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界之爱上天神》 第一章 掉进海里了! “噗”的一声,白浅予掉进了水中,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深蓝色的海水,包围在她周围,死神一般的冰冷。 她长长的头发如海藻一般在水中飘舞,身上白色的衣裙飘飞了起来,在水中打开如一朵圣洁的白莲。 很美,却带着死亡的气息。 水中升起了一连串细小的水泡,她的身子却如陀螺般迅速向下沉去。 沉向无边的海底…… 下沉…… 下沉…… “啊!——”她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呼,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小小的卧室内,一团漆黑,只有桌上的台灯发出暖黄柔的光芒,照在打开的苹果笔记本电脑上,电脑屏幕由于长时间的休眠,早已经一团漆黑,旁边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杯后放着一只白色长方形小时钟,正在嘀嘀答答走着,电子屏上的时间显示是:2018年8月3日02时39分! “咦?我竟然睡了这么久!”白浅予揉了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右手使劲的敲着笔记本的按键,将电脑屏幕敲亮,嘴里嘟噜着:“最近写文章时,怎么老是睡着,而且,老是做掉进水里的恶梦。” 今天在国内某大型文学网站上的连载日更,她又没有按时完成。 “可能是我最近几天白天上班工作任务太重,所以晚上写文时,老是睡着吧,”白浅予叹了一口气,奋力撑开将要耷拉下去的眼皮子:“坚持,还有一千字,就可以完成了,千万不要再睡着了!”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的文章:《镜里朱颜,浮生未歇》,困倦的脸上不自觉的浮起一层笑意:“嗯,我要写一个美美的仙侠言情故事,男主为了女主,百折不挠,百转千回,最后在一起看尽苍山负雪、日暮白头的故事。” 她握了握拳,给自己喊了句:“加油!”然后振奋起精神,准备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字。 然而,她却意外的发现,电脑屏幕上所有可以编辑的地方,都变成了一片灰色,无论她怎么使劲按键盘,一个字都写不下去,而且——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的书名,竟然变成了《异世书》! 异、世、书! 那是什么鬼?白浅予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那三个字,板上钉钉的躺在那里,仿佛在向她发出冷冷的嘲笑。 “这……这是怎么回事?”白浅予手忙脚乱的在键盘上一通乱按,又连点了好几下鼠标,一不小心竟将水杯碰翻,里面的水泼了出来,洒在键盘上。 “噗、噗、噗——” 电脑上猛的腾起一串火花,四溅开来! 白浅予吓了一跳,作为电脑盲的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抓起桌上的水杯,将杯子里剩下的水全部尽数泼在电脑上。 “哧——”火花熄灭,白浅予刚刚松了一口气,笔记本键盘上,却猛的腾起一股白烟! 白烟越来越大,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与此同时,原本倒进笔记本键盘中的水,却忽的往外涌出,越来越多,从整个地板一直往上蔓延,刹时将床、桌椅、笔记本电脑……全部淹没。 “啊!——”白浅予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噗通”一声掉入水里,冰冷、窒息、绝望,恶梦中的感觉再次袭来。 深蓝色的海水,带着腥咸的味道,包裹住她,如同死亡般将她紧紧包围。 她的头发如海藻一般向上飘扬了起来,白色的衣裙打开,如同在海水中盛开一朵圣洁的白莲花。 在濒临死亡的刹那,白浅予脑中浮现出的是:她又再度陷入了恶梦中么,如同从前无数次那样? 然而,死亡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也许,之前那无数次的恶梦,只是这次的预演罢了。 海底忽然划过一道水线,有人破开海水,箭一般向她游来,张开双臂,托起了她,迅速向海面上升去! “哗啦”一声,她被那人托着带出了海面,却没有停止,那人如同身后张开了翅膀般,带着她一直向上飞,向上飞,然后,停在了高高的空中。 白浅予向下看了一眼,差点儿吓的没从高空中滚落下去—— 她看到一整片大陆,陆地上山河蜿蜒,土地如棋盘错落分布,有绿色的树林、峻伟的高山、绵延的山丘、巍峨的城市,飞禽走兽出没其间,人类在其上渔猎耕种,万千生灵,汇聚在这片庞大的陆地上,繁衍生息。 然而现在,这片陆地正被海水包围,一点点的吞噬,整片大陆发出剧烈震动,山崩地裂,河水倒灌,良田倾毁,屋宇倒塌! 这片景象,虽然陌生却又熟悉,白浅予再看了几眼,不由惊呼出声,那是她笔下异世界中的风炎大陆啊! 大千世界,共分为九州八山八海。 而风炎大陆,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块陆地,四周包围的,是无尽之海——深渊海。 如今,深渊海海水翻涌,往日蔚蓝色的海水,已经变化深墨色,仿佛海水下翻滚着无数的恶灵,正汹涌着从四面八方扑向风炎大陆! 海水拍打着陆地,震耳欲聋,卷起千堆雪! 狂风骤起,席卷过整个大陆,摧折无数树木,飞沙走石! 白浅予身上的白裙飘飞得如同无数片细碎的蝴蝶。 狂风卷扯着她,脱开那人的双臂,冲向下方的陆地。 然而,只是一个瞬间,那人已经飞身而起,牢牢将她抱在了臂弯中。 白浅予仰头看向他,他飘浮在高高的云天之上,身后映射着万道霞光,如同神邸,那一刻,几乎灼痛了她的双眼。 ——可是,她认出了那个人:“卫、卫潇……!” “是我。”那人微微低下头来,回应:“姑娘你认识我?” 白浅予心头一颤! 怎么会不认识?卫潇,正是她书中的男主角啊! 这么说,她竟不是做恶梦,而是穿越到了自己书中的异世界? 可是,为什么别的人穿越,不是重生拥有了天赋异能,就是降生在一个充满灵气的详和小山村,或是成为某个灵山大派的弟子,她一穿越,就是面临这样一个即将毁灭的末日世界?还差点儿就被淹死? 她自己在书中,并没有安排这样变态的情节啊! 而且,她也好象并没有拥有任何异能,还是凡人一个啊! 唯一不同的是,她被自己书中的男主角救了! 难道是,让她穿越到书中与自己的男主角开展一段甜蜜的爱恋? 想到这里,白浅予重又看向卫潇,他是那般高大英俊,五官如同远山的冰雪雕成,剑眉斜飞入鬓,尤其是那双墨蓝色的眼睛,如同星辰大海般遥远而又深邃,让人一眼看过去便忍不住要沉迷的眼睛。 白浅予看向他的眼神不由变成了粉红心心。 然而—— 狂风嘶吼,乌云密布,一瞬间遮蔽了天空中的阳光,在卫潇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令得那张脸看起来刚毅而冷漠。 他忽然松开双手,将她向下方抛了出去! “喂!你就这样抛弃我了吗?不带这样的啊!……”白浅予纤薄的身形,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起,微弱的呼声,很快被一片狂风淹没。 卫潇却没有再看她一眼,身形一展,箭一般冲向更高的天空! 乌云四合,很快将他的身影吞没。 第二章 我想回家…… 白浅予翩飞的白裙,如同一片纸片,被卷入了狂风之中,随风飘荡,坠向大地! “救命啊!……”她心里头有一万句mmp,此时此刻却一句也讲不出来。 为什么她一穿越到异世界,就要死的这么惨? 就在她身子即将坠入地面的刹那,一柄宽大的巨剑,忽自浓云密雾中穿出,将她稳稳接住! 那只剑宛如一只小船般,载着白浅予,在空中缓缓飞行。 剑身上用古篆刻着两个大字:青均。 “青均,”白浅予趴在剑身之上,指尖抚摸过那两个字:“这是天界的武神将卫潇的佩剑啊!” 一瞬间心头掠过一丝惊喜:“原来,他并没有抛弃我?” 青均剑上绽放出清亮如水芙蓉般的光华,剑身如镜,映照出她一袭白衣的影子,如同一位绝世佳人。 正在这时,剑身忽的倾斜,猛的向下方飞掠了过去! “啊!——”白浅予一身惊呼,赶紧双手紧紧抱住剑柄,这才没被青均剑甩了出去。 她惊魂甫定,握起拳头一拳捶在剑身之上:“都说神剑有灵,你既是天界武神将的佩剑,便是当之无愧的神剑,刚才差点儿没害死我!” 话未说完,却又忙不迭的收回手,叫道:“哎哟痛死我了!” 刚才那一拳,打在剑身之上,简直如同打在铁山之上,骨肉都震得生疼。 她这才想起,青钧乃是天人共铸之剑,以千年赤堇山顶锡铁合铸,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亲手装炭而成,是一柄尊贵无双之剑。 连忙跪在剑身上拱手:“神剑爷爷,我说错话了!请你大剑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青均光芒一敛,仿佛听懂了一般,放缓速度,贴地飞行。 这时,白浅予才看清了下面陆地上发生的一切。 她看到陆地上,海水四处奔流,人们仓惶奔逃,大地颤抖,地上裂开无数的口子,海水从底下倒灌而入,深山中飞鸟惊飞,走兽感受到了危险,纷纷从洞穴中跑出,仓惶张望! 她看到风炎大陆的北端,白雪皑皑,雪地上燃起篝火,海水一至,迅速流过积雪,将篝火旁的猎人一并淹没! 她看到风炎大陆的南端,渔舟唱晚,瞬间便被海浪掀翻船只,冲过沿海的集市! 她看到风炎大陆的中部,那是最鼎盛的炎煌帝国的中心,帝都骄阳城,水流漫过街道,楼宇崩塌,水面漂起猪羊尸体和器物绸缎,幸存的人们趴在屋顶和树上,瑟瑟发抖,一片混乱凄惨的景象! 这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整座风炎大陆如同末日般,惨象尽收入白浅予的眼底! 她以手掩住口鼻,生恐自己会失声痛哭,然而眼前的情景,却令她双眼中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流出。 她摇了摇头,提醒自己:“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只是我笔下的异世界,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等我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飞剑低掠,掠过树梢。 树上一只手突然伸出,攀住了青钧剑,手被锋利如芒的剑刃割出鲜血,却兀自牢牢抓住不放:“救我,仙女救我!” 白浅予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那只手忽然压住青钧剑剑身,另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白浅予的手,跟着一个满脸泥污的男子脸孔冒了出来:“可算是抓住了!这下我可以不死了,哈哈!” 他绝望的脸上带着求生后的狂笑,面孔扭曲,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怖。 但他只笑了一下,身体却猛的往下一沉,回头一看,竟是底下有两人同时抓住了他的脚! 三个人的重量压得剑身一偏,几乎快要倾翻过去! 那人更加死死的抓住白浅予的手,指甲嵌入肉里,将她的手抓出血来! “你快放手!”白浅予拼命挣扎:“快放手啊!” “我不!”那人满是泥污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抓住了你,就是抓住了我的命啊!你说,我怎么能放手?!” 然后他扭头瞪向下面两人:“杀千刀的王八羔子!快滚!” 那两人哀求道:“带我们走吧!求求你!” 那人怒道:“不知死活!” 用力蹬动双腿,想要将那两人蹬下去! 那两人死死将他抱住! 三人扭打之间,剑身一斜,几个人同时掉了下去! “啊!——”白浅予发出一声惊呼,掉入泥水之中,登时被溅了一头一脸,白裙上沾染了无数泥点,她刚要爬起身,却忽的痛呼一声:“我的腰!” 她竟然在掉下来时,把腰扭了! 老天!真是什么不行来什么。 白浅予趴在泥水中,无助的看着四周的行人。 行人奔走逃窜,“海水要来了!快逃命啊!”竟没一个人顾得上看上她一眼,其中有一个人还在慌乱中,踩了她一脚。 “哎哟,我的脚!”白浅予痛得一皱眉,她的脚又被踩了。 她看着这个混乱的异世界,简直欲哭无泪。 老天!她到底做了错了什么,要把送来异世界受惩罚? 碰到一个把她甩了的男主也就罢了,现在连没名没姓的npc都来欺负她。 她忍不住坐在泥水中大哭:“妈妈呀!我想回家……” “啪!”一辆马车从泥水中急驰而过,泥水浇了她一身,车上一个绿布包袱跌落了出来,掉在她的头上,包袱散开,里面滚出金光闪闪的珠宝首饰。 马车却来不及去捡,早已急鞭扬长而去。 白浅予从泥水中捡起一个看起来十分贵重的孔雀发簪,放在掌心擦了擦,高高举起:“谁来扶我一把,这个发簪就送给他……” 话未说完,一个路过的行人停了下来,向她伸出了手。 白浅予心中大喜,默念“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伸出手去。 那个人却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孔雀发簪,头也不回的跑了。 “喂!”白浅予气急,盯着他的背影:“你至少也该说声谢谢呀!” 这时,前方有人喊道:“快跑!海水来了!” 跟着一群人脚步噼哩啪啦,从她面前跑了过去。 白浅予抬头一看,只见地平线上,一道墨黑色的水线,迅速逼近,那道水线逼至眼前,越来越粗,忽的浪头汹涌,如一头张开口的巨兽,向着她扑了过来! 第三章 神剑出世 墨黑色的海水,瞬间便卷入长街,楼房屋宇,章台柳树,所有一切,瞬间便被席卷一空。 海水汹涌,扬起无数的浪花,凶恶扑至,浪头中似乎隐藏无数怪兽恶灵! 白浅予双手撑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瞬息逼至的海水,一下子竟忘了逃命,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为什么海水是墨黑色的?!” 海水汹涌扑至,她晶亮的眼瞳刹时被扑天盖地的墨黑色填满,水里隐有可怖的嘶吼之声。 在那一刻,白浅予忽然脑中电光一闪:“我明白了!” 浪花涌起足足有楼房那么高,洒落如雨,顷刻便要将她小小的身影吞没,突然,一道身影穿越雨点,将她拦腰抱起,箭一般向上飙升而起,迅速飞入半天之中! 她原先呆着的地方,已在一刹那间,被海水狂涌冲过! 在万丈高空之上,天风飘荡,白浅予的发丝被吹得散乱,她回头看着抱住自己的人:“卫、卫潇!……” 然而这次,天界的武神将没有答她,他只是低垂着眉,看向下方被海水淹没的大地,一手抱住她,一手在空中迅速结印,召出自己的神剑青均,忽的猛然向下一劈! 青均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霹雳电光,重重的向下划去,将汹涌的海水瞬间劈得向两旁分开,耸立如高墙! “哇!”白浅予心中惊呼一声:“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神,有开天劈地、分山裂海之能!” 她看了他一眼,抱住自己的人侧颜俊美、英武非凡,不由将头悄悄往他胸口靠了靠,心里头美滋滋的想:“连侧颜都这么好看,我真幸福!” 正在这时,海水中忽然冒出无数黑气,那些黑气一遇空气,瞬即化形,变作无数狰面獠牙的怨魂恶魄,扑向四处逃窜的行人! “救命啊!救命啊!”整片大陆之上,哀嚎之声四起,人们一边躲避着海水的灭顶之灾,又要逃避恶魂的追捕噬咬,仓惶如同世界末日! 天界的武神将镇定如恒,忽的喝了一声:“裂剑术!” 原先如小船般大小的青均剑,忽的分裂出无数细小的剑身,天空中闪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射向地面上的怨魂恶魄,将它们一一钉住! 那些怨魂恶魄一遇青均剑,便如雪遇火,迅速化作一缕黑烟消失。 然而,却有更多的黑气,从海水中源源不断的升起,化作恶魂扑咬众人…… 天界的武神将眉头微蹙:“风炎大陆一向歌舞升平,人间却为何忽然有此等劫难?” “我知道!”冷不防,他怀中的女子说出三个字。 “你?!……”卫潇回过头,打量了她一眼:“你一个凡人,知道什么?” 白浅予一指下方:“你看见海水中升起的那些怨魂恶魄了?” 卫潇点了点头。 白浅予道:“冥界有八大地狱,分布在三界之中,其中最苦的一个,叫做‘无间地狱’,又称‘阿鼻焦热地狱’,意思是掉入无间地狱的阴魂,将无法脱出、没有轮回,永远在地狱中受苦,身受无间而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无间地狱广漠无间,极大,纵深约两万由旬,而这座地狱,就在风炎大陆之下,深渊海之底!” 天界的武神将看着她。 “无间地狱是由冥界平等王所掌管,平等王为人铁腕专断、冷酷无情,那些地狱炼魂又如何能从他手中逃脱生天?!” “因为,”白浅予道:“这些地狱中的炼魂原本被立于海中的昊天神剑所镇,无法脱离,但是现在,你也看到了,那些怨魂恶魄纷纷从地狱中逃离,借着海水侵入陆地,妄图再次为祸人间!” “你的意思是,”天界的武神将一字字道:“原本镇魂的昊天神剑不在了?” 白浅予拼命点头。 卫潇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再度看向陆地。 “风炎大陆,本是无根之陆地,悬浮于深渊海之上。整座大陆横亘十万八千里,南北相距二十四万七千里,陆上生有三千座高山、亿万种生灵,飞禽走兽,数亿人族、羽族、影族、灵犀族,共计四国九百八十一座城,全靠昊天神剑支撑而起!” 他目光凛然,看向白浅予:“昊天神剑,乃是上古十大神器之首,威力无边,比我手中这支青均剑更加厉害百倍千倍!你竟然说——它不在了?” 白浅予被他冰寒至极的目光一扫,一时间竟吓的说不出话来。 卫潇却不放过她:“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白浅予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她站在这万丈高空之上,只要一个回答不对,只怕立刻就要被这冷酷的家伙从天空中抛下去,这次,可就没有那么的好运气,再有青均剑相救了! 她若说是,对方断然不信,她若说不是,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天界的武神将看着她:“你在发抖?” “我……我没有。”白浅予连忙矢口否认。 卫潇的手忽然一动。 白浅予惊的“啊”了一声! “你怕我?”天界的武神将不动声色的道。 “我、我以为你又要把我甩了……”白浅予战战兢兢的回答。 卫潇不说话,只是一手扯下肩上的绛红色披风,将它披在白浅予身上。 “我倒忘了,你是凡人,哪里禁得起这万丈高空之上的凛烈天风?抱歉。”他终于开口。 虽然是句道歉,还是句冷冰冰的道歉,白浅予已经感动的快要哭出来,是什么让家伙终于良心发现了?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见下方陆地之上,山崩地裂,大地剧烈震动,街道塌陷,河床拱起,楼宇倾斜,河水倒流! 成百上千的人丧生,无数人惊恐的奔走呼号,却不知要逃往哪里? “这……是地震?”白浅予瞪大了眼睛,看着巨大的陆地在震动、倾斜、摇晃,猛的惊醒了过来:“那是、那是……昊天神剑将要出世啊!” “什么?!”天界的武神将眼神陡的一震,看向下方! 大陆的中央,炎煌帝国的都城,骄阳城,那一片最繁华富庶的地方,此时早已坍塌作一片瓦砾残垣,忽然爆发出“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巨大的皇城中心地底,忽然破出一个大洞,洞中金光四射,如同地底埋了一个太阳般,自下而上散发出逼人的光芒,令得猛一看见它的无数人瞬间失明! 随着那阵炫亮夺目的光芒,一柄金色巨剑自洞中缓缓而出,阔大的剑身上,刻着诸星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刃如同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而最奇特的是,剑身上盘踞着一条闭目的金色巨龙,张牙舞爪,威武狰狞。 “昊天神剑?”立在空中的卫潇,看着那只传说中的上古十大神器自地底一分一寸的升起,光芒遮天盖地,皱眉:“上古神器,只会应世而出,它肩负着撑起风炎大陆和镇压海底炼魂的使命,如今怎么竟会破土而出?” 神剑升上天空,如悬日月,光芒万丈,俯瞰大地。 第四章 浮空白塔 金光照彻大地天空,一片通明。 然而只是一瞬,昊天神剑上的光芒忽然敛息。 原先笔直立在空中的巨大剑身,慢慢倾斜,直至打横。 然后,“嗖”的一声,昊天神剑以闪电般的速度向西方飞去,在天空中拖出一条极长的金色光带,铺满了整个天空,如同一道金光架起的天空之桥,桥的另一端通向无限远处。 一眨眼间,那道金色光桥便已消失,天空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随着金光的消失,整座风炎大陆忽然发出“咔啦”一声巨响,象是地底有什么东西突然松动。 然后,整块陆地发出剧烈的震颤,如同一个人垂死前发出的痛苦*。 墨黑色的海水,从神剑破开的地底汹涌灌入! “不好!”白浅予大惊失色:“风炎大陆在……在往下沉!” 她转过头,看向卫潇,抓住他的手臂:“你现在已经亲眼看到,昊天神剑离开它支撑守护的风炎大陆,这片大陆即将沉往无边海底,陆地上所有的人都不会活下来!你快救救他们!” “可是……”天界武神将的眼底,有一瞬间的犹疑。 “没有什么可是!”白浅予用力的抓着他,那一刻竟然顾不上害怕:“你看看这大地上的万千生灵,四国九百八十一座城,身为天界上神,你就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全部在你眼皮子底下毁灭?那你何必为神?” 话音刚落,她忽然被卫潇带着,向着下方笔直俯冲了下去! 耳旁风声呼啸,劲风如刀片般割着脸颊,白浅予这才后怕了起来:“他难道是想把我丢进海水淹死?” 就在他们即将撞上地面的时候,卫潇忽然一个翻身,带着她飞上一座高塔,将她放了下来。 “卫、卫潇,”白浅予惊魂甫定:“你要干什么?” “你就乖乖呆在这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天界的武神将说了一句,忽然一个转身向塔下飞去。 白浅予随着他的身形向下一望,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座高塔,通体纯白,竟然悬浮在半空之中! 而她,竟然就坐在塔顶的飞檐之上,天风一吹,檐上铜铃叮当作响,如同仙音。 可是白浅予却无心欣赏。 她用手攀住檐角,胆战心惊的坐在上面,心里头暗想:“我离开得了吗?我又不象你,又不是神仙,又不是鸟儿,可以天上地下飞来飞去……” 这座白塔,她是知道的。 此塔名作“浮空白塔”,共分九层,乃是炎煌帝国的镇国宝塔,塔中供有历代高僧坐化后遗留下的舍利,因此拥有无边大法力,又称作“永恒之塔”,恒如日月,塔尖上安放有一颗镇塔珠,日夜绽放佛光,是三界十大奇景之一。 此塔因蕴含人间界最强大之佛力,寻常幽魂怨魄不敢靠近,卫潇将她安放在此处,也是防止那些海水中出来的恶魂伤她。 她在塔上坐稳,再看向卫潇时,只见他落在地面上,手中青均剑挥出道道青色电光,将那些海水中逸出的恶魂怨魄一一斩杀,那些恶魂原是无间地狱聚集的最厉之魂魄,一经逃出,更是变本加厉,凶狠异常,然而在天界的武神将剑下,却一一化作黑气,灰飞烟灭。 但只这一刻功夫,风炎大陆已然又往下沉了不少,水漫长街,大厦倾塌,良田被淹,山丘没顶,沙漠变成海洋! 水中飘起无数浮木、衣物、牛羊,甚至百姓尸体。 卫潇忽然收了剑。 白浅予正在奇怪,忽见四道长长的锁链,自卫潇掌中飞出! 那锁链的材质,非金非铁,看上去却极坚固,通体泛出暗紫色的光泽,在空中叮当作响,而且迎风就长,一直向无限远处延伸。 直到风炎大陆的东南西北四角,锁头方“嗒”的一声垂下,扣紧陆地四角,卫潇一手牢牢抓住链端,向上空飞身而起,而那座庞大无比的风炎大陆,竟被他掌中锁链牵动,缓缓向上一分一寸的升起! 四道锁链,承托住一整座风炎大陆,亿万生灵,三千座高山,四国九百八十一座城,丝毫无损,在天界武神将的牵动之下,竟硬生生将整座大陆拔地而起! 天界神物拴天链在武神将手中,发挥出了无上的威能! 卫潇的身上,腾的燃起一团光焰,那道光焰将他包裹其中,光焰中呈现出紫白金青四种颜色,不停的向外散发出能量。 “这是上神显现真身啊!赶快拜谢上神救命之恩!”陆地上幸存的人,跪了下来,不停的望空祷拜。 山兽有灵,也都屈起了前膝,匍匐在地。 白浅予心中却道了声:“不好!” 她看的出,卫潇在燃烧体内的本命护体真气,四层真气若是燃烧殆尽,他的上神之体便将化作劫灰,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卫潇!不要啊!——”她趴在白塔之上,拼了命的冲他呼喊。 可是天空中乌云密布,阴风怒号,她的话语才一出口,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海水汹涌,化作怒涛,水中涌出无声黑色的怨魂厉魄,沿着四角的锁链,迅速缠绕而上,向顶端的卫潇嘶咬了过去! 漫天的黑气,迅速将天界的武神将包围,那些怨魂,在无间炼狱中承受无间之苦,早已积聚了无穷怨气,它们狞笑着,将所有的怨毒愤恨都发泄在了他身上,疯狂的扑咬撕打。 “放手啊!你快放手啊!”它们围绕着他,在他周身飘来飘去,引诱:“那些陆地上的人,他们自私、虚伪、追名逐利、尔虞我诈,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他们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享受这一切?而我们凭什么只能在阴暗的海底炼狱,终日不见天日,还要承受割鼻剜心的无间之苦?” “只要你放手,放弃拯救那些愚蠢的人类,你就不必承受这些痛苦了,回到天上去做你的武神将,享受天帝的恩宠,众神的爱戴,人间的供奉,这样不好吗?何必定要在这里管这些下界闲事,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万劫不复的下场!” 它们一边引诱着,一边在他的身上用獠牙和利爪留下无数的伤口。 天界的武神将咬牙承受着,他不能松手,无法松手,鲜血淋漓,从他的伤口中大量涌出。 鲜血的味道令得那些嗜血的厉魂更加疯狂,它们围着他团团转,化作凌厉浓重的黑烟,将他重重包围! “卫潇、卫潇!”白浅予趴在塔顶之上,声嘶力竭的呼喊,眼泪簌簌而落。 泪眼朦胧中,忽见浓重的黑烟之中,爆出一点凌厉的剑光,跟着万剑齐出,天地间银光一片,空气中响起冷厉的剑响,那团黑烟被裂剑术震开,纷纷四散逃窜! 天界的武神将浑身浴血,站在半空中,一只手抓起捡天链,奋力将它往上拉去。 沉重的风炎大陆,在捡天链的带动下,一点点的向上挪移。 终于,拴天链的顶端即将接近浮空白塔。 浮空白塔是风炎大陆上历代高僧坐化之塔,蕴集人间界最强大之佛力,若是拴天链能拴上浮空白塔,让浮空白塔承载起整座风炎大陆,这片陆地上的人们便得救了! 正在这时,天空中的乌云忽然向四面拉开,现出一只巨大的眼睛,金光四射,如同太阳一般悬浮在空中。 “这是什么?!”地面上的人们仰头望着天空,纷纷惊呼。 眼睛中一颗巨大的金色瞳仁,上下左右转动着,如同一颗光球在云海中滚动。 眼形却是狭长的,如同凤眼,眼角微微向下斜,带着说不出的威严冷酷之意。 瞳仁一转,眼睛看向卫潇,一道威严的语声,如重重惊雷,从万丈高空垂云而下:“武神将卫潇,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卫潇咬了咬牙:“天界上神,不得干预下界,卫潇有罪,但苍生何罪?请容天帝容我拯救苍生,卫潇愿领一切责罚!” “天帝!那是天帝的眼睛!”风炎大陆上的人们大惊失色,纷纷拜倒:“天帝,我们都是您的天界子民,求您开恩,救救我们哪!” 金色的巨眼一动,漠然看向下界众生。 第五章 陆沉 风炎大陆上的人们叩拜不止。 而天空中的金色巨眼,只是漠然俯视着。 “天道无情,死生有命,你们各安天命吧!” 一道语声,从天空隆隆击下,如同惊雷。 幸存的人们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天帝不要我们了!” “连上天都不管我们的死活了,怎么办?” 然后,所有人将目光纷纷转向卫潇,他手中拴天链所拴系的,是风陆大陆上所有人的希望。 他们满怀希翼的看着,天界的武神将,奋力将捡天链的顶端扣上浮空白塔。 “卫潇,你还不住手?!”金色巨眼转动着,光芒愈加深重,愈发急速。 天帝已然动怒。 然而,卫潇眼神坚定,咬紧了牙关,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 金色巨眼愈发动怒:“你已触犯天条,等着接受上天的惩罚吧!” 风云骤变,阴云愈浓,巨眼在天空中隐去。 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雷电交加,响起一个又一个的霹雳。 闪电照在天界武神将的脸上,将他英俊的脸庞,映得阵青阵白。 “卫潇,你快停手啊!”白浅予伏在浮空白塔上,冲着下方拼命喊道:“再不停手,天帝要对你施用天威之刑了!” 狂风呼呼,将她的黑色长发和绛红披风吹的向上飞起。 “我不能……”卫潇看了她一眼:“若是以我一人之命,换风炎大陆上千千万万众生之命,那也……值了!” 那一瞬,一个雷声在白浅予头顶炸响,她看到了武神将眼中的决绝,那般毅然赴死的神态,仿佛一道电光,照亮了晦暗的天地。 少女刹那间惊呆了。 这不是梦,这是她钟爱的男主卫潇,坚毅、决绝、果敢,为了心中想要的东西不惜一切。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看着他奋身而起,将手中的拴天链扣上浮空白塔,空中雷电愈猛,霹雳声震耳欲聋。 成千上万的黑色怨魂,在阴暗的天空下随风起舞,发出阵阵令人毛骨骇然的笑声:“你为什么早不听我们的话,定要逆天而行,现在连宠爱你的天帝,都要毁灭你了吧?” 卫潇恍若一切未见,一切未闻,手中举起重逾千万钧的拴天链,艰难的,将它扣上了浮空白塔! 怨魂们愕然,陆地上却响起了人们的欢呼声:“得救了!” 然而,只是短短的一刻,天空中忽然降下无数雨点、冰雹! 风化成刀子,霜化成利剑,雷化成重锤,闪电化成斧子。 风刀!霜剑!雷锤!电斧! 四重天威!四道酷刑! 一道道从乌云中击下,劈在卫潇的身上! 他身上衣衫尽裂,嘴角流下了殷红的血迹。 奇怪的是,那些雷雨冰雹,只落到半空,一到下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九重天威,已令陆地上的人恐惧不已,心惊胆寒。 “卫潇,你还不知悔改吗?”雷电交加中,天帝右眼再次在空中出现。 “卫潇……知错了!”天界的武神将在空中跪下:“愿意承受一切责罚!” “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天空中的眼睛眨了眨,千万道电光在眼中一闪而过,厉声:“那你就在这儿跪着吧,直到你想明白为止!” 风雨更疾!更厉! 一道道如鞭子般抽打在卫潇身上,哪怕是他身上的紫白金青四重护体真气,已经变得愈来愈黯淡,光圈愈来愈小。 眼见已即将消失。 便在这时,卫潇身上的青均剑,忽的发出一声龙吟,剑身颤动,绕着主人的身体一周,忽的化作无数柄剑,迎向从天而剑的风刀霜剑、雷锤电斧,将它们一一击飞震开! 金色巨眼猛的一凛! “神剑护主啊!”天帝的语声传来:“这柄青均剑,倒也有些灵性,只可惜……” 眼中金色的光芒加重,瞳仁化作深重的乌金色,空中忽然降下万千道金色光线,细小如丝,却坚硬如铁,那些青均剑化作的细剑,一撞上金光,立刻被击得粉碎,化成成千上万片残刃,向四周洒了开去! 残刃撞上拴天链,一阵“嗖嗖”之声,密如雨点,原本被拉得笔直的拴天链,上面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链身开始断裂。 巨大的风炎大陆,摇晃了起来,在风雨中飘摇。 “救命啊!”陆地上的人们惊惶起来,四处奔走。 他们想逃走,可是却已经无处可逃。 只听“咔”的一声,扣在浮空白塔上的链端,断裂了开来,失去依凭的风炎大陆,开始向下沉没! “救命!”“救命!”无数人的口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风炎大陆开始坠入海水中,海水横流,冲塌无数桥梁楼宇,山陵沙丘,在陆地上肆意流过,如同噬人的恶魔。 无数人惨叫呼号,却转瞬被海水淹没,冲走。 跪在半空中的卫潇,忽的起身,飞身向下,抓住了系住风炎大陆的拴天链。 正在下沉的风炎大陆陡的一停! 但只一瞬,那四根系住风炎大陆四角的拴天链,链身忽然出现无数裂痕,拴天链寸寸断链! 风炎大陆轰然一沉! 直至树木、屋宇、山陵的顶端,完全没入海水中,看不到了。 整座风炎大陆,全部沉入了海底! 空中的卫潇,手中握住那根断裂的拴天链,眼中是无尽的荒凉。 他亲眼看到了一座大陆,亿万生灵的毁灭,就在转瞬之间。 天道无情,以人命为蝼蚁,万物若草芥。 纵然他愿舍身相救,也终究还是救不了这片苍茫大陆上的芸芸众生。 “卫潇,你看看这大地上的万千生灵,四国九百八十一座城,身为天界上神,你就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全部在你眼皮底下毁灭?那你何必为神?” 白衣少女的话,蓦的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回过头去,看向浮空白塔上的少女。 白浅予也在望着他。 她清澈的眼眸里,有悲悯,有无奈,也有敬佩,有抚慰。 那双眼睛好象在说:“不要难过啊,卫潇!桑田沧海,日月变换,斗转星移,世事变迁,这本就是三千世界的常态,你已尽力,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天界武神将的心里忽然有一丝异样。 ——那明明只是一双凡人女子的眼睛,却为何如天神一般对人世充满悲悯。 他转头再望了一眼下界。 海水平静,无波无浪,万里浩渺,就连那些怨魂幽魄,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连同风炎大陆一起,被海水所吞噬。 万截碎裂的拴天链也随着沉入海底。 一切,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天空中,雷雹雨电已经停了,云散天开,风烟俱净。 吹过长空的天风,带着丝丝的凉意。 第六章 翻天棋局 “卫潇,你现在知道了么?无论你如何挽回,天道无情,人力终难胜天,风炎大陆沉入深渊海底,乃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三界众生,都无法逃脱宿命因缘!” 天空中,一个语声冷冷响起。 是高高在上的天帝。 “是我错了……”天界的武神将惨然一笑:“我救不了他们,但我,并不后悔!” 他满是伤痕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忽似已力竭,从半空中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笔直往下坠去! “卫潇!……”白浅予从白塔顶一跃而下,风声呼呼,吹开了她身上的绛红色披风,她向着他伸出手去,然后一把紧紧握住! “你要干什么?!”天界的武神将吃了一惊:“快放手!你会死的!” “我不怕!”白浅予大声道:“反正你死了,我也回不去了!……” 两个人一起向着深渊海坠了下去。 “不知死活。”天空中的眼睛眨了眨。 就在他们即将坠入深渊海的瞬间,海面上忽然浮现出一块巨大的方形石台,托着他们缓缓升上高空。 “这……这是什么?”白浅予惊讶的看着脚下的石台,纵九横十的线格,中间用每篆书写着四个大字: 楚河,汉界。 “这是天帝的玉柯棋盘啊!”一个低低的语声,在天际响起,听来却又仿佛近在耳畔:“此棋盘乃是用昆仑山顶的玉柯石所制,莹滑如玉,洁白如雪,棋盘中暗合天地之理、日月星辰之运,此等宝物,他竟然舍得拿出来救你们,卫潇,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啊!” 随着语声,千丈外的天际,似有黑光一闪,一团黑雾涌动着,跟着一个黑袍人影自其中缓缓现出身形。 那个人在千丈开外,似是在低叹,然而一步之间,便跨越了千丈的距离,走到了他们面前,悬空立在棋盘一侧。 一步之间,他已经换了一千种面容,男女老少,生老病死,贪嗔痴,爱欲恨,在这一千种面容上瞬息闪现。 当他一步之后,站到棋盘之侧时,他脸上凝定的,是一张老人的脸。这张脸上沟壑纵横,仿佛历经了几千几万世的沧桑,从亘古初开,便承受了千万载、千万世的怨念。 “你是……是……”白浅予盯着他,蓦的惊呼出声:“魔祖未央!” 魔祖背负双手,打量了她一眼:“小丫头,你竟认的出我?” 他的语声中似乎带着几千人的回音:“一念魔生、一念魔灭,我从来都住在你们的心上,但却从未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区区一个凡人丫头,竟将我认了出来?” “我……”白浅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我只是、瞎猜的!恰巧蒙对了而已,魔祖爷爷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要知魔祖未央为魔之始祖,开天辟地之初,便与天地同生,一念生魔,万世不息,是名未央。 别说白浅予喊他一声爷爷,就是喊祖爷爷都不为过。 “哦,是吗?”魔祖不置可否,一双苍老的眼中,眼神却是深不可测。 卫潇上前一步,挡在白浅予身前,盯着魔祖:“你来做什么?” “啧啧,”魔祖蓦的失笑了起来:“我只是来看看亲爱的天帝,顺便与他手谈一局,卫潇,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你会有那么好心?”卫潇冷冷的看着他:“只怕,你是来趁人之危的吧?” 魔祖忽的仰天大笑:“卫潇,你是天界最强的武神将,也是天帝最宠爱的神将,却差一点儿就死在他的天刑之下,还要这么维护于他!” 笑声中,他脸上的面容又再度变幻,千张面容一瞬闪过,最后竟变成了一张极其俊美的男子面孔,邪魅狂狷:“我有百万魔军,五大魔王,可达诸天之界,与五方天帝比肩,又有天地间魔生万相,天魔、地魔、人魔、妖魔、、阳魔、阴魔、病魔、境魔,若我真想大举入侵天界,天界一时也难与之相抗,你说是吧,天帝亲?” 说到最后一句,魔祖的笑容又变得邪魅诱惑起来,嗓音低沉动人。 天空中的金色巨眼眨了眨。 “别说的那么好听!未央,”天帝的语声中带着无比的震慑力:“你也自知一旦天魔交战,双方必定伤亡惨重,没个几百年分不出胜负——说吧,你眼下突然现身,是想来做什么?” “我想与天帝打个赌,”魔祖微微一笑,抛出来意:“你我不防以这万世人间为棋局,以山河为棋格,以神、魔在人间的代表为棋子,在人间鏖战一场,至于赌注么,”魔祖笑得意味深长:“便是上古十方神器,你看如何?” ——上古十方神器,分为黑神器和白神器,分别为魔、神两族所有,神通广大,法力无边,每一件皆有日月化生、翻天覆地、移山倒海、扭转乾坤之能,而且神妙异能,鬼神莫测,其中一件,便是消失于深渊海底的昊天剑。 “你想集齐十方神器?”天空中的眼睛一凝:“能得十方神器者,必将一统六界,无人能敌,未央,你的野心可真不小!” “呵呵呵,”魔祖笑了起来,摇着手中折扇:“那亲爱的天帝昊天,你可愿与我一赌?” 天空中沉默了一下,方道:“我若说不赌,你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我自然会举魔族之力入侵。”魔祖微微含笑,说得就好象“我明日会去你家串门一样”一样。 “所以,”天空中的巨眼眨了眨,看着他:“这赌局,我接了!” “天帝!”卫潇望空跪下:“魔祖生性狡猾,千万可不要中了他的阴谋诡计!” “我若不赌,”天空中的巨眼转向他:“魔祖定会想别的法子图谋十方神器,又或者天魔两界交战,必将战火纷飞,绵延至其余四界,六界震荡,所以,这赌局,我不赌也赌了!” “天帝!……”卫潇还欲再说。 “我意已决!”随着语声,天空中的巨眼隐去。 “哈哈哈!”空中回荡着魔祖得意的笑声,天地之间忽然变得一片漆黑。 原本来还是清明朗朗的天空,忽然间繁星万点,闪耀在棋盘周围。 一条众星汇聚的河流,自东北而来,遥遥延伸向南,星光璀璨,宛如玉带。 白浅予和卫潇站在棋盘之上,被万千点繁星所包围,如同置身无垠的宇宙之中,静谧,广阔,神秘。 “好美啊!”她不禁由衷赞叹。 她抬头仰望,头顶亦有万千点星光,其中隐约可见传说中的诸天星辰:破军、七杀、荧惑、开阳、轩辕十四、北落师门……如同帝星一般,在众星围拱之下熠熠生辉。 这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低下头时,就在自己脚下,忽然生出一道十字格来,金色的光芒自十字格中透出,向两边无限延伸,一直到玉柯棋盘的尽头。 跟着,又有数道十字格的金光自玉珂棋盘上生出,金光互相延伸、交叉,迅速布满整个棋盘,开成纵九横十的棋盘,中间的双线之上,凸出四个金光篆书大字:楚河、汉界! 跟着,棋盘上“唰”的一声齐齐布满红黑三十二枚棋子,罗列两方阵营,整张棋盘之上,忽然呈现出剑拔弩张、弓箭相向之势! 空中传来天帝的语声:“翻手令云雨,覆掌与天齐,温酒棠梨,天地为棋,星辰作子,问谁敢一奕?未央,棋局一出,落子无悔,生死各安天命,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魔祖狂傲大笑:“我未央做事,从不后悔!天帝,请开局吧!” “好!”空中传来一道语声,整座棋盘忽然“轰隆”一声翻转了过来,数十枚棋子向下倾泻如雨。 棋盘棋子撞飞星辰,流星四下飞溅! 白浅予也跟着向下掉落了下去! “妈呀!”她心里想:“这天帝和魔祖吵架都要牵连到我,这次我是真的死定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抓向她,却扑了一个空。 “姑娘!”卫潇失声惊呼。 她的身形如流星一般向下急速坠落! 白浅予笑了笑。 “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白浅予——”她张嘴道:“白首莫相离,浅予以深情。” “白浅予……”卫潇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他的身后,是无尽广褒的夜空,他的眼睛湛蓝,映在漫天星辰之中,如同星子一样熠熠生光。 风从耳边呼呼而过,吹得发丝和裙裾向上飘了起来。 无数星子在白浅予身边划过。 卫潇的眼睛,消失在茫茫夜空。 白浅予缓缓闭上了双眼。 真是一场美丽而残酷的梦啊! 但也许,她就要这样的梦境中,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第七章 回到现实世界 白浅予的房间内,花猫白咪咪正盘在主人舒服柔软的电脑椅上睡觉。 房间虽小,却布置得很温馨,一张靠墙的单人床,铺着浅蓝色的棉布床单,床头放着一只紫色的薰衣草小熊,床旁边一张电脑桌,桌上台灯的光芒橙黄柔和,打开的苹果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满是水渍,旁边一只倾倒的玻璃杯,和一只白色长方形小闹钟。 闹钟上显示的时间,已是凌晨6点30分。 花猫忽似警觉到了什么,从睡梦中抬起头,张开眼睛往主人的床上看了一眼,发现主人仍然不在。 看来主人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花猫又缩回了脖子,准备继续安稳的睡觉。 就在这时,房顶的天花板上,忽然现出一点光亮。 跟着,那团光亮越来越亮,逐渐扩大到整个天花板上,光亮中突然响出一个人影,那道人影从天花板上重重摔了下来,落在地板上,五体投地,摔成一个大字。 花猫吓了一跳,“喵呜”一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连滚带爬的就往外跑。 它才跑出几步,忽的又停了下来,慢慢的回过头来,走了回去。 它低下头,在地板上的人身上嗅了嗅,眼光慢慢柔和了下来,嗓子里发出喵喵的温柔叫声,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试图将她唤醒。 当发现这一切都不管用时,花猫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在她的耳根处舔了舔。 它的脖颈处的皮毛忽然被她一把抓住。 “白咪咪!你又在干坏事!痒死我了——”白浅予一只手撑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一只手将花猫拎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它两只圆圆的玛瑙般晶亮的猫眼:“就知道我怕痒,挠我耳朵根,看我不拔掉你的猫胡子!” 她左手揪住花猫的猫胡子,作势正要往外拉,却忽的手一松,放开了猫咪,“哎哟!”叫了一声:“怎么这么疼?我的老腰!” 老天!她怎么每次从天上摔下来的时候,都会扭到腰? 咦,她为什么要说“都”? 正准备逃走的猫咪扭过头来,蹲在她身边坐下,歪着脑袋看着她。 白浅予坐在地上,瞪着猫咪:“扶朕起来!” 白咪咪:“喵!” 白浅予道:“看什么看?快点儿!” 白咪咪:“喵!” 白浅予摸了摸脑袋:“对不起,我错了!我是铲屎的,你才是朕,奴才这就自己起来。” 她双手撑地,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电脑桌前,看了一眼坏掉的苹果笔记本,按了下开关键,发现已经完全启动不了,顿时心疼的要死:“又得送修了!不仅是修电脑,还有电脑里头的数据,加起来是好大一笔钱,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 这个时候她又看见了笔记本旁的小闹钟,双手捧起小闹钟:“哇!快7点半了!我得马上洗漱,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白浅予是个上班族,大学毕业后由于学业优异、表现优良、加上文笔出众,经院长推荐留校当了老师,工作就是负责学校宣传文案的撰写。这是她上班的第二个月,作为职场新人,她小心翼翼力图表现,不仅每天到办公室把打水扫地收快递等杂活全包,更加注意千万不要迟到,以免给领导同事留下不敬岗爱业的不良印象。 除了朝八晚五的上班生活,白浅予下班后的业余爱好就是写稿,每天晚上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跟读者分享她的故事,是她最大的快乐之一。 为了方便安静写作,她退掉了学校分给单身教师的合租公寓,自己单独在学校附近租了所房子,从那所房子步行到学校,也就半个小时。 白浅予冲进卫生间,匆忙拿冷水在脸上抹了一把,连精华乳液都顾不上擦,便又冲了出来,准备换衣服。 当她站在穿衣镜前,这才发现,白裙上沾了不少黑色的泥点。 一瞬间,所有景象在她眼前浮现: 她掉入异世界的海水中,被卫潇从海水中救起。 她从飞行的青均剑上掉下,掉入了满是泥泞的街道,裙上沾满泥点。 人们纷纷逃难,一辆载满金银珠宝的马车从泥水中驶过,溅了她一头一脸。 海水汹涌而过,就在她即将被浪花吞没的瞬间,天神将卫潇从天而降,将她救起,飞上天空。 卫潇将她安置在浮空白塔之上,自己一人挥剑斩杀怨魂恶魄,用拴天链拉起将沉的风炎大陆! 天空中出现巨大的天帝右眼,金瞳如同光球,浮现云端。 拴天链断裂,风炎大陆沉入无尽的深渊海底…… 天帝与魔祖赌下棋局,星海陡现,玉珂棋盘翻转,她和卫潇同时从棋盘上掉了下去…… “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白浅予,白首莫相离,浅予以深情。”她听到自己在说。 “白浅予……”她听到卫潇重复着她的名字,他的眼睛在星海中逝去…… 白浅予看着镜中的自己,异世界中的一幕幕不停浮现。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握紧过的余温。 她记起了那个人的眼神,那双眸子映着星海,熠熠生辉,仿佛穿越了虚幻异世,照进她的心里来。 一切,恍如梦中。 但,真的就只是梦么? 白浅予下意识的瞥了一眼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恰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发出悦耳的铃声,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白浅予赶紧接起电话:“对不起!林处长!我马上就赶到学校!我在路上……嗯那个……我有点儿感冒所以迟了点儿……” 她捏起嗓子,特的“咳、咳”咳嗽了两声。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温和的语声:“浅予,你这是怎么了?你感冒了么?要不要紧?你在家乖乖等着,我马上就给你送药过来!还有,今天是周日,那个工作狂林处长还在抓住你们加班么?” “周日?今天明明是周三!”白浅予听出是好友兼死党苏琅的声音,叫道:“苏琅,你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林处长催我来了!好了别开玩笑了啊,我要先赶去上班!” 她将手机夹在左耳和肩膀上,一边手忙脚乱的找包包,穿鞋子。 “浅予,是你在跟我开玩笑吧?”那边的苏琅,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浪琴手表:“今天明明是地球历2018年10月7日星期日上午8点03分!你过的难道是火星历吗?” “什么呀!今天明明是2018年10月3……”白浅予拿起桌上的白色小闹钟,看了一眼,却忽然愣住,小闹钟上明明显示出的日期是:10月7日! “这……怎么可能?”白浅予将小闹钟擦了擦。 可是,日期显示没有丝毫变化。 那边的苏琅笑了笑:“浅予,现在你该明白了么?”他的语声中又添了一丝关心:“你不会是发烧了吧?把脑子烧糊涂了?别动,我一会儿来的路上再给你买点退烧药!” “你才烧坏脑子了呢!”白浅予没好气的道:“可能是我的闹钟坏了!好了先不说了,我要赶着去上班,这个月的全勤奖又要没了唉!” “浅予,”苏琅的语声依旧不急不恼,耐心的道:“你总是这么马马虎虎,一会儿挂了电话,你先看看自己的手机。” 然后那边“啪”的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我要看手机?”白浅予自语了一句,看了一眼手机。 然后她的眼光蓦的凝住——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2018年10月7日星期日! 第八章 苏琅式修电脑 星巴克的服务生第一次碰到前来的客人第一件事不是点咖啡,而是问今天是几月几号,在这个人人都拥有至少一部手机随时查看各种信息的年代,但他还是非常彬彬礼的答道:“今天是10月7日星期日,小姐。” “哦。”白浅予应了一声,有些失神。 “点咖啡吗,小姐?”服务生问道。 “要一杯酷黑拿铁,再给这位小姐来一杯香草风味的玛奇朵,”一个身着黑色konzon衬衣、戴着金丝珐琅眼镜的清秀男子从后面走上前来:“你还没有吃早点吧,浅予?”他看了看菜单牌:“再来一个意式提拉米苏蛋糕。” “好的。”服务生收了款,端出一份提拉米苏蛋糕:“请去座位上等候,咖啡一会儿送到。” 白浅予回过头,惊喜的叫了声:“苏琅!” ******* 苏琅,白浅予从小青梅竹马的邻居,高她两届,以头脑缜密和精于运算,被同学们称呼为“电脑芯片级大脑”,中学时拿过奥数、计算机等国际性大奖,学霸级校草。由于成绩优异,被保送进国内一流知名学府水木大学,后被一家大型跨国集团公司看中,毕业后直接录用,短短两年时间从亚洲区总裁助理(assistantofpresident)升任执行创意总监(eco),是个大忙人。 ******* 苏琅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蛋糕,很自然的拉过白浅予,找了一个靠窗的桌椅,坐下。 “现在,你该相信我没有骗你,今天是10月7日,是周末了吧,火星小姐?”他将蛋糕放在桌上,身子向椅背后微微靠起,斯文白皙的脸上挂着笑容。 两个人约好了在星巴克碰头。 “可是……没有道理呀!”白浅予眉头皱起,道:“我头天晚上写稿的时候,还惦记着要交3日的更新稿呢!我怎么会记错?” 她懊恼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小迷糊!”苏琅探起身,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呀,经常丢三拉四,记错时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你的连载早已经更新到了6日,不会是最近被你们那位林处长给摧残的,都忘了今天是几月几日吧?”苏琅半开着玩笑。 “林处长?!”白浅予猛的从椅上坐起,脸色发白:“这么说,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上班了!林处长不会要开除我了吧?” 一想到林处长严肃的神情、刻板的面容,她就心跳不已。 “浅予,瞧你给吓的,”苏琅淡然一笑:“我这几天打你手机不通,我就又打给了你的同事沫沫,她也说一直没见你,怕是你病了,我就顺道让她给你向林处长请了个病假打掩护。” “哦!”白浅予一颗悬在嗓子的心重新落了回去。 然而下一刻,她又盯着苏琅:“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苏琅道:“请病假?” 白浅予道:“请病假前面!” 苏琅道:“林处长?” 白浅予道:“林处长前面!” 苏琅想了想:“连载更新到6日?” 白浅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迷茫:“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更新到6日,难道是……我失忆了?” “这还不简单,”苏琅道:“打开电脑看一下网站上的更新就知道了。” 正在这时,服务生送来磨好的咖啡:“两位的咖啡好了。” 白浅予赶紧抓住他:“今天是几月几日?” 服务生愣了愣,道:“10月7日,今天周末,店里的客人总比平常多些。小姐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不需要。”白浅予顿时泄了气。 服务生躬身道:“慢用。”端着托盘退了下去。 “现在你肯相信了?”苏琅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火星小姐。” “我要看了电脑上的更新才信,”白浅予白了他一眼:“地球先生。” “不过话说回来,”她垂下了头,有些丧气的道:“以你的缜密头脑,或许根本就不会弄错。” “浅予,头发。”苏琅将白浅予耳侧掉进咖啡杯中的长发拨了拨,然后将装有提拉米苏的蛋糕盘往她面前一推:“快吃吧,你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吧!” “我吃不下。”白浅予愁眉苦脸的道:“我的苹果笔记本,被水泼坏了!” 苏琅拿起叉子,从蛋糕盘上叉下一块蛋糕,送到她嘴边:“不吃早点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来,张嘴。” 他语声里带着对小妹妹般的宠溺。 白浅予摇头:“没心情。” 苏琅转动着手中的叉子,慢条斯理的道:“你呢,要是肯吃光整个蛋糕,我就——免费帮你修电脑!” “真的?”白浅予盯着他。 “嗯。”苏琅点点头。 话音刚落,白浅予已夺过他手中的叉子,不仅将叉子上的一块蛋糕一口吞下,还将蛋糕盘中剩下的蛋糕狼吞虎咽般吃完,末了还舔一舔盘底,鼓着腮帮子道:“这下总行了吧?” “行的。”苏琅从纸巾盒中抽出一张餐巾纸,将她沾在脸颊、嘴角的蛋糕沫擦了擦:“以后别吃那么急,小馋猫!” 白浅予拿起手边的咖啡杯,咕嘟喝下一大口,将口中的蛋糕全部咽了下去,睁大双眼,眼巴巴的瞅着苏琅。 苏琅忍不住一笑:“咖啡不是这么喝的,火星小姐。” 然后道:“笔记本带来了吗?” “带来了!”白浅予忙不迭的从大帆布包里掏出苹果笔记本,搁在了桌上。 苏琅看也不看,一个响指叫来了服务生。 托着托盘的服务生小步跑了过来,弯下腰:“先生,您有什么事?” 苏琅将苹果笔记本放在他的托盘上,另外往他的托盘上放了两张百元钞票,低声吩咐了几句。 服务生点头道:“是!” 托着托盘转身跑开。 “喂!”白浅予叫道:“苏琅,你刚才跟服务生说什么?” “让他帮我送去最近的苹果电脑*店,修电脑呀!”苏琅耸了耸肩。 “可是,你都没有打开看看,我的笔记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白浅予撇了撇嘴:“我本来还以为你这个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会亲自动手帮我修。” “付钱给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才是合理的社会分工。”苏琅板起脸道:“更正一下,我大学学的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不是修电脑。” “更何况,”他看着白浅予,镜片后的眼睛熠熠发光:“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很宝贵,我宁可拿金钱来买时间。” “有钱任性!”白浅予做了个鄙视的表情:“咱们这些穷人,可没法和九州亿辰集团公司大名鼎鼎的苏总监比。” 然后她举起两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道:“修一个苹果电脑,只要两百元?” 苏琅摇了摇头。 “那只是付给服务生的跑腿费,火星小姐。” 白浅予一下子愣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试探着道:“那修理费要多少钱啊?” “开机费150,”苏琅道:“根据你说的情况呢,应该是水泼进了主板,造成电脑短路,需要维修主板。你的笔记本是2017年购买的corei5升级款,这款售价应该在7900元左右,那么它的主板修理费应该在2633元,所以,”他顿了顿:“大概需要2783元。” 他一边说着话,白浅予一边掰着手指头,末了才愁眉苦脸的道:“2783元,再加两百元跑腿费,一共是2983元。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苏琅,你先帮我垫着,等到月底发工资了我再还你,好么?” 苏琅笑了笑。 这是个斯文的年轻人,笑起来的时候,白皙的脸上还出现酒涡,看起来十分讨人喜欢。 他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看着白浅予:“可是,我并没说要你出钱啊,白小姐。” 白浅予生气的看了他一眼:“可是,我并没有欠人钱的习惯,苏先生!” 正说着,服务生已经跑步了过来,手里仍然托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搁着一只苹果笔记本,在苏琅身旁弯下腰:“先生,已经办好了!” “辛苦了!”苏琅淡淡应了声,从托盘上拿下笔记本,将它放在桌上,推到白浅予面前。 “这么快就修好了?”白浅予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苹果笔记本,将它打开,却忽然失声:“不对!这是款新机,不是我之前的那一只!” “新机不是更好吗?”苏琅往后一靠:“坏掉的东西,修理它最好的方式,就是重新买台新的。款式更新、外观更好看、性能更强大,这样不好吗?” “何况,你经常需要伏案写稿,一台新的笔记本,更适合你。” 他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异常温柔。 白浅予深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苏琅。” 苏琅脸上出现一个笑容。 “但是,”白浅予继续道:“我想我还是更加需要我原来的那台旧电脑。” 然后她站起身,抱起桌上的苹果笔记本往外走去。 苏琅看着她的背影:“浅予,你要去哪儿?” 白浅予头也不回:“我要去找回我的那台旧电脑!” 第九章 苹果*店的苹果 苹果*店内。 两个店员吃惊的看着面前的客人,她竟然要拿一台全新的2018年新款、四核八代corei5、512g硬盘的笔记本,换回之前送来店里的旧款苹果笔记本。 “小姐,”在听完顾客的陈述后,其中一名店员解释道:“您现在手中这款苹果笔记本,是苹果2018年出的新款,除了功能更加卓越,外观上跟您之前的旧款差别并不大,您为什么一定坚持要换回旧款呢?” “这就好比吧,您手里有一只大苹果,我们这里有一只小苹果,”另一名店员拿出一大一小两只红苹果,比划着:“您现在要用您手里的这只大苹果,换我们手里的这只小苹果,您说,有人会这样换吗?” “有!”白浅予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新款笔记本连同大苹果一同推到店员面前。 那名店员无奈的接了过来,以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她,拿起大苹果咬了一大口。 前面那名店员道:“小姐,如果您现在坚持要换回您的旧电脑,也是可以的,苹果支持14天无理由退换,请出示您新机的购买*。” “*?”白浅予一愣。 一个人匆匆闯了进来,将*放在柜台上:“这是新机的购买*,换吧。” 白浅予的目光落在*的票面上,购买金额那里写着:15788元。 她转过头,看着苏琅:“苏琅……” “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苏琅用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背:“浅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你知道,我都是会支持你的。” “苏琅,我……”白浅予有些感动,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年来,苏琅总是这样,默默支持着她的一切决定,包容她的任性,从求学到工作,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他就象是一盏灯,默默的照亮她、温暖她。 店员收下了*。 “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为你们维修旧机,大概需要一两个小时。” 他带白浅予和苏琅去一个小桌边坐下,递来两杯水:“两位请稍候!” 苏琅点了点头。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白浅予:“浅予,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坚持要你的那台旧机呢?” “因为,”白浅予认真道:“那台旧的苹果,是我妈妈在我赶毕业论文时,买了下来,托一位亲戚带到学校送我的。” “那她为什么不亲自送给你?”苏琅道:“她也可以顺便过来看看你啊!” “那个时候,我妈妈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因为得了肺炎在打点滴,但是她怕影响我的学业和毕业答辩,坚持不让我去看她,只说有我爸爸照顾她就行了。”白浅予道,眼眶微微湿润:“毕业答辩我取得了全院最优秀的成绩,那里面,也有我妈妈的支持与功劳。所以这台笔记本,我从工作后就一直带着,希望它能一直陪伴着我。” “原来是这样。”苏琅点头道:“父母之情千金重,有阿姨这样的一片苦心,自然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女儿。” “去去去!”白浅予打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每次你去我家玩,她都会把家里最好吃的水果和点心拿出来招待你,大姨去澳洲带回的小熊饼干,她都舍不得给我吃,你一来就拿出来了!还说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都是领居家的孩子,”苏琅一边招架一边笑:“我妈还说我有你一半乖就好了呢!” 白浅予扮了个鬼脸:“当着你妈的面,我还能不乖乖的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是是,”苏琅叹气:“她哪知道她儿子在你这里挨欺负!” “我哪有欺负你,你说!”白浅予又去打他。 “没有没有。”苏琅赶紧道。 正在这时,店员走了过来:“两位,我们的售后维修说你们送来的这台旧机,由于损坏的配件太多,如果要维修的话,所有配件需要重新更换,费用会超过笔记本原来的价格,我们的建议是不如买台新的,比如这位先生之前看中的那台笔记本。” “这个……”白浅予略一犹豫。 店员以为她嫌贵,赶紧道:“其实我们店内还有款同款的,配置比那台略低,价格只要14188元,两位意下如何?” 苏琅道:“不用了,还是把原来的那台旧机修好吧!” “这……”店员道:“我们估算了一下,修好旧机的费用是8300元。” “只不过是泼了一杯水,为什么会损坏这么多配件呢?”苏琅奇怪道。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店员解释道:“我们的售后维修打开机盖看了,发现里面的配件大部分都被水浸坏了,而且,里面的水渍严重,象是在水里泡过一整晚,基本上没有完好无损的配件了。” 苏琅看了看白浅予。 白浅予想起那天晚上笔记本上冒起的青烟,心里头嘀咕:“难道是在海水里泡过?” 只好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苏琅便道:“那就维修旧机好了。” “先生,您确定?”店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确定。”苏琅道。 守在柜台内的那个店员,看着他们,手里揣着咬了一口的苹果,又狠狠咬了一大口。 他在苹果店工作三年了,还从没见过愿意出维修费用超过原机价格的客人。 “苏琅……”白浅予看着苏琅,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琅打断了她:“这是阿姨的一片心意,你也想把它修好,不是吗?” “可是……”白浅予道。 “没有什么可是,”苏琅道:“我都说了我会免费为你修好这台电脑,你也不想让我说话不算话,对吧?” 他捏了捏白浅予小巧玲珑的鼻子。 “那,”白浅予道:“我请你吃饭,作为报答,怎么样?” 苏琅摇了摇头:“吃饭这么简单的事,怎么能便宜了你,不如来点儿有难度的。” “那是什么?”白浅予惴惴道。 苏琅更加神秘:“你先答应我。” 白浅予眼珠转了转,伸出三根手指头:“那也要第一,不违背良心,第二,不违背武林侠义,第三……” 苏琅将她的三根手指头一握:“白小姐你是《倚天屠龙记》看多了吧!自然是不违背的。我要你——”拉长了语调:“改一下你的文章。” “改文?”白浅予有些摸不着头脑:“我那篇网文才刚刚做完世界设定和人物设定,写了个开局而已,有什么好改的?” “浅予,”苏琅认真的道:“我知道现在流行写穿越的文很多,很多作者喜欢写自己穿越到文中,大展拳脚,打败了所有角色,成为异世主宰,但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俗套,把自己也写进文章中,还要和书中的男主角一起救世,你看最后,风炎大陆不是也沉了吗?” “你说什么啊,苏琅?”白浅予听不懂:“我没有把自己写进去啊!” “还说没有,”苏琅道:“浅予,我可是你的第一个粉丝,你的每一篇更新,我都是第一时间看的。对我,你没必要撒谎。” 白浅予想了想,忽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指着他:“原来‘铁琅头’是你啊!哈哈哈,苏琅,你怎么起了个这么二的名字,哈哈哈!”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一次性水杯。 店员赶紧跑了过来,给她收拾了水杯,又重新倒上一杯水。 等他回到柜台,原先那个啃苹果的店员看着那边,跟他小声道:“就这姑娘这马马虎虎的劲儿,等着吧!她还会再到咱们店里来的。” 第十章 过往一切,皆为序章! 而在另一边,白浅予也在解释:“苏琅,这几天我真的没有写文。老实说,这几天的时间去哪儿了,我都还没弄清楚。” “可是,”苏琅仍有些难以置信:“你这几天的内容都在更新啊!” 他握住她的手:“浅予,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白浅予看着他,一字字道。 正在这时,店员送来了笔记本:“两位的电脑修好了,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专门检测过了,请两位再检验一下。” 白浅予插上电源,打开笔记本。 由于更换了全新的配件,笔记本的开机速度显得比往常更快。 她随意点开了几个程序,发现一切运转如常。 “好了没问题了,谢谢!”她向店员点头。 店员对苏琅道:“那就请这位先生来柜台跟我们结一下帐吧!正好之前买那台新机的钱,我们也要退还给您。” “好的。”苏琅起身离去。 趁苏琅结帐的空当,白浅予心思一动,将鼠标挪到浏览器上,点开了网页,熟练的从收藏夹登录上了悦文文学网站,进入了自己的作家专区,那里,躺着自己的第一部网文长篇:《镜里朱颜,浮生未歇》。 然而,当她看到文章标题时,顿时吓了一大跳! 那本书的书名竟已换作三个大字: 异、世、书! 不但书名变了,连封面图上的书名也随之改变。 书名的下面,写着这样一行小字,如同谶语般: *********************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 ********************* “《异世书》……”白浅予心里默默念着,鼠标迫不及待的点开了文章,却惊异的发现除了开头几章还是她写的情节外,下面几章竟然每天自动更新了下去: 第四章神剑出世 第五章浮空白塔 第六章陆沉! 第七章翻天棋局 第八章回到现实世界 她点开第四章,迫不及待的读了下去!—— “救命啊!救命啊!”风炎大陆上哀嚎四起,人们四散逃窜,一边躲避着海水的灭顶之灾,一边逃避着怨魂的追捕噬咬,仓惶如同世界末日。 …… 卫潇手持青均剑从天而降,俯视下界:“风炎大陆一向歌舞升平,人间却为何忽然有此等劫难?” …… 地底断裂,神剑昊天升上天空,如悬日月,光芒万丈,俯瞰大地。 …… “我知道那是为什么!”白浅予站在浮空白塔上,对着卫潇道:“你看这大地上涌起的墨黑色海水,海水里充斥着无数怨魂,那是因为神剑昊天的离开,导致风炎大陆崩塌、被神剑镇压在无间地狱之中的怨灵脱困而出,这座风炎大陆,很快就要沉了!” “我要救他们!”卫潇手中撑开拴天链,将风炎大陆一点点的拉起! …… 天空中出现巨大的神之右眼,耀如金日:“天神将卫潇!还不住手,难道你想逆天而行吗?!” …… 无数风刀、霜剑、雷锤、电斧从乌云中降下,打在卫潇身上! 青均剑被毁!拴天链断裂! 风炎大陆轰然坠落海底! …… 天空中出现巨大的玉柯棋盘,一袭黑袍的魔祖现身,面对高悬天空的天帝右眼:“天帝昊天,你可敢与我赌上一局,以这万世人间为局、山河为格、为子,在人间交战么?” “有何不敢?!”天帝接招。 玉柯棋盘翻转,星辰涌现,白浅予和卫潇一起向着下界掉落了下去! …… “这……怎么会这样?!”一口气看完所有的章节,白浅予心头惊跳不已:“这根本就不是我写的!我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文章里?!” 她急忙退回编辑页面,想要删掉这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章节,却蓦的发现:“修改”按扭已变成灰色,无论她怎么按都按不动! “难道……是电脑坏了?”白浅予心中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见电脑屏幕陡的一亮,发出一道光芒,然后,原来的章节之上,又出现新的一章: “第八章苏琅式修电脑” 跟着文字编辑框自动出现,一行行字在屏幕上飞快出现! 就象有一双无形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敲打! 然而笔记本键盘却是纹丝不动的。 白浅予只扫了几眼,就看见那几行文字是: “苏琅和白浅予约在星巴克咖啡店碰头,点了两杯咖啡和一个提拉米苏蛋糕。” “‘不吃早点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苏琅温柔的喂了白浅予一口蛋糕:‘你的笔记本,我来负责给你修好。’” “店员送回新的苹果笔记本,苏琅微微一笑:‘坏掉的东西,重新买一个更好的就可以了,这就是我修东西的方式。’” …… 白浅予惊讶的看着那一行行字从眼前闪过,冷汗不禁涔涔而下,湿透衣襟。 直到苏琅结完帐,返回座位上,看了一眼白浅予:“你怎么了?”他抬起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却意外摸到一额头的汗:“浅予,你感冒了?” 那个啃完苹果的小个子店员赶紧跑了过来:“抱歉!本店的空调开的太大了,让客人受凉了!我这就去开小一点儿!” 苏琅没有理会,只是关切的看着白浅予:“浅予,你到底怎么了?” 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手绢,想要替她擦汗,却被白浅予拦住。 “苏琅你看!”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电脑屏幕:“这是什么?” 苏琅看了一眼:“浅予,你又更新了?” 他眉头微微皱起:“为什么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写了进去?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很低调……” “不是我写的!”白浅予分辩道:“我一打开电脑,那些文字就自动出现了,包括你之前说的每天的更新,都是它自己写的!” 她想了一想,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我掉进异世界的那几天,这个网文是在自动更新的!” 她站起身来,骇异的瞪着那台电脑,象是在看着一台怪物。 “到底是怎么了?”苏琅也跟着站起身来:“浅予,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说‘它’自己写的,‘它’又是谁?这台电脑么?” “我也不知道!”白浅予捧着脑袋,只觉得头都痛了起来:“我不知道‘它’到底是谁,我只知道我文中那个庞大的异世界,完全没有按照我事先安排的大纲运行!包括那里面的人物,那些主角、配角、npc们,”她想起卫潇、天帝、魔祖,异世大陆上的那些人们,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脑海中掠过:“他们都好象是活生生的!完全拥有各自的思想和独立的行动能力,并不听我这个作者的指挥!” “当我穿越到异世界中时,我不知道昊天神剑会离开深渊海底、消失无踪;我不知道卫潇会不惜舍却武神将的荣宠和生命,以一己之力救世!我甚至不知道我设定的最大一块陆地风炎大陆会转瞬沉没,也不知道天帝和魔祖会设下惊天赌局!” “就好象是,无论我在做什么,经历什么,背后都有一双监视的眼睛,在冷冷的、毫无人类感情的注视着我——” 她抓住苏琅的臂胳,求救似的看着苏琅:“苏琅,你明白么?” “浅予,你冷静下,你现在这个状态,很不好……”苏琅试图安抚她。 白浅予忽然抓起桌上的笔记本,撞开玻璃门,径直向门外跑去! “浅予!”苏琅连忙拔腿追了出去。 白浅予抱着笔记本,穿过人流,一直不停的向前跑着,“异世书”三个字不停的在脑海中闪现,如同电击一般,周围的人都变得人影幢幢起来,她的脚步有些飘浮。 在十字路口,人行的红灯亮起,白浅予依旧向前跑去,一辆红色的宾利从侧边疾驰而来…… 追在后面还有数米的苏琅恰好看见,大声叫道:“浅予!快停下!” 但是白浅予恍若未闻,一直向前跑了过去! 宾利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急刹车! 然而已经晚了,苏琅眼睁睁的看着白浅予白色的衣裙撞上宾利,她怀中的苹果笔记本向空中飞了起来,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落在了地上。 “浅予!——”苏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 然而,下一刻,他却惊讶的发现,白浅予的身影消失了,红色宾利重新加速,疾驰而过,打开的银色苹果笔记本,安静的躺在地面上,屏幕恰好停留在最后一章的那一页。 苏琅加紧几步,跑了过去,站在车来人往的路口,四面张望,却没有发现白浅予的一丝踪影。 他焦急的寻觅着,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底下,苹果笔记本打开的屏幕上,正在一行一行飞速的出现新的文字: ******* 苏琅追到近前,却发现白浅予如同水银一般,在人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缜密的大脑在瞬间推演出了千百种可能,比如白浅予在那一瞬间被宾利车带走,比如真的有火星人来到地球,恰好在那时救了白浅予……但最后都被他自己一一推翻。 而随着白浅予再度穿越到异世界,新的一章即将翻开—— 过往一切,皆为序章! 第十一章 那么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眼前一辆疾驰的红色宾利车向自己撞了过来! 白浅予的身体被撞的向上飞起:“救命啊!……” 然后她重重的落下来,奇怪,地面上好象有什么东西垫住,软软的,不是很疼。 “嗖”的一声,一枝燃着火焰的箭从头顶飞过,“夺”的一声钉在旁边山壁上,震碎无数的山石碎屑,哗啦啦的落了下来。 “这……这是哪儿?”白浅予抬头望天,天空中有无数枝火箭穿过,雨点一般的向这边射来,耳边响着嘶杀呐喊声,硝烟弥漫。 如同古战场。 “天!我又穿越了么?”一个念头在白浅予脑中闪过。 正在这时,她身下响起了一个语声:“姑娘,坐在我身上是不是很舒服?但是我们还在打仗,是不是劳烦姑娘先起来一下?” 白浅予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压在一个人身上,“噢”了一声,连忙从他身上爬了下来。 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竟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一头棕色的长卷发,穿着兽皮制成的衣服,露出两臂和胸口结实的肌肉,小麦色般健康的肤色,脚踩一双兽皮靴,手持一柄兽头弓,背上背着一只箭壶,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烟尘灰渍。 “你是人族女子?”他一双茶褐色的眼睛打量着她,带着好奇:“却为何从天而降?” “这个么……”白浅予回答不上来,赶紧转移话题:“我这是在哪儿?” “哈哈哈!”棕发的弓箭手哈哈大笑:“所有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都会这么问。” “所有?”白浅予有些惊奇的道。 “可不是,”弓箭手道:“前天也是有个人掉入这片山谷,撞塌了太华山,山体崩塌,又堵塞了流霜河,那架势,啧啧……” 他打量着白浅予:“不过你更稀奇,本来有枝箭向我射来,你掉下来压倒了我,直接救了我一命!” “那么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白浅予道。 弓箭手挠了挠头:“这个么……也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就是!”白浅予赶紧道:“我问你几个问题。” 弓箭手拱手道:“救命恩人姑娘,但有所问,云旗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浅予道:“你的名字叫云旗?” 弓箭手道:“这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将胸脯拍了拍,一脸骄傲:“是的,我是幻族第一勇士云旗!” 白浅予点了点头,又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云旗答道:“这里是‘龙门峡’,在星堕大陆之上,赤炼江以北。” 白浅予惊讶道:“星堕大陆赤炼江以北,不是魔族的地盘——征澜帝国么?” 她瞧了一眼对面,两个人的对话中,耳边炮声隆隆,空中箭矢乱飞,对面山坡上立起一面黑色图腾大旗,迎风招展,张牙舞爪,失声道:“你们是在和魔族大军开战?” “是!”云旗简短应了一句,忽的一把抓住一枝空中忽啸射来的火箭,大声道:“对面的魔族小儿,不射你们两箭,不知道我云旗大爷的厉害!” 足尖在地上用力一点,凌空蹬上防御墙,身形横空掠出,拔出手中箭,搭弓连放数箭,铁箭如同连珠一般穿云而出,射向对面山坡! 对面山坡上本来也筑了防御工事,数百身着黑甲的魔族士兵正举箭向这边射击,矢如飞蝗,但那名唤“云旗”的弓箭手登上墙头,毫不畏惧,接连滚珠射出数十箭,连中数十人,滚下山坡,魔族士兵胆战心惊,攻势顿时被压得一滞,己方战士士气大涨,人人奋发余勇,竟将对面的一波强攻打了回去。 对面见一时讨不了好,将山头上大旗摇了几摇,派人喊话道:“天暗了,要按时吃饭!明早再战!” 云旗哈哈大笑:“吃什么饭!有本事再吃你云旗大爷几箭,管教饱!” 对面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鸣金收了兵。 任幻族战士如何叫骂,也坚决不出战。 不一会儿,对面山坡上果升起袅袅炊烟,渐有饭菜香气飘出,幻族战士闻的顿时饿了,叫骂声弱了下去,也收了兵,退回工事内。 白浅予见自己原是站在一座峡谷之上,这座峡谷位于两山之间,会合之处,相隔只有数丈,中间一处狭窄的地带,却被幻族的幻术师们以水术筑起了十丈高的冰门,再在其上修筑了防御工事,固若金汤,所以幻族战士虽只几十人,却将数百魔军挡在了外面,久攻不下。 白浅予松了口气,道:“魔族大军向来悍勇,幸亏有这冰门抵挡,他们一时也无法打进来。” “救命恩人姑娘,”云旗苦笑一声,走上前来,双手扶着木护栏:“这座冰门虽然厚实坚固,但魔族军队定然会想方设法破坏,而我方只有几十人,会水系法术的幻术师只有十来人,这样只消几日,不用他们攻打,待等术师们灵力枯竭,他们也可趁机攻破。” 白浅予道:“我们不能逃走么?” “逃走?”云旗道:“我们一进入征澜帝国境内,便被魔族大军发现了踪迹,将我们围困在此处。这龙门峡便是两山夹隙形成,从此往西,原有一条名唤‘流霜河’的河流流入,魔军本要从那处攻入,但前天恰好有一个人从天而降,撞塌了太华山,太华山倒下,山体又正好堵塞了流霜河,河流枯干,反倒使魔军无法攻入,但我们也被困在此地,出不去了!” 白浅予听得目瞪口呆,连声道:“坏了!坏了!” 云旗苦笑道:“可不是坏了?虽然魔军攻不进来,可我们也出不去,敌众我寡,迟早必是一死!” 白浅予心里想的却是:“坏了!坏了!为什么我每次一穿越进异世界,就净遇上倒霉事儿?上次掉海里了,这次却是被敌人包围了……” 她忽的眼前一亮,心里头又升起一线希望:“你说的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可是天神将卫潇?” “卫……潇?”云旗皱了皱眉,显然对这名字陌生的很:“他叫什么名字倒是不知道,因为他自从掉下来后,到现在都一直没有苏醒过来!” “我的天啊!我的上帝!我的sixgod啊!”白浅予心中刚升起一线希望的小火苗,立刻被一盆冷水扑熄,欲哭无泪:“悠悠苍天,遏薄我哉?” “什么?”云旗显然又没有听懂。 白浅予振奋了一下精神,她就不相信一个堂堂的作者,掉进自己文中的异世界会死! 不,她、要、自、救! 自救的前提是—— 智计退敌。 于是她挽了挽袖子,走到墙头,开始施展第一计:“喂!对面的!叫你们的将军出来,我要与他和谈!” 听到声音,几个刚吃饱了饭的魔族士兵走了出来:“咦,还有女子?”“看模样还有几分姿色,就是太泼辣了一点!”“晚饭刚吃的盐水肉泡饭,正嫌不够味儿,辣的正合我胃口!”响起几声调戏的口哨声。 白浅予双手叉腰:“敢不敢叫你们将军出来?” 对面的士兵连忙打住那个吹口哨的:“你不要命了!将军素来低调严厉,更不准人军中调戏女子,当心立马斩了你!” 一众人缩了回去。 ——白浅予的第一计:和谈,失败。 于是白浅予命云旗找来两块木板,自制了个简陋的梆子,坐在墙头一边敲打一边哀哀切切的唱了起来: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云旗悄悄走上前来:“救命恩人姑娘,你这是唱的什么呀?” 白浅予一边抹眼泪,一边悲悲切切的道:“我唱的是他们那边家乡的思乡曲——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新芽已长大。说回家呀道回家,眼看一年又完啦。有家等于没有家,为跟猃狁去厮杀。没有空闲来坐下,为跟猃狁来厮杀。采薇采薇一把把,薇菜柔嫩初发芽。说回家呀道回家,心里忧闷多牵挂。满腔愁绪火辣辣,又饥又渴真苦煞。防地调动难定下,书信托谁捎回家!……回想当初出征时,杨柳依依随风吹,如今回来路途中,大雪纷纷满天飞。道路泥泞难行走,又渴又饥真劳累,满心伤感满腔悲,我的哀痛谁体会!” 云旗听了,顿时痛哭了起来。 白浅予看着他:“连你都感动了是么?” 云旗哭得更加大声:“救命恩人姑娘,你跑调跑的太厉害了……” 果然那边一堆烂菜叶子丢了过来:“我们将军说了,别人唱歌要钱,你唱歌是要命,再不停下来,就要立刻攻打你们!” ——于是白浅予第二计:唱曲,失败。 但她是一个屡败屡战的人,于是白浅予很快摆出了第三计:诈降! 她命云旗扯了块白布,站在墙头来回晃悠,自己则登上墙头大声道:“对面的,我们决定投降了!请你们将军过来,喝杯降酒吧!” 这一招倒是颇见效,果见对面一个将军打扮的黑甲人,在众人簇拥着登上墙头。 那将军穿着一件黑鳞甲,头戴凤翅盔,远望看不甚清,脸色却是极白,命手下喊话道:“若要真降,喊你们带头的出来,先解了这道冰封之门再说!” “带头的?”云旗脸色一变,连连摆手:“万万使不得!” 白浅予道:“带头的不是你么?” 云旗附耳低声道:“这次带头的,乃是国主御驾。” 白浅予:“……” 失败! 第十二章 视死忽如归 “我这退敌三计都用上了,在古代这可是很有效的,怎么魔军就是不吃这一套呢?”白浅予皱眉苦思,忽的一拍掌:“我明白了!对面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哦不,大将军!” 她拧一拧眉:“管他是谁,我一定有办法打败他!” “救命恩人姑娘,”云旗手里捧着两只紫薯走上前来,分给她一只:“这是今天的晚饭,给你的!” 白浅予接过,心不在焉的咬了一口。 “怎么这么苦?” 云旗连忙从她手中抢过紫薯:“你怎么连皮都吃了?”将自己手中这只剥好皮的紫薯递给她:“拿着。” 白浅予咬了两口,皱眉:“晚饭就吃这个么?” 云旗不好意思的笑笑:“山谷里头就找得到这个,救命恩人姑娘将就些吃吧!等往后回了我们幻之灵国,那里生长着大片的灵树,各种各样的灵果滋味鲜美,咬一口,都浸着灵气,四体百骸都顿时舒展开来。” 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不过,”云旗垂下头:“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瞎说什么!”白浅予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扔到他身上:“这不还有我在吗?” “你?”云旗不置可否的笑笑:“连我们幻术最高的国主都没有办法,你一个柔弱的凡人姑娘,会有什么办法?” “叫我白浅予!”白浅予捧着紫薯,冲他一笑:“白云的白,浅色的浅,赠予的予。” 峡谷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飘扬了起来。 少女的笑,在暗沉的战云笼罩下格外明丽动人。 云旗看得一呆。 “白浅予……”他喃喃道,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我们人族有个著名的诗人屈子,写了一首诗叫《离骚》,里面就有你的名字。”白浅予站了起来,在墙头曼声吟道:“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愉乐;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云旗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刚毅的线条就化作柔和,仿佛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分外好看。 “虽然我是个粗人,听不懂白姑娘念的诗句,可是我能感受得到,那首诗,真的很美。”他道。 “我教给你啊!”白浅予跳下墙头,一字一句的给他解释:“那八句诗是说,驾车的八龙蜿蜒前进,载着云霓的旗帜随风卷曲,定下心来慢慢前行啊,思绪不受控制的飞向远方,人们演奏着九歌起舞啊,借着大好时光寻欢作乐,太阳东升照得一片明亮,忽然看见我思念的故乡……” 云旗听得入了神:“忽然看见我思念的故乡……”他抬起手指,遥指西南:“白姑娘你看,那片白云下的远方,就是我的故乡,那里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和美,春华秋实,夏雨冬雪,一年四季听得到姑娘的歌声,和孩童的笑声。” 将手一拱:“谢谢白姑娘!” 白浅予奇道:“谢我什么?” 云旗咧嘴一笑:“谢谢你教我诗句呀!你不但救了我的命,还教给我诗,你真是、真是……”他挠了挠头,仿佛极力寻找赞美的语句:“真是个阿兰察!” “阿兰察?”白浅予没有听懂。 云旗道:“‘阿兰察’是我们家乡话,意思就是,象翡翠一样美好的姑娘!” 脸上不易察觉的红了红。 白浅予嫣然一笑:“我们人族,还有很多美丽的诗句呢!” 云旗忽然沉下眉,转过身去,看着对面山坡上的战旗峰烟、铁甲隐现,道:“那白姑娘,你再教我一句诗,要很有男儿气慨、慷慨激昂的那种,好不好?” 白浅予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脱口念道:“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云旗双目发光:“白姑娘,你再念一遍!” 白浅予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边写边念,写完了,又指着地上的字,解释道:“这句诗的意思呢,是说我们既志身流血的事业,又怎可去看重生命的安危?为国献身,去血洒疆场,赢得胜利的自由与荣光!” 云旗听了,沉默了一下,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忽的一下跳上墙头,指着对面:“我是幻族第一勇士云旗,云霓一样的旗帜,我会带着我族的勇士们,视死如归,我是不会怕你们的!” 说完,胸中突觉豪气顿生,哈哈大笑起来。 跳下墙头,向着白浅予深深一鞠躬:“白姑娘,谢谢你,教了云旗两句诗。” 白浅予一笑:“那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再教你第三句诗,好么?” “好!就这么说定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约定!”云旗举起手,在夕阳余晖中,与她一击掌。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仿佛已将生死置诸脑后。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峡谷的风越来越大。 夜色中,两侧山壁壁立千仞,如刀劈斧削般,迎面耸立,下方一片幽谷,山高谷深,峭壁深壑,显得更加险峻。 悬崖断壁,深谷纵横,紫灰色的板状岩石遍布山壁。 从上面望下去,狭窄的谷口处,凝结着一道厚达三丈、高十余丈的巨大冰层,将两边山壁上紫灰色的火山岩完全冻结了起来。 巨大的冰封之门在夜色中闪着冰蓝色的光泽,正是这道由族中十几名幻术师们合力筑起的冰门,将魔族大军挡在了门外。 白浅予扶着木护栏,小心翼翼的向下探视,道:“这座冰门还可维持多久?” 数十丈高空上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猎猎飞起。 “两日。”云旗大声道。 白浅予皱了皱眉:“这么紧迫?” “两日已是极限,”云旗面色凝肃:“到时若再想不到法子,我们只能与外面的敌人,拼死一战了!” “而且,”他接着道:“即便能通过飞鸢向外放出消息,最近的幻族军队也不可能在两日之内赶到,族中人人,已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他低下头,喃喃念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不,我还有一个法子,”白浅予道,脸色没有丝毫的和缓:“但那已是最后的法子了!” “什么法子?”云旗问道。 白浅予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盯着云旗的脸,一字一句道:“带我去见你们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马上!” “可是,他还没有苏醒过来,族中幻术师们正在合力救治……”云旗有些为难。 “如果他是天神将卫潇,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白浅予一把抓住云旗胸前衣襟:“你现在赶快带我去,一分一毫都迟缓不得!” “好!”尽管不知她口中的天神将卫潇是何许人也,但云旗对眼前的这个人族姑娘有莫名的信任,带着她沿着防御工事的梯子直转而下,便到了一片山谷之中。 一到谷中,连风声都变得与外面不同,呜呜的在低空盘旋。 此谷名叫回风谷,因三面环山,风从外面吹进来,便出不去,只能在谷中低徊盘旋而得名。 白浅予站在谷底,只见脚下野草纷纷被风吹折,回望来处,但见两边双峰夹峙,越往那边,山谷越窄,到谷口处,两边高山壁立千刃,傲首向天,如双龙相对而立,中间仅容一人一马通过,形成一个峡谷口。 在逼近峡谷时,明显有一种异样的气势,峡谷到此骤然收窄,远远眺望谷内的云雾与峭壁,更显得深邃莫测,高达千仞的悬崖与尖峭的山峰迎面耸立,似乎峡谷中断,前望无路,景象萧杀。 “果然不愧叫做‘龙门峡’,”白浅予皱眉低语了一声:“如同一道龙门般,锁住咽喉要道,是走出这里的唯一出口。” 心情愈发沉重了起来。 谷中扎着几处帐篷,生起了篝火。 云旗带她走到一处帐篷前,停下:“白姑娘,到了,请进去吧!” 白浅予的心忽然“扑嗵扑嗵”剧烈跳了起来! ——她能不能活着平安回到现实世界,就看这个躺在里头的人,到底是不是卫潇了。 她双手合什,心中默默祈祷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第十三章 十万火急 帐篷内烛火低暗,白浅予刚刚一步踏入,篷内忽然陡的爆出一道如日般耀眼的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但只一瞬,那道金光忽的消失,一人脚步踉跄,自榻前倒退了几步,其余几人连忙将他扶住。 “怎么样,蓝月术师?”其中一人关切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叹气道:“此人体质殊异,我刚才连用三种召唤术,都无法将他的魂魄唤醒,为今之计,只有先用入梦术令他在自己的梦中徜徉,暂时先保住他性命再说。” 另一人道:“你已是我族中幻术最高的几位术师之一,连你都没有办法,那这人岂不是救不活了?” 那人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只是……” 正说到这里,忽见云旗走上前来,以手抚肩:“见过蓝月术师、各位术师!” 那名唤蓝月的身着一袭灰蓝色长袍,身形修长,高鼻深目,额前一个蓝宝石抹额,颇为英俊,幻术在几位术师中虽是最高,容貌却最是年轻,闻言道:“云旗,你不守护国主,来此做什么?” 云旗道:“有位白姑娘求见!” 白浅予走上前,盈盈一拜:“白浅予见过各位术师长老。” 几名术师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 其中一名灰白色长袍的年长术师打量了她一眼:“风炎大陆不是已经沉没了么,人族湮灭,你却为何活了下来?” 他的眼中带着怀疑。 白浅予道:“人族虽然湮灭,我却被一个人所救,因此活了下来。” 那名年长术师上前一步,眼中怀疑愈盛:“人族湮灭,大地陆沉,乃是天降大劫,灭顶之灾,你却能被一人所救?除非那人有巅峰造化、登顶修为,有改天换日、移山造海之能!” 白浅予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目光:“我所说的那个人,的确有这样的本事,他可以单手挽起一座风炎大陆,也可以一剑斩杀百万怨魂!” “这……怎么可能?”不但是年长术师,其余几名术师也面面相觑、瞠目结舌:“人世间有此大能者,不过三、五人,但都已渡劫飞升,得果证道,不可能再留在下界!” 就连原本沉稳持重的术师蓝月,也不由目光闪了闪,看向白浅予,似有所思。 年长术师逼近一步,瞠视着白浅予,五指成爪,掌中一团极明亮的橙光转动:“大胆妖女,竟敢在此妖言惑众,你莫非是魔族派来的奸细?老夫今日便要用幻之真火烧死你!” 右掌缓缓举起,橙光“轰”的一声化作火焰腾起! 那团火焰眼看便要砸向白浅予,突听“哧”的一声,一道破空之声,一线蓝光闪过,竟将那团火焰灭得点滴不剩。 年长术师的手上,只留下几滴水滴,将火焰浇熄,腾起一股青烟。 而另一边,蓝月正缓缓收起手指,指尖一滴冰蓝色的水滴缓缓滴落。 “蓝月!”年长术师转身,语声中颇有些愤懑:“虽然你术法最高,国主令你为术师首领,但这妖女明明……” “但你口中所说的妖女,明明只是一介毫无灵力的凡人。”蓝月淡淡开口。 他浓眉下的深目凝视着白浅予:“她若真是魔族派来的奸细,又岂会手无缚鸡之力,难道她想用她口中这三寸不烂之舌杀死我们这些高阶大术师么?” 另几名术师闻言哂笑了起来。 年长术师仍心有不甘,一指白浅予:“但你们看见没有?她自称从风炎大陆而来,身上衣着却如此古怪,裙子遮不住小腿,领口又开得如此之低,分明是有意诱惑……” “我倒觉得她这裙子甚是好看,显得身材婀娜,”一名年轻些的术师盯着白浅予,目光中露出赞赏之色:“说不定是风炎大陆那边如今最时兴的款式。” 撞了撞身边同伴的胳膊:“你觉得怎样?” 同伴甚有同感的点了点头:“风味俱佳。” 抬袖擦一擦鼻血。 蓝月走上前来,深陷的眼睛中,一双蓝褐色的眸子盯住白浅予:“风炎大陆如今沉了,无一人生还,你如何证明你是来自风炎大陆?” 白浅予抬眸迎上他,反问:“我为何一定要证明我是来自风炎大陆?眼下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合力抗击魔军,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 “但我又如何知道你的真正来意?”蓝月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眼中似有无限星星点点的光芒溢出,那双眼睛中,似乎藏着一整个星海,深邃无垠,那么美丽,又那么神秘。 白浅予一阵晕眩。 “卫潇……”她看着他,喃喃脱口而出。 卫潇在看着她,两个人一同坠落。 无数星子从他们身边划过。 但是卫潇的身影忽然消失,星海忽然旋转着,变得愈来愈小,最后缩小到一双眼睛内。 那双眼睛在看着白浅予。 烛火低暗。 风从帐篷外呜呜刮过,带着低低的回响。 “你是来找他的,”蓝月返身,走开了两步,停在榻前,语声低幽:“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你的真正来意,不管你是否真的来自风炎大陆,白姑娘。” 白浅予看着他修长的背影,灰蓝色的袍角微拂,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她刚才竟在不知不觉间,中了这个名叫蓝月的大术师的幻术,让他探测出了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瞬息而夺人之魂,这是何等高明的幻术! 看来这名名叫蓝月的大术师,果然名不虚传。 她看着蓝月的背影:“你说我是来找他的,‘他’又是谁?” “‘他’,”蓝月缓缓开口:“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人。” 他垂目,俯视着榻上的人。 白浅予连忙冲了过去,几步奔至榻前—— 然后她的双膝就不自觉的软了下去,跪在榻前,眼泪不自禁的在眼眶旋转。 真的是卫潇! 那个曾经英武非凡、睥睨天地的天界武神将,如今静静的躺在榻上,阖目安睡,唇角紧抿,脸色却是苍白的,浑身上下,留着无数的伤痕、和未干的血迹。 “卫潇!……”她抓起他的手,试图唤醒他。 他一定要醒来! 只有他,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外面的千百魔军,只有他,才能带她平安离开这里,回到她的世界。 “卫潇!卫潇!”她急切的唤着,但是躺着的人就好象睡着了般,丝毫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这……”她回过头来,求助般看看身后的蓝月大术师。 然而,蓝月古井不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白姑娘,你不要难过,”倒是先前那名年轻些的术师开口,有些同情的看着她:“刚才蓝月大术师和我们都已经尽力了,实在没有办法救活你的朋友……” 蓝月忽然道:“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将你从风炎大陆上救起来的人,就是他?” “是!”白浅予缓缓站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下面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非常重要,如果你不信的话,尽可以象刚才一样,再用夺魂术一测真假!” 蓝月不动声色:“姑娘请说吧!” 白浅予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现在躺在榻上的这个人,名叫卫潇,是天界最强的武神将!我亲眼所见,他本可以拯救整个风炎大陆,和亿万生灵,但天命难违,他自己也因此身负重伤、堕入下界,我现在请你们不惜以任何代价救活他!因为只有他,可以替你们抵挡外面的千百魔军,让我们所有人都活下来!” 她一口气说完,账篷内忽然人人沉默,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倒是那个年轻些的术师先开了口:“我……我相信她所说的,你们呢?……” 他怀顾着四周。 云旗道:“我也相信白姑娘说的!因为她救过我的命!” 他的目光无比坚定。 有人嗤笑了一声:“空口无凭啊!云旗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就算他信,我也不能信!若是我们所有人把法力都集中耗在救这个人的身上,一旦魔族攻入,岂不正中他们下怀?”是那个年长的术师。 其他人则默不作声,似乎难以抉择。 白浅予急道:“你们还在犹豫什么?敌人就快打进来了!冰封之门还有两日便要融化,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就算我们不相信她,”年轻些的术师道:“以族中区区几十人之力,哪怕是集结了最强勇士和幻术师,也万难抵挡千百魔军,我们活下来的希望极其渺茫,倒不如相信她这一次,如果这位姑娘说的是真的,我们也许能多一分希望!” “可是你真的敢赌吗?国主怎么办?”他的同伴反驳。 帐内顷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终于,蓝月缓缓开口:“我相信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蓝月负手于后:“我和族中各位大术师的召唤术,之所以对卫潇不能起作用,便是因为他体质特殊,非妖、魔、仙、佛中任何一道,而白姑娘的话,也正好印证了,这位躺在榻上的人,乃是神体。” “刚才我之所以没有对白姑娘使用夺魂术,是因为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凡人,敢在我蓝月的面前说谎!” “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卫潇,一切后果,我自会承担!” 说完这三句话,他握住白浅予的手,拉她到榻前坐了下来,完全不顾在场任何人的反应。 但其实这个时候,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所有人只能选择听命于他。 “白姑娘,”他蓝褐色的眼睛看着她,语气竟是难得的温柔:“之前,我已将卫潇的魂魄用‘入梦术’锁住,让他一直在自己的梦境中徘徊,但不知何故,他却一直在自己的梦中走不出来,现在,他需要在他坠落之前所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帮助他走出梦境,现在,我需要确认的是,你,是他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吗?” “是!”白浅予异常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便好。”蓝月微微松了口气,将她的右手搭在卫潇的手上:“现下,我便开始为你俩施法。我会将你的魂魄送入他的梦境之中,切记,施法一旦开始,过程不能中断,否则你、我、他三人皆会遭受法术反噬!” 白浅予点了点头。 蓝月双手腾起淡蓝色的微光,他的面容在微光中显得无比神秘:“那么,我便要开始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若是你不能顺利引导他走出梦境,你和他,便都将死在梦境之中,你,确定要去吗?” “我确定!”白浅予坚定的点了点头。 帐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异常紧张的看着他们。 正在这时,帐篷外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响,一只着火的纸鸢飞入,张口道:“禀报大术师,敌人在……在趁夜攻打冰封之门!” 那句话刚刚说完,纸鸢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化作一团灰烬。 “我出去看看!”云旗将手中的腕刀一紧,便要掀帘而出。 “且慢!”蓝月制止了他:“以火传信,乃是十万火急军情!再等一等,定还会有线报到。” 果然,不出数刻,又有一只纸鸢飞入:“禀报大术师,敌人用投石机将浸了火油的石块和火箭攻门,冰封之门已然松动,前方术师和战士们已快抵挡不住!” 那只纸鸢说完,在空中化作一团灰烬。 蓝月尚未开口,又有一只纸鸢飞入,却不是禀报任何军情,而是:“请……求……救援!”声音刚说完,便已中断。 “是哈赤!”云旗失色:“他好象已经受了重伤!” “怎么办?”几名术师焦急的看着蓝月。 蓝月眉头微皱:“按此推算,冰封之门仅能维持两个时辰,除了我留在此地,你们全去前线救援!” “可是……”术师们道:“入梦大术施法凶险,多进去一个人,危险程度便会增加一倍!没我们在此地为你护法……” 蓝月挥手:“我自能应付,你们快去!” “是!”几名术师拱一拱手,急忙退出帐去。 云旗跑了几步,忽然回过身来。 他一气跑回榻前,双手托着自己的腕刃,送到白浅予面前。 “云旗,你这是?”白浅予不解的看着他。 “这是我的随身武器,星月腕刃,”云旗笑了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它曾经救过我几次性命,我去前线杀敌,这柄腕刃就留给白姑娘,希望它能在危急关头护你周全!” “云旗……”白浅予只觉得喉头哽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云旗弯腰将星月腕刃放在她身旁的榻上,一转身跑了出去,将要掀帐而出的刹那,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白姑娘,请一定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 然后帘子放下,那个眼神,象火星一样消失在夜空,随风而散。 白浅予怔怔的看着那个方向。 “我们开始吧!”榻前,蓝月道,语声中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手掌上腾起淡淡的微光。 “好!”白浅予连忙稳摄住心神,缓缓闭上了眼睛。 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内,若是他们还走不出入梦之境,会是怎样? 她将会在他的梦境中遇到什么? 她将怎样应对,才能脱离险境?…… 第十四章 入梦之境 一片浓重的烟雾在白浅予眼前闪过。 她看见四面天空中灼烧着烈烈的战火,浓烟滚滚向天,败旗残辕,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子倾覆在地上,正中插着一柄断剑。 脚下云雾滚滚,一直延伸向极远方。 一棵高大的古树,立于天际,粗可十人合围,高达百仞,从地上一直延伸向天。 “卫潇!卫潇!”白浅予将双手合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声呼唤。 可是尘烟滚滚,天地无声。 广褒的天地间,好象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种一人置身于天地洪荒的孤寂感,令她忽然觉得自己极其的渺小。 “奇怪,”白浅予环顾四周,自语:“这里明明是一片古战场,可为什么却没有打仗的兵卒将士,明明有战旗战车,却为什么看不见一匹拉车的战马?” 她向着那面旗子奔了过去,可是才奔出两步,她忽然停了下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脚下白云如雾,飘渺起伏。 她的右脚缓缓挪开—— 白云涌动。 她的左脚也往后挪动了一步。 脚下亦是白云。 她竟是站在白云之上! 那一刻,她的心骤然狂跳,几乎要吓晕了过去! 过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的向前探出脚去,战战兢兢的走了两步,确定自己不会掉下去后,这才放心了下来:“是了!我是在卫潇的梦境之中,我的魂魄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又怎会从白云上掉下去?” 转念又一想:“我既在白云之上,那便是在天上,可这天,是哪一方天呢?” 她向着那棵古树走了过去,走近了,但见它树叶若人掌,叶间垂下无数黄缨,十分壮丽,心道:“原来这是生于西极天的神树若木,那这么说,我是在西极天了。” 见树下倒着一辆黄金战车,玄铁为辕白玉为衡,辕头雕刻着凶恶的神龙睚眦,看起来十分华丽,却不知被什么利器从中一劈为两半,断口处十分齐整,竟可照出人的影子。 她手指从断口上抚过,寻思:“西天诸神之中,唯有西方天帝少昊玄嚣最喜睚眦,看来,这是他御驾亲征的战车——那么这一战,必是千年前他与东方天帝太昊常元的那一场恶战了!十万天兵天马灰飞烟灭,连西方天帝的战车都被劈开。” 车辕上的神龙睚眦瞪目望着她,獠口大张,面容狰狞,目露凶光,似乎在等着择人而噬。 睚眦左眼中忽然滴下一滴殷红的血泪! 白浅予吓的不由自主的后退,一跤跌倒在地,以为那龙就要化形,但那龙只是呆呆的盘踞在车辕之上,那滴血泪沿着龙脸,一直流到龙嘴之中。 她呆了一呆,小心翼翼的上前,将手指颤抖的伸入龙嘴中,蘸了蘸,血迹便被抹去。 她将手指收回,放到鼻尖下嗅了嗅:“血腥味如此浓重,难道这是西方天帝玄嚣在打斗中流下的鲜血,滴落到了自己的座驾之上?” 她心中越发惊惧,左右扫了一眼,瞥见地面上的那面“玄”字黑旗,正中插着一把断剑,便要去将那柄断剑拔下来,握在手中防身。 但无论如何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那柄剑都牢牢插在旗上,纹丝不动。 剑身上寒光倏的一闪,刺痛她的眼目! 待她睁眼看时,只见剑身上镌刻着两个篆书小字:含光。 “含光?!”白浅予心头倏然一惊,想起这正是卫潇随身佩剑,其一名青均,一名含光! 青均凝练持重,是杀伐之剑,含光灵动飘逸,是迅疾之剑。 白浅予看着那柄断剑,几乎已可推测出卫潇正是用此剑斩杀千军万马,含光剑折,再以断剑脱手掷出,那一剑迅若闪电、耀若蛟龙,西方天帝少昊玄嚣躲闪不及,以右臂格挡,将断剑击飞,插入黑旗之内,而玄嚣臂上的鲜血亦流了下来,滴入座驾! 但对手既是西方天帝,四方天中帝王神力最高的天帝,又岂会让卫潇讨了好去?他若受伤,卫潇只怕受伤更重! 想到这里,白浅予心中更加焦急起来—— 为何她明明在卫潇的梦境之中,却不见卫潇? 西方天帝又去了哪里? “卫潇、卫潇!”白浅予忍不住焦急的呼唤。 没有回答。 她的头顶却忽然有声音一响,一滴水滴滴落在她发丝之上。 跟着又是两滴三滴。 “这个时候,居然要落雨了么?”白浅予随手擦了擦头发。 一滴水滴落在她的手腕上。 她收回手来,惊讶的发现,腕上掌上,竟全是鲜血! 她下意识的仰起头,只见头顶的层层树叶之间,一直往上,枝叶上竟站了一个人,身形修长,身着天神战甲,仰头望天,右手提剑,手臂和身上皆有血水流出,沿着他脚下的枝叶,一层层,往下滴落了下来。 白浅予心中忽的一个激灵,脱口呼道:“卫潇!” 但那个人却全神贯注的站在树顶,看着天上,没有回答她。 一滴血水,顺着他右手的青均剑,一线向下,从树叶空隙间,径直滴到她的面颊上,“啪”的一响! “卫潇!”白浅予心中更加焦急,顾不上擦去脸上的血水,高声呼道。 卫潇忽然足尖在枝叶上一点,右手青均剑举起,向着天空笔直刺了上去! “少昊玄嚣,你不要再躲了!我已经发现你了!”他的身体穿破层层云雾,飞向更高的云端。 西极天之上,是更高一层的无思天。 三十三天之中,唯一普生混沌双生莲的一重天。 白浅予的目光,追随着卫潇的身影,只见他越飞越高,如同一只纸鸢,身形渺如一点。 那重天上,云头猛然翻涌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停的向里涌动! 少嚣玄嚣的语声,从漩涡中传出:“天神将卫潇!不要以为你是太昊常元的心腹爱将我就怕了你!我这只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漩涡中忽然一团火光迸出,瞬息便化作无限大,火焰熊熊,在无思天上竟张开一朵巨大的莲花之焰! 那道莲花火焰甚是奇特,初时但见红色,刹时便化作白色,转瞬便化作红白双色,交替旋转,似欲焚卷天空! 卫潇的身形冲上那团火焰,青均剑爆发出异常闪亮的光芒,与之格斗。 “卫潇!”火焰中传来隆隆的语声:“这是我用无思天上的混沌双生莲炼化的红白妖火,万千红莲白莲,尽化妖火,燃之不尽,焚之不绝,任你神力再高强,也难与之相抗!” 卫潇不说话。 青均剑在红白妖火中,夭矫如龙、势若闪电,迸发出照亮天空的光芒,竟将妖火势焰压得一滞! “不要再挣扎了!”天空中的语声不绝:“我有帝火焚天炎,熔炼红白妖火,乃六界之中最强烈炎,必将焚灭你的身体、洞穿你的灵魂!” 随着语声,天空中红白莲花大张,火中忽然爆发出一道刺目的金色光芒,形如闪电,从天而降,打在卫潇身上! 那一瞬,天神将的身躯如遭电击,断线的纸鸢一般,飘飘荡荡的从天上掉落了下来。 “卫潇!卫潇!——”白浅予奔了过去! 但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千年前的一场大战,乃是卫潇的记忆,由于异常惨烈,所以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他其实并没有死,我又何必去救?” 这么想着,她渐渐放下心来。 但是脚下忽然一滑,差点儿摔倒,白浅予低头一看,发现脚下原本蒸腾的云雾,忽然变化无比平滑的冰面,她沿着脚下一直向前看去,只见冰面延伸至无限远处,整个地面,变作一片巨大的冰面! 整个世界,忽然只有这一片巨大完整平滑的冰面,仿若一个巨大无比的镜面,光可鉴人。 头顶的天,却是黑沉的,没有一丝流云,仿佛凝固了一般。 黑色的天空倒映在冰面上,却又显出诡异的白色。 风从极远处吹来,席卷过整个冰面,吹起白浅予的头发和衣衫,呼呼作响,却又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 天神将卫潇的梦境,竟然如此诡异荒凉。 是否一如他的内心? 白浅予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连声呼唤:“卫潇!卫潇!” 她四面张望,偌大的冰面上,却空无一人。 卫潇在哪里? 她慌张了起来,极目眺望,眼前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就在一转头的瞬间,卫潇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卫潇!”白浅予惊喜的奔了过去。 第十五章 杀了我 白浅予跑到卫潇的身边。 然而天神将盔甲鲜明,身上的流云蓝甲显得异常明艳,身佩青均剑,正俯身看着空无一物的冰面,仿佛出了神一般,哪怕白浅予在他耳边大声呼唤,他也听不见。 白浅予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冰面上看去—— 她看到冰面上映出了两个影子。 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卫潇。 她的影子白衣飘飘,卫潇的影子鲜红似火,一白一红,相映生色。 卫潇的影子明艳清晰,纤毫毕现,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湛蓝色的,如天空般深邃遥远,隔着冰面,看了他们一眼。 白浅予忽然觉得心头一寒! 她竟然觉得那个影子在看着他们! 她连忙将头扭了过去,看着身旁的卫潇。 卫潇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影子,影子也在全神贯注的看着他。 两个一着蓝甲,一着红甲,除了甲色不同,神态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冰面下的影子忽然将头贴近冰面,湛蓝色的眼睛透过冰面,看着卫潇,“你是谁?”他出声问道。 “我是天神将卫潇。”卫潇答道。 影子笑了起来:“不对!你不是,我才是天神将卫潇!” “我是!”卫潇坚定的道:“你不过是我的影子。” 影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谁是你的影子?我就是天神将卫潇,助东方天帝太昊常元征战四方天,伐灭北方天帝颛顼玄冥、南方天帝炎夏赤烈、中天大帝轩辕后土、西方天帝少昊玄嚣,一统五方天,登上天帝宝座的天界最强武神将卫潇!” 卫潇面色一变! 影子所说的,正是他所有的事迹。 “再说,”影子眨了眨眼睛,继续道:“你如果是卫潇,为什么要蹲在冰下,象是我的影子一样?” “冰下?”卫潇道:“明明是你在冰下,象是我的影子一样。” “你弄错了吧?”影子道:“我这里才是冰上,天是白色的,而你那里才是冰下,天是黑色的,因为你是影子,所以你的世界才黑白颠倒,上下不分!” “我身上穿的是流火赤甲,你身上穿的是流云蓝甲,历来赤为正色,蓝为辅佐,所以我才是卫潇,而你不是!” 卫潇眉头一皱,怒喝:“我才是卫潇,你不是!” 他忽然拔出青均剑,一剑劈在冰面上:“你出来!我与你一战,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卫潇!” 然而青均剑劈在冰面上,竟留不下丝毫痕迹。 卫潇吃了一惊! 以他之力,别说劈开冰面,便是要将整个巨大的冰面劈碎,都绝非难事,然而这一剑劈下去,竟未伤到冰面分毫。 他又挥剑接连劈了两剑! 两剑下去,冰面未松动半分。 影子哈哈大笑:“连冰面都劈不开,你也只配做个没有任何力量的影子!” “你胡说!”卫潇运剑如风,在冰面上接连劈出十数剑,然而冰面仍然完整如初,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当啷”一声,他将剑掷在冰面上,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冰下的影子:“难道……”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我真的……只是个……影子?” 冰面下的影子无声的笑了起来。 “卫潇、卫潇!”白浅予扑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你快醒醒!你这是被梦魇住了,你快点儿清醒过来!” 然而卫潇只是看着自己握剑的手:“我是卫潇?还是影子?……” “你当然是卫潇!”白浅予在他耳边大声道:“你被那个红色的影子骗了!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他能一剑劈开冰面吗?” “对呀!”卫潇的眼中现出一线清明。 两个人一起低下头去,正要诘问冰下红影,那道影子却忽然诡异的消失了! 冰下一片空白。 卫潇的眼中重又迷离了起来。 白浅予拾起地上的青均剑,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在冰上砍了几剑,冰面果然坚如磬石,分毫未裂。 哪怕是她双脚用力在冰上跺几下,看起来薄薄的冰面也没有丝毫裂纹。 她有些绝望的抬起头来,看看黑沉的天。 又看看脚下一望无际的冰面。 这片冰天世界,一切都象是静止的,可是她心里头十分清楚,这个看起来似乎没有流动的世界里,真正流动的是时间!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外面的厮杀正在逼近,大术师蓝月正在为他们护法,若再不及时出去,他们就算不死在梦境里,也会死在魔军的手下! 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引导卫潇走出这片禁锢的天地? “卫潇。”她忽然柔声唤他。 卫潇回过头来。 “你看着我,”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仔细的看着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当然记得,”卫潇道:“你是那个掉进海里却被我救起的姑娘。” 白浅予道:“那时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是我要救你,”卫潇道:“是我的神剑青均,它一定要救你!” 他忽的一伸手,青均剑自冰面上飞起,落入他的手中,卫潇左指微扣,屈指在剑身上一弹,剑作龙吟,剑身上一道白光闪过,似乎在应和着主人。 卫潇目注剑上:“青均追随我南征北战,驰聘天界,颇有灵气,是它坚持三番五次要救你,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白浅予有些哭笑不得。 ——卫潇救她,难道不应该是因为作者和笔下的男主角之间那份难得的默契与感应吗? “如果,”白浅予道:“我是说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此刻是在自己的梦境中,我到这里来,是为了要救你出去,你,会相信我吗?” 卫潇看着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白浅予道:“你不相信我?” “白姑娘,”卫潇道:“我相信你,但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在自己的梦境中?你一介凡人,又怎会入我的梦中来?” “你听我说,”白浅予急急道:“你从天帝棋局中掉下,就坠落在星堕大陆上的回风谷内,奄奄一息,是幻族的大术师蓝月救了你,他用入梦术令你在自己的梦中徘徊,暂时替你保住了性命,但你却一直在自己的梦境中无法走出,所以他将我也送到你的梦中来,希望能借此唤醒你!” 卫潇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白姑娘,你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但即便你讲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就凭你一个凡人,又怎么带我走出梦境?” “他还是不肯相信我!”白浅予心里叹了一口气,那一刻心里几乎绝望。 她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走上前去,双手抓住卫潇的右手,将它举起,然后将他手中的青均剑对准自己的胸口。 “白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卫潇不解。 “杀了我!”白浅予命令道。 “什么?!”卫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杀了我!”白浅予再说了一句,然后闭起眼睛:“你不是不肯相信这是梦境吗?那么我要告诉你,你手中的这柄青均剑,它早已在对抗天帝时折断了,断成千千万万片,它早就不在了!它是假的!” “如果这柄剑杀不死我,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你是在梦境中?”白浅予道。 “好!”卫潇忽的举起手中的青均剑,一剑刺下! 一股森寒的剑气扑面而来! 白浅予耳侧的发丝向后飞起! 然后,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锋利的剑尖,就停留在她鼻端,剑尖上的寒气刺入肌肤,透骨的凉意。 冷汗倏的一下冒了出来,湿透全身。 ——原来,在那一刻,她也是怕死的!她也不能确定,无法保证,梦中的青均剑,究竟会不会杀死她? “为什么不杀我?”她颤抖着声音问。 卫潇撤了剑,神情痛苦:“我下不了手!我怕……我会真的杀死你!” “一柄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剑,又怎么会杀死我?”尽管心中万分害怕,白浅予却要竭力装出不在意的语气,催促道:“快点动手!不然,就来不及了!你再不动手,我和你,就都会困死在这个梦境中,永远也走不出去!” “我……”卫潇举起掌中的剑,又放下,再度举起,对准白浅予,剑尖却在颤抖。 “卫潇,”白浅予忽然呼唤着他的名字,异常温柔:“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 “你叫白……白……”卫潇皱起眉头,竭力回想。 ******* 璀璨星海中,两个急速下坠的身影,那个少女曾扬起头,对他说:“卫潇……请记住我,不要忘了我的名字!……” 他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她…… ******* 白浅予忽然伸出右手,抓住卫潇手中的青均剑,身子前倾,猛然将剑尖送入自己的胸口! “白浅予!”卫潇大惊失色,脱口而出。 “你终于、记起来了!很好……”白浅予抬起眼眸,看着他,唇角扬起,欣然一笑。 她的面容在他眼前,渐渐变得虚无起来。 直至最后,完全消失! 卫潇看着白浅予消失的身影,莫名的心痛,突如其来,排山倒海般,冲击着天神将的心。 他竟然……亲手杀死了她! 与她相遇的种种片断,从海中将她救起,万丈高空相对,她为他跃下浮空白塔,两个人跌落在玉珂棋盘上,棋盘倾覆,星海涌现,他和她一起向下坠落…… 一幕幕忽然在他脑海中纷纷闪现! 是了!他是从棋盘上掉落的,坠入下界这一片苍茫的星堕大陆,撞塌太华山,身受重伤,滚落回风谷底…… 他怎么会在这里? 卫潇抬起手,茫然的看着手中的青均剑,然而,明亮如秋水的剑身,忽然裂作千千万万片,散入空中! 跟着脚下“咔嚓”一声,冰面上现出一道裂痕,紧接着又是数声,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延伸向无限远处。 然后,整个冰天世界开始碎裂,化作无数的碎片! 梦中世界崩塌了。 ******* 躺在榻上的卫潇,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十六章 一字长蛇枪 青罗昏帐,烛火低垂。 榻前一人,长发拂肩,额前一抹蓝宝石抹额,眉目垂下,双手结印,指尖泛起一团淡淡的蓝光。 “你醒了?”看见卫潇张开眼睛,那人道。 榻前烛火映照在他的面容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卫潇眼睛一转,看向坐在榻前的白浅予。 她目光呆滞,身体僵硬,如同一尊石像般。 她的右手握在卫潇的左手上,方才入梦之时,两个人一直以这样的方式,紧紧相连。 只是,她的手冰冷。 “白姑娘!”卫潇唤了一声,转头看向术师:“她死了么?” 术师不答,双手仍在全神贯注的结印。 突然他的手指翻转,指尖的蓝光消逝,卫潇却忽然感觉手背上一点热力传来,再看白浅予时,只见她的整个人鲜活了起来,仿佛一朵枯萎的花重新盛开。 他明白,这是术师施法,将白浅予的魂魄重新送入了她体内。 他放下心来,扭头看向术师:“蓝月,多谢!” 此时,他已完全相信了白浅予的话,也知道眼前这个为他们施法的大术师,正是白浅予所说的幻族大术师蓝月。 蓝月看着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必谢我……醒来就、好!” 鲜血忽然不绝如缕的从他口中流了出来。 一截锋利的刀尖蓦的从他胸口穿出! 他的身后,一名身穿黑甲的魔族士兵现出身来,脸上露出狞笑。 “蓝月大术师,一边为他人施行这种极耗法力的入梦术,一边还能强行运功抵挡我的刀,果然不愧是幻族数一数二的大术师!不过,——你已油尽灯枯,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的那些同伴,黄泉路上,也好结个伴!” 他得意的狂笑,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往前一捅! 刀身几乎全部穿透蓝月的身体! 鲜血涌泉一般从术师口中喷出,将他胸前的蓝袍染得一片腥红。 “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蓝月强忍住剧痛,咧开嘴,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我若死了,黄泉路上,也要劳烦你前去引路!” 他忽然反手,修长的手指如爪,牢牢扣住了魔族士兵的头顶! 那名魔族士兵头上带着黑色头盔,将他的头顶护住,但是术师的五指扣上,每个指尖忽的腾起一股青烟,玄铁所做的头盔竟然在他指下熔化,现出五个指洞,术师的手指用力压下,魔族士兵忽然松开刀,喉中发出恐怖的叫声,双手乱挥,然而,很快他的身子便软倒在地,不再动弹,鲜血从他的头盔中流出,染了满脸。 苏醒过来的白浅予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忽的失声叫道:“小心!” 烛火摇移,映出帐篷外几条黑影,“嗤嗤”连响数声,帐篷被数柄弯刀割裂,几名魔族士兵破帐而入! “杀了他!”有人叫道:“大将军若是知道是我们杀了幻族大术师蓝月,只怕要记我们一个首功!”另几人目中放出光来,持刀逼近。 地上就躺着先前那名天灵盖被洞穿的同伴的尸体,面容扭曲,那几人小心绕过,目光紧紧盯着蓝月,并不敢大意。 蓝月左手捂住胸口,勉力提起一口气,右手五指屈起,指尖一团蓝色的水球涌现,急速旋转起来! 几名魔族士兵手持弯刀,惊恐的瞪着他。 但是蓝月脚下忽然一个踉跄! 掌上的水球化作一滩水,在术师的掌心四散。 “他不行了,上!”几人发出一声怒喝,扑上前去。 几柄刀同时斩向蓝月! “卫潇,快救他!”白浅予失声惊呼。 身旁风声一响,卫潇早已飞身跃出! 人在空中,他便已出掌,在最先扑至的一名魔族士兵背心轻轻一拍! 天神将的一掌,一名普通小兵如何承受的起? 那一掌结结实实印上魔族士兵背心,那名士兵背上吃力,身形向前一扑,忽的回过头来,对着卫潇就是猛的一刀! 卫潇吃了一惊,连忙抬臂格挡。 他的手腕与敌兵手腕相交,若在平日,这名魔族士兵早已手臂骨折,偏生那名魔族士兵仿似没事般,一刀继续砍落! 卫潇手腕一翻,反手捏住他腕上经脉,那名魔族士兵顿觉手腕酸麻,手上一松,卫潇已在电光火石间夺过他手上弯刀,一刀将他斩杀! 然后他反手一掷,手中的刀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将那几名魔族士兵砍向术师身上的刀全部震飞。 几人吃惊的瞪着他,其中一人冷笑道:“不想幻族军中,除了前头那些拼死顽抗的勇士,还有此以一当十的人物!” 腰后取出两截枪来,在手中一合,枪身上发出一道白光,瞬息化为一杆锋利长枪。 枪头乃是一只毒蛇蛇头,栩栩如生。 那人将手中长枪一挺,向卫潇疾刺了过去,口中冷喝:“我来杀这个人,兄弟们,你们去把那个术师给解决了!” 几人应了一声,其中一人眼睛瞄着白浅予:“帐内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那人头也不回:“谁杀了术师,那个女人就是谁的。” 几人立刻从地上捡起刀,争先恐后的扑向蓝月。 白浅予心中气恼,看那人衣着打扮多半也是魔军中一个头目,拿眼睛左右一寻,正看见云旗临走之时放在榻上留给她的星月腕刃,想也不想的双手拿起,便要冲上前去。 突听卫潇厉声喝道:“你不是他对手!不要过来!” 她微微一愣,就见那人已挺枪冲向卫潇,招招阴狠致命,卫潇赤手空拳与他搏斗了几招,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枪头! 他手腕下沉,正要一把夺过长枪,枪尖上蛇头突然一扭,口中红信吐出,张口便向他手腕咬去! 正在这时,蓝月忽然发出一声痛呼,倒在地上! 他与几名魔族士兵勉力应付了几招,早已支撑不住,被其中一人砍倒在地,左臂上一片鲜血淋淋。 卫潇心中挂念蓝月安危,一个分神,竟被枪尖上的毒蛇一口咬中,蛇头上两颗尖利的毒牙,深深嵌入肉里! 同时,原本笔直的枪身突然弯曲起来,倏的一下缠上卫潇右臂,竟化作一条五花斑点的蛇身,用力收缩,卫潇右臂顿时被勒得紫涨! “想不到吧!”对面那人哈哈大笑:“这一字长蛇枪,就是军中专门用来克制你这等勇士,哪怕你能以一挡百,被此枪缠上,也功力尽失,只有乖乖受死的份!” “下界魔族,就是靠这种阴险邪恶的兵器克敌制胜的么?”卫潇冷哼一声,左手捏住那蛇七寸,用力一抓,想要将它一把甩落。 但那蛇竟毫不畏惧七寸被抓,蛇头毒牙透入骨里,蛇身缠的愈发紧了起来。 卫潇眉头一皱! 那人得意道:“此蛇乃是僵尸蛇,设计此枪的人,将一条毒蛇扔入装满蜈蚣的罐子中,任由毒蛇被里头的蜈蚣螫死,那蛇满腹怨气,死不瞑目,七日后再将毒蛇的尸体取出,放入棺木中,与死人一同下葬,于月圆之夜葬于水边极阴之地,再过七七四十九日取出,那蛇吸收了极阴这气,变作僵尸,此时再将蛇尸切作两断,炼制成枪,分而合之,僵尸蛇便能复活,其毒无比,咬上一口,必死无疑!” 他一口气说完,看了看卫潇:“咦,你怎么还不死?” “因为,”卫潇盯着他,一步步走上前去:“我还要活着,杀了你!” 他面如寒霜。 那人看着他一步步的逼近,没来由的感到害怕,忽的后退两步,正好一脚踩到自己先前跌落在地上的刀上。 他连忙脚尖一挑,将刀身踢起,一刀向卫潇狠狠刺了过去! 卫潇举起右臂一挡。 那一刀斩在蛇身上,“砰”的一声,如中铁石,刀口顿时被震裂,那人虎口流血,差点失手。 他连忙双手握刀,一刀劈向卫潇! 便在这时,忽听白浅予高喝一声:“卫潇,接刀!” 一柄光闪闪的弯刀,旋转着飞向卫潇。 卫潇扬手接过,在指间一旋,“唰”的一声脱手飞出,刀身在那人脖间轻轻一旋,飞回卫潇手中。 再看那人,脖间露出一圈细细的红线,忽然色泽深浓,血浆自颈间爆喷而出! 卫潇看了一眼那刀,只见刀柄上刻着一枚星星,刀如弯月,刃口极薄如纸,心知此刀虽比不上天界神物,亦乃人间界中的灵兵宝器。 他左手挥刀,在右臂上轻轻一划,缠于右臂上的蛇尸立刻断成几截,落了下来。 