爷救我!” “那么多人,我如何救得。张大人不如去城外请齐将军前来,此人素有贤名,想必能够尽快督办此案。” “侯爷,那齐某人与下官一直不和,若是他从中作梗,小人就真是死定了。”说完,张知府掌心向上一拜到底:“还请侯爷主持大局。”“还请侯爷主持大局!” 蒋敬初嘴角一扯略微一笑,快步上前扶起张知府,口中道:“你们这是何必。” 等张知府起身回去坐好,各家也再次入座。 广益侯命人换上热茶:“此事事关重大,人证物证还请知府大人派人妥善看护,另外也烦请各多多费心。各自在年轻一辈中挑选信得过的人手,明日鸡鸣一同出发,前往殷家沟。” “谨遵侯爷吩咐!” 第十四章 出城 (三千收藏还差几百,特此拜谢各位的支持) 鸡鸣第三声的时候,王头领身披铁甲配着长刀弓箭一马当先,身后是各家护院、门客以及张知府的二十名亲兵组成的杂乱队伍。 从广益侯府直到南城门外,十步一支火把,加上王头领他们持着的,将这整条长安街照的如白昼一般。 整支队伍约莫有一百二十骑,用刀的占了约莫一半,用剑的再占一半,剩下的多是奇门兵器,人人身着布衣,皮甲都寥寥无几,唯有王头领身上穿了一件鱼鳞甲。 这件鱼鳞甲据说是侯爷早年跟着洪武皇帝征战天下的时候缴获的,此刻穿在王硕身上,显然对此事极为重视。 出城约十里,准备好的铒与捕手间便刻意拉开了距离,王硕与两名使刀的好手作为鱼饵,在前方二里,其余人等则是作为捕手,遥遥缀着。 一旦三人遇袭,只要能撑住片刻,后方快马立刻赶到,内外合围将袭击者一网打尽。 此刻的王硕,可以说是意气风发。 原本领队的任务侯爷是打算交予自己的侄子,谢家谢醒言公子的。谢公子推说自己乃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被人捉了做人质反而不美,侯爷这才下令原本作为护卫的自己担任了这个重要职位,给谢公子准备的鱼鳞甲也就便宜了自己。 这王硕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却留着一把堪比关二爷的美髯,浑身的腱子肉紧绷起来可以随着呼吸跳动,腰间配着的长刀虽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物件,却也是军中好手费心打造的。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王硕本就长得英武,这一身甲胄配上长刀,颇有大将之风。 众人紧随其后,也是羡艳的很,整个队伍中不乏有各家护卫头领或是以武为长的门客,可此次出来,谁都不曾被赐予一套甲胄。这王硕何德何能,不但被赐了甲,还是往日里将军才能穿的鱼鳞甲!若是给他们多这一套鱼鳞甲,何止是多了一条命。 伴着王硕在前做饵的谢文展,本是谢家二爷偏房所生,多少算个公子,可在他八岁那年,不知这个偏房如何得罪了谢二爷,一顿毒打之后匆匆拖去城外埋了。谢文展也就从此受了冷落,虽然没人再教他诗书礼仪,他却不曾自弃,不但自学诗书策论,还与谢府中一众武师厮混的不错,取长补短之下,还真被他捣鼓出了自己的一门刀法,虽不善战阵,可单打独斗起来,风格狠辣,招招拼命。就算武功强他一线,遇上这种狠辣打法也极少能捡着便宜。如今已是二十有三,虽然依旧备受冷落不受待见,可毕竟是谢家公子,正儿八经的可信之人,此次谢家所出五人,便是由他领着。 如今出城已逾五十里,太阳初升,王硕身上所穿鱼鳞甲迎着朝阳熠熠生辉,空旷之处只怕四五里外都能瞧见。若是早早惊动了对头,还抓什么人。想到此处,谢文展也只能上前劝道:“王头领,您这甲胄太过显眼,只怕对头瞧见了,便知我们身后有埋伏,万一潜逃远遁,我们回去如何交差?不若在外头套层衣物,也好做一般亲兵打扮。” 要是别人,王硕也就随便应付两句糊弄过去了,可说话的是谢家公子,算起来还是自家侯爷的侄儿,王硕自然不好糊弄。于是点点头,放缓了马速,将身上衣物甲胄一同脱下,又依着甲内衣外的顺序套好。 谢文展仔细一瞧,王硕的衣物明显偏小,此刻再裹了鱼鳞甲,更显紧绷,瞧他的模样,别说御敌征战了,就是抬下胳膊都显费劲。 王硕也是无奈苦笑一下:“谢公子,你看这……” “王头领还是依着之前的穿法吧,我去后头给你找身宽大衣物去。”说罢,谢文展掉转马头往身后队伍狂奔而去。 另一骑上的是张知府家的门客,眼见二人折腾来折腾去,不由暗自冷笑。 他们做铒的本就是越显眼越好,领队身着鱼鳞甲才更显得身份紧要。三人要是都身着亲兵布衣,对头不找上门来又该如何是好。这些个公子哥,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当然,他也只是心中想想,真叫他去指责谢文展公子,他也是不愿的。 谢文展骑着一匹枣红色的伊犁马,此马长途奔袭能力一般,尤善短途冲锋。二三里路不过是片刻功夫。 一来一回不过一会儿。 王硕套上谢文展拿来的衣物,总算是好了许多,不仔细瞧,只会觉着此人身材格外高大英武,唯有仔细辨认才会在衣物一些边角之处瞧见甲胄的金光。 王硕略微伸展了下身子骨,完全不碍着行动:“多谢谢公子。” 谢文展一愣:“王头领刚才说了什么?我在想事,没有听清。还望见谅” “不打紧不打紧”王硕挥挥手:“不知谢公子在想什么?居然会如此出神。” 谢文展眉头略微一皱:“身后队伍中有一人我瞧着十分面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哈哈,谢公子是怕有奸细混进来?这淮阴城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各家之间偶然也有往来,面熟本是常事。谢公子多虑了。” 谢文展略微点点头:“也许是我多虑了。” 第十五章 殷家沟 却说这殷家沟,也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地方。若不是此次萧侍卫一行在此出了事,也许好多人都没听过。 整个村落十几户人家,村东走刀村西也不过几十丈。如此弹丸之地,又不是什么险要关卡,除了行脚的商人,谁会去注意。 待到王硕三人赶到殷家沟,天色已是大亮。错落的村舍顶上偶尔还有残余灶火升起的炊烟,官道两旁的田埂上,年轻汉子们看着田野,默默算着今年的收成。 一身亲兵打扮的三人骑马从众人身边经过。 王硕故意用旁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老赵,你说知府大人连着上书那么多封,怎么就扳不倒那个广益侯。” 被王硕唤作老赵的谢文展用力瞪了王硕一眼:“嘴光用来吃饭才能活得长久。你没听马主簿说过?” 张府那位门客假意不耐烦道:“你们可把大人的奏本收好了,这离京城还有好几百里路,再不快点,小心误了大人的事。” 王硕大手一拍背后包裹:“都在,丢不了。” 说罢,三人各自加了一鞭,三匹马绝尘而去。 约莫跑了二里地,三人回头一看,估摸着后头人是瞧不见此处,纷纷闪身下马,将马匹系在路边,钻进了路旁相对高大茂密的灌木丛中。 没有遇到预想中的袭击,王硕也有些犯难,出门之时侯爷只吩咐了,装作送奏本的亲兵一路往殷家沟去,沿途查探可有异常。可侯爷没说过了殷家沟还没遇上对头又该如何,难不成大家伙儿还真把身后包裹里的《三字经》送去面圣?于是三人刚一躲好,王硕便小声问道:“谢公子,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谢文展略微听了听两旁动静,确定没人之后这才回道:”往前再行一里,若是再遇不上,我们就掉转马头,回去与他们回合,彻底搜查殷家沟附近方圆十里。“在武师丛中混迹了十余年的谢文展也是个直性子,才不会去管那些个文人的虚与委蛇,既然你王硕愿意问我,我就替你想个法子好了。 张知府家的门客知道,此刻绝没有自己插嘴的份,不过他本就是一介武夫,这些定谋算计的事情实在是不擅长,二人不曾问他,自然也就乐得逍遥。两位说什么,我照做便是,何必自己伤神费力耗费脑筋。 下步已定,三人回了官道又慢悠悠往前赶了约莫一里,再下马歇了盏茶功夫。身后官道烟尘四起显然是后续人马跟了上来。 可三人等了许久,也不见队伍赶到,再一看去,连烟尘都快散了。 深感事情不对的王硕一跃而起,不过三两下,就蹿到了道旁古树顶。 就算如此,任王硕极目远眺,身后众人也消失无踪。正当王硕心中焦虑,忽见前方二里烟尘漫天,远处蹄声复起,这才安心跃下树来:”来了来了“ 马跑得很快,风在耳旁呼啸,蹄声震动天地。伏在马背上的蒋宝蟾险些哭了出来,早上是中了哪门子的邪,要混进这前往殷家沟的队伍里来。 此刻坐惯了马车的屁股早已麻了,拉着缰绳的双手也滚烫起来。 大腿摩擦起了水泡,略微一动就是一阵钻心地疼。 小侯爷默默向漫天神佛祈祷。王硕那个家伙,快找个地儿歇会儿吧! 殷家沟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一男一女并排而立。男子瞧着远处烟尘,手在剑柄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师妹,杀了这股人马,再拖延上三两天,你我之愿便可达成了。“ 红衣女子静静听着,神色淡漠:”那是师兄的愿望,也是那位大人的愿望。却不是我的愿望。“ 灰衣男子眉头微皱:”师妹,此事若定,你我二人可就算是彻底报了血海深仇。“ 红衣女子冷冷一笑:”师兄真要报仇,可得连那位大人一起杀了才行。“ 灰衣男子面色一沉:”师妹!“ 红衣女子转头看向这个曾经护佑了自己快十年的人:”难不成,我说错了?“ 无理取闹!灰衣男子再不理她,转身沿着小道下了山。 师兄,你终究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女子张开手掌,接住一片落叶。眨眼,又是一年了。 第十六章 张府的人,都是好汉 眼见到了殷家沟,百十人的马队渐渐放缓了速度,狂奔了几个时辰,就算马受得了,人也受不了。虽然都是习武之人,可并非人人都擅长马术,如此长途奔下来,自然少不了有些腰酸腿麻。 一听前头传来歇息一会,等待王大人号令。众多汉子纷纷下马,跺跺脚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 那些个常年骑马马术超群的,自然是下了马站立一旁看笑话。 蒋宝蟾内里穿着金丝软甲,背着新近打造好的承月,一人一刀一身甲,加起来有近三百斤,别说他连连叫苦,就是身下骑着的马儿也受不了,一歇下来别的马在悠闲的吃着草,唯有蒋宝蟾身下那匹,原地站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有那的,眼见蒋宝蟾背后巨大的兵器甚是好奇,仗着说既然大家是在一个队伍里,自然就想借此机会拿来一观。 小侯爷出门前,用眉笔点了一脸的麻子,唯恐被人瞧出来,又特地让金珠替他画了个粗眉,贴了个大胡子。眼前的完全就是一个麻脸粗眉毛,还长脸络腮胡的三十来岁的汉子。 加上刻意换上的粗布衣物,完完全全就是哪家不入流的门客或者干脆就是哪家的护院。 本来这种人,丢到人海里都不会引起丁点儿注意,但身后那柄宝刀可是太过扎眼了,虽然用布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可从包裹的形状就能判断出,绝对是一柄刀,还得是一柄常人无法胜任的重刀。 眼见有人来借,宝蟾自是不允,可直截了当的不借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只得临时编造了个师父有交代,此刀出鞘便要见血的幌子。 不过从各人神色来看,明显是不信的。 小侯爷原本以为这些人会死缠烂打,继续纠缠。不过显然是想的太多了,除了有些人偶尔会带着好奇再看上一眼,大多数人则是互相间打个招呼,返回自己马匹身旁,摘下水囊,蹲在路边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他们偶尔撇一眼小侯爷,小侯爷也在悄麽着打量他们。 张家来的几人,除了那个常年跟在张知府身边的马脸汉子他认识以外,都是生面孔。王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来了一人,不过好在宝蟾也瞧着面熟,具体是负责王家哪个店面的掌柜,他记不太清。只隐约记着这个人平日里一副温吞吞的模样,想不到还会些武艺,如今背了一对铜锏还真有些高手模样。 萧家本是诗书世家,遇上这种动拳头的事情,自然是没什么人才,只来了数名护院,此刻正蹲坐一团小声嘀咕什么,离得太远,也听的不太清。 加上小侯爷刻意拉开距离的广益侯府二十余人,剩下的应该就是谢家李家马家的人马了。 原本谢家人马也该好辩认,毕竟谢文展虽然不受待见,宝蟾年年陪着娘亲回去偶尔也曾见过。虽然这些年娘亲去世以后来往的少了,大概模样还是记得住的。 若是谢文展在此,众人只要往他身边一聚,谁是谢家的人自然就能分辨的一清二楚。 此时王硕领着谢文展领先了二里多路。谁是谢家人,宝蟾还真搞不清楚。 “嘿!背刀的汉子,你是哪家人?”宝蟾先是一愣,然后才发现,蹲在一旁喝水的马脸汉子正饶有兴致的瞧着他。 这也难怪,除了王家是那名掌柜的孤身一人,现在正站在路边放水,也就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官道上,格外有些刺眼。 蒋宝蟾脑子转的飞快,在场这些人,指不定互相间都认识,就算不认识,也许也会眼熟。自己若是随便编个谁谁谁家,恰巧又遇上那谁谁谁家的人正在一旁,岂不就坏了事。如今只能依着最稳妥的法子。 小侯爷偷瞄一眼广益侯府的队伍,离了七八丈远,这才小声回道:“小的是广益侯府的人。” 马脸汉子一听就乐了:“别大的小的,听着累得慌。我说,广益侯府那几位我都瞧着面熟,就你瞧着眼生。你在侯府都做些什么?” “在侯府给小侯爷赶车。”话一出口,宝蟾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果不其然,马脸汉子接着便道:“给小侯爷赶车的,不是剑无争那个老秃子吗?什么时候换的人?” “嗯,平时都是剑无争给小侯爷赶车,我是小侯爷出门办私事的时候负责赶车的人。”众人都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谁家公子哥不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小侯爷的马车如此显眼,剑无争那个家伙的脑袋又是那么光唐,半夜就着月光都能照二里路,自然会有时候不太方便。 “原来是小侯爷的贴己人”马脸汉子拍拍一旁:“过来坐” 原本聚集在马脸汉子周围的人往一边挪了挪,给小侯爷留下个能坐下两个人的位置。 “难怪你不跟广益侯府那些人蹲在一起,原来是为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对了,避嫌!”马脸汉子显然很为自己肚子中还有些墨水而骄傲:“兄弟你放心,你这一路跟我们在一起也是一样,咱们张府的人都是好汉,对你绝对会视如己出。” 众人纷纷附和道:“对对,视为己出!” 第十七章 遇袭 风卷起草屑将官道犁了一遍,扬起的尘埃,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一名灰袍背剑的男子从风起的地方一步步走来。 等众人缓过神来,那男子已是长剑出鞘,剑气如风,已是缠上了二十八人。 被缠住的,带着撕心裂肺的不甘胡乱的挥动着兵器,每动一下,便掉落一块血肉。 不多时,被缠住的二十八人中,仅剩下了一名被剑气缠住就吓得不曾敢动的瘦弱男子,灰衣剑客踏着满地血污,走过他的身边,手中青锋就那么温柔一带,带着那么丝相思缠绵的意味。 最后一人猛然睁大了眼,头颅无声无息的掉落下来,从脖颈到土地,面皮上的血肉变成了飞沫,骷髅上刻满了发丝粗细的剑痕。 灰衣剑客轻声说了句:“记住了,这招叫做:南国红豆最相思。” 众人心神一震。 灰衣剑客一招斩杀二十八人,此刻提剑而来。王家掌柜面对这等强敌亦然不惧,取下背后双锏一脚踏在身旁树上,碗口粗细的树带着巨响炸裂开来。 好霸道的内力。 灰衣剑客带着一丝赞赏,放弃了眼前广益侯府的二十余人,折道迎上了王家掌柜。他有心试试这名胖子的内力,掌中青锋不偏不倚直刺铜锏锏顶,王家掌柜两臂略收,一柄铜锏直刺,另一柄则是从一侧砸向灰衣剑客的腰眼,这一下若是砸实了,王家掌柜有把握就算是个石头人也能敲下大块碎片来。 灰衣剑客自然是瞧见了他的把戏,脚下轻点,放弃了与他比拼内力的意思,身形一退腰身一矮,恰巧避过了飞扑过来的胖子,掌中青锋在地上一点,剑身猛然弯曲成了半月的形状,再借力这么一拧一转,不过眨眼,王家掌柜胸前就被纵横交错一连划了十一剑。 王家掌柜也是个狠人,胸前哪怕已是血肉模糊,依然牙关紧咬,不曾哼出一声,刚一落地一个懒驴打滚,卸下了力道,再如猛虎出闸一般扑向灰衣剑客,双锏更是舞出一面铜墙。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么轻飘的铁剑,若是被砸中了,不弯也得脱手,那一刻就是生机。 灰衣剑客原地立定,单手持剑等到铜锏与宝剑相交的瞬间,一黏一带,身体略微一侧。王家掌柜重重砸在地上。 后面的人看的是目瞪口呆,直到这一声巨响,众人才反应过来。 马脸汉子大喊一声,列阵! 张家来的几人显然是平日里配合默契,几乎立刻组成了个蟹钳状的阵势,长兵器的在中间,短兵器在两侧,大步流星直奔灰衣剑客杀去。 灰衣剑客深吸一口气,略微调整了下呼吸。先是一招南国红豆,又与那名胖子激战片刻,内力还够,心脏却有些承受不了连番动作了。心下不由暗叹,当年若不是被应天府的火器营伤了心肺,断不至于才这点功夫就有些力有不继。 旁人见他原地持剑,直面张家众人,纷纷借此机会与家中诸位组成不同阵势。 广益侯府二十余人更是分成两队,一左一右从背后合围过去。 也就片刻,灰衣剑客已是调整好了呼吸,只见他剑随身形,做飞天舞,一柄长剑如飘带,四散剑气如繁星。 这等剑客,若是没有相应高手,恐怕只能用人命去填坑了。 这边大队人马被灰衣剑客缠住,另一边王硕三人也不好过。 自家大队人马没有等来,等来了手持镰刀的对头。 只见六人以二对一的阵仗对战王硕三人。 众多庄稼汉打扮的杀手骑着骏马来回奔驰,合围成一个圆圈。不时丢出一柄镰刀,攻向他们防守之中的漏洞。 王硕三人左右支撑,仍然免不了挂了彩。 谢文展心中憋屈,若是给他三步以上的冲锋距离,他一人就有把握将这些人斩杀大半。可面对这些使着诡异兵器与你贴身而战的敌人,他除了被动的防守,一招反击的招式都使不出来。 王硕眼见谢文展逐渐不支落了下风,拼着背后挨了一刀,刀如陨石下落,劈死了一名围攻谢文展的杀手,谢文展趁机一敲一撩,劈死了另一名杀手脱出身来。 只听一声惨叫,原来是围攻王硕的杀手眼见被王硕拼杀了出去,反身与另两人合围,乱刀砍死了那名门客。 如此一来,又变成了四对二的局面。 第十八章 师兄!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两拨人马用最恰当的切入完成了对他们捕鱼计策的反杀。 灰衣剑客一人独斗群雄丝毫不落下风,每至危急关头,总能用最诡异的招式化解。明明是个男人,却如同最柔情的舞娘一般跳出最能杀人的舞蹈。 眼见众人纷纷受创,灰衣剑客依然没有落败的迹象。 蒋宝蟾已是心生退意,悄麽声的往自己的爱马身边靠去。 谁曾想,不等他靠近受惊之后正在嘶鸣的马匹,一柄被弹飞的长剑好死不死的戳死了他的爱马。 蒋宝蟾愕然转身,灰衣剑客带着恶意的笑容抽空瞥了他一眼。 小侯爷顿时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那么多人的围攻下,他居然还有空注意一个没有参战的人,这是何等从容。 马脸汉子也觉着再拖延下去只会让己方损失惨重,趁着灰衣剑客背对着他的功夫,悄悄做了个手势。 张家十几人的队伍中立刻分出五六个人,转身返回马匹所在,取下了马背上挂着的长条状布包。 原来是六把火器! 等到六人抬枪瞄好,一声呼哨,原本挡在灰衣剑客与火枪队之间的马脸汉子等人猛然散开,露出了尚且不知危险降临的灰衣剑客。 砰砰砰六声巨响,无数铁沙子喷薄而出, 声未至,物已达。 灰衣剑客本能的感到身后危险,只听长剑发出一声锐上青云的长啸,数十道剑气纵横交错迎向背后暗器。 他有把握,就算是数十人齐发暗箭,这数十道剑气也能保他毫发无损。 可这一次,他错了。 铁砂被剑气劈中,相互激荡之下威力更胜以往,闪着蓝幽幽光芒的铁砂洞穿了他的剑气,突破了他的剑网。 张知府早就料到,以萧远常的本事,能将他一剑重伤的,必定是一名高手,很可能还是一名绝世高手,也料到了此人既然已经狙杀了数波信使,此次捕鱼的队伍他也一定不会放过。 越是这种武功超绝的人,越是有自己的骄傲。就如同他们从不会用火器一般,他们也必定不会料到,捕鱼的队伍里会藏了六把萃了毒的火器。 之所以先前不用,便是要让此人麻痹大意,在他激战正酣的时候一举破敌。 灰衣人一声闷哼,猛然退了几步。其余几家也不知道张家藏了这么一手,见机的快的大多散了开来,见机的慢的或者是没有瞧见火枪队的,此刻都躺在地上捂着受伤的部位哀嚎。 纵然他武功天下少有,更有剑气护身,突如其来的袭击之下,他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就在他闷哼后退的功夫,两柄长枪从背后带着破空声直刺过来,若是刺中了,就算他有再深厚的内力,也免不得生死道消。 待到烟雾散尽,蒋宝蟾只觉得头皮发麻。 灰衣剑客此时依然站立当场,一身灰布长袍已是布满了灰黑色的洞眼,他的脸上、身上、手臂、大腿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细小的伤口此刻正往外流出黑色的毒血。 一柄残枪将他的左臂洞穿,显然火枪之下,突如其来的偷袭就算是这样的高手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还是那个内力足以傲视天下的高手,纵使一身狼狈、身受重伤,他依然有着致命的杀伤力。偷袭他的二人一人被砍断了手臂,一人更是被削去了头颅。 蒋宝蟾只觉着浑身冰凉。六把火器偷袭居然都杀不了他!已经毒杀了许多自己人的毒药也杀不了他! 灰衣剑客不等众人再次合围起来,已是仗剑冲向了正在重新装填火药的火枪队。 蒋宝蟾深知,若是被他奔袭成功,众人就再无一丝翻盘机会。 此刻不管面前是怎样的高手,都只有硬着头皮迎上去。 小侯爷猛然抽出背后大刀,再不管什么招式刀法,只是这么迎着灰衣剑客的头颅狠劈下去! 滚开!灰衣人只出了一掌,小侯爷便喷血倒飞出去。 火枪队众人相互惨然一笑,点燃了身上穿着的内甲。 伴着满天的火光与巨响,海量的烟尘弥漫了天地间。 “师兄!” 第十九章 你,没事就好 瘫倒在路旁草丛中的蒋宝蟾只能勉强看清外头的情形,那个曾经强悍如斯的灰衣人此刻断了一臂,整个人仅靠着那柄满是伤痕的断剑撑着才不曾倒下。 满脸的血与尘,随着呼吸不断的咳出血来,想必已是伤了内府。 他茫然去瞧那声师兄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一道剑光,无论多少人倒下,无论泼洒出多少鲜血都挡不住的剑光。 蒋宝蟾哀叹一声,何苦。 不等侯府几十人掏出怀里准备好的后手,一剑如雷暴,斩开了天,劈碎了地,携着雷霆万钧惊天而来! 满眼都是刺目的剑光,十几人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连拖慢她的脚步一丝一毫都做不到。 那一身红衣如染着鲜血的晚霞。将周围的人都染上了鲜血的颜色。 妙曼身材配着恐怖的恶鬼面具,红衣女如神话中走出的妖魔。不断收割着所有人的生命。 “你们!都要死!”红衣女如受伤的母狼,一声长啸,浑身剑气鼓荡。 在场的,谁又不明白,就这么冲上去是必死无疑,可逃又能逃到哪里? 伴着不甘的呐喊,各家队伍中预备好的死士前赴后继的扑了上去。 不等火药引爆,各人已被如有实质的剑气斩杀当场。 十几人,枭首,腰斩,各有其惨。 就算如此,依然还有一个奋不顾身的身影直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满身剑气的红衣女子,就算剑气撕裂血肉,就算长剑刻入骨头,他咬着牙不放手。 “童掌柜!”马脸汉子拖着半边身子倚靠在路边树上,一柄被削飞的长刀从他的前胸穿到后背。 那名使双锏的胖子循着声音回过头来,此刻他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肉,只从喉咙中挣扎出一声嘶哑的快走。 马脸汉子带着满脸血泪,鼓起全身力气,嘶声吼道:“快走!快走!快走!” 每一声吼都伴着他胸前鲜血横流。 红衣女子猛然一挣,骨头都已被斩碎的童掌柜再也拖不住她的步伐,重重摔倒在暗红色的泥浆里。 不等她抽回宝剑,脚步再进一步,马脸汉子猛扑上去,用自己的血肉筋骨缠住女子掌中青锋,用一往无前的牺牲对还存活的人进行庇佑。 红衣女子后退半步,从马脸汉子的胸膛中抽出已经有些弯曲的宝剑。 一个人的骨头,居然可以坚硬如斯。 只是如今,再也没人能够阻止她了。 小侯爷黯然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命死在自己面前,他却毫无办法,只能任凭满脸涕泪横流。 众人努力四散奔逃,用尽全力向各个方向逃跑,因为他们知道,只要他们能有一个人活着回去,就能将这里的情况如实禀报,下次大军威临就算他们真的是也逃不掉。 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每个人哪怕透支内力摧伤了经脉也在所不惜。 只是,每个人都在逃…… 红衣女子再不理会四散的众人,此刻她眼中只有身前几丈处望着她,露出一丝苦笑的师兄。 他们要逃便逃, 你,没事就好。 第二十章 客官,淮阴城到了 伴着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小侯爷在不断的摇摇晃晃中醒来,眼前是破旧且充满了酸腐味道的车厢,已经被坐的发黑的垫子,被长期开合摩擦的光亮的门轴。 略微活动了下酸麻的身子骨,推开车厢,刺目的阳光一瞬间照耀进来。 赶车的老汉听到身后声响,回过头来冲着客人咧嘴一笑:“您醒了?” 蒋宝蟾捏了捏昏沉地脑袋,左右看了看。 到处都是一望无垠地田野,这辆驴车沿着窄小地道路前行,前头地驴子龇牙咧嘴笑得正欢。 赶车这人干瘦的身子上穿着宽大地不太合身的衣物,手中拿着半块饼头,略微一笑,露出半扇门牙,另外半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磕了。 除了头发茂密了些,粗略一瞧,与常年给自己赶车的剑无争有着七八分的相似。望着他憨厚地笑,不知怎得,蒋宝蟾忽然安下心来。 嗯,略微点了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老汉在衣服伤擦了擦粗糙地手掌,将剩下的一口冷饼递了过去:“客官您要是不嫌弃,尝尝我家老婆子的手艺。” 望着饼上残缺的牙印,再看看老汉一脸的希冀,真叫一个伸手也不是,不伸也不是。脑袋昏沉地他只能努力想个法子扯开话题:“老丈,我们这是去哪?” “送您去淮阴城呀,送您过来的那位客人说了,您啊,三天三夜没睡,让我不要打扰您,把您呀,送到淮阴城随便找个客栈放下就行。”老汉往怀中伸手一摸,掏出几块泛着灰黑色地碎银子:“这是那位客官给的银两,既然您醒了,我也就不用给您找店住下了,小的扣下一块作为车钱,其余的还给您。” 蒋宝蟾顺手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碎银子:“送我来的客人长什么样?” 话一出口,老汉顿时警惕起来,紧紧抓住自己的胸襟:“客官,您这就不对了,怎么能惦记我这点辛苦钱?” 小侯爷真叫一个哭笑不得,自个儿一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地马车上头,还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不过是问下客人长得什么样子,怎么就成了惦记他的辛苦钱:“老丈这话从何说起?” 就算小侯爷问的那叫一个和颜悦色,赶车的老汉也丝毫不曾放松警惕,双手反倒是攥得更紧:“送你来的客官都告诉我了,你和他打了个赌,若是我告诉你他的任何情况,你就可以赢十两银子,他要是输了,就要拿走我的车钱,送你已经走了六七十里,我这还有老婆子要养活,你可真不能惦记我这点辛苦钱。” 望着可怜兮兮地老汉,蒋宝蟾长叹口气:“我给你十两银子,你告诉我他长得什么模样,做什么打扮可好?” 一听这话,老汉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后槽牙:“您就别折腾我了,您睡着的时候还是那位客官让我给您换的衣物,您呀,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这话一说,蒋宝蟾这才注意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给换上了一套寻常书生穿的衣物,里面套着的金丝软甲与自己那柄耗费了许多时日打造好的承月宝刀一起不见了踪影。 蒋宝蟾心里一惊,脑袋这才猛然清醒过来,红衣女、满地的残肢、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一阵阵灌入鼻腔的血腥味道。