忽听蓝月一声闷哼,卫潇即刻持刀奔了过去,正要斩杀那几名围住他的魔族士兵,却见那几人身形僵硬,举着刀,却悬于半空,迟迟不曾落下。 每个人的后颈中,却有一根冰刺突了出来! 鲜血溢出,那几个人僵硬的倒了下去。 再看蓝月,术师半卧于地,血染长袍,穿透胸口的弯刀,刀身上鲜血如水般滴落。 他的右手手掌之上,还残留着水球幻化的冰渣。 “白姑娘……”他低声唤道。 一张口,鲜血便不绝的从口中溢出。 白浅予连忙奔了过去。 术师扬起头,将口中的鲜血强行咽下,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已尽力……就……拜托……你了!” “我……”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白浅予说不出话,只好连连点头。 狂风掀起残破的帐篷,风从外呼啸透入。 篷内微弱的烛火,瞬间被刮灭! 白浅予的脸上,突然感觉一寒! 不!那不是风,那是大军压境带起的刀风! 帐篷外,成千上百的魔军围了拢来,夹着点点火把之光。 帐篷内,数十黑影冲入,刀尖闪耀着寒光。 白浅予稳了稳心神,有天神将卫潇在,哪怕身临绝境之地,她也不用害怕! 但是她的手忽然被卫潇拉起,“走!”他在她的耳边,只说了这一个字。 白浅予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堂堂天神将,历经天界大小数千战役,何曾说过一个“走”字? 然而她已经被卫潇拉起,身不由己的向外跑去! 将至帐篷外,数十道刀光忽然亮起,交错如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正在这时,已熄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烛火熊熊,异常明亮,那火直窜上帐顶,瞬间将帐内一切引燃! 大火连着篷顶落下,将他们和魔兵隔绝开来。 卫潇拉着白浅予,劈开帐篷,返身向外跑去! 最后一刻,白浅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术师蓝月斜倚在帐脚,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双手十指之上,火焰燃烧,那股幻火失去了术师的控制,自他身上腾起,瞬间便将他全身烧着,整个人裹入火海之中。 那个苍白的笑容,也在火海中消失。 第十七章 言犹在耳 卫潇和白浅予奔出帐篷,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谷中密密麻麻,皆是魔族士兵,那些人或持弯刀,或持长矛,或举火把,散在谷中,在草丛山石间搜寻着什么。 谷中零星散落着六只白色帐篷,正是幻族勇士在此地扎营之用。 只是被魔族士兵冲入,一番剧斗之后,早已将寥寥守营几人杀死,帐篷皆已残破不堪,如同白旗般在夜风中飘荡。 白浅予瞧了自己那只着火的帐篷一眼,火势冲天,转眼间已将帐篷烧得只剩下灰烬,在空中飘散不止。 整个回风谷中,一片荒凉。 她眼中不禁滴下泪来。 卫潇拉着白浅予,才跑出几步,便听有人喊道:“这儿有人!” 立刻一众魔族士兵向这里跑过来。 卫潇上前,星月腕刃贴于腕间,五指紧扣,手起刀落之间,便已将两人悄无声息的毙命,他瞧了白浅予身上的白裙一眼,夜色中甚是扎眼,低声道:“我带你去换件衣服!” 便即带着她绕开众人,潜入最近一座帐篷之内。 那座帐篷亦已残败,大半个暴露在星光之下,卫潇一眼瞥见帐角里头有只衣篓,当即奔了过去,随手扯过一件衣服,扔给白浅予:“穿上!” 白浅予接过衣服,刚要穿上,忽见衣篓动了一动! 她骇了一跳,连忙抓住卫潇,指着那里:“有……有东西!” “什么东西?出来!”卫潇喝了一声,手中腕刃举起,作势欲劈。 只见衣篓动了一动,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伏在地上,从衣篓后爬了出来。 “你……你是?”白浅予吃惊的看着那个身影。 身影仰起头来,一张小脸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甚清,只有脸上那一双大眼睛,黑暗中宛如黑宝石般闪闪发光。 “是个小女孩!”白浅予脱口而出。 卫潇松了口气,耳中听得不远处追兵脚步又近,连忙一把拉起白浅予:“穿上衣服,我们快走!” “可是……”白浅予看着那个女孩子:“我们怎么能丢下她?” “这个时候,我们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顾的上他?”卫潇眉头微皱。 “但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白浅予说着,脑海中浮现出幻族大术师临死前殷殷托付的神情:“我已尽力……就……拜托……你了!” 言犹在耳。 她一把拉起了小女孩的手! 卫潇叹了口气。 大概身为天神将的他,从未想到,人间界的女子是如此麻烦的……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四五名魔族士兵已然出现! “原来是躲在这里了!”他们狞笑着,手持长矛扑了过来。 “快走!”卫潇将白浅予和那个孩子用力一推,自己则挺身上前,手中握刀迎了上去! 那几名魔族士兵一见他冲近,立刻散开,分散站位,长矛分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刺向他! 攻守配合之间,十分娴熟,显是平时军中训练有素。 但卫潇乃是天界神将,人间界这区区战阵在他眼中,无异孩童的玩具,只几个腾挪闪躲之间,便将之轻松破去,弯刀一挑,那些人手中的长矛皆被折断,几人面露惧色,方要后退,空中却忽的亮起一道弧光,每人咽喉皆现出一线血迹,仰面倒了下去! 卫潇收了星月腕刃,连忙去追白浅予和那孩子,但一个转眼间,竟不见了她们两人身影! 他心中焦急,但推想这两人定然跑不远,如此后有追兵,定然只敢往谷中深处跑,为了不引人注意,多半躲在路旁边草丛石缝中,便沿路细细搜索。 才走出几步,忽见石后草丛中露出一双脚,正是士兵所穿军靴,他心中惊异,连忙拨草而入,石后忽然跃出一人,双手举起一块石块,猛的向他砸了下来! 同时草丛中扑出一人,抱住他右脚,张口便要用力咬下! 卫潇侧身一闪,抬手在那人手臂上轻轻一托,那人半边手臂顿时酸麻,手中石块掉了下来。 “是我,白姑娘!”卫潇低喝了一声,同时右手探出,老鹰抓小鸡般将抱在自己腿上的小女孩提了起来。 饶是如此,他腿上仍是一疼,留下两道牙印。 这小女孩虽小,牙口倒是挺利,被卫潇捉住,依旧抬起两只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倒是不惧。 “吓死我了!”白浅予一见是卫潇,松了口气,拍着胸口,显是方才惊吓过度。 卫潇瞥了一眼草丛,只见那名魔族士兵躺在草丛中,早已气绝,头上血流不止,道:“你们俩就是用这个法子杀死他的?” “是!刚才他趁你对付那几个人时,一个人向我们追了过来,我们没法,只好拼命往前跑,恰好这里有块巨石,我们便躲在石后,趁他追过来时,出其不意的杀了他!”白浅予道。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只觉头皮发麻,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杀人,还是在异世界。 从前看电视里头打打杀杀,总觉得那都是假的,离自己很远,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真杀了一个人,虽然是迫于自保。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虽然自己是作者,但是这个自己笔下的异世界,对她简直是满满的恶意,她每次闯入,总是面临着生命的危险…… 还拿不拿她当作者了?…… 白浅予心中有一万句mmp,但此时不是当讲的时候。 因为—— 巨石忽然被人一掌拍开,从中裂成两半! 石后,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耸立如山。 看见卫潇,那人粗犷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将手中的八环*摇了摇,金环震响,他却将刀高高举起,掷于地上,然后抬起一双肉掌,对准卫潇。 卫潇见状,也将手中的星月腕刃举起,掷于地上。 “卫潇,”白浅予急急道:“他是忌惮你手上兵器厉害,所以故意先掷刀,引你跟他空手对搏,魔族中人向来诡计多端,你可不能上他的当!” “不妨事。”卫潇简单应了句:“再说,你也需要兵器防身!” 那人见卫潇弃了刀,脸上笑容更盛。 要知他可以单掌劈开巨石,一双肉掌之上,浸淫的功夫自是了得。 他双掌比了个手势,忽的一掌向卫潇拍了过来! 那一掌看起来平平,甚是直接了当,直击卫掌面门,便连最低级的武修都不如,但一掌拍到,却带起一股劲风,掌势雄浑无比。 卫潇身形一动,仗着身法轻巧避开,那一掌便拍在他身后裂开的巨石上,指掌深深嵌入石内,留下一个黑色掌印! “当心,掌上有毒!”星光下,白浅予看得真切,惊呼了一声。 那人笑了一笑,眼光阴毒:“祖传黑砂掌,请赐教!” 口中说话,手上却丝毫不停留,接连劈出几掌,已较先前那笨拙掌法不同,招招狠辣,时快时慢,发招之时,手掌变得其黑如墨,掌缘更是带起层层黑砂如雾,令人防不胜防! 白浅予站在一旁,高声道:“祖传黑砂掌有什么不起?难道说你祖爷爷练的毒,能传给你爷爷,你爷爷的毒,又传给你爹,这黑砂之毒,还能再一代代叠加,传给你么?那你岂不是毒虫四代?” “看你这手掌上的毒,象是戴了个黑手套,倒是跟熊掌差不多,难道说——你祖上是熊爷爷?” 她有意扰乱那人心神,那人果然中计,气得哇哇大叫,接连数招皆失了准头,被卫潇轻松躲过,掌风劈上巨石,在石上印上数个黑色掌印,星光下仍是看的触目惊心! 那人几掌落空,心头烦恶,口中恨恨道:“都是你这臭丫头害老子,看老子不撕了你这张嘴!” 白浅予道:“都是你技不如人,还要迁怒于我……啊!”她本来还要继续斗嘴,但那人竟一掌强行逼开卫潇,向着她劈头拍下,忍不住失声惊呼! 他身形只一动,卫潇却比他更快,早已追至,挡在白浅予身前,抬起右掌,硬生生接了这一掌。 双掌相接,那人掌上忽然腾起一层黑砂,将卫潇的右掌笼罩了起来! 卫潇但觉掌心灼痛,想要撤掌,但那人掌上生出一股吸力,将他手掌牢牢粘住,掌力催发,卫潇手掌顿时变黑! 那人哈哈大笑:“这一招声东击西之计如何?老子跟在你身后,就见你慌张寻那女人,知道你对她上心的很,便佯作攻她,实则诱你接掌,你果然上当!” 卫潇沉住气,趁他说话之机,忽的一招“龙跃浅水”,使出一股巧劲,挣脱了他的控制,反手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上! 那人挨了他一拳,“噔噔噔”连退几步,方才站稳身形,仗着身子粗壮,毫不在意,反倒大笑:“老子一身金刚横练功夫,你这一拳,不过是给老子搔痒痒!” 话音刚落,胸部突然爆出一阵“噼噼啪啪”声,胁骨寸寸断裂,痛闷之极! 那人又痛又怒,扑上前去,便要找卫潇拼命。 突听身后一人喝道:“那尔赤,你不是他对手,退下!” 那人不听,兀自往前,突的膝上一痛,骨节断裂,双腿跪倒在地! 想要挥掌,连臂骨都已折断! 整个人顿时仆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拖下去!”身后那人喝了一声,早有两名魔族士兵上前,抓起那尔赤两臂,拖麻袋一般将他拖了下去。 远处,传来那尔赤的嚎叫,夹杂着怒骂:“老子不会放过你们的!给老子等着!” 夜色中,但见一人踏着铁靴,步履沉沉,踏上前来。 身后跟着数百魔军,举起长矛,将卫潇、白浅予和小女孩重重包围! 第十八章 归月几望 长矛如林,闪起一片寒光! 卫潇将白浅予和那小女孩护在身后,低声:“我去对付他们,你们找到机会,就快走!” “不!”白浅予坚决摇头:“要走一起走!” “想走?”魔军中一人走上前来,目色沉沉:“只怕没那么容易!” 那人身着一副黑羽甲,头戴鎏金凤翅盔,身形高挑,一张瘦削的脸,隐在头盔之下,迈步踏出,每一步却极为沉重,显见出平日里是个手掌大权、心机深沉之人。 两名手下抬过一把弯弓,那弓看起来极沉,纵是两名壮汉抬着,亦是十分吃力。 两人将弓抬至,躬身道:“将军!” 那人单手接过,看起来竟是毫不费力,目注卫潇:“请出剑吧!” 卫潇知此人乃是劲敌,亦不敢大意,脚尖一挑,将地上的星月腕刃挑起,落于手中,抚刀为礼:“卫潇无剑,有刀亦可!” 那人神色一动,面带疑惑:“神剑青均,乃是你的随身宝剑,为何却用如此不入流的兵器?” 卫潇一怔:“将军认得卫潇?” 要知天界千年动荡,五方天争战,至东方天帝太昊常元一统,尊为天帝太昊,始得平息。千年以来,无暇顾及下界,是以下界之中,少有人认得天界神将,但眼前这人,语气竟似与卫潇极为熟稔。 那人看着卫潇,忽的哈哈大笑:“原来传言卫潇千年前与西方天帝少昊玄嚣一战,被帝火焚天炎混同无思天红白妖火劈中,不但身受重伤,而且魂识被烧坏,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竟是真的!” 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久居人间,消息竟然闭塞了。” 卫潇疑惑道:“阁下是?” 那人以手抚弓,长叹一声:“你可认得此弓?此弓名唤破晓,弓身乃是用上古凶兽獓狠头顶之角所铸,把手取的山中畏兽狰章峨山之皮,弓弦则是抽的西昆仑山黑蛟龙背上的龙筋,上面饰的羽毛是西天山之上的蛊雕羽毛所制。” “此四兽,乃上古大凶,被我一一猎杀,取其皮毛,锉其筋骨,乃制成此弓,它们死而不屈,兽灵附着其上,凶煞之气大增,以之御敌,千里之外犹可令敌人心魄俱寒,”他抬起眼睛,看着卫潇:“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手中那柄弯刀与它一比,无异于瓦片石块罢了!” “我也不想占你这个便宜,就随便拿件兵器与你一斗,反正我凰极也早想与天界最强的武神将交一交手,看看你我之间,到底是谁更厉害!” 说罢,将弓往地上一插,随手抓过附近一名魔族士兵手中的长枪:“卫潇,出招吧!” “凰极?”卫潇皱了皱眉,这名字似乎极熟悉,但仔细去想时,却又忽的变得陌生而遥远起来,脑海里仿佛有一根线牵连到彼岸,然而却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他索性不再去想,手中星月腕刃一旋,带起一圈银光:“请赐教!” 凰极不再多言,双手握枪,起手便是一招“凤点头”,枪尖黑缨旋开,中宫直进。 卫潇转动星月腕刃,光如满月,迎了上去,两只兵器相击,“砰”的一声,火光四射! 凰极唇边含着一丝冷笑,眉锋却是一沉,手中长枪绕开,一招“丹凤朝阳”、扭身一招“赤凤东来”、再一招“凤鸣千里”,那一杆看似普普通通的铁枪,在他手中却舞出花来,来时如雷霆收震怒,去时若江海凝清光,魔族士兵手持长枪,眼界大开,心中均想的是:“为什么将军使的与我等是同一杆枪,在他手中却威力大增百倍不止?” 卫潇乃是武神将,武学修为已是登峰造极,本身乃是大宗师级,各门各派武学早已触类旁通,这腕刃虽非他自身趁手兵刃,然一拿到手,便能施展自如,星月腕刃在他掌间飞舞,旋起一团又一团的刀光,如同掌中盛开一个个满月,枪与刃相击,如同花与月交相辉映,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旁人看得热闹,白浅予心中却焦急不已,只因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清楚这个凰极大将军的来历! 她记得自己当时在电脑上敲下这个人物的设定时,是这么写的: ******** 凰极 本命神兽:朱雀 性格:极富智谋,好杀伐,心机深沉 信条:先计而后战,天下之谋略。 身份:魔族云麾上将 武器:神弓破晓,金风细羽箭 擅长:流云箭,连珠箭,破叶箭,流水飞箭,万箭齐发 修炼等级:隐藏 身世:隐藏 ******** 以凰极之能,足有与天界武神将卫潇一战之力! 若是他一个人还罢了,可怕的是他身边还带领着几千魔族士兵,自己这边才三个人,除了卫潇,就是毫无功力的自己,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无异于是卫潇的两只拖油瓶,——他们要怎生才能逃的出去? 小女孩站在白浅予身旁,侧头看了看她,忽然开口,语声清脆稚嫩:“姐姐,你很紧张?” 白浅予连忙摇了摇头:“没有。” 小女孩道:“那为什么你在流汗?” 白浅予连忙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个地方真是奇怪,晚上还这么热!”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天,夜风微凉,四野空透,两只漆黑乌亮的大眼睛瞪着她:“你是在担心这个哥哥么?担心他不是那个黑将军的对手?” 凰极身着一身黑甲,便被她顺口称作“黑将军”。 眼见凰极将黑缨枪舞的虎虎生风,虽是一柄凡铁,但在他的手中,却如龙蛇夭矫、雷霆电闪,枪尖所过之处,无不飞沙走石、树断枝裂,卫潇手执星月腕刃,只用巧劲接了几招,便被迫得连连后退! 瞧这凰极所呈现出的功力,全身奇经八脉已通,灵气汇萃,丹珠已成,并有魂力附着缠绕其上,已修成武修元神,乃是武修中凌驾于武者、武将、白武、精武、青武、真武之上的第七等级——武魂! 若再修炼出第二元神,渡一二重劫,便可飞升天界,晋升为武神! 但是人间界的武修,修为再高,又岂可与天界战神一争高下? 眼见卫潇节节后退,凰极冷笑一声:“卫潇,你这是在有意让我么?天界神将,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 倏的枪身一挺,一招“百鸟朝凤”,枪头攒动,竟化出百只枪尖,枪尖锋利光亮如雪,映得暗夜一片雪亮,向着卫潇刺了过去! 要知这凡铁之枪,在武魂级的武修手中,所化出的百只枪尖,并非虚影,每一只上都附着了魂力,被任何一只枪尖扎中,身上都要多出一个透明窟窿,何况是百只齐发,瞬间雪亮一片,如同一堵光墙般推向卫潇! 至此,卫潇已经退无可退! 天界武神将忽的脚步往后一个虚晃,跟着平肘沉身,手上腕刃忽的亮起一团光芒,那团光芒初看不甚亮,却忽的一下如圆弧形般向四野散了开来,瞬间洒遍方圆十里的每一个角落,如水银泻地、如月华之光! “归月几望!”凰极双目圆睁,瞪着那一片泼天而至的光芒,脱口惊呼。 ******* 人生几见月当头,风流何须杯在手? 胸纳三界于一念,天地往来自逌逌。 ******* 卫潇当年跟他讲解这一招时,曾以此诗作释。 归月几望,乃三界间毁天灭地的招数,所触之处,一切尽皆灰飞烟灭! 言犹在耳! 魔族云麾上将的眼中,满是那一片充斥天地的刀光! 第十九章 去冰封之门 刀光落下来的时候,凰极突的断喝一声:“卧倒!” 魔族士兵虽然惊异,却立即齐刷刷卧倒一片! 那片光芒便轻飘飘的从他们头顶掠了过去,伴着流水一般的声音。 每个人的头顶都感到了一丝凉意。 然后,他们七零八落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不解的看着他们的凰极将军。 凰极“哼”了一声,从地上爬起,狼狈的扶了扶头盔。 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几乎毫发无伤,这明明毁天灭地的“归月几望”,却连凡人都杀不死? 与此同时,他所发出的“百鸟朝凤”,数十只枪尖穿过光芒,“扑、扑”几声,枪尖接连刺中卫潇,卫潇接连倒退几步,身上顿时血红一片! “卫潇,你……”凰极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身上的天神之力,怎么没了?” 若是“归月几望”以神力发出,不但他们在谷中的这两千人,便连整个龙门峡和环绕此处的三座大山,都要夷为平地! 卫潇身形微微一阵摇晃,却又很快站稳:“我被天帝降下天罚,以天威之刑褫夺了我身上的全部神力,现在的我,几乎与凡人无异!……” 他一说话,血水便顺着嘴角,不停滴落。 凰极震惊非小:“即便我赢了,难道我刚才……只是在跟一个凡人斗么?……” 卫潇忽然向他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一步一个血红的脚印。 走到凰极面前,他忽然一抬手,手中的星月腕刃亮起! 凰极一惊,不自禁的后退一步。 然而,卫潇只是将星月腕刃双手托到他面前:“我自知以凡人之力,不是你的对手,你若要卫潇性命,尽管拿去,但请你放过那边的两个女人!” 他将手往白浅予和小女孩的方向一指。 凰极扭头,顺着他的手指,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只一眼,白浅予便觉得心头倏的一惊! ——这是凰极,心机深沉精于计谋的凰极,他凭什么要放过自己? 既然他是奉命而来要杀掉在这回风谷中的一切幻族守军,他就没有理由放掉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她们只是女人。 她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她并不是幻族中人。 战场上的唯一法则就是:“杀、无赦!” 她抬起头来,看了卫潇一眼。 那一眼,含着深深的心痛! 是她错了!她现在才知,卫潇已在接连的挽救陆沉、遭受天帝刑罚之中,身受重伤,被夺去了几乎全部神力,她却还要期待他以一己之力对抗千余魔军,带她们离开这里,难怪卫潇在孤身面对魔军的时候,再没有弹指一挥敌人灰灭烟灭的力量……是她错了! 她不该给了他这么一个危机重重的异世界,让他每一步都身陷险境,她不该在这个时候闯进来,连累他!可是…… 她看着浑身浴血的卫潇,忽然有了与他同生共死的决心与勇气! 她提起拖到地上的长袍下摆,那是一件术师的长袍,拖到地上还要长出几分,另一只手牵起小女孩,走到凰极面前。 “唰!”的一声,数十长矛立刻对准了她。 矛尖血亮,映得她的脸色一片雪白。 “凰极将军!”少女毫不畏惧,高声道。 “哦?”凰极凤翅头盔下的浓眉一挑,凝目看着她。 “你可记得一千五百年前,你父亲陵光神君娶了下界四翼鸟妖为妻,天帝震怒,杀了四翼鸟妖,将你父亲逐放不死之山,你愤而一把火烧毁陵光宫,宫殿上匾额为天帝御笔亲书,犯下天条,即将获万箭穿心之刑,是谁为你求情?” 白浅予昂首道。 凰极盯着她,眉头一皱。 “这样久远的往事,你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凡人女子,怎么会知道?”他面带疑惑,逼近一步。 白浅予迎上他的目光。 “我只问你,可还记得,那个救你之人,是卫潇?” 此语一出,卫潇亦是皱了皱眉,千年前的记忆,确实被西方天帝的帝火焚天炎烧毁了。——这个女子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凰极看着白浅予,一双深沉的凤目中,渐渐流露出杀机。 “怎么办?”白浅予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头却暗暗盘算:“看来他真的要杀我了!要不求求他,说不定他心一软,就放过我们了?” 魔族士兵看着将军的表情,忽的将长矛一挺。 “放下!”凰极出声喝道。 数十长矛乖乖垂落。 “放他们走!”凰极铁青着脸,厉声喝道。 白浅予深怕他反悔,连忙走过去,和小女孩一边一个,拉起卫潇便往外走。 三人才走出数步,忽听凰极在他们身后道:“我让你们三箭之地,权当报答卫潇一千五百年前救命之恩!三箭之后,你们三人生死,悉听天命!” 只听“呼呼”风声一起,破晓弓拨动,身后三支连珠箭发出,那箭带着金光,如同划破暗夜的闪电,一支接着一支,第二支顶着第一支的尾端,将第一支推远,第三支又顶着第二支的尾端,将第二支和第一支推远。 如此一来,三支箭竟飞出了七丈之地。 这,便是他们逃出生天的七丈! 卫潇带着白浅予和小女孩才一踏出七丈,四面八方的魔族士兵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卫潇一手将小女孩提起,背在背上,左手拉着白浅予,右手舞起星月腕刃,刀光凌厉,旋起团团刀光,将她们护住,但魔族士兵人多势众,即便连杀数十人,又如何抵挡得住? 眼见卫潇身上伤口又裂开,浑身浴血,敌人却如蜂蚁般扑上,永无止境,暗夜漆黑,似乎永无天明,绝望渐渐在每个人的心头滋长。 突听伏在卫潇背上的小女孩说了句:“去冰封之门!” ——她的语声稚嫩,但那一句话,却瞬间如同一线小火苗,点燃了他们心头的希望! 对了!魔军大军突进回风谷,谷中人数众多,但守在峡谷口的魔军人数反而少,他们反其道而行之,去往那里,岂非有一线生机? 卫潇手起刀落,连斩数十人,杀出一条血路,强提一口气,带着白浅予和小女孩一路奔出十丈! 沿途之中,敌人果然越来越稀少,而暗夜之中,点点荧火星光,那是已被魔军攻破的冰封之门残骸,依旧矗立在峡谷口上,散发出的亮光! 第二十章 接不接的住这一箭? 眼见冰封之门已经越来越近,那里驻守士兵反而越来越少,三人大喜过望,卫潇提起一口真气,带着白浅予和小女孩一路奔了过去! 中途又连斩数人,那些魔族士兵哪是卫潇对手,只一个对面之间,便被无声无息的斩杀! 其间卫潇又声东击西,一路转折,故意做出大动静,引魔族士兵来追,他再将之斩杀,留下线索,以至凰极大军弄不清他意图,迟迟未追上。 小女孩怕卫潇背负着她,又要与魔军激战,缚手缚脚,自己从卫潇背上溜了下来,跟着他们一起逃命。 寒夜里数点光芒一闪,照在三人头顶,白浅予仰头,但见冰门高达十丈,厚如城墙,虽被魔军用火石和火把溶化得千疮百孔,其下更是门户大开,足可容一人出入,但冰门之上仍是星星点点,闪耀出迷人的冰蓝色光泽,看得人目眩神迷、神为之夺。 “这就是幻族十几位大术师以幻术凝聚起的冰封之门啊!”纵在逃命途中,白浅予亦止不住的赞叹,紫色的灵气如同冰晶云雾,笼罩在冰门之上,蔚为壮观。 而在冰门之下,躺着数十幻族战士的尸体,以及幻族大术师的尸体,魔族士兵尸体亦夹杂其中,每个人身上皆是箭伤、枪伤以及法术灼伤留下的伤痕,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白浅予想起云旗的尸体或许亦在其中,想要去寻,然而身后脚步声响,追兵已到,前面守门士兵亦已发现了他们,挺起长矛冲了过来! 卫潇抢在她们身前,抬手夺过长矛,右手星月腕刃挥出,那几名守门士兵便被撂倒在地,跟着一个返身,左手数支长矛反手挥出,又将追至他们近前的几名魔族士兵杀死。 他浑身浴血,却见一杀一,那些魔族士兵如同见了地狱阎罗般,心惊胆寒。 酣战之中,突见一名守门的魔族士兵往后拼命逃去! 白浅予眼尖,早已看见了他,喊了一声:“站住!” 那名魔族士兵本来在惊慌逃窜,听见她这一声喊,竟然双腿哆嗦,听话的站住,转过身来,手中握着一只黑色的火筒,筒嘴如同一只鸟嘴状,竖嘴向天。 他一回身,卫潇早已追至,手起刀落,将星月腕刃送入他胸口! 那名魔族士兵顿时死在当地,右手握着偷偷拔下的半根引线,左手的鸦筒上,火苗咝咝窜动,迅速燃至鸦嘴,鸦嘴张开,“噗”的一声,烟火直窜上天! “不好!那是魔族军中用的报信鸦!”白浅予惊呼一声。 果见烟火上天,在半空中化成一只乌鸦形状,张嘴叫道:“快来人呀!这里有敌人!” “快来人呀!这里有敌人!” “快来人呀!这里有敌人!” 那鸦呆头呆脑,叫声也一板一眼,白浅予看得哭笑不得,心知它这样一番叫,定会将魔族大军引来,忍不住道:“呆鸦,闭嘴!” 那只鸦仿佛听了她的话一般,突的鸦头朝下,一头栽了下去,“哧溜”一声,化作一团火星消失。 白浅予发一声喊:“趁凰极大军还没赶到之前,快跑!” 抓住小女孩一只手,拼命往冰封之门跑了去! 眼见冰封之门已近在咫尺,他们只要几步,就可穿过冰门,逃出生天! 白浅予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往前跑去! 卫潇断后,将追至近前的魔族士兵一一斩杀! 白浅予一只脚已近迈入冰封之门,寒冰之气扑面而来,透体生寒。 眼中是一片亮晶晶的冰蓝世界,耀的人眼发花。 然而这一切,在她却毫不在意,只因这道冰封之门,便是他们逃生的希望! 左手中却忽的一沉,耳中听得沉重的拖地之声。 她连忙停了下来,只见小女孩跪倒在冰封之门外,小小的脸上神情痛苦。 白浅予连忙折回,只见她白生生右脚之上,鲜血淋漓,原来不知何时,她右脚上的鞋子在仓惶中跑掉,小女孩却怕他们分心,一直默不作声,跟着他们在山谷中跑了一路,脚上被尖硬的山石划出好几处伤痕,血肉模糊。 白浅予连忙俯身将小女孩抱起,便要往冰封之门跑,突听头顶一声箭响,一道金光如虹,横掠长空,“嘭”的一声,化作一支细羽金箭,钉在冰门之上! 冰块如同山石,簌簌而落。 与此同时,早有数十名魔族士兵扑至,手持长矛拦在了冰封之门前,将出口完全封死! “金风细羽箭!”白浅予霍的回头,就见身后大军林立,黑鸦鸦一片,站在阵前的,果然是上将军凰极! 白浅予将怀中的小女孩放了下来,缓步上前,凝视着他:“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凰极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我只说过让你们三箭之地,从未说过要放过你们。” 白浅予道:“我早就应该想到,你之所以肯放我们走,不过是还卫潇一个人情,你知道我们是走不掉的!” 凰极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小女孩忽然道:“白姐姐,不要跟他废话,这个黑将军,只听征澜帝国的大将军夜宸的,定是夜宸叫他来攻打我们的,他,不过是夜宸门下一条走狗而已!” 凰极眉头一挑。 他素来在军中位高权重,除了夜宸,无人敢忤逆他半句。 如今面前这个年岁不足十五的小女孩,竟然如此挑畔于他,简直无异于捋他虎须。 他铁靴一动,踏前半步,俯视着小女孩:“夜宸大将军听说帝国境内的小次之山上,出现了异兽,所以孤身简从,想要前来捕猎,将之献给魔君。这消息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幻之灵国,两国久不交好,幻之灵国便集结了国中最强的勇士和大术师,潜入帝国之中,想要暗杀夜宸大将军,只不过他们刚到龙门峡,便被我军截住围攻,全军覆没!只不过——” 他两只眼睛盯着小女孩:“幻族军中,全是猛将勇士,千里奔袭,怎么会带你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小女孩倒也不惧,抬起两只晶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那日我独自一人坐在凤丘山上吹埙,恰逢幻族军队经过,他们听我吹的好听,便商量将我带上,在夜宸路过的路上,让我用埙音将他迷惑,他们再趁机一击杀之。——因为传闻夜宸大将军最喜欢听人吹埙,然而帝国中却没有一个吹得好的,夜宸大将军曾经召了十个埙师,吹起来却象鸡同鸭叫,将军一怒之下,便将那十人嘴中塞了石灰,将他们的唇舌烧烂,令他们终生不得吹埙。” 凰极听得眉头一皱。 那小女孩话说得极其圆溜,以他之能,也分辨不出其中真假,于是用手一指旁边的白浅予:“那这个女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小女孩眼睛眨也不眨的道:“她是我的侍女。” 凰极突的伸出一只手,掐住小女孩的脖子:“你说谎!” 小女孩被他单手提到空中,紧紧箍住,只勒得脸孔紫涨,两只小脚在空中不停的蹬动,拼尽全力道:“我……没……有!” 白浅予连忙“扑嗵”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凰极磕头不止:“将军!求您放过小主人!” 心里头却想的是:“握草!我堂堂一个作者,竟然给书中的配角下跪?!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大地大、生死最大……” 一万头草泥马从心中的草地上突突突突奔了过去。 凰极冷冷看了她一眼,手一松,小女孩重重跌在地上,以手抚喉,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踏上一步,蹲在地上,冷冷的看着小女孩:“你方才不是说,你是独自一人坐在山上吹埙,这个侍女又是从哪里来的?还不肯承认说谎?” 小女孩一边咳嗽一边道:“我自幼生得体弱,稍有一些风寒便咳嗽不止,所以家人给我配了侍女专门照顾,那日幻族军队抓了我,恰逢这侍女前来寻我,他们便连她一并抓了,让她一路照顾我。” 凰极道:“可我分明听你叫她白姐姐?” 小女孩面不改色:“她本来就大我八九岁,家人为了我好养活,便让我喊她姐姐。”又吩咐道:“白姐姐,还不快扶我起来!” 白浅予应了一声,连忙起身过来,将她扶起。 小女孩站起身,理了理衣衫,颐指气使道:“我刚才跑路时,右脚上的鞋子跑丢了,把你脚上的鞋脱下来,给我穿上!” 白浅予连忙将右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躬身给她穿上。 她一举一动,都感觉仿佛有一万道目光,如同利剑般,钉在她身上,似乎只要她动作稍有差池,便是立死之罪。 凰极耐着性子,看小女孩将鞋穿上,冷冷道:“你就不怕我方才杀了你?” 要知以凰极的为人,不但战场杀人无数,便是平常杀人亦是眼睛眨也不眨的事,那小女孩却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言一行从容的很。 小女孩等白浅予替她将鞋穿好,不满的斥了一句:“鞋子太大,早先就该听娘亲的话,将你缠足,那样你的脚就和我的脚一样大了!” 这才抬起头,冲着凰极一笑:“将军不杀我,并非因为信了我刚才说的话,而是因为将军也和那些幻族军队一样,想将我献给夜宸大将军。” 凰极脸色一变。 小女孩却又顾自说道:“不过,将军和那些幻族军队不一样的是,他们抓我是为了暗杀,而将军抓我,是想向夜宸大将军献媚邀宠,可是?” 这下凰极的脸色可就变得十分可怕,满脸阴云密布:“你说这话,可不象是个十来岁的孩童!” 小女孩却不以为意,嘻嘻一笑:“纵然我说话再无礼冲撞,将军也不会杀我的!” 凰极将手握紧成拳,又渐渐松开:“你可不要挑战我忍耐的极限!” 小女孩道:“我自从被幻族军队抓来,明白他们的意图后,便没打算活着回去,现在将军也要抓我,我更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眼珠一转:“只不过,将军想要活的我,还是死的我?” 凰极道:“自然是活的。” 小女孩点头:“我就知道精于算计的凰极将军,是理智之人——那将军可愿答应我一个条件?” 凰极终于抬头,眼中射出两道冷光:“若我不答应你,你便自杀,是不是?” 小女孩点头道:“对极了!” 凰极万料不到自己身为魔族上将,竟被一个小女孩要挟,心中只恨不得将这小女孩立即杀了,但他素来冷静,极善取舍,只冷冷道:“你说,什么条件?” 小女孩道:“我这条件说来也不难。我知道我若要你现在就放我们三人出谷,你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不若你跟我赌上一赌,若是这位卫潇大哥哥能接的上你一箭,你便放了我们,若是他接不住,不但他死,我也便是你的,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如何?” 凰极闭嘴不语。 小女孩又道:“你方才也已经知道了,现在的卫潇大哥哥,除了天神之体,神力几乎全被剥夺,与凡人无异,而且眼下又身受重伤,——若是这样你都不敢与我一赌,岂不是令你手下两千将士笑话?” 凰极冷笑一声:“若是我现下应了你这条件,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恃强凌弱!” 小女孩眼睛眨了眨,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掩嘴一笑:“但黑哥哥你既身为帝国的云麾上将,恃强凌弱的事还干的少了?也不差这一桩。” 凰极本来就生得肤色黎黑,又兼穿一件玄黑山文甲,最忌惮人说他黑,闻言杀气顿生:“说的很对!” 转目瞧向卫潇:“卫潇,接箭!” 第二十一章 那便共死! 白浅予站在一旁,见他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箭,暗地里全是智计较量,一个步步引诱,一个将计就计,一个命她给自己提鞋,一个让她给自己磕头,这般差谴她这个作者,全不是吃素的人物。 这凰极如此厉害也就罢了,但这小女孩年龄虽小,心计却颇深,比之凰极亦不遑多让,为何她在自己书中的人设里,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小女孩? 而且小女孩故意引诱凰极与卫潇比箭,以卫潇现在的状况,能接的住凰极一箭的几率怕是万中无一,虽然这比起三人几乎为零的逃生几率,听起来好了那么一点点,但要将所有的宝,全押在卫潇一人身上,只怕也是极险的事。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凝目向卫潇看去,见他浑身是伤、手提星月腕刃勉力支撑,显然已在强弩之末,再看凰极,神态潇洒,气定神闲,轻松拨弓,弓作凤鸣,右手金光一闪,一枝金风细雨箭顿时出现在弓弦之上! 两相对比之下,她心中暗暗摇了摇头,如此只怕连万分之一的胜算也无。 再看看小女孩,已经蹲坐在一旁,两手捧着下巴,一脸期待的模样,浑然忘了自己脚上有伤,此刻若有人给她端上一盘瓜子,她只怕就要嗑起来。 白浅予心中又暗暗叹一口气。 这小女孩还是年龄太小,虽说伶牙俐齿,智计过人,却终究不懂凰极和卫潇之间,如今的力量对比已是天壤之别。 一个是接近天人的武魂级武修,一手金风细羽箭,震烁九州大陆。 一个却是被谪贬下凡的天神将,几近于凡人。 只见凰极眉锋一沉,手中神弓破晓缓缓抬起,调弓较弦,弦尖缓缓对准了卫潇。 白浅予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凰极瞳孔一缩,眼中杀气陡现! 拨弓、压臂、放箭! 三个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金风细羽箭化作一道金光,直奔向卫潇! 卫潇沉身退步,锁眉凝目,星月腕刃在指间旋舞,凝起一团刀光,挡向箭的方向! 箭至中途,箭身上忽然腾起一团金光,如同火焰般自箭杆上燃起,然后那道火焰倏的变大,竟化作一只凤凰的形状,在夜色中展开双翅,随着箭身向卫潇疾扑了过去! 空中响起嘹亮的凤鸣清声。 金凤凰在夜色中耀眼无比! “这……”白浅予惊呼一声:“这是凰极的本体魂力附着在箭身之上啊,卫潇小心!” 金凤凰所过之处,一切皆被金光照亮,温度骤然升高,草木纷纷起火。 小女孩张大嘴巴,专心看着这一切,似乎入了迷一般,竟忍不住鼓掌叫好,完全忘了自己和卫潇大哥哥的安危,全系于这一箭。 “铮”的一声清响,金箭与腕刃相击! 金凤凰展翅凶猛扑至! 星月腕刃之上,忽的亮起一点星光,那道星光在刃柄之上,骤然亮起,光芒直通天际,瞬间与天上一颗极亮的星星连成一线! 星月腕刃上爆发出大团的银光! 那是云旗留下的灵宝级武器,在即将遭受毁灭性的一击时,启动自保功能,感应吸收了遥远夜空之中星辰的力量,以星力贯注入星月腕刃,获得了与金风细羽箭相抗衡的力量! 半空中,金光与银光激烈交锋,瞬间将沉沉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两相交融,如同金银色的巨大烟花在大地上开放。 魔族千余将士抬头,看得目眩神迷。 大团的银光中,一只金凤凰忽然穿透而出, 银光蓦的湮灭了下去,化作点点银色焰火,散入夜空。 金风细羽箭击在星月腕刃上! 将卫潇的身躯击得急速后退! 后面便是巨大的冰封之门! 卫潇的身躯猛烈撞上冰封之门,冰层震动,冰屑纷落! “嚓”的一声,他手中星月腕刃忽的从中折断! 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连星辰之力都阻挡不了附着魂力的金风细羽箭,这枝箭的主人,修为几可通达天人! 金风细羽箭继续突进,射向卫潇! 卫潇当机立断,立刻扔掉折断的腕刃,右手一把用力抓住箭身! 但那只箭去势奇大,依然“扑”的一声穿入他左胸,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卫潇背靠在冰门之上,眉头紧皱,表情痛苦不堪。 那支金箭竟然穿透他左胸,牢牢钉在了身后的冰门之上。 “卫潇!”白浅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向他扑了过去。 她扑到他身前,看着他痛苦的面容,心痛不已,双手抓住箭身,拼命想要将金箭拔出来。 但那支箭却如长在冰门上一般,纹丝不动。 箭身上残留着滚烫的热度,几乎将她的掌心灼伤。 “没有用的……”身后,传来凰极沉沉的语声:“那一箭上附有我的魂力,除非是我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将它拔出!” 白浅予猛的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想要什么?我通通都给你!……只要你放了他!”少女的眼中满含泪光。 “呵、我能要什么?”凰极张嘴,一口鲜血涌出,方才祭出武魂一击,也消耗了他不少元神之力,看起来脸色苍白,有些站立不稳。 “我也不过是个,被上天嫌弃的人,游荡在九州大陆之上的游魂罢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魔族云麾上将的眼神竟是空荡的,眼神如同谷中的无边夜色一样漆黑荒凉。 “大哥哥!”小女孩也跑到卫潇和白浅予身边,抱住他们抽泣起来。 凰极稳了稳神,“唰”的一声反手抽出旁边士卒身上一柄*,提着刀,向着他们三人走了过来。 他嘴角含着血迹,目色深沉,步履之间,雪亮的刀光一闪一闪。 “白姐姐、我怕!”小女孩将头埋入白浅予怀里。 “别怕,”白浅予摸了摸她的脸蛋,安慰她:“他想要将你献给夜宸,便不会杀你的。”她弯下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记住,以后要听这个黑哥哥的话,无论他要你做什么,你都乖乖去做,千万不要和他耍心眼,知道了吗?” 小女孩乖乖点了点头,却仿佛预感到什么,眼泪流了出来。 “话别完了吗?”七步开外,凰极手中的刀缓缓举起。 森寒的刀光,杀气重重。 “凰极。”白浅予唤他,到了这一步,她也不再畏惧什么。 她想这一次,她是真的回不去现实世界了,那么就让她和自己书的男主角,一起死在笔下的世界,也算是最好的归宿吧…… “纵然千年以前,你与卫潇算不得朋友,但无论如何,他曾经救过你一命,你怎么能下得了手杀他?”白浅予道。 魔族云麾上将沉沉一笑。 “因为,我这个人最擅长……”他手中的刀缓缓落下:“恩将仇报!” *挥出,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 白浅予抱紧了卫潇。 她将头贴入他的下颏。 当她紧紧靠着他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什么都不用怕了。 她感到卫潇右手抬起,想要将她用力推开,但她只是更紧的抱住了他。 是她赋予了他生命,但也同时赋予了他那么多的痛苦,绝望,甚至死亡,那么,这一切,便让她和他来一起承担吧! 刀光亮起的时候,她闭上了双眼。 但是,这个时候—— 她忽的听到身后冰门之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喀喇”之声,她蓦的张眼,就见头顶十丈之上,那道巨大的冰封之门,从上至下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痕,那道裂痕迅速蔓延,冰门之上响起无数冰裂之声! “轰”的一声,冰门上发出一声巨响,巨大的冰门通体化作一股巨大的洪水,仿佛银河之水尽从天上倾泻而下,席卷一切,沛莫能当,——那是所有人都终生难忘的场景! 大水奔流,如银龙泻地,将龙门峡内外尽皆淹没,靠近冰门附近的人都来不及思索,就立即被卷入这股冰冷的洪流之中! 那股冰蓝色的巨大水流,夹卷起一切,从高高的龙门峡奔涌而出,一路奔腾向下,汇入山脚的河流之中。 第二十二章 救命气泡 冰门化水的时候,白浅予完全来不及反应,便被卷入其中! 冰蓝色的水,带着彻骨的凉意,将她全身上下紧紧包围! 她的衣袍和头发在水中散了开来,身体随着激烈的洪流上下飘荡。 最开始掉入异世界海水中,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又再度包裹了她! 可是这次,再也没有天神将从天而降,英俊威武,浑身闪着金光,将她从巨大的水流中救出。 “卫潇……”在意识将要消散的刹那,她伸出手,虚空的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身受重伤的卫潇,早已在激流中被冲走,离她很远了。 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宁静…… 那些巨大的水流声,冰块撞击声,魔族士兵的奔走呼喊救命声,都消失了。 意识里亮起一团橙黄色的灯光,模糊却温暖,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对她说:“白姑娘,你害怕吗?当世界只剩你一个人的时候,你是否觉得被所有人遗弃,连心爱的人都离开了自己,你感到孤独、绝望、黑暗,和恐惧,象是无边的黑夜,又象是这滔天的洪水,将你包围,令你绝望,让你不停的向下沉沦,沉沦?……” 白浅予感到意识在下坠,沉沦,沉沦…… 她想伸出手,想要张口呼救,可是她的身体好象已经不属于她一般,完全动弹不了。 五感都在一一失去。 “别害怕呀,白姑娘!”那道温柔的语声又响了起来,仿佛就在灯光处:“我也曾经和你一样,经历这样无边的黑夜,滔天的洪水,可是黑夜总会有天明,洪水总会退去,不是吗?你一定要留住你的第六感,那样你就会活过来。” “我的第六感是什么?”白浅予心里刚刚问出这句话,突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刚一起身,身体便一阵抽搐,从肚子里呕出许多水来。 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这才惊讶的发现——她竟然是坐在一个巨大的气泡之中,在河流之上载沉载浮! 她浑身发着抖,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粘在身上,回忆起冰门瞬间化为巨大水流、将所有人卷入其中的骇人景象,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只气泡中,又不知卫潇和小女孩去了哪里? 她小心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气泡,发现气泡壁竟随着自己的手指往外凸起了一下,却并没有破。 这看起来薄薄的气泡壁,竟十分坚韧。 通过透明的气泡壁,白浅予看见沿岸流经的美景,巨大的悬铃木生在两岸,枝上垂下或白或黄的球形花簇,如同蝴蝶伸展了翅膀聚焦成团,低矮的苏铁树夹杂其中,象是一片片的凤尾,紫薇花盛开,艳丽得如同少女的裙裾。 偶有白狸穿过,机警的向河流中看了一眼,便迅速匿入林中。两只彩色的象鸟一样艳丽的鸡,一起一落,象是在跳舞,白浅予知道,那是传说中的远飞鸡。 河流中飘过几具魔族士兵的尸体,给这美丽的景色,徒添了一股杀气。 上游之上,一只同样大小的透明气泡,远远的向着这边漂了过来。 白浅予连忙双手拍打着气泡,发出“嘭嘭”的响声,“卫潇!卫潇!”她大声喊道。 水流甚急,那只气泡刚刚漂近,却又倏的离得远了。 气泡在河流上翻滚着,随波逐流,白浅予被巅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气泡忽然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原来是卡在了河流中的石缝之中。 河岸正有一棵歪倒的水曲柳,长长的树干横过,倒在了河流之中,一头连接在石头之上,将气泡挡住。 她刚刚坐稳,上游的气泡也冲了过来,撞了她一下,紧挨着停了下来。 白浅予连忙惊喜的探过头去。 “白姐姐!”气泡中发出一个稚嫩的语声,身穿花衣服的小女孩从气泡中爬起身来,惊喜的瞧着她。 白浅予心中略略失望,不过看见小女孩平安,也略略安下心来。 小女孩却宛如见着了亲人般,咯咯笑道:“白姐姐,我就知道你记挂我!我刚刚怕头晕,便在气泡中躺了下来,透过气泡壁看外面的蓝天,忽然发现天空显得特别的干净,象是水洗过的一样,心里头便特别的平静,不觉得害怕了。” 白浅予道:“要是没有气泡,我们当时就在水中淹死了,”想了想,又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为什么我们有气泡,那些死了的魔族士兵却没有?” 小女孩撇了撇嘴:“难道还多制造几个气泡,让那些该死的魔族士兵活着来杀我们么?谁有那功夫!” 白浅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猛的醒悟了过来,两眼瞪着她:“你说什么?这气泡是你制造出来的?!” 小女孩一怔,咯咯笑了起来:“白姐姐,你难道忘了我出身幻族么?” 她坐在气泡中,笑的花枝乱颤,两只小脚乱蹬,宛如一个坐在水晶球中的小小女巫,额心一点五色花瓣的标记显得格外鲜艳。 黑夜中白浅予并未看得清楚,此时在阳光之下,只见她额心那朵五色花瓣,花瓣分别由橙、黄、绿、蓝、棕五色组成,点缀在她光洁无暇的皮肤之上,鲜艳欲滴。 白浅予心里明白,这是幻族所修习幻术种类的标志,这橙、黄、绿、蓝、棕五色,对应的是金、木、水、火、土五系幻术,一般幻术师,能修习出两系或者三系便不错,高阶幻术师额心便会拥有四色花瓣,而拥有五色花瓣,已是登峰造极,幻族中除了大国师幻若尘,尚未听说有人能够修习成。 而这小女孩年纪轻轻,便已拥有五色花瓣,难道她是打从娘胎便开始修习不成? 除了象大国师那样天赋惊人、并且天生拥有异于常人的修练运道之人,幻族中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只怕都难以得窥五系幻术的秘奥。便连大术师蓝月,也只修练得金、水、火、土四行,他额心的四色花瓣,却被掩藏在了抹额的蓝宝石之下。 白浅予心中吃惊非小。 但这些话,她也只好憋在肚子里,不好问出口。 小女孩察颜观色,道:“白姐姐,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白浅予吃了一惊,小女孩又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卫潇大哥哥在哪里?我有没有制造出气泡救他?” 不等白浅予回答,自己先拍手笑了起来:“被我猜中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很担心他!” 白浅予道:“你有没有救他?” 小女孩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道:“他那个气泡有些难制造一些,我本来制造出一个,但是却一不小心碰上了他胸口上的金箭,便被扎破了!” “他难道死了?……”白浅予蓦的一下直起了身子,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小女孩坐在气泡中,漂来漂去,双手捧起下巴,歪着脑袋看了看她:“早知道你会急成这样,我就该早点儿告诉你,在气泡破的一瞬间,我又赶紧用幻术制造出了第二个气泡,虽然晚了些,但说不定还是可以救回卫潇大哥哥一命!哎……你别哭呀!” 白浅予不理她,低下了头,眼泪顾自的在眼眶中打转。 气泡忽然漂了过来,撞了她的气泡一下。 “别管我!”白浅予抱起了头:“让我安静一会儿……” 气泡又撞了她一下。 “我说,让我安……”白浅予气鼓鼓的抬起头,却蓦的发现旁边的气泡中,竟然躺着的是卫潇! …… 白浅予心中此时有一万头草泥……哦不,一万个惊喜飘了过去。 “哎,说好别哭,白姐姐你又哭了!”小女孩坐在另一只气泡中,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白浅予赶紧抬手抹了抹眼泪,爬起身去,一边拍打着气泡,一边叫道:“卫潇!你快醒醒!” 但是卫潇躺在气泡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一声不吭。 金风细羽箭插在他的胸口,箭身上一道道金光,如同闪电般掠过。 “他是不是死了?”白浅予回过头,紧张的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摇了摇头。 “箭上的魂力尚在,卫潇应该还没有死,我们现在赶快想办法救他!” “快把气泡打开啊!”白浅予焦急道。 “嘭!”的一声,三只气泡忽的同时破裂,她被溅了一脸的水。 白浅予忽然觉得脚下一轻,一头栽入河水中。 卫潇的身体向着河水中沉没! 她赶紧一手拽住他,一手慌忙抓住垂落河中的柳条,勉强将自己浮在了河水上。 但卫潇的身体沉重无比,她拼命的抓着,朝上叫道:“快来帮忙啊!” 小女孩不知何时已坐在横在水面上的树干之上,两手捧着下巴,低头看着河面,摇了摇头:“水里有死人,太脏了!” 白浅予只好抓着柳条,勉强向树身靠拢了一点:“不用你下来,你抓住他的手便好!” 小女孩犹豫了半天,终于伸出一只手,将卫潇的手抓住,白浅予连忙抓住卫潇的另一只手,爬上树干,两人合力,将卫潇拉了起来。 白浅予将卫潇放在树干之上,自己便开始大口的喘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水珠。 忽见小女孩伸出一只手,便要去拔卫潇胸口上的箭,她连忙阻止:“不要拔!你一下子拔出箭身,他便会大量出血而死!” 小女孩撇了撇嘴:“白姐姐你忘了,他可是天神之体,不会死的!” 白浅予道:“那也不能拔!凰极曾经说过,那箭上附有他的魂力,如果不是他,谁也拔不出来。” 小女孩白了她一眼:“白姐姐,我看你是对卫潇哥哥太过紧张了,才会这么担心他!” 小手一动,握住箭身,便要用力去拔。 白浅予连忙伸手去拦。 两相拉扯之间,箭身晃动,卫潇胸口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昏迷中的他,眉头皱起,发出一声痛苦的*。 白浅予连忙松手。 “好烫!”小女孩甩了甩手,也将手松开,方才拔箭之时,金风细羽箭感受到外力,附着其上的魂力立刻引动,箭身变得火一般滚烫。 “那可怎么办呢?”小女孩捧着脑袋,两只晶亮的大眼睛,盯着金箭琢磨。 白浅予生怕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连忙道:“你不要动,乖乖呆在一旁就好了!” 小女孩却恍若未闻,忽的眼前一亮:“有了!”从袖中抽出一截断刃来。 那截断刃的刃柄之上,镶嵌着一颗星辰宝石,白浅予认得那正是星月腕刃,呆了一呆,心想她在冰门化水那般紧急逃命之时,怎么还有空去捡这腕刃? 突见小女孩咬了咬牙,提起断刃,狠狠砍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素手拔箭 “嚓”的一声,断刃砍下,刀刃割入血肉的声音,小女孩白皙的脸上溅起一两点鲜血,如同沾上红色的花瓣。 她细小的眉头皱了皱,咬牙将刀拔出。 右手掌心被断刃穿过,鲜血淋淋。 白浅予连忙扑了过去,一把抓起她的右手,一手“嗤”的一声撕下一截衣服,正要给她包扎,小女孩却道:“别动!” 小女孩抬起滴血的右手,将卫潇胸口上的金箭一把忍痛握住。 白浅予惊讶的看着她:“你这是要干什么?” 小女孩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容:“白姐姐,你不懂。一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说罢猛一用力,竟将卫潇胸口的金箭一点点的拔了起来! 附着在金箭之上的魂力受激,立刻从箭身上腾起一道金光,金光流动,瞬间变得灼热无比,卫潇脸上出现无比痛的神情。 “快住手!”白浅予大惊失色,喊道。 但小女孩却将金箭握得更紧,箭身抖动,震裂掌上的伤口,更多鲜血流了出来,顺着箭身滴下,一直滴入卫潇胸口。 奇怪的是,金光遇到鲜血,竟慢慢变弱、消失,“嗖”的一声,金箭竟然被小女孩拔了出来! “成了!”小女孩松了口气,将金箭掷在地上,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白浅予吃惊的看着那支被她甩下的金箭,箭身上金光黯淡,魂力已然消失,不解道:“这金箭上附着有凰极的魂力,你怎么……竟然将它拔了出来?” 小女孩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细细的白牙:“我方才琢磨了下,凰极是武修,修炼出的第一武魂是凤凰,那么他的魂力也便是凤凰,要想拔出箭,首先便是要解开附着在箭身上的魂力,除了他本人之外,另一个法子就是用凤凰之血可以解。” “原来是这样。”白浅予点一点头,却又疑惑道:“但你身上,怎么会有凤凰之血?”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白姐姐,你可别忘了,我出身幻族贵族,刚才只不过是用一点儿小幻术,骗过那道魂力,让它误以为是凤凰之血罢了!” 白浅予皱一皱眉,总觉得她这说法哪里有点不对,还待追问,但小女孩已将右手伸到她面前,撒娇道:“我流了这么多血,手好痛哦!白姐姐快帮我包扎一下!” 白浅予连忙将先前撕下的衣角,替小女孩细细包扎,一边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哩!枉你叫了我这半日的姐姐。” 小女孩嫣然一笑:“我叫玉无邪,姐姐叫我小玉就好了!” 白浅予见她笑容天真烂漫,如白玉无邪,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怜惜,便摸了摸她的头:“小玉妹妹,你家在哪儿?出来这么久了,家中父母一定等着急了吧?一会儿等卫潇哥哥醒了,姐姐和他一起送你回家。” 玉无邪原本还笑容灿烂,一听说要送她回家,便将头一拧:“我不回家!” 白浅予奇道:“为什么?” 玉无邪面色一变:“因为魔族军队杀了我的族人,我要找他们报仇!” 白浅予听这话出自这小小的十三岁女孩口中,不由急道:“你们族人都是集结的族中最强勇士和大术师,尚且打不过魔族军队,你一个小女孩,又怎么找他们报仇?再说,你不是被你的族人绑架来的吗?” 玉无邪脸色沉了下来,原本明媚的小脸上,一脸阴云密布的模样:“我族人要暗杀的是夜宸,正好我要杀的也是夜宸,只要目的一致,他们便不算我的敌人!” 抬眼看了一眼白浅予,冷笑一声:“所以他们这次绑架我,根本就是我心甘情愿!若非如此,就凭他们,又怎么能绑架得了我?” 眼中射出两道剑一般的目光。 白浅予看见她的眼神,忽的觉得心头一寒! 这般的阴冷刻毒,又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女孩的眼中?那完全不象是一个孩童的眼神,而象是潜伏已久的一条毒蛇! 玉无邪看了看白浅予,面色不由缓了缓,微微一笑,小手搭上她的手背:“白姐姐,刚才没有吓着你吧?实不相瞒,我自幼出身名门望族,常听族中长老说,那个夜宸将军,是征澜帝国中杀伐第一人,魔君倚重的帝国第一少将!死在他手上的幻族人,不计其数,号称‘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地不仁,将军夜宸’!是魔君最为倚重的一个人。” 她小脸凝重,如一个大人般,接着道:“本来征澜帝国与我们幻族所在的幻之灵国,中间隔着一条赤炼江,‘片羽不浮、遇木即燃’,魔族大军无法通过,实为天堑。所以哪怕征澜帝国近年来在夜宸将军的率领下,接连灭了星堕大陆之上的月族、血族、魅族、灵族,幻之灵国却遥踞南端,远离战火,高枕无忧。不想近日征澜帝国中,又传出传言,说朝廷之上,又起讨伐幻之灵国之争,分为主战、主和两派,主和派是昔日太子师傅阁老顾鼎臣,主战派便是这个夜宸将军!” 玉无邪小手握紧,眼中露出杀机:“这也是为什么咱们幻族会派出最强勇士和术师长途突袭,想要刺杀夜宸的原因。” 她抬起头,看着白浅予:“所以只要是幻族人,便都想杀死夜宸,白姐姐,你明白了吗?” “所以……”白浅予慢慢道:“你那日在凤丘山上吹埙,是故意让幻族军队听到,因为你知道那是他们的必经之道,而夜宸又喜好听埙,——你是故意让他们绑架你的?” 玉无邪看了白浅予一眼,小脸上慢慢挤出一个笑容:“白姐姐,你真聪明!” 她笑的甚是天真无邪,正如清晨的露珠一般晶莹可爱,可白浅予却知道这孩童一般稚嫩纯洁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蛇蝎一般狡诈毒辣的心,手上不由一颤! 玉无邪觉察到了她的颤抖,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将自己的手拿开,咯咯笑道:“白姐姐,我拿你当亲人一样的,对你无所不谈,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刺杀夜宸呢?” 白浅予一愣。 突听一个语声道:“你不用痴心妄想!白姑娘是不会和你一起去的!” 两人一惊,同时转头,只见卫潇不知何时已经苏醒了过来,从柳树树干上慢慢坐起身。 白浅予见他容光焕发,先前所受重伤竟病愈了大半,宛如新生,十分惊喜,道:“你好了?” 她见卫潇重新活了过来,心中异常惊动,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只说的出这三个字。 卫潇看着她,眸光如水,却只微点一点头:“我好了,谢谢你。” 虽是表达的感激之意,语气却十分平淡。 玉无邪在一旁绞了绞手指头,不满道:“还有我呢!卫潇哥哥你怎么不谢我?” 卫潇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玉无邪姑娘,也谢谢你。” 玉无邪将扎着布条的右手伸到他面前:“你看,我为了救你还受伤了呢!你怎么就单说一句谢谢就完事?” 卫潇道:“那玉无邪姑娘要我如何谢你?” 玉无邪顿时高兴起来,将手指朝他一指,又朝白浅予一指:“我要你、和她,一起陪我去刺杀征澜帝国的第一少将夜宸!” 第二十四章 再造空间 卫潇摇了摇头:“我再说一遍,白姑娘是不会陪你去的!不但她不会去,我也不会去。” 玉无邪倏的一下从柳树上站了起来,指着树身下哗哗而过的流水,赌气道:“你们若不陪我去,我便立刻从这树上跳下去,信不信?” 卫潇道:“不信。” 玉无邪脚步往前移动了两步,已踩在树身边缘,摇摇欲坠,回头再看一眼卫潇,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叫道:“我可就真的跳啦!” 她作势身子往下一动,白浅予连忙拦住:“小玉,你快回来!” 玉无邪心头一喜,慢慢直起身子。 白浅予道:“我只不过是个凡人,你卫潇哥哥虽有天神之体,却受了天刑之罚,现下也与凡人无异,你要我们两个陪着你,又有什么用呢?” 玉无邪撇了撇嘴:“此去刺杀夜宸,便要进入征澜帝国重兵把守之地,一路自然凶险无比,我虽然不怕危险,却最怕寂寞,要是没你们两个陪着,岂不是好没意思!这半日相处虽短,小玉心里,可是早把你们当亲哥哥姐姐一样的!” 说到最后一句,眼圈泛红,竟是动了真情。 白浅予心头感动,想她不过一个孩童,却敢去刺杀魔族大将夜宸,亦是十分不易,不由看着卫潇道:“卫潇,不如我们……” 却被卫潇截口打断:“我们都有要事在身,岂有功夫陪一个小孩子玩耍?” 白浅予惊讶的嘴巴张成圆形:“我们……哪有什么要事?” 卫潇正色道:“我从玉珂棋盘下掉下来之时,天帝曾交付了一件任务,要我下界之后,找到上古十方神器的五件白神器,以及它们在人间的守护者,将他们集结起来,打败黑神器和它们的守护者,许我以此将功折罪,重返天界!” 白浅予吃惊道:“太昊竟是要你替他赢下他与魔祖未央之间的赌局?” 卫潇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玉无邪跺了跺脚:“这么说,卫潇哥哥你是一定不能陪我去咯?” 卫潇看了她一眼:“按理说,你救过我,你有事相求,卫潇本该无所不允。但我有命在身,除这一件外,千件百件我都答应你!” 玉无邪却是满脸的不情愿,走上前来,抓住卫潇的臂膀,扭股糖一般:“不嘛!我就要这一件!卫潇哥哥你答应我好不好?” 卫潇眼皮垂了垂,似乎在极力忍受她撒娇,薄唇微启,从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好!” 白浅予在旁于心不忍,开口道:“卫潇,她还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能对她这样?” 卫潇回过头来,一双墨蓝色的眼眸,看着她:“我对她怎样?” 白浅予心头“扑嗵”一跳,连忙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眼睛:“那个……我是说,你不要对她这么凶嘛!” 心里头却想:“唉!白浅予啊白浅予啊,你怎么管教起他了……他虽然是你笔下的人物,可也是堂堂天神,你怎么敢拿一副老母亲的口吻教训他,想找死么……?” 突听玉无邪“哼”了一声,拔脚便踩着树干往岸上跑去。 口中一边喊道:“你们都不去,你们都不要小玉了!小玉自己一个人去!就让小玉死在夜宸那个混蛋手里好了!” 白浅予一惊,见树干上留下几只血脚印,想起玉无邪在回风谷中脚上被山石划的处处伤痕,连忙追了出去:“小玉妹妹,等等我!” 她一起身,卫潇便也只好站起身来,随她往岸上跑去。 岸上便是一片密林,生满高大的悬铃木和一丛丛矮小的苏铁,玉无邪一瘸一拐的跑到岸上,一头钻入了密林之中。 白浅予心头着急,拔脚追出,却冷不防被身上长长的术师袍下摆绊了一跤,再爬起来时,女孩小小的身影便不见了! 她提起衣摆,还要往前跑,冷不防右臂却被一个人死死拉住。 “卫潇,”白浅予挣扎着回过头来:“让我去追小玉,她一个人在这林中,又不识路,很危险的!” 卫潇却并未松手,只是两眼望着密林的方向,淡淡道:“依我看,她未必危险吧。” “喂!你还有没有人性?”白浅予狠狠的瞪着他:“她才多大?难道在你们天神眼中,人间界的命都不是命么?!” 卫潇一怔,抓住她的手掌慢慢松开。 白浅予拔脚便要走。 突听卫潇在她身后慢慢道:“你有没想过,那座冰门何其强大,魔族久攻不下,用了无数火石火把才在它上面打出一个通道,却在顷刻之间化作水流,是为什么?” 白浅予一愣,脚步不由停了下来。 生死危急关头,她倒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卫潇又道:“她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幻族的暗杀队伍中?她讲的那个吹埙的故事,破绽百出,不但我不会相信,恐怕凰极也不会相信,所以魔族军队,并不会真的放过她。” 白浅予面上还没什么表情,心中却点一点头:“对啊!” 细想玉无邪所说,若是一个贵族出身的小女孩,又怎会让她一个人去凤丘山上吹埙,身边连一个侍女家仆都不带?幻族组织的暗杀队伍,何其机密,她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知道队伍经过的路线,而事先前去等候?云旗曾说过国主也在队伍中,队伍中全是国主心腹,又岂会带上一个外人,威胁国主安全? 只听卫潇又接着道:“玉无邪拔出了我身上的金风细羽箭,我心里虽然很感激,却更加疑惑——她虽然会些幻术,凭什么却能拔出附有凰极魂力的箭?若说用幻术骗过魂力,让它误以为是凤凰之血,这种谎言,也只能骗骗三岁的孩子。” 白浅予本来听他分析的极有道理,听到最后一句,脸上却是一红,偷眼瞧了卫潇一眼,想道:“莫非在他眼里,我就只有三岁小孩的智商?……” 此时夕阳渐落,林中阴影忽重,渐渐有了些凉意。 卫潇道:“你住哪里?我先送你回家。” 白浅予心头一黯:“家?我回不去那个家了……” 卫潇上前一步,右手在她肩头轻抚了一下:“风炎大陆沉了,白姑娘想必亦无家可归,但你不要难过,在这星堕大陆上,亦有零散的人族居住,我将你送到他们那里,再启程去完成天帝交托的任务。” 白浅予一听,心中飞快盘算了一下,这星堕大陆上步步都有危险,要是跟npc在一起,只怕自己随时都会挂掉,只有跟男主角在一起,才是最最安全的,当下一把抱住卫潇的胳膊,使劲眨巴着眼睛,挤出几滴眼泪来:“卫潇大哥!风炎大陆沉了,我的亲人都死了,我现在孤身一人,到哪里都是一样,不如——”她抬起头来,满脸期待的看着卫潇:“不如就让我跟着你吧!” “这……”卫潇嘴唇动了动,有意推辞:“天帝任务十分艰险,我现在并没有保护白姑娘的力量……” “不就是不想要我跟着嘛!有话直话!”白浅予肚子里头一阵腹诽,嘴上却连忙道:“你不用保护我,你只要让我跟着你就成!行不行啊,卫……大哥?” 她陪上一个异常讨好的笑脸,心里却觉得委屈之极,为了在异世界活命,她连作者的尊严都不顾了! 卫潇嘴角抽了抽,刚要说话,突听密林中传出一声尖叫! “不好!”白浅予听出那是玉无邪的声音,失色:“那是小玉的声音,小玉有危险!” 返身便往密林中跑了去! 一道阳光自密林中照下,碎叶在她脚下被踩得纷乱飞起。 白浅予越往前跑,林中竟渐渐开阔,慢慢呈现出一带远山,如眉黛一般。 白浅予停下了脚步,迷惑的望着前方,为什么她明明听到小玉的叫声,眼前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正在这时,她眼前一花,远山山峰之上,倏的出现一个细长的人影。 那道人影站的笔直,头脸皆笼罩在风帽之中,身上的衣袍随风不停鼓荡。 “喂!——”白浅予双手合成喇叭,冲那道人影大声喊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女孩?” 人影寂然不答。 白浅予拔脚欲上前,手臂却忽的被卫潇拉住! “别动!”卫潇沉声,双目死死的盯着那道人影:“有古怪!” 他拉长了语调,一字字道:“你有没有发现,那个人的脚下,并没有影子?” 白浅予一惊,极目向那人脚下望去,山顶那道人影却倏然不见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着卫潇:“那……那么远,你能看见他脚下的影子?” 卫潇不答,只是道:“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人,可能只是一道幻术,若是我们再前进一步,恐怕便要踏入他所设下的幻术陷阱,快撤!” 他带着白浅予,转身便要走,突听空中响起一道语声,异常清冷,在空荡荡的山林间回响:“咦!世上竟有十丈开外看破我陷阱之人,”语声一顿,变得阴沉:“但你们又怎么知道,你们此刻就不在我的陷阱之内呢?” “不信,你们回头看看——” “别回头!白姑娘!”卫潇低声喝道。 但已经晚了。 白浅予已经回转过头。 她一回头,眼前的景象全变了!—— 密林纷纷向外倒下,原先翠绿的景色,逐层变幻成一种灰蒙蒙的样子,木质腐朽,仿佛是有人拿着一支巨大的画笔,正在一层层的往画布渲染。 跟着,木头变成房子,草地变成土地,蓝色的天空变得灰暗无比。 如同一张纸被折叠,瞬间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这难道是……空间折叠术?!”卫潇双目紧盯着面前的一切变化,脑中在飞速计算。 空中响起一声冷笑,原先那个枯枝一般的人影,又再度出现在了山顶之上:“空间折叠术算个什么?天神将卫潇,以你之见多识广,难道没有听说过再造空间么?” “再造空间?”卫潇心头倏然一惊! 他并不是不知道再造空间,那是在原先的空间之上,硬生生挤压开再造出一个空间来! 拥有此术的人,几乎已接近创造世界的能力,这种能力,除了开天辟地寥寥的几位远古大神,人间界又怎会拥有此等逆天的法力? 他再看了一眼那个人影。 人影在风中飘飞,如同一个纸做的人一般,语声却接连不断的传送了过来,如同响在耳边: “卫潇,白浅予,欢迎你们来到我的再造空间!” “这个空间自有日升月降,如同另一个小小宇宙,遗憾的是,由于敝人尚在闭关期,是法力最弱的时候,只为你们创造出了一个小小的荒野山村,供你们游玩。” “但是这个村子却有个非常有趣的名字,叫做‘狼人村’。” “你们的任务,就是杀死村子中所有的‘狼人’,或者被他们杀死,否则,你们就永远无法离开这个再造空间,便是无所不能的天帝,也找不到你们,因为它不隶属于任何六界空间——所以,自求多福吧!对了,祝你们好运!” 说完最后这句话,人影一晃,凭空消失! 在白浅予和卫潇的眼前,霍的展开了一片巨大的天地—— 天空高远而荒凉,荒山脚下,躺着一只孤零零的村庄,阡陌交错,白色的雾气象幽灵一样,飘荡在深谷和山巅之间。 山脚下,村庄中,许多间茅草与木板搭建的房屋,久已无人居住,变得空荡荡,透着颓旧与破败。 看不见任何人影,只有飘渺的白雾,在房间屋后不停的徘徊着,除此之外,整个村子,几乎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了。 “狼人村,”卫潇低语:“这个人将我们关进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白浅予想的却是:“到底是主角光环啊,连书里的npc称呼名字时,都是将主角卫潇放在前面,将我放在后面……不对!这么厉害的,不可能是npc啊!应该是个幕后大boss!” 她拧了拧眉头:“但为什么这么厉害的大boss,我却想不出是谁?” 第二十五章 狼人村迷雾 白浅予和卫潇走进了那座村庄。 偌大的村庄,田地早已荒芜,长满杂草,听不到牛羊犬吠,也没有孩童的嬉戏,没有人语,没有炊烟,一切都显得异常的安静。 白色的雾气就围绕在他们周围,如同一层纱一般,带着微微的湿意。 白浅予没来由的感到害怕,不自觉的将身子向着卫潇靠近了一点。 “别害怕!”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恐惧,天神将没有推开她,反而出言安慰:“使用‘再造空间’,必须遵循某种规则,才能建造出一个类似外面世界的空间,所以,在这个村子里,只要我们遵守空间规则,便不会轻易被杀死。” “可、可是,”白浅予颤抖着声音道:“这个村子的规则,又是什么呢?” “规则……”卫潇说了两个字,脸色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墨蓝色的眼眸中射出两道妖异的光线,突然张开手,向着白浅予扑了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在这空无一人的村庄之中,白浅予吓的瑟瑟发抖,脚下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冷不防卫潇的整个身体忽然扑了过来,重重的将她压在了地上。 她的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地面上,只觉得天神将的身躯沉重,压得她丝毫动弹不得,他的头垂在她的颈侧,发出浓重的喘息声。 “他这是要干什么?!”白浅予双手徒劳无功的挣扎着,心头一阵慌乱,耳朵根子下意识的红了起来。 卫潇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却现出一丝迷乱,“朱砂、朱砂……”他嘴里头喃喃念着。 “朱砂!”白浅予心头蓦的一惊:“那是天帝之女,我在书中为卫潇组的cp呀!他此刻该不会是将我误认为朱砂了吧?!” 卫潇的右手抬起,手指在她颊畔轻抚,他的动作轻柔,看着白浅予,眸中的迷乱更盛。 “等一等!”白浅予大声叫道:“我不是朱砂!你快放开我!” 她握紧了拳头,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 但她的拳头打在天神将手上,简直是比挠痒痒还轻。 卫潇看着她,他的眼神迷离,头慢慢向她垂落。 “卫、潇!”白浅予忽然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 那一声叫喊似乎让天神将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然后他的头忽然重重向她垂落! 他的唇压上了她的唇! 那一刻,白浅予身子僵硬,脑子里完全停止了活动,一片空白! 什么?……她竟然被书中的男主角强吻了?! 她该怎么办?!……好尴尬!想死!……等一等!他的唇有点儿湿、有点儿软,还稍稍有点儿农夫山泉的甜,这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的嘴中忽然一咸,一股带着腥味的液体,滚落喉中。 “这是什么?”白浅予睁大了眼睛,看见卫潇的嘴角,忽然慢慢流出血来。 血! 白浅予心中吃惊非同小哥。 卫潇的身躯无力的从她身上滑下,滚落在了旁边的草地上。 他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唇角有血丝不绝流出,滴落在身旁的草叶尖上,身躯却一动不动。 白浅予吃了一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拼命的摇晃着他:“卫潇、卫潇!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但是卫潇仿佛死去了般,没有任何反应。 “来人啊!救命啊!”白浅予慌张了起来,大声呼喊着,但是荒凉的村子中似乎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白色雾气,在四周飘荡着。 “卫潇!”白浅予低头看了地上躺着的人一样,心中开始害怕起来。 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 只有她,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天神将。 才刚刚一脚踏入村庄,就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件。 她该怎么办? 她本来完全倚仗卫潇,才能在这异世界中生存,但是现在,连卫潇都昏迷了,她该怎么办?…… 白浅予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再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 她大学时的体育老师曾经说过,如果感到紧张,人可以通过放慢呼吸的调节情绪、放松下来,这种方法不仅适用于激烈的体育竞赛,也适用面临大考等许多重要场合。 她深呼吸了几下,感到自己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一点儿,便开始理了理头绪—— “卫潇从一踏进这座村庄,便发生了异状,那么他的异状,很可能与这村子有关。”她抬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卫潇并没接触什么物体,那么最有可能影响到他的,便是村子里头这诡异的、终年不散的白雾。但是,”她又想到:“这白雾为什么对他有影响,却对我这个凡人毫无影响呢?”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既然想不通,不如先想想眼下怎么解决。” 对待昏迷的人,用凉水刺激先将其激醒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村子里的水源在哪儿? 白浅予往四周望了望,望见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口水井。 井旁杂草丛生,泥土干涸,似乎已经枯了很久。 “不管有没水,先过去看看!”白浅予心里道。 她刚刚站起身,却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躺在地上的卫潇一眼。 这个村子这么诡异,万一她离开的片刻,卫潇发生危险怎么办? 这里几乎空无人烟,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她转念一想。 这时,夕阳快要落山,淡淡的金色光芒,照在卫潇的身上。 他仰面躺在那里,侧脸的线条优美,长发在身上散开,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白浅予一时看得呆了,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白浅予啊白浅予,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怎么犯起花痴来了?” 正在这时,她忽然瞪大了眼睛,看见一只背部漆黑的赤红蝎子,仿佛是嗅到血腥的味道,从枯井后的土里慢慢爬了出来,蝎尾高高举起,沿着血迹的方向,向着那个人爬了过去。 眼见蝎子一步步快要爬上卫潇的脸,白浅予吓得浑身发抖,用手挡着脸,却还是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去。 就在红蝎蝎尾高高举起,尾巴上一根又粗又尖的毒针亮出来时候,白浅予忽然一把搬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正准备一把向红蝎砸下,红蝎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掉转身子,将蝎尾对准了白浅予。 蝎头的三对复眼和蝎背中央的一对中眼,同时打开,八只血红的眼珠,恶狠狠的瞪着白浅予。 白浅予看得心都要吓裂了,双手一软,石头掉落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红蝎忽然从地上一弹而起,带起一道血红的光芒,向着白浅予扑了过来! 第二十六章 身中剧毒 “啊——”白浅予发出一声惨叫,双手下意识的护住头部,只觉得右手小臂上一阵巨痛,被红蝎的毒针刺中,她赶紧胡乱的挣扎着,只觉得有东西掉到了地上,连忙从地上捡起那块石头,朝着红蝎一通乱砸。 直到双手手臂发软,实在砸不动了,她才大口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低头一看,那只红蝎早已被她砸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手臂上又痛又痒,白浅予连忙抬起右手,只见蝎尾螫刺过的地方,变得又红又肿,钻的痒,她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抓。 “别……别动!”耳畔传来微弱的声音,略带嘶吼。 白浅予扭头一看,听见躺在地上的卫潇睁开了双眼,墨蓝色的眼眸,眼中的浑浊已然不见,恢复了一贯的清澈。 她怔了怔,瞬间惊喜了过来:“卫潇,你醒了?” “嗯。”天神将面无表情的应了声,目光移向一旁被石头砸扁的红蝎:“刚才……是你救了我?” “嗯。”白浅予点了点头。 地上的红蝎蝎脚动了动,忽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弹向白浅予面门! “啊!”白浅予吓的一声尖叫,说时迟那时快,一条手臂已经伸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 红蝎扑了上去,蝎螫扎入血肉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 卫潇右手握拳,任由红蝎嘶咬,左手却一把揪住蝎尾,将它从右臂上拉起,带起一块撕咬的血肉,血水猛的溅了开来! 白浅予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温热的血水溅上了她的脸。 卫潇已经将红蝎用力的向远处甩了出去。 过了片刻。 白浅予听得他在耳边说:“好了,白姑娘,没事了。” 她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只见那只红蝎落在远处,八脚朝天,已经死了。 她拍了拍胸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卫潇递过来的一块雪白的帕子。 “……?”白浅予一脸问号。 “擦擦脸上的血迹。”天神将解释道。 白浅予连忙接了过来,在脸上胡乱抹了抹。 对方却似已看不下去,一把将帕子从她手上夺过,裹在指尖上,替她细细擦拭脸上的血珠。 两个人挨得那么近,近得就好象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白浅予的心忽然“噗通、噗通”加速跳了起来。 “白姑娘,你……怎么了?”卫潇停了手,看着她。 “哦,没什么,”她赶紧低头,一眼看见对方右手小臂上被红蝎撕咬过的血洞,血水不止,连忙道:“我……我替你清除下毒血吧!” 俯下身,将嘴唇小心翼翼的凑上了卫潇手臂上的伤口。 天神将一怔,却也没有拒绝。 白浅予吸了两口,将毒血吐在了地上,等到再吸第三口的时候,却听对方在头顶似乎漫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刚才我神智昏迷的时候,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 白浅予心头一跳!脸上顿时红了起来。 对方似乎察觉到,弯下腰,离她更近了些:“你的表情怎么这么怪异,难道是……你趁我昏迷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 “咕嘟!……”白浅予刚想张嘴分辨,竟然将从卫潇伤口中吸出的毒血一口吞落了下去! 毒血落入肚中,小腹内顿时如火般灼伤起来。 “妈呀!我中毒了!”这是她在昏迷过去前,所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无人的荒村之夜,带着丝丝的凉意,风从田野和树梢刮过,茅屋和远树处的树木,在深蓝色的夜空下,留下一团模糊的剪影。 近处却是温暖的。 因为她身旁的地面上,一团篝火正在熊熊燃烧着,驱散了夜里的寒凉和恐怖。 跳跃的火光,夹杂着枯枝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带来一阵阵的暖意。 白浅予抬了抬头,发现头还是一阵的眩晕,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托住了她的背,扶她在地上慢慢躺好。 白浅予张了张嘴,刚想说句感谢的话,没料到对方却先开了口:“中了赤眼红妖蝎的毒,还不老实一点儿?” 她一口气差点儿没被噎死,只好接连咳嗽了几声。 卫潇坐在火堆旁看着她,侧脸映着火光,如同渡上了层金色的光芒:“那是红眼赤妖蝎,是世上七大剧毒毒物之一,连我都未必抵挡得住,你一介凡人之躯,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白浅予看着他那身丰神俊美的仪态,精致如画的五官,火光映照下简直俊美到了极致,和自己想象中刻画出的男主一般无二,但那冰冷的语气,却又带着一股天神的倨傲。 她艰难的咽了口口水:“那我为什么还活着?” 卫潇眸子一转:“难道你还想死了?” “喂!我还是个病人,怎么能对我这么说话!堂堂一个天神将,怎么能这么毒舌?!”白浅予在心里头大声抗议。 不过也仅限于在心里头。 脸上却露出一脸娇怯虚弱的模样,咳嗽了两声,道:“我的意思是说,那只赤眼红妖蝎的剧毒,连你都抵挡不住,我中了它的毒,怎么还能活下来?” 卫潇看了她一眼。 “无论世上的妖物毒物有多毒,但是有一点,它们自身修炼的内丹,是一定能解它们的毒的。”他用手中的树枝将火堆拨了拨,使它更旺了些,慢条斯理的道:“我将那只毒蝎体内的蝎丹取了出来,给你吃了。” 白浅予更加疑惑:“但我听说凡人之躯,身中剧毒,唇舌立刻僵硬,根本就吃不下任何东西,你是怎么将蝎子的内丹送入我口中的?” 天神将忽然咳嗽了起来。 白浅予道:“你冷?” 对方不答。 白浅予疑惑道:“但你是天神之躯,不应该怕冷呀?” “哦,我明白了!”白浅予道:“我听说人在昏迷状态下,齿关都是紧闭的,只有旁人自己将药丸含了,再用嘴对嘴的方式喂入病人口中,难道你是用嘴把蝎丹喂到我的嘴……” 说到这里,蓦然止住。 天神将咳嗽得更加大声。 不但咳嗽,连脸都似乎红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 卫潇忽的站起身来。 “柴禾快烧完了,我去取……取一些来。”不等白浅予回答,他已经飞快的走了开去。 白浅予撑着身体,慢慢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嘴角不自禁的向上弯起,绽放出了一丝笑意。 ——这就是她笔下的天神将啊,虽然有些高冷,但好象还……很有趣呢! 就在这里,她听到身后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卫潇,是你回来了吗?” 没有回答,脚步声却仍在向她靠近。 白浅予忽的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蓦的回过头来。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啊!——”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叫声惊飞栖鸦,向林外散去。 第二十七章 第一只狼人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 脸上毛茸茸的,看上去明明是张人脸,却生满了狼一样又粗又长的灰白色长毛,鼻子向外拱起,眼睛却是凹陷的,两颗红红的眼珠子,露出凶光。 嘴巴一张,伴随着“嗷呜”的一声低吼,露出了满嘴长长的獠牙。 白浅予惊得连连向后倒退去,冷不防一脚踩中火堆,燃烧着的枯枝突然折断,发出“啪”的一声,她的整个人向后倒去,眼看便要倒入火堆之中! 一条人影突然冲了过来,隔着火堆将她的身子架住! 但是她身上穿着的是长及脚踝的术师长袍,袍摆下方沾着了火苗,倏的一下燃烧了起来! 来人右臂一带,将她温软的身子带入怀中,跟着便着地一滚,两个人在地面上连滚了几滚,方才将火苗压熄。 停下来的时候,竟然变成了白浅予在上,而来人被压在下面。 白浅予趴在他的身上,她鬓角的长发垂落了下来,落在对方脸上,对方睁着墨蓝色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白浅予忽然觉得脸上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 这个姿势,怎么都觉得哪儿不对…… 她挣扎着要从卫潇身上爬起来,不料卫潇右臂一紧,竟将她死死按住。 “卫潇,你……”难道卫潇是又神智昏迷了么,想对她欲行不轨?白浅予顿时觉得脸热心跳,拼命想要挣扎开。 却不料卫潇只是看了她一眼,忽的抱紧了她,着地一滚,将她紧紧压在身下,他们的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狼嚎,两只灰色的狼爪搭上了卫潇的双肩,“嗤”的一声,在他肩上划出两道长深及骨的锋利爪痕!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卫潇咬紧牙关,双肩肌肉用力收缩,两肘猛的往后一撞! 身后,人形灰狼痛的一哆嗦,忽的仰头向天,巨大狰狞的狼头上,狼嘴张开,低吼了一声:“狼吻铁剑!” 它竟然是在用法术召唤出藏于自己灵墟的武器! 在那一瞬间,白浅予蓦的明白了过来:袭击他们的并不是一只狼,而是狼人! 狼人体型巨大,凶猛强悍,拥有狼头人身,身上长满长长的狼毛,性喜吸食生鲜血肉。此刻的卫潇和白浅予在他眼里,无异于是一餐丰盛的美味! 他狞笑一声,手持铁剑,剑缘上生满狼牙般突起的剧齿,向着卫潇狠狠的砍了过来! 卫潇反手一掌,将白浅予从身边推开,然后弓身一冲,冲入狼人双臂之间,双手如铁钳般死死卡住了狼人握倒的手,然*转手腕,往回一刺,“噗”的一声,锋利的锯齿状铁剑插入狼人的腹部,鲜血带着血肉碎块,箭般飙射而出! 但那只狼人却异常凶悍,受此重伤,仍然垂死挣扎,张开狼嘴,露出满口利牙,一口向着卫潇的肩头咬了下去! 他的身形巨大,比卫潇还要高出半个头,瞬间便将卫潇将在了身下。 “卫潇!”白浅予担心的奔了过去。 “不要过来!”被灰狼压在地上的卫潇,发出一声闷哼,灰狼的身躯忽然剧烈扭动起来,后颈之上,皮肉破裂,现出一只血淋淋的拳头,竟是被卫潇一拳击穿喉咙,气绝而死。 卫潇松了口气,将灰狼从身上推开,刚刚站起身来走了一步,口中忽的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地上。 “卫潇、卫潇!”白浅予连忙奔了过去,双手用力,想要将他从地面上拖起。 但是天神将的身子死沉死沉的,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竟然拖不动他。 “怎么会这样?”白浅予松了手,靠在一旁的树根下喘气:“你明明是天神将哎!” 卫潇的手指动了动,勉强将自己翻过身来,仰面朝上:“我中了天威之刑,雷电之力已经击入我的丹田,生成一个小小的蓝色火种,每当我受到外力入侵、身体抵抗之力变弱的时候,火种就会变大,散发出雷电击遍我的全身。所以你明白了,”他蓝色的眸子望着黑沉沉的夜空,语声有些萧索:“所谓天威之刑,不是一时一刻之刑,而是永生之刑,只要我活着,就会受雷剑电刀打在身上的痛苦。”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难怪,”白浅予同情道:“你会在被白雾侵体时变得那么脆弱,还……” “还什么?”卫潇张开眼睛,扭转头,看了她一眼。 “没什么。”白浅予连忙道。 “这村子里的白雾有古怪,会令我神智昏迷,但对白姑娘你这样的一介凡人却没事。”卫潇喘了口气,道:“等我休息一下,稍稍好些,我们便尽快离开这里吧。出现了第一只狼人,说明这个村子,并不是无人的荒村,以后,可能会更加危险!” 他抬眼看了看头顶,迷离的白雾,萦绕在村庄周围,纵在黑夜中,亦是不散。 雾气中,似乎透出层层的诡异来。 他心中忽然生出种不详的感觉,只觉得要尽快离开这里,用手撑了撑身子,却又力竭,无奈的倒在了地上。 “哎,堂堂的天神将卫潇,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可悲呀!”一个细小的声音忽然不知从哪儿传了出来。 卫潇左右看了看,并没发现任何人的影子。 那个声音叹了一口气:“唉,卫潇,你这么快就忘了我这个好朋友,真是不够意思!” “你是谁?”卫潇咬牙从地上撑起身子,四处张望。 “哎哟,你压到我了!”那个声音叫了起来,卫潇低头往下看去,却见从自己的腰下伸出两片绿色的叶子,叶片弯曲,象人手一般撑在地面上,紧接着一个大叶子从下面钻了出来,叶片翻转,扭了过来,上面竟然是象简笔画画出一样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眼睛就是两个黑线画成的圆圈圈,鼻子就是一根竖线下面一个小圆圈,至于嘴巴,正随着它的说话一会儿变成圆形,一会儿变成椭圆形:“让开,卫潇你快给我让开,我的脚还被你压在下面呢!” 它坚起两片手掌般的叶子,用力的抵在卫潇腰上:“你也该减减肥了,死沉死沉的!”然后用力一抽,一根长长的茎被它从卫潇的身下抽了出来。 卫潇这才看清了它的全身,它的顶端长着三片叶子,中间的一片叶子在顶上,象是人脑袋,两片叶子长在两边,象是两只手,至于那条长长的茎,当然就是它的腿了。 这是一棵草。 还是一棵三叶草。 “你……三叶草?”白浅予看清了那棵草,惊讶的叫道。 草扭转过身子,一张草脸看着她,嘴巴张成了圆形:“白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你认识我?”白浅予吃惊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不是也认识我么,”草摊开了两片叶子,象人类一样的摊手:“我认识你,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白浅予心里头嘀咕,可不奇怪了吗? ——她可是堂堂正正的作者啊!她认识自己笔下创造的一只三叶草,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在笔记本上写下的对于三叶草的设定: 三叶草,生长在天界银河边上的一棵灵草,历经三千年银河之风灌溉、天风雨露洗涤,灵气浓郁,又得帝女朱砂一滴眼泪的浇灌,遂得以化形,离开银河,自由来往于三界之间。 拥有技能:银河之水。 成长技能:时空穿梭。 白浅予猛然明白了过来,指着草:“你能穿、穿……” “嘘!”草竖起一片叶子,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扭动着茎干,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用叶片手掌轻轻握住白浅予的手指:“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不是吗?” 草的手掌又轻、又软,带着微微的湿润,还有春天木叶般的芬芳。 白浅予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嗯……这是作者和她笔下的三叶草之间的秘密。 彼此心照不宣。 “可是你呢,卫潇?”草转过身子,不满的看着天神将,嘴巴嘟了起来:“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难道高高在上的天神将,竟然不屑于跟一棵草说话?” 卫潇正盘膝在地上打坐,垂着双眼,身上有隐隐的紫色灵气泛起。 “嘘!”白浅予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他在恢复元气,咱们别打扰他。” “好的。”草也学着她的样,在唇边竖起了叶片手掌:“嘘!” 静谧中,忽听有人重重叹息了一声。 第二十八章 穿黑衣服的老婆婆 静谧中,忽听有人重重叹息了一声。 这时天空已经微微有些发白,篝火熄灭,村庄树木在灰白的天空下渐渐清晰起来。 空气中还透着些清冷的凉意。 白浅予和卫潇、三叶草闻声向声音的来处看去,就看见不远的小路上,一个穿着黑布衣裳、拄着拐杖的老婆婆,一步一挪的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老婆婆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满脸皱纹,花白的头发,脑后用一把木梳挽成个髻,背上背着一个装满地瓜的筐子,那个筐子看起来就象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背上,压得她的腰都直不起来,走起步还要不时咳嗽一声。 “好可怜的老婆婆哟!”白浅予由衷叹息了一声:“她的儿子女儿呢,为什么不来帮她一把?任由她一个人孤独出门。” 老婆婆似乎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来,睁着老眼昏花的双眼,向着这边张望。 白浅予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走到她的跟前,弯下腰来:“婆婆,筐子这么重,我来帮您背吧!” 老婆婆抬起了头,看着她笑了笑。 满脸的皱纹就象菊花般舒展了开来。 “姑娘,你可真是个好心人!”她将筐子从肩上卸下来,抬起衣袖擦了擦汗,从怀里掏出一只土陶碗,冲着白浅予笑笑:“好姑娘,我老婆子走了大半日,累了,也口渴了,你去帮我到井口打碗水吧!” 白浅予应了一声,接过陶碗,便往井边走去。 卫潇抱起手臂,看着她从眼前走了过去。 草也学着他的模样,抱起两只叶片手掌,好整以暇的看着白浅予从眼前走了过去。 一人一草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袖手旁观。 “喂!”草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扭脸看向天神将:“卫潇,你说,在这座诡异的村子里,白姑娘却主动去帮助一个陌生人,她这儿是不是有点儿毛病?” 它拿叶片手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天神将沉默了一下。 “愚蠢的好心!”他不屑的总结了句:“自以为是的善良,在这个处处有危险的村子里,随时都可能送了自己的性命。” “可能是凡人的某些通病吧,不自量力!”天神将看着白浅予打水的身影,忍不住又补充了句。 如果白浅予听见这些话,怕是要活生生被气死过去。 好在她听不见。 她此刻正在专心的拿着陶碗,站在井边,一手解开井口的绳索,将沾满枯泥的木桶放了下去。 木桶沉入井底,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白浅予踮起脚尖,趴在井边看了看,发现井中之水早已干涸,——竟然是口枯井。 她愣了愣,突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倒在地上,跟着是几声“骨碌碌”的声响。 她连忙回头,只见老婆婆摔倒在地上,身后是被撞翻了的地瓜筐子,一筐子地瓜从筐中摔了出来,滚的到处都是。 老婆婆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肩扛锄头的村民。 那村民生得高大结实,皮肤黝黑,头戴一顶草帽,帽沿下的脸虽然被遮去大半,却能清晰的看到脸上的那道刀疤,从左半边脸上横穿鼻梁而过,显得有几分凶神恶煞。 “哎哟哟!哎哟哟!”老婆婆捂着胸口叫了起来:“我的胳膊肘啊!我的膝盖骨啊!我的老腰啊!” 白浅予赶紧了跑了过去,将老婆婆扶着从地上坐起:“老婆婆,你感觉疼不疼啊?” 老婆婆叫道:“哎哟都不疼啊!” 白浅予道:“那你捂着胸口做什么?” 老婆婆道:“我心疼呀!” 白浅予道:“你心疼什么呀?” 老婆婆抹了抹眼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道:“我心疼我的儿啊!哎哟玉柱我的儿啊,你为什么死得那么早啊?丢下为娘的一个人,在世上孤苦零丁,好不容易在地里挖了几个地瓜,还有人要来跟我抢啊!你要是还活着,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抢我的地瓜啊!” 一把抓住白浅予的手:“姑娘,我看你也是个好人,要离那个刀疤脸远点儿,小心他是狼人会害人啊!” 她对面站着的村民怒道:“阿珍婆,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刚才分明是看见你想……” 老婆婆哭得更加大声,捶胸顿足:“你看见我这满满一筐子地瓜,想撞了我抢了这些地瓜就走,是不是?” “我……”刀疤脸刚一张嘴,老婆婆已经抢着道:“你就别不承认了!刀疤叔,你在这村子里头恶名昭著,大家都知道你早年是做强盗起家的,在牛首山上为寇,杀人无数,这村子里头若有狼人,你就是打头第一个!” “老太婆!”刀疤脸气急败坏,一把将锄头从肩上拿了下来,明晃晃的锄刀对着她:“你休要血口喷人、倒打一耙!” “呸!”老婆婆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他吐了一口口水:“有本事你来杀了我呀!快来杀了我!”将脖子一伸:“反正我儿子死了,老太婆我也早就不想活了!” “你别以为我不敢!”刀疤叔忽然冲了过来,挥起锄头便往老婆婆的脖子上砸去! 卫潇抬手一挡。 锄头忽然从中断为两半。 刀疤叔象见了鬼一样的瞪着卫潇,忽的扔下手中的半截锄柄,转身就跑。 “快追!”白浅予盯着刀疤叔的背影:“他可能是狼人!” 卫潇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的意义甚是复杂:冷漠、白痴、鄙视、不屑? 反正,他坐了下来。 就坐在枯井旁的一块石头上。 “你干什么?”白浅予问道。 “等。”天神将答了一个字。 “等什么?”白浅予又问道。 “等你帮老婆婆把地瓜捡进筐子。”天神将十足把握的道。 “你就确定我会捡?”白浅予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一定会。”卫潇看着她,嘴角微微向上弯起。 白浅予蹲了下来,捡起一个地瓜,扭头看他:“你为什么自己不捡?” “因为我是天神将,不屑于这些人间的食物。”一个欠扁的回答。 白浅予一个地瓜扔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老婆婆的家 卫潇闪身微微一躲,便轻松的躲了过去。 地瓜落到他身后,在地上骨碌碌的转了几圈。 一只草的手掌伸了过来,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 三叶草用两只手掌玩着地瓜,将它在两只手掌上轮流倒来倒去,又凑在鼻子下闻了一下:“嗯,有股天然的植物香,要是能用火烤一下,吃起来一定香喷喷!” “你喜欢吃地瓜,就去我家啊,我家里有灶,把地瓜搁在灶上,再在灶膛里填满柴禾,烧得晒旺的,那样烤起来的地瓜,”老婆婆笑眯眯的道:“外焦里嫩,瓜肉绵软,一股甜香,吃起来能暖到人的心里头!” 三叶草眨巴眨巴眼睛,显然有点儿动心:“真……的吗?” 老婆婆点了点头:“我家里不但可以烤地瓜,还有玉米、南瓜、红豆……都是地里长出来的好东西,吃起来那个香甜啊!” 她绘声绘色,三叶草的口水不禁流了出来。 它拿一只叶片手掌捅了捅卫潇:“卫潇,我们走!” “不去。”天神将答了两个字。 “为什么?!”三叶草惊奇的道。 “因为我对人间的食物没兴趣。”天神将的回答仍旧淡淡。 三叶草快要跳了起来。 “人间的食物、人间的食物……”它在卫潇面前扭动着茎干,走来走去:“人间的食物也是天生地养的啊,虽然比不上天界的玉露琼浆,可是也别有风味、十分好吃!” “好吃能增加灵气吗?”天神将生硬的怼了回去:“再好吃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好吃……不就够了吗?”虽然同是生长在天界,三叶草和卫潇对于食物的理解似乎有本质差别…… 白浅予忽然道:“我去!” 一把将地瓜筐子背起。 三叶草一听,顿时高兴的跳了起来,赶紧跑过来拉住她:“白姑娘,我们走!” 一人一草便要随老婆婆去她的家。 他们才迈开一步,卫潇已经在他们身后道:“等一等!” 三叶草疑惑的回过头:“你有事?” 卫潇寒着一张脸,目光落在白浅予的背影上:“白姑娘,你为什么要去?给我一个理由!” 白浅予头也不回:“你不去,我自然要去。” “这也叫理由?”三叶草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不解的来回瞄来瞄去。 卫潇忽的站起身来。 “这个村子很危险,你们离开了我,万一有危险怎么办?还是我跟着你们吧!” 他快步走上前来。 白浅予这才转过身,侧身朝着他福了一福。 “多谢。” 她的目光仍然是不看他。 就连走路的时候,她也刻意跟他保持着两步开外的距离。 三叶草夹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一会儿向左边瞧瞧这个,一会儿向右边瞧瞧那个,走了十来步,忽然捧着茎哈哈大笑起来。 白浅予和卫潇仍不住同声问道:“你笑什么?” 问完,两个人尴尬的对视一眼,各自扭开了头。 三叶草哈哈大笑道:“我笑你们……原来你们两是、是在……赌气!哈哈哈哈哈哈!” 它笑的实在忍不住,抱着茎干在索性在地上滚来滚去。 白浅予蹲下身去,伸出食指在它的叶片脑袋上一连戳了几下:“你颗草片脑袋,能懂什么?我是生气他竟然嫌弃我们人间的食物!” “我不是嫌弃,”天神将费力的解释:“我只是不吃……嗯,只是吃不惯……就是觉得,嗯,那个,口味不大适应……” 他越解释越糟。 白浅予恨恨瞄了他一眼。 “那不是嫌弃是什么?” 卫潇只好闭口不说话了。 三叶草笑得直打滚:“看你们两个斗嘴,好……好……好有……意思!” “你一棵草懂什么?”老婆婆拄着拐杖,在前边慢吞吞的走着,笑眯眯的回过头来:“他俩这叫啊,”她顿了一顿,眯眼笑了起来:“不是冤家不聚头!” “婆婆,你说什么嘛!”白浅予扭捏了起来,跺一跺脚。 冷不防肩上的地瓜筐子一滑,压得她一沉。 她刚刚要扶一下筐绳,却觉得肩上陡的一轻,竟是卫潇将筐子从她肩上摘下,自己背了过去。 她刚要道声谢,对方已经若无其事的大步走了开去。 “喂!”白浅予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你不是嫌弃我们人间的食物吗?” “可我更怕你扭了肩崴了脚什么的,变成我的累赘。”对方头也不回的道。 白浅予一张脸气的通红。 老婆婆却慈祥的笑着,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老婆婆的家就在村子西口,三人一草一路走着,日头落山前,也就到了。 推开有些破旧的木门,屋子虽简陋却还干净,外墙上挂着成串晾晒的玉米棒子,里屋除了几张木桌木凳外,靠墙里还放着一辆纺车,纺车上堆满了灰尘。 老婆婆让卫潇进了厨房,放下地瓜筐子,这才招呼他们到堂屋里头坐下,道:“这里就是我阿珍婆的屋子,虽然破点儿穷点儿,可也供得起你们吃住,不比在外头,风餐露宿,还要时刻担心狼人的攻击。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这儿住下吧!” 白浅予瞪大了眼睛:“老婆婆,你是说,这个村子里头真的有、有狼人?” “嗯哪,”老婆婆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这个村子里头,一共有三个狼人,据说,他们分别叫做刀狼、头狼和隐狼。狼人一般在晚上才会变身,变身之后,法力会特别高强,没有村民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会趁晚上行动,杀死无辜的村民,而在白天,他们又变成人的模样,混在所有村民中,没人能发现他们。” “这……好可怕!”自己寻到墙边一个竹篓坐到里头去的三叶草,浑身发起抖来,三片叶子抖动着:“我听说狼人会吃人的内脏、喝人的血,反而把手脚上的肉丢掉……他们、他们会不会吃掉我一棵无辜的草?” “放心吧。”坐在角落里的卫潇抬眼看了它一眼:“狼人不吃素!” “哦。”三叶草拍了拍胸脯,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却又道:“要是他们忽然改了口味,血和内脏吃多了想吃点儿绿叶菜多补充营养呢?” 它一张绿色的脸有些发白。 老婆婆笑眯眯的看着它:“狼人应该嫌你不够塞牙缝吧。” 卫潇没有理会三叶草,只是对着老婆婆道:“婆婆,你说这村子里头一共有三个狼人,那我先前在村口杀死的那一只灰狼……” 老婆婆摇了摇头:“那只是一只低阶狼人,简单的说,它只会些召唤武器之类的法术,而高阶狼人,每一个都有独门绝活儿。那只灰狼,”她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苍老浑浊的眼中,放出一阵光芒来:“只不过是任务的钥匙,杀死了它,就宣告着你们来到‘狼人村’的任务正式启动了!” “钥匙……任务……?”白浅予觉得这些词语怎么这么耳熟,有些象她玩网络游戏时启动的新手村任务,难道——这个“狼人村任务”才是她来到这个异世界的第一个入门级任务? 妈呀!……她脑袋中“嗡”的一声,她好象被动的选择了“困难模式”,一个“狼人村任务”看起来就十分艰巨,而这个异世界系统,好象并没有给她发金手指呀?! 她无助的将目光转向卫潇。 也许……卫潇就是她的金手指,是她身为一个凡人在异世界生存、通关升级的工具? 她下定决心从此一定要对他好点儿。 一定。 哪怕这个工具看起来有些冷冰冰,有时候甚至还要怼她一下。 第三十章 做饭的问题 天渐渐黑了,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山村的夜晚,天总是黑的特别快。 老婆婆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向厨房,要给他们做晚饭。 白浅予连忙拦住了她:“婆婆,您也累了,我去!” “好姑娘,”老婆婆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在她手腕上拍了拍:“那就烦劳你了!食物都在厨房里头,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也是地里头长出来的乡野村味,能管你们的饱!” “好!”白浅予应了声,卷起袖子便往厨房里头走去。 三叶草立刻从墙角的篓子里爬出来,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嘴里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白姑娘,你这是要做饭去了吗?你会做什么好吃的?人家现在可饿了,饿得能吃下一整个大蟠桃!” 白浅予白了它一眼。 “这可不是天界,没有大蟠桃。” “那,”三叶草咬着叶片手掌,犹豫了一下:“人参果也行……” 看到白浅予又白了它一眼,气焰顿时萎了下去,咕哝道:“不管什么,有吃的就行……我不挑食!” “这还差不多!”白浅予拿手在它的叶片脑袋上拍了拍,转身走进厨房。 三叶草立刻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白浅予环顾了一下厨房,见墙角堆着些地瓜、紫薯之类,米缸中还有小半缸米,不禁喜上眉梢:“咱们晚上有好吃的了!” “吃什么?”三叶草立刻把一颗叶片脑袋伸了过来,凑到她身前。 白浅予将它一把推开:“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乖乖呆到一边儿去,不要在我跟前碍手碍脚的!” “哦。”三叶草应了一声,果真缩到墙角,半茎干缩起来,坐在一堆地瓜上头。 白浅予捡了三只地瓜、四个紫薯,先拿菜刀将它们去皮、切成丁,放在一只陶盆中,往陶盆里加了水,将它们浸上。 然后从米缸里抓了几把大米,撒在灶台上锅里,从水缸里舀了水,倒入锅里,正准备生火的时候,看了看柴火灶,却有些犯了愁。 她日常在家中,也喜欢自己做些美食犒劳自己,但家中燃气灶、电饭煲、蒸锅什么的一应俱全,打开开关就能用,但这异世界的柴火灶,却为难住她了。 其实这种东西,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以前过年的时候她随爸爸妈妈去乡下姥姥家中过年,就看过这样的柴火灶。 但是姥姥疼爱她这个外孙女,从不让她在厨房中呆,总是把她赶到外边去玩,她也弄不清这个柴火灶是怎么生火的。 她有心想要喊卫潇帮忙,但一想到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傲慢神态,话到喉咙边还是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不,她可不要让他再看不起她! 她看了看灶台后,除了一些堆积着的柴火,便是干枯的稻草,还有两颗黑乎乎的火石样的东西。 这个东西她在电视里头见过,便拿了过来。 她蹲下身,先往灶膛里填满了柴禾,再将干稻草铺在上面,手里拿着两颗火石,拼命的摩擦着,过了一会儿,竟然真的摩擦出了一点火星! 白浅予心头一喜,连忙将火星凑近干稻草,不料火星却一下子灭了。 她毫不气馁,又打了三四次,这次终于将干稻草点着,她十分高兴,连忙将嘴巴凑近干稻草猛的一吹! 稻草着火,猛的一下子燃烧起来。 燃烧的火星子溅着发丝,竟然烧了起来! “啊!救命!”白浅予发出一声惊叫,一边手忙脚乱的扑打。 听到叫声,天神将倏的一下站起,旋风般钻进了厨房。 然后他看到被浇得一头一脸湿淋淋的白浅予,头发丝上散发着焦糊的气味。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道。 三叶草抬起两片叶子摊了摊手:“白姑娘的头发被火石打出的火星溅着了,我情急之下就只好拿出身体内贮存的天河之水救她咯!” 卫潇打量了白浅予。 她还在忙不迭的拧着衣服上湿漉漉的水,头发上的水正沿着发丝往下滴,一脸狼狈。 他嘴角向上弯起,露出一丝笑意,却又硬生生忍住:“幸亏你随身携带有天河之水,不然某人做顿饭,能把屋子点着了!” 那一个笑容僵在脸上,可见他忍得甚是辛苦。 白浅予恰好扭头看见,道:“卫潇,你又在笑话我!” 卫潇一愣:“我没有。” “你就有!” “我……” 卫潇还待分辨,老婆婆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干净的花布衫子:“年轻小两口的,哪有不拌嘴的,这男人呀,就得让着点儿女人!” 她一副长辈的模样,提点了卫潇一句,便走过他身边,将花布衫子交给白浅予:“姑娘,我看你身上都湿透了,先换件衣服吧!这是我老婆子年轻时候穿的,花色鲜艳些,身量跟你也还合。” 白浅予接过衫子,道了声:“谢谢婆婆!”便径自走了出去。 经过卫潇身边时,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后者却目不斜视,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等到白浅予走出了厨房,老婆婆才笑着打趣的看了卫潇一眼:“都年轻小两口了,还这么害羞?” “我没有……”天神将刚要张口分辩,却被老婆婆打断:“看你还嘴硬,脸都红了!” 等到老婆婆走出屋子,三叶草才走到卫潇跟前,十分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伸长了茎干,拿叶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知道人间的女人很麻烦了吧,你碰上她们,就跟秀才碰到兵一样,有理也说不清!” 然后它扭动着茎干,施施然的走了出去,临出门口前还扔下一句话:“我饿了,晚饭快点儿做好!” 然后它“唰”的一声快速的溜了出去。 全不管背后天神将的脸色有多难看。 等到白浅予在里屋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竟然出乎意料的闻到了粥香味。 那粥混合着地瓜和紫薯的香气,闻起来使人更加饥饧辘辘。 她走出房门,就见堂屋里点着蜡烛,一张四方木桌前,三叶草、卫潇和老婆婆正各坐在一方,桌上摆着一大盆热腾腾的粥,四副碗筷,一见她来,老婆婆笑眯眯的招呼:“白姑娘,饿了吧?快过来吃粥!” 白浅予笑了笑,赶紧走过来,挨着老婆婆坐下。 老婆婆给她添了一碗粥,慈祥的道:“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粥里头搁着熬煮得烂烂的地瓜块和紫薯快,混合着大米的饱实,喝起来细腻绵软、香浓顺滑,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润之气,一口下肚,胃里顿时暖和舒服了起来。 白浅予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喝!婆婆您手艺真好!” “是吗?”老婆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喝你就多喝一点儿!” 等白浅予一口气喝下小半碗,又拿起粥勺往她碗里添,边添边道:“喜欢你就多喝点儿,人家小伙子今儿可是第一次下厨做饭呢!” “小伙子……”白浅予惊得碗筷都快要拿不稳了,一口粥差点儿没哽在喉咙里,抬头看了卫潇一眼,道:“婆婆你是说,他、他做饭?” “用的着那么大惊小怪?”天神将面不改色:“我只是用一点小小的火系法术,就将柴禾点着了,如此而已。” 他说的异常轻描淡写。 但白浅予脑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将做饭的画面……那画面太美她简直不敢想。 “卫潇他还用我体内贮存的天河之水煮粥!”一旁的三叶草也叫了起来,急着跟她告状。 “用你的水煮粥?”白浅予又是吃了一惊:“他为什么要用你的水煮粥?” “他嫌水缸的水不够干净,”三叶草委屈巴巴的控诉:“所以就按着我的脑袋,把天河水从我的身体内挤进了锅里!” 白浅予想象着那幅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唉!”三叶草更加愁眉苦脸起来:“人这种动物真是奇怪,为什么总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第三十一章 荒村夜晚 山村的夜晚荒凉,虽是初春,还很寒冷。 可是屋内却是温暖的。 破旧的小木屋内,烛火是昏黄的,屋子里头洋溢着热腾腾的粥香气,粥碗渐渐空了,每个人的胃里却暖和了起来。 就连卫潇,也破天荒的尝了口地瓜紫薯粥。 “怎么样?”白浅予问他。 “嗯,还行。”回答只有三个字,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婆婆,您多吃点儿。”白浅予给她碗里添粥:“这用天河水煮的粥啊,灵气特别浓郁,您吃了保管长命百岁!” “是嘛?”老婆婆笑眯眯的应着,接过粥碗。 放下碗筷,她满足的叹了口气,眼中忽然婆娑了起来。 “婆婆,您怎么了?”白浅予连忙道。 老婆婆抹了一下眼睛:“没什么,今儿晚上,是我两个儿子死后,我喝到的最香甜的一碗粥。” 她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粥碗,慢慢的道:“看到你们,我忽然就想起了我的两个儿子在的时候,也和你们差不多大,他们每天早出晚归,白天出去劳作,老婆子我就在家收拾屋子,做好晚饭,等他们回来,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就是最幸福的时候——一家人坐在屋子里头,吃着晚饭,说着话,其乐融融!” 她脸上露出一点笑魇,却又渐渐消失,那个笑容在她脸上,如同烛火的光亮般只是一瞬,便即熄灭:“可是自从村子里头出现狼人后,很多无辜的村民都被杀害!连同我的两个儿子,我永远记得那天的黄昏,夕阳就照在门前的空地上,我做了满满一桌子饭菜,满心欢喜的等着他们背着锄头进门,却没想到——他们永远也回不来了!” 她的语声颤抖,眼圈发红:“我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却守来他们的噩耗!两个人在一处偏僻的地里头被发现,村民抬回来时,他们的肚子都已经被撕开,内脏被挖空!……我亲眼看到这副景象,当时便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村民们已经帮我把他们俩埋了,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以后,就只剩下我老太婆一个人,守着这间草屋孤零零的过日子!” 她抬起苍老的眼睛,环顾着整夜屋子:“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替他们两个报仇!可恨我只是一个没用的老太婆,什么也做不了!” 她低下头,捶着自己的胸口。 白浅予连忙拉住了她的手。 “婆婆,您别太难过,这狼人这么可恶,您的仇,我们替您报!” “是吗?”老婆婆握紧了她的手,满怀希望的看着她:“姑娘,你真的愿意帮我老太婆子报仇?” “嗯。”白浅予坚定的答道。 答完她就后悔了——这又不是演电视剧,她凭什么替别人报仇? “唉!”角落传来某人一声悠悠的叹息:“自身都难保,凭什么替别人报仇?” 白浅予被说中心事,瞪了卫潇一眼:“这是正义,替天行道,懂不懂?” 她握了握拳头。 “正义?替天行道?”卫潇冷笑了一声:“天道从来不偏不倚,并非正义。” 那一句话说的异常沉重,字字句句象是咬牙发出。 白浅予忍不住仔细看了他一眼。 她看见天神将一向冷如冰霜的脸上,蓦的现出了一丝悲哀的神色。 甚至,还有一些迷惘。 他是在痛悔没有能挽救风炎大陆上的万千生命么?还是在自责自己的无能为力? 是在为了违背天帝命令而悔恨,还是对自己前路的迷惘? 这些,他都不会说。 更不会对她说。 他咬紧了牙关,将所有心事都沉入心底。白浅予不知道他的这趟下界之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将如何进行到底? 她心里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抽痛。 他是她书中的男主啊,于她而言,就是男神一般的完美存在。 所以,当他第一次真实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被他身上的光芒折服,他是上界的天神,也是她心目中的完美男神。 只不过,这个男神到目前为止,对她还是冷冰冰的。 “有点儿不合情理啊,”她心里头嘀咕:“作者和主角之间,不是应该天然的有感情联系么,怎么我的主角,就好象跟我有仇似的,还是八字犯冲……” 一滴烛泪垂了下来,烛光忽的一暗,已快燃到尽头。 老婆婆笼着袖子,靠在墙角,白发苍苍的头颅不时的往下点,似乎已快睡着了。 白浅予扶起她,将她送回了卧室。 等她回到堂屋的时候,卫潇站起身来:“不早了,你也该回房休息了。” 他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的时候,身边发出“呛啷”一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铁剑,剑身布满尖利的锯齿。 “这,是那只低阶狼人的铁剑?”白浅予惊讶道。 “是。”卫潇简短的应了声,提了剑,走到门边,盘膝闭目坐下。 “你不睡觉吗?”白浅予看着他。 “狼人会在夜里头活动,越是晚上,反而会越危险。”卫潇闭目答道:“你不要忘了,老婆婆的两个儿子是怎么死的。” “你是想在这里替我们守夜?”白浅予问道。 卫潇没有答话,显然觉得她这句问话多余。 白浅予忽的一转身,便进了里屋。 “白姑娘,你不要生气啊!”一旁的三叶草生怕两个人又吵了起来,连忙跳了起来,跟在她身后忙不迭的解释:“卫潇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 没想到白浅予进了里屋,“啪”的一声将屋门关上了。 三叶草伸出叶片手掌,在屋门上小心的拍了拍:“白姑娘……?” 里头没有应声,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 三叶草更加担心起来:“白姑娘,你快开门啊!” 房门“唰”的一下在它眼前打开,白浅予站在房门口,手里捧着一床棉絮、一床棉被,往它手上一放:“拿去,给卫潇!” 草被两床棉絮压的一沉。 “白姑娘,你自己不会送过去给他吗?” “哼。”回答它的是一声冷哼,门又关上了。 草冲房门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关心他的!” 然后将两床棉絮端了过去,往卫潇面前一扔。 卫潇缓缓睁开眼睛。 “什么意思?”他问。 “白姑娘给你的。”草简短说了一句,扭头便走了开去。 一边走一边暗暗想:“难怪白姑娘不理卫潇,在天神将面前甩脸子,这感觉简直棒极了!” 烛火熄灭,屋子陷入了一片寂静黑暗之中。 屋外,一轮又大又亮的圆月,升上了天空,映得树影斑驳。 村中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显得整个村庄更加寂静。 卫潇在门边打了个地铺,将铁剑枕在头下,以防狼人会随时闯进来。 三叶草破例的变得胆大了起来,吵着非要跟卫潇睡在一起,用它的话说就是:“卫潇这么厉害,我跟他在一起特别有安全感!” 刚开始的时候它还老老实实的挨着卫潇睡,睡到半夜便开始四仰八叉起来,一会儿将叶片伸到卫潇脸上,一会儿用茎将他缠住,卫潇将它从身上拉下来,不一会儿,它又打着呼噜缠了过来。 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就在卫潇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笛声。 第三十二章 起床 笛声在夜空中响起,听起来很远,有时候又似乎很近,可是当卫潇仔细去听时候,它又变得没有了。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将剑从枕头下抽了出来,紧紧握住,想要出门去看看,却又担心屋内人的安全,终于还是没有动。 就这样过了一晚,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到了天亮时,他才终于朦胧睡着了一会儿。 天刚朦朦亮时,老婆婆已经早早爬起了床,蒸了窝窝头和玉米棒子,直到端上了桌,白浅予还睡在里屋没起来。 “这个夜猫子!”三叶草感叹了一声:“我去喊她起床。” “夜猫子?”卫潇早已起身,将地铺收拾了卷在一边,闻言抬起头来,疑惑的问了一句。 “呃……这个么,”三叶草眼珠子转了转,解释:“就是打个比方,象猫一样夜晚精神白天蔫耷耷的人。” “哦,”卫潇似乎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白姑娘白天看起来确实不太精神,时常捂嘴打呵欠——可是晚上,你怎么知道她晚上很是精神?” 他将眼睛看向三叶草。 “呃……这个么,”三叶草觉得很难对书中人物解释作者是一个什么物种,特别是熬夜的作者,于是赶紧岔开了话题:“早饭已经好了,我去叫白姑娘起床。” 它蹦蹦跳跳的进了里屋,不一会儿,里屋便传来白浅予懒洋洋的声音,一边还打着呵欠:“我还没睡够……让我再睡一会儿……不,我不吃早饭了……我不饿……” 她在床上打了个滚,侧到另一头,拿被子蒙住头,又睡着了。 三叶草无可奈何的走了出来,对着卫潇和老婆婆摊了摊手。 卫潇看了看桌上冒着热气的窝窝头和玉米棒子:“再不起来一会儿就凉了,凡人不能不吃食物,”他随手提起了剑:“我去喊她。” 三叶草惊的三只叶片都竖直了起来,喊道:“把剑先放下!” 卫潇看了他一眼,将剑“嗒”的一声搁在木桌上,便转身走进了里屋。 里屋放着一张大床,一床棉花被被裹成一团,歪在床的一侧。 卫潇走到床边,在被子上敲了敲。 被子蠕动了一下,白浅予在里头瓮声瓮气的道:“你们吃吧,不用等我,让我再多睡一会儿……” 卫潇拿手又在被子上敲了敲:“不吃早饭对凡人的身体不好,就象我们修练者也要定时打坐吸纳天地灵气一样。快起来!” 他又等了一会儿,只见白浅予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臂,摆了摆:“我说了不起来就是不起来,一周到头了就盼望周末睡个懒觉,这还不行吗?不吃早饭又不会饿死,不要再啰嗦了行不行?” 然后被子一卷,里头一动一动的,象只蠕虫般,又裹到了床的另一侧。 全然看不到被子外头,天神将脸色铁青。 “你确定不起来?”他沉着声,一字一句的问。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被子里头的人显然不耐烦了,用了三个重重的语气。 无论是谁,凡是在睡懒觉的时候被人吵醒,脾气一定好不了。 何况是白浅予这个爱睡懒觉的人,睡懒觉对于她而言,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如果还有之二,那就是宅和美食了。 然而—— 她的话音刚落,整条被子忽然被人抽了开来,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凉飕飕的。 “咝……”她冷的一声惊叫,浑身打了个哆嗦,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铁青的脸。 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是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好看,脸的轮廓分明,象是玉石雕刻而成的。 尤其是那双眼睛,墨蓝色的眼眸,深邃得象是不见底的深蓝色湖水。 那么迷人。 真是看一眼就会令人陷进去的眼神啊! 如果能跟这双眼睛的主人谈一场恋爱…… “等一等!”白浅予蓦的从半梦半醒间醒转,“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瞪着那张脸:“卫潇?怎么是你?!” 她脑袋里“嗡”的一声,这下惊吓,简直不亚于跟男朋友手挽手逛街时撞见老爸,上班玩游戏时猛的抬头看见老板就站在跟前。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白色棉布里衣,再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灰扑破旧的墙壁,古朴的木床絮被,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一大半:“我……我难道还在异世界里?” ——刚刚她在睡梦里的时候,明明梦见是自己的老妈买好了油条豆浆,在喊她吃早饭啊! 等一等!她搔了搔一头篷松凌乱的头发,难道那个刚才喊她吃饭的声音……是卫潇? 她有些惊恐的看着天神将,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对方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太好看。 “你、醒、了?”薄薄的嘴唇吐出三个字。 冷如冰碴。 白浅予乖乖的点了点头。 “那就出去吃早饭!”命令的口吻,毫无商量余地。 “等一等!”白浅予赶紧叫道:“我还没有穿外衣!” “吃了再穿也是一样。”对方显然已经动怒,一只手伸过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住白浅予的衣领,极为轻松的将她从床上拎了起来,往外面拖去。 白浅予完全是夜猫子的生物钟,这会儿就算是醒了,头脑中也是混混沌沌的,被卫潇拖着,她本来还想抗拒一下,但是对方的力气奇大,抓她就跟老鹰拎小鸡似的,轻轻一拽,她立刻就被拽下了床。 “救——命啊!”在还想赖床的时候被人强行拖下床,她杀了对方的心都有。 不过也仅仅限于心里。 “等我回到现实世界,一定多给你点儿苦头吃吃!”白浅予心中恨恨的想到。 她可是作者啊! 还没有被书中的boss虐死,先就被主角虐死了! 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那个现实世界呢? 那个有席梦思、有油条豆浆咖啡吐司牛奶当早餐、有眼霜面霜精华护肤水、周末早上可以窝在床上赖床刷上半天手机的现实世界? 如今,她无比想念她来自的那个现实世界。 但也许,她再也回不去了…… 白浅予有些沮丧的想到,回现实世界的钥匙,到底是在哪儿呢? “咚”的一声,她被人用力按在凳子上,面前摆满了窝窝头、玉米、稀粥。 “吃!”卫潇命令道。 她只好拿起碗里的窝窝头,咬一口,看一眼卫潇。 “怎么了,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你想咬死我?”天神将的样子看起来不动声色,又象是有些兴灾乐祸。 白浅予赶紧将嘴里干巴巴的窝窝头用力咽下去,摇头:“不是!是这个窝窝头很好吃!” “好吃,那就多吃点!”一个窝窝头又摆在面前的空碗里,对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白浅予只好顶着一头蓬乱如鸡窝的头发,两只黑眼圈,嘴巴里用力的啃着窝窝头。 老天!她究竟是作了什么孽,要来异世界受这么罪? 等等……卫潇这样烦人的家伙,不正是她自己做出来的人设吗? 正应了那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的古语,不是吗? 白浅予长长从嘴里吐出口气,两眼望天。 对面的三叶草托着两只叶片手掌,十分同情的望着她,心有戚戚焉。 倒是老婆婆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笑眯眯的道:“姑娘啊,这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个不舌头磕着牙齿的时候,你喜欢吃面、他喜欢吃米,你喜欢晚睡、他喜欢早起,你喜欢听小曲儿、他喜欢唱戏,过日子嘛,总是要慢慢磨合的!” 她将一碗热粥端到白浅予面前:“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十年前我老伴儿在的时候,比这小伙子还唠叨,管我吃这、管我穿那,我那会儿还嫌他唠叨,可他走后哪……”她抹了抹眼睛:“我才知道,身边连个知疼知热的人都没有,是什么滋味儿!” 白浅予听得心里头梗塞,连忙道:“婆婆,您身边的亲人都不在了,我们就跟您的亲人是一样一样的!” 再看一眼卫潇,觉得他也似乎没那么讨厌了。 正在这时,突听门外传来一阵喊声:“死人了!死人了啊!” 安静的村庄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脚步声纷沓,似乎有很多人从自己的草屋中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有人在大声询问。 “吴伯死了!”一个人道:“他孙子半夜发烧咳嗽,哭闹不止,他听说鱼腥草可以去热,便半夜扛着锄头去了后山丘,没想到,一晚上都没有回来!他家人急了,天一亮便出来寻找,却在村西头发现了他的尸体!” “是吴伯?真是没想到!”人们纷纷道。 安静的村庄中,突然热闹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狼人村的游戏法则 卫潇二话不说,提剑走出门去。 白浅予和三叶草连忙放下碗筷,紧紧跟了出去。 门外头站了好几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皆是一副村民打扮,围在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正低头看着什么,窃窃私语。 