熏得他连连干呕起来。 眼见客人要吐,赶车的老汉连忙喝住了驴子:“客官您要是晕车了,下来走两步,透透气!” 宝蟾用力憋住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酸水,下车猛然喘息了两口新鲜气味,果然是好多了。 老汉也跟着下了车子,略微活动下腿脚:“你们这些读书人,身子骨就是不太好,没事要多活动活动,我们村里的郎中经常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您这么成天睡着,也不是个事” 宝蟾点点头,再次深深吸了口带着稻穗香味的空气,一头钻进了车里。 老汉跳坐上了车,拍了拍毛驴的屁股,那头干瘪的蠢驴子哼哧两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哼哼两声,继续啃着路边地稻穗,老汉对着驴子地屁股狠踹一脚,那头驴子这才抬起了脑袋。 入夜,赶车的老汉不时歪着脖子打个盹,再猛然惊醒过来。那头干瘪的还掉了不少毛的斑秃驴子还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赶。 前方已经渐渐能瞧得清淮阴城的灯火,老汉回了个头,顺着门缝看了进去。那位书生客官此刻缩着身子睡在角落。这天呀,是冷了不少。 连日的疲倦加上身上带着的内伤,蒋宝蟾缩在车厢里睡得正酣。 略微有些寒冷的夜风从窗户缝里吹了进来,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蒋宝蟾模糊的应了一声,具体是谁,他实在想不起来,只觉得脑袋如石头,双眼如灌了铅一般。 只模模糊糊瞧见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想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天地间猛然变换了起来,四周都是暗红色的血,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一双双不同的手直直地伸着。随着越来越近地手,一张张血肉模糊地脸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 啊!蒋宝蟾猛然惊醒。 赶车地老汉一回头,略带着困倦:“客官,淮阴城到了。” 第二十一章 鱼儿入网 东方刚露出鱼肚白,一辆破旧的马车就带着吱呀吱呀的声响与满面的风尘从官道上向着淮阴城驶来,今日本该当差的门官小六子,此刻正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一张破竹椅上发呆。实在闲着无聊的手,扣着同样没什么事做的脚丫子,偶尔放到鼻尖问问,啧啧倍儿香。 偶尔再端起刚才老张殷勤送来的滚烫暖茶,嗞溜绕个边儿喝上一口,除了口袋因为缺银子不舒坦,其余地方都还算舒坦。 想起这几天没了的油水,小六子也是一阵心疼,暗骂一声姓齐的这个驴入的! 再瞧瞧窗子外头,十几名军爷反反复复的查着进出的人口。偶尔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是几个人围上去,拔出刀来,把那些个偶尔打个喷嚏放个屁的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家伙压下去严加拷问。 嘿,这淮阴城还真是他娘许久都没那么热闹了。 还记得前几日早上,各家派出的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依着小六子打听到的消息,应当是去近百里外的殷家沟查探什么事情。可这人呐,一去就是好几天没回来,听说各家的脸色都很难看,嘿,也不知道各家的杯子碗筷摔了多少,总之城南那个卖碗碟的喻胖子这几日是越发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小六子捻了捻刚长出的些许绒毛。这老喻好歹是个本家,平时自家也没少给他通融,如今发了家,也不知道来孝敬孝敬小爷,等再过几日还是小爷当值的时候,可得好好敲打敲打。 还没等小六子想出怎么敲打敲打这个本家的时候,远处那辆破马车终于是驶到了城门口。 小六子顺眼一瞟,当即浑身一个激灵,滚烫的茶水泼了自个儿一身。 他此刻惨嚎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上穿鞋,三两步冲到城门外,一把拉住了刚从车上下来的公子哥:“小侯爷!您可回来啦!” 一声小侯爷不打紧,本在搜查进出百姓的士兵乌拉一下全部围了过来。 虽然不曾拔刀相向,可也是将方圆三丈之内围得水泄不通。 刚下车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侯爷,这才发现,七八丈高大的淮阴城楼上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全副武装的人马。斗大的一个齐字大旗戳在城门楼上迎风飘荡。 这姓齐的什么时候进的城? 小六子一瞧小侯爷还在发呆,连忙低声说道:“小侯爷,您可回来啦。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这几天,姓齐的去您府上找侯爷可是要了几回人呐,听说有一次险些出手打起来。我还听说昨日里姓齐的给侯爷下了最后通牒,要侯爷三天内把您交出来,昨儿到今天侯府和姓齐的那边出城寻您的人马恐怕都有十来波啦。” 都说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与自己不过数面之缘的小门官能在这时候还跟自己说那么多,小侯爷也是较为欣赏了。 不说他图什么,就是这份心,就值得一赞。 为首的军士眼见小六子还想与蒋宝蟾说些什么,哪里又会任由他通风报信,一把将小六子退到一旁,还算恭敬地抱刀行了一礼:“小侯爷,齐将军吩咐我们在此等您,还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赶车地老汉眼见情况不对,悄悄扯了扯缰绳,想要溜走。 这些个军爷对小侯爷客气,对他可不会客气,眼见他要逃,为首的军士一声拿下,立即冲上去六七个人,有的按头,有的绑脚,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拳脚。 蒋宝蟾皱眉看着军士们胡作非为:“此人只是个车夫,抓他作甚。” 为首军士往一旁让了半步,略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将军的吩咐就是不论谁跟您一起一回来,都要与您一同请过去。” 小侯爷转头瞥了一眼马车,五花大绑的老汉已经被粗暴的塞进了车厢里,惊恐的驴子刚一嘶喊,就是一顿鞭子。 这驴子也是识趣,几鞭子下来,立刻老实了许多,哼哧哼哧的往城门里去了,不多时就超越了早就等在一旁的黑色马车。 蒋宝蟾知道,这时候再耍什么小侯爷的个性就纯属自找不痛快了,乖乖的钻进了马车,于是,这辆在城门口待了两天的黑色马车也动了起来。 原本在城门搜查的军士分别上马,‘护送’小侯爷去齐将军暂时借用的城守府。 小六子猛推一下刚刚匆匆赶来还摸不清阵仗的的老张:“还不快去通知侯爷!” 随着老张两只鞋与青石板的噼啪声,至少有数十人从这淮阴城南门快速望着不同方向离开。 原本张知府所在的城守府,如今已经临时换了个主儿,鸠占鹊巢的齐将军毫无一个外来人的自觉性,把原本在城守府服侍得丫鬟也好,仆役也罢,全部赶了出去。此刻里外除了办公的小吏,就只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带甲。 载着小侯爷的马车还没到门口,报信的军士已是快马来报。 齐将军放下手上兵书,站起身来。他可要好好瞧瞧这个头一回见的、据传告状的奏本放了几箩筐的小侯爷! 第二十二章 引颈就戮 蒋敬初倚楼而立,望着城南久久凝眸,许久才有一声叹息。声音若有若无,传不出半丈就消失在了乍起的风里。 从风起,到雨落,不过眨眼。 漫天雨丝如雾如幔,从这侯府中的望月楼看去,远处的城守府,隐隐约约,瞧得不太清楚。 “想不到,你居然也会唉声叹气?”声音从柱子后头传来,带着丁点儿嘲讽。 广益侯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屋檐外的雨雾,悠悠道:“就这么个儿子,容不得我不叹气呀。” “要我去把他救出来?” “不啦,让他受点皮肉之苦也好。”嘴上虽是这般说着,那边遥望远处的眼却是一刻都没离开。 “你又算错了。”柱子后的声音略带嘲讽:“齐贤那个家伙可不糊涂,只是找了个黑屋子把他关了起来,一日三餐照旧,暖被轻裘还有。” “皮肉之苦不如心中之苦来的更疼呀。”侯爷又是一声叹息,转身瞧着柱子后头走出来的秃头:“师弟,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是怎么秃的。” 显然是广益侯的一番话戳到了剑无争的痛处,本来均匀悠长的呼吸此刻都是一滞。 广益侯淡淡的笑了起来:“当年师父的法子和如今齐大人的法子,可是如出一辙呢。” 剑无争也是想起了当年师父惩罚他这种皮糙肉厚的弟子的法子。就算时隔多年,如今回想起来,浑身毛孔也是不由一紧:“小宝蟾能撑几日?” 广益侯伸出四根手指:“当年你撑了三天,我儿子至少应当比你强一些。” 剑无争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广益侯自然也知道,自家这个师弟的脾气,玩笑话,适可而止就行:“托你查探的消息,可有眉目?” 剑无争冷哼一声,以示不满:“若不是当日我刚离城三里,就有数波人马想闯进侯府。我怕来人害你性命,这才赶回来救场,也断不至于发现不了混出城的小宝蟾。” “我没怪你。”广益侯指了指城守府的方向:“人不是还好好的嘛,也没缺胳膊少腿。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托你查探的消息。” “从我赶到之后的痕迹上来看,除了两名高手以外,还有三波人马。一波吃铒,一波吃漏网的鱼,一波在更南的地方守着。” “两名高手?是我疏忽了,当了快二十年的铁匠,手艺没见长,脑子还僵掉了。”广益侯自嘲的笑了笑:“我儿能在两名高手的手底下活下来,也算得了我的真传了。只可惜了王硕那个家伙,白白因为我的疏忽送了性命。” “王硕与谢文展十有八九没死” “哦?” “从痕迹上来看,他们二人应该冲了出去。只是再往后的行踪,有人刻意抹去了。” 广益侯双眼炯炯。 “另外,你让我去宋忠老家查探的事情,也有点眉目。家中倒是没多什么碍眼的财物,多的也大多只是平时做管家贪墨的东西,若是如你所料,应当也是受人所迫。” “师弟呀师弟,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把一切都想的那么好?就不能是宋忠这小子本身起了二心?又或者只是他自己贪图钱财美色犯下的罪过?” “哼,你的想法,可比我天真。” “天真吗?”广益侯指指你我:“人总有欲望,有了欲望就有所图谋,各人所图不同,却又人人都想插一手,那么多的手伸到一个水缸里,自然就会把水搅和得越来越浑浊。水一混,就谁也看不清了。但是,无论这水怎么浑,水中的鱼线浑不了,只要知道他们图谋什么,再分别顺着鱼线去捉,线那头的鱼就跑不了。” “你觉得这些人是图谋什么?” “可图谋的太多了,锦衣卫与另一位侯爷图谋的是我的丹书铁卷,也是皇帝面前的大功一件。”广益侯顺手点了点外头长安街:“这几位,有些头脑的,图谋的是我的这些个家业。没头脑的,只是看不得别人好。” 广益侯转身对着南方遥遥一拜:“我那义兄也许在图谋我的脑袋。”看着府中各处:“唯独我最不想猜测的,就是这里头的人啊。一座侯府,抵得上半个江湖。人心,太乱。” “所以你做的最蠢的一件就是把跟你起家的老兄弟全部遣散,如今才会什么破事都只能派遣我去,要是五毒书生他们几个在,老早就把这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了,哪会跟你一样,只知道把水搅浑了,还跟我说什么水浅王八多,水浑鱼好捉。” 广益侯略显惊奇的看了看自家师弟,这真是当年拖着鼻涕跟在自己身后还要经常被自己骗走馒头的那个人吗?! “师弟,都说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你的头发,没白掉。” 剑无争一声冷哼,随即又带着点不甘愿道:“周先生告诉我的。” “原来是周鱼,可惜了,当初要不是他出生官宦,也不至于至今还在我府里做个管家。”广益侯拍了拍屁股动了动腰:“去吧,能查探到多少是多少。至于说宝蟾,呵,不是还有丹书铁卷嘛。” “舍得?” “儿子我更舍不得,年纪大了,也累了。实在是不想再去勾心斗角了,我不把铁卷交上去,京城里那位也睡不安稳。交上去,我们都能睡点好觉。再说了,我伸长了脖子让他砍,他反倒不好下手。” “确认是京城的人?” “不确定,走一步看一步吧,为了一张不知道有没有作用的丹书铁卷,赔上自己儿子得性命,不值。” 剑无争点点头,角尖轻点,消失在了雨幕里。 师弟呀师弟,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也早点安排出去。留在这座侯府的,只能等死。 第二十三章 黑牢与吞天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牢狱里,没有半点光芒。 蒋宝蟾醒来之时,有一瞬间的错愕,金珠这个名字蹦到口中,却又咽了下去。 缓了片刻,小侯爷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昨晚被送来这个牢房的时候,趁着开门闯进来的光,粗略看了下屋内。 一张寻常百姓家的木床,床上铺着一层盖着一层织花棉被。 墙角放着如厕用的恭桶 除了这几样,东西十步不到的房间里空空如也。 四周的墙上铺满了厚厚的织物,安排的人显然是有心防止他撞墙自尽。 我是有多大的罪过,非要寻死? 这刚一起床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要自嘲一番。 约莫是屋内哪里有监视用的孔洞或是偷听动静的铜管,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鞋子与青砖的吧嗒声。 随后便是吱呀声响起,大约是门的位置,露出了一扇小小的,仅容托盘可进的小窗。 随着细微光亮一同传进来的,还有一个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你们这些公子哥还真不把人命当回事,害死了那么多人还能安心睡到未时。抓紧过来吃饭了,齐将军吩咐了,每日三餐给你小半个时辰的吃饭时间。喏!” 蒋宝蟾叹息一声,起身走到门处,接过递进来的木碗,入手冰凉,显然饭菜已经冷了多时:“这饭是凉的?” 门外那人嘿嘿一笑:“难不成你还想吃热乎的?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位子!真当自己还是什么狗屁小侯爷?有口吃的就算不错了,再噪呱,就连晚饭都别吃了!” 蒋宝蟾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发火的冲动,毕竟是人在屋檐下。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词句他还是清楚的。 左等右等不见筷子递进来,蒋宝蟾耐着性子问道:“可否给我一双筷子?” ‘砰’的一声,门上的小窗被关的死死,原本微弱的光亮也被阻挡在了木头之外。外头传来逐渐远去的声音:“自己想办法!” 蒋宝蟾忍着心中的委屈与不甘,蹲坐在地上,用手抓起把凉透了的白米饭,一口一口吞咽起来,每吞一口,便是一阵干呕。想不到,没盐没味的白米饭,会是那么难以下咽。 此刻已是下午时分,冒雨去监牢审问犯人的齐将军刚刚赶回城守府,热茶还没喝上一口,便有门房慌张来报:“齐大人,招啦!牢里那个老头招啦!” 齐将军匆匆赶到的时候,赶车的老头已经被人从挂着的铁链子上放了下来,换了一身干净衣物,此刻正哆哆嗦嗦的坐在桌子一旁。 原本应该在审问犯人的谢长安,此刻拿着一张按上了密密麻麻手指印的宣纸,皱着眉头逐字逐句的看。 这谢长安是谢家一个旁支,虽然是旁支,也是隔了快上百年的关系,就算是家大业大的谢家,也照顾不到所有亲戚,更何况这人还没什么本事,终于在饿死了老爹老娘以后,这谢长安变卖掉了家中的破房子,跑去西北从了军,从军三年没什么建树,唯独就是占了一个忠字与狠字,这才在齐将军麾下渐渐展露了头角。 有一年,军中有些兵痞闹事,他那日正巧当值,不顾他人阻拦提着刀冲上去,一刀劈死带头闹事的那人,又领了守卫捉拿了闹事的其余人等,关押到营房内,不过盏茶功夫,就审问出了隐藏在后的一百多人。 从那些人被斩以后,齐将军军中的牢狱便由他镇守,因为被他审问的犯人极少能活着出牢狱的大门加上他本人又是方脸大口,军中将士就给他取了个吞天兽的诨名。 私下里都说,宁惹阎王,莫惹吞天。 这吞天兽谢长安余光一瞥见齐将军进来,连忙双手捧着纸张承交上去。 齐将军接过纸张扫上几眼。 上头从那卖唱的父女如何进的广益侯府,小侯爷又是如何酒后性起霸占民女,女子如何不从,被小侯爷伸手掐死,事无巨细写的一清二楚,有如亲见。后半张纸上,更是将小侯爷如何买通了红衣女子,当街杀了那个接连参了他十三本的李言官,又如何逼死劝他投案的老奴的经过写的绘声绘色。 这边齐将军刚一看完,谢长安又递来第二张老头招供的宣纸,这上头写了小侯爷如何如何安排他去殷家沟找红衣女通风报信,截杀萧侍卫的经过。最后就是小侯爷嗜血如命,必要亲眼见着跟他作对的人去死,这才有了后来出城又回城的事。 一口气读完这份供词,一个嗜血如命的二世祖形象真个是跃然纸上。 齐将军一拍桌子,一连说了三个好! 谢长安眼见主子满意,也是面露微笑。 渐渐的,这笑传染了屋内握着各色刑具的每一个人。 唯有驾车的老汉,蜷缩在那里,目光呆滞,桌子下,是半件不断滴血的长袍。 第二十四章 得长生 人在孤独的时候,总是会彷徨。当彷徨的地方满是黑暗的时候,渐渐的就会化作恐慌。 第一日,蒋宝蟾呆呆地坐在床铺上,除了每天强忍着吃下那些没滋没味吃饭的那些时间,其余就这么枯坐着发呆。 第二日,他一步一步的摸索着,丈量了整个房间,摸索到了被封死的窗户与木板上一道一道指甲刮出的划痕。 第三日,室内有多长多宽,他已经熟记于心。除了一遍一遍得绕着圈,就是盼望着抓紧到吃饭的时间,他要的不是那碗白米饭,要的是随着白米饭一同进来的那缕阳光。 第四日,从华国安到马十三再到谢醒言之间的点滴回忆了一遍一遍。更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死在他身边的人满身鲜血的模样。偶尔躺在冰冷的地上,想到外头的家人生死不知,就觉得好像有人拿着一柄小刀剜着他的心一样。 第五日,他已经彻底抓狂,不断地用头撞着门和墙,一遍一遍地撞。 第六日,他忽然安静了下来,正当外面地人怀疑他是不是死了地时候,他偶尔会抬起头,还是那张略微有些消瘦的脸,只是目光呆滞。 第七日,再也忍受不了孤独与黑暗的蒋宝蟾大声唱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军旅之中的战歌,一声声的嘶吼,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野兽。 第八日早上,已经关闭了八天的大门再次打开。 门外,一脸心疼的侯爷就这么一个人站在那儿,蒋宝蟾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苦,猛扑上去,一把将老爹抱住,嚎啕大哭。 小侯爷出了牢狱,本该是一众狐朋狗友与门生故吏上门贺喜的时候。可除了大管家周鱼领了金珠捧了个火盆侯在门口,整个广益侯府的门前,连半个鬼影都见不着。 跨过火盆,又被广益侯亲手用荆条敲打敲打全身,伴着周管家的唠叨,小侯爷终于跨进了家门。 又是一连几日,小侯爷一步都不曾出门。 每日里除了看书,便是蹲在池水边喂鱼,至于他怎么出来的,老爹不曾说,他也不曾问。 只知道,供着丹书铁卷的屋子,如今上了锁,锁上也落了些许灰尘。 偶尔在庭院中遇见了那个永远不对路子的表哥,也是点点头,就此别过。硬生生将谢醒言准备好的嘲讽话憋了回去。 所有人都对如今的小侯爷称赞有加,甚至偶尔来串门的张知府,也是一个劲的夸。 如今的张知府,换了一身孔雀锦袍,出门的随从也多了几位。偶尔亲自拎着些淮阴城的各色特产,上门拜谢侯爷再造之恩。 听金珠说,张知府督办有功,升了正三品副督御史,不日就要启程上京赴任。 至于说殷家沟那伙贼人,也被齐将军领了兵马剿灭了,所得金银财物连同来往密信一并移送了兵部,这样是否有些逾制,兵部和刑部两位大佬都没有提出异议,显然已经是分说好了的。 在一片张灯结彩之中,看似整个淮阴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这日,老爹又由谢醒言陪着,在屋内看书。蒋宝蟾受不了屋中烦闷,自拿了一本书去了外面。 谢醒言眉头一皱,念叨了几句宝蟾的不是。蒋敬初微微一笑叹了口气,道了一声随他去吧。谢醒言这才住嘴。 蒋宝蟾拿着书,在院中闲逛,逐渐昏暗的暮色将小径洒满了金黄。 脸上多了道疤的王硕,一转角撞见了自家小侯爷,连忙弯腰就拜。 蒋宝蟾径自走过他的身前,待到小侯爷走过那个转角,身形也随着竹海隐去,王硕这才直起身子,快步离开。 侯府的断续膏,当真是一等一的灵药,萧侍卫几次险些踏进鬼门关,都被这药硬生生拖了回来,如今半个月有余,终于是彻底苏醒过来。 又过了几日,身子骨略微好些了,能下地走动了,赶紧随着自家姐夫上门道谢。 又托大管家周鱼递给小侯爷一本道家秘籍,却说是听说小侯爷为了他,丢了一把宝刀,特此送上秘籍一本,作为道谢。 秘籍中夹了一封信,信上内容是什么,就连金珠也不知道,小侯爷看完书信内容之后,便就着油灯一把火烧了,灰也用茶水冲散了之后泼了出去。 萧侍卫送来的书是名为《长生诀》的道家功法的第一卷,前半卷写的是如何用各种药材调节体内阴阳,达到初步的阴阳相济。后半卷则是一幅一幅的插图,粗略看去与流传甚广的五禽戏还有很大的相似,只是又多了四式。 第一卷最后用工工整整的楷书写着,信吾者,得长生。落款是鸡尾道人。 小侯爷顺手丢到床上,荒谬! 第二十五章 大猎 时间是疗伤的最好的药,眨眼已经是快到过年,家家户户脸上都挂上了久违的笑颜,除了城外多了近百处新坟,府库里少了近千两的抚恤银子,一切与之前似乎并无分别。 这小半年以来,淮阴城中的各位父老乡亲,简直都要忘记了小侯爷长得什么模样,原本还在担心哪天又放出这个混世魔王,真个许久不见,反倒是有些想他了。 仔细想想小侯爷出手大方,也从来没有赊账欠账,更不曾见过他强抢民女,或是调戏哪家姑娘,除了脾气有些古怪,性子有些冷淡,别的还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此刻临近过年,又到了每年一次的大猎,说是大猎,其实不过就是城中组织人马,带上兵刃,去到几百里外杀掉那些冬季里早已饿的发慌的野狼。 每年小侯爷都会趁机购买些狼牙,狼皮之类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他每年买几车皮毛回去做什么,可那么些年过来了,大家似乎都已经成为了习惯。 狼皮其实并不算什么名贵的皮草,灰不溜丢的模样,除了做褥子,极少有人用它。 加上淮阴城的狼皮又没什么高明的鞣制方法。这样粗略处理过的皮子真叫一个富人不愿用,穷人用不起,要不是有小侯爷每年大把的金银花销掉,大家伙儿除了冒着风雪把这些狼皮贩卖到外地去,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说也奇怪,离淮阴城大约一百五十里的花果山,居然能够养活的了那么多的野狼,每年组织大猎前去捕杀,还是一样的杀之不尽。 于是乎,这一年一度的大猎就这么流传了下来,既是为方圆百里之内除害,也是那些个公子们、门客们、侠客们显露自家本事的时候。 随着大猎的名气越来越响,每年从扬州府远道而来的各种武林人士的数量也是水涨船高。 那些挥刀舞剑的汉子们,只盼着能在大猎的队伍里脱颖而出,被哪位老爷看上,收回去做个护院打手,至少说下半辈子也就吃喝不愁了。 真在江湖飘荡一辈子,过着朝不保夕、三餐不定的日子是谁都不愿意的。 那种一身白衣笑傲江湖的大侠,一般只存在于说书人的故事里。 真想做这样的白衣侠客,先不论本事如何,首先就是银两要足,吃饭、住店、换衣服,哪样不要钱? 真觉着大明治下的淮安府扬州府天天都能在吃酒时遇上不平事,上去管上一管,老板不但不要你钱,还非要塞些银子给你? 前几年有一伙串通起来合谋这么骗取钱财的,如今坟头的草已经有丈许高了。 都说大侠难做,白衣的大侠更难做。 可偏偏今年大猎的队伍中就出现这么一位,约莫大侠们都是不怕冷的,这位侠士一身棉白布衣瞧着还有些单薄,戴着一个灰色的斗笠,脸上覆着一个吓唬小孩的故事里常常出现的青皮鬼面具,腰间佩着一柄长约三尺五的纯黑宝剑,毫无雕饰的剑格配上圆形的剑首显得极为古朴。 有那识货的,眼前先是一亮,进而就被估算的金额吓得险些喘不上气来,一柄汉代流传下来的宝剑,这可是千金不换的东西! 除了这位白衣大侠,队伍中格外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名身着火红衣物,拿着长鞭的女子。淮阴城中现在家家户户对红衣极为敏感,特别是对那种一身红衣的女子,更是带着一丝后怕。 此刻陪在女子身边的谢大公子,不时左顾右盼,显得极为不耐烦。 谢醒言对于这个和自己从小挂着婚约的女子,打从第一眼起就全无好感。讲话大着嗓门,做事大大咧咧,丝毫不顾男女有别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拍肩, 也不知道谢老爷子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选了这么一门亲事。 今日更是强要拉了自己去参加什么大猎,谢醒言的心中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 奈何谢老爷子发了话,要他把这位一年才能从关外回来一趟的准媳妇陪好。谢醒言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了过来。 好在,除了自家两名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武师以外,还有姨父派来的护院头领王硕,以及那个常年给蒋宝蟾驾车的剑无争。 对于王硕的本领,他是十分信服的,毕竟能从殷家沟活着回来,就是莫大的本事了。对于自己那个不受宠的弟弟,谢醒言本能的忽略了过去。 至于说那个跟在后头乐颠颠瞧热闹的秃子,谢醒言完全没放在心上,一名负责给他驾车的车夫而已,能记得他叫剑无争,还是因为这个名字比较特别相对好记。 虽然他对一身红衣的刘家小姐毫无好感,可刘家小姐对自己这名准夫婿可是一万个满意。 年纪轻轻就学富五车,更是得了侯爷赏识,跟在后面处理政务,虽然没听说有什么挣钱的本事,可就论才情名气,绝对是淮阴城中一等一的龙凤。 这趟回来,她一个是要跟着爹爹押送货物回来,二个就是见见这位准夫婿,毕竟明年两人就要成亲了,年前无论如何总得见上一面。至于说那种直到洞房花烛夜才能见到自己夫婿的所谓规矩,刘大小姐是不屑一顾的。 江湖儿女,管那么多繁文缛节作甚?! 至于说参与这趟大猎,纯属刘小姐临时起意,听说每年这边都能产出几百张狼皮,这要是用关外的法子鞣制得当,再贩到安南去,可是好大一笔钱财。可安南人对于狼皮有着特殊的要求,全身上下伤口不得超过三处,若是超过了,这个皮子就不值钱了。若是有那种一刀剖开的完整皮子,最是极品,安南人可是愿意用大量的翡翠来换。 这一来一回,再将换到的翡翠运到应天府去,这刚刚风行起来的宝石保不准就能遇上个好主顾卖个好价钱。 镇淮楼门前临时搭建起来台上,年后即将高升的张知府说着一大串祝福的词。 无非就是一些预祝大家旗开得胜的话语。 最后,张知府端起一碗酒,一口灌个干净,满场的喝彩声伴随着连成片的碎碗声,交织成这场大猎的序曲。 第二十六章 又是一年冬雪,旧人故去谁怜 望月楼内,侯爷瞧着大猎的队伍顺着长安街渐渐远去,遂下了楼,亲自拎了一壶刚刚温好的热酒直奔书房。 沿途招呼了正在赏花的张大夫与正在安排过年封赏的周管家。 这二人都是跟着侯爷起家之后不曾遣散了的,虽然不是都有着不得已必须留在侯府的苦衷。可也各有各的执念。 那周鱼,是大元时期官宦子弟,如今虽然陛下常说念着大元的恩情,可实际如何,谁又知道,他留在府中,多少算是有棵歪脖子树能依靠。 而张大夫,原本也该遣散了去的,却是当年有事回家探亲,恰逢侯爷夫人双双病重,到后来夫人故去之后,心中自责不已,不论侯爷好说歹说,就是不愿领上几十亩田产回乡做富家翁。 所以,这两人也就这么留了下来,一留就是十来年,明着说是下人,侯爷心中却真真儿的把他们当作兄弟一般。 蒋宝蟾就算有脾气,敢冲老太爷发,敢冲侯爷发,可对这二位,勉强还真称得上一个敬重有加,别说脾气,重话都不曾说上一句。 