卫潇提剑走了进去。 他身上天生自带肃杀之气,那些村民看见他,纷纷自动让开一条道,让他走了进去。 白浅予和三叶草也连忙跟在他身后,钻了进去。 一进去,白浅予就看到地面中心躺着一个人,死状很惨。 那个人倒在血泊中,脖子上留着被狼牙咬过的血痕,一片血肉模糊,只有两个大洞,鲜血还在从洞中汩汩而出。 而更为可怖的是,他的胸前被撕掉一大块,里面的内脏几乎全被吃光,一截肠子从里头拉了出来,拖在肚子外头。 他的尸体旁,有一把锄头,和几棵散落的鱼腥草。 白浅予惊呼了一声,赶紧捂住了眼。 “别害怕呀!姑娘,”有个大叔的声音在她耳边和气的道:“你是新来村子不久的吧,再多呆上几天,也就习惯了,——这村子里头,天天晚上都是会死人的。” 嗓音沙哑,有些阴恻恻的味道。 白浅予放下手指,刚要道谢,一抬眼看见那人脸上一道丑陋的刀疤,横穿过鼻梁,顿时又是一声惊呼! 她用手指着那人,吃吃道:“你不是刀、刀疤叔么?” 刀疤叔嘿嘿笑道:“你还记得我?” 向前走了一步。 他脸上的笑容扯动刀疤,更是可怖。 白浅予赶紧道:“你别过来!” 刀疤叔停下了脚步。 “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他睁着一对浑浊的眼珠子,冲着白浅予笑:“我那天一见姑娘,就知道姑娘是个好人,但姑娘你要小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听一声哭天抢地的叫喊:“吴伯!——你怎么死的这么惨啊!” 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冲进圈子中,扑在地上,痛声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叫道:“吴伯,你不象我,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婆子,你可是有儿有女、有家有口的人哪!如今,你连孙子都长的这么大了,白白胖胖,都说你是有福的人啊,你怎么能舍的下他们,就这么走了啊!” 抹一把眼泪:“都是那可恨的狼人!他们不仅杀了我的儿子,如今连你这年过半百的人也不放过……你死的好惨哪!现在你的家人都围在你身边,你也不能睁开眼看一眼他们啊!呜呜呜呜呜呜……” 她这么一哭,围在吴伯尸身边的家人,伏在地上,哭得更加伤心了起来。 特别是吴伯三岁的孙子小虎儿更是哭得撕心裂肺,高烧了一晚上,孩子的嗓子都快要哭哑了。 老婆婆一把将小虎儿拖过来抱在怀里,摩梭着他的头:“好孩子,快去给你爷爷叩三个响头,,他是为你采药治病死的,你快告诉他你的病好了,不然,他的灵魂惦记着你的病,一直在这里徘徊,阎王地府是没法收的!” 小虎儿听话的将小小的身子伏在地上,冲着吴伯的尸身乖乖叩了三个响头,边叩边道:“爷爷,我的病好了,您就好好走好,到了阎王爷那里,再好好投胎,下辈子,我还给您当孙子!” 吴伯的家人一听,更加嚎啕大哭起来。 “太惨了!”旁边围观的村民目睹这一切,纷纷摇头。 “可恶的狼人!”有人咬着牙切齿痛恨:“连为了孙子的病半夜出门采药的吴伯都不放过!” 有人劝道:“快将孩子带走!小孩子看见死人身上的这些东西,不吉利的!” 吴伯的儿媳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小虎儿连哄带骗的拖了开去。 村民们握着拳,声讨着狼人但一想起狼人的凶残与狡猾,却又不敢再说什么了。 因为——那几头可怕的狼人,白天就化身成他们身边某个熟悉的村民,混在他们中间,每个人心中都惴惴不安,不知道平日哪张看起来熟悉的面孔,会在半夜里突然变成狼人,在自己的脖子上咬上一口。 他们面面相覻着,望向彼此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恐惧与警惕。 终于—— 一个村长模样的人咳嗽了几声,拄着拐杖站了出来:“狼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他们不但杀人,还吃人,而且还让我们互相怀疑,使得整个村子失去了友爱与信任,让我们终日生活在对狼人的恐惧和阴影下!” 他将拐杖在地上用力顿了顿:“我们一定要查出隐藏在我们中间的狼人,为死去的吴伯报仇!” “陈仓村长说得太对了!”一个个子瘦小、身着黑色短襟的村民站了出来,举起拳头:“咱们一定要为吴伯报仇!” “为吴伯报仇!”“为吴伯报仇!” 村民们也挥动着手臂,高声喊道。 就在这时,白浅予忽然觉得背后寒气一凛,不由自主的回过头来。 她看见眼前白光一闪,出现了一行字: “欢迎来到狼人村,狼人村任务启动!” 不知为什么,白浅予忽然觉得背脊发凉,白光没有声音,她却从那行字里读出了阴恻恻的味道。 她回过头去看看那群村民,村民们正围在一起激烈的讨论着怎么对付狼人,仿佛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有字。 等她再次回过头来时,白光一闪,眼前的字又变了: “下面,介绍下本村的故事背景,请务必仔细阅读!” 然后白光一闪,又换了一行字: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村子,本来是个青山绿水、灵气环绕的小村庄,村子里有一口灵石井,每天对外释放出大量灵气,使得这座村子灵气浓郁、风光灵秀,堪比世外桃源,村民们在这里幸福而快乐的生活着。” “可是忽然有一天!”白光又是一闪,换了一行字:“村子里的灵气忽然消失了,草木和果实开始凋零,地里不再长出庄稼,牛羊也因为没有吃的大量死去,村民们请来了村里的巫师,巫师卜了一卦后说,那是因为村民们享受了天地间太多的灵气,却没有足够的祭祀回报,所以得罪了上苍,必须以村中最美丽的女孩献祭,才能挽回这场灾难。” “于是,村民们选出了村中最美丽的女孩,将她手脚绑上,投入了灵石井中。” “可是,”白光蓦的一转:“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女孩被献祭后,村子里的状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每天晚上都有村民死去!死状极其惨烈,他们被野兽般锋利的牙齿咬断脖子,再剖开胸腹,将内脏拖出去吃掉!村民们纷纷说,这是村子里出现了狼人!” “村民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活下的人每天活在惊恐之中,不知道下一个被杀害吃掉的是不是就轮到自己。” “就这样,在短短的三个月,村子里的村民几乎全部被杀死,这座村子几乎快要变成了一座荒村。” “好了,”白光又是一闪:“狼人村的故事背景就介绍到这里,下面公布游戏法则。” “游戏……法则……?”白浅予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么恐怖的故事,白光却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游戏? 白光似乎带着冷笑,闪了一闪,字又变成: “这座村子参与到游戏中的村民,一共有十位。这其中,包括四个村民,三个狼人,还有你们!” “除了这十位村民之外,其余的,都是游戏中的npc。换言之,也就是不重要的角色。” “我?”白浅予道:“还有卫潇?” “还有我!”三叶草蹦蹦跳跳的凑了过来,看着白光:“一共是三个!” 白光沉默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亮起:“错。另外一个人,是玉无邪。” “小玉姑娘?!”白浅予吃了一惊:“她也在这座村子里么?” “是的。”白光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现出两个字。 “那么我呢?”三叶草不解的道。 “你不在游戏之中。”白光回了一行字。 卫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抱起双臂,审视着白光。 “三叶草不在游戏之中,说明它的存在不影响游戏进程。”他说道。 又补充了一句:“简而言之就是,这个游戏法则并没拿它当人看。” “卫潇!”三叶草叫了起来:“你这么聊天会没朋友的!” 白光忽然抖动了下,似乎在哈哈大笑: “卫潇,你说的太对了!” 不等卫潇回答,它忽然闪了几闪,又接连出现了几行字: “现在公布村子里的活人名单:村长陈仓、花婆婆、刀疤叔、小乌鸦、白菜头、苍染、黄定、卫潇、白浅予、玉无邪。” “那么游戏法则就是:如果你们找出并且杀死那三个隐藏在村民中的狼人,你们将获得自由,离开杀手村。” “但如果你们和玉无邪被狼人杀死,他们将获得自由,离开杀手村。” “如果四个村民全部被隐武者杀死,他们同样将获得自由,离开杀手村。” “友情提示:本村中的狼人,全部都是高阶狼人。高阶狼人的意思,就是全部结成了元神内丹,只要到了晚上,月亮升起,便可以借助月阴的力量运用法术,驱使符咒。而凡是陷入在这个再造空间的人,自身法力都会被压制,不论你是灵修、武修、真修、佛修、魔修、道修……你的法力全部会被强行压制到筑基期以下,即使你有天大的法力,在这个再造空间中,也是施展不开的。” 白光顿了顿,又出现了一行字: “所以,这是一个考验智商的空间,祝你们好运,再见!” 然后,白光一阵剧烈的抖动,消失了。 仿佛一个人的哈哈大笑般。 “我知道你是谁了!”白浅予冲上前去:“你就是那个山头上的人影!” 但是诡异的白光却消失了,没有一点儿动静。 第三十四章 天河灵水 ——原来这个狼人村,跟现实世界中的狼人杀游戏很象啊! 白浅予蓦的醒悟了过来: “只要找出并杀死所有狼人,好人取得胜利,这个游戏就会结束,空间就会打开。” “这么说,好人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到狼人的破绽和漏洞,将隐藏在好人中的狼人揪出来才行!” 好在她在现实世界中也经常喜欢周末跟大家一起聚会玩玩狼人杀,明白了游戏规则后,心里渐渐有了一点儿底。 村里的村民早已经散开,只剩下吴伯的家人,还在处理后事。 冷风萧瑟,伴着他们的哀哀哭声,显得无比凄凉。 卫潇不声不响的走了过去,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下吴伯的尸体。 吴伯的身体有些僵硬,身上有一股难闻的鱼腥味儿,鞋底沾了些黑色的泥土。 “我家里也时常养些花花草草,略懂一些花草的知识,”白浅予走了过去,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鱼腥草生湿地,喜在山丘阴处蔓生,所以吴伯的身体上有鱼腥味儿并不奇怪,”她用手指拈起吴伯鞋底的一小撮黑色泥土,在手指间撮了撮:“这泥土有些潮湿,应该就是吴伯挖到鱼腥草根部下的泥土。” 卫潇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她的说法,道:“还有,吴伯死时四肢肌肉僵硬紧张,说明他不是被狼人瞬间杀死的,而是被狼人跟踪了一段时间,一直跟到村西头,他发现狼人在跟踪自己,心里紧张害怕,所以浑身肌肉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看了一眼吴伯的尸体旁边,一串淡淡的狼爪印指向村后山丘的方向:“可见,狼人的确是跟踪了他一段路后,才突然出手将他杀掉的!” 天神将俯下身,用手掌测量了一下狼爪印间的间距:“狼爪间距不是很大,爪印也比较淡,说明一点,这只狼人身量不是特别高大,相反,他比较瘦小,”他顿了一顿:“但无论身量多瘦小的狼人,变身后,要想杀死一个人,是非常轻而易举的!” 白浅予想了一想,道:“我有法子找出这个隐藏的狼人了!” “你有法子?”天神将抬起头,目光略带质询的看着她。 “嗯!”白浅予肯定的点了点头。 “真的吗,小白姑娘?”三叶草也将叶片脑袋伸了过来,凑到两人中间。 “说起来,这法子还要用到你呢!”白浅予伸出手,在它的叶片脑袋上摸了摸。 “我?”三叶草有些惊讶,不过也很高兴自己终于可以派上用场:“虽然我不算游戏角色,但我还是能影响游戏进程的!” “是,”天神将点头道:“虽然你不算游戏角色,但你还是有可能被村子里的狼人杀死的。” “妈呀!”三叶草惊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跳到卫潇身上,两只叶片手掌紧紧抱住他的胳膊,牙齿格格打颤:“卫潇,你必须保护我!” “它还只是颗草,你怎么能这么吓唬它?”白浅予嗔了卫潇一眼。 “我说的是可能,”卫潇淡淡道:“这句话并没毛病啊。” 三叶草将身子贴得跟天神将更紧了些。 “胆小鬼。”白浅予白了它一眼。 ******** 按照村民们的指示,白浅予她们很快找到了村长的家。 村长的家就在村东头,一棵歪脖子枣树下。 村长的家略大,还带着一个院子,院子里种着些白菜和韭菜。 看到白浅予她们来了,村长连忙拄着拐杖出来迎接。 白浅予简明的向他说明了来意。 “什么?你要请村民们洗澡?”听完白浅予的话,村长大吃了一惊,手中的老花镜片都险些拿不稳,从鼻梁上掉了下来。 “是啊!”白浅予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村长,我们是第一次到这个村子中来,承蒙乡亲们照片,也没有什么好回报大家的,所以,我想请大家洗个澡,因为——” 她亮出一个木瓶:“我们给大家带来了天河灵水!” “天河灵水?”村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是天河灵水!”白浅予胸有成竹的掀开瓶盖:“村长您看看,这可是取自天上银河的优质水源,灵气上乘,比咱们人间界的地下水更浓郁千倍!而且灵气品质更好,等级更高,只消一滴,就可以请村里头所有人洗一次澡,不但可以荡涤去尘、通经活络,更重要的,可以洗去体内一切病痛、益寿延年!” 瓶中一股浓郁的紫气冒了出来,沿着瓶口袅娜而上。 村长将脑袋探了过来,一只眼睛对着瓶口。 “瓶子里头什么也没有啊!” “村长,您再仔细看看。”白浅予道。 “原来我忘了戴老花镜!”村长用手将一只单片老花镜片举起,放到眼睛下。 木瓶底部,仿佛栖息着一滴椭圆色的明珠,十分透明,随着瓶底滚来滚去,浓郁的紫色灵气,不断从上面冒了出来。 “真是好品级啊!”村长将眼睛恋恋不舍的从瓶口移开,收起老花镜:“咱们村虽然也有口灵水井,被全村奉为至宝,可是跟这天河灵水一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流水之于高山了!不过——” 他面带疑惑:“这么顶级的天宝灵水,又是怎么得来的呢?” “是这棵仙草带来的!”白浅予指了指身边。 一棵通体碧绿、油亮剔透的草从地面长了出来,一下子长到跟村长眼皮子底下,伸出一只叶片手掌:“村长,您好!” 村长赶紧伸出手掌:“仙草您好!” “它是一棵生长在天河岸边的仙草,已经生长了三千年,汲取天河之水长大,仙气浓郁,”白浅予介绍道:“不仅如此,它还精通仙法,体内可以贮存天河灵水,这次我们来狼人村,就是为村民们带来了天河灵水,造福大家的!” “原来是仙草爷爷!”村长连忙恭敬的拱了拱手。 “村长您不必客气!”白浅予道:“仙草寿万年,对于一棵三千年的仙草来说,现在还只是它的幼年期,就相当于人类的小孩子,村长您把它当个小孩子看就可以了!” “人家长这么高,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三叶草不满的嘟起了嘴。 “好了好了,”白浅予摸了摸它的脑袋:“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听话的小孩子,对不对?” “对!”三叶草满意的点了点头。 “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村长道:“我怎么能够保证你们的灵水对治病有效呢?” “这个我可以证明!”三叶草拍着胸脯(茎干)道:“请问村长您有什么困扰您的疾病呢?” 村长想了想:“我年纪大了,视力减退,不仅看物模糊,还出现重影。” “这是老花眼和白内障的症状,”白浅予道:“请村长您张大眼睛。” 村长立刻将眼睛瞪的老大。 三叶草将一只叶片手掌伸到他的左眼前。 运起法力,一滴泛着紫气的水珠从叶片尖上缓缓渗出。 然后“啪”的一声,轻轻落入了村长眼中。 那滴水珠轻盈薄透,一落下,但如入无形,迅速消失在村长眼眶。 白浅予道:“请村长闭上眼睛。” 村长闭上眼睛,只觉得左眼清凉无比,眼周的经络都被润泽活络了开来,眼珠如同浸在水中舒适无比。 过了一会儿,白浅予道:“现在请村长睁开眼睛。” 村长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发现眼前的世界异常清亮了起来。 不仅桌椅都比以前清晰,连院子里的白菜,白菜上趴着的一只苍蝇他都可以看见! “啊!”村长发出了惊呼:“真是神奇的灵水!” 他伸出手掌,捂住左眼,发现右眼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昏浊老花,眼前的世界又恢复了灰暗朦胧。 在村长的强烈要求下,三叶草又为他的右眼点上了一滴天河灵水。 于是,眼前的世界完全清晰了,简直是大变样。 村长欣喜若狂,扔掉老花镜片,双手颤抖的捧起那只木瓶:“天河牌眼药水,真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白浅予心中感叹:“白内障是世界性难题,随着年龄增长而出现的不可逆症状,目前人类尚无有效药物可以医治,虽然手术可以暂时解决,但是极易复发。若是能把这个天河牌眼药水带到现实世界,将会解决困扰人类的一个大问题啊!” 第三十五章 请大家洗澡 村长家门口挂出一块木牌: “天河灵水,上界上品灵水,比灵石井更好的灵水。一滴足以媲美一万滴。灾疾病痛,难言之隐,一洗了之——请大家用天河灵水洗澡!” 下面还有一行红字:“注意!男左女右!” 三叶草站在公告牌前,将村木牌上的字逐字逐句念了一遍:“嗯,村长的广告打的很不错!很有广告天赋!” 现在,村长的家被改造成了澡堂子,男的进左侧里屋洗,女的进右侧里屋洗。 两个屋子里头分别放着两只香柏木做的大澡盆子。 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村民们一脸急不可耐的迫切神情,期待着能进屋子里头去洗澡。 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一脸憨厚的神情,身穿一件白短褂,绿色及膝的短裤,腰上扎了一根鲜红的布带,短发被一根红头带围起,根根向天冲,远看象是一棵朝天生长的大白菜。 正在招呼村民:“男的往左边走!女的往右边走!不要进错了!” “哎哟喂!”他忽的甩开两条胖腿,蹬蹬蹬的跑到左边屋门口,将走在头里正要一脚踏进去的田婶给拉住:“田婶,您进错屋了!” “啥?”田婶回过头来。 小伙子指了指门口的公告牌:“那边牌子上写着呢!您仔细瞅瞅!” 田婶摇了摇头,大声道:“我不识字!” 小伙子耐心解释道:“男的进左边屋里,女的进右边屋里!” 田婶将耳朵伸了过来:“我耳朵有点儿背,小伙子,你说啥?” 小伙子只好也大声道:“我说!男的进左边屋里洗澡!女的进右边屋里洗澡!” “哦。”田婶点了点头,这回总算听明白了,一边迈步往右边屋里走,一边不忘说一句:“小伙子,你说话那么大声干嘛?吵的我耳朵都聋了!” 小伙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田婶走到右边里屋门口,抬脚正要迈进去,不妨又被一个人拦住。 她定睛一看,是位姑娘。 “咦,这位姑娘,你看着这么俊俏,但是有些眼生啊!”田婶上下打量着姑娘。 “我是新来村子里的。”白浅予和气的道。 她将田婶带到了大门口。 “田婶,我这天河灵水,可是有讲究的,必须要事先备下干净的毛巾、整洁的换洗衣服,而且,您进去前,必须先脱下您的鞋子和脏衣服!” “这么麻烦啊!”田婶皱了皱眉。 正在排队的村民们一听,也叫嚷了起来。 可是麻烦归麻烦,冲着天河灵水,他们还是愿意配合一下。 好在村长早已事先命人准备好了几十条干净的毛巾,和几十套干净的衣服,放在门口,凡是要进去洗澡的人,必须先在门口脱下鞋子、换上浴衣,再领上一条白毛巾,男的去左侧屋里洗澡,女的去右侧屋里洗澡。 每个人洗完澡,三叶草就会进去,用引水法将事先滴入天河灵水的从水缸中注入大澡盆。 大家站在门外,一个挨着一个的等着,里面的人洗完了,下一个再进去。 洗完的人出来,果然个个神清气爽、身轻体健,浑身散发着清香,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年轻了十岁,连走路都轻快起来。 一个有风湿病痛、连走路都快迈不动腿的老爷爷进去,不一会儿,扔掉了拐杖,跟个小伙子一样走出门来。 一个面色蜡黄、不停咳嗽的小伙子进去,出来的时候红光满面,咳嗽完全好了。 就连有些耳背、常嚷嚷着农活儿干多了腰痛的田婶进去,出来时也高兴的说:“耳不背了、腰不痛了,这天河灵水好神奇!” 白浅予感觉此时完全应该配上一个话外音:“天河牌灵水,包治百病,不管您是年轻、还是年老,不管您是有病、还是正在吃药,只要滴上一滴,耳不背了、眼不花了、腰不痛了、腿脚好了,就连常年咳嗽也能治愈!来自天界最纯净无污染的天河灵水,三界顶级优质水源,现在特价售卖,只要一滴,一滴888元,您就可以将健康带回家!存货有限,赶快拨打屏幕下方*电话,先购先得!” (唉……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得去那个有电视看有剧刷的现实世界呢?尽管广告打的满天飞。) 白浅予有些苦恼的想。 这时还在外面排队的人一脸羡慕的看着从里面出来的人,心里更加焦急的等着,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白浅予站在门口,给进去的人一件件的发放毛巾、浴衣,更监督他们脱下脏鞋和脏衣服。 然后,她蹲下身,仔细的检查每个人的鞋底,闻他们衣服上的气味。 卫潇走了过来:“你想从他们的鞋子和衣服上发现线索?” “嗯,”白浅予点了点头:“既然狼人是在后山丘跟踪的吴伯,那么他就和吴伯一样,鞋子上沾有后山丘的黑土,衣服上也一定有鱼腥草的气味!” “可是仅凭鞋底上的黑色泥土,或者衣服上有鱼腥味,并不足以判定就是凶手,”天神将这次倒十分配合,难得的和颜悦色:“也许哪户人家松土,也会翻出地下的黑色泥土,又或者他们杀鱼吃,身上一样会沾上类似鱼腥草的鱼腥味。” 白浅予一边在一堆布鞋和脏衣服中翻捡,一边道:“只有鞋底上有黑色泥土,或者只有衣服上有鱼腥味,或许并不能确认凶手,但如果一个人的鞋底和衣服上同时有这两样东西,那几乎就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凶手,也就是那个隐藏在村民中间、杀害吴伯的狼人了!” 她忽然提起一双鞋子和一件黑衣服:“就是这个人!” 她手中的鞋子和衣服,一看就是一个男人的,而且从尺寸来看,这个男人的身量都不高大——很符合之前卫潇对于这个狼人的身量的判断。 白浅予将鞋子和衣服拿到村长面前,请村长辨认:“村长,您看,这是哪个村民的鞋子和衣服?” 村长连忙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老花镜,仔细辨认。 老花镜一放上去,眼睛更花了。 村长这才想起自己的眼睛早已不老花了,赶紧将老花镜扔了。 旁边早有眼尖的村民叫了起来:“这不就是小乌鸦的衣服和鞋子吗?” 一旁的田婶也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今儿一大早我还看见小乌鸦穿着这件黑布衣服,还跟他开玩笑说大清早的穿黑不吉利呢!” 那件黑布衣服上,还绣了一朵大大的橙色向日葵花,十分抢眼。 白浅予回头看了看村长,村长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 “小乌鸦?”白浅予皱了皱眉头,想了起来:“不正是那个喊着让大家为吴伯报仇的小个子村民吗?” “是啊!”好几个村民点头,同时恨恨的道:“想不到这个装模作样贼喊捉贼的人,就是杀害吴伯的凶手、真正的狼人!” 他们手里的拳头握了起来。 ——这个时候,衣服的主人小乌鸦正舒舒服服的坐在宽大舒适的香柏木澡盆里,一边泡着澡,嘴里头一边哼着一只跑调的山歌:“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这里的这里的……” 他洗完澡,拿干净洁白的毛巾擦干净身体,再换上一身整洁柔软的白色棉布衣裤,爽的喊了一嗓子:“美滋滋!” 三叶草守在澡堂外头听得几乎快要崩溃:“要死了要死了!这小白姑娘安排的什么差使,让我一棵仙草给人打洗澡水不说,还要听这么难听的歌!” 好在小乌鸦终于唱完歌,换好衣服走出门来。 他一走出门,门外一通锄头铲子木棍向他迎面招呼了过来! 第三十六章 黑狼 小乌鸦连忙用两只手臂挡住头:“你们要干什么?” “你是狼人!” “你就是杀死吴伯的凶手!” “我们要替吴伯报仇!” 村民们纷纷道,锄头铲子木棍雨点般毫不留情的向他敲了过来。 “有证据吗?别冤枉好人!”小乌鸦抱头鼠窜,一边大声道。 他一口气跑到村长身边:“村长,我是好人,你可要替我作主啊!” “哼!”平日和霭可亲的村长寒着一张脸:“你就是伪装成好人隐藏在我们中间的狼人!” “冤枉啊!”小乌鸦立刻大声叫了起来:“我身材这么瘦小,怎么可能是狼人?” “你就是狼人!”村长语气笃定的道:“你鞋底有后山丘的黑土,衣服上有鱼腥草的腥味儿,你就是杀死吴伯的狼人!” 他手指往白浅予一指:“幸亏那位白姑娘发现了你的破绽,不然,我们还被你骗了!” “白姑娘!”小乌鸦两只眼睛向白浅予看了一眼,眼中冷光一闪,忽然一闪身向她冲了过去! 冲到白浅予面前,他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两眼中流出泪来:“白姑娘,我真的冤枉的啊!求求你救救我!鞋底上的黑土是我今天翻修院子是沾上的,衣服上的鱼腥味儿是我杀鱼的时候染上的……” “这……”白浅予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犹豫起来,回头望了卫潇一眼。 就在这时,小乌鸦忽然猛的从地上一窜而起,一下子抓住白浅予,两根手指紧紧扣住她的咽喉,眼中凶光毕露:“你们谁敢过来?我立刻杀了她!” 他抓住白浅予,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意欲逃走。 “小乌鸦,我们本来看你平时老实本分,纵使有这么多证据,也不太相信你是个狼人,没想到……”村长将拐杖在地面上用力拄了拄,痛心疾首的道。 小乌鸦脸上露出狞笑:“村长,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瞒你们了,我的确是三只狼人中的一只——黑狼,你们就算发现了我也是没用的,因为,你们是打不过我的!” 他右手中忽然寒光一闪,变出一把刀来,紧紧抵住白浅予的脖子:“走!” 白浅予怒视了他一眼。 黑狼手中一紧,锋利的刀锋划过,白浅予脖子上立刻流下了一缕鲜血。 “小白姑娘!”三叶草紧张的大喊出声。 卫潇忽然走上前去:“黑狼,你放开白姑娘,我们就放了你!” 黑狼冷冷的看着他:“别以为我傻!” 卫潇道:“这村子现在已经被法力封死了,你是逃不出去的,而且,你的狼人身份已经暴露,你的同伴是不会来救你的!” 黑狼一怔。 “而且,狼人在白天没有变身的情况下,力量大打折扣,你是打不过我们的!”卫潇又补了一句。 黑狼犹豫了一下,显然被他的话打动。 卫潇道:“我的条件你可以考虑考虑。” 他脚步慢慢的移上前,黑狼立刻喝道:“别过来!” 卫潇停下了脚步,看着他:“只要你肯放了白姑娘,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黑狼向四周瞄了瞄,见四周的村民正怒视着他,一个个高举着锄头木棍,摩拳擦掌,绝望道:“就算你肯放过我,他们也不会的!” 卫潇将目光转向村长:“村长……” 村长考虑了一下,慎重点了点头:“也罢!这只黑狼是白姑娘发现的,如果不是白姑娘,咱们全村人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向村民挥了挥手:“你们放了他!” “村长!”村民们叫道,虽然不甘心,可是村长说的在理,他们也只好放下手中的武器,向后慢慢退开。 黑狼环顾四周,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卫潇:“把你手上的剑放下来!” 卫潇看了看手中的狼吻铁剑,将它缓缓放向地面。 就在黑狼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忽然一抬手,铁剑从手中闪电般飞出,射向黑狼手中的刀,“铮”的一声脆响,刀被击得向外远远飞出! 白浅予趁机一把推开黑狼,拼命往外逃去! “想逃?”黑狼深知这少女是他眼前生存的唯一筹码,怎么能放过她?立刻往前一扑,猛的抓向她背心! 他的手背上,也长出了细密的黑色狼毫!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钉入他的掌心,黑狼吃痛,“嗷”的一声长叫,忽的身形向后掠起,撞开村民,几个蹦跃之间,已经逃得不知所踪。 那道银光带起几点鲜血,落在地上,化作一柄银白色的长剑。 一名青年越众而出,从地上捡起长剑,看了一眼,摇头叹了声:“可惜!”将剑身在衣袖上蹭了蹭,擦掉鲜血,还剑入鞘。 那名青年身穿一件银色丝质长袍,衬着一头白色长发,更显得浑身流光溢彩,神采非凡。 卫潇走上前来,抱拳行了一礼:“多谢这位兄台相助!” 白浅予惊魂甫定,也上前来道谢。 “举手之劳,两位不必客气!”白发青年微微一笑,神色间气宇轩昂、风度不凡:“杀尽狼人、除恶卫道,本是我辈中人应尽之责。” 第三十七章 白发青年 那名青年身形高大矫健,一头白色的长发,眼珠却是紫色的,看起来异常干净明朗。 阳光恰巧从他身后照了下来,将他的影子映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卫潇道:“兄台风采出众、身手不凡,看模样不象本村人?” 白发青年躬了躬身:“在下苍染,本是万剑门门下剑修,数年前路过此地,但觉山青水秀、民风淳朴,适于修炼,便在此小住了下来。” “苍染……”白浅予心中默念了一下,回忆起白光所显示出的名字,又出现一个重要角色。 “山青水秀?”卫潇却在琢磨苍染的话。 苍染点了点头:“数年前,狼人还没有在此村中为祸的时候,此处的确是山青水秀、灵气浓郁。只因村中有一口灵石井,井中灵石日夜对外释放灵气,万物得以生养滋长,风光灵秀,堪比世外桃源。” “只不过,”苍染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何时起,这口灵石井便渐渐枯竭,不再对外释放灵气,村子也变得贫痟荒凉起来,以我辈修道中人的眼光来看,恐怕是这个村庄中天地福利太厚,使得村民人人怠惰、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反而日日无事生非,勾心斗角,以致惹怒上苍,降下祸端。” 卫潇点了点头:“兄台之言甚是有理。” “只不过,”他问道:“此处既已不适于修炼,苍染兄却为何不早早离开?” 苍染淡淡一笑:“斩妖杀魔、炼气修真,本是修炼者的己任,我若只为自己修炼,却不替这村子除去这三只狼人、造福一方,岂非舍本逐末,他日又如何能够成就大道?” “说的好!苍染和这位新来的卫小兄弟,还有这位白姑娘,都是咱们村除狼人的英雄!”村长带头鼓起掌来,村民们也跟着纷纷鼓起掌来。 “只不过,”苍染摇了摇头:“我和卫兄方才联手,也只是将黑狼赶跑了,并没能将他除去,实在是惭愧!” “黑狼受了重伤,又兼暴露了身份,和咱们一样被封印在这村庄中,一定逃不远,”白浅予上前道:“咱们全村人只要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苍染紫色的眼眸一转,看向她,意甚嘉许:“这位姑娘聪慧过人,方才用天河灵水给全村人洗澡医治病痛的法子,替我们揪出了隐藏在村民中的黑狼,真是冰雪聪明!” 白浅予嘴里头客气道:“苍染兄过奖了!” 眼睛却斜睨了卫潇一眼。 意思是:“看到没?连苍染都夸我,你平时还那么嫌弃我!” 天神将只好硬生生的咳嗽了声,显然已经明白了她那个眼风的意义。 苍染关切道:“卫兄嗓子可是有些不舒服?” 卫潇连忙掩饰道:“初来贵地,的确有些不适。” 苍染点头道:“此地自从灵气外泄后,气候甚是恶劣,初来者有些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白浅予白了卫潇一眼:“有的人可是天神之体,百病不侵的,怎么一来到这个小村子,就生起病来了?” “哦?”苍染眸中紫光一闪,看向卫潇:“卫兄难道是天神?” 卫潇看了白浅予一眼,将手握拳放在唇下,咳的更加大声:“哪里哪里,这位白姑娘说笑了——她平日不但聪慧过人,而且牙尖嘴利,甚爱嘲讽人,苍染兄多相处几日,自然就能领教了。” “卫潇,你……”白浅予握了握拳头,一想对手是天神将,自己是万万打不过的,而且还要靠他保命,拳头举到一半,又自动放了下来,一边捶打着自己的手臂,一边道:“唉呀,刚才检查一堆衣服鞋子,手臂都酸痛的要命!” 苍染嘴角弯起,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卫兄是和这位白姑娘一起来的?” 卫潇摇头道:“我本不想来,但她一定要跟着我,象块牛皮糖一般,实在甩不脱。” “卫潇,你!”白浅予挥了挥拳头,然后落在自己的左臂上:“唉呀,怎么捶了半天,手臂还是这么酸痛呢?” 苍染看了看卫潇,后者一脸无奈的表情。 苍染抬起手,在他肩头上拍了拍:“有女人肯缠着你,那说明她心里头有你,等到她哪天不再找你了,你心里头肯定会特别不好受!还是趁现在好好珍惜吧!” 他眼眸中有一刹那的一暗,随即甩了甩头发,大步往外走去。 “等一等!”村长在他身后大声道:“今天揪出了隐藏在我们中间的黑狼,三只狼人已现其一,咱们村今天晚上准备了烤全羊宴,请三位抓狼人的英雄也一起参加,好好庆祝一番,苍染你也一定要来啊!” “不了,村长。”苍染停下脚步,略略回头:“黑狼不除,苍染心有不安。今晚庆功宴,就让村民们好好放松放松,苍染替你们值夜,也可趁机查找下黑狼的下落!” 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开去。 一头白发的身影,渐渐消失。 “真是个好年轻人啊!”村长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捋了捋胡须,感叹了一句。 “我呢?”三叶草蹦蹦跳跳的走上前来,仰起头来,两只眼睛充满期待的望着村长:“村长,这天河灵水是我贡献出来的,抓黑狼我也有一份功劳,对不对?” “对、对!”村长笑眯眯的摸了摸它的叶片脑袋:“你也是棵好草!” 三叶草得意的竖起三片叶子,在原地转了个圈儿。 “那我也要参加今天晚上的烤全羊宴!”它道。 “但是你不许吃羊肉!”白浅予变下腰,在它的叶片脑袋上轻轻一弹。 “为什么?!”三叶草顿时委屈万分。 “因为呀,”白浅予道:“仙草吃荤是会变妖的!” 三叶草撇了撇嘴:“可是仙草只吃素的话是会变和尚的!” 然后它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走了开去。 白浅予看着它蔫头耷脑的背影,自语道:“它不开心了,得想法子哄哄它。” 天神将忽然凑了过来:“我有法子。” “你?”白浅予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 “嗯。”天神将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第三十八章 月圆之夜 一轮圆月在村子的上空升起。 月光照着高高的草垛,四周的树木,中间的一块空地上,已经燃起了盛大的篝火,挤满了前来庆祝的村民。 这里人声嘈杂,笑声喧哗,将虫吟蛙鸣瞬间压了下去。 这是这座村子一年来,难得有的欢乐时刻。 他们终于揪出了一只隐藏在他们之间的狼人。 虽然这个狼人还没有死,但他已经暴露身份,威胁也就小多了。 村民们围着篝火欢快的唱歌,跳舞,大碗饮着酒,不一会儿,两个精壮的小伙子抬着满满一大盆烤羊肉上来,盛宴正式开始了! 村长陈仓率先举起了酒碗,咳咳了两声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凭借着白姑娘的智慧,和这位卫兄弟、以及苍染的勇敢,抓出了一直在村中为祸的三只狼人中的一只——黑狼!在这里,我代表整个狼人村,敬两位勇士卫潇、白浅予一碗美酒!” 白浅予和卫潇连忙端着酒碗站起身来。 村长道:“谢谢你们!这碗酒,代表咱们全村人的心意,来,干!” 全村人一起举起了手中的酒碗:“干!” 在老村长的带头下,纷纷饮尽了碗中的酒,气氛一片热闹。 两个人和大家一起饮尽了碗中酒。 刚要坐下,村长陈仓又举起了满满一碗米酒:“今日揪出黑狼的,还有一位勇士,数年前来到咱们村的青年苍染,他此刻不在,他的这碗酒,我们就敬给卫小兄弟和这位白姑娘了!” 卫潇刚要推辞,德高望重的村长已经一口将酒饮下。 他和白浅予只好再次将酒喝下。 卫潇一口饮尽碗中美酒,看向白浅予,见她还剩小半碗,忽的抬手,一把夺了过去,倒入自己碗中。 “卫潇,你……”白浅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女孩子喝那么多酒不好。”天神将一脸严肃的道。 “那只是米酒……”白浅予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这种米酒醉不了人,往常我去姥姥家的时候,她都由着我喝。” 她伸出手去想要将酒碗夺回来,没想到卫潇飞快的一闪,酒碗已经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她一下子扑了个空。 “给我喝!”仗着酒意,白浅予索性放开了胆子,和身扑上去想要抢夺酒碗,没想到脚下一个踉跄,竟跌入对方怀里。 她手忙脚乱的抓住他的胳膊,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慢慢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他,月光下天神将的脸棱角分明、俊秀非凡,脸上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卫潇,你……脸红了,哈哈哈!”白浅予站直了身子,一根手指指着他,笑嘻嘻的道。 “我……没有。”对方板着脸,矢口否认。 “真的没有?”白浅予靠近他,伸出手,托起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过去,对着月光,踮起脚尖,眼睛凑了上去,细细的看。 她的鼻息细细,呼吸间带着绵软的酒香。 “咦……”白浅予眼神朦胧,大着舌头道:“卫潇,你的身体怎么有些僵硬?” 她伸出手,在对方身上一通乱摸。 右手刚刚抚上他胸口,忽的一阵酒意上涌,一头撞入对方怀中,“哇”的一声呕吐了出来。 “怎么了?”声音惊动了村长陈仓,他连忙疾步奔过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没事,村长,”卫潇将白浅予扶着坐到地上:“白姑娘她,只是有些喝多了,不妨事。” “哎呀!”村长拍了拍脑门,惊呼了起来:“咱们村的这种米酒,入口虽然绵软,后劲却是十足,三碗酒下去,连一个壮汉都可以醉倒,何况是白姑娘?我方才倒是忘了提醒你们!” 转身招呼村民:“快给这位白姑娘和卫小兄弟弄条毛巾和热水来,再弄些吃的上来!” 村民们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弄来毛巾和热水,早有村姑上前替白浅予擦了擦嘴角,还要帮卫潇清理下白浅予吐在他身上的呕吐物,卫潇却摆了摆手,自己接过毛巾擦了下,然后席地坐了下来。 刚刚坐下,又有村姑替他们桌上送上一份切好的烤羊肉,焦黄油亮、汁香味美。 卫潇道了谢,便用筷子将烤羊肉夹到白浅予碗里。 第三十九章 笛声再现 白浅予半倚在木桌上,扶了扶额头。 卫潇看着她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歇息?” 天神将的目光难得的温柔。 白浅予却摇了摇头:“难得这么一个热闹的夜晚,我想再多坐一会儿。” “好。”卫潇端起酒碗应了一句。 两个人倚在桌边,絮絮的说着碎语。 篝火映着他们的脸,暖洋洋的,驱散了春夜的寒意。 这是白浅予第一次觉得离天神将的距离很近。 平常,他虽然看起来离她很近,实际上却很远。 远得无法揣测。 她虽然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却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她一只手捧着脸蛋,感觉脸上略略有些发烧,春寒料峭的风吹在脸上,也变成了沁人的凉,十分惬意。 远处,传来一阵哄闹声,还有叫好鼓掌声。 白浅予将目光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却见一张木桌旁,围了群村民,桌上,一只草伸展开叶片,扭着长茎,正在左摇右摆的尽情舞蹈。 一边跳还一边唱:“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 旁边还有村民随着它的节奏拉起了二胡。 一个正在跳舞的村姑跳着走了过来,身段窈窕,她一手拉起了三叶草:“这棵草舞跳的真好呢!”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就象天上的月儿:“来,跟我们一起跳舞吧!” “咦,这棵草舞跳的真好呢!”一个正在跳舞的村姑跳着走了过来,身段窈窕,一手拉住三叶草:“来跟我们一起跳吧!” 三叶草头回被人夸,开心不已:“这都是我们草天生的舞姿!” 蹦蹦跳跳的跟着村姑加入了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 “已经开始闹酒疯了!”白浅予看着三叶草的身影,哭笑不得,扭头看向卫潇,嗔道:“都怪你,非要让它喝酒!” “难得它这么快乐,你不觉得,”卫潇墨蓝色的眼眸望向她:“快乐,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东西吗?” 他掉过脸,将目光投向浩无边际的夜空,语声平静:“人啊,经历的越多,想要简单的快乐反而越难。” 月亮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侧脸看起来,忽然有一些清冷。 白浅予怔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经历过风炎大陆沉没那件事,对天神将的打击很大。 他是天界最强的天神将,却无力挽救一个大陆的沉没,也无法与至高无上的天帝对抗。 也许现在在卫潇心里,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痛更加沉重,还是背负对抗天界律条的背叛感更为沉重。 “卫潇……”白浅予喃喃的唤了一声,将手伸向木桌,试图去抚摸他的手背。 他是她的男主,如果他难过,她这个作者也会跟着难过的。 她想要用自己掌心的一点温暖,给他抚慰。 可是她的手还没碰到他的手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天神将的手却拿开了。 他极其自然的拿起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夜已深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他伸手过来搀扶她。 “我自己能起来。”白浅予不知哪来的气性,一把将他的手推开,自己从地上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但是她刚一起身,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夜晚的凉风一吹,一阵酒意上涌,她忽然一个趔趄,眼前的人和景物顿时朦胧起来。 “白姑娘!”她听到卫潇在她耳边唤她。 跟着她的身子轻了起来,似乎是被人抱了起来,她的头靠在对方的胸膛上,有种又温暖又舒适的感觉,令她不禁沉迷。 朦胧中,她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走,似乎是走了很长的路,又似乎没过一会儿,隐约不知何处,传来呜咽的笛声,让这一切显得更加如梦似幻。 过了一阵,笛声消失了,她听到房门“吱呀”打开的声音,跟着她被人放在了床上,拉上了被子。 “你先睡一会儿,我出去看看。”是天神将的声音,他走出去的时候,步子中带了铁剑的响动。 “卫潇……”白浅予想唤他,眼皮却有千钧重,嘴唇努力了半天也没张开。 然后她就在醉意沉沉中昏睡了过去,意识中残存着一丝不详的预感。 ******* 圆月如镜。 卫潇循着笛声的方向,一个人向着西北方向走了一段路,路上越来越荒凉,没有野兽,也没有人烟。 他停下来听了听,那阵隐隐的、似有若无的笛声又响了起来,飘渺不知从何处吹来。 月光清冷,从他头顶洒了下来。 他抬起头来,透过头顶的树梢,看向那轮又大又亮的圆月。 圆月如悬在枝头般,并无分毫移动,如镜的圆盘中,透出一丝隐约的诡异来。 他下意识的提起了手中剑。 树梢之上,一只乌鸦,在暗影中瞪着血红的双眼,似乎是被他剑上的杀气惊动,忽的一下展开双翅,扑楞楞的飞了起来,悄无声息的飞向远方。 第四十章 吹笛人 “你是谁?!”身为武神的警觉,让他立刻挥剑,剑气一起,剑尖射出一股紫色的灵气,向树梢劈了过去! 树枝断裂,枝叶纷纷落下,那角花衣也跟着飘落了下来。 如同一只断翅的蝴蝶般翩然而下。 落到了树下的草地上。 卫潇捡起了那角花衣,蓝底白花,料子是上好的丝绸,纯白色的花瓣衬着靛蓝的底子,象是蝴蝶般欲振翅飞起。 他手里握着那角衣料,提剑抬头,就见月光之中,树梢之上,站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只不过这一次,她站的更高,卫潇那一剑劈出之时,她已经轻飘飘的飞起,飞到了更高的枝头之上,背后便是如轮盘大的圆月,她的人影如站在圆月光中。 她梳着齐眉的短发,穿着一件袍袖宽大的花衣裳,两手托着一只白玉长笛,长长的辫子,从她身后垂了下来。 玉笛在她手中,发出流动的白光。 以至于她的脸完全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只有额前鬓角的发丝,随着夜风不停的在飘动。 “你是谁?”卫潇开口问。 树上人没有回答。 “你、究竟是谁?”卫潇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树下。 剑尖闪着寒光,他随时准备一剑飞身而起,刺向树上人。 树上人抬了抬手。 她的玉手雪白,纤细修长的手指抬起,指尖带起一串五彩的灵力光点,如同星光。 卫潇握紧了手中剑! 但她只是将手指落在玉笛的笛孔上,轻轻按动,凑近嘴唇,吹出了一串令人神思迷乱的音符。 笛声诡异。 明明仿佛没有曲调,忽高忽低,忽起忽伏,忽左忽右,但听在耳内,又似乎是一首旋律怪异的曲子。 若是凡人听见,一定会误入迷思,眼前生出种种幻象。 但好在卫潇是天神将,只是一刹那的恍神,已经定下心神来。 “你是妖?”他抬起锯齿铁剑,剑尖往上一指,杀机陡现。 笛声骤然停了下来。 树上人的嘴唇离开了笛子,裂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 就在她笑起来的时候,卫潇的眼前忽然白光一闪,噼啪扭动中,现出一行字来: “我是吹笛人。” 不等卫潇反应,那行白光的字又扭动了起来,化成另外一行字: “哪怕是妖修,在这个再造空是中,妖力也会被压制,无法施展,天神将难道忘了吗?” “你就是——村口出现过的那道白光!”卫潇蓦的明白了过来,足尖一点,挺剑便往树上疾刺而去! “你为什么要将我们困在这里?说,你究竟有何目的?!” 伴随着语声,他掌中剑已经接连刺出四五剑,但是树上人身形如鬼魅,他的剑竟然剑剑落空! 最后一剑刺出的时候,眼前的花衣人影竟然倏的凭空消失了! 卫潇的身形落在树上,脚踏树枝,持剑在密叶间四望,——不可能!纵然是魔族的云麾上将凰极,也没法在他的剑底下空手走上四五招而毫发无伤! 这个吹笛人是谁? 她究竟是谁?! 身后忽的白光一闪,卫潇脚尖一旋,毫不犹豫的在树叶间转身,挺剑直刺! 那明明是一个花衣人影,一剑刺上去,却如中棉絮,人影倏的消失,只有一截花衣空荡荡荡的飘落了下来,挂在剑尖。 空中现出一行白字: “你为什么一定要紧追着我不放?” “因为,”卫潇双目紧盯着那行字,咬牙道:“每次你的笛声一出现,就会有人死亡!你一定跟狼人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白光扭动了一下,似乎在无声的笑。 下一刻,它的变成了: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笛声与死人有关,那为什么还不赶快去救人,天神将?” “什么?”卫潇惊呼了一声,白光却倏的消失了。 枝叶间变得一片黑暗。 只有头顶的月光,如泼般洒了下来。 卫潇仰头,看了看那轮异常明亮大如轮盘的圆月,忽的一下子从枝头跳了下来,飞速跃向远方! ******* “水、水……” 白浅予迷迷糊糊中觉得口渴的厉害,一下子苏醒了过来。 她一下子坐起身来,棉被自身上滑落。 她低头看了看棉被,若有所思。 然后推开棉被,从床上走下地来,她刚刚趿起棉布鞋,脚下却忽的一下,似乎被一根绳索绊到,跌倒在地。 跟着“嚓”的一声,仿佛有人打着了火柴,黑暗中亮了起来。 不是那种烛火的光亮,而是星星点点的光芒,一点点、一滴滴,带着淡淡的紫色波光,连成一片,密如网、细如星,荡漾起伏,布满了整个房间。 黑暗中美如梦幻。 紫光中,一只叶片脑袋升了起来,脑袋下两片叶子张开,一个略带醉意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了,小白姑娘?” “三叶草,你怎么在这儿?”看清了是它,白浅予惊讶道:“卫潇呢?” “他让我在这儿守着你。”三叶草懒懒的答道,似乎还宿醉未醒,说完这句话,它打了个呵欠,三片叶子一合,又准备懒懒的躺倒回地上:“小白姑娘,我今儿跳舞也跳乏了,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吧!” 随着它的叶片收拢,满屋的星光顿时收敛了起来。 原来这是它的独门秘技之一:银河波光。 白浅予赶紧上前,用力掐着它的茎干摇了摇:“三叶草,你快醒醒!” “怎么了?……”三叶草睡眼朦胧,茎干软塌塌的垂下,如同一根绳子挂在她的手掌上。 “三叶草,你不觉得,卫潇让你在这儿守着我,有点儿奇怪吗?”白浅予认真的道。 “有什么奇怪的?”三叶草说话象是在哼哼。 “他让你守在我的床头,就是怕我出门啊!这说明他知道今天晚上有危险,”白浅予道:“而他自己却一个人独自出了门,说明他想自己去解决这危险,你说,”她又摇了摇三叶草:“这是不是很危险?” 三叶草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她。 “白姑娘,你这个绕口令说的很不错……” 然后它的茎倏的一下子竖直了起来,两只眼睛大大睁开:“什么?危险?!” 它自顾自的走了几步,摇一摇头:“卫潇是天神将,会有什么危险?不会的。” “怎么不会?”白浅予赶紧道:“他虽然是天神将,可是他被斩去了九重修为,体内还有随时会发作的潜雷火种,而在这个再造空间中,到了夜晚,所有狼人的力量会因为月阴之力而变成金丹以上,他一个人晚上出去,是很危险的事!” “想不到,”三叶草瞄了瞄她:“小白姑娘你还是很关心他的嘛!” “这个时候别说什么笑话!”白浅予急急的道:“我们现在要赶快找到他!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儿?” “这……”三叶草摇了摇头:“没有。” “那,怎么才能找到他呢?”白浅予看了看窗外,月光漏下,四野荒凉,她该去哪儿才能找到他呢? 她急的手心沁出了汗。 三叶草挠了挠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白浅予道。 “我趁卫潇不注意的时候,在他手心里滴了我的仙草汁,”三叶草慢吞吞的道:“这种仙草汁透过他的掌心浸入他的皮下,只要他掌心出汗,就会激发仙草汁的灵力,我就能凭着自身的灵力感应找到他。” “现在,”它抬起一只叶片手掌,掌尖有紫色的灵力沁出,升腾了起来:“我就能感应到他的方位。” “一个人只有在感到紧张或者剧烈运动后,掌心才会出汗,”白浅予道:“如果你能感应到他的方位,说明他此刻一定是处在某种危险的环境中!我们快去找他吧!” 她一把拉起三叶草便要出门。 却忽然停下脚步,慢慢的回过头来。 “你不会是也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我的手心里偷偷滴了仙草汁吧?”白浅予道。 “哈,哈哈。”草尴尬的笑了笑。 白浅予松开拉它的右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然后爆发出一阵叫声:“三叶草,你个死草!你给我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但是三叶草已经窜的比兔子还快的溜出了门了。 第四十一章 三千鸦杀 卫潇在密林里走着。 脚下的土地变得有些湿软,沾湿了鞋底。 他停下脚步,站在林中透泄下来的一点月光之下,屏住呼吸,耳中隐约听到了一点水流声。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转个弯,很快就看到了石头后的一条溪流。 那条溪流从上游而下,汩汩流动,宛如一条玉带,在月色下泛着银光。 溪水中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一个人正背对着他,撅起屁股,手里举着铁铲,在溪流中翻捡着什么。 他的背影胖胖的,肉乎乎的,尤其是腰间,系着一条红色的布带,十分抢眼。 他用铁铲从溪水中铲起一些石头,看了看,摇一摇头,又一把将它们往外扔开。 然后继续从溪水中铲起了一些石头,看了一眼,又扔了开去。 这样接连铲了好几铲子,他终于停了下来,伸直腰,扶着铁铲站在了溪水中,喃喃自语:“怎么就是没有找到呢?” 头顶的一撮头发,用红绳系了,冲天而起。 月光下,卫潇看得清楚,那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他忽然想了起来—— “那不是村长请人洗澡时那个守门的小伙子吗?”他记得当时大家都喊他“白菜头”。 他张了张嘴,刚要叫出声,黑暗中却有个声音响了起来:“白菜头!” 跟着一个人涉水而过,站在了他身后。 白菜头闻声回头,看见身后那个人影时,嘴巴张大成了圆型,过了好半天,才吃吃道:“怎、怎……怎么是你?” 月光下,他胖脸上的惊诧表情,看得异常清楚。 那个人影一身漆黑,个子瘦小,头上戴着顶斗笠,踩在溪流中,一步步向着白菜头走了过来。 是小乌鸦!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似乎是吸收了月阴之华的力量,他的周身有一股暗紫色的妖气,氤氲环绕着。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白菜头吃惊的看着他。 手里提着铁铲,一动不动的站在水里,竟似忘了逃走。 小乌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喉咙里发出桀桀的怪笑声:“你大晚上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他的嗓音跟白天相比,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异常的沙哑难听。 “我、我在找灵石。”白菜头哆哆嗦嗦的道。 他已经知道了小乌鸦就是狼人,狼人在夜晚是力量最为强大的,几乎可以辗压这个压子里的所有人,可以随时要了他的命。 他似乎已经害怕得忘了说谎,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哦?”小乌鸦盯着他:“灵石不是在灵石井里吗?你跑到这条河里来找做什么?” “因为,”白菜头答道:“我以前听村子里的老人说,井河在地下是相通的,我就想着,既然灵石井底的灵石没了,是不是会……给冲到这河里头来了?” 小乌鸦桀桀笑了起来。 “白菜头,你看起来跟头猪一样,脑子倒不笨!” “但灵石若是被河水带到这里来,河面上就应该看的到灵气,你看这乌麻漆黑的一片河面,象是有灵石的样子么?” 他嘲笑的看着白菜头。 “我……”白菜头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实说,你找那些灵石做什么?”小乌鸦又逼近了一步,几乎迫到白菜头脸上:“是想找来对付我是么?” 他的语气严厉,杀机陡现! 虽然他是背对着卫潇的,卫潇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已经感受到,小乌鸦要下杀手了! 他暗暗握紧了掌中剑,正准备拔剑而出—— 小乌鸦忽似感觉到了什么,猛的回头:“谁?!” 他的脸尖瘦,脸上黑沉,唯有一双眼珠,红亮妖冶,穿透了夜色,向着卫潇这边看了过来! 卫潇知道已藏身不住,干脆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卫潇,是你!”小乌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阴沉沉的脸上似笑非笑:“我早该知道是你!” 卫潇指着白菜头:“你想杀他?” “他死不死与你何干?”小乌鸦沉下脸:“你最好少管闲事!” “村民多死一个,我们被困在‘再造空间’中的可能性又会多一分!”卫潇道:“我要杀了你!” “杀我?”小乌鸦笑了起来,仿佛在听一个笑话:“我在夜晚拥有强大的变身能力,而你,被空间法力压制在筑基期以下,你拿什么来杀我?” “就凭我的掌中剑!”卫潇将剑往眉心前一竖,原本普普通通的狼牙铁剑,瞬间发出通体紫光,氤氲不止:“何况,你的右手掌还被苍染击穿,已经废了!” “哈哈哈!”小乌鸦仰天大笑,月光就在他的头顶,忽的化作一通笔直的光柱下彻,将他全身笼罩在光柱之中。 等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眼中的血红色光芒异常明亮,充满了妖冶之气,瞪着卫潇:“你以为我小乌鸦杀人,只靠手吗?” 卫潇一怔。 月华忽的转暗,小乌鸦的身形隐在了黑暗之中。 卫潇心头忽的感觉到一丝不详,想也不想,提剑一剑刺向小乌鸦站立的位置! “轰”的一声,如中败革,空中仿佛有一大篷的东西散开,响起一片凌乱的扑楞楞的声音。 无数黑色的羽毛从小乌鸦站立的地方升起,飘向高空,遮住了月光,大地忽然为之一暗! 卫潇抬眼望去,无数的乌鸦,扑打着翅膀,如同一团巨大的乌云般,向着巨大的满月中飞了过去,黑鸦鸦的一片,将月亮几乎完全遮住! “是乌鸦!”白菜头抬头望天,惊惶失色,手中的铁铲一下子跌落在河水中:“他化成成千上万只乌鸦飞走了!” 有笛声,细细的响了起来。 “追!”卫潇拔脚追了出去。 空中有无数的黑色鸦羽飘下。 仿佛在为他指路。 又仿佛是死亡的信号。 第四十二章 劫持 “咦?有水。”白浅予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密林中,头顶的圆月,不知为什么突然暗了下来,仿佛被天狗吃掉了一般。 密林中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她一脚踩进一个洼地,鞋袜顿时完全湿透。 “你不害怕吗,小白姑娘?”身后,传来三叶草发抖的声音。 白浅予停下了脚步,用力将右脚从洼地中拔了起来。害怕,她心里当然害怕,可是,一想到卫潇身在危险中,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一阵星星点点的紫色星光从她身后飘过,如同飞过一群荧火虫般,在她身前聚集了起来。 “三叶草,你又在使用‘银河波光’!”她略带着些责备的道。 一根茎缠上她的腰间,跟着慢慢的一整棵三叶草挪了过来,叶片翻转,露出眼睛鼻子嘴,冲着她嘻嘻的笑:“小白姑娘,你不觉得这‘银河波光’每次一用出来,黑夜就会变得十分浪漫吗?” “浪漫什么啊!”白浅予伸指在它的叶片脑袋上一弹:“我只担心你总是这样无限度的耗费灵力,回头万一碰上狼人可怎么办?” “唔……”三叶草捂住脑袋,眨了眨眼睛,乖乖的从她身上溜了下来:“人家只是想为你照明嘛!你看这一不使用灵力,你不就一脚踩进水洼里了吗?” “这地方怎么会有水洼……?”白浅予低头看了看脚下,若有所思:“难道是这里已经靠近水源了吗?” 她耳中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流水声。 “看来真是有水源,我们往那边走!”白浅予循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确定?”三叶草歪着脑袋道。 密林中一阵风起,凉飕飕的,白浅予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好冷。”她抬起左手手手掌,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隐隐沁出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绿意来。 “奇怪,明明很冷,我的掌心难道出汗了?”她记得被三叶草滴入仙草汁后,只要掌心一出汗,渗在皮肤底下的绿色仙草汁便会显现,三叶草也可借此感应到自己。 她用右手在左手掌心摩擦了一下,并没汗啊! “这是怎么回事?”白浅予回过头,瞪着三叶草。 草不自然的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用两只叶片手掌挡在身前:“小白姑娘,你听我解释啊,因为你和卫潇都被我滴了仙草汁,虽然你们不能彼此感应,但是只要他手掌心出汗,你的手掌心也会变绿的……你不要打我,这是个小bug、小bug……” 白浅予已经上前了一步,右手扬了起来。 “啊……”三叶草吓的将脑袋一缩:“我感觉我好象也出汗了……” 没想到白浅予一把拉起了它的左手:“卫潇是多么冷静的人,他掌心一旦出汗,就说明他正处在危险之中,或者环境里有某种东西让他感到不安——咱们快去找他!” “哦——”三叶草应了一声,声音一出口便成了拖音,因为它已经被白浅予拉着飞快的跑了起来。 ******* 卫潇走到了河水的下游。 这里河面更加开阔,窄窄的溪流到了这里,已经变成了开阔的河面。 河水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河岸边孤零零的生长着一棵歪脖子柳树,枯枝轻拂。 追到这里,群鸦突然失了踪影,仿佛飞入了黑暗之中,与之融为一体。 然而先前的那股杀意却更浓了。 卫潇放慢了脚步,手按在剑柄上,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 他走过柳树下。 黑暗中两点红光一闪,树上栖息着的一只乌鸦忽然一展翅,向他飞扑了过来! 卫潇长剑一展,毫不犹豫的卷起一团剑光,向着乌鸦砍了过去。 乌鸦嘎嘎乱叫着飞起,几片黑羽毛落了下来。等到它后退了几步,落下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个子矮小的狼人——谋狼小乌鸦。 小乌鸦嘎嘎的笑了起来:“卫潇,到了夜晚你不是我的对手,没想到你还敢来送死!” “我不来,你迟早也会杀了我的,不是吗?”卫潇道:“因为杀光村民,或者杀我和白姑娘,对你们狼人都有利!” “说的也是。”小乌鸦立刻承认了,然后他亮起尖利的狼爪,向着卫潇扑了过来。 “刷——!”卫潇不敢大意,面对拥有妖丹之力的对手,他一上来就用了最强的爆发技“银光万丈”,一片银光自卫潇手中的狼牙剑上发出,如扇子般打开,仿佛有数千万支剑同时刺向小乌鸦。 “轰”的一声,小乌鸦的胸口被剑光刺中! 无数黑色的乌鸦自他胸口飞出,黑鸦鸦的一片,直扑向卫潇,卫潇连忙舞起一团剑光,护住全光,一边急速后退! 他的人却化作一团黑影,消失了。 卫潇挥剑疾斩,瞬间便斩杀掉近百只扑上来的乌鸦,但是鸦群前仆后继,毫不畏惧剑光,奋不顾身的冲了上来,在他身上拼命啄咬,不一会儿,在他身上手上留下了无数血洞。 群鸦嗅到血腥气,啄咬的更加疯狂了起来。 卫潇又斩杀了数百只乌鸦,手中的剑渐渐迟缓了下来。 鸦群的进攻却更加凶猛,嘎吱乱叫声中,无数的黑色羽毛在空中飞舞,落了下来,河岸边如同下起了一层密密的黑雪。 “啪!”的一声,卫潇的右手虎口被一只硬喙啄中,铁剑从手中跌落了下来! 群鸦趁机一拥而上! 情形眼看已十分危急! “住手!”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语声,跟着一片紫色的星光在河岸边亮了起来,象是天上的银河落到了地上。 星光璀璨,围绕着站在中间的一个白衣少女,和一棵三叶草。 卫潇看着他们,怔了怔:“白姑娘、三叶草,你们怎么来了?” 鸦群也是一停,凝在了空中。 跟着下一瞬,群鸦卷起一团乌云,猛的向着他们扑了过去! “白姑娘,快走!”天神将猛的喝道。 但是已经迟了! 鸦群向着白浅予和三叶草飞了过去,翅膀扑楞楞的扇动声音中,将他们一层又一层的包围了起来! 白浅予拼命的拿手驱赶着乌鸦。 几只乌鸦甚至向一旁的三叶草飞了过去,用尖嘴啄起它的叶片来。 草连忙挥动着叶片上下驱赶:“走开!我最讨厌黑色的东西了!” 可是他们的驱赶无济于事,群鸦一层又一层,瞬间密密麻麻,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球形! 跟着,那团黑色的球形竟然从地面上慢慢的升上空中,向着天空慢慢的飞去。 “白姑娘!”卫潇大喝了一声,持剑追上。 然而,黑球外层飞出数百只乌鸦,将他密密麻麻的拦住! 第四十三章 永别了…… 鸦群向空中飞起,原地上,只留下了一只孤零零的三叶草。 “放下白姑娘!”草伸长了茎干,忽的一个弹射飞向空中,抓住了鸦群:“快放开她!” 几只乌鸦回过头来,红通通的眼中露出凶光,在它的叶片上一通猛啄,三叶草手一松,身不由己的从空中掉落了下去。 “卫潇、卫潇!它们这是要劫持白姑娘!你快想办法救救她呀!”三叶草趴在地上,求助的看着天神将。 可是,天神将被几百只乌鸦围攻,正自顾不暇。 小乌鸦的语声在飞上天空的鸦群中响起:“白姑娘我就带走了,我们头狼要见她!卫潇,你就别担心她了,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哈哈哈!” 他的语声变得冷厉,向鸦群发出了指令:“三千鸦杀——撕心、断肢、破脑,杀!” 留在地面上的鸦群收到指令,变得更加疯狂了起来! 它们疯狂的冲上前去,用它们的尖喙、利爪,狠狠的扑击,哪怕是被铁剑洞穿身体,另一批又疯狂的冲至! 乌鸦是天生精力充沛擅长战斗的鸟类,而且是群攻的利器,在它们一波又一波潮水般不歇的冲击下,天神将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似有不支。 “夺!”的一声,他的手臂上被一只乌鸦啄了一口,露出一个血洞,血水汩汩冒了出来。 跟着又是“夺、夺、夺”几声,他的腰上、胁上、背上,又被连吸了几口,胸前身后的血水如泉般涌了出来,瞬间将浑身染得红透。 “哈哈哈!”小乌鸦的语声在群鸦中盘旋回响:“卫潇,你就算再厉害,又拿什么和一个修成妖丹的狼人斗!” “卫潇,你要挺住啊!”三叶草睁大了双眼,担心的看着他。 它忽似想到了什么,一头扎进草地旁的河水中,躲避着乌鸦的攻击,待到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乌鸦跟过来,这才偷偷的从溪水中探出脑袋,混在岸边的青草中,往卫潇那儿看去。 被群鸦包围啄食得浑身是伤的卫潇,周身忽的爆发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幽蓝色的光芒,那光芒在他身上从上到下绕了七圈,他身上的伤口立刻恢复如初。 “嘘。”三叶草松了口气,它明白天神剑起用了修复术,能在短时间内调动体内灵气,将浑身伤口修复如初。 它刚刚喘了口气,只见凶猛的乌鸦又成群飞扑而至,将卫潇包围,不一会儿,便把他身上又啄食到浑身浴血的地步。 卫潇的身上又再度升起一圈又一圈的修复蓝光。 “快!得赶快抓紧了!”三叶草躲在青草后,两只叶片手掌一合一张,一道淡蓝色的长方形屏幕出现在它的前方,屏幕上流光溢动、波光鳞鳞。 那是它的绝技之一——水光屏。 能显示出敌人释放的技能属性。 三叶草对着水光屏发出指令:“显示技能——三千鸦杀!” 水光屏上开始流动了起来,不一会儿,显示出几行字来: ******* 技能:三千鸦杀 属性:变身中的超级变态变身 注释:狼人在夜晚的变身称为“正常变身”,超级变态变身是相对于“正常变身”而言,可以变成自己本体以外的他体形态。这种形态只能在修成妖丹以上的妖修中使用,修炼等级越高,威力越大。 特点:群体进攻 破解要点:使用超级变态变身需要消耗大量灵力点数,所以维持时间不长。 ****** 水光屏只维持了短短片刻,便光芒一闪,消失。 三叶草一口气读完最后一句,松了一口气。 “卫潇,你要坚持住啊!一定要!”它冲着在鸦群中苦苦支撑的卫潇大声喊道:“‘三千鸦杀’是消耗灵力点数的技能,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只要你能坚持下来,就赢了!” 随着它的语声,卫潇的身上再度腾起一圈修复蓝光。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使用修复术。 每一次的使用,都要消耗灵力,他的修复术已经越来越弱,能够启动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 他一边要耗费灵力与鸦群搏斗,一边要咬牙支撑到修复术的再次启动。 终于,他感觉到身体的最后一点灵力也即将耗尽。 而鸦群的攻势也渐渐缓慢了下来,每一次的啄咬撕抓,也没有之前那么凶狠。果然如三叶草所言,小乌鸦耗损了大量的灵力,他也快要支撑不住发动三千鸦杀所需耗费的灵力。 他们在这一次的拼杀中,拼的是谁的灵力更快枯竭。 虽然三千鸦杀耗费的灵力相比之下更多,然而作为妖丹级的修士,小乌鸦还是勉强支持了下来。 卫潇手中的铁剑也渐渐慢了下来,在他手中仿佛重逾千斤。 他已经失去了抵御的能力。 小乌鸦冷冷一笑,驱动鸦群冲了上去,他要给卫潇最后的致命一击! 然而—— 就在鸦群扑上卫潇身上的最后一刻,卫潇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什么?!”小乌鸦收起了变身术,化成狼人原形,沿着地面查看。 河面上荡起了一圈漩涡。 小乌鸦顺着漩涡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草的茎飞快的消失在水面下。 “可恶!”他已经明白了正是那只躲在水下的三叶草,救走了卫潇。 “不过,他也活不长了,不管我给不给他那最后一击,都是一样!”小乌鸦守在河边,来回的踱着步。 他自己的妖灵力也快要耗到极限,此刻的他,也不敢贸然下水去与卫潇一斗。 何况还有一只潜伏在水底的三叶草。 但小乌鸦也不甘心就此离开,他必须要看到卫潇的尸体,才能真正放心! ******* “咕嘟!咕嘟!”三叶草伏在水下,轻轻的吐着气泡,两只眼睛透过水面,看着守在上面的黑狼小乌鸦,不敢妄动一下。 它的茎还卷着卫潇,可是卫潇的身子越来越沉,它使劲的拉着,却还是阻止不住他的身子沉下水底…… “呯!”的一声,卫潇的沉重的身体脱干它的茎干,撞向水底,将水底的石头击得飞了起来,水草摇曳着。 然后,他的身子躺在水底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仿佛沉睡了般安详,身周散发出一圈圣洁的白光。 一条小鱼,浑身闪着浅紫色的光芒,从他身边飞快的游过。 “卫潇……”三叶草擦了擦眼睛,感觉有什么液体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沿着河水哗哗的倒流了上去:“愿你在天界永生,永别了!……” 第四十四张 水底的灵石床 “卫潇……”三叶草擦了擦眼睛,感觉有什么液体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沿着河水哗哗的倒流了上去:“愿你在天界永生,永别了!……” 它忽然一惊,看着自己擦眼睛的手掌:“我,会流眼泪了么?我……是不是变的越来越接近人类了?” “但是——那是什么?”三叶草又擦了擦眼睛,它看到卫潇沉在水底的千疮百孔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又恢复了天界的武神将英挺俊朗的模样,栩栩如生。 “等等,”三叶草喃喃道:“这是上天要给他一个全尸么?” 小乌鸦忽然从岸边站起身来。 等了这么半天,他有点儿口渴了。他想喝水。 但是卫潇的尸体却一直没有浮起来,作为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决定还是先变作一只大乌鸦,这样万一卫潇潜伏在水底的话,他可以立刻振翅飞走。 变身大乌鸦需要消耗的灵力远不如群鸦多,小乌鸦还是很为自己的英明决定得意的。 于是他念了个诀,摇身一变,身上的狼毛从下至上变成了鸦羽,他的形体也变成了一只一人高的大乌鸦,目露凶光。 它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站在河边俯身喝水,正在这时,它忽然看见水面上浮起了一具尸体,背面朝上,但是看衣着应该是卫潇的。 它站在岸边,一直等着尸体慢慢的朝着这边漂了过来,然后缓慢的伸出一只脚爪,爪尖抓住卫潇的右臂,慢慢将他的尸身翻转了过来。 就在尸身翻转的一刹那,一道白光忽然自水底跃出,如同水底亮起一道雪亮的闪电,白光直刺向小乌鸦的腹部,瞬间将他的腹部刺穿,鲜血流了出来,迅速染红了它腹部的羽毛。 巨鸦嘎吱一声怪叫着飞起,振动着巨大的鸦翅飞向更高的天空,同时它的鸟爪用力的蹬着,想要将抓住鸟腿的卫潇甩下去。 但是卫潇的右手紧紧的抓住鸟腿,任凭它在半空中左摇右晃,来回飞旋,都不能将他甩脱。他将剑自鸟腹中抽出,又是一剑刺了过去! 巨鸦痛得乱叫,抖动着翅膀,天空中有几片巨大的黑色鸦羽掉了下来,在满月的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巨鸦低下头,用铁喙去啄卫潇的头。卫潇竭力将头偏开,巨喙夺的一下钉在他的右肩之上,顿时血流如注,肩骨断裂的声音传来。 卫潇抓住鸟腿的右臂一松,差点儿从空中掉下来,他强自咬牙,一把抓紧鸟腿,忍受着尖喙在他的肩背上如铁钩一般的啄食,全身忽的燃起一片紫光,那片紫光顺着他的左手,一直绵延到了手中的长剑上。 然后他拼尽全力,对准鸟腹,用力一刺! 巨鸦怪叫着,发出极为凄惨的叫声,扑楞着翅膀在天空中打着旋,最后从天空一头倒冲了下来,掉在了地上,幻化成了狼人的模样。 卫潇趴在狼人的腿上,一动不动,也仿佛是死了。 三叶草从水中慢慢的溜了上来,伸出一只叶片,拍了拍卫潇的背,轻轻道:“回答我,卫潇,你死了么?……” 天神将的身子动了动,一个语声慢慢从下面传了出来:“我要是死了的话,怎么回答你……” “太好了!你没死,卫潇!”三叶草高兴的跳了起来,也就不介意天神将故意怼它的话了。 卫潇挣扎了几下,慢慢用手握剑,将剑从狼人腹中抽了出来,以剑拄地,坐了起来。 身上一圈一圈的接连绕过七道蓝色光圈,全身恢复到完好如初。 然后他盘腿坐在月光下,全身的灵力开始流动,在奇经八脉间运转,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目中神光离合,竟然将灵力全部恢复! “果然不愧是天神将啊!拥有天神之体,虽然被天威之刑夺去了神力,但是凭着一点点儿入境期的灵力,竟然以超过寻常修士百倍的速度复原。”三叶草坐在他的身边,用两片叶片支起脑袋,望着他:““我先前还以为你死了呢!” 它的语声哽咽了起来:“我竟然……竟然,为你流眼泪了!……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天神将伸出一只手。 三叶草以为他要抚摸它,连忙将脑袋凑了上去。 天神将突然猛的一弹指! “哎哟!”三叶草捂着脑袋叫了起来:“你还有没有人性?我都为你哭了,你还打我?!” 它凑了过去,将脑袋拧给天神将看:“你看、你看,都鼓起了这么大个包!” “我还没死,谁叫你号丧来着?”卫潇一脸鄙夷的神情:“我若是那么容易死,岂不是丢了天神将的名声?老实说,就我现下去黄泉地府,十殿冥王哪个敢收?是秦广王还是楚江王?是宋帝王还是汴城王?” 三叶草嘟起了嘴。 “卫潇,你这样子说话,会没有朋友的!”它不满的给出了一句忠告。 “我卫潇行走世间,本就不是来交朋友的!”天神将又怼了回去。 三叶草终于明白白浅予的感受了。 想必成天被一个毒舌天神将怼来怼去的滋味儿,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吧! 它突然有点儿同情起白浅予来。 于是它眨了眨眼睛,决定转移话题:“我本来以为你掉进水底,已经死定了,可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呢,卫潇?” 卫潇回想了一下。 “掉进水底的时候,我灵力已经耗尽,本来我也以为生机渺茫,但是,当我的身体撞上水底河床的时候,我突然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如同暖流般涌向我的四肢百骸,它如同具有生命的力量般,我全身的血肉骨骼也开始一点点的生长复苏。那时我沉睡在水底,一动也不能动,但是我的头脑却是清醒的,我能感受到,有浑身满溢灵气的小鱼儿,从我脚底滑过……” 三叶草惊讶道:“你是说,这条河水的水底,有灵鱼?” “是的。”卫潇点了点头:“这条河流下有张巨大的灵石床,它由无数散碎的灵石铺成,由于灵气充足,孕育了丰富的水草和灵鱼,但是水底生长茂盛的水草却由于灵力的缘故,全部围着灵石床生长,渐渐的将它包裹了起来,形成一个天然的帐幔,只有小鱼儿能从水草的缝隙间自由进出,从河面上却发现不了它。” “那时我就想,原来白菜头说的那个传说是真的,这个河底真的有灵石,河井相通,它是从灵石井中被水流带过来,冲到了下游的。” “我就在那张灵石床上面,一直躺着,直到感到浑身积攒了足够的能量,这才假装成尸体,浮上水面,引诱小乌鸦上钩。” “你怎么知道小乌鸦一定会先翻转你的身体,查看你死没死,万一他直接过来冲你下手呢?”三叶草担心的道。 天神将一笑:“他行事谨慎,处处先谋后路,在村长门口大家发现他时,他第一个想的是抓住白姑娘当挡箭牌,在我掉下水的时候,他本可以趁胜追击,但他却守在岸边,贻误战机。所以,当他看到水面上浮起我的尸身时,他一定要先翻转过来查看,万一有什么不对,他好趁机逃跑。” “只不过,”卫潇道:“他虽然事先算好了退路,却没有料到我在水底的出剑速度,比他振翅起飞的速度更快!” “原来如此!”三叶草听完他的讲述,回想起方才的战斗,还是觉得太危险了。 “若不是险中求胜,怎么战胜拥有妖丹的狼人?”仿佛是看穿了它的心思,卫潇微微一笑。 瞬即,他微笑的神色又慢慢黯了下来:“若在往日,这种妖狼都不够我一根手指头一击,如今竟要学着以弱胜强……” 三叶草明白这是作为一个至尊强者绝难忍受的情形,而今却要逼得他一一学会,忍不住伸出叶片手掌,在他头上摸了摸:“可怜的卫潇,你还要时间适应……” 卫潇突的抬起头! 三叶草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掌,摸了摸自己:“哎呀,在水里头泡久了,浑身都湿漉漉的,我看,咱们要生个篝火才是!” “小白姑娘呢?”卫潇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狼人抓走小白姑娘,是想做什么?” 他霍的站起身来。 ****** 黑夜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夜色中飞快的走去。 “哎呀卫潇,你走慢点儿!我快跟不上了!”草喘着粗气,道。 “快!”回答它的,只有一个字。 第四十五章 地窖 白浅予忽的一下子从昏迷中惊醒了过来。 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嚓,嚓…… 那个脚步在向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才发现手脚四肢都被绳子紧紧捆住,眼睛上还绑了条布带。 “嚓!”脚步又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是踢到什么,一个东西骨碌碌的滚了下来,滚到她的脚边。 白浅予侧耳听了听。 空气中忽然寂静了下来。 她侧过身子,努力想要用手指碰触那个东西,一个声音忽的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你想要的是这个么?” 嗓音低沉,又带着微微的沙哑。 听起来不象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又或者是有人在故意压低了嗓子说话。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我这是在哪儿?”因为看不见来人,白浅予心中愈发害怕,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发抖着道。 “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呢?”来人低沉的笑了起来,将从地面上的捡起的那个东西在手中抛了抛:“也许,我先回答最后面最简单的一个问题,你这是在地窖。” “地……窖?”白浅予茫然的晃动着脑袋,四下感受了一下。 ——是了。这是在地窖。这里很冷,却没有风,只有地底下,才会这么阴冷潮湿。有灯光,却不会摇晃。而且,似乎燃起了不止一只烛灯。 虽然被布蒙着眼睛,她还是能感受的到灯光。 有了灯光,她的心里头稍稍安定了一点。 “你是……狼人?”她试探着问。 “不然,你以为呢?”来人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声道。 他的呼吸温热,吹进她的衣领,脖子上麻麻痒痒的。 白浅予忽然有一丝的害怕,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你害怕了,白姑娘?”来人哂笑。 “你认识我?”白浅予道。 “我是狼人,只要进到这村子里头来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来人不置可否,说话滴水不漏。 “小乌鸦说是奉命把我抓到你这儿来,那么……你就是头狼?”白浅予道。 “我是不是头狼有什么要紧,”来人笑了起来:“小乌鸦知道我要你,就把你给送到我这儿来了。” “那,”白浅予试探着道:“你抓我来想做什么?” 来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白浅予感到他的脸就在她的面前咫尺,因为那阵令她酥酥麻麻的呼吸又拢了过来。 “你说我想要抓你来做什么呢,白姑娘?”他的声音愈发阴沉。 “我……”白浅予颤抖着道:“我不知道!” 她将身子拼命的往后挪。 后面却是一个麻袋堆,她挪了两步,后背紧紧贴靠在了麻袋堆上。 “别害怕呀,白姑娘,”来人贴了上来,那阵温热的呼吸又喷到她的脸上:“放心,今天晚上死的不是你,是他!” 他将手中的东西转动了一下。 “是谁?”白浅予惊问道。 “白菜头。”来人若无其事的道:“话说他的脖子还真是硬,我一把将他的头颅从他的脖子上拧下来的时候,还真是费了不少力气呢!” “头……头颅?”白浅予吓的瑟瑟发抖,听到那人将手上的东西随手一丢,扔到她脚下,她浑身触电似的往后缩去。 靠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看你吓的那样子,真的是跟灵儿当初被投进井里的时候很象啊!”那人忽然感叹了一句,慈悲心大发,决定不再吓唬她了:“放心!我刚才只是吓吓你玩的,我刚才拿的,真的只是一颗白菜头。” 他见白浅予不信,弯腰从地上将那样东西捡了起来,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嚼了几下,边吃边道:“你看,真的就是一颗白菜头。” “我怎么知道你吃的不是人头?”白浅予只觉得毛骨悚然,说什么也不相信他了。 ******* “你真的确定白姑娘在那个方向?”走出密林,卫潇向着西边方向张望。 那里,已快到村子边缘,只有几栋孤零零的木屋,再往西走,就是一片荒芜。 狼人带走白浅予,怎么会去那么荒凉的地方? “确定啊,”三叶草十分肯定的点点头:“我有很强烈的感应,我们离白姑娘很近了!” 它举起右手手掌,叶片上的绿色忽闪忽闪,象是在发出某种强烈的信号。 卫潇似有所感,忽的也有抬起自己的左手手掌。 掌心上,一点绿色隐约可见。 “白姑娘她……是在害怕,”天神将眉头皱起:“我似乎都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她的掌心在出汗。” “走!”他拉起三叶草,往前飞快的走了几步,三叶草却大声叫了声:“等等!”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卫潇回过头看它。 “我……”草挠了挠头,一脸迷茫:“感应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卫潇吃了一惊。 “应该……大概……或许……”三叶草继续挠头。 “不用说了!一定是狼人用妖力屏蔽了你的感应!”卫潇道。 他低下头来,抬起左手手掌——果不其然,左手掌心的绿色正在缓慢消失。 “那,我们可怎么办呀?”三叶草道。 卫潇抬起头来,向西方看了看。 出了村子再往西,枯草连天,乱石成堆,十分荒凉。 “可是,听村民们说,”他缓缓的道:“那里本是灵石井的所在地,曾经灵气浓郁、水草丰美,源源不断的灵气从井口喷出,再散发到周围的方圆十里地。” 他的目光瞧向无限远处:“我想,灵石井虽然荒芜了,但是狼人正好可以利用那个地方作为自己的据点——所以他们掳了白姑娘,极有可能去了灵石井!” “对呀!”三叶草一拍巴掌,跳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卫潇,我们走!” 天神将斜了它一眼:“成天到晚一口一个卫潇,你能不能喊我一声哥哥?” “可是——,”三叶草拉长了声调:“我可是有三千岁哎,你能有我大吗?” 它挺了挺茎干。 “怎么没你大?”一个巴掌落在它的头上:“我可是天神将!” 三叶草捂着脑袋:“那你敢说说你到底有多大吗?” “这个么……”卫潇迟疑了起来。 草趁机大笑了起来:“卫潇,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有多大!因为,之前的记忆你都忘了啊!” 它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指着卫潇:“你还记得小白姑娘进去你梦境中将你唤醒的事吗?你被西方天帝少昊玄嚣用红莲妖火加帝火焚天焱烧毁了记忆,若不是小白姑娘冒死进入你的梦境,你差点儿就要困在梦境中出不来了!——说起来,小白姑娘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草正要抓住机会将天神将使劲讥笑个够,却看到他忽然双手捂住了头,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慢慢蹲下了身子。 “怎么了……卫潇?”草走上前去,伸出一只叶片手掌触碰他:“你怎么了?” “我……头很痛!……”卫潇咬牙:“脑海里好象有很多画面一闪而过,却又模糊的看不清,还有很多声音,它们很多、很嘈杂……就象马蹄一样在我脑海里咚咚践踏着……” 他额上的冷汗,涔涔的冒了出来。 所以凌乱纷杂的片断中,有个身穿红衣的明艳少女,用异常绝望的眼神望着他:“卫潇哥哥!卫潇哥哥!我为你跳下了天枢台,从此天人轮回,永别了!” 他记不清那少女的模样,但却清晰的记得她的眼神,那般美丽、那般决绝、那般明亮、又是那般绝望…… 第四十六章 隐狼 “篷……”一篷水珠洒了下来,落在脸上,象是雨水一般冰凉。 “篷、篷”又是两篷水珠洒落,卫潇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见三叶草在自己的头顶,两只捧着水的叶片手掌。 “我、这是怎么了?”他双手撑地坐了起来,抬头看向天空,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无边无际的黑夜,象是一口大锅,扣在整个狼人村的顶上。 四野苍茫,只有野草随风起伏,远处,偶尔传来三两声狼嚎。 “你昏迷过去了三个时辰,卫潇,”见他醒了过来,三叶草甚是欣慰:“是我用天河灵水救醒了你!” 卫潇扶了扶额:“这么久么……” 脑袋里仍有些隐隐作痛,可是天神将已经站起身来。 “快去!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白姑娘!” “嗯!”三叶草立即毫不犹豫的跟上。 ******* 村子的西端。 这里人迹少至,一片荒芜,枯树连天,乱石成堆。 一片灵力衰败的景象。 卫潇和三叶草走到这里,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想起这片地方曾是整个村子的灵力之源,灵气弥漫,水草丰盛,而今却只剩下衰草乱石,狼人出没,实在是不由得人不感叹。 “要小心了!”卫潇一边前进,一边四面张望:“虽然黑狼已经死了,可是还有两个狼人,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是谁,拥有什么样的法力。” “不用担心,卫潇,”三叶草道:“虽然我作为一只仙草的法力不怎么样,但,我的逃跑能力可是上乘的!如果碰到狼人,我就尽快跑就是了!” 卫潇停下脚步,看了它一眼。 “呃……”草仰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将叶片手掌含在嘴里,似有所悟:“咱们是来救小白姑娘的,不是逃跑的……” 卫潇满意的点点头,又抬脚往前走去。 荒野幽暗,令人莫名其妙的心生恐惧。 树叶沙沙,似乎处处隐藏着不知名的危险。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见了一点星星似的紫色光芒。 在黑暗中闪闪烁烁,象是几只误入此间的荧火虫,盘旋着不肯离去;又象是天下掉落的几颗星星,在黑暗中眨着眼睛。 “灵气?”感知到那点紫芒中的灵力流动,天神将疑惑的停下了脚步。 “有灵气,”草愣了一愣:“那不就是灵石井吗?” 它加快着蹦跳了过去。 “等等!”卫潇的喊声没有拦住它,它已经扑到了紫芒前。 停了下来。 紫色的星芒跳动,下面是一口干枯的石井,淡紫色的灵气从井中氤氲而上,映亮了草的绿色脸庞。 它睁大了眼睛。 “哇!这就是灵石井!它的灵气并没有完全干竭,还有不少的灵气呢!” 它将叶片手掌伸到紫色的灵气中间,尽情的让叶片吸收着灵气,然后睁大眼睛往井里头看去。 紫芒只照亮了井口的一小部分。 井壁处早已灰败,结着干涸的泥块,杂生着一些枯枝乱草,再往里,却是紫芒照不到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莫名的寒气,从井底冒了上来。 三叶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快回来!危险!”身后,传来卫潇的喊声。 三叶草蓦的抬身。 然后它就听见脑后响起一片刀风,连忙迅疾将身子在空中扭了几扭,长长的茎干扭成一根麻花般,那片雪亮的刀光便擦着它的身子从上空飞了过去! 一片被刀光带起的叶子从空中掉落了下来。 三叶草伸手接住。 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叶片脑袋:“幸好……我的脑袋还在!” 它迅速将身子解开,伸直,看见刀光后,映亮了一个人的脸! 那是一只灰狼的脸! ——脸又长又尖,显得异常凶狠狡诈,脸上长满又粗又硬的灰色狼毛,红色的眼珠目露凶光,正在恶狠狠的盯着它! “你、你是……?”三叶草打了个哆嗦,大脑一瞬间短路,实在想不出这样凶残的狼人会是平日遇到的哪一个村民所变。 灰狼咧开嘴,似乎在笑。 然后那种笑,却让人觉得恐惧! 他没有回答。 他的回答就是双手握刀,向着三叶草一顿横劈! “别杀我!”三叶草一边惊慌的大叫一边将身子弯成各种形状躲避:“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杀我没有用!” 灰狼犹豫了一下。 三叶草已经趁此之时拼命的向外逃去! “呜呜呜!”它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旋风般的声音,紧跟而至。 三叶草百忙中回头一看,竟是一只回旋十字镖,盘旋着向自己飞来,吓的声音都变了:“卫潇救我!” “当!”的一声,一柄剑擦着它的脑袋过去,将十字镖挡了回去! 力道奇大,那枚十字镖竟又旋风般倒飞回去,射向灰狼面门! 眼看那只镖就要射中,灰狼忽然咧开嘴无声一笑,竟在刹那间消失了! “消失了?他竟然消失了?”三叶草不解的叫了起来:“他竟然还有这个功能?!” 卫潇收了剑,将剑贴在肘后:“那么这个灰狼,最擅长的法术应该是隐身!就好象小乌鸦,最擅长的法术是三千鸦杀一样!” “隐身……好象并不是具有攻击力的法术啊!”三叶草说道,可是语声明显的在颤抖。 “虽然隐身听起来好象并没有多强攻击性,”卫潇持剑而望:“但是这只灰狼,看起来似乎是随时可以隐身,那么他要攻击我们的时候,敌暗我明,他简直是太简单了!” 话音未落,他突的抬手,猛的就是一剑! “当”的一声脆响! 半空中擦起了一串长长的火花! 火花中,现出一柄刀来,跟着是灰狼高大的身形。 “卫潇,你说的太对了!”他张嘴说话,声音却是浑厚的,不太象人类的嗓音:“我就是隐狼!我最擅长的就是随时隐身,除非你能象刚才那样击中我,否则,你根本就是看不见我的!试问,你怎么跟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战斗?” 随着语声,他的身影又再度消失了! 卫潇忽的一抬手,“当啷啷”电光火石间一阵连响,刀剑相击,黑暗中接连闪出几串火花,明明暗暗! 隐狼的身形再次被逼显现! “有两下子!果然不愧是天界的武神将!”他微微躬腰,双手持刀:“虽然被那个浑蛋天帝用天威之刑斩了你的天神之力,你的武学修为仍然是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能在看不见我的情况下,预测出我的攻击套路!”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隐狼的身形再次在黑暗中隐去:“来猜猜看,下一次我将从哪一个方向袭击你?” “卫潇!”三叶草紧张的看着他。 天神将在夜色中闭起了双眼。 “不要紧张!即使看不见,我也能够凭借空气中细微的震动、草叶的折断、一点点微弱的光线变化,来判断隐狼的进攻路线!” 四周,一片可怕的寂静…… 第四十七章 激战 白浅予贴着墙边缓缓移动着,双手往前小心翼翼的摸索。 地窖里的人却不出声了。 他沉默,却异常的可怕。 白浅予摸到桌边,忽的双手扶住桌子,用力站起,用手朝着眼前的一点光亮推了过去! 她双眼蒙着布,只能隔着布条感受到那点光亮,特别的明亮,推测那是一盏搁在桌上的油灯,便奋力推了过去! “你干什么?”那人暴吼,声音低沉如狼嚎,身子已经迅疾扑近,一把打落白浅予推倒的油灯灯盏! “啊!”的一声,灯油泼溅了开来,两人同时惊呼! 白浅予手背溅上数点热油,如同沸水,顿时疼痛无比! 那人似乎也被烫到,疼的惊呼一声! 同时骨碌碌一声响,油灯跌到地上,滚了数圈,火焰沾着了地上的羊毛地毯,顿时燃烧了起来! “该死的!”那人骂了一声,踏上前去用两脚拼命踩踏火焰。 白浅予循声扑了过去! 那人猝不及防,高大结实的身躯被她撞得歪了一歪,怒吼:“你这是干什么?将要将咱俩都烧死在地窖里吗?” 一把想要将她推开,冷不防白浅予忽的在他右臂上张嘴狠狠一咬! 他痛的一声惊呼,一脚重重踹在白浅予身上,将她踹开,怒道:“才刚被灯油泼了,现在又被你咬,我这条手臂今天是撞邪了吗?” 白浅予被他一脚踹在地上,身上剧痛,半天爬不起来。 那人看着她的模样,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白姑娘,你是属狗的吗,见人就咬?” 白浅予“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这时火焰沿着墙角,已经燃烧到靠墙推放的麻布袋,那袋子里不知是装的什么东西,竟然越烧越大。 地窖内顿时热了起来。 那人瞅着越来越大的火焰,冷冷道:“我倒是明白了,你想把这火焰烧起来,这样就可以让卫潇看见,好让他来救你!只不过——”他脸色铁青:“这地窖里没有水,你想把我们两个都烧死在这里吗?!” ******* 四周一片诡异的静寂。 连呼吸声都听的见。 卫潇手里握着剑,两只耳朵竖起,警惕的转动着身体。 “当!”的一声,他忽然抬手,一剑将空中陡然出现的刀身震开,隐狼的身形稍一出现,立即又消逝! 紧接着又是“当、当”数声他将隐狼突袭过来的刀一一封住。 身为天界的武神将,对于武学上极为深厚的造诣,使得他即使在看不见对手的攻击来势的时候,依然能够预测出对手最可能的攻击套路,抢先挡下对手的一连串攻击。 当他最后一剑将隐狼的刀震开,周围忽然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卫潇却更加警惕起来! 隐狼是狡猾而坚韧的对手,决不可能在暂时失利后便放弃,他一定在伺机寻找更多机会。 卫潇手里握着剑,忽听左侧风声一响! 立刻飞起一剑击向左侧! “当啷啷”一阵连响,剑身一沉,竟是一个回旋十字镖被击中,一阵旋风般的旋转,掉落在了地上。 卫潇心中忽然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暗道:“不好!” 右臂上蓦的觉得一凉,跟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刺痛,被刀锋划破一条长长的血口子,鲜血猛的冒了出来,手中的铁剑几乎快要把持不住! 他急忙回身,双眼睁开,一剑斩向右侧! 隐狼的身形,就在此刻显现了出来! 月光下,那是一张异常凶狠而狡诈的狼脸上,却分明是一副人类的表情。 那张脸离他近在咫尺,带着阴谋得逞的狞笑,仿佛在说:“卫潇,就算你能听声辨位,也还是中了我的声东击西之计吧!” 卫潇那一剑眼看便要刺中他,剑身却忽的无力垂落! “卫潇,今晚,就是你死之时!”隐狼得意的笑着,忽的举起右手中狼牙刀,一刀向他猛劈了过来! 那一刀眼看便要劈中卫潇,卫潇忽然猛的向右后一闪,让过那一刀,刀势笔直向前,他身后丈余外一棵小树,竟被齐齐劈断! 卫潇闪身到一棵树后,靠着高大的树干,一手捂住右臂上的伤口,喘了口气。 拥有妖丹的狼人所用的狼牙刀,比他的狼吻铁剑品级高出一等,一刀下去,几乎深可入骨,哪怕他用力的按着伤口处,鲜血仍然如泉水般从他的手指缝间冒出,不一会儿便濡红了左手。 隐狼已经提着狼牙刀,一步步的向他所在的这棵树走了过来。 “卫潇,出来吧!你跑不掉的,躲也没用!”他的语声中带着威胁。 卫潇忽然咬了咬牙,从地面上抓起一把泥土,胡乱的按在伤口处,疼得微一皱眉,然后左手拿着剑,从树后现身了出来。 “就算是用左手,我也一样可以杀了你!”他冷哼了一声,剑身上闪出熠熠寒光。 “是吗?”隐狼一脸毫不相信的神情:“卫潇,你只有筑基期的灵力,右手又废了,赶紧跪下向我求饶吧!那样我或许可以饶你不死!” “求饶?只怕死得更快!何况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求饶’二字!”天神将哼了一声,忽的迈步向前,一剑向着隐狼砍了过去! 那一剑虽由左手使出,力道却仍是极大,四周的空气呼啸着,在他的全力一击下,空气撕裂般奔腾起来,在剑尖两侧形成一股极强的气流,刺向隐狼! 隐狼咧开了嘴:“如果这一招由天界的武神将手中使出,那将是毁天灭地、屠神灭魔之威,只可惜……”他冷冷一笑:“你现在只是一个等同于人间界筑基期的小小修者而已!” 然而他的身形猛的一个旋转,如同陀螺般转动,化作一团流动的灰色光影,连人带剑一起,撞向卫潇! “当”的一声,如同重物相击,两个人相撞的瞬间,火花四溅而起,蓝光与灰光如同烟花般不断的向上涌起,将夜空照得无比绚烂。 光芒消失的时候,卫潇的人被撞得向后飞起,接连撞断了四五棵树,这才停了下来。 隐狼却并不急着赶上来,而是看了下卫潇,发现他被撞得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这才拖着狼牙刀,一步一步的慢慢走上前来。 “被我的狼牙刀夺命一斩之下,居然还没有死,卫潇,你还真是命大啊!”他嘿嘿笑着,露出两侧尖利的狼牙,狼牙刀再次被他举过头顶:“受死吧!” 这一次,他的狼牙刀上附着的法力更大,那已经是一个妖丹狼人所用的最强力道,隐狼显然已决心置卫潇于死地! 卫潇用铁剑拄地,刚刚勉强站立起身,对方的狼牙刀已经砍了下来,他只好双手握着狼吻铁剑一挡,“当”,火花亮起,但是这一次,狼吻铁剑上的蓝光只闪了几闪,便即熄灭,铁剑被狼牙刀一砍作两半,剑尖跌落在地上。 卫潇的人再度被撞得飞起,又折断了三棵树,这才停了下来。 他口中吐出的鲜血,血箭一般随着他的身躯飙出很远的距离。 跌落在地上的时候,身体向后飞出丈余远,拖起一道长长的血迹。 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隐狼兴奋起来,他两只狼眼中发出了红光,嗜血的天性被完全激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拖着狼牙刀几步踏了过来。 卫潇躺在地上,半截断剑脱手飞出,几乎已全无还手之力。 “去死吧,卫潇!”隐狼手中的狼牙刀高高举起。 刀光雪碧,映亮了卫潇的容颜毫发! 第四十八章 井中少女 就在狼牙刀刺向自己的那一瞬,卫潇忽的一掌撑地,从地上高高跃起,然后一个在空中一个翻身,跃入了灵石井中! 井边尚有稀薄的紫色灵气萦绕,一坠入井中,眼前刹时一片黑暗! 他一直往下掉了下去…… ****** 隐狼持刀便要追击,刚刚扑至井边,忽的一抬头,看见暗黑天边的一缕火焰! “那是……”他的赤红色狼眼眨动着,嘴唇喃喃而动:“地窖!”随后猛然一惊:“地窖怎么会失火?那里只有那个凡人丫头和白狼!” “凡人丫头?”本来躲在石堆后的三叶草伸出脑袋来:“你是说的……小白姑娘么?” 隐狼回过头来,看了它一眼。 三叶草吓了一跳,刚要缩回头去,冷不防被隐狼一把抓住! “哎哟,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三叶草的三片叶子一起在空中乱扭。 “叫什么!”隐狼一只毛茸茸的狼爪掐着它:“你不是会喷银河灵水吗?快跟我去救火!” “我不去我不去!我才不要救你的那个什么狼人伙伴!”三叶草一边叫着,忽然停了下来,叶片一阵抖动,叶尖上朝隐狼的脸上猛的射出一股银河灵水,将对方浇了个湿头湿脑! “哈哈哈!”它看见那一只大狼头湿乎乎的样子,忍不住拍手大笑起来。 隐狼抬起一只手,将自己脸上的水从上到下一抹。 “你不要命了吗?”它呲牙裂嘴瞪着三叶草,怒吼:“信不信我吃了你!” 草吓的一哆嗦,忽然道:“狼人不吃素,小白姑娘说的!” 隐狼伸出一条肉红舌头,在它的叶片脸上舔了一下,留下一堆口水:“有时候,我也是会破例的!” “呃……”三叶草顿时无语。 这时,天边的火光愈盛,甚至卷起了浓烟,一些枯草被卷上天空。 “快去救火!”隐狼显然已无心再吓唬它玩,一把抓起三叶草奔向火光的方向! ****** 黑暗,一片黑暗。 卫潇的身体一直往下坠,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是很长的时间,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咚”的一声,摔上了地面,黑暗中静止了一会儿,某个方向忽然亮起了一团微光。 那是一团极淡的微光,仿佛就象是萤火之光,却一直亮着,象是某个神秘的指引。 卫潇却伏在暗处,一动也不敢动。 等到确定外面的隐狼没有追来,这才慢慢起身,向着微光的方向走了过去。 细小的碎石在他脚下划动,偶然间的摩擦中,迸发出一点点的紫色灵气,向上升起,美的就象水中的涟渏。 卫潇弯下腰,从脚下捡起一颗,石头在他手中散发出一点温热的触感,通体发出若有若无的浅淡色光芒,忽明忽暗,象是随时都会熄灭。 根据刚进狼人村时的白光提示,卫潇知道,这是灵石井中的灵石所剩余的最后一点灵气。 还有一些灵石,则被河水带走,冲入了下游。 他听到黑暗中不远处有汩汩的流水声,那是河水从地底流经的声音。 井河同源,也正是因为河水将这里的灵石带走,在河底形成了灵石床,才意外在他与小乌鸦大战他坠入河底时救了他一命。 他将手中的灵石抛落,站起身来,继续朝着微光的方向走去。 不知为什么,他总隐约觉得,那团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里,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关于整个狼人村的秘密。 终于,走近了,他看见贴墙坐着一位美丽的少女。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裙,头微微垂着,眼眸轻闭,两条黑色的长辫垂了下来,额角鬓发在微光里轻轻浮动。 白衣黑发,栩栩如生。 但卫潇却知道她已经死了。 她的身躯冰冷,早已没了呼吸,白皙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颜色,身上发出微微的白光,看起来如同冰封玉雕般美丽,但那其实似乎是被施用过某种巫术留下的痕迹。 虽然天神将对下界的巫术了解并不多,但是巫术那种黑色的法力他却能很清楚的感受到。 少女死去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是平静而安详的,似乎还带着某种欣慰。 但她却明显是因为遭受了某种巫术的力量折磨而死去,这与她脸上呈现的神情截然不同。 那种巫术的力量应该令人痛苦难当。 她微微倾斜的身姿,倚着墙,头微微垂落的姿态,看起来柔弱而美丽,却又令卫潇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只是他又一时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少女的身边,零散垂落着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些象是铃铛,有些象是木器铜具,看起来象是些祭祀用的法器。 卫潇的目光,顺着少女的脸,一直往下看去,她双手轻轻握住,似乎是握着了什么东西,直到死时也不愿放手。 即便是身为天神,他还是先对着少女的遗体行了一礼,这才上前,将她的双手轻轻拉开。 ——她的掌心中握着的,竟然是一绺头发。 ******* “呸呸呸!”三叶草大声的咳嗽着,被浓烟呛得嗓子直疼,绿色的脸上一片烟薰火燎的痕迹。 它几乎喷出了身体内贮存着的大半银河灵水,才将这场大火给扑灭了下来。 地窖里已烧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焦糊的气味。 它挪了过去,两只叶片手掌攀住白浅予的胳膊:“小白姑娘,你快醒醒!” 它连唤了几声,白浅予才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她侧耳听了听:“三叶草,是你?” 她有些犹疑,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是我!是我!”三叶草惊喜的叫道:“小白姑娘你醒啦!” 连忙手忙脚乱的解开蒙在她眼睛上的布带,又去给她解手脚上的绳子。 “咦?地窖里的狼人呢?”白浅予四面张望。 “一只狼人抓了我到地窖里来救火,我才看见了小白姑娘你和另外一只狼人,先前那只狼人威胁我用银河灵水灭火,我本来不肯,要不是看在要救小白姑娘你的份儿上,说什么也不肯救后一只狼人的,灭了火后,他们两个就把我们两个扔在这里,走了。” 三叶草一口气说完。 “等等……”白浅予几乎快要被它绕口令一样的话给绕晕:“让我理理啊!你的意思是说,有只狼人抓你到这里来,用天河银河灭了地窖的火,救了我和另外一只狼人?” “对啊!”三叶草点点头。 “那么,”白浅予道:“那只狼人是怎么抓到你的?在哪里抓到你的?” 三叶草道:“他是一只隐狼,埋伏在灵石井旁,打伤了卫潇,抓了我……”说到这里,猛的抓了一下脑袋:“糟了!” “什么糟了?”白浅予一下子紧紧的抓住它的叶片手掌。 三叶草道:“卫潇他、掉进灵石井里了!那口井里头我看过,很黑、很黑……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白浅予将它抓的更紧:“卫潇这么久都没来救我们,他是不是出事了?” “疼!”三叶草叫了起来:“小白姑娘你抓的人家好疼!” 白浅予赶紧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三叶草,你没事吧?” 草嘻嘻一笑:“看来小白姑娘你还是很关心卫潇的嘛!” “那是当然,”白浅予脸上一红:“他怎么说也是我的男主……” “真的就只是因为是男主?没有别的原因?”草不依不饶。 “当然!”白浅予继续嘴硬。 草白了她一眼。 “你是作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第四十九章 猎人黄定 一绺银白色的头发。 发梢闪着微微的光芒。 卫潇将那绺头发握在手中,若有所思。 然后他将头发放入怀中,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是谁了,”他对着倚在墙角的女孩遗体道:“你就是那个被村民投入灵石井中献祭的女孩秀瑶。”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语,女孩身周的白光微微的亮了一亮,象是有呼吸一般,又黯淡了下去。 卫潇从地上的一堆奇形怪状的法器中,捡出一件看起来象椎子一样的铜器,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走到井下,仰头望了望头顶黑沉沉的井口,将身一纵,落在了井壁之上,右手将铜锥迅速插入壁间石缝之内,然后再纵身跃上,如此三番五次之后,终于跳出了灵石井。 井口仍然有淡淡的紫色灵气萦绕,如同雾气一般。 奇怪的是,卫潇一跃出井口,原本沉重如漆的黑夜,忽的一换,转变成白亮的天空。 象是有人将天空掀翻了书页一般,黑夜与白昼的转换是如此迅速。 卫潇在灵石井附近仔细检查了一下狼人的足印、以及被压倒的草叶枯枝,然后顺着那个方向向东北方望去—— 大约十丈之外,有一座茅草屋,已被大火烧得几近颓败,只留下几缕袅袅的青烟,在空中飘荡,逐渐散去。 他忽似有所感,低下头来,抬起左手手掌,掌心,隐隐沁出了一抹绿色。 ——“白姑娘!”他低语了一声,这抹感应草汁,是被三叶草偷偷趁他俩不备时,滴在他们掌心的,本来是为了方便三叶草感应到他们,却无意中造成了卫潇和白浅予之间的相互感应。 在接近灵石井的时候,这种感应忽然消失,是因为被狼人设置了妖力屏障而阻隔。 现在,这种感应又再度出现,那么妖力屏障应该是撤除了。 他在井下呆的一晚,就连三叶草也消失,那么它也很可能跟那座被火烧毁的茅草屋有关。 卫潇脚步不停的飞奔了过去,发现茅草屋几乎已全部焚毁,四周只剩下一些烧焦的断壁残垣,在一片瓦砾之中,他忽然发现有一片虚掩着的焦木,随手拨了拨,竟然发现在那下面似乎有一个地道入口,直通地下! 卫潇将焦木瓦砾全部拨开,想也不想,便纵身跳了下去!—— 地窖有些深,他落在地上,着地一滚,站起身来,这才看清四周的面貌。 地窖里早已焦黑一片,一场大火过后,里面的陈设都已烧得所剩无几。 卫潇在地上的灰烬中扒了扒,捡出一只铜油灯盏来。 那只灯盏虽已被烧焦,卫潇手里拿着它,感受到它上面还残留着的火烧过后的余温,心里头竟奇异的觉得,那是白姑娘曾经触碰过的—— 她被困在地窖,说不定还会被人绑上手脚,蒙住眼睛,却凭借自己的机智,将灯盏打翻,希翼大火能发出信号,为她引来救援,至少,也可以将自己和狼人一起烧死,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他又急忙在地上翻了翻,只播捡出一些烧坏的食物,几根散落的羊骨头,甚至还有两坛被烧干的酒水。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天河灵水的灵气。 卫潇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镇定了下来。 还好。 没有任何人的尸体,说明没有人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死,至少,白姑娘是安全的。 而且,空气中天河灵水的味道,也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测,这场地窖大火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被扑熄,是因为三叶草来过,它体内贮藏的天河灵水瞬间扑灭了大火。 虽然不知道狼人为什么要抓走白姑娘,但至少,他们目前还没有打算杀死她,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再加上那棵天界的草还陪伴在她身边,她应该至少不会那么害怕。 想到这里,卫潇站起身来,轻轻一跃,跳出了地窖。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等到他再回到村中时,发现公告牌前已经站了不少人。 除了先前的陈仓村长、白菜头、老婆婆,还有一些村民,其中又出现了一张新鲜的面孔。 那是一个猎人模样打扮的村民,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颜色泛黄的虎皮背心,脚上蹬着麂皮靴子,肩上扛着支锃亮的猎叉,皮肤黝黑,满脸的络腮胡子。 看见卫潇走过他,他微微侧头,满怀警惕的扫了他一眼。 “卫小兄弟,你可算回来了!”看见他,村长分开人群,赶紧走了过来。 “怎么了?”卫潇看见村长脸上一脸慌张的神色,连带那些村民们,也在窃窃私语着。 村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昨天晚上你和白姑娘出去的时候,村子里又死人了!”村长道。 “死人?死的是谁?”卫潇想起了昨天晚上那诡异的笛声。 似乎只要笛声出现,就会有死人的事件发生。 “快看!”村长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拿手指了指公告牌。 木头公告牌上,一行白光的字跳跃着: “夜晚死亡者:刀疤叔,死亡地点:家中。” “什么?”卫潇吃了一惊:“狼人竟然在昨天晚上杀死了刀疤叔?” 他眉头微微皱起:“他们为什么要杀他?” 他明明记得,昨天晚上小乌鸦他们本来是打算杀掉白菜头的。 虽然他昨晚出手相救,让白菜头得以有机会逃脱,但他掉入灵石井后,小乌鸦的狼人同伴仍然可以杀掉白菜头。 但现在,白菜头仍然好好的活着,反倒是刀疤叔死了。 村长一把拉住卫潇,眼神中充满期待:“卫小兄弟,我们这一村老幼,没几个精壮小伙,你可要想想办法啊!” 卫潇刚要说话,那名身形高大的猎人走了过来,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嘲讽:“村长,你这话可就说岔了吧!我黄定拳头可以打死老虎,钢叉可以叉死豹子,村子里死了人,你不来找我,反而要去求助这个外人?” 村长转过身来,对着他摇头叹气:“黄定,话可不是这么说,现在狼人肆虐,咱们必须要借助外人的力量,才可以共同打败猎人,离开这个封闭空间。” “哼!”黄定冷哼了一声:“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思?村长,你可不要忘了,狼人村法则中有一条:只要四个村民都被杀死,空间一样会被打开,狼人就可以安全离开。” 村长愣了一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黄定哂笑了一声,看向卫潇的眼神满怀敌意:“那意思也就是说,若是这位你口中的卫小兄弟把咱们榜上有名的这几个村民全部杀死,空间也会被打开,不但是狼人,连他也可以安全离开这里,”他顿了一顿,眼光看向村长:“是不是?” 村长愣住。 不但是村长,连同旁边所有的村民都呆了一呆,人人脸上皆现出惊慌之色。 ——是啊,法则只是村民或者卫潇一行三人,或者狼人一方全部被杀死,空间就可以打开,活着的人就可以出去,可是并没有规定说,必须要由狼人来杀死村民,只要出现在名单中的四个村民全都死了,剩下的人都可以离开。 这是一个漏洞,还是法则有意设下的一个陷阱? 卫潇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黄定的这一番话,一定会在一瞬间激起所有人对他的敌意。 他后退了一步。 他不想解释,可是也不想在此时动手杀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 “想跑?”黄定已经察觉到他的意图,迅速抢上前来,猎叉一伸,拦住他的去路:“没那么容易!” 周围的村民已经围了上来。 甚至有人在问:“说,外来者,是不是你昨天晚上杀死了刀疤叔?” 一转眼间,卫潇看到了猎人黄定脸上得意的笑容。 在那一刻,他甚至起了怀疑,这个表面上拥有猎人身份的人,是不是就是狼人? 就在那一瞬,公告牌上的白光忽然跃动,变化出一行字: “昨晚还有死亡者。” 下面继续显现出一行字: “死亡者:小乌鸦。死亡地点:小树林。” 第五十章 一波三折 “小乌鸦死了?”村民们吃了一惊,纷纷停下了脚步,迟疑的看着卫潇。 “小乌鸦怎么死了?”村长陈仓一步踏上前来,紧紧抓着卫潇的手臂:“卫小兄弟,快说说,小乌鸦那么强大的黑狼,是不是你杀死的?” 卫潇还没回答,黄定已然冷笑一声:“能杀死黑狼的,可不只他一个人吧!” “那还有谁?”村长问道。 “我!”一个人忽然站了出来。 村长抬眼一看:“苍染?” 苍染怀中抱着剑,高大的身形在初晨阳光的映照下,在地面上拖下长长的影子,银白色的长发轻拂,更增添了英武之气。 “是我。”苍染大步走了过来,看向村长:“昨天晚上我在村东小树林中发现了小乌鸦,于是便将他一剑击毙!” “一剑击毙?!”村长倒抽了一口冷气:“小乌鸦虽然之前受了伤,但要想一剑击毙,可也是很难做到的啊!” “那是因为,”苍染微笑着,将身体转向卫潇和黄定:“在我赶到之前,小乌鸦已经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我只不过是顺手上前去收拾残局罢了!” “还有人,那是谁?”村长追问。 “那自然是——”苍染灰色的眼睛,在卫潇和黄定之间来回穿梭,终于落到其中一个人的脸上:“就是他!” 他看着的人是黄定。 “黄定?”不但是村长,村民们也吃了一惊。 黄定微微颔首,但笑不语。 “黄定真是咱们村的大英雄啊!”村民们向黄定投来敬佩的目光。 “等一等!”村长道:“方才苍染你说是后面才赶去的,那时候小乌鸦已经被人打成重伤,你怎么知道打伤他的人是谁呢?” “这个,自然是小乌鸦他临死前亲口跟我说的。”苍染微微一笑,眼睛眨也不眨。 他这句话一出口,所有村民的目光都齐齐集中到了卫潇身上。 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怒火。 ——既然小乌鸦是黄定和苍染杀的,那么他们就不是狼人,那么最有可能杀害村民刀疤叔,希望自己快点离开的,就是卫潇了。 卫潇忽然发现,自从苍染出现后,自己的处境没有变得好转,反而更糟糕了。 他必须要想办法离开! 可是这时候,村民们已经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包括苍染和黄定两个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个时候再想要脱身,就更加没那么容易了。 就连村长一再让大家冷静,可是在场的村民们,没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是冷静的。 大家都身受狼人之害,现在这个从村外来的外来者,也要想方设法的杀死他们,和奸险狡诈的狼人又有何异? “杀了他!”“杀了他!”村民们愤怒的咆哮起来,挥舞着拳头。 “大家冷静下,”村长陈仓焦急的招呼着大家:“大家不要忘了,第一个揭穿小乌鸦狼人身份的,是这位卫小兄弟的同伴白姑娘!” 可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 大伙儿都沉浸在愤怒的情绪里。 几双拳头已经不客气的向卫潇身上招呼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忽然出现,挡在了卫潇身前。 “大家听我说!卫兄弟他一定不是杀害刀疤叔的凶手,你们不要冤枉了好人!” 那竟然是老婆婆! 她将羸弱的身子挡在卫潇身前:“你们要是不肯相信我的话,那就打死我老太婆好了!” “阿珍婆,你这是何苦呢?” “你又证据吗?”村民们不忍心下手,只好出言相劝:“若是你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拦着我们了!” “我没有证据。”阿珍婆白发苍苍的头摇了摇:“可是凭着我老婆子在这世上白活了六十年的经验,我相信我没有看错,卫兄弟他是好人!” “阿珍婆,我们相信你是好人,可是没有证据,我们不能相信你的话啊!”村民们道。 有人喊道:“跟一个糊涂的老太婆讲什么道理,不要放跑了那个外来者!” 立刻有好几个人追了上去。 “卫兄弟、卫兄弟,你快跑啊!”阿珍婆使劲将卫潇推了一把。 “我不跑,”卫潇却没有动:“我这一跑,就更说不清了。” 他站定了身形,扫视了所有村民一眼。 那一眼,竟似有种隐隐的威严,村民们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 “这位苍染兄说,小乌鸦临死前,说他是被猎人黄定打成重伤的,”卫潇缓缓开口:“大家都知道,我手上用的这把,是从村外低阶狼人手中夺下的铁剑,而猎人黄定,他随身用的,是猎叉!” 卫潇一指黄定肩上背的猎叉。 黄定傲然一笑。 “卫小兄弟,你想说明什么?”村长陈仓道。 “小乌鸦是我杀的。”卫潇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什么?!”村长陈仓吃了一惊。 卫潇道:“昨晚宴会后,大伙儿都回去歇息,我却突然听到了一阵笛声,——就是那种每次有人死之前,都能隐隐约约听到的笛声。于是我便顺着笛声的方向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河边的小树林,这时我看到了小乌鸦和白菜头,小乌鸦正准备将白菜头杀死,于是我便上前救下了白菜头,与小乌鸦展开了一场恶战,将他杀了!” “白菜头?”村长更加吃惊,往人堆里头四处张望:“白菜头人呢?” 人群中也是一阵耸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低低应了声“是”,低着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朝天辫,红腰带,绿裤衩,滚圆的身材,正是白菜头。 “白菜头,”村长瞪着他:“你昨天晚上也在小树林?” “在。”白菜头将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得象蚊子哼。 “是这位卫兄弟救的你?”村长指着卫潇。 “是。”白菜头应了一句。 村长重重跺了跺脚:“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们差点儿冤枉了卫小兄弟!” “我……我,”白菜头磨叽了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来:“我怕你们说我……我半夜去那条河上找灵石去了!” “唉!”村长长叹一声:“本村原本名叫‘灵石村’,可是现在,村中灵石几乎完全消失,灵气耗尽,可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哪里还找的到什么灵石?” “我是怕……”白菜头小声道:“大伙儿知道我去找灵石了,会误以为我是狼人,想要去吸收灵石的灵气,据为己用。” “这灵气乃是天地所生,万物皆可用,人可用,狼人也可用,我们怎么会怪你呢?”村长安抚了他一下,将头转向卫潇:“卫小兄弟,有这位白菜头作证,我们的确是冤枉你了,还请你不要见怪啊!” “哪里,”卫潇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出隐藏在村民中的狼人,只要村长和村民们不误会卫某,卫某便心安了!” 说罢行了一礼。 “若是卫小兄弟杀的小乌鸦的话,”村长陈仓将脸掉向苍染,表情严肃:“那么定然是有人在说谎!苍染,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我有什么好解释的?”苍染耸了耸肩:“我只是原原本本照实复述小乌鸦的话而已,至于他为什么要说是黄定杀的他,我想,他可能是想保护黄定,顺便栽赃嫁祸给卫潇吧。” “栽赃嫁祸给卫潇我能理解,”村长摸了摸胡子:“但你说小乌鸦想要保护黄定?” 苍染笑了笑,英俊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狡黠之意:“那自然是因为,黄定很有可能,是小乌鸦的狼人同伴咯!” 第五十一章 黄定的家 “究竟谁才是昨晚的凶手?”坐在阿珍婆的屋子里,卫潇沉思着。 阿珍婆端来一碗大叶茶:“这是桑树叶子泡的茶,不比卫小哥儿在外头喝的好茶,口感虽糙些,却也是润喉生津的。” “谢谢阿珍婆。”卫潇起身接过茶碗,复又坐下。 阿珍婆在他身边坐下,道:“小哥儿,与你同来的那位白姑娘呢?” “白姑娘?”卫潇一怔:“她被狼人抓走了。” “抓走她的狼人,恐怕就是昨晚杀害刀疤叔的凶手吧!”阿珍婆道。 卫潇一愣。 然后站起身来,朝阿珍婆恭敬行了一礼:“想不到老婆婆您竟有如此见识,卫某佩服!” 阿珍婆摆了摆手:“老婆子虽然在乡野山村生活了一辈子,孤陋寡闻,也知道昨天晚上行动的那个狼人,不仅杀了刀疤叔,也掳走了白姑娘。” 顿了一顿,关心的看着卫潇:“卫小哥儿,你可有法子找到白姑娘?眼下,只有她的安危是最要紧的!” 卫潇又行了一礼:“请老婆婆指点!” “指点不敢当。”阿珍婆含笑拉他坐下:“昨晚杀死刀疤叔、掳走白姑娘的狼人,定在苍染、黄定二人中之一无疑!” “卫某也是这么想。”卫潇点点头:“苍染说小乌鸦临死前说,是黄定杀的他。若不是小乌鸦说谎,那定然就是苍染说谎。而黄定又一直对我怀有敌意,他之所以不否认苍染的话,也是想借此杀我。这两个人中,定有一个是狼人。又或者,两个人都是狼人,事先串通?” 阿珍婆摇了摇头:“若两个人都是狼人,一下子便将两人全部暴露,狼人没那么傻。如果相信苍染所说是实话,那么小乌鸦所要掩护的,必定是黄定的狼人身份!” 卫潇忽然拔脚便往外走。 阿珍婆叫住他:“卫小哥儿,你要去哪里?” “去找黄定!”卫潇头也不回。 “且先喝了这碗大叶茶再走。”阿珍婆道。 “迟恐生变。”卫潇只答了一句,人便已经没了踪影。 阿珍婆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到底还是关心白姑娘。只不过,要对付狡猾的狼人,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上,慢慢浮现出一层诡异的笑容。 ******* 黄定的家。 根据陈仓村长画出的村子地图,卫潇很快就找到了黄定的家。 黄定正在磨刀石上用力的磨一样东西,看见卫潇进来,他立刻把手上的东西藏到了背后,目光中充满了警惕。 卫潇笔直走到他面前,抱起双臂:“今天早上在村口,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说谎了么?”黄定一脸哂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虽然没说,可是无异于承认了苍染所说的话,”卫潇盯着他,目光如剑:“那句话不管是苍染说的还是小乌鸦说的,都是假的。而你,明明是当事人,明知道杀死小乌鸦的不是你,你却默认,你的居心何在?” “你这么聪明,我的居心不是昭然若揭么?”黄定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那就是——借村民之手除掉你!” 他忽然右手一把甩出藏在身后的东西。 是一柄磨得逞亮的铁斧! 铁斧带着寒光,迎面而至! 卫潇掌中光芒一亮,铁剑应手而出,“噌”的一声击在铁斧斧缘上,将它挡了回去。 “别逼我出剑!”天神剑厉声。 黄定一把接住飞斧,脸上现出满不在乎的笑意:“外来者,别那么粗鲁嘛,有话好好说!我这个人的原则一向是,能好好说话的时候,绝不动手。” 卫潇怀疑的盯着他:“我怎么听陈仓村长说,你的原则是,能动手的时候,绝不好好说话?” 黄定笑了笑:“原则是随时会变的嘛!” 他倏的出手,一拳打向卫潇面门! 卫潇反应奇快,一掌将他的拳包住,然后他的目光,慢慢落到黄定的拳头之上。 黄定据成拳的右手之上,缠绕着一块止血的白布。血迹斑斑,已经透过白布沁了出来。 “你是狼人!昨晚就是你杀的刀疤叔!”卫潇喝了一声,掣出铁剑,剑光森寒,一剑刺向黄定。 黄定倒退三尺,眼见已到墙角,忽的往挂在墙上的猎叉一抓,虎虎生风,迎面劈向卫潇! 卫潇回手一剑,挡掉猎叉,提剑上去便欲刺向黄定的咽喉,黄定却背贴墙壁,动也不动,一张冷定的脸上带着讪笑,两手张开:“来呀,来杀我呀!只要你敢确定我就是狼人,不怕杀错的话。” 剑尖就在他的喉间,剑光闪烁,离他的咽喉不到半寸,随时可以穿破他的喉咙,黄定的脸上却带着异常笃定的神情,反倒叫卫潇下不去手。 他犹豫的看着黄定,剑停在半空。 “这就对了嘛!”黄定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意,伸出一根手指头,将卫潇的剑尖自喉间一点点的推开:“你也不敢确定我是不是狼人,对吧?” 卫潇的剑一紧,冷冷道:“你右手上的伤分明是昨晚刚弄的,而刀疤叔又死在昨天晚上——你怎么解释?” “我不用解释。”黄定笃定的笑了起来:“反正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信的,是不是?” 他目光闪动,盯着卫潇:“我也不相信你这个外来者,没有想过杀光村民以离开这个空间,毕竟——杀光规则名单上的村民,比杀死三只妖丹级的狼人来的容易的多!” 卫潇沉默着,黄定这么推测也并非不无道理。 “既然我们互相都不相信对方,不如做个交易。”黄定看着他,满是胡碴的脸上带着一丝狡黠之意。 “什么交易?”卫潇道。 “我知道你现在最急迫的,就是找到你和你一同来的白姑娘,”黄定道:“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关于白姑娘的信息。” “你看到过她?”卫潇追问。 黄定脸上的笑意更加笃定:“不管我是不是狼人,但是为了得到关于白姑娘的信息,你都得接受这个交易,不是吗?” 卫潇看着他,手中的剑却慢慢的放了下来。 黄定笑得更加愉快:“这就对了嘛,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就绝不要动手。”他看着卫潇:“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他面上带着神秘的笑意,嘴巴凑近卫潇:“昨天晚上,我在河边捡到了白姑娘的一只绣花鞋。” 他的手忽的一动。 慢慢从怀中掏出一只白色缎面的绣花鞋来。 卫潇的目光忽的凝住! ——他认得那只鞋子,那是他和白浅予刚到老婆婆家时,老婆婆从压箱的箱底翻出一双绣花鞋,那是她年轻时出嫁穿的鞋子,鞋子左脚和右脚上,分别绣了一朵桃花。 村民俭朴,这样缎面的绣鞋,只有婚嫁那样的场合才有机会穿的上。 阿珍婆这辈子,就穿了一次,就一直压在箱底。 直到遇到白浅予,她才拿了出来。 卫潇一把夺过鞋子:“除了这个,你还看见了什么?” “我还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满是银白色头发的人,他的头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象是落满星星的缎子。”黄定哈哈大笑起来:“卫潇,信息我已经给你了,至于信不信,那就完全随你了!” 然后他吹着口哨,扛起猎叉,大摇大摆的从卫潇面前走了出去。 第五十二章 河边一战 卫潇赶到河边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一轮圆月,光耀大地,洒下万点清晖。 他耳中又听到了隐隐的笛声。 随着笛声出现的,是一个高大的影子。 那个影子穿越树林,走到林间的空地上,盘膝而坐。 圆月正在他的头顶,将他的一头白发照得如银河般灿烂,自头顶倾泻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白衣,在夜色之中,显得分外的招摇惹眼。 领口微低,露出胸前结实的肌肉,线条分明的下颔,显的说不出的刚健动人。 若此时卫潇是一个女孩子,只怕要被他迷倒。 事实上,自从这个人来到村中,村子里的女孩子几乎无一例外的喜欢上了他。 这个人就是—— 苍染。 他面对着河水,不停的吐纳呼吸,河水中忽然沸腾起来,一道道紫色的灵气从水下升起,随着他的呼吸,不断的进入他的体内。 卫潇知道,这河水之下潜藏着一张铺满灵石的河床,正是上次白菜头在此寻而未得的宝贝。 随着灵气的吐纳,在周身运转的越来越充足,苍染的面容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他的耳朵开始拉长,向上生长,变成尖尖的白色狼耳。 脸上、手上,也开始生出细密的白色茸毛。 这时“嚓”的一声,林中忽然传出一声轻响。 “是谁?”正在修炼中的苍染忽的停了下来,脑袋警惕的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中提剑缓缓走出一人。 苍染灰色的眼睛抬了抬:“是你?卫潇!” “是我,苍染兄,我们又见面了!”卫潇不动声色。 “是的,又见面了。”苍染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波动。 两个人尽管还客客气气,实际上已剑拔弩张! “既然已经发现了我的狼人身份,那就动手吧!”苍染忽的站起身来,两手一分,一只狼牙刀从右手上显现。 他的左手上,戴着只铁皮手套,握着一枚十字镖。 卫潇目光一动:“你就是……隐狼?” “哼。”苍染冷冷应了一声,算是承认:“我们交手过,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若不是你凭借着危急关头跳进灵石井中逃过一命,你就会死在我的手下!” 他带着铁皮手套的左手晃动了一下,眼神无比残忍。 仿佛在说:“这次再有机会,我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了!” 月光下彻,照在苍染的身上。 他的身躯腾起一圈圈白光。 每一圈白光腾起,他的力量就增强一倍! “卫潇,哪怕你是被谪下界的天神,你也是不会有机会赢我的!”他走向卫潇,倏的一拳击出! 卫潇刚刚躲过那一拳,苍染的手一张,一支利剑忽的从掌中伸出,刺向卫潇,他反应极快,立刻向右一闪! 哪知苍染的左手立即跟上,随便一划,卫潇的右胸之上立刻被划出一道血口子! 他却象根本不知道疼痛似的,和身扑上,掌中铁剑转动,以雷霆之势击向苍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苍染的身形消失了! 他再度发动了“隐”之绝技! 毕竟是隐狼,他的“隐”能够随心而发,助他脱离险境。 空中响起“嗖嗖”的声音,象是风声,又象是箭响。 那是隐形后的苍染在空气中快速移动时,所发出的声响。 卫潇崩紧了神经。 苍染随时可以在他身周的任何一个方向出现,给他一记冷剑。 他立在原地,听声辨位,接连闪电般劈出几剑,却剑剑落空! 苍染的移动速度太快,以至于他的剑劈到之时,苍染早已移形换位。 空中响起了苍染的冷笑。 “卫潇,你杀不死我,那就受死吧!我曾仗剑弑天下!身为万剑门一流剑修,我的剑术,可并不差哟!” 空中响起了破空之声! 如同浪潮一般汹涌而至。 在那一瞬,卫潇知道他顷刻间发出了数十剑,可是他不知道这数十剑中,哪几剑是实剑,哪几剑是虚剑? 在那一瞬,他忽然自怀中掏出数枚灵石,往空中一掷! 数枚灵石升上空中,在灵力的相互激荡下,每一枚灵石上亮起一圈极亮的紫色光亮,然后向着四面八方伸展了开去。 六枚灵石,六道灵力光线。 其中四道笔直,两道弯曲。 那两道弯曲的灵力光线,正是因为受到灵力波动引起的。 那正是苍染在使用灵力发动剑招的时候! 卫潇忽然飞身而起,一剑朝向灵力光线弯曲最厉害的地方斩了下去! “啊!”巨大的灵力交织,空中爆起一团如同白昼般的光亮,一支十字镖飞出,又飞了回来,摇摇摆摆的落在了地上,一头插进了泥土里。 苍染的身躯重重跌下。 他的头正好落在十字镖插下的地方,镖身上冷亮的光芒,映照着他的面容。 他的面容上,有惊讶,有不甘,有难过,有失落。 这种种表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卫潇忽然觉得,这个人,心里一定藏着很多东西,不然,以他悍不畏死的个性,实在难以以输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便会如此难过和失落。 他走到了苍染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垂落的剑尖上,滴着的血滴,一点点渗入大地。 苍染忽然笑了。 “那是我的血。看啊,”他的目光凝视着从剑尖坠落的鲜血:“我的血流出的时候,和凡人的血,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红,也一样会冷。” 他闭了闭眼睛。 “那是因为你本就是个凡人,你是后天才妖化,变成狼人的。”卫潇凝视着他:“你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曾说过,你本是万剑门剑修,而万剑门,是绝不会容许一只狼人混入其中的,你若本来就是狼人,只怕早已死在万剑门。” “这都被你发现了,”苍染忍着痛,笑了笑:“卫潇,你现在不杀我,是不是想听我讲我怎么妖化成狼人的故事?我偏不告诉你。” 卫潇倏的一剑,剑尖指向他咽喉! “来呀!有种就杀了我!”苍染毫不犹豫的闭上眼睛。 卫潇看着他。 手忽的一送。 剑尖“嚓”的一声,插入了苍染身旁的泥土里。 然后他蹲下身,一把揪住苍染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咬牙:“你的故事我没兴趣听,我不杀你,只是因为,我还需要你亲口告诉我,白姑娘被你们藏在哪儿了?你们为什么不杀她?你们抓她到底是有什么用?!” 苍染被他大力摇来晃去,身上的伤口撕裂,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面上却兀自带着笑容:“原来你是为了白姑娘,好一个痴情的天神,可是……”他喉咙里咕咕咯出鲜血:“痴情又有什么用?痴情又有什么用……”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声黯淡了下去,面上不复那副无所谓的笑容,最后那句话,倒不象是说给卫潇,反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姑娘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卫潇怒吼,用力将他的衣领揪得更紧:“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别伤害她!” 苍染被他弄的又咳了几口血,忍不住又冷笑:“哟?啧啧,堂堂天神也会发怒么?天界最强的天神将卫潇想一手拯救风炎大陆,却因违背天条、逆天抗命被天帝贬谪下界的事,六界皆知,咱们虽说不是那老古板的天帝官家,凡事讲求个律法律条,却也对一力拯救众生的卫天神景仰不已,——想来天神风采,自非我等人界修仙之士可比,不过,”他打量了面爆青筋的卫潇一眼,眼神中带着嘲讽之意:“也从来没想过,天神发起怒来,跟我等下界之人,也并没什么分别啊!” 卫潇右手忽的一把托起他的下巴,迫他张开嘴,左手一把抓过地上的十字镖,一镖斩向他的舌头:“再饶舌,信不信我一把斩下你的舌头?” 苍染被他迫的说不出话,面上却有了求饶之意。 卫潇这才松开了手。 苍染垂下头,接连咳嗽了数声,涨红的脸才慢慢恢复过来。 然后他理了理衣摆,盘膝在地面上坐好。 “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保持风度,这可是我的信条。”他斜睨着卫潇,一手理了理解白色的长发。 卫潇没有搭理他。 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只绣花鞋,放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人说,在这里看见你,还有白姑娘的鞋子,你只要告诉我,你把白姑娘藏到哪儿了,我可以饶你不死。” “真的?”苍染看着他,半信半疑。 “卫某说话算话!”卫潇斩钉截铁的道。 苍染忽然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这个条件么,我可以考虑接受。” 第五十三章 毒雾 苍染指着月光下的鳞鳞河水,道:“跳下去。” 卫潇看着他。 “不敢跳?还是怕我暗算?”苍染笑了起来,忽的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之中。 卫潇立刻跟在他身后跳了下去。 河水汩汩,自头顶漂流而过。 但在河水的下方,水流却是静谧的,缓慢的。 苍染带着卫潇,一路划动着水流,逆流向上游游去。 他们路过河底的灵石床,紫色的灵气依然透过水草向外放射着光芒,不时有浑身泛着紫光的小小灵鱼从他们身周游过。 他们就这样一直往前无声游啊,游啊,也不知过了多久。 苍染忽然在水底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足底一蹬,往水面上飘了上去。 卫潇也连忙跟着将身子浮出水面。 “到了。”苍染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空荡荡的,还带着回声,象是在某个地底。 卫潇四周打最一眼,他们浮起来的地方,是个巨大的石洞,除了水面上的一点微光,四周黑黢黢的,显得石头狰狞,石壁上杂草丛生。 “这……不就是灵石底么?”卫潇道。 这地方他并不陌生,这是他第二次来。 苍染点了点头,从水中站起身来,往岸上走去,他的身形在水面上渐渐升高:“灵石井与这条长生河河井同源,在地底本是连成一体的。所以灵石井的灵石,有很多被冲刷到了下游的河水之中,形成灵石床——只不过,很少被人发现。所以大家误以为,灵石井的灵石已经失去了灵气,上天在对灵石村降下惩罚。” 他的声音在洞中空荡荡的回响,听起来象是在讲一个可怕的故事。 卫潇的脚步停了一下,还是很快的跟着他上了岸。 “你不害怕?”苍染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莫测的笑意。 不过他又很快自己接上了话:“哦对了,你是天神战将,巅峰顶级的战事都已见识过不少,自然不会对这人间界的小小故事感到害怕。” 卫潇的脚步忽然一停,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样小东西。 那样东西本来并不起眼,却正好在他经过路上,硌了他的脚底一下。 “你捡到了什么?”苍染问道。 “没什么,一块骨头。”卫潇答道。 他将那块只有半根筷子大小的骨头收在了怀中。 “哦。”苍染仿佛毫不意外,应了一声,兀自往前走去。 “你这样毫无防备的走在前头,难道不怕我突然在你背后对你来上一掌?”卫潇看着他的背。 苍染走路的样子很放松,看起来的确是毫无防备的样子。 苍染笑了。 “今天他会来,他来了,你是逃不出去的。”他忽然站定,返过身来,看着卫潇,目带杀气:“卫潇,枉你聪明一世,你大概也想不到,我将你诱到这地方来,是因为我之前已经和他约好了,他一来,合我们两人之力,可以将你击杀吧?” “‘他’是谁?”卫潇道:“你的最后一个狼人同伴?” “那是自然。”苍染微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模样还是同往常一样十分好看,象是阳光照下来:“‘他’比我更厉害,你就算能赢得了我,在他手下也绝对走不过三招。所以,我们不妨先坐下来,好好等他吧!” 他们站立的地方,头顶正是灵石井的井口。 卫潇抬头看了看上面。 井口一片漆黑。 往日在井口边缘氤氲升腾的紫色灵气,此刻也消失得无踪。 “不要妄想从井口逃跑了,”苍染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我们既然已经算好了要在这井底杀你,便已事先用巨石和法力将井口封住,你是出不去的!” “既是这样,”卫潇看着他:“你的狼人同伴为什么此刻还不来?” “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苍染脸上又再度浮起莫测的笑容:“反正你早晚必是一死,又何必要赶的那么急呢?而且,你看到‘他’时,一定会非常惊讶,因为,”他顿了顿,道:“‘他’是一个你万万意想不到的人。” “‘万万意想不到的人’?”卫潇重复了一句:“你说的是黄定?阿珍婆?白菜头?还是村长?” 苍染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你别想套我的话。总之,在他到来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知道他是谁的。”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见卫潇没有跟上,又回过头来:“你为什么不跟上来?前面有你最想见到的东西。” “我最想见到的?”卫潇琢磨了一下:“大概就是成千上万的灵石了。虽然这些灵石村中的灵石在人间界品级上已可算是上品,可是相对于天界灵石来说,却只是下品,大约要一万颗这样的灵石,才能合成一颗天界的下品灵石,对于我恢复天神之力来说,远远不够。” “你是在开玩笑吧?”苍染回过头来,一双灰色的眼睛,仔细的看着他:“你最想见到的,难道不是她么?” 他的身子忽然向旁边退开,露出身后一个身穿蓝色粗布裙的少女。 那名少女双目微阖,倚墙靠着,象是睡着了。 卫潇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在她鼻下轻探,尚有轻而均匀的呼吸,这才放下心来。 “白姑娘、白姑娘!”他连唤了两声,白浅予却象是熟睡一般,凭他怎么呼唤摇晃,也只是不醒。 “你们把白姑娘抓来,到底是做什么?”卫潇回过头来,厉叱:“她现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无论怎么呼唤都喊不醒她?” “别急呀!卫天神,”苍染笑了起来,含着一丝得意:“她只不过是中了我的‘梦游术’,暂时睡着了而已。” “‘梦游术’?那又是什么妖法?”卫潇站起身来,盯着苍染:“可她现在睡得象是死人一般,并没有梦游。” 苍染摇了摇头:“‘梦游术’并不是让人在睡着了后梦游,而是让她的灵魂一直在梦中四处游荡,就好象梦游一样。” 卫潇想起了自己曾被困在梦中,若不是幻族大术师蓝月以法力将白浅予送入自己梦中,破了梦,他只怕就要永远也要出不了梦境。 这“梦游术”能令人的灵魂四处游荡,浑浑噩噩不知归家,只怕更要可怕得多。 他倏的拔剑,一剑指着苍染颈侧:“快将‘梦游术’解了!” 没想到苍染只淡道:“解了?我凭什么要解了?我还要留着白姑娘,作大用处哩!” 他慢慢抬起一根手指,在剑身上推了推。 卫潇连忙将剑一紧。 但此时,地底暗河的河面上,突然升腾起一阵白色的雾气,洞中没有风,白雾却象是有风送着一般,从河面上吹拂了过来,将他笼罩入其中。 卫潇只觉得头眼一晕,握剑的手顿时失去了力道,苍染只是那么轻轻一推,他忽然就倒了下去,铁剑从手中跌落。 “啧啧,”苍染走近了前来,俯身看着他:“你看,你中了毒雾,连我一根手指头的轻轻一推都扛不住,还能命令我做什么?” “毒雾……”卫潇从地上撑起,勉力将身子靠住墙壁,喃喃道。 刚进入狼人村时,村中就一直遍布着这种白色的雾气,经年不散,遇阳光不化。 “是的,毒雾。”苍染冷冷道:“这毒雾能感应人的灵力,专门附着在灵力之上,侵蚀人的灵气,所以,它对凡人是无害的,反而越是修炼等级越高的人,腐蚀之力越是厉害。” “但不过,”他将头俯到卫潇耳边,低低道:“你若是不动用体内的灵力,便会感觉好许多。” “你……!”卫潇强要挣扎站起,浑身忽然一阵剧痛,重又倒了下去,背部重重撞上墙壁。 苍染哈哈大笑。 卫潇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不,他不能动用灵力,他若是死了,不但白浅予没得救,整个村子,包括失踪在村子里的小女孩玉儿,都会遇难。 他强迫着自己调匀呼吸,将体内崩紧的力量放松了开来。 丹田里不再有任何的灵力波动。 然后,他的身子感觉慢慢放松下来,苍白的脸色慢慢回复。 “嗯,这就对了嘛!放乖点儿,听话。”苍染得意的道,伸出长着白毛的右手,在他右侧脸上轻拍了拍。 卫潇想要躲开,却竟然没有躲过去。 “哈哈!”苍染大笑了起来,在他对面面对面的盘膝坐下:“现下你既这么乖了,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可以大发善心,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你闭嘴!”卫潇靠着墙壁,有气无力的道:“我不要听。” “现在我却忽然有了聊天的兴趣,你想不听,都不行。”苍染却是一脸得意,指了指旁边:“白姑娘旁边的这位姑娘,我想你之前掉下井里的时候,是见过的吧?” 卫潇微微抬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朦胧中,他看见了一个白衣黑发的美丽少女,浑身散发着白色的光芒,在那一瞬,他几乎象是看见了第一次见到的白浅予,那个时候,她也是穿着一件白裙子,黑发飘扬,满脸崇拜的看着他。 然而他知道,这个无论身形、面貌,都象极了白浅予的少女不是她,而是—— 秀瑶。 第五十四章 前尘 “看见秀瑶了吧?”苍染道:“她,就是那个被村民们献给巫师,用来祭祀天地祈求为村子恢复灵气的姑娘。” 他灰色的眼睛有些朦胧:“她那么美,真不愧是灵石村里最美的姑娘,哪怕是我踏遍千山万里路,在我眼里,她也是最美的姑娘。” 他一向如刀子般犀利的眼神,难得的柔和了起来。 “所以……当我看见白姑娘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瞬,以为是她是秀瑶的转世。然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他目光一凝,看向卫潇。 卫潇想了一下。 “秀瑶其实并没有死?”他问。 苍染笑了起来:“真是聪明。灵石井的灵气的确在逐渐减少,变得稀薄,但那不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而是因为它逐渐被河水冲走了的缘故。村中巫师利用这个机会,向村民大肆宣扬是因为村子受到了上天的诅咒,借机向村民索要更多财物,要村民们用村中最美的姑娘秀瑶来祭祀,”他咬了咬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看上了秀瑶,早已起了歹意!” “所以他就让村民将秀瑶绑上,投入井底,这样他便可以趁机占有她?”卫潇道。 “正是!”苍染咬了咬牙:“秀瑶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她被投入井底,那巫师便扑了上来,想污了她的清白,秀瑶拼死不从,以头撞上石壁,顿时鲜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那巫师以为她死了,便将她的尸身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他长着白毛的右手,一拳击在石壁上,顿时石屑纷飞,漱漱而落。 卫潇看着他愤怒的面容,这个看起来一向冷静睿智的青年人,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他慢慢开口:“你对这件事,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是因为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苍染截口道:“不错!以卫兄之聪明,我想你也早已猜到了,我从进灵石村看到秀瑶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这个灵秀美丽的姑娘,也是为了她,我才留了下来,在这个村子一留就是三年。” 卫潇倒想不到他这么爽快就承认,想是这件事在他心中压抑太久,他很需要的找个人倾诉,便道:“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去对她表白?” 苍染愣了一愣:“你若心中暗恋着一个姑娘,却并不知道她的心意,你会直接去表白么?” 卫潇点了点头:“我会。” 随即又摇了摇头:“只不过我活着的这千年岁月中,从未遇到过有那样的姑娘。” 他微若不闻的叹了口气。 苍染也低下了头来。 井底两个人似乎各有心事,一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苍染方道:“我不去表白,是因为那时秀瑶姑娘已经订了亲,未婚夫就是村中富户的儿子,叫田景,生的倒也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因田家嫌弃秀瑶姑娘家穷,这么亲事虽订了,却一直拖着迟迟未办。反倒是田景,心中十分喜欢秀瑶姑娘,时不时的往她家送些牛肉羊肉,好吃的果子,常常约秀瑶姑娘出来在垅头相见。” “我时常见秀瑶姑娘每回欢欢喜喜出去,却总是与那田景拌上几句嘴,又紧锁着眉头回来,想要上前去安慰她几句,却终于还是踌躇不前。” 说到这里,他剑一般的眉也忍不住锁了起来。 卫潇看着他道:“你既然暗中跟随她出去,又暗中暗随着她回来,忧她之忧,喜她之喜,可见对她用情于深。其实她不过是一个村姑,未婚夫不过一个村中富户的儿子,而你却是万剑门的剑修,修为高超、仪表堂堂,哪一点田景都没法和你相提并论,他们虽有媒妁之约,这凡间之人嫌贫爱富,也未见得能成,你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去努力争取一下呢?” 苍染被他诘问,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时我年纪轻轻,又兼已修成剑道元神,寿命可长至五百年,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知秀瑶姑娘只是一个凡人,她等不起的。” 他低下头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惨然一笑:“等到村民们将秀瑶姑娘绑起来,准备献祭上天,田家自是避得远远的,说道这门亲事是两家祖辈定下,当时口说无凭,只能当作一时戏言,就连田景也躲着不肯出头,逢人问起,只说:‘既然要秀瑶姑娘祭天是上天的意思,那便是她的福气,我岂有为着自己私心留下她来的理?’” “我当时气愤不过,便追至田景家中,将他一剑杀了!他父母自是不肯放过我,带着几个仆从跟我死死纠缠,我是剑修,修的是剑心,本不想大开杀戒,但那日一时怒从心头起,便将田家父母连带几个仆从一并杀了,也因此种下了魔心。” 卫潇道:“剑修向来讲究除魔卫道,不可滥杀无辜,你杀了无辜之人,便破了剑道,入了魔道,从此不但无法精进,若要继续修炼,就要走上邪魔外道了!” 苍染将手指握紧,道:“我杀了田景一家老小之后,心中杀心大起,提剑追于祭祀点,却听村民们说,祭礼已毕,他们已将秀瑶姑娘抬去了灵石井。我便一路追了过去,将抬送的人全部杀了,纵身跃入灵石井,却不幸的是,看到了秀瑶姑娘触壁而亡的时刻!” 他眼中有泪光泛起,八尺男儿,渐渐泣不成声:“我看到了她临死前的眼神,恍忽有种错觉,我觉得她似乎在责备我,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一切都已、太迟了!她柔软的身子沿着石壁滑落,就好象一朵鲜花枯萎凋落。” “我又悲又怒,冲上前去,将那猥琐的巫师杀了,却不幸中了他的毒巫术,眼看命已将绝,我便搜遍他的全身,搜到一瓶药,想也不想便倒入口中,然后浑身如同火焚、腹痛如绞,我挣扎着在地面上滚来滚去,滚入了井底的河水之中。” 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黑暗中汨汩流淌的河水,河面上,有白色的雾气,静静的升起。 苍染灰色的眼眸却是平静的:“我以为那瓶是毒药,却不想落入河水之后,因此获救。只不过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半躺在地面上,我的头发变成了银白色,手指上长出了长长的指甲,手背上、脸上、身体上开始生出密密的白色茸毛——那时,我心里害怕极了,心想我可能要变成妖怪了!” “直到我低头在河水中,看见自己的面容,尖尖的耳朵,凶狠的眼神,长长的嘴,和尖利的獠牙,我心里难过极了,发出一声低低的嚎叫,那个时候……我彻底明白,我变成了一头狼人!我一个万剑门的元神级剑修,竟然变成了妖!” “我再回不去了。我的万灵山,我一同修行的师兄弟们,我的尊慈师长们,现在,哪怕是万灵山上一个烧火打杂的小厮,都会厌弃我的!因为剑道正道,对妖魔一族的痛恨是深入骨髓的,万剑门铁律第一条是:凡见妖魔、遇之必诛!” 苍染伸出长满白毛的双手,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泣。 在那一刻,卫潇甚至有些同情起面前这个狼人来,但他知道,妖就是妖,一旦成为妖,人的怜悯慈悲之心便会大大减弱,不管之前苍染是个何等刚正善良的人,现在,都不是了! 苍染的抽泣渐渐止住。 他将脸从双手中慢慢抬了起来。 卫潇眼前看到的,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狼人的脸——白色的狼头,脸上布满长长的茸毛,两只眼珠通红,发射出恶狠狠的凶光! 狼嘴张开,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嚎,连带声音也变得粗重了起来:“卫潇,你虽然被贬谪下界,还有回头改过、重新踏上天庭之路、再封为神的机会,而我,却连一线重新做人的机会都没了!你说,我是不是比你更惨?” 他张大了嘴,猛的扑了过来,将卫潇重重抵在石壁之上,锋利的狼牙就在他眼前晃动,口水粘液落了下来:“你说,我是不是要吃了你这个天神来泄愤呢?而且”,他舔了舔嘴唇:“我想知道,天神的肉,是不是比人的肉,要好吃得多?” 他面目狰狞,亮起的狼牙如同两排锋利的尖刀。“看见秀瑶了吧?”苍染道:“她,就是那个被村民们献给巫师,用来祭祀天地祈求为村子恢复灵气的姑娘。” 他灰色的眼睛有些朦胧:“她那么美,真不愧是灵石村里最美的姑娘,哪怕是我踏遍千山万里路,在我眼里,她也是最美的姑娘。” 他一向如刀子般犀利的眼神,难得的柔和了起来。 “所以……当我看见白姑娘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瞬,以为是她是秀瑶的转世。然而,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他目光一凝,看向卫潇。 卫潇想了一下。 “秀瑶其实并没有死?”他问。 苍染笑了起来:“真是聪明。灵石井的灵气的确在逐渐减少,变得稀薄,但那不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而是因为它逐渐被河水冲走了的缘故。村中巫师利用这个机会,向村民大肆宣扬是因为村子受到了上天的诅咒,借机向村民索要更多财物,要村民们用村中最美的姑娘秀瑶来祭祀,”他咬了咬牙,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看上了秀瑶,早已起了歹意!” “所以他就让村民将秀瑶绑上,投入井底,这样他便可以趁机占有她?”卫潇道。 “正是!”苍染咬了咬牙:“秀瑶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她被投入井底,那巫师便扑了上来,想污了她的清白,秀瑶拼死不从,以头撞上石壁,顿时鲜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那巫师以为她死了,便将她的尸身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他长着白毛的右手,一拳击在石壁上,顿时石屑纷飞,漱漱而落。 卫潇看着他愤怒的面容,这个看起来一向冷静睿智的青年人,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他慢慢开口:“你对这件事,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是因为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苍染截口道:“不错!以卫兄之聪明,我想你也早已猜到了,我从进灵石村看到秀瑶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这个灵秀美丽的姑娘,也是为了她,我才留了下来,在这个村子一留就是三年。” 卫潇倒想不到他这么爽快就承认,想是这件事在他心中压抑太久,他很需要的找个人倾诉,便道:“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去对她表白?” 苍染愣了一愣:“你若心中暗恋着一个姑娘,却并不知道她的心意,你会直接去表白么?” 卫潇点了点头:“我会。” 随即又摇了摇头:“只不过我活着的这千年岁月中,从未遇到过有那样的姑娘。” 他微若不闻的叹了口气。 苍染也低下了头来。 井底两个人似乎各有心事,一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苍染方道:“我不去表白,是因为那时秀瑶姑娘已经订了亲,未婚夫就是村中富户的儿子,叫田景,生的倒也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因田家嫌弃秀瑶姑娘家穷,这么亲事虽订了,却一直拖着迟迟未办。反倒是田景,心中十分喜欢秀瑶姑娘,时不时的往她家送些牛肉羊肉,好吃的果子,常常约秀瑶姑娘出来在垅头相见。” “我时常见秀瑶姑娘每回欢欢喜喜出去,却总是与那田景拌上几句嘴,又紧锁着眉头回来,想要上前去安慰她几句,却终于还是踌躇不前。” 说到这里,他剑一般的眉也忍不住锁了起来。 卫潇看着他道:“你既然暗中跟随她出去,又暗中暗随着她回来,忧她之忧,喜她之喜,可见对她用情于深。其实她不过是一个村姑,未婚夫不过一个村中富户的儿子,而你却是万剑门的剑修,修为高超、仪表堂堂,哪一点田景都没法和你相提并论,他们虽有媒妁之约,这凡间之人嫌贫爱富,也未见得能成,你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去努力争取一下呢?” 苍染被他诘问,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时我年纪轻轻,又兼已修成剑道元神,寿命可长至五百年,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知秀瑶姑娘只是一个凡人,她等不起的。” 他低下头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惨然一笑:“等到村民们将秀瑶姑娘绑起来,准备献祭上天,田家自是避得远远的,说道这门亲事是两家祖辈定下,当时口说无凭,只能当作一时戏言,就连田景也躲着不肯出头,逢人问起,只说:‘既然要秀瑶姑娘祭天是上天的意思,那便是她的福气,我岂有为着自己私心留下她来的理?’” “我当时气愤不过,便追至田景家中,将他一剑杀了!他父母自是不肯放过我,带着几个仆从跟我死死纠缠,我是剑修,修的是剑心,本不想大开杀戒,但那日一时怒从心头起,便将田家父母连带几个仆从一并杀了,也因此种下了魔心。” 卫潇道:“剑修向来讲究除魔卫道,不可滥杀无辜,你杀了无辜之人,便破了剑道,入了魔道,从此不但无法精进,若要继续修炼,就要走上邪魔外道了!” 苍染将手指握紧,道:“我杀了田景一家老小之后,心中杀心大起,提剑追于祭祀点,却听村民们说,祭礼已毕,他们已将秀瑶姑娘抬去了灵石井。我便一路追了过去,将抬送的人全部杀了,纵身跃入灵石井,却不幸的是,看到了秀瑶姑娘触壁而亡的时刻!” 他眼中有泪光泛起,八尺男儿,渐渐泣不成声:“我看到了她临死前的眼神,恍忽有种错觉,我觉得她似乎在责备我,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一切都已、太迟了!她柔软的身子沿着石壁滑落,就好象一朵鲜花枯萎凋落。” “我又悲又怒,冲上前去,将那猥琐的巫师杀了,却不幸中了他的毒巫术,眼看命已将绝,我便搜遍他的全身,搜到一瓶药,想也不想便倒入口中,然后浑身如同火焚、腹痛如绞,我挣扎着在地面上滚来滚去,滚入了井底的河水之中。” 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黑暗中汨汩流淌的河水,河面上,有白色的雾气,静静的升起。 苍染灰色的眼眸却是平静的:“我以为那瓶是毒药,却不想落入河水之后,因此获救。只不过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半躺在地面上,我的头发变成了银白色,手指上长出了长长的指甲,手背上、脸上、身体上开始生出密密的白色茸毛——那时,我心里害怕极了,心想我可能要变成妖怪了!” “直到我低头在河水中,看见自己的面容,尖尖的耳朵,凶狠的眼神,长长的嘴,和尖利的獠牙,我心里难过极了,发出一声低低的嚎叫,那个时候……我彻底明白,我变成了一头狼人!我一个万剑门的元神级剑修,竟然变成了妖!” “我再回不去了。我的万灵山,我一同修行的师兄弟们,我的尊慈师长们,现在,哪怕是万灵山上一个烧火打杂的小厮,都会厌弃我的!因为剑道正道,对妖魔一族的痛恨是深入骨髓的,万剑门铁律第一条是:凡见妖魔、遇之必诛!” 苍染伸出长满白毛的双手,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泣。 在那一刻,卫潇甚至有些同情起面前这个狼人来,但他知道,妖就是妖,一旦成为妖,人的怜悯慈悲之心便会大大减弱,不管之前苍染是个何等刚正善良的人,现在,都不是了! 苍染的抽泣渐渐止住。 他将脸从双手中慢慢抬了起来。 卫潇眼前看到的,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狼人的脸——白色的狼头,脸上布满长长的茸毛,两只眼珠通红,发射出恶狠狠的凶光! 狼嘴张开,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嚎,连带声音也变得粗重了起来:“卫潇,你虽然被贬谪下界,还有回头改过、重新踏上天庭之路、再封为神的机会,而我,却连一线重新做人的机会都没了!你说,我是不是比你更惨?” 他张大了嘴,猛的扑了过来,将卫潇重重抵在石壁之上,锋利的狼牙就在他眼前晃动,口水粘液落了下来:“你说,我是不是要吃了你这个天神来泄愤呢?而且”,他舔了舔嘴唇:“我想知道,天神的肉,是不是比人的肉,要好吃得多?” 他面目狰狞,亮起的狼牙如同两排锋利的尖刀。 第五十五章 白月光 “你想杀了我?”卫潇不动声色:“那对你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好处?”苍染露出狼牙的尖嘴一张一合:“虽然我的狼人同伴们起先想杀光村民,以便完成任务,可是现在你和白姑娘就在我的手掌心,我现在就把你们杀死了,再去找到那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玉无邪,将她杀了,不是一样可以完成任务?” 苍染长满白色狼毛的手掌猛的握紧! 象是要把所有人的生命捏碎! 他的双目中发出灰红色的光芒来。 那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失去理智的妖的眼睛! 他伸出长着尖利狼爪的右手,一把掐上卫潇的脖颈,狼爪深深嵌入皮肤,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他的右手用力收紧! “再见了,卫天神!” 他呲牙咧嘴,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要将这个被贬谪入人间界的天神一把掐死。 卫潇一手撑地,一手拼命的抓住他的右手手腕。 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苍染的右手,就象是道烧红的烙铁一样紧紧的箍在他的脖子上! 在将要失去理智的刹那,卫潇突然张嘴,说了句:“等、等等……” “等什么?”苍染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丝毫不停,继续收紧:“卫天神的灵魂转入九幽冥界的时候,不知道看到十殿冥王时,会有什么话要说?” 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状若疯狂:“若是我杀了天界赫赫有名的天神界,将他的灵魂送入冥界,这件事,想必也会震惊六界吧!那也不枉费我人化为妖一场!哈哈!” 卫潇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纵然他是天神之体,抗力远超凡人,然而天界诸神,仍在六道之中,逃不出生死轮回。 他纵留着一丝神明,也只能抬起左手,朝白浅予的方向指了指,便无力的垂下。 “卫潇,你这是快要死了吗?”感受到死亡的监近,身为妖的苍染变得莫名兴奋,并没理会卫潇让他放过白浅予的意思,两只眼睛发出红光,双手更加大力度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让我在黄泉路上,送你最后一程吧!” 他的双手用力掐下! 在那一刻,卫潇的身子紧靠石壁,头向上仰起,双眼望向头顶—— 头顶一片漆黑,只有一方井口大小的地方,露出暗蓝色的夜空,几颗星子在圆形的洞口闪耀,一道白光斜斜照了进来。 死神黑色的翅膀无声掠过卫潇的发梢。 他感到死亡临近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那束斜斜照进来的白光,忽的转为正中下彻,刹时从洞口往下,将井底彻底照亮! 那一刹,漆黑的洞底忽然明亮如白昼! “什么?”正在用力杀死卫潇的苍染耸然一惊,抬头望天,忽的发出长长一声狼嚎。 “那是月光!”他脸上变了色:“子时,这么快就要来临了!” 他下意识的松开了双手,拼命扑向洞中的秀瑶,呼唤道:“秀瑶!你看到了吗?白月光!子时的白月光就要来了!你、你将要有救了!” 苍染一松手,卫潇的身子顿时沿着石壁滑落,扑在地上,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渐渐缓过气来。 他一抬头,就见苍染双手抱起秀瑶的身子,将她放到了白月光底下,在一阵奇妙力量的作用下,死去的秀瑶,身子竟然缓缓坐了起来,在月光下盘膝而坐,白衣黑发,如同一尊洁白的玉像。 只是,她的头仍然无力的垂着,显得毫无生气。 “秀瑶……”苍染在秀瑶的面前双膝跪下,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语声颤抖:“我终于等到这个救活你的机会!你……很快就要活过了!” “不要急……你等着我啊!”他在她面前呢喃轻语,温柔得如同对着朝思暮想的情人。 白雾在洞底弥漫,将这一对生死相隔的男女缠绕,一刹那竟美丽浪漫得恍若仙境。 然后,苍染缓缓坐正了身子,双手平举于胸前,五指间放出一道道白光,对着秀瑶作起法来。 在法力的作用下,身为天神的卫潇,亲眼看到秀瑶的胸口中,心脏的位置,有一点细小的红光在慢慢显现。 然后,那点红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沿着血脉经络,慢慢盘绕,渐渐的竟形成一颗红色网眼状的心的模样! “那是……”卫潇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一切:“活人换心大法!” 他看着苍染:“苍染,你竟然施用禁术,他日必遭严厉天谴,降下九重天劫!” 然而他的话,苍染却仿若未闻,只是痴痴的看着秀瑶,用长满白毛的右手,温柔的握起她的双手:“秀瑶,当日你死的时候,我就感觉好象我的心也已经死去,但好在……我误有了巫师的妖药,跳入井底河化而为妖,在我完全变成狼妖前的最后一刹那,我还残存有一丝人的理智,用我的这只右手,挖出这颗在自己胸腔中跳动着的活心,强行跟你进行了换心。” 他抬起右手,缓慢的抚摸着秀瑶胸前那颗网状闪烁着的血红色心脏:“活人换心大法必须要活人血淋淋活生生的新鲜心脏,立刻跟死人进行换心,才能让死去的人心不死,只要心不死,你就还有救!” 他又垂下头来,看了一眼自己心脏的地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你的这颗死去的心,现在就在我的胸膛里,虽然我完全感受不到它的跳动,可是知道你的心在我这里,就好象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一样。狼人嘛,只要不被斩断头颈,没有心,也是一样可以活的!” 苍染的脸色惨白,慢慢站起身来:“秀瑶,你等等我,我用活人换心大法保你不死,将你的一缕残魂强行留了下来,等了足足有六个月,这才等到一个跟你完全差不多的躯壳,来容纳你的魂魄。你放心,”他轻拂了一下秀瑶的秀发:“我已经将那个躯壳的灵魂用‘梦游术’控制住,现在她正在梦境之中飘荡,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现在只消用‘移魂法’将你的魂魄推入她的身体内,等到你成为她的身体的主人,秀瑶,你就会彻底活过来了!” 然后,他目露冷光,大步向着倚在石壁另一端、昏迷中的白浅予走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卫潇大惊失色,拼力站起身子,想要拦住他:“苍染,你竟然用一个活人来帮你复活一个死去的人,你疯了吗?” 苍染只是轻轻一挥手,卫潇的身子便被打得飞了起来,撞上石壁,再次跌倒在地。 “我就是疯了,”苍染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在遇到秀瑶的时候,我早就已经疯了!” “我再也不想看到她去跟别人约会,为别人紧锁愁眉,跟别人订亲,最后还要被别人抛弃!” 他嘶吼了起来:“我要让她再活一回,让这一切从头开始、重新来过!我要好好的站在她面前,跟她说:‘我喜欢你,你的未婚夫不值得你去爱,我带你回万灵山,去见我万剑门的师长兄弟,他们一定会和我一样喜欢你的,若你嫌山上修炼苦闷,那咱俩便去万水千山,我带你去看六界风光,三千美景,我的寿命比你要长上许多,可是我会守着你,一世世的等,不管你是山野中的村姑,还是农户家的织女,不管你转世成官宦人家的大小姐,还是做了别人家的丫环……” 他一步步的走着,眼泪忽然从眼中滴了下来,一颗颗滴落在脚下,发出细碎的迸裂声。 “那些所有我心中曾想过要与你一同去做的事,我都要在你活过来之后,跟你一样样的去做,只要……在你活过来睁眼看到我的第一眼的时候,不会被我的模样吓到,不嫌弃我是个狼人就好……” 他走到白浅予面前,温柔的看了她一眼,那样子,就好象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然后,他慢慢的蹲下身来,将她双手抱起,走了回去,放到秀瑶的旁边,与她并排而坐。 洁白的月光下,两个美丽的少女,无论身形、面貌,甚至连头发的长度,看起来都十分相似,简直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雕像。 只不过,白衣的秀瑶,通体几近透明,浑身发出微光,似乎残魂在身体里的存在,已经愈来愈弱了。 而白浅予,尽量陷入沉睡昏迷,身周的阳气,却是最重的。 白色的月光,在那一刻,同时照在两个姑娘的身上,明亮得恍如白昼。 苍染深吸了一口气。 “子时到了,就让我做法,为你们换魂吧!” 他的双手在胸*叉,仰面望向头顶,身周忽然发出一团浓重的白光,似乎与洞口降下的月光融为一体。 他在吸收月阴之力! “住手,苍染!”卫潇忽然用尽全力站起身来,向他扑了过去:“你不能!白姑娘只是一个凡人,她如何能承受得起妖法的力量?如果秀瑶的魂魄进入了白姑娘体内,她的魂魄又该去向哪里?!” 苍染低下头来,看着他施施一笑。 “若她不想与秀瑶交换魂魄,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五十六章 移魂禁术 苍染冷冷一笑,双手交叉胸前,低眉垂目,嘴中喃喃,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忽的双手张开,月光似被他的双手拉开一般,顿时大放,照得洞内如同白昼、耀眼光明! 他喃喃念着,忽的又换了个手势,将两只手臂分别往秀瑶和白浅予身上一指! 低头垂坐的两个人忽然自动转过身来,面面相对。 苍染催动妖力,洞内压力陡增,响起了一串又一串的白色电流般的滋滋声,他白发白颜的模样,在月光下显得益发倾城,妖邪无比。 眼中一片血红! 卫潇知道此刻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残存的一点人性,而全部被妖性占据。 在苍染施用“移魂”禁术的催动下,秀瑶的头顶,渐渐有一丝白气冒了出来。 那丝白气象是蒸气般,却有若有若无,如同透明,仿似随时会消失。 苍染念咒的声音低了下去,手势转动间,显得愈发小心谨慎。 而与此同时,秀瑶对面坐着的白浅予,头顶也有一丝白气,缓慢的冒了出来。 只是她头顶的那一丝白气,看起来更象是雪花般,纯白,轻盈,袅袅升起,带着闪烁的微光。 卫潇看的有些呆住—— 一个凡人少女,怎么会有如此纯白而美丽的灵魂? 只见苍染面色凝重,陡的加快了咒语,两条手臂猛的一交叉! 那两个被他控制的灵魂,随着他手臂的方向,分别向对方慢慢飞了过去。 秀瑶的灵魂极其微弱,完全听由苍染的掌控。 而白浅予的灵魂却行动迟缓,似乎完全不愿离开自己的躯体,也不愿听从苍染的控制。 这时,月光正在两人的头顶。 “今晚子时,月正当空,灵石井底,灵魂对换!” 苍染耳边回响起狼人同伴对他的交待,这个同伴的妖力比他更高,已是化形期的存在,他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于是,他更加大了施法的力度! 然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那种声音象是爆竹,听起来极轻微,然而又不太象爆竹,因为声音略显沉闷。 与此同时,苍染的体内,忽然感受到了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那阵疼痛如同那个声音一样,感受并不十分明显,只是每个疼痛,都象是尖针扎在骨骼的结点上,然后渐渐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越来越大,骨头上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到最后,竟象是针入骨髓,疼痛无比! 到了这时,苍染终于明白了,那个“噼噼啪啪”的声音,竟是来自自己的体内! 他的骨节在被一种妖毒侵噬,他越催发妖力,便被侵噬得越厉害。就如同一个人的手被毒蛇咬住,他越想用力挣脱,反而被蛇咬的越紧,蛇牙更深的刺入肉里,释放出更多的毒素,而疼痛也更加剧烈。 “苍染,你快住手!”耳畔响起卫潇的厉喝:“是‘反噬妖毒’!那种毒,就和这洞中白雾里的毒一样,只要你催发妖力,它就会加倍入侵你的身体,你若再不停手,以这妖毒之强,它甚至可以将你毒蚀掉!” 然而,苍染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剧了妖力的催发! “不!我不能停手!”白发狼人咬紧了牙关,长长的银发在妖力激荡之下向后飞起:“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一旦停手,秀瑶的魂魄就会灰飞烟灭!连往生都不能够了!” 他继续加大了力度! 双掌之间猛的爆起一团白光,以滚雪球般的速度迅速增大,闪电般的向着秀瑶和白浅予中间飞去! 那团白光在两人中间停下,“砰”的一声爆开,散开如雪花般的光点,纷纷落下,将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完全笼罩了起来! 雪花之中,仿佛受到了某种引力一般,秀瑶的灵魂飞快的飞向白浅予的身体,而白浅予的灵魂,也被强行推动着移向秀瑶身体! “苍染!你住手!以一个人的命,去救另一个人的命,这对那个活着的人来说,是何其不公!”卫潇再也顾不上洞中白雾侵蚀灵力的禁制,蓦的从地上飞身而起,扑向两个人的中间! 他的身体感到一阵剧痛,灵力的催发中,如同苍染一样,如同万蚁噬心、万针刺骨! 他强忍着疼痛,伸出双手,往两个正在飞向对方的灵魂上一扑,双掌用力合起! 然后猛的跌落在地面上。 完全顾不得身体上的痛苦,他小心的将两只手掌打了开来。 一串雪花般的光芒,从他掌心中飞了起来,象是荧火虫般向四面飘散。 然而,他的掌心中,空空如也。 “白姑娘!”卫潇嘶吼了一声,看着空空的手掌,刹那间心中一阵失落。 那个陪他共历回风谷之难、狼人村之险的凡人少女,就这样,烟消玉殒了么? 可是,就在这时,他头顶忽然响起了一阵声音,那声音如同银铃般细碎悦耳,伴随着一串细小的光点,向着白浅予的头顶飞了过去,然后,那团白光进入白浅予头顶的百会穴,便消失无踪。 “这……”一刹那,天神将又是讶异,又是欣喜。 那是白浅予的魂魄,脱离了苍染的掌控,自主的飞回了自己的身体内。 魂魄入体,她的身体,便显现出了一层活力,面色也红润了许多。 “白姑娘……”卫潇看着眼前的少女,喃喃:“为什么她虽为凡人之体,却拥有……神之魂魄?” 是的,那是神之魂魄。凡人皆有三神七魄,其中,魂主阳灵,魄主七情,动以营身之谓魂,静以镇形之谓魄。而神之魂魄,却只有一魂一魄,一主一副,一阴一阳,自然协调,天地平衡,不受外扰,已达至境。 也正因如此,哪怕苍染拼着捱受天地间的诅咒也要施用“移魂”禁术,也无法控制住白浅予的魂魄。 随着白浅予的神之魂魄归回体内,秀瑶的魂魄也失去了依凭,变得黯淡了起来。 ——它既去不了白浅予的躯壳内,也无法再回到自身,飘飘摇摇,将要消散! “秀瑶!”苍染大声嘶喊,双手加大了力气,掌心爆出两道白光,射向那个消要消散的魂魄,想要强行将它挽留! 但是,子时已过,洞口的月光黯淡了下来,遥遥向东倾斜。 “不要走!”苍染口中发出绝望的呼喊,用尽全身力气加大了力道。 可是,月光已经离开洞口,整个洞底暗了下去。 而此时的苍染,浑身已力竭,全身一百四十三个骨节之上,受到妖毒的剧烈反噬,他跌落在地上,浑身瘫软,连爬都已爬不起来。 “秀瑶……”失去了力量的苍染,全身趴在地上,仍在拼命的爬向秀瑶。 可是,虽然只有短短的十步路,他却似乎再也爬不到了! “秀瑶!”苍染的眼中滴下泪来。 泪珠“叭嗒”一声,落在面前的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仿佛是被那么细碎的声音惊动,正在消散中的白色魂魄停留了下来,然后,空中白气弥漫,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 白衣黑发的少女,俯视着地面,栩栩如生。 “秀瑶……”苍染抬头,看着半空中的秀瑶魂魄,惊喜交加。 第五十七章 世间再无秀瑶 “苍染……”半空中的秀瑶魂魄张开眼睛,黑眸如水,看着地面上的白发狼人,轻启朱唇,嘴唇翕张。 “嗯。”苍染应了声,在看到魂魄复苏的刹那,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眼睛里却有泪水盈起。 “刚才,”秀瑶魂魄凝视着他,继续道:“我的魂魄虽未聚拢成形,却听到了你和这位天神将的话语,知道了所有你对我的感情。” “啊……”苍染面一红,长满白色狼毛的脸上,狼毛渐渐变短,褪去,尖尖的狼耳垂下,又恢复了几分英俊少年的模样。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对我的心思,”秀瑶继续道,语声如水滴坠石、轻盈清透:“可是难道,你不知道……我对我的心思么?”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羞怯。 “你的心思?”苍染一怔。 只听秀瑶道:“我每次去见田景的时候,你都紧紧尾随在我的身后,你以为我不知,可是,你在路旁惊起的蝴蝶、螳螂,早已经暴露了你的行踪。” “啊,是吗?”苍染喃喃,一时不知说什么。 秀瑶微微一笑:“刚开始,我以为只是巧合与你同路,可是你每次都出现在我必去的路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苍染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又有一丝欣喜:“没想到秀瑶姑娘的心思是如此玲珑剔透。” 秀瑶秀眉一蹙:“我本来以为,你偷偷跟着我那么久,总有一次,会向我吐露你的心思,或者同我讲上几句话,可没想到,哪怕我每次黄昏时分从陇上回来的时候,你仍然只是远远的跟着,象是我身后那道斜阳,总是无语。” “啊……”苍染怔了怔:“原来那个时候,我总以为你是因为与田景约会闷闷不乐,原来你竟然是因为、是因为……” 他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红了脸,讷讷不知如何说下去。 “嗯。”反倒是秀瑶,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田家儿郎,只不过因为是祖辈之命、婚妁之言,原本我也以为我这辈子就认命了,直到那日,你第一次进入到灵石村……” 秀瑶的声音低了下去,如水黑眸里闪出一层奇异的光彩。 “那日你刚浣完纱、如同水中仙子……”苍染道。 “那日你负着剑、气宇轩昂……”秀瑶几乎是与他同时出声。 两个人一怔,同时停住。 苍染忍不住笑了起来。 秀瑶也低下了头,嘴角含笑。 “原来……” “原来……” 两个人又几乎同时张嘴。 ——原来,世见所有的初遇,都是这般美好啊! 如春水映梨花,如月上柳梢头,如崖畔初雪落,如沟水东西流。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苍染仰头,看着半空中的纯白魂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愿得君心似我心,定不负……” 他的这句话还没说完,秀瑶的魂魄忽的一震,半空中的影像陡的一暗! “怎么了,秀瑶?”苍染失声。 “我……”秀瑶蹙着眉,咬着唇,似乎十分痛苦:“我感到很虚弱,我……我很快就要……消散了!” “不!”苍染大喊,拼命的伸出手,向着秀瑶爬了过去:“秀瑶,你不要走!不要走!” 可是,秀瑶的魂魄又黯淡了一些,渐渐虚弱的象一个影子。 苍染拼命的在地上爬着,手指、嘴角,都滴出血来,可是,被妖毒渗入骨髓的他,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气,哪怕他拼命想要催发妖力,可是却遭到妖毒的无情反噬,浑身如万剑穿心! 秀瑶的魂魄渐渐消失…… “不!不!……”苍染嘶声大喊着,眼角滴下泪来:“秀瑶,你不能走!我不要你走!我们、我们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未来,还有好几世、好几辈子要活,你不要走啊!” 秀瑶虚弱的摇了摇头。 她的眼里有遗憾、有无奈,却也有爱,那双眸子,满含深情的看着苍染:“不,苍染,我要走了……这可能是命吧,你我注定、有缘无分!” 苍染将眼睛转向卫潇,高傲的白发狼人,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求恳的目光:“卫潇,你不是天神将吗?你一定还有法子,我求你救救她!哪怕是要拿我的命、我的来世、我的所有来换,都可以!” 卫潇同情的看着他。 然后缓慢的摇了摇头。 “施用了天地禁术,哪怕是真神上仙,都承受不起,何况是一介凡人?秀瑶的魂魄已经离体,既去不了白姑娘的体内,也没法再回到自己的身体,她不但要马上烟消云散,而且魂魄消失,永远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也不会转世轮回了!” “什么?!”苍染如遭重击,喃喃:“天地之间,从此再无秀瑶?” 他抬起头来,看着半空中的秀瑶魂魄,眼神里满是绝望:“不……这不是真的!……” “天神将说的,一定是真的。”忍受着魂魄消散前的痛苦,秀瑶安慰着他:“苍染,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多行善事、惩恶除奸,弥补今生的过错,若有来世,切勿再为妖!” “是!”苍染含泪,嘴唇颤抖着,眼泪大滴大滴的从眼眶落下:“我记住了!……” 秀瑶欣然一笑,然后那点魂魄,倏然一下消失,如同一缕香烟,无声消失于空中。 随着她魂魄的消失,秀瑶的身子,也摇晃了两下,化作星光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秀瑶!……”苍染颤抖着,拼命伸出双手,想要握紧什么,可是,伸出的手掌空空如也,他什么也抓不住。 禁术施法失败的魂体,全部俱散,荡然无存。 “秀瑶……”苍染匍匐在地上,双手用力的捶打着地面,直于出现斑斑血迹。 可是,失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 苍染趴在地上,头埋在臂间,肩膀抽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静得就象流水,无声无息的悄然流过。 终于,苍染将头从双臂间抬了起来。 他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间起了无声无息的变化,从一个狼人,渐渐恢复成人的模样。 他的面容宁静,眼睛里的灰色,也异常澄澈。 “苍染。”卫潇唤了他一声。 但是苍染却仿佛没听见般,双眼直直的看着前方,嘴中呢喃:“世间再无秀瑶,这世间再无秀瑶……”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在他脸上,渐渐却又变成了苦笑、惨笑:“也许,我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靠在石壁上的卫潇:“天亮的时候,是白雾毒性最弱的时候,那时候,你就可以带着白姑娘,离开这里。我在白姑娘身上施用过禁术,虽然没有成功,但对她的身体还是有一定损害,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能赶在午时太阳最烈的时分,让她在太阳底下足足晒满两个时辰,再给她吃一些补阳的食物,她很快就可以痊愈。” 卫潇点头以示感谢,道:“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苍染嘴角弯起,脸色平静:“我中了妖毒,已经蚀入骨髓,很快就要死了,这是我临死之前,按照秀瑶姑娘的叮嘱,所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他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愿再被打扰:“好了,卫潇,你去吧。带着白姑娘离开。我不想在我毒发身亡前,临死的惨状,再被你看到。” “可是,”卫潇道:“你中的妖毒,是专门针对你的,下毒的人,知道你必在子时施用禁术,而施用禁术,不但需要耗费大量妖力,更是一旦施法,就无法停止。这个时候,你哪怕已经知道中了妖毒,也不能停下——这个人将妖毒下在白雾之中,他不但知道你的行动,还用最阴毒的法子想要害死你,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不,”苍染摇了摇头:“我知道。” “他就是我的最后一个狼人同伴。”他咬牙笑了起来:“他定是害怕我一旦救活了秀瑶,会被秀瑶阻止我继续残杀好人,或者将他出卖,所以才铁了心的要杀死我!” 他看着卫潇:“卫潇,你也一定很想知道,这个最厉害、最阴险、最恶毒的狼人是谁,是吗?” 卫潇不说话,似是默认。 苍染却笑了起来:“但我不会告诉你的。他虽杀了我,也因此害死了秀瑶,但他终究是我的狼人同伴,身为狼人,我终究还是希望,我们狼人取得最后的胜利,虽然这一天,我已经看不到了!” “但我可以透露给你的一点是,他,就是我们头狼,就像每个军队都有一个首领,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帝王,每座城池都有一个领袖。他,就是我们的领袖!” 苍染邪邪笑了起来。 然后,他的嘴角忽的溢出鲜血,倒在地上,抽搐着身体,痛苦的死去。 妖毒侵蚀之下,他的身体很快化作一滩血水,有几滴沿着地面蜿蜒,渗入井底河水之中。 洞底,白雾依旧弥漫。 带着诡异而神秘的气息。 第五十八章 关于做梦的问题 卫潇在漆黑的井底默默呆了一下。 方才,白狼苍染在临死前,对他说了一句话,那句话犹在耳边回响。 那个时候,在苍染浑身化血,将要死去之前,他看着卫潇,说:“我就要死了,在我临死之前,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卫潇与他保持着距离,防备这狡诈的狼人又要耍什么诡计。 苍染笑了笑,面上竟现出些意味深长的味道来:“不要以为来日方长。纵使你是天神,有数万年的寿命,可是凡人没有,他们的生死在你眼中,如同蝼蚁一般,朝生夕灭。”他将目光移向昏迷中的白浅予:“昨日她梦中寻你,今日你在她梦里寻她。为什么不坦诚相待,只争朝夕呢?” 然后他拼尽全力,双手食、中二指交叠,顿时泛起一道白光,直指白浅予的太阳穴。 白浅予的身子一歪,徐徐躺到了地上。 “她中的‘梦游术’,已经解了。”苍染嘴角沁出血来,却是含笑的:“卫潇,我与秀瑶没有完成的心愿,就交给你了!” 然后他的头垂落,身体关节处流出血水来,迅速化作一滩血水。 卫潇对着他消失的地方,默默抱拳,行了一礼,便返身走了开去。 他在井壁边,发现数条长达数丈垂落下来的藤蔓,便扯断其中一条,将白浅予的身子扶起,背在自己背上,再用藤蔓将她紧紧跟自己系在一起。 “白姑娘,你要坚持住啊!”他对着昏迷中的她说了一句,然后双手抓住一条藤蔓,脚踩着井壁石缝,一步步的向上攀登上去。 洞中白雾弥漫,他不能动用灵力,不然,便会同苍染一样被白雾中的毒气反噬。 于是,他便象个凡人一样,一点点的,负着白浅予,向上攀了上去。 刚到井口,头顶一阵鸡鸣,天,就这样亮了。 卫潇最后一鼓劲,一跃而出,跳出井口,但见天空明净,朝阳初升,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 白浅予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梦见自己在烈日炎炎的夏日,走在昔日大学校园外的小街道上,耳中传来知了不歇的鸣叫,刺目的阳光就在头顶,风象凝固了般纹丝不动。 她口干舌燥,浑身冒汗,非常想喝上一杯冰水。 就在这时,她看见那个常去的绿色小摊前,卖零食的大叔看见她来了,热情的招呼:“姑娘,来瓶小茗同学?” “嗯。”白浅予点了点头。 大叔熟练的从架上一堆花花绿绿的饮料瓶中挑出一瓶黄色的小茗同学,递给她:“还要青柠红茶口味的?” 白浅予刚要接过,却低头在冰柜中发现了梦龙雪糕,她拉开冰柜,伸手捡起了一支:“咦,还有太妃榛子口味的?” “是啊,”大叔点了点头:“今年出的新口味,姑娘要不要买支尝尝?” 白浅予笑着点了点头,手伸向白色棉布裙的口袋,却意外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 “怎么了?”大叔问。 “我……”白浅予支吾道:“大叔,我忘带钱了,这支雪糕,能不能先赊帐,回头我再把钱给你?我保证,我一回宿舍马上就取钱过来!” “那怎么行?”大叔拉下了脸,将雪糕从白浅予手中拿了回去:“本店小本生意,概不赊帐!” “我……”白浅予恋恋不舍的看着大叔放回冰柜的雪糕,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就在这时,一个足蹬耐克、穿着休闲短裤t恤的高个子男孩走了过来,从冰柜中拿起那支雪糕,从口袋中掏出钱,付给大叔:“大叔,这支雪糕,我买了!” “好嘞!”大叔笑眯眯的应了声,收了钱。 男孩拿起还没撕开包装的梦龙雪糕,转身就走。 “哎,那个……”白浅予赶紧追了上去。 男孩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 白浅予盯着男孩手中的雪糕:“那个……你的梦龙雪糕,能不能送给我?” 看见男孩诧异的神情,她赶紧又补了句:“我、我实在太渴了,你看,这个头顶的太阳,都快要把我烤化了!” 男孩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看了看白浅予,将手中的雪糕送了过来:“喏,给你。” 白浅予欣喜的伸出双手,将要接过,男孩突然将雪糕收了回去,拉下脸冷冷说了句:“还在做梦呢!你快醒醒吧!” 白浅予一惊,倏的睁开了眼睛。 她感到浑身一片燥热,象是一尾快要被烤焦的鱼,口干舌燥,耳旁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怎么还不醒?快醒醒吧!” 她回过头去,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阳光刺眼,连忙抬起手掌,遮在了眼前,这才看清背后那人的模样,朗眉俊目,活脱就是梦中那个男孩子的样子。 “你……”白浅予使劲眨巴了下眼睛,终于想了起来,用手指着他:“卫潇!你在干什么?这么大日头底下的,你不怕烤死我吗? “烤死你我倒是不怕,”对方很快怼了回来:“我就是怕你烤不醒。” “你……”白浅予一气之下,迅速的清醒了过来:“我被狼人捉去,困在地窖那么久,你为什么现在才赶过来救我?” “地窖都是老皇历了,”卫潇眼也不眨:“你被白狼苍染捉去,他将你带到灵石井底,想趁夜半子时、月阴最盛之际,利用你来复活他的心上人秀瑶。” “什么?”白浅予吃了一惊:“你说,苍染是白狼?!” “白姑娘,”卫潇抱起双臂看着她:“我觉得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弄错了?难道你不应该关心的是,苍染怎么利用你来复活秀瑶吗?” 白浅予想了想:“他难道是想用‘移魂’禁术来将我和秀瑶的魂魄交换,让秀瑶的魂魄进入我的身体?” 这回轮到卫潇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白浅予心中暗笑:“我是作者,这个异世界就是我设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禁术我怎么会不知道?” 面上却故作镇定:“哦……那个,我家族中曾有族人修炼,所以我略知一二。” 卫潇面色一沉:“白姑娘,没有救出你的族人,卫某很是抱歉。” 白浅予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只好作出一副沉痛状:“风炎大陆沉了,我也无家可归,我族中……我族中所有人都死了,我一个小女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嘤嘤嘤……” 她倒也不是完全装出的伤心,在异世界呆的久了,她越发将这世界、世界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人都当起真来,起初,她本以为那不过是些路人npc,可是当她真正进入这个世界,却现发现每一个人,都有活生生的经历和想法。 而且——风炎大陆沉没,并不是她的设定啊! 她咬着手指头拼命的想:“这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呢?” 就在这时,她脑袋上忽然一沉,感觉有人在她头顶上大力摸了一把。 “嗯?”白浅予眨了眨眼睛,呆呆的望着对面的人。 “我这不是在安慰你吗?”见白浅予定定的看着自己,卫潇略有些尴尬,将手按在她的脑袋上,本想收回去,想了想,干脆将她一把揽入自己怀内,让她靠住自己的肩头:“这样,是不是会感受好受点?” 白浅予在他怀内挣扎着抬起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很感激我?”天神将道。 “卫潇,”白浅予开口:“你是不是在灵石井底,中了什么妖毒,脑袋变糊涂了?” 天神将的脸“唰”的一下变白。 “我好心带你出来晒太阳,替你除去体内残留的月阴之气,还好心安慰你,你就是这么说我的?”他猛的收回手臂。 “谁要安慰了?”白浅予也不满起来:“再说了,这大太阳烤的人头晕眼花,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做那样的梦……”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想起梦中跟卫潇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孩,不禁心虚起来。 “什么样的梦?”卫潇倒是好奇,将脸凑近过来问。 白浅予赶紧一把将他推开:“就是我追你……” 还没说完,就听“扑嗵”一声,天神将竟然从上面掉了下去。 白浅予赶紧爬了几步,发现原来她和卫潇之前竟是坐在高高的草垛上晒太阳。 她趴在草垛边缘,就见天神将跌坐在地面上,仰头看着她:“白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梦见我追你……”白浅予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卫潇旁边竖起一棵草,三片叶子立着,一脸八卦的模样:“小白姑娘,你说的是真的么?” 白浅予“扑嗵”一声从草垛上摔了下去! “我是说,我梦见我追着卫潇要雪糕吃。”在摔成个狗吃屎的姿势完全趴在地面上的时候,她仍不忘为自己的清白辩解一句。 第五十九章 白菜头探案 三叶草趴在白浅予面前,用两只叶片手掌托着脑袋:“‘雪糕’是什么?一种修仙食物么?” “那个……”白浅予眼珠转了转,发现卫潇也在好奇的看着她,连忙点了点头:“对,是一种修仙食物,这种食物绵绵软软、冰冰凉凉的,吃起来象……象地上落的厚厚的一层雪,一旦吃下去,可使人五脏六腑沁凉,消解火气,能抵挡火系法术类的攻击,再加上口感香甜,所以,爱吃的人很多。” “那为什么我没听说过?”天神将疑惑道。 “雪糕是人间界的食物,你久居天界当然没听说过,新品种、新品种,哈哈!”白浅予伸手在天神将的肩头拍了拍,用大笑来掩饰尴尬。 “真的么?”卫潇仍然有些疑惑未消。 “那个……哈哈,咱们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去人间界四处游走游走、品尝品尝!”白浅予十分哥们的在他胸口捶了一拳。 然后眉头一皱,收回拳头揉了揉,小声嘀咕:“这小子的胸膛怎么这么硬,象块石头!” 一旁的三叶草早已滴下口水来:“小白姑娘,那你也带上我么?” “带!带!”白浅予连忙点头,很豪爽的应了句。 “那,一言为定!伸手、拉勾!”三叶草欢喜的手舞足蹈,伸出叶片手掌。 白浅予也伸出手,仔细看了看它锯齿状的叶片边缘,实在分不清哪根算它的小手指,只好在它手掌上一击掌:“一言为定!” “可是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狼人村。”卫潇眉头微皱:“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自从咱们进入狼人村以来,这里的每天晚上,都是月圆之夜。” “对哟!我也发现了!”白浅予回想了一下,的确,在狼人村的每个晚上,都是一轮圆月当空,初时她只觉得美,现在一回想起来却觉得毛骨悚然。 “是这个‘再造空间’的问题!”卫潇肯定道:“‘再造空间’不同于自然空间,日月升降完全不受自然规律的约束,而是由空间主人任意控制。如果说他制造出晚晚月圆之夜不是随心所欲的话,那么他就只有一个目的。” 白浅予和三叶草齐声道:“什么目的?” 卫潇道:“为了让狼人在晚上吸收月阴之力,变得无比强大、杀人!” “也就是说,这个村子的潜规则是,凡是死在晚上的人,几乎都是被狼人杀死的!” 就在这个时候,村口传来一阵轰动,有人大声喊:“杀人啦!” ******* 白浅予他们赶到村口。 村口的公告牌上,白光早已显示出字迹: “昨晚死亡两人。” “第一个死亡者:陈仓。死亡地点:家中。” “什么?”白浅予吃惊道:“村长死了?!” “嗯。”旁边有人点点头:“已经有村民赶出村长家中,维护现场。” 白浅予一看,这人朝着朝天辫,穿着白大褂绿裤子,竟然是白菜头。 “白菜头你也在啊!”白浅予寒喧着打了个招呼。 “白姑娘你好!”白菜头应了声,下一刻,圆胖胖的脸上义愤填膺:“狼人连这么善良的村长都杀害,真的是太可恶了!咱们一定要查出真凶,为陈仓村长报仇!” “为陈仓村长报仇!”村民们纷纷举起手臂,喊道。 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白菜头和白浅予他们来到村东头的村长家。 村长爱村民如子,生活简朴,所以陈仓村长的家,和普通村民的家,并没多大分别。 花白胡子的村长倒在自家屋子中央的地上,胸前的衣服被抓烂,桌子椅子东倒西歪的散落了一处。 “村长,你死的好惨啊!”白菜头一进门,扑了上去,趴在村长的身上哭了起来。 村民们顿时也呜呜哭了起来,纷纷拿衣袖抹着眼泪。 “咦,这老头儿看来,死前肯定还经过一番剧烈挣扎啊!”猎人黄定背着精光闪闪的猎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家身后,满是胡碴的脸上显出一股嘲弄之意:“我都说了,卫潇是凶手,他偏偏不信!这下可好,死了吧!” 白浅予一个箭步分开众人冲上前去:“黄定,你在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黄定翻着白眼,瞧了她一眼:“就是你们这群外来者,想杀光村民离开这里,其实你们根本就不关心我们村民的死活!也不想与力量强大的狼人为敌!” “黄定,你!……”白浅予被他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少村民被煽动,纷纷点头,用眼神传递着彼此的意见。 “大家还不快趁这两个狗男女在这里的时候把他们抓起来!”黄定俨然一副领袖的模样,指挥着村民:“那个钻进村中的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不足为虑,只要咱们先抓住这两个大的,再把那个小的揪出来,轻而易举。包在黄某身上!” 他举起右掌,在胸口用力拍了拍。 村民们人人虎视眈眈,手里举着锄头棍棒,将白浅予和卫潇围了起来。 更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将门口出路完全堵住。 黄定抱起双臂,瞧着白浅予和卫潇,一张胡碴脸露出掩盖不住的得意笑容,好象在说:“现在你们插翅也难飞了吧!” “黄定,你还讲不讲道理?”白浅予冲上前去:“想杀死你们的是狼人,你不好好想想办法找出隐藏在你们中间的狼人,反而来对付我们?” 她用手指指着一屋子村民:“你们,难道都不用用脑子,糊涂了吗?” 她还要说话,却被卫潇一把拉住,将她拉转了回来。 “你拉我做什么?”白浅予气仍未消,一肚子火:“他们这些村民,我们好心帮他们找狼人,他们却把我们当敌人,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讲道理有用的话还要修仙干嘛。”卫潇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 白浅予猛的如醍醐灌顶,清醒过来,她明白,现在跟这群被煽动的村民讲理已经没用了。 “一会儿动手的时候,你轻点儿,打伤就可以了,千万别打死人,毕竟,他们虽然糊涂,却都是无辜的。”她在卫潇耳边小声叮嘱。 卫潇点了点头。 ——白浅予突然无比欣慰:这是她进入异世界以来,她笔下的男主,第一次肯听好的话。真是让她这个作者无比感动,泪目啊! 村民们在黄定的示意下,手持锄头棍棒,小心的围了上来。 毕竟卫潇的功夫,他们还是见识过的,并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这时,突听有人大喊了声:“诸位!在你们动手前,能不能先听我说两句?” 大家回头一看,却是圆圆胖胖的白菜头站了出来。 白菜头先笑嘻嘻的朝村民们鞠了个躬:“大叔好!大伯好!这位婶婶好!快把您手中的菜刀放下,当心闪了腰了!” 听着他的话,村民们暂时放下了戒心,棍棒武器慢慢放了下来,目中却仍是警惕。 白菜头又走到白浅予和卫潇面前,胖胖的身子鞠了个躬:“白姑娘和卫兄受累了!这件事我白菜头定会不偏不倚、秉公办理,给你们两位一个公道!” 然后他转过身子,面朝大家:“村长死了,我知道大伙儿都很伤心!虽然村长死了,不会开口说话,可是大家知道,死人其实也是会泄露很多信息的!” 他咳嗽了一声,伸出双手,两只手上赫然戴着一双麻布手套:“现在我们就开始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查验村长的尸身,看看他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然后他返过身,蹲在地上,朝村长叩了个头:“村长,对不住了!为了给大家一个真相,只有冒犯您了!” 然后他用戴着麻布手套的双手,在村长身上检视了起来。 “这白菜头,看不出倒有些狄仁杰探案的意思啊!”白浅予心中有几分赞许,暗暗道。 只见白菜头戴着麻布套的手指先是翻开陈仓的眼睑查看了一下,又顺着往下,蓦的停了下来。 村长的脖子有上一圈两根手指粗细的勒痕。先前被衣领挡住,大家并未发现。 “看样子,”白菜头咳嗽一声,高声道:“陈仓是被勒死的。” “勒死?”黄定皱了皱眉:“那绳子呢?地面上并没发现绳子。” 第六十章 有口莫辩 “两指粗的绳子,只有井绳。”白菜头皱眉。 “可是这附近并没有井,”黄定道:“凶手杀人,一定会就地取材,难道还要专门揣条井绳过来?” 卫潇忽然道:“两指粗的,除了井绳,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白菜头和黄定几乎同时问道。 “狼人的手指。”卫潇道。 “什么?”白菜头吃了一惊。 黄定却是一声嗤笑:“卫潇,你又想将村长之死,嫁祸给狼人吧?” 卫潇道:“我已说出正确答案,你却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卫潇,你!”黄定猛的踏上一步。 卫潇也毫不退缩,迎面而立。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如同两只斗鸡般,局面一下子箭拔弩张。 白浅予一看要糟,连忙上前拉开拉人:“现在是在破案,在证据还没有出来前,能不能先不要吵?” 卫潇看了她一眼,退开了一步。 黄定“哼”了一声,也慢吞吞退开一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碴子:“黄某也不是个完全不讲理的人。” 就在这时,白菜头的目光落在陈仓的嘴巴上,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黄定道。 白菜头指了指陈仓的嘴巴:“他的嘴巴闭的很紧,看起来有些古怪。” 他用戴着麻布手套的手指,在陈仓鼓起的脸颊处摸了摸,忽然用左手卡住他的嘴巴,迫使他的嘴巴张开,右手伸入他的嘴中,慢慢取出一样东西来。 几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白菜头手上的那样东西上。 ——那竟然是一小截狼爪! “莫非……真的有狼人?”黄定第一个惊呼了起来,从白菜头手上夺过那截狼爪,放在眼睛下细细观察:“狼爪比一般的狼爪大,可见勒死陈仓的,是一只体型比一般狼人更大的狼人,身形剽悍。” 他将狼爪翻转过来,露出狼爪上覆盖的一层灰色长毛:“看样子,这只狼人的毛色,与之前死的黑狼不同,是只灰狼。” 白浅予道:“别说黑狼了,还有一只狼人是白狼呢!” “白狼?”黄定忽然紧紧盯着她:“你是说,你还看见有一只白狼?” 白浅予一惊,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什么。 虽然三叶草在一旁拼命的朝她使眼色,但是黄定已经走到她面前,追问:“黄某想请问白姑娘,是在哪儿看到那只白狼的,他又是在场哪个村民所化?” 他的目光自在场所有村民面上掠过,带着一股强大的杀气。 仿佛只要白浅予说出那人是谁,他就能立刻用精钢做的猎叉将对方戳穿! “这……”白浅予犹豫了起来,终于还是决定说实话:“我昨晚曾被一只狼人掳去,将我放在灵石井底,因为他想利用我的身体复活秀瑶姑娘,他——就是白狼苍染!” “苍染?”听到她说出这个名字,黄定犹豫了一下。 全村村民的面上,也纷纷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怎么会是苍染?他可是个除魔卫道的正直青年啊!” “他可是万剑门下剑修,若他是白狼,又怎么能入能了万剑门门下?” “是啊!白姑娘不会是在嫁祸给苍染吧?” 黄定正有此意,听到这话,立刻上前一步,逼问白浅予:“白姑娘,你确信你没有看错?又或者,你敢对天地神灵起个誓,立誓你今日此地所言,全部都是真的?” “我敢……”白浅予话还没有说完,却被人一把拉到身后,她立睛一看,却是卫潇。 卫潇挡在白浅予身前,面对着黄定:“卫某敢担保白姑娘所说句句属实。她只是一个弱女子,黄定,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逼她又怎么了?”黄定毫不示弱,下巴抬了起来,充满挑畔:“你和她本来就是一伙的,我怎么知道你们来这村子里,怀的是不是好意?” “这截狼爪不是已经说明一切问题?”卫潇指着黄定手中的狼爪:“杀死陈仓村长的狼人,在掐他脖子的时候,左手食指被陈仓村长咬下了一截,这已足够能说明问题。” 他目注着场中的每一个人:“现在,只要检查大家的双手,谁的左手食指少了一截,谁就是杀害村长的凶手!” 场中一下安静了下来。 的确,卫潇说的不错,谁的左手食指被咬下一截,谁就是杀害村长的凶手,也就是狼人! 正在这时,厨房中传来一阵脚步声,穿黑衣服的阿珍婆手中提着一个大铜水壶,从厨房中走了出来:“来、来!大家站半日,也都口渴了,我老婆子在后厨房烧了一壶水,大家都来喝水吧。” 她连招呼了两声,却没人动弹。 屋中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阿珍婆手中提着沉重的大铜壶,看了看场中每个人的脸色:“我老婆子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不,不,”白浅予赶紧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铜壶:“阿珍婆,您来的正好!我们都渴了,来,白菜头,来帮忙招呼大家都喝碗水吧!” 白菜头一愣。 白浅予眨了眨眼睛,朝他使了个眼色。 白菜头会过意来,一溜跑进厨房,搬出二十来个陶碗,放在地上:“来,今天这屋子里,全村的村民也都来了,大家辛苦了半日都喝碗水,再走!” 黄定默默走到了门边,将猎叉抱在怀里,斜倚在门上。 有人道:“我不口渴,我先回家去了!” 走到门边,被黄定拿眼一瞪,那人吓了一跳,又缩了回来。 白浅予跟阿珍婆一起,一个人倒水,一个人递碗,很快,每个村民手上都有了一碗水。 倒完全场,每个人都是伸出双手来接碗,可是奇怪的是,却没有一个人左手食指断掉。 白浅予疑惑的看了看白菜头。 白菜头脸上也露出茫然的神色,想了半晌,忽然道:“还有一个人,苍染没来,难道……?” “难道这位白姑娘说的是真的,真的是苍染?”黄定也自门框上慢慢立直了身子,面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此刻,全村中的村民全部聚集在此,唯一没来的人,只有苍染了。 白浅予却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正在此时,屋中忽然闪现出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落在屋子中央,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又化成一行字: “昨天晚上的第二个死亡者是:苍染,死亡地点:灵石井底。” “什么?苍染已经死了?!”黄定大惊。 手中捧着水碗的村民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 白浅予却悄悄看向卫潇:“卫潇,看来要糟!” “嗯?”卫潇将头凑了过来。 一只绿色的叶片脑袋也悄无声息的伸了过来,凑在两人中间。 白浅予低声道:“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这个空间中‘晚晚月圆’之事么?” 卫潇点了点头。 绿色的叶片脑袋也跟着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白浅予将三叶草的脑袋一把打了开去:“别闹!我跟卫潇在说正事。” “我也是正儿八经的在听啊!”三叶草有些委屈,却依旧不屈不挠的将叶片脑袋再度凑了过来。 白浅予看着卫潇:“你还记得我们说到再造空间中‘晚晚月圆’时,你说过这个村子中的潜规则么?” 卫潇点了点头:“我当时说,既然空间主人有意制造出晚晚月圆,那就是方便狼人借助月圆最盛之时的月阴之气杀人,所以,死在夜晚的人,一般都默认是被狼人所杀的村民。” “啊……那可就糟了!”三叶草咬住叶片手掌,两只眼睛蓦的瞪大:“那意思可不就是,苍染死在晚上,村民们认定苍染并不是狼人,而是个村民?” 它说的太大声,黄定早已听见,几步踏了过来:“你们终于承认了?” “承认什么?”三叶草摇晃着脑袋,还没明白过来。 “承认就是你们杀死的苍染!”黄定看着三叶草和卫潇、白浅予。 “是我们杀的又怎么样?”草一冲动,脱口而出。 话一说出口,它便知道糟了! 黄定面上露出猎人般的笑意。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知道猎狐吗?”他笑了起来,看着手中的钢叉:“狐性最狐狸,我们猎人通常要伏在洞口,等它很久,直到它露出狐狸尾巴。” 他得意的看着卫潇和白浅予:“现在,你们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他将身子转向所有村民:“大伙儿都听到了吗?他们亲口承认是他们杀了苍染,而苍染是死在晚上的!” 白浅予上前一步:“可是苍染是狼人!” “那证据呢?”黄定看着她,冷笑。 “这……”白浅予愣了一愣:“他的身体中了妖毒,被他的狼人同伴腐蚀掉了!” 黄定看着她,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真的是我这辈子中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白姑娘!”他一边笑一边道:“苍染不仅是狼人,还是被他的狼人同伴杀死的!” “可是,这是真的!”白浅予还要分辩,屋中的村民都纷纷大笑了起来。 然后,他们手中的碗纷纷跌落到了地上,摔成碎片! 每个人的眼角、鼻孔、嘴角都滴出血来。 白浅予后退了一步,惊恐的的看着这骇人的场景。 第六十一章 传音手镯 黄定一步上前,翻开一个人的眼皮子看了看:“死了!” 村民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接二连三的死去。 每个人的样子,都痛苦不堪。 黄定捡起他们掉在地上的陶碗碎片,放在鼻下闻了闻。 “妖毒!”他缓缓站起身来:“这水中有毒!” “咚”的一声,大铜壶从阿珍婆手上跌了下来,壶嘴中倾出一点热水,流在地上。 卫潇看了一眼那水,忽的上前,一把握住阿珍婆的手臂:“婆婆,您这烧的水,是从哪儿来的?” “我,我……”阿珍婆一害怕,就更加说不清起来。 “卫潇,你快放开她!”白浅予抢上前去:“婆婆年纪大了,骨头脆,经不起你这一捏!” 卫潇依言放开手。 阿珍婆这才抹一把眼泪,哆哆嗦嗦道:“这水,我是从河里打来的。” “河里?……”卫潇吃了一惊:“苍染死的时候,毒血滴入井底河,那些毒又沿着河水,被带入下游……” 他看了白浅予一眼:“虽只一点点,但妖毒何其剧烈,一点便足以要了这些凡人的性命!” 白浅予看着满地痛苦死去的村民,忍不住抓住卫潇手臂上的衣服,面色苍白,浑身瑟瑟发抖。 这是她来异世界第二次以来,看到满地的死人。 第一次是在回风谷。 现在虽不象第一次看到时那么害怕,可是这种事情,哪怕见了再多次,也是没法适应的。 她只觉得胃里头极不舒服,似乎想要呕吐,却又不吐不出来。 天神将默默将她拉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一只手在她背心上轻轻拍了拍。 “卫潇,”黄定一步踏上过来:“你说,只有你和这位白姑娘、还有苍染,去过灵石井底?” “是。”卫潇咬牙。 “那么,”黄定手中的猎叉缓缓举起,叉尖上寒光闪闪:“苍染已经死了,在井底河中下毒的人,是不是就只有你了?” 他一脸笃定的神色。 卫潇低下头,在白浅予额头轻抚了一下:“白姑娘,你现在有没感觉好点儿?” 白浅予微微点了点头。 黄定的猎叉又逼近了一步:“说,是不是你?” 卫潇对着白浅予轻声道:“你先在屋子里休息会儿,我出去跟这位黄兄说几句话。” 他扶白浅予到墙角,替她拉过一张椅子,扶她坐下。 白浅予摇了摇头,想要站起身来:“不,我没事,我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出去吧!” 卫潇手上用力,将她按在了椅子上:“我同黄兄讲的话,旁人不方便听,你就在这儿坐着,我去去就来。” 黄定见状,冷冷一笑:“一人做事一人当,卫潇,你有种!黄某服你!黄某这种出去,在门外等你,一刻钟之内若你不出来,休怪黄屋连这屋子一起拆了!” 扛起猎叉,大步走出门去。 白浅予看着猎人走出去的背影,愈加不放心起来:“我跟你去……” 卫潇摇了摇头:“你就在这儿,陪着阿珍婆好了。” 屋子里头,黑衣的阿珍婆似乎已吓傻,坐在一堆死人中瑟瑟发抖。 白菜头用戴着麻布手套的手,在一堆摔破的陶碗碎片中翻捡,又扒开死人的口舌察看,喃喃自语:“是‘反噬妖毒’啊,这东西最是剧烈了,毒死一只妖丹级的狼人都没有问题,何况是一些完全没有抵抗力的村民,过不了半个时辰,这满屋子的村民都会化成一滩骨血逐脓水……下毒的人心思真是歹毒,只有他知道这毒流入了河水,他想用这毒将满村的村民、连同我们一起,全部毒死、全部毒死啊!” 白浅予和卫潇对望了一眼。 她忽然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凉意! 因为她和卫潇忽然间都明白,下毒的人,也就是最后一只狼人,必定隐藏在活着的人中,那就必然在老婆婆、白菜头和黄定三人之中! 可是,哪怕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无法肯定,这三个人中,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狼人! 黄定处处与卫潇作对,处心积虑想杀了他,他的嫌疑自然最大。 可是这毒水是从阿珍婆手上发出去的,村民也因此而死,她也无法排除不是狼人的嫌疑。 白菜头看起来似乎是无辜的,在河水上挖灵石的时候,也差点儿被小乌鸦杀死,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不是狼人呢? 最后一只狼人,隐藏的那么深,直到苍染临死前的一刻,他也不肯吐露。 卫潇想起了苍染临死前的笑,他那种笑容,是由衷深信狼人必会取得胜利,最后离开村子的,必定是狼人! 可见,这个狼人,必定是三只狼人之中,最狡猾的一只! 任何一个表面上看起来无辜的人,都无法摆脱嫌疑。 想到这里,卫潇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手镯。 那只手镯略有些粗,看起来象是钻石打造而成,沉甸甸的,里面点缀着点点蓝莹莹的光芒,象是把一片星海,汇聚到了一只小小的手镯之中。 天神将将这只手镯,替白浅予戴到了她的右手之上:“白姑娘,这个送你……” 白浅予立马心跳加速。 内心迅速打起了小九九:“啊,不会吧?这是最终决战之前的定情信物吗?他是想通过这只手镯向我表达爱慕之心吗?我知道他比较高冷,作为天神将他不好启齿,但是这么快就送我手镯,这也太明显了吧?让其他人看见是不是不太好?特别是那只三叶草,它是能穿越三界的,要是它把这事儿到处去八卦,传到天界去了是不是会有点儿小麻烦?毕竟天界公主、帝女朱砂是先看上他的……” 短短一瞬间,她心中九曲十八弯,一部内心戏足够演出一集电视剧。 嘴上却装模作样的推托:“这样不好吧?卫潇,你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会安全回来,我就在这儿等你……” 她眨了眨眼,尽力表现出一副含情脉脉又娇羞的模样。 “这是给你的,你务必收下。”天神将斩钉截铁的道。 “嗯。”白浅予低下头,心中喜不自胜:“想不到看起来高冷的天神将,还有点儿霸道总裁的范儿呢!” 只听卫潇又道:“这是天界的‘传音手镯’,可以三界传音,不论你我身在哪儿,它都可以穿越禁制,将你的话,传送到我耳边。” “你一定要收好!”他郑而重之的道:“这个手镯唯一的缺点,就是易碎,任何一点儿磕碰,都会导致它失灵,你一定要切记!” “啊……哦!”白浅予的嘴巴张大成圆型,半天合不拢来。 她真想在心里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真是的,她刚在想到哪儿去了呢?这明明是自己在神器设定中设定的天界上品神器传音手镯,她竟然给忘了! 都怪自己心思太歪…… 门外,传来黄定的语声:“卫潇,和白姑娘还没话别够吗?我家里头架子上还烤着兔肉呢,再不出来打架,兔肉都要烤糊了!” 卫潇郑重的看了白浅予一眼:“白姑娘,我去了!你……保重!” 他看了一眼还在屋子里头的阿珍婆和白菜头,眼神中显现出一缕担忧,却毅然决然的掉转头,走出了门去。 白浅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惆怅。 她这才发现,原来她真的是担心他的—— 虽然他是她书中的男主,拥有主角光环,可是在这个步步险象环生的异世界里,她身为作者,已无法控制异世界的运行,她并不能保证他这一去,便能安全返回。 是不是男主死了,全剧终,她便能安然回到异世界? 或者连同她自己一起,会同这个异世界一起湮没? 这些问题,白浅予想也不敢想。 因为这个时候,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在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白菜头和阿珍婆。 第六十二章 谁在说谎? 白菜头瞪大眼睛看着白浅予。 白浅予笑笑。 阿珍婆瞪大眼睛看着白浅予。 她也笑笑。 “姑娘,你累了吧?那两个人在外头打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要不上我家歇歇吧?”阿珍婆殷勤的道。 白浅予将身子往后缩了缩:“不,婆婆,我不累,我就呆在这儿好了。” 白菜头抢着道:“白姑娘,上我家吧,我家园子里种了好大的凤仙花,可漂亮了!我摘了来送你!” 他眼睛里放着光。 一种贪婪的光。 白浅予更加客气:“那么好的花儿,摘了多可惜呀!还是留在你家园子里头吧。” 她举起手,在胸前扇扇:“哎呀,这屋子里头好热呀!” 她不走,白菜头和阿珍婆也不走。 两个人都守在屋子里头,看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都象在看着一块肉。 白浅予朝他们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头嘀咕:“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呀!” 她看了看门外,太阳余晖正在一点一点的落下山去。 ******* 屋外,一片远远的空地上,耸立着两座山丘。 夕阳余晖,就射在山丘中央的一片黄土地上。 黄土地上站立着两个人影,身形如标枪一般笔直。 一个是黄定,一个是卫潇。 “卫潇,你还算守时,真敢来赴这生死这约!”黄定一脸傲然,看着他冷笑。 “我敢与不敢,又有什么分别?”卫潇神色淡淡:“反正你既然已经认定了人是我杀的,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既然知道没用,那就动手吧!”黄定一声冷笑,举起了手中猎叉。 “等一等!”卫潇道:“若你日后知道你错了,错冤枉了好人呢?” “我不可能错!”黄定斩钉截铁,将手中猎叉一紧。 “那万一错了呢?”卫潇追问。 “那黄某便以死谢罪!”黄定猎叉一挺,向着卫潇过去! “梨花雨落!” “漫卷星河!” “哪吒探海!” 这一个山野小村庄中的猎人,竟将猎叉舞得如漫舞飞花般,令人眼花缭乱。 卫潇身形闪动,接连躲了几躲,却没有还击,只听“嗤”的一声,衣襟被猎叉拉下了一截。 黄定脸上现出得意之色,又是一叉挺叉直刺! 卫潇掌中寒光一闪,铁剑应手而出,“铮”的一声,竟将一把精钢猎叉弹了出去,远远的落在地上! 跟着卫潇手腕一扭,挺剑疾进,直直刺向黄定的咽喉! 便在这时,黄定低沉的两眉之间,蓦的升起一道刺目的光芒! 剑光! 黄定双手握剑,眼神凝重如山,忽的一剑切出,将卫潇刺到近前的铁剑弹了开去! 那是一把近四尺的剑,阔三指,比一般的剑厚重,使用起来,更需要剑者本身的灵力配合。 “剑修?”卫潇眉头微皱。 “不错。”黄定手里握着剑,忽的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卫潇,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口咬定苍染不是狼人了吧?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是剑灵山上万剑门门下剑修,我是——”他凝目报出名号:“大弟子黄定!” “你隐藏身份,久留此地,就是想找出隐藏在村子中的狼人?”卫潇道。 “不错!”黄定沉声道:“但除了小乌鸦之外,我并没有发现村子中还有别的狼人,反而是自从你们来了之后,村中的村民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我不得不怀疑,你们才是杀死所有村民的凶手!” 卫潇道:“你认为村子中没有狼人,是不是因为你的师弟苍染告诉你的?” “嗯。”黄定点头:“他说他也在村子中查了很久,觉得白光的指示可能有误,这村子中并没有那么多的狼人,白光也许只是为了让我们彼此怀疑对方是狼人,从而自相残杀!” “这么说,”卫潇道:“苍染骗了你。” “骗了我?不可能!”黄定一口咬定:“我和他同在剑灵山上修行一百五十年,情同手足,我纵然是不相信这村子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不相信他。” “可万一,”卫潇道:“你的师弟,是一只中了巫师毒药妖化后的狼人呢?” “哼!”黄定鼻孔中冷哼一声:“卫潇,你再在这里妖言惑人,休怪我一剑杀了你! 他的眼神蓦的凝定,厚重的长剑在眉心竖起,一点锋利的杀意,自剑身之上一点点的升了起来,至剑锋处,猛的一亮! “来领略一下我的大地剑法吧!”他厉吼。 然后,长剑在他胸前展开,一股巨大的气流,向着卫潇袭了过来! 卫潇举起铁剑,剑身上灵力爆开,一股紫色的光晕蓦的张开,形成一张半圆形的弓般,堪堪抵挡住了袭来的气流,顿时中间一圈电光泛起,相互撞击着。 脚下的大地,承受不住骤然强大的气流与灵力冲击,“轰”的一声,大地裂开,泥块向四面如雨点般飞起! 同时,两条人影自站立的地面上飞起,流星般升上了天际,身影如同穿过了浑圆的落日般,远远的落在各自身后的两座小山丘上。 两个人一站定,便手挽长剑,再次注视着对面的人影。一股强大无比的杀意,在两个人之间弥漫了开来! *******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 白浅予百无聊赖的坐在屋子中间看着一点一点坠下去的夕阳。 阳光愈来愈冷。 天,就快要黑下来了。 但是,卫潇和黄定的决斗,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她不禁又担心起来。 “别担心,白姑娘,”黑衣服的阿珍婆目光紧紧盯着她:“不管卫潇能不能活着回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这一场决斗,活着的那个人,纵然不死,也不会比死人好多少。” 她嘴里说着安慰的话,白浅予却总觉得她笑容里有几分不怀好意。 阿珍婆脸上的每个褶子里,似乎都藏着阴谋诡计。 “白姑娘,你到我这边来吧,我是好人,”白菜头一脸真诚的看着她:“阿珍婆她就是狼人,从你们到村子里的第一天起,她就盯上了你们!故意把你们引到她家里去,其实就是想趁机害你们!” 白浅予本来已快被他的话打动,可是想想一个村民大半夜的出去挖灵石,又觉得不能太过轻信。 她想了想,道:“既然等着的时间无聊,不如咱们来做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白菜头和阿珍婆一听,立刻好奇起来。 白浅予道:“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呢,‘谁在说谎’?咱们三个人,每个人分别说一句话,证明自己不是狼人,你们看,怎么样?” 她眼睛朝两个人脸上瞄了瞄。 “好!”阿珍婆一口应承。 白菜头本来还有些犹豫,一看阿珍婆同意,立刻挺了挺腰杆道:“好。” 白浅予道:“我先来。”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是狼人,因为我是从村子外来的。” 阿珍婆也咳嗽了一声,道:“我也不是狼人,因为昨天晚上陈仓村长死的时候,我一直在屋子里头睡觉。” 白菜头见状,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阿珍婆:“她说谎!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她偷偷摸摸去河边,打了一桶水!” 白浅予道:“你确定?” 白菜头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昨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我一定没有看错,就是她!” 他站了起来,指着阿珍婆:“就是你昨天蓄意打了河中有妖毒的水来,想害死大家!这下,你没法不承认了吧?” 第六十三章 大地剑法 他用戴着麻布手套的手指,指着阿珍婆的鞋子:“白姑娘若是不信,你可以看看,阿珍婆的鞋边上,是不是沾了河边水草的泥印子?” 阿珍婆的黑布鞋边上,确实沾了些水草和湿泥。 阿珍婆后退两步,顿时面如死灰。 白菜头顿时得意的大笑:“阿珍婆,这下你可逃不过了吧?” 他看着白浅予:“狼人在白天法力最弱,和普通人并没什么两样,白姑娘,咱们两人合力,一起杀了她!” “好。”白浅予点了点头。 白菜头立刻扑上前去,两手恶狠狠的掐住阿珍婆的脖子,死命的掐了下去! “梆!”他的后脑勺上忽然挨了重重一下,顿时松开双手,晕了过去。 阿珍婆惊恐的睁大眼睛,就见白浅予放下手中的大铜壶,一把拉起阿珍婆:“婆婆,白菜头就是狼人!我们快走!” 阿珍婆还有些犹疑:“白姑娘,你肯相信我?” “刚才,白菜头在掐住您脖子的时候,右手食指上有血,透过白手套渗了出来,”白浅予拉住阿珍婆拼命往屋外跑:“他就是杀死村长的狼人!只是他自己在杀了村长之后,又将自己伪装成好人,假装成查案,以至于我们都忽略了他手上戴的白手套,其实就是为了掩盖他被村长咬断一小截手指的证据!” 白浅予一口气说完,拉着阿珍婆奔出了屋门口,松了一口气。 “那我鞋底上的水草泥印,白姑娘也肯相信我不是狼人吗?”阿珍婆道。 “既然想通了刚才那一截,”白浅予道:“就知道鞋底上的水草泥印是最容易伪装的,因为白菜头已事先知道河水有毒,他早已打算利用河水杀死所有村民并嫁祸给婆婆您,所以自然将沾有河边水草的泥巴事先涂在您的鞋底上,到时您就百口莫辨了!” “这狼人果然狡诈!”阿珍婆咬牙:“连我一个老婆子也不放过!” 就在这时,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沉没。 月光升起,照耀大地。 白浅予才跑出两步,抬头一看头顶的月光,忽的道:“糟了!” 她蓦的回头,就见月光下,一样灰团团的东西正从地面上爬起来,站直,高大粗壮的身子,瞬间将草屋的门框挤裂,那个人形一样高大的东西仰天,对着月光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然后向着她们一步一步的跨了过来! ******* 夕阳垂落,远远的山丘之上,天空中不知何时早已升起了轮又圆又大的满月。 满月如镜,将月下的山丘、草场,照得分外分明! 月光下,相距丈余的两个山丘之上,分别立着两个影子,各自手持长剑,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诡异的笛声,就在这个时候又细细的响了起来。 笛声不知来自何处,飘飘荡荡,若有若无,仿佛是空间主人一双莫测的眼睛,正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监视着这个空间里的一举一动。 卫潇双手横持,将长剑横亘在掌间,没有主动出击,而只是用一双眼睛,紧紧的对面的黄定。 黄定,万剑门下大弟子。 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修炼的等级,他在有意隐藏实力。 但是卫潇知道,若论剑修实力,他一定是远远超出苍染的存在! 黄定嘴角突的勾起一丝沉沉的笑意,将剑在身周一旋:“万剑门下黄定,修成大地剑法,请赐教!” 然后,他吐气开声,猛的一声大喝:“地动山摇!” 顿时一层层的剑气,以他为核心,爆了开来! 剑气共分为五层。 最里面的一层,是落日一般的橙色,往外一层,则变成了浅一些的黄色,再往外一层,则依次变成了棕色,紫红色,青白色。 剑气波及之处,走石飞沙,无数的石头被激扬到半空,然后被剑气切割,再碎成更多的小石子掉落下来。 这绝不是金丹级剑修所能拥有的能力! 纵然在空间压制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实力,黄定在剑道上的造诣,至少已达剑心之境! 卫潇不敢硬接这一招,纵身一跃,从立足的小山丘上滚了下来,避开其中数道最凌厉的剑气,身上却仍然被无数细小的剑气密密麻麻的穿透,幽蓝色的长袍被刺破个血洞,血从身体里流了出来,在长袍上开出了无数朵血花。 他伏在地上一滚,落下的碎石如雨点般打在他的身上。 黄定并没有趁胜追击,而是大笑着也从小山丘上一跃而下,将剑绕在身后,做了一个背剑式:“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这便是我的大地剑法,”他看着伏在地上的卫潇,一字字道:“你,是打不败我的!” 卫潇自地上站了起来,吐出一口鲜血,双手将剑握在手中:“没有打不败的人,我们可以再试试!” “好啊!”黄定眼里露出一点赞赏的目光,左手往前一指:“这里是一片开阔的丘陵之地,最适合埋葬战斗中的败者。你若败了,我一定亲手将你埋葬!” “好!”卫潇应了一声,用手背一抹嘴角的鲜血:“你若败了,我也一定亲手将你葬在这里!” “好,一言为定!人生得逢如此对手,岂不快哉!”他纵声豪放大笑,忽的瞳仁一定:“接下来,我每招必出杀招,卫潇,你小心了!” 他持剑一奔,在距离卫潇还有十丈远处,忽的站定,双手将剑高举过头顶,重重击在地面上:“山崩地裂!” 一条细细的裂缝,顺着他的剑尖,向前延伸了过去。 裂缝越往前,缝隙越大,大地皴裂的速度也越来越加快,无数的石块,为气流所激,自地底裂缝中向上激射了出来。 裂缝延伸到卫潇面前的时候,已经变成一个丈余宽的巨大裂口,卫潇以剑插地,借着剑身的一弹之力,向着右方飞跃了开来。 可是那股崩裂的力道并没有消失,而是再分成四股,每股以裂口为中心,再向左右两边分裂出树枝般的裂纹来。 卫潇接连两个腾跃之下,气势已竭,还是没有跳出裂缝的范围,身体急速的向下坠落,眼见便要坠入最右边的裂洞之中,他忽的伸手一抠,右手五指紧紧的抠住地面,将下坠的身体稳住了下来! “就这样还不肯接受死亡么?”黄定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地面之上,冷冷的俯视着脚下:“卫潇,那就让我来送你一程吧!” 他提起一只脚,踏在卫潇的手背上,狠狠的踩了下去! 第六十四章 冰霜之花 手背上的剧痛传来,卫潇却咬牙坚持着,五指拼力抓住地面! 黄定加大了脚上的力量! 卫潇的手指忽的一松,整个人迅疾掉向裂开的地底深处! ******* 白菜头化成的狼人,身形高大,体格健壮,灰色的毛发披拂,在月光下拖下长长的影子,一步一个脚印,向着白浅予和阿珍婆走了过去! “快走!”白浅予拉起阿珍婆,转过身拼命的向前方跑去! 只跑开几步,阿珍婆便觉得腿脚发软,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白浅予赶紧弯下腰来拉她。 她的头刚刚低下,“噌”,一只灰色的狼脚爪出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白浅予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慢慢抬起头,顺着那只灰色的狼脚爪,一直向上看去—— 她看到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灰毛狼人! 胸膛阔壮、膀大腰圆,长长的灰毛垂下,一只硕大的狼头,正在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张开的狼嘴中,不断滴下涎水来! “白……白菜头……”她试探着叫了一声狼人的名字。 狼人的目光柔和下来,两只圆圆的狼眼盯着她。 白浅予小心翼翼的伸出左手,在他的左侧狼脸上的毛尖上轻轻触了触:“你是只好狼人,对吧?……喵,乖……” 她使出哄家里大花猫的架势。 白菜头身上的毛垂了下来。 正在白浅予以为他要听话的时候,它浑身的毛忽然炸开,根根立起,疯狂的向着白浅予扑了过来! “白姑娘,快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阿珍婆,忽然用力推了白浅予一把。 白浅予的身子刚刚向前冲开一步,却又赶紧回过头来,想要拉起阿珍婆。 “白姑娘,你快走!不要管我!”阿珍婆大声叫道:“我老婆子快要不行了!跑不了啦!” “可是婆婆,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白浅予死死抓住她的手。 身后,灰狼已经大踏步追了过来,扑向白浅予。 阿珍婆见状,忽然用尽力气一扑,挡在了白浅予身前! 灰狼的狼爪“嗤”的一声,插入了她的背心!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阿珍婆忽然弯起嘴角,笑了一笑。 “我就要见到我死去的儿子了……玉柱,娘好想念你呀!……” “阿珍婆!”白浅予大喊,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 阿珍婆失神的双眼,看了她一眼。 “好姑娘,快走吧……去找你的卫潇,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婆婆会……祝福……你们的!” 然后她嘴角的鲜血沁出,“扑”一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灰狼踏过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盯着白浅予。 它此刻手上的麻布手套早已脱去,露出一双长满长毛的巨大的狼爪。 右手食指上,断掉的一截爪子十分醒目。 白浅予盯着它的右爪:“白菜头,果然是你!” 灰狼咧开嘴角,嘿嘿笑了起来:“是我。杀害陈仓村长,嫁祸给阿珍婆的是我!深夜去河上挖掘灵石,想要提升妖力的,也是我!假装作好人,替你们查找杀害村长凶手的,也是我!你说,我隐藏的这么深,你是不是应该夸夸我?” 它的狼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白浅予咬牙:“死去的那些村民,他们的在天之灵,都不会放过你的!” 灰狼仰头看了看天上:“你是说报应?对不起,白姑娘,我白菜头从来不怕这些。” 它伸出断了的食指爪子,在白浅予面前摇了摇。 “苍染他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你的!”白浅予道。 “苍染?”白菜头道:“我又没有杀他,他为什么不放过我?” “你没有杀他?”白浅予略略有些吃惊。 在她的想法里,杀死苍染的,必定是他的最后一个狼人同伴,而这个狼人同伴,只能是白菜头。 不过现在,这些白菜头承不承认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 白菜头一步步踏了上来,伸出两只巨大的狼爪,眼冒凶光:“白姑娘,你不要再妄想拖延时间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用那两只掐死村长的手,向着白浅予掐了下去。 “三叶草!”白浅予忽然看向他身后,叫了一声。 “又想骗我。”白菜头“哼”了一声,并不回头。 身后,一棵草风驰电掣般扑了上来,迅速的缠上狼人的脖子,用自己的茎,死命的将他缠住。 “什么东西?”白菜头一把抓起脖子上的草,放到眼皮子底下,三片叶子忽然自他爪子间立了起来。 “我不是东西,我是棵仙草!来自银河河畔的仙草!”三叶草两只手掌竖起,皱眉吐舌,冲他扮了个鬼脸,然后“嗤”的一声,大量银河灵水自它头顶的叶子尖上冒出,对着狼人喷了过去! 银河水洋洋洒洒,瞬间将狼人的脸浇个了满头满脸,眼睛都睁不开。 他十分恼怒,怒吼一声,一把抓起三叶草,将它向旁边猛力甩了开去! 三叶草不屈不挠,从地上爬起,又向狼人扑了过去! 可是这次狼人早有防备,只是伸出粗壮的手臂,轻轻一挡,它便向外弹飞了开去,连摔了几个跟头,跌在地上爬不起身来。 狼人这才眼瞪着白浅予,举起双手,掐住白浅予的脖子。 他一双手茸茸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将白浅予掐得离地而起,白浅予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她脑海中听到了一个声音,如同她冲破冰封之门,呆在气泡中,在河水中浮沉时,意识半清醒半迷糊的时候,听到同样的一个声音,在对她说话: “白姑娘,你害怕吗?当所有人都离开了你,卫潇不在你身边,你的同伴三叶草为了保护你也昏迷过去的时候,当巨大的危险临近,你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你是否感到绝望?和无边无际的恐惧?” 白浅予想说是,可是她现在,已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别害怕呀,白姑娘。”那声音又继续响起,象是在遥远某处的光:“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力量,因为,我、与你同在!” 最后那一句,带着温柔而坚定的力量,白浅予的意识猛的清醒过来,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然后,她的双眼蓦的睁开! 就在她的眼睛睁开的刹那,她看到遥远天际飞过三支冰棱,浅蓝色的冰棱,带着无边的寒冷与杀意,快如闪电,只是“嗖”的一声轻响,便一闪而过,钉在了狼人的脖子上! 狼人的双手松开,仰面向天,慢慢的跌倒在了地面之上。 他的双眼大张着,似乎到死也不能相信,他是怎么死在悄无声息的冰霜之下的? 三支冰棱,一齐钉在狼人的脖子之上,仿佛在他的脖子上盛开出一朵美丽的冰霜之花。 由于速度太快,冰棱太冷,狼人脖子上的血都没有流出一滴。 白浅予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那朵美丽却残酷的杀人之花,泛着浅蓝色的光泽,心中不由起了一阵寒意。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向着空荡荡的寒冷夜空大声问道。 可是,那道先前在她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消失了,象是根本不曾存在过,又或者,完全不屑回答她这个问题。 第六十五章 凝视深渊 黄定冷冷的凝视着地底深渊。 那里,黑洞洞的,是卫潇坠落下去的地方。 张大的黑洞,如同一个妖兽的巨嘴,吞没一切。 然后,他抬起眼来,站在凛烈的寒风中:“别了,卫潇!我说过,要在这里将你亲手埋葬,我就一定会做到!”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下,对着裂洞洞口,掌心聚拢起一股棕色的旋风,那股旋风愈来愈大,渐渐的有黄色的尘粒在其中形成,然后越来越多,黄色的尘土飘摇,向着洞底洒落而去。 黄定站在洞边,喃喃道:“虽然你杀了我的师弟苍染,但也不愧为一个英雄。我就用这招大地剑术的最后一招‘堆土成山’,为你做一个坟冢吧!” 就在这时,他脚下的洞口边,忽然伸出一只剑! 剑尖插在地面上,卫潇的人沿着洞壁,慢慢的爬上了半个身子。 “怎么可能?!”黄定吃了一惊。 他将脚再次踏上卫潇拄剑的手,加大了力度,卫潇的掌上传来掌骨碎裂的声音。 “卫潇,纵然你能跌落地底不死,那我再杀你一次,结果也是一样!”黄定冷冷的道,他抬起右脚,想要将他踢落洞底。 然而,他却蓦的发现,自己的右脚如踩在岩石中一般,纹丝不动!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右脚脚踝,正被卫潇左手牢牢抓住! “黄定,你执迷不悟,死期到了!”天神将厉喝一声,忽的腾身而起,抓住剑的右手自上而下,一剑刺向黄定! 黄定大惊失色,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双脚用力一蹬地面,整个人顿时向斜后方飞快的退去! 但是天神将的去势更快!他紧紧追上黄定的身形,两个人几乎是平贴着向上飞起! 就在黄定的去势一缓,将要向地面跌落之际,卫潇掌中的铁剑自上至下,向他刺了下来! 铁剑凌厉,带起点点寒芒! 黄定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然而,他的右肩忽然感到一阵剧痛,身子“扑”的一声重重跌落在地,激起一片黄尘飞灰。 黄定咬了咬牙,勉力从地面上坐了起来。 一手抚着右肩上被铁剑贯穿的血窟窿,鲜血从指缝间涌出,瞬间将整只左手染得通红。 “我输了!……”他咬牙:“卫潇,你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你不是狼人。”天神将简短答了七个字,走到一面小山丘前,扔掉掌中铁剑,整个人如同散了架旁就地坐倒了下去,经过一场恶斗,他浑身的力量都似被抽空般,左手“嗤”的一声撒下一角衣角,包扎着右手手掌。 黄定瞧着他,慢悠悠道:“你认定我不是狼人?” “嗯。”卫潇低头,仍在手掌上缠绕着布条。 “如果……我是呢?”随着那一声语声,黄定霍然而起,右手握拳,凌厉拳风一拳击至卫潇面门! 卫潇抬头! 铁拳生生在他面门前停住! “你不是。”卫潇简短却有力的答道。 黄定忽然笑了笑。 “卫潇,你还真敢赌,若我是狼人,此刻你那只漂亮挺直的鼻子只怕就要碎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扯动右肩伤口,大量的鲜血又涌了出来:“若我是白姑娘,看到一个鼻子碎了的卫潇,就不肯要了!” “你不是白姑娘。”天神将简单回了句:“况且,她要不要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回,倒是轮到黄定错愕了一下:“你不喜欢她?还是,”他猜测着道:“她不喜欢你?” “我喜不喜欢她,或者她喜不喜欢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卫潇一句话怼了回去,将布条在手掌上包扎好,又低头咬住布头,将结打牢。 黄定脸上抽搐了一下。 “卫潇,你这一剑好狠!虽不至要了我的命,却洞穿了我的琵琶骨,黄某身为剑修,此后这漫长一生,只怕是废了!” 天神剑缓缓抬起头。 “当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剑虽利,若握在执迷不悟者手中,却会助纣为虐,成为杀人凶器!” 他冷冷看着黄定:“我废掉你右手,只不过是为提醒你,今时此日,你在狼人村中,所犯下的大错!” 说完,他站起身来,提起铁剑:“黄定,我们就此别过了!” “站住!”黄定在他身后叫道。 卫潇停住了脚步。 黄定道:“我听师弟苍染说,你本是最强天神将,被贬谪下界,受天刑之罚,体内神力几乎殆尽,你又怎会胜我?” “那是因为,”卫潇目注远方:“天界神将,洞尽人间武学顶级修为,我体内虽没有神力,却知道,你的大地剑法,只要迫使你双脚离开地面,无法吸取源源不竭的大地之力,自然就会被我打败!” 黄定垂下了头,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但是他忽然伸出左手,吃力的抓住跌落在地的长剑,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卫潇,我输给你了,黄某输得心服口服!便你杀我师弟之仇,黄某身为万剑门大弟子,这仇却不能不报!” 卫潇冷冷:“你已没有机会赢我!” 黄定惨笑一声:“我知道。可是,”他抬起双眼,目光中有必死的意志:“纵然死在你的剑下,黄某也绝不愿偷生,否则,无颜回去见万剑门诸位尊长同门!” ******* 白浅予拼命的沿着泥土路跑着。 她的鞋底、裙摆,都已溅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可是她全然不顾。 “卫潇、卫潇……”她心里默念着:“我一定要见到你!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远远的,月光下的一片山丘,已然在望。 白浅予松了一口气,目中露出欣喜的神色。 就在这时,她看见月光下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高大矫健,身负长剑,圆月正在他的头顶,将他的一头白发照得如银河般灿烂,自头顶铺泻了下来。 他的脸掩在阴影之中,白浅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吃了一惊,吃吃道:“苍……苍染?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阴影中,苍染咧开嘴无声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来。 第六十六章 师门决斗 黄定撑着剑,身子摇摇欲坠,他却抬起头来,目光盯着卫潇:“来吧!卫潇,纵然黄某只剩下一条手臂,也要与你血战到底!” 他左手握住剑柄,长剑霍然举起,剑身凝直一股旋风! 卫潇巍然不动:“黄定,你直到死,也不肯相信你的师弟苍染是狼人?” 黄定咬牙:“黄某到死不信!” 他举剑前冲,身子却忽的停顿,一阵剧烈咳嗽,长剑拄地,鲜血从嘴中咳了出来,落在雪亮的剑身之上。 卫潇看着他,眼里是森寒的光芒。 他一步步走上前来:“执迷者死!卫某手下,绝无半分怜悯同情!既然你认定了你的道,那就去死吧!” 手中铁剑挥起,向着黄定迎头斩落!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皓月当空,光耀万里,两位在这里一边打架一边议论我,还真是有意思的很!” 黄定一听到那个熟悉的语声,霍然回头,双眼蓦的睁大,脸上的表情惊讶至极:“苍染,怎么是你?!” “你……你不是死了么?”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个高大的身躯,至暗处走到月光之下,抱着双臂,双目冰冷,打量着自己的师兄和天神将。 “两位真是好雅兴呀!都要死到临头了,却还在这里叙话,连我这个旁人都快要听不下去了,只好出来将你们打断。” 苍染双手抱在胸口,衣服的领口开得极低露出结实而剽悍的胸肌来。 “师弟……!”黄定唤了他一声。 苍染眉头微皱,一脸不耐:“我已经不是你的师弟了,黄定。” “什么?”黄定吃惊非小:“当日我们同入万剑门时,曾立下誓言,一日为师兄弟,永远亲如兄弟!” 苍染咧开嘴笑了起来:“可是我已经不是万剑门人了,师兄!” 他目中露出讥笑的光芒。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的脸上忽然起了奇异的变化,脸开始变尖、变长,脸上长满密密的白色茸毛,耳朵向上竖起,变成狼人的耳朵。 就连他的身上,也开始生出长长的白色狼毛,身躯比先前更加强壮高大不少。 “你……你是狼人?!”黄定瞧着他的变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是,师兄。”苍染的声音也变得厚重了起来,带着回音:“你难道没有觉得我变成狼人后,更加好看了么?” 卫潇打量着他。 那的确是一头好看的白狼。 毛色纯白发亮,毛尖上还闪着细微的银光,象是缎子一般。 他的眼睛是奇异的灰色,看起来既纯净,又邪恶。象是两种决然不同的东西,融合在一个躯体内。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似有雪花自天空飘落,洒在他的一头银白色长发之上,更增妖异。 “当啷”一声,黄定手中的剑跌在地上,他忽然掩面痛哭了起来。 “师父!是徒儿对不起您!没有照顾好师弟,让师弟变成了狼人!” 他双膝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然后他忽的站起了身,走到苍染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臂:“走,跟我回万剑门!” 没想到苍染一把将他的手甩落。 “我为什么要回去?”他冷冷的道。 黄定一怔:“我带你回万剑门,六位尊长仙法高超,定有力法助你脱离妖道、重归仙途!” “不可能了!”苍染面上现出一丝痛苦却决绝的神情:“师兄,别做梦了!那个万剑门,我……再也回不去了!” 他伸出长满白毛的手:“师兄,你看看我这双手!我这双手上,杀过多少人,有多少村民,是死在我的手上,我早已经不是万剑山上那个立志仗剑游天下、除魔走人间的苍染了!” 黄定一怔,半晌不言语。 苍染一笑,转过头,看着卫潇。 “卫潇,我知道,自从我一出现,你就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死?昨天晚上,你明明亲眼看见,我身中妖毒,死在了灵石井底。” 卫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苍染又道:“你心中甚至是不是还在想,杀死我的那个人,究竟是阿珍婆还是白菜头?他们两个人之中,谁才是我最后的狼人同伴?” 他扫视了卫潇和黄定两人一眼,唇角勾起一丝笑容:“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疑问,想听我的答案,现在我就来说给你们听。” “这个狼人村中,论实力,除了狼人之外,最高的就要数你们两人,黄定和卫潇。” 苍染道。 黄定和卫潇互看了一眼,算作承认。 苍染又道:“黄定是我的师兄,我中了巫毒妖化成狼人的事情他并不知晓,所以他明里暗里总是护着我,所以我并不太担心他的存在。” “但是卫潇,”他灰色的眼眸看向卫潇:“自从我看见你走进村子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我们狼人最强劲的对手,若有人能阻狼人取得最后胜利离开村子,那就只有你!” 他咬了咬牙。 “所以,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我?”卫潇道。 “是的。”苍染点头:“你身为天神将,虽然被夺去神力、贬谪人间界,但你的实力强劲,仍然勿庸置疑!何况我从见你的第一面起,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绝不能在取得最后胜利前,暴露我的狼人身份。” “原来……”卫潇忽有所悟:“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掩饰你的真正身份!” 苍染点头:“为此,我不惜当着你的面,追杀已经暴露身份的小乌鸦,出卖白菜头,甚至假死,这样,你就会掉以轻心,以为白菜头才是头狼,才是在灵石井底杀我的最后一个狼人!” “假死……”卫潇道:“原来昨天晚上在灵石井底,你并没有身中妖毒,那一切症状和痛苦,都是你刻意装出来的。” “不错,”苍染含笑点头:“卫潇,你可不要忘了,我是隐狼,在你面前装作死亡而化作血水消失,只不过是我用上了一点小小的隐术而已。” 他将身子转向黄定:“师兄,我知道我死了,你必然会为我报仇,那样,你们两个最强的好人之间必将会有一场生死恶斗,最后不管活下来的是谁,两个人必定都已身负重伤,不堪一击!” “所以,这个时候你再出现,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我们,取得胜利?”卫潇道。 “不错!”苍染淡淡道:“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放过了黄定,而没有杀了他。” “苍染!”黄定红了双眼,怒吼:“我是为你复仇,你竟然想置我于死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兄?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儿剑心血性?” “啧啧,”苍染看着自己的师兄,缓慢摇头:“我早说过,我已经不是万剑门下,也不再是你昔日亲爱的师弟了,我只是一个狼人,一个凶狠残忍、为了谋求胜利不择手段的妖!黄定!” 他抬高了声音,看着黄定,眼中蓦的爆发出杀意! “好!那就来呀!”黄定蓦的用左手举起长剑:“虽然师兄只剩下左手,也要替师门教训一下你这个叛徒!” 他将剑一挥,手中剑光大炽! “黄定……”卫潇在他背后唤了他一声。 黄定蓦的停步:“卫潇,这是我和苍染之间的师门决斗,不用你插手!” 然后,他回过头,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面前的苍染。 “冰封大地!”他蓦的大喝一声,蓄积已久的怒意喷薄而发,瞬间一大团光芒爆裂了开来,耀得人眼都睁不开。 黄定右手的琵琶骨已经被洞穿,右手已废,然而这一招由左手使出来,威力虽然减半,却仍是惊人! 瞬息之间,空气骤然下降,冷至极点,水汽迅速凝结,变成一颗颗透明的水滴,眨眼之间,这些水滴又凝聚成一根根尖利的冰刀! 冰刀在空气中越来越多,随着黄定的剑身一动,密密麻麻排山倒海般呼啸着向着苍染刺了过来! “连师门绝招都用上了,看来师兄你要杀我的时候,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苍染在漫天的冰刀雪雾中冷然而笑。 然后,他的右手抬起。 手背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狼毛,尖利的爪子伸张了开来。 “狼子野心!”他蓦的发出一声吼,爪尖划起五道血红的光线,穿过漫天的冰刀,抓向黄定胸口! “啊!——”黄定发出一声惨呼,胸口被狼爪穿透,心脏感受到了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吃惊的张大眼睛,就看见自己的师弟、苍染从自己的胸膛中掏出一颗还在跳动着的血红心脏,鲜血淋漓,飘洒在地面之上。 “苍染,你……”黄定只觉得身体一阵空虚,伸手向前,似要扑向他。 苍染手里握着那颗心,冷笑:“师兄,自从我和秀瑶换心之后,我早已经没有心了,每隔五年,必须要用一个活人的心脏来补充,你的这颗心,来的正好! 他贪婪的看着手上血淋淋的心,象是在盯着一道美味的食物。 “你……”黄定还在勉力支撑:“你再也……不要……回到剑灵山、切记!从此……好自为……” 最后一个“之”字说出,他忽然“扑嗵”一声,倒了下去。 胸口流出的血,染红了大地。 苍染怔怔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黄定。 那颗心从他手掌跌下,滚落在他的脚边。 “师……兄……”他喉头哽咽着,终于唤出两个字。 只是,黄定再也听不见了。 他躺在地上,气息冰冷。 “师兄!”苍染跪在黄定的身体前,肩膀耸动着,过了半晌,他的头忽然抬起,一点点的站起身来。 然后蓦的转身,看向卫潇,眼中杀机毕现:“都是你!卫潇!如果不是你,师兄就不会死!我本来可以不必杀他,只要杀了你,我也一样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空间!现在,”他一步步的走向卫潇:“你拿命来吧!” 第六十七章 仙心冷酷 卫潇看到这浑身充满力量的狼人逼近,浑身崩紧,不禁作出了戒备的架势。 不料,苍染却忽然停下脚步。 “哦,我倒是忘了,”他笑眯眯的道:“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卫潇。” 他面上浮现出神秘的笑意:“我保证,你一定会对这样礼物感兴趣的!” 卫潇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他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 然后,他装模作样的摆了个姿势,双手在胸前交叠,忽然猛的打开,一道黄色的光柱一闪,似乎地面上的某个禁制被打开,黄色的光芒中,现出白浅予的身影。 她似乎还有些茫然,不知自己身置何地。 直到她看见卫潇,她的眼前忽然一亮! “卫潇!”她欣喜若狂,向着他奔了过去。 然而,她的背心忽的一紧,被狼人凌空抓起,落回他的掌中。 “放开我!”白浅予回头,怒目凝视着苍染,斥道。 苍染却不以为意的笑笑:“白姑娘,我知道你很在意卫潇,他是天神降世,生得高大威武,又气宇不凡,我若是凡间姑娘,我也会喜欢上他的。不过,”他的眼睛一沉:“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杀他的!” 他将白浅予往身后一扔,空中忽然现出一条绳索,将她绑在半空中。 “苍染,你快放了我!”白浅予在空中拼命挣扎,然而却无济于事。 她冲他大声道:“你不要杀卫潇!求求你!” 狼人的脚步仍在向前。 “只要你不杀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狼人的脚步一顿,霍的回转身来,凝视着半空中的她。 “真的么?若我说,要你替代秀瑶,从此守在我的身边,你肯……答应么?” 他灰色而残酷的眼眸中,显现出一瞬的柔情。 “我……”白浅予犹豫了一下,赶紧点头:“好、好!只要你不杀他,我答应你!” ——她心里想的是:万一卫潇死了,异世界关闭,我岂不是就永远都回不去了?我的妈呀,好可怕……还是先答应苍染吧,稳住他,再想办法…… 可是,一个声音厉喝:“我、不、答、应!” 卫潇提着剑,缓缓站在了苍染身前。 两个人面对面,都是同样的高大英俊,眼神里迸发出同样的冷光,针尖对麦芒。 “苍染,你早已经丧心病狂,白姑娘落到你手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他厉斥。 “哦,对你的白姑娘好象很关心嘛!”苍染摸了摸鼻子,嘻嘻笑了起来:“卫潇,在灵石井底,我早就说过,我对头狼一向有信心得很,因为——我就是狼人的领袖、头狼!想要拿回你的白姑娘,先问问我手上的这支剑吧!” 他手上银白色的剑身亮起,天地间突然充满了一种森冷的肃杀之意! “凡人之命也是命,我绝不允许白姑娘落在你的手中!”卫潇也缓缓提起手中铁剑。 只是,经过与黄定一场恶战,他的体力早已不支,摇摇欲坠。 “卫潇,你打不过他的!你快住手!”白浅予在半空中喊道,声嘶力竭。 可是天神将全神贯注注视着眼前的对手,对她的话似乎充耳不闻。 “锃”的一声,两剑相交,在空中划出一长串火花,然后熄灭,如同雪花般落了下来。 白浅予眼中的泪流了下来。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和卫潇,今天,都有可能走不出这个村子了…… “锃锃锃”,又是接连的火花亮起,又熄灭,象是节日的夜空,盛开冲天的烟花。 卫潇和苍染接连交了几剑,两支剑以硬碰硬,磕出无数裂痕,最后竟然都“崩”的一声,裂开成碎片四散而去。 两个人索性弃了剑,以命相搏! 苍染的拳头挥出,拳缘上带起一片白光,击向卫潇! 卫潇挥拳抵挡,浑身却似已气力耗尽,终于被拳力击的飞起,倒向地面。 “卫潇!”白浅予嘶声大喊。 然后,她感到身子突然一轻! 束缚住自己的绳索被飞来的剑刃碎片击中,绳索断开,她“扑嗵”一声掉到了地面。 她顾不得疼痛,飞快的从地面爬起,一直冲到卫潇身前,不顾一切的抱住了他。 身后,苍染凝聚了所有力道的一拳,汹涌而至! 拳力十成十的打在她的背心上…… 在那一瞬,白浅予连疼痛都几乎感觉不到了…… 她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象是要飞起来,浑身象是散了架般,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温热潮湿的血水,滴在了卫潇的脸上。 在那一刻,天神将竟然觉得,脸上的皮肤被烙得隐隐发痛…… 白浅予的身体倾向卫潇,慢慢的滑落,五脏碎裂的声音自她身体中传来。 “白姑娘!……白姑娘!”卫潇焦急的呼唤着她,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抱住。 然而,地底下却仿佛有股引力般,她的身体变得很重,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白姑娘!白姑娘!”卫潇疯狂的呼唤着她,最后,他的声音在白浅予耳边听来,遥远而又温柔:“白姑娘……” 白浅予张开了眼睛。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笑容:“卫潇……你要……好好的,这个世界……需要你!……” 然后她的头一歪,倒在了卫潇怀中。 天神将看着她,过了半晌,伸出流满鲜血的右手,轻轻的将她的头,揽入自己的怀中。 他的头脑,忽然有一刹的空白。 下一个瞬间,他的脑海中异常混乱起来,浮现出了无数凌乱的片断—— 他在斩神台上,接受最严酷的风刀雷电天罚! 她在天界云台,拼命的奔向她,却被天帝无情的阻拦! 他们一同纵身跃下玉柯棋盘,掉向无边浩潮人间…… 他被红蝎所蜇,白浅予搬起石头砸蝎救他! 他身中妖蝎之毒,白浅予为他吸毒,在他脸颊上留下的轻柔一吻…… 他们坐在草垛之上,却先后狼狈跌落,旁边还有一只吃瓜看戏的三叶草…… …… 最后都化作光电纷飞中,白浅予奋不顾身扑向他,替他挡了苍染那一拳的身影。 那是一个来自妖丹级狼人的拳力,身为凡人的她怎能抵受? 白浅予倒在卫潇的怀中,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自她的眼角滑出,滚过她苍白的面庞。 卫潇将她的身躯轻轻的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缓缓站了起来。 风,从他身后缓缓吹起,吹动他的幽蓝色长袍,他的身周,旋转起了七层淡淡的蓝色光圈。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神术——修复术。 在遭受重创之后,修复术便能自动出现,以七重修复之力,为主人疗伤。 白狼苍染看着他,血红的眼睛竟然出现了一点惧意,后退了一步。 “卫潇,你不会赢的……”他喃喃说道,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仙心冷酷,而你已动情,你不会赢的!” 天神将一步一步的向他踏了过来。 他面容沉静,眼神冰冷。 那,仿佛是来自九天的风。 那,仿佛是自九天而下的战神! 卫潇的手中,碎光凝动,缓缓现出一把长剑。 那是以修复术暂时凝聚起的剑之碎片。 “碎、空、斩!——” 随着他的一声厉吼,那一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长剑,剑身上陡然接连幻化出紫白金青四道光芒,呼啸着向着白狼苍染而去。 那是毁天灭地的一剑! 整个天空的云头仿佛为那一剑所摧,狂乱的翻涌,以那一剑为核心,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卷起狂风,一直向着十里、百里之外翻卷,大地上的一切,都被连根拔地,树木沙石,草垛冰块,山丘被夷为平地,裂纹向更远处延伸。 白狼苍染用双拳护住面门,拼尽全力想要抵挡那一剑,然而却如螳臂挡车,蚂蚁撼树一般,只是一息的时间,一个妖丹级的狼人,竟被那一剑斩得身形碎散,灰飞烟灭! 风烟俱净。 满月西落,朝阳初升。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呜呜呜……”冷冷的空气中,传来一棵草呜咽的声音。 