到后来,小侯爷有了自己的班底,逐渐宠信起了宋忠等人,对侯爷都有些疏远了,而对这二位却依然尊敬如初,每逢过年,依然要去挨个贺喜说说吉祥话。 三人一进书房,张大夫熟门熟路的端来一张椅子,坐在了暖桌正对面。侯爷和年纪稍长些的周鱼则分坐在暖桌左右。 桌上摆着往年一样的菜色,一碟猪头肉,一碟小葱拌豆腐,一碟松花蛋,一壶热酒。 侯爷先倒了半杯,轻轻洒在地上。进而招呼两人吃菜喝酒。 三人默默吃了小会儿,还是张大夫打破了沉默:“前些日子我听说,五毒书生中最小的一个也去了,这地上的又少了一个,地下的又多了一个伴。” 侯爷放下筷子,抿了口酒默默叹了口气:“他们兄弟五人,算计太精,计策太毒,折了阳寿,就算是老五请了和尚去家里一次一次念经祈福也没用。能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周鱼一想到那五兄弟原本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是叹了口气。当年他们不顾劝阻,三番五次用那些狠毒的计策,这才得了个五毒书生的名号,到了中年,开始百病缠身,这才稍微收敛了些。只可惜,这十年时间,也是陆续故去了,看来真的是折了阳寿。唉,折阳寿不可怕,最怕是损了阴德,那么精彩的人物,要是下辈子投胎做了猪狗,史书又要少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了,听说你把丹书铁卷送去京城了?”张大夫是后入的队伍,对五毒书生兄弟五个没那么深的感慨,只是听说了,就在此处顺口一说。眼见二人眼眶泛红,连忙将前一个话题打住。 侯爷点点头:“我不送去,也会有人逼着我送去。” 大管家周鱼放下筷子,瞧了瞧侯爷的侧脸,淡然道:“真不打算用五毒书生他们的计策?” 侯爷笑道:“我是什么材料,我自己知道。裂土封王这事儿,当年我不做,今后也不会做。” 周鱼用手捻了块猪头肉放进嘴里嚼道:“可惜了五毒书生他们几个,一辈子都想把你捧上那个位置。” 侯爷对此不置可否。 张大夫也是笑了笑:“他们兄弟几个,若是当初跟了京城那位,如今有国运护身,说不定也就不用做短命鬼。” 周鱼冷笑一声:“若是跟了京城那位,恐怕早十年,你就能去给他们上坟了。” 张大夫一口松花蛋差点没噎死。回头想想也是,当年跟着那位打天下,如今还在世的,真是寥寥无几。 周鱼继续说道:“当年他们兄弟几个,死心塌地跟着你,也不是没有道理。” 侯爷一听奇道:“我难道还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张大夫笑道:“心软” 周鱼点点头。 侯爷摇摇头走到窗前,略微自嘲道:“若不是心软,也不会耽搁我儿那么些年。最好的时候都荒废了。”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 十几年了,为了护他性命,安排了多少后手,一步一步护着他长大,原本以为,让他不学文不从武,安心做个纨绔。甚至不惜自污清名夜夜笙歌,为的不就是让他混吃等死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 可京城那位还是放心不下呀。 看来,我这个最蠢的,也没几年可过了。可惜了自家儿子,白白背了那么些年恶名。 如今真是文不成无不就,将来自个儿没了,也不知他靠什么生活。不过还好,今年好歹学了个长生诀,就当图个彩头吧。至于那些学文学武的东西,慢慢去补就好。 周鱼眼见侯爷渐渐露出笑容,心下也是一暖:“小侯爷也是宅心仁厚,吉人自有天相,侯爷可以安心。我听说小侯爷前些日子从萧侍卫那得来了一本道家功法,很是痴迷。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让他不用上心。反倒是家中那些文治武功的书,可以多看些。有不懂的,可以请先生,先生交不了的,还有我们这些个老东西。” “听金珠说,第一卷已经粗略贯通了。学学也好,也不是什么上阵杀人的本事,倒像是老明所练的那门养生的功法,就当图个吉利吧。快过年了,也不想去骂他。” 快过年了,图个好兆头。 只是,又是一年冬雪,旧人故去谁怜。 第二十七章 虎归山,龙归海 第二日,侯爷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由大管家周鱼和张大夫陪着,听说是去城外拜祭一位故人。 具体去哪,他真不清楚。 家中小侯爷此刻也是闭关苦练一门什么道家功夫,听说跟捉鬼送妖有关。 所以面对上门道别张知府,老门房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张知府也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人物,一听这些个状况,临时写了一封信留下一份礼物,就上了马车去了。 张家的三辆马车吱吱呀呀的压过脚踝深的雪,渐渐远去。 老门房紧了紧领子,只觉着淮阴城的天气又冷了几分。 又走了一位好官,这淮阴城太邪气,留不住好人。 回到屋里,老门官拿出放在柜子下头的无名牌位,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又在火盆边上寻了个稳妥地位置放下。 这些天天气阴寒,别冻着了。 老门官起身去拿了一个自己舍不得用的官窑的杯子,满满的倒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牌位前。 天冷了,李公子喝茶。 大猎的队伍已经到了花果山脚,前头的猎户已经替他们探明了狼群所在的位置。 如今,刻意在屁股靠着腿跟前划了一刀的公猪已经放进了山里,过会儿,他们只需要跟着猪的血迹,就能找到狼群。 早已为了此刻准备许久的江湖人士,此刻纷纷摩拳擦掌,就等着待会一展神勇。 谢公子坐在马车中,冷着脸瞧着外头这群武夫,他们这副好勇斗狠茹毛饮血的架势,跟关外那些个蛮子有什么区别。 赶车的秃子在外头咕哝着什么,车内也听的不太清楚,大约无非就是一些抱怨的话语。 其余人都在努力往前赶,而谢公子在来的路上早早就吩咐好了,他们一定要在最外面,猎不猎到狼都无所谓,这本就是该那些粗人干的活。 他们四个,只需要保护好谢公子的周全就可以。 至于那位一早挥着鞭子冲锋在前的刘大小姐,谢醒言也是懒得去管,甚至带着一些恶意的觉着,要是她被狼咬死了,是不是自个明年就不用娶这个疯婆娘了。 大猎的号角声刚一响起,刘大小姐带着家里两名武师就是冲锋在前。骏马飞驰,铁掌踏着土地,甩起一片烂泥。 紧随其后的武林人士顿时被甩了满身泥巴,有些人猛拉缰绳破口大骂,不等骂上几句,后头来不及停下的家伙就撞了他的马,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绕过去的,大声笑着那些鼻青脸肿的家伙。 哎呦,陈大侠,您这眼怎么青了,鼻子怎么歪了? 哈哈哈哈!狗日的欧阳!这回!这回看你怎么勾搭婆娘! 骂声喊声嘲笑声,混合出了如今江湖的模样。 白衣侠客显然是不想与这些人接触太多,远远瞧见这边的混乱,当即拉了下缰绳,调转马头饶了过去。 淮阴城中有名有姓的各位也是不屑与这些江湖最底层的人士有什么接触的,原本还想冷着脸越过去,如今眼见有人开了个头,从旁绕过去。 他们自然也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那边围观着看热闹的,有些瞧见仇家出了丑的,冷不丁射出一支冷箭,也不怕伤了外人。 谢公子在马车中将这浮世绘瞧得一清二楚,心中更生厌恶。 回头一瞧见剑无争那个秃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当下觉着他三丈以内的空气都是污浊的。连忙挥挥手,让他取了王硕的马跟上去。 可怜王头领也是个成名已久的人物,如今却只能沦落在外围给谢公子当个车夫。 剑无争人前还骑着那匹黑马装模作样,等到到山谷内,他才真好似脱缰的野马,也不知哪来的兴致,跳下马背拖起缰绳,就跟身旁这匹蒙古马比起赛来。 再到后来,嫌弃那匹马跑的慢了,干脆一丢缰绳,拍了下马屁,让这马自己回去找主人。 而他则是带着一声长啸,冲进了密林里。 有道是,猛虎归山山河退,蛟龙踏海海浪高。 这剑无争一回归山林,就好似牛魔王回了火焰山。 满山再听不见一声虎吼狼啸,山谷中回荡的,只有他剑无争的怪叫:“老子回来啦!都伸着脖子等宰吧!” 第二十八章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谢醒言与他那未过门的妻子显然是十分的不对路子,与其跟去瞧着心烦,倒不如寻一处美景圣地,摆一桌宴席,虽没有三两好友结伴同游,可毕竟一同参与大猎的公子哥还有几位面熟。 特地留下来在谢公子马车周边几丈外闲逛的几人,自然是久慕谢公子在淮阴城的大名,谁都知道,这名谢公子可比小侯爷更得侯爷信任,也出手更为大方。 半年前,城北那家子秦姓的破落户,不就是因为倾家荡产买了谢公子一幅字画,就被谢公子向侯爷保举去城外的别院做了一名管事?宰相门房三品官,何况还是个侯爷家的管事,如今见到他,谁不要秦爷秦爷的叫上两声? 眼见谢公子注意到了他们,几人你推我搡,终于推举出个稍微与谢家沾亲带故的,慌忙下了马,乐颠颠地跑到谢公子马车旁,听候谢公子差遣。 谢醒言虽然不曾把他们放在心上,可毕竟放在以前,这些人也算勉强是个士族,与他们相交,倒不算太过丢人。 于是,便吩咐家中两位武师去打些野味来,让王硕寻着一处靠河边地干净地方,架起了篝火,就等两人寻了猎物带回来。 这两位武师,一名姓戚一名姓吕,都是当年老太爷花重金招募的好手,分别擅长拳脚和刀枪功夫,谢府中年轻一代的护院武师,大多是二人调教出来的。 实力自然不同凡响,至于说捉点野味,巡点野果这种小事,自然不会令谢公子失望。 不过盏茶功夫,一只野鸡,一只野羊,两条尺许长的青鱼就被二人带了回来。 原本大猎就要持续两三天,依着谢公子这种身份,伺候的老妈子和厨子自然是不该少的。 可往年谢家参与大猎的都是一些武师护院之类的糙人,他们都是有口热乎的吃着就成,谁会带什么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 如今的谢公子就遇上了没锅没碗的情况,虽然说谢公子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总归不太美。 好在王硕王头领的手艺不错,掏出随身带着的短刀,自去河边打理猎物去了。 众人围坐在谢公子身旁,一通马屁拍过,大家自然是熟络了许多。 等猎物打理好,烤上了,就着滋滋冒油的烤肉,两杯小酒下肚,那叫一个美呀。 不过几杯酒的功夫,诸位已经形成了一个以围绕在谢公子身边为核心的小团体。 谢公子心中亲切的称呼他们为:狗肉朋友 狗肉朋友和酒肉朋友那是有很大的区别,酒肉朋友可以介绍给别人认识,可以带出去一起品味风花雪月。狗肉朋友则不然,狗肉朋友都是一些不方便介绍给别人认识的所谓朋友,不过狗肉虽然上不得台面,有些时候却是要用到。从小就被培养了将来要继承谢家家主之位的谢醒言分外清楚,三教九流就算自己再不喜欢,却难保哪天就会用到,就如同上次那位。 谢公子忙着为未来的路打下基础,他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也没闲着,刘大小姐等人刚一发现狼群的踪迹,就缓下了马速,他们可不傻,饿了许久的狼群,不是什么易于的存在。 刘大小姐如此万金之躯,又怎能真个冒险亲自上前搏杀。 无非也就是在家中几位武师的护卫之下,放放冷箭,过一把手瘾,出一身香汗便是了。 倒不是刘大小姐不想,而是家中父亲不让。虽然当年勉强同意她习了武,如今到了嫁人的年纪,父亲自然不想让这个女儿再留下什么伤疤,万一破了相,寻个好人家都难。 刘家的两位护卫,除了手上拿的重兵器,随身也带了一把刀,重兵器能够留下完整的狼皮,刀则是万一遇上什么紧急情况,用刀杀起来自然更为利索。 其实他们带这些个重兵器完全是没有必要,刘大小姐带了钱袋子,这就足够了。 后头的人眼见刘大小姐一行三人放缓了马速,连忙也减了速,都是刀头舔血的人物,谁也不比谁傻到哪去。 可这些人,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穷! 眼见刘大小姐拿出了一个一个金弹子在手上掂量,众人那叫一个眼冒绿光。若不是看到刘大小姐身旁两位武师暴突的太阳穴,保不准就有人要下手去抢。 两位武师瞧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心中也是暗暗打颤,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功夫再高,人若是多了起来,累也能累死他们,众人围攻之下,他们谁也保不了小姐安全。 好在刘大小姐也是个见好就收的人物,一声娇喝,下了个悬赏的口谕,又定下了猎到狼皮最多者可以回去做个护院武师的规矩,众人这才由满眼绿光变成了满眼金光。 大好前程在此一搏,谁敢不尽心尽力?! 不远处的公子哥的队伍,虽然也有些眼馋刘家大小姐的悬赏,可谁也放不下面子在周围人的面前丢丑。自然是暗暗咽了口唾沫,领了自家护卫绕道往前去了。 而白衣剑客这一路上也吸引了不少跟随者,不过与其说是跟随者,倒不如说是一样恃才傲物的主儿,这些人大多江湖上有点名气,不甘心为一个小女子所使唤。 他们的目标是齐将军许诺下的几个从军的名额。 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他们这些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谁不是体验过了江湖险恶民间疾苦。 去军中寻个安稳差事,凭着自家本事,也就年把,铁定能当个不入流的小官,或是得遇贵人赏识,那就真叫一个平步青云了。 没见前些年有个从军的王朗,已经在燕王的保举下做了兵部员外郎,那可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 所以他们心中也窝着一股子火,杀几条狼就能换来锦绣前程,谁又没事去做什么大小姐家的护院走狗?! 领头的白衣剑客瞄了一眼正在分派任务的刘大小姐,默默的压低了斗笠,快马一鞭。 胯下纯黑骏马双蹄一扬,得嘞! 第二十九章 大肥猪,你别跑 白衣剑客越过刘大小姐一行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远远就瞧见一群饿狼围住了那头三百多斤的公猪。 此刻公猪左突右撞,虽然还没落到下风,可身上在狼群的爪牙下,逐渐添起了一道又一道的伤。 每只跃上猪背又被甩下来的野狼都会在它身上狠狠来那么一下。 摔到一旁之后,舔舔爪子上的血迹,继续参与到围攻的队伍里去,而双眼更是大放凶光。 这群狼并不是整个花果山中最大的狼群,而是由一群战败的公狼组成的狩猎团伙,数目不多,大约十三四头的样子。 白衣剑客策马而来,以警觉著称的狼群又怎会注意不到这不速之客。 当即分出四五头,冲着来人龇牙咧嘴。 若不是有更美味可口的食物就在身后,这些饿了快一周的狼绝对会让来人知道,他们可不只是会龇牙示威。 只可惜,热脸永远会贴冷屁股,就如同此刻,它们不想取人的性命,人还就真不想放过它们。 来人跳下马背,想要将马系到一旁树干上。 在狼群边上把它系在树上?! 这匹骏马自然是万分不乐意,当即是又蹦又跳的耍起了性子,最终好不容易才在白衣剑客的安抚下勉强安静下来,可是这缰绳终究还是没系上,白衣剑客摇摇头,咕哝了几句,拍了拍马脖子。 将剑鞘顺手插到马背上的箭袋里。 转身直面狼群,开始了漫长而又费力的调息。 一次、两次、三次,伴着一次比一次长的运气,方圆数丈以内的风都渐渐与他的呼吸同步,一呼、一吸,空气一涨、一缩。 蒋宝蟾心中暗自自嘲道,这种运气都要快一盏茶的功夫,真是哪天遇上了冤家对头,怕是半招都出不了,就要被削了脑袋去。什么长生诀,送命诀差不多。 后面跟上来的几位,眼见白衣剑客与十几条野狼对峙,有那性急的,就准备挥刀上前助阵。 那谨慎的连忙拦住了几人。 几人这才注意到,随着那白衣剑客气势逐渐高涨,周遭空气已经如海浪般一浪接一浪冲着他们扑来。先前还是小小的拂面浪花,渐渐的就变成了小风小浪,。 跟上的这几位,江湖上也是有些名号的人物,只是性子急了些,可不是傻子。 这门功夫居然能调动周边数十丈的天地。自然知道出手一定不同凡响。当即催马后退,远远瞧着。 眼见有人围观,蒋宝蟾也是拼了命的要把这第一次在人前使出来的功夫发挥到极致,本来只需要调息十来次的功法,他愣生生调息了快二十次,眼看自己也快控制不住这股子气了,这才猛吸一口气,压入丹田。 众人只瞧见两道气旋如两条白蛇在白衣剑客面前狂舞。 头狼自然也注意到了此处的不对劲,短嚎一声,招呼围猎公猪的狼群。 原本围住他的四条狼,两条略微年老的,向后退了退。 两条年轻力壮些的,则是龇牙咧嘴从两侧包抄过来。 蒋宝蟾冲锋上前,掌中古剑与狼爪狼牙猛然碰撞在一起,不过一剑。不等另一头狼反应过来,古剑已经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从狼的腰肢中间横劈下去。热腾腾的狼血带着内脏撒了一地。 群狼受到鲜血的刺激,顿时发了狂。两头本在后退的老狼也猛然跃起,与匆匆赶到的狼群一起向着这个人类扑去。 蒋宝蟾手中古剑上下翻飞,一颗狼头,半个狼爪,古剑之下,就没有一个全尸。 眼见不过片刻功夫,狼群已被斩杀大半。剩下的狼一阵哀嚎,四散逃去了。 蒋宝蟾这才猛然松了口气,刚才杀到第八条狼的时候,他的那一口气已经憋不住了,随着气机一乱,剑势顿时一软,若不是鬼使神差的往后退了半步,脸上险些就要被那第八条狼破了相。 这长生诀第一卷,说白了就是教了一门子一鼓作气地内功功法。能够控制调息地时间越长次数越多,能够存入丹田的内力就越多。 可就和喝酒一样,你能喝二两,慢慢细品之下,说不定你就能喝掉三两甚至四两。 咱们小侯爷刚才那个调息的方法,那是强灌下了一斤二两的酒。这哪吃得消,先不提这样强运内力是否有害,咱单单说这原本能够做到气息悠长连绵不绝的内力,此刻愣是只撑了三五个呼吸就散了。这是多么送死的行为。 还好面对的是没什么智慧的狼群,要是在江湖上对敌的时候,这气劲一散,对方哪怕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贼都能顺手把你宰了。 所以不论是刀剑还是拳脚功夫,师父教导的贯彻始终的一个内容便是气机不能乱。 这气一散,蒋宝蟾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般,若是依着他以前的性子,恐怕早就往地上一摊了。 远处几人眼睁睁看着这名剑客风卷残云一般杀光了半个狼群,此人虽然剑招还需打磨,动作还不够灵敏,可那股子内力没个十几二十年根本练不出来。 从狼脑袋正劈下去的一剑,他们远处瞧着都觉得牙花子发酸。那可是狼的脑袋!铜头铁尾豆腐腰的狼的脑袋! 这么一柄轻剑却当重刀使唤,他显然是在立威。 众人行了一礼,纷纷从两边绕开。 下面是人家割狼耳的时间,再留在此处,就要让人生疑了。 蒋宝蟾眼见众人走远,这才连忙快速喘息几下,用力压住砰砰狂跳的心脏。谁知越是强压越是心脏跳的纷乱,他坚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终究还是脑袋一昏,眼前一黑,后退三步跌坐地上。 被狼群围攻的公猪,眼见居然能逃出生天,当下撒着欢儿赶到了救命恩人旁边,一条大舌头将躺在地上的恩人舔了又舔。 呼吸困难的蒋宝蟾险些背过气去。 就在此刻! 远处传来一声怪笑:”大肥猪,你别跑!你家爷爷来也!“ 第三十章 拜服 京城权贵多如狗,自古皆是如此。所以一名不入品级的小官一所四进的宅子,自然不会有多显眼。唯一称得上有些特别的,就是那门口所种植的一棵梅花树,伞盖大小的树冠,每到开花的季节总会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此户人家整日深居简出,倒也与这梅花的雅致相呼应。 两旁邻居几次登门拜访,主人皆不在家之后,来的也就少了,无非也就是逢年过偶尔会与守门的老门房打个招呼。 那么些年了,也就知道这家主人常年住在上元县的老宅,是个不入品级的小官。此处宅子里头住着的是主人的寡居妹子,家中只得一个年长老仆、一个老门房、两名丫鬟、一个厨娘、一个洒扫仆妇。就连护院都因为寡居的身份而不便置备。 而此时,原本供这位寡居女子所居的闺阁中赫然躺着一名浑身缠裹着绷带的男子。 床边梳妆台前,飘摇的烛光里,一名女子小心翼翼地用头上的发簪挑掉了噼啪作响的灯花。 水水 听见床上人的呼唤,女子小心翼翼的把下人送来这还有些烫人的汤药端到床旁,略微欠着身子,倚靠在床头,将床上男子扶起,丝毫不曾顾及男女有别。轻轻的吹了吹汤药,喂到男子嘴边。 男子此刻还在昏迷,只是高烧烧的他不由自主的喊渴。如今想要灌下汤药又如何容易。 女子眉头轻蹙,端起药碗,口中含了一口苦至极致的汤药,缓缓渡进干渴的嘴唇。 摇曳的烛光,配上女子身上的幽香,真个好像梦境一样。 轻轻的笑声响起,一个略带着嘲弄的语调响道:“好福气,就算是重伤至此,还有一个如此美艳的师妹相伴,真是好福气。” 红衣女子浑身一震,但随即轻轻放下还在昏睡的师兄,这才起身微微行了一礼:“不知杨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被称为杨先生的男子,自顾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回京三四天了,也不来见我,我再不来那位大人若是问起来,你们大可一走了之从此浪迹天涯活得潇洒,我的脑袋可就有些待不安稳了。” 红衣女子再次深深拜了下去,淡然道:“杨先生说笑了,以杨先生的本领,若是想走,能拦住的人还没出生呢。” 就算明知眼前的女子是何等利害的剑客,每一次见面依然会对她生出无限感慨,如此美貌的女子,若是入了宫,真可叫六宫粉黛无颜色。就连当年的宓妃都要逊色几分冷艳。 真叫人不忍责怪。 本来杨先生是来替背后那位来敲打敲打这两人,眼见女子态度还算恭敬,杨先生也不好太过责难:“等你师兄醒了,叫他自己去那位大人处解释清楚,这次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我们布局了十年,投入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心力,险些就因为他的自大毁于一旦。如今蒋敬初幡然醒悟,主动把丹书铁卷送到了京师,若不是那位大人早早留下了后手,哼!” 红衣女子瞧了眼床上还在昏睡的师兄,转头淡淡问:“那位大人,是责怪我们办事不利咯?” 就算杨先生活了那么多年,武功天下高绝,全身还是莫名一寒。 女子更近了一步:“那位大人想要这个天下,自然有杨先生这等高人替他去取。师兄与我实在是本领低微,烦请回去转告那位大人,我们二人不奉陪了!” “胡闹!”杨先生一声低喝,掌风如刀。 女子本可躲开,可身后就是还在昏迷的师兄,只能咬牙一袖拂去,与那劲风硬碰硬了一记。 两相交击之下,劲风四溢,所过之处,火灭烛倒,桌椅崩塌。一道劲风擦着她的脸带走了几缕秀发之后重重切在屋内合抱粗的柱上,切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烛光一灭,屋内暗淡,黑暗中两人同时觉着如被毒蛇盯住了一般。双方气劲不断在屋内轻微碰撞,只等一个火星,就要爆发出来。 一片黑暗中,女子身后一声咳嗽打破了沉寂:“师妹住手。” 原来是不知何时,床上男子已然醒了,此刻借着月光坐了起来,单手扶着床沿,想要站起,脚下却是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师妹低呼一声,再不管那个同样天下罕逢敌手的人物。扶助了男子:“师兄” 男子用仅剩的一只手轻轻拂了拂师妹的秀发,宠溺道:“你为何与杨先生动手,我们同样替那位大人办事,这次是我办事不利,本该去请罪,杨先生前来探望本是好意,师妹你多心了。” 说罢,又略微冲杨先生点了点头:“杨先生还请不要与我师妹计较,那位大人那里,明日我会去请罪,劳烦杨先生跑这一趟了。” 这位杨先生在那位大人身边多年,深得大人信赖。那位大人在天下布下的过半棋子都归杨先生统辖。自己与师妹二人不过是亡国的苦命人,虽然还算有些本事。可那位大人若真是怪罪下来,只恐怕天下虽大,再无片瓦可以容身了。 红衣女子低下头,黑暗中,指尖一片殷红。 杨先生显然也不愿太过逼迫二人,毕竟这二人也是那位大人较为重要的棋子,更是两柄利剑。如今虽然断了一柄,可剩下这柄若是用的好了,还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当即也是缓和下了脸色:“那位大人那里,我会替你解释。你好好养伤,这是一颗龙虎山的龙虎金丹。” 杨先生从怀中掏出一个和他的墨玉扳指一个色泽的瓶子,轻轻放在了女子的梳妆台上,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男子伏地拜谢:“多谢杨先生。” 第三十一章 不赚不亏 暴雨的小巷迎来了第一个撑着伞的客人,来不及倾泻的雨水混合成一道道汹涌的水柱,撞击地面,激起大片浪花。 那独自撑伞的姑娘就这么走在满是积水的小巷中,任何一滴雨水,不等接近伞面,就被暗涌的剑气打成了碎片。 不多时,整个巷中满是弥漫着的冰冷的水汽。 女子走到巷子尽头,敲了敲那紧闭的后门。 一名身着灰黑色袍服的小厮警惕的开了半扇门,伸出头来左右看了一眼,眼见是个貌美的女子,这才略微放松了下来:“你找我家先生?我家先生半个月前已经去了龙虎山烧香了,至今还没回来。” 姑娘立在片瓦之下,息了手中油纸伞,略微带着笑意看着看门的小厮:“是杨先生让我过来取药的。” 小厮先是一愣,进而挠着脑袋给姑娘让出了一条缝:“我家先生说了,谁也不见,但既然是先生让你来的,你就跟我来吧。” 女子微微一笑,拎了裙摆,小心翼翼地跨过不算高地门槛,小厮接过姑娘手中的油纸伞,顺手放到了门后墙角,伞尖上残留的雨水,渐渐润湿了地面。 这名带路的小厮,眼瞅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最是欢脱不定,虽是带路,也是一会儿东扣扣西摸摸,眼见前头要到了杨先生所在的后院,这才连忙快赶几步,虚引了女子进了后院。再不复刚才欢脱模样。 女子瞧的好笑,却也不愿说破。当年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不愿练剑,可没少这么忙里偷闲。若是被师兄瞧见了,又免不得要挨一顿骂。 一想到师兄,女子略微叹了口气,如今回京城已经小半年了,师兄的伤还是时好时坏。这小半年来,师兄纯靠着杨先生每半月拿去的龙虎金丹吊着性命。从没有大好,也没有大坏。只是偶尔连着几日高烧,瞧得让人心疼。 这趟过来,就是杨先生替师兄邀约了一位姓薛的神医,据说能够彻底治好师兄的伤势。 “客人可是也在?”女子眼瞧后院厨房升起袅袅烟火,估摸着应当是了。 领路的小厮指了指门口放着的竹编箩筐:“喏,那位先生的东西。” 女子点点头,继续跟着小厮往里走去。 不大的院落中,摆放了许多侍弄的不错的盆景,大多以五针松和锦松为主,配以小块的怪石自成一番小天地。 瞧得久了,就好像魂儿都被吸进去了一般。 小厮眼见红衣姑娘瞧得入神,连忙挥手扰了扰她的视线:“瞧不得瞧不得!先生这松是龙虎山的高人送的,瞧得久了,魂就没了。” 练剑本就是一个凝聚心智的过程,能练到红衣女子这般境界的,自然更是心神守一,刚才只是放松之下不小心着了道。这小厮略一干扰,女子立即缓过神来,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此等布置于景观之中的阵法,可见布阵者的手艺高绝,更可知杨先生与龙虎山诸位高人之间甚是亲密。 杨先生早早瞧见小厮与女子一同进了院子,更是瞧见了女子在阵法之前失神的一瞬,不由暗暗可笑。阵法一道,真个是失传久矣。 小厮一瞧见远处立着的杨先生,匆忙行了一礼,忙不迭地转身跑了。 女子略微行了一礼:“巧伶见过杨先生。” “不必多礼,随我去见薛先生。”说罢,杨先生在前头领着,女子在后跟着,又绕过了一个回廊,这才到了正儿八经的后院之中。 红衣女子原本以为,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薛先生,怎么着也应该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形象,哪怕不是鹤发童颜的慈善面貌,至少也应当是个古里古怪的老头。 千思万想,谁也不曾想过,会是这等模样。 只瞧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童,坐在庭院中的矮桌旁,扎了个老气横秋的发式,顶着个网巾。翘着两条腿,一手扣了蟹膏送入嘴中,一瞧见杨先生来了,蹭的一下跳下了凳子,哪有半点神医模样。 杨先生躬身略微行了一礼:“薛先生。” 孩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别先生长先生短的,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女子从袖中掏出一本古旧册子,递了过去。 孩童用满是蟹膏的手翻了翻,点点头,顺手将天下练剑之人都会奉若珍宝的秘籍丢到了桌子上:“一本剑法换你师兄一命,我不赚,你不亏。” 