三叶草终于苏醒了过来,连滚带爬的赶至,却还是迟了一步,只看到白浅予倒在地上的身体,还有卫潇定定挺立的身影。 “白姑娘、白姑娘……”它拼命的呼唤着,用两只柔软的叶片手掌,拼命的摇晃着浅予的身体,然而,毫无反应。 三叶草害怕了起来,又去喊卫潇。 “潇。”它抱着他的腿,用力摇了摇。 天神将没有回答。 “潇、潇!”三叶草又喊了两声。 卫潇的身躯忽然摇晃着,向后倒了下去。 “卫潇!你怎么了?!”三叶草大吃一惊,连忙跑上前去,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它连忙用叶片喷出几丝喷泉般的水滴,洒在卫潇的脸上:“潇,醒醒!” “他就快要死了。”在三叶草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双手捧着白玉笛的小女孩,毫无表情的说出一句话,她穿着花衣裳,梳着齐眉的短发,长长的辫子,自她身后垂落了下来,一直垂到脚踝。 “他在极短的瞬间,引爆了他体内的爆发技‘碎空斩’,而他下界后的身体还承受不起如此强大的爆发力,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就会爆体而亡。”小女孩用一个苍老的声音平静的说道。 三叶草连忙转过身,面对着小女孩,用两只叶片手掌护住卫潇:“你是谁?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它用狐疑的眼光盯着她:“你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一百多岁了?” “我么,”小女孩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就是这个游戏的法则啊!” 她睁开的双眼中,忽然腾起了两道白光。 第六十八章 重回现世 “哎哟……好疼!”白浅予翻了个身,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自家的地板上,稍微一动,浑身的骨头架子都散了似的疼。 她揉了揉脑袋。 “看来我昨天晚上又做梦了,竟然从床上滚到了地板上……”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喵呜”一声温柔的叫唤。 她抬起头来,就看见花猫白咪咪蹲在自己的小床边沿上,蓝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白咪咪,来,让我抱抱!”白浅予笑了起来,朝她伸出双手。 花猫多日不见主人,十分亲切的来了一个大扑表示想念。 它“咚”的一下跳入了她的怀里。 “哎哟!”白浅予胸口如遭重击,白咪咪几日不见,不但没有变瘦,反而胖了不少。看来家里的小鱼干它没少偷吃。 白咪咪在她怀中伸出舌头,还想要舔一舔她,白浅予连忙一把揪住它的后颈皮,将她揪了起来:“猫贵有自知之明,你有多重你知不知道?” 她将它轻轻放到地板上,爬起身来,用手揉了揉额头。 这时,她的额头突然感觉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硌了一下,她放下手,看到手腕上的手镯。 那是一只质地如同某种透明晶石的手镯,晶莹幽蓝的神秘色泽下,内部似乎有排列得极为整齐的类似于钻石的六角形结构,仿似带着某种远古宇宙的魔力。 刹时,一切的记忆复苏,潮水般涌了上来: ******* “白姑娘,这是一只‘传音手镯’,”卫潇将手镯套上她的手腕:“它可以穿越一切空间结界的禁制传递信号,这样无论你在哪里,遇到危险的时候,都可以向我呼救。” 一只三片叶子的草凑了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张成了圆形:“这可是天界十分珍贵的传音手镯啊!是极为稀罕的银河钻石融炼而成,整个天界也不过两只——卫潇,你居然这么轻易就送给了白姑娘!” …… …… …… 老婆婆倒在血泊中。 白菜头死去。 黄定死去。 …… 白浅予奋不顾身的扑向卫潇,替他挡住了苍染的致命一击…… 死去的白浅予,激发了卫潇极大的潜能,引爆了爆发技碎空斩,将白狼苍染一剑斩得灰飞烟灭! ******* “卫潇他、他死了吗?”白浅予有些迷茫的看着手腕上的手镯,镯子上腾起一圈淡蓝色的光芒,星光溢动,闪烁着神秘的光泽:“可是我……我为什么还活着?” 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电脑桌,想起几天前,她约苏琅一起去帮她修笔记本电脑,没想到途中却被一辆疾驰而过的红色宾利撞飞,她被撞入异世界,心爱的笔记本也不知所踪。 “也不知道苏琅怎么样了?”白浅予喃喃自语,拿起桌上的手机,刚要给苏琅拨个电话,却发现手机的电量早已耗光,她下意识的看了看白色小闹钟上的时间,发现时间已经指向了2018年10月18日16时19分! “这么说……我在异世界中去了一趟,又丢失了十一天的时间?”白浅予清楚的记得,她被红色宾利车撞飞前,星巴克的服务生告诉她,那天是2018年10月7日。 “好象……现实世界中的时间,和异世界是同步的吧?”白浅予自语。 她和卫潇一起,从回风谷,到狼人村,度过了十一个白天和黑夜,这么看来,似乎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一样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房门上传来一阵响动。 是锁匙拧动的声音! 白浅予顿时警觉起来,青天大白日的,竟然有小偷敢直接上门撬锁? 这个点,邻居都已经去上班,隔壁没有人可以呼救,白浅予在房中瞄了瞄,悄悄去阳台上寻了根扫把,提起来走到门后。 大花猫看主人紧张,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大花猫白咪咪也紧张了起来,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房门,猫耳竖起。 门锁“喀嗒”一声,被盗贼拧开! 白浅予心提到嗓子眼,立刻双手操起扫把,向着门后来人头上狠狠打了下去! 来人身手敏捷、反应极快,一个反身立刻跳了出去,叫道:“浅予,别打!是我、是我!” “你、是谁?”白浅予紧张之极,根本没有听出来。 “是我。”来人理了理衣襟,伸手在门上叩了叩,这才极为绅士的走了进来。 白浅予下巴几乎都快要掉到地上去:“苏琅……怎么是你?” 苏琅刚刚点了点头,白浅予的下一句是:“你怎么做起小偷来了?” “我……”苏琅差点儿被她噎住:“还不是因为你跟我一起修电脑都能把人修没了,我报了警,等了两天还是没有消息,这才忍不住,亲自到你家来找你。” “可是,”白浅予将扫把放下,将他让进屋,给他倒了杯水:“你什么时候有这一手好撬锁技术,我都不知道?” 苏琅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接过白浅予递过的水杯:“对于一个水木大学理工科的高材生来说,只要精通其中的原理,都不是什么难事。” 白浅予白了他一眼。 “苏琅,我知道你的手很灵巧,读大学时就考过了钢琴专业八级,但是你能不能用在正道上,你这专业八级的撬锁技能,迟早把你送进局子里头去!” 苏琅含笑,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的双手:“我保证,除了你家的房门,别的房门我可都没撬过!” 他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关心的看着白浅予:“浅予,看到你回家,我就放心了。你这几天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去了哪里?” “我说我去了网文中的异世界,你信吗?”白浅予道。 苏琅看着她:“浅予,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开什么玩笑?我说的是真的!”白浅予自己拖了把懒人沙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说……”苏琅难以置信的道:“你穿越到了你的网文中,且还和你网文中的男主角卫潇一起在狼人村中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十一天?” “苏琅,你知道?”白浅予跳了起来。 苏琅从随身的电脑包里将白浅予的笔记本拿了出来,搁在茶几上。 “喏,都修好了。”他推给她。 “不会是给我换了个新的?”白浅予狐疑的看着他。 “岂敢?”苏琅陪笑:“我的浅予小妹要的东西,我绝不敢偷染换柱,拿更新更好的来换。” “嘁——”白浅予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嘲笑我用的东西又破又旧!” “我可没这个意思。”苏琅仍是笑,示意白浅予:“看看好了没?” 白浅予将笔记本接上电脑,打开电脑。 电脑屏幕亮了起来,一切恢复如常。 熟悉的电脑桌面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一阵欣喜:“苏琅,谢谢你。” “别谢,”苏琅倾过身来,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伯母送你的东西,我自然会小心对待。” “嗯。”白浅予点了点头,心中一阵感动。 她打开网站,熟练的登录自己的作者帐号,然后—— 她惊讶的发现,她在回风谷和狼人村所经历的一切事情,都以文字的方式一一呈现,出现在了她的网文中! 她的鼠标在目录下飞快的点过,将每个章节都浏览了一下,直到看到最后一行字: ******* 三叶草面对着小女孩,用狐疑的眼光盯着她:“你是谁?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明明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一百多岁了?”“我么,”小女孩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就是游戏法则、这个空间的主人啊!” 她睁开的双眼中,忽然腾起了两道白光。 ******* 放下鼠标,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浅予,你怎么了?”苏琅关切的看着她。 “我,”白浅予摇了摇头:“我没事。”她将身体靠回沙发中,感到有些无力。 苏琅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浅予,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消失的这几天,就是和书中的男主卫潇一起,经历了这些事?” “不然还怎么解释?”白浅予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望着他:“苏琅,我要说这是真的,你信吗?” “头发。”苏琅很自然的将白浅予额前凌乱的发丝拨了拨,然后语声平静的道:“你确定那不是一个梦?也许,你只是劳累过度,昏睡了十来天而已。有些人在疲劳过度的情况下,是会产生意识混乱不清,分辨不清现实和梦想世界的。” “你呀,”他将右手放在白浅予头顶,轻轻拍了拍:“你有时候应该出去走一走,不要老是窝在家里,你应该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去逛逛街、晒晒太阳,吃点好吃的,就不会产生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你说那只是我的幻想?可这个怎么解释?”白浅予摘下右手手腕上的蓝色手镯,放在桌面上:“这是在那个异世界中,卫潇送给我的传音手镯,我把它带回了现实世界!” 蓝色的手镯落在玻璃的茶几桌面上,发出很清脆的“叮”的一声脆响。 苏琅的目光落在它身上,似乎对它产生浓厚了兴趣,他弯下腰,用左手两根修长的手指捏起了它,端详着,然后右手在它上面轻轻的敲了敲,手镯发出极有质感的如同金属般的声音。 “好奇特的材质!”端详了许久,他才轻轻吐出口气:“它里面有极其规整的六角形钻石结构,但是已知世界上的钻石结构不可能小到如此地步,而且,哪怕是象蒂凡尼那样的世界顶级钻石手镯,也只是将钻石一颗颗的镶嵌在铂金之上,而这个手镯,”他转动着那个圆形的手镯:“竟然象是由一整颗钻石切割而成的——那,将需要一颗类似于‘非洲之星’那样的500克拉左右的钻石才能切割出来吧。” “浅予,我正好认识一位中科院空间应用工程与技术中心的院士,他叫罗柯,是中科院目前最年轻的院士,从事太空材质方面的研究,先后在国外学术期刊《j.appl.phys》及《scriptametall.mater》上发表了三十几篇论文,被科学家界称作为‘上帝的宠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把这只手镯请他鉴定一下。”苏琅看着白浅予,认真的说道。 “你认为它的材质不是普通钻石?”白浅予问。 苏琅镜片后的光芒一闪:“我认为它的材质来自外太空。” 他白浅予的头上轻抚一下:“浅予,放松些,我会尽快找到那位罗柯院士,给你一个答复。” 然后他拿起手镯,急匆匆的走出门去。 (第一卷完) 第六十九章 作者的金手指 三天后,苏琅的电话打了过来。 “浅予,你知道吗?”连一向懒洋洋的苏琅在电话里都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罗柯院士拿到那只手镯后震惊不已,立刻拿去亲自作了鉴定,最后的结论是,”苏琅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制造这种手镯的钻石在地球上非常罕有,科学家只有在坠落在地球上的陨石中才发现了这种只有dna大小的古老钻石,他们称它为纳米钻石。这种纳米钻石年龄远比太阳系的年龄还要长,来自于宇宙中猛烈的碰撞事件,也就是说,它需要在不到一秒,而是一皮秒的数量级时间内,才可以通过高速碰撞而形成。” “也就是说,它是来自外太空了?”白浅予问道,心扑嗵扑嗵的跳了起来。 “是的,”苏琅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罗柯院士在观察到它的分子结构后做了一个实验,发现这种钻石可以在不同的空间、不同的物理条件下传递声波,传递的速度,竟然可以和光速媲美。” “果然不愧是‘传音手镯’啊!”白浅予喃喃道。 “而且,”苏琅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继续道:“罗柯院士还说,天然蓝钻在地球上不仅极为罕见,在宇宙中也同样罕见,2014年南非佩特拉钻石公司发现的一颗重达29.6克拉的蓝钻,市场拍卖价已高达2000万美元,那么,这只来自外太空的蓝钻手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无价之宝了!” “所以,……”白浅予一手握着手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猫眼小说网上那篇《异世书》的封面,封面上,高大英俊的男子,幽蓝色的长发飘起,完美到近乎极致的五官,一双眼睛清澈如大海星辰,看一眼就仿佛可以令人深陷:“所以,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苏琅?” 她缓缓的道:“那个异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我,曾经穿越到了那个世界……” “如果有,那也是你自己创造的世界,”苏琅终于略略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恢复了一贯的淡定:“浅予,作为你的第一个读者,我也宁愿相信你笔下描绘的那个世界的存在,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 他的声音自电话那端传来,在白浅予的耳中仿佛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你是那个异世界的创世神。” ******* “可是,”白浅予仍然有些不确定:“那些故事走向是我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所有那些人物,都在按照自己的角色发展,似乎,那本书在朝着自己的方向发展,有着自己的脉络……” “如果书中的异世界确实存在的话,”苏琅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淡定:“那或者是因为你作为创世神,自己也变成了角色加入到了异世界的运行中,尽管如此,那个世界依然没有脱离你之前设定的轨迹,不是吗?” 他提醒着白浅予:“作为创世神,在那个世界中是一定有着不一样的法则的,你想一想,你跟书中的角色,有些什么不一样?” 一幕幕在白浅予的脑海中飞速的闪过,她犹豫着开口:“每次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神秘的声音出现,跟我对话,救了我。哪怕是我在异世界中濒临死亡,回到现实世界中便能完好无损。” 她想起了自己落入冰封之门化成的巨大河流中,被洪流卷走,差点面临灭顶之灾…… 又想起自己被灰狼白菜头追杀,差点儿死在他的手下…… 可是每一次,那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都会出现,仿佛是在她心中响起,只要那个声音响起,那就会被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所救。 那,究竟是来自何处的神秘力量呢? “那也就是说,”苏琅停顿一下,才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作为作者,你拥有一个金手指,就是被神秘的强大力量保护而不死!” 他笑了笑,慢慢的道:“浅予,我不得提醒你,作为一个作者,你实在是太不称职了,你在你自己的书中可以不死,你笔下的男主角却差点儿被你害死了!” 挂上了电话,白浅予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苏琅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可是他说的,也许是真的呢?—— 作为作者,她拥有不死的金手指,可是卫潇呢? 按照她预先设定的故事脉络,卫潇坠下了斩神台,失去了作为天神将的几乎所有神力,却因为她的介入和死去,无意间引发了他体内潜藏的超越他现在身体承受极限的爆发技,他,是不是很快就要死了?在异世界某个虚无的地方,空茫,冰冷,孤独的死去。 她这个作者,真的是很不称职啊!…… 小书桌上传来很轻微的“叮”的一声轻响,蓝光一闪,一只蓝钻手镯,静静的出现在了桌面上。 与此同时,苏琅的电话再度响了起来,语气焦急:“浅予,刚刚罗柯院士打电话来说,放在实验室的蓝钻手镯,不见了!” “什么?!”白浅予吃了一惊,目光瞥过,蓦的发现躺在小书桌上的蓝钻手镯,手中的手机不由自主的滑落到了地上。 她慢慢的伸出手去,从桌上拿起蓝钻手镯,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腕上。 手镯上的蓝光更加明亮的闪了起来,一明一暗,如同呼吸般,有微弱而低沉的声音从上面传了出来: ******* “我这就要死了吗?……”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不知道为什么,从我有知觉的时候开始,我就要背负那么多的命运,执行天帝在人间与魔祖的棋局……可我为什么没有记忆、没有前世……” “若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愿意在所有的绝望中……去追寻命运的答案。” “假若遇上你,也是我的命运,白姑娘……” ******* 在听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白浅予只觉得喉头哽咽,似有什么堵在了咽喉中。 她确信,她从蓝钻手镯上,听到的是卫潇的心底传音。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下自己,然后飞快的找开笔记本电脑,从收藏夹里点开网页,登录了作者后台。 在《异世书》新建章节的空白区,她十指飞快的打下了一行字: “由于爆发技的使用而在卫潇体内突然引爆的大量灵力,在他的经络间急遽游走,左冲右突,如即将喷发的岩浆般,随时将引起一场天崩地裂如同火山般的爆发,然而,却被昏迷中的卫潇下意识的以强大的意志力所克制,最终缓缓的,缓缓的平息,如同一只被降服的巨大神兽般,慢慢的在卫潇的体内蜇伏了下来。” 她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轻舒一口气,跌落在地面上的手机听筒中,还在传来苏琅的声音:“喂喂,浅予,你在听吗?” 白浅予一惊,连忙从地面上捡起手机,刚说了一句:“苏琅……”电脑屏幕上突然白光大涨,将她整个人吸进了网文中的世界! 第七十章 空间主人 天地间一片刺目的白光渐渐褪去,白浅予发现自己又置身在了狼人村中。 夕阳西沉,红通通的挂在天边,将狼人村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红色的光晕。 卫潇就躺在石堆中,紧闭的双眼,还没有苏醒的迹象。一只染着殷红如妖血指甲的,长长的指尖,正在探向卫潇的胸口。 “你要干什么?”白浅予还有些穿越到异世界的晕眩,却立刻一个箭步跳上前去,张开双臂,拦在了卫潇的身前。 “嗯?!”显然是没有料到会有一个人凭空跳出来,手的主人停了下来,抬起头,齐眉的秀发下,一双眼睛缓缓转动着,向着白浅予看了过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眼白是水银一样的白,然而镶嵌在其中的瞳仁,却是五彩的,如同一只分别有着橙、黄、绿、蓝、紫五色花瓣的花朵,在白水银中间盛开,当瞳仁转动的时候,五色如同万花筒般转动起来,白浅予有一瞬间的晕眩。 “你是?……”她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五色瞳仁的小女孩儿,恍忽觉得在哪儿见过。 终于——,她想了起来,指着小女孩:“你就是玉、无、邪……小玉姑娘?” 小玉跟以前有点儿象,又有哪里不象。 她似乎长大了点儿,从十三四岁的女孩,变成了十六七的少女,亭亭玉立。 才几日不见,她就仿佛长大了几岁。 而最重要的,是她眼中的五色瞳仁,白浅予心里明白,那是她对于幻族术师的顶级设定! ——只有最顶级的术师,才拥有五色瞳仁! “你……你是?”她指着小女孩,吃吃的道。 玉无邪手抚白玉长笛,“扑哧”一笑:“到了这一步,我也没必要再瞒你,我就是再造空间的主人,也是幻之灵国的国主、流梦影!” “什么?!”白浅予被两重身份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是空间的主人,”她慢慢的理清思绪:“那也就是说,你之前以小玉的身份跑走,假装误入这个空间,其实是引诱我和卫潇进入这个空间的?” “可以这么说。”流梦影俏丽的脸庞上浮起一层笑魇,承认。 “那么,”白浅予继续道:“你引诱我们进入狼人村的目的何在呢?” “是为了测试一下你们的能耐。”流梦影手抚长笛,衣袖微拂,宛若花中仙子:“还记得我曾请求你们和我一起去刺杀征澜帝国的大将军夜宸么?却被天神将卫潇一口回绝!” 她的脸沉了下来,笑容消失,刹那间宛若冰霜。 这个幻之灵国的国主,看起来喜怒无常,令人不易捉摸。 “原来,”白浅予明白了过来:“你要我们帮你刺杀夜宸,是因为你是幻之灵国的国主,你所带领的那支潜入魔族征澜帝国的刺杀小分队,被夜宸的手下、上将凰极剿灭,你一人得以脱身,孤身一人,所以便想借助我和卫潇的力量?” “准确的说,是天神将卫潇的力量!”流梦影看着她,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微微的讥讽之意。 “但是,你虽然是个凡人,没有什么能耐,卫潇身为天神,却放不下一个凡人的安危,我只好将你也带上了!”流梦影道。 她的睫毛甚长,在小小的脸蛋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白浅予知道,自己在这个弱肉强食、能者横生的异世界里,在那些修仙、大能者的眼中,不过是一只谁都可以轻易捏死的蝼蚁罢了。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眼光,也并不太介意。 “难道……”她喃喃道:“云旗和大术师蓝月拼死舍弃生命想要守护的,就是幻之灵国的国主。而魔族上将凰极提两千铁军所要搜寻捉拿的,也是你。” 她目光抬起,凝视在流梦影的脸上:“只是他没有想到,幻之灵国的国主,竟是这么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 流梦影轻嗤了一声,美丽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凰极算个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夜宸走下的一条走狗罢了!若我不是因为带去的族人勇士全军覆没,刻意要隐藏身份,才不会在他面前装痴卖傻,扮做一个无知的幻族小女孩儿,我只需要一伸手,”她白嫩如葱的手指握起,狠狠一捏:“他就会被捏死在我的掌心!” 白浅予知道,以幻族国主的无上幻力,从流梦影嘴中说出这句话,并非虚言。 她也终于明白,当日在回风谷中,她和卫潇被两千魔族军士包围,身陷绝境,当时还是小女孩的流梦影指引他们去冰封之门,以强大幻力瞬间化冰成河,以洪水卷走军士,再制造出三个救命气泡,将他们从冰河中救了出来。 瞬间便能完成如此多的变化,这是何等强大的幻力! 幻族举国之中,也唯有幻之灵国的大祭司幻若尘能与之分庭抗衡了! “既然你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哪里还需要卫潇?”她盯着流梦影:“他只不过是一个贬谪下界的天神,纵然还有天神之体,却失去了大部分神力,你放过他吧!” 流梦影冷笑了一声。 “放过?白姐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一心想要护着卫潇哥哥,想要我成全他去完成天帝的使命?” 她转过身,冷冷的看着狼人村灰暗的天空:“当今天下,虽分为九州八山八海,可是两座最大的大陆,便是风炎大陆与星堕大陆。众所周知,这两座大陆国事强盛,能者辈出,实力雄厚,对峙争霸!而今,风炎大陆意外沉没,只剩下一座星堕大陆,孤悬正中,如众星之月、当空之日!” 她霍的回过神,美丽的眼睛紧紧盯着白浅予:“人族已灭!星堕大陆上,乃是魔族与幻族双分天下,以赤炼江为界,割据而立!而今,纵使我幻族不起争雄之心,魔族却早有争霸之意,如何能放过我们?我若不趁机抢先下手,刺杀他们的大将军夜宸,日后安有我幻族的立椎之地?!” 她一步步的逼近了过来,眼中似乎燃起熊熊怒火,原本娇俏的脸孔上,升起一股生杀大权予取予夺的表情! 白浅予心中不禁感叹,那,才是一个大国主该有的神情! 她的目光落在流梦影手中的白玉笛上:“我们在狼人村中,有人死亡时,经常会听到笛声,这支笛子,才是你控制整个空间的关键,对吗?” 流梦影脚步陡的一顿,瞠视着她,没有说话。 然而,白浅予脚下站立的大地,忽然传来一丝奇异的震动。 那丝震动象水波一样扩散,迅速的向她们脚下移了过来,一直延伸向无限远处。 跟着又是一丝震动,从另一个方向传了过来,延伸了开去。 “小白姑娘,你傻着着干什么?快跑啊!”一棵长着三片叶子的草忽然出现,伸出柔软湿润的叶片手掌,紧紧抓着她,向外跑去。 “这……这是怎么了?”白浅予道。 “那还用说?”三叶草道:“狼人村的空间结界瓦解,整个空间都在破坏啊!要知道,再高明的幻术空间,一旦被人说破,便会坍塌,现在,你已经说出了那支白玉笛,整个狼人村都要瓦解了!” 它一手拖着白浅予,慌忙不迭的向着村口方向逃去! 这个时候,他们脚下的大地已经开始起了巨大的震动,地面裂开无数条裂缝,裂缝向四面八方飞快的延展,狼人村的草屋,草垛,山丘,树木,都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一一倒塌,破裂。 面前的流梦影,却如幻影一般奇异的消失了。 远处的天际,一股灰色的浓雾从天空中喷薄而出,天中心仿佛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浓雾从上而下,往狼人村四边的天空流散,一直往地面下沉,沉向狼人村四周的边界。 地面剧烈的震动,草屋倒塌,窜起了无数道火焰,火势顺风,延烧更大,一时间燃着了草垛上四处飞扬的稻草,山丘上滚下无数的沙石,浓烟冲上天空,和灰色的雾气搅在一起,扰乱了他们的视线。 烈焰腾空,草屋倒塌,山石倾泻,地面破裂,——那种种景象,犹如世界末日到来一般。 他们的身后,房屋接连倒塌,砖石倾泻,他们在漫天的浓烟裂火中寻找出路,一路不知挨了多少东西砸在肩背之上,一根断裂着火的木头从天而降,差点儿将白浅予砸中,幸亏三叶草及时的用茎拖开了她。 白浅予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三叶草问道,一张嫩绿的叶片脸上染上了两三道烟火的痕迹,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 “卫潇、卫潇还留在那里!”白浅予脚步一动,往回跑去:“我要去救他!” “回来!再回去会没命的!”三叶草大声的叫道。 白浅予没有回头:“我不能扔下他!” “唉,”三叶草叉起腰,叹了口气:“凡人真是够笨的!” 然后,下一刻,它已经“哧溜”一声,紧跟着白浅予往回跑了去。 第七十一章 国主真身 白浅予一路跳着闪避各种从天而降的异物砸到的危险,跑回到原来的地方的时候,卫潇却不在了,原来石堆的地方,早已凹陷。 “卫潇!卫潇!”白浅予着急了起来,大声冲着四面八方喊道。她用尽了力气,拼命的嘶喊,生怕卫潇已经掉落了地底,听不见她的呼喊。 她的喊声是如此之大,四面的景色仿佛被她的喊声所震动,忽然变成了一层层的光影,交叠着,眼前的景物愈来愈模糊,然后“嗖”的一下,世界仿佛被洗过一般,变得安静了。 展现在白浅予面前的,是一个更加奇异,庞大的世界—— 怪石林立,她仿佛掉在了一个石头组成的世界,四面群山合围,壁立千仞,中间是一片开阔的谷地,山石嶙峋,山谷的中间,山谷中间的空地上,一片怪石嶙峋中,突兀的树起了一支巨大的石剑,那石剑看起来有一座小山那么高,直指向天,蓝天如洗,万里无云,日光在它身上投射下了七彩的光圈,整支石剑充满了远古以来的镇慑天地鬼神之气。 “这,这是哪里啊?”白浅予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幻术破坏后,世界本来的样子的啊!”流梦影的身影一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红花长裙,发簪金钗,步着丝履,艳丽高贵。 她将手中的白玉笛朝旁边的地面一指,跟着卫潇的身体也出现在了那里。 卫潇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扶了扶额头,眼望四周,显然一时也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卫潇!”白浅予连忙冲了过去,扶起了他:“你感觉怎样?没事吧?” 卫潇目注着她,蓦的一惊。 然后才有一丝欣喜,自他脸上慢慢化开:“白姑娘,太好了,你还活着。” 他语声平淡,眼里却有了一丝喜悦的温度。 白浅予知道,这对于一向骄傲高冷的天神将来说,已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 她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抽了抽鼻子:“你也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经历狼人村一事,都仿佛过了一世。 “好了,好了,”身旁,传来流梦影的声音:“你们现个也不必卿卿我我了,现下,还有正事要做。” “正事?”卫潇霍的回过头来,目光在流梦影脸上连停留几瞬,瞬间便已全明白了过来:“原来你……就是将我和白姑娘困在狼人村的空间主人?” “是。”流梦影冲他嘻嘻一笑,又恢复了几分小女孩的娇憨神态:“卫潇哥哥,你有没有想我呀?” 她拍了拍手掌:“看你们在狼人村四处寻我时,我真的是好开心呢!” “你将我们骗的这么辛苦,还开心什么?”白浅予挡在卫潇身前,将他和流梦影隔开:“我看,你还是离我们远一点儿的好!” 三叶草悄悄的溜了上来,将手掌卷成话筒,在她耳边悄悄的道:“好象有人在吃醋呢!” 白浅予脸红了红,嘴硬道:“谁吃醋?你一棵草懂什么?”将它的叶片脑袋用力按了下去。 再做贼心虚的偷眼瞧了瞧卫潇,见他好似完全没有听见,这才放下心来。 流梦影掩袖一笑:“卫潇哥哥,想必此刻,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魔族不惜倾动两千军士包围回风谷、极力想要搜拿的幻国国主,而我那时,情势所逼,也只能扮作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让你和白姑娘带我出谷。” 卫潇冷冷道:“既然你已经出谷,安然无恙,咱们就此别过,各自保重!” “哎哟!”流梦影跺了跺足,一脸娇嗔的模样:“卫潇哥哥,你这是要跟我诀别么?听这意思,好象是天涯海角、天上地下,永不再呢?” 卫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可是,”流梦影轻移莲步,上前双手拉住卫潇,嘟起了小嘴:“人家还舍不得卫潇哥哥呢!” “喂!”白浅予赶紧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两人的手拉开:“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啊!” 流梦影冲她一笑:“白姐姐,你不要紧张嘛!人家就是想,跟卫潇哥哥表达一下相思之苦。” “你哪里苦了?”白浅予道:“我们被你困在狼人村,每天处在危险之中,战战兢兢,你倒好,每天坐在树上吹笛子,看着我们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瞎找!” “话可不能这么说,”流梦影眨了眨眼睛:“小白姐姐,卫潇哥哥,我还是很关心你们的。”她伸出白嫩的小手,在三叶草的叶片脑袋上摸了一下:“还有你,小叶子。” “我可不是小叶子,我是有名字的,”三叶草不满的叫了起来:“我是天界仙草,名叫‘烧’!” 它一脸严肃、一本正经的道。 流梦影捂住嘴唇,“扑哧”一笑:“烧仙草么?好象……”她眨巴眨巴了眼睛:“好象是我们幻国云间地界的一种好吃的小吃……” “喂!”草大叫了起来:“你这样聊天会没有朋友的!” “烧不要理她!”白浅予将三叶草捞了过来,藏在自己身后。 流梦影又是“扑哧”一笑:“哟,看不出,白姐姐还挺护犊子的。” 白浅予挺了挺胸脯:“当然,它是我的爱宠,跟我家的白咪咪一样!” 三叶草赶紧点了点头。 想了一想,又问:“白咪咪是谁?” 白浅予道:“我养的猫。” 三叶草顿时苦着脸,道:“我堂堂一个天界仙草,怎么能跟凡间的猫一个级别?” 白浅予道:“不一样,你是仙宠,它是凡宠。” 三叶草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白浅予看了它一眼,心中偷乐:“看来草就是草,很好糊弄,仙宠和凡宠不都是宠物吗?” 三叶草心中高兴,一手拉起卫潇,一手拉起白浅予,俨然一家三口,道:“咱们走吧!” 卫潇和白浅予点了点头,抬步欲走。 身后却传来流梦影一声厉喝:“不许走!”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突听身后“忽”的一声,一样黑乎乎的东西从头顶呼啸而过,眨眼间落在他们身前。 ——竟是一座足足有池塘那么大的小山。 白浅予道:“放心,那只是她使的幻术。” 当先昂首挺胸走了过去。 却不想“嘣”的一声,额头撞在山壁上,顿时肿起一个大包。 “咝——”白浅予捂着额头,抽了口凉气。 身后传来流梦影冷冷的声音:“白姐姐,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幻族之中,幻术的最高境界,不是移形换影,而是化虚为实么?法力最高强的幻术师,能将一切虚相,化为实相。” “唔,”白浅予揉了揉脑袋:“是我大意了……” “那又有什么?”卫潇忽的抬起右掌,手起掌落,“轰”的一声,挡在他们面前的小山立刻被劈为两半,裂开一条道来,碎石山屑纷纷向四面散去。 白浅予惊讶的看着这一切:“卫潇,你的力量……恢复了?” “嗯,”卫潇点了点头:“爆发技虽然可能超出身体的承受范围,但如能不死,却可以将能力再提升一层。” “太好了!”白浅予欣喜道。 可是话音未落,“轰、轰”数声,他们眼前几道黑影飞过,又是几座小山,被流梦影搬了过来,拦在他们身前。 卫潇举掌还要再劈,却被白浅予拦住:“这里群山环绕,山石众多,你就算能劈十座小山,她也有办法给你移来一百座,哪里劈得完?不如,”她顿了顿:“我们好好跟她谈谈!” 身后,传来流梦影的笑声:“白姐姐,你这就对了嘛!省的我方才白费许多力气。” 第七十二章 昊天现世 “我知道,若要我许诺高官厚禄、珠宝如山、灵药成海,对于天神将来说,都不值一提,更不值一哂。” 流梦影凝视着卫潇和白浅予,缓缓道:“倒不如咱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白浅予道。 流梦影道:“我让你们帮我去刺杀幻族宿敌夜宸,作为报答,我许你们一样东西,一样对于卫潇完成天帝使命不可或缺的东西。” 她脸上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意。 “什么东西?”白浅予问道。 “嘘!”流梦影将食指竖起在樱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她转过身,指向身后。 卫潇和白浅予也跟着她霍的转身。 身后—— 夺目阳光之上,山石林立之处,中间拱起一座巨大的石剑,顶天立地,粗重古拙,石壁层岩交叠,仿佛与周围的石林融为一体。 可是那般傲然立于天地间的气势,石剑周围散发出的巨大的威力,都显示出,这是一支超凡之剑! 四周的山石,都比它矮小一截,形成一股万石朝拜之势,俯首称臣。 卫潇的眼睛霍的睁大! 身为天神将,只一眼,他便已经认出了它! “数月前,它离开守护之地,飞升而去,”他看着幻族国主:“如今,它怎么竟会流落到这儿?” “数月前,”流梦影缓缓道:“天崩地裂,山呼海啸,九州上曾发生有巨变!那时,海中四陆之上,皆有人看见有巨大的金光自云层中射下,天空似有一道金光所化虹桥飞速而去,却并不知道,原来那一天,竟是风炎大陆沉没之日!” 她俏丽的脸孔上容色庄重,原来小女孩儿般的娇嗔尽皆不见:“后来,我请国中大祭司帮我卜算过,原来,那一天,风炎大陆之所以沉没,便是因为它本是无根之陆,浮于海面之上,其下原有一柄上古神器——昊天剑,替它撑起万万钧重量,九十九座城池,数亿生灵!只是这支昊天神剑不知何种原因,离海而去,我们肉眼所能望见的那座金光所化虹剑,便是昊天神剑飞天时留下的痕迹!” 白浅予仰头望着那柄高耸入云天的石剑,只怕得百人才能合围,吃吃道:“国主你的意思是说,这柄石剑,就是昊天神剑降落在此所化?” “正是!”流梦影的声音异常严肃,看来绝非是在开玩笑:“当时,哪怕我们的探子在赤炼江以南,隔江相望,都能见到征澜帝国边境这座荒凉的石林之上,上空金光灿灿,如海水般波动,照亮方圆百里,然后,天空中似乎裂开了一个大洞,一柄闪着金光的巨剑自天而降,落在了地面上,将原本平整的地面砸出层层碎石山林,甚至于还引发了赤炼江的江啸,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是剧烈的地震,地不知——” 她顿了顿,一字字道:“是天降神剑!” “大祭司说,若得此神剑,则刺杀魔族征澜帝国大将军夜宸,如有神助!夜宸一死,则帝国失其中流砥柱,如切臂膀,未必能对我幻国兴兵。” “所以,”卫潇眼睛一抬:“国主不惜亲率二十三名族中勇士和幻术师,暗中渡过两国屏障赤炼江,不止是为了刺杀魔将夜宸,更是为了获得此天降神器——昊天神剑?” “不错,”流梦影缓缓道:“昊天神剑,可是上古十大神兵的白神器之首,其威能远超人间界任何上品兵器,若能得之,当能得天下!” 她的目中闪过一道光芒。 “原来,”卫潇一字字道:“幻国国主心中,并不止是刺杀夜宸,也不止是以杀止兵,而是以九州大陆、天下为想!” 他语声凝重,面容凝肃。 流梦影却忽的“扑哧”一笑。 “人家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儿,哪里当得起国之大任,卫潇哥哥就不要太严肃了,吓坏人家了,人家好怕怕哟!” 她以后抚胸,轻轻拍了拍。 柔似弱柳之姿,面带娇嗔。 可是卫潇早已知道,这个看似娇俏无邪的女孩儿,其心计智谋之深远,远在人间界大多数男儿之上。 连魔族上将凰极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他又怎么轻信她的一面之言? 卫潇上前,以手轻抚石剑,石剑发出微微嗡鸣,从下部直至顶天,仿佛在与他轻轻应和。 卫潇回过头:“流梦影没有说谎,我们眼前所看到的这柄石剑,的确是昊天神剑脱离开守护大陆的海底后,降落在这里。” 他面容严肃:“神剑降石,褪去原形,而化为顽石,就是为了等待它在人间界的主人。我记得天帝曾经说过,他与魔祖定下棋局之约,十方神器,在人间界有十位守护神器的人,这十个人,便是神与魔在人间的代表,在人间开战!” “可是,”他仰望石剑,眉锋微皱:“为什么昊天神剑已经出现,它的主人却没有出现呢?” “因为,它还没有被打开封印呀!”身后,传来流梦影轻轻的语声。 卫潇霍的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流梦影道:“这柄神剑之上,其实一直有两重封印。” 她整了整衣衫,肃穆道:“其实这柄神剑,乃是五大白神器中,威力仅次于神离镜的存在。相传,神离镜乃是开天辟地之时,由天地化生,物夺天工,样式古拙精美,得天帝之女朱砂的喜爱,将它留在了凤瑶宫,作为晨妆之镜。” 卫潇皱眉:“如此神镜,只作闺阁梳妆之用,未免太大材小用。” 流梦影掩袖一笑:“这朱砂公主,乃是天帝五位公主之中,最疼爱的一位公主,她想要什么,除了三十三天之上的如梦神玑,天帝无法替她拿来,这天上诸星辰,海中百般宝贝,无不为她搜罗而来。” 白浅予道:“你说昊天神剑之上,有两重封印?” 流梦影点了点头:“这第一重封印,能使昊天神剑发出移山填海之能,但是,在天帝下界,与我幻族先长公主欣幻公主一见倾心,曾赠此昊天剑以定情。先长公主舞得一手好剑,对此剑甚为喜爱,便在得到之时,让天帝解开了其中的第一重封印。” “但是,”她继续道:“天帝怕此剑威力过大,若是解开第二重封印,便有斗转星移、移星换月之能,这第二重封印便留在了神剑之上,直至今日。” 三叶草探过头来,稀奇道:“这么好的宝剑,难道不是一直留在你幻族国中,为何后来却又到了风炎大陆的海底?” 流梦影恨恨道:“天帝赠此剑时,曾说以此剑为凭,日后定娶欣幻公主,共居天届,乐享永寿。不料他回到天界,听说天后嫦曦为此大发雷霆,泼的醋足以翻山倒海,还想亲自率天兵下征幻族,掀起天界与人间界之争,天帝便只有作罢,那剑也不曾要回。” “但天后嫦曦却是个眼里容不得人的主,时常惦记着昊天神剑在我族欣幻公主手中,便勾结了东海龙王敖广,使虾兵蟹将将风炎大陆之底泥沙悄悄搬去,如此搬了几年,那大陆底部渐渐空蚀,有摇动之象。地官观测得之,连忙报与天庭,天帝便与诸仙官仙将商议,天后嫦曦便使上生星君奏议说,唯有以昊天神剑镇于海底,撑起风炎大陆,如此之外,别无他法。天帝便允了。” “于是天后嫦曦这便有了名正言顺向我幻族索要昊天神剑的借口。” 三叶草道:“这昊天神剑可是十方神器中唯一落到人间界的一件,那幻族欣幻公主便答应了么?” 流梦影道:“别说欣幻公主顾念这剑上有情,睹物思人,就是幻族合族长老们,也不愿将此将交出。无奈天后言之凿凿,说是为了风炎大陆亿万生灵着想,若是幻族不允,不但天界将兴兵,还将联合风炎大陆上的风炎帝国诸国一道发兵,讨伐幻族。我族中上下一想,风炎大陆关系生死存亡,必定会诸国联合一致发兵,届时恐有灭族之灾,只得将昊天神剑含恨交出。” 白浅予道:“那欣幻公主呢?她现在怎样了?” 她比较关心她书中的人物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流梦影撇了撇嘴:“自那之后,她便幽居朝凤山,谁也不见。逢到祭祀年节,连我们这些晚辈想要进山拜见,她也只让我们进到半山腰,见过她悬在槐荫树下的百羽流仙扇,当作见她一面,便设下禁法,不许我们再入山一步。” 她叹了口气:“我们只见山里雾气森森,白云缭绕,却不知公主姑姑她现在,是忧思已解,还是积郁难返了。” 三叶草也跟着叹了口气。 白浅予道:“你叹什么气?” 三叶草道:“我活了三千年,却不知一柄剑上还牵扯出这许多故事,连风炎大陆的沉没,也与一段天上人间的恩怨有关,看来,我真是白活了!” 白浅予伸指在它叶片脑袋上弹了一下:“你小小年纪,明白什么?” “我小小年纪?”三叶草叫了起来:“小白姑娘,你、你……” “我什么?”白浅予故意凶它。 三叶草眼珠子转了转,话锋一转:“你欺负我……” 它用两只叶片手掌捂住眼睛,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却是只打雷不下雨。 卫潇却顾不上这一人一草的打闹,道:“国主讲的这个故事真是有趣。只不过,这个故事,好象听来又给卫某惹上了一个*烦。” 流梦影掩袖一笑:“卫潇哥哥,你果然聪明!” 第七十三章 第二重封印 卫潇目视着流梦影:“昊天神剑是天帝要我下界寻找的五件白神器之一。如今它已应世而出,但我若想开启它的所有威力,必须要破掉它的第二重封印才行,对不对?” 流梦影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卫潇又道:“它的第二重封印,除了三界领袖天帝昊天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它的破解方法,那个人,就是你们幻族的先长公主——欣幻公主,对不对?” 流梦影又点了点头:“不错。” 卫潇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若我猜的不错,如果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它的破解方法,那这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流梦影忽然笑了起来。 边笑边道:“卫潇哥哥,你果然不愧是天神将,实在是聪明过人!” 卫潇却不理会她的恭维,只道:“你是欣幻公主的亲侄女,幻国的国君,她隐居朝凤山,若唯一肯传授这破解之法的,只有你。” “所以,”流梦影迎上他的目光,明媚娇艳的脸蛋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若想解开这昊天神剑上的第二重封印,便只有求我。” 她顿了顿,故意叹了口气:“我也不要你求我,谁叫你是我最喜欢的卫潇哥哥呢!不过……” “不过,我需要答应你一个条件,就是替你去刺杀魔将夜宸,对吗?”卫潇盯着她的眼睛,紧跟着道。 流梦影拍手娇笑了起来:“不愧是我的卫潇哥哥,一猜就中!” “嗳!”白浅予抗议:“虽然你是幻国国君,年纪看起来也不大,叫卫潇哥哥就叫卫潇哥哥,别一口一个你的我的!” 流梦影也不恼,只是朝她刮了刮脸颊,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白姐姐好象吃醋了,羞是不羞?” “我……”白浅予急得面红耳赤:“我没有!” 一棵草在她旁边竖了起来,悄悄道:“连我都看出来了,小白姑娘你就不要不肯承认了!” “关你什么事!”白浅予在它的叶片脑袋上一拍。 草又悄悄的矮了下去。 卫潇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故事,是真是假?若这剑上,其实并没有第二重封印,只是你编出来骗我的呢?” 三叶草立刻又很八卦的探过头来,附和:“就是!你这个小谎话精!” “你个小叶子!”流梦影不甘示弱的回敬。 “滋——”草的叶片上猛的喷出一串水滴,流梦影急忙后退,却还是不小心溅上了几滴,打湿了发鬓。 “哎,我看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是不行了!”流梦影毕竟少女心性,顾不上国主身份,挽起衣袖便要结印。 三叶草道:“给我点什么颜色看看啊?红色,绿色,还是黄色?” 白浅予一看,赶紧出来拉架:“别吵、别吵,不要耽误了卫潇的正事!” 一人一草这才罢了手。 但两个兀自气性未消,互相冲对方吐舌头做鬼脸又比拼了一轮,才算消停。 流梦影这才理了理云鬓,恢复惯常的高傲神态:“若是天神将不肯信我的话,自可去石剑中走一遭,一探究竟,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卫潇看了看白浅予和三叶草。 流梦影浅笑道:“你不用担心他们两个,以我一国之主的身份,不会对他们两个动手,更不会拿他们来要挟你!” 卫潇却还是有些犹豫。 流梦影知他万难相信自己空口所说,便嫣然一笑,从袖中取出白玉长笛:“这支玉笛,是我母亲所传,号称‘幻影流笛’,幻力无穷,可以从笛中凭空生出‘再造空间’,乃是我幻国镇国之宝。” 她玉手轻抬,白玉笛从她掌中飞起,缓缓落到白浅予身前:“我现在将它交到白姑娘手上,作为抵押,卫天神现下可放心?” 白浅予伸手接过长笛。 卫潇见她拿住白玉笛,这才放下心来,走上石剑的石堆之中。 他面对石剑站定,才一闭上双眼,蓦的感应到石剑剑身之上生出强大吸力,瞬间将他吸入石剑的空间! 这石剑果然不愧为十方神器之一,内里空间无比广大,猛的进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宇宙空间一般,一眼茫茫望不到边际。 卫潇向前走了几步,感到一束白光,自头顶之上无比之高处罩下,洒下的光罩,犹有方圆百里,百里之外,是无比厚重的黑暗,却并不是边缘。 光罩的正中央,蜷卧着一只金色的蛟龙,双眼大如牛,鳞片大如锅盖,却是紧紧的闭着,似乎是在深寐,身躯盘旋在一片金色的光柱之中,如同一只抱在柱上的金龙,光柱之上闪烁着点点金光,如同星海。 卫潇走前了几步,这片空间之中似乎有巨大的浮力,他的脚步才一踏起,便飞腾出好远,再落下来,几步之内,竟然走出了几丈,轻飘飘的来到了金龙的面前,只见那只金龙角大似鹿,腹身似蛇,爪似凤,掌似虎,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 “似虎似凤,这是龙生的第三子嘲风啊!”卫潇喃喃道。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其中这第三子嘲风,据说形似兽,又有着凤的血脉,是一个平生好险又好望的家伙。 卫潇伸出手去,刚刚想要触摸一下龙身上的金鳞,那片金色的光柱忽然转动了起来,光柱中有隐隐的画纹,浮现了出来,印在外面巨大的空间之上。 卫潇回过头去,只见虚空中浮现出了山川岳麓,河海草木,飞禽走兽,日月星辰,在巨大的空间中,如同走马灯般缓缓旋转。 金色的光柱中,忽然一闪,出现了一行竖着的篆文,文字看起来极其古老,一共有八个字,每一个字皆有一人高,从上而下浮现了出来。 卫潇虽看不懂古篆,但那八个巨大的金字无比震撼,仿佛直击人心,直觉得那行字,隐藏着天地间至为古老的秘密,和宇宙间永恒的真理,当下便将那八个字的笔划,一一记在了心里。 他伸出手去,手指刚刚触摸到金字时,金字忽然消失了,剑内空间变得一片黑暗。 当卫潇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来到了外面的世界,原来石剑所矗立的地方,只空余一堆乱石,而他的右手之中,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柄长剑。 那柄剑剑长三尺三寸,比一般的佩剑显得略长,剑质如五金之英,入手略沉,剑纹灿烂,如列星之行,剑光流潋,如水溢于塘,握在手中,其光焕然,如冰消雪释,夺人眼目。 剑身之上,刻着两个篆文的字:昊天。 “原来,这就是昊天神剑的原形啊!”一旁的流梦影惊叹着,五色的瞳仁发出光来,也似被剑光映亮。 第七十四章 昊天神剑的秘密 “看来,”白浅予走上前去:“昊天神剑化为原形落入到你的手中,就是认你为它的主人。恭喜你啊,卫潇!” 她面带微笑。 卫潇点了点头,目注剑身:“我方才在在剑的空间里,发现了八个古篆的大字,似乎比在天书上看见的文字更古老些,我便把它的笔划记了下来。但一走出剑身,再想那八个字,却再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仿佛那个字,是被人中脑海中抹去了一般。 又仿佛那八个字,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是怎么回事?”他微微皱眉。 白浅予安慰道:“这或许是因为那八个字,包含着千古以来天地之间的最大秘密,又或者是天地运行的法则,未到一定的时机,它是不会显现的。” 她微微一笑:“所以,不用费神去想了,时机到了,它自然就会出现。” “嗯。”卫潇点了点头,却见流梦影走上前来,看着他盈盈一笑:“卫潇,你现在神剑在手,可想好了么?” “想好了什么?”卫潇看着她,眼色一冷。 流梦影却不以为意,仍旧笑道:“你是通过狼人村考验的勇士,也是我们幻族所有希望的寄托——现在,这柄昊天神剑已经在你手中,你忍心不帮我们刺杀魔将夜宸,而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幻族合族覆灭没?” 她眼中露出悠悠的神色:“天神将当日,是怎么看着风炎大陆沉没而不惜违抗天命以一己之力去拯救的呢?” “今日,我便以幻国国主的身份,请天神将分一丝爱护人族之心,救我幻族于水火!”红衣华裙的少女蓦跪了下去,高贵的衣裾压上泥土。 白浅予连忙上前搀扶:“国主,你礼重了!” 流梦影却兀自跪地不起,仰起金簪巧饰的头,面上的神情分外恳切:“不论我用何种手段,都是为了我合族人的性命,天神将若不答允,流梦影便绝不起身!” “卫潇……”白浅予有些为难的回过头去,看向卫潇。 卫潇沉吟了一会。 他转过身去,缓缓开口:“国主要我以一人之性命,换你千千万万族人的性命。但千千万万人之命是命,夜宸一人之命便不是命么?” “更何况,”他回过头来:“单单刺杀夜宸一人,就能阻止征澜对幻灵国的发兵么?” “呵,”流梦影冷笑了一声:“天神将这么说,是太不了解征澜帝国、也不太了解夜宸这个人了!” “国主请说。”卫潇的语气终于一软。 流梦影知他有松动之意,便从地上站起身来,道:“天神将初临人间,大概还并不知道这座星堕大陆之上,是怎么一回事吧?这位白姑娘看起来,也是初来乍到,那么,我不妨为你们当个说客,详细介绍下这里。” 她抬起头来,目光从远山层峦,移到了高天白云,连语声也似乎变得遥远起来:“我们脚下现在所在的这片大陆,叫做星堕大陆,星堕大陆的四周,包围着的,是一片深渊之海,相传,从来也没有人走到过海的尽头,仿佛这片大海,是永无止尽的。” “而星堕大陆,就位于这片大海的中心,这是一片由魔族统治的大陆,疆域异常广大,除了倚仗赤练江天险而避居于西南的幻族,这片大陆已经完全被魔族统治。生存在这个星堕大陆上的众多种族,月族,血族,魅族,灵族,还有其它的各种种族,全都屈从在魔族的残暴统治之下。” 流梦影的语声变得沉重起来:“魔族是最贪婪嗜杀的族类,魔族统治下的星堕大陆,充斥着暴力,残酷,嗜血和杀戳。人们之间互相不信任,坑骗,不忠,阴谋和背叛时时发生。魔族是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上等阶层,而其它所有种族,都沦为下等种族,终身接受魔族人的统治,魔族人享有各种特权,可以免交各种捐税,可以随意杀戳我们这些下等种族而不得被处以死刑以及任何刑罚,魔族人占有星堕大陆上最多的财富,并且神圣不可侵犯,如果下等种族的人敢冒犯魔族人,将被处以最严厉的刑罚,比如魔火之刑、碎魂之刑。” 她看了看白浅予:“象你们这种还留在星堕大陆上的人族,就更为悲惨了,——所有的人族都被沦为奴隶,终身为魔族人服役,他们可以任意杀害,买卖,玩弄你们这些人族。我就亲眼看见一个魔族人在魔都玳梁贩卖一个人族的小孩,他叫那个小孩当众表演翻跟头、穿各个族的衣服模仿他们,还让他趴在地上学妖兽叫唤,若是学得不象,或者看客们不叫好,他就会拿一条带倒钩的鞭子狠狠抽那个小孩,打得那个小孩满地乱滚,连连求饶他才罢手,最后被一个脑满肠肥的魔族贵族买了去,我看那个魔族贵族一脸买玩物的样子,不知道那个小孩在他手上能活几天。” 白浅予“啊”了一声,想到那个小孩的悲惨遭遇,不禁用手掩住了嘴。 三叶草拉了拉她的裙子:“喂,小白姑娘,落在这片在陆上,象你这样完全没有法力凡人,真的是很让我担心啊!” “嘁——”白浅予白了它一眼:“我有生存法宝。” “什么?”三叶草道。 白浅予将嘴巴朝卫潇努了努:“他啊!” 她心里想:“主角光环——就是我的金手指啊!” 三叶草眨了眨眼睛:“这么说,小白姑娘你的意思是——跟定卫潇了?” 白浅予脸上一红,赶紧道:“我可没这么说!” 三叶草朝她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只听卫潇道:“那你说的魔将夜宸……?” “至于魔将夜宸,”流梦影神色一动,这个一向临诸事而不乱、颇具心计的少女,提到这名魔族将领的时候,脸上竟出现种种惊惧、喜怒、复杂的感情来,她眼中数道神色闪过,终于还是平定了下来:“这个人,还是待卫潇哥哥亲自去见过,便知道他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了!” “可怕?”卫潇没想到这个词,竟会自流梦影的口中说出。 “嗯,”流梦影郑重的点了点头:“可怕!……关于他这个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各族中流传甚广的十六个字,足以说明。” 她张嘴,一字字道:“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地不仁,将军夜宸!”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地不仁……将军夜、宸!”卫潇嘴里喃喃的念着这句话,沉默良久。 只有无声的风,在石林中打着转。 直到日头西斜,在石林中投下重重的暗影。 他终于抬起了头,目注北方。 那里,是帝国的广阔疆域。再往以北,便是帝都的中心,玳梁。那个光怪陆离、富庶繁华却又相互倾轧、祸乱叠出的权力中心。 “我去!”天神将缓缓开口:“我去会会夜宸这个人!” “卫潇……”白浅予担心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卫潇转过身来,看着她:“白姑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一个如此残酷嗜杀的魔族大将,必定也同时修为超群,以我现在的实力,实在不足以与他抗衡……” “不但如此,”白浅予道:“他同时还手握大权,坐拥重兵,不是你一人之力所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卫潇打断:“我不知道人间界之中,竟还有如此之人的存在,他仿佛……仿佛是来自九幽冥界!” 他握紧了拳:“卫某定要、会会此人!” 白浅予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止他。 她现在肠子都快改悔青了……她怎么在书中设定了一个这么强大到变态的魔族将领?又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命运,让卫潇和他相交锋? 这……完全不是她最初设定的初衷啊! 不管怎样,这个世界的运行、命运的诡异交错,已经完全脱离她这个作者的掌握了! 这个异世界,究竟在向着哪个方向发展? 冥冥之中,她又将何去何从? 天,渐渐暗了下来。 矗立的石林,在暗淡下来的天色中,仿若重重鬼影。 连夜风都变得冰凉起来。 流梦影的身影,在暗淡的天色中越来越模糊,终至只剩下一团影子:“从此往北,会经过一个死谷,谷中长满杀人花,你们可要小心了!待你们完成任务刺杀夜宸时,我自会解开昊天神剑上的第二重封印。此去路险,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卫潇哥哥、白姐姐!” 她语声中含着轻笑,身影渐渐消失。 “唉!”白浅予叹了一口气。 她选择了跟着书中的男主卫潇,可卫潇选择了困难模式。 她这个作者能怎么办呢? 摊手…… 她的背心忽然一棵叶片轻轻的拍了拍。 回过头来,三叶草在夜色中温柔的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小白姑娘,别担心啊,我和卫潇,一定会陪你一起,同生共死的!”它将柔软而湿润的叶片手掌放入她的掌心。 白浅予只觉得眼眶一湿,抬起头来,却正迎上卫潇的目光。 天神将的眼里是难得的暖意。 “我们……一起上路吧!”这次他没有拒绝她。 “好!”白浅予用力的点了点头,握紧了草的手。 两人一草,在夜风中踏上了茫茫路途。 第七十五章 死谷 出了石林,沿着山路走了一段路,眼前很快现出了一片深谷。 谷口飘荡着一些白色的雾气,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浓,再深入一些的时候,浓雾已经宛如实质,目力可见的范围,只见三尺以内了。 卫潇吸了一口气:“这应该就是死谷了。” “你怕吗,白姑娘?”他回过头瞧了她一眼。 白浅予只觉得心中打鼓,小腿肚子有些哆嗦,却硬起头皮道:“不怕。” 卫潇却似已将她看穿,却也并不揭破,只道:“小心些!我走在前面,你们跟着我,不要离得太远。” 他掌心燃起一团灵火,紫色的灵火在夜雾中燃烧着,忽明忽灭。 脚下是杂乱花草,他们一脚高一脚低的走着。耳边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是死谷的溪涧,一条条的,在谷中纵横交错,虽然多,却并不深,哪怕一不心踏了进去,水流也只淹到小腿肚。 寒夜的涧水浸凉,弄得裤腿和鞋子都湿漉漉的。 夜雾下的死谷幽深,风吹了过来,浓雾只是微微的一散,便又迅速的聚拢。谷中似乎飘荡着某种死亡的气息,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连一点野兽的呼吸或脚步声都没有听到,空气中却飘来了一股浓得醉人的奇特香气。 “哎哟!”白浅予只觉得脚下一崴,似乎是踏在了什么东西上,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声,那个东西似乎是被她踏裂了。 卫潇立刻回过头来:“白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白浅予摇了摇头:“只是鞋子掉了。”她弯下腰,借着微暗的灵火光芒,往地上去摸自己的鞋子。 她忽然发出一声惊叫,似乎是触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手一抖,急切的往旁边逃开。 “怎么了?”卫潇已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顺着她的视线往地上看去。 灵火的微光下,地上躺着白乎乎的一团东西,天神将从地上捡起一根来,拿近眼前仔细端详,顺势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三叶草蜷曲了茎叶,懒洋洋的趴在卫潇肩头,也凑上去瞄了瞄:“也没什么。” 它淡淡说了句,白浅予“扑嗵扑嗵”跳的这心才放缓了下来。 只听它又接着道:“只不过就是根人的骨头,还是小腿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白浅予顿时吓的尖叫起来,拿手捂住了眼睛。 却又忍不住将手指漏开一条缝,偷偷向外望去。 一个双眼黑洞洞,张大着嘴巴的骷髅头向着她迎面扑了过来! 她尖叫一声,只觉得浑身都僵了,想要逃开,却没有了力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耳边传来三叶草促狭的笑声,这只可恶的草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口气:“凡人,你的胆子太小了!” 它笑声刚落,就被天神将拍了下:“别欺负白姑娘,你知道她胆小,不经吓。” 三叶草挨了他一巴掌,立刻变老实了,乖乖坐在卫潇肩头,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扮个鬼脸,悄悄嘀咕:“卫潇,你就知道向着她!” 卫潇低头检视着手中的白骨:“这根白骨上,残留着腐烂的气息,刚刚被白姑娘踩到,立刻就碎裂,可见这个人,死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这个时候,夜风吹来,风中空气中那种奇特的香气似乎更浓了。那香气极浓,浓得似乎要醉人,却又非常古怪,似乎是混合了腐尸的气息。 他抬起头来环视着四周:“这座深谷中,有无数条涧水,水乃生命之源,本来应该可以养育出数以千计的草木野兽,然而谷中却如此荒凉,除了一些杂草,根本看不见生命的迹象。”他的话语,在森森夜色中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这个谷中,恐怕是藏着什么吃人和野兽的东西,你们挨我近些,千万不要走散!” 卫潇捏了个剑诀,灵光一闪,昊天神剑在他指间出现! 他提着剑,神剑的剑光亮了起来,在这浓雾笼罩下的死谷之中,剑光皓荡,似乎是驱走了一些不祥的气息。 两个人一棵草,在这座寂寞的谷中穿行,小心提防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只有谷中的浓雾,在缓缓的流动。 浓雾中,隐隐的,似乎有什么极轻微的动静传来。 那象是野兽潜近的脚步声,又象是待捕人而食时的压制下的轻微呼吸声。 雾中偶尔飘过一星半点的磷火,却显得谷中更幽深了。 一只骷髅头,两眼黑洞洞的,张着满嘴的森森白,突然出现在白浅予的面前。 “别闹,三叶草!”白浅予挥了挥手,便要将那骷髅头拨开。 坐在前面卫潇肩头的三叶草回过头来:“我没闹。”然后它的眼睛瞪得老大,吃惊的看着白浅予的手,正按在一只悬空飘浮的骷髅头上! 那只骷髅头将空洞洞的眼睛对着她,咧开嘴,似乎露出一个笑意,然后嘴巴大张,露出满嘴的牙齿,向白浅予咬了过来! 白浅予“啊!”的一声惊叫,双手拼命用力的向那骷髅头上打去。 那骷髅头竟然毫不费力的被她打落了地面。 白浅予一怔,却见骷髅头后,蓦的张开了一朵颜色极其艳丽的黄色花朵,花瓣上长有褐色的斑点,如同蝴蝶的翅膀旁,异常的美丽。 那只花朵足有马车车轮那么大,花瓣张开,露出里面的数十朵红色的花蕊,花蕊中流出浓稿的黏液,仿佛人的口水般滴滴答答,更为可怖的是,那朵巨型花竟然是由一根粗粗的长藤支撑住,长藤上生满倒刺,弯曲着弓起,作出了捕猎的姿势! 花瓣张大到极限,如一只猛兽张大了嘴巴,正待择人而噬! 那朵巨型花花瓣起伏着,仿佛人的呼吸般,忽然“嗖”的一声,空中响起一阵如同野兽般的低嚎,向着白浅予猛扑了过来! “啊!——”白浅予发出一声穿破山谷的惊呼,抬起两臂,死死的护住了自己。 巨型花的花瓣已经扑上了她的身体,她感到巨大的花瓣上如有吸盘般,牢牢吸住了上半身,花蕊的黏液,滴在了她的头发上。 剑光一闪,如同黑夜中亮起了一道闪电,劈在了巨型花的藤上,那根藤被劈断,仿佛感受得到疼痛般,剧烈抖动着,“嗖”的一声缩了回去。 卫潇抢上前来,抓住还粘在白浅予身上的巨型花,扯住花瓣向外一拉,巨型花掉在地上,仿佛失去了生机,顿时枯萎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是食人花!”卫潇扶住了她的肩头,从地上捡起枯草,将粘在她发上的黏液擦去:“那是食人花在捕猎到食物后,用来消化食物的黏液,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而且,这谷中浓烈的香气,也应该是食人花发出来用来引诱野兽和人类的气味,香气中有迷惑人神智的东西,我们屏住呼吸。” 两个人撕下衣襟,系在了口鼻之上。 “卫潇!”三叶草坐在他的肩头,眼望着后头,忽然惊呼了一声。 卫潇闻言,头也不回,反手向后就是一剑! 一株刺藤食人花应声倒地,花瓣立时枯萎。 然而更多的食人花,自浓雾中伸了出来,花瓣张开,争先恐后的向着卫潇扑了过来! 他接连挥出几剑,昊天剑剑上的光亮,再次亮起,皓荡的剑光,似乎有震慑天地间妖邪的正气,那些妖花竟不敢靠近卫潇,花头一缩,反而蜂拥着向着白浅予扑了过去! 十几朵妖异的食人花,眼看便要将白浅予包围,卫潇救之不及,忽然反手,一剑划在自己的胳膊上,顿时鲜血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浓浓的血腥味顿时吸引了食人花的注意,让那些已有多时没有尝到新鲜血肉滋味的花朵,顿时昂起了头颅,花朵里发出类似野兽捕食时的低嚎,刷的一声,一齐疯狂贪婪的向着卫潇扑了过来! 瞬间便将他包围在其中! 十数朵食人花,伸出巨大的花瓣,纷纷覆盖在他的身上,吸住他的身体,左右争夺。 坐在卫潇肩头的三叶草,忽然“噗”的一声,喷出一股巨大的水流,向着食人花上喷了过去。 那些巨大的黄色花朵谁也没把它放在眼里,任由三叶草对着它们喷射。 可是不一会儿功夫,食人花的花瓣上,那些被水滴喷射过的地方,忽然腐蚀,穿孔,那些孔洞逐渐变大,竟然将一朵花瓣逐渐消融掉。 食人花似乎感到了巨大的疼痛,怒吼一声,向着三叶草扑了过来,却被卫潇执剑,剑光掠过,将它们一剑斩杀。 最后一朵没有被水流喷到的食人花,怒吼一声,长藤跃起,异常凶猛的扑了过来,卫潇忽然扬手一掷,一个东西被他脱手掷出,落于食人花的花心之中。 那朵食人花一愣,花瓣却本能的将那东西包裹起来,缓缓蠕动,分泌出酸液,似乎在咀嚼着食物,过了片刻,那朵花愤怒的张开花瓣,往外一吐,一块石头被它弹射了出来,飞快的飞向卫潇! 卫潇闪身一挡,手起一剑,顿时将那株食人花斩于剑下。 花藤却如触手般,飞快退缩回了浓雾之中。 三叶草笑的肚子都疼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卫潇,你怎么能用石头假装食物调戏食人花,那可是生长千年有智慧和灵性的妖花,记仇的,待它长好后,它一定会找你寻仇的!”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卫潇摘下了面罩,语声淡淡:“你是仙草,它们吸食了你的灵气,更益于进阶修炼,它要是长好了,第一个要找的,恐怕是你。” “咦——”草拉长了声调,垮着脸,显然被吓到。 天神将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道:“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刚才你喷它们的天河灵水,仙气浓郁,本身便有除魔灭妖的灵力,它们见了你,躲避都还来不及!” 三叶草顿时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它用两只叶片手掌使劲的捶着天神将的肩头:“卫潇,你这么吓唬人是没有朋友的!” 天神将毫不介意:“我反正也没打算跟一棵草交朋友。”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关系?”草问。 天神将想了想:“我的朋友的灵宠的关系吧!” 三叶草脑子使劲转了转:“这么说,你认小白姑娘做你的朋友了咯?” 白浅予忍不住嘻嘻笑了起来。 虽然经历过方才的惊险,可是她书中的男主终于肯承认她是朋友,这,还真是不一般的进展呢! 一翻打闹,将方才食人花带来的恐惧全然驱散。 两人一草,终于穿过死谷,顺利走了出来。 卫潇回头最后再看了一眼浓雾深处,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谷中危险,后退已无路,我们唯有继续前行。” 这时,朝阳初升,晨光破晓,穿透林雾,洒满了山路。 第七十六章 断垣屯 两个人一棵草,出死谷向北,再折向东,一路经过山地,丘陵,进入一片平原与荒漠相接的地带。 夕阳远远的挂在天边,从这里望过去,远处的沙漠一片广袤,死寂。天际线似乎都被黄沙染黄,仿佛大自然把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刹那间凝固起来,让它永远静止不动,形成一个个的沙丘,一直延伸到天尽头。 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他们脚下的大地,混合着尘沙与泥土,沾在鞋底,让鞋子变得沉重起来。 断垣屯就在眼前。一条长达数十丈的泥沙路,路两旁的地面上,用毡子铺了起来,从中原大陆过来的商人小贩,不远千里运来各色杂货,米粮,吃食,布匹,帽子,靴子,刀具,还有各种用于军队中打发无聊的小玩意,五色琳琅,给这边荒之地开拓出一点色彩斑澜和活力来。 这些平常在中原大陆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玩意,到了这边陲之地,便奇货可居,可以卖出极高的价钱来。敢到这里来做魔族军队生意的,几乎也都是些拥有紫色眼珠的魔族人,他们不惧本族士兵,所以叫起价来也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同样长着紫色眼珠的魔族士兵,三五成群,在这条路上闲荡来去,不时停下来和商人小贩讨价还价买两样新奇物事,引起同伴们的一阵大笑。 在这里,紫色眼珠就是魔族的显著标志,所有的士兵和生意小贩们,都长着紫色眼珠,若是拥有异色眼珠的外来人来到这里,就会显得特别惹眼。 白浅予和卫潇尽量装作过路人的模样,不去招惹那些魔族士兵,只是低下了头,目光在一排排摊贩的摊子前掠过,假装对那些小物件兴致勃勃。 白浅予忽然停下了脚步,在一个铺着羊毡的小摊前停了下来。那个小摊与别的摊子相比,羊毛的毡子显得又破又旧,不仅颜色泛黄,边角的毛边都卷了起来,摆摊的小贩头上戴个暗红色的毡帽,身上披一件白色泛黄的旧羊皮背心,帽沿压得低低的,似乎正坐在边上打盹。 他的摊前,摆满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玛瑙做成的五子棋,铜制的射箭壶,竹子编成的蹴鞠,还有一根一端扁平一端圆的木棍,系着红绸带的绳子,还有一个玉制的九连环,木板制成的七巧板,上面画有美人,花卉虫鸟,山亭楼阁等等。 除了这些外,还有些黄牛角做的梳子,镶着珍珠的小圆镜子,象牙做的骰子,羊骨做的骨牌,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白浅予蹲在摊前,看看这个,又放下拿起那个,爱不释手。 卫潇和三叶草在旁等了她半天,却没见她有一点儿挪动的意思。 白浅予忽然举起一只手,手上拿着一样东西,看着他俩:“卫潇,我们买这个好不好?” 三叶草叹了一口气,两只叶片交叉着抱在胸前,无奈道:“女人唉,就是爱买东西,不管是魔族还是人族,不管是修真的还是凡人女子,爱买就是女人这种生物的天性。” 卫潇俯下身来,见她手中举着的一个白玉制成的九连环。 “你喜欢这个?”他问道。 “嗯。”白浅予点了点头:“据说这个九连环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常带兵打仗,为排遣妻子寂寞而发明的,十分难解。北宋词人周邦彥在他的词作《解连环》中写道:纵妙手,能解连环。我小时候看《红楼梦》,也看到说黛玉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作战。” “凡界小物,能有些什么趣儿?”天神将皱了皱眉。 手却将随身布囊解了下来,递了过去:“反正幻国国主也给了我们很多灵石路上用,这布囊中装着一百灵石,你喜欢就买吧!” 白浅予欣喜的接过,大声道:“老板,做生意了!” 对面的小贩却还在盖着帽子呼呼大睡。 三叶草忍不住冲着他嚷嚷:“老板——,生意都上门了,你再睡客人就跑了喂!” “客人在哪?客人在哪?”睡得正香的小贩连忙睁开眼睛,扶了扶帽子,终于将帽子扶正,露出一张年轻秀气的脸庞,他竟然拥有着一双完全不同于魔族的黑色眼珠。 年轻的小贩看着他们嘻嘻笑道:“我这里都是上好的货色,客官看中哪个随意挑就是,包你们满意!” “我要这个!”白浅予举了举手中的白玉九连环。 “这个呀,三百灵石。”年轻小贩笑眯眯的道。 “这么贵!——”三叶草拉长了语调,一副准备开始杀价的架势。 “不贵不贵,”年轻的小贩依旧笑眯眯的道,显然见惯了这阵仗:“我这九连环比一般的九连环不同,解开之后,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出现。” “可是,”白浅予面色作难道:“老板,我们真的只有一百灵石。” 她将一百灵石全部捧了出来,眼巴巴的看着小贩。 “一百灵石啊,”小贩眼珠子一转,抓起旁边的一只射箭壶:“一百灵石正好可以买这个,这壶也是好货啊,你们看看它的铜,”他用袖子在上面擦了擦,擦掉上面的灰尘:“你们看看,这铜绿,莹润如玉,这是有上千年的传世铜器啊!你们再看看这锈色,这是朱砂斑,你们再听听这声儿,”他一手执壶,一手用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叩,只听铜壶发出极微细轻脆的一声细响:“这绝对是正宗上品的千年铜壶啊!” 白浅予和三叶草面面相觑,她对于鉴别铜器实在是外行,也不知这小贩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在三叶草好歹还是活了三千年的主,于是它假装内行的道:“那不就是一只射箭壶嘛,士兵买回去了还可以军中玩玩射箭竞技,这壶就算有千年,我们买回去也没什么用啊!” “千年的铜壶,不是法宝也是仙器了啊!”小贩用夸张的语气大叫道:“这只铜壶我是好不容易从一个没落军官那儿买来的,本来要卖一百五十灵石的,看在诸位郎才女貌、一对璧玉人,连草都这么好看的份儿上,我就吃点亏,只卖一百灵石就好了。” “我很好看么?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三叶草摸了摸下巴,自我陶醉起来,立刻忘了讨价还价的事。 年轻的小贩殷勤的把铜壶伸到卫潇面前:“替你家娘子买一个吧,你们一看就是新婚夫妇出来游玩的,买回去没事玩玩投壶的游戏,当作闺房之乐,特别能增进夫妻感情!“ “我们不是……”白浅予连忙分辩,只觉得脸上都烧了起来。 慌乱之中的她没有注意到,身旁天神将英俊的脸上,也泛起了一层尴尬之色。 “不买也没关系的啦!”年轻小贩很大方的道。他瞄了一眼白浅予和卫潇,好心替他们解除窘迫:“那这样吧,我来给你们讲个关于这个铜壶的故事吧!” “话说卖这把壶给我的那个没落军官家呢,先家祖上历过军功,也是当过大官儿的,”小贩煞有介事的讲起古来:“官至正三品的宣威将军,进殿拜见过魔君的,魔君一高兴,就将这个射箭壶赏给了他,说这壶中住着一位战神,可以满足人的三个愿望。” “那军官的祖上回去后,便将这壶供了起来,日夜祭祀,哪舍得用呢?于是这壶日夜享受着烟火供奉,渐渐就有了灵气,到那军官父亲上这一代,这壶就显灵了,只见一缕青烟从壶中飘飘荡荡的飘了出来,烟中浮现出一名手执长矛的金甲战神,声如洪钟,对着军官的父亲说道:‘我受你家族日夜供奉,香自当满足你三个愿望,说吧,你想要什么?” 三叶草听的入了神,两只叶片托着下巴不自觉的道:“那军官的父亲,会想要什么呢?” 白浅予也急切的看着小贩,一脸期待。 小贩顿了顿,慢悠悠的道:“这军官的父亲就想啊,这机会得来不易啊,我得珍惜啊!于是他想了想,就提了他认为最重要的三个愿望。” “是哪三个?”三叶草催促道。 小贩咳嗽了一声,道:“这军官的父亲呢,第一个愿望就是,长生不老。战神说:可以。军官的父亲一想,长生不老都可以实现?这真的是神灵啊!于是又继续提了第二个愿望,想要刀枪不入。战神说:可以。军官的父亲一想,既长生不老又可以刀枪不入,那自己在战场上从此无敌了啊!于是就想,自己出来打仗这么久了,想回老家去看看,日后也好衣锦荣归,光耀门楣。于是他就提出了第三个愿望,说:‘我家住在深渊之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但我却是个旱鸭子,从小就学不会游戏,我的第三个愿望是我要会游泳。’战神点点说:‘可以’。然后战神就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了。” “消失了?”白浅予有些意外:“这个故事讲完了?” “讲完了。”小贩很笃定的道。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们军官的父亲后来怎样了?”三叶草抢着道。 “他的父亲变成了乌龟了呀!”小贩一本正经的道。 不等他们几个人反应过来,他自己先一个人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自己讲的这个故事好笑极了。 “你是说,”白浅予琢磨着道:“这铜壶中的战神实现了这军官的父亲的三个愿望,长生不老,刀枪不入,会游泳,最后这军官的父亲就变成了乌龟?” “可不是嘛,哈哈哈!”小贩又一个人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那,这战神呢?”白浅予问道。 “战神实现完了他的三个愿望,就离开铜壶,走了呀!”小贩一本正经的道:“所以这没落军官就把这把已经没有了战神的铜壶卖给了我,一把没有了战神的千年铜壶,所以只卖一百灵石呀!” 小贩讲完,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和一棵草:“你们难道不觉得这个故事很好笑吗?” “好笑。”白浅予和三叶草答道。 “那你们怎么不笑?”小贩瞪着他俩。 “哈哈哈!”白浅予和三叶草配合着笑了几下,三叶草道:“你这个笑话有点儿冷。” 第七十七章 紫嵇星君 小贩不服道:“你有本事你来讲一个。” 三叶草“呃”了一声,搜肠刮肚起来:“这个么……” 白浅予道:“既然你这卖的是射箭壶,那我来讲一个关于射箭的故事。” 小贩瞪大了眼睛,他的双眼竟然出奇的明亮、好看:“行,你来。” 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白浅予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我来自的那个世界呢,和你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有点儿不同,我们那个世界,古时叫做华夏,历经沧海桑田,有上下五千年的历史。” 小贩好奇道:“还有这么样一个世界?听起来很新鲜。快给我讲讲你那个世界的故事!” 白浅予道:“在我们那个世界呢,历史划分为很多时期,出过很多的射箭手,其中有一个很出名的神箭手,是在春秋时期的赵国邯郸,名字叫飞卫。” “飞卫有一个很著名的事迹,叫做‘不射之射’,意思就是他不用弓箭,就能使苍鹰落地。后来有一个叫纪昌的箭手,久闻飞卫的大名,前去拜飞卫为师,学射于他。纪昌把飞卫的本领全部学到手以后,觉得全天下只有飞卫才能和自己匹敌,于是谋划除掉飞卫。” “终于有一天两人在野外相遇。” 小贩听的紧张起来,道:“然后怎么样了?” 白浅予道:“师徒二人狭路相逢,便决定比箭定输赢,赢的那个便是天下第一箭手。” “于是师傅飞卫先射,他瞄准天空一只苍鹰射过去,结果由于紧张竟然射偏了,于是大骂道:‘卧槽老天爷你是瞎了眼么?信不信我一箭把天上的太阳给你射下来!’” “徒弟纪昌一听,连忙劝阻师傅道:‘师傅,你这样骂老天爷,老天爷是会不高兴的,会被雷劈的!’” “纪昌说完这句话,突然天空一道闪电降下,把纪昌给劈倒在地。” “纪昌很是迷惑,只听头顶云层中传来老天爷的声音道:‘卧槽我也射偏了!’” 白浅予讲完,小贩早已笑得乐不可支,捧着肚子趴在地上来回打滚。 三叶草看着小贩,道:“这人笑点貌似有点儿低啊!” 小贩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整顿了一下衣衫,一下子变回一脸正经的表情,一把从羊毛毡上抓起那个白玉九连环,端到白浅予面前:“送你。” 白浅予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九连环结结巴巴的道:“这个……送我?” “是的,”小贩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两只明亮的大眼睛笑成了两个好看的月牙,脸上居然还有两个酒窝:“你讲的故事有趣极啦!我今天好开心,这个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白浅予嘴上一边客气着,一边顺手将九连环从小贩手中接了过来:“那我们就算朋友了吧!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嵇无双。”小贩笑眯眯的道。 白浅予却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身躯蓦的僵住了。 ——她明明记得她在网文大纲中的设定是: ******* 人物:嵇无双 本命星:紫嵇 性格:中二段子手,乐天,温和,诡计多端 信条:世界是一面镜子,你笑它便笑。一个人若是还肯笑上一笑,他就不会绝望。 身份:未知 擅长:星云变幻,未知,未知,未知 修炼等级:未知 ******* “你……是嵇无双?”白浅予一只手指指着他,吃吃的道。 “你就是那个……本命星是紫……紫嵇星的嵇无双?”她觉得自己说话都不利索了。 ——她,她本来没安排他这么早出场的啊!嵇无双可是紫嵇星君啊,天上星宿,还故意伪装成小贩下界!这个世界全乱套了么? “是啊!”嵇无双又露出了招牌的嵇式笑容:“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本命星的呢?” 正说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跌跌撞撞的滚到了嵇无双的摊子上,将他的那些宝贝撞得七歪八倒,骨碌乱滚。 嵇无双连忙伸出两只手四处捡东西,嘴里一边嚷道:“小心点儿!臭乞丐,你身上这么脏,把我的宝贝全弄脏了!” 那个乞丐刚从地面上爬起来,跟着便听“啪”的一声,鞭子在他背上猛的一抽,他疼的又滚到地上,将身弓了起来,跟着便听“啪啪”数声,鞭子如雨点般落在了下来。 卫潇抬头一看,见几个魔族士兵围住了这个小乞丐模样的人,其中一人手中提着鞭子,面上带着残酷而戏谑的笑意,又是一鞭子向着小乞丐狠狠的抽了下去! 那小乞丐显然是挨打惯了,将弓成虾米,准备硬挨。 魔族士兵提鞭的手挥到半空,却被一人牢牢握住,他一怔,抬眼一看,见是卫潇,冷冷道:“异族人,赶快滚开,你若再不松手,我连你一起打!”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魔族士兵也跟着起哄起来:“他是黑眼珠,我们这里好久没见到黑眼珠的异族人了,看他的模样,是人族的,风野,给他点儿教训!” 那叫风野的魔族士兵盯着卫潇,猛一使劲,没想到卫潇的手如铁钳般,他竟然挣之不脱,这一下大怒,左手拔出腰刀,挥刀向着卫潇的手腕狠狠砍了过来! 卫潇抬起右手,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伸手一抓,竟然将腰刀抓在手中,他右手再一使劲,那只腰刀便脱手飞出,那个叫风野的魔族士兵大怒,扔下小乞丐,一提右脚,向着卫潇踹了过来! 卫潇抬腿一挡,风野便觉得自己的脚如踢在铁板之上,疼痛不已,动作一滞,卫潇出拳如电,一拳重重击在他的小腹之上,顿时如重锤击下,痛得他立时弯下腰去,立时大喊道:“还看什么,兄弟们一起上啊!” 那几个魔族士兵闻言立即拔出腰刀,摆开姿势,向着卫潇合围了过来。 那几人是一个营的,平日一起训练有素惯了的,这时一起包抄上来,立刻将卫潇的退路封住。 几个人手中刀一挥,一齐向着卫潇砍了过来! 卫潇一抬手,昊天剑立刻出现在掌中,他瞅准每个人的招式,一剑划出,顿时便听一阵切金断玉之声,那几人手中的腰刀皆被昊天剑削成两半! 几个魔族士兵握着手中只剩一半的腰刀,面面相觑。 他们平日在星堕大陆上横行惯了,此时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敢反抗。 何况在这星堕大陆之上,除了魔族,所有其它异族的修为力量全部被压制,只剩三成,几乎所有种族都没有反抗他们的能力。 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却似乎力量完全没有受到压制啊! 而且他手中的那把剑,竟然一招之间便将他们的腰刀划断! 其中一人道:“快去报告副将军龙骁!” 卫潇喝道:“去得好!卫潇在此等着,你们龙副将军可千万不要不要来啊!” 几人连忙从地上爬起,正要跑开,卫潇指着风野道:“你,留下来。”那几名魔族士兵一见,如蒙大赦般,赶紧抱头跑了。 那名名叫风野的魔族士兵只好留了下来,抱起双臂,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卫潇一手指着小乞丐,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 白浅予已经将小乞丐从地上扶了起来,替他细心整理好衣襟头发,发现这个乞丐看起来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瘦瘦小小,一张脏坐兮兮的小脸上,倒衬得一双眼睛分外大而机灵。 风野闻言,打量了小乞丐几眼,道:“就凭他是异族人,我们就可以欺负他,”他身材高大健壮,挑畔般的看向卫潇:“你觉得还需要理由么?” 小乞丐吸了下鼻子,叫道:“你们不就是看我是幻族人么,天天喊我给你们变戏法儿消谴,我统共就只会水系和土系两系的幻术,你们又拿出块破铁来,让我把它变成金砖给你们看,我又不会金系幻术,我变不出来,你们就打我!” 一边说,一边用破袖遮住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白浅予连忙安慰他道:“别哭了,有我们保护你,他们不会欺负你的。” 风野斜睨了一下小乞丐:“少装哭了,你一个幻族人,就敢跑出幻之灵国,偷渡过赤练江,到征澜帝国来,依我看,你的胆子倒不小哇!” 白浅予听了,柳眉一竖,生气道:“你也不看看你多人高马大的一人了,还欺负一个小孩子!” 风野上下打量了一下白浅予,唇角勾起一抹邪笑,抱臂道:“这位姑娘,我看你长得倒也不赖,虽然说不上国色天香,不过在我们这样缺少女人的野地方,象你这样的货色就算上等的了,”他邪邪一笑:“不如,一会儿等我们龙副将军来了,就将你送给他,他有个毛病,美艳风情的女人他不喜欢,就最喜欢你这种清纯可人的小姑娘了!” 目光停留在白浅予的胸部:“虽然你那里,看起来好象还没发育成熟……” 话未说完,肚子上就挨了卫潇重重一拳,痛得他弯下了腰去。 第七十八章 天地不仁,将军夜宸 风野过了半晌才抬起身来,一擦嘴角流出的鲜血,斜睨着卫:“总有一天,我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话未说完,身上又挨了一拳,他咬牙硬撑着,紫色的眼眸里是压抑的仇恨和怒火。 卫潇没再理会他,转向小乞丐道:“你家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小乞丐摇了摇头,道:“我本来就是偷渡过来的,我家里贫穷,爸妈死得早,听人说征澜帝国的钱好赚,说那里遍地金山,人傻钱多,就寻思着过来打点小工,等攒够了钱再回去,没想到到这里来后,却受尽了魔族人的欺负,钱也没赚到,我没有家……” 他抬起头,看着卫潇和白浅予,目中流露出感激之情:“我叫薛千,平日都是露宿街头,也没个固定的落脚地方,二位救我的恩情,我薛千一定报答!二位若是要找我的话,就到这条路的尽头,找一个绣荷包的老婆婆就是了。” 说罢,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的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立起身来,瘦小的身子拖着一条病腿,一瘸一拐的走了。 白浅予看着薛千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回过头来,向风野伸出一只手来:“拿来!” 风野不解道:“拿什么来?” 白浅予道:“拿灵石来!你们打伤了人家的腿,难道还不肯出钱给人家治病么?” 风野伸出一根手指头,掏了掏耳朵,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般:“这位姑娘,你难道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么?你难道不知道在这片星堕大陆上,魔族就是最上等阶层,魔族人打伤任何一个异族人,都不算犯法,就连打死,也是没有关系的?” “你!”白浅予想不到在她笔下的世界里,竟还有这样一号脸皮如此之厚的货色。 卫潇喝道:“好好说话!” 风野昂首狡辩道:“我是在好好跟这位姑娘说话呀!” 话音刚落,忽然“啊哟!”一声大叫,腿弯受到重重一击,顿时身不由己的跪在了地上。 他刚要挣扎站起,背上便被卫潇按住,如一座大山压下来一般,将他硬生生的按在了地上,卫潇沉声道:“向白姑娘道歉!” 风野用力一挣,挣之不起,梗着脖子,脑后青筋暴起,冷冷一笑,道:“卫潇,你给我记着,你要么此刻便杀了我!你只要敢留我一口气在,他日我便杀了你!” 便在这时,一名魔族士兵匆匆跑了过来,大老远便叫道:“住手!” 卫潇松开了手,风野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一整衣衫,只见那名魔族士兵向卫潇行了个军礼:“卫潇大人,夜宸将军刚刚外出巡视回来,小的们正跟龙副将军禀报方才一事,被夜宸将军臭骂了一顿!骂咱们有眼不识大山,竟不认识天界的天神将,”自己抬起手来,在脸上狠狠抽了一个大耳光,躬身道:“所以龙副将军吩咐小的来,一定要去卫潇大人前去,他和夜宸将军在驻地恭候大人!” 风野听了,脸色变了变,嘴里头装着无所谓的“哼”了一声:“什么天神不天神的,老子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呆了三年,娘们都没见着几个,难道天上就掉下个天神来?” 那名士兵脸色一变,低声道:“夜宸将军慧眼如炬,岂有看错的?你还是小心些,当心回去掉了脑袋!” 风野这才住了嘴,嘴里吹着口哨,大摇大摆的走了开去。 临去前,又拿紫眸回瞄了白浅予一眼。 那种眼光,竟瞧得白浅予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边,士兵恭声道:“请卫潇大人和这位姑娘随我一同前去!” 卫潇微微点了点头。 白浅予刚要随卫潇走开,紫嵇星君嵇无双忽然站起身来,将一只白布包着的包裹塞到她手中,附在她耳边,带着几分神秘的道:“看来,你们是惹上麻烦了!这只白玉九连环,我已替你包好,带在身边,关键时刻,能助白姑娘脱困。”他微微一笑,又郑重提醒道:“别忘了使用它的方法!” 白浅予接过包裹,有几分感激的看着他。 嵇无双又是一笑:“星命所至,星途漫漫,白姑娘,我早已知你是什么人,你也知无双是什么人,茫茫三界,必有后会之期!”将手一拱:“告辞!” 随即离去。 毡帽皮衣,瞬间消失在漫漫黄沙中。 白浅予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生出几分惆怅和茫然。 她沉吟了一会儿,收起包裹,随卫潇和那魔族士兵往前走去。 往驻地的路还有点长,那魔族士兵似乎是个安静的人,一路在前带路,也不怎么说话。 卫潇忽然开口道:“将军夜宸,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名魔族士兵一怔,缓缓回过头来:“你竟然还不知道他?现在整个星堕大陆上,都在流传他的故事。” 他看着卫潇,温和的一笑:“也许在见到这个人之前,你还是听一听他的故事好。” “一年以前,”这名魔族士兵娓娓道来:“魔族的夜宸将军横空出世,就象是突然从天空降落的一颗星辰般,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只知道他的崛起异常迅速,一年之间,他便带领着魔族大军,在星堕大陆上东征西战,南讨北伐,连灭月族,血族,收服魅族,灵族不战而降!现在整个星堕大陆上,除了幻族所在的赤练江以南的幻之灵国,其余皆被他一统!” “尤其是那个令夜宸将军一战成名的‘飞月谷之战’——那一战,他俘虏了血族六十万大军,并将他们全部用铁链锁住手足,活活用魔火焚烧而死,据说,”那个魔族士兵眼中也露出了深深的恐惧:“那一夜,魔火烧得整个天空都变成了通红,被烧的六十万血族俘虏,哀嚎惨叫的声音,远在十里外都能听见,听过那一夜惨叫声的人,据说到后来都疯了……” “被魔火烧死的魂灵,魂魄已不完整,连冥界都进入不了,只能化作孤魂残魄,整夜整夜的在那片大地上游荡。至今,飞月谷已被人称作‘鬼谷’,白天晚上阴风怒号,乌云终年不散,每天晚上都能隐隐听见哭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再无人敢踏足。” “因此,各族中流传着‘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地不仁,将军夜宸’的传说,那些曾经跟他对敌而侥幸不死的人,半夜中都会做噩梦惊醒。” “夜宸将军铁腕灭血族,使‘飞血谷之战’成为魔族铁血帝制的定鼎之战。踩踏在万众尸骨之上的将军夜宸,在用铁血强力铸就了自己丰功伟业的同时,也使得魔族帝国一统星堕大陆之路变得更加坦荡,他成为魔族铁血帝制的忠诚捍卫者——铁血、阴谋、功利、无情、泯灭天性,他就如一架战车,带领着整个魔族帝国轰隆隆向前。” 这个魔族士兵似乎读过不少书,将夜宸的故事讲的条理清晰,并且加上了自己的评述。 卫潇点头:“你看起来饱读经史,更应该去考个功名。” 那名魔族士兵无奈一笑:“我本来自小就好读些经书史籍,舞文弄墨,但是如今的征澜帝国,我国魔君曾言:‘犯我征澜者,虽远必诛。’自魔君以下,举国尚武,国之重权都操纵在几个将军手中,文官之言在朝中无足轻重,所以我无奈之下,就只有弃文从武了。” 卫潇道:“国中就无经天纬地之文臣了么?” 那名魔族士兵道:“内阁首辅顾鼎臣,乃是魔君曾为太子时的太子太傅,向来为魔君所倚重,国中诸将夜宸、凰极无不主张挥军南下,即刻灭幻之灵国,只有顾首辅一人极力反对,认为征澜帝国刚刚才统一北方,时机尚未成熟,加上有幻族有赤练江天险,魔君听从顾首辅所言,暂时按兵不动。” “然而夜宸将军早就一心想灭了幻之灵国,吞并掉星堕大陆上的最后一块版图,是以夜宸、凰极等朝廷重将,与顾首辅向来不和,朝野所共知。” “原来魔族之内,也是分裂为两派啊!”卫潇若有所思,又问那名魔族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魔族士兵温和一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他日若还能再遇到大人,叫我‘天歌’便是。” “这倒是个有趣的名字。”卫潇也是微微一笑。 正说着,那名魔教士兵脚步一停,俯首道:“到了,大人里边请!” 第七十九章 议事厅 卫潇停下脚步。 面前树立起一座高大的砖石房子,整座房子呈现了一整片的石灰色,卫潇止步一看,只见面前一座灰色的砖石房子,虽不华丽,看起来却十分工整气派,棱角分明,隐隐透着威严和冰冷。 卫潇暗中感应了一下昊天剑,昊天剑在他的灵墟,安然的悬浮着,剑身偶尔闪过一道秋水般的寒光。 他一步踏了进去。 白浅予和三叶草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极为简单,设有三条长几,似乎是为议事所用,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毛毡,毛色陈旧,上面的绒毛几乎已经被磨平了。 让卫潇意外的是,屋子内居然只有两个人。 一个看起来极为威武,面容上却流露出一丝精明的武将,执剑而立,看到卫潇三人进来,流露出一丝笑意,俯身对坐在居中长几旁的那人道:“夜宸将军,他们来了。” 居中坐着的那人,身披魔族高级将官的黑甲,甲上锈有金边,一只装饰极为精美冷酷的黑色头盔,罩住了他的大半个头颅,头盔上垂下一层墨晶眼罩,罩在了他的双眼之上,只露出极富棱角的脸、和瘦削的下巴,面色却出人意料的有些苍白,不象一个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应有的肤色。薄唇抿如一线,显得极为冷酷,刚毅,深沉。 墨晶眼罩之上,时不时的流过一道青光,或者红光,看起来颇为诡异。 ——这位大名鼎鼎的魔族将军夜宸,竟然只用了一名副将军陪侍在侧,双手握拳,搁于几案之上,显得毫无戒备之心。 见到卫潇三人进来,他抬起了一只手,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淡淡开口:“请,请上座!”他的语声极低沉而富有磁性,显出一个人重权在握的天然气度。 左右两侧,各置有一条长几,几上已备好了银制的酒壶,酒杯,一股浓烈的酒香,自壶中弥漫了开来。 “军中烈酒,入口极为烧喉,但若是待酒流入腹中,又如腾起了团熊熊烈火,暖和刺激之极!我们称之为‘今夜白’,意思是今夜喝完这酒,一觉就可以睡到天空发白,”说话的是龙骁副将,含笑招呼道:“粗人粗语,也不知贵客是否尝得惯?” 卫潇尝了一口,但觉一股烈火自喉中滚下胸腹,浑身顿时涌起一股暖意,当即道:“好酒,实乃快慰之极!” 夜宸将杯一举,龙骁副将立即道:“贵客远来,将军敬各位一杯!”自己也举起酒杯,向卫潇三人举杯示意,卫潇一口饮尽,白浅予却只是浅尝了一口,便觉得舌上辣得似要起火,三叶草挨她坐着,看着好奇,也伸出一只叶片,用叶尖在酒杯中蘸了一滴,放到嘴中小小尝了一下。 下一刻,一只草的叫声充斥了整个屋子:“啊啊啊!辣死我了啊!水,快给我一点儿水!” 龙骁副将唤进一名魔族士兵,那名魔族士兵出去后片刻,即捧进一大铜盆清水来,三叶草将整个脑袋浸在水盆中,隔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自己的叶片舒展了开来。 “呼!——”它呼出一大口酒气,顿时整个草感觉好多了。 龙骁副将看得极是有趣,一张威武的面容上也忍不住露出些些笑意:“这棵草真是有趣得紧!” 三叶草瞥了他一眼道:“我们可是九死一生到这里来的!” “哦,是吗?从云荒石林到这儿,其中要经过一片死谷,其中生满食人花,极其凶恶,”龙骁副将饶有兴趣的看着它,缓缓道:“听说,很少有人能活着从那里走出来,三位能来到这里,能力定然非常人能及。” 卫潇不动声色:“看来,我们踏上魔族地界的一举一动,也尽在将军眼皮子底下了!” 龙骁抱起双臂,嘿嘿一笑。 卫潇道:“既然龙副将已经知道我们是从云荒石林中出来,想必也已知道,那座石林之中,有一柄石剑,乃是天降神剑——” 他将身体略向前倾,从嘴中吐出最后两个字:“昊天!” 龙骁副将的脸色一变,双眼蓦的瞪大! 就连坐在上座、默然不语的将军夜宸,墨晶眼罩上也蓦的闪过一道红光! 卫潇微微一笑,一抬手,一支冰雪光寒、剑气四溢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掌上。 他将这柄剑“叭”的一声扣在了木桌之上。 “这柄剑,”卫潇缓缓道:“便正是神剑昊天!我三人穿过云荒石林和死谷,远道而来,正是为了将这柄剑,送呈夜宸将军。” 他目注在默然不动的夜宸身上,一字字道:“神剑昊天,乃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唯夜宸将军才能配之!” 白浅予蓦的惊呼了一声,伸手掩住了口鼻。 卫潇竟然、打算将这柄昊天神剑献给魔将夜宸,再寻找机会将之刺杀么?这……可是险之又险的事情! 如此神兵利器,落到法力高强的夜宸手中,结果会怎样?简直想都不敢想! 但她很快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们如今已经是羊入虎口,唯有按照卫潇的意思,见机行事。 “如此神剑,卫兄弟得之,竟肯将它献给将军?”龙骁副将从座上站起,眼中又有些狐疑的神色:“听闻,卫兄弟可是因为逆天抗命、被天帝贬落人间界,——何不趁此时机将此神剑据为己有?” “唉!”卫潇轻叹了一声,皱眉:“卫某遭受天刑之罚,如今神力尽失,浑身本事,尚不如一个金丹真人,这上古神器,遇强则强,主人越强,它的威力方能尽显。要知神剑降世,自有其深意,须高者能人居之,卫某此番,也不过是顺应天意而为!” 双手一抬,将神剑托于掌中。 “卫兄弟果然不愧是天神,慧眼卓识啊!”厅中传来龙副将的两声掌声,他自座上站起,走了过来,恭敬的从卫潇手中接过昊天神剑,又仔细查看了一番,目光中露出惊叹之意,这才转身,呈到夜宸案前。 墨晶眼罩下的夜宸,根本看不出任何神色,他并未仔细察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龙副将将剑放于身侧的长几之上。 龙副将转过身,面对卫潇和白浅予:“不知两位远道而来,送此重礼,想要什么赏赐呢?” 卫潇起身抱拳道:“神剑赠英雄。既然夜宸将军收了此剑,卫潇心愿已了,就此告辞!” 便欲起身离去。 白浅予和三叶草也连忙站起身来。 他们走到门边,龙副将却霍的一拍手,门外冲进四名手持长矛的魔族士兵,将他们的去路拦住! 身后,传来龙副将的笑声:“两位送此大礼,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咱们夜宸将军最看重义信之士,还请两位留步,在此享用薄酒一杯!” 话声一落,那四名魔族士兵立刻垂下长矛,退了出去。 卫潇哈哈大笑,转过身来,当先落座,白浅予和三叶草也依次坐下。 “如此,谢过夜宸将军了!”卫潇在座上朝夜宸一拱手。 座上的夜宸,微微点了一点头。 龙副将见状,立即道:“上酒!起歌舞!” 立时门外便酒水佳肴流水一般送了上来。 几名身着红衣、妆容浓艳的军中舞娘流云一般的走了进来,摆好队形,刚要起舞,却被夜宸一挥手:“下去!” 只有两个字,说是说不出的清冷低沉,带着杀伐之意。 那几名舞娘一愕,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拗,立刻俯身行了一礼,齐齐退了出去。 夜宸将右臂拄在桌上,侧目瞧向白浅予,薄唇微微开启:“这位姑娘清姿雅丽,非同凡俗,不知——可愿为我等歌舞一曲?” “我?……”白浅予惊得筷子都从手中掉了下来,吃吃道:“你是说,要我唱歌跳舞?” 她平常最喜欢宅在家里,看书刷网追剧,偶尔外出跟一帮狐朋友狗友唱k勉强还能来上两句,要她跳舞她只怕左脚都会踩到自己的右脚。 她看了看满桌的烤肉串大盘鸡馕包肉手抓羊肉饭,顿时觉得本来很好的胃口全没了。 夜宸看着她,目光似穿透过墨晶眼罩:“姑娘不肯?” 卫潇将手用力按在几上,似在极力克制:“这位白姑娘乃是凡人女子,来自风炎大陆,卫某与她相处时间略长,知道她天生没有灵根、不会修仙之外,其它什么女红刺绣、歌舞手艺什么的更是一应不会,而且笨手笨脚的,将军还是就不要勉为其难了吧!” “是吗?”夜宸回过头来,面向着卫潇。 他的目光似穿过墨晶眼罩,与卫潇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一股电力火光,似在两人之间激烈的交锋。 第八十章 我们一起学猫叫 一股电力火光,似在两人之间激烈交锋。 “我好象听见了金戈交击之声……”三叶草捂着脑袋,简直恨不得要钻到长几下面去。 就在这时,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在白浅予衣服内响了起来。 来到异世界,她除了扯了身村妇的布衣棉裙套在外头外,里头还是平日穿的毛衣牛仔裤。 万万没想到!——她的华为mate20手机竟然被放在年仔裤兜里带来了异世界! 而且,在这个该死的时候,它偏偏无巧不巧的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白浅予身上。 她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进衣内,从裤子口袋里将它掏了出来。 手机还在“叮叮当当”响着,屏幕上发出炫目的亮光。 “这是什么?”龙骁副将好奇道:“月光宝盒?” 夜宸摇了摇头:“据我看,象是上古仙宝留仙琴,它可以变大变小,小的时候可以握于人手。” 正说着,里头传出一个女孩子的歌声:“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 夜宸微微一怔:“就算是留仙琴可以自行弹奏乐曲,也没有一个人在里头唱歌。” 白浅予赶紧一手按断电话,对他陪了一个笑脸,嘻嘻笑道:“这里面没有人,这个魔盒只是记录下了人唱歌时由于声音的变化而产生的音频电流,并把它变成磁信号,然后在放音的过程,再把磁信号还变成音频电流,再还原成声音。” “听起来很有趣。”夜宸冷漠的语调听起来毫无变化:“白姑娘是要用它为我们表演节目么?” “表演节目?”白浅予一愣,心头暗暗骂了一句手机生产商和通信商。 电话是10068打来的广告电话,中国动移的通信商,广告语宣称“4g时代,手机上网,世界时刻围着我转”,“中国动移,把地球变成村”,还有一个戴草帽的农民伯伯在田地里一手扶着锄头一边用着动移的手机打着电话,脸上露了幸福的笑容:“中国动移,一边耕田一边打”。 每当这个时候,屏幕上就会出现许多弹幕:“打坏了你赔啊?”“牛踩碎了手机屏有屏保吗?”“请问动移是为我们广大用户买了手机险吗?” 而华为手机生产商就更厉害了。人家直接表示手机市场已经覆盖全球230个国家和地区,覆盖范围包含亚太地区、中东北非、独联体、南部非洲、拉美、北美、欧洲和东太平洋。 连东太平洋上都有信号,异世界还能没有吗?! 白浅予手里捧着手机,简直欲哭无泪。 谁料看起来冷冰冰的夜宸将军忽然开口,指着她手上的手机:“刚才那个盒子里的姑娘,唱的歌很好听,我从来没有听过。” 白浅予忽然灵机一动:“这是我们大陆上的流行歌曲,还配了舞蹈,我表演给你们看?” “流行……歌曲?”夜宸生硬的念了句,挥挥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龙骁副将立刻上前:“姑娘需要乐师伴奏么?” 白浅予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我有这个就可以。” 她点开手机上的全民k歌,找到“我们一起学猫叫”的伴奏,然后手指在播放键上轻轻一点—— 立刻,可爱、轻松、又软萌的乐声从手机中流淌了出来。 “喵——”白浅予先是缩着手,学着猫爪的样子,屈在脸边做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发出一声猫咪的叫声。 这一声叫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就连议事厅大门外,也有魔族士兵好奇的探过头来偷看。 跟着,乐声活泼的响了起来。 白浅予和着乐声,边唱边跳: “我们一起这猫叫, 一起喵喵喵喵喵, 在你面前撒个娇, 哎呦喵喵喵喵喵, 我的心脏砰砰跳, 迷恋上你的坏笑, 你不说爱我我就喵喵喵~~” 随着歌曲,她时而张嘴吐舌,时而嘟嘴卖萌,时而将双手放在头顶胸口比心,时而将两只手弯曲成猫爪可爱的舞动,脚下轻快的跳来跳去。 更多的魔族士兵从门外探进脑袋来,似乎是感受到了歌曲中的甜蜜,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龙骁副将正笑得情不自禁,偷眼一瞄,只见自己的将军,墨晶眼罩下的嘴角,也轻轻向上抿起,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白浅予继续唱: “有时候我懒得象只猫, 脾气不好时又张牙舞爪, 你总是温柔的, 能把我的心融化掉, 我想当你的小猫猫~~” 她将两只手蜷成猫爪,慵懒的舞动。 门外,一群魔族士兵也学着她将手蜷了起来,随着节奏舞动。 很难想象,平常那一群高大威猛的魔族士兵,此刻正跟着音乐节奏,吐舌瞪眼,做出了卖萌的表情。 当白浅予唱到*部分“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那富有感染力的节拍和歌声,引得大群魔族士兵跟着情不自禁的一起唱出了声。 就连龙骁副将,发现自己的嘴唇也在跟着大家一起下意识的“喵喵喵”的时候,连忙掩住了嘴,偷偷看向座上的夜宸。 夜宸墨晶眼罩遮盖下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龙骁副将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脯。 最后,当乐声停止,所有人仍然沉浸在《学猫叫》带来的欢愉气氛中,嘴角的笑容犹未散去。 “啪、啪”,宽阔的大厅内,忽然响起了两声清脆的掌声。 白浅予怔了一怔,发现这两声掌声,竟然是出自于那个冷漠、一直沉默不语的将军夜宸。 “有意思!”夜宸面上的墨晶眼罩上,青、红两道光如闪电般掠过:“大家都看够了吗?” 语声中的肃杀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龙骁副将连忙收敛起笑容,喝令门外的魔族士兵:“看什么看?都站好自己的岗去!否则,脑袋都不知道怎么掉的!” 士兵们吓得噤声,立刻作鸟兽散。 夜宸这才回头,墨晶眼罩后的目光,停留在白浅予身上:“夜宸纵横星堕大陆十余年,姑娘的歌舞,见所未见,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他嘴里说着夸赞的话,冷冰冰的脸上,却毫无一丝夸赞的表情。 白浅予屈膝,学着风炎大陆上人族的礼节,躬了一躬身子:“小女子来自风炎大陆,学的本是人族的舞蹈,夜宸大人没有见过,也不奇怪。” 话音未落,夜宸脸上的神色,蓦的一变! 白浅予一见,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糕!” ——她怎么忘了,这个自幼在魔族长大的夜宸将军,人人皆以为他是魔族之人,可是只有她这个作者知道,她给他设定的是,人族出身啊! 果然,夜宸自座上缓缓站起了身。 缓缓的向她走了过来。 脚上的铁靴沉重,一步步的敲打着地面,就象一下下敲击在白浅予的心上。 她的心跳纵然加快起来,呼吸不由自主的紧张。 一步、两步、三步。 夜宸走到白浅予面前,站定。 “你确定,你的歌舞是来自风炎大陆上的人族,白姑娘?”他薄唇微启,墨晶眼罩上闪着青红的光芒,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事到如今,白浅予已没有任何退路,便咬了咬牙:“确定!” 说完那两个字,她觉得连空气都几乎凝滞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宸才点一点头:“既如此,那就劳烦这位白姑娘留下,为我唱歌跳舞吧!” “什么?!……”白浅予吃了一惊。 卫潇霍的站起:“夜宸大人,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还另有要事,不便久留!” 夜宸却恍若未闻,左手倏的伸出,握在了白浅予的右手手腕之上! 他的手异常冰凉,手指却细长而有力,手上的皮肤苍白,完全看不出是一双杀人如麻、沾染了鲜血的手。 “啊!”白浅予惊叫了一声,手下意识的向外抽,没想到那双看起来秀气的手力量却是大得惊人,她的手被他抓住,丝毫不能挣脱。 第八十一章 创世神力 卫潇凝声:“将军,请自重!” 夜宸回过头,墨晶面罩上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一股冰冷沉重的压迫感,却自屋中升起。 “一个凡人丫头,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卫天神?”他傲慢开口。 “她,是我的朋友!”天神将毫不犹豫的道。 白浅予心头一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天知道她是有多不容易,能和自己笔下的男主混成朋友?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同甘共苦、共赴患难啊啊啊! 她这个作者就差没所命给交出去。 “卫潇,你……”她看着他,柔情脉脉的说了句。 却被夜宸冷冷的打断:“若我要留下她呢?” 他一字字道。 森寒的语气,已不象是在询问,而在命令。 在这个星堕大陆,没有人能反抗他的命令。 他冷漠的注视着卫潇,目光似穿透了深沉的墨晶面罩,刀锋一般刺了过来。 面罩上的青、红两道光芒,更加急遽的交替闪动起来。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压力,密布了整个屋子,那是宛如实质的压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砖石的墙面,灰尘簌簌而下。 然而,卫潇却迎上了那个浑身散发着无比强大气息的人,一字字道:“我不答应!” “轰!——”他的话音刚落,对面那个浑身裹在黑甲黑盔中的将军夜宸,忽然出拳,他一手抓住白浅予,一手看似极随意的击出一拳,带起一道青色的光芒,四周的空气剧烈的呼啸起来,那一拳击出,如同闪电,瞬间便击在卫潇身上。 卫潇身上霍的腾起七道紫色的护体神光,却在遭遇到对方拳风的刹那,神光冰消瓦解,他的人飞快的向后飞出,撞向身后的墙壁,将墙壁撞得碎裂,他口中狂喷出一口鲜血,却硬生生站住。 “卫潇!——”白浅予惊呼一声,拼命挣开夜宸的手,向卫潇扑了过去。 夜宸的五指松开,任由她跑了过去。 “卫潇,你怎么样了?”她奔到他的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身躯,连连问道。 天神将抬起右手,轻轻的将她推开:“我没事……” 一张嘴,血水却从嘴中涌了出来。 他强自忍着,目视着对面的夜宸,一步步向着他走了过去。 “想打架?”夜宸嘴角挑起一丝挑畔的笑容,抬起自己戴着黑色护甲的右手,手指一根根屈起:“卫潇,你是想找死吗?” 然后,他霍的一拳挥出! 这一拳比方才那一拳力道更大,带起青亮的光芒,卫潇一拳迎上,整个人却被拳风震到,向后飞出,重重落在地上。 他刚要起身,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天神将,”夜宸口中带着讥笑的语声,缓缓走了过来:“你曾经是天界中的最强天神,夜宸虽身在人间界,也早有耳闻。只不过,如今的你,被褫夺了天神之力,在我眼中,却无异于一个蝼蚁,我要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他裹在黑色盔甲中的身影,带着无比凌厉的杀气,铁靴踏在冰冷的石砖之上,发出“嗒、嗒”的冷酷声响。 走到卫潇面前,他戴着黑色护甲的右手再度缓缓举起! “住手!”身着白色土布衣裙的少女忽然跳了出来,张开双手,拦在卫潇的身前。 “你?”墨晶眼罩后的目光,冷冷打量了白浅予一眼:“就凭你,也想拦住我?你可知道,方才打卫潇的那一拳,我只用了一成不到的功力,凡人丫头?” 白浅予腿都快要吓软了,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知道害怕了?”黑衣铁甲的冷酷将军趁势逼近了一步,盯着她。 “我……我不害怕!”白浅予鼓起勇气,大声道:“要死一起死!” “对!要死一起死!”随着语声,一棵三片叶子的草站了出来,挺直茎干,挡在白浅予身前。 夜宸低下头,看了它一眼。 草的三片叶子都颤抖了起来。 “我、我不怕!”它一边格格打着颤,一边努力瞪大眼睛做出凶恶巴巴的样子:“你要再、再往前一步,我就……一口天河灵水喷死你!” 并配了个音:“滋~~~~” 夜宸看着它,好象在看着一个玩具,嘴角甚至牵起一丝笑意。 “有趣、这个小东西太有趣了!”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只不过,他的笑声听起来,也是一样的冰冷。 然后,他的笑声蓦的止住,目光透过墨晶眼罩看向白浅予:“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凡人丫头——” “第一,”他冷冷道:“你留下来,我让他们走。” “第二,”他继续道:“你们三个一起死!” “我们三个一起……”白浅予正义凛然的大叫了一声,叫到最后一个字时,眼珠一转:“活……我们一个一起活,好不好?” 她看了看三叶草,又看了看夜宸,面带笑容。 黑衣铁甲的将军面色一沉! 白浅予知道不好! 可是她还来不及躲开,就见夜宸的右手指间,一道青光乍放,一团青亮的光芒,沿着光线,笔直飞入自己眉心,然后倏的钻入了进去,消失。 “还……真是……杀人不眨眼啊!”在意识消失前,白浅予说出了这句话。 ——她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为了给书中的男主增加过关打怪难度,她设计了一个大反派boss夜宸,还特的在人物设计上加上了这么一句话:“特点:杀人不眨眼。” 自己挖坑自己埋,大概就是她这样子的吧…… “白姑娘!白姑娘!”卫潇从地上挣扎爬起,抱起她,她的身体无力的垂下,脸上,仿佛被青光夺去了生命的颜色般,变得一片苍白。 “白姑娘!……”卫潇大声喊道,用力的摇她。 可是白浅予的眼睛,在青光中缓缓的闭上了。 “小白姑娘!”三叶草也扑了上来,大声叫道,呜呜的哭了起来,泪水如泉水般流个不停:“你都死了,我怎么办啊?呜呜呜,我还想跟着你和卫潇哥哥一起去看世界,一起吃好吃的,你说过,人间界有好多好吃的,烧烤鸡翅麻辣烫,火锅面条胡拉汤,还有汉堡可乐牛肉丸,红烧猪蹄炖海鲜……呜呜呜……” 夜宸不禁皱了皱眉:“三叶草,你这是在悼念一个人,还是在想吃的?” 三叶草转过身看着他:“你不懂,人和吃的是分不开的!”它抬起叶片手掌,用力擦了一把眼泪:“既然小白姑娘已经死了,我可以把她的身体带走吗?” 夜宸转过身,挥了挥手:“带走吧!死人对我毫无意义。” 三叶草一愣,眼珠子转了转:“你的意思是……不杀我?” 夜宸冷哼:“你活着,至少可以让白姑娘不必暴尸荒野。” 他挥了挥手,带着几分暴躁:“快走!你们都快走!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一向冷静的他,怎么会脾气变得如此暴躁? 难道是因为,后悔自己在一念之间失手杀了那个凡人丫头? 他挥了挥手,竭力将这种念头赶出脑海。 过了半晌,他听到听到背后毫无动静,冷哼一声:“你们怎么还不走?想死在这里吗?” 然后他听到三叶草发出一声惊呼,不由的转过身来—— 然后他就看见,白浅予的脸上,身上,散发出了极大的光辉,那是一种极为圣洁的,纯净的白色光芒,那种光芒,仿佛有令万物复苏生长、欣欣向荣的莫大力量,就连被白光照耀到的夜宸,也感染到了白光无比强大的力量。 那是超越万物的创世之力。 白浅予的脸庞,在层白光的包裹下,看起来纯净无比,她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仿佛生命的力量,又回复到了她的身上。 然后,她的双眼,在白光中缓缓睁了开来,澄净无比。 白光缓缓消失,仿佛收敛到了白浅予的体内,她的人看起来焕然一新,如同在白光的净化下重生。 “这……这是什么?”夜宸的语声,压抑不住的惊讶:“没有人,可以在我的杀生光中活下来!” “你是杀不死我的,夜宸。”复苏过来的白浅予,想起了苏琅的话: ——“浅予,如果那个异世界真的存在,那也是你自己创造的世界,换而言之,你,就是那个异世界的创造神!” 神创万物,神掌众生。 神可以创世,神亦可以灭世。 获得创世神力的保护,就是她在这个异世界中的金手指。 第八十二章 地牢之不可描述的场景…… “咣”的一声,牢门被打开,白浅予被人重重丢了进去,身子摔倒在又干又硬的地面上。 紧接着,卫潇也被人推了进来,按压在牢中的石床之上,两名又高又壮的魔族士兵走上前来,在他双手手腕上扣上铁镣。 铁镣的另一头,紧紧嵌入石壁之内。 “看来,你们将军还真是不放心我啊!”卫潇一笑,咳出一口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都将我打成这样了,还要给我加上铁镣,难道是生怕我跑了不成?” “别废话!”一名魔族士兵在他胸口重重打上一拳,喝道:“进了这地牢来,就等死吧!” 然后两人退了出来,将牢门咣当一声关上,吩咐守牢的士兵:“石瓦,看好了,这两个人是重犯!” “是!”石瓦赶紧走上前来,将牢门上了铁链,“咔嗒”一声锁好。 白浅予扑上前来,两手紧紧抓住牢门上的铁柱:“两位大哥,行行好!拜托你们回去跟夜宸将军说,我们真的是好人哪!” “好人?”另一名魔族士兵冷笑一声:“死在我们夜宸将军手下的好人,多了去了!”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姑娘,我看你就自求多福吧!要是你还能想想办法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逗我们将军开心,说不定他还会放了你!喵~~”他举起两只粗大的手掌,握成拳头学猫爪的样儿。 两名魔族士兵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他们晃动着铁甲,步履沉重的踏上石阶,离开了地牢。 地牢的铁门缓缓关上,将最后一线光亮隔绝了开来。 整个地牢顿时暗了下来,只剩下牢外一只木桌上油灯的微光。 白浅予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她看着坐在木桌旁独自喝酒的守牢兵卒,陪笑道:“大哥、大哥!——” “我叫石瓦。”那名守牢兵卒“咕嘟”喝下一盅酒,打着酒嗝道。 “石瓦大哥——”白浅予甜甜的唤了他一声。 “叫我也没用。”石瓦闷声闷气的道:“被关进这里来的人,都是要被处以极刑的人,出不去的!” 他“咕嘟”一声又仰脖喝下一盅酒,瞥着他俩:“话说,关到这里来的,都是重囚恶犯、孔武有力的,你俩看起来这么斯斯文文的,尤其是你——”他抬手指了指白浅予:“看上去连点儿修真道法都不会,纯粹一只弱鸡,是怎么关进了地牢这样的重地?” “我,唉……”白浅予有苦说不出:“可能是我惹夜宸将军不高兴了吧!他要我留在这里,我没答应,然后就……” 石瓦惊的酒盅都从手中掉了下来:“你还敢惹夜宸将军不高兴?我看你不是嫌命多,就是嫌命长了!我记得,”他晃了晃脑袋,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上一个惹夜宸将军不高兴的人,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口气,第二天夜宸将军要将他拖出去处极刑的时候,还没拖出那道石门,就死了!” 他用手指了指台阶上的石门。 白浅予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我们……是不是也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她语声颤抖着问。 “那倒也不是,”石瓦将酒盅从地上捡了起来,又给自己重新倒上了一盅酒:“你们还是看得到明天早上的太阳的。” 白浅予“吁”了一口气。 “不过,”石瓦又道:“那是因为,夜宸将军给人处极刑有个习惯,喜欢在太阳初升,第一缕阳光照在刑场上的时候行刑,据说是因为他喜欢看人在阳光下挣扎死去,也有人说亲耳听他说过,喜欢给人希望又在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把这希望掐死。” “咝——”白浅予抽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感觉不好起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她自己给异世界里硬生生的安了这个大坏蛋,简直就是给自己作死…… 就算她有创世神力保护,这神力时有时无的,也不能次次救她性命吧? 何况,她总感觉这神力似乎依稀是来自极远的地方,凭着对她断断续续的感应来救护她,若是有一天,她跟这神力的感应断了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卫潇。 他被锁在石床上,低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她知道,陷在这种困境里,她还要指望男主有什么办法,是不太可能的了。 于是,她满怀希望的问了牢卒石瓦一句:“夜宸将军一般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处死犯人?一刀毙命?吊死?乱箭穿心?烧死?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不可以自己选择个不那么痛的死法?” 石瓦笑了一声。 “你说的那些,在咱们夜宸将军面前,都太小儿科了。据我所知,他养了一头鹰,那鹰异常凶猛,爪子能抓起牛羊,鹰嘴能啄瞎虎豹的眼睛,每天生食血肉,夜宸将军喜欢用活着的犯人,来喂它那头鹰。好象……”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那鹰有半个月没吃到活人血肉了吧,也该是时候了!” 他“咕嘟”又喝了一盅酒。 又拿起桌上的肉干,放在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白浅予面色苍白,慢慢转过身来,倚着牢门的柱子坐下。 “白姑娘,你怎么了?”卫潇忽然抬起来,看着她问了一句。 白浅予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道:“我……没事,就是感觉有点儿不舒服。” “白姑娘,你过来。到我这儿来。”卫潇看着她,示意。 白浅予扶着石柱站起身,走了过去。 “坐。”卫潇朝石床的旁边示意。 他的双手被铁链锁住,行动不是很方便。 白浅予依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着他手腕上被铁链勒住的血痕,心疼的摸了摸:“疼不疼?我给你擦擦。” 她低头去抽衣襟中的手帕。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天神将俯下头来,在她右脸耳侧的头发间,轻轻一吻。 她惊的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一刻,怎么说呢?好象头脑里什么都没有了,又好象自己身在云端,飘啊飘啊,明明是座阴暗的地牢,她却好象感觉是在天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酒盅掉在地上的声音,叮叮当当一阵乱滚。 石瓦右手空着,左手还端着酒壶,直起身子朝向这边,两眼都快瞪直了,过了好半晌,方才喃喃道:“怕死的犯人我见得多了,不怕死的我也见过几个,却从没见过临死前还这么亲热的……” “我……”白浅予脸都羞红到了耳朵根,不敢抬眼看卫潇,语无伦次、结结巴巴道:“你……” “白姑娘,别说话!”卫潇在她耳边低声道,吐出的气息,钻到她的耳朵里,麻痒痒的:“一会儿你若有机会出去,就去找……” “出去?!你是说……”白浅予惊呼了起来。 但是她的话很快被天神将的一个热吻给封印。 天啊!…… 白浅予瞪大了眼睛,只觉得灵魂都快要出窍! 原来……被吻的感觉是这么美好啊,象是、象是……绵绵软软的糖果,象是春天来了,象是夏天含在嘴里的雪糕,象是冬日围着火炉时一碗甜甜糯糯的汤圆。 “白浅予,你在想什么哪?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怎么尽想着吃的!” 心里头一个小人的声音在提醒着她。 卫潇终于松开了唇。 “不要说话!傻丫头!”他在她耳边低低的道:“那个牢卒喝多了酒,差不多快醉了,咱们把他的钥匙偷了来……” “钥匙?!”白浅予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呼! 天神将只好再度将她的双唇噙住。 “呜……”白浅予发出一阵声音,脸憋得通红。 石瓦在旁边几乎快要看呆…… 只觉得口干舌燥:“天啊!我守了五年的大牢,从没见过这样香艳的场景……值得浮一大白!” 他右手端起,却发现手中的酒盅早已掉落到地上,于是将左手上拿着的酒壶干脆往口里里一倒。 酒水落入肚中,他摇了摇空壶,顺手将它扔到地上。 空壶在地上滚了一滚,被两片叶子轻巧的托住。 然后那只空壶被轻轻拿起,一只长长的草茎从石瓦背后升了起来,拿起酒壶往他头顶猛的一砸! 石瓦顿时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 “三叶草,快!钥匙!”卫潇的目光朝石瓦的腰上示意。 三叶草扔掉酒壶,迅速爬上他的腰,从腰上取下钥匙,飞快的跑了过来。 草的身子一扭,毫不困难的穿过牢门上的铁柱,钻了进来。 “接着!”它将钥匙朝卫潇递了过来。 “交给白姑娘!”卫潇道:“你们快走!” 白浅予面色一变:“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第八十三章 星辰牵机宝典 “我……”卫潇默了一默:“我刚才运有修复术试了一下,夜宸的杀生光竟然能阻止伤口复原……我暂时还走不了!” “那可怎么办?”白浅予抚摸着扣在他身上的冰冷铁链,想到他即将一个人铁链加身,度过这漫漫长夜,眼睛一酸。 “别哭,白姑娘。”天神将看着她,清俊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极力宽慰:“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至少,今天晚上,他不会杀我。” “可是……”白浅予忧心忡忡的看了看地牢的石门,想到明天早上第一缕阳光透进来的时候……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卫潇忽然抬头,看着她。 纵然是身处污秽血腥之地,他湛蓝的眸子依然澄澈,象是天外的流云,暗夜的星辰。 “什么忙?”白浅予连忙道。 卫潇道:“你留意到领我们来营地的那个魔族士兵天歌了么?” 白浅予想了一想,点头:“他看起来,倒似与那些魔族人不同。” 卫潇点了点头:“此人虽在魔族军中,却饱读史书,满腹经纶,他的意见,似乎与夜宸的攻戳杀伐相左,你去找他,或者他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找他?”白浅予道。 “嗯。”卫潇点了点头:“你若能找到他,便有办法救我!” “好!”白浅予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看到了救星:“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她身形一动,正要离开,却又放心不下卫潇,眼中满是不舍:“要不,我让三叶草留下来陪你吧!” 卫潇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事,反倒是你,那么笨,还是有三叶草在身边,我比较放心些。”他叮嘱三叶草:“照顾好你小白姐姐,千万别让她被魔族士兵抓了去!” “嗯!”三叶草赶紧点了点头:“保证完成任务,卫潇,你就放心吧!” 它踮起身来,伸出一只叶片手掌,在卫潇头上摸了摸。 “没大没小。”天神将不满的嘟哝了一句。 然后催促:“你们快走吧!” 白浅予走一步,回一回头,天神将不由有些失笑:“放心吧,我还等着你来救我呢,不会死的。” 白浅予这才咬一咬头,转身走上石阶,和三叶草一起用力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等到石门再度关上,卫潇才将身沉入黑暗中,面上隐隐透出一丝忧色。 ******* 秋天的夜,很快就黑了下来,太阳在白天还显得躁热,可是一到了入夜,又显得分外的寒凉。 草叶上凝起了露珠。 白浅予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凹凸不平的沙石路面上,有几次摔倒,被不知名的锯齿状野草划伤了裙子和脚踝,却再也没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来扶她。 白浅予一声不吭的从地面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小白姑娘,你没事吧?”三叶草拖着一条长茎,跟在后头,关心的问。 “没事。”白浅予咬了咬牙,在黑夜中握紧了拳头:“我们一定会救出卫潇的!……烧,你说是不是?”她扭头看向三叶草。 “那是当然!”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也不看看咱们小白姑娘是谁?你可是这个世界的创……” “嘘!”白浅予赶紧竖起一根手指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同时紧张兮兮的左张右望。 等到一队列着队提着矛的魔族巡夜士兵从他们藏身之处的旁边走了过去,她这才探出身来。 