第三十二章 山上有宝,带你去寻? 等蒋宝蟾从昏睡中转醒,已是月朗星稀。 不远处的篝火上,两根碗口粗的树枝插着一条猪腿烤的滋滋冒油,闻着正香。 低头抱着一条猪腿啃得满手是油的剑无争,不时抹一抹从额前掉下的碎发,火光映着光头,锃亮! “醒了?”剑无争拍了拍身旁的猪头招呼道:“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蒋宝蟾默不作声地坐到一旁,伸手接过剑无争递过来地猪腿,盯着篝火出神。 对于这个老爹派来身边赶了好些年车子地车夫,蒋宝蟾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指责他不曾提醒自己不要踏入陷阱?还是说,责怪他在自己遇袭地时候不曾出手救助自己? 又或者,在黑狱中的那几天,他为什么没出现,凭着老爹口中举世无双的实力去劫狱? 从黑狱中出来的小半年,自己再没出过侯府,自然也与他没什么接触。 如今乍一相见,反倒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剑无争三口两口啃完了猪腿上剩下的肉,顺手将骨头丢入了篝火中,砸出一片火星。用油腻腻的手捋了捋头发,瞧着蒋宝蟾握着猪腿的手,忽然间凝重出声:“少爷,你不适合练剑,更不适合练武。” 蒋宝蟾听得他如此肯定的用语,忍不住一怔,进而征询地看向这个据说是天下罕见地用剑高手。 “你错过了练剑最好地日子,就算你如今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也不可能在有生之年追上那个在殷家沟伏击你们地高手。”剑无争盯着篝火,篝火不断散发着热量,剑无争地话却是越来越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息了宝蟾练剑的心思,约莫是不想师兄的独子走了自己的老路吧:“更何况,你练的长生诀本就不是什么高明的内家功夫,出招之前先花上半天运气,简直就是笑话。你运气的时间,足够那两个杀手杀你十回了。” “哦。”蒋宝蟾只是淡淡应了一声,随手放下了本就没什么胃口去吃的猪腿,学着剑无争的模样捋了捋额前的断发,这半年来他也翻阅了不少秘籍,家中的藏书几乎瞧了个遍,他自然知道长生诀并不是一门高明的武艺,甚至比一般的拳脚功夫还有些不如,他练这门功法,单纯只是因为这门功法只要没死都能练,只要刻苦就能学有所成。对于剑无争的话,他只能略微笑笑:“我想报仇。” “想报仇,不一定要自己成为武林高手。江湖中愿意为了你唾手可得的金钱权位别着脑袋去杀人的,有很多很多。”剑无争扭头瞧了瞧师兄的独子,蒋宝蟾一袭白衣,正专注的盯着篝火,璀璨的篝火在他眼中熠熠生辉,何曾不是当年还在山上的师兄和自己。剑无争忽然有些无力继续下去:“宝蟾,去找找师兄以前那些个故人吧,学一些权谋之术,这门劳什子长生诀,随便练练强生健体就行。” “师兄?”蒋宝蟾毕竟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一听到这个老爹从没提起过的秘密,自然来了兴趣:“那么说,我爹和你是同门?那他也是个高手咯?” 剑无争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这个常年练剑练的都有些木掉的脑袋实在是分不清,究竟是编一个善意的谎言好,还是照实告诉他的好。 好在,蒋宝蟾也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地性子,剑无争不回答,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难怪我爹常常自夸侯府内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剑无争瞧着这个和师兄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地孩子,默默低下了头。 人终究是知道的越多,活的越累。也许师兄便是知道地秘密太多,背负地秘密太多。索性这次才破罐子破摔,把原本最大的变数拱手交了出去。 放下山的师兄弟,终究只是棋子。山上的,才是棋手。 夜色沉沉笼罩下来,黑沉如铁,直压得人心里难受。 “对了”蒋宝蟾好似想起了什么:“杀了李言官的女子,用的是剑吗?你跟她比起来,谁更厉害?” 剑无争摇摇头:“谁强谁弱,我也说不清楚。生死搏杀不过是一瞬间,变数太多,能够出现的可能也太多。” “哦?我还以为高手之间都是和那镇淮楼说书的瞎子说的一样,一见面,自报家门,比拼下内力,赢了的道一声承让,输了的道一句再会。” 剑无争也笑了:“如果说高手之间只比内力,那高手铁定都是些七老八十的人物,这江湖还有什么意思。” “不是还有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之类的宝贝,可以随随便便增加一甲子的功力。”蒋宝蟾对于那些个传说也是悠然神往,收集天下神兵利器,何尝不是对于这个永远实现不了的江湖梦的一种补偿。 “这山中就有,我带你去寻?”剑无争一指远处的青峰顶。 蒋宝蟾一愣,眼神一亮,进而狂喜,连连点头。 剑无争哈哈大笑:“做梦!” 第三十三章 让他们滚 常言都说,雪后暖雨后寒,最近京城的天气也不知是怎么了,接连下了三四天的雨,直教人冷的哆嗦,那一阵冷风吹来,又下了一夜大雪。 厚厚的积雪下头是滑不溜丢的冰,一个不小心就是一个跟头。 那座种着梅花树的宅子门口停了一夜的马车吱呀吱呀的碾着积雪走了。 两旁人家有那闲着的,自然是好奇万分出门对着这边翘首观望又或是指指点点,寡妇门前是非多,指不定就有什么热闹可瞧。 常年在城中街上混迹的二流子马忠民,便是这些人中最闲不住的一个。 眼见马车去的远了,嗑着瓜子的马忠民吐掉了口中的瓜子壳,几步上前,伸手抵住了老门房正要关上的门板,嬉皮笑脸道:“老头,昨夜在这过夜的,可是你家那位的老相好?”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应天城中的老罗头自然对这个应天府中出了名的二流子分外头疼,这一片儿谁不知道,被马家三兄弟缠上就准没好事。 眼见老门房不搭话,马忠民半个身子就要往门内挤,口中还不断念叨些什么自个儿身强体壮一定比那老相好的更能让你家主子满意。 老罗头心下恼火,抄起门边靠着的扫帚照着马忠民的身上就是一下狠的。 这马忠民一声惨嚎,顺了门前台阶滚落下去,口吐白沫,抖动几下再不动了。 马顺民马良民二人立刻上前,一人抱住了正悄悄眨眼的大哥,一个则是一脚踹开了老罗头正要关上的大门恶狠狠道:“打死了人就想一了百了?大家伙快来看呀!在应天府打死人啦!” 高大壮硕的马良民虽是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可身强体壮呀,又学了几手粗浅功夫,这一喊起来,当真是周围三邻四舍都听的清清楚楚。 本就是下雪天,大多数人都窝在家中没什么事做,这一听有人打死了人,还不是赶紧拖家带口一齐出门看热闹。 有认识这扬州来的马家三兄弟的,更是连忙笑着跟家人介绍这三个泼皮过去的壮举。 大家伙儿一听,不由先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乖乖,惹不得的主儿。下一刻都开始乐呵呵的等着瞧热闹了。被这三人缠上了,怎么也得脱层皮呀。 老罗头此刻气的是浑身直打哆嗦,他一个快七十的老头,手下能有多大力气?自个儿还怕把人打坏了,最后落在身上的时候还特地回了点劲儿。 马家三兄弟可不管你是不是真个没花力气,他们的吆喝声可是没少花力气。 别以为说这些人真个是谁都敢讹。凡是稍微有点权势的,他们三人比孙子还孙子,比孝子还孝顺。之所以敢来找这户人家的麻烦,自然是早就打听清楚了,这户人家就一群老弱,家主都不在这边住着。 家中只有个年轻貌美的寡妇,可不就是理想的敲竹杠对象? 马良民牛眼一扫,见着周围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堆人,于是一把揪住老罗头的领子把他拎道自个儿两个哥哥身边,指着正在一口一口吐着白沫的马忠民道:“老头,你打死了我哥哥,是私了呀还是私了呀?” 老罗头被这么一拎,那是衣服也窜起来了,瓜皮帽也掉了。花白的头发随着风儿飘着。好似被人拎着的老猴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见马良民开口敲诈,当即哆哆嗦嗦的嚷着要报官。 马良民挥手便是一个大耳刮子,直打得老罗头嘴角溢出血来:“报官?报官也可以,你怎么把我哥从台阶上踹下来的,你也让我照样子踹一脚,然后再去报官。” “我没踹他”老罗头挣扎着辩解道。 抱着哥哥的马顺民眼睛一翻怪声怪气道:“我们那么些人都瞧见你踹了我家哥哥,你还想抵赖?当我们都是瞎的不成?老三老三,你且去把他照着刚才的样子踹过来,然后我们去报官!” 老三马良民一声闷笑,领着老门房三两步跨上了台阶。 老罗头慌忙嚷着,自己年纪大了,可吃不消这一脚。 “吃不消?吃不消就掏银子呀!”马良民一手拎着老罗头,一手掐着算:“寿衣一两银子,棺材五两银子,那些个唢呐二胡啥的再算五两银子,再算上我和二哥两人死了兄弟,一人赔五两也不过分。一共二十两!” “二十一两!”马顺民怒道:“帐都不会算!痴长那么大个子!” “对对,二十一两!”马良民用手指戳了戳老罗头的胸口:“少一个铜钱都不行。” 老罗头哭丧着脸,就算是把他卖了也没二十两银子呀。 就在众人笑着闹着围观着等着瞧这家如何善了的时候,一辆巨大马车从不远处驶过,黑色的车厢上用金漆绘制了一副百鸟图,每一只鸟的羽毛都用纤细的金线勾勒出来,每一只鸟的眼睛都是用不同的宝石镶嵌而成,就连栩栩如生的鸟头口中衔着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灵草。 四匹纯色的骏马拉着这辆华贵的吓人的马车,吱呀吱呀的碾过积雪。 车厢两侧分列着八名太阳穴隆起,满脸漆黑的劲装男子,一水的燕翎刀无一不在告诉周遭百姓,这些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赶车的小妮儿眼见前头道上一堆人围着,不耐烦的挥挥鞭子,左首劲装男子当即行了一礼上前查探,片刻之后回来禀报说是城中泼皮在敲诈一个老头。 小妮儿冷哼一声刚要有所动作,马车内伸出一双白净的手按住了正要跳下马车去管不平事的她。 接着车内人丢出一小锭金子:“让他们滚。” 第三十四章 赏 眨眼已是大猎的第三天,除了蒋宝蟾杀掉的那群孤狼以外,进山的众人再没见到一头狼。就连先前打探狼群下落的猎户也说不清楚狼群究竟去了哪里。 一行人由猎狼变成了闲逛,这时间一久,自然有人不乐意了。 谢醒言谢公子已经睡了两日马车,就算这马车布置的再舒适,终归跟家中的床不能比,特别是每晚听着山上各种动物的啸声越发睡不安稳,这第三日,谢公子已经困倦的犹如久病卧床的痨病鬼一般,脸色难看至极。 再这么待下去,谢公子只觉着真的要把命丢在这了。 刚吃完午饭,谢家的两名武师就在谢公子的吩咐下,收拾东西,一人负责护卫,一人负责赶车,就打算往回去了。 谢公子原本想把王硕也带走,可王硕这个家伙也不知是不是脑袋练武练的傻了,非要留在这等剑无争那个老秃子出来。 这老秃子要是被狼吃了,他就是等一辈子也等不到啊。 不过好在自家戚吕二位武师也不是等闲之辈,回去路上的安全还是有所依仗的。 谢公子这才放心的给王硕留下了足够四五日的口粮,反正只需要往南赶上一两个时辰的路,就到了海州,到了那他们自然不担心自己吃喝用度的问题。 在谢公子强打着精神依依惜别一番之后,又有几家忍受不了山中苦楚的公子哥领了自家护卫结伴同行一道回了。 至于说那位喜穿红衣的刘大小姐,谢醒言才懒得去管。被狼叼去了正好。 青峰顶上,剑无争登高远望,皱起了眉头。看西北方飘来这云,恐怕大雪封山也就在这几日了。 身后小侯爷坐在一块巨石上,努力运气调理,第一日的逞能换来的就是这两日浑身酸痛,别说依着原来打算到这里借狼练剑了,就是跟在剑无争后头爬山也是累个半死,要不是这老家伙自夸在这山上生活过十来年,真个知道一些宝贝在哪,他早就随便找个山洞歇着去了。 随着这两日的相处,剑无争对于这个师兄的独子,也终于有了那么点儿改观。富贵日子从小过到大的,他见过不少,可锦衣玉食惯了之后,还能吃得下这般苦楚的,真是不多。 这两日,他专门挑拣了一些常人不愿意走动的山间小路,路走没了,就一路披荆斩棘,他没问蒋宝蟾的死活,蒋宝蟾也从没喊过一声苦。 哪怕偶尔歇息的时候,这小子累的连口饭都吃不下,光顾忙着调息,也没听到过半句抱怨。 对此,剑无争真个有些心动了。 练剑之人,要么有坚毅不拔的性子,要么有股子侠气撑着,别的终究难有所成。 我这师兄,有个好儿子。 现在虽是璞玉,仔细雕琢之后未必就比那些个从小悉心培养的差了。 最佳打磨根骨的时候过了,同样未必就不能用天才地宝弥补回来。 眼见离前头曾住过十来年的山洞也只有几里路程,剑无争跳下所在巨石继续赶路。 后头蒋宝蟾暗暗叹息一声,提起沉重的双腿继续跟上。 京师里,冷冽的寒风裹挟着大雪,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紧挨着宫墙的一座大院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息。近二百名少年郎,正聚集在这院落中习武,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拳法刀法一板一眼,如同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人偶。 从大明建国伊始,大明京城禁卫军所辖卫所四十八处,到如今更迭为十二亲军卫。这院中的少年郎走了一批又一批,也来了一批又一批。 有人顺利从这院中走出去,入了军职,从此一生与十二亲军卫挂钩。大多则中途或因这事那事牵连,最终尸骨无存。 在这里,没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也不配拥有名字。有的只是依据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排下的座次。至于那些排不上座次的,统称末流。 多年以来,这院落中出去了三位指挥使,数十位百户千户,可以说,掌握了这个院落,就掌握了大明朝亲卫军一大半的军力。 如此一来,洪武皇帝自然不会将这些少年交予哪些固定的人教导,以防成尾大不掉之势。 所以教导他们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始终不曾换过的,只有那个太祖皇帝下令一手建立了这个小院的人。 他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所有人都称他为杨先生。 今日,一年也不会出现几次的杨先生,一身黑色劲装,戴着他那硕大的墨玉扳指,罕见的挂着笑容,领着一名身着锦服的公子观看他们练武。 众人自然不敢懈怠,全力施展之下,拳风虎虎,刀锋寒寒。 那锦衣公子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点头示意他身旁的女娃:“赏” 第三十五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若是之前,蒋宝蟾对于望山跑死马还有些疑问的话,如今至少说彻底明白了马的感受。 剑无争那个家伙只说了他曾经住过的山洞就在前头七八里路,可没说这七八里路中间还隔了个六七丈宽数十丈深的悬崖。 孤零零架在悬崖上的吊桥,桥板早已因为年久失修破损了大半。充当绳子使用的干枯藤曼也因为实在是任劳任怨了太多年,如今也是一副随时将要阵亡的模样。 剑无争略微用手晃了晃吊桥,残存不多的桥板哗啦啦又掉下去许多。 顿时剑无争的脸色也苦了下来。 蒋宝蟾喘着粗气,指了指悬崖对面平台上的山洞:“你说的山洞就是那个?” 剑无争用力点了点头。 蒋宝蟾用手大约丈量了一下,依照镇淮楼里那个瞎子的说法,才六七丈的距离,以剑无争的天下罕逢敌手的实力,背个人过去应当不成问题。宝蟾狠狠喘了几口粗气,缓了缓这才拍了拍剑无争的肩膀:“我不会轻功,劳驾您背我了。” 剑无争用力摇了摇头:“我也不会……” 蒋宝蟾险些被一口唾沫呛死。指着剑无争的斑秃脑袋,半天说不出话来。 剑无争也是一肚子苦水,轻功这种东西,都是逃命用的,他还真的没怎么练过。当年师父说了,剑客就要有着一往无前的信念,才能所向披靡。轻功这种东西,师父是禁止练的。 若非如此,当年他也没必要耗时耗力去架设这么一座吊桥了。 “那我们怎么过去?” 剑无争指指下头一条隐约可见的小道,那是当年他练剑的时候,绕着悬崖峭壁刻出的台阶,原本是下山取水之用,宽度差不多正好够个人背贴着峭壁挪上去。 如今,这条原本下山取水的小路,就成了他们面前唯一的捷径。 蒋宝蟾站在崖边,试探着走了一步,低头一看,下头就是云雾缭绕的深渊,脑袋一阵犯晕,若不是剑无争一把拉住他,明天山下的豺狼虎豹又要多一顿美食。 小侯爷长叹一声:“老剑呀,还有别的道吗?从这不用走下去,估计走个十来步,我就在崖底等你了。” 剑无争挠了挠顶上不多的头发,苦思冥想了半日,这才一拍大腿:“后头三四里地有个石阶,直通到山谷里的一个破庙那儿。今晚我们在那过夜,明天一早我再带你去我住的山洞。” “你非要把我拖去你住的山洞干嘛?我们不是应该去寻宝吗?” “你跟我去就是了。” 蒋宝蟾无力的摇了摇头,跟在剑无争屁股后头,再去寻他口中通往破庙的石阶去。 这都又过了几十年,谁知道那个没人的破庙还在不在,就算还在,恐怕也早就变成了蛇虫虎豹的老巢,毒花毒草的圣地了。 刘大小姐这几日也是实实在在的不顺心,老天爷都好像故意与她为敌。 原本依仗着关外学来的寻踪的功夫,心道也不过就是三两个时辰就能追上狼群的踪迹。可一行人在山中转悠了三天,别说是狼群,就连小狼崽子都没见着半只。 每年杀不完的狼,如今却像是失踪了一般。 那头放进山诱狼的公猪也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烤了吃了,就剩下大半个猪头,一脚踹过去,钻出来的肥硕黑鼠差点把刘大小姐的魂都吓没了。 女人啊,不论武功高低,怕这些个蛇鼠虫蚁的是再正常不过。 两位武师还以为小姐遇上了什么危险,连忙赶来护驾,原来是一只估摸着有七八斤重的黑鼠,两个绿豆大的眼闪着皎洁的光,跑了五六丈远还不忘了回头龇牙咧嘴一番。 瘦高个子那位武师呸了一声,这山里真是老鼠都成精了。 原本跟在刘大小姐身后的那些个武林人士,如今也散的东一波西一波,谁也不敢再相信刘大小姐的寻踪术。 大家伙儿四散开来,就指着谁能碰碰运气,遇见狼群拉响刘大小姐分发的响箭,领上许诺的十两银子。 “小姐,今日再寻不着狼群,我们就得出山了。”相对矮胖些的武师指了指天上:“再不走,万一遇上大雪封山,就真难办了。” 还没完全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刘大小姐满脸愤愤,可她在关外生活了那么些年,自然也知道在陌生地方遇上大雪封山的可怕,心中挣扎了半天,终于一咬牙:“寻到傍晚,再没有狼群的音信就把他们都召集回来,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 两位武师相互看了一眼,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大小姐的牛脾气没上来,万一要让他们在山中和大雪死磕,他们也只有不顾尊卑把小姐绑出去了。 刘大小姐狠狠用鞭子对着空中猛抽一记。 贼老天,你给我等着! 第三十六章 枯香拜故人 走出了那条如今已是遍布青苔与荆棘的石阶,终于到了剑无争口中破庙所在的山谷。 这山谷之中显然是常年见不到太阳,墙根瓦下遍布着各种喜阴的蛇虫。风吹过耳际,一股子霉变的味道扑鼻而来。 剑无争瞧着这个倒塌过半的破庙,眼神有过那么一丝暗淡。 数十年前,他救不了。数十年后也是一样。 蒋宝蟾眼见天色将晚,连忙催促剑无争先进去生火。 在这种蛇虫聚集的地方,若是不及时生把火,鬼晓得两个大活人会引来什么东西。 随着火焰逐渐在破烂的桌椅残骸中升起,天色也是越来越暗。昏黄的暮色中,满是虫子的低语。 剑无争用火焰烤热了随身带着的干馒头,掰开一半递给蒋宝蟾,蒋宝蟾默默接过,二人不作声的吃着馒头,啃着肉条。也许在这种环境中,真的是会不自然的沉默下来。 约莫是一口吞咽的狠了,剑无争翻了翻白眼,用力捶打了几下胸口,努力了半天才把那块干馒头咽了下去。 蒋宝蟾撇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剑无争,对这个毫无长辈做派的家伙,他也是十分无奈,只得摇摇头:“咽不下干嘛非要干咽,就不能喝口水?” 剑无争冷哼一声:“这庙里的水你就不怕喝下去被毒死?” 小侯爷舔舐掉了手指尖上最后一点油星子:“我马侧挂着水囊。” “你的马呢?”剑无争一声冷笑:”小侯爷,你的……马呢?“ 直到此刻蒋宝蟾才猛然醒悟,总觉着少了什么,原来是马没了?! 瞧着苦笑一声坐回篝火边烤火的小宝蟾,剑无争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走到供桌前,从一大堆残碎的竹立香中找出三根还算完好的。用烛火点燃了,拜了三拜,插到了三个拇指高的铜人捧着的小鼎中。 又从香堆里翻出一根略微短些的,点燃了,拜了一拜,插在一个落满了灰尘的牌位前头。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剑无争翻身跃上了供桌,绕道了佛像后头,也不知是从哪翻出个满是灰尘的陶土坛子。 略微一吹,满屋扬尘。 待到尘埃落定,剑无争随手用袖子抹了把脸。一掌拍开封泥,扯下了盖在上头已经泛白了的红布。 一股子淡淡的香气渐渐在屋中弥漫。 ”酒?!“和尚庙里藏酒?!这可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剑无争翻了他一眼,举起坛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这才把轻了许多的坛子递给蒋宝蟾:”你喝不喝?“ 喝喝,反正原本就是个不敬神佛的主儿,倒也没什么忌讳。不过,在和尚庙里喝酒,真个别有一番滋味。 蒋宝蟾举着酒坛子,毫不客气地把剩下地小半坛喝了个见底。 你别说,这酒跟外头地酒比起来,少了些辛辣酒味,可胜在甘甜爽口,比之同为甜酒的米酒又多了一丝果香。 ”喝完了?“ 蒋宝蟾点点头,将空坛子放到一旁。 ”那就睡吧“剑无争用一根手腕粗的桌腿将火堆推到一旁,露出下头烤的泛白的青砖:”睡这,暖和。“ 蒋宝蟾点点头,和衣睡到了有些烫人的青砖上,一丝丝的热量不断从背后蒸烤上来,去除了身上的寒气,直烤的人浑身暖洋洋,不自觉的就想睡过去。 剑无争又去后头抱了些破桌椅,掰碎了放到一旁备用。眼见蒋宝蟾满脸困倦还强撑着不肯合眼,剑无争哼了一声:”酒里有雄黄,还有我守着篝火,你可以放心睡了。“ 蒋宝蟾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以后我就叫你老剑吧,剑叔叫着怪怪的。“ 剑无争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摆弄了几下木柴,将火烧的更旺一些。 ”老剑,刚才你拜的牌位是什么人?“ ”故人“ ”哦“ 第三十七章 小姐下山,公子撒酒 起风了,不过片刻功夫,雪花就飘洒了下来。 近在眼前的山洞和众人之间被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隔了开来,进山猎狼的江湖豪客们站在悬崖旁,望着残存的绳索发呆。 下头云雾缭绕的深度,足以让任何一个掉落下去的人尸骨无存。 打头的高瘦武师用力晃了晃不甚结实的藤曼,回身冲着一身红衣的主子摇了摇头。 已经一路被老天气的没了脾气的刘大小姐深深叹了口气。 众人议论纷纷,却是一时间谁也想不出个带领大家过去的法子。 奔着刘大小姐悬赏的热情已经在一路上消磨殆尽,大家伙此刻真叫一个人困马乏。加上原本该在傍晚出山,却因为刘大小姐领着大家绕迷了道路,不得已要在大雪天在这山里过夜的一肚子怨气,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主动站出来请命。 矮胖些的武师提着油灯照了照四周,满眼的担忧。面前除了那条勉强能称之为天梯的台阶,再无一处可容他们继续前行的道路。 ”小姐,要不我试试能不能越过去?“其实瘦高武师心中也没底,七八丈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万一失手,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刘大小姐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让自家武师再去冒险:”丁师傅,你胳膊有伤,我们还是再去寻别的路吧。天黑前向导也说了,除了这处山洞,还有个能容纳几十人居住的水帘洞也在这不远,我们再去找找。“ 丁师傅点了点头,也是暗暗叹气,若不是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一群怪猴一石头砸死了向导,他们也不至于在山里绕了几个时辰。 ”你别急,总有办法的。“刘大小姐眼见众人士气低落,连忙安慰道:”大家伙四处寻些枯木过来,实在不行我们就在这山顶过夜,明天日出再想办法。“ ”你是想冻死我们?“人群中传出一声怪叫,这声音故意变换腔调,让人分不清是谁。 矮胖武师一皱眉头,挡在自家小姐面前:”大家伙把马匹围在外头,中间生火,再多穿些衣物,挨过这一夜不难,回去之后,我们刘家自会厚谢各位。“ 看在银子的份上,众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四散开来寻找枯枝干木去了。 眼见众人散开,矮胖武师这才面露忧愁的低声道:”大小姐,今夜这雪小不了,万一真撞见大雪封山,就麻烦了。老丁胳膊受了伤,行动不便,不如让我寻路出山,再请谢家派熟悉此地的人来寻找你们,一来一回大约两天,你们应当撑得住。“ 不等小姐出声,老丁已是摇摇头否决了老贾的建议:”我胳膊受了伤,万一这些个家伙想对小姐不利,我是决计没有法子的。不若我去寻路,你陪小姐在此地等候。“ 正当刘大小姐要出言反对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大叫:”大家伙快来!下头山谷里有火光!“ 三人面面相觑,得救了?! 是夜,京师一个客栈的地子末号房内,马家三兄弟正围着桌子,盯着桌子正中间的那一小锭金子发呆。老三不时伸手想要摸摸,不等摸着就被大哥二哥狠狠打了开来。 三人谁也没想到,原本想吓唬吓唬那个老头,从他身后的寡妇家里弄点几两银子花花,顺带把欠下这客栈掌柜老钱的二两银子房钱还上。却撞见那么个豪客,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 这小金锭子你别看个头不大,也有二三两的重量,算下来也是十几两银子呐。 老三舔了舔嘴唇:”两位哥哥,咱们是不是发财了?“ 略微精瘦些的马顺民搓了搓鼻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戳了戳桌上地金子,笑开了花。 个头最小年纪最长地马忠民虽然也趴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金子,眼里却没有一丝喜色。 ”哥,这钱咱怎么分?“马顺民一开口,马良民连忙也凑过来,盯着自家大哥,就等着大哥说个法子,三人把这金子分了。 马忠民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扫视了自家两个弟弟:”准备跑路吧。“ 啊?二人明显一愣。这刚发了财,为什么要跑路啊? 马忠民抓起桌上的金子在二人眼前晃了晃:”这样的主儿,咱惹不起。“ 两位弟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后半夜,起床去后头撒尿的钱掌柜赫然发现,马家三兄弟住的地字末号房早已人去房空。 钱掌柜一拍大腿!这三个驴入的! 海州城内,太白楼上最大的雅间中,谢公子大宴群朋。一帮子狗肉朋友们高举着酒杯吹捧着谢公子的英明神武。 正当谢公子起身准备领上大家喝一杯的时候,脸色煞白的吕姓武师跑上楼来贴着谢公子耳边哆哆嗦嗦说了些什么。 谢公子浑身猛然一抖,洒出半杯酒来。 第三十八章 嫂嫂,得罪了 当大雪降临的那一刻,山谷中的破庙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惊跑了几只夜鼠。 剑无争推了推蒋宝蟾的胳膊,抄起了搅火的棍子。 小侯爷猛然坐起,顺手抄了一旁的斗笠戴上:“有人?” 剑无争点点头,拉着蒋宝蟾拿上东西,躲到了佛像后头的破帘子里。 大约十来个人抬着三四个倒霉鬼,牵着几匹马,大呼小叫的踹开了本就倒塌半边的庙门。有个抱着个女子的矮胖子,慌慌张张冲进院子还没瞧清周遭环境,就已高喊起来:“此地主持何在?快出来救人!” 蒋宝蟾掀开斗笠前头的面纱与剑无争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疑惑。 这刘大小姐带着一众人马不是去猎狼了嘛,怎么也跑到了这处。要知道,这破庙离山外可是有着几十里山路呐。 有人嘛?有人嘛?一帮人风风火火冲进了大殿,除了一团篝火和地上一些人为活动的痕迹,此处再无别的碍眼物件。 瘦高的丁武师摸了摸地上两处明显是人坐着的痕迹,回头皱眉道:“地上还温热,显然人没走远。” 矮胖武师一把撞开挡住道路的丁武师:“管他去哪了,快救小姐要紧。” 经老贾这一提醒,老丁这才连忙帮着将刘大小姐放在了方才蒋宝蟾躺着的地方,又在其身上盖了层衣裳。 其余那些武林人士也有样学样,将抬着的倒霉鬼放到篝火旁。 躲在帘子后头的二人借着火光仔细观察躺着哼哼的人。 瞧清楚他们身上脸上那一块块紫癍之后,剑无争暗道一声不好。 这是中了这死人谷里头特有的蛇毒。 只要被咬,不过片刻就会昏迷,半个时辰左右浑身起紫癍,三个时辰左右会从皮肤往外渗出毒血。若是没有正确的救治法子,这些人顶多四五个时辰,就会浑身喷撒毒血而亡,决计活不过今夜。 帘外众人又是烧水,又是裁布,又是翻找解毒灵丹,乱作一团。 “出去帮忙?”蒋宝蟾低声询问剑无争的意思。 剑无争皱眉考虑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外头有两个长得极其相似,显然是亲兄弟的,一个躺在地上挣命,一个用小刀切开伤口努力往外吸毒血,吸一口,吐一口,继续吸,继续吐。也就四五口的功夫,救人的也倒了下去,成了要被救的。 有个壮硕的汉子,从怀里掏出不知道是什么解毒方子的黄褐色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在同伴地脚踝上,知听刺啦一声,整个伤口冒起了黑烟,原本昏迷着地瘦子一阵惨嚎之后再次昏厥过去,紫癍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快速蔓延。 壮硕汉子满脸哭丧跌坐地上。 丁贾二位武师默默的把掏出来的解毒丹药又放了回去,这种对什么毒物都有点效果的灵丹只是一般的解毒剂,顶天了能拖延些时间,可万一一个不好,跟那汉子手中的黄褐色粉末一样,反而加快了毒发时间就是大罪过了。 众人尝试了各种不同的法子,试了好些灵药,没一个起效,最最好的结果就是什么作用也没有。最倒霉的一个,紫癍已经快覆盖到了全身每个地方,原本昏迷中还能哼哼几声,如今只剩下喉咙中偶尔还能听到点痰液淤积的咕哝声,显然命不久矣。 蒋宝蟾瞧着外头种种惨样,只觉着浑身发麻:“老剑,他们这是中了什么毒?” “这山谷中独有的小蛇,巴掌长短,浑身紫黑。”剑无争一想到这种蛇的模样,也是浑身难受。当年若不是此地那位故人搭救,他也就变成这死人谷里众多骨骸中的一个了。 “他们还有救?”种种惨状也是点中了小侯爷的软肋,若是还有救,怎么也得让剑无争出手救治。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自己眼前吧。 剑无争点点头又摇摇头:“救他们得不偿失。” 瞧着剑无争得纠结样子,小侯爷险些一巴掌拍过去,急切道:“这时候还算什么得失!救人要紧!” “谁!”贾武师快速抽出腰间短刀冲着帘子后头喝到! 剑无争翻翻眼,把招惹是非的小侯爷的面纱拉拉好,这才掀开帘子跳了出去。 瘦高的丁武师一瞧,原来是谢公子的车夫,当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压下了贾武师的短刀:“是谢公子的车夫,自己人。” 贾武师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谢公子在山外都不曾进来,这车夫半夜出现在荒无人烟的破庙里头能做什么好事。 丁武师一见,连忙快赶两步走到二人之间,冲着剑无争一拱手:“老哥莫怪,老贾他也是紧张过头了。谁也想不到这山谷里暖和,毒蛇还在活动,小姐和身后几位侠士都被那蛇咬了。老哥若有法子救治,还请屈尊赐教。”眼见后头又出来个白衣剑客,连忙也是一拱手:“见过少侠” 剑无争斜眼眯了一下众人惊疑不定的神色,又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刘大小姐,忽然心生一计:“救人的法子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别人都还好救治,唯独你家小姐,救不了。” 老丁老贾齐声惊道:“为何别人救得,我家小姐救不得?!” 剑无争嘿嘿一笑:“男女有别。” 两位武师顿时犯了难,这深山之中去哪找个女人去? 二人眉头紧锁,咬牙考虑许久,才推出了年纪略长些的丁武师:“事急从权,顾不得男女有别了。还请先生赐我救治的法子,我家小姐我来救。大不了回去之后我老丁向老爷请死便是。” 剑无争摆摆手:“既然二位说了事急从权此地倒有个比二位更合适的人选”说罢,转身一指正在聚精会神听着他们说话的小侯爷:“这位少侠与你家小姐年纪相当,哪怕刘老爷追究起来,大不了成就一桩姻缘,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不等两位武师出言反对,剑无争已是抓起了香炉里的一把香灰递给了蒋宝蟾:“还请少侠用口水化了,分八口渡进刘小姐口中,这毒就解了!” 第三十九章 鬼迷心窍 蒋宝蟾内心天人交战半晌,终究是人性战胜了天性,就算他再不喜欢那个表哥,趁人之危这种事情,终究还是做不得。虽然说,欺辱自家未来嫂嫂,的确有着那么一丝邪恶的快感。 话虽如此,人不能不救。嘴对嘴实在是不方便,那就用二人的手两相叠加,虚握成一个管子,这样一来,未来的嫂嫂除了要喝点自己的口水,人却是没什么大碍的。 至于说手碰着手是不是有辱人清白的嫌疑,谁敢多嘴一句,小爷我撂挑子不干了! 对此,剑无争唯有翻翻白眼,多好的机会,不懂得珍惜。 随着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最初落在谷中的雨滴已经渐渐变成了小雪片再到后来的鹅毛大雪,短短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气温已经降到了坐在火堆旁还冷的发颤的程度。 众人仗着温度陡降,那种怪异的小蛇一定寻找地方躲藏的功夫,把这不大的破庙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身已经被虫蛀的不成样子的袈裟,就是一些已经霉变的草药。 丁点儿吃的也没有。 有那在谷外也是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的,趁着别人不曾注意,悄麽走到金佛身旁,用指甲掐了掐。 死硬!这才略微摇了摇头回到火堆边上坐了下来。 剑无争蹲在火堆旁带着戏虐的笑容看着众人忙里忙外。这些武林人士,这才捡回了性命,就毫不掩饰的展现出土匪本性。 两位刘家武师,将小姐围在中间。又为她披上了额外的衣物。 刘家小姐此刻也是双目怔怔,偶尔偷眼瞧着救她的白衣侠士,只觉得又羞又怒。 剑无争抵了抵无聊的用树枝拨弄火苗的蒋宝蟾,小侯爷略带疑问的抬起头,恰巧瞧见了自家那个未过门嫂子的神情,慌忙低下头去。 “妈的,破庙里连点吃的都没有!”之前还双双倒在地上挣命的兄弟俩从后头掀开帘子出来手上抓着几根枯树根一样的人参,径直走到剑无争身旁,双双跪地双手捧着找到的东西:“我薛勇薛猛兄弟二人的命是先生救的,我们本该报答先生,可我薛家已经破落了,实在是无以为报。先生要是不嫌弃,就收下我们兄弟二人找到的这点东西。等出谷之后,先生大恩我兄弟二人必定想法子报答。” 说罢,也不管剑无争作何反应,将手中人参放道剑无争脚旁,对着剑无争哐哐哐哐磕了四个响头。 然后蹲坐到了剑无争的另一侧。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等自然是不能当作没看到,纷纷过来或行礼或磕头或说些感谢话儿,总之要谢过这位先生救命之恩。至于说那些个黄白之色的身外之物。诸位也没有,有也不会来参与猎狼这种倒霉催的事了。 刘大小姐隔着火堆,咬着唇向剑无争与白衣少侠点了点头,又将随身荷包递给没受伤的贾武师,示意他递过去。 贾武师刚一起身,剑无争就摆了摆手:“刘家与我们侯爷家马上就是亲戚,实在无需客气。” 听到这话,贾武师笑着点了点头,坐回了位置。 去搜刮东西人和去寻找柴火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各种木制的玩意儿堆成了小堆。火略微小些就随手拾起些什么丢进火堆里。 火堆上头,一口从厨房翻出来的大铁锅架在架子上头,里面热浪滚滚,大块大块粗略劈成的肉块在其中翻滚。 这是一匹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的老马,既然它断了腿,也出不去这山谷,还不如拿来给大家伙儿祭拜祭拜早已钟鼓齐鸣的五脏庙。这就有了这锅子翻滚着香气的马肉。 瞧着翻滚的肉块,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响的众人不时吞咽一口唾沫。 刚才险些好心办坏事的壮硕汉子蹲了又起起了又蹲,反复几次之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抽出腰间长刀瞧得准了,插了一块人头大小的肉块,龇牙咧嘴的塞入腹中。 众人都是又惊又怕的过了半宿,谁不是饿着肚子,一人开了头,其余人你争我抢,不过片刻功夫就分完了这锅肉块。 老丁胳膊有伤,还多亏了老贾出手,这才抢下两块拳头大的肉块,二人用刀切了其中一块二人分食。另一块整的,则是递给了自家小姐。 刘小姐捧着有些烫手的肉块,走到剑无争与蒋宝蟾二人身前,盈盈一拜:“多谢二位救命之恩。”说罢,也不管蒋宝蟾乐不乐意,将肉块塞入蒋宝蟾的手中,快步跑走了。 两位武师连忙带着歉意冲着二人咧嘴笑了笑。光顾着吃了,倒是忘了救命恩人。 蒋宝蟾叹了口气,又把肉块塞到剑无争的手中,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残存汤水:“我出去瞧瞧,省的被狼叼了去。” 剑无争自然知道他口中说的是谁,当即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门外二人盯着漫天飘雪无言,屋内众人略微填了肚子,开始有说有笑起来。屋外却是静的连雪落在地面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别说本就有些古怪的小侯爷有些尴尬,就连原本性子大大咧咧的刘小姐也格外的局促。 蒋宝蟾心中暗自懊恼,自己没事追出来干嘛?莫不是鬼迷了心窍? 两人心中有事,虽站在外头,还没里头的剑无争耳朵好使。 一声类似于哑锤敲了破鼓的声音传进,剑无争脸色大变,掐指一算,心头更是拔凉,怎么今天进了这死人谷! 有那耳朵聪敏的,自然也听见了声响,眼见显然熟悉此地的剑无争脸色大变,纷纷握紧了身旁兵器。 不等那些个耳力一般的反应过来,一股子蜜糖混合了些许奇异香气的味道就传了进来,靠近门口的薛勇薛猛两兄弟只觉得回到了温暖的娘胎里,不由浑身放松,掌中兵刃掉落地上也不自知。 就在二人满面微笑,准备起身走出去的时候,剑无争猛然拉住二人,奔着二人大腿一人狠踹一脚。腿上剧痛传来,二人瞬间警醒。 就这片刻功夫,外头原本诡异万分的破鼓声已经变成了女子的调笑声,再变成一种混合着女人香的靡靡之音直叫人听的浑身发痒,好似一大桶酥油从天灵盖灌了下去。 丝毫不为所动的剑无争几步冲到外头,此刻外头哪还有小侯爷和刘家小姐的踪迹。 剑无争一拳锤在自己腿上,这回出大事了。 前头二人已无踪影,后头屋内还有一大帮子人慌乱异常。剑无争咬咬牙,转身进屋将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的破门抵住,吩咐大家伙将桌上碎香搬来丢进火堆。 小宝蟾,千万别出事! 第四十章 蛊虫 一声雷霆乍起,吹开往事如尘。 窗外再不复雪夜景象,巨大的光亮将谷内照的如白昼一般。 如同一片白布遮着的画作忽然被人揭开。 四周哪还有破败古寺,倒塌的佛塔,密布了毒蛇的树林。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浑身被金红二色洒满的佛寺。 数千名僧侣密密麻麻的坐满了院落,朗朗诵经声如一阵阵海浪,不断冲刷着他们的灵魂。 一座高耸入云的佛像立在重重楼宇之间,脚踏大地俯瞰苍生。 半开合的双眼中满是悲天悯人。 寺外,数万将士手持兵刃磨刀霍霍,一面曹字旗一面魏字旗迎风飘扬。 领头四五个人分做文武打扮,为首之人身高七尺,细眼长髯。 伴着一通鼓响,三波箭雨平分十息之间。 一朵朵血色的花绽放在袈裟上,一条条鲜红的蛇在地上蜿蜒。 每一时都有箭头钻进人体的噗噗声,每一刻都有人无声无息的倒下去。 为首之人指着那名身着破烂衣物,此刻正被主持护在身后的半大小子说道:“慧净大师,你执意为了这个烧我军粮的小贼,与我为敌?哪怕看着满寺僧众在面前被我杀死也在所不惜?” 被唤作慧净的枯瘦老和尚坐在佛像两脚之间,双臂微张护着身后孩子,垂着眉眼并不答话。 一名面容清瘦异于常人的文臣,上前半步,略带着嘲弄道:“大师,为护一人,而死满寺上下千人,这笔买卖可是亏大了呀。” 老和尚依旧不说话。 那文臣也不着急,就这么陪着瞧着听着这些个和尚一个一个倒在血泊里,等到众人倒尽了,死光了这才走上前去,笑着对慧净行了一礼:“大师好定力呀。”丢下一本册子:“这是我毕生心血,心有执念者,练之可得长生。希望大师余生有足够的时间留在此地,陪着这些个师兄弟。大师,不知您晚上是否能够睡得着哟。”说罢大笑三声,回到了文臣武将的队列中。 为首之人挥了挥手,甲士分为数列,在每个倒毙的和尚脖子上又狠狠补上一刀,确定他们死的不能再死了,这才鸣金收兵。 大队人马拥簇着为首几人渐行渐远。 老和尚将身后孩子放了出来,略微笑了笑:“孩子,好好活下去。” 伴着一声阿弥陀佛,慧净大师往诸人藏身的破旧大殿看了一眼,略微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就这么随着诸位师兄弟去了。 屋内众人只觉得头皮发炸。外头究竟是人是鬼?! 剑无争一声大喝,压制住了刚要掀起的骚动,厉声喝道:“不过是些蜃景,你们慌乱什么!都盯着脚下,防着那些个蛇窜进来!” 等了半晌,外头蜃景还在,却不见蛇钻进来。也不知是这些投进火中的香起了作用,还是天气实在太冷,那些毒蛇都缩到洞窟之中冬眠去了。不过好在不用再担心要面对蛇海。 剑无争略微宽了宽心,小宝蟾和那刘家女子,又多一分活命机会。 就在此刻,一声惊呼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外头,那名被救下的孩子扯下了头巾,赫然是个女童,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筒,小心翼翼地倒在了尸体堆中,一条浑身紫红地小蛇冲她吐了吐信子,钻进缝隙中再瞧不见了。 女童双手合十,祷告了一番,捡起了地上那名文臣丢下地册子,放入怀中。 又是一声惊雷,画面突变,此时寺庙已倒塌多半,就连寺中那座高耸入云地佛像也倒卧在地,头朝着后山方向,也不知是不是佛像倒塌地时候震塌了这些屋子。 面容依稀还有着从前模样地女子,正用一柄玉刀割开手腕,用淌出来地乌黑地血液喂食数十条小蛇,那些个小蛇有的紫红,有的紫黑,显然已经繁衍了许多代了。 “是蛊虫?!”老贾浑身打着哆嗦,指着那些个小蛇:“这是苗疆的血饲!我不会认错!” 剑无争叹息一声,果然有人认识。 第四十一章 给公子上道蒸佛手 太白楼下的如意赌坊,今日的生意格外的好。一群本地的老赌鬼们正聚在牌九桌前等着宰肥羊。 楼上,太白楼和这如意赌坊的大老板秦掌柜斜躺在摇椅上,歪着脖子乐呵呵的瞧着楼下的众生相。身旁两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卖力的给自家老爷捶着腿。 秦二爷那对儿鼠眼一边瞧着楼下一边瞟着这两个刚来的俊俏小丫头,干瘪的犹如两只鸡爪的手也不闲着。 小丫头们锤腿锤的辛苦,咱这等海州城内鼎鼎大名的大善人,自然也不能让自家小丫鬟吃亏,用手帮自家丫鬟检查检查身体,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老爷我施恩不图报。 就算偶尔丫鬟被捏的重了,疼的一哆嗦哼出声来,也没像往常一样抬手就是一巴掌。谁叫咱今儿个心情好呢。 几名远道而来的富家子,拿了真金白银在这散了半夜的财,没瞧见那些个穷酸模样的本地赌鬼拼了命的互相之间使眼色来着? 为什么知道这几个人是远道而来?废话,海州城方圆五十里谁不知道我秦二爷如意赌坊的大名? 再者,在楼上躺着的谢公子可是老熟人了,若不是谢公子在,他号称逢赌必胜的秦二爷又怎么会只在楼上看着,而不出手? 好在那些个穷鬼还有些眼色,赢上四五次,小输一两次,然后立马滚蛋。出门之前还记得往门口的功德箱里放上一半银子。 若有不开眼的,真以为门口站着的四五个打手是混饭吃的?敢不交银子,立刻拖到旁边小巷子里,打一顿是免不了的,给你留条裤子算是客气了。 下头几位远客,有那家底子不太足的,已经浑身冒冷汗了。家底子足一些的,也是双眼通红,直勾勾的盯着牌九。 “老爷,谢公子醒了。”楼上小厮捧了一碟子切好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挨到老爷身旁。俯身贴耳小声道:“只是谢公子似乎心情不太好,砸了不少碗碟,就连送饭菜过去的秋菊都被狠狠踹了几脚。” “让谢公子踹几脚怎么了?”秦掌柜挥挥手,赶开离得太近让他不舒服小厮:“谢公子是谁?淮阴城谢家的大公子!你还怕谢公子赔不起?去,把谢公子摔了几个碗碟一笔一笔记清楚了,等谢公子走的时候一并结账。” “诶!”小厮点头知道了,转身刚要走,秦掌柜忽然坐起身:“回来!” 小厮连忙再次贴过来,聆听掌柜的吩咐。 秦二爷嘿嘿一笑:“小三子,你可记住了,我们太白楼,用的可是一等一的官窑的物件。” 小三子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秦掌柜挥挥手,让他抓紧去办。 小三子这边刚走,楼下一阵喧闹,原来是一个本地的小二夷子出千被外来的几位当场抓住了。 现如今那几位公子嚷嚷着要报官! 嘿!我这如意赌坊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要报官! 新鲜! 秦二爷起身,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到牌九桌上,不带一丝声响,众人纷纷鼓掌叫好,好俊的轻功! 别瞧秦二爷如今瘦的跟个猴一样,年轻时候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男子,更是以轻功出名的大盗。 身上可以说是罪行累累,只不过犯得事儿都在大元朝,如今谁也管不着。 如今略微露上一手,瞬间震慑全场。 秦二爷瞧着拎着那个小二夷子衣领的不知道什么赵钱孙李的公子哥,微微一笑,露出常年抽烟袋熏出的一口大黄牙:“公子莫怪,在我这如意赌场出千,我自然会找他算账。” 说罢,用手对着门外勾了勾。 两名打手狞笑着进来,架走了已经尿了裤子的小二夷子。 秦掌柜居高临下的拍了拍那位公子的肩膀:“来人,给公子上个蒸佛手压压惊。” 当地的赌鬼们无一不是体如筛糠。 什么是佛手,剁下的老千出千的那只手就叫佛手!取其立地成佛之意! 第四十二章 玩两手 谢醒言手握着淮阴城内转送过来的家书,真是又气又恨,可又无可奈何。 短短的家书上头,写明了那位公子即将到达淮阴城的时间,以及谢家家主吩咐好生招待那位公子游山玩水的话语。 这哪是一般游山玩水,这分明是来淮阴城找茬来了。 谢公子来回踱步,咬牙切齿,半晌,提笔写了个知晓二字,吩咐吕师傅快马加鞭连夜送回淮阴城。 吕师傅接过信件,小心翼翼用蜡烛封了口,揣进了袖子里。 谢醒言皱眉道:“信件紧急,可别出了岔子。” 吕师傅一点头,拍了拍胸脯:“公子您放心,我老吕知道此事十万火急,不可能出了岔子。今晚我送回去,明日中午前回来接公子回去。” 说罢,转身下楼。 随着嘚嘚嘚的鞋底撞击楼梯声渐渐远去,谢醒言就越发烦躁,总觉得自己算漏了什么,或是这封信半路上会不会遇上什么事情。 等他忍受不了心中烦闷,追下楼去,打算吩咐另一名武师与老吕同去的时候,老吕早已持了谢公子那块广益侯府的令牌出了城。 谢醒言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焦躁。一转身,恰巧遇上了那个刚给秦二爷送水果过去的小三子。 这小三子在秦二爷这不过短短三年功夫,谢醒言也算是眼瞧着他从一个打杂的仆役一步步走到如今秦二爷半个心腹的位置。 小三子一瞅,哟,这不是谢公子么,怎么下楼来了。赶忙上去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连连说着吉祥话儿。 谢醒言笑着哼了一声:“小三子,半夜你这是要去哪?” “回谢公子的话。”小三子挤挤眼指了指后院方向:“秦老爷吩咐我去收拾收拾秋菊那个丫头。老爷说了,敢惹淮阴城谢家的大公子,这丫头是不想活了,叫我狠狠打,打死算求。” “得了得了。”谢醒言刚要伸手拍拍小三子的肩膀,伸了一半又缩了回来:“秦二爷在如意赌坊?带我过去吧。” 小三子嘿嘿一笑:“谢公子这是去准备玩两手?需不需要我去吩咐两个俊俏丫鬟陪着?绝对是我们秦家自家丫鬟,肯定不会让那些个风尘女子污了谢公子的衣衫,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谢醒言摆摆手:“别跟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家那点花花肠子?我只去随便玩两手,身上可就带了五两银子。输光了就上楼睡觉去。” “小的明白,谢公子您请嘞!”小三子前头弓腰引着,谢公子后头跟着。 谢公子这刚掀开帘子进了乌烟瘴气的赌坊,就瞧见一出好戏。 自家刚在这两天认下的那群狗肉朋友,此刻脸色铁青,吐的吐,呕的呕。就算是那两三个不曾吐了的,也是大多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秦二爷此刻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头,乐呵呵的瞧着热闹。 小三子快步上前,通知老爷谢公子来了。 秦二爷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谢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谢醒言笑着与秦二爷抱了抱,小声道:“老秦,你又怎么折腾他们了。” 秦二爷给谢公子让出一条道来,虚引着去了牌九桌前,途中耳语道:“我不过是请他们吃了盘蒸佛手。哪里就是折腾他们了。” 谢醒言一听蒸佛手三字,也是一阵犯恶心,连忙摆手:“小三子,赶紧端走,我也受不了这个东西。” 小三子瞧了自家老爷一眼,老爷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这就会意了,赶忙上前,端走了那盘子蒸佛手。 那几人见着谢公子,如同见着自家亲爹妈一般,赶忙围上前来哭诉秦二爷如何如何逼迫他们分食了那碟子蒸佛手。 眼见谢公子神色越加不耐烦,秦掌柜吩咐几个场内的打手,将几位公子送上楼去休息。 几人被半架着送上了楼。 谢醒言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苦笑道:“这群废物,真是上不得台面。” 秦二爷在一旁坐下,亲自给谢公子倒了杯热茶,这才接话:“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谢公子端茶虚敬了秦二一下:“你我二人,英雄所见略同。” 秦二爷哈哈大笑,端起桌上茶盏,也敬了谢公子一记:“谢公子才是真英雄!” 待到谢公子茶盏放下,秦二爷微笑道:“玩两手?” “玩两手!” 这边谢公子在赌坊散心,丝毫不知道自家那个未过门的媳妇,正与自家表弟赤身裸体睡在一起!旁边一个佝偻着身子还瞎了一只眼的老头,正不断将一根根药汁中泡了许久的银针扎入二人穴位。 第四十三章 生死有命(上) 蜃景一幕接一幕得闪过,从女子在此地定居开始,到这个庙宇逐渐变成如今得模样。期间经历了几次的修修补补,总算保住了这个最后的大殿没有坍塌。 说也奇怪,这名女子从第二批和尚进山开始,就再没出现过。也许是搬去了别处,毕竟一名女子与和尚同住,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一波接一波得和尚到来,修缮大殿,一波又一波得和尚死去,埋骨后山。 这紫色为主的蛇是越繁衍越多,愿意到这破庙里守着的和尚越来越少。 最终,只剩下一名老和尚与山中群蛇为伴。 每日诵经,就有那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的蛇懒洋洋的盘在佛祖膝上,不时吞吐着信子。 老和尚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天,老和尚生了场病再也走不动路。躺在床上闭目等死。 无意中闯入这死亡谷中的少年,被蛇咬了一口,浑身起着紫色斑点,强运着一口内力撑着。 终于在毒发之前钻进了屋内。 等他醒来,拄着拐杖的老和尚早已为他熬好了粥,也用寺中香灰替他解了毒。 无家可归的少年与同样孤家寡人的老和尚就此相依为伴。 每日晨钟暮鼓,日日诵经。 活的不算潇洒,甚至有些艰辛。可这一老一少,从没觉得苦,只是这么守着。守着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 老和尚没问这少年怎么会有如此强的内力,少年也没问过老和尚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一老一少,只是这么相互守着。 终于有一天,老和尚再也熬不住了,撒手人寰之前,在纸上写下了无争二字。 少年埋葬了和尚,用木板简单做了个牌位。怀揣着无争二字,出了大山,步入江湖。 山中景色一季换过一季,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直到有一日,已过而立之年的少年,领了妻女来给老和尚上坟。 佛祖三柱香,和尚一柱香,这是规矩。 又是一道雷霆,过后,外头重回黑暗,复亮起已是一片雪景。 乱人心智的香味也被这雷霆之后的清新气息所取代。 满屋人尽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此等奇景,真乃世所罕见。 剑无争长出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下心境。 指了指屋子外头:“我去寻你家小姐,你们在此等候。” 二位武师相互看了一眼。小姐丢了是大事,刚才为蜃景所阻,还有理由。如今蜃景已灭,他们再窝在这里成何体统。 二人从屋内香炉上抓了一把香,胡乱揣入怀中,追着去了。 屋内其余人等你瞧我我瞧你。 薛家兄弟相互点了点头,双胞胎之间,有很多事不需要言语。一个点头,一个眼神就可明白。 二人也是抓了把香灰就追了出去。 其余人,则不愿意再去冒险,谁知道那些个蛇会不会再出来。则宁可继续窝在这里。 是生是死,等明日出了太阳再由老天爷决定吧。 第四十三章 生死有命(下) 山中雪越下越大,谷内温度略高,还稍微好些。越往山上走,风雪越是猛烈,等剑无争爬上半山腰,猛烈地寒风已如刀子一般。 薛家两兄弟相互搀扶着,跟在后头。 两位武师则稍微好些,毕竟是成名已久地人物,加上有着一定地内力修为。 相比之下,薛家两兄弟全靠着年轻,皮糙肉厚硬撑着就惨得多了,这才半山腰,两人已是冻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瞧着剑无争前头一路狂奔,老丁叹了口气。这样没头苍蝇一般地在山中乱窜,何时才能找到自家小姐。 胖乎乎的老贾拍了拍老丁的肩膀:“别叹气了,跟着吧,这一带他比我们熟悉的多。” 老丁点点头,咬牙跟上。身上的伤在这寒风的蹂躏下,越发疼的刺骨。 而剑无争,一路紧盯着地上残存的痕迹。 好在掳掠二人的家伙与他一样,没什么轻功修为,扛着二人留下了颇深的脚印。只是随着雪越下越大,脚印越发的难以辨认。辨认脚印所花的时间就越发的长,如此恶性循环。只怕要不了多久,这地上的线索就要断了。 身后两位武师还在小声抱怨遇上的蜃景,念叨着若不是蜃景,他们早就去救下了小姐之类的话。 剑无争心中冷笑,若不是香烧的及时,解了空气中的毒瘴,这些人早在蜃景中不知不觉毒发死了,还轮到现在装模作样? 薛家兄弟显然也发现了剑无争的速度慢了下来,努力赶上,才得知原来是先生寻踪的本事不强。 薛勇打着冷颤勉强笑道:“先生跟我们二人身后去吧,我们兄弟犯事之前是捕快,虽然荒废了几年,最基本的寻踪技术没忘。” 剑无争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不过眼见兄弟二人飞快地认出了脚印方向,直奔山腰跑去。