三叶草也跟着探出了三只叶片,在驻地四面张望。 “小心些!”白浅予一脸严肃的警告它:“作为作者,我虽然赋予了你这棵草穿越不同空间的能力,以至于你能在异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来回穿越,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是我这个创世神,在异世界中还是肉体凡胎,并没什么超能力!” “那反正……总有些好处吧?”草拧着脑袋想道:“比如说,每当你遇险,总会有神秘的力量救你,再比如说,你的运气,会比这些人好一些?” 正说着,又一队士兵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两人赶紧蹲下身,将脑袋缩了下来。 他们在墙垛后,听着那队士兵中有人抱怨:“这该死的天气!秋干气躁的,老子在外头训练吃了一嘴的沙子,本来想着天歌那小子说是要送一壶百粮液过来给老子解解渴,等到月亮都快下山了都没见他小子人影,该不会是放老子鸽子吧?” 他的同伴道:“他怕真的是放鸽子去了。” 先前那人气道:“敢放老子鸽子,等我下了岗去抽他!” 同伴道:“他放的不是你的鸽子,他放的是夜宸将军的鸽子。” 那人道:“夜宸将军的鸽子他都敢放?怕是不想活了吧?” 同伴道:“我说的放鸽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人道:“那是什么意思?” 同伴道:“前几日,帝都玳梁送来了一批名贵的黑石鸽,据说这种鸽子,个头是一般鸽子的三四倍,飞的特快,一般鸽子三四日才到的脚程,它飞一天就到!夜宸将军十分看重,便将喂养鸽子的差事交给了天歌,他现下怕是日夜忙乎,出不来了。” 那人奇道:“还有此事?我怎么没有听说?” 同伴嗤笑一声道:“你整天只惦记着吃肉喝酒,哪会留意这些小事?” 其他几名士兵哈哈大笑起来。 一队人说着话很快走了过去。 白浅予和三叶草这才从墙垛后慢慢站起身来。 两个对望了一眼。 “我就说了,小白姑娘你果然运气特别的好!”草道:“咱们正不知道天歌在哪,就有人来送信,哈哈哈!” “可是鸽房又在哪呢?”白浅予抠了抠下巴。 作为路盲的白浅予,带着三叶草,又找了半天,才在一片暮色四合中,找到了鸽房。 那是一栋两层楼的鸽房,在暮色中还亮着昏黄的灯光,白浅予和三叶草走了进去,只见一楼放着些陈设器具,却没有人,他们沿着木制的楼梯板走上二楼,迎面就听见一阵鸽子的咕咕声和振翅声。 转过一排鸽子笼,他们就看见了头戴斗笠、魔族黑甲外系着白围裙,正在喂鸽子的天歌。 天歌双手端着一个簸箕,喉间模仿鸽子发出咕咕的声音,正在将簸箕中的东西喂给鸽子。 走近了,白浅予和三叶草才看清,天歌手上拿起的,竟然是一块血淋的肉! 他将那块肉用手拿起,再抛到鸽笼中,那只鸽子头上长着一坨圆如石卵的黑色小包,紫色的眼珠一直贪婪的盯着那块肉,一见肉抛出,立刻飞起,用嘴叼起那块还带着血丝的鲜肉,一口吞下。鲜血顺着尖尖的嘴喙流了下来。 白浅予吓了一跳,指着那只鸽子吃吃的道:“你们拿肉喂……喂鸽子?” 天歌看到他们来,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一边继续拿肉喂鸽子,一边平静的道:“这是我们魔族的鸽子,名叫黑石鸽,体力和识别方向的能力都比普通鸽子好上几倍,它们需要新鲜的血肉喂食,而且一天需要投喂四次,这样才能保持它们充沛的体力和灵敏性。” 他补充道:“我们魔族军队行军打仗,平时就靠这些鸽子互通消息。” “哦,”白浅予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魔族军队果然训练有素,连鸽子都训练的这么好。” 天歌停了下来,看了白浅予和三叶草一眼:“白姑娘深夜费尽辛苦越狱至此,怕不是为了来和在下闲聊的吧?” 白浅予吃了一惊,吃吃道:“你知道我……我们是越狱来的?” 她后退一步,作出防备的姿势。 天歌瞧了她一眼,又开始忙活手上的活,语声平静的道:“白姑娘虽为凡人,却拥有神秘神力的保护而不死,卫潇又是天神下凡,两位被夜宸将军锁入地牢中的事,我们这里只怕无人不晓。” “那……”白浅予犹豫着,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我想请求你帮忙,救一下卫潇,可……可以吗?” 她惴惴不安的看着他。 事实上,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这个请求很荒谬,她竟然去求一个魔族士兵,救被魔族关入地牢的人。 果不其然,天歌淡淡道:“我凭什么要去救他呢?”他将手上的一块血肉,抛进了鸽笼,看着那只鸽子扑上来将它一口吃进肚中。 “卫潇他,就快要死了啊!”白浅予眼中流露出求恳的光芒:“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么?你与他一见之下相谈甚欢,可谓知音。” 天歌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簸箕,回过头来,温和的紫色眼珠中,现出同情与怜悯的光芒,看着白浅予:“不是我见死不救,你们也知道,夜宸将军要杀的人,天下谁人能救?” “那……卫潇是一定要死了吗?”白浅予鼻子一酸,默然半晌,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受幻国国主所托,为了阻止征澜帝国与幻灵之国开战而来。” 天歌的紫色眼珠一动,看着她。 白浅予又道:“征澜帝国中,夜宸是极力主战的,也是攻打幻灵之国的最主要力量,只要他在,两国之战,迟早不可避免。届时生灵涂炭,万骨成灰,我想,也不是你这样的饱学之士所愿看到的吧!” 天歌眉头一挑:“这么说,你们的本意——是想借献剑之机,刺杀夜宸将军?” “明人不说暗话,”白浅予道:“在你面前,我也不必否认,正是!” 天歌的眉头皱了起来,拧成一个结。 白浅予道:“幻国之中,其实和征澜帝国一样,分为两派。国主流梦影主和,大祭司幻若尘主战,若是卫潇一死,我们不能完成国主托付的任务,只怕,就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夜宸了!” 她等了一等,不见天歌回应,心中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低下头道:“对不起,我不该来给你添麻烦!只是,”她叹了口气:“我本以为,那个能写出《星辰牵机宝典》,窥伺国运天意、诸天运命的步天歌,远见卓识,与常人不同,看来,也并没有什么两样了。告辞!” 她转身便欲离开。 “等等!”身后蓦的传来天歌的语声。 白浅予停下脚步,心头窃喜,面上却装的波澜不惊,回过身来。 天歌满脸愧色,放下袖子,向她拱了拱手,隆重行了一礼:“步某将姓氏隐去,藏身在这军营之中,便是想伺机而起,寻找报国之道,却没想到,在下写的这一本拙作《星辰牵机宝典》,竟被白姑娘慧眼识珠,真是幸甚!” 白浅予点了点头,朗声道:“中元北极紫微宫,昭昭列象布苍穹。北斗之宿七星明,第一主帝名天枢,第二第三璇玑是,第四名权第五衡,开阳摇光六七名,摇光左三天枪明。” 她将书里头的口诀信口背出,又解释道:“这八句话,说的是全天的星辰,昭昭生辉,遍布苍穹,而在这其中,位于北天中央位置的紫微宫中,有北斗七星,它们依次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形似舀酒的斗。这七星之中,分别居住着七位星辰之神:天枢星贪狼、天璇星巨门、天玑星禄存、天权星文曲、玉衡星廉贞、开阳星武曲、摇光星破军。” 步天歌紫色的眼瞳亮了起来:“这部《星辰牵机宝典》内含星辰运理,国之气运,并且关系着星辰之神,当世少有人懂,不想你一个凡人女子,竟然解的这么透彻!” 他深深的弯下腰去,朝白浅予拜了一拜。 白浅予伸出双手:“步先生快快请起!” 步天歌抬起身:“在下本名,叫做步天歌,乃是征澜帝国内阁首辅顾鼎臣的学生,曾随顾首辅恩师十一年,学习经邦治国,平定天下之道。恩师常言道,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主张以德治天下。又说治国之道,以理为先,乃曰王道,循理而行,众望所归,克己复礼,可正人心。” “只可惜,”他叹了一口气:“当今魔君重武轻文,再加上夜宸、凰极等一干武将重臣在朝堂上力主以武力治国平天下,主张对外扩张,对内施行强权,穷兵窦武,恩师一再在殿前与之据理力争,说夜宸等人口言善、身行恶,国之妖也。恩师力主阻止夜宸等人耗空国库,举国南侵幻之灵国。” “只是,魔君虽敬重恩师为人,却又放纵夜宸等人囤兵伐战,所以恩师令我化名天歌,潜入夜宸将军的帝御军中,随时观察他的举动,防止他有异动。所以,”步天歌抬起眼睛,看着白浅予:“若是为了两国不再交战,恩师他老人家,想必是愿意亲自出面跑这一趟的!” 第八十四章 铁卷书屋 步天歌看着浅予,大有知音之感:“这部《星辰牵机宝典》内含星辰运理,国之气运,并且关系着星辰之神,当世少有人懂,不想你一个凡族女子,竟然解的这么透彻!” 他紫色的眼瞳亮了起来:“来日若有机会,我必与你好好倾谈一番!” 白浅予客气了一下:“先生书中机理深奥,非常人所能解,小女子也只是略懂一二。” 步天歌摇头叹道:“非也非也!此书涉及星辰、运理、命理、易经、卜算、周天诸般知识,杂征博学,白姑娘竟能读懂,实乃步某的知音!” 上前一步,热切的握住了白浅予的手。 三叶草在一旁悄悄撇了下嘴巴:“她是作者,你的书她能不懂吗?” ******* 夜空茫茫,步天歌打开鸽笼,将一只鸽子放飞,鸽子振翅,扑楞楞的飞入了夜色之中。 他这才放下笼门,提着空空的鸽笼回转身:“此黑石鸽矫健凶猛,实为鸽中虎豹,不但能日飞万里,更能在黑夜中辨认方向。” 他安慰白浅予:“我用此黑石鸽将消息传出,它将在三个时辰内飞到顾恩师手中。只是恩师近日正在帝国南面巡察引漳渠水利工程,为民解困,誓愿要将征澜帝国从‘水旱从人’变成‘天府之国’,减少因旱涝饥荒产生的民不聊生、抢夺盗窃杀人等问题,为民谋福祉;又兼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是坐着马车,昼夜不停的兼程赶来,也需一天一夜——” 他询问的目光落在白浅予身上:“白姑娘,能来的及么?” “我不知道……”白浅予想起石瓦说的“夜宸最爱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刑场之时杀人”的话,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道:“但愿能!” 她别过步天歌,和三叶草一起走出鸽房,已是半夜,回望鸽房,只剩一点朦胧暖黄灯光。 她双手合什,在心中谢过步天歌,这才向外走去。 此时鸽房外人影全无,万赖俱寂,月至中天,朦胧的月光,照在树影房子上,影影幢幢。 白浅予走得几步,又觉得迷了路,再想回头望望鸽房,却连鸽房的灯光也看不见了。 她在黑夜的驻地里胡乱走了一阵,只觉得每个方向看起来都差不多,每处的砖石房子看起来也差不多,走在空荡荡的驻地上,只觉得连每根头发丝都在发抖,若不是还有三叶草陪在身边,她只怕早已吓得不敢走路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匆匆路过,撞到了白浅予身上,她吓得惊叫了一声,那个黑影回过头来,一双紫色的眼珠在黑夜中闪着光,打量了一下白浅予,这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是白姑娘么?” 白浅予黑暗中看不清那人面貌,颤声惊问:“你怎么……认、认识我?” 那人咧开刀锋般的嘴唇,月光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了一笑:“白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顿了一顿,阴森森笑道:“我在断坦屯集市上,见过白姑娘,还有卫潇。” 白浅予闻言一惊,打量了那人一眼,却也并不熟识,见他穿着魔族士兵的兵甲,硬着头皮道:“那,那你能告诉我,往那儿是回石头场的路么?我,我迷路了。” “往那儿。”那人用手指了一个方向:“一直走就是,不会错!” 白浅予道了声:“多谢!”便匆匆忙忙的沿着他手指的那个方向而去。 那人一直站在原地,直等到白浅予和三叶草走得远了,这才缓缓的从脸上扯下一张人皮面具,朦胧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极为诡异的笑容。 ——风野。 ******* 白浅予沿着那个人指的方向,一步不停的急急走着,她此刻心里只想快点、快点儿,好让她能早点儿见到卫潇。 卫潇现在怎么样了?他是生,是死?他是不是正在一个人捱受着痛楚?他是不是很冷? 三叶草跟着白浅予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道:“我说,小白姑娘,你有没觉得,刚才给你指路的那个人,有点儿怪?” “哪里怪了?”白浅予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个身上。 “我也说不上来,”三叶草挠了挠头:“反正……就是有点儿怪吧!” 他们一直往前走着,却发现这不是通往石头场的路,前面仍然是一排排的驻地的房子,似乎还在营地之中。 前面突然出现一座比较大的灰色房子,门开着,里面透出温暖明亮的灯火来。 白浅予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她抬眼看了看门上的大字:铁卷书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绕开这座房子,再往别的地方寻觅道路。 她的脚步刚一动,一个人正巧从里面探出身子来,见是白浅予,随即露出笑容,招呼道:“白姑娘,是你啊?进来坐坐吧!” 这个人,竟然是龙骁副将。 见白浅予还在犹疑,龙骁副将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招招手道:“别害怕,这里是驻地上的书屋,我们晚上有时睡不着,也会跑来这里看书,”他冲白浅予笑了一笑,道:“白姑娘,你平时不是很喜欢看书的吗?这里有很多魔族的书籍,你们人族平日里是看不到的。” 白浅予心想:“正好问问他石头场怎么走。”于是顺从的抬步走了过去,龙骁副将将身子让开,让她走进书屋里来。 她的人刚一走进书屋,挂在龙骁副将面上那副和善的笑容立刻变了。 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将刚要跟进来的三叶草拦在门外。 三叶草立时察觉不对,用叶片用力的拍门:“快开门!让我进来!” 没有人搭理,里面却传出来白浅予的惊叫声:“不要过来!你要干什么?”“你不要靠近我!”“你……啊!……” 接着是重重的“砰”的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被推倒的声音,跟着哗啦啦的响成一片,似乎是无数的东西跌落了下来。 三叶草更加焦急,用力的拍着厚重的木门:“快开门!小白姑娘!小白姑娘!你怎么样了?!” 然而,却没有人回答它,门里边的呼救,变成了沉重的喘息声。 跟着“哧”的一声,传来衣物被撕破的声音。 “苍天啊!救命啊!”三叶草绝望的叫了起来:“卫潇,你在哪?” 可是这个时候,不仅苍天,就连天神将卫潇也没有办法保护他们了。 白浅予倒在地上,身子硌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之上,龙骁副将庞大的身躯压了下来,重重的将她压在身下,她身上的白色祍衣,已被撕裂,露出雪白的脖颈和肩膀,锁骨上的肌肤,因为急迫的呼吸而露出起伏的曲线,令龙骁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疯狂起来。 他紫色的双瞳,已因为疯狂而渐渐变得发红。 他孔武有力的双臂,如同老鹰捉小鸡般捉住了白浅予挣扎的双手:“白姑娘,不要挣扎了,你越挣扎,我就越兴奋,想必风野那小子早就告诉过你,我龙骁好的,就是你这样外表清纯的可人儿!象你这样清纯的小姑娘,还没被男人破过身子,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我一看就知道卫潇那家伙不识货,他连碰都没有碰过你吧?来,”他粗犷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让我今天好好教教你,从此以后,你就离不开我了!” 他粗重的喘息喷到白浅予的脸上,用他那厚厚的嘴唇,用力吻上她白皙娇嫩的脖颈,唇上的胡渣扎痛她的皮肤,白皙的颈侧,被咬出一片深红的吻痕,雪白肌肤下的鲜血红得似乎将要沁出来。 “你想死吗?!”白浅予拼命的挣扎着,两只拳头不停的捶在他胸口上,可是她那两下捶打,落在金丹级的龙骁副将身上,无异于两只给他按摩的小粉拳,令他更加疯狂起来! 他的手已经伸向白浅予的内衣,猛的用力一拉! “卫潇,救命啊!——”白浅予拼命大叫。 她的男主,她的保护神,快来保护她啊! 她简直是要疯了…… 就在这时,仿佛是听见她的呼救声,厚重的木门,突然被人一脚大力的踹开! 木屑碎片向四面散了开来! 跟着重重的铁靴声响起,“嗒、嗒”一个人踩在坚硬的砖石地面上,走到了他们面前,脚步声中带着异常的冷酷与镇定。 听到那样熟悉的脚步声,头脑已经处于疯狂中的龙骁蓦的一惊,浑身僵硬了下来。 那个脚步就在他的面前停住。 “起来!”墨晶眼罩下的薄唇,发出了简单的命令,下巴的线条冷酷无比。 龙骁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砰”的一声,他庞大结实的身躯突然被人一脚踹飞,向后飞了起来,重重的撞在身后的一排书架之上,书架倒塌,上面的黄皮古卷书籍顿时掉了下来,砸在他身上,落叶般铺满了一地。 “夜……夜宸将军……”他顾不上被摔的疼痛,趴在地上不敢起身,一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竟然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我只是心想,这姓白的女子已经给关进地牢了,反正明天早上就是要处死的,既然她跑了出来,送到咱的嘴边……那不如给我玩玩,也算当作是对她的惩罚……” 他胀红着脸,慌慌张张的解释。 夜宸戴着墨晶眼罩的苍白的脸,毫无表情的盯着他。 龙骁心中更加害怕,低下头,连话也不敢说了。 然后他就听见“嗒、嗒”的脚步声响起,夜宸一步步的向着他走了过来。 他赶紧双手扶地,将身子伏得更低。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起来!”夜宸语声平淡的道。 龙骁顺着他的话语,慢慢的站直了身躯。 夜宸将那只冰冷的手,缓缓的替他理直了身上的衣褶,拍了拍灰尘:“一个女人而已。”他缓缓开口:“你跟着我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浑身受的伤疤,大小有一百三十一条,其中有十七条,差一点儿就要了你的命。这些,我都记得。” 随着他的话语,龙骁崩紧的身躯,慢慢放松了下来,咧开嘴笑了起来:“将军,为将军效命,末将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军若是喜欢,改天末将再选几个上好的货色,送到将军的房间里去……” 最后这一句话,他还没有说完,忽然觉得小腹一痛,他低下头来,看见一只极其锋利的匕首,插在他的小腹之上,夜宸的手,握住那只匕首,用力的翻转,他只觉得腹中痛如刀绞,慢慢的弯下腰去,耳中听得夜宸的语声,似乎越来越离自己远去: “将生死置之度外么?这很好……你立下的功劳,我不会忘记,我会令人厚葬了你,但是,那个女人,是你不能动的!” 他将手轻轻一推,龙骁庞大的身子,轰然倒地,他的双眼,到死都没有阖上。 夜宸却不再看他一眼,而是将那柄锋利的匕首抽了出来,在他身上擦干了血迹,收好。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走到白浅予的身边。 第八十五章 金丝鸟笼 白浅予坐在地上,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她两只手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衣衫,勉强遮住身上裸露的肌肤,柔弱的身躯,由于害怕还在不停的抖动。 夜宸从肩上解下了黑色的披风,递到她面前:“披上!” 毫无置疑的命令语气。 白浅予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般。 “披上!”仿佛从来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夜宸一怔,又说了一遍,然而不耐烦的将披风扔在了白浅予的身上。 白浅予一怔,下意识的将披风抓在手上,裹紧了身躯。 夜宸找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身来。 “你还没被男人碰过,吓傻了吧?”他淡淡开口道。 白浅予不答。 “这种事情算什么?”夜宸低沉的嗓音,在空寂的屋子里响起:“等你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就知道,跟那些痛苦比起来,这些痛苦,都太小太小了!” 他不等白浅予说话,墨晶面罩上的青、赤两色光芒不停的闪动,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般的道:“以后你也许就会知道,比起心灵上所遭受的痛苦,身体上的痛苦反而更纯粹得多,——它至少不会让人绝望。” 白浅予面无表情,冷哼了一声:“就因为你生来并非是魔族人?” 夜宸一怔,墨晶面罩上的光芒停止了闪动,面对着她。 屋中一片静寂,似乎连空气都凝结。 “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得知这个消息的,凡人丫头?”他面色狰狞,几乎是怒吼着问道。 白浅予“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夜宸倾下身,用两根手指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将头转了过来:“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白浅予咬紧牙关。 夜宸的手指捏的她生疼,下巴颏就似快要被捏碎了般。 可是——她能说什么?说他是她笔下编出来的,连他的身世都是她给的,所以她知道她的一切? 那样的话,这个铁甲冷酷、杀人无算的将军说不定立时暴怒,两根手指便能将她捏死! 还要附送上一句话:“到幽冥界去编你的瞎话去吧!” 她只好紧闭着嘴唇,怒瞪着他,心里头默念:“你这个坏蛋,你有本事就把我捏死!你有本事就把我捏死!……” 就在夜宸刚要凑近一点儿的时候,她忽然伸出手,在他脸上快速的一抓! 夜宸反应极快,微一偏头,左边脸颊上还是留下了一道细小的血印。 “哟,”铁甲将军抬起左手,在脸上一抹,看到手上的一丝血迹,他竟然失声笑了起来:“你这生起气时张牙舞爪的小模样儿,果真是……象极了猫儿啊!” 白浅予一愣。 夜宸捏住她下巴的右手一松,白浅予“扑嗵”一声跌倒在地面上。 她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黑色的披风紧紧裹住身体,又理了理头发,盘腿坐好。 “说吧,”夜宸道:“你和卫潇到这儿来,是什么目的?” 白浅予道:“不是献剑给你么?” 夜宸冷哼一声:“都落在我手里了,还不肯说实话?” 他冷冷的盯着她:“你和卫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个被谪下界的天神将,将昊天神剑献给我,既不要巨金之酬,又不肯受高官厚禄,也不肯受我招揽,——你以为,我是那么好骗的么?” 白浅予叹了口气,道:“我说出来吧,知道你也不肯信,其实吧——我们是以献剑之名,来杀你的!” 她狠狠的盯着他。 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 可是夜宸墨晶眼罩下的脸,丝毫不动,波澜不惊。 “这听起来还象个理由,但这理由我早猜到了,”他道:“还有没点儿什么更新鲜的说辞?比如,你们是因为什么要来杀我?” “因为你明明是人族,却非要为了魔族卖命,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白浅予忽然起身,张开两手,向他扑了过去。 夜宸坐着仍是一动不动,却抬起一根手指,指尖一道青光放出,击中白浅予胸口,白浅予立即坐倒在地。 “都是我网中鱼、砧上肉了,还这么不老实。”他轻哼了一声,却并不动怒:“想杀我?除非是没有失去神力的卫潇,否则……这星堕大陆之上,我还未有敌手!” 他盯着白浅予:“白姑娘那曲《学猫叫》给夜某印象甚深,只不过——” “只不过,”夜宸顿了一顿,继续道:“你既知夜某是人族出身,便当知风炎大陆之上,并没这等奇风异俗的歌舞,你若想骗别人尚可,若说你是从风炎大陆而来,除了卫潇那个傻子肯信,我是万万不信了!” 他忽然自椅上起身,走到白浅予面前,一膝跪地,逼视着她:“告诉我,你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我那么隐秘的出身,你都知道?” “我……”白浅予道:“反正我不会告诉你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夜宸厉吼,右手掐上她的脖子:“凡是知道我身世的人,都得死!”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牙说出。 白浅予脖颈被他铁钳一般的手指掐住,脸憋得通红,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却努力笑了一笑:“你很害怕让人知道你不是魔族出身么?你很害怕回想起你的过去么?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哈哈!” 夜宸更加恼怒,他的身子前屈,墨晶眼罩离她更近,几乎就要贴到她的面上来:“凡人女子,你错了!我并不是害怕我的过去,我只是很恨我的过去,如果有谁知道我的过去,那我便连她一起恨!一起杀了!” 他的手指缓缓收紧。 白浅予正觉得快要昏死过去,用力掐住她的手却忽然放开,白浅予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怎么,去鬼门关转了一圈的滋味如何?”夜宸站在一旁好整以暇:“我的身世,常常让痛苦得夜不能寐,无人倾诉,我忽然觉得,有白姑娘你这样一个人能陪在我身边,永远听我说话,也是件不错的事啊!” 他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却让白浅予觉得分外的恐惧。 “想一想,你这一辈子,都要陪在一个象我这样罪孽深重、满身杀孽的刽子手身边,是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哈哈哈!”夜宸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抬起脚向外走去。 白浅予忽然从地上爬起,拼命的向门边跑去。 但是她的背心忽然被一只手用力抓住! 对方只是轻轻一甩,便将她甩回屋中的地面上。 “想跑?去救你的卫潇?”夜宸冷冷的看着她。 “是!”白浅予咬牙,横眉冷对:“你要敢碰一碰他,我让你不得好死!” 作为一个作者,她这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可惜夜某人听不懂。 “笑话!”他皮笑肉不笑的道:“这真的是我这辈子以来,听到的最大一个笑话!” 然后他抬起手来,指尖朝着白浅予轻轻一指。 白浅予的身周,“砰”的一声,忽然出现数道金光,金光一凝,化作一只巨大的金丝鸟笼子,将她囚禁在其中! “夜宸,你!”白浅予扑上前去,双手刚要抓住鸟笼上的柱子,柱子上突然放出一股电流,激的她双手不禁一颤,向后倒退了一步,黑色的披风从她肩上滑落了下来,如一片黑色的羽毛般掉在了地上。 “哪儿也不准去!”夜宸冷冷的命令:“我给囚犯行刑的时候,女人还是不要看的好。” 他仰起头来,看了看屋外:“天,就快要亮了,第一缕阳光,很快就要照耀到石头场上了。” 然后他一步跨了出去,头也不回。 第八十六章 石头场 白浅予绝望的坐倒在地上,透过鸟笼的柱子空隙,看向门外的天空。 天,一点点的亮了起来。 初秋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石头场上。 石头场上,早已围满了手持刀矛的魔族士兵,刀矛反射着阳光,闪出一片寒光。 初秋的天气,异常干燥。尤其是在这一片没什么遮挡的断垣屯驻地,土地干涸,沙尘弥漫,风野坐在石墩上,饮了一大碗水,然后脱去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臂膀,将另一碗水浇到了自己的身上。 水珠从他结实的胸膛上流下,显得他的身躯异常的强壮,每一块肌肉,都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着,展现出完美有力的线条。 他紫色的眼珠,也异常发亮起来,显得兴奋不已。 因为他在看着对面的人。 一根巨大的木柱,高高的矗立在蓝天之下,黄土之上。 卫潇被人拖了来,用铁链牢牢绑在柱子上。 纵在如此境地,他的头还是昂着,剑眉下的一双眼睛,异常沉静得可怕。 风野提起儿臂粗的鞭子,在地上用力的抽出一道鞭痕,向着他走了过来。 “好一个天神将!马上就要行刑了,还做出这么一副威武不屈的样子给谁看?”风野冷哼:“我我早说过,你若不杀了我,他日你定必会死在我的手上,卫潇!” 他咬牙道。 右臂上的青筋暴起,积蓄了仇恨的力量。 风野的右手高高扬起,刷的一鞭猛抽了下去! “啪!”重重的一声鞭响,卫潇胸前的衣襟立刻裂了开来,留下道长而深的血痕。 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却咬紧了牙,没有叫喊出声。 “很痛是吧?”风野露出一口白牙,大笑了起来:“痛你就大声叫出来啊!这样会比较舒服点儿!” 然后他又举起鞭子,用力一鞭抽了下去! 周围围满了魔族士兵,每个人的紫色眼珠中,都露出嗜血虐杀的兴奋表情,仿佛因为围观刑罚而浑身充满了快感。 只有一个人,面色沉静,看着那样残酷的场景,默默摇了摇头,他异样的神色,在这群魔族士兵中,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 这个人,正是受恩师之命藏身军中的步天歌。 “住手!”场上忽然传来一断喝:“谁敢在那儿滥用私刑?” 随着语声,石头场的正中,被人抬上来一把大椅子。 几名亲信随从簇拥下,夜宸走了过来,沉着脸,坐上那把椅子。 发话的正是他的一名亲随,那名亲随向风野喝道:“还不快住手?你想找死吗?” 风野一惊,住了鞭子,袖手退到一旁。 夜宸坐在椅子上,眯眼望了望高天:“今天的阳光,真好。” 然后他右臂一抬,一只身上毛色黑光放亮、矫健凶猛的白头鹰展翅飞了过来,落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那只鹰鹰喙如钩,琥珀色的鹰眼极为深沉凌厉,昂首顾盼之间,简直可令万兽生寒。 他伸出戴着护手的手指,轻抚了一下鹰羽,淡淡道:“准备好了没有?” 亲随兵士躬身道:“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夜宸语声平淡的道。 亲随兵士刚应了一声“是”,正要放鹰,夜宸忽然转过了脸,对着一旁默不作声的风野:“听说,”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道:“你昨天晚上去了铁卷书屋,见过龙副将军?” 风野一听,连忙四体投地跪在地上:“小人、小人昨晚只是恰巧路过……” 夜宸应了一声“嗯”。 正在风野以为没事、心头窃喜,刚要退下的时候,忽听夜宸又道:“昨日龙副将军深夜于军中调戏女子,我已将他就地正法了!” “啊?!……”风野浑身陡的一寒,连忙低下了头。 夜宸拨弄着手背上的铁甲护手:“我知道你跟他平日里交情很是不错,他那些好色贪杯的毛病,只怕有一半是你这种狐朋狗友惯出来的,白姑娘是怎么被人诓去的铁卷书屋,我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话说到一半,风野已经浑身大汗淋漓,只听夜宸淡淡的又道:“今日事毕,你便去将他埋了,在他坟前跪个一天一夜吧!” 风野一听,如蒙大赦,抱拳道:“谢将军!” “去吧!”夜宸吩咐了一句,右手慢慢的抚摸着左右手背上的铁甲护手,目光如电般,射向远处的卫潇:“卫潇,你今天还是不打算说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卫潇抬起了眼,看着他。 “当然是你来刺杀我的理由。”夜宸漫不经心的道:“昨天晚上,白姑娘已经招了,你们千里迢迢从云荒石林赶到这儿来,向我献剑,目的就是为了刺杀我。” 卫潇面色一变:“白姑娘?她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天神将!”夜宸薄唇中冷嗤一声:“纵然你有天神之体,可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再加上我的杀生光封印了你体内的修复术,从现在开始,你所受的每一道刑罚,都会象凡人之躯一样给你带来痛苦!” 他墨晶眼罩上的青、红光芒霍的大涨! “原来白姑娘什么都没告诉你。”卫潇忽然笑了起来:“这么看来,她即便落在你手上,也是安全的,那,我就放心了!” “还在嘴硬?”夜宸霍的从椅上站起,挥了挥手:“给我行刑!” “是!”身旁的亲随正要去取鞭子,夜宸忽然道:“慢!” 他将脸转向一旁的风野:“卫天神看起来骨头很硬啊!风野,我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是你能将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就饶了你诓骗白姑娘去铁卷书屋的过失。” “是!”风野得令,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活动了一下手脚,似乎即将到来的凌虐手段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围观的魔族士兵眼中也都放出了光,一个个翘首引颈以待。 风野的手段,他们也很想见识见识。 风野双目盯着对面的卫潇,紫色的眼珠中如有火在燃烧着,他将一双上面布满粗大钉子的护手戴上自己的双手,然后再慢慢蹲下身,将一双同样在底部镶满钉子的铁靴穿在了脚上,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狞笑。 然后他来到卫潇的面前,与他咫尺相对。 他左右耸动了一下脖颈,做了一个热身。 然后他突然出拳,一记快拳直接打在卫潇的胸部! 拳背上粗大的钉子钉入,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听见胸骨断裂的声音,鲜血泉水般的顺着钉孔流了出来。 胸腹剧烈的疼痛起来,卫潇只觉得呼吸困难,不自觉的张开了嘴巴。 “怎么样?这滋味如何?”风野又活动了一下手腕:“卫潇,身为武神将出身的你,不会不知道,人体一共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其中最容易受到攻击的胸椎骨十二块,胁骨二十四块,我刚才这一拳,打在你的胸骨下角,可以让你胸口发闷、心脏剧烈震颤,只要再重一点儿,你就会死,不过——” 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我又怎么会你死得那么痛快呢?” “接下来这一拳,我将从你的肋骨上攻击,虽然击打你的第九对和第十对胁骨,可以让你痛不欲生,可是如果这一拳是打在你的第十一对和第十二对胁骨上,效果再更胜一筹,——你的胁骨会折断,刺破你的五脏六腑——” 随着语声,他猛的出手,一拳重而准确的击在卫潇的第十一对和第十二对胁骨上,骨头“咔嚓”断裂的声音,听的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卫潇张开了嘴,鲜血如泉水般从嘴中喷了出来! ******* 白浅予坐在笼子里,双眼望着屋子外面的天空,一动不动,从白天一直到日落。 她的眼珠似乎都没有转动一下。 她呆呆的坐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个木偶,连饿也不觉得,连冷也不觉得。 屋外的冷风吹了进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双目无神的仰望着金丝笼顶,从顶端树下来细而结实的金柱,让她完全没有逃走的任何希望。 她不知道卫潇在这一天里,究竟遭受了怎样的刑罚?失去了修复术保护的他,是不是还能捱得过这一天的日落? 第八十七章 小乞丐 “哐当”一声,卫潇被从石柱上解了下来,他的身子如同散了架般,立刻扑倒在地上。 “拖走!”夜宸冷冷的命令,随即离开了座椅。 亲随们立即簇拥着他离去。 座椅撤走,围在场边的魔族士兵们撤去,整个石头场上,变得空落落起来。 秋天的风,刮过空旷的地面,带着呜呜的声音。 白天的炽热一过,夜晚变得透骨的寒凉起来。 卫潇一只手撑住地面,刚要起身,手背却被一只沉重的铁靴踏住! “断骨的滋味如何?”一个冷冷的语声,从他头顶传了下来。 是风野的声音。 他的脚踏在他的右手上,用力蹂躏:“天界的神将,失去了神力,也跟凡人没什么两样!”他放肆的大笑,笑声在石头场上空回荡:“卫潇,你落在我风野手中,就跟被折断翅膀的鸟掉进油锅中差不多!” 靴底的铁钉钉入肉里,摩擦着血肉。 手掌上传来“咔嚓嚓”数根掌骨折断的声音。 风野弯下了腰,一手提住卫潇的衣领,迫使他的头颅抬起:“你现在已同废人无异,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交代出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做的这一切!不然……我们夜宸将军很快就会对你失去兴趣,那时,你的死期就到了!” “呵……呵呵……”卫潇笑了起来,喉咙中发出血水滚动的声音:“夜宸作恶多端、血染人间,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还有你,”他抬起蓝色的眼眸,望了风野一眼:“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的报应,很快就要……到了!” 风野似被激怒,左手一把死死卡住他的咽喉,额上青筋暴起:“我倒要看看,谁比谁先死?!” 场边的树木后,一个眼珠中有着绿色和蓝色两瓣颜色的小乞丐,偷偷探出头来。 正是断坦屯集市上那个被风野欺负的小乞丐。 他眼中关切的注视着卫潇,刚要从藏身之地冲出去,忽见风野放开了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 紫色的眼眸中满是惊恐! 他的眼前,霍然出现一个瘦高的铁甲身影。 夜宸!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夜宸忽的抬手! “啪、啪!”风野脸上挨了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刮子。 “没见识的东西!你杀了他,我就听不到我想要的一切了!”他薄唇微启,语气中冰冷刺骨:“堂堂一个天神将,怎么可能接受人间界的威逼利诱?!卫潇这么做,一定是有人告诉他,若是不杀了我,那么我大帝国和幻灵之国的战争将不可避免!” 他踏上一步,仰望着清寒的夜空,疏星闪烁,缓缓道:“那人必定还会说,象我这样的刽子手、万人血屠,一旦获胜,必将大举灭国、将幻国数十万民众赶尽杀绝,所以,天神将才会出于悲天悯人之心,想杀我一人,救幻国数十万人!” 他低下头,看着伏在地上的卫潇:“天神将,我说的可是?” “呵……”卫潇语气断断续续:“一字……不差!只不过,……你虽然猜中了……这一切,心里更要知道……那个对我说这话的人……是谁,不是么?” 夜宸蓦的俯身,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墨晶眼罩对着卫潇的双眼。 “只要你肯说出那个人,我不但立刻放了你,还会请魔族军中最好的军医为你疗伤!” “我……”卫潇张了张嘴,气息宛若游丝,夜宸要将耳朵贴上他的嘴唇,才能勉强听清:“我若说了,你敢信吗?……” 他倏的放开了卫潇,后退了几步,嘴里吐出几个字:“将他关到地牢,浸入冰水池!” 立刻有几个兵士上来,按照吩咐将卫潇拖了下去。 树后的草丛动了动,小乞丐的脑袋缩了回去。 ******* 白浅予坐在笼子里,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外面的人声,从嘈杂直至散去,渐渐寂静。 屈指算来,内阁首辅顾鼎臣的马车,屈指算来,应该已经在奔走来这里的路上,但即使车夫快马加鞭,加急,再加急,最快也需要天亮才能到达。 她的心,此刻就象油锅上的蚂蚁一样,倍受煎熬。 她忽然在笼中跪了下来,双手合什,向上天祈祷:“神啊!万能的天帝啊!求您保佑,卫潇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念了两句,她忽然省悟过来:“不对呀!我自己不就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么?我还求他们做什么?我得自己想想办法!”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地面上轻轻一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滚到了她的脚边。 白浅予竖起了耳朵。 果然,地面上又是轻轻的一响,又一样东西穿过金丝笼滚了进来,同时,门外响起了“嘿,嘿”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就见门外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再然后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脸上一双蓝、绿双色瞳仁的眼睛,正在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白浅予眨了眨眼睛,叫道:“小乞丐,是你?” “我有名字的,我叫薛千!”小乞丐从门外探出身来,爬了进来,坐在笼子外:“我说,人族姐姐,你小时候是不是跟我一样不好好学习法术,长大了什么都不会,看见那个好看帅气的卫哥哥被魔族欺负,你就只会躲在这里头哭吧?” 他大大的眼睛看着白浅予,补充了一句:“你哭出来的眼泪,都够我用来修炼‘水滴石穿’的水系幻术了。” “我没有哭。”白浅予赶紧将睫毛上挂着的眼泪抹了抹。 “哎,”小乞丐安慰她:“我啊,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我家穷,父亲死的早,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总是被人欺负,那时候我不懂事,又贪玩,我母亲天天拿棍棒逼着我好好学幻术,我却天天躲着她出去河里捉鱼虾、山上逮兔子什么的,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看见我母亲被村子里的土霸王乌铁树欺负,要她每年交出十石灵米,为他家老少每人缝三十件衣服,不然就将我卖到村子外头去,我母亲为了我,只好答应下来,每天起早贪黑,累的腰都弯了,缝衣服缝的眼睛都花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是有多么难过……” 他蓝、绿的眼眸中泛起水花,晶亮晶亮的:“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幻术,出去闯荡一番,赚很多很多的灵石回来,孝敬母亲,让她过上好日子。” 白浅予道:“然后呢?” “然后么,”薛千嗤笑了一下:“我荒废的时间太多,幻术的根基不好,也就学会了水系和木系两系的低阶法术,所以我的瞳仁,只有蓝、绿两种颜色。单凭在这两样,在幻族中混不出个什么名堂来,于是我就想,听人说魔族的征澜帝国之中有钱人多,很多高官显贵,虽然我的幻术在幻之灵国并不算什么,但是,在那个几乎没有幻族人的征澜帝国,却很稀有,于是我就想,偷渡过赤练江,去征澜帝国淘淘金,说不定还可以闯出个名头来,再扬眉吐气的回到幻之灵国来。没想到……” 薛千玩着手上的两块小石子,将它们丢到地上:“没想到在魔族统治的征澜帝国,所有异族都受到欺压和蹂躏,结果,你和卫大哥也已经看到了……” 一提到卫潇,白浅予心口就莫名的一疼,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你看见卫大哥了么?” 薛千点了点头:“看到了!不但看到了,还偷听到他和夜宸将军说的话!” “他们说什么了?”白浅予赶紧问道。 “他们说……”薛千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们说,你们到这里来刺杀夜宸将军,就是有人指使,卫潇哥哥为了保护幻国几十万百姓,所以不惜杀了夜宸!” “啊!”白浅予惊呼了一声:“这么说来,夜宸定将卫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定要杀他而后快?” 小乞丐摇了摇头:“也没有。夜宸将军想要知道幕后指使的人是谁,但卫潇哥哥偏不说,夜宸将军也拿他没有办法!” “啊!……”白浅予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白姐姐,”薛千爬过来两步,挨着笼边坐下:“但我猜想,背后请求你们帮忙刺杀夜宸将军的,一定是我们幻族的族人,对不对?” “因为,只有幻族的族人,才会希望夜宸死,能够阻止征澜帝国对我们幻国发兵。”他认真的道。 白浅予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连你都能猜到,背后求我们杀夜宸的,是幻族中人,夜宸他聪明绝顶,又如何想不到呢?”她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他不杀卫潇,就是想要确认这个幕后之人罢了!” “我想出去!”她忽然深深吸了口气,从笼中站了起来:“薛千,你有办法吗?” 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他拍了拍胸脯:“这种逃跑的事,我薛小爷最在行了!” 第八十八章 密室逃脱 薛千从怀里掏出两颗黑乎乎的石头:“这叫燧石。” 他道:“夜宸将军给你设的金丝鸟笼,是用凝炼术化出来的,我以前来这偷东西的时候,也被他用这鸟笼子关过,他看我年纪小,也没拿我怎样,我被关多了几次后,就渐渐琢磨出了这鸟笼子的门道——” “我们幻族修行五行幻术,都知道火克金,火系幻术正是这金丝鸟笼的克星。只需要将火烧在这鸟笼子的第七根柱子的内侧,它就会消失。” 薛千笑了笑,脏兮兮的脸上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灵动:“可是我不会火系法术,于是又琢磨出来了一条门道,就是将两颗燧石打着火,只要烧到第七根柱子上,也是一样的。我上次被关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方法逃走的!” 白浅予惊喜道:“薛千,想不到你知道的这么多!” 薛千“嘿嘿”一笑:“我薛小爷在断垣屯上混了这么久,少不了偷魔族驻军的粮食和肉啊什么的,要是没点儿逃跑的本事,早就一命呜乎了!” 他将两颗燧石隔着笼子递了过来。 白浅予赶紧接过,用力打了两下,却没有打着。 她又打了两下,还是没有打着,急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哎,别急!”薛千一边安慰她,一边从怀中掏出另外两块燧石,示范给她看:“你要这样,用一只手托住一颗燧石,再用另一只手飞快的摩擦撞击,瞬间产生的热量就可以引燃燧石,趁火星刚起来的时候,马上把它靠近第七根柱子。” 白浅予照着他的样子又打了两次,终于把燧石打着,她赶紧把火星凑到第七根柱子上,只见火星一沾到柱子,陡的爆起一团巨大的火光,顿时将鸟笼烧着,鸟笼在火光中,幻化成金光,倏的消失。 白浅予松了一口气,抓住薛千的手:“走!快带我去找卫潇!” 薛千却不动,站在原地看着她,眼中升起两团光亮,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你真的要救卫大哥?你不怕夜宸将军?” “嗯!”白浅予用力的点了点头:“我不怕!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救!” “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幻族的秘密,用这个秘密,你或许可以救出卫大哥。” 少年的眼睛,异常明亮了起来! “什么秘密?”白浅予一惊,感到这是一个非同小可的秘密。 薛千神秘的一笑,将嘴贴近白浅予的耳朵:“我的这个秘密就是……” ******* 太阳升起来了,三三两两的魔族士兵开始在石头场上出现。 逃离铁卷书屋的白浅予和小乞丐薛千,拼命向着石头场这边赶了过来。 每个魔族士兵在看到他们时,并没有阻止,紫色的眼睛里反而流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眼色。 这种眼色令白浅予心里升起了不祥之感。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风野。 风野出现在石头场的一侧,一头卷发在风中迎风飞舞,看起来精神的很。 白浅予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冲了上去,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卫潇在哪儿?你快告诉我,卫潇在哪儿?” 风野一看是她,本来极不耐烦的要将她抓住自己胳膊的双手甩开,可是一转眼看见她身上的黑羽披风,那件独一无二的披风他再熟悉不过,那竟然是夜宸将军的披风!——他心中念头转得极快,难道夜宸将军看上了这个女人?为了她竟不惜杀了跟随他立下赫赫战功的副将龙骁?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看向在晨曦中慢慢出现的夜宸的身影,面色变得缓和下来,看着浅予露齿一笑,慢慢道:“别担心,卫潇没死!” “啊!……”白浅予慌乱无比的心顿时一安,风野却又不怀好意的接上了一句:“不过,他很快就要死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欲走,却被白浅予死死抓住:“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对他怎样?” 风野紫色的眼珠中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将白浅予抓住他胳膊的手指扒开:“急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他甩开白浅予,大步向着夜宸走了过去。 天空中一声鹰啸,一只张开翅膀的白头鹰,掠过石头场,巨大的黑色羽翼挡住了阳光,在地上面投下浓重的阴影。 那只白头鹰从白浅予的头顶掠过,最后飞了下来,停留在一个魔族士兵的手臂上。 那个魔族士兵似乎是专门负责喂养那只白头鹰的,手臂上戴着厚重的钢铁护臂,待白头鹰落好,便跟在了夜宸将军身后。 白浅予看了夜宸一眼。 墨晶眼罩下的脸迎向她,脸上没有任何诧异的表情,仿佛早已知道她从书屋中逃了出来似的。 一队魔族士兵走了出来,推着一辆木制的囚车。 白浅予只看了那辆囚车一眼,呼吸便停顿了——是卫潇! 卫潇的身上没有任何枷锁,整个人瘫倒在囚车中,一动也不动,遍体鳞伤,气息奄奄。 这样的他,的确已经不需要任何锁链了,哪怕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都可以随时将他打倒。 他的双目紧紧闭着,苍白的脸上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身体里所有的鲜血,已经全部流干。 “卫潇!——”白浅予扑了过去,却被守在囚车前的魔族士兵冷冷推开。 两名士兵抬来一把大椅子,夜宸坐了上去。 他扭回头,问身后托鹰的士兵:“白影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那士兵恭恭敬敬的答道:“昨儿晚上到今天,都没有再喂食过。” “好。”夜宸抬了抬头,似乎是在看时辰,然后他薄唇张开,淡淡说了五个字:“可以开始了!” 第八十九章 幻族的秘密 囚车打开,卫潇被拖了出来,扔在地面上,一大桶冷水“哗”的一声泼了下来,将他全身浇得透湿,卫潇手指动了动,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往日清澈的眼眸变得有些失神,淡淡的扫过四周,却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看见白浅予时,他的眼神中才突然聚起了一丝光亮,面上露出一丝欣喜之色。 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三个字。 虽然没有声音,白浅予却已经明白,他说的是:“白姑娘……” 她的眼泪忍不住“唰唰”的流了下来。 “呜呜呜……”囚车底部,蓦的伸出一片嫩绿的草叶,跟着两片、三片,三叶草冒了出来,樊到白浅予身上,与抱头痛哭。 一边哭一边道:“小白姑娘,自从你进了那座石头房子,我被关在门外,我在外边用力拍了半天门,门都不开,我听到你在里面发出的求救声,心里害怕极了!就赶紧跑回来找卫潇,可是他、他也自身难保……” 远处,传来夜宸不耐的语声:“你们话别完了吗?有话就快说,这可能是你们今生的最后一次相见了!” “什么?!”白浅予如遭五雷轰顶,不顾一切的走到他面前:“夜宸,你说什么?”一指卫潇:“你想杀了他?天神将?你难道就不怕天界的报应吗?” “报应?”夜宸冷哼一声,薄唇弯起,露出一丝讥笑:“从我杀了我所有的亲人开始,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因果报应!若有,那为什么还不报?” 他的脸色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那些被我杀死的几十万冤魂,为什么终日只敢在鬼谷上徘徊哭嚎,却不敢找我索命?如果这世上真有所谓报应,”他墨镜眼罩上的青光一动:“那就让我这辈子把我在这世上想做的事做尽做绝,再让我下地狱承受所有的报应吧!” 白浅予吃惊的看着他:“夜宸,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夜宸忽然一脚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高高瘦瘦的他,站在白浅予面前,将她面前的阳光几乎全部遮挡住,浓重的阴影投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两只胳膊忽然被对方用力抓住,如同两只铁钳般,她顿时动弹不得。 夜宸的墨晶眼罩,就在她的眼前,他清冷的鼻算,几乎就要吹拂到她脸上来。 “白姑娘,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那么多秘密,那本是我夜宸此生最大的隐秘,也是最大的心痛!” 他松开握住她胳膊的右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但是这儿!就在这儿……我的这颗人族的心已经死了!” 他忽然张开双臂,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没错!我夜宸就是虽为人族、却具魔心!” 他低下头,墨晶眼罩下的双目,盯着白浅予:“你听见了没有?我有一颗魔心,所以现在,你对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夜宸神挡杀神!佛挡*!”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嘶喊而出。 白浅予垂下了眼睛,一动不动。 夜宸的墨晶眼罩,停留在她的面前,墨晶上青、红的光芒闪动,似乎在仔细打量着她。 良久,他才开口:“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也希望我这样的大魔头早点儿死了?这天下就太平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声已出奇的平静。 仿佛刚才那个仰天厉吼的人,根本不是他。 白浅予慢慢抬起眼睛,看着他。 夜宸忽的一怔。 那个看起来平凡的人族少女,眼里竟有出奇纯净的光辉。 她看他的眼神里,并没有害怕、恐惧,而是怜悯、关爱与同情。 “你在同情我?”他冷哼了一声:“我夜宸生平,最恨别人的同情。那是弱者才配享用的东西!” “可是夜宸,”白浅予缓缓开口:“当你在战场上,杀人无算的时候,尸山白骨的时候,你站在血流成河之上,除了一点儿可怜的征服快感,你还拥有什么呢?” 夜宸一怔。 “当你在无妄山上,杀死你所有的杀人,父亲兄弟,叔伯亲人的时候,你手里握着天诛剑,除了一点儿血仇得报的快感,你还剩下什么呢?” 夜宸的身躯猛的一颤! 他忽然发觉,眼前这个凡人少女问的问题,他竟一个都答不上来。 他竟一个都答不上来! 他低下头,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空空落落的掌心,喃喃:“我还拥有什么?我……究竟还剩下什么?” 他颓然的坐回椅中,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白浅予蓦的回转身,向着囚车走去。 守护囚车的魔族士兵刚要抬枪阻拦,却被夜宸挥了挥手:“让她去!” 长枪垂了下来。 白浅予走到囚车旁,双手扶住车上的栏杆,看着里边的人,柔声轻唤:“卫潇、卫潇,你还好吗?” 伏在囚车中的人动了动,抬起头来,看着她,嘴角抬起,笑了一笑:“白姑娘,我没事,我……很好。” “哪里就好了?”白浅予看着他脸上的伤痕,青紫斑驳,鼻中一酸:“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她抬起衣袖,用袖边轻轻替卫潇擦拭着额头、脸颊、嘴角处的伤痕。 卫潇笑着摇了摇头:“这条路是我选的,不怪你,白姑娘。” “可是你,总是选择困难模式。”白浅予嗔怪了一句。 “困难模式?”天神将一愣。 白浅予心头暗叫一声:“怎么把游戏语言带到异世界里来了?”嘴上却连忙道:“困难模式的意思就是说,眼前明明有两条路,一条比较难走,一条比较容易走,你却偏偏要选择难走的那一条。” “就好象吧,”她继续道:“刺杀夜宸这条路明明很难走,但你偏偏要选。” “可是,”卫潇笑了笑:“完成天帝赌约、打败魔祖在人间界的代表的那条路,也并不好走啊!左右都是难走的路,不如都走了。” 白浅予知道,他愈是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她,减轻她心里头的担忧罢了。 她瞧了瞧左右,压低语声,道:“昨天晚上,咱们在断垣屯集市救的那个小乞丐薛千,跟我讲了一个幻族的秘密!” “幻族的秘密?”卫潇皱眉,看向不远处。 几步之外,小乞丐也正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一见卫潇看他,他连忙跑了过来,蹲在囚车边,不停的叩头。 “快起来!”卫潇道:“只不过是替你赶走几个欺负你的魔族士兵,不值得行如此大礼。” 薛千又接连叩了几个头,这才爬起身来。 “卫潇哥哥,你是在救我们幻族,刚才的头,我是替咱们幻族的百姓叩的!”他趴在囚车外,道。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有关我们幻族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可以在眼下救你一命!”薛千探过头来,在卫潇耳边低低的道:“这是我们幻族的一个大秘密,幻族人从来不许外传——” 卫潇看了他一眼。 只听薛千继续道:“在征澜帝国和幻之灵国之间,横亘着一条天险,叫赤炼江。这赤炼江常年高温如沸,舟楫不渡、落叶即熔,魔族难以穿越。但在我们幻之灵国的东南面,却生长着一种叫做浮沉木的树木,用它的树干砍下来做成木筏,就可以漂浮在赤练江上,既不会下沉,也不会被赤练江水的高温所溶化。我就是偷偷用这种浮沉木做成的木筏,偷渡过赤炼江,进入征澜帝国的!” 卫潇看着他:“这么大的秘密,你告诉了我,难道不怕魔族知道了,日后对你们造成灭顶之灾?” “不会的。”薛千笃定道:“浮沉木只在幻之灵国有,魔族即使知道了这个秘密,也是无法越过赤练江的!” 第九十章 白头鹰 “说完了吗?”不远处,传来夜宸冷冷的声音。 他的身躯已自座椅上挺了起来,立得笔直。 白浅予知道,那个冷酷无情、生死予夺不眨一眼的铁甲将军,又回来了。 她站起身,又最后看了卫潇一眼,这才缓缓退到一旁:“我们说完了,夜宸将军想要做什么,请动手吧!” “很好!”夜宸点了点头:“我还是那句话,这种事情,女人最好不要看。”示意左右:“送白姑娘下去休息!” 两名手下走了过去,刚要伸手,白浅予冷冷道:“不用!谢将军好意,我就在这里,陪着卫潇好了。” 听到这句话,夜宸心头微微一震,抬起眼来,看了看石头场上那个身披黑羽披风,孤身而立的女子。 似乎,在她柔弱的身体下,藏着太多的力量,才能支撑她直到现在,还没有倒下去。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他瘦削的手指轻抚过唇畔:“她明明看起来那么柔弱,在这个强者横生、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却又能坚强的活着……有点儿意思!” 然后他抬起了手,轻轻一挥! 一名魔族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只褐色羽毛的大公鸡扔到了场中。 那只大公鸡看来足有六七斤重,扑楞着翅膀落到了场中,头顶上顶着鲜红的鸡冠,迈着矫健的步伐,在场上来回踱步。 仿佛没有感到危险的临近。 那只公鸡一落到场中,夜宸身后负责托鹰的士兵手臂上的白头鹰就是一动,带动鹰脚上系着的铁链哗哗作响,它锐利的眼睛露出凶猛的光芒,两只鹰爪在那名士兵的胳膊上来回挪动,似乎跃跃欲扑。 “解开它!”夜宸吩咐。 那名士兵刚将鹰脚上的细铁链解开,白头鹰就迫不及待的展开双翅,扑向了场中! 原先还威武矫健在场中踱步的公鸡,一看到白头鹰的出现,情不自禁的吓得身躯一矮,鸡冠抖动着,竟然不知反抗般,趴在了地上,任由白头鹰恶狠狠的扑了下来,伸出两只尖锐有力的脚爪,抓住它的背部,然后两只鹰爪猛的一撕! “咯咯咯!——”公鸡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被白头鹰撕成两半,肚腹肠子都露了出来。 白头鹰再次振翅,飞了起来,然后自高空中俯冲而下,迅速的用鹰嘴叼起鸡肚内的肚脾肠子等物,飞回到了饲鹰士兵的胳膊之上,弯如铁钩的鹰嘴吞噬着,不一刻便将那些内脏吃得一干二净,鲜血顺着鹰喙滴落了下来。 夜宸抬起一只手臂,那只白头鹰便落到了他的手臂上。 他掏出一条白手帕,慢慢的擦拭着鹰喙上滴落的鲜血,开口道:“好吃么?我知道,你现在饿坏了,一只公鸡根本填不饱你的肚子,你看那里,”他左手轻轻抚摸着它身上黑光如漆的羽毛:“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我把他送给你吃,”他目光看向躺在地上的卫潇,慢慢的道:“不知道天界武神将的心,是不是更好吃呢?” 白浅予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黑羽披风下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卫潇,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说出背后的那个人么?”夜宸似乎墨晶眼罩下的双眼盯着他,似乎毫不在意的道:“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说啊!快说啊!”薛千和三叶草看着奄奄一息的卫潇,不禁着急的道。 可是,躺在地上的人毫无反应,仿佛死了一般。 一刻的时间,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夜宸终于沉不住气,自椅子上站起身来。 他几步走到了卫潇的面前,一只手抓住他脑后的长发,将他提了起来,迫使他的脸面对着自己:“值得吗?身为天界的武神将,为了区区一个幻族去死,值得吗?那个异族的大多数人,你都没有见过,甚至于那个国家,你都没有踏足过它的一寸土地!”他俯下身,迫近卫潇的脸:“卫潇,你真的要这样执迷不悟吗?” 卫潇忽然笑了笑。 那个笑容,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竟显得异常惊心动魄起来。 “你真的很想听么,夜宸?”他缓缓道:“那你过来。” 夜宸犹疑着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听他缓缓说出了一句话。 然后他的身形蓦的退开,脸色一变! 手臂高高的向着天空举了起来。 白头鹰盘旋而起,绕着卫潇的身躯,只等着主人的命令,便要俯冲下来! “卫潇!——”白浅予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身上的每一丝力气都被抽离:“他没有说!他宁肯死,也不愿意说出幻族的那个人和他们的秘密!” 薛千看着场上的卫潇,少年蓝绿双瞳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深思之色。这个不羁的小小少年,似乎在这一刻,开始长大了。 三叶草两只叶片合拢,两眼望天,急切的祷告起来:“天帝!天帝!您的武神将在人间界受苦,您看不见吗?求求您快显灵,出来救救他啊!” 可是,天空是那么的高远,九重天之上,寂寂无声。 石头场上,却响起了一个苍老的语声:“住手!” 第九十一章 代天巡狩 跟着一行五人,在一个威严老者的带领下,步入了石头场中。 所有的魔族士兵见到那名老者,纷纷自觉的让开一条道,一直让他走到了夜宸的对面。 连一向目中无人的夜宸,看见这名须发皆花白的老者时,也略略收敛了锋芒。 “是什么风,把我朝重臣、国之栋梁顾首辅吹到我这荒凉戍边之地啊?”夜宸薄如刀锋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顾首辅不在朝中辅佐魔君殿下饱读经书,将养天年,跑来这野风如刀的不毛之地,也不怕被风吹坏了身子?” “老夫身子骨还硬朗,就不劳夜宸将军关心了!”内阁首辅顾鼎臣一向与夜宸在朝廷之中针锋相对,对夜宸的冷嘲热讽再也熟悉不过:“近日老夫奉旨南巡,主兴修引漳渠水利工程一事,泄塞疏洪,听闻将军这里热闹得很,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顺路?”夜宸笑了起来,墨晶眼罩上的青、红光芒开始闪动:“从引漳渠到我这断垣屯,途中要经过两郡一县,即使车马劳顿,马不停蹄,也需一天一夜才能赶到,——顾首辅可千万不要告诉我这顺的是哪一条路。” “呵呵!”顾鼎臣接过随从替地的毛巾,擦了擦手,他这一天一夜,确实赶路辛苦,枣红色的缎衣上尽是尘灰褶皱,面上虽略呈病态的苍黄色,神色上看来却仍不显一丝疲态,双目炯然有神:“听说将军抓住了一名幻族派来的刺客,正在严刑审讯,此等军国大事,乃你我份内之责,老夫既有耳闻,焉能不立刻前来,查明就理的?” 夜宸的墨晶眼罩对着这位年近七十的内阁重臣,似是在审视:“朝中传言,顾首辅得了黑疸之症,此病少气懒言,令人食欲减退,畏寒少汗,我本欲前往探视,无奈身在军中,无暇分身,今日观之,顾首辅倒是精神矍铄,一路风尘仆仆却未见倦容。” “不劳将军费心,”顾鼎臣语声铮然有力:“魔君得知老夫染恙,已先后派了几名医术国手前往探治,区区小疾,自然不在话下,现下老夫身康体健,自然感赖魔君顾念之恩,亲自请旨南巡,以残躯报效帝国!倒是将军,”他话锋一转:“在这朝廷鞭长莫及之地,可不要只手遮天,一意孤行,做出于我帝国之大不利的事体来啊!” “哦,”夜宸的语气平淡,冷冷一笑:“顾首辅年纪虽然大了,倒还是耳聪目明,千里之外的消息,居然这么快就传到你的耳朵里去,”语声一凝:“——莫不是我这帝御军中,也有顾首辅的耳目吧?” 他的身后,那个名叫“天歌”的士兵,夹杂在一群魔族士兵之中,面上的神态自若,仿佛跟所有的普通士兵并没什么两样。 “看来我这帝御军中,真该好好清理清理了!”夜宸语声一寒:“能潜入我亲率的帝御军,顾首辅安插的这枚棋子,可是不简单!” “是我!”白浅予忽然站了出来,一字字的道:“送信给顾首辅的,是我!” 墨晶眼罩忽然转过来,对着她。 白浅予毫不畏惧的迎了上去,双目与之对视。 “哦?”夜宸冷淡的语声中充满了狐疑:“那么你这个什么法术都不会的凡族女子,是凭什么能将消息传递出去的呢?”他语声一冷:“从顾首辅收到信赶到这儿来,你传递信息到他手中最多只有三个时辰,而这中间,却隔着千里之遥!” 墨晶眼罩上的青、红光芒又开始流动了起来,充满着审视的意味。 似乎白浅予一个回答不对,这里有些人将遭受到噩运。 白浅予摸了摸腰间的符纸,——那是临行前,幻国国主流梦影送给她的一只符纸鹤,用来传讯之用。她冷静的将它抽了出来,托在掌上:“就是这个。” 夜宸冰冷细长的手指伸上前来,刚刚触碰到白浅予掌中的符纸鹤,仿佛是感受到了他指尖上传来的危险气息,符纸上突然传来一声长鸣,跟着红光闪动,空中现出一只高达丈余的白鹤,那只白鹤丹顶黑尾,浑身羽毛洁白,只是整个形体的边缘却闪动着一层朱砂色的红光,正是一只朱砂笔点化而成的白鹤。 白鹤围绕在白浅予身边,长唳数声,忽的振翅飞起,长长的尖喙向着夜宸猛啄了过来,显然已经把夜宸当作了敌人。 夜宸墨晶眼罩下的眉头一皱,盘旋在他头顶的白头鹰立即感知到了主人的心意,忽的俯冲了下来,浑身泛起黑光,一头撞向白鹤,那只闪着红光的白鹤在它的冲击之下,红光顿时碎裂,化作一只黄色符纸,跌落在地上。 然后它飞回到夜宸身边,敛翅落在了他的肩头,左顾右盼。 亮黑如宝石的鹰眼,显得异常凶猛。 夜宸伸出一只手,轻摸鹰腹,似是在赞赏它。 然后他目光冰冷,透过墨晶眼罩看着白浅予:“以后不要玩这些小花招,你知道,我的耐心很有限!” 白浅不说话,手上却握了一掌心的汗。 她感受到步天歌似是无意中落过来的目光,满是赞叹之意。 夜宸转过身,看向顾鼎臣:“顾首辅此来,是想要我放了卫潇么?” 顾鼎臣刚要开口,他却一挥手:“如若杀了他,将会引发我大帝国与幻之灵国的战争、生灵涂炭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家国大义、国库空虚、穷兵窦武之类的言论,我平常在朝堂之上,也听顾首辅说得腻了——若没有什么新鲜的理由,”他冷冷的看着顾鼎臣,言辞中透出咄咄逼人的气息:“顾首辅就请回吧!” 这无异于是已经下了逐客令。 他与顾鼎臣共立朝堂,文冠武首,为当今魔君之左膀右臂,势力相当,虽然针锋相对,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何况在这边远之地,顾鼎臣更加奈何他不得。 顾鼎臣看着他,厉声道:“夜宸将军,你莫要忘了,老夫乃是奉旨南巡,代魔君巡察天下,所至之处,有如魔君亲临!” “哈哈哈!”夜宸忽然昂头大笑了起来,象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等他笑够了,他才回过头来,迎上顾鼎臣的目光,淡淡道:“代天巡狩,那又如何?你难道忘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奉旨巡察!” 第九十二章 镇魂尺 石头场上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当今星堕大陆之上的征澜帝国之中,两大文臣武将,在这偏远边荒之地,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刷”的一声,顾鼎臣身后的三名护卫模样的人,抽出了腰刀,刀尖上闪着寒光,呈三角之势将顾鼎臣保护在中心。 “怕我杀了你吗?”夜宸一步步的逼近,直到离刀尖寸许,才停了下来。 护卫手中的刀尖,已经在微微颤动了起来。 夜宸森森的目光,穿透墨晶眼罩逼视着顾鼎臣:“在这边远之地,我帝御军中,顾首辅自问能逃得脱千万刀兵吗?我只消上报个顾首辅巡边,不幸感染风寒,引发黑疸旧疾,不治而亡,你说魔君还会要求开棺验尸,非要治我护国大将军的罪吗?” “你!……”顾鼎臣看着他,气得胡须颤抖,忽然用手握住嘴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身旁的随身医侍连忙将从一只青色的瓷瓶中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交给他服了下去。然后递上一方洁白的手帕,让他擦去嘴角咳出的血迹。 夜宸漠然的注视着顾鼎臣的一举一动,片刻后方道:“顾首辅的黑疸旧疾,怕是一直未好,反而更加重了吧?要靠这药丸保命,强打起精神,方能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吧?” 他顿了顿,淡淡的道:“我夜宸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你我纵是百般不合,我亦不会趁人之危,只要顾首辅不强令我放人,我便不会为难于你。” 将手一挥,石头场上魔族士兵手中竖起的长矛,又全部放了下去。 “呵呵呵……”顾首辅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一顿,寒声道:“你我同殿为臣,将军也未免太小瞧顾某了!顾某既敢只身来虎地,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夜宸听他语气中大是不对,顿觉不妙,周身灵力发出,紫光闪动,防护罩遍布全身,饶是如此,却仍然觉得背上被一件异物打了一下,异常疼痛,似乎那一下,穿透血肉骨骼,直打到他灵魂里去,魂魄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他抬头看时,只见那件异物升上天空,高悬在他头顶,却是一根黑乎乎的玄铁镇尺,长约三尺,尺身上黑光大放,一排篆刻文字浮凸了出来,密密排排,排布于空中。 那排黑色的字有如蝌蚪,排列成一个圆圈,蓦的有低沉的咒语,从尺上传了出来。那咒语仿似来自九幽地狱,又仿似来自远古洪荒,喃喃哝哝,嘈嘈切切,仿似是一个人的在来回不停的吟唱,又仿似是千万个人在不同调的诵念着。 那些咒语,夜宸没有一个字听的懂的,然后在所有杂乱的咒语声中,他只听到了一个反复的名字: 夜宸。 那是只针对他而下的强大咒语! 尺上不停的传下黑光,他感受到的威压一层比一层重了起来,那是比十座大山加起来还要重的威压。 仿佛连灵魂都要被镇压。 那是镇魂尺! 魔君强令他手下的所有属臣,将魂印刻在镇魂尺上,那么无论一个人有多强大,哪怕是已达魔婴、碎虚境的魔修,都无法逃脱镇魂尺的威压,无论他走多远,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魔君都能用镇魂尺摄取他的魂魄! 何况他一个元婴级的人族修真者! 这就是魔君的手段! 饶是他动用了所有的灵力和法诀,在镇魂尺强大的力量下根本发挥不出来,所有的灵力在镇魂尺下几乎完全失效。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与那根尺抗争,最后忽的一口鲜血狂喷了出来! 夜宸苦笑了一声! ——他早就知道他所宣誓效忠的魔族君王,高高坐于殇岚殿上的征澜帝国之主——钧天泽,从未在心里,真正相信过任何一个人。 包括他! 他是魔君,而他是人族修者。 哪怕他为他立下赫赫战功,荡平海内,扫平所有阻拦征澜帝国前进的障碍。 不然,他不会用这样非常手段,将他的魂印刻于镇魂尺内,又将它交到了几乎完全不懂魔修的顾鼎臣手中。 因为文弱的学士顾鼎臣是他可以控制的,而他这样战功煊赫的封疆大将,反而是魔君所忌惮的。 儒以文乱法,将以武犯禁,这是这片大陆上流传着的自古而然的道理。 第九十三章 玉石相搏 夜宸低下了头。 丹田之中,莲花花苞打开,层层花瓣之中,一个婴儿般的男孩闭目盘膝而坐。他的神情面貌,酷似夜宸。 他,就是修于夜宸丹田之内的元婴。 元婴蓦的睁眼,自莲花宝座上站立而起,右手一手指天,指间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轰”——! 镇魂尺被夜宸体内爆发出的巨大金光冲的一个倒翻,咒文在空中凌乱的抖动了起来! 顾鼎臣神色大变:“夜宸,竟敢冲撞魔君御赐的镇魂尺,你是想反了吗?!” “反?”夜宸强自冷笑了一声,嘴角却有鲜血沁出。那是强行动用元婴本体所消耗大量魂力的反噬。 “钧天泽用你这等糊涂老儿掣肘于我,他根本就从未信任过我!”夜宸厉吼一声,扯动唇角,更多鲜血从嘴边沁出,在他苍白的脸颊之上,看来触目惊心。 丹田之中的元婴忽的转动双手合什,在胸前结了一个印,然后将双手缓缓举起向天。 “轰————”夜宸的双臂张开,一片金光大涨,飞沙走石,沙雾之中,所有人拼命后退,镇魂尺在风沙之中,几乎已看不见。 顾鼎臣身子羸弱,风沙中站立不稳,接连后退几步,侍卫赶紧过来扶住。 他才以袖遮面,待风沙稍弱,这才抬头向上看去—— 风沙之中,黑色的镇魂尺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尺上浮凸的文字,光晕般一圈圈向外扩散,形成重重巨大的威压! 风沙在那股强大的威压之下,一点点的低落,平静了下来。 “啊!——”夜宸忽然捂头,滚倒在地。 丹田中的元婴如受重创,身上现出一条条的青紫斑痕! 然而,镇魂尺的威力却丝毫没有减弱。 夜宸在地面上挣扎着,鲜血从嘴角泉水般流出,滴落尘埃。 “顾首辅,”带刀侍卫眼见不妙,连忙禀道:“夜宸将军体内的元婴遭受重创,若再不收手,夜宸将军恐有……” “此人倒行逆施、惹天怒人怨!就算今日镇魂尺不收了他,他日……”顾鼎臣叹息着摇了摇头,招一招手,悬浮在空中的玄色镇魂尺倏的落了下来,化作尺余长短,落在了他的怀内。 “夜宸将军,”顾鼎臣凝视着跌落尘埃的夜宸,缓缓开口:“我与将军同殿为臣,意见相左,南辕北道,背道而驰,却非生死仇敌,今日迫不得已祭出此尺,只望将军能放人,顾某亦不愿令将军为难!” 说罢,拱手敛衽,恭敬行了一礼。 夜宸趴在尘沙之中,喘了口气,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看了一眼顾鼎臣。 又回过身来,看着远处立着的身披黑羽披风的女子。 透过墨色的水晶,那个女子在一片墨色的天地中,双手合十,牵绊着一个随时将会因他一言而死去的人,冷风吹起她的披风,千万片黑羽似乎瑟瑟而动,将她柔弱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而她眼中的眸色却是坚定的,看着那个人的方向,至死不渝。 夜宸心中蓦的一片萧瑟,口中吐出两口余血,挥了挥手:“放人!” “放人?……”他身后的亲随兵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道。 “我叫你放人,你就放人!”夜宸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经过顾鼎臣身旁时,他略略停顿了一下脚步。 “顾老头儿,我并不是怕你,……魔君之心,犹如深渊之海,海深不可测,君心亦不可测,今日你赢了,他日却未必!” 不等顾鼎臣回应,大步走了开去。 他强行撑了几步,喉中一甜,又是一口余血喷出,却用手背抹了,挺直了身躯,向前走去。 他一走开,魔族士兵也就退散了开去,顷刻间,石头场上的魔族士兵,走了个干干净净。 白浅予和薛千、三叶草赶紧冲了上去,围在卫潇身边。 “卫潇、卫潇!——”他们急切的呼唤着。 三叶草连忙树起叶片手掌,掌缘喷出一片灵力喷雾,均匀的洒在卫潇身上,问道:“感觉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卫潇朝他们笑笑,安抚道。 顾鼎臣走上前来,只看了一眼,便吩咐两名近卫:“赶紧去找一副担架来,将卫公子抬起来!” “是!”两名近卫只去了一会儿,就匆匆抬过来一副担架,几个人小心合力的将卫潇抬起,小心翼翼的放上了担架。 卫潇的手脚垂落,臂上,腿上的骨头,全部被折断。 顾鼎臣二话不说,吩咐了近卫一声:“走!”两名近卫即刻抬着卫潇,步履快速然而平稳的向营地而去。 ******* 灰色的砖石房内,虽然陈设仍是朴素得有点冷清,但是宽敞洁净,分为内外两间,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摆放着几把桌椅,还有茶水毛巾等物,比之别的士兵休息的地方,这里已经不啻是上房了。 夜宸为人虽然冷酷,但对于他的对头顾鼎臣,还是待之以内阁首辅之规格。 卫潇躺在内房的床上,身下垫了两层厚厚的毛毡,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些。 可是对于一个浑身都是重伤的人来说,哪怕垫再多的毛毡,也没有用。他的眉头依然皱紧,时不时从身体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悚,白浅予伸手摸了摸,只觉得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怎么办啊?”白浅予急得手足无措。——在这边远蛮荒之地,莫说是上好的灵品仙药,就是普通的药草都不容易找到。 这时,顾鼎臣对两名近卫吩咐了两句,嘱咐他们守在门外,便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作武将装束,腰系弯刀,面色平常,眉宇间却有一股沉稳之色,另一人面白无须,体形微胖,作医士打扮,捧着一只药匣。 白浅予见他们三人进来,连忙站起身来。 “姑娘快快请坐!”顾鼎臣抬手制止了她,方才石头场上,情势危急,他们并没好好打过照面,这时顾鼎臣才细细端详了她一番,道:“听天歌听起白姑娘,说是姑娘聪慧过人,见识大不同于常人,方才在石头场上一见,姑娘以符纸鹤替天歌掩饰传递消息一事,可谓有勇有谋,胆识过人,老夫心下甚是敬佩!” 白浅予连忙道:“此次卫潇获救,全赖顾首辅不顾病躯,车马劳顿,日夜兼程赶来,救命之恩,白浅予没齿难忘!” 盈盈一拜,跪在了地上。 顾鼎臣连忙伸手搀扶住了她,叹道:“夜宸为人冷酷无情,手段毒辣,方才若非老夫以命相搏,哪怕有镇魂尺在手,他若不肯放人,定要拼个玉石俱损,我亦无奈他何,只怕我们全部都要命丧此地!” “可是,夜宸将军怎么在最后一刻忽然改变了主意?”这时,顾鼎臣身后那位将官模样的人道。 顾鼎臣连忙道:“白姑娘,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常侍陈谨,平常日夜随侍我身侧,片刻不离。” 白浅予道:“见过陈常侍!” 陈谨微微点头,还了一礼。 顾鼎臣又指着那名医士打扮的人,道:“这位是我的随身医侍,名叫方晓,我身上旧疾,一直迁延不愈,全赖他一直陪同在侧,随时监察病情。” 白浅予道:“我方才听夜宸将军说,顾首辅患上的,是黑疸之症,不知是个什么样病症?” 那名医士道:“此病乃是由于肾阳虚损所引起,患者少气懒言,食欲减退,畏寒少汗,面部虚肿苍黄,此病甚是厉害,难以从根本上医治,我苦思之下,治疗之法仍以补肾壮阳为根本,首辅平日所用药丸乃以仙茅、肉桂为主药。” 白浅予想了想,道:“我对于医术也不是很懂,但这病的症状听起来,倒象是甲状腺功能不足啊!” 那名医士一时没有听明白,道:“什么?” 白浅予捶了捶脑袋。 唉!她怎么一时不留神,就把现实世界的名词给带过来了? “这个么……”她绞尽脑汁的解释道:“在咱们风炎大陆的人族之中,对于看病来说,是分为中医和西医的。” “中医和西医?”顾鼎臣和医士方晓不约而同的道。 两个人都是一脸茫然。 “咳、咳……”白浅予连咳了两声,这才道:“这个中医么,讲究的是人体是一个小宇宙,是五行、阴阳的合一、协调、平衡,讲究天人合一。认为人一有病,就是由于这些系统的失调,经络受阻造成的。” “对、对!”方晓连连点头:“这便是我们所用的这套医学理论。那不知白姑娘你们的西医,又是个什么讲究呢?” 白浅予慢慢的道:“这个西医么……”她脑子转了转,道:“这个西医比较重视实际,讲究打针、开刀、吃药,认为人体是由物质、能量、信息三者组成,人一旦病了,最好吃个西药、挂个液瓶什么的,见效比较快。” “打针、开刀、吃药……,还有西药、液瓶……”方晓皱眉,细细思索:“白姑娘讲的这个,十分新奇,改日定当再向白姑娘讨教!” 顾鼎臣也叹了一口气:“可惜风炎大陆已经沉了,不然,听白姑娘所言,人族的这些西医术法,都是医学瑰宝啊!” 白浅予心头忍不住“噗嗤”一笑,暗道:“幸亏风炎大陆已经沉了,这里也没有人族的人,我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第九十四章 话别 白浅予道:“顾老爷子身上这种病,按我们人族西医的看法,是缺少一种激素,可以通过服用激素类的药物补充所缺激素,西医的治疗一般比中医见效快,如果我有机会回到碰到我们人族的医生,就问下它的医施治的方法,给老爷子带些对症的药物来。” 方晓与陈谨听了,都连忙躬身道:“如此多谢姑娘了!” “正是天不假年,”顾首辅慨叹道:“老夫只恨生时太少,若能治愈此病,多增加些寿元,让我多替魔君分些忧,为我魔族多谋些福利,老夫就是再死,也死而瞑目了!” 常侍陈谨亦道:“当今魔君亦是年轻气盛、好战嗜杀之辈,又加上夜宸、凰极等一帮朝中大将的怂恿,若非顾首辅以一己之力力谏,魔君顾念顾首辅乃是他曾为太子时的老师,因此迟迟没有发动对幻之灵国的战争,若是顾首辅不在,朝中简直不可想象!” “陈常侍慎言!”顾首辅轻斥了一声:“朝中大事,岂是你等所能置喙的?” 陈谨自知失言,连忙躬身道:“是!” ******* 顾鼎臣看向躺在床上的卫潇:“卫公子还未醒么?” 白浅予低下了头:“他一直在昏迷,高烧不退,身上的伤口中了夜宸的杀生光,也无法愈合。” 顾首辅示意医士方晓道:“快去替卫公子看看!” “是!”方晓走上前来,弯腰将卫潇全身仔细检察了一番,然后缓慢摇了摇头。 “如何?”顾鼎臣问道。 方晓躬身禀道:“卫公子身上先有鞭伤,再加上骨伤,全身伤痕多处,而且是旧伤累上新伤,伤而复伤,不仅伤及皮肤血肉,连骨骼与五脏六腑,已全部伤损,表面看来虽然还可医治,但是五脏六腑内里出血不止,只怕……” “什么?……”白浅予霍的一声从床边站起,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她的男主角啊!难道就要在这里“全剧终”? 这……这不科学啊! 顾鼎臣吩咐道:“方晓,你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能把卫公子救活!” 方晓闻言,跪在地上道:“常人若受了卫公子这些伤,早死过七八回了,卫公子乃天神之体,能坚持到现在,已远非常人所能及!”从匣中取出一枚丹药,捧至顾鼎臣面前:“这枚‘芝皇丹’,乃是用万年玄皇灵芝所炼,只此一颗,乃是上品灵药中极罕见的灵药,本为首辅病情万一危急时吊命所用……” 顾鼎臣一把从他手上夺过丹药:“快快医治!若保不下他的命,我还要这条命做什么?” “可是,”医士方晓仍然跪地不起:“即使用了这枚芝皇丹,也只能替卫公子延续半日性命……” “这……”顾鼎臣道:“你的意思是说,卫公子的伤,已经是无治的了么?” 方晓伏在地上,道:“恕属下无能为力了!” 躺在床上的卫潇动了一动,似有苏醒的迹象。 白浅予连忙俯身,握住他的手,唤道:“卫潇!” 卫潇的手指冰冷,却忽而动了动。 白浅予惊喜:“卫潇,你……醒了?” 一旁的方晓却默默摇了摇头。 顾鼎臣看他神色,心下黯然,叹了口气,道:“咱们还是退出去吧,让他们好好说会儿话。” 三人悄然退出,将装有芝皇丹的小匣子留在了床前的桌子上。 卫潇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澄澈,象是湛蓝得不见一丝流云的天空,又象是清澈透明得能够见底湖水。 只是,他的脸色却是异常的苍白,丝毫没有好起来的迹象。 “白姑娘。”卫潇眼眸一动,看向她。 “我……我在!”不知为什么,白浅予喉头忽然就哽咽了起来,道:“你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都、都听着呢。” “白姑娘,”卫潇牵动嘴角,勉力笑了笑:“我还没死呢,你怎么就哭起来了?” 他费力的抬起手臂,想要擦一擦她眼角的泪珠。 白浅予连忙抓住他的手:“你不要动!你会好好的……你一定会好好的,总之,我会想办法救你的!都是我的错……” 卫潇眉头微微皱了皱:“为什么……你一直说是你的错?我的生死命运,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浅予赶紧摇了摇头:“没……没关系!” “但是……”她“扑嗵”一声在床头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卫潇,你要是死的了的话,我都不知道这个异世界会怎么样啊!它是会消亡、延续,还是会发生天地异变,一切的一切,我都不知道啊!” 她坐倒在床头,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没有了男主的保护,她在这个异世界寸步难行,说不定不出一天,她就被那些虎狼生猛之辈生吞活剥了。 她要怎么跟卫潇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她自己亲手创造的,但是却早已脱离了她预设的轨道,正在一步步将他和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要怎么跟他说,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或许将不存在,她又将凭何以生? 她要怎么跟他说,她心底里对他的愧疚?…… 这一刻,白浅予觉得自己好无力、好无助。 她哭得象个孩子。 尽情的发泄了一通后,她忽然发觉有双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眨也不眨。 白浅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擦干了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 “白姑娘,”卫潇躺在床上看着她:“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没有修仙的天赋,现在发现我错了!” “怎么说?”白浅予问道。 卫潇眨了眨眼睛:“就在刚才,我忽然发现,你好象很会使用‘哭’这项天赋技能,瞬间就返老还童回到三岁了!” “卫潇,你……”白浅予扬起手想要打他,看了看苍白的脸,手不由自主的放了下来,嘟哝了一句:“还是这么毒舌,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死了!” “我……”卫潇笑了笑,张嘴刚说了一个字,突的面色一变,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白浅予连忙拍着他的胸口,一迭连声的问。 卫潇忽然停止了咳嗽,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看你,脸都吓白了!” “我……”白浅予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忽的一扭身站了起来,背对着他。 卫潇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转过身来,试探着叫了声:“白姑娘?” 白浅予动了动,却仍然没有回身。 “白姑娘!”卫潇又试着唤了声。 白浅予仍然没有理他。 卫潇用力撑着床沿,半抬起身,刚要唤她,却忽的一下子跌落床上,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别装了,卫潇。”白浅予回头瞟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忽的奔了过去,一把扶住他:“卫潇、卫潇,你不要吓我啊!” 床沿的地面上,滴下一大滩血迹。 卫潇的唇角,已经被血水染红。 “我不行了……白姑娘,”卫潇在她的搀扶下,重新靠回床边:“其实……我也不想死,每次当我觉得累、想放弃的时候,心里边总好象有一个声音在说:‘卫潇,你不能放弃!那是你的天职,你从生而来,便该承受,万众苍生,都是你生而必须承受之使命。’我不知道那个声音从何而来,但我无法违抗。” 他闭了闭眼睛:“但我真的好累,这次……我可能真的要放弃了!” “不!你不会的!”白浅予哭了起来:“我不许你死!我不许你死!你是我的,你必须听我的!” 天神将虚弱的笑了笑:“虽然我是你的朋友,但是生死由天,你我都无法违逆……” “握草……”白浅予心里头暗叫了一声:“差点儿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想说的是:‘你是我的男主’啊啊啊!……” 她忽然走到桌边,将医士方晓留在桌上的“芝皇丹”拈起,回到床边。 “卫潇。”她唤他,面色严肃。 天神将见这凡人少女脸上是少有的神情,顿时认真了起来。 “我爱不爱我?”她问。 “啊?!……” 就在卫潇张大嘴发愣的当儿,白浅予稳准狠的将一大颗“芝皇丹”塞入了他嘴中。 然后她转身,毅然决然、一脸壮士赴死的态度往外走去:“卫潇,不要喊我回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喂!……”身后,传来卫潇的喊声。 但白浅予已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看不见了。 床上,天神将艰难的将大颗“芝皇丹”咽了下去:“我说,在你出门前,能不能先给我口水喝?……” 第九十五章 赤青双瞳 夜宸坐在房中喝酒。 房内陈设甚是简朴,除了必备的桌椅床几等物,也就是案头几本兵书,墙上一把宝剑。 呈现出冷冷的刀戈之气来。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一手执壶,一手拿杯。 一仰脖,就喝掉一杯。 一倾壶,又倒上一杯。 就这样,循环往复,也不知喝了多少杯。 酒壶却渐渐空了。 但他好象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又倒了一杯酒,送至唇边,刚要饮下,突然胸腹间一阵剧烈的疼痛,一口血水连着酒水一起喷了出来,洒在地面上! 他冷冷的看着地面上的酒水中泛着的血花,忽的一甩手,将手中的酒杯“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顾鼎臣那个老匹夫!竟敢擅行君令,用镇魂尺来压我!”他愤怒的嘶喊:“还有魔君!我为你立下赫赫战功、出生入死,不惜双手染满鲜血,你回报我的,便是让那老匹夫打伤我的苦苦修炼而成的元婴吗?!” 他仰脸向天。 墨晶眼罩下,苍白的脸孔几乎扭曲。 “还有……还有那个白姑娘,”夜宸一手搁在桌沿,咬牙:“她一心就知道护着那个被谪下界、早已失去神力的天神将!跟着那样的人有用吗?”他伸出右手,指节屈起,用力一握:“还不是要死在我的手上!” 一拳重重击在桌上,顿时木屑飞起,桌缘被切掉一块。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惊呼! “谁?”他立刻警觉起来,喝问。 “是我。”门外有人低低应了一声,跟着走进一个人来。 “白姑娘?”看见进来的竟然是白浅予,夜宸略略有些吃惊。 “你来做什么?”他恢复了常态,冷冷的问了一句。 “我来……”白浅予刚刚张嘴,却被他打断:“白姑娘来的正好!来,先来陪我喝上一杯!” “喝酒?”白浅予看了一眼桌面,又看了一眼地上。 “怎么,你不乐意?”夜宸冷冷看了她一眼。 “没、没有……”白浅予推托道:“我看这屋子里的情形,夜宸将军好象是伤的很重,不宜再饮酒了吧?” 夜宸却高声吩咐:“来人!上酒!” 门外,有士兵用托盘托了一壶酒、两只堑银酒杯过来,放在桌上,又躬身鞠了一躬,捧着托盘退了出去。 退出房间时,还小心的将房门拉好。 白浅予一看这架势,不喝是不可能的了。心里头念头转了转,既然现在是来有求于他,索性大大方方在夜宸对面坐了下来,一手提壶,往两只酒杯中倒满了酒,一杯留给自己,一杯往夜宸面前一推。 “白姑娘真是个爽快人!来,请!”夜宸难得的笑了起来,端起酒杯,作了个请的手势。 “干!”白浅予一抬手,便将杯中酒倒入口中。 反正平时亲友聚会、同学聚餐、外出唱k时,那些白酒红酒啤酒伏特加兰姆酒她也不是没喝过,虽然说不上多少酒量,至少也不至于沾了就倒。 然而—— 一口酒进肚,她呛了一下,忽然觉得从喉咙到小腹一路象火烧了一般起来,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她连忙张大嘴巴,吐出舌头,接连用手掌扇了几扇,舌头上火辣辣的滋味才慢慢退去。 “啊呸!呸——”白浅予又接连吐了几口口水,将口腔中烈酒的余味去尽,这才瞪着他:“这不是‘今夜白’,你这喝的什么玩意儿,夜宸?” “烧——刀——子——”夜宸看着她,蓦的弯起唇角轻笑了起来:“看你喝这种军中烈酒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他自己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执起壶来往白浅予面前又倒了一杯,再给自己斟酒:“我们再来!” 白浅予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他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身受重伤,不能再喝了!”白浅予摇了摇头。 “咦?”夜宸轻笑一声:“象夜某这样杀人无算、双手染满鲜血的人,白姑娘不一直巴不得我早点儿去死吗?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他低头,目光停留在白浅予按住自己的手上。 白浅予如同被烫了一般,赶紧缩回手去。 “夜宸,我跟你说正经的,不是与你玩笑!”她正色道。 “可是,我也是与你在说正经的,并没有开玩笑呀,”夜宸笑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层酡红:“今天的白姑娘,跟往常有些不一样,尤其是……是在呵斥我的时候,看起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之美呢!啧啧!”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手执壶,向着白浅予走了过来:“白姑娘,你说……要是我此刻吻了你,——会怎么样呢?卫潇那小子是不是会发疯?” 白浅予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连向后退了几步,眼睛紧紧盯着夜宸:“夜宸,你疯了么?” “我没疯。”夜宸嘻嘻笑了起来,一只手指勾着酒壶,凭由壶中的酒水从壶口滴落,他仰面接了几口,将酒壶一甩,掷在地上,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几步:“白姑娘,其实……从见你的第一面起——” “住口!”白浅予厉喝:“夜宸,你喝多了!”,一边慌不迭的往后退去。 她的身子忽而一顿,靠上了墙壁。 夜宸步步逼近,忽的右臂抬起,一手撑在墙上! “夜宸,你……”不容白浅予多说,铁甲将军忽的伸出左手,细长而苍白的手指捏住她的脖颈。 他的手指冰凉,如同一只冰箍般箍在她的脖颈上,令她动弹不得。 夜宸的脸贴近她的脸,两个人近在咫尺,白浅予的呼吸顿时急促紧张起来! 夜宸唇鼻中带着浓重烈酒的气息,扑到她的脸颊上。 他的头微微前探,一直罩在他脸上的墨晶眼罩,忽然“锃”的一声收来,露出了他的眼睛! 两个人终于四目相对! 白浅予也终于在那一刻,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端妖异的眼睛,生有赤、青双瞳,赤色如怒火之燃烧,青色如荒野之死寂,两种截然相反的颜色,生在他的一右一左两只眼睛内,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正如一阴一阳,一生一死,一枯一荣,一天一地般,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出现在那两只眼睛上,令看到它的人,生出无端的惶恐与惊惧! 第九十六章 你无耻 而此刻,那样妖异的一双眼睛,正在死死的看着白浅予! 赤、青双瞳也在那一刻,绽放出赤、青两色光芒来,在瞳仁中不息流转。 白浅予迎上了那双眼睛。 夜宸的脸色异常的苍白。 ——是那种常年遮盖在墨晶眼罩之下、不见天日的苍白。 拥有赤、青双瞳,迥异于常人的他,已习惯将自己隐藏于阳光之下、阴暗之中。 “看到我的这双眼睛了吗?”夜宸的语声异常低沉,带着浓重的喘息:“凡是看到过这双眼睛的人,都说我是‘天生魔种、美而近妖’,而且……” 他顿了一下,语气肃杀:“凡是看到过我这双眼睛的人,都死了!” “不过……你放心,”他语气一转,箍住白浅予脖颈的手指缓缓松开,沿着她的脖颈、下颏,慢慢向上轻拂,直至她的脸颊:“别害怕!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喜欢你纯净得如一捧白雪,又野蛮又可爱,还时时顶撞我……就象现在这样……” %&(&*)!白浅予此刻,心里头有一万匹草泥马快速奔过…… 什么叫“又野蛮又可爱”,她分明是泼辣爽直任性!什么叫“时时顶撞他”,她分明是恨不得要杀了他才好! 这人是什么怪口味,别人越是讨厌他,他反而越是喜欢? “夜宸……”她哑着嗓子道:“我觉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夜宸摇头:“你心里一定很奇怪,你明明这么不听我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喜欢你?老实说,温驯乖巧的女人,我夜宸在秦楼楚馆见得多了,她们不过是畏惧我、崇拜我、尊敬我,想从我这里获得许多好处……而你不是!” 他冰凉的手指,轻抚上白浅予的眼睫,指尖拂过的肌肤,一阵轻微的颤栗。 “看看,”他赤、青双瞳的眼睛,盯着她的眼睛:“看看,这虽然是一双凡人的眼睛,却是那么的纯净,象是不曾被任何尘埃污染过的水一样,”他叹息着:“这双眸子,是那么的漆黑明亮,干净得仿佛没有一丝杂质,这真是一双只有心地最澄澈干净的灵魂才配拥有的眼睛!” 白浅予的身躯却瑟瑟发抖了起来。 在他的掌下,颤抖得象是一片风中的落叶。 “夜宸,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几乎是带着哭腔的问。 “你在害怕么?……白姑娘?”夜宸低喃着,头又压低了一寸,靠近了她:“我夜宸此生,从未爱过一个人、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现在,我想尝尝爱的滋味!” 他的唇蓦的向下压了下去。 就在他的唇将要压上她的唇的瞬间,他忽然抬起头来! 右眼中的红光倏的大盛! 他忽然觉得心头异常狂燥了起来! ——那个凡人的眼睛,是那样的纯洁、干净,是身处黑暗中的自己此生此世都无法拥有、甚至无法靠近的东西,是他的充满阴暗、杀戳、残酷、血腥和欲望的内心,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 为什么?为什么?! 上天为什么要在他黑暗的一生中,让他遇见这么明净的一双眼睛?这么明丽清亮的一个人? 她就象是一道照进黑暗罅隙中的光,生生将他坚固的内心撕裂开一个口子来! 他看着被他压在臂间的白浅予。 少女尽管害怕得瑟瑟发抖,迎向他的目光却又带着无可抗拒的恨意与决绝! 既然如此……既然,无法拥有、那就占有吧! 他忽然闭上双眼,将唇强行压上她柔软如花瓣的唇。 他是战场上的将军,令万众俯仰的战神,他的吻异常狂野,充满了掠夺、肆虐和占有的意味,带着曾经历战场上的风沙、雨雾和冰雪的气息,以及浓重的醉意,叩开她紧闭的齿关,正欲直捣黄龙,然而—— “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夜宸蓦的后退了一步! 他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五根鲜红的指印,十分显眼。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白姑娘?”一刻的怔忡之后,夜宸慢慢抬起一只手,擦了下唇角流出的血迹。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好重的手啊!……我听你们人族有个说法,说是……”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回想了一下:“打是疼、骂是爱呢!白姑娘,你这是在疼爱我么?” “无耻!”白浅予十分简要的回了两个字。 “骂的好!”夜宸蓦的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充满邪魅:“我就是这样一个无耻的浑蛋,你为什么要反抗?难道你不觉得,刚才我那样的吻,正是女人所渴望的,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抗拒么?为什么我觉得你闭着眼睛的样子好象很享受?” “我、你……”白浅予倚着墙壁,胸脯剧烈起伏,好半天才慢慢平复下来:“你不仅无耻!还无耻!” ——碰到这样的浑蛋,她翻遍词典都找不出词来骂了,tnnd! 夜宸好象十分欣赏她生气的表情,待看够了,这才抬起手,将细长苍白的手指抚上嘴唇,似乎在回味着什么:“卫潇那家伙,从来没有给过你这样刺激的感受吧?我看那家伙也是,虽然是天神将,可是在这方面却很呆,也难怪天帝不待见他……” “住口!”白浅予道:“不许你这么说他!” “生气了?”夜宸看着她,轻笑一声:“其实我也明白,你之所以跟着他,是因为在这个强者横行、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寻求保护。象你这样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在这片星堕大陆上,离开了象我或者卫潇这样天赋极高的修者,都是寸步难行,”夜宸的语声顿了顿:“我们两个之中,你选一个吧!” “选……选一个?”白浅予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明白过来。 “嗯。”夜宸道:“跟我。或者跟他。象你这么聪明的姑娘,应该知道,相比于一个被贬谪的天神将,拥有元婴修为的我,更适合做你的保护神!” “夜宸,你……”白浅予刚刚张了张嘴。 “我无耻。”夜宸已经自动接了下去:“白姑娘,麻烦你下次骂我的时候,能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词?” 白浅予气得脸白了又红。 老天!mysixgod!她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错事,要她搬出自己书中的人物来气自己…… “深呼吸!”她命令自己:“平静下来!……深呼吸!” 一呼……一吸,再一呼……一吸。 她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定了下来。 然后她慢慢抬起眼睛,看向夜宸。 “夜宸,我来这儿的来意,我想聪明如你,应该一早就会猜到。”她慢慢的道。 夜宸没有否认。 “卫潇中了你的杀生光,药石无效,只有你能够救他。”白浅予又道。 夜宸静静的听着。 “我也知道,我来这里求你,你多半不会答应,可是我还是来了!”白浅予道。 “你明知道结果不会如你意,你还要来?”夜宸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因为,”白浅予道:“我刚才突然想到,与其求你,不如我们来做一个公平交换,谈谈你的条件,如何?” 说完这句话,她沉默下来,看着他。 夜宸一手轻抚唇边。 皱眉:“白姑娘,尽管我很想答应你,可我不觉得你能提出任何诱人的条件,足以让我放过卫潇。” “如果,”白浅予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是镇魂尺的克制之法呢?” 第九十七章 墙外有草 白浅予焦急的等在帘外。 一张布帘,将房间隔成了里外两间。 里间是卧室,夜宸正站在卫潇的床前。 在青、红光芒的映照这下,他的面色显得有些铁青。 然后,他的手掌缓缓向前伸出,随着手掌的移动,那些原本沁入卫潇体内的杀手光,被他的掌心引力所吸,一点点的,散碎的青色光点慢慢自卫潇身体内飞了出来,汇聚到他手掌下方,飞入掌心之内。 帘外,白浅予双手交握,来回转着圈。 布帘一掀,夜宸大步走了出来。 “怎么样?”她满怀期待的走了上去。 “好了。”夜宸答了一句,却并不看她,面色冷漠:“我已经取出了侵入他体内的杀生光,他只要再休息半日,再加上他的修复术,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那……多谢你了,夜宸!”白浅予松了一口气。 黑甲将军终于抬眼,瞥了她一眼。 妖异双瞳中神光离合,神色变幻。 “你不用谢我。我救他也不仅仅是因为你告诉了我镇魂尺的克制之法。” “咔”的一声,墨晶眼罩降了下来,重新罩在了他的双眼之上,掩去了那双妖异无比的赤、青双瞳。 连带他的表情也看不清起来。 “那还因为什么呢?”白浅予问。 “因为,”夜宸迈开一步,往门边走去,直待将要出门,他才停了下来,蓦的回头,看了她一眼,语声缓缓:“我乐意。” 白浅予略略一怔,他却已很快消失在门外。 白浅予回过头来,一掀门帘,急忙走了进去。 床边,卫潇已经半倚坐起,面色恢复了许多,正看着她笑。 她连忙大步走上前去,在床头坐了下来,看着他:“卫潇,你怎么样?” “我好多了,白姑娘。”卫潇轻微咳嗽了一声,张嘴答道,湛蓝的眼眸里升起一抹暖色:“多谢!” “那是夜宸帮你的,谢我什么?”白浅予道。 “若是你不拿出什么诱人的条件来跟他交换,他那么样冷酷无情的一个人,肯愿意来救我?”卫潇笑了笑,神情忽而严肃起来:“白姑娘,我知道为了救我,你答应他的条件,代价一定很大!” “没什么……”白浅予低下了头,避开他的眼睛:“我只不过是把我所知的,跟他做了一下交换而已。” 卫潇认真的看着她。 “真的没有什么,”白浅予忽然抬起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答应他的条件,不违三界道义,不伤天害理,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她举起了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正要立誓言,手却忽的被天神将一把握住。 “白姑娘,你无须起誓,”他开口:“我相信你。而且,即使这条件违背了道义天理,我也会……”他顿了顿,缓缓说出五个字:“替你去承担。” “我……”白浅予刚要张嘴,却被他一手捂住:“白姑娘,你若有为难之处,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但请记住,卫某今日所言,他日必定说到做到!” 他一字字道,铿锵有声。 “那,”白浅予转移了话题:“你现在的身体,还好吗?” “只用半日,应该就可以恢复了!”卫潇微微一笑,体内的修复术悄无声息的启动。 紫色光芒一点点的自体内飞出,虽然光芒略显黯淡,断断续续,却带着治愈的力量,绕着他的身体,一圈圈的飞起,布起了七圈的修复光阵。 他的身体,骨骼,脸色,甚至五脏六腑内的伤口,都在微弱的修复紫光下,一点点慢慢的恢复起来。 “真好……”白浅予放下心来,替他将靠枕垫得再舒服了点:“那一会儿晚饭,你想吃点什么东西?” “我想……”卫潇偏着头想了想:“想吃白姑娘在狼人村做的那顿地瓜紫薯粥!” “那个呀?”白浅予为难道:“这荒野风沙之地,恐怕是寻不着地瓜、紫薯那些材料,再说……” “再说白姑娘做顿饭,要是没有三叶草的天河灵水帮忙救火,都可以把房子烧着了!”卫潇促狭的看着她,笑。 “你在取笑我,卫潇!”白浅予一阵窘迫,挥拳向他的胸口扑去。 “哎哟!”天神将皱眉:“疼!疼……” ******* 窗外,两个小脑袋趴在窗口上,看着屋内两个人的说说笑笑,四只眼睛眨也不眨。 “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吧,”说话的是薛千,他扭过头,看着身旁的三叶草:“卫大哥已经没事了!” “我早说过卫潇会没事的!”三叶草一脸马后炮的神情:“你是没看见我们家那小白姑娘,这两天眉毛拧得都可以打结了。” “嘁!——”薛千鄙视的看了它一眼,沿着墙角蹲下身来:“也不知道是谁的那张脸,皱巴巴的跟霜打了似的,成天在我耳朵边叫嚷要是卫潇死了它就飞升了给佛祖当灯芯去!” “看破不要说破,你娘没有教你吗?”三叶草也跟着他一起蹲了下来,背靠着墙壁,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训道:“作为一棵活了三千年的仙草,我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不要随时揭人之短,那样你会没朋友的,知道吗?” 薛千却是叹了一口气,眼眸中染上一层深深的忧色:“也不知道我娘怎样了,好想回去看看呀!” “那就回去呀!”三叶草道:“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没好吃的,又没好玩的,我都快要疯了,唉!” 薛千垂下了头:“可是,我回不去了!” 他眼眸中是深深的空茫。 “为什么呢?”三叶草问道。 薛千从地上捡起一根枯草,无聊的玩弄着,道:“用来渡过赤练江的浮沉木,只有我们幻思之国才有,我用它做的小船,上岸的时候曾把它系在岸边,可是后来我又偷偷去找过几次,都没有找到,想来是被水流给冲走了。”他叹了口气:“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三叶草将叶片伸上他的脑袋,轻轻安抚着他。 薛千眼里瞧着空气中飞扬的尘雾,喃喃道:“在这个鬼地方,下雨花开,不下枯死,虫被蜥蜴吃,蜥蜴被鸟吃,但都要死去,死后都变成干巴巴的空壳。我们人也一样吧,最终都要在这个地方死去,最后剩下一具干巴巴的躯壳。” “哎,好后悔没有对我娘好一点。”薛千的蓝绿眼珠,穿过断垣屯上方的空茫,似乎越过赤练江,看向遥远的幻之灵国:“我以前真是太不懂事了,我娘叫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没有去做……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灵田里弯着腰种植灵米,还是端个簸箕坐在门口缝衣服,还是站在村口下的乌桕树下等我回家?” 三叶草伸出一只柔软的叶片,拉住他的手:“小千,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会保护你,而且,我们还见到了幻国国主,说不定,你还有机会回家!” 薛千眼中绽放出一点光亮,却又渐渐熄灭,他低下头去,摇了摇头:“我听你讲了你们在回风谷、狼人村和云荒石林的遭遇,已经猜到要不是我们幻国国主面临困境、自身难保,你和卫大哥、小白姐姐他们也不会来到这里……” 他还略显稚气的脸上升起一股仰慕之色:“卫大哥真是好样儿的!受了那么多酷刑都一声不吭,哪怕是那个可恶的夜宸将军在利用那头凶猛的白头鹰威逼利诱他的时候,我将来长大了,也要做他那样的英雄!” 三叶草看着他:“小千,我觉得,你已经开始长大了。” “我突然好想知道,卫大哥在被夜宸将军威胁,如果不说出幻族的秘密就要用白头鹰杀死他的时候,卫大哥究竟在夜宸将军耳朵边说句什么话,竟然让一向冷静的夜宸将军暴跳如雷?”薛千想起石头场上的情景。 “哦这个嘛,你早问我嘛,”三叶草拍拍胸脯:“我们草的听觉可是很敏锐的,连百里外同伴开花的声音都听的到哩!” “那,”薛千好奇道:“卫大哥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呀?” 三叶草道:“卫潇那时说,”它咳嗽了一声,挺直了身杆,尽量模仿着卫潇的语气道:“若死我一人,可救千千万万人,若我一人遭受苦难,可换千千万万人好好活着,那……便值得!” “若死我一人……若死我一人……”薛千喃喃念着,心头如遭电击,仿佛被触动了什么,良久,方慢慢抬起头来,少年脏兮兮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 第九十八章 国之妖 议事厅内。 灯火通明,却只站了三个人。 屋外的夜,黑得象是墨泼了下来,树木摇曳,仿佛暴雨将至。 屋内,却是剑拔弩张,气氛凝滞得仿佛连空气都流动不起来。 “你要我撤兵?”夜宸霍的转过身来,墨晶眼罩下的目光,盯着对面站着的顾鼎臣:“顾首辅,我敬你是朝中元老,国之重臣,你可不要得寸进尺,步步相逼!” 顾鼎臣迎视着他,一步不让:“你一门心思,在龙门峡中布下重兵,并令凰极亲自前往,为的就是搜拿幻国国主!包括这次不惜重刑逼供卫潇,就是因为你早已猜出,能够说动天神谪将亲来此地的,便只有她!” 他顿了一顿,语气加重,道:“然而我国举国皆知,幻之灵国上下皆信奉幻月教,国之大政掌在幻月教大祭司幻若尘之手,即使龙门峡一战,可杀了幻国国主,但那个外界传言只有十三四岁的登基女童,却于事何用?徒激起幻之灵国国众之愤耳!届时,一场两国大战将不可避免!” “大战来得正好!”夜宸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顾鼎臣面前,墨晶眼罩下的双目,蔑视着他:“顾首辅,你老了,当今魔君少年锐志,正是血气方刚,一统星堕大陆的大好时机!如今上意主伐,帝国有大把的精兵良将,只要我等帝国勇士奋往直前,上收人才、下征民力,驱精卒、备器械、积资粮,伐幻灵之国时机已然成熟,顾首辅还这般前怕狼后畏虎,不如早些回家,弄儿逗孙,颐养天年,”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若是顾首辅还有些精力的话,等我灭了幻之灵国回朝,再送几个幻族的美女给顾首辅调养身子,如何?” “夜宸!”顾鼎臣气得胡须直颤,一根手指指着他:“尔与凰极只知好大喜功,四面征伐,不知连年来国库空虚,积累耗尽,这偌大一个征澜帝国,被尔等搞得外强中干,徒有其表!若再不内修政事,裕民力,充国是,先为守备,外固疆圉,似尔等这般轻脱好名,口善心恶,实乃国之妖也!” 他将两手望天一举:“不日回朝,臣将上启天听,请魔君赐予我‘专戳’之权,法外之法、刑上之刑,借镇魂尺以砺其首,尚能救国事于万一哉!” “你想杀我?”夜宸冷冷的注视着顾鼎臣,墨晶眼罩上的青、红两道光芒异常闪亮起来:“顾鼎臣你这个老家伙,竟然敢骂我是‘国之妖’?你以为我当真怕了镇魂尺么?” 他身上的杀意爆裂而出,充斥着整个议事厅,忽的将手虚空一抓,原先搁在桌上的一柄雪亮长剑被他凭空抓起,他刷的一声掣转剑头,直指顾鼎臣:“顾鼎臣,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护卫在顾鼎臣身后的陈常侍立即拔出腰刀,迎向夜宸,一招“烈阳破岭”,夹起霍霍金光,向着夜宸砍了过来! 这位内阁首辅的随身近侍,乃是魔族修者,修行已经达定神级巅峰,此时拼尽全力的一招使出,屋内顿时充盈着骄阳之气,有如烈火焚烧! 夜宸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踏步向着顾鼎臣走来,脚下毫不停顿,右手之中,一柄神光四射的宝剑应手而出! “什么?!……”顾鼎臣瞪大了双眼,震惊:“你手中握着的,竟然是、竟然是……昊天神剑?” “老头儿,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夜宸阴森一笑,手持昊天神剑,随手一挥! 漫天的烈火骄阳之气顿时一收,陈常侍手中的那柄精钢宝刀,竟然在遇到昊天剑之后,如冰遇火,瞬间碎成千万段,雪片般向空中飞了起来! 而他的咽喉间,却嵌入了一枚刀之碎片,喉间发出“呃”的声音,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着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然后他的头一歪,一股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陈谨!……”顾鼎臣回身扑向心腹爱将,语声颤抖。 夜宸的声音却极其冷漠的响起:“他死在自己的刀下,不是最好的结局吗?”“刷”的一声,昊天剑的剑身再次抬起,顾鼎臣直觉得眉眼被神剑剑气一摧,眼前刹时变得一片空白! 屋外,夜空中一个霹雳,树木间洒下几滴雨水,陡然间雨势加大,变得如瓢泼般洒了下来! “国之妖!国之妖啊……”霹雳映在顾鼎臣的脸上,将他的脸色照得一片通白,老臣的身子颤抖着,指着夜宸,哆哆嗦嗦的道。 ******* “你要干什么嘛?”三叶草跟在薛千身后,睡眼朦胧的道:“大晚上的不睡觉,拉我出来做什么?”它举起一只叶片拍着嘴巴:“睡觉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求求你就不要再破坏这美好了。” 这时天空一道闪电,照亮了它面前的道路,三叶草睁眼一看,“议事厅”三个大字赫然在目,它这一下睡意醒了一半,看着在前面默然不语的薛千:“‘议事厅’不是夜……夜宸将军呆的地方吗?咱们好不容易才脱离他的魔掌,你又往他跟前凑个什么?” 薛千回过头来,这时夜空中正好又是一道闪电落下,照亮了他的眉目,竟然异常凌厉,三叶草吓了一跳,道:“你、你要干什么?” 薛千张了张嘴:“杀……”他说了三个字。 正在这个时候,天空又是一道霹雳,大雨轰的一声倾盆而下,将他最后的两个字淹没在了雨声中。 三叶草呆得一呆,看着薛千在暴雨中远去的背影,忽然一溜烟的往回跑,嘴里大叫道:“卫潇,不好啦!小千他要杀人啦!” 它一头雨水的跑进卫潇的住处,也顾不得甩一甩叶片上的雨水,笔直冲了进来,一边大叫道:“卫潇,小白姑娘,不好啦!小千他……”说到这里,它忽然张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一股巨大的水雾喷了出来,将迎上来的白浅予喷得透湿。 “小千他怎么啦?”白浅予看它一脸慌张的样子,连忙问道。 “小千他要杀夜宸!”三叶草一边说着,一边哭丧着脸,瞄了瞄她身后躺着的卫潇:“卫潇醒了没有?让他快去救小千啊!那个糊涂蛋,怎么禁得起夜宸的一根手指头?” 白浅予犹豫了一下:“卫潇刚刚咳嗽了好一阵子,吐出几滩淤血,才睡下……” 身后,却传来卫潇虚弱的声音:“不……妨事。” 白浅予回头一看,只见卫潇挣扎着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他的脚一沾到地面,立刻站了起来,却是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白浅予要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我自己能行!”他咬了咬牙,自己站起身来,走到三叶草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薛千要去刺杀夜宸?”卫潇看着三叶草问道,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是的!”三叶草焦急的点了点头:“我看他一脸决绝,好象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你是不是之前跟他说了什么?”白浅予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瞎聊啊……”三叶草想了想,忽然道:“他白天问我,卫潇在夜宸耳朵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我就告诉他了。” “是什么?”白浅予道。 三叶草摊了摊手:“就是在石头场上,夜宸问卫潇,为了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幻之灵国去死,值得吗?卫潇那时说,若死他一人,可救千千万万人,若他一人遭受难,可换千千万万人好好活着,便值得。” 白浅予抬起头来,与卫潇对视了一眼。 “那傻孩子,他想一人去刺杀夜宸,挽救他的幻族!”卫潇手中剑光一晃,将狼牙剑提在手中,嘱咐白浅予和三叶草:“你们都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如果外头有什么动静,烧,你要记得趁乱保护浅予离开,知道吗?” 三叶草抬头望着他,眼里陡然间泪光盈动:“那你呢?” “你们到时只管逃,不要管我!”卫潇看了白浅予一眼。 那一眼,仿佛是生离死别。 一种不详的预感再度向白浅予袭来。 她是真的害怕,她怕他这次走出这个门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已经与卫潇生离过一次,不想再死别! 就在天神将即将要转身过去的刹那,她的手指颤抖着,抓住了他的衣襟。 卫潇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白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答应你,我不会死的!”他的眼睛晶亮,眉宇间升起一股坚定,给了白浅予最力所能及的承诺:“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 然后他一头冲进了门外的瓢泼大雨中。 第九十九章 两朝开济老臣心 议事厅外,电闪雷鸣,大雨如注,树影狂乱。 这样大的雨声,掩盖了薛千偷偷潜入议事厅的脚步声。 他在一扇窗子的帷幕后藏好了身子,当从那个角度,看到倒在地上双眼圆睁、喉头上插着一片刀片的陈常侍,以及他身旁散落的一地钢刀碎片时,他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少年的手不禁有些微微发抖起来。 大厅尽头的桌子上,亮着一盏青铜朱雀灯。 灯火幽烛,一个人身披镶着金边的黑甲,正在灯下奋笔疾书。 ——正是将军夜宸。 狂风从外面吹进来,夹着暴雨的气息,帷幕飞舞,将他桌上的白鹿纸吹得纸角掀飞了起来,然而他却似毫不在意,仍然全神贯注,落笔飞快。 薛千稳了稳心神,按住扑嗵乱跳的心,将一根半枯的树枝含在嘴角,沾了沾口水,施了一个水系幻术,那根树枝如遇雨逢春一般,竟然一截截转绿起来。 薛千再将那根树枝放在帷幕之下,枝头对着座上的夜宸处,嘴里默默念下木系幻术咒语,手指朝着树枝一点,那根树枝便一寸寸的长了起来,枝条越长越长,先是发出数支嫩芽,接着嫩芽再长成新的绿叶,眨眼间,那根树枝便悄无生息的从帷幕下沿着地面,一直长到了夜宸的脚下,碧绿的枝条仰起,如一条蛇般悄无声息的攀上了他的双足。 他用的正是幻族族长流梦影所使用过的木系幻术,只不过却比她低阶了许多,运用得也并不十分熟练。 夜宸却似毫无察觉般,心神已全部被桌上的书信所吸引,写了一段,停笔略略思索,又在桌上的砚台上蘸了蘸眉,又继续写下一段,似乎那篇书信,关系着某种大事般。 薛千眼见那根树枝已将夜宸双足缠住,蓦的从靴筒中抽出匕首,从帷幕后扑出,向着座上的夜宸扑了过去! 少年的脸色坚定,蓝绿眼珠里,闪动着飞蛾扑火般同归于尽的光芒! ——这个时候,夜宸正将书信写完,双手展开白鹿纸,在灯下细读! ——这个时候,卫潇正追到议事厅外,一步将要踏进来! ——这个时候,天空正降下一道巨大闪电,将议事厅内照得雪白! 就在那一道雪白的闪电中,卫潇看到了少年薛千手持匕首,腾空扑向夜宸的身影! “不要杀他!——”他来不及冲上去,只能大声阻止。 然而一道轰隆隆的雷声,淹没了一切声响。 卫潇只看到夜宸的身上,蓦的腾起了一层浓重如墨的黑烟。 然后闪电熄灭,大厅中归于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 大雨如注,下个不停,天地之间,尽是淅淅的雨声。仿佛上天为今日之哀,降下的眼泪。 议事厅内的烛火,突然“嚓”的一声,大放光明。 那不仅是桌上那一盏青铜朱雀灯,而是大厅四角,点燃的多枝灯,一盏又一盏,密密麻麻的燃烧着白烛,仿佛是某种祭祀,将厅内照得一片光亮。 卫潇看到扑倒在桌前的少年薛千,他手中的匕首,穿过白鹿纸,插入了坐在桌后的人心口里。 那个伏案而亡的人,竟然不是夜宸,而是顾鼎臣! 卫潇冲上前去,将薛千的身子从桌沿上抱了起来,看到少年的眼瞳中渐渐失去了神采,黑色的血液从他的耳鼻慢慢渗了出来。 “薛千!薛千!——”他急切的唤着,勉强唤回了少年的一点神志,薛千缓缓睁开了眼睛,喉间嘶哑:“卫大哥……我只是想学你,做一个跟你一样的英雄,身为一个幻族人,以一己之力去挽救我的族人,哪怕牺牲我自己也再所不惜……你说,我做得好吗?” 少年睁着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充满期待的看着卫潇。 卫潇看了一眼死在旁边的顾鼎臣,含泪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你是幻族的英雄,是他们的骄傲。” 少年满足的笑了笑,嘴角里渗出黑血来,他嘴角抽动着:“卫大哥,如果有一天我的家乡有人来了,你就将我的骨灰交给他们……带回去,好吗?” “好。”卫潇喉头哽咽着,看见薛千的目光,忽然凝定,看向他身后的某处。 他心头一颤,慢慢伸出手去,覆在少年的双眼上,替他合上了眼睛。 然后,他将他冰凉的身子,慢慢放在了地上。 “真是感人的生离死别啊!”身后响起稀疏的掌声,夜宸的语声,一如既往的淡漠:“又是一个妄想来刺杀我的蝼蚁,却误杀了顾首辅,他的眼睛瞎了么?” “他的眼睛不瞎。”卫潇慢慢转过身来,一根手指指着他,语声冰冷:“是你!你在顾首辅的身上下了迷烟幻术,让看见他的人,眼中看见的却是你的模样,而那种迷烟却是有着剧毒的,一旦有人刺破迷烟,便会中毒身亡!” 他双目紧紧盯着夜宸:“利用薛千的手杀死朝中力主不伐战的顾鼎臣,这样,便可遂你之意,挑起征澜帝国和幻之灵国的战争,一箭双雕,夜宸,你果然好毒的计谋!” “不是我!”夜宸厉声道:“我夜宸做事,向来敢作敢当,我若要杀顾鼎臣,不须假借他人之手!” “利用薛千幻族人的身份,一来可以挑起幻族与魔族的两国战争,二来你可以脱卸责任,表明此事与你完全无关,难道不是吗?”卫潇毫不为他所动,步步紧逼。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张被血浸染的白鹿纸,纸的中间,被匕首刺穿,这样一张染上血与刺的纸,上面却写着“天下为和”的文章: ******* 臣顷因魔君陛下即位之初,陈今日御敌之计,是谓:“藩篱不可不固,扃鐍不可不严。”藩篱固,则内之政事可修,扃獝严,则外之奸细难入。先为守备,是为良规。以臣观之,天下为和,两国相争,本于庙胜。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以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若夫议战与守者,则亦在彼不在此。彼战则战,彼和则守。守不忘战,姑为后图;战不忘守,乃欲缓师而自治。由是,幻族族长被困龙门峡一事,伏乞魔君颁旨,撤回围兵,以消弥两国之战。 臣顾鼎臣伏讫拜上。 ******* 这是一篇上书劝谏魔君不伐战的奏章。 卫潇握着奏章的手颤抖了起来,白鹿纸上,随即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抖动,然后,一滴泪水滴落,落在了顾鼎臣的“鼎”字上,泪水慢慢化开,“顾鼎臣”三个字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个两天前还不顾身患重疾、坐在马车上日夜兼程赶来救他,将医士留给自己的吊命灵药“芝皇丹”给了卫潇,只为保住他半日性命,临死前还在写书奏议不要对幻之灵国开战的帝国老臣顾鼎臣,就这样死在了边荒之地的冰凉雨夜。 如同那个被泪水化开的名字一样,他的这个人,也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虽然顾鼎臣的初衷,只是为了魔族,为了他所一心辅佐的征澜帝国,而做的这些事。 夜宸忽的冷笑了一声。 “死了也好。是不是我杀的,又有什么关系?”他似乎已不欲对此事再多做解释。 ——然而,当昊天剑挥起,指向顾鼎臣时,在最后那一刻,他确然是放弃了。 “我不杀你!”夜宸冷冷看着顾鼎臣:“你想做什么都好,哪怕是用镇魂尺,或者上书魔君,以‘国之妖’的罪名定罪于我,我都不惧!但你休想令我改变主意,我是绝不会放弃对幻国用兵的!” 他将昊天剑“咣当”一声扔在地上,夺门而出。 可是当他再回来时,议事厅中发生的一切,都变了样,令他始料未及。 如今——,夜宸的目光骤然凝聚起来,看着那柄躺在他和卫潇之间的昊天剑。 两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柄剑,陡然相撞! 他们在一刹那间都已明白—— 顾鼎臣一死,战火已经起了! 从那个首当其冲、一力主和的两朝重臣、魔君之尊师顾鼎臣死去的那一刻开始,这场两个大国之间的交战,已经预示着避无可避的到来! 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以魔君钧天泽为首的主战派夜宸、凰极等一干大将,挥师南伐!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将要在这片星堕大陆上书写出新的篇章。 而在这之前,夜宸还将面对他的最后一个对手——卫潇。 神剑昊天就在两个人之间,剑身跃动了一下,上面流过一线冷光,似乎已经待战而鸣。 谁才将是它的主人? 昊天剑,十方神器之白神器,为天帝之剑。千年前天界战争中,击败西方青帝少昊玄嚣之剑,内有无穷神力,可以斩妖伏魔,灭神诛仙。 夜宸的手指,已将触到地上的昊天剑,忽然一顿,慢慢抬起身来。 第一百章 昊天剑觉醒 墨晶眼罩上赤、青光芒流动:“昊天剑是白神器,威力无比强大,在这片魔族统治的星堕大陆上,所有除了魔族之外的异族修为都被压制到三成以下,只有昊天剑,可以抵抗这种压制,”他将五指在地上虚空一抓,随手一挥,昊天剑便从地上平平飞起,落入卫潇掌中:“卫潇,我便将这昊天剑让与你所持有,今日我们以十成十功力,公平一战!” 然后他反手一抽,一柄极为狭长,闪耀着死亡与枯寂气息的长剑,被他从脊背之中,一分一寸的抽了出来! 这柄剑一出,大厅之中,瞬间弥漫了一股杀灭万物的气息,凡有生之物,皆能感受它强大的压迫,不仅厅中所有烛火皆为之一黯,就连薛千以幻术变化出的树枝,厅外飘摇的树木,一瞬间全部由荣转枯,由枯而死。 ——天诛剑! 这是魔君钧天泽亲手赐予夜宸的镇国之剑,上品法宝。 天诛剑须附身在主人的脊骨之中,吸取主人的血液骨髓,由主人滋养,为血炼之物,同时与主人合二为一,心意相通,当它吸收足够的滋养,杀的人愈多,法宝品级便愈高。这柄天诛剑,正是夜宸在战场上斩杀百万人的凶器,以数百万人的血液饲剑,天诛剑的剑身,早已因为饱饮鲜血而变得异常光亮,闪动出一股极为暴戾的凶杀之气来。 “这柄剑,若再饮够千万人的鲜血,便将晋级为黑神器,”夜宸将天诛剑缓缓举起:“卫潇,论实力,你与我相差两个等级,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但你能熬过我的严酷刑罚,九死一生,我敬你铁骨铮铮,赐你公平一战!” “好!”卫潇应了一声,将昊天剑横于眉间,清如秋水焕如冰雪的剑身之上,映出了他冷厉的眉眼:“卫潇若死在天诛剑下,也是死得其所!” 然后他将剑一挑,向着夜宸劈了下去! 昊天剑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瞬间耀起一片雪亮的光芒,光芒大炽,笼罩向对面的夜宸。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一个是练气才达九层的修者,而一个是已将至金丹期圆满的武修。 天诛剑已饱饮沙场上数十万人鲜血,妖而近神。 昊天剑虽为神器,却无法为一个练气九层的修者所驾驭,其威力发挥还不到千分之一。 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如同天与地,昼与夜,日月与星子,山川与微尘那么大。 