心中也算是勉强信了,毕竟死马当做活马医总好过不医。 别人没觉着什么,反正地方不熟,跟着薛家两兄弟闷头往前赶呗。 反倒是剑无争,越往前走越是心惊。再往前不远,就是这花果山上出了名的水帘洞,其中七拐八绕别说这大晚上,就是白天进去,能否出的来都是两说。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剑无争越不想进这水帘洞,脚印偏偏就是往洞里去了。 洞外五人明知敌暗我明,心中免不得犹豫再三。 再洞口踌躇半天,还是剑无争一咬牙,从旁边松树上掰下碗口粗细一根枝丫,用怀中火折子点着了。 其余几人纷纷效仿。 冒着黑烟的五支火把渐渐消失在水帘洞中。 海州城外数十里的地方,老吕用力促着胯下的枣红马,那马就是不肯往前一步。反倒是三番五次想把老吕从背上甩下来,这可惹毛了老吕。 本就是替少爷送信,片刻耽搁不得。这匹倔马,偏偏这个时候来什么脾气。 心头有火,手上难免就没了轻重。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甩出四五滴血珠子。那马吃痛,人立而起。 老吕一时失手,被甩下了马。 那马一见重获自由,撒丫子往海州城的方向跑去。人跑的再快,又哪里跑得过马?眼见马跑了,老吕唯有恨恨将鞭子摔在地上。 好在眼瞅着前头四五里地模样就有个村庄。老吕只得徒步往村子赶,就企盼着这村里能有匹老马,没有马,驴子也成。四条腿的总比两条腿快些。 约莫盏茶功夫,喘着粗气地老吕赶到了小村中。 村中户户家门大敞,好似一个荒村。 大半夜的撞上这种情形,给谁不是头皮发麻? 老吕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半晌,这才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村里可有人在?” 话音刚落,家家户户窗户中亮起了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 第四十四章 该来的总会来(上) 大雪过后,天地寂寥。目光所及,皆是茫茫景致。 不论四季皆是一身红衣的女子倚靠在小园内唯一的枣树下,呆呆的望着干枯的枝丫。 丝毫不知,身后十步左右,撑着单拐的一个人,也倚在门框上略带宠溺的看着她。 半晌,女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喉头吞咽一下,默默的笑出了声。 “又想什么呢?”当初的灰衣剑客此刻换了件白布长衫,一支袖子绑着单拐,充当支撑之用,眼见师妹这等小女儿模样,不由也是笑问。 女子先是一惊,猛然回头,瞧见原来是师兄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忙冲着师兄甜甜一笑:“想师父。” 若不是亲眼看到此景,恐怕谁也不敢相信,那长安街上当街杀人、殷家沟中剑气纵横的女子,会是这等模样。 弯眉下,明眸中,全是满满笑意。全然一副邻家女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冷艳之姿。 此刻已经废了一条胳膊腿的剑客用手指敲了敲门框,笑着摇了摇头:“想师父,还是想那棵枣树?” 女子毫不犹豫:“都想!” 男子抬头望了望天,心中略微盘算一下,再过不久也快过年了,轻轻呼了口白气:“你若是想,过些日子天气晴了,我带你回去看看。” 女子点点头,快步走到师兄身旁,搀扶着师兄,想要扶他去园子中透透气:“师兄你说我们已经出来三年了,师父他一个人在山上,又驼背,眼睛也不太好。会不会被狼叼了去?” “哈哈哈,师父他会被狼叼了去?我们在山上那些年,你见过哪头狼敢不听师父的话?” “那你说,你带我下山这几年,师父在山上吃什么,喝什么?你要是两手空空的回去了,免不得又要被师父一顿罚。” 约莫是想起了当年山上练剑时候师父责罚的场景,男子摇头苦笑了一下:“那等过些日子,我先去给他买最爱喝的雄黄酒,再去镇淮楼给他买上一屉蟹黄汤包,这样他总不好罚我了。” “哈哈,到时候就怕师父再要你叼着汤包倒立上一个时辰。”说罢,女子猛然瞧见师兄那只空荡荡的袖子,神情暗淡了下来:“师兄,我说错话了。” 男子摇摇头,用残存的那只手接住了一朵迟落下的雪花:“我还有一只手,还可以持剑,师父若要责罚,我用头顶着依然可以倒立。不过这汤包,得有劳师妹叼着了。” 嗯,女子在心中,狠狠点了点头。 “有人。”原本还在说笑得二人猛然发觉,园子外头响起了轻微且快速的脚步声。 男子闭目倾听,外头大约有十几二十几个高手。已呈合围之势,围住了这个不大的院落。外头的老妈子、老门房没有丝毫动静,显然不是被害了就是被制住了。 这种情形,让倚在门边的男子不由暗自冷笑几声。 曾几何时,他也曾领着这些人如此郑重其事,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偷偷摸摸的围杀了比他还弱上一线的高手。到如今,原本他带出来的人马,却把对付敌人的法子用在了他的身上。 东南西北二角四人持着铁网,东西两面墙后耳朵贴在墙上的高手,秉着呼吸缩在墙角的暗器营。 若不是师妹还在这里,他真想大笑一声,狠狠嘲弄一番这些几年之后还是毫无长进的庸才。 只是,他纵然不屑,纵然不以为然,却终究还是被这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杀手们包围起来。 第四十四章 该来的总会来(中) 这小半年来,随着师兄卧病在床,渐渐淡了复仇的心思,脸上的笑也渐渐多了起来。 巧玲偶尔也会觉着,也许师兄丢了一只胳膊未必是坏事。至少说,他终于有小半年的心思不是花在复国这件无聊的事上了。 这些年以来,师兄一直被心中所谓复国的使命纠缠着,她真的不懂,一名他只是略微有些印象的乳母,带着一封写在襁褓上的血书,叮咛他为大元复国招魂。居然可以让一个人生出那么大的热情,离开了养育他们许多年的师父,离开那座待了好多年的山,甚至原本,还打算抛下这个唯一的小师妹。 这不单单只是热情了,简直是有些痴迷的狂热。 对此,她只有在无人的时候,略微摇一摇头,笑一下师兄,不知道究竟是痴了还是傻了。 偶尔师兄念叨的烦了,她也会顶几句嘴。 他对复国的执着,就如同她对大元的不认同一样深刻。 那个只知道从马背上得天下,也只会在马背上治天下的大元朝究竟有什么好? 入关那么些年,他们依然保持着以往劫掠的性子,看上的土地,抢下来就是自己的。看上的女人,抢下来就是自己的,看上的金银,抢下来就是自己的。 嫌税收麻烦,就胡乱任由小官小吏去收取,嫌堂审费事,谁敢报官,报官者与被告者各打五十大板。嫌找女人麻烦,那就定下一个初夜权的规矩。 一切都是如此我行我素,一切都是这么随性而为,一切皆是如此荒谬。 风调雨顺的年份还好,老百姓只是日子苦了些,外加需要掐死头胎孩子,至少说性命无忧。 若是哪里流年不利,遇上了旱涝蝗灾,老百姓就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老大难。 那些个大元朝的官员,除了任由那地的百姓饿死。只会做一件事:谁敢借机去做流民,数十万磨刀霍霍的大军在等着你。 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沦为铁蹄下的祭品。 解决不了灾害,那就解决这些灾害造成的流民。这就是他们的治国逻辑。这样的大元,师兄真的有必要花费那么些年替他去招魂吗?更何况,招魂的基础还是为一名他本该划分为仇人的人效力那么些年。 再到后来,师兄再提起复国,再提起他理想中的大元的一切,她总免不了冷嘲热讽。 当年刚接到血书的师兄,心中有事练剑总少不了分心,更少不了被师父责罚。 而她不明白,复国究竟有什么重要。她只知道努力练剑,哪怕练到浑身经脉酸痛也要继续练剑,终有一天,她会超越师兄。那样,他就可以不练剑了。也就可以专心做那件他口中经常念叨的复国大业。 随着师兄出来的那么些年,一同为那位背后的主子效力,她明白了什么叫做复国,也明白了复国需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潜伏,她去。杀人,她去。一切脏活累活她都愿意去做。就连师兄都曾经以为过她也是一心向着复国这件事了。 师兄永远不明白,比起复国,她更在意的,永远是他的平安喜乐。 院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名带着淡然笑意的男子迈着缓慢的步伐走了进来。 见过许多次的杨先生,则是面无表情的跟在后头。 师兄略显自嘲道:“想不到,杨先生居然屈尊亲自做这杀阵的阵眼?只为了我这么一个废人?” 杨先生并不说话,只是站在那名锦衣公子的身后,默默的拧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一圈又一圈。 每拧一圈,师兄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三圈过后。 “杨先生可是当真觉得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剑客冷笑,却也不得不承认。杨先生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天底下唯一能与他匹敌的,恐怕只有当年全胜时候的师父了。 杨先生抬眼漠然道:“不然?” 第四十四章 该来的总会来(下) 常言道,患难见真情。 同样唯有陷入这等必死的境地,才知道那人在你心中究竟重不重要。 剑客掌中略一用力,震碎了拄着的单拐。那柄伴随他许多年的宝剑赫然被他握手中。 另一边,他用残存的断臂将师妹护在了身后,小声道:“若是寻着机会,你就快走不用管我。更不用替我报仇。” 巧玲摇摇头,看着嬉笑着看着此处的那位公子,以及他身后站着的杨先生,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师兄,我们今日谁都不必死。” “你是说?”剑客顺着师妹目光看去,那名满脸笑容的锦衣公子似乎对此地的剑拔弩张毫无感觉,正饶有兴致的瞧着园中景致。剑客眼神雪亮起来,低声笑骂道:“好个纨绔。” 杨先生轻微摇摇头,似乎对这二人的想法有些不屑。毕竟,若是让他们二人在他这样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跟前掳走了这位公子,他这个天下一等一的高手的面子要往哪搁? 想到此处,杨先生深吸一口气,顿时园中狂风卷地,瞬间吹光了树上残存的落叶。 正在远远观摩园中枣树的公子不满的回头看了一眼:“杨先生,吸气能不能不要那么用力?” 一听公子怪罪,杨先生连忙强压下暴涨的气势,卑微道:“属下知错。” 公子哥略笑一下,不置可否。 巧玲望向师兄,只见他脸色同样苍白。 剑客略微咽下半口唾沫,润了润嘶哑的喉咙:“大人?” 话一出口,剑客猛然醒悟,慌忙求道:“大人!是属下办事不利,师妹也是因为救我而放走了那些人!恳请大人只责罚属下一人,属下……” 锦衣公子叹了口气,扭头瞧了瞧这对亡命鸳鸯:“你是打算一力承担?” 长剑落在地上,剑客用残臂护住了师妹,身后,完好的那只手紧握着师妹的手,掌心感受到她纤细的手指在不停的颤抖,剑客叹了口:“殷家沟没有赶尽杀绝,本就是属下一个人的错,哪有让别人承担的道理。还请大人取了属下性命之后,放我师妹离去吧。” 公子略微摆了摆手:“瑾年,你可知。你这位师妹瞒着你,放走了私自出城的蒋宝蟾?” 名唤作瑾年的剑客呼吸一滞,猛然瞧向师妹。 此刻,巧玲的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 师妹的手,略微用力,试图挣脱他的掌心。瑾年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大人数年布局,只为一个广益侯和蒋宝蟾父子。师妹却私自放走了两名目标之一。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做什么好,只能任由师妹的手从他的掌心挣脱。 公子瞧了瞧园中光秃秃的那棵枣树:“瑾年,当年是你主动找到杨先生,说你纳兰氏满门死在了广益侯和他的走狗手中。求我收留了你们。为了方便你二人居住,我给你这座小院。你说过你师妹喜欢枣树,我便吩咐人从应天城外寻了一棵树龄长久些的,移栽到了这里。可是你们二人,是如何报答我的?居然把广益侯的独子就这么生生放走?” 纳兰瑾年摇头苦笑道:“大人的恩情,瑾年铭记在心。还请大人相信,师妹她只是关心属下伤势,实在不是有心放走广益侯独子。” 公子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不是有心?不是有心还替他租了马车,吩咐老倌连夜将他送回淮阴城?” “大人!师妹她……!” 公子摆摆手:“不要再做解释。你们二人也跟随了我不少年,既然不打算再为我所用。就收拾一下去吧。”说罢,长叹一声,冲着门外招了招手:“临别了,送你们一份礼物。从此江湖是路人。二位,好自为之。” 杨先生跟在公子身后出了门,临跨过门槛时默默的回头看了他们师兄妹二人一眼,眼神如同瞧着死人。 门外随从捧着个木盒子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二人面前,略行了一礼跟着主子出去了。 瑾年弯下腰,用独臂打开了盒子的盖儿。 里面,一个用石灰粉撒着的人头正流着血泪。 巧玲只觉心中猛然一揪。是那个驾车的老倌。 第四十五章 无眼小人 细水无声,润湿了地面,外头已是大雪,洞内依然温暖如春。 也不知是这地方有火山,还是本身地气实在旺盛,总之,这洞中青苔也好,灵草也罢,生了一堆也盛了一堆。 剑无争向前竖了竖火把,想要瞧得更远些。可这山洞七拐八绕也就算了,空气中似乎有着朦朦胧胧得雾气,明明火光照了很远,却是瞪大了眼睛也瞧不清十步以外的地方。 咕噜噜一阵响动,原来是前头薛家两兄弟不小心踢跑了一块圆石,那石头一路顺着洞窟滚落,直到数次呼吸之后,还能音乐听见。 几人同时吞咽一口唾沫,遥遥隔着相互看了一眼,壮了壮胆,这才又小心往前去了。 剑无争心中苦笑,生平最怕钻山洞,今日偏偏就做了地老鼠。 前头两兄弟努力辨识地上残存的痕迹,洞内石头湿滑,就算是没有苔藓也有些浅泥,加上那人背了两个人,就算还有些轻功也免不得留下痕迹。 其中有一道,脚步略重,痕迹略长,显然那人踩滑了步子,也可能是力气不继脚下一个踉跄。总之,那人背着二人滑了一下,撞到洞壁,在洞壁蹭下些许青苔。 薛家兄弟反身向后头三人说明了自己的发现,两位武师暗自庆幸。脚步虚浮,显然这人武功造诣不高。 原来只是趁乱虏人的小贼,那救下小姐的把握就大了几分。只要略微快些,在小姐受伤之前救出人来,也许,还能有些赏赐? 想到此处,两位武师不由加快了步子。 越是往前去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也越是多了起来。什么桃木雕的没有眼睛的小人,粘土捏的头上插了支箭的脑袋,各种石坛、陶土坛子放满了洞壁两边。 偶尔众人停下,隐约还能听见坛子中有丝丝毒蛇吐性子的声音。 薛家两兄弟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小声嘀咕了几句。那桃木雕刻的,没有眼睛的小人,让他们不由同时想起了一件案子。 那个让他们丢了官职,险些送了性命的案子。 原本兄弟俩同在扬州做捕快,那日,扬州第二大的武林帮派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农会的二当家铁青着一张脸前来报官。 说是自家兄长,也就是神农会的大当家,昨夜被人害了,一家老小除了那个十岁的儿子失了踪,其余人都死在了神农会最自豪的毒药华佗济世散上头。 这大当家是谁?武林赫赫有名的赛华佗,本身医术高绝不说,用毒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朋友来了我们有灵药,敌人来了我们有毒药。大明武林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短短十几年时间,兄弟二人就凭着这一手灵药一手毒药的本事,将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帮派,渐渐发展为了大明治下声威浩然的大门大派。 天下有大夫的地方,就有神农会的兄弟。 这样的帮派,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府,多少都会给些面子。 所以这灵药和毒药的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大。 前几年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这才将毒药的生意包上了一层耗子药的皮。 可帮派的声威不但没降,好名声还日益高涨。 如今,神农会大当家居然被人害了?! 值守衙门的薛家两兄弟不敢怠慢,慌忙将此事汇报。官府查了三天,除了知道房间内多了一个桃木雕的无眼小人,一无所获。 再过两日之后,二当家再次上门,口口声声眼见薛家两兄弟杀人虏子,更有数人为证。 若不是当初任着扬州通判的宋通判力保,二人险些丢了脑袋。 可神农会毕竟是江湖上有名的大派,扬州也是江湖势力最盛的一个城市。兄弟二人性命没丢,官职铁定不保了。 二人断了生活来源,这才无奈之下,仗着自己有些功夫,又当过几年捕快,混起了江湖。 听说,力保他们的宋通判也因此事牵连被调任淮阴,去在那个恶名远播的小侯爷所在之地继续做通判。 今日再次见到桃木雕刻的无眼小人,二人皆是浑身汗毛直立而起,那小人的姿势,那小人的神态,那张没有眼睛的笑脸,错不了! 今天洞内的人,跟十年前那笔案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第四十六章 木狗 越是往前,洞中那挥之不去的阴暗感就越发严重,原本能照亮数十步的松木火把,如今也缩小到了四五步的范围。 两位武师越是往前走,就越发觉着背脊发凉。 刚才走快了几步,不小心走到了最前头。如今回头一看,数步之外已然看不清楚,只能凭借沙沙的脚步声知道后头三人还在。 “老丁,这处有古怪,我们停下等后面三人跟上,也好有个照应。”胖乎乎的老贾拉了拉前头走着的老丁的袖子。 老丁回过头来,没有一丝血肉的脸色睁着空洞洞的两个眼窝,两条毒蛇从空洞中探出脑袋,丝丝吐着信子。 老贾啊的一声,甩开了老丁,连着倒退三步,险些跌倒。 前头老丁连忙来扶,老贾再次一把推开,这时才瞧清,哪里有什么骷髅,老丁分明有血有肉的站在前头,此刻正皱着眉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老贾挤出一丝笑容,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眼花了。大概是刚才中了瘴气。兄弟莫怪。”说罢,从怀中掏出刘家秘制的解毒丸,服了一颗。 喘几口气的功夫,老贾惊奇发现,居然真的能比服药之前多瞧见几步了。连忙招呼老丁,老丁半信半疑服下一颗,果然是能瞧得更远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老贾点点头,再次倒出一颗,丢到嘴里咽了下去。过了半晌,老贾带着失望摇了摇头。老丁不信,也吞服一颗,过了一会,也是苦笑一下:“果然多服也没用。” 老贾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将快落地的火把举得高些:“等后头他们跟上了,给他们也分点,好歹能多瞧见几步,也安全一些。” 两人后头去看,依然是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丝毫见不着火光。 按理来说,这两个人已经停了有一会了,这脚步声怎么就还是那么不远不近呢? 两人越是屏息等候,越是心中发慌。老贾本就是个急性子,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自然更急。再等了片刻,索性拉了老丁往回去寻。 二人往回走了数十步,跟着他们的脚步声也退了数十步。 老贾大喝一声:“你们做什么?!还不快些跟上!!” 眼见三人不回答,老贾张嘴又要说话,却被老丁一把捂住。 老贾回头只见老丁眼角抽出,满脸惊恐,精瘦的脸上皮肤紧绷。再顺着老丁的目光这么一看,老贾险些尿了裤子。 后头哪有什么跟着他们的三个人,光圈边缘分明是一条条紫色的胳膊粗细的毒蛇,不断在火光边缘试探。 那头两人遇了险,这头三人也不好过。原本薛家两兄弟因为想事情,脚步稍稍慢了些,离剑无争有了那么几步距离。 眼见前头剑无争就要消失在黑雾中的时候,那谢顶的老家伙忽然咦了一声,停下了步子。 兄弟二人赶忙追了上去。 只见剑无争手中握着一只木头雕刻的小狗,浑身肌肉紧绷,带着他火把的光亮都摇晃起来。 “先生?你这是?”二人仔细瞧去,恩公手中握着的分明是一个雕刻的很粗糙的小狗,只是隐约能瞧出是小狗的模样,狗眼睛应当是用墨涂了,黑黝黝的,可丑。 薛猛撇撇嘴,冲哥哥做了个三的手势。示意这玩意儿放在集市上,顶多卖三文钱。 薛勇白了弟弟一眼,伸手去轻拍剑无争的胳膊,示意恩公回神。却被一股莫大的力道猛然震离了剑无争的周围,薛勇哎呦一声撞在墙上。 薛猛连忙去扶起哥哥,又细心的为他拍了拍身上泥土。谁知越拍那湿润的黄泥就越发抹的到处都是,正当薛猛抬头想要责问剑无争为什么要推他哥哥的时候,薛勇一把拉住了弟弟。 那边,剑无争掌中松枝发出一连串的噼啪声,猛然炸成碎末,漫天火星随着嘭地一声爆裂开来,剑无争带着哭腔哈哈哈大笑。 薛勇拉了弟弟快步跑向恩公。 火把再次照亮了剑无争周围,只见他原本握着火把的右手用力在自己头皮上抓出了五道血痕,蜿蜒的血流汇聚在他的眉毛上,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 剑无争回头看向薛勇薛猛两兄弟,薛勇眼尖,瞧得清楚,恩公眼中分明有水光闪烁。 略微用袖子抹了把脸的剑无争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道:“待会若是遇上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还请二位不要伤她。” “先生吩咐,我兄弟二人自然不会伤那姑娘分毫。只是……”既然是恩公吩咐,薛勇自然满口答应,只是不知这姑娘与恩公究竟是什么关系? 剑无争笑了笑,冲着二人一拜:“无争替小女谢过二位。” 第四十七章 疯魔 京城小院中,瑾年换上了常穿的灰色袍服,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师妹收拾二人的行装。 小院不大,往常出门也从没觉得二人有那么多东西。 收拾来收拾去,好像怎么也收拾不干净。 他心中烦躁,眼见师妹还在大包小包的整理,不由大喝一声,不用收了! 巧玲停下手中活计,立在原地低着头不吭声。 她越是这样默不作声,瑾年反倒是越发烦躁,牙齿咬了松松了咬,强忍了半天怒火。几次到了嘴边的责骂,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猛然哼出一口气,转头回了院中。 巧玲默默的把手中师兄的衣物叠好,放进了布包里。回头扫视了整个屋子,又把师兄送她的那面铜镜小心翼翼地拿过来,呵了口气,擦拭干净放进自己那份包裹里。 屋子外头,瑾年一拳一拳的锤着粗糙的枣树皮,直砸的自己满拳头是血,这才停下手上动作,盯着满是血迹的拳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巧玲从屋内拿来纱布,替他裹好拳头,转身准备回屋里继续收拾。 瑾年再也无法忍受她这样的态度,猛然抓住了师妹的手腕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放了蒋宝蟾会把我们害的多惨?!” 巧玲默默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瑾年再次狠狠抓住她的手,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了一句:“我们都会死!你敢不敢让我死个明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放了蒋宝蟾?” “因为他是好人。” “好人?”瑾年险些被师妹的理由气的笑了:“那样草菅人命,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你说他是好人?!” 巧玲回过头来,带着些许失落:“你知道,他是被陷害的。” “那又如何?这天下那么多明狗哪有一个好人?”瑾年冷笑道。他从不觉得,这大明朝上下有任何一个好人,特别是那些跟着洪武皇帝起家的人。 也许是师兄的冷笑激怒了巧玲,她同样冷笑道:“那你的大元朝就都是好人吗?” “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纳兰瑾年!我十二岁瞒着师父跟你偷跑出来!如今已经四年啦!你除了复国复国复国,可曾真的关心过我一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杀人之后睡不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就这么跑回山再不管这天下究竟是姓朱还是姓孛儿只斤!我为什么要留下来受这份罪!是因为你!是因为你纳兰瑾年!是因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说你会娶我!而不是你给我许诺的那个我根本不想要的皇后的位置!” “是啊,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就是要放走蒋宝蟾?!你是不是对淮阴城念念不忘,是不是觉得还是那个蒋宝蟾对你好?!眼看我复国不成是个废人了吧?给自己找退路了吧?废人的老婆不想做,做个未来侯爷的正妻也不错是吗?你做梦!你以为他知道了你做的这些事还会娶你吗!” “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是啊,不然你还能是什么人?未来的大明皇后?” 巧玲再不接话,只是这么看着前头状若疯魔的师兄,满眼都是哀伤。想不到,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眼中,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人。 好像做的再多,都只是为了荣华富贵。 纳兰瑾年挑了挑眉毛,接着嘲讽道:“难道你觉着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和我一样,让你这个在青楼待过的女人做正室?” “是啊,是我下贱,是我非要去青楼卖笑。师兄你可以不必娶我,大可取个可以帮你登上皇位的姑娘。”说罢后退几步,躲过了瑾年抓过来的手,脚尖轻点,远离了这处伤心地,飞扬的红色裙摆带着一丝独属于夕阳的落寞。 第四十八章 至 夜幕下,微弱的火光在旷野中闪烁不定,炊烟随着暖风袅袅升起。 篝火旁,一身灰袍的瑾年身旁放着常用的那柄剑,默默的喝着陶土罐中刚倒出来的热水。 身后的马鞍上,左右各挂着一个包裹,奔波了上百里地的骏马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此刻正低着头,拨弄着雪块,寻找下头残存的枯草。 他抬头看了看,数里外就是殷家沟了吧,如果那处再寻不着师妹,就只能一路往师父的所在去了。 一想到还要一个人奔波几百里,他便是忍不住的苦笑。 其实话一出口,他便已经懊悔了,只是不知怎得,整个人就如同魔障了一般,什么话越是伤人就越是要说,似乎这样就能把心中压抑了快半年的苦楚发泄出来。 如今,师妹负气离去,自己就真个变成孤家寡人了。 想到此处,瑾年用剑撑着站了起来,胡乱用脚拨了些肮脏的雪块将篝火熄灭,牵了马继续往前走。 坚硬的马蹄踩踏在柔软的积雪上,就如同他用坚硬的话,踩着那颗最柔软的心。 午夜的风夹杂着枯枝上的残雪,打在身上,冷的让人发抖。 瑾年怔怔的看着半山腰的小屋,那里漆黑一片,他多希望那里可以闪着微弱的火光,如同夜空中挂着的点点星火。 就如那位混迹大明的神算子刘瑾所言,他命中注定孤苦,他所希望亮起的烛火终究还是没有亮起。 他翻身上马,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山坡上的小屋,叹了口气。 这数年似乎已经习惯了凡事都有师妹操劳,自己只需要动动嘴。这个当初刚见到时怯生生怕人的小丫头就会把一切做的很好。 她这一走,心中就如同失了一角,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这半年来,师妹对他每日的悉心照料,他看在眼里。瞒着他偷偷取了师父传授的剑谱换来那个江湖上有名的古怪大夫薛神医出手救治的事情,他也通过杨先生得知。