所以,这是一场开头就注定了结局的战斗。 被昊天剑白光笼罩中的夜宸,只是唇角微微一动,随手挥出了一剑。 这一剑,如同浩瀚无比的大海之上,旋起了万顷浪花,海面上所有的一切,都被卷入漩涡的中心,渺小如尘埃,随波逐流。 这是“狂浪九转”的第一式:浪转乾坤! 卫潇仿如置身一个望不到头的巨大海洋之的漩涡之中,周围所有的一切全部变成了碎片,旋舞上天,最后变成粉末落下,波涛起伏,大海倾倒! 昊天剑所发出的剑光,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轰”的一声,整个议事厅轰然炸开,四面飞散成粉尘,卫潇的身体向后倒飞出十数丈! 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受伤,昊天剑发出一声悲鸣,瞬间张开一道白色的剑气之墙,替卫潇挡住了一半的攻击。 然而饶是如此,卫潇也被天诛剑一剑击得倒在地上,他以剑尖撑地,强自站起身来,却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单膝跪了下去! ******* “还要再打下去吗?”夜宸墨晶眼镜下的薄唇冷冷吐出了话语:“胜负已分,再接一招,你会死的更惨!” “我还没有死……怎么叫做胜负已分呢?”卫潇强提一口真气,站起身来,双手握住昊天剑:“你若要灭幻之灵国,便先从我卫潇的尸体的跨过去!” “好!”夜宸冷冷的回答,手腕一翻,“狂浪九转”第二式——“万尺风波”瞬间发出! “这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巨浪排空,阴风怒号,在卫潇面前竖起万尺高墙,接着,似乎连整个世界的力量都被扭转,浪花旋舞而下,如同龙卷风般,似乎要将这世上的一切全部碾碎! 洪水浸没了卫潇,那一刻,他似乎连灵魂都变得不能呼吸!他的长发和衣衫如同海藻般,在洪水里漂浮了起来。 四面都是水,没有出路,无法呼吸,他感觉到了濒临死亡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手上的昊天剑突然发出一片浩大的金光,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四周一片安详,一片广袤无比的黑暗,中间一片金色光柱中,盘踞着一条沉睡中的金龙。 ——他竟然重新进入了昊天剑的空间世界。 他仰望着四周无比巨大的空间,感应到了神剑中莫大的宁静安详的力量,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再次走近了那根金色光柱。 这一次,他在金色光柱上看到了日月的运行,无数的星辰,也在光柱上一一闪耀浮现。 神剑空间之中,仿佛有着某种规律的节奏,卫潇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在应和着那股节奏,慢慢的变得跟它越来越一致。 就连沉睡中的金龙,龙身上金鳞起伏,仿佛也带着某种节奏的呼吸。金龙的眼睛仍然紧闭着,只有额头一点金光闪动。 他伸出手去,掌心轻触了一下金龙的额头。 金龙的额头上忽然放出一片巨大耀目的金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等到金光散去,他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神剑空间之外。 他的人仍然浸没在滔天洪水之中,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发丝和衣衫漂流的角度和方向都一模一样,仿似他刚才在神剑空间中呆的时间,在外界来算,只不过百分之一息。 只是,昊天神剑的剑身之上,陡然浮现出了日、月、星辰,与他在神剑空间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剑身上刻着“昊天”两个字的下面,陡然浮凸出了一个字:“潇”。 昊天·潇。 他的魂识与昊天剑结成了契约。 昊天剑觉醒! 第一百零一章 算准一切 龙神睁眼,昊天剑上的第二重封印打开。 昊天剑觉醒! 从此,白神器昊天剑认卫潇为主人,与他心神相通。 卫潇手持神剑,用尽全力一挥! 剑身上激发出的力量竟然大得惊人,一股浩大的金光自剑身上腾起,竟然与自身的紫色灵力相互应和,紫、金两股灵力相互交缠,激荡,形成一波又一波的强大漩涡,向外扩散了开去! 昊天剑上的金光,与卫潇体力的灵力合体,所激发出的力量,竟然不是双倍相加,而是爆发出了十倍的威能! 在那片紫、金双色光芒的交织之下,洪水开始倒退,从万尺到千尺,再到百尺,直到化为乌有,然而紫金色的光芒还在继续的暴涨,从数尺,再到百尺,千尺,万尺,生生不息,竟然将洪水尽头那个舞出“狂浪九转”的元婴武修击倒! 夜宸万料不到自己的“狂浪九转”竟然能被卫潇击溃,并且伤到自己,昊天剑上的神力,竟然可以压倒天诛剑,一剑便击穿了他的护心镜! 他一手捂住心口,口中狂吐出一口鲜血,竟然站立不稳! 这怎么可能?! 卫潇竟然能驱使神剑昊天,发挥出超越元婴的力量? 只一剑,便将他的真气击得溃散! 他想也不想,黑色的身影立即化作一道闪电,立刻远远的逃了开去! ——这是最后的击杀夜宸的机会! ——杀了他,摧毁这根征澜帝国的柱石,仍然有可能阻止一场即将爆发的大战!若不能,生灵涂炭,万里白骨,泽国江山,皆入战图,一将功成,万骨皆枯! 卫潇勉力提起一口真气,追了出去! 可是才追出数十步,他的身体上,忽然爆发出无数细小的裂痕,紫金的光芒自那些裂痕中,不停的向外逸出! 他的力已竭,重重的坠向了地面! 微小的灵力池,所盛的灵力有限,在爆发至巅峰时,虽然与昊天剑上的金光合体一击,击败了夜宸,可是终究驾驭不了神剑的强大威能,那些积蓄在体内的浩大灵力,纷纷向外泄出! 高天上的大雨,倾盆泼了下来! 瞬间便将倒在地上的卫潇,浇得透湿。 昊天剑从手中跌落了下来。 他的手指插进泥土里,却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撑起身来。 只能任由豆大的雨点,鞭子般抽打在身上。 ******* 大雨从头顶的树叶滴落,灌入了夜宸的衣领中,彻骨的寒意,反而令他清醒了过来。 身为帝御军统领的他,方才真是万分狼狈啊! 在昊天剑的一击之下,他的心口受到重创,真力溃散,只有拼起一口气,尽力逃到了这片树林之中。 在这片干旱瘠薄的荒原之上,能够生长的,只有叶子粗糙的裂叶槐,稀稀疏疏的分布在这片土地上。 如同燕尾般裂开的叶片,根本遮挡不了雨水,反而从叶尖上流了下来,水流如注,灌进了夜宸的铁甲之中,浑身如同浸在冰窖中般寒冷。 他吃力的坐起身来,抬起右手,握成拳,伸进破裂的护心镜中,用力扯断系线的红绳,将红绳上系着的一样东西掏出出来,手背被护心镜上残余的碎片割得鲜血淋漓。 手掌摊开,躺在掌心的,是一枚银灰色的玉。 那枚玉的形制奇特,上尖下宽,有着山石的纹理,呈银灰色,中间却有一个晶莹透明的凸起,仿若一滴水珠的样子,水珠里面水光漾动,似乎真的封存了一滴亘古流下的泪水。 如今,那枚被他挂在脖子上,恰巧护在心口的玉,却在昊天剑的一击下,呈现出一道裂痕,贯穿了整个玉身。然后“咔嗒”一声,慢慢的碎裂开来。 夜宸看着裂成两半的玉,随手便要将之丢弃,想了想,却又将它收了起来。 旧欢如梦前尘劫,一寸相思一寸灰。 “劫灰玉”。 碎了就碎了吧…… 头顶上树叶摩挲,风声淅淅,夜宸仰起头,任由雨水打了下来,一滴一滴,打在他的墨晶眼罩上。 真是可笑呵! 什么时候在战场上万人难敌,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他,竟会在昊天剑的一击下狼狈逃窜? 墨晶眼罩“咔”的一声收起,赤、青双瞳仰面望向乌云低垂的天空,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苍白的脸颊上。 夜宸的脑海中却猛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卫潇算计好的! 聪明如卫潇,当然早已想到所谓献出昊天神剑,并不能真正博得身经百战、智计过人的帝御军统领将军夜宸的信任,于是卫潇使用了苦肉计,先故意让夜宸看穿他献剑的处处破绽,承受种种非人的酷刑折磨,只为了让自己对他产生轻敌怠慢之心。 唯有这样,卫潇才能找到机会,并借用与他作对的顾鼎臣之力,绝地反击,因为那柄昊天神剑,已经让卫潇的魄力感应到了与它之间的某种神秘关联,才能让卫潇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与神剑订下魂识契约,进而趁自己不备的时候,一举重伤了自己! 虽然这其中,卫潇有无数死去的可能,可是,这个人,在到来这里这前,早已抱了必死之心的吧! 何况,还有那个明明是凡人、却又处处显得那么不平凡的白姑娘相助…… “呵呵……卫潇!”夜宸忽然咬牙冷笑了起来,不得不承认,这一局博奕,是他输了! 他不是在大意轻敌的情形下,将昊天剑拱手相让,并以为可以对卫潇一击必杀的吗? 他不是在被昊天剑出其不意击中心口时,狼狈逃走了吗? 若不是在心口的那块“劫灰玉”恰巧替他挡了那一剑,他此刻只怕早已死在卫潇剑下了吧?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示敌以弱,——这些战场上的兵法招数,倒是被身为武神将的卫潇运用的纯熟啊! 居然算计到了他堂堂帝御军统领的身上! 夜宸咬牙站起了身来,墨晶眼罩咔的一声合上,笼罩住了赤、双瞳中的阴沉神色,雨水沿着他的铁甲流了下来,滴入了脚下的泥土中,一片叶子,被雨水打落,飘落了下来。 他的铁靴毫不留情的踏在那片刚落下来的叶片上,踩了过去。 “卫潇,试问在超越自己的本身力量使用了昊天剑的神力之后,你将以何来面对来自我夜宸的最后绞杀?” 沉沉的话语,在阴霾的天空下响起! 第一百零二章 巧解连环 大雨渐渐转小,天亮时分,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天空飘落。 一队队的魔族士兵,全身盔甲,手执长矛,从营房前路过,奔向议事厅的方向。 白浅予和三叶草躲在一座营房的后面,他们都听到了议事厅爆炸的那一股轰天巨响,同时看到了从里面冲天而起的剑光! 那是卫潇和夜宸交手时发出的剑光! 白浅予想冲上去,却被三叶草拉住:“你忘了卫潇临走前的叮嘱了吗?一有动静,我们立刻想办法离开这里!” “可是……”白浅予看着议事厅的方向,心中踌躇。 “夜宸的实力太强,我们去了,不但帮不上卫潇什么忙,反而会令他分心!”这个时候,三叶草反而比白浅予冷静得多。 它拉起白浅予,两个人借着营房和树木的掩护,一路躲过在驻地上一队队走过的魔族士兵。 待到又一队魔族士兵走过,白浅予从营房后直起身来,刚要往前走,却忽的被一个人从身后紧紧掩住了口鼻! 她失声便要惊呼,却喊不出来,当下便用手肘用力去撞那个人的胁部! 那个人咬牙吃了一痛,却并未松手,只是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白姑娘,别出声,是我!” 那个语声甚是熟悉,白浅予一惊,掩住她口鼻的手掌松开,她回头一看,却是那个奉师之命潜入帝御军中的步天歌。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讶的问道。 步天歌脸上浮起悲哀的神色,叹了一声道:“恩师顾首辅大人已死,朝中再没什么人能阻挡征澜帝国征伐幻之灵国的脚步,大战将起,我也不宜在留在这里,我将回到帝都玳梁,继续寻找止息两国交战的方法,完成恩师的遗愿!” 白浅予讶然道:“顾鼎臣大人已经死了?” “是的,”步天歌道:“此事说来话长,至于顾恩师究竟是怎么死的?死于何人手中?此事待我回玳梁之后,还会再细细访察。倒是你,”他紫色的眼珠中有一股有别于别的魔族士兵的温和与关心:“刚才议事厅的爆炸,正是夜宸将军的‘狂浪九转’所发出的冲击波所引起的,卫潇现在只怕已凶多吉少……白姑娘,你还是赶快逃命去吧!” 他手指指向右前方的一个方向:“方才你们走错了,沿着那条路,穿过一片裂叶槐树林,便可走出这片驻地。” 然后,他向白浅予鞠了一躬,抱拳道:“白姑娘,烽烟将起,你小心保重!届时战火茫茫、大片的土地将沦为战场,我们也不知能不能再会了!” 他背起行囊,匆匆离去。 白浅予愣了愣,忽然掉转身,往回走了去。 “是……是那个方向哎!”三叶草跟在她身后,指了指步天歌手指的那个方向,终于摇了摇头,跟了上来:“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卫潇。” 他们一路上险险与几次魔族士兵相遇,虽然每次都侥幸躲过,然而已惊险万分。 愈往议事厅的方向,聚焦的魔族士兵愈多。 “这样可不是办法。”当他们又躲过一队魔族士兵,蹲在一堵矮墙后面时,三叶草说道。 白浅予的身子一动,一样东西从怀中掉了出来,掉到了他们面前的草丛中。 是一只锦囊。 她捡起那只锦囊,正要将它塞回怀里,紫嵇君嵇无双的话,忽然在她耳边回响了起来: “这只白玉九连环,我已替你包好,带在身边,关键时刻,能助你脱困。”他微微一笑:“别忘了它的使用方法!” 白浅予连忙将那只白玉九连环从锦囊中掏了出来,嵇无双说过,只要能解开白玉九连环,它就将会有奇妙的功用。 可是白浅予在中学课堂上曾听数学老师讲过,九连环中蕴含中很深的数学原理,要解开它,需要非常强的数学逻辑思维,以她这个数学盲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任务。 她将它拿在手,接连来回拨了几趟,却毫无头绪。 这时,外面有士兵喊道:“在这儿!发现卫潇了!” 顿时场上的士兵都提着矛,纷纷往那个方向跑去! 白浅予更加紧张,手指哆嗦着,如同一个考试结束铃声已响,而她还在盲无头绪的解着最后一道大题的学生,额头上都急出汗来。 “他手上有昊天剑!把他围起来!” “我们人多,他冲不出去的!” “啪!”的一声,白浅予忽然将那只白玉九连环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几乎快要哭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该恨自己,还是该恨那个怎么解也解不开的九连环。 仙器白玉九连环就那样被她摔裂了开来,碎作数段。 玉碎的声音,引起了一个正路过的魔族士兵的注意。 那个魔族士兵回过头来,一双紫色的眼珠如电般,向着白浅予的方向看了过来! 他的脸,几乎就在白浅予的眼前,近在咫尺! 狂傲不羁的面容,邪异的眼神,正是风野! 白浅予吓了一大跳,连呼吸都停顿了! 风野的视线,正正的落在她的身上,白浅予的心,扑嗵扑嗵的几乎象要跳出嗓子眼来! 哪知下一刻,风野转过头去,似乎毫无所觉般走了开去。 他,难道就这样放过了她? 还是,——他竟然没看见她? 白浅予低下头去,看到碎裂在地的白玉九连环,蓦的明白过来,心头一阵狂喜: ——哪怕是被摔碎,白玉九连环也算解开了啊! ——解开了的白玉九连环,功用就是“隐身”! 将脑袋埋在草丛中,伪装成一棵杂草的三叶草这时才从地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碎成数段的白玉九连环,心疼的道:“啧啧,可惜了!这只白玉九连环是仙器哎,却这么不经摔……” “能救我们一次命就很好了!”白浅予蹲下身来,将断成数截的白玉九连环拾了起来,准备放入锦囊之中:“只是以后嵇无双看见他送我们的白玉九连环,就这样被我们给毁坏了,是不是会心疼得要命?” 她将那些碎裂的白玉九连捧在掌心中,九连环上却放出一串柔润的白光,断成数段的九连环竟然慢慢融合起来,白光闪动,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极为精巧的白玉九连环戒指。 白浅予将最外面的一圈提起来,九只白玉连环而下,而将它收起来的时候,它们又一环一环的套在一起,形成一只白玉戒指,端的是机巧无比,十分可爱。 她将它套进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大小竟然恰恰好。 仿佛这枚白玉九连环戒,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有了这枚可以隐身的玉戒,白浅予陡然间有了信心,一把便要拉起三叶草的手:“走!我们去救卫潇!” 然而白光突然一闪,天地间化作一片白茫茫,当白光暗下来的时候,白浅予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内! 第一百零三章 烽烟将起 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电脑屏幕上还在闪着幽静的光茫,页面还停留在编辑页面的《异世书》那一页。 一切都和她离开时没有变样。 她连忙打开《异世书》的章节,刷新了一下,果然——《异世书》更新了许多章节,她和卫潇所经历的故事,一幕幕,一章章,全部出现在了电脑显示屏上! 白浅予顾不上去细看其中的内容,连忙将鼠标拉到最后一章,看到最后一段字: ******* 天幕低垂,暴雨清洗过后的空气,格外萧瑟清冷。 卫潇手执昊天剑,四周是密密麻麻的魔族士兵,一层又一层,围成圆圈,所有魔族士兵手中的长矛,都在指向圆圈中心的他。 纵然是三头六臂,也在这密如水桶般的包围中,插翅难飞吧! 卫潇的眉宇间,升起了一股赴死的斗志:“你们,都来吧!” 哪怕是血肉横飞,死于乱矛之下。 ******* 白浅予手腕上的蓝钻传音手镯,蓦的亮了起来,闪出幽幽蓝光: “只是,不能兑现诺言了,我回不来了,不要等我,白姑娘!” 那是卫潇心底的话,通过传音手镯传了过来。 白浅予的心猛的一紧!心脏中传来的剧痛几乎要将她击倒。 好在,那个异世界,竟然在此刻,跟这个现实世界同步! 好在,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她作为作者的现实世界,她可以将未来改写! 她看了一眼左手无名指上的白玉九连环戒,飞快的在电脑屏幕上敲出一行字: ******* 仙器白玉九连环戒,接受到主人的旨意,自动飞到了卫潇的手指上,在那一个瞬间,戒指上的光芒大放,魔族士兵面面相觑,那个被他们密密麻麻围在中心的卫潇,竟然不见了! ******* 她刚刚松了一口气,就见电脑屏幕上接连出现密密麻麻的字,一行又一行,令人目不暇接: ******* “闪开!”一声厉喝,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圆圈的后方缓缓走了过来,身上强大的灵力,击得靠近他身边的魔族士兵纷纷向后跌倒退让,迅速的闪出一条通道来。 当那个人走进圆圈中,圆圈又迅速的合拢。 将军夜宸! 而在圆圈的另一边,一众魔族士兵仿佛受到了突然袭击,手中的长矛折断,纷纷倒了下去,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正在将他们斩杀! 那些魔族士兵眼中一片茫然,只知道胡乱挥舞着长矛,向空中刺去! 然而他们又接连死伤一片,圆圈渐渐被打开一个豁口。 “将军,怎么办啊?”一名魔族士兵奔了过来,跪在地上,向夜宸求援。 “哼!”夜宸冷哼一声,墨晶眼罩“咔”的一声打开,露出的赤、青双瞳,两道赤、青光芒大放,如同光柱一般,照在那个豁口上! 在赤、青光芒的照射下,一个人的身影慢慢显现了出来。 卫潇! 所有魔族士兵都看见了,纷纷挺起长矛向他冲了过去! 卫潇双手握着昊天剑,奋力一挥,体力的灵力再度与昊天剑上的神力合体,剑身上一声龙吟,浩大交缠的紫金剑气,舞成一团扇形挥开,顿时将近前的魔族士兵扫伤一大片! 然而,更多的魔族士兵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 卫潇趁着那一剑之力,发足向外逃去! “追!”他的身后,夜宸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下了命令:“格杀卫潇者,重重有赏,官拜副将军!”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了魔族最高将领夜宸的这句话,所有魔族士兵如同体内突然爆发了巨大的力量般,排山倒海的向卫潇追了过去! 秋风萧瑟,一场暴雨后,断垣屯上,渐渐有了初冬的迹象。 万木枯败,黄草连天,砖石的房子,结上了一层冰霜。 而在石头场上,一个少年瘦小的尸体被高高的挂在了木杆上,据说,那是一个名字叫薛千的幻族人,奉了幻族主掌国中朝政的大祭司幻若尘的秘令,偷渡过赤练江,刺杀了征澜帝国的国之重臣、内阁首辅顾鼎臣。 顾鼎臣之死,激怒了魔族,举国上下,纷纷要求征讨幻之灵国。 朝堂上,清洗帝国内的幻族游民奸细一事的议案终于通过,屠杀令由魔君亲手签发,魔族云麾上将凰极率领的黑骑军,大肆屠杀拥有各种五色瞳仁的幻族人达数万之众! —————— 【纪年·魔君本纪】征澜历一百二十四年,魔君钧天泽颁下圣令,举国上下,披白麻衣三日,为内阁首辅顾鼎臣行国孝之礼。顾鼎臣追封忠德一品侯,以志其“经天纬地,道德博厚,绥柔士民,布纲正纪,内修政事,外为守战”。 是年冬,魔君再颁下诏令:幻之灵国,地处南蛮,而行卑龊之事,今集结三军,南讨蛮夷,恭行天伐,任命夜宸为骠骑大将军,凰极为征天大将军,领铁骑百万,挥师南下,魔旗所指处,望尘逃遁,犯我征澜者,虽远必诛! (第二卷完) 第一百零四章 血液检查 《异世书》的最后一章到这儿就停止了。 并没有关于卫潇的文字。 白浅予连忙点了下“新章节”,准备续写下去的时候,却发现“新章节”那里成了一片灰色,也就是说,《异世书》的书中世界停止了,连她也改写不了! “啊切!——”白浅予忽然打了个喷嚏,摸了摸头上湿漉漉的头发,她连忙将外头沾染了雨水半湿的黑羽披风解了下来,——这几天在那个异世界里,可是没少淋雨啊! 里头的白色上衽和蓝裙,早已因为幻术力量的消失,而重新变回了她的白衬衣牛仔裙,却已经残破了,白浅予用毛巾擦了擦头,随便找了件睡衣换了上来。 她掏出手机,看到手机上一片黑屏,电量已经完全消耗完,便顺手将它插上电源充电,换上拖鞋,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等她将头发洗过,拿电吹风吹干,重新换上件干净舒适的睡衣走出浴室,手机响了起来。 白浅予拔下电源,接起了电话。 “谢天谢地!”电话那头传来苏琅的声音,略带高兴的语调:“浅予,你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白浅予道:“你打了很多电话给我吗?” “是啊……”苏琅道:“几天前,我们正在通话的时候,你那边突然断线了,我怎么打都是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我很担心你,当时就开车去过你家,可是你不在家。” “几天前?”白浅予问道:“我消失了几天吗?” “是的。”那头沉默了一下,方道:“浅予,你是不是……又穿越到了书中世界?” “你相信那个世界的存在吗?”白浅予犹豫了一下,道。 那头又沉默了一下:“我信。” 然后说道:“浅予,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什么时候一起出来喝喝茶?” “好啊,”白浅予打了一个喷嚏,说道:“我正好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浅予,你感冒了?”苏琅关心的道。 “嗯,淋了点儿雨。”白浅予道。 “w市这几天可是晴空万里,”苏琅略略开起了玩笑:“这么说,我是真的得相信那个异世界的存在呢!” 白浅予扑哧一笑,就听他在电话里严肃的叮嘱道:“上次我给你买的姜糖红茶包还有吧?赶紧泡上一杯,暖暖身子,晚上睡觉前,再用热水泡泡脚,感冒会好得快,——不要偷懒,就嘴上说好。” “好。”白浅予答了一句,两个人不由在电话里同时笑了起来。 “那么,”停顿了一下,苏琅在电话里说道:“浅予,我这几天正在赶一幅画稿,出版社等着要,过两天我电话约你。” “好……”白浅予刚说了一个字,突然一阵头晕目眩,手机从手上滑落,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电话那头,传来苏琅急切的呼唤:“浅予,浅予!你怎么样了?” ******* 等到白浅予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金色的晨曦从窗子外照射了进来,使白色的病房内显得格外的干净和整洁。 白浅予从床上坐起身来,连带着将伏在病床前睡觉的苏琅也惊醒。 “这是哪里?”白浅予惊异的看着这间双人房,她睡在靠门的病床上,靠窗的一个女病人正在面朝里睡觉。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问道。 苏琅一脸的倦容,仿似还未睡醒,从床头桌上拿起黑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浅予,你昨天晚上晕倒了,我在电话里听到你倒在地上的声音,赶紧开车去你家,路上闯了几个红灯,连夜把你送到这家明济医院来。医生说你的病情需要留院观察,验血结果一会儿就出来。” 明济医院是w市最出名的医院,经常人满为患。 “我不就是感冒了吗?可能是这几天有点儿累,所以晕倒了。”白浅予掀开被子,跳下床就要走:“我没事的。”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进来,喊了一句:“谁是白浅予的家属?” 苏琅连忙站了起来:“我就是。” 小护士看了看他,道:“我们血液科的孙主任喊你过去一趟!” 苏琅应了一声,回头对白浅予道:“浅予,你不要乱跑,我去去就回。” 一边跟着小护士走了出去。 血液科室内,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经验丰富的女医生正坐在那里。 看见苏琅进来,她放下手中的化验单:“你是白浅予的家属吧,请坐。” 苏琅有些惴惴不安的在她面前坐了下来,问道:“孙主任,浅予的病,怎么样?” 孙主任看着他,一脸责备的神情:“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喜欢熬夜,平时饮食也不规律,你妻子平时喜欢长时间对着电脑吧?” 苏琅愣了一愣,点头道:“是。” 孙主任拿起化验单,指着上面的数值给他看:“你看,血液检查结果出来了,白细胞wbc减少,红细胞rbc和血红蛋白hb增多,而且血沉esr增快,”她看着苏琅一脸晕圈的样子,解释道:“这几项综合起来,简单的来说,就是,你的妻子可能患上了肿瘤!” 苏琅张大了嘴巴“啊?”了一声。 孙主任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平时长期生活没有规律,再加上工作紧张、熬夜,和长时间处在辐射环境中,免疫系统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下,很容易发生癌变。你妻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是个白领,在企业做文秘,平时下了班喜欢写点儿东西,经常熬夜。”苏琅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孙主任责备的看了苏琅一眼:“你这做丈夫的,平时也不知道多劝劝她,现在很多得肿瘤的,可都是年轻人!”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苏琅小心翼翼的问道。 “马上办理住院手续,转到肿瘤中心,接受治疗!”孙主任不由分说的道,看到苏琅一脸担忧的样子,她又安慰了一句:“我们xh医院的肿瘤科是很专业的,是国家临床重点专科,配备的医生资源雄厚,一般来讲,只要发现得早,还是有治愈的机会。” 苏琅道:“孙主任,请问病人平时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孙主任看了他一眼:“平时要学会减压,规律生活,尤其注意不要熬夜。” “谢谢孙主任!”苏琅告辞了出来,站在血液科门外,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呆在病房的白浅予,看到苏琅走了进来,欢呼了一声,抓起他放在床头的单肩背包,迎了上去:“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就说我没事吧,走吧,这次辛苦你了,中午我请你吃饭。吃什么呢?”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就去吃那家青瓦炭韩潮烤肉吧,同事推荐的,我一直想去吃呢!” “浅予,”苏琅却开心不起来,他将双手放在她的肩头,小心翼翼的寻找着措辞:“那个……医生说你的病情有点儿复杂,需要再留院……观察一下。” “什么?”白浅予看着苏琅的眼睛,仿佛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儿什么来:“苏琅,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她忽然觉得头有点儿发晕,扶了扶额头,苏琅连忙扶着她坐回床边,他的腰一弯,一角化验单从西装口袋里露了出来。 白浅予一把将化验单抽了出来,苏琅刚要去抢,却已经来不及,白浅予拿过化验单,看了看上面的一排数据,第一页上写着“xh医院门诊检验报告单”,第二页上写着“全自动血细胞计数分类报告单”,她将两张报告单上的数值对比着看了看,却只看明白了有些数值超出了正常值,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苏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看着苏琅。 这时,邻床的女病人睡醒了过来,翻转了过身子,瞟了那张化验单一眼:“好象有几项数值都不对啊,特别是那个血沉,”她一副老病号的样子,说道:“血沉增快,有可能是恶性肿瘤。” 白浅予脑袋“嗡”了一声,身子轻微的一摇晃,苏琅赶紧扶住了她:“浅予,这只是血液检查结果,并不能说明什么,等我们转到肿瘤科,再做专门的检查啊!” “再说了,你不是没什么症状么?也许这病没那么严重。”苏琅慌乱的安慰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邻床的女病人一脸病容,慨叹了一声,心直口快的道:“有的肿瘤,发作前是不会有太大的症状的,只是咳嗽,出汗,发烧啊什么的,很多病人事先不知道,都以为自己只是感冒,就拖着没去医院,我有个朋友,去年九月单位体检查出肺癌,才一个月就走了……” 她摇了摇头,似乎是要赶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安慰道:“姑娘,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赶紧早点儿治疗,趁着年轻,就算得了肿瘤,也是能治好的!这病啊,先把自己的态度端正好,想开些,没事!” 第一百零五章 赵医生 白浅予转了个病房。 住在这个病区的,基本上都是肿瘤患者,病人和家属的脸上,很少看到笑容,整个病区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白浅予的病友换成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冷漠时尚的年轻女子,烫着卷发,虽然没有化妆,也可以看出姣好的五官,床头的桌子上,摆着一盒“more”牌子的女士香烟。 苏琅请了假,推掉了出版社预约的画稿,专门过来陪她,挨了主编好大一通抱怨,说这期的杂志上要开天窗了。 住院期间,白浅予变得无事可干起来。每天睁眼就是灰白的天花板,然后就是吃饭,应付各种各样的检查,有她看得懂的,比如ct和b超检查,也有她看不懂的,比如病理检查,活组织检查。 苏琅每天会为她准备在家做好的粥点、饭菜、鱼汤等,装在保温盒中送过来,苏琅有一双巧手,不仅会画画,做菜也是一级棒,白浅予常笑言他要是失业了,还可以去高级酒店当厨师,至少不会饿死。 在闲下来的时候,白浅予就会拿出手机,登录起点中文网,一遍遍的刷《异世书》,可是再没有更新过,仿佛那个书中的异世界,暂时停止了。 “不管怎样,只要《异世书》还没有结束,那就说明作为主角的卫潇还没有死,对吗?”苏琅看出她心中的焦虑,安慰道:“浅予,你是作者,应该知道,所有的故事,都在围绕主角发生,只有出现幸福结局,或者主角死了,才会终篇。” “可是,”白浅予眉头的结还是没有解开:“为什么我作为作者,也更新不动呢?” “那也许是因为,”苏琅沉吟了一下:“那个你所创造的异世界,由于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开始有了自己的运行规则,不再完全受你的支配。” 他将手机从白浅予的手上抽了出来,轻轻放在床头桌上,看着她:“浅予,从现在起,你要少看手机,医生说了,这病就是由于你平时老是熬夜,电脑辐射太多引起的。” 白浅予撇了撇嘴:“我怎么感觉你越来越象我妈了!” 苏琅笑了笑,拉起白浅予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我明天有点事,不能来了,订外卖的电话我写在张条上,放在你的杯子下压着,换洗的衣服我去了趟你家,随手拿了几件,放在门边的第三个柜子里,我不在的时候,自己记得要按时吃饭,早点儿睡觉,还有,不许玩手机。” 白浅予用力点了点头,拉长了语调:“是——,苏妈妈!” “还是这么长不大!”苏琅的笑容中带有几分宠溺,站起身来,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呀,就是太迷糊,不多叮嘱两句怎么行!” 他抓起桌上的单肩包,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浅予,照顾好自己,我后天一办完事就过来看你。” “嗯,放心好了!”白浅予冲他做了个鬼脸。 等苏琅走了,邻床那个年轻的女病人翻过身来,说道:“那是你男朋友吧,对你真好!” “他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也是我从中学到大学的同学。”白浅予冲她友好的笑了一下,说道。 “哦,青梅竹马呀!”女病人波澜不惊的说道,显然已认定了苏琅就是她的男朋友。 “那你的男朋友呢?”白浅予好奇的问道,在这里住院了几天,她好象还没有看见她的男朋友来过。 “我们吵架了!”女病人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从桌上的烟盒中娴熟的拿出一根细长的香烟,点上,吸了一口,仰头将烟雾从嘴里吐了出来。 她看了看白浅予,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将烟头掐灭,丢到垃圾桶里:“抱歉。” “没关系。”白浅予温和的笑了笑。 “认识一下吧,”女病人很大方的道:“我叫艾琳玥,看起来我比你大几岁,你以后叫我艾姐好了!” 白浅予笑了笑:“我叫白浅予。” “你的名字很好听。” “你也是。” 这之后,这个叫艾琳玥的女子就没有再说话,她一直抱膝坐在床上,长长的好看的卷发披在肩后,只是偶尔眼睛动一动,看向窗外的楼下。 楼下,是大门正进来的地方。 她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第二天一大早,当白浅予还在迷糊睡觉的时候,一名面相和霭、头发有些花白的女医生带着几名实习学员走了进来,听学员们尊敬的喊她“任主任”,任主任对邻床的艾琳玥进行了例行的检查和询问,又一再的叮嘱了注意事项。 那名姓任的主任医生给人感觉极其专业,人又和霭可亲,正当白浅予万分期待她走过来跟自己聊几句的时候,她却带着一帮实习学员走了。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名个子高高、戴着时尚细边金属半框眼镜的年轻男医生走了进来,白浅予一看,连忙道:“你是实习学员吧?任主任已经走了。” 那名年轻的男医生走到她床前,冲她展露了一个专业的笑容:“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赵辛博,从现在起,就由我负责你的检查和治疗。” “啊?”白浅予瞪大了眼睛,心里头的台词此刻是:“一个看起来象大学刚刚毕业的小鲜肉,还能当明济医院这么好的医院的医生?肿瘤科的医生不都应该是教授或者副教授,看起来德高望重,头发花白,象刚才任主任那样的吗?” 她眼光下意识的瞄向赵医生此刻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心中暗暗嘀咕:“一根白头发都没有,靠谱吗?” 赵医生仿佛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不苟言笑的说道:“医生的专业不是看年龄,而是看能力。当然了,首先要病人肯积极配合治疗,如果病人不肯好好配合的话,那么不论多高明的医生,也是治不好的。”他微微俯下身,将双手撑在白浅予病床的床头架上,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闪着职业的光芒:“从现在开始,我负责治病,你负责配合我治病,好吗?”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清冷如冬天早晨空气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药水味道。 白浅予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赵医生满意的站直了身体,简单问了几句她的身体情况,吃饭睡觉如何,做过什么检查,然后走到她的床前,让她坐直身子,伸出手,在白浅予的下颌,耳朵,后颈,以及锁骨处用力摸了摸,他的手法极其职业,手指细长有力,让人平添了几分依赖感。 然后他从白大褂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parker钢笔,迅速的开出了检查单,递给白浅予:“你今天早上还没有吃早饭吧?现在去,正好空腹,喊上家属陪同,马上做个胃镜检查。” 白浅予怔了怔:“我朋友今天有事不在。” 赵医生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看着她。 过了一秒,他抬起手上的表,看了看时间,果断的道:“我现在还有一刻钟时间,我陪你去。” 白浅予一愣,张嘴道:“啊?” 下一秒,她马上领略到了赵医生雷厉风行的作派—— 赵医生拎住她一只胳膊,将她象老鹰拎小鸡一样的从病床上拎起来,白浅予两只脚刚刚钻到鞋子里,他已经拖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等等,”白浅予感觉有点儿跟不上赵医生的步伐:“你怎么力气这么大啊?” “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起来跑步,做有氧运动一个小时。”赵医生简单的回答,手上却毫不松劲。 “你在美国念书?”白浅予有些惊讶:“哪个学校啊?” “哈佛医学院的immunology专业。”赵医生看了一眼一脸蒙圈的白浅予,解释了一句:“免疫学专业。” “哦,”为了掩饰自己的一无所知,白浅予赶紧换了个话题:“听说做胃镜很痛?” 赵医生又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你是小白吗? 白浅予赶紧道:“我看见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我平时都没有时间看电视,不知道现在的电视剧里都在演些什么。”赵医生道:“但这个肯定不专业,现在的胃镜有无痛胃镜。” 他将白浅予往检查室的椅子上一按,看了看表:“还有十分三十四秒。” 白浅予大大的惊讶道:“你的时间要精确到秒吗?” “人生苦短。”赵医生看了她一眼:“要抓紧时间去学习,抓紧时间去做事业,抓紧时间去爱,不是吗?” 这时,一个负责做检查的男医生走了过来,看见赵医生,立刻热情的打招呼:“赵医生,你这哈佛医学院的博士高材生可是我们医院请进来的大神啊,平时那么忙,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这里来了?” 赵医生看了一眼白浅予:“我这有个病人要做胃镜,赶时间……” 那医生看看白浅予,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道:“你朋友是吧?好,好,我这就给你安排!” 果然有人好办事,不一会儿,白浅予就被带到检查室,几个医生上来,动作麻利的给她做了消毒,口服去泡剂,打了咽部麻醉,几分钟内就做好了胃镜检查。 赵医生抬腕看了看时间:“十五分钟,正好。” 白浅予注意到他的表盘上刻着“ck”两个英文字母。 赵医生抬起头,看看白浅予:“不痛吧?你自己可以走回去吧?” “嗯。”白浅予点点头,看着赵医生白大褂离去的背影,意外的发现他高高的背影很是帅气,关键是——他竟然还是博士,作为一个医生,这颜值也是太逆天了好吗? 第一百零六章 风骚的赵医生 “ck耶!”第二天早上,当白浅予的好同事兼好闺蜜沫沫打过电话来表示慰问,在听到关于赵医生的一通八褂后忍不住惊叫:“浅予,你知道那是什么表吗?美国的卡尔文·克莱恩的牌子,据说,戴这个牌子的手表的男士,都是精英阶层喔!浅予,”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在电话里神秘兮兮的道:“快点儿利用治病的机会,把这位海归精英博士赵医生泡到手哦!我这几天在加班,天天折磨到十一二点,等过几天有空了,我就来看你和你的赵医生啊!” “都什么跟什么嘛!”白浅予对这位八褂大小姐也是表示无奈:“人家对我那完全就是一脸医生看病人的态度,职业加专业,高冷的不行!连跟我说话都是看秒走字的!” “这才是真正的精英嘛!”沫沫在电话里尖叫了起来:“浅予,我跟你说,这可能就是上天安排给你的缘分,让你恰好在这个时候得了这个病,”她特别夸张煽情的来了句:“缘,妙不可言!” 这个时候,高高的赵医生正好走了进来,进行例行查床。 “赵医生来了,不跟你说了啊!”白浅予低声说了句,放下手机,看赵医生的眼光跟做了贼似的。 “怎么,在说我坏话啊?”精明的赵医生显得十分敏锐。 “没有。”白浅予赶紧摇了摇头。 赵医生笑了笑,也不置可否,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钢笔,一边问一边记录:“今天感觉怎么样?吃的下东西吗?有没什么症状,例如发热,浑身出汗?” 等白浅予一一回答完了,他才收起纸笔,叮嘱了一声:“少吃油腻,吃清淡点,好消化,有营养的东西。” 等他走到门口,白浅予才喊了一声:“赵医生!” “什么事?”赵医生站在门边,回头。 “我……”白浅予小心翼翼的问道:“没什么事吧?” 赵医生一笑,笑容中难得的出现了一点儿暖意:“能有什么事?还是那句话,我负责治病,你负责好好配合我治病,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哦,好。”在赵医生的强大气场下,白浅予乖乖的点了点头。 赵医生满意的一笑,转身离去。 在白浅予百无聊赖的打开手机上的《水果忍者》切了二十几遍的水果之后,苏琅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浅予,我的事情忙完了,我今天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蒜蓉蒸茄子,和竹笋老鸭汤,一会儿就过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白浅予想了想:“把我的笔记本电脑带给我吧,就在我卧室的电脑桌上。” 那头一怔:“浅予,不是说好了,要少看电脑手机,减少辐射的吗?” “我就看一会儿,每天就看三个小时,”生怕苏琅不答应,白浅予赶紧道:“就看一个小时,好不好?好不好嘛,苏琅?” “哎,好吧。”苏琅最经不起白浅予的软磨硬泡,一向拿她妹妹一样的宠着。 “不过,说好了就一个小时啊!”他补充了一句,知道白浅予一向管不住自己。 “嗯。”白浅予赶紧飞快的答应道。 等到苏琅好不容易赶过来,将热气腾腾的汤和饭菜放在桌上,白浅予却顾不上吃,一头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接通了手机的自带流量上网,然后迅速的点开网页,翻到《异世书》的那一页上。 不出所料,“新章节”的按键上,还是灰色的。 白浅予看着电脑,略略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 “浅予,你要好好按时吃饭,知道吗?”苏琅将饭菜替白浅予放上病床上的小案板:“卫潇他,只不过是你文中的一个人物,是虚构的,知道吗?”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哪怕你说你曾真的到过那个异世界,看到过他。你现在是个病人,要先照顾好自己,懂吗?” “可是……”白浅予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我能感受得到,他是活生生的,跟我们一样的人啊!” ——那密林中他牵起她的手时,他掌心里肌肤的温度;营房内他将她揽入怀中时,她分明听到她胸膛中的心跳;他身受酷刑时,身体里流出的,染在她手上还带着温热的血;他看她时,那样深邃的,清澈的,如同星辰大海般,让人看一眼就会深陷进去的眼神…… “我不能不救他,”白浅予抬起头,眼神认真的看着苏琅:“我是个作者,在医院的这几天里,我有时会想,假如我的生命只剩下九十九天,那么我最想做的,就是努力写完,给他一个幸福美好的结局,因为是我,给了他一个不幸的开始。” “浅予……”显然是受了感动,苏琅放弃了坚持,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了一个电话,走回白浅予床头:“浅予,我有点儿急事,要去处理一下,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 “嗯,你先去忙吧。”白浅予知道不是万不得已,这个时候他不会离开自己。 苏琅将筷子放到白浅予手中:“趁热吃,照顾好自己,浅予。” 他深深的看了白浅予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白浅予吃完饭,将碗筷洗了收拾好,靠在枕头上,眼睛望着灰白色的天花板,慢慢的睡着了。 到了晚上八九点的时候,白浅予正在笔记本上到处漫无目的翻翻点点的时候,赵医生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你在看什么?”赵医生将脑袋凑了过来,看她笔记本上的页面。 白浅予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捂住了胸口:“赵医生,你怎么走路象猫一样没有声音的?” “因为我练过。”赵医生难得的开了个玩笑,晚上没有查房任务的他,没有戴眼镜,五官显得更加帅气和立体。 “你怎么还在这里?”白浅予想起这个时候,赵医生早该下班了。 “我今天晚上值班。”赵医生简单的答道,又恢复了职业的高冷:“所以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他一手将笔记本从白浅予膝上拿了起来,在白浅予惊讶的目光中,将它挟在腋下:“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现在请你配合我治疗,从现在开始,我将没收你的笔记本。” “这……”白浅予想抢回笔记本,却被赵医生身手敏捷的躲开。 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她:“别忘了我是每天要练习budokon和散打的,病人。” 看见白浅予又是一脸小白的表情,他不忘解释一句:“budokon,中文叫武道魂,是由美国健身专家卡麦隆·夏恩自创,在美国的健身房非常流行。” 白浅予一脸郁闷的表情,看着赵医生吹了个口哨,潇洒的走出了病房。 她简直是欲哭无泪。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钟,赵医生又走进了病房,这次他没穿白大褂,一身藏蓝色摇粒绒外套,里面简单的搭了一件深灰色t恤,一条姜黄色的休闲裤,看起来既抢眼又充满活力。 他将笔记本电脑还给白浅予,还额外送上了一个黑色象u盘一样的小东西。 他能够将笔记本完璧归赵白浅予已经是喜出望外了,只是这个u盘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随身wifi,”赵医生亲自做起了示范:“你看,把它插在电脑上,这样,再设置一下,这样,就可以上网了。” 他把白浅予的笔记本电脑替她设置好了,放在她的床头:“这样,你就不必要用笔记本去蹭手机的流量了。” 第一百零七章 假如生命只有九十九天 白浅予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实在不敢相信这般精明和坏坏的赵医生会有这么好的时候。 “我昨天晚上值班的时候看了你的文章,”赵医生的双眼看起来果然有些熬过夜的红红的痕迹,然而却还是难掩一脸的精明:“不要问我是怎么在你的电脑上找到的,对于哈佛医学院的高材生来说这就跟开处方单一样容易。” “留学美国的医学博士也会看这个?”白浅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医生得意的冲她眨了眨眼睛:“那是当然!我小时候偷偷躲在被窝里拿手电筒偷看金庸的武侠小说,还被我爸捉到了打过屁股哩!”他抬起一根手指敲了敲脑子:“我看小说可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到现在,哪怕是脑子里塞进了不少艰涩高深的医学理论书籍,小时候看的小说这里可都还记得!” “比如说你的小说吧,”赵医生拉开一张椅子,在白浅予床边坐下,一边侃侃而谈:“你的小说人物都很有个性,情节也很曲折,但是在这样一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小说里,大家都容易受伤,缺少一个象我这样既兢兢业业又大胆冒险、既风骚抢眼又帅气迷人、还擅长格斗术的医生。” 赵医生夸起自己来十分下得去嘴,脸皮厚到眼睛眨也不眨的地步:“比如你的里那个唯一的随身医士方晓,在这种军队驻地不仅弱鸡到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而且连黑疸这样的病也治不好。” “从小说里关于那个内阁首辅顾鼎臣得黑疸的描写推测,黑疸应该就是现代的席汉氏综合症,”一说到自己的专业,赵医生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两只黑亮的眼睛愈发有神:“这种病属于常见的垂体前叶机能减退症,从顾鼎臣的情况推论,他应该是之前受过外伤大出血,损伤垂体而引起继发性垂体促性腺激素释放减少,而出现性腺功能低下。由此看来,”赵医生得出专业的结论:“你文中那位征澜帝国的内阁首辅顾大人,应该之前就受过什么重大的外伤引发大出血,从而引起发病。” “你是说,顾鼎臣受过外伤,他之前被人暗算谋刺过?”白浅予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可以这么说。”赵医生几乎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化身为名侦探柯南。 白浅予皱起了眉头:“顾鼎臣可是朝中重臣,魔君恩师,一般的刺客是进入不了内阁行刺他的,这个想要谋杀他的,会是征澜帝国中的哪个厉害角色呢?” “想要谋杀不战派的顾鼎臣,一定是来自于主战派的人物,”赵医生往椅背上一靠,两手托在后脑勺上,煞有介事的说道:“不会是夜宸,他虽然十分冷酷无情,却也是个异常骄傲自大的人,看他在对决卫潇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不是过于托大,他那一战不会输给卫潇。所以夜宸哪怕是心中十分想顾鼎臣死,却绝不会采取暗杀他的手段。” 说到这里,他眼前忽然一亮:“那个黑骑军首领、云麾少将凰极,倒极是有可能!此人虽在军中,却并不粗犷,反而为人极有城府,一向主张上兵伐谋,看他对待卫潇的态度,他也并不太相信卫潇会去献剑给夜宸,他极有可能是对卫潇放水的,而目的也并不简单,是想利用卫潇去试探夜宸的隐藏实力!” 他一番鞭辟入理、头头是道的分析,让白浅予惊讶得将嘴巴张大成了o型。 赵医生微微一笑,接着道:“接下来我们再回到专业的角度,那个顾大人的病并不十分难治,首先要确定他身体里缺乏的是哪种激素,然后可以根据所缺乏的激素种类采取激素替代疗法,剂量按病情轻重调整。如果是垂体危象,则需祛除诱因,进行急救处理,补充所缺激素及加强对症治疗,首先给予静脉推注50%葡萄糖液40~60ml以抢救低血糖,继而补充10%葡萄糖盐水,每500~1000ml中加入氢化可的松50~100mg静脉滴注,以解除急性肾上腺功能减退危象。有循环衰竭的话则按休克原则治疗,有感染败血症的话应采取抗感染治疗,有水中毒的话主要应加强利尿,可给予泼尼松或氢化可的松。” 白浅予惊讶得下巴几乎快要掉下来。 摸着有点发麻的下巴,她心中不禁暗叹: 果然不愧是海龟留学博士。 “说完了那位顾大人,我们再来说说你的病,”赵医生坐在白浅予的对面,黑亮的眼睛又恢复了医生惯常的冷静,看着她:“在说这个病之前,我们先来订下个承诺,好吗?” “什么承诺?”白浅予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看出她心中的焦虑,赵医生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尽量展示出一个和霭的笑容,这个笑容让他帅气的五官显得更加迷人:“放轻松些,请相信我,我是专业的。” “这个承诺就是,我们还象从前一样,我负责治病,你负责相信我,好吗?”赵医生以一个医生看着病人的专业态度,看着白浅予,在专业的赵医生和风骚的赵医生之间切换得快快。 “好。”在专业的赵医生面前,白浅予很快就败下阵来,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赵医生脸上又现出一丝狐狸般的微笑,那个风骚的赵医生又开始上身了。 他伸出右手,勾起小拇指:“那我们先来拉个钩,拉钩以后,可不许反悔哟!” 白浅予将右手小拇指伸出去,跟他的小拇指勾了一勾,赵医生将大拇指在她的大拇指上一按:“好,按印,不许反悔。” “那,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呢?”拉完钩,白浅予迫不及待的问道。 赵医生眼睛凝视着她,缓慢的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淋巴瘤。” “淋巴瘤?”白浅予心里格噔了一下,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好的病,但还是勉强追问道:“这是个什么病?” “简单来说呢,”赵医生的语气难得的温和了起来:“淋巴瘤就是起源于淋巴造血系统的恶性肿瘤,淋巴遍布于人的体身,可以过滤并对抗外来病毒和细菌的入侵,负责人体的免疫功能,相当于是人体的卫士,而当这个免疫系统遭到破坏,就产生了淋巴瘤。” “淋巴瘤有很多种类型,治疗的效果也因人而异,比如有一些淋巴瘤类型,哪怕是病情到了中晚期,哪怕是骨髓里有了,只要对化疗敏感也有可能治愈。” 白浅予低下头去,极力控制着自己,却发现话说出口时嗓子似乎堵得厉害:“赵医生,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接受化疗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赵医生看着她,上身前倾了一点,将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安抚着她:“你得的是胃淋巴瘤,临床表现上并没有出现淋巴结肿大,而是容易胃疼,吃不下饭,还有腹泻的症状,昨天我让你做胃镜检查,就是确诊这一点。” “那……我的胃里面,在胃镜下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白浅予想象着胃里可怕的画面,声音颤抖了起来。 “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赵医生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右手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掌心上的温度通过肌肤渗入她的手背,温和的道:“胃淋巴瘤是由于上皮细胞下面的淋巴组织恶变的,所以胃壁会增厚,胃表面看上去比较光滑,好像上面铺了一层天鹅绒,下面是疙疙瘩瘩的鹅卵石,这些鹅卵石就是淋巴瘤。” 他松开手,轻轻拍了拍白浅予:“你看,没有那么可怕吧?” “嗯,”白浅予笑了起来:“我以为它在我的胃里,长得象烂菜花。” “作家可怕的想象力。”看到她还笑得出来,赵医生略略放下心来,他起身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从昨天晚上值班熬夜看你的小说,到今天赶回家去给你拿随身wifi,我都还没有合过眼,现在困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我要回家去补个觉了。” 白浅予抬起头来,看看他一身日常的衣服,再加上一双熬过夜的熊猫眼,连往常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凌乱了不少,不由抿嘴一笑:“谢谢你,熊猫眼医生。” “熊猫眼?”赵医生一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笑了起来:“这样也好,省去你们女孩子化妆的功夫。” 白浅予被他逗得又是一笑,赵医生叮嘱道:“晚上好好睡一觉,不许胡思乱想,明天上班我一大早就来查你的床!” “嗯。”白浅予应了一声,等到她的回答,赵医生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赵医生离开后,白浅予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濡湿了枕头。 她知道,赵医生是为了怕她难受,所以尽量轻描淡写的描述了病情。 睡到半夜,胃里又隐隐作疼起来,提醒白浅予,肿瘤细胞正在胃里大口吞噬她的健康细胞。 白浅予一手按着胃,慢慢的在床上坐起身来,看着窗外隐隐透进来的白月光,听着邻床病人细而绵长的呼吸,她轻手轻脚的打开了笔记本,在电脑屏幕上敲下了一行字: 假如生命只有九十九天,那么,我最想做的是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 赤炼江畔 【篇首记】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 白浅予一手按着胃,慢慢的在床上坐起身来,看着窗外隐隐透进来的白月光,听着邻床病人细而绵长的呼吸,她轻手轻脚的打开了笔记本,在电脑屏幕上敲下了一行字: 假如生命只有九十九天,那么,我最想做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电脑屏幕上缓缓放出一道白光,照在了白浅予的身上。 当白光闪过,白浅予看到自己置身于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流岸边。岸边枯草边天,偶有几棵裂叶槐,却也是枯枝向天,天色黯淡,云暮低垂,一副初冬景象。 她身上穿着的,只是住院的蓝白条的病号服,在这初冬的天气,呵气成雾,十分单薄。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空气并不觉得薄凉,却反而有种灼热的感觉,仿佛是靠近了一座巨大的炼炉,炉中的熊熊烈火之气扑面而来。 ——那股灼热,正是来自那条江水赤红的大江。 江水如血,如太阳升火,如巨大可遮天的红绸沉入了江底,江水沸腾如煮,不时有白色的气泡,从水面下咕嘟嘟的浮了上来,然而消失。江面上,笼罩着一层如水蒸汽般的白雾,袅袅不散,对面的景物,也在白雾中看不清楚。 白浅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岸边,小心的将手指探入赤红色的江水之中,却陡然觉得指尖一烫,连忙收回手,指尖上已被烫掉一小块皮肤,她连忙忍着痛,捧起手指轻轻的对着它吹气。 然后她从地上捡起片枯叶,丢入江水中,枯叶叶边顿时卷了起来,被江水灼化,迅速消失。 ——这江水的温度,只怕已沸腾如开水,不说鱼虾难存,就是草木坠入江中,也可迅速被江水灼化。 万物难活。 赤红如火,流阔如练,是曰赤炼江。 这,就是征澜之国与幻之灵国之间的天险——赤炼江。 直到白浅予亲眼看到了这条沸腾如煮、奔涌不息的赤炼江,才明白为什么拥有百万帝国铁骑、如此强大的征澜帝国,那宣称“统六合而为一家”的魔君钧天泽,也迟迟不能让铁骑踏过赤炼江。 铁皮可化,树木可沉,断无舟楫可渡。 传说赤炼江之所以江水终年赤红如沸,是因为天上荧惑星遭到飞物撞击,其中一角化为着火的陨石,划破天际,跌落至赤炼江底,在水中亦终年燃烧不息。 倚仗着赤炼江天险,幻之灵国获得了数百年来的相安无事,哪怕是在征澜帝国的两位天才将军夜宸、凰极横空出世,一扫星堕大陆,连灭血族、月族、魅族、灵族之后。 可是,卫潇会在哪儿呢? 当电脑显示屏作为连接两个世界间的传送门,将她送来此地时,应该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是极目远望,只见天地萧瑟,江涛奔腾,无边无际,——卫潇,你又会在哪儿呢?你还好吗? 这时,手腕上的蓝钻传音手镯,仿佛感应到了白浅予心中的呼唤,悄无声息的亮了起来,闪起了一圈幽蓝如的光泽。 是卫潇! 他一定还活着,一定就在附近! 白浅予的心扑嗵扑嗵的跳了起来,一边沿着江边狂奔,一边查看着手腕上手镯的光亮。 蓝光时强时弱,当她向着某一个方向走的时候,走上一片江边的小山坡的时候,手镯上的蓝光,越来越明亮了起来。 卫潇一定就在这附近。 可是,为什么听不见他的心底传音呢?难道是——,他已经衰弱到发不出声音了吗? 白浅予心中焦急起来,不由往前走了两步,却不防脚底一滑,一下子从山坡上和身滚了下去! 幸而山坡不是很高,只是略微陡峭,她滚了几滚,立刻跌入到一片绿叶丛中。 密密麻麻的叶子摇摆着,如同人手般,将她轻轻托住,她并没有受伤。 她用手肘撑起,刚要起身,一片绿色的叶片却摇摇晃晃的伸了过来,抚上了她的脸。 她骇了一大跳,连忙用手将那片叶片挡开,不妨另一片绿色的叶片又往她脸上抚了过来,柔软的叶片触在脸上,一股熟悉的感觉蓦然涌了起来。 “三叶草!”白浅予叫出了声:“是你吗?!” 密密麻麻的叶片立刻往后退去,其中三片叶片竖了起来,形成一个脑袋和两只人手的样子,两只眼睛促狭的看着她:“哟,两个月过去了,我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呢,根本都想不起来回来看我们一眼!” “两个月?……”白浅予吃了一惊:“我那个世界才过去几天啊,难道……”她想了一想,道:“难道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是不一样的?” 三叶草撇了撇嘴:“就算是这样,作为创世神的你,也不能不管我和卫潇的死活吧?” “卫……卫潇呢?”白浅予急切的道,一把抓住三叶草的手。 “唉哟看把你给急的!”三叶草摇晃了一下身子,地面上覆盖着的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叶片收了起来,露出躺在地上的一个人来,他眼眸微闭,依旧是一身墨蓝色的战袍,身上密密的刀伤枪伤的伤口,却在昏睡中不时闪起的修复紫光下,正在以极缓的速度慢慢愈合。 终于,终于又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她怔了一怔——才几日不见他,她终于体会到了古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上他苍白的脸,却惊觉一股黑气在他眉心升起,愈来愈浓! 卫潇眉头紧皱,仿佛正在陷入某种梦魇里,眼珠在紧闭的眼眶下冉冉而动,似乎他在梦魇之中,永远无法醒来。 “两个月了,都是这样……”三叶草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上个月前,卫潇在夜宸的追兵之下,逃到了这里,他受了重伤,浑身都是魔族士兵刺下的伤口,那些魔族士兵得到了夜宸重赏杀他的命令,一个个勇猛如虎豹,人人恨不得将他杀于刀枪之下!” “最后,卫潇一个人逃到这片山坡之下,几乎力竭,我便用‘草生’之术,化出大片三叶草,密密麻麻的将他掩盖了起来,最后,连夜宸将军都亲自追击到了这里,不过,他好象也受了重伤,就站在这片山坡之上,他身上的鲜血滴了下来,滴在了我的叶片之上。夜宸将军的赤青双瞳能破仙器白玉九连环戒指的隐身术,那个时候,他就站在我和卫潇的头顶之上,我大气也不敢出,害怕极了!” “不过好在他自己也身受重伤,他没有站多久,便离开了这里。过了不久,征澜之国中传来消息,说将军夜宸心口中了昊天神剑的一剑,虽然仗着劫灰玉护住心口,保住了性命,不过伤及心脉,卧床将养了两个多月,但是近日,听说魔族百万大军已经启动,正在发兵沿江而下,欲渡江作战,我想,夜宸将军的伤,应该是已经完全好了!” “可是卫潇……”三叶草低头看着卫潇,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已经两个月了,他身上多重的伤,都开始慢慢的好了起来,可是他就是不能醒来,每天都重复做着同样的噩梦,每天都念着你的名字,好象他不肯醒来一样!” 白浅予想起了那晚大雨如注,雷电交加中,卫潇临出门时坚定的眼神:“白姑娘,我答应过你,我不会死的!”他信誓旦旦的承诺:“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然后他修长的身影,一头冲起了门的大雨之中! 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承诺,为了这个他在身受重伤、被重兵追击之下,他以为再也无法实现的承诺,他宁肯永远陷在噩梦之中、也不愿醒来么? 愈来愈多的黑气,自卫潇眉心涌现了出来,仿佛在眉间聚满了乌云。 如果一直沉下去,沉下去,沉入更深的梦魇,卫潇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白浅予忽然俯下身去,嘴唇印上卫潇的眉心,轻轻的一吻。 那些黑气忽然消散了,就好象困住卫潇的梦魇脱离了他。 他紧皱的眉头慢慢舒缓了开来,呼吸平静了下来,慢慢睁开了双眼。 创世神的一吻,终于将他从无法醒来的梦魇中解救了出来。 “白姑娘?……”他一怔。 抬起手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又捏了捏白浅予的下颏。 “疼!……”白浅予叫了起来,一巴掌打掉他的手。 “知道疼,”天神将喃喃道:“那就不是梦了!”他倏的从地上坐了起来:“白姑娘,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去了哪里?” 白浅予揉了揉被他捏痛的下巴颏:“现在知道不是做梦了?敢情疼的是你不是我。” “对不起,白姑娘。”卫潇郑重的道。 白浅予倒是一愣! 跟他相处久了,她这是第一次高傲的天神将的嘴里听到道歉。 “好了,没事了。”气顿时消了,她撇了撇嘴。 三叶草在一旁看的有趣,叶片脑袋伸了过来,打趣道:“白姑娘,卫潇,你们不见对方时互相想念,见了面就开始斗嘴,这样合适吗?” “啪”的一声,它的脑袋同时挨了两下。 白浅予和卫潇不约而同的敲了它一下。 两个人看了看一脸懵的草,又互相看看,情不自禁的笑了。 三叶草委屈道:“卫潇,你知不知道,在你昏迷的这些日子,我天天撑着叶片给你遮风挡雨也就算了,关键是还要受这江边的热浪烤,差点儿把我体内贮存的那点儿水分都烤没了,你一醒来,就打我!” 卫潇摸了摸它的脑袋:“辛苦你了,三叶草!我和白姑娘打你呢,是为了让你长记性,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不该开口。” 三叶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白浅予一眼:“哦我明白了!”它叫了起来:“敢情小白姑娘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跟卫潇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呀!” “你想哪儿去了?”白浅予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这次又被召唤进来,恐怕是……异世界又将发生什么大事吧?” 她侧过头,将目光看向远处的滔滔江水。 江水起伏,澎湃如沸,赤红如练。 第一百零九章 幻族女孩 这时,卫潇右手上无名指一道白光一闪,飞到白浅予右手的无名指上,白光一凝,变成一枚白玉九连环戒,套在了白浅予的手指上。 三叶草看着那枚熠熠生辉的九连环戒,感叹道:“原来这戒指还是认主的啊,会自动飞回到小白姑娘手上。”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的山路上,传来了嗒嗒的马蹄声,两骑快马疾驰而过,马上两人黑甲银边,正是魔族将领的铠甲。 其中一人道:“崇越将军怎的唤我们唤的这么急?定要我等连夜赶到赤炼江边。” 另一人道:“听说崇越将军抓了个幻族人,已经找到了渡江的方法,所以要集合黑旗营,连夜渡江!” 两人说话声中,早已疾驰而去,卫潇却是皱了一下眉:“不好,他们口中所说的幻族人,只怕是征澜帝国屠杀令下仅存的活口,我们去看看!” 三个人沿着快马驰去的方向,一直往赤炼江的下游走,越往下,江面越是开阔,江流慢慢变缓,然而宽阔的江面上,灼热的气息愈加扑面而来,满江血红如沸。 沿江的沙滩上,江石嶙峋,一批批衣衫褴褛的工匠正在搭建船只,沙滩上堆了各式各样的木板,几个魔士兵手持长鞭,正在江边来回逡巡监督,看见哪个工匠稍有懈怠,冲上去便是狠狠一鞭子。 那些工匠吃痛,却是忍气吞声,无人敢反抗。 仔细看去,那些工匠竟然每人都是一头长长的白发,发白如雪,然而从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肉来看却分明是些健壮结实的青壮年男子,十分奇特。 “奇怪,这些人老了还能保持青壮年的身材吗?”三叶草一路走,一路看着那些人道:“还是他们本来就是青壮年,却少白头?” “那是月族,”白浅予解释道:“月族信奉月亮太阴的力量,不论男女老少,都拥有一头雪白的长发。” “又是被魔族统治奴役的一群。”卫潇看了看那些月族工匠佝偻着身子、常年辛苦劳作的模样,还时不时被魔族驱赶殴打,握紧了拳头:“在魔族眼里,这些异族恐怕都是供他们驱使的下等人吧!” “卫潇,”白浅予有些担心的按住了他的手臂:“我们这是在魔族领地,救不了他们的!” “我知道。”卫潇低语了一句,充斥满全身的真气散开,握紧的拳头也慢慢松了开来。 前面一带开阔的江滩之上,矗立起了几十座行军帐篷,沿山而建,层层叠叠下来,在江边布了乌鸦鸦的一片。 不少魔族士兵坐在地上,有的在磨枪,有的在交谈,有的在拿石子斗棋,中间的一棵裂叶槐下,坐了五个士兵,围着一口大镬,镬下架起熊熊的裂火,镬内不知煮着什么,飘出阵阵的肉香来。 那几个士兵一边拿着羊皮水囊喝酒,一边唤道:“快加水!再不加水都要煮干了!”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瘦小的女孩身影,披着一头乱草似的黑发,赤着双脚,脚上拖着沉重的脚镣,双手拖着一只盛水的大木桶,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吃力的将那只大木桶托起,将桶里的水倒入了铁镬之内。 木桶的水哗的一声倾泻入镬中,顿时将镬中原来的沸水溅了出来,刹时溅到围坐在镬边的几个士兵身上。 其中一名士兵脸上被溅了一滴沸水,顿时疼痛不已,他一手捂着脸,一下子跳了起来,在那女孩脸上猛力扇了一巴掌:“你想烫死老子吗?” 血一下子从那女孩的嘴角流了出来,那女孩一手捂着嘴角,抬起满是灰尘烟垢的小脸,默默的看了那名士兵一眼。 那一双眼睛,在女孩脏兮兮的小脸上显得异常明亮,然而眼珠却是白的,如同一个盲人般。 “看什么看?!”魔族士兵暴怒起来,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双眼睛中的仇恨之意,一把抓住女孩脑后的头发,向下用力扯住,女孩双手往后抱着头发,奋力挣扎着,口中发出“啊、啊”的叫声。 她脚上的铁镣也由于她身躯的剧烈挣扎跟着叮当作响了起来,脚踝处,早已被沉重冰冷的铁镣磨出几道血印来。 “阿元,跟个小女孩置什么气?”他的几个同伙叫了起来:“赶紧坐下来吃肉糜,上好的鹿肉,吃得肚子里舒服了,等晚上兄弟们带上你去找几个月族的女人消谴下,个个都有胸有腿的,身上的皮肤白得跟她们的头发似的,跟她们比起来,这女孩就没发育完全,你莫非是精虫上来了,非要抓着她不放?” 几个人粗鲁的大笑了起来,用腰刀将铁镬敲的咣咣作响。 那个叫阿元的胀红了脸,松开手悻悻坐下,几个人就大声叫道:“那个幻族的小蹄子,快过来给大爷们盛汤!” 女孩理了理头发,闻声走了过来,从边上抱起一撂粗陶碗,然后抓起一只沉重的大铁勺,踮起脚来,在高高的铁镬里搅了搅,往每只碗里盛肉糜汤,然后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的端到每个人的手上。 当她将盛满热汤的陶碗端到那个叫阿元的魔族士兵面前时,却“咣”的一声,一不小心将陶碗掉在地上,顿时摔了个粉碎,肉糜汤洒了一地! 那个叫阿元的魔族士兵再也按捺不住,霍的长身而起,一脚将女孩踢翻在地,道:“你们都看见了!她就是针对我的!你们看她那双眼睛,阴森森的,简直象是来自地狱的眼睛!” 那个女孩趴在地上,没有说话,只有乱糟糟的黑发下,一双只有白色眼珠的眼睛,诡异的泛起了白光。 四周的魔族士兵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停止交谈,围拢了过来。 阿元用一只穿着马靴的脚,踩在女孩的肩膀上,用力将她踩向地面:“吃呀!把地上的肉糜全给我舔干净!” 女孩的力气远没他大,一下子就被压在地上,嘴巴贴在地面的肉糜上,动弹不得。 只有一双眼睛,却是倔强的,狠狠的看着前方。 “吃呀!”阿元脚上加大了力气,怒斥道:“幻族的母狗!就只配吃我们魔族人掉在地上不要的食物!” 女孩的手指用力的抓着地上的沙土,忽然伸出舌头来,如一条狗般舔食着地上的肉糜。 “哈哈!母狗就是母狗!”阿元大笑着收起了脚,转过身去,正要坐下,忽然后腰上挨了重重一撞,他的整个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往面前的铁镬撞了上去,顿时铁镬被撞翻,里面煮得滚沸的肉汤漫天泼洒了出来,将他的手脸烫得一阵剧痛! 那个幻族小女孩还要再往前扑,脚下的铁镣却将她死死扣住,铁镣的另一头,牢牢系在一只足足有三尺的铁锁上,纹丝不动 每当铁镣用力拉扯铁锁,铁锁上就会闪过一道紫色封印,一排咒语文字浮现了出来,牢牢压制下了铁镣上的挣扎之力。 几个坐在铁镬旁的魔族士兵齐声惊叫跃开,却也被溅到了几滴。 几个人都怒了起来,上前对那个幻族女孩一阵拳打脚踢。 女孩完全不能反抗,只是一双白色的眼睛,闪动着光芒,狠狠的怒视着他们。 “看啊!就是这样的眼神!”那个叫阿元的士兵叫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这么古怪的白色眼珠子,幻族人不都是五颜六色的么?” “挖下她的眼珠!”他的几个伙伴纷纷叫了起来:“叫她再也不能拿那样的眼光看着我们!” 得了伙伴们的支持,阿元立时兴奋起来,一股嗜血之心从胸腔中涌起,上前一步,抓住女孩的头发一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两只手指伸出,便向她的眼珠戳了下去! “住手!”忽听得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 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阿元和那几个魔族士兵一听到那声音,立刻老老实实的住了手。 那两根手指只差一点就戳入了女孩的眼珠。 几个人一起转过身,和场上所有魔族士兵一起,向着身后立如泰山的将军参拜:“拜见崇将军!” 那位崇将军看起来年纪不大,气度却颇为沉稳,穿一件筒袖岳文甲,身披褐色披风,将眼向场中一扫,便即明白了情况。 紧随在他身后的副将向那几人厉声喝道:“崇将军早有严令,我骁骑营中,任何人不得伤那幻族女孩分毫,你们这是想要违抗军令么?” 阿元等几个人低了头,默不作声。 那副将又厉声道:“你们知道违抗军令的后果么?” 这一下几个人面露惧色,互相看了看,忽然一起跪在地上,齐声道:“我等知道错了,请崇将军饶命!” 那位崇将军目光威严,缓缓自那几人面上一一扫过,手抚腰刀,沉声道:“若是知道错了便能饶尔等性命,那岂非是视军规军纪如无物?” 几个人一听,吓得浑身抖如筛糠,纷纷道:“我等但求将军今日饶过一命,日后自当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以报将军不杀之恩!” 唯有那叫阿元的魔族士兵抗声道:“我魔族历来是高人一等的种族,那些贱民异族如同蝼蚁般,随意捏死,凭什么不让我们动那个幻族贱民?” “放肆!”副将厉声喝道:“崇将军令出如山,岂是你等可以随意置喙的?” 那叫阿元的低下头来,却是一脸不服的神情。 副将喝道:“你不服?” 阿元昂起头来,紫色的眼珠中闪出一片愤愤之色:“若要取我性命,将军一句话的事,只是我魔族军中,只怕人人不服!” 崇将军虎目微张,眼中精光四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好!有胆量!” 旋即走上前一步,右手一抬,手指遥指红滔滚滚的赤炼江道:“魔君早有南伐幻之灵国之心,然而赤练红横陈浩荡,彼之巨防,倚仗此天险,分隔南北,几十年来,我帝军欲渡江而不得。龙门峡一战,幻之一族潜入我境内的勇士尽皆战死,唯抓获了这个幻族女孩为唯一活口,她,便是我们撬开幻族渡江之秘,大军渡江的关键,”左右环顾四周,缓缓道:“你们现在说,这个女孩能不能动?” “不能!”虎贲军立正身姿,齐声答道。 阿元目现羞愧之色,低下头来,双膝跪在地上,双手将腰刀横捧呈上:“阿元知错了,生死但凭将军处置!” 崇将军目现几分赞许之色:“虽有鲁莽,却不畏生死,”微一沉吟,道:“念你尚有几分胆色,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问道:“你刚才是用的哪只手挖的那幻族女孩的眼睛?” 阿元一听,身躯微微发起抖来,却心一横,一把举起右手,道:“右……右手。” “呛!”的一声,便见一道白光飞去,崇将军刀已回至鞘中,那名叫阿元的魔族士兵惨叫着,举起的右手,断在地上,血流不止。 崇将军沉声道:“你这只右手违反军纪,便斩你右手,以示军纪!今日这件事,你是祸首,其余四人皆为从犯,自己去赤炼江边,将双手伸入江水之中,不脱一层皮,便不要回来见我!” 那四人抖抖索索,虽知江水滚烫,总好过没了一只手,立刻叩头道:“谢将军!”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往江边跑去。 白浅予和卫潇,三叶草一起,伏身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这时才恍然大悟,道:“这位崇将军,军纪严明,赏罚分明,乃是用铁腕治军一流的人物,原来就是征澜帝国横野军团的骁骑营主帅,横野将军崇越。” 卫潇道:“横野军团,是帝国的陆战军团么?” 白浅予点了点头,道:“征澜帝国以武立国,举国尚武,靠着它的三大军团维护着帝国铁一般的统治。这三个军团分别是天罗军团,擘海军团,和横野军团,它们各自负责制空,制海,和陆地作战,三军总共约百万将士,实力强大,装备精良,魔君的诏令上说了:任命夜宸为骠骑大将军,凰极为征天大将军,统帅三军,就是这三个军团,这几乎是帝国军队的无上权力了。”摇一摇头:“看来,仅有十万军队的幻之灵国,很难应战啊!” 卫潇看了她一眼:“你好象对这个你从来没到过的世界,很熟悉啊!” 白浅予一怔,知道自己无意中说漏了嘴,连忙转移了话题道:“你没有觉得,刚才那个幻族小女孩,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吗?” 三叶草插进来道:“是啊是啊!虽然她的头发遮住了脸,眼珠子不知道为什么也变成了白色的,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她就是我们在云荒石林看到的那个幻国国主流梦影啊!” 白浅予恍然大悟道:“帝国屠杀令下,这些人之所以留住她的性命,估计就是想从小女孩嘴里套出幻族渡江的秘密吧!” 想了一想,道:“若他们知道他们抓的这个小女孩就是幻国国主,真不知是什么表情!” 第一百一十章 沉江 正说着,只见崇越将军走到被琵琶锁锁住的女孩身边,蹲下身,对着瑟瑟发抖的女孩温言道:“你看,那几个冒犯你的人我都已将他们处置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哪种树木才是你们用来渡江的木材了吧?” 女孩双手捂着头,紫色的衣衫破烂不堪,裹在她瘦下单薄的身子上,她抖得如同一片树叶。 崇越伸出一只手,缓缓搭上女孩的肩头,手指有意无意的放在她的琵琶骨那里,微微用力:“这琵琶锁,乃是用上古咒语写成的禁符附在上面,你哪怕就是幻族族长,拥有五阶幻力,也是逃不脱的,我若用它穿透你的琵琶骨,你的灵魂便会被锁在里面,永远也出不来。” 他将语气放缓,慢慢道:“上次你也说了,你们幻族是用的一种树纹为凤眼纹的木头做成舟楫,渡过赤炼江的,那么你现在来看看,我们采集的这十种象凤眼纹的树木里,哪一种才是你们渡江用的哪种木头?” 他大手抚在女孩颈上,按住她的后脑穴道,强迫她缓缓扭过头,看向江边:“只要你肯指出是哪一种木头,我就答应你,马上放了你,好不好?” 江边的沙滩上,一群群的月族工匠,正在将各种木头做成的木板,搭造成船。 那些木头里有枣枝木,南樟木,棘木,和乌婪木等等,月族工匠正以龙骨为中心,将肋板一条条的插上拼接好,钉上了铁钉。 女孩大大的眼睛里,掠起了一道白光,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指着其中一条船道:“就是那种木头。” 崇越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女孩笃定的点了点头,道:“嗯。” “那好!”崇越站起身来,吩咐手下:“从那些月族工匠中挑选出一个人来,命他上那只乌婪木船划至江中。” 几名魔族士兵应了一声,旋即走至江滩边,那几名刚把乌婪木船打造好的月族工匠人人面现惧色,瑟缩不已。 魔族士兵左右看了一回,用鞭梢指住其中稍壮的一人,喝道:“你!上去!” 那人浑身都抖了起来,还没动作,便被狠狠一鞭子抽到身上:“还不上去,信不信我抽死你!”跟着又是狠狠两鞭子,鞭鞭见血。 那名月族工匠忍着剧痛,手脚颤抖着爬上乌婪木船,魔族士兵又对其余几名月族人喝道:“推他下去!” 几人眼看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却在魔族士兵的威逼之下,一齐将木船推入赤炼江中。 那名月族工匠一上船,立即操起船上木桨,两臂使出力气,拼命往前划去。 眼见乌婪木船在江中缓缓启动,往前划了数尺,月族工匠心中大喜,更加奋力划起桨来。 然而那条乌婪木船又往前再进了尺许,却船头一栽,缓缓往下沉去。 月族工匠心中惊惧,连忙两臂拼命使力,搅得江水四起,滚烫的江水溅到他脸上、身上,烫出血泡,他也顾不上疼痛,只是嘶着嗓子大声喊道:“不要沉!不要沉!” 那仿佛是一个人在临近鬼门关前最后的喊声。 船身慢慢沉入江水,赤红色的江水上,腾起一股氤氲的血雾,江上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月族工匠在江面上挣扎着,身子扭曲着,如渐渐落入滚烫油锅般,身边的江水咕嘟嘟的冒起一串血红色的泡沫,然后他的整个人,缓缓沉了下去。 最后那张浮出江水的脸,布满了红色烫痕,双眼圆睁,种种惊恐,剧痛,扭曲了那张面容。 眼见他的身子已全部沉入江中,江面上却忽然荡漾了一下,一只白骨手掌伸出水面,五根手指全部化作了指骨,上面附着红色的烫斑。 然后,慢慢沉了下去。 血红色的江水骤然合拢,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刚刚饱餐了一顿,合上了嘴巴,江水再次平静的流淌起来,水面上腾起了阵阵白雾。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如同看到了地狱的画面,令人不寒而悚。 连岸上的魔族士兵,也静默了起来。 崇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条乌婪木船沉入江中,然后他走到女孩身边,用一只大手掐住女孩后面的脖颈,将她提了起来,尽管心中盛怒,他的面上,却是平和的,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这就是你说一定没看错的那种木头?” 他手指上加劲,力道从女孩后脑的风池穴透入,刺激得女孩脸部一阵痉挛:“赤炼江上铁皮可化,木船可沉,——你确定没有记错?” 他身形高大,女孩的双脚被他提离地面,在他掌中徒劳的挣扎着,一面叫道:“我……我确实不记得了!……” 崇越看着她,手指上力道再加了三分,女孩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眼睛翻了翻,几乎要昏死过去。 “等等!”她叫了起来,崇越手上却没有停止用劲,只到女孩说拼力说道:“我还有一个办法!”的时候,他才松了手,任由女孩跌落在地面。 女孩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崇越蹲下身,看着她,缓缓道:“还有什么方法?” 女孩缓了一口气,眼中掠过一道白光,面上现出几分阴厉之色,道:“将军把每一条船都推入水里,不就知道了么?” 崇越阴枭的脸上微微一笑:“倒是一个好办法!” 巨石之后,卫潇一掌击在石面之上,碎石屑纷纷落下:“她竟如此阴毒,为了保全自己性命,竟要赔上月族十几条性命!” 白浅予急忙抬身,想要拦住他,却已来不及了,这边的动静,已经引得魔族士兵纷纷往这里看了过来。 包括那个枭厉的崇越将军。 卫潇站起身来,忽然一步自巨石后跨出。 “久闻崇越将军大名,乃是虎贲军中第一骁将,”他面色自若,向着众多魔族士兵卫护中心的崇越将军走了过来:“卫潇真是久仰得紧!” “卫潇”两字一出,魔族士兵纷纷挺起了长矛,却被崇越将军制止。 他虎目中精光一闪,紫色的眼珠上下打量着卫潇,眸中的紫色更加浓郁:“你就是那个折损了我帝国军中无双名将夜宸将军,令他至今还无法完全复原的卫潇?” 卫潇在他面前三尺远处,停住了脚步:“崇将军可是要拿下卫潇,向他请功?” “哈哈哈!”崇越将军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我虎贲军乃分属横野军团,与他天高地远两不相干,而况,”他目注卫潇,缓缓道:“他的仇,他自己会去报,一向不喜欢假手他人!” 卫潇迎上他的目光:“将军这是要对卫潇手下留情了?” 崇越大笑:“我一向喜欢有气概有骨节的男儿,就凭你今日敢孤身一人闯入我虎贲军中,站在我的面前,我便饶你不死!” 卫潇道:“将军果然胸襟开阔,气度不凡!” 崇越微微一笑,便听卫潇话锋一转,道:“卫潇刚刚听闻崇将军正为渡江之事犯难,正有一计,不知将军可愿采纳?” 崇越目光一凝,面上微带狐疑之色,道:“何计?” 卫潇走到幻族女孩面前,脚步微微一顿,看了她一眼。 女孩抬起头来,杂乱的黑发下,眼神与他微微一对。 卫潇转过身来,道:“崇将军不识此女,卫潇当日误入龙门峡时,却是认得。” 崇越道:“此女是……?” 卫潇将手探入女孩腰间,忽的一抽,掣出她藏在腰间的一根白玉笛,道:“将军请看,此笛名叫‘幻月流空笛’,可以使人产生迷乱错觉,变幻空间,布下幻影结界,幻力无比强大,卫潇当日在龙门峡之中,也曾被此笛所迷惑,受困于狼人村幻境结界之中数日之久。” “哦?”崇越接过卫潇手中的白玉笛,灵力微微一探,白玉笛受激,笛身上立刻划过一道如同闪电般的紫光来。 “果然非同凡响。”崇越微微点头:“此笛幻力甚大,不知怎的竟会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身上?” 卫潇道:“此‘幻月流空笛’乃是幻族族长流梦影的随身法宝,不瞒将军,此女就是……”他神色镇定的看着崇越,泰然道:“幻族族长流梦影的贴身女侍。” 他俯下身,一把抓过女孩的肩头,浑不顾她痛呼出声,眼睛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们族长派你到这里来,是不是为了潜伏下来,伺机利用这‘幻月流空笛’行刺?” 他的眼神深幽,墨蓝色的眼珠下,似乎隐藏了无数深意,女孩被他那样看着,却倏忽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张了张口:“我们族长派我来,就是万一夺取昊天剑的计划失败,我族勇士全歼,我也可以用‘幻月流空笛’迷惑魔族兵士,杀掉他们的高阶将官!” 她眼睛瞧了一眼冷立在旁的崇越,忽的对着卫潇拳打脚踢,恨恨道:“卫潇,我族待你不薄,你却为什么要这么出卖我,我、我要杀了你!” 瘦小的女孩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狂扑起来,两手五指屈成爪状,跳起来恶狠狠的抓向了卫潇!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堪堪触及卫潇脸上的一瞬,锁在她脚上的铁链却拉得笔直,另一头牢牢的系在琵琶锁上,锁上紫光一阵闪动,浮出密密的咒语文字,顿时将她压制了下去。 “嗤”的一声,尖尖的指甲划过卫潇脸上,留下一条血痕。 崇越看着卫潇:“卫兄弟英俊非凡,风神俊朗,倒是破相了!” 卫潇随手在脸上一抹,擦去血迹,道:“区区皮外之伤,不足挂齿。” 崇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却不知卫兄弟有何妙计,可以叫这狡诈的幻族女侍招出他们渡江所用之木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传音 巨石后,三叶草两只叶片趴在石头上,只露出一只叶片脑袋看着卫潇,喃喃道:“卫潇这是要疯了么?帮魔族大军渡江。”挠了挠脑袋:“难道他真的是因为痛恨那个幻国国主流梦影害得月族人惨死?” “卫潇他,恐怕是想救那些差点儿被崇越下令一一推下赤炼江的月族工匠,”白浅予眉尖微蹙:“只是,他自己挺身而出去见那位魔族将军,却是一件深入虎穴,与虎谋皮的事,——他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两个人全神费注的看向场中,只见卫潇微微一笑,似乎胸有成竹,道:“将军何须多虑,只用命这幻族侍女自己选一条船上去,自行划至江中,——还怕找不到可以用来渡江的,是哪一种木头吗?” 此言一出,崇越抚掌大笑道:“如此简单粗暴,此计甚妙!甚妙!” 喝令手下将女孩抓了起来,往江边的船只上推去。 卫潇道:“且慢!” 崇越审视着他:“又有何事?” 卫潇目光镇定,道:“将军可曾想过,若是我们逼得过急,那幻族女侍自己选了一条船,自沉江中,岂非达不到目的?” 崇越双眼眯起:“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卫潇道:“将军不如留她一晚,让她自己想想清楚,凡人无不畏死,所谓宁死不屈都是一时血气方刚之勇,只消过得这一晚,卫潇担保她会想得很清楚。” 崇越看着他,眼前的卫潇目光坦然,倒叫他有几分犹疑起来。 ——毕竟是那个重创了帝国无双大将军夜宸的人,若没有几分警醒提防,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眼前卫潇所说,又句句在理。 似乎也没有任何漏洞可言。 更何况,以那幻族女侍的狡诈,若说渡江所用之木,不在这里所列出的十种木头之中,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崇越微一斟酌,当即点头:“卫兄弟所言极是在理,就留这侍女一晚。” 当即吩咐人将女孩带至一边看守。 其实有这琵琶锁,他根本不用担心这女孩能逃脱得了。 琵琶锁乃是上古遗下的法器,锁上附有上古禁咒,若是不知晓开锁的咒语,哪怕是神器仙品,也是斩不断锁链的。 如此,他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是夜,崇越将卫潇安置在自己军帐之中,美其名曰要与卫潇同榻而眠,实则行监视之实,在营帐外布了魔兵把守。 卫潇眼见崇越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酣,鼻息不绝于耳,他悄悄侧过身来,心中却是暗暗焦急。 将军帐外只布了两名魔族士兵防守,卫潇若是要放倒这两名魔族士兵逃出去,并非难事。 然而这样的薄弱守备,只怕是崇越将军有意在试探自己。 其时夜已至三更,圆月当空,银辉一片,赤焰江上却是血红色的江水滔滔不绝,如同一江血水,奔流不息,月光映照在血色大江上,银红两色交织,妖异无比。 白浅予躲在巨石之后,看着江滩上和营帐前来回持矛穿梭的魔族士兵,不由暗暗焦虑:“卫潇被留在了崇越将军帐中,若是明日流梦影再不肯说出浮沉木的实情,卫潇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她手腕上的蓝钻传音手镯忽的一闪,一道蓝色的星光耀开,随着光芒的闪动,上面传来卫潇焦急的语声:“浅予,浅予,你在听吗?” 那是卫潇通过传音手镯传来的心底传音。 白浅予连忙低头对着手镯道:“我在!” “那就好,”卫潇松了一口气,却是急急道:“你现在就去找到幻国国主流梦影!” 白浅予道:“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这个时候手镯上却是一暗,蓝光消失了,那头寂寂,再无回音。 白浅予想到蓝光传音手镯乃是利用某种光波的震动,将声音传递出来,躺在卫潇身边的那位崇越将军,修炼等级已是魔修的定神级,相当于修真的筑基级,已经能觉察出光波的变化异动,卫潇传音,实在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于是一把拉起正在靠着巨石半打盹的三叶草:“走,我们去找流梦影!” 三叶草迷迷糊糊的被她拖了起来,另一只叶片揉着眼睛道:“到哪儿去找?” 它跟白浅予一起自巨石后探出头来,却是一惊:“到处都是巡夜的魔族士兵,这可有点儿麻烦!” “不妨事,”白浅予道:“烧,你跳到我肩头上来。” 三叶草依言跳上白浅予的肩头,却见白浅予摩梭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上的九连环戒,喝道:“隐身!” 顿时两个人的身体慢慢变虚,如同透明似的,直至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白浅予沿着江滩一直往前走,一路上遇到数名魔族士兵,好在她已经有过一次隐身的经验,这次看到他们时便不再那么害怕,眼见着那些魔族士兵手执长矛,视若无物的从她身前走了过去。 她在营地附近转了一圈,并没发现流梦影,便又沿着江滩向下走了去,果见江滩上放着一只巨大的铁锁,锁上偶有紫光闪动,正是琵琶锁。 她沿着锁上的铁链一直往前,果然在一处低矮的树丛中,看到了流梦影的一截紫色衣角。 “幻国国主!”她轻声呼唤着,收起了隐身术,躬着腰向那丛低矮的树丛靠近,树丛的阴影中,浮现出一对白色的眼睛,如同某种幽灵般,闪着警惕的光芒。 “你来干什么?!”那个声音厉斥着她。 “我是来救你的啊!”白浅予轻声道:“是卫潇让我来的!” 那双眼睛转动了起来,向着左右望了一望,白浅予面前的树丛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进来!”那个声音吩咐道。 白浅予依言钻了进去,才发现树丛后竟有一片开阔的地方,其间白光闪烁,竟是流梦影布下的结界。 等她一走进结界中,那片树丛又自动合拢,在夜色中看来,跟别的树丛没什么两样。 流梦影坐在结界正中的一块石头上,还是一副褴褛女孩的打扮,右脚之上,牢牢合着她的脚骨,扣着一只铁镣,镣上的铁链,一直连接到结界的外面。 “你们怎么来了?”她一脸狐疑的神色,看着白浅予和三叶草的身后:“卫潇呢?他怎么没来?” “卫潇他被崇越将军留在自己帐中,无法出来。”白浅予答道。 三叶草却是“嗤”的一声:“我们好心来救你,你却还在怀疑我们和魔族是一伙的,如果我们真的和魔族同流合污,只怕你这个幻国国主的身份,早就泄露了!” 白光的眼睛中,眼神微微一缓,流梦影略带歉意的道:“实不相瞒,我族中渡江勇士全部死光,却留下了我一个活口,我不得不怀疑,有人出卖了我!” “出卖?!”三叶草和白浅予同时惊呼了起来。 “是的!”流梦影眼中现出惨痛的神色:“魔族军队所过之处,一向是全灭敌方,不留活口,哪怕是老人孩子,也全部逃不过他们的杀刀!可是这次,他们却杀光我族所有渡江勇士,单单留了我一命,为的就是从我口中,得知幻族渡江的秘密!所以,”她缓缓的道:“只怕是有人向魔族告了密!” “可是,”白浅予不解道:“魔族看来,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呀!” “也许是因为告密的那人,并没完全交待清楚吧!”流梦影神色一变:“又或者,是因为他虽然出卖了我,然而魔族军中,却并不会因此而完完全全相信他!”她咬了咬牙,白色的眼珠忽而一转,彩光四射,恢复成五色眼眸:“可恶的告密者,我就和他斗到底,魔军若是试探不出我的国主身份,那么死的,就只怕是他了!” 她想了一想,忽的又失声笑了起来:“幸好卫潇今天说我手持国主信物‘幻月流空笛’,却只不过是国主的一名女侍,骗过了他们!有谁会相信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会是幻之灵国的幻国国主?” “也未必真的能骗过他们,”白浅予有些忧心忡忡的道:“而且,正如国主您所说,您的勇士全部死在龙门峡中,那么还有谁能去告密呢?” “这……”流梦影冷静下来,缓缓的道:“不错,死在龙门峡中的二十三具尸体,每一具我都认得!当我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死的样子,都牢牢的印在我的脑海中!”她闭了闭眼睛,眼角有一滴晶莹的眼泪滴下:“象烙铁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是我的亲人,为国捐躯的勇士!” 白浅予手上的传音手镯忽而一闪,蓝光亮了起来,卫潇的声音从上面传了出来:“可是国主,您爱您的族人,视他们为亲人,但是您想过没有,那些月族子民,虽然如今已经沦为魔族的奴役,可是他们也有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命,和你们幻族子民的命,一样是命啊!” “你?!”蓦然听见卫潇的语声,幻国国主一时语结,半晌,方冷冷一笑:“若我不竭力保护我的幻族,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沦落到和那些亡族的遗民一般的下场,成为任魔族欺压屠宰的蝼蚁!” 她咬了咬唇,一丝血迹自唇边沁了出来:“你说,为了保护我族赤炼江天险不被攻破,牺牲几个月族遗民,我这样做有错吗?” 流梦影眼中的五色眼眸,花瓣一样的旋转了起来,慢慢的道:“卫潇?” 传音手镯那头沉默了一下,过了片刻,方再缓缓亮起:“国主,您有您的职责,保卫您的子民是您不容推卸的责任,可是卫潇,不忍见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因您而惨死。” “是吗?”流梦影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容中现出一丝愤愤之色:“但是,你想过没有,若是我一旦说出我族浮沉木的秘密,魔族大举渡江,攻伐幻之灵国,到那时,死的,又岂是区区几个月族遗民?” “我无意阻拦你,”卫潇沉默了一下,终于道:“你有你的道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宿命注定不得不选择的一条道路——我们只是想帮你,脱离魔族的掌控,从那之后,你和你的国家,将有什么样的命运,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得了的。” 流梦影霍的从石上站起身来,眼睛扫荡着四周,仿佛要穿透那些虚空,一直望向远在将军帐中的卫潇,振声道:“卫潇,我国国力,仅只相当于征澜帝国的十分之一,国之子民安于晨昏耕织,并不好战,如若战争一旦拉开,我们需要你,天界的武神将——你,真的不愿跟我一起走吗?” 虚空中传来长长一声叹息。 “自古两国交战,从来没有正义的一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苦难的,不过是那些被战火荼毒的子民,和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兵士罢了!” “幻国国主,你去吧!卫潇,并不愿站在任何一方。” 然后传音手镯上的光芒熄灭了。 流梦影看着那线消失的光芒,一恍间有些失神。 半晌,她方抬起头来,看向白浅予:“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一百一十二章 枣核舟 只见流梦影一张嘴,从嘴中吐出一枚枣核,托在掌心,对着白浅予道:“你替我将这枚枣核,放到赤炼江中。” 白浅予吃了一惊:“这枚枣核?它不会沉吗?” 赤炼江水铁皮可化,树木可沉,实在是万物难渡。一枚小小的枣核,更是不在话下。 流梦影冷笑了一声,将枣核放入白浅予的手掌之中:“这不是普通的枣核,这就是传说中我国南境生长的浮沉木,所结出的枣子中的枣核。” 枣核一入手,白浅予便觉得手掌一沉,险险托不住,她连忙用右手托住右手,仔细看那枣核。 只见枣核长约径寸,高只二黍许,以无上巧工,刻成一只舟楫的形状。 中间高起而开敞的部分是船舱,箬竹叶做成的船蓬覆盖其上,旁边各开四扇小窗,共八扇。白浅予用手指拨动开窗扇,就见窗户中雕刻着花纹的栏杆左右相对。关上窗户,就看到窗户上用石青刻着八个字:幻影移形,舟开破水。 流梦影一把抓住白浅予的手,指尖划过,在她的掌心上写了一个“变”字。 “把这枣核放入赤炼江后,对着它施放一个‘变’字诀,它自然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流梦影道,然后掌上发力,用力一推,白浅予只觉得身躯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落到了江滩上。 回身看时,只见矮树丛早已闭合,她竟然被推出了树丛结界。 白浅予记着流梦影的叮嘱,急急奔到江边,看着脚下滔滔红浪,倾覆手掌,掌心中的枣核飘然落下,一遇到江水,立刻幻化成一只小舟,小舟越长越大,长到十尺大小,这才停住。舟上刻着八个字:幻影移形,舟开破水。 然后她将掌心对着那只枣核舟,喝了一声:“变!” 掌心上的“变”字印记霍的放出光芒来,笼罩在小船之上,不一会儿,光芒消失,枣核舟变成了一只和排列在江滩上那一排月族工匠做成的小舟差不多的模样。 白浅予想了想,将其中一只枣枝木做的小舟,奋力往赤炼江中推去。 她力气太小,推了一下,小舟却是纹丝不动。 三叶草急忙从她肩头上跳了下来,拖住另外一头,两个人使出吃奶的劲,才将小舟移至赤炼江边,缓缓推下了水。 三叶草拍了拍双手,道:“小白姑娘,你是要用这条枣核舟,伪装成枣枝木小船,以混过崇越将军的眼睛吗?” “是啊!”白浅予点了点头,合起手掌,闭了下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了一下,方才睁开:“希望这样子,明天真的能帮流梦影逃过崇越的魔掌吧!” 他们一起望着那着那只进入赤炼江中的小船,不一会儿便船头往下栽,沉入了江中,化为泡沫。 而那只枣核舟所化的小舟,却停留在江水中轻轻漂浮着,船底血红色的江水拍打着,它却安然无恙。 第二天早上,当早起戍守在江边的魔族士兵睁开眼睛,发现停泊在赤炼江边的枣核舟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发现枣核舟还是稳稳浮在血红色的江水之上,立刻来报:“报告将军!赤炼江上浮起了一只木舟!” “哦?”崇越将军大喜,立刻披衣而起,赤足来到江边,眼见一只小舟在血红色的江水之上载沉载浮,回眸看向被琵琶锁锁住的流梦影,目中缓缓露出一丝微笑之色:“到底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终于肯招了!” 流梦影却是蹲在江滩之上,将头移开,掩盖住眼中的愤恨之色,冷冷的不去看他。 崇越却不理会这些,大笑一声,踏出一脚,方要亲自上船,却又缩了回来,吩咐身后的副将:“打开她身上的琵琶锁!” “将军?”副将有些迟疑的道。 “我命令你打开她身上的琵琶锁!”崇越面色一沉,加重了语气。 副将不敢不听,立刻走到流梦影身前,手指对着她脚上的铁镣,画了一个圈,喃喃念出几句咒语,琵琶锁上浮出一行字,跟着那段文字倒着一转,化为紫光消失,只听“咔嚓”一声,紧紧扣在流梦影脚踝上的铁镣打开了。 流梦影方自将脚从铁撩中拿出,揉了揉酸痛的脚踝,背上却被崇越一把提起,被他踉踉跄跄的提到江边,一把扔在船舷之上。 她一个不防,和身扑倒在船尾,两只手紧紧抓住船舷,方才稳住了身子。 “你,上去!”身后传来崇越的语声,冷冷的命令道。 “将军,这……恐怕不大好吧!”卫潇跟在崇越的身后,似乎有阻拦的意思。 崇越转过身,冷冷看着他:“卫兄弟此时,莫非突然怜香惜玉起来了吗?”他语声一顿:“还是怕这幻族侍女一旦上了这条船,船便入水沉了?” 卫潇垂下了眼睛:“卫潇不是这个意思。” 巨石后,三叶草惊呼了一声,道:“崇越好不容易中计,放了流梦影上船,卫潇怎么会去拦阻他?” 白浅予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又说声言出东,其实击西,这位崇越将军,诡计多端,却也是个多疑之人,他所做的种种行为,其实都是在试探卫潇,卫潇如果越是拦着他不让流梦影上船,他便越是怀疑这条船不过又是流梦影使诈,定要她亲自上去试渡一回才肯放心。” 她忽然觉得身上一凉,打了个哆嗦,抱起双臂,望向天空,只见头顶的天空中,乌云四合,凉风渐起,江水微微泛起了波澜,竟似是有变天了。 “这……”白浅予看见流梦影瘦弱的身影:“但愿她不要有事才好!” 只见崇越厉声道:“让这幻族妖女上船!” 他身旁的副将一把提起流梦影腰带,将她扔入船中,他力气甚大,震得小船一阵摇晃,几乎便要侧翻过来,流梦影在船上滚了几滚,才勉强扶住船舷站了起来。 崇越冷冷一笑:“幻族妖女,我便送你一程,这船沉与不沉,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抬起一只手掌,掌心上霍然放出一道紫光,顷刻间便将那只小船推离岸边,如同一只巨手推动着船尾,小船离弦之箭一般向前驶了过去。 “好强的力量!”三叶草震骇道:“这位崇越将军,只怕已经是魔修的定神期巅峰了!” 定神期,乃是魔修的修炼等级中,相当于修真的巅峰期级别,一旦突破,崇越的修为,将可以与夜宸比肩。 而不同于人族的修真境,魔修可以修炼出魔婴,出窍,夜游,附体,夺舍,种种诡异神通,都是人族修真界所不具备的。 而且魔族的修为,进境更快,同等悟性下,修真一级所需的时间,魔修只需要三分之二的时间便何以完成,也就是说,魔修的等级,很可能在短时间内超过人族修真者。 魔族中的强者,几乎可以在人族修真界肆虐。 而与此所付出的相应代价是,由于魔族修炼的进境过快,修炼中所存在的漏洞与不完善的地方便更多,因此在承受天劫时,便将遭受更大的劫难。所以魔族高阶修士的飞升率,远远低于人族修真者。 赤炼江边,狂风怒号,江面上突然卷起了血红色的红浪,那叶小舟摇摇晃晃的行驶在江中,几次似乎便要被浪头打落倾覆。 那一叶小舟,几乎牵动了岸上所有人的视线。 流梦影在舟上,左右摇晃着身子,截力保持着平衡,长长的黑发,被江风吹得在空中乱舞,一排血红色的江浪打过来,霍然退去,几滴红色的浪花溅上了她的身躯,手上和脸上,立时起了一层血泡。 然而她却顾不得疼痛,蜷缩在小船中,死死的抓住船上龙骨的木板,竭力避免被浪头抛向空中。 正在这时,一排更大的浪头打了过来,将小船如落叶一般抛上了顶空,然后哗的一声,从上面落了下来! 岸上所有的魔族士兵“啊”的一声齐齐惊呼! 然而,就在小船船头朝下,从空中掉落,堪堪接触到水面的时候,整条小船忽然在江上失去了踪影! 这,是怎么一回事?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崇越忽然从怀中掏出那只“幻月流空笛”,一把折断成两半,扔在江滩之上,恨恨道:“幻国国主,我们被她给骗了!” 他手指指着江心中的某处,须发戟张:“原来她就是,幻国国主流、梦、影!” “那个幻族叛徒,他果然没骗我!” 他忽然仰天大笑三声,一口血泉从嘴中箭一般喷射而出,然而溅落在他身周三尺之内,血珠在沙滩上很快的渗了下去。 仿佛是回应着他一般,那只被巨浪卷起的小船,又再度在江心凭空出现! 只是这一次,却化作了一只拥有四面窗牖的小船,流梦影伫立于船头,身上紫衣招展,恍如一面旗帜般,向着这边岸上缓缓招手。 “我去了,卫潇,白浅予,我们,有缘再会!” 她的目光微微一转,看向那个吐血的人,似乎带着微微的讥诮之意:“崇越将军,希望我们之间,永远不要再会了!” 她的语声,以幻力传送出来,清晰的传送到了每个人的耳膜。 “放箭!放箭!”回过神来的崇越,声嘶力竭的喊道:“所有人,万箭齐发!射死那个幻族妖女!” 立时箭矢如蝗,密密麻麻的越过赤炼江面,射向那只船上。 只是船只已过江心,大部分箭矢还不过船头,便纷纷跌落于江水之中,瞬间被滔滔血浪融化。 偶有几支箭矢,飞过船头,却也去势已竭,软软的擦过流梦影身侧,跌落于她的脚下。 流梦影微微一笑,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与年龄并不相称的艳丽容光,俏立于船头,向着岸边缓缓招了招手。 “崇越,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让你们的三军统帅,夜宸将军来和我交手吧!” 她清丽的语声,再次隔江隐隐传来。 江风呼啸,将那些语声,吹散在了空中。 然后,她返过身,在风浪中弯下腰,钻进了船舱,合上了窗扇,小船安稳的调转船头,驶向对岸。 那一刻,又再度凭空消失!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载冰蚕 终于明白了一切的崇越,一拳狠狠的打在卫潇肚子上。 那是他极度气恼下的一击,力愈千钧! 卫潇没有反抗,而是结结实实的挨了那一击,痛得跪倒在了地上。 立时有两名魔族士兵奔上前来,按住了他的臂膀,将他羁押了起来。 “为什么不还手?”崇越单膝跪地,一把揪起卫潇胸前衣领,强迫他的眼睛正视着他,恶狠狠的道:“你是想用你的命,来换幻国国主的命吗?” “呵……呵呵……”卫潇勉力一笑,方一张口,血水从喉间涌出,瞬间溢满了口腔,他一口吐出满嘴的血水,只觉嘴里充斥着一股咸涩的苦味:“我只是……我只是不愿看到魔、幻两族开战,那样的话,会有更多的无辜之人死于战难,”他抬起头,看着虎视眈眈的崇越:“如果流梦影还活着,你们魔族灭绝幻之灵国的计划,不一定能成功的吧?” 崇越的虎目,瞪着卫潇,眼里燃烧着两团愤怒的火焰,似乎要将他一口吞掉。 然而,过了半晌,他方一根根松开抓住卫潇的手指,眼里的火焰熄灭了,化为一片冰雪般的冷静:“你不想看到对岸的那个国家,将面临怎样的战难,是吧,卫潇?”这个人短时间之内的变化,简直惊人,他慢慢的站了起来,抽出马鞭,直指江对面:“我就偏偏要让你活着,好好的看着,那个国家的子民,是怎样在我征澜帝国的铁蹄大军下被践踏、哀嚎、痛苦,直至灭亡!” 长鞭在空中抽出霍霍声响,仿佛撕裂了风声:“不要以为我们只有依靠幻族,才能渡过赤炼江!” 天空中响起了隆隆的破空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而来。 卫潇和崇越同时仰起头来。 巨石后的白浅予和三叶草也仰头望向天空。 乌云之中,仿佛亮起了阵阵银光,穿透云层,照了下来。 那一团银色的光芒接近,到了江滩的上空,便按下云头,缓缓从云层中降落。 只见一只巨大的东西的银色底部露了出来,表面光滑,闪着冷冷的金属光泽,仿佛鲸鱼的肚子,却比鲸鱼还要大上两倍。 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那只东西又下降了一点,渐渐露出整个银色的部分。 ——竟然是一只浮空战舰! 跟着云头下射出了无数的银光,竟然是有数只浮空战舰,浮在了高空之中! 刹那间,将满布乌云的天空照得雪亮! “那是、那是征澜帝国的天罗军团啊!”白浅予睁大双眼望着头顶的一片银色,失声:“只不知,是来的哪一部呢?” 江滩边的月族工匠,已经全部跪拜了下去。 浮空战舰在空中排出人字形,当先的一只银翼战舰按下云头,呼啸着垂直降落了下来。 卷起的气流,将沙滩上的沙如雾一般的扬开,迷住了人的眼睛。 站在离浮空战舰最近的卫潇和崇越,更是感觉到巨大的气流如刀片般,刮到脸上和身上。 骁骑营的步兵们纷纷往后退,在中间空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圆圈的中心,停落着那只巨大的浮空战舰。 然后舱门缓缓打开,一个身披鸟锤银翼战甲的少将,出现在舱门口,他身手矫健的纵身一跃,双脚落在了柔软的江滩之上,摘下头上的鎏金凤翅头盔,风吹动他的银白色长发,向着站在不远处的崇越和卫潇走了过来。 “原来是铁锁沉江的横野将军!”少将的声音朗越,在风沙之中仍然振振有声的传来:“看来,夜宸将军派您前来打这渡江的头一战还是有原因呢,当年月族左将军辛庆忌曾置于青衣江江险要害处置铁锁横截之,又埋丈余铁锥于江中,以逆距船,不想却被你以大筏满载灌满油的火炬,烧融那些铁锁,须臾便融液断绝,大军即可渡江,——果然不愧是夜宸将军一手提防起来的心腹爱将!” 他一般银甲,在风沙中发出耀眼的光芒,一直走到崇越的对面来,站定,狭长的凤目眯了起来,闪出一股狂傲的神情。 天罗军团拥有帝国最精良的装备——浮空战舰,国库投入的财力也是最多,打造八十只浮空战舰,几乎消耗了国库的一半积资。是以每个天罗军团的将官出来,都难免对负责陆战的横野军团心生倨傲。 “呵呵!”崇越笑了起来,面上的表情不阴不阳:“银翼少将军阁下也不愧为凰极大将军跟前的红人,那般狂肆傲慢的神情,也几乎和凰极大将军一模一样!” “你……”银翼少将梓凌的面上微微作色,却旋即笑了起来:“也罢!我今日是奉了凰极大将军的调令而来,专程为骁骑营来送东西的,不是来和你斗嘴的。” 两个人彼此一笑,心照不宣。 银翼少将梓凌,统领天罗军团旗下的天翼部。 天罗军团共分为八部:天枢部,天翼部,天统部,天陲部,天筠部,天策部,天华部,天旻部,分别镇守征澜帝国的上空的八个方位,统称“八部天”,由征天大将军凰极直接统领。 这位梓凌,便是由凰极一手提拔上来的,青眼有加。 他为人狂傲,仗着天生的机敏和身手,却是屡立战功,别人纵然反感,也拿他没有办法。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只一尺见方的白玉盒,向远处江滩边匍匐着的一众月族工匠招了招手,随手指住其中一人,道:“你,过来!” 那人抬起了头,抖抖索索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立刻老老实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走了过来。 走到梓凌面前,仍是弯腰低头,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梓凌一手打开白玉盒,一边道:“这是我们奉了凰极将军的命令,出动整整一个天翼部,在帝国北部的凝玉雪山上挖到的,我一个人就挖到了两条,差点儿没把十根手指齐齐冻掉——怎么样,够意思吧?” 盒子一打开,一股寒气自盒中扑面而来,刹时将赤炼江上的热气压得低了一低,梓凌和崇越的发上,顿时结起了一层细细的冰霜。 就连远远躲巨石之后的白浅予,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紧紧了衣领。 她是从明济医院偷跑出来的,身上还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幸好三叶草和卫潇,都对她屡次奇怪的穿着见怪不怪了。 他在两根手指上戴上了白玉扳指,这才又招了招手,示意那个月族工匠更近前一点 那名月族工匠只觉得有什么不祥的预感,然而对着这样一位浑身透着肃杀之气的少年将军,却不敢不听,只得又弯着腰,将身子往前挪了挪。 梓凌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用两根戴着扳指的手指,从白玉盒中拈出一样细小的物事来。 那样东西一出,站在近前的崇越,陡然觉得身周又是一寒,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成冰。他方一动身,只觉得浑身铠甲喀嚓作响,甲片上竟是结了不少冰渣。 他凝神朝梓凌手中望了去,只见他两枚白玉扳指之间,夹着一条蚕虫样的东西,长约七寸,浑身黑色,身上长满了鳞片,头上还竖着两个角一样的突起,黑色的身躯上,覆满了白色的霜雪,正在梓凌的手指间蠕蠕而动。 崇越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却最不喜这样蠕虫一样的东西,下意识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 梓凌唇角一勾,笑了起来:“这是凰极大将军命属下辛辛苦苦为我帝国渡江战士找来的一点儿心意,不想却被你嫌弃了!” 他将那条蠕蠕而动的蚕虫往月族工匠佝偻着的背上一放,顿时冻得那名月族工匠浑身一颤,身躯上却迅速结上了一层薄冰,变得僵硬起来。 那条蚕虫行动却异常迅速,一路沿着月族工匠的背脊爬了上去,便如一条炽热的炭火般,在月族工匠的脊梁上烧出一条焦线,那月族工匠顿时如被灼痛般惨呼出声,呼声才到一半,却又立刻中止,似乎被人掐断喉咙。 只见那条蚕虫继续往上,从那名月族工匠的后颈直爬上他的头颅,那名工匠的身子忽的从头颅处往下裂开一条缝,然后一分为二,身躯倒在了地上,裂成了两半! 那条蚕虫落在地上从工匠身躯中流出来的汨汨血水中,继续蠕蠕而动,不一刻,便见那滩血水减少了一半,而蚕虫的身子,竟似比方才涨大了一半! 梓凌伸出手去,从地上捡起那只比先前更加胖大的黑蚕,微微笑了起来:“这条万载冰蚕,可以压制赤炼江水的热力,崇越兄,你说,凰极将军令我送给你的礼物,可好?” 崇越还未回答,他身后的卫潇忽然挣脱两个押住他的魔族守卫,冲上前去,出拳如风,一拳向着对面的梓凌打了过去:“那是一条人命,你们疯魔了吗?拿人饲蚕!” 只是他浑身的灵力,已经被崇越封印,那一拳打出去,不但毫无力道,而且也没有什么速度,梓凌微微侧身,便轻轻松松避过他这一拳,随手一拨,卫潇便重重跌倒在了地上。 “我们本身就是魔族,魔族行事,本来就是以个人好恶为中心,至于他人的生死,算得什么?”梓凌淡紫色的眼珠看着倒在地上的卫潇,嘴角噙着微微的轻蔑之意:“这就是传说中令我大帝国三军统帅夜宸将军受伤的人吗?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他蹲下身来,在卫潇眼前夹起那条冰蚕:“你说,若是我把这条冰蚕,放在你那张如此英俊的武神将的脸上时,会是什么情形呢?” 卫潇仰起了头:“只要你肯放过那些月族人!” 梓凌脸上露出冷酷的笑意,将那条蠕蠕而动的冰蚕又移近了卫潇的脸一些,卫潇索性将双目一闭。 “卫潇!”巨石后,白浅予惊呼出声,不顾一切的要从巨石后站起来,冲过去拦下梓凌,却被三叶草死死拉去:“不要去!不要去!小白姑娘,我求你了!你一去,我们三个,都只有一死,谁也跑不了!” “可是……”白浅予看着离冰蚕近在咫尺的卫潇,两行眼泪流下了脸庞:“可是他会死!他会死!……” 她奋力一挣,猛然挣脱三叶草的拉扯,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梓凌将那只贴近卫潇的手收了回来,将冰蚕重新扔回白玉盒内,邪异一笑:“亏得夜宸将军吩咐过,一剑刺心之仇,他要亲自来报,三军之中,谁若要了你的性命,便断谁的手足,扔进深渊之海中喂鱼!” 他淡紫色的眼睛看着卫潇,冷漠的一笑:“卫潇,算你命大!” 巨石后的动静,引来了不少魔族士兵,纷纷回头向这边望了过来。 三叶草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满头的冷汗刷的一下流了出来。 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然而,那些魔族士兵面无表情的往这边望了一眼,就好象什么也没发现一般,转过了头去。 白浅予缩回了身躯,重新躲回巨石后,有气无力的靠着巨石,拍了拍胸口:“好险!幸好在我心念发动的一刹那,戒指上的隐身术起作用了!” “我的天哪!”三叶草也拍了拍胸口:“小白姑娘,你这是要吓死我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十面埋伏 梓凌将手向空中一举,一道黄光自手上发出,直透天际。 浮在空中的数只浮空战舰收到信号,立时将战舰下沉,纷纷垂直降落到了江滩之上,顿时占满了整个江滩,搅起沙雾一片。 舰门打开,垂下一只只带着轱辘的木筐,早有骁骑营的兵士接上前来,将木筐接过,拖到江滩边上,刹时在江滩边上摆了密密麻麻的一排。 “这是凰极将军命我送给先锋军的第二件礼物——浮空木,”梓凌面现得意之色:“此木产于帝国东部,外硬中空,能浮于空中,必然也能浮起于赤炼江上。”望向崇越:“不知道这万载冰蚕和浮空木两样礼物,崇越将军可还喜欢?” 崇越抚掌笑道:“自然是再妙不过!银翼将军此番回去,定要替我好好谢过凰极将军,先锋军得此两样至宝,不愁赤炼江不渡!” 梓凌却是面色一沉,望空叹道:“我征澜帝国拥有数十只浮空战舰的天罗军团,在天空战场上占有绝对优势,区区一个赤炼江,不知夜宸和凰极两位将军为何却不让我天罗军团出征?” 他将长长的银白色头发一甩,忽然轻笑了起来:“也罢!就让我梓凌亲自来飞渡赤炼江一回,纵然违抗军纪,受些责罚,两位大将军只怕也是无话可说的。” “将军不可!”崇越拦得一拦,梓凌却已回身,将鎏金凤翅戴回自己头上,大步走回自己的浮空战舰。 崇越看着他的背影,阴枭的面上蓦的浮现出一线莫名的笑容来。 梓凌一回到浮空战舰内,舰门立刻自动合起,巨大的浮空战舰慢慢向空中飞起。 越往上飞,浮空战舰越来越加速,及至飞至百余丈高,战舰上传来隆隆的声音,似乎在加足了原力,整个战舰的银色机翼颤动了起来,忽然向着赤炼江上空全速冲了过去了! 江滩上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巨大的浮空战舰掠过头顶,风刮起他们的头发,战舰一直冲过赤炼江,一路向南岸飞渡,眼见便要越过江心上空,江水陡然升高,窜起血红色的翻天巨浪,阴风怒号,空中似有万马奔腾,一阵奇特的风声中,赤炼江上空,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巨网。 那只浮空战舰去势极快,舰头已经撞上了巨网,“噌”的一声,舰头与巨网的相交处,蓦的亮起了团金色的火焰,如同两道雷电相撞,同时以交点为中心,空中浮现出巨大的金色网格! 金光四放,比火焰更明亮百倍! 空中响起了一阵奇特的声音,似乎是各种声音夹杂,如同两军决战时,声动天地,瓦屋飞坠,有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俄而无声,久之又有哀怨的战歌声响起,又有凄壮的慷慨悲歌声响起,又有夺夺急切的马蹄声响起,如同后有追兵,又有长剑割破血肉,血洒于空的声音,种种杂音,令人犹如身置纷乱战场,闻者刚开始听得还人人面带兴奋,继而面现惊恐之情,最后魔族士兵无不人人垂矛,面现涕泣哀伤之色。 卫潇听了一听,不由失声道:“那是古琴音《十面埋伏》!” 那种铮铮激越的古琴音中似乎藏有刀兵甲戈无数,摧人心志,夺人心魄,令人暗自神伤,崇越一见及此,立即开口断喝道:“我军将士,速速收慑心神,那是敌国的摧魂琴音!” 他这一声,乃是催运灵力,以狮子吼功发出,波及到每个魔族将士的耳中,刺激得耳膜生生作痛,虽远不及那强大无比的古琴魔音,亦将每个人自琴音摧魂中唤了回来。 而江心之上,那名银色战舰舰头撞上了金色巨网,巨网在空中迎风抖动,若有形质般,网上金光大盛,忽然化作一团异常明亮的金色火焰,在浮空战舰的舰头上能熊熊燃烧起来! 那一团烈火金焰,似乎比日光更盛,炽烈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不由抬手挡住了眼眸! 眨眼之间,那只巨大的银色战舰,便被烧毁了大半,舰架散落,从空中纷纷“扑嗵、扑嗵”跌落至赤炼江中,转瞬便被赤炼江的滔滔血浪溶化吞没。 “银翼将军!银翼将军!”停泊在江滩上的数只浮空战舰上,皆有战士探出头来,仰目自空中寻觅他们的将军梓凌的身影。 梓凌的浮空战舰舰尾,拖着最后一截燃烧的残骸,坠入了赤炼江江心。 空中,却蓦的浮出了一个小点,那个小点忽然如一朵青色的花朵般慢慢的张开,然后在空中飘飘荡荡,花朵下挂着一个人,身上的铠甲银光闪动,慢慢向着北岸飘了过来。 那朵花朵越降越低,降至半空时,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一面巨大的青色伞,梓凌将军正一手握着伞柄,整个身体吊在伞下,慢慢的飘落了下来。 他的双脚一落上江滩,所有的魔族士兵都欢呼起来。 梓凌面露微笑,向他们招呼示意,回身收了青元伞,那柄伞便又化作花朵一般大小,徐徐回到他的掌心,被他纳入灵墟之中。 只有在回到崇越身边时,梓凌才敛起笑容,面色一沉:“敌国不知在江对岸上空布置了什么极厉害的法宝,害我天翼部白白损失了一架浮空战舰,这下管国库的那几个老头子不得心疼死,这都小事,”他回目望了望江对岸,风浪平息,江面上一片空阔,仿似什么都没有出现过一般的平静,就连梓凌的目中,也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连帝国的浮空战舰都能轻易摧毁,恐怕是神器一类级别的法宝,难怪夜宸和凰极将军都对空中征战幻之灵国按兵不动,只怕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夜宸将军的洞察之眼,早已看出此神器的防御法阵了!” “何止是防御,”崇越低沉着嗓子应了一声:“以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浮空战舰来看,只怕它更是一件具有强大攻击属性的神器——这下,帝国的征战之路,将变得更加漫长了!” 他忽似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卫潇:“卫兄弟方才说,那个发出‘十面埋伏’音声攻击的,是面古琴?” 他似乎已经忘了方才是怎么一拳打在卫潇身上,又将他的灵力全部封印的。 卫潇却也没有与他计较,只道:“琴者,情也。古琴大多讲究清平旷达,和雅清淡,天人合一,似这等杀伐之琴,却是少见,哪怕譬如大圣遗音、枯叶、雪夜钟这般的清冷之琴,也万难有这么重的杀伐之气,”他目光一沉,回想起方才的酷烈情形:“那是催人至死、夺人心魂的杀气!” “隔得这么远,就有如此浓烈的杀伐之气,一旦逼近幻之灵国中,更不知是什么情形。”梓凌死里逃生一回,锐气受挫,不由皱眉道。 崇越想了一想,忽然道:“若是上古神器之一的黑神器地灵琴呢?” 卫潇摇了摇头:“地灵琴虽为黑神器,然而却寂灭已久,沉睡千年,再无人能操得动,何况它如果要释放出如此强大的杀伐之气,便要吸收数倍于这杀气的生魂念力,这个,却不是容易办得到的。” 崇越想了一想,也点头称是:“幻之灵国中,从未听说过有此一琴。” 正说着,只见探子来报:“禀将军!我国潜伏在幻之灵国中的卧底传来消息,说是方才云罗天网摧毁征澜帝国浮空战舰一架,对岸镇守的渭城的守将斐轩大宴将士,犒赏军队,此刻内外城正在锣鼓喧天,大肆庆贺!” 崇越侧耳细细一听,果有隐隐的鼓声,隔着阔达十余丈的江面传来,那边城中,想已是鼓声震天了。 “真乃放肆!”梓凌面色变了变,一双淡紫双瞳中腾起熊熊杀气,一掌劈向江中,顿时将赤炼江激得怒涛万丈,一道血红巨浪冲天而起。 “将军息怒。”崇越却是不紧不慢的道:“待我军用浮空木造好舟楫,再以万载冰蚕洒至赤炼江中,大军渡江之日,便将渭城内外城全部屠城,以消将军今日之气,”他慢慢的看向梓凌:“如何?” 梓凌冷酷的面上,终于缓缓露出一丝笑容,双手抱拳:“如此,就有劳将军了!” 崇越微微一笑:“将军此番未得凰极将军之令,擅自出动,虽然侥幸逃得性命,却损失了浮空战舰一具,还是想好说辞,回去领罪吧!” 梓凌想起凰极治军之铁腕,驭下之严苛,淡紫双瞳中光芒变了几变,终于道:“不劳费心!梓凌回去,凰极将军若要治罪,说不得一一领受便是!” 当即返身,坐到另一艘浮空战舰之中,所有的浮空战舰缓缓升起,地面上旋起一阵狂风,旋即升向更高的天空,闪起一片银光,向着极远的天际驶去。 崇越抬头望向那一片银光点点,闪烁着,终至于消失不见,面上浮起一点微沉的笑意:“黄口小儿,今日也好挫挫你的锐气!” 然而当他的目光看向江滩边上时,却又变了。 浮空战舰运来的木材,全部搁置在沿江之上,排满了整个江滩,看着那寥寥数十余名月族工匠,他面色一沉,吩咐了身后的副将一声:“再去调集百名月族工匠过来,命他们不眠不休,连夜打造水上浮槎,若有抗令不来者,懈怠拖工者,一律斩!” “是!”副将立即躬身领命而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渭城郡守 “轰隆”一声,巨雷仿佛将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大雨从天倾盆而降。 赤炼江上,雨滴如注,江水陡然间上涨了数尺,刹时间将几个正在江滩边上劳作的月族工匠卷入其中,他们连哀嚎都还没有哀嚎出声,就瞬间被血红色的巨浪吞没。 其余的月族工匠顶着大雨,瑟瑟发抖,却还是被魔族兵士用长矛驱赶着,转移到更高一点的地方,继续用浮空木打造浮槎。 而在隔岸的渭城之中,雨水将在城墙角溅起一片水花,守城的幻族士兵身上的甲胄,皆已湿透,冷冷的铁衣内,更是冰得沁人。 雨水沿着头盔沿滴落下来,打在他们的面上。 “喂,来喝一口。”一名守城的幻族士兵,肩头被一个副将撞了撞。 那名副将手上端着一只银质酒壶,一只酒杯,兀自将壶中的美酒倾倒出来,和着天空中的雨水一起,倾入了左手的酒杯之中。 他将那只满溢着酒水和雨水的酒杯,送至守城士兵嘴边:“来,喝一口,斐郡守赏的!” 那名士兵无奈,只得开口道:“副将军,对岸便是征澜帝国屯驻的五万先锋军骁骑营,我渭城守军只有八千,一旦渡江,将势不可挡,此刻还哪有心情饮酒?” 那名副将已是半醉,举着酒壶哈哈大笑道:“斐郡守说的,赤炼江巨防,将星堕大陆一分为南北,此乃天意,牢不可破!我幻之灵国当万世长存!”将壶嘴一指对岸:“你看看,连征澜帝国最引以为傲的浮空战舰,都能顷刻间被我国的云罗天网摧毁,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哈哈哈!”大笑声中,又将壶嘴对准自己嘴巴,咕咚咕咚连饮几口,却终于不胜酒力,酒水沿着嘴角泼洒了出来,脑袋一歪,就在雨水滴溅的城头睡了下去。 “副将军!”那名幻族士兵连忙弯下腰,将他的身躯拖入内檐下,然后重新执起戈矛,眼望着城外的赤炼江上的一片天空,默然摇了摇头。 城内,正有阵阵的锣鼓喧天声传出。 似乎斐郡守的庆贺日夜不息。 郡守府上,一片灯火通明,红灯百盏,挂满了府上的每个屋檐,长乐未央。 外面的锣鼓,传到这里,反而小了,几至不闻。 斐郡守此际正坐在大厅的中央,看着手下一帮将领:“诸位都是我的心腹爱将,骁勇善战,我渭城外有天防,内有干将,固如铁桶,区区魔族大军,如何能攻得破?来,我再敬诸位一杯!” 几名将领齐齐端起酒杯道:“我等定将尽全力,誓死保卫渭城!” 皆满饮此杯。 一时酒过三巡,斐轩便唤来一名叫茶芸的歌妓,令她弹唱自己新写的词:渭城朝雨浥轻尘,去年花柳一番新,又将鞍马送残夏,吹尽征衣染尽尘,色比鹅雏京口酒,声如珠贯渭城歌,劝君更尽一杯酒,他年在坐有几人! 唱完,斐轩手按几桌,得意道:“诸位以为这首《渭城曲》如何?” 几位将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斐郡守乃是进士出身,文采风雅,又兼懂兵法谋略,是以被大祭司委以渭城郡守一职,我等皆是武将出身,只懂上阵杀敌,于这诗词歌赋一道,实是不通,还望斐郡守见谅!” 斐轩听了,也不以为意,饮了一口酒,道:“如此,我们便换个大家皆有趣儿的玩法,”唤那歌妓道:“你去后院不拘什么花儿,折几枝来。” 歌妓娇声道:“奴家名叫荼芸,不如就折茶花如何?” 斐轩笑道:“时来冬到,茶花开得正好,快去折了来。” 歌妓起来盈盈一礼,告退。不一刻,便从后院折来数支尚在滴着雨水的茶花来,那茶花花色作嫣红,娇艳之极。 斐轩拿过茶花,展颜道:“甚好!”命歌妓将拿一支茶花拿下去,给那几名将领相传,传到谁,谁就摘掉一片花瓣,摘到最后一片时,在谁手中,谁就饮酒一杯。 几名将领皆是大笑:“如此既新鲜,又有雅趣,我等粗人也能跟着斐郡守,玩些新鲜花样出来!” 如此欢宴畅饮,直至夜深。 北岸江滩上,百余名月族工匠正在雨夜中连夜赶工,一个个被淋得浑身湿透,却还是不停的在钉造浮槎。 数十名魔族士兵,正在手持长矛,鞭子,监督着他们,看谁手脚稍慢,冲上去就是狠狠一鞭。 巨石后,白浅予冷得瑟瑟发抖,不停的搓着双手。 许是由于数只万载冰蚕到来的缘故,纵有赤炼江的热力,竟然也挡不住冰蚕的寒气。 三叶草撑开大如伞盖的叶片,替她挡住大雨,低头看着她道:“小白姑娘,你们凡人的身体就是容易生病,一点风寒,就能入侵到你们脆弱的体内,你看这个异世界中,到处都是修练者,有几个生病的?” 白浅予为难的摇了摇头:“要想修炼必须要有天灵窍、地灵窍、中灵窍其中之一,才能将天地灵力导入自己体内,可是,我根本就没有灵窍,无法修炼啊!“ 她没有说的是,她其实已经身患绝症,生命也许只剩下九十九天了。 然而奇怪的是,在这个异世界中,她的所有症状,感冒,发烧,出汗,胃疼吃不下饭啊什么的,好象都没有发生过了。 “可是你的衣服穿的好单薄,”三叶草有些同情的看了看她:“怎么能给你变出一件貂裘来就好了!” 白浅予往掌心呵了口气,搓着双手道:“我更想变出一套和魔族士兵一模一样的山文铠甲来,这样,我就可以潜入军中去见卫潇了!” “你呀!”三叶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总是想着卫潇,卫潇,什么时候才能多想想自己!” 正说着,忽见白浅予的右手无名指上腾起一团白光,然后白光化成一团团,纷纷点点,将白浅予的身躯包围,随着白光的覆盖,白浅予的身上,从脚到头,慢慢变化出一件魔族的山文铠甲来! 然后白光向上,化作光点消失。 “这……”白浅予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她摩梭了一下手指上的九连环戒指:“难道是这枚戒指变化出来的?” 随着她的指尖,戒指上又腾起了一圈淡淡的白光,一闪而过。 三叶草想了一想,叫道:“我明白了!这枚九连环戒,所有的术法不止‘隐身’,还有‘变装’功能!” 白浅予看着那枚戒指:“只怕……只怕还不止……,”她将戒指自手指上摘下,一一展开,一共九只白玉环:“只怕这九只白玉环,每只都对应着一种术法,现在我们所知的,就是‘隐身’和‘变装’功能,而且,”她回想起刚才的动作:“难道是因为我在搓手的时候,无意中摩擦到了戒指,它感应到了主人的需要,所以启动了变装功能?” “哇噻!”三叶草忍不住惊喜的叫了起来:“嵇无双那看起来十分不靠谱的小子,竟然送了小白姑娘这么靠谱的一件仙器?” 它忍不住收起了叶片,缩回了原形,在白浅予的肩头拍了拍:“这个嵇无双,对小白姑娘你,还真是不错的呢!小白姑娘有了这个九连环戒,以后行走异世界,就会方便很多了!” 这时天空的雨滴,没了遮挡,豆大的雨点打在他们身上,欢天喜地的两个人却完全不在意了。 白浅予摩梭了一下戒指,瞬间回复到蓝白条的病号服。 再摩梭一下,又变回魔族的铠甲。 再摩梭一下…… 三叶草眼睁睁的在旁边看着她连换了十几套装: 一会儿是俏丽的百褶如意月裙,一会儿是美艳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一会儿是精致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一会儿是素雅的云雁细锦衣,一会儿是雍容的翠纹织锦缎斗篷,一会儿又化作华贵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还有清新的撒花烟罗衫,美丽无比的百花曳地裙…… 三叶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女人,唉……以后卫潇可得努力挣钱了!” 