他不是不知道师妹的好,只是一时冲动起来,嘴巴就像没了栅栏。 想想师妹跟自己下山这几年,从海州混迹到淮阴城,从淮阴城再到殷家沟,再从殷家沟窜到应天府。他何尝不知道,身有片瓦遮蔽,心无定所可依的苦楚?从小就恋家的小师妹,一句怨言都没有的默默陪着。 再想想,当初师父领了抱着个小木狗的师妹第一次回山的场景,他不由心中一疼。那个扎着羊角辫,抱着木狗,一脸惊惶地丫头,瞧着是那么可怜,就如同他当初养过地那只小狗。那晚师父哄她睡下,又用针法替她压惊,从此以后,年少的自己身后就多了个一口一个师兄的跟屁虫。 不知想了多久,只知道东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孤寂的官道两旁也逐渐有了人烟。 早起的孩童嬉闹得追逐那些赶着一头大肥猪的大人们,大人们则是满脸欢喜的左栏右赶,终于合力按住了那头惊恐的肥猪,众人将它绑在一根碗口粗的棍子上,几个人抬着,直奔村口屠夫家中去。 也许是快过年了,大家终于可以将裤带稍微松松,吃上一口往日舍不得吃的猪肉,众人呼和着号子,带着喜庆迈着步子。 也不知是谁没扎紧绳子,又或是绳子实在太不结实了一些,那肥猪挣扎了几下,竟然挣脱了绳索,迈着小短腿冲过了空旷的田野,直奔官道而来。后头大人小孩操着镰刀在后追赶。 瞧他们跑动的模样,像极了那位大人培养的杀手。 瑾年眼角猛然一跳,可不是!那些面上带着笑容的大人孩子,眼中没有丝毫笑意,有的只是冰冷的杀气。 一大早的海州城南门外,一匹马打着响鼻在门口徘徊。早起的兵丁带着疑惑将这匹无主的马牵进了城。那马过了城门洞,猛然挣脱了毫无防备的兵丁,沿着中原街狂奔起来。 被猛然拖倒的张二呸呸吐出口中烂泥,怒骂几句,操起兵器在后追赶。 那马一路狂奔,直奔着太白楼门口正要上马的一群人去了。 一名做武师打扮的男子面露惊色,快步上前一把扯住了逐渐减下速度的骏马,略微检查之后,高声喊道:“公子!是老吕的马!” 为首的公子快步上前,对着那匹马仔细查验,伸手从马鞍一侧的布兜里翻出两三块碎银子。 张二不由懊恼,早知道布兜里有银子,自己干嘛不先扯下来。瞧那银子的数量,可是够大半个月的酒钱了。得省了多少逮猫偷狗的功夫。 那几人显然也瞧见了提着兵器一身兵丁打扮的张二。 为首公子冲他招了招手,张二连忙上前。秦二爷亲自送到门口的贵宾绝非他能怠慢的,这点他这个老兵油子十分清楚。 谢大公子皱着眉头将张二垂涎的碎银子塞进他的手里,指了指那匹马,询问起来。 张二瞧在银子的份上,自然更是不会怠慢,一五一十将如何开门就看见这马,又如何将它牵进城,甚至如何被它拽了个嘴啃泥都一五一十说了。 听完,谢公子又问了几处细节,张二也是详详细细说了。 谢公子挥手让他去了,转头和那个牵马的武师小声商议起来。 至于说他们商议什么,张二可懒得去管,知道的事情越少,活的越长久,这点他还是明白的。与其去多管闲事,不如借着机会去多喝两杯。 就在张二大步流星的甩着钱袋子直奔往日常去的酒铺窜的时候。 城门楼上猛然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门口兵丁慌慌张张的冲进城里:“快关门!” 第四十九章 欺负残废那是一等一的快乐(上) 在床上休养了半年多,似乎连那位大人都觉着他纳兰瑾年是个废人了吧?这等阵仗,撑破天也就能杀个江湖上所谓的地品高手。想不到,他堂堂一个天品高手,居然沦落至此。 杀手们分成三波,成品字形,单手持镰刀,背后另一支手则是藏着飞刀毒针等物。欺进十五步左右,先是一波毒针飞刀偷袭,再是圆筒轮战。他们的战法,瑾年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此阵法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毒针混合在飞刀中,一般人很容易着了道。中毒之后再面对车轮战法,只怕不久就会毒发身亡。若是地品,绝无幸理。天品高手则不然,先不论毒针是否能伤到他。就算是伤到了,他也大可用内力将毒逼出来。 故而,瑾年一阵冷笑,这用来对付地品的阵仗,就当是让他活络活络筋骨吧! 想到此处,瑾年翻身下马,随手在马屁股拍了一记,示意这匹笨马跑的远些,别被波及了,还指望着靠它赶路呢。 那些个杀手面上毫无惧色,似乎不知道自己将要对付的曾经是个跨入了天品高手门槛的人。 站在村口拄着一根铁拐的老者面色复杂,他曾与瑾年共事,自然知道此人能耐。此次杨先生吩咐用这些顶多围杀地品高手的杀手对付他,自然是个借刀杀人的计策。 只是他不清楚,这即将被围攻的屠刀下头预定下的亡魂,在杨先生心中是否算了他一个。 三方阵中共计约六七十人,因为要假扮村民,特意穿着杂七杂八的衣物,乍一看去就好似三块补丁满满的破布,将原本的气势破坏的一干二净。 瑾年手握宝剑,闭目默数,待到众人猛然停步挥出飞刀毒针的瞬间,他一招情意绵然,将长剑舞如匹练,一众飞刀毒针都被剑势带的偏了出去,更有约莫一半,被这么一黏一带一甩,直奔毫无准备的杀手阵容中射去。 村口老者身旁屋内,走出另一名手持单刀的老人,这人比先前那人略微胖些,面白无须,挺着个弥勒佛般的大肚子,真不知这等人物是怎么练成的刀法,就不怕练刀的时候割了肚皮去? 弥勒佛般的老人拍了拍铁拐老者的肩膀:“老二,你我二人不去压阵,这阵恐怕困不住这位纳兰公子吧?” 铁拐老者冷笑一声:”老三,你是猪油灌了脑子吗?那纳兰瑾年是什么样的人物,你我心中一清二楚。不论他那个缠绵叵测的剑法,就算是单纯比拼内力,你我二人有谁能胜过他?更何况……“ ”更何况他还有个剑法恢弘,且为了他可以不要命的师妹。“胖老人哈哈一笑:”我自然知道,他那师妹咱兄弟可招惹不起,这不是瞧着他师妹不在吗?这可是难得的报仇雪恨的好时候。“ 铁拐老者斜眼瞧了瞧自家老三,说实在的,当年他们三人从圣门叛逃出来,就凭借一箫二拐三弥勒的阵势,击败了多少武林高手,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谁曾想,投靠那位大人以后,却成了专门给这位纳兰公子打杂的打手。圣门之中谁不是心高气傲的主,被这等小辈吆五喝六了那么久,今日总得收点利息。可他怕呀,就怕杨先生得生死簿上头,早早把他兄弟二人画了一笔。 江湖人称胖弥勒的老三拍了拍肚皮:”老二,你若是怕了,就缩回屋里去,让我一个人去教训教训这个残废,替你出气的恩情,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滚!“ 伴着哈哈大笑,胖弥勒鹰飞而起,脚踏虚空,不过几步,便越到了瑾年正上方,那柄九环大刀猛然劈下:”残废看刀!“ 第四十九章 欺负残废那是一等一的快乐(下) 只瞧那瑾年,单脚点地整个人猛然原地旋转起来,手中长剑更是舞成一道龙卷,将那跃然而下的猛虎吞噬口中。胖弥勒大笑一声:”纳兰呀!你这招蛇吞象,也不怕把自己撑死!“说罢,哇呀呀呀一阵怪叫,双臂顿时粗了三倍,肉眼可见的道道波浪从胖弥勒丹田之处涌出,激起层层肉浪,再至双臂,再从双手灌注进了那柄九环大刀。九环铮然,刀鸣如啸。 他胖弥勒欺负的就是你这个独臂残废,辱的就是你腿脚不便! 瑾年猛然遭这一下狠的,还不及将汹涌而下的内力泄出去,又猛然被那胖弥勒翻身在胸前拍了一掌。顿时新伤旧伤齐发,一口血夹杂着内脏碎片喷了出去。 ”好一个圣门三杰……“话刚一半,瑾年又是一口血喷在地上,他随意用袖子抹了,咧嘴笑道:”多谢替我打出这口淤血,如今我好多了。“ 胖弥勒冷笑一下:”纳兰公子,别逞能啦。只怕你现在心肺都受了重创。乖乖让我割了你的脑袋回去领赏,不然,嘿嘿,我圣门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瑾年吐了几口血沫子:”还是留着你自己享受吧。“说罢,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肺火烧火燎的滋味,长剑微动,一招当初殷家沟中用过的南国红豆,悄无声息的向着胖弥勒蔓延过去。 胖弥勒猛然睁大了眼睛,一连挥出十一招刀法,搅乱了悄然袭来的剑气,剑气相互碰撞,吹起地上残雪。 ”你的招数,我早就……!“笑到一半,胖弥勒一声痛呼,原来是瑾年趁着残雪遮住胖弥勒的视线,猛然出了一剑,刺入他的腹中,同时这么狠狠一搅一扯,扯出三尺多的肠子来。 这胖弥勒不愧是圣门之中也少有的练成了三重金身的人,若是寻常人等,挨这么一下,非死即残。他却只是用手抓住被扯出来的肠子,又沿着伤口塞入腹中。 别说瑾年一时被震住了,就连包围过来的杀手都忘了动作,傻愣愣的看着胖弥勒。 胖弥勒狞笑一下:”你这残废,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接着便是一刀又一刀,一招又一招相同的下劈刀,逼得瑾年不得不去硬碰硬,一刀快似一刀,快的让瑾年压根连泄力的机会也没有。 到后来,一刀下去,瑾年就喷出一口血。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如此消瘦的一个人,居然能吐出那么一大摊子血,从刚才两人第一刀处一路撒了快三十步。 期间一名杀手想要趁机偷袭,反倒被杀的性起的胖弥勒一刀削了脑袋。 瑾年借此喘息了那么一息时间。 得空将内力灌注剑上,虽没有师妹剑气那种雷暴纵横的感觉,却也有暴雨摧花之势。胖弥勒一时不查,接连挨了十几剑。好在瑾年也是重伤而发,气力有所不继,伤口都不算深。周围肥肉略一用力便压住了。 ”好个纳兰瑾年,这才让我有点甘心给你当了那么些年走狗啊!“ 瑾年用力喘着粗气,不时口鼻喷出一口血沫子却还不忘了嘲弄一番:”你摇个尾巴看看。“ 胖弥勒猛然收了笑容,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不等瑾年挥剑应对,胖弥勒已经丢下了九环大刀,之前一直密不示人的大力金刚掌接连印在瑾年胸前。 瑾年一口心头鲜血喷出,人如风中败絮,落在几丈开外,滚了几滚,再不动了。 闭眼前,似乎闪过一抹红色,也瞧不清是衣摆还是鲜血,他就这么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第五十章 断尾 随着越往下走,四周越是潮湿。衣物染了湿气贴在身上,分外难受。不过好在却是比洞外暖和了一些。 剑无争手握木狗,面现急色,前头领着薛家兄弟一路狂奔。 那两名刘家武师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何时走岔了路。 不过,随他们去吧。 但若要他们三人反过身再去寻这二人,剑无争心中一万个不愿意。 眼见就要找到失踪了十年的闺女,他哪有功夫管别人的死活。 再者,他们本就是为了寻找自家小姐才跟来,只能说生死有命吧。 这等四通八达的洞穴,没有人领着,铁定会摸迷了路。一旦摸迷了道路,再想出去根本是异想天开。 好在他们三人中,薛家兄弟沿途不时用短刀匕首在洞壁留下点记号。 标记虽不显眼,可出去时,也是个指引。 随着松木做成的火把逐渐烧了快大半截,薛家兄弟几次想要提醒恩公注意时辰,火把若是息了,他们兄弟也没把握能够抹黑走出去。 可眼见恩公就能父女团圆,两人也是轻叹一声,略微商议了下,息了其中一支火把。剩下一支虽然火光有些暗淡,勉强照路还是足够了。 三人又往内寻了约半个时辰,第一支火把眼见已经快要烧到手掌。 薛家兄弟相互看看,再拖下去,三人很可能困死在这山洞里头,连忙一左一右架住了还想继续深入的恩公,好说歹说才把恩公勉强劝住。 剑无争也不是傻子,这等庞大的洞穴中想要摸黑寻人根本是痴人说梦。如今之计,唯有先出去劈几根粗点的松枝做上几支火把,再进洞寻人。 此刻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先出洞再做打算。 三人沿着薛家兄弟所作标记一路往回走,走着走着,薛勇当先发现了不对劲。 墙壁上用匕首所刻画的标记,乍一看跟他所作并无什么太大不同,仔细瞧去,那刻出的箭头歪歪扭扭,显然不是出自他手。 薛勇这一发现,只觉着一阵冷汗从天灵盖涌出,顺着后背淌下来。 虽然明知洞里有人,可这人却悄无声息的跟了他们那么久。给谁都得汗毛直竖吧? 再者说来,也许刘家那两名武师的失踪也与这个留下假标记的人脱不了干系。能无声无息弄走两名江湖上也小有名气的武师,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等薛勇将发现告知其余两人,那边薛猛一声闷哼,只听得一声木头落地的声音,临时制作的松木火把在地上滚了两滚,滑落到一个水坑中,呲。 火一熄灭,只听四周连续响起几声惨叫和吱吱怪声。 薛勇连忙从怀中掏引火之物,将背后插着的另一根火把点着。 也许是心中慌乱,也许是空气潮湿,薛勇几次之后,可算点着了火把。 这才借着火光看清四周情形,只瞧见薛猛脑袋被石头开了道血口子,手腕无力的垂着,显然也是受了伤。 那边剑无争脸上多了几道血痕,身上溅了点点血迹,地上多了半截灰白色的尾巴,还在犹自跳动。 薛勇连忙撕下一截衣摆,撒上些带着的金疮药,给弟弟仔细包扎起来。 剑无争弯腰抓起半截尾巴仔细端详。 薛猛龇牙怒道:“又是那群猴子!我认得他们!为首那个灰毛老猴就是那个砸死向导害我们被困在山里的畜生!” 剑无争冷笑一下,将那硬生生扯下的半截猴尾递给薛勇:“跟着血迹追,我倒要看看我不在的这些年,是谁让这些猴子成了精!” 薛家兄弟应诺下来,打着火把追着地上血迹。那老猴被硬生生扯掉了半截尾巴,自然是痛煞,一边逃命一边吱吱叫着。 随着三人越追越近,老猴越发惊恐,叫声也就越发凄厉。 三人迈开步子一路狂追,这只猴子也许就是寻找人的关键,可不能让他跑了。 随着连续几个急拐弯,眼前猛然一亮,原来是三人钻出了山洞。 借着照在雪上的月光三人仔细打量。 此处鸟语花香,一派桃源仙境模样。一条不算宽阔的小溪从洞口横穿过去,小溪上头架着一座蔷薇编织而成的小桥,只可惜如今不是花期,否则一定很是好看。 这处仙境显然是处在某处不为人知的山谷中,随着三人闯入,众多猴子猴孙们咋呼着窜上树去,遥遥看着。 远处,那只断尾老猴惨叫着钻进了另一个洞穴。 洞中传来一个略显愤怒的声音:“谁把你伤成这样?!” 第五十一章 一口冷饭一条人命 再见着女儿会是什么模样,剑无争先前还曾想过。想的久了就不敢想了。 可他千想万想不曾想过,见到女儿之前会是先见到这么个人。 此人佝偻着背大约五尺高度,瞎了一只眼,一只耳朵也缺失了一块,瞧人的时候都是斜勾着个眼睛。 这人,十年前他见过,还印象颇深。 除了因为相貌怪异之外,就是见过这人没几天,自家闺女就没了踪影。 此刻见面,自然是意外之中带着愤慨。 对面那个矮子见着剑无争先是一愣,接着咧开了嘴,露出后槽牙,算是笑了:“刚才蜃景之时我没瞧清楚,你可老了不少。” 不等剑无争搭话,这矮子自顾自的说道:“当年我去和尚庙找你要口吃的你不给,这些年你的米饭吃的还香吗?” 剑无争咬牙道:“果然是你掳走了韶儿。” “原来她叫韶儿?当年她可没和我说过,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听的让人心烦。”当年庙外的破落乞丐如今洋洋得意:“我杀她的时候,她若说她叫这么好听的名字,我也就不会动手了。那么可爱的小丫头,就这么被狼叼了脑袋去,可惜了。” 剑无争只觉浑身发抖,浑身内力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寻了十年居然等来这么个结果。原来韶儿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前三年,他怕女儿是被江湖上的仇家虏去,于是努力练剑,靠着有朝一日能找到女儿的动力练成了天下少有的高手。而后三年,他向师兄请辞踏遍江湖,寻找女儿的踪迹。 回来之后才知妻子早在一年前就投了河,至今尸首都没寻见,他只能暗自祈求满天神佛保佑,妻子能平安无事,只是漂的远了,找不到回来的路途。 再往后数年,一夕之间几乎掉光了头发的他隐姓埋名在师兄府邸做个马夫,不去念想。 如今他才知道,就算他成了天下数得上名号的高手,成了江湖上杀人最厉害的几个人,韶儿也已经死了,死在了十年前没有送出的一口冷饭上头。 剑无争顺手从一旁的书上掐下一根枯枝,内力刚一灌输进去,枯枝便炸成了碎片。 一连掐了四五根都是如此。 薛勇看不过眼,递上了自己的佩刀。 剑无争默默接过,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这柄也还算是个利器的刀就断成了数节。他望着满手炸出的鲜血,渐渐笑了起来又哭了起来。 那名当年的乞丐似乎见多了别人这个样子,口中更加恶毒的话接连抛出。说的是什么,剑无争听不清。纷乱的内力早就将他口鼻双耳压出血来。 他只知道将内力不断灌输到手掌,就算血肉炸裂依旧不断。 薛猛最瞧不得别人这样,抽出佩刀怒吼一声直奔乞丐杀去。 那乞丐只是挥了挥手,如同赶走一只苍蝇,薛猛便喷血而回。 乞丐冷笑一声,指了指身后山洞:“你家丫头死了,洞里还有两个,你若是就这么走火入魔死了,后头这两个可就要步了韶儿的后尘。” 也许是这话起了作用,剑无争原本逐渐浑浊的眼睛逐渐恢复了清明,虽双眼充血,眼前一片血红。他终究还是那个天下少有的高手。 他再次从一旁树上掐下一支,鲜血混着内力灌输进去,将枯枝侵染成了朱红色。 乞丐点点头,咧了咧嘴:“了不得!” 第五十二章 好招 那十年前一头乌发,十年后仅存寥寥的剑客,此刻手持一根枯木,却如同持着一柄神兵,无论是锋芒还是眼神,都锋锐的让人觉着可怕。 洞口的独眼乞丐,顺手从洞口边抄起了打狗的棍子,略微舞出一个棍花,咧嘴笑道:“我的剑法,天下能过上几招的没几个,我不欺负你这等小辈。我这棍法,也就练了三四年,没什么花哨的名字,平日唤作打狗,偶尔拿来打猴。” 剑无争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不用。” 口中说着不用,江湖摸爬滚打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敏捷身手却是猛然前冲,当先一剑直刺对方胸口。 乞丐待他冲上前来,双腿稍一弯曲,将木棍舞的虎虎生风,枯枝刚至,一个横扫,将其拨到一旁接着棍尾直刺,若是刺得结实了,剑无争也是一个倒退吐血的下场。 只是这剑无争虽然也有几年没与人争斗,当年寻女之时可没少接触那些个使棍子的高手,这一个横扫之后,他便知晓后一步十有八九是棍尾直刺。 枯枝虽是略偏,人却也人随剑走,避开了这突袭的一击。 乞丐似乎对剑无争能躲开这一棍子毫无异色,这也难怪,毕竟十年在这山里遇到的时候,这人就有不俗的内力和剑法,十年下来,能躲开他没尽全力的一棍也非偶然。 一旁薛家两兄弟瞧着这二人你来我往,不由捏了把冷汗。恩公那一身内力,他们是见识过了,这个十年前能从恩公家中掳走闺女,如今用棍子能和恩公战作一团甚至还隐隐占了上风的人,又是何等可怕。 薛猛一边轻轻揉着胸口喘着粗气,一边龇牙咧嘴道:“哥,能看到这等高手对决,我这一下没白挨。” 话音刚落,那头猛然射来一块碎石,若不是薛勇用尽全力挥出此生最强一刀,险些挡不住这石头的劲道。 只是石头虽挡了下来弟弟那柄刀也卷了老大一块刃口,瞧那模样,应当也只能回炉了。 薛勇苦笑一下,拉着弟弟往身后洞口退了几步。神仙打架,他们这些个杂鱼还是离得远些,这一被波及就是要命的危险。 乞丐故意用棍子挑飞那块石头,就是为了让这秃子能够略微分神,谁曾想这秃子居然好似完全不在意那二人死活,别说去拦,就连剑势都不曾乱上分毫。 这一试探,自然试出了此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乞丐自然也就不会再为难他们。 剑无争的剑势走的也是大开大合的路子,讲究一个一往无前的气势,先前还没什么,乞丐甚至还略微占了上风,等到剑无争逐渐打的热了血气,那剑势就一阵猛过一阵,气势更如同滚雪一般。 一连十七剑,最后的第十八式如银河倒泄,猛然砸在乞丐手中棍上。那乞丐浑身一抖,脸色微红,接下这招显然也是较为吃力。可无论如何,这招却是吃下了。 乞丐龇牙笑了一下:“好招!” 第五十三章 瞎子 一人使得剑法,用的枯枝。 一人使得棍法,用的原木。 十年前的恩怨,十年后了。这江湖似乎总不会缺乏贯穿上下十数年的恩怨,就好似恩怨不上个十年,相互不决个生死,就对不起踏入过这江湖。 江湖人也好似最讲究一个恩仇,一口冷饭,施舍了是恩,不施舍是仇。因这等仇就要掳人闺女,让人妻离子散十年不得安生。在薛家两兄弟这等始终在江湖和庙堂边缘徘徊的汉子看来,多少有些荒唐。 事有对错,人有是非。他们二人不便去品评,虽然心中更倾向恩公多些。 不过好在武功招式不如人心这般纷乱,好便是好,坏便是坏。 薛猛眼见恩公一剑斩下,那乞丐费力接住,心中不由暗暗道好。 薛勇毕竟武功高些,身为兄长也多吃了几年米饭,多见过些路数。眼见恩公十八剑一剑强过一剑,居然不能将那乞丐斩杀当场,显然人力有穷尽,今日胜负,真个不好说了。就算他心中不愿承认,那也是乞丐的胜算大些。 剑无争抖了抖手中枯枝:“你我到外头去打?” 乞丐舞了个棍花,咧嘴笑道:“你是怕伤着洞里的人?” 剑无争也不矫情,点头称是。 乞丐往后退了三步,离那洞口更近了几分,眉头一挑,尽显泼皮本色。 剑无争冷哼一声,似乎也是早就料到是这结果,不等那泼皮耀武扬威几次,便是一剑欺近,剑势暴涨之下,哪是之前十八剑可以匹敌,显然先前留了不少力道。 乞丐也收了无赖的嘴脸,皱眉一连挥出七棍,这才接下这一击。 就算是气血翻涌,面如红潮,这一剑还是接下了。 乞丐望着剑无争略显惊讶的样子,略微挺直了些身子,显得高大了那么几分:“往前一百年,这剑我接不下。” 原本板着个脸在一旁观战偷师的薛家两兄弟差点笑出声来,一百年前,怕是这乞丐的爷爷都没出生吧?依着他的意思,生出来以后就接得住这剑了?真是狂的没边了。 剑无争却是没笑,瞧着乞丐长吸一口气引得谷中枝摆叶动,又是一呼一吸,几次之后山谷中风起云涌,心中一动:“长生诀?” 乞丐点点头,算是认下了。 剑无争回头,用眼神示意二人快跑。 薛猛光瞧见恩公冲他们使眼色,丝毫不能领会眼神中的意思,还在左顾右盼,瞧瞧恩公是不是在找什么物件。 还是薛勇心思活络些,一把抱起比自己还要重上几分的弟弟,大步流星直奔洞口跑去。 乞丐略微笑笑,任由二人逃命,等二人逃入洞口,调息完毕的他再不负之前佝偻模样,虽还是瞎了一只眼,至少说模样让人顺眼了许多。 乞丐挥掌,三两下将木棍削成把粗劣的细长木刀模样:“先前用打狗的棍子,是我小瞧了你。刀法,我练了十年。没人教导,学的都是些野路子。有蒙古人的刀法,也有倭人的刀法。你赐我十九剑,我就还你十九刀,接下了。洞中二人还你。” 倭人的拔刀术起手,一刀横扫而去,剑无争往后退了半步,枯枝点在刀头。 第一刀未中,乞丐第二招出手,是蒙古人马刀的架势,从斜上方斩下,借着马的冲势斩杀敌寇。此刻虽无马,势头却不慢分毫。 剑无争侧身避过。 第三式,刀法忽地变柔,是西域某个小国的刀法。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剑无争果然适应不了这等打法,木刀及身才回过神来,挥枝去挡,被斩下半截枯枝。 一刀得手,乞丐哪会放过这等机会。他这刀法杂乱,却招招都是江湖上某某高手某某大侠的成名之技。他用十年将其柔和成这套诡异刀法,虽然招与招之间由于天赋所限,并不能完全融会贯通,可就算是这固定路数他自信天下也没几个人挡得下来。 第四刀,是五十年前赫赫有名的漠北刀客秦无伤的劈风。当年秦无伤曾一刀斩碎十里沙暴,最是刚猛无双。剑无争无法,只得再退以避其锋芒。 四招下来,剑无争手中枯枝仅剩短短小半截,可他却是笑了:“瞎子,你走得远了。” 第五十四章 好马要吃回头草 这头救没救出宝蟾和他那位嫂子不提。 却说那祖籍扬州,在应天府惹事生非许多时日的马家三兄弟,那夜欠了客栈的银子一路循着人迹罕至的小道窜回扬州府。 一路上,二弟都在不断模仿着掌柜的气的七窍生烟的模样,逗得三弟哈哈大笑。年纪最大,个头最矮的马忠民闷不吭声的在最前头拿着一柄开山刀探路。 偶尔被身后两人惹得烦了,就回头低声训斥两句,也就能管上几十步的功夫,后头二人笑声再起。真搞不懂,这两个蠢货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驴入的东西。 应天和扬州相聚不算太远,故而两地之间联系也颇为紧密,就算是人迹罕至的道路,偶然也会遇上几个人,心中有鬼的马忠民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与人遇见,远远瞧见了,就拉了弟弟们躲入灌木丛中。 这路才走了一半,三人身上衣物大多扯了几道口子,身上多少也带了点伤。 特别是个头最高的三弟,也不知是被什么毒虫子咬了还是被什么古怪植物的毒刺蛰了。半边脸肿的老高,一边哎呦哎呦捂着喊疼,一边不时被老二逗的发笑,笑到一半,扯着伤痛,再次哎呦哎呦哭喊起来。 马忠民险些被气笑了,当年若不是村口那个老瞎子多嘴,哪会有你们两个蠢货。不多你们这两张光知道吃的嘴,我堂堂扬州马家又怎么会是今天这般惨淡光景? 其实说起来,马家原来虽不像马忠民跟两个弟弟吹牛皮说的那么辉煌,在扬州当地也还算有些名声。他老子没做泼皮之前,也是个小吏,也积攒下点家产。可人呀,不能暴富,自打他爹某夜从城门外捡了些说不得的物件回来换了大把的银子,就被隔壁老刘老李两家拖着沾上了赌。 家中那个在海州城开赌坊的长辈回扬州揍了他老子几回,甚至剁了他的尾指,也就管了三四年的功夫。这三四年里,每天闲着没事做的马奋没有牌九玩,就只能玩老婆。也不知是不是马家祖上盖了哪个观音庙还是修了哪个张仙府。这不,三年生了两个败家玩意。 时间一久再殷实的家底子也经不住他们兄弟三个折腾呀,加上老子马奋赌瘾复燃,不过几年时间家里就破败了,他那个徐娘半老的老娘也抵给了隔壁老刘家。 听说没过几年就被折腾的瞎了,人也胖了许多。 马忠民悄悄翻墙进去瞧过,若不是娘亲声音没变,险些认不出来那个鼻塌口歪胖了七八圈的女人会是他那个曾经艳名传达半个扬州城的老娘。 可他实在没敢认,连忙翻了墙头慌慌张张逃出了老刘家。 再后来,他老子马奋因为欠了某个江湖人的赌债被人剁了手掌,那年冬天害了冻疮,没挨到开春就一命呜呼了。 从此就是他带着两个倒霉鬼弟弟四处混吃的,陪着二弟蹲墙根偷听先生教书,弟弟没学会多少,他倒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过了几年,又存下些铜板,让三弟跟着某个金盆洗手的江湖侠客学了些粗浅功夫。 原本三人打算投奔海州那位长辈,可人家门环太高,门槛子也不低。去了几次,吃了几回闭门羹。这才打起了去应天的主意。 第五十五章 红脸 自两汉以来,识得些文字的取名大多依顺着缺啥补啥的道理,命中缺水的,用个淼字就不缺了。命中缺木的,用个森字就完齐了。 至于说晶字,咱略过不提,那是个例。 所以说剑无争这个名字,原本那个和尚想给他的是个清净无争的逍遥生活,可越是如此,越证明他原本生活中就少不掉争斗,特别是他又姓了个锋芒毕露的剑字。 自小备受欺负的他,大能耐不多,小聪明不少。像这等诱敌深入的法子,当年跟着邻家哥哥偷狗的时候就学会了。 话音未落,剑无争一指弹出手上残余枯枝。那枯枝带着破空声直奔乞丐面门而去,乞丐猛然一个平板桥,堪堪躲过了这一击。不等乞丐心中松一口气,剑无争已是欺近,双掌如两扇门板,在乞丐起身的瞬间印在乞丐胸前。只听一声闷雷般的响声,乞丐倒飞出去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银杏,灰白色的树皮寸寸炸裂。 那乞丐手一手扶着半截断树,一手捂着胸口,挣扎了几次才爬了起来。略微喘息几下,居然扭扭脖子恢复了状态,全然没有片刻之前刚刚挨了两掌的样子。 剑无争面如古井,心中却是起了万丈波澜。他双掌用了多少力道,那一瞬又有多少带着剑气锐劲的内力轰入乞丐体内,他心头明镜儿一般。 这等伤害,他居然几个呼吸之后就如同没事人一般,世间怎会有如此功法?! 恢复如初的乞丐干脆扯掉了破破烂烂的衣衫,露出上半身的腱子肉,略微拍了拍自己带着油亮色泽的胸口,挑衅的看着剑无争:“这么软绵无力,看来这些年你少吃了不少饭。” 剑无争阴沉着个脸从身旁木制坚硬些的松木上又掰下半截松枝。 往前走了三步:“你的刀法我已经接了四招。剩下的,还请赐教吧。” 乞丐也收敛了轻佻的神色,捡起了刚才丢在地上的木刀。 二人面色严峻,眼神同样锐利。 大概真是许久没有全力一战的缘故,剑无争原本还有些放不开的招式,渐渐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慢慢沸腾起来的血气激发了出来。 如一潭死水般的丹田终于也缓缓恢复了活力。随着筋脉之中内力流转,剑无争的气势终于升到了该与他师兄的评价相匹配的地步。 乞丐则是借此机会努力调息,不过片刻功夫,气势上居然还隐隐压了剑无争一线。 一声残雪落地,两人猛然碰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劲撞的洞口观战的二人呼吸都是一窒,原本就受了伤的薛猛更是喉头一甜噗出一口血来。 两人大骇,薛勇忙搀扶着弟弟往洞内更深处躲去。 碰撞在一起的二人面色血红,逐渐转为青紫。眼睛早就充血的剑无争更是从眼角流下两行血泪。 不过眨眼功夫,乞丐当先撤下一手,猛然一掌拍出。 剑无争坚持不退,膝盖猛然撞在乞丐掌上。山谷中猛然一声轰响,树上的猴子捂着耳朵惨嚎着掉在地上。 这一相碰,两人都没落着好。 一人一口血喷在对方脸上,双方都变成了大红脸。 乞丐狞笑一声:“秃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第五十六章 我呸 对于洞中二人来说,今夜时间真叫一个格外漫长。洞外两人打生打死硬碰硬碰了半个时辰,据出洞探查片刻就吐血而回的薛勇说,洞外震死的猴子只怕都不下于百只。 洞外两人还在用最原始的招式一下一下拼着蛮力,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掌,到他们这个境界,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就只能用这种猴子打架的方法了。 那只断了尾巴的老猴一边用爪子捂着耳朵,一边用力将倒在地上的猴子猴孙们拖进那个乞丐出来的洞里。不时更是冲着乞丐龇牙咧嘴叫嚷几声。 乞丐听的心头火起,猛然一掌震开剑无争后回头怒骂一句。 剑无争虽然听不懂,却无比熟悉这种语调,当即怒道:“你不是中原人!” 乞丐回头抹了抹嘴角流下的鲜血,呸了一声:“不是又如何?你们这些两脚羊又能把我怎么样?”说罢,顺脚将一只树上刚掉下的死猴踢到一旁:“天色也不早了,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你我都没有趁手的兵刃,今天人你尽管带走,想报仇……”乞丐掐指一算,嘿嘿笑道:“半个月以后,破庙口见。” 剑无争点了点头。再争斗下去的确没什么意义,既然愿意放人,那就先将师兄的儿子和侄媳妇带回去。至于说韶儿的仇……想到韶儿剑无争心中就是一揪。这仇,就让韶儿多等半个月吧,半个月之后,爹一定手刃仇人为你报仇。 乞丐让到一旁,唤出了藏在洞中龇牙咧嘴的老猴。放剑无争一人进入洞府。 剑无争刚一进洞,就瞧见油灯之下的石塌上头,蒋宝蟾正搂着同样赤身裸体的嫂子睡的正酣。 真叫一个不堪入目!剑无争别无他法,只能从一旁拿起蒋宝蟾的衣物迅速替他穿戴起来,那遮面的斗笠不知道是丢了还是被那乞丐扔了,总之找不到了。不过好在,小侯爷在淮阴城以外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薛家兄弟应当不清楚他的身份。就说是自家侄儿,糊弄过去就好。 至于说旁边用衣物遮住的这位,剑无争那才叫一个左右为难。想了片刻,只能扛起蒋宝蟾后一指头点在那丫头的穴位上,快步走出洞去。 不过片刻功夫,洞内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一身火红的女子急匆匆地出了洞。一见着也刚悠悠转醒的蒋宝蟾,就俏生生的靠到一旁,虽不说话却也独有一种媚态。 蒋宝蟾转醒之后,瞧见了身旁的人,慌忙起身,扯住了她的手,眼中满是急切之意。 剑无争心中怒骂一句狗男女! 不等身旁四手相握泪眼婆娑的这对儿做出更出格的事情,剑无争忍无可忍,一人赏了一指。 两人身子一软,又昏死过去。 剑无争呸了一下,猛然想起这似乎是刚才乞丐的动作,赶忙连续几个呸呸呸,这才招呼洞中躲藏的薛家兄弟。 薛家兄弟钻出洞来,洞外只有一人站着,那名乞丐早就不见了踪影。身上满是血污的恩公脚边躺着一男一女,那红衣服的,可不就是刘家大小姐?! 剑无争越想越气,给地上二人一人又赏了一脚,抬头看着惊骇莫名的薛家兄弟:“喏,你二人一人一个扛回去领赏。” 薛勇刚要扛起刘大小姐,剑无争猛然觉着不妥。 这刘大小姐现在还是蒋宝蟾未过门的表嫂子,可瞧着他们那对狗男女的模样,显然生米十有八九也是煮成了夹生饭,一个不好,那就是师兄的儿媳妇,可不能让外人碰了。 忙伸手接过刘大小姐:“你弟弟刚受了伤,你去抗那个重的!” 第五十七章 海州告急 海州城头,时任辽东都司海州卫千户的张光大人,正一脸震怒的看着城外卫所渐渐冒起冲天火光,高卷的烟尘如一条直上云霄的黑龙,不断张牙舞爪。 起先不时还能听到一两声人的惨嚎,到后来,除了偶尔塔楼倒塌的声音让人浑身一抖以外,只有城外那乌压压的灰黑色海洋中不时传来的一两声咆哮。 狼,到处都是狼,到处都是龇牙咧嘴的狼。 站在城头的诸人只觉着头皮发麻。谁也不清楚,从哪窜出来那么多狼。从城头望过去,这片灰黑色蔓延了足有二三里,怕不是有上万头?! 城外,一名轻功卓绝的年轻小将猛然一跃,在排水的龙头上借了下力,一个翻身上了城楼:“千户大人,守御东海千户所内仅逃出来二十余人,其余人皆随陈大人战死了。” “陈亮这个王八蛋!”张光一掌拍碎了半块城砖:“我叫他走他不要走!现在害死了那么多人,我看他如何交代!我这就奏明陛下!我要杀光……杀光……唉!”张光咬了咬牙:“嘉鸿,派两个人去保护好陈大人老母以及妻儿。若是他们问起,就说老陈他……为国尽忠了吧。” “是大人!”被张光称为嘉鸿的小将弯腰行了一礼:“另请千户大人明示,陈千户派人护送来的城外难民如何安置?” 不等张光给出明示,一个枯瘦的身影按了按嘉鸿的肩膀:“我太白楼有空房也有药品,不如把那些个难民安置到我那里。张大人您看如何?” 张光点了点头:“就依秦二爷所说,把那些难民先行安顿下来。再派几个大夫郎中前去瞧瞧。” 嘉鸿偷摸撇了一眼挂着微笑不再做声的秦二爷,心中一声冷笑。行了一礼,招呼了两个与他一样原本是陈千户手下人马的,赶往陈大人的家中。此等天灾,可别再让他们遭了人祸。 谢醒言领着武师站在城头,也是惊怒交加。从狼群过来的方向看,老吕十有八九是遭了不测。那封信只盼着是被狼群撕碎了,可别落入别人手里。那可真是要命的大事情了。 想到此处,谢醒言转身快步赶到了张大人身边,皱眉道:“张大人!可否给我几个好手?我要出城寻人。” 张光冷哼一声:“你是什么东西,城外什么情形你瞎吗?” 秦二爷连忙分开了脸色铁青的谢醒言和一脸嘲讽的张大人介绍了一番二人身份,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调解的话。这才让气氛表面略微缓和了一些。 谢醒言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尊一声千户大人。 张千户则是点了点头,道一声谢公子。 秦二爷眼见如此,也是面带微笑。 谁知,张大人刚跟谢醒言客套完,就是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尖酸刻薄的味道:“谢公子,听说你那姑父广益侯年年组织大猎打狼,瞧着城外数量,莫不是去喂狼了吧?” 谢秦二人脸色突变。 第五十八章 陈家 嘉鸿领着两个同僚走在海州城中的中原街上,不时瞧瞧城中管饭寺的方向,再回头瞧瞧城楼的方向。其中一名较为瘦弱,也显得有些尖嘴猴腮的,悄麽往嘉鸿身边靠了靠,细声耳语道:“徐大人,您估摸着张大人的意思,究竟是让我们真个护住陈大人一家,还是说让我们好生看管,以便京城来人秋后算账?” 嘉鸿撇了这个曾经也在陈大人手下混过四五年的家伙,冷声道:“两者有何区别?张大人吩咐的是保护好陈大人老母及妻儿,难道你耳朵塞了驴毛没有听清楚吗?” 陈四一愣,连称清楚清楚,退了半步,让徐嘉鸿这位百户先走一步。等百户大人走到前头去了,冲着旁边同样一脸不屑的郑家老幺挤眉弄眼,默默用口型说了句:还不是靠着有个好爹!换来郑老幺会心一笑。 徐嘉鸿对身后二人的小动作毫无所觉,只是一心赶往管饭寺。今早他第一次护着难民入城的时候,陈夫人和陈老夫人二人领了家中家丁和府中大夫就赶去了临时安置难民的管饭寺。依照难民的人数推算,想必二位夫人应当还在那里。 如今只需要赶往管饭寺,接上二位夫人,由他护着回府就行了,其余二人只要将难民尽数送往秦二的太白楼就行。至于说秦二打的什么主意他不清楚,但他知道那种人绝对不会有那么好心收留这些难民。 赶到了管饭寺,徐百户敲了敲紧闭的大门,那个陈大人每次进城都跟在一旁念叨想要混个卫所的职务的张二他略有印象,只是对这个没事私底下偷狗逮猫的家伙,他同样没什么好印象就是了,既然没什么好印象,见着他将门拉开一条缝探头探脑,自然就没什么好腔调:“张二,陈老夫人可在寺里?” 张二瞧着他手持兵刃,一身劲装。咬牙半晌,点了点头:“不在。” “到底在还是不在!”徐嘉鸿一把推开管饭寺的大门,将四十来岁的张二推了一个屁蹲:“大白日的,关门作甚!” 张二坐在地上叹了口气:“徐大人,陈大人往日待你不薄,就算如今陈大人死了,你就不能念在一点旧情份上,放二位夫人一条生路吗?” 跟了陈大人四五年的嘉鸿瞧着张二面若死灰的模样,指尖颤了一颤,不由向着这个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家伙解释:“张大人吩咐我护住陈大人的遗孀,切莫让她们再糟了人祸。你尽管放心带我过去,我绝不会伤二位夫人分毫。” 张二扭头装死。 不远处,陈老夫人颤巍巍的走出了影壁:“张二,你就别为难徐大人了。”说罢,向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徐嘉鸿行了一礼:“我儿平日里得罪了诸多同僚,如今他这一死,想杀我们孤儿寡母的人一定不少。待会还请徐大人下刀利落些不要让我孙儿和儿媳多受苦楚,老身在此谢过徐大人大恩了。” 嘉鸿默然许久,这才低声道:“老夫人已经知道陈大人死讯了?” 老夫人点点头:“我儿刚死,张二就跑来告诉我了。也请徐大人不要为难张二,他……”老夫人实在也想不到这个近四十岁还偷鸡摸狗的家伙有什么优点,憋了片刻,微微笑道:“他不是恶人。” 徐嘉鸿对着老夫人深深一拜:“辽东都司守御东海千户所百户徐嘉鸿,奉千户陈大人遗命,护佑陈家老小!” 张二复地痛哭:“陈大人!你看这天下还是有好人呐!” 第五十九章 不速之客 随着徐百户一同前来的二人相互看了看,偷偷摸摸使了个颜色。各自悄悄在心中给徐百户记下了一笔。 站在管饭寺外听见响动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里钻出个十来岁的小乞丐,直奔城北一所不起眼的宅子去。 途中经过一个算命的摊子,站在一旁与算命先生聊了几句,算命的给他写了个批语,小乞丐将批语收入怀里道了声谢,等到跑到了那所荒宅边上之后,左右瞧了瞧,眼瞅着四周没人,从怀里掏出叠的整齐的批语,包了个随手捡来的小石头抛入院中,打了个唿哨。 荒宅里响起一声病恹恹的咳嗽声,小乞丐快步跑开。 宅子里的老者弓着腰,闭目听了会儿四周动静,大概是真个没人,这才迅速捡起纸团,将石头丢出墙头,那张批文送进了内宅。 内宅之中的人瞧完了纸条上的内容,点了点头,快速赶工出了一封表面寻常的家书,吩咐后院早就备好的马车和一身补丁衣衫的车夫,快速赶往南城。 车夫点了点头,接过家书,挥了一鞭子,这才慢悠悠的出了后门,出门前还与看门的老头打了声招呼。 老周头转身关门,眼角余光却隐约瞧见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翻过了墙头。 连忙揉了揉有些昏花的老眼,略带疑惑的瞧了瞧对面的宅子,嘟囔了几句莫不是那家的黑猫又跑出来了的话,关上大门,返身往家丁房去。 路过那颗两人粗细的槐树下头时,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老周头就这么鬼使神差的往树冠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 一条一人多高眼睛绿油的狼正蹲坐在树杈上,一动不动的盯着他。龇着的牙缝间正一滴滴的滴着涎水。 老头大惊失色,不等他呼喊出声来,树上巨狼猛然跃起,一把将他按在身下。 血盆大口一张一合,传出一声西瓜炸开的闷响。再瞧瞧,地上没头的尸体流着血水尚在抽搐。 巨狼回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悄无声息的沿着墙角阴影往前院摸去。 中门悄无声息的开了条缝,不等心生警觉的驼背老者回过头来,巨狼又是一把将他压在身下,张嘴咬碎了脑袋。 屋中方才起草家书让人送出去的男子听到屋外动静出来查探,刚一出门,就觉着有人两手搭在他的肩上。等他这边皱眉回头训斥,那边迎接他的也是同样一张血盆大口。 就这么咔嚓一声,宅子内最后一个活人也去了阴曹地府。 巨狼再次左右嗅嗅,直奔屋内去了,随后这狼叼着一颗大印窜上了墙头。 那大印正不断往下流淌着巨狼口中带着浓郁鲜红色的涎水,大部分字迹都瞧不清了,只能隐约看见个锦字。 第六十章 蛊 掠过海州暂且不提,这头花果山中剑无争险些气炸了肺。 三个人扛了两个家伙,绕了许久,愣是没绕出那个洞府,反倒是险些陷在里头。若不是薛勇早有准备,只怕几天也不一定摸得出来。 这好不容易回到了那满是猴子的山谷中,那对儿狗男女一醒来就是相看泪眼的恶心人。 二人你一口一个蟾郎,我一口一个瑾妹,真不知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剑无争瞧得恶心,赏了蒋宝蟾一脚,指了指山洞又指了指天。 我们的小侯爷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已经渐渐笼盖了月色,山谷中渐渐暗淡了下来。就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一般,随着天色变暗渐渐有细小的雪花飘落下来。 而雪一落下便起了风。 打着火把四处查探的薛勇终于在月色被完全遮掩前赶回了此处。 一见恩公,就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恩公,这山谷里除了一条险窄的小道通往山顶,就只有眼前这个洞口能出去了。” “什么样的小道?”剑无争问道。 薛勇伸手比划了一下:“大约勉强够个人背靠着崖壁挪上去。” 剑无争沉默片刻:“你说的小道,我倒是想起来个地方。” 薛家两兄弟大喜:“恩公认识路?” “也许认识,不过天色昏暗也瞧不太清楚,先找个地方躲躲,挨到天亮再做打算。” 三人商议了一番,大家伙还是觉着那乞丐过于诡异,他住的洞府还是不要进去的好些。 既然决定了下来,几人就分开寻找木材。也就盏茶功夫,一团火堆就出现在了空地上。 悦动的火苗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照亮了周围十几步的范围,火光之外就是鬼影重重,什么都瞧不清楚。 一阵寒风起,刘大小姐估摸着应当是穿的少了,借着烤火的功夫,往蒋宝蟾身边凑了凑。 蒋宝蟾则是略带温柔的张开臂膀将刘大小姐拥入怀里。 二人就这么你靠在我的胸口,我摩挲着你的秀发,旁若无人。 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就连薛家两兄弟都觉得差异了,更别提剑无争了。 猛然想起什么的剑无争一把抓住蒋宝蟾的手腕,不由分说在其臂弯处接连点了三个穴位,再撑开他的眼睑,也就片刻功夫,一条和鼻涕虫有九成相似的虫子钻出了半截身子,然后猛然缩了回去。蒋宝蟾痛的浑身一抖大叫出声。 刘大小姐连忙搂住小侯爷的腰身,一声痛呼:“蟾郎!”话音刚落,泪珠滚滚而落,就好似谁真的怎么着她的情郎了一般。 薛家兄弟倒吸一口冷气,如此古怪的东西,真个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剑无争两指点倒了二人,转头对薛家兄弟说到:“把带来的香灰洒在周围,刚才那人蛊术了得,千万别有遗漏。” 第六十一章 造孽 睁开眼,瞧着洞壁上的蛛网尘埃,摸了摸身下坚硬的石板,蒋宝蟾略微定了定神,缓缓欠身坐起。 只觉得好似前日里宿醉,被人强灌下数斤白酒一般。脑袋就好似石头做的水缸,又觉着里面空空荡荡,又觉着好像被人塞的满满当当。 无数条复杂的信息充斥着他的脑袋,一时之间理也理不清,想也想不明。 蒋宝蟾情不自禁按住了脑袋哎呦一声。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仔细听听,似乎还有几个人的说话声。 蒋宝蟾扶着洞壁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洞口,只瞧着洞外天色早已大亮,几个人正在脚踝深的积雪中忙碌。 一名脑袋没几根头发的男子见他醒来,没好气的丢过来一只破碗。若不是他接的快,这碗险些就这么摔了。 “醒了?”秃瓢指了指一旁高架着的木柴:“那边有早晨烤好的吃食,自己热热。瓦罐里有热水,自己倒了喝。” 这人一身洗的泛白的贴身劲装,正一下一下的在洞口磨着一把勉强能算作铁条的物件。蒋宝蟾眯了眯眼睛,仔细想了许久,这才记起眼前这个秃子好像是自己的车夫,具体叫什么,略微一想就是头痛欲裂。 听到哼声的剑无争抬起头没好气道:“叫你滚去多喝热水,听不懂吗?” 嘿!这个车夫还教训起主子来了,要不是现在头疼的厉害,铁定要让他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两名年轻些的汉子,抱着木柴从远处走过来,见他醒了,冲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蒋宝蟾也学着他们的模样点点头,只是这么一点,脑袋又是一疼,那龇牙咧嘴的表情换来两个汉子的哈哈哈大笑:“剑公子,您呀现在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好好休息休息,喝点热水。您伯父说了,这头疼没个七八日是别想好了。” 蒋宝蟾满脸疑惑的指了指自己,剑公子? 虽然他许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甚至说好多记忆还自相矛盾,可自始至终他都记得,他姓蒋,名唤宝蟾,怎么这会儿就变成了什么剑公子? 不过好在咱小侯爷本身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想不起来就不再去想,少劳点神才能活得长久。 端起热水的小侯爷坐在半截木桩上,小口小口的刺溜着。 这一会儿功夫,两名年轻些的汉子已经进出了几趟林子,寻了些也不知道多久了的干果,最后一趟甚至拖了一只个头不大尚在挣扎的野猪,真不知道这等身上沾满了树脂和沙石,简直好似披了一层盔甲的东西是怎么被他们捉住的。 坐在一旁磨着铁条的秃子,给二人让开了道路,这二人拖着这约莫有七八十斤的野猪走到篝火旁,个头瘦弱些的,捡起了一根碗口粗的棍子,猛然夯在了野猪脑袋上,那野猪四肢一蹬,哼都不带哼的就去见了佛祖。 磨好了铁条的秃子走过来,用那刚才还锈迹斑斑的铁条把这野猪开膛破肚,也就喝碗热水的功夫,这野猪就被大卸八块,用木棍串了架在了篝火上。 那两名年轻的汉子中个头粗壮些的,捂着胸口,不时咳嗽一声,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得了肺痨。总之不像什么正常人。 见他盯着瞧,那粗壮汉子冲他笑了笑,露出半嘴黄牙。 秃子猛拍了一下粗壮汉子的脑袋:“冲他笑有个屁用,取了蛊虫三天之内的事情他根本记不住!”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鞋底踏上积雪的吱呀声。小侯爷侧目望去,一名身着火红衣物的女子,服饰虽称不上华丽,容貌却清丽如月。正值青春姣好的年纪,虽如含苞之花尚未绽放,却叫人一望之下心生愉悦。 那一抬眼,那一蹙眉,都叫人心生怜惜。 好一个女子。 秃子冷哼一声:“造孽” 第六十二章 出山 待到小侯爷完全清醒过来,已是两三天之后的事情。整个破庙中除了他和剑无争二人,还多了一对儿瞧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的兄弟,兄长叫做薛勇,略微瘦弱些。个高且粗壮的那个叫做薛猛是弟弟。 据剑无争所说,二人是他酒后接纳下来的门客。反正小侯爷现在什么也记不起来,他剑无争既然这么说了,那应当是酒后胡言收下的人。反正侯府内也不缺这两张吃饭的嘴,既然收下了,就收下吧。免得人背后指指点点,用出尔反尔这个事情戳脊梁骨。 不过兄弟二人手脚勤快,据说小侯爷醉酒这一夜从山里寻了不少宝贝,原本还有的一丝不舒坦也看在这堆搜刮来的宝贝的份上烟消云散了。 剑无争似乎实在瞧不上他这等财迷模样,冷哼一声,继续去磨手中带着点点锈迹的剑条。 问他是哪来的,只说是破庙后头禅房里搜刮出来的。 呸,没吃过猪肉他宝蟾小侯爷见过的猪跑可不少,这等利器会在这破庙的禅房里蒙尘?真当他是这山里的蠢猴? 一提到猴,小侯爷就头疼欲裂,隐约似乎还能想起一名红衣女子,只是实在想不起来她的容貌,只是隐约记得,她似乎笑起来很好看。带着一股子桂花的香甜。 推开大殿的破门,外头积雪不知不觉已经有了脚踝深,枝头的残雪被风一吹,啪的落在雪面,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坑。 眼见日上三竿,大雪也有了渐停的迹象,主仆四人吃了口热乎的饭食,又每人喝了一小坛子酒暖和暖和身子,这才出发往山外去。 临出寺前,小侯爷按耐不住心中的欲望,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在庙门上写下了贼和尚三个字。 庙中藏了那么多酒,不是不吃斋不念佛的贼和尚又是什么? 三个字写完,小侯爷真觉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至于说猎狼的事,他根本想不起来,听剑无争所言,还只以为是跟自家这位剑叔进山寻宝偶遇大雪,这才在这荒山破庙里躲了一夜。 越往山外去,积雪上的马蹄印就越多,显然那些个来猎狼的人也刚走没多久。 四个没有马匹的倒霉鬼走了大半日,路过了几个无人的荒村,这才遇上了一队也刚出山不久,在此停下歇脚的队伍。花了点银子从他们手中买了两匹瘦马,四个人轮换着骑。 说是轮换着骑,这边剑无争与蒋宝蟾二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剑无争做在马背上,只有小侯爷实在走的受不了了,这才能换上马背坐会儿歇一口气。 面对这个自家老爹的师弟,蒋宝蟾那叫一个敢怒不敢言。偶尔故意装作很累的模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个手拿着一只木狗出神的老秃子根本就没回头看上一眼。 后头薛家兄弟俩,则是受伤较重的弟弟坐的久些。 有了马匹,四人的速度总算是快了些,这才在亥时找到了一个还算有些人烟的小镇子。 刚一进镇,就遇上了从前头刚逃回来的队伍。 据说海州城外,上万头狼围了城。此刻也有近千头往这来了! 第六十三章 黑汉 望着外头黑压压的狼群,小镇里的人中腿肚子打颤的绝不止一个。 若不是听从镇上猎户的意见,用火把插满了小镇周围,只怕外头那些吃人已经吃的双眼通红的狼早已把这处变成了另一座鬼城。 摇曳的火光照耀着外头龇牙咧嘴的狼,小镇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持着弓箭、粪叉甚至菜刀等物小心戒备。 挑选出的几名身手还算灵活的汉子不时持着一个妇孺匆匆做好的火把跑到镇边上换掉那些眼瞅着要烧完了的。偶尔动作慢些,火把熄了立刻就有三五条狼冲过来,好在镇上的人也严阵以待,一阵仓促而来的箭雨射死射伤几头狼后,群狼丢下几句尸体窜回队伍中,低头舔舐起自己的伤口。 就算如此,守了几个时辰,谁也难免有松懈的时候,特别是到了人们最困的丑时,人们一个不备,镇上老鳏夫李老头唯一的儿子就被狼叼了去,连一声惨嚎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众狼撕扯成了碎片。 哭喊着的李老头被众人拖着、扯着、拽着,好不容易才按了下来。 谁知他趁众人松懈的瞬间,猛咬了一口按住他的张屠夫,张屠夫一声唉呀送了手,李老头冲脱众人的束缚,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冲出了镇子。 瘦弱的李老头就像一颗掉入大海的石子,扑通一声,再无半点涟漪。 张屠夫懊恼的一拍大腿,不就是挨了一口?怎就放了手? 一旁的大妈小心翼翼的用布条将张屠夫还在滴血的右手包扎好,继续转身去扎火把。 原本进山猎狼的武林人士自发的聚在一起,手持兵刃火把,分成两组一东一西的守住镇子两端。 大家共同推举出来的几名太阳穴高高隆起,浑身肌肉暴涨,一看就是高手的家伙坐在镇中酒楼二楼靠南的位置,通过二楼的露台,他们几人可以清楚看到镇子里外,这些人就是救火队,哪里支撑不住了,就要靠他们这些人瞬间镇压住场面。 既然作用如此重要,自然镇中百姓要好酒好菜的招待着,这座小酒楼拿手的烧鸡烧鹅端上来一只又一只,一坛坛自家酿造的米酒不要钱一般抬上来。 几名好汉平日里居无定所,除了偶尔发笔横财,其余时候大多过的是麻绳勒紧裤腰的日子。逮住这等机会,哪有不趁机满足口腹的? 蒋宝蟾瞧着他们不多会儿吃的腰滚肚圆、面红耳赤,不由冷笑一下。 坐在窗沿正在灌酒的黑壮汉子早就瞧着这四个躲在楼上的家伙不顺眼,除了那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像是有些武艺,其余二人根本就是个富家子弟和个没用老头,就凭他们也敢在这全是好汉的二楼待着?于是乎,这黑汉狠狠将手中酒坛摔在地上指着蒋宝蟾喝骂道:“你是哪个老骚货生出来的贱种,敢嘲笑你家黑爷爷!” 蒋宝蟾一桌四人猛然变了脸色。 第六十四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街上众人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镇上的不归楼瞬间倒塌过半,剩下的半栋也是摇摇欲坠。 前一刻还在楼上骂人的汉子,如今胸炸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窟窿,倒毙在废墟里。 楼上和他一同喝酒的几人本还想瞧个热闹,甚至说借机口头上占些便宜,这等可以明目张胆欺负富家子弟的日子可不多见,谁知众人之中武功最高的黑汉不过眨眼功夫就被人击毙当场。 武功稍弱或是眼神稍差的,甚至没瞧见这黑炭头是怎么死的。黑汉的结拜兄弟,与他号称黑白双煞的白鬼此刻真个是面如白纸,没有一丝血色。 众人之中只有他这个刚想给兄弟架势的人瞧见了全程,那老头愤而起身,只是一掌,整个楼内如刮起一场飓风一般,接着就是轰隆一声,楼塌人亡。 剑无争斜眼瞧了瞧吓傻了的诸人,犹自回到座位上坐好,按下了站着的小侯爷,又给小侯爷倒了一壶茶水,再给自己添满。这才将茶壶递给薛家兄弟。 薛勇慌忙接过,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 这一桌四人正坐在下楼的楼梯边上,边上那些黄汤瞬间化作冷汗冒出来的汉子谁敢下楼? 也就片刻之后,一股子尿骚味弥漫开来,原来是胆子最小的那个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被吓尿了裤子。 闻到味道的剑无争对其怒目而视,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带着哭腔道:“老神仙,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放过小的吧……” 剑无争甩出一个滚字。那汉子如沐大赦,点头哈腰的往楼梯窜。 不等他窜出几步,剑无争一个嗯? 那汉子瞬间会过意来,慌忙倒退几步,站在楼边瞧了瞧高度,咬咬牙,一纵身跳了下去。伴着一声哎呦,一瘸一拐的跑远了。 “好威风啊……”楼角阴影处想起一阵掌声,一名瞧着不过是个十来岁娃娃却是一副老气横秋打扮的人拍着手走了出来:“想不到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无争剑先生,如今也做了侯府走狗。呜呼哀哉,真叫一个令人唏嘘呀。” 剑无争虽还是不动声色的背对阴影,手却从茶盏逐渐下移,放到了靠在一旁的剑柄上。 那娃娃闲庭信步走到那一众武林人士面前,挨个瞧过去:“哟,漠北苍鹰苏大侠,久仰久仰。不知道苏大侠的撷鹰指如今练到了第几重呀?瞧你这模样,恐怕还在第三四重间徘徊吧?” 被指名的苏大侠一头冷汗,对外他一直宣称已经练到了第六重,距离第七重巅峰也不过半步之遥。如今却被一个娃娃当众点出,如果消息传出去,只怕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仇家就会倾巢而出,到那时候……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处,苏沧海顿时动了杀心。 谁知那娃娃嗤笑一声:“你爹当年还能练的招如鹰击,一招一式尽显苍鹰搏兔的风采。传到你这,怎么就只剩下了阴狠凌厉?”苏沧海浑身一抖,再不敢造次。 那娃娃往他旁边那名背着一柄大刀的老者走去,瞧了瞧老头背后的大刀,又用指头戳了戳老头的胸肌:“原来是袁二,我说怎么这袁大两年不见武功退步了许多。” 被称为袁二的老头也是面色突变,他这几年来冒充哥哥在扬州一带混吃混喝,从无人怀疑。想不到今日竟被人一眼看出。 那娃娃一路走来,对各人武功路数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点到最后一名持剑依靠在柱子旁的年轻人的时候,那青年忙挥手苦笑:“薛先生,小子奉了师命初入江湖,您就别为难小子了。” 薛先生点点头:“代我向你师父明若离问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