到了最后,白浅予终于恋恋不舍的变回沉重的魔族山文铠甲,一边还喃喃念叨:“其实横野军团的岳文甲花纹略显得粗朴了点儿,我还是比较喜欢天罗军团的鸟锤甲和擘海军团和细鳞甲。” “喂,小姐!”三叶草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那是人家上阵杀敌的铠甲,重要的功能是防御枪矛,不是好看好么……” “好了好了,”爱美够了的白浅予终于拉起了三叶草:“来,你快藏到我身上来,我们一起去找卫潇!” “好!”三叶草瞬间一晃,如一阵风般不见了。 “在哪儿呢?你在哪儿呢?”白浅予四下查找,却没发现它。 “我在你头发上呢!”耳边传来三叶草细细的声音。 白浅予伸出右手,在右耳上一摸,果然摸到三只小小的叶片,藏在她耳后的发上。 她不由会心一笑,觉得这种三叶草的发饰也很是不错。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深夜来人 白浅予从巨石后闪出身来,顶着沉重的头盔,将头盔扶了扶正,戴好,低着头往骁骑营的中军帐走了过去。 铁甲沉重,披在身上,白浅予走了两步,甲片互相摩擦着,才发现这作战的铠甲穿在身上,比平日走路困难不少。 一路上都有魔族士兵来来往往,却无人注意盘问她,好象今天晚上,整个魔族军中,都在忙忙碌碌的准备着什么大事。 白浅予低着头,急急走到中军帐外,想了一想,还是用传音手镯低声问了句:“卫潇,你在里面么?” 不一会儿,手镯上的蓝光闪了起来,传来卫潇低低的语声:“只有我一个人,你进来吧!” 白浅予心头一喜,连忙掀给营帐,走了进去。 果见卫潇一个人正盘坐在中军帐中打坐,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白浅予一身戎装的走了进来,不由得嘴角噙起一丝微笑:“浅予,你这样子看起来,倒是英气了不少!” 三叶草哗的一声从白浅予耳朵上跳了下来,恢复了原形,撇嘴道:“你可就别夸她了吧,她这也就做做样子,要是上阵杀敌,还不够敌人一根手指头砍的!” 卫潇笑了笑,握起白浅予的手,双目如秋水般,脉脉凝注着她:“浅予,我没想到你还能变出魔族士兵的装束,偷跑进来见我,以后可不要这样子,”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拂,叮咛道:“幸而今天崇越将军不在帐内,否则就太危险了!” “那……我想见见你嘛!”白浅予关切的看着他:“崇越将军他,没有拿你怎么样吧?” “还能怎么样,”卫潇笑着摇了摇头:“夜宸下过命令,他不会动我的,只是他封印了我全身灵力,令我无法逃走,方才我试着用灵力冲了下,冲不开,”他叹了口气:“定神期的魔修将军,我现在的实力,还无法与他抗衡。” “可是,上次你不是重伤过夜宸么?那可是金丹期的修者。”白浅予道。 “那只是在透支我体内灵力的情况下,借助了昊天剑的神力,”卫潇道:“而且最重要的是,趁夜宸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不然,我跟他的实力,相差更太大。” “那……真的就没有办法逃走了吗?”白浅予眉头轻皱,问道。 “目前还不能,”卫潇摇了摇头:“等我先试着冲开练气九层的巅峰,进入筑基期,再想办法吧!” “那就是说,你被困在这骁骑营中了?”白浅予心下焦急:“两军大战在即,而你身上又有封印,战场上刀枪无眼,到时你可怎么办啊?”她想了一想,忽然垂下泪来,两行晶莹剔透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脸庞。 “浅予……”卫潇刚刚开口说了一句,便被白浅予截口打断:“那日你为什么要独自冲上前去救月族人和幻国国主,你纵然不顾自己的生死,可有顾及过我们的感受吗?” “浅予,”卫潇见她生气,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尽力解释:“那日我见情势危急,若再不拦阻,又有十几条无辜性命要丧在崇越手里,我……” 没想到他越是解释,白浅予越是生气:“他们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了命吗?” “我……”卫潇张了张嘴,却忽然发现在这女孩子面前,他已是词穷,只好抬起手,轻轻替白浅予擦去脸上的泪水。 “哄她呀!哄她呀!”三叶草悄悄的爬了上来,附在卫潇耳边低声道:“女孩子都有些小性子,哄哄她就好了。” “浅予,”卫潇低声道:“我……是做错了什么么?惹你这样生气。” 他看着白浅予:“若是这样,你告诉我,我改。” 他声音低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就如同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看见他这样子,白浅予心头不忍,什么时候,那个生死不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卫潇,变成了这样委曲求全的样子? “你以后,”她将手轻轻握着他的手,语声轻软:“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每次都不顾自己安危的冲出去,你知不知道,那样我们会很担心……尤其是,看到他们折磨你的时候。” “好,我答应你,浅予,”见她终于开口,卫潇放下心来,一字字道:“我还有你们,从停了往后,我不是一个人,不会再冲动行事了!” 他将她的手握紧,手心里的温度,直传达到她的手心。 一只柔软的叶片覆了过来,三叶草也将一片叶片搭在他们的手上。 “我们是一起的!”它说。 “嗯,我们是一起的。”白浅予重复道,破啼为笑。 她梨花带雨般的一笑,刹时间雨过天晴了。 卫潇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觉得看到她这样的笑容,怎么样都值得了。 三叶草却趴在卫潇耳边,很煞风景的来了一句:“卫潇,哄女孩子好累吧,这才是刚开始,以后有得你受的!” 它从卫潇身上溜下来,在中军帐中来回踱了两步,洋洋得意的道:“哎呀,还是象我这样好呀,多自由,没人管!” 然而当它猛一回首,看到卫潇和白浅予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的时候,忍不住一下子冲到他们中间,眉毛倒竖,嘴巴撅起:“我说,你们两个人就只顾自己说话,不管我了么?” “我们没有不管你呀,”卫潇将它拉了过来:“刚才我在跟白姑娘分析两军对垒的形势,魔族今晚不仅增援了百名工匠,加紧制造浮槎,而且又有可以克制赤炼江热力的万载冰蚕,整个骁骑营今晚不眠不休,连崇越都亲自出动了,只怕,”他眼中微微露出沉重之色:“只怕,魔族大军今晚就能渡过赤炼江天险,直取渭城了!” “什么?!”三叶草惊讶道:“魔族的行动,这么快?” “嗯,”卫潇点了点头:“兵贵神速,尤其是渭城之中,全城上下皆以为赤炼江天险牢不可破之时,这时若能趁他们防守松懈时突袭,可收一击制敌之奇效!” 正在这时,帐外有人咳嗽了一声,道:“我是阿元,我可以进来吗?” 三叶草和白浅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意相通,很快便用九连环戒指隐去了身形。 当阿元钻进营帐来时,眼中已只看到卫潇一人。 阿元面上早已有没有了先前的狠戾之色,反而有几分委顿,左手端着只粥碗,碗里热气腾腾,右手的袖子空落着,走到卫潇跟前来,将粥碗递到他面前:“伙厨里熬了些薯片粥,前线将士们都分了一碗,崇越将军吩咐我也来给您送一碗。” 卫潇从他手中接过粥碗,道:“难为崇越将军这个时候还想着我,多谢!” 抬眼看了他一眼,见阿元还怔怔的站着,向地上示意道:“坐。” 阿元依言在他身边跪坐了下来,却是讷讷,没有说话。 卫潇一手端着粥碗,嗅了一嗅道:“好香!半夜闻到这股粥香味,陡然觉得腹中饥了。”尝了一口道:“手艺不错。” 阿元这才面上露出几分喜色,道:“是我做的。” 卫潇讶然:“你调到伙夫营去了?” 阿元神色又变得车黯然:“我被将军斩了一只手,还有什么资格上战场?能呆在伙夫营就不错了!” 一拳捶在地上,有些愤愤然的道:“我若是有两只手,问问虎贲大营中,他们有几个人单打独斗赢得了我!” 卫潇看了他一眼,叹道:“可惜。” 阿元眸中神色又黯淡了下去,似乎觉得自己此际已是个废人,半晌才道:“卫潇,您不恨崇将军吗?” 卫潇道:“此话怎讲?” 阿元道:“您用计放走了幻国国主,崇将军气你不过,一拳打到您重伤,再将您的灵力全部封印,你在这军中,不是跟我一样,也成了个废人吗?” 卫潇这才恍然,将手中粥碗搁在地上,看向阿元:“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我放走敌国首脑,崇越将军理当恨我才对,他没杀我,已是万幸。” 阿元讷讷道:“您的意思是说,崇越将军斩我一只手,也是斩得对的吗?” 卫潇道:“违抗军纪,差点杀死重囚,若论起来,立地可斩,崇越将军却只斩去了你一只手,对你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阿元抬起自己仅剩的一只手,翻转手掌前后看了看,喃喃道:“可是我不知道剩下一只手的我,留在战场上,还能做什么?” 他忽然双膝跪在卫潇面前,抬起头来:“卫大人,我知道您是天界的武神将下界,求求您,出手指点一二,便足够我这等小兵受用了!我、我……”他急切的看着卫潇,紫色的眼眸中似有火在熊熊烧烧:“我还想上战场!” “我早已不是曾经的武神将了!”卫潇叹了一口气,苦笑:“我现在所有的实力,只怕连你家崇越将军的一半都赶不上!” “那不一样!”阿元挪动身躯,向前膝行了两步,直朝着卫潇叩头:“您所知所能的,我们只怕万分之一都比不上,但求卫大人您能指点一二,阿元日后就算战死沙场,也算报答您今日教导之恩于万一了!” “你起来!”卫潇单臂托住了他的身躯,阻止阿元再拜下去,双目凝视着他:“你真的要学?” “嗯!”阿元陡然间明白过来,面上浮起一丝高兴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浮槎渡江 “实战中,双手作战虽然占有极大优势,但也并不是说,单手就不能对敌。”卫潇自地面上站起,一臂负于身后,一臂置于胸前,做了几个连击的动作,脚步快速移动,看的人眼花缭乱:“单手连击能够利用身身法、步法的变化而快速制敌,这种攻击具有连发、快速、一气呵成的特点,掌握得好,比一般的双手攻击更具杀伤力。” “比方说,这招单手破双臂,设若敌上右步出右拳击我,我左闪身上左步,出左手向前下劈格拦挡适用右前臂,”卫潇将一个动作细细拆解,逐一比划:“此时敌又出左拳击我面部,我起左手臂向我左上侧格挡,继而左步踊身以我左肘肩部击敌肋,致敌跌出!” 阿元趴在地面上,不由瞪大了双眼,看得全神贯注,血脉贲张,这一套单手连击,是任何一套军中格斗术中所没有教过的,不啻天外宝典! 接下来,卫潇又教他“转环手”、“拨字诀”、“翻字诀”、“崩字诀”,并让他一一演练对击,大半个晚上下来,阿元只觉得精神抖擞,收获无数,只是这套单手连击在“破、转、拨、翻、崩”五字诀上又生出无穷繁复变化,以他的资质,能吸收到十分之一,已可临敌胜于常人百倍了! 这一晚的教习,令阿元顿然对于技击之术的领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胜过他往常十年苦功! “除了徒手,敌方持矛,枪,刀,盾,都从这五字诀上千变万化而来,”终于教完这一套单手连击中最精要的部分,卫潇停了下来,最后总结道:“最重要的,是要根据接敌感知到的劲力,决定我单手劲力的分配,和阴阳变化,灵活应变,记住了么?” “记住了!”阿元响亮的回答了一声,端端正正的对着卫潇叩了一个头,翻身而起:“一夜教习之恩,阿元没齿难忘,战场上生死难料,阿元只愿来生作牛作马,报答卫大人!” “报答不必,”卫潇双目中闪出炯炯神光:“只要你记得,他日战场上,除非两军对阵,一不杀老幼妇孺,二不杀投降求饶之人,三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是!此三不杀,阿元谨记在心!”阿元恭敬的退下,一掀营帐,走出去时,胸脯已挺得笔直。 帐中两道白光一闪,白浅予和三叶草齐齐现出身形来。 “卫潇,你怎么教一个魔族士兵?”三叶草有些不满的嘟囔。 “他本性不坏,只是好勇斗狠,”卫潇若有所思,道:“其实天下人何为正邪?正邪之分,本在一念之间,一念得正,人斯正矣,一念入邪,人斯邪矣。譬如这魔族、幻族之争,谁又能说得清谁为正?谁为邪?” 正说着,只见外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卫潇几步走到门边,掀起帐帘,只见江滩上集结了数万骁骑营战士,排兵列甲,黑鸦鸦的一大片,人人手上皆举着火把,照得赤炼江上一片通明。 而在赤炼江上—— 排满了密密麻麻由浮空木做成的浮槎,用铁链相连,横列八只,长可连江,一直延伸至赤炼江的对岸,如同在赤炼江上,连接起了一座浮木桥! 两边岸上,均由儿臂粗细的铁链牢牢锁住,使浮槎不移。 又有数名魔族士兵,手持白玉盒,踏上浮槎连成的桥,走在骑兵前头,一边走,一边往桥两边撒下数只冰蚕,冰蚕在血水般的江浪中蠕蠕而动,顿时竟将那沸腾不息的江水冻得一片平静,静如止水。 再然后,忽然听得轻微的“喀”、“喀”连声,赤炼江江面上竟然结起了一层薄冰! 气温越降越低,不一会儿,便使人感觉已如置身深冬,战马中喷出的鼻息,已成一片白雾。 “渡江!”崇越目注前方,将手一挥:“趁夜直取渭城!” 顿时战马嘶昂,当先一队骑兵,率先冲了上去! 后面熙熙攘攘,骑兵纷纷列队跟上! 一排排的火把,在赤炼江上空燃起,在江面上形成了一支长长的火龙,映照着红色的江面。 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踩在浮槎上渡江。 而赤炼江边,约有百余名月族工匠的尸体,尽皆被杀死,尸体漂浮在赤炼江上,尸身上流出的鲜血,和赤炼江的江水,红成一片,惨不忍睹。 这是崇越担心大军走后,月族工匠心生怨恨,毁坏浮槎,索性将所有工匠全部杀死。 “他们竟然连月族工匠也不放过!”卫潇叹了一声,暗自握紧了双拳。 这时,副将牵过来一匹马,走至营帐边,将马辔交到了卫潇手上:“这是崇越将军为卫大人配的马匹,请卫大人随我军出发!” 卫潇接过马辔,翻身一跃上马,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崇越这是定要逼我亲眼去看,他的骁骑营是如何攻克渭城。” 他将马缰一提,随着大军走上浮桥,身后,白浅予和三叶草已经用隐身草藏好身形,白浅予双手环抱着卫潇的朌,稳稳坐在了马鞍上,但听马蹄踏踏,千军万马在浮槎上奔走,桥略有些摇晃,感觉如在漂移,隐隐听得赤炼江江底的水流,汨汨而过。 过了不知多久,前方传来杂踏之声,马蹄向下一踏,似乎踩着了结实的地面。 卫潇的声音在前面低低传来:“浅予,前面在攻城,你要是害怕的话,就不要睁开眼睛,我会护着你。” “我想看看。”白浅予犹豫了一下,从马鞍上立起身:“我从来没有看过攻城是什么样子,历史教科书上,也从来没有详细写过。” “那好,我陪着你。”卫潇跳下马来,伸出双手,将白浅予也从马上接了下来。 三叶草蹲在白浅予肩头,才一落下地,就听见一声巨响,震得大地都颤了一颤,它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此时魔族大军已集结在渭城外城下,五万大军合围,城前架起了三只巨大的石床弩,每张石床弩上,安放着五张大弓,每张大弓上,仰天安放着一支巨大的铁弩,以木为杆,以铁枪头为镞,以铁片翎作尾翼,弩尖锃亮,直指城墙。 此箭可以轮番连弩射击,一发数十支,威力当真惊人,名曰寒鸦箭。 两排的魔族士兵绞动大弓后的绞轴,弓上的五支铁弩齐发,随着绞轴的滚动,又是五支并排,“嗖”的一声呼啸着飞上天空,越过七百步之遥,钉在城墙之上,便有几角城墙被射塌,砖石滚落了下来。 城头的幻族士兵不断投下石块,浇油的火棉等物,阻止魔族士兵靠近,骁骑营的数百名射手蹲在远处,对着城头射击,箭如飞蝗,迫得守城士兵不敢冒头。 崇越站在位于正中的石床弩后,喝令:“换踏蹶箭!” 石床弩两排的士兵立时便将先前的寒鸦箭换下,换上了踏蹶箭。 这种踏蹶箭不如寒鸦箭锋利,箭杆却更为结实,一排排射落在城墙之上,宛如成排的阶梯,立时步兵如潮水般冲出,踩着踏蹶箭纷纷往城墙上爬去! 守城的幻族士兵慌张起来,继续拼命往下投掷石块、火棉等物,虽然打翻了几个冲在头前的魔族士兵,却又被魔族的远程箭手压制得退缩了回去。 “上云梯车!” “上木梯!” 崇越一道道的发下指令,有条不紊,显得胸有成竹。 四架云梯车很快就架了起来,魔族士兵开始纷纷踏上云梯,有的甚至已经爬上了墙头,却又被幻族士兵降下的飞钩钩翻,用钉满铁钉的狼牙拍拍下了城头。 而城墙的两角,木梯也架了起来,魔族士兵自那攀援而上。 这一招木梯攻城乃是攻心之计,木梯登城相较云梯车困难得多,但将之安放在城墙两角,却可以给敌人造成各处都可能上城的压力,且分散了守城军士的注意力,对敌军的心理防线是个极大的打击。 果然,守城的幻族士兵中一阵骚动,纷纷叫道:“城角,城角!那边也有魔族士兵攻上来了!” 混乱中只听得有人呼喊道:“万俟将军呢?万俟将军呢?怎么还不出来发号施令?城要破了!” 崇越紫色的眼眸中凝起两道冷厉的杀意,沉声对身旁的副将说了几句,那名副将立刻喊话道:“崇越将军发话了!有破城先登者,记头功,赏格超过斩将夺旗,赐奴婢九十口,绢彩千余段,上品灵石三百颗,血气丹、炼骨丹、修髓丹各十颗,复灵紫丹三颗,九窍金丹一颗!” 这赏格当真大,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魔族众士兵听了,愈加奋勇攻城,人人争当第一。 不多时,云梯上便有人攻上城墙,拔得头筹,一刀斩杀了守城的幻族士兵,砍断护城旗,掷下城头。 魔族士兵更加士气大振,潮水般蜂拥而下,纷纷踩着云梯上爬,幻族士兵见此情形,只得拔刀迎战,但哪是大军对手,寡不敌众,不几个回合,早被魔族兵士斩杀。 先头部队杀入城中,沿路砍杀,杀出一条血路,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城门洞开,数万魔族大军喊声震天,蜂拥而入。 那名唤万俟已的外城守将,正是昨日斐轩郡守在府中设宴,召妓折茶花饮酒的几名将领之一,这时尚搂着美姬娇娘,酒酣未醒,但听得外面鼓噪之声,不由朦胧问道:“外头何故如何喧闹?扰我好梦!” 却听不到左右回答,他挣扎着揉了揉眼睛,方要起身,便被门外伸出的挠钩挠翻在地,他猛的惊醒过来,伸手便要取自己挂在床头的虎头刀,却被屋外涌进的一队魔族士兵,连同身侧的美姬一起,乱刀斩于刀下,化作血肉模糊的一团。 魔族大军攻克外城,诚如崇越将军所言,屠城三日,老幼妇孺皆不放过,直杀得渭城外城血流成河,城内自守将府第以及民房悉付一炬,万室焚烧,百物荡尽,生灵涂炭,据后世史书记载:渭城外城已找不到一棵完整的树,石头上的鲜血即使用水冲都洗不净。 【纪年·魔君本纪】征澜历一百二十四年冬,帝国三军统帅夜宸令横野将军崇越为先锋部队,帅五万骁骑营,陈兵赤炼江左岸。征天大将军凰极调天罗军团八部之天翼部,运万载冰蚕和浮空木至,以助先锋军渡江。渭城郡守斐轩以赤炼江天险巨防,不以为虞,帅诸将于府中饮酒达旦。是夜,崇越令工匠连夜造浮槎连江,及成,帅五万军浮槎渡江,斐轩惶骇,固守内城。崇越克其外郭,获浮沉木船百艘以济余军。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围棋为赌 赤炼江天险攻破,夜宸即亲帅步兵七十万,骑兵三十七万,令月族游骑将军慕容垂领兵十八万,横野将军崇越率领五万精骑,总计投入兵力一百三十万,分三路合围幻之灵国国都骊歌。 不日,崇越再克内城,渭城郡守斐轩一番血战后,见守城不住,斩杀苦苦劝死战的手下大将,降。崇越军由此直指骊歌。 大军压境,消息传来,幻之灵国京师震恐。 当武烈大将军楼烦穿越重重珠幕,踏着水晶阶,步入骊歌皇宫大殿承光殿的时候,水晶的珠帘后,正有两个人影对坐奕棋。 楼烦此刻正心浮气躁,走到这里,极之安静,连炉上烹着雪茶煮沸的声音都听得见,他也不由得不压低了声音,立在珠帘后,拱手道:“征澜百万大军大压境,分三路合围骊歌,大祭司,楼烦请求出战!” 帘内寂寂无声。 良久,方听得一名男子清越的声音道:“你这着棋下得极好,容我三思。”言罢,“啪”的一声,指间拈起一枚黑子,缓缓落在了棋盘上。 “大祭司!”楼烦抬高了语声:“楼烦请求出战!” “哗”的一声,面前的水晶珠帘如同有人打着般,分向两旁分卷而起,露出帘后席地而坐的两人来。 一个高大俊美的男子,身披一拢红衣,玄纹云袖,长发如墨,瀑布般自肩头一泻而下。他的面庞光洁如白玉,却透着一股冷厉,修长的手指捧着一只黑玉棋盒,更衬得手上的肌肤莹白如雪。 他抬了抬长长的睫毛,目中神色流转,看向对面的绿衣少女,轻轻笑道:“鹰扬大将主动求战,你说我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妙歌?” 那叫妙歌的女子身形玲珑曼妙,梳着飞仙垂髫髻,晶莹如雪的脸上,罩着一面薄纱,将口鼻遮住,只露出一双俏丽动人的大眼睛来,虽未让人得窥全貌,却更显得雪肤花貌,妙比天仙。 她闻言,抬起一双黑水银般灵动的大眼睛来,看了看对面的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轻抿嘴唇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回答,”接着又轻叹了声:“唉!妙歌,自从你为了那件事自绝了美丽的歌喉,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听见你开口说一句话呢?” “大祭司……”楼烦站了许久,有些讷讷。 “哦,”红衣大祭司似乎这时才想起还有他这么个人来,回眸看了过来:“你且下去吧!我若允你出战,纵然你神武勇猛,也难敌征澜百万之师,若是你一不小心战死在沙场之上,那些善良心爆棚的幻族子民又该说是我将你亲手送上黄泉之路了!” 楼烦跪了下来,双眼通红:“楼烦不怕死!” 幻之灵国的大祭司幻若尘却只是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我另有他法。” “大祭司!”楼烦摘下头盔,将头扣在水晶地面上,砰砰作响:“征澜虎狼之师,若不早做准备,我幻之灵国恐将危殆!” 幻若尘那张俊美得令人难辨男女的面容上,略略出现了一丝不耐的神情,忽然抬起一只白玉般的手,理了理自己耳边墨黑的长发:“那你过来,陪我下完这盘棋。” 绿衣少女妙歌行了一礼,立刻从棋盘旁默默站起身来,退至一旁。 “这……”楼烦有些不明所以,不知该不该去坐下。 “素闻楼将军出身将军世家,家父及祖上辈皆是立有赫赫战功,世封将军,楼将军不但精通战场杀敌,亦擅长棋技搏杀,何不切磋一局,若将军胜,则将军出战,我再加赐将军一座别墅,如何?” 幻若尘抬起一双幽深如漆的眸子,望向他。 “这,”楼烦军中出身,一向做事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瞬间便应了:“甚好!”走到原先妙歌的位子,坐好。 幻若尘微微一笑,眸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他将手向棋盘上一划:“妙歌棋技,向来优渥于我,如今白子大势已胜,将夺我黑子大半江山,楼将军,这局棋若想赢下来,应是不难吧?” 此刻楼烦早已一手抓起白子棋盒,另一手拈起一枚白子,跃跃欲试。 他双目在棋盘一逡巡,心中便已了然,迅速落下一子。 幻若尘便跟着也落下一枚黑子。 楼烦平日若无征战,便好拉人下棋,京师之中,亦少有人能胜,盖称棋战双雄,意思是指他棋局、战局双双精通,乃是常胜英雄。 此时眼观棋局,亦是心思灵动,算子神速,落子飞快,很快便连落数子。 幻若尘看了他一眼,接过妙歌递过来沏好的雪茶,慢饮了一口,也跟着连落数子。 两人交换落子,出手皆是不慢,眨眼间棋盘上便已是黑白一片。 再落数子,楼烦忽然额上涔涔滴下汗来,不住拿手背擦汗。 幻若尘却是神色笃定,缓缓将最后一攻黑子落在棋盘之中,刹时棋盘中的被围的数十枚白子凭空飞起,齐刷刷的落入棋盒之中,玉石撞击之声,十分清脆好听。 幻若尘眼望楼烦:“将军可知此大好局势,为何败么?” 楼烦连忙弃了手中白子,伏地道:“请大祭司赐教!” 红衣的大祭司立起身来,衣上红色如火般灿烂:“下棋并非我所长,这棋势,若论理,你当赢我,但是因为今日,你心有所惧,”他双目如利剑,似乎穿透了楼烦的内心:“你心中所惧者,征澜百万虎狼之师,所以,你才会输给我。” 他微一抬手,一件东西从宽大的衣袖中飞出:“这座别墅,我就赐与你,将军且在别墅好好宽养几日,砺兵秣马,日后自有用得着将军上战场杀敌之处!” 那件东西轻飘飘的,落在了楼烦面前的地上。 楼烦捡了起来,乃是采桑城郊的一所大别墅的房契。 等他走了,幻若尘才缓缓走到殿中的一面大水镜前,掀开镜袱,里面映出渭城被屠城的画面:白骨累累,尸积如山,蝼蚁聚而噬血,饥鸟四飞啄食,河水中填满尸体,几至不流,城中一片空荡荡,只有被焚烧的房屋,烟头越来越浓,直往上升上天空。 “看,妙歌,这就是我们幻族被魔族屠杀的子民!”红衣大祭司的眉锋缓缓凝起,针尖一般的杀意自他双眸中射了出来:“他们自以为有百万大军,就可以在我们幻之灵国的土地上为所欲为,总有一日,我要让他们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然后他抬起右手两指,修长的指尖上凝聚起一点紫色的亮芒,亮芒里似乎有什么在蠕蠕而动,他将手指靠近水镜,平静的水面上突然被无形的力量破开,那点亮芒飞入了水面之中,水面重又复合如初。 幻若尘放下手指,缓缓松了一口气,仿佛刚才那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他轻抚了一下眉锋,这才将镜袱重又缓缓盖上。 身后,绿衣的少女妙歌,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看着红衣大祭司的一举一动,仍旧一言不发。 第一百一十九章 屠城惨象 冬天的寒风,呼号着穿街而过。 这是一座空城,所有的生命,几乎已经死绝了,只余下空荡荡的风声。 白浅予的一只脚踩上街面,却是“喀嚓”一声,踩在了一个人伸出的手指上,尸身一阵颤动,靠一点血肉相连的颈骨裂开,头颅落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翻转过来,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望向天空。 白浅予吓得“啊”的一声,靠向了身旁的卫潇。 卫潇一把将她搂住,她在卫潇的怀中,慢慢站起身来,目光一一扫过这条街道。 家家户户早已空了,街道上伏尸如山,或者堆成宝塔的形状,或者堆成山邱的形状,鲜血沿着街面上流下来,化作一条条的血河,沿着石头的缝隙间奔流。 一座座的尸山上,火光燃起,有的尸山已被烧成灰烬,骨灰四散飘向天空,远望如积雪,有的还在烧烤着,发出浓臭的气息。 道旁的枯枝上,有数具悬挂而死的尸体,还有一些忍受不了惨烈屠杀的渭城居民,干脆投井,投河,自杀身亡。 那些还没有焚烧的尸山上,断裂的四肢手足,还有鲜血淋漓的狰狞人脸,可以想见此前的屠杀是如何的恐怖。 白浅予披了一件黑裘披风,倚在卫潇身上,又往前走了数步,只觉得心慌胸闷,想要呕吐,却又偏偏吐不出来,感觉更加难受。 这时,她面前的一堆尸山上,一只饥饿至极的乌鸦,停落了下来,在尸身上翻捡着,然而吸起一条长长的东西,振翅而起,飞到一棵枯树上,一口口的吞咽了起来。 白浅予看得清楚,那是一截死人的肠子! 她眼望那只乌鸦,骇得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不防脚踝上一紧,似乎是被什么用力抓住,连忙跳了一跳,挣扎开来,低头一看,只见一只血手,从地面上伸了出来,五指成爪状,又向她的脚踝抓了过去。 白浅予吓得连连后退两步,这才停住脚步,看清地面上趴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正在蠕蠕而动。 “他还活着!”白浅予忍不住往前走去,却被卫潇一把拉住:“不要碰他!” “可是,他还活着!”白浅予分辩了一声,用力挣脱卫潇的手,奔上前去,手伸进那人肋下,将他用力翻转,只觉得他的血肉之躯,已断成了数截,勉强扭转了过来。 那人“呕”的一声,吐出胸口积郁已久的一口鲜血,却蓦的翻转手掌,将白浅予的右手牢牢抓住。 白浅予用力一挣,没想到这垂死之人力气竟然大得吓人,如同一只铁钳般将她的手腕牢牢握住,满是鲜血的脸上,干枯的嘴唇蠕动着,喉咙中霍霍作声,却说不出话来,白浅予只能从他的唇形判断出,他不停的在说:“水,水!” 白浅予扭头看向卫潇:“他说他要水,快去找点水来!” “浅予……”卫潇犹豫了一下,似是想将她从那个半死之人手下拉开:“这座死城之中,哪还来什么活人?如今满城之中,充满了尸毒之气,他纵然现在没死,也离死不远了,你救不了他的!” “是啊,小白姑娘,”三叶草本来还坐在卫潇肩头,此际却缩到了他颈后去,只露出半个叶片脑袋:“这座城池之中,河水早已被投河的居民尸体塞满了,河水都流不动了,还哪有能喝的水啊?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那可怎么办?”白浅予低头看见那人,那双绝望的眼睛,翕合的嘴唇,如同一只快要干死的鱼儿,令她不忍心离开。 那人手上箍紧她的力道却越来越多,眼睛中却忽的爆射出一点诡异的亮光,整个面容笑得扭曲了起来,垂死的人竟然出声说话了,那种声音,象是来自九幽地狱:“你的血,不就是最好的水吗?” 然后他的身躯忽然自地面上爆起,一颗头颅竟然瞬间逼近白浅予的脸,张开的一口粗牙,便要向她的脖颈上咬下去! 白浅予吓得骇然惊叫出声,然后一道剑光倏然亮起,那颗头颅便失去了依凭,从空中掉落到了地上。 他握住白浅予的手也随之松开。 一股黑气蓦的从他张开的嘴中,如一条小蛇般蹿入了白浅予的喉中。 白浅予只觉得喉中微微一痒,似乎是被什么呛到,咳嗽了一声,然而那股黑气自她喉中而下,黑气中一点紫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又瞬间消失,好象什么也没有了。 卫潇收起昊天剑,将白浅予从地上扶了起来,仔细查看她的脸色:“浅予,你没什么吧?” “没事,刚才就好象是吸进了什么烟一样的东西。”白浅予抚了抚胸口,那股黑气已然消失,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刚一站起,却是一阵晕眩。 “可能是尸毒之气。”卫潇一把将她抱起,匆匆往城外走去:“我带你去找那些魔族士兵要一点解尸丹,他们长年行军打仗,这种东西每个人身上都会带有,只吸入了一点点,应该无大碍。” 白浅予被他结实的双臂有力的抱着,只觉得脸上发烧,心中也扑嗵扑嗵小鹿乱撞起来,她赶紧将头埋进卫潇的胸口,生怕被他看到,脸上的肌肤贴上他衣服,轻轻的摩梭着,只觉得卫潇身上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薰人欲醉,她心中一阵害羞,只得将头在他胸口埋得更低。 感受着在他怀中,跟他一起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她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自己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极不自然。 奇怪的是,卫潇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着,一种异样却又令人心醉神迷的气氛,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 直到走出城门,走到魔族在城外驻扎的大营前,卫潇才手一松,轻轻将白浅予放了下来。 他很细心的先将她双脚放上地面,待她站稳后,才将她完全放下来,扶她站好。 三叶草捂着两只眼睛从卫潇肩后溜了下来,一边口中一迭连声的道:“我没看见!我啥也没看见!我从头到尾都没看见的啊!我发誓!” 白浅予轻轻一笑,脸上又莫名的红了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半天没有说话,白浅予在卫潇目光的注视下,头垂得更低,闪躲着他的视线,却又忍不住好想去看他。 “我……”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却又不约而同的笑了,道:“你先说。” 然后卫潇终于笑了笑,道:“浅予,你先说。” “那个,嗯……”白浅予低低咳嗽了一声,掩饰住此时的心慌意乱,慢慢的道:“我们不要去求那些魔族士兵好不好?” “为什么?”卫潇有些诧异:“只有他们身上有解尸丸。” “我知道,”白浅予感觉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恰好迎上了他关切的眼眸:“可是,刚才我看见了那屠城的景象……”她闭了闭眼睛,那种异常惨烈的景象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只怕,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种场面……他们太残忍了,我们帮帮幻族,好不好?”白浅予伸出双手,抓住了卫潇的胳膊。 她知道以卫潇的性格,曾经的天界武神将,见过太多杀戳惨象,历经生死一瞬,并不愿卷入这场是非争战之中,可是,如果让魔族大军继续南下,幻之帝国的几十万子民,白骨只怕要堆成数座大山。 “浅予,这真的是你的心愿吗?”出乎意料的,卫潇并没有一口拒绝,而是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白浅予微微一怔。 不救,他们或者都无法越过心中的那个声音:大争之世,家国动荡,乱世之中最苦的便是这些无辜子民,命如浮萍蚍蜉,战乱频仍,兵连祸结,民不聊生。 救,面对强大的征澜帝国,百万虎狼之师,他们便从此卷入了战争漩涡,不到胜负成败,无法脱离。成虽亦是万骨成山,可,若是败了呢? 白浅予心头没来由的一痛,她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走,离开这里!”她忽然抓起卫潇的手,仓惶道:“离开,什么都不要想了!” “不。”这次是卫潇拉住了她,他看着她,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浅予,如果那是你的心愿,我会替你完成。” “我……”白浅予忽然十分后悔之前冲口而出的那句话,急急道:“我刚才那只是随口胡说的,我现在反悔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卫潇却仍是定定的看着她,清澈如冰的眼眸也坚定如冰:“不管做出什么决定,那都是我自己的意愿,不管结果如何,那都是我自己的事,记住了吗,浅予?” 他望着魔族大帐外,从此而去,绵延至天边的远远河山,朗声吟道: “狂风吹古月,窃弄章华台。 北落明星动光彩,南征猛将如云雷。 手中电击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身居玉帐临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 羌笛横吹阿亸回,向月楼中吹落梅。 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 吟声浩荡,风吹起他墨蓝色的长发,他身上的蓝衣战袍,猎猎作响,将昔日的武神将修长矫健的身姿,映在了山河之间。 第一百二十章 通天建木 “可是,你体内的尸毒?”卫潇握着白浅予的双手,问道。 “没事的,”白浅予微微一笑:“早没什么了。” 卫潇细察她脸色,果见无异,当下放下心来,道:“男儿行事,当光明磊落,既是崇越带我来此,我若要离开,自当去跟他拜别一声。” 言毕,却被白浅予拉住,白浅予看着他,微微有些担心道:“你与他为敌,若是崇越不肯放你?……” “我现在灵力被他封印,崇越此刻定然没将我视作心腹大患,”卫潇微微一笑:“他若不肯放,我自然拼死一战也要离开。”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白浅予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卫潇见她眼中决然,道:“好。” 当即拉了白浅予,二人一起掀开中军帐,走入崇越帐中。 崇越帐中聚了几名偏将、副将,他的人却已不在帐中了。 “将军亲自出去考察地形去了,”他的副将道:“幻之灵国地处偏南,国中地形山川平原交织,间有森林沼泽,极为复杂,两军交战,自然要先弄清楚对方可能利用的地形实施隐匿、攻击。” 正说着,忽听外头有士兵喊道:“幻族军队过来了!” 立时战马嘶鸣,马蹄纷沓,听得纷纷披挂之声,有人问道:“来的是哪一支?” 只听那负责瞭望的士兵道:“不知,但看旗号上一个‘涉’字。” 营中众将,闻言纷纷冲了出去,跨上战马,准备迎战。 卫潇听有幻族军队过来,心头一喜,拉住白浅予道:“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他们走到营帐门前,将帐帘一掀,奔了出去。 然而,就在帐帘掀起的一刹那,眼中的山川平原忽然化作了一片起伏不定的乌黑道路,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树叶,每片叶子青色的叶子都大如伞盖,遮天蔽日,连阳光都洒不进来。 白浅予见那路面甚为奇怪,蹲下去摸了摸,却是其色如乌,其硬如铁,其质如木,轻轻叩了叩,作金属之声。 两个人沿着那条乌木道路走了一阵,只见前方路上,时不时的伸展出一些青色的巨大叶子,约有一人高的红色花朵,有的还结出黄色的圆形果实,两旁纵横交错,站在边上往下望,却见一层一层,皆是这种乌木的道路,交错开来,上面垂有紫色的长藤,原来他们竟然是站在一颗树的树枝上! 那些树枝交错着,伸展出巨大的蜿蜒的通道,从上往下望去,只见一根长达百仞的黑色树身拔地而起,其上盘根错节,不知方圆有多少里! 他们沿着那根树枝形成的道路,又往前继续走了一阵,路面越来越开阔,显是到了树枝末端,前面一片巨大的黑色墙壁,便是那棵树的树身。 卫潇见前行无路,便一手揽住白浅予的腰身,另一手抓住从上垂下的紫色藤蔓,只轻轻一荡,两人便轻飘飘的飞了出去,如同荡秋千一般,耳中听得到云呼呼而过的声音,鸟的啁啾鸣叫之声,有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露了下来,洒在他们的头发顶上,异常的温暖。 白浅予只觉得身躯轻轻一震,两个人一起落在了一根更为粗大的树枝之上,上面的开满了红色的花朵,偶尔还有黄色的果实,无数凤鸟般的珍禽,鸣叫着,叫声清越,拖着长长的如同凤凰般的火红尾羽,从他们身边翩跹飞过。 有时,那些鸟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身边飞过,身上的羽毛,擦过白浅予的手背,柔软而干燥。鸟首上一只凤凰般的细长眼睛,如同游船般从他们身边游弋而过,两只并排而列的褐色眼睛,清亮的映出他们的两个影子来。 “看,它的眼睛里有两个眼珠!”白浅予有些激动的拍了拍身边的卫潇。 卫潇微微一笑:“那是重明鸟。可不要小看它,这种鸟力气很大,能够搏逐猛兽,辟除妖物的。” “这么厉害!”白浅予惊叹了一声,看着那只神态异常温柔安祥的重明鸟,从自己身旁慢悠悠的游弋而过。 他们又往下降了几层树枝,又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瑞兽,徜徉在树枝间,看到他们,也不回避,只是悠闲的憩息,或在树枝间走来走去。 三叶草对这些犹为好奇,从卫潇身上溜下来,一会儿去摸摸硕大的果实,一会儿爬上伞盖大的花朵里头去嗅嗅花香,就是碰见几只瑞兽,它也要时不时的去招惹一下,然后飞快的跑回到卫潇和白浅予身边,好在那些瑞兽似乎根本没有把一棵草放在眼里,懒洋洋的根本不去搭理它。 “这棵树,就是传说中的建木耶!”三叶草得意的炫耀起它三千年草生的学识,摇头晃脑的道:“《六合·异物志》上说,此树生于天地之中,高百仞,可缘之上天,若人处建木之下,日中无影,呼而无响。” “天地之中?”卫潇看了那棵巨树一眼,若有所思道:“此处地处星堕大陆之东南,并非星堕大陆的中心,那么也就是说,星堕大陆并非这个人间界的中心?可是……它的四周,只是一片号称无尽之海的茫茫海水啊……” 这个时候,前方一声虎吼,猛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一只白色的巨额金睛老虎嘶吼着,目露凶光,巨大的虎爪按在地面上,忽然身躯猛的一躬,向着他们猛扑了过来! 卫潇连忙掣剑在手,一剑置于身前,护住白浅予,另一只手将她按倒在地面上,方要持剑迎击,那只白虎却“噌”的一身,巨大的虎躯带起一阵风声,向着他们身后扑了过去。 他们身后,一只青色巨蛇猛然仰起头颅,蛇口吐出红信,蛇头不断伸缩着,似在迎击那只白虎,白虎将身一矮,似欲从下面进攻,却见那蛇身下盘在一只巨龟之上,巨龟猛的伸出四足和*来,龟口一张,一股巨大的水流向着白虎喷了过去! 白虎连忙闪身跃开,虎身上却还是沾到了一些水,将身一抖,水珠四迸,绕着那只合体的龟蛇盘旋来去,口中不断发出嘶吼之声。 这两只异兽似乎争斗已久,互相对对方的攻防了如指掌,盘旋计算的时候多,而实际进攻的时候少,似乎是在做攻防演练。 卫潇见状,站了起来,将白浅予从地上牵起,两人一草又往前继续走了几步,陡然却见一片极为开阔的道路,似乎是延伸向树身的中心,树身旁一根巨大的树枝不知被什么天工巨斧劈断,形成一面三丈方圆的白色木台。 台上置了一大二小三只树根,摆放成一个两人对坐的木台。 一只火红色的朱雀,正在绕着那面木台,翩翩起舞。 他们往那木台走了几步,却听头顶一阵巨大的吼叫之声,跟着但觉整棵树身似乎晃了一晃,卫潇连忙将白浅予拉住,跟着木台上腾起一片烟雾,一阵雨水自树顶落了下来,眨眼间将他们浇了个透湿。 卫潇和白浅予抬头一看,只见他们头顶的树身之上,盘了一条青色巨龙,龙头伸了出来,龙身隐在树叶之中,不知有多长,那只龙电目血舌,朱鳞火鬣,瞪着他们。 三叶草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两步,道:“这只龙不让我们过去那面木台之上,我们还是赶紧折返吧!” 正在这时,但听空中响起了一片清脆悦耳的铃声,他们的眼前,一只紫色的神铃慢慢浮现在木台的上空,神铃震动,发出一串动听的铃声。 那条青龙听到铃声,龙首慢慢缩了回去,两只闪电般的龙眼也慢慢阖了起来。 然而神铃之声却还在不停的响着,仿佛一串音乐。 “这只神铃好象在邀请我们过去。”卫潇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拉着白浅予的手,走上了木台。 他看了看那面木台,只见丈余方圆的白色木纹台面上,以刀刻出了一些奇怪的纹路,有些是三角形状,有些是方形、梯形形状,还有一些连线,仿若一个阵图,两边摆了数个小木人,有的持弓,有的持矛,有的持刀,那些小木人刻的惟妙惟肖,个个都披着铠甲,面上表情栩栩如生。 “这是一个战阵。”卫潇俯身研究着那个战阵图,愈看愈是奇妙,只觉其中奥义无穷,竟可以生出无限变化来,不由自主的在其中一张石凳上慢慢坐了下来。 他一在石登上坐定,那些阵图上的小木人便自动向他这边集结,似乎是在组队,而另一边的小木人也向对面靠拢过去。 头上的神铃之声,更加响亮了起来。 然后一阵夹着风沙的巨风吹过,对面的木凳之上,似乎隐隐有个透明的人影,一面微笑着,手抚胡须,向卫潇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卫潇虽不知那人是谁,却知对方定是辈份高于己的前辈,当下也不谦虚,一拱手,便拈起其中一个小木人,便要摆放于阵中某处。 “卫潇!你要做什么?”白浅予和三叶草在旁看着卫潇对着对面的虚空拱手,又拈子似乎准备布阵的样子,不由一起喊道。 然而,卫潇却仿佛听不见般,缓缓将一只木人放了下去。 神铃的声音陡然停止。 木台四周刮起了一阵夹杂着风沙的旋风,白浅予伸手往前碰了碰,果然感觉风沙中隐含一股结界之力,将他们挡在了外面。 “糟糕!卫潇这是遇上珍珑演武图了!”白浅予想了一想,失声道:“这种珍珑,一般是前辈高人苦思数年乃至数十年所得,反复推演,极为奥妙,几乎不可破,”她目中神色焦急:“但若卫潇破不了,三魂七魄便会被困在珍珑内出不来了!” “别急啊,小白姑娘!”三叶草连忙安慰她道:“卫潇可是天界的武神将,熟读兵书,兵法阵形了然于胸,这个珍笼的主人既然设了珍珑在此地等他,也许,——他能破呢!” “但是,”白浅予叹了一口气,两眼望向木台:“这个珍笼的主人,我已约略猜到了,”她顿了顿,道:“他是护佑幻之灵国的上古战神,风后!” 第一百二十一章 九鼎四神阵 白浅予道:“相传幻之灵国的前代大祭司,曾要做过一个梦,梦见一声罕见的大风,把大地上的尘垢刮得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清白世界。大祭司梦中惊醒,便占卜释梦,得乩文:‘风为号令,执政者也,垢去土,后在边。’此梦乃是示意我,护佑我国的神灵,乃是战神风后!” “自此幻之灵国举国敬奉风后为真神,得风后传兵阵之书《握奇经》一卷,篇首曰:‘先出游军定两端,天有衡圆,地有轴,前后有冲,风附于天,云附于地。’并附有八个阵法图: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可惜幻之灵国中无人能堪破其中奥妙,所以我想,风后定是不甘心,神灵在此设下珍笼演武图,看看谁能破之。” “这……上古战神风后……”三叶草虽然听不懂《握奇经》讲的什么,却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也异常担心起来,两个人一起望向木台之上。 只见风沙早已止息,木台之上,卫潇手举一只持矛的小木人,正在苦苦凝思。 一颗细细的汗珠,自他鬓角冒了出来。 白浅予看得更是担忧:“卫潇一向镇定,从来没见他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而木台的上空,紫色的神铃正在一明一灭,似乎正在计时。 仿佛若是时间用完,还破不了珍珑演武图,那么这个珍珑便会再度封印起来。 而木台之上,自卫潇落下一只小木人后,霎时间飞沙走石,遮天盖地,卫潇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他化身作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落入了阵中的某个方位,阵内怪石嵯峨,横沙如土,重叠如山,四望没有出路。 而他身后,分为步兵、骑兵两队,约有上千人马,而对方阵营亦与之相等,约有上千人,中间一位将军横刀立马,全身皆裹在盔甲之中,手持一柄极为沉重的掩月龙雀刀,看不见头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开合之间便足以横扫战场,令千军万马胆寒。 那是战神之眼! 身后一面杏黄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风”字。 卫潇心中,已隐隐猜到了此人是谁。 一阵狂风刮过,阵内阵形顿时变换,方位完全错动,眨眼间便已不见敌军的方向。 这时,天空一阵凤鸣之声,卫潇抬眼一看,但见右手方位上,一只闪着火红羽翼的朱雀神鸟盘旋飞过。 卫潇心中默默推算了一下,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那么他的队伍现在所在的方位,便是在阵图中靠后,接近玄武的方位上。 他将手一挥,身后的旗手立刻将“卫”字赤旗向右一转,向青龙的方位上转了过去。 千人的部队立刻整齐划一的跟着卫潇的战马向右转了过去。 卫潇知道,无论阵法如何变换,“从生门入、从死门出”却是万变不离其宗,他必须先将队伍从生门带入,再与对方一决雌雄。 果然,他们前行不远,前方一条巨大的青色巨龙浮现在高空之中,龙尾隐入黑色的乌云之中,不知有多长,青龙微一摆首,立时天崩地裂,山石倾簸,千万道雷霆电光,激绕在青龙身上,不停的闪烁,霰雪雨雹,纷纷自乌云中落了下来。 这条龙,正是他在建木之上看到的那条青龙。 卫潇纵马往前,向着那条青龙所在的生门方向冲了过去。 却不料眼前忽的一暗,被一只巨大的青铜重鼎挡住了去路! 那只青铜鼎高约十丈,阔约五丈,上面饰有龙纹,内藏日月山河之气,吞吐之间,金光四射! 卫潇勒住征马,心中略略思忖:“龙乃帝之喻,此鼎内盛山河,只怕是传说之中九鼎中的帝鼎。” 一念及此,他心中蓦的清明:“既有帝鼎,那么此阵之中,当分作九鼎,分踞九个方位,象征着天下的九州。九鼎分列阵法之中九个方位,而四角有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四只神兽掠阵,那么这个珍珑阵法,便是九鼎四神阵了!” “九鼎之中,五鼎为阳,四鼎为阴,其中帝鼎、苍鼎、彤鼎、宝鼎、牧鼎为阳,冈鼎、阜鼎、晶鼎、魁鼎为阴,我方在帝鼎方位,则我明敌暗,敌攻我守!” 他一想到这里,立刻将手中昊天剑一挥,喝令:“结冲轭阵!” “卫”字赤旗一挥,全军立刻迅速移动起来,不多时便排成了一个交叉的战阵,士兵皆持戈朝外。 果然,左手方忽现敌军,以重骑冲陷,两翼皆用轻骑快速移动包抄,敌方主将手持掩月龙雀刀,位于中央后方,两侧以步兵掩护。 正是《握奇经》中的“虎翼阵”! 此阵看似十分凶猛,攻击力极强,然而卫潇明白,此举对方主将坐镇中军,仍然是在试探自己的虚实。 他当即令两侧弓箭手前移,一时箭如雨发,顿时射倒不少冲锋在前的重骑兵,也有奔马中箭,骑手翻倒,后面的骑兵完全无视前方死伤的同伴,纵马从同伴身上冲了过去。 卫潇又令连发两轮箭雨,才将对方重骑兵的冲势扼制住。 冲轭阵几乎是最好的山形防守阵法,除了前排的弓射手,两排的长戟士亦有效防止了对方轻骑的两翼包抄,对方主将一看包抄不力,立时将手一挥,阵形立换! 双方阵形来回驰骋,不多时便换了方位。 只见对方踞守苍鼎这前,队形按六丁六甲排列,化为守阵。 卫潇心知苍鼎乃在东北方位,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结的乃是八阵之中的“云垂阵”,此阵主大凶,不宜硬闯,当下将阵法一变,随之变为车悬阵,仍以骑兵打头,共分为三队,来回攻击。 双方陷入攻守僵持,拼的乃是兵力。 这时,只见苍鼎之中,有云烟袅枭升起,越升越高,如一线孤烟般笔直升上天空,上接于天,天上的云头忽而顺着那条白线垂了下来,霎时间便附着于地上,云能晦异,千变万化,内有金革之声,敌方队伍借着云烟的掩护,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云雾之中,无法分辨敌我,若是擅然迎击,必然自乱阵脚,卫潇略一思忖,便命整去队布成圆形,换成盾甲兵在最外围,第二层辅以长戟士,护住中间的弓箭手,向外射击。 对方主将亦是久经沙场,一看阵形,便知卫潇调度有方,攻守有度,不断双方短兵相接,立刻阵旗一摇,调换了阵形。 待得云雾散去,只见对方兵马赫赫而动,竟然摆出了蛇蟠之阵。 此阵以风为蟠,附天成形,势能围绕,性能屈伸,蛇蟠阵运转开来,犹如巨蟒出击,攻击凌厉! 击其首,则尾应,卷! 击其尾,则首应,咬! 蛇身横撞,首尾皆刚才发的,绞! 卫潇一见,当即将己方阵形化为锋矢阵,当先一骑,向着敌方阵形冲了过来! 锋矢阵,几乎是一个主攻不守之阵,对主将的战斗力要求极高,但是直攻蛇身,对方却可两翼合尾,直接化为虎翼阵。 卫潇这种做法,竟然是自陷死地! 对方主将目中微微露出讶然之色,然后立马将手一快,首尾两队轻骑,立刻向着卫潇身后的队伍合围了上去! 主将面前空门大开,与卫潇直接对敌! 卫潇昊天剑上金光闪动,一剑向着对方砍了过去! 主将单手挥动丈八长短的掩月龙雀刀,迎上一击,但听“噌”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长鸣不止,双方但觉手臂震动得发麻,将马一带,错身而过。 然而再拨转马头,面面相对。 这时,对方主将忽然惊觉己方队伍之中,两翼骑兵竟然被卫潇的步兵方阵所围困,卫潇竟然早在步兵阵群中设下陷阱,锋矢阵冲至,即分化为左右两支步兵小队,分别迎击蛇蟠阵的左右两翼,而每支步兵小队中,又以两个步兵方阵互相协作绞缠,限制了两侧骑兵的灵活突进,而卫潇当先一马率的重骑随后而至,对蛇腹发动强悍冲击,刹时将蛇蟠阵冲乱! 双方两支队伍,顿时散化作三团,甚至更多的小队,在九翼四神阵的阵形上来回冲杀、绞缠、厮斗! 整个九翼四神阵变得支离破碎,地面上忽然裂出数十道裂纹,大地震动,九鼎之中的九道金光冲上天空,集中照在天空中的某一处云层之中,那一处云层翻涌,天空似裂开了一个大洞,无数道细小的金光从洞中射了出来,将大地照亮。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乌黑的云层一直在猛烈的翻转,向外拉扯,渐渐露出一角青白的天空来。 天空越来越白,在剧烈的轰隆之声中,渐渐变成了一片清白。 卫潇只觉得身躯一晃,回到了木台之中的石凳之上。 他手中握着的一只小木人兵士“喀”的一声裂成两半,落在了木桌上的阵图之上。 再去看那面刻在木桌上的阵图,只见阵图上的刻纹已经完全紊乱,笔画歪七竖八,互相交错,已经完全不成章法,看上去,就如同一个顽童拿着小刻刀在木台上刻的乱七八糟然后随意丢弃的一幅作品。 那些代表步兵、骑兵、弓射手的小木人,也全部裂成两半,散乱的跌落在木台之上。 木台上空的紫色神铃一声长鸣,整个珍笼演武图解除,白浅予和三叶草立刻冲了上来,两个一左一右的扶住了他:“卫潇,你没事吧?” 卫潇身躯一颤,似乎那场阵形演武已经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一滴汗珠从额头上滴下,“嗒”的一声轻响,滴在了阵图之上。 他的面容转瞬一片苍白。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战神风后 对面的石台上,一个虚影,慢慢显出透明如水的人形来。 那是战神风后的影子。 “卫潇,你胜了!”影子缓缓开口,语声如同交织着战场上的风沙之声:“这本《握奇经》,便传授与你,从此之后,你便是我战神风后的传人!” “我……”卫潇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如此厚赐,卫潇不敢领受!” 然而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压迫着他的身躯,在战神的影子前缓缓跪倒,风后的语声,沉重而又苍凉:“你我相遇于此,便是冥冥中的一线机缘,我早已经死去,只靠残念撑起的一个虚影,寻找《握奇经》的传人,我等了三千四百年,已经不能再等了,这本阵法书,凝聚我毕生心血,方才在九翼四神阵中,我知你已经悟了,今日将它传授于你——” 随着他的语声,紫色的神铃之中,缓缓降下一本黄色绢册,一阵大风刮过,册页打开,一页页的翻开,上面的文字图形自册页上飞起,一齐往卫潇的脑中飞了过去。 卫潇双目紧闭,那本绢册的内容,在他脑海中化作无数阵形,无数兵卒在其中来回冲杀,攻城掠地,旌旗摇曳,阵形变换,似可窥见天道之秘。 当他再睁开眼睛来时,双目中金光一闪,然后渐渐熄灭,卫潇向着面前的战神之影,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多谢战神传承!” 战神笑了笑:“卫潇,你用乱打之阵,破了我苦心演设多年的九鼎四神阵,阵法一破,珍笼自然就破了,你资质不凡,我能传授于你的,已经不多了!” “那是卫潇实在破不了战神之阵,所以用此无赖之法,”卫潇跪在地上道:“而且以风后之能,要斩卫潇只是区区之力,风后垂怜卫潇灵力被封,所以自己也没有用神力与卫潇对战。” “呵呵,”影子笑了起来:“我怎能以数千年之神力,与一个晚辈相斗?卫潇,你的破阵之法别具一格,却正应了我战神阵法的要义:应境而变,临敌应变,因敌制敌,而不困于阵法。只是你要切记:斗阵原则,用阵三分,诲阵有锋,诲锋有后,皆待令而动。斗一,守二,以一侵敌,以二收。险易必知生死之地,居生击死!” “是!卫潇谨记在心!”卫潇恭恭谨谨的伏下身去,朝着战神的影子,拜了三拜。 “不必尊我为师,”影子微微笑了起来,似终于放下了心头残念,一念魂魄即将消散:“我心愿已完成,即将化作散魂,重入轮回,你我另有后缘,或将再度相逢,那时若同阵为友,或临阵为敌,全看天意了!” 木台上,现出了一枚外放华彩、内蕴神力的褐色灵丹,战神的语声悠悠响起:“这枚龙雀四神丹,乃是用青龙之角,朱雀之冠,白虎之额,龟蛇之信四物上的一点精华,再用九鼎之中的彤鼎,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服之可在体内形成周天之气,灵力修炼一日千里,借四神之力结丹,金丹比寻常修士强韧百倍,愈往后,愈有神效!” 随着最后一抹语声,影子变得更加虚幻起来,一阵风过,对面的木凳之上便空荡荡的,没有了踪影。 那枚绽放着光晕的龙雀四神丹,从木台上飞了起来,忽然一降,如一只手托着般,缓缓飞进了卫潇嘴中。 卫潇张口噙住,只觉入口即化,那枚灵丹化作一片附有灵力的雪流,顺喉而下,直入丹田气海。 那股雪流盘旋着,汇入气海,刹时之间,气海之中光华一绽,慢慢形成一个漩涡,回荡起来,四角之上,现出龙、雀、虎、蛇四神兽之虚影,漩涡之力陡然增大,应和着天地灵气之运行,外界的灵气,如同风车般加速被吸了进来,继续汇入漩涡之中。 那股漩涡愈来愈大,愈来愈响,忽然扬起了高高的浪潮,向天上冲去! 天上蓦的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金光结界,似欲将那股灵力之潮困住,然而灵潮往上一涌,但听“嘭”的一声,四周结界被震的细碎,坍塌,金光摇晃了下,消失。 卫潇蓦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眼在开合之间,绽出了巨大的紫色灵力之气! 三叶草看见,不由惊喜道:“卫潇,你是用这龙雀四神丹之力,冲破了体内的灵力结界了么?” “何止,”卫潇眨了眨眼,双目中紫色灵气褪去,伏藏于体内:“战神风后传下的这颗龙雀四神丹,果然不凡,我已经突破练气层,进入筑基期了!” “哇,这么好!”三叶草控制不住惊喜的大叫了一声:“有了这个,以后你破境修炼的进阶只会更快,这枚灵丹可真是神效啊!” 木台上的紫色神铃,“当”的发出一声清脆巨响,如同完成了某个任务般,飞了起来,挂在了巨大的树身之上。 由神兽青龙相护。 木台上只剩下残破的阵图,仿似天机,再也不给后来人斟破的机会。 卫潇缓缓自地上站起身来,手指轻轻抚过那张木刻的残破阵图,心头不禁一阵唏嘘。 “战神风后,终究是战神风后,”他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木凳,叹道:“他并未以全力与我相斗,若是他出动九翼四神阵中最厉害的天覆阵与地载阵,卫潇自问,也未必能接得下。异日若是他重入轮回,与我为敌,只怕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对手!” “这个战神风后,真的有这么可怕?”三叶草吐了吐舌头,道。 “是啊!”卫潇点点头,清澈的眼眸中目光闪动:“他是幻之灵国的护佑之神,此番临去之际,将战阵图《握奇经》传授于我,只怕是别有用意。” 三叶草想了想,道:“卫潇,你是说,他要托你替他佑护幻之灵国么?” “正是,”卫潇点了点头,目中神色不由加倍凝重起来:“他虽未明说,却已暗示出了这个意思,而且,他将我们从魔族大军营帐直接引渡到这棵建木之上,对我以珍珑奇阵相试,只怕,也是他身后的某个人的意思!只是,我却猜不出那人是谁?” “卫潇果然就是卫潇!”远在千里之外的幻之灵国国都骊歌承光殿之内,水镜前的红衣大祭司凤目眯了起来,看着建木高台上发生的一切,微微抚掌:“我早说过,通过占星术,上天告诉我们,真正能够解救我幻之灵国的,正是来自界的武神将卫潇!”他身躯微微扭转了过来,侧目看向身后:“你们说呢?” 他的身后,承光殿的水晶地砖上,站立着五个人。 一个身躯高大,极之威严的中年人,面上留着两撇小胡子,峨冠博带,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托着一颗黑沉的珠子,正在掌中慢慢摩梭。 一个俏丽的绿衣少女,面上蒙着白纱,头发上插着一支翠绿的孔雀翎,轻轻飘扬,正是前日陪幻若尘奕棋的少女。 一个身着紫衣,额上梳着整齐刘海的小女孩,娇嫩稚气的脸庞上,却是与年龄完全不相应的成熟与冷静。 一个拥有一头棕色长卷发,和一张刚毅的棱角分明的脸孔的年轻人,身上穿着兽皮制成的背心和靴子,肌肉结实,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看上去却是象极已经死在龙门峡之战中的幻族勇士云旗。 一个白袍上披着软革甲胄、腰中佩着一把长剑的青年将军,面容却极之柔和沉静。 这五个人,却是幻之灵国最重要、位阶最高的五个人—— 大司命华严,少司命妙歌,国之女主流梦影,勇士之首云旄,轻缨将军涉归。 除了那个正在被大祭司幻若尘送往采桑别墅休养,据说是让他好熄熄火气的武烈大将军楼烦。 少司命妙歌一向不说话,云旄也是个极之和善的人,一般很少提出反对意见,至于轻缨将军涉归,更是沉默少语,只以服从为军人之最高天职。 于是大祭司便将目光转向了大司命华严,和国主流梦影。 幻之灵国中,王权与教权并存,举国信奉幻思神教,大祭司在幻族子民心目中,更是拥有神所赐予的力量,代行神的意旨,某种程度上来说,教权更重于王权。 是以这名红衣大祭司,言谈之中,有意无意间流露出更加盛气凌人的气势。 大司命和少司命,各司朝政管理,大司命掌有辅佐之职,统领群僚,燮和阴阳,顺应四时变化;少司命则掌管调节外物,使之适时生长,亲附百姓,使民安康。 此时,大司命华严转动了一下掌中那粒黑沉沉的火沉珠,缓缓开口道:“我国中之事物,怎可假手他人?”目光如利刃般,向殿中诸人身上转了一转:“是欺我幻之灵国国中无人吗?” “倒是没有这个意思,”被大司命如此不客气的反驳,红衣的大祭司竟然没有生气,只是眯起凤目笑了笑:“天意如此,若尘也不过是代行天命而已。” 他一只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指向波光鳞鳞而动的水镜:“方才的情形,诸位也都看见了,护佑我幻之灵国的战神风后,已将战阵图传授于卫潇,同时,也将护佑我国之职责,传承给了他,”目光一转,看向华严:“难道大司命连战神的遗命,都要反驳吗?” “这……”华严微一沉吟,霍然抬头,迎上幻若尘的目光:“我国之中,尚有武烈大将军楼烦,轻缨将军涉归,勇士之首云旄,此三人联手,应可力敌魔族!” “力敌?”幻若尘冷笑了一声:“我国中这三位,英雄盖世是不假,但以幻之灵国目今所能集齐的兵力,最多只有十二万,如何能与征澜帝国一百三十万大军相抗衡?何况,”他眼中射出泠泠冷光,仿佛看到了承光殿外的天空:“对方那个三军统帅夜宸,是个每战必屠几十万敌方军士的战魔杀神!” “那又如何?”华严神情也变得冷凝起来:“我这便即刻下令,非常时期,实行举国征兵制,凡我国中男子,年满十五岁,必须应征,家有十五岁以上男子而隐匿不报者,灭族!除此之外,国之牢狱中的罪犯,亦全部赦免,刺字发配,充当厢兵。所有从军者,按级发配军俸,月粮,军衣和武器,如今正当寒冬,再额外发放雪寒钱,柴炭钱,薪水钱,若立有军功,再行颁发军赏。如此一来,便可再扩充兵卒五万人!” “五万人?”幻若尘冷笑了一声,逼近华严一步:“大司命是说,这区区五万人,再加上国中原有的十二万军队,以这十七万之数,便可迎战征澜帝国魔族大军的一百三十万大军吗?” 华严亦是怒视着他,不卑不亢道:“当国之蒙难,举国子民当奋起卫国,当此生死存亡之机,我国中每一个兵士,都可激发出潜力,一以当十!” “以一当十,”幻若尘的眼睛逼视着华严,冷哼:“说得好听!” 两个人皆不退让,目光中似有电光交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棉花糖 承光殿中的气氛,悠然便冷了下来。 似乎比殿外的寒冬更冷,便是殿中四角生起的巨大火盆,也温暖不了殿中的寒意。 少司命妙歌,和轻缨将军涉归,都在沉默的看着怒目相对的两个人。 云旄拂着手掌,似乎在沉思。 此时,只有流梦影走上前去,将两只手掌伸开,向着两个人虚虚一推。 掌间散发开一股柔和的绿芒,绕着指尖一转,飞到两个人的身上,幻若尘和华严眼中的神色,便是一缓,各自退开了一步。 她的身量甚小,在两位高大的男子面前,更显娇小如孩童,然而说出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卫潇此人,我已见过,不但是天界的武神将下界,而且机智非凡,胸罗万甲,如今又得战神风后亲授战阵图,可说是能敌魔族大军,万中无一的人选。” 她看了华严一眼:“此事我与大祭司意见一致,不必再议了。至于举国征兵一事,大司命所提甚好,便按这个去办。” 华严略略低了低头,拱手道:“是!” 流梦影又将目光转向幻若尘:“卫潇此人,百折不摧,富贵不能使之移,威武不能使之屈,这种人,的确少见,若能得其为我们所用,自是幸事,但——只怕他并不肯听命于我们?” 幻若尘手抚着耳畔瀑布般垂落的漆黑长发,微微笑了起来。 “这样的人,人身上所有的弱点,他几乎都没有——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几乎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然而,他毕竟总是有弱点的。只要找到他的这个弱点,控制他,他就非对我们俯首贴耳,言听计从不可。” “哦?”流梦影目中五色流转,看着他:“祭司大人说得这么笃定,想必是已经有办法了?” 幻若尘艳绝的脸孔上,流露出谜一般的微笑,唇角微微勾起:“女主静观其变便是。” 他们转过头,一起看向巨大的水镜。 水镜之中,一只浑身赤红如火、闪动着金光的神鸟——重明鸟,翩翩扇动着翅膀,飞到建木之上,卫潇和白浅予的身边。 “是重明鸟哎!”白浅予伸出手去,惊喜的抚摸着重明鸟身上赤红的火羽,那只重明鸟一直温驯的停在他们身边,拖着长长的尾羽,收起了翅膀,鸟头一点一点的晃动着,两只狭长的眼睛里,四只眼珠来回看着他们。 口中发出“咕、咕”的声音。 三叶草也伸出一片叶片去,在重明鸟的羽毛上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转头看向白浅予:“小白姑娘,我觉得它好象是在邀请我们坐上它的鸟背呢!” 只见那只重明鸟略略伏低了颈背,三叶草“噌”的一下第一个跳上了鸟背,然后伸手拉白浅予:“快上来,快上来!” 白浅予回头看了一下卫潇:“我们一起上去吧!只是不知这只鸟要带我们上哪儿去呢?” 卫潇看了那只重明鸟一眼:“既是神鸟,必通人性,它此刻忽然出现在这里,恐怕是战神风后身后的那个人的意思吧!” 拉起白浅予,一起跨上鸟背:“既是如此,那我们不妨去看看。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个人,想必是非见我们不可了!” 他们在鸟背上坐稳之后,重明鸟仰天鸣叫了一起,展翅飞了起来。 这只神鸟毛色绚烂,飞行之时,身上火红的羽毛在风中舞动,如同火焰,爆发出阵阵金光,它飞的极高,在清冷的高天上穿梭,身下是缕缕飘过的白云。 神鸟展翼,飞的极快,然而却是极稳,三个人如同坐在船上一般,俯首看向下面。 “好好玩哦!”白浅予扯过飘在身边的一朵白云,白云顿时化作雾气四散:“原来从天上看,云朵是一丝丝的,象小时候吃的棉花糖呢!” “棉花糖?”卫潇一怔:“那是什么?” 白浅予看了卫潇一眼,这才想起这个天界的武神将,只怕从来没有尝过什么人间美味,由衷的替他觉得可惜:“棉花糖就是我们那个世界一种象云朵一样的糖,吃起来软绵绵、甜丝丝的,能一直甜到人的心里头去呢!” “哦,”卫潇似乎有所领悟:“是象这云朵的味道吗?” 白浅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用手捂着嘴道:“嗯,是云朵的味道,尤其是当你将棉花糖一朵朵扯下来吃的时候,就象是在扯下一片片的云朵呢!” 三叶草听得口水都流了下来,嚷着道:“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好呀!”白浅予想了一想:“这个世界的人族,也应该会做棉花糖,等我们仗打完了,就去人族居住的地方,找棉花糖吃!” “好呀好呀!”三叶草拍手欢呼:“一言为定哦!” 他们一起看向云朵下面的世界,只见山川河流一掠而过,小得象是一张地图,重明鸟一边飞动,一边鸣叫着,清越动听如凤鸣般的声音,引来空中百鸟朝伏,鸟儿围成一个圈圈,似乎是在向这神鸟致礼。 重明鸟穿过鸟圈,又展翅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他们一起在鸟背上,眺望向远方的天空,风吹起他们的头发,这一刻,只觉得无比开心快乐,白浅予只觉得手中一暖,被卫潇的手轻轻握住,她回过头来,看了坐在身后的卫潇一眼,两个人目光交汇,什么也没说,只觉得此刻的甜蜜快乐,已胜过千言万语了。 此时重明鸟身躯一降,俯身向下飞了下去。 只见云下宫殿重重,紫气氤氲,看来竟是到了幻之灵国的国都骊歌的皇宫上空。 重明鸟日飞千里,一日之间,便从幻之灵国的北境北邙飞至地处东南的国都骊歌。 两人一草紧紧抓住重明鸟背上的羽毛,重明鸟穿过云层,一直向下飞落,降落在皇宫宫殿的最高处,承光殿的屋脊之上。 它昂首嘶鸣了一声,收敛起双翅,长长的尾羽沿着屋脊垂落下来。 卫潇从鸟背上爬了下来,然后伸手接住白浅予的手,将她接了下来。三叶草趴在白浅予肩头,跟她一起落在了大殿殿顶的琉璃瓦上。 然后卫潇一手环在白浅予腰间,纵身轻轻一跃,从数丈高的殿顶跃下了地面。 只听头顶一声清鸣,他们回头望时,只见重明鸟已重新振翼,浑身金光闪动,飞向了高高的云头之中。 承光殿的大门敞着,一名宫装侍女迎出大殿,向两人躬身行了一礼:“卫大人,白姑娘,国主与大祭司,还有我国诸位大人,已在殿中恭候两位很久了!”她起身,向里做了一个迎接的手势:“两位里面请!” 卫潇沉吟了一下:“果不其然。” 与白浅予和三叶草一起,跟在那名宫女身后,步入了大殿之中。 承光殿乃是皇宫诸殿之中,最大最高的一座宫殿,殿内金碧辉煌,殿顶铺以琉璃,殿内屏风、椅榻等皆用的国境之内最名贵的木材,饰以金玉,水晶地砖铺成的地面,可以照见所有人的影子。 流梦影就坐在最中间的凤椅之上,身后是一面张大如孔雀开屏般的黄金镂空屏风,上面饰以重明鸟的翡翠花纹,十一二岁的女孩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上面饰满黄金发饰,配以红珊瑚发钗,两侧的鎏金金钗长长的垂到耳边,发髻上更簪有两朵极为艳丽的紫色曼陀花,点缀以金镶玉步、翠翘、珠翠金银宝钿等。 那个看起来还尚嫌稚气的女孩儿,浑身锦衣华服珠围翠绕,国之女主霸气之姿不动自现,只是微微锁起的眉间,却又流露出几分寂寞与悲哀来。 她的右手边,坐着一位高挑绝艳的红衣男子,正在以手轻抚长发,意态甚是悠闲。微微抬起的下巴,却又显得极为高傲冷厉,一双五色凤眼中,似乎凝聚了星河灿烂般的璀璨。 再往下方,左右手依次坐了四个人,有男有女,皆是衣饰华贵,气宇不凡,每个人的双眼之中,都闪动着代表最高五阶幻术的五色花瓣,正在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们。 看到他们走了进来,流梦影对着他们微微点头:“卫潇,白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她金紫相间的华丽衣袖抬起,手指向殿下几人一一掠过:“我来向你们介绍一下,这几位皆是我幻之灵国中的重臣,大祭司幻若尘,大司命华严,少司命妙歌,勇士之首云旄,轻缨将军涉归。” 随着她的所指,卫潇和白浅予拱手,向他们一一见礼,几人也各自在座上回礼。 三叶草倏的跳了出来,道:“女主,你还没有介绍我呢!” 流梦影看向它,微微一笑:“我倒是忘了,这儿还有一棵仙草,据说是来自天河岸边,名字叫做,叫做……” 她微微皱了皱眉,三叶草连忙抢着道:“烧,烧仙草的烧!” “对对,烧。”流梦影拍了拍脑袋,幻之灵国的几人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名叫云旄的勇士冲着三叶草笑道:“一棵草还会说人话,而且还有一个这么有趣的名字,我倒是头一回听见!” 三叶草看了一眼他,忍不住惊圆了双眼,指着他吃吃道:“我……我们不是早已经在龙门峡之中见过么?” “哦?”那名勇士微感诧异,想了一想,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我的双胞胎哥哥云旗吧?”他英气的面容微微一沉,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哥哥云旗已战死在龙门峡,当时所同去的二十三名勇士,尽皆战死,无一人能活着回来!仅天佑我幻之灵国,让我国女主流梦影大人能在这位英雄卫潇的帮助下,安然回返国都。” 他自座上站起身上来,向着卫潇一拱手:“英雄能不顾自身安危,救我女主回国,此等侠义,且受我一拜!” 卫潇连忙还礼:“卫潇不过是不愿见到两国再起战端,殃及无辜罢了!” “只是,这战争却是避免不了,”流梦影一手按在凤椅扶手之上,拖着曳地的长长锦衣,昂首站起身来:“既然一定要来,我国便誓死迎战!” 云旄转身,向着女主一抱手:“女主,云旄第一个请求出战,为我死去的哥哥云旗报仇!” 流梦影微微点头,看向云旄:“云旗战死,乃是为国捐躯,你兄弟二人皆是忠心护国之勇士,我心中甚感安慰!” 转向卫潇:“只是我身为一国之主,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白浅予见她说的凝重,心中“咯登”了一下,暗暗感觉不好。 果见流梦影自凤椅之上,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卫潇面前,面色*肃穆:“卫潇,我以一国之主的身份,请你出任我幻之灵国天统大将军一职,统帅我国所有军队,三军之中,尽皆听你号令,唯你马首是瞻,”她盯着卫潇的眼睛,一字字道:“你,可愿意?” 卫潇连忙后退了一步,拱手:“卫潇不敢当!” “你不愿意?”流梦影看着他,五色的眼眸中,冷意如同冰水般,一层层的浸润了上来,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的脸上,竟似笼罩了一层寒霜。 卫潇拱手道:“能得幻之灵国女主赏识,实乃卫潇之荣幸。只是卫潇并非幻族子民,如此重任,实不敢当,还请女主另择他人,魔族大军掠地屠城,手段残忍,卫潇早有抗击之心,只要女主择得良材,卫潇愿从旁辅佐,一尽绵薄之力!” 流梦影目光流转,凝视了他一会儿,缓缓道:“若我只要你呢?” 她这六个字说的极慢,每个字都仿似一只匕首般,向着卫潇刺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幻思树种 卫潇仍是拱手,语气却无比坚决:“卫潇认为不可!” 流梦影看着他,殿中气氛一时凝结。 良久,流梦影方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我早知你定会如此回答,”她似是自语,又似是对着殿中某人道:“你都看到了,我早说过,卫潇这个人,是很难被威胁到的。”她叹了一口气:“他曾救过我一命,我怎好再继续为难于他?” 一个冷如薄冰的语声,忽自殿中响了起来:“女主多虑了!卫潇是天界的武神将,出任幻之灵国一个区区的天统大将军,对他又有何难?他只不过是,不愿供我们驱谴罢了!” 跟着一个红衣的人影,自座上站了起来,仿若一朵红云般,缓缓走到卫潇面前。 这个人虽然身着一身如火红衣,不知为何,给的感觉却冷得象冰。当他站在卫潇面前的时候,卫潇浑身的毛孔不由下意识的收紧,他知道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必将是一位极可怕的对手! 这个人,就是幻之灵国的祭司大人,幻若尘! “卫潇,我国主以一国之安危相托,你真的……不肯答应么?”幻若尘的语声,听起来并不严厉,然而其中的威胁意味,却比之方才的流梦影,浓厉了百倍。 卫潇神识,下意识的扫过大殿的后面,大柱之后,以及门外。 然而奇怪的是,殿内外并没有埋有伏兵。 神器昊天剑感受到了威胁,已在他灵墟之中鸣动不止,跃跃欲出。 卫潇按下拔剑的冲动,语声沉静:“卫潇已说过,卫潇非幻族子民,若强行出任三军统帅,必须招致军士不服,无法号令三军!” “那又有何难?”大祭司将双手望天一举,冷声长笑:“三军之中,谁若不服,便跣足剜眼,发配苦寒之地,九族皆为奴隶,刺配随军,如此一来——我看还有谁敢不服?” “可是,”卫潇看了旁边的几人一眼:“幻之灵国将材极多,不唯在座的几位,就是听说贵国的武烈大将军楼烦,也是出身自将军世家,乃是一员猛将!” 大祭司凤目中放出凛凛之光,步步紧逼:“我以占星之术夜观天象,星象显示,只有你卫潇,可以救我幻之灵国于水火,——你是不相信我幻若尘的占星之术,还是不肯听从神的意旨?” 他的一只手蓦的挥出,却不是劈向卫潇,而是指向一旁站立着的白浅予,掌尖上一道紫光蓦的放出,照在了白浅予的身上。 白浅予只觉得心口一跳,似乎有什么在心中蠢蠢欲动,脸色顿时变的煞白,跌倒在地上,面上迅速笼罩起了一股黑气。 卫潇连忙抢上一步,一把扶起了白浅予,看了她一眼:“是尸毒!为什么这个时候尸毒会发作?” 他按了一下白浅予手腕,只觉得脉博跳得厉害,似乎是她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控制着心脏的血液流动,白浅予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灰白,仿佛是笼罩上了一层死气,丝丝缕缕的黑烟,围绕着她的身周飘荡,如同鬼魅。 “浅予,浅予!”卫潇握着她的手,只觉得连指尖也变得冰凉,连连唤道:“浅予,你振作点,不要睡过去!” 他忽似响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幻若尘:“普通的尸毒,没有这么厉害,也不会拖延到这个时候才发作——是你,是你做了手脚?” “呵呵,”幻若尘手抚长发,冷冷一笑:“现在才想起来,也不算太晚。” 他将衣袖猛的往后一带,卷起一团红云,双手负于身后,冷冷注视着卫潇:“我早料到你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屈服于我,卫潇,所以——我事先在那将死之人的身体内,种入了幻思之树的种子,我国举国皆知,幻思之树的种子含有剧毒,能使人致幻致死,再让剧毒树种混合在尸毒之中,进入到这位好心想救他的白姑娘体内。” 他昂首冷冷的望向承光殿顶:“你若想救这位白姑娘,就考虑下我们的条件吧!” “原来,”卫潇猛的醒悟过来:“早在我们踏上幻之灵国的时候,这一切你早就算计好了!” 他看着红衣的大祭司:“你先是利用渭城被屠城将死之人的尸体,对浅予种下幻思树种的剧毒,再通过建木之树的法力,将我们引入战神风后的珍笼,试验我是否能通过战神的传承,若是通过,便再由重明鸟接引,将我们带入你的承光殿,你苦心经营的这一切,无非是要我胁迫我答应你,替幻之灵国挂帅出征!” “那又如何?”幻若尘猛然踏前一步,俯下身,逼视着卫潇,五色眼眸霍然绽放出妖异的光芒:“知道了这一切,又如何?卫潇,你还有选择吗?!” 卫潇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好,我答应你。”他只说了这五个字。 五个字,从天界的武神将嘴里说出来,便是一诺千钧。 幻若尘的凤目中,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不、不要答应他,卫潇,”白浅予强撑起一点意志,嘴唇苍白:“我不会死的……在这个异世界之中,没有人能伤害到我的,你……不要答应他!” 卫潇看着她,白浅予的脸色已经变得灰败,如同一朵鲜艳的花,即将凋谢,黑气萦绕在她的身周,鬼魅般不散,他将她紧抱在怀中:“不,浅予,我不敢赌……” 那个几乎从不流泪的人眼中,缓缓滴出一滴眼泪,落在白浅予苍白的脸上。 “这就对了!”幻若尘的语声,悠悠响起,一粒紫色的药丸,自他掌中飞出,慢慢的移动到白浅予唇边,落了下去。 就在药丸落入白浅予唇中的那一刻,她身周的黑气散去,面色一点点的恢复,一点点的红润起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看起来虽然仍旧有些虚弱,却已经好了许多。 卫潇扶着她的身子,慢慢站立了起来。 幻若尘挥了挥手。 早有侍立在旁的宫女,将天统大将军的龙鳞亮银甲捧了上来,一件件替卫潇穿好,最后一个宫女走上前来,将凤翅银盔替他戴在了头上。 红衣的大祭司退后了一步,眯起凤目,细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拍了拍手掌:“果然英武不凡,当年天界的武神将,便是这等模样吧!” 一名金吾卫紧急步入殿中,双手呈上一个木托盘,盘上搁着的是天统大将军的帅印和重明鸟青木令符。 幻若尘道:“幻思之国中,子民们最信奉的两样神物,一样是神鸟重明鸟,人们都相信它能祛除灾祸,辟除猛兽妖物,带来吉祥;另一样便是神树幻思之树,种在郦都之郊,每年十二月十五,幻思之树会降下神力,迎接万民的朝拜。所以这枚重明鸟令符,也是象征三军号令的最高令符。” 卫潇面无表情的听着,一手扶住白浅予:“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转身便欲离去。 幻若尘却似忽的想起了什么:“哦,我忘了提醒你们一件事,”他凤目中凤光闪动,狡黠无限:“这颗紫玉宁神丹,虽然是幻思之树种的解药,却只能管三天,”他慢悠悠的道:“也就是说,每隔三天,这位白姑娘必须服用一颗解药。” “你!……”卫潇目中怒意一闪,却是硬生生忍住。 幻若尘微微一笑:“每隔三天,我会令信鸦为你们衔来解药,只要你们肯听话的话!” 卫潇脚步一顿,转身走出殿去。 他的身后,一向沉默寡言的轻缨将军涉归追了出来:“大将军,我陪你您去将军府!” 他一直追到卫潇和白浅予面前,拱手道:“大将军您初来我国,定然有许多不熟悉之处,末将愿鞍前马后,为将军效劳!” 卫潇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只觉得这位看起来面貌略显文秀的轻缨将军,竟有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语气稍作缓和:“如此有劳了!” 涉归看向殿内,压低声音道:“国主和大祭司,对大将军也是仰慕已久,求才若渴,不得已才出此手段,万望大将军不要介怀!” 卫潇看了看怀中的白浅予,摇头道:“他们怎么对我,卫潇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我担心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胜负难料,即便是卫潇,也不能保证场场皆胜,我只是担心浅予……” 涉归再拜了一拜:“大将军气度非凡,涉归久已仰慕,今日一见,心下早已折服。若在战场之上,涉归定会拼了性命,也会助大将军攻城拔寨,以保得这位白姑娘平安!” 卫潇点了点头,三人一齐往大将军府而去。 承光殿中,众人皆散去,只剩下红衣的大祭司和少司命妙歌。 殿中静得听得见铜漏滴水的声音。 良久,幻若尘方抬起支着的头颅,一手握着一支长长的重明鸟火羽,看向靠窗静静站立着的绿衣少女:“妙歌,你说我这样的苦心经营,有错吗?” 不出意外的,面上罩着白纱的绿衣少女只是回过头来,没有回答。 “呵呵……”幻若尘将火羽的尾端,来回拂过下巴上的肌肤,目中涌起一股血红之色,自顾自的答道:“若是为了心中的那个愿望,怎么样的手段,都不算错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将军府 是夜,大将军府内,燃起了数枝青铜灯,将木架上支起的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照得历历分明。 地图上,是整个幻之灵国的军事地形布防图。 卫潇身着戎装,正一手按在腰间的昊天剑下,一手执着一盏青铜朱雀灯,在地图上游走,目光凝视着那张地图,似乎在凝神思索着什么,不知不觉,外面传来了数声更漏之声,冬夜的寒气,似乎更重了。 白浅予穿着一件烟水云罗纱裙,外面罩了一件黑狐裘披风,走到了卫潇身后,将手中的一件雪白披风轻轻搭上了卫潇肩头,轻声道:“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睡不着啊……”卫潇自沉思中回过神来,一手按在白浅予停留在他肩头的手背之上,回过头道:“你要是困了,就早点儿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出发了!” 白浅予轻轻一笑:“你不睡,我们大家都睡不着哪!” “我们……”卫潇微微诧异,却见白浅予往将军桌上一指。 只见将军桌上,一只三叶草趴在帅印之上,正用一只叶片支起脑袋打盹,脑袋一歪一歪的,圆圆的嘴巴中发出呼噜声,咂摸了一下嘴巴,一滴口水嘀嗒落了下来,梦呓般的念道:“棉花糖……” “做梦都还在惦记着棉花糖哪!”卫潇也忍不住笑了。 “等你打完了仗,我们就带它去吃棉花糖。”白浅予也轻轻的笑着,生怕惊醒了三叶草。 谁知三叶草一听见“棉花糖”三个字,立时就醒了过来,左张右望道:“棉花糖!棉花糖在哪?” 两个人都看着它,笑了起来。 三叶草一睁眼看见他俩,溜到将军桌边,轻轻一纵,跳下桌子,长长的茎一跳一跳,走了过来。 “不许笑!”它一本正经的瞪着两个人道:“说好了的,等这仗打完了就去吃棉花糖!” 然后它将茎干长长的升了起来,两只叶片趴在羊皮地图上,瞪大了两只圆圆的眼睛,装模作样的上下瞧:“这么大的地图,我说卫潇,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啊?” “那可说不准,”卫潇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朱色的“骊歌”两字上:“你看,这里是幻之灵国的国都骊歌,它的前面,除了两座比较大的城池缇萦、雍凉、梓潼关可为屏障外,便只有一条无定河了。” 他的手指在三座城池之上点了一点,继续划向北部:“目前赤炼江天险已被魔族大军攻破,魔族大军兵分三路,崇越率五万精骑,从渭城继续东进,取道雍凉,慕容垂所部十八万大军,直取梓潼关,而大将军夜宸,亲帅一百三十七万大军,沿无定河南下。” “如我所料不差,慕容垂部和夜宸部应该是在攻破梓潼关后,合兵挺进缇萦,直取国都骊歌!”他修长的手指定在“缇萦”那一个点上,顿了顿:“这里,是离骊歌最近的,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雍凉、梓潼关被攻破,便只有缇萦可以防守了!” 他说完这几句话,忽听脚下传来一片咕噜声,低头一看,三叶草已经从地图上滑了下来,趴在他脚下睡着了,两只叶片还紧紧的抱着他脚上的靴子。 卫潇看得摇了摇头,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钩住三叶草的茎,将它从地上钩了起来,白浅予伸手接过,笑道:“我送它睡觉去,它也是累了一天了,况且这行军打仗对它来说,只怕是无趣得紧。” 她将三叶草托在手中,抱了回去,放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拉过被褥,将它盖好,这才返身折了回来。 只见卫潇还是一手托着孤灯,站立在羊皮地图前,灯上的一块油滴了下来,滴在他的手指之上,他也没有察觉。 白浅予将朱雀灯自他手中夺了过来,擎在掌中,一手将他的手指捏住,放在唇下轻轻吹了吹:“怎么想的这么入神,不烫吗?” 卫潇被她一说,这才惊觉拇指烫的痛,手指微微一颤。 白浅予又替他吹了吹,这才抬头看他:“好些了吗?” “好多了,”卫潇抽回手,烛火下的眼眸中,跳跃着两团明亮的火焰:“浅予,谢谢你。” “谢我什么?”白浅予轻轻咳嗽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泛起两团病态的酡红:“都是因为我,不然你也不至于……” 卫潇连忙轻拍她的背心:“浅予,你感觉怎样?” “不碍事,”白浅予摆了摆手:“我们还是来一起看看地图吧,是什么难题困扰得我们的卫大将军深宵不寐?” 她双手擎着那支朱雀灯,将它凑近了地图一点:“我刚才看你,一直在盯着这个地方。” 朱雀灯上的烛火,照着的地方,正是“梓潼”。 卫潇眉头微皱,道:“我们现在手上总共只有十二万兵力,就算算上大司命所说的再征兵五万,也只有十七万,以十七万对阵一百三十万,是以少击多,最重要的士气,谋略,与调度得当。雍凉由龙骧涉归领兵二万把守,对阵崇越的五万精骑,崇越部远道而来,又兼在渭城一战中耗损了不少力气,乃是疲军,涉归对崇越,胜负当在五五之数。而这个梓潼,却是整个成败的关键,一旦被慕容垂攻破,后面的魔族大军一到,国都郦都将会门户大开,任由魔族大军长驱直入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将会亲自镇守梓潼?”白浅予问道。 “嗯,”卫潇点了点头,面色凝重:“我问过涉归将军,慕容垂原是月族之中最骁勇三战的三位将军之一,当时月族之中,也不乏将才,慕容垂曾与当时的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黄泉齐名,只是之后辛庆忌在‘铁锁沉江’一战中败在崇越手中,战死沙场,黄泉远走,下落不明,剩下的慕容垂,又因为手握重兵遭到猜忌,,被月族宗室贵族合力排挤,所以当夜宸率军攻打月族的大月凉国之时,慕容垂一怒之下反出大月凉国,转而投靠了夜宸。如此一来,便加速了大月凉国的败亡。” “慕容垂号游骑将军,可见此人生性骄傲散漫,擅长率领骑兵游动作战,若我以十万军力,对阵他的十八万大军,胜负仍然只在五五之数,”卫潇一拳击在羊皮地图之上:“然而这一场战役,我却只能胜,没有败,若败,便是死地!” 白浅予手捧朱雀灯,立在地图前,久久凝思。 室内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面前的羊皮地图上,拉得长长的。 虽然是裹在黑狐裘披风之中,她的身影,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纤薄。 卫潇看了,不由得心疼起来:“浅予,早些去睡吧,行军打仗是男儿家的事,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去费心?” 白浅予忽然在地图前转过身来,双目定定的对着他:“若是强打硬攻没有把握,我们可不可以从慕容垂这个人身上入手呢?” “浅予,你的意思是说……?”卫潇道。 朱雀灯的灯光,照在白浅予的眼睛中,使她的漆黑的眸子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光亮:“还记得我们渡过赤炼江时,那些浮在江中的月族匠人的尸首吗?想象一下,当同是身为月族的慕容垂,率军从那座由月族匠人亲手打造的浮桥之上走过,他是什么样一种心情?” 白浅予轻咳了一声,继续道:“虽然他反出了大月凉国,可是那只是因为他痛恨背弃他的大月王室,但这一切,却改变不了他身上流着的,永远是月族的血液……当他纵马踏过浮桥之上时,是不是感觉就象踏在了由自己族中的子民尸体铺起的桥上一样?” 卫潇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浅予,谢谢你!明日一早,兵发雍凉、梓潼关!”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出城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冬日的寒气还冷得将军府外打扫的仆从挥着扫帚,一边跳着脚取暖的时候,卫潇已点齐了驻守在郦都中的人马八万,集结在将军府前,准备出发。 数万匹矫健的良马,马鼻喷着白雾,马蹄轻轻踏着地面,鞍革齐备,马身上驮着健壮的铁甲男儿,枪矛如林,即将奔赴战场。 卫潇坐下的,是一匹浑身纯白如雪的照夜狮子马,高大威武,如同一匹雪练,马头上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温润而清澈,颇具灵性。 白浅予骑了一匹青色的的卢驹,身量略小,却显得十分温驯灵活,白浅予将长长的黑狐裘披风搭上马背,直盖到马臀上。 三叶草坐在白浅予身前,一手攀着马脖,一手探出去,揪了下马驹青色的尖耳朵,马耳朵动了动,将它的手甩了开来,三叶草不甘心的又去逗它。 “别老撩它!”白浅予不客气的拍了下三叶草的手,低声:“马可是很聪明的,它以后记住你,就不背你了!”三叶草乖乖的缩了手。 大军将发,卫潇在挂在马脖上的令筒中一拔,掣出一面杏黄令旗来:“轻缨将军涉归!” “末将在!” “令你领一万人马,前去雍凉,与在那里守城的一万将士会合!” “末将得令!” 涉归上前接了令旗,然后翻身上马,引着一万人马,出发。 卫潇又自令筒中掣出一面杏黄令旗。 “翊威将军高昂!” “末将在!” “令你领一万五千人马,为前锋,兵发梓潼关!” “末将得令!” “翊师将军弘义!” “末将在!” “令你领一万人马,为左翼,兵发梓潼关!” “末将得令!” “翊军将军修睿!” “末将在!” “令你领一万人马,为右翼,兵发梓潼关!” “末将得令!” …… 三军将士,一一听令,领着各自人马,一队队的分拨离开。 忽然,一个人跌跌撞撞了冲了进来,不顾兵士的拦阻,一头撞到卫潇马前,一手抱着只大酒坛子,一手扯住他坐下照夜狮子马的缰绳,浑身上下冒着一股酒气,大声吼道:“他奶奶的卫潇!幻若尘那个装神弄鬼的欺负我,你个初来幻之灵国的生客你也欺负我楼烦?” 正是先前被大祭司幻若尘用一纸房契送往采桑城郊令他静思的武烈大将军楼烦。 卫潇身旁的偏将喝道:“不得无礼!卫将军是国主和大祭司亲封的天统大将军,统领三军,连你都要听他号令!” “天统大将军算个什么鸟?”楼烦将胸脯拍得嘭嘭响,跳起脚来道:“问问,幻之灵国中,有谁不知道我武烈大将军楼烦将军世家的名声?三代人,全为国战死沙场,奋勇捐躯,凭什么这次打仗就不让我上,凭什么?!” 那偏将看他张狂,提起马鞭便要上前,却被卫潇抬手拦住。 楼烦一见,就势往地上一躺,抱着酒坛子满地滚来滚去,撒泼耍赖:“我不管!卫潇,今日你不让我去打仗,我就赖死在你这马头前,你要过,就从我楼烦的身体上踩过去!” 卫潇早从涉归将军处听说了此人,此时骑坐在马上,看着楼烦,微微一笑:“你当真想上战场打仗?” 楼烦停止了打滚,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铁甲上沾了一身的泥霜,也不管旁边的士卒看得窃窃发笑:“当真!” “那好,”卫潇道:“你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楼烦近前了一步,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他:“果然答应这三个条件,你就肯放我前去战场上打仗?” 卫潇点一点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楼烦顿时眉开眼笑:“莫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我楼烦大爷也答应你了!快说,是哪三个条件?” 卫潇将手往他怀中的酒坛子一指,道:“这第一个条件,你不许沾一滴酒,方可上战场。”向前微微倾身,看着他:“你答不答应?” 楼烦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看怀中的酒坛,揭开坛盖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嗅了嗅坛中的酒香,蓦的双手将酒坛高高举起,“叭”的一声摔碎在地上:“从今日起,楼烦绝不沾一滴酒,若违此誓,有如此坛!” 他伸出手指头,弯下腰去,在喉中使劲儿一抠,顿时将胃口的宿酒都呕了出来,这才抬起身,将袖子在嘴边一擦,道:“现下我身上滴酒未有,你可满意?” 卫潇微微点一点头,伸出两根手指,道:“这第二个条件么,就是不许你辱骂手下兵士和上级,——你答不答应?” 楼烦方听了前半句,便跳起脚来道:“他奶奶的卫潇,老子责骂手下,是为了让他们更加服从军令,有什么错?” 卫潇端肃道:“为将者,当为军中表率,律下以严,却不可轻责辱骂,如此,才能令部下心服口服,这一条,你若做不到,便还是回你的采桑别墅乖乖养老去。” 楼烦看了他一眼,悻悻道:“便依你。” 又瞅了他一眼,嘀咕道:“看你个小白脸样儿,你会打仗吗?” 他语声虽小,近前的几名兵士却是听见了,想笑,却又强自憋住。 卫潇只作听不见,又道:“这第三条,便是要你听我号令,凡军令所至者,不得延误一时半分,我若要你往东,你不得往西,若错一分一时,便要军前问斩——”双目如电,望向楼烦:“这第三条,你可要想清楚了,答是不答应?” 楼烦在幻之灵国军中,一向是说一不二、横行惯了,只有他号令别人,没有别人敢号令他的,便是轻缨将军涉归,也要让他三分,这下突然便如脱缰的野马,要被套上个马笼子,心中十分别扭之极,但想“我若上了战场,君令都有所不受,这小白脸能管的住我吗?”当即痛快应道:“我答应!” 卫潇方点一点头,自令筒中掣出最后一面令旗: “武烈大将军楼烦听令!” 楼烦连忙恭肃一抱拳:“末将在!” “令你为中军营统领,兵发梓潼关!” 楼烦连忙大步上前,接过令旗,心头大喜,顺手在卫潇的马头上拍了拍:“卫潇,原来你特意给我留了个这么好的位子给我,够兄弟!” 偏将喝道:“天统大将军面前,不得无礼!” 楼烦此时心愿得遂,喜不自胜,也不跟偏将计较了。 卫潇从偏将手中接过一只木匣,递到楼烦手中:“这木匣之中,乃是一副围棋,这棋中黑子乃是用黑云母所制,白子乃是独山玉石所制。素闻将军虽出身将军世家,却是雅好这纵横十九道,战场清苦,卫潇便将这副围棋赠与将军,将军闲时若没有酒喝,便将这围棋打发一下时间,卫潇亦略通奕棋之道,若有机会,亦可陪将军手谈一二。” 楼烦接过木匣,但觉入手略沉,匣中棋子碌碌滚动,其声甚是清脆好听,手下亲卫早已牵来他的踏雪乌龙驹,他大笑一声翻身上马,道:“好!卫潇,这礼物我便收下了,异日战场之上,你我再来奕出个胜负!” 领了一队人马,马蹄踏踏而去。 只见旌旗涌动,数万人马陆续开拨出城,马蹄之声,百里相闻。 卫潇押在最后,双腿夹了一下马肚,正要催动照夜狮子马出发,白浅予却骑着的卢驹,从后面赶了上来,与他并辔,伸出双手,将他领口的白月披风,再替他系系正,又替他将凤翅银盔扶正,双目凝视在他的脸上,道:“卫潇,此去梓潼关,即将与魔族大军短兵相接,前途未卜,我有两句话要说。” 卫潇见她说的郑重,面色也跟着端凝起来,道:“你说。” 白浅予缓缓道:“自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的是一个人拥有价值连城的珠宝,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正如你本身拥有绝世的战术才能,它也可能会为你招来祸患,之前崇越的不杀,和现下大祭司幻若尘的威逼,都是因为他们想利用你的才能。” 卫潇低了低头,道:“我知道……” 白浅予又道:“但武器是不能久藏于匣中的,你此去,正如破匣而出的宝剑,必将剑指苍穹,让所有人看到它的凌厉!” 她的双目中,渐渐绽放出一种异样的神彩:“不论是生是死,我都跟你在一起。你生,我便生,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所以,哪怕是为了我,你也要好好的活下来,知道吗?” “浅予,为了你,我一定会好好活下来!” 两个人并辔迈向出城的大道,前方,一轮朝日,正在缓缓升起,将云霞连同他们纵马而去的身影,照得五彩斑斓。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接敌 不日,兵进梓潼关。 梓潼关护急忙出城迎接。 据关护介绍,这梓潼关在幻之灵国中北部,北临赤炼江,乃是关中的大门。关城建立在一片土塬之上,扼守关外至缇萦驿道的要冲,而缇萦位于国都郦都之外数百里,相当于国都的防护。是以,梓潼关成为进出幻之灵国中部的必经之地和关防要隘,成为兵家的必争之地,号称“畿内首险”。 梓潼关城内城外,皆生长有桃林,古称“桃林塞”,若在春日,城内城外一片桃花灿烂,如云如霞,遍野芬芬,只是现时已是冬日,桃林皆凋蔽,满眼枯木残枝,在残阳之下看来,竟有几分荒凉的景象。 “征澜帝国百万大军来势汹汹,满城守军和子民都是忧心忡忡,愁云惨淡,”那关护叹了一口气,一手扶在城墙的雉牒之上:“只怕明年的桃花香,已是闻不到了!” 卫潇见那城墙上有不少剥蚀痕迹,露出里面的砖石来,便道:“这座城墙是怎么筑的?”关护回道:“历来都是夯土筑墙,这座城墙虽然没有遭受过攻击,只是天降大雨的时候,也会将土墙淋蚀。” 卫潇摇了摇头:“魔族大军有种极为厉害的攻城武器石床弩,所以可以轻取渭城,似这种土城墙,三只石床弩连发,不消一时三刻,便可拿下。”双眉微皱,又去城内各处巡查了一番,对城内设施、装备、存粮、水源等,便已了如指掌。 此时游骑将军慕容垂部十七万大军浩浩荡荡,直发梓潼关,离梓潼关尚有三箭之地,慕容垂便命人先行送来了战书,书中言道:“前些时日,卫将军为免横野将军崇越拿月族工匠试舟赤炼江,自甘犯险面见崇越,此事垂已知悉,不胜感激涕零之至!然两国交战,各为其主,届时兵临城下,垂自当奋勇攻城,不留余手,此举亦是敬重卫将军之意,望卫将军亦尽出全力,无须心存体恤之念。” 落款:慕容垂敬上。 卫潇看完,将信纸弹了一弹,微微一笑:“这慕容垂倒是个重情重义、进退有节的好男儿!只可惜……” “只可惜他竟叛了自己的大月凉国,投靠了征澜帝国么?”白浅予刚在城府内落脚定,便令人生着了柴火灶,自己亲自寻了些上好的糥米,做了些点心和粥,此刻刚端了进来,一听卫潇此言,便微笑着接口道:“可不要小看了此人,他乃大月凉国前朝良将,素有‘白发铁胆慕容垂’之称,说的是他一头白发如雪,铁胆箭术无人能敌!” 卫潇转身,见是她,连忙迎了上来,将她手中端着的木托盘接过,将其中的碗碟一一置放于几上,握住她的手道:“浅予,你身上还有幻思树种之毒,平日不要过于劳累,我吃得好点坏点都无所谓,只是,不要你太辛苦了!” 白浅予面上一红,头微微一低,将双手自他掌中抽开,拿木勺添了一碗粥,送到卫潇面前:“你尝尝,我就会点儿简单的厨艺,别笑话我就是。” “知道你笨。”卫潇一手接过粥碗,瞧着她微微一笑,清澈的眼眸如同春波流动:“不论你做得多么难吃,我都会觉得好吃的。” 他将粥匙伸进碗内,舀了一口,只觉入口甚是香糯,口感爽滑,不由脱口赞道:“这是什么粥,这么好吃?” 白浅予见他喜欢,甚是开心,又用竹筷夹起一只瓷碟中一块晶莹软糯的糕点,上面点缀了点点桂花花瓣,显得色泽清香,美味诱人。 “尝尝这个。”白浅予将软糕送到卫潇嘴边。 卫潇就着她的筷子吃了一块,入口微黏,甜而不腻,咬下去但觉清香满口,一股甜蜜到味蕾的极致口感在口腔中爆发开来,顿时将长途行军的疲劳一扫而空。 “这个又是什么?”卫潇看着白浅予一脸神秘的样子:“你也学会卖关子了。”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她小巧玲珑的鼻子,然后赶紧松开。 两个人脸上都是一红。 “这个啊,叫做桂花糯米糕。”白浅予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尴尬,道:“这种糕点呢,就是先把糯米洗净,用水浸泡半个时辰以上,然后再用滤筛滤干净水份,用竹蒸笼上大火蒸小半个时辰,再用擀面杖将糥米粉压成一张薄面,用竹帘将它卷成一根粗的糯米棒,等冷了后就可以切成一块块的小圆糕,然后再加入桂花酱、糖、麻油和米酒,然后再放回竹蒸笼回蒸一小会儿,取出放凉,就可以吃了。” 卫潇听得咋舌,道:“听起来好象比行军打仗更难,浅予,我以后不笑话你笨了。” “哪有啊,”白浅予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其实这些东西呢,做法是一个方面,食材也是很重要。这种做粥和做桂花糯米糕的主要食材,就是取材在这梓潼土生土长的一种糯米,叫做灿糯,主要生长在南地,它米粒细长,颜色粉白,黏性很强,所以做出来的口感,才会特别的别致美味。”看着卫潇又是一笑:“想来你在以前在天界,这也是没吃过的。” “嗯,”卫潇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忽似想起了什么:“你说,这糯米黏性这么强,是不是可以用来使土变得结实呢?” 白浅予一怔,想了想道:“若是要用它来粘合土灰,便须将这灿糯熬成汁,与土灰搅拌在一起,等它冷凝了之后,或许会变得更结实些。” 卫潇顿时有了主意,道:“浅予,你又给我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法子!” 当即唤来一名士卒,命他传令关护,在城中架起了一口大铁锅,百姓家中有多余灿糯存粮的,皆来投入锅中,将锅烧得鼎沸,待全锅化成汁后,再加以*土、沙子、熟石灰一起搅拌,在内城墙上以此再筑厚了一层。 凡筑好的城墙,命人以铁锥检验,若锥入一寸者,便要拆毁重筑。 如此,果然关护派人来报,说是以此法筑城,城墙奇硬无比,其坚可以砺刀斧。 卫潇听完,微微一笑,便将此法写在一张小笺之上,令人绑在信鸽腿上,传于正在雍凉与崇越所部苦苦相抗的轻缨将军涉归。 不多时,涉归将军的信鸽至,卫潇拆开,果然说见信上说道,以此法筑城,崇越的三只石床弩轮番攻击,皆不能破,守城军士信心顿时高涨不少。 待到日落时分,探子来报,说道慕容垂十七万大军已到,人喧马嘶,刀枪锃亮,正在对面安营扎寨。 卫潇听完,便命部下高昂、宏义、修睿等皆守在城中,自己点了八千精骑,便欲乘夜出城。 他率部正要出发,忽然看见武烈将军楼烦闯了进来。 卫潇一见,便知楼烦是来做什么的。 不待楼烦开口,便在楼烦肩头上一拍:“这打头第一战,便由卫潇代劳,楼将军武艺盖世,后面尚有大战,到时全要仰仗楼将军了!” 楼烦此时随军出征,早已见猎心喜、技痒难熬,生恐打仗落下了他,此时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已被委以重用,眉开眼笑,连道:“好、好!” 眼见卫潇便要率军出城,他也是纵横沙场惯了的,熟知战法兵略,不由奇怪道:“这守城之战,历来以守为主,严防死守,打的乃是双方的耐心,属于消耗战,《武经总要》上亦是有云:‘守城之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也。’说的都是要防御,你怎么却主动出击了?” 卫潇微微一笑:“天下兵书,都是死书,而唯有活用,依时据势,才是兵法之上。如今慕容垂部远道而来,看似气势冲天,实则是大军日夜行军,军士早已疲惫之极,今夜必然立营造饭休息,而我等却是以逸待劳,暮容垂再怎么经验老到,也极想不到我等守城之军,竟敢主动出城袭击,我以轻快精锐之骑兵冲击,攻其不备,他必自乱阵脚。” 楼烦听完,似有所悟,然而却仍是心有疑惑:“对方再怎么疲劳之师,也是十七万大军,八千精骑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卫潇一笑,却是不答,只是右手用力握紧了掌中的素缨亮银枪,凤翅银头盔“咔”的一声在他面上合拢,只留下两只眼睛,亮如寒夜之星。 卫潇将马头一带,腰跨昊天剑,掌中提着亮银枪,率先踏出城去,身后,八千精骑,人人一脸肃穆,提枪跟了出去。 巨大的城门一阖,城上的吊桥也在他们身后缓缓抬起。 卫潇看了一眼身后,星光下的巨大城墙,在夜空中投下浓重的影子,举枪道:“不杀到明天日出之前,决不后撤!” “决不后撤!”数千兵士齐齐低吼了一声,同时将枪举过头顶,然后纵开马蹄,在土地上驰骋,蹄声密如鼓点,向着敌军大营冲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袭 正在熟睡之中的月族士兵忽然听到一阵雨点般密集的鼓声,起初他们以为是战鼓的声音,过了片刻后,方自梦中惊醒,听出那是千军万军的铁蹄踏在大地上的足音! 敌人竟然趁夜来偷袭了! 他们远道至此,日夜长途奔袭,早已疲惫之极,几乎所有人都是倒头便睡,有的尚还做着美梦,此时听到马蹄之声,帐外雷声般的喊杀之声,不知有几千几万敌人前来,一时慌乱起来,四处扯着自己的盔甲,还有人忙乱的在找自己的兵器。 忽然间大帐被人从外斩开,星光漏了进来。 映照着帐外马上死士铁一股冰冷的面孔。 在他们还来不及起身迎战之前,帐外已经冲过几十骑铁骑,所过之处,长枪旋风一样的划过,卷起数十团鲜血,箭一般的飙上天空。 当那骑幻族铁骑冲出帐篷时,身后的帐篷已经倒塌,覆盖在帐内月族士兵的尸身上,如同为他们铺上送葬的布匹。 冲出来的幻族铁骑,每一个人,脸上都溅有敌人身体内喷出来的鲜血,犹自还带着温度。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如天上的星辰一般寒冷。 以数千铁骑,冲击敌人的十七万大军,每一个出来的人,都抱了必死的信念。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杀!杀!杀光所有的敌人,直到自己倒下!” 然后,这一队幻族铁骑,又马不停蹄的奔向另一个敌人的帐篷。 又一轮新的杀戳,重新开始。 还在睡梦中的慕容垂大军猝不及防,睡中被杀的,惊慌自我践踏的,乱作一团互相冲撞的,瞬间便被卫潇的八千铁骑斩杀数千人! 但是,在经过短暂的慌乱过后,其它惊醒的大部分月族军士,已经装备整齐,纷纷跨上战马迎战!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中军帐中,一面印有“垂”字的黄色大旗在夜空中来回摇动,迎风招展的时候。 那是慕容垂发出的号令,在组织大军来回调动,迅速结阵。 慕容垂大军军心稳定了下来,整个防守开始变得井然有序。 幻族铁骑的偷袭变得越来越艰难,斩杀月族士兵的速度越来越慢。 卫潇将枪一举:“所有铁骑,跟我行动,看我马头号令!” 数十支队伍迅速向卫潇处集结靠拢,合并为一支庞大的力量。 卫潇当先打马,冲着一队月族士兵猛冲了过去。 那队月族士兵已经集结起了数万人,被卫潇迎面冲击过来,立即纷纷举枪迎敌。 卫潇将亮银枪一挥,枪身划出一道白色的闪电,瞬间便将迎上来的数人挑于马下,后面的月族骑士潮水般的涌了上来,他毫不畏惧,迎着那股潮水冲了上去。 三枝长枪向他迎面刺了过来,他双手举枪一挡,架住三枝长枪,然后双臂猛然发力,向左一扫,三名月族士兵被他扫下马去。左面又是两杆长枪刺了过来,他伏身在马背上一让,左手抬起,顺势便将那两名士兵扫下了马,然后枪头调转,将一名从右后袭击他月族士兵挑下,左肩上同时挨了另一名扑上来的士兵一枪,扎破肩头,顿时鲜血直流。 卫潇松开握枪的右手,抬起,一把握住插入肩头的枪杆,手腕向下用力一觉,拗断枪杆,立即便将枪杆向着对面一推,那名刺中他的月族士兵正自高兴,却不防被自己的枪杆一击撞中胸口,顿时鲜血直喷,倒下马去。 卫潇反手至肩头,一把拔下枪头,看也不看,甩手一掷,立刻纵马向前冲去,掷出的枪头,准准的插中一名敌军士兵的咽喉,将他钉落马背。 跟随在卫潇身后的幻族铁骑,一见主帅如此勇不畏死,人人奋力,向前冲了过去。 这一夜,血流的声音,就象风声。 每个幻族铁骑的身上,都染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然而他们仍是一言不发的冲锋向前,仿佛是从地狱杀出来的修罗。 数万月族士兵组成的合围,竟被卫潇率领的数千人冲出一道口子。 那些月族士兵本以为这一队幻族铁骑冲出合围,便会逃走,退返至本方城中,却不料他们在卫潇的率领下,并不折返,而是冲向另一个月族数万军队集结的地方。 如同一道锋锐的箭,冲入了虎狼集中的据点。 那根本就是悍不畏死的打法,似乎要冲破集结在这大地上的,所有的牢笼。 夜色中,黄色的“垂”字大旗摇动起来,示意那路军队兵分两路,将卫潇的铁骑放了进来。 卫潇率众一路冲杀,接连挑下数十名月族士兵,前面忽的亮光一闪,如同日光般耀得人睁不开眼目,他急忙举枪一格,却听“夺”的一声,一面傲月狼牙刀,斫在了自己的枪身之上,枪杆嗡嗡震动不休,双臂一阵发麻。 那柄长刀倏的一收,一个回旋间,又向卫潇兜头斩落,这柄傲月狼牙刀的主人,臂力当真是惊人。 卫潇连忙将亮银枪一挺,枪尖迎上狼牙刀,两柄雪亮的锋刃,再度交锋,夜空中如两道闪电击过,白光刹时间如一道直线般绵延开来。 两柄兵刃上“腾”的一声,各自涌起灵力,亮银枪枪身上涌起紫色的灵力,狼牙刀上涌起一股黄色的灵力,如同两股不同颜色的火焰般,腾腾燃烧。 卫潇只觉枪身上所受的压力如同一股小山般压了下来,左肩上被刺中的伤口,肌肉再度撕裂,鲜血泉水般喷涌了出来,透过龙鳞甲的缝隙,丝丝缕缕的滴了下来,将半幅铁甲染得通红。 他掌中的亮银枪,也一点一点的被对方的狼牙刀压了下去。 眼见便要压到头顶。 对方霍然开口,语声有如洪钟大宇,震破沉沉的夜色:“我早已说过,我慕容垂必将出尽全力,卫将军可是未出全力吗?” 他说话的功夫,劲力稍懈,卫潇便趁这空隙忽的右手用力向上一挺,将压在头顶的狼牙刀挺起半分,然后猛的拔出腰间的昊天剑,向着对方的胸口刺了过去! 昊天剑上,一股金光陡然亮起! 对方大惊! 这一剑之迅之速之疾,竟是他完全想不到的! 何况还是从受了重伤的人手中发出。 就算是卫潇能刺中他,他掌中的傲月狼牙刀,也会在同一瞬间劈上卫潇的肩头,两个人都将死在对方手上——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他不相信卫潇能打的出来。 然而卫潇就是毫不犹豫的刺出了这一剑! 他受了肩伤的左手已全然扛不住压顶的狼牙刀,一剑刺下,他也必然只有一死!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劈至卫潇肩头的狼牙刀,蓦的停住了! 仿似刀头拴有千斤重物。 而刺向慕容垂胸口的一剑,也倏然而止,仿佛刺入了一面无形的墙壁! 两个人都在生死攸关的最后一刹间,住了手。 只要其中有一个人不住手,另一个人,就是死! “好样儿的,卫潇,你真敢赌!”慕容垂收回了傲月狼牙刀,仰天大笑,一头长发在星光下,白如雪,闪着银光。 罩在卫潇口鼻上的亮银面罩“嗒”的一声收起,露出卫潇沉静如水的面容,他看着对面的慕容垂,容色淡淡:“我赌你也敢赌。” 昊天剑上的金光熄灭,收回了卫潇的腰间。 “为什么?”慕容垂问道,骑坐在一头火红的舞阳驹上,夜色中长发飞舞,身上的铁甲罩在一面大氅之中,英武逼人。 “因为从你战前送给我的那封信中,我知道月族慕容垂,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卫潇提着照夜狮子马的缰绳,一字字道。 “嚯!”慕容垂满不在乎的大笑了起来:“世人都说我慕容垂是个贪恋富贵、趋炎附势、背信弃义的叛国小人,只有你,是唯一一个这样说我的人,”他将大刀扛在背上,一手提缰,略略俯身在马首上,两只亮如辰月的眼睛,望着对面的卫潇,面上似笑非笑:“我这样一个人,你还肯信?” “我信自己的判断。”卫潇仍是神色不变,淡淡的道。 慕容垂死死盯了他一会儿,似乎要研究透这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 然后他将大刀一挥,双臂张开:“今日你我短兵相接,我也知道了你卫潇是个有勇有谋、不惧生死,而且,”他盯着卫潇的眼睛:“还有点儿特别想法的人,今天我们打也就打到这儿吧,就当彼此见面打的第一个招呼,你看,”他一手指了指天边,那里,天空开始变得发白,一线曙光透了出来:“天都快要亮了,我们先各自回去休息,改日再战,如何?” “这一场攻守之战,才刚开始呢!” “好,”卫潇在马身上略一拱手,勒转了马头:“改日再战!” 然后他立刻带领剩下的铁骑,返身回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慕容垂一手提缰,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的背影:“真是个有趣的对手,我喜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战 卫潇是被抬回梓潼关的。 他还没有走到城下,便一个不支,从马背上栽倒了下去,接应的士兵急忙抬来担架,将他架了上去,抬回了城府。 出去的八千铁骑,回来还剩七千五百余人,只折损了近四百多人,敌军却被冲杀了五六千人,按说已算是很好的战绩了。 虽然回城的每名精锐铁骑,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每个人都象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白浅予将铁甲从卫潇身上除下来的时候,不是脱,而是硬生生的剥下来的,卫潇身上,受了大大小小四五十处伤,有的重有的轻,有的深可见骨,有的长及尺余,身上流出来的血,透过铁甲的缝隙,血迹干涸的时候,几乎将肌肤跟衣衫和铁甲粘连在了一起。 白浅予连换了五六桶水,替卫潇擦身的软布拧出来的水,才渐渐的不是血水,慢慢变得清澈起来。 她第一次看到一个男子裸露着的上半身,心中又是羞涩又是紧张,替卫潇擦拭的时候,手指都是颤抖的。 然而看到他身上那么多的伤口,那种心疼,驱使她战胜了所有羞怯,替他清洗完创口,敷上了金创药,然后换上干净的棉麻内衣,扶他躺下。 她甚至不敢替他盖上厚重的棉被,只因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稍一触及,卫潇便疼得连肌肉都在颤抖。 三叶草会一些初级的疗伤法术,蹲在床头,为卫潇喷洒了一些复元甘露、恢复紫气什么的,然后一直在问:“卫潇你疼不疼?卫潇你疼不疼?” 正在这时,一个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大踏步走了进来。 现在连白浅予都熟悉了,又是那个整天一脸不高兴的楼烦将军,天天在叫“没有仗打好烦啊!”“什么时候才能出战啊?”,真的是跟他的名字好相称。 他一头撞到卫潇床前,单膝跪地:“卫将军,楼烦请出战!” 卫潇勉力撑起身子,说了两个字:“不许。” “什么?!”楼烦顿觉心头一股怒意上涌,似乎便要在胸膛中炸烈开来,用手往外一指:“那帮敌军就在城门外,将你伤成这样,慕容垂那小子还派人整日在城门下骂战,你竟然还不让我出战?” 他眼中似要冒出火来,瞪着卫潇。 卫潇也毫不退缩的直视着他,语气凌厉:“难道你忘了,出征前答应我的三个条件吗?” 两个人,如同两只猛虎般对峙。 半晌,楼烦方一拳捶在床板之上,震得一角粉碎,从喉咙里吼出一声:“我没忘!” 然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直待他走出门了,卫潇方一手抚着身上的伤口,微微皱起眉来。 刚才的震动,震得伤口重又裂开,缠住伤口的绷带上,隐隐有血迹沁了出来。 白浅予连忙扶卫潇躺下:“楼将军也真是,看你伤的这么重,还跑来跟你吵架。” 卫潇咬着牙苦捱的脸,却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来:“他就是不想看我这样,所以恨不得自己替我出战……但我偏就是不让他出战,所谓猛虎,就是要多养养,把爪牙磨尖,那样放出笼子的时候,才更有伤人的锐气!” 白浅予却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呀,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好生休息,却还要操心这么多事,原来这个大将军,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三叶草也是支起脑袋,看着卫潇,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当大将军,就是整天坐在大帐之中,指挥一下手下几员大将打打仗,要多威风有多威风,现在看来,还是象我这样什么也不当的好啊!” 卫潇看了看他们俩,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只要有你俩在,我这个大将军就当得既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哦对了,”他抬起头,看着白浅予,目光中竟然流露出一丝乞求之意:“浅予,你昨天做的那个‘桂花糯米糕’,我觉得特别好吃,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吃这一口。” “那我赶紧给你做去,”白浅予一听见他竟然这么惦记自己的手艺,不由得开心起来,连忙从床头站起身,道:“那个工序可复杂了,等做好了,怕不得一两个时辰,你先忍忍。” 一边说,一边急急往后厨而去。 三叶草连忙跟在她后面,一边跳一边叫道:“你们昨天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吃什么好吃的了?竟然没有叫我,我要到厨房里去,吃最新鲜出炉的,哼!” 卫潇目送着他俩离去的背影,目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换上了一副沉着冷峻的表情,自己咬着牙起身,将龙鳞战甲慢慢披上身,自己系好带子,走到门口时,步子略略停了一停,看向后厨的方向,心中默默道:“浅予,三叶草,对不起了!我这样也是迫不得已,不想害你们担心。” 然后他一扭头,抓起靠在墙角的素缨亮银枪,向外走去。 这一次,他还是点齐了八千铁骑,经过昨夜一战,幻族战士虽有四百多人牺牲了性命,然而打击了敌军,却大大振奋了士气,人人请求出战,恨不得加入到这支英勇的队伍中来。 除了昨晚受伤太重无法上战场的,卫潇留下近一半的人数,另又新换了三四千骁勇善战的骑兵,补充入队伍,组成一只“潼关铁骑”,秣兵厉马,待到子夜时分,又如昨日一般,悄悄开城,向城外大军进发。 这一次,还是没有躲过那一双一直在暗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的眼睛。 楼烦的眼睛中,看起来几乎有几分绝望了,堂堂八尺男儿,说出口的话都带有几分哀怨的味道了:“又是出战!又是没有我!……” 卫潇狠一狠心,没有搭理他,率众出城而去。 夜色深沉,星光照耀下的大地,极静,静得仿佛可以听见风在大地上流动的声音。 地面上的草开始结了霜,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马蹄踏在上面,湿漉漉的。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了。 卫潇看着北极星的方向,紧了一紧战甲,心中默默想道:“无论我在黑夜中多么孤独的行走,无论我要在走多远,但我只要知道,你就是那颗星辰,一直在默默照亮我的方向,我就有了走下去的勇气,浅予……” 然后他一提亮银枪,催动照夜狮子马,加快速度向敌营驰去。 后面的八千铁骑井然有序的加快了行军的步伐。 十七万月族大军经过长途跋涉,昨晚立足未稳又被卫潇攻了个攻其不备,到了天亮时才能休息,整个大军人困马乏,就连慕容垂也没想到卫潇居然会故伎重施,又是一模一样的夜袭这一套。 这一次,月族兵士更加疲乏,被潼关铁骑冲了进来,一阵拼死搏杀之后,这次竟然损伤近两万人,不少人在被枪刺入胸口的瞬间,脸上还挂着未睡足的倦意。 慕容垂也没有想到卫潇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不给自己休息的机会,带伤出战。主帅尚且如此,手下自然个个奋勇争先,英勇杀敌,浴血奋战,这一次,杀掉的敌军数,竟然比昨天晚上翻了一倍还不止。 卫潇带领潼关铁骑,数次冲破月族士兵的包围,七进七出,不论慕容垂怎么结阵都没有用,阵形都能被卫潇的八千铁骑冲出一个口子,直至冲乱阵形,结不成阵。 十几万人竟然困不牢数千人,这一支“潼关铁骑”,几乎到了令敌军胆寒的程度。 慕容垂也是盖世枭雄,这一下激发了他心中无限战意,蓦的唤手下取来自己铁胆弓,从箭筒中取出一枝乌龙铁脊箭,旗杆下张弓搭箭,一箭向着数丈之外的卫潇射了过去! 他的弓乃是用乌石之柘、夔牛之角、角端之弭、嬴鱼之胶制作而成,重达数石,开弓须得五石之力,一箭发出,速度之快,力量之大,竟似一道黑色的闪电,破开了沉沉的黑暗,向着卫潇射了过去! 他深知若不杀卫潇,这只潼关铁骑,无人可破! 而他也知道,他独步天下的“铁胆箭术”,当可一击击杀卫潇! 将军引弓,虎惧狼寒,风飞雷厉,大月铁胆! 帅旗在他头上烈烈飞扬,只是一个招展间,比人眨一眨眼更快的时间,箭便已迫至卫潇眉睫! 即使是在夜间,他的准头,也不会相差毫分! 卫潇座下的照夜狮子马,已感受到了威胁,人立而起! 一条人影横空扑了进来,将卫潇挡住! 那一箭,“扑”的一声射入那人背心,铁箭穿入血肉的声音响起,血光四溅! 照夜狮子马的前蹄落了下来,卫潇伸出双臂,将那人接了下来—— 是一个普通的军士,长着一张极普通的脸。 卫潇甚至不记得他的数万大军之中,有这么一个人。 “将……将军!”那名军士躺在卫潇的双臂之中,张嘴“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虽然生命即将马上逝去,脸上却是光荣而满足的,垂死之人脸上发出一种奇特的光芒:“能为将军挡上这……这一箭,我觉得好荣幸!……将军身先士卒,受的伤是最……最重的,我两次追随……将军出战,死……也无憾了!” 然后他头一歪,死在了卫潇的怀中,马背之上。 卫潇闭了闭双目,竭力忍下眼角滚烫的泪珠。 整个大地静穆起来,在这个时刻,连十数万的月族大军,都保持了沉默。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卫将军万岁!我们愿誓死追随卫将军!” 整个八千骑立刻轰动了起来,士兵们振臂高呼:“卫将军万岁!我们愿誓死追随卫将军!” “卫将军万岁!我们愿誓死追随卫将军!” 每一张流血受伤的脸庞上,都是坚毅不屈的面容。 喊声响彻了整个大地,仿佛连黑暗也驱散了,天空现出一线曙光。 仿佛连城门内的士兵也听到了,陆续有越来越多的士兵登上城门观望。 黄色的“垂”字帅旗静静飘扬。 旗下,副将上前,低声道:“慕容将军,要此刻发动攻击么,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慕容垂一摆手:“不了!这样的士气,是我们杀多少人都杀不灭的!” 他看着卫潇,久经沙场的战将眼中,露出深思之色:“恐怕有这样一位将军在,我们的攻城之战,将越来越艰难了!” 第一百三十章 后厨 卫潇一直将那位替他挡了一箭的军士的尸身,搁在照夜狮子马的马背上,随他一同回到城中。 然后,他将一面火红的梓潼关战旗,扯了下来,覆在那名军士的尸身之上,双手托着,送上城头,用柴火点燃,为他举行了最高仪式的葬礼。 所有将士皆对着那城头上冲天而起的火焰,行注目礼。 目送一个英魂的离去。 当卫潇心情沉重的推开城府的大门时,小心翼翼的往厅内看了一眼。 厅内异常安静,只有一碟蒸好的桂花糯米糕摆在桌子上,早已经凉了,凝结起来半透明的糕点,洒上晒干的桂花花瓣,看起来就象天界的玉花琼脂。 卫潇走到桌前,用手指拈起一块糕点,放在嘴中嚼了嚼,虽然糕点已经凉了,他却觉得比什么都美味,吃着吃着,脸上不自觉的现出一丝笑意来。 只是,白浅予并不在厅中,也不在别的房间中,前厅静悄悄的,就连那个一直吵吵闹闹嚷着要吃糯米糕的三叶草也不在。 卫潇心头忽的一动,想起这个时候,也许他俩都在后厨之中,他连忙加快步子,穿过前厅,直奔向后厨。 果然,后厨中传来砧板上切菜的声音,铁锅中下水的声音,还有三叶草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哎呀我怕辣,小白姑娘你能不能少放点辣椒……”跟着是哗的一声,一捧什么东西洒入锅里,三叶草大声抗议道:“我早说了我不喜欢吃辣椒,你为什么还要放那么多?” 跟着是铁铲在锅中翻动的声音,白浅予毫不留情的道:“反正做了也没人吃,放多放少有什么区别?”跟着哗的一声,又是一捧东西洒下去,三叶草心疼的大叫:“你这是叫青椒炒肉么,干脆叫肉炒青椒好了,你看,锅里全是青椒、青椒!” 卫潇走进去的时候,白浅予正在挽着袖子,用锅铲将铁锅敲的嘭嘭响:“你一只草吃什么肉啊,你就喝点儿水就好了!” 这俗世的烟火,斗室中的拌嘴,忽然令卫潇从战场上回来的疲惫的心,觉得异常的温暖,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那些苍生天下的奔走,你死我活的争斗,都不如眼前的这一切重要了罢!他只觉心头一暖。 “我吃肉啊!”他忽的几步抢到铁锅前,伸出鼻子一嗅:“好香哎!正好我也饿了!” 卫潇拿起一双筷子,刚用筷子夹起一块肉,还没送到嘴边,便被白浅予拍掉:“有人不是什么都不吃的吗?还吃什么肉?” 她一把夺过卫潇手中的筷子,往日文静秀雅的脸上,仿佛布了一层寒霜:“不吃还不说呢,还骗人说想吃,等我赶急忙慌的做好了,他倒好,人都不见了,害我眼巴巴的等了一晚上!” 她将筷子往灶上一掷,又去拿起菜刀,“噔噔噔”的使劲儿的切砧板上的胡萝卜。 卫潇一怔,三叶草已经悄悄溜了过来,附在他耳边悄悄道:“自从小白姑娘兴冲冲的给你做好桂花糯米糕端来,发现你不在了后,她就一直是这副冰片脸了,你看看她现在那样儿,恨不得拿你当萝卜切成丝儿呢!” 正说着,白浅予忽然手一滑,扔掉了菜刀,“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卫潇赶紧一步抢过去,抓住她出血的手指,放在嘴中轻轻吸吮了一下,又给她吹了吹。 “还疼吗?”他看着她,心底充满了愧疚。 幽蓝的眸中,眼神清澈得如同孩子般,白浅予心头的火星便如遇到水一般,“哧”的一声便没了,说了句“你!”便低了头,抽回手指,两只手绞着自己的衣角。 “对不起,”卫潇很真诚的对着她说道:“我保证,以后不骗你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 白浅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完了,又板着脸道:“你以后可不许这样子了,你知不知道,被人欺骗、让人空等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她眼圈红了一红:“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害我担心了一个晚上,一整晚坐立不安,都没合过眼,你明明……你明明还受着那么重的伤!还有,我看你这几天为了打仗的事,忧思焦虑,每次饭都吃得很少,所以特意在菜里多加些辣椒,想给你开开胃……” “浅予……”卫潇感觉喉头象是被什么堵住了:“我不知道你这么担心我,我……我错了……”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拉白浅予的手,却冷不防的被白浅予用力一推,立时感觉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伤口火辣辣的疼痛起来。 “你……你又受伤了?”白浅予没料到他这次伤的更重,心疼不已,连忙扶住他,和三叶草一起,将卫潇送回房内休息。 这一天,哪怕是卫潇躺在床上,也有好几拨部下过来,有问守城事宜的,有来看望他伤情的,最后关护来看他的时候,卫潇脸上已略略显得有些疲惫,却还是打起精神道:“你安排些人手,让那些城内的百姓撤离。” 关护一惊,道:“如今将军主动突袭,两战皆捷,敌军损伤上万余人,我军士气正是高昂,守城大有希望,却为何要百姓撤离?” 卫潇叹了一口气:“你们只看到眼下,我身为天统大将军,算到的却是日后十几步,现在说也说不清楚,等到了日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关护如今对卫潇的筹算也是深信不疑,虽然不知其中关窍,当下应了一声,又问候了一下卫潇的伤势,便退了出去,着手去办去了。 卫潇目送着关护的背景离去,方自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躺下休息一阵,却听门口脚步声响起,一个人沉着脸,冷着眉,自门外踏了进来。 卫潇不用看也知道,那个武烈将军、将军世家的楼烦楼大统领又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楼大统领似乎是学乖了,他一只手放在背后,施施然走到卫潇床前,自己搬过一张椅子来,坐定,然后看着卫潇:“伤,好些了?” 卫潇点了点头:“嗯,好些了。” “伤了多少处?”楼烦又问。 “三四十处吧,”卫潇答道:“前胸十几道,后背上也挨了二三十道,最严重的那一枪,刺在了我脖子后面大动脉处,再深半公分,我只怕就要昏死过去。” 白浅予在帘后听着,只觉心头一跳,想不到卫潇出生入死,受了那么重的伤,在自己面前时,他却一句也没有提起,想想刚才自己对他的态度,也是太残忍了罢? 三叶草也跟她一起趴在帘后,悄悄的道:“现在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白浅予道。 三叶草嘻嘻一笑:“后悔刚才该对他好一点儿啊!” 白浅予被它说中心事,脸上一红。 三叶草又凑近了一点儿,在她耳朵边低声道:“你看看人家卫潇,堂堂天界的一个武神将,都被你逼的学会讨好女人了,——他刚才所有的行为,都是在讨好你呀!”叹一口气:“唉,女人唉,就是不知足。” 白浅予咬了咬嘴唇:“好了好了,我以后会对他好一点。” 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暖意。 一人一草一起,躲在帘子后,见楼烦干巴巴的问完这两句,两个大男人便沉默了,气氛显得略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只见楼烦将藏在身后的一只手伸出来,手握成拳,包新着一样物事,往卫潇面前一伸:“这个,给你。” 他的手掌打开,掌心里握着的,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 “喏,这个青玉芝灵膏,是我家祖传的疗伤灵药,对治疗筋骨损伤、活血生肌有极好效果的。”楼烦道。 卫潇知他家三代皆是武将,这种祖传伤药,自然是疗效非同一般,当下含笑接过。 “那个……”楼烦动了一下嘴唇,嚅嚅道:“今晚,今晚由我替将军出战如何?” “若我还是不答应呢?”卫潇转动着手中的白玉盒,头也不抬。 楼烦一下子急了,从椅子上跳起来,按捺了半天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出来,指着卫潇的鼻子道:“他奶奶的卫潇,你都连打两晚了,却还不让老子活动活动手脚,你这是、你这是……”他想了半天,从嘴里憋出一个词来:“以上压下!” 卫潇慢悠悠的道:“莫要忘了,三个条件!” “去他奶奶的三个条件!”楼烦急了,抬脚便往外面走:“今晚你是让我出战也得出战,不让我出战也得出战!” 白浅予在帘后看见,忍不住偷笑道:“这个楼烦,也是个有趣的人!” 三叶草道:“我没事在军营中到处溜达,你听说这个楼将军新近得了个外号么?” 白浅予道:“什么外号?” 三叶草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撒泼耍赖楼将军。” 白浅予想了想楼烦的模样,不由抿嘴一笑:“这个外号对他倒是贴切的很。” “回来!”在楼烦一只脚将要跨出门口时,卫潇猛的厉声喝了一句。 楼烦的脚马上缩了回来,转回身,充满期待的看着卫潇。 “明日让你出战!”卫潇甩下了一句。 楼烦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为什么不让我今晚出战?” “今晚不出战。”卫潇没好气的道。 “为什么?”楼烦瞪大了双眼:“潼关铁骑连胜两场,斩敌万余人,弟兄们正士气高昂,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着今晚再突袭敌营呢!” “什么叫突袭?突然袭击,攻其不备,”卫潇道:“敌军被我军连续骚扰两晚,今晚必定严加戒备,安排守卫通宵达旦,若我猜得不错,那位慕容大将军今晚给全军下的命令定然是:‘卧不卸甲、枕戈待旦’!” “那……”楼烦搔了搔后脑勺:“今晚不是让那帮敌军们好好休息一夜了?” “好好休息?”卫潇看着他:“如果换了你是他们,你不知道我们今晚出兵,还是不出兵,你能休息得好吗?就算你敢赌,以慕容垂粗中有细的风格,他定然是不敢赌。” 楼烦听得恍然开悟,脸上不自禁的带出了一抹笑容。 卫潇道:“所以敌军连续三晚没有休息好,正是疲兵,明日我再令你出战,岂不是可以一击必中?” 楼烦喜上眉梢,击掌道:“好、好,明日我定然全力赴战,将慕容垂那厮一刀斩于马下!” 卫潇却摇了摇头:“明日出战,你只许胜,不许败!” “为什么?……”楼烦吃了一惊。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祈水 这日,卫潇又收到轻缨将军涉归从雍凉传回的信报,信中约略说了一下近几日跟崇越部作战的情况。 大意是说崇越军见用石床弩弓久攻不下,于是在外城筑起土山,欲居高临下攻城,涉归便命人加高城楼,始终高于敌军土山,使得崇越不能得逞,崇越气极令人缚书于箭上,一箭射至城内,涉归取下书信一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纵尔缚楼至天,我定会穿城取尔!” 第二日,崇越便改变了攻城战术,采用“孤虚法”,一边集中兵力攻城,昼夜不息,一边在城下秘密挖掘八条地道,欲通往城内。涉归事先埋水缸于地下,上面裹上牛皮,命军士监听,听到敌军挖掘地道的所在后,涉归便加派人手挖掘长沟,切断崇越军的地道,并派兵驻守,待崇越军挖至地道时,将其一一格杀。有的地道口则堆放木柴,备好火战,一旦发现有崇越军进入,便将木柴塞进地道,投火燃烧,并用牛皮囊鼓风,烈火浓烟,顿时将敌军薰得焦头烂额,惨不忍睹。 第三日,崇越又改变了战术,命人制造出一种“攻车”,以重力撞击城墙,所到之处,莫不摧毁。涉归便命人用布匹做成帐幔,然后随其所向张开,攻车撞之,布受力悬空,冲击力顿时消解干净,城墙丝毫无损。 崇越也非等闲之辈,见状立刻命手下把干燥的松枝、麻秆绑到长杆上,灌以膏油燃火,焚烧帐曼,火势绵延,便可以顺势将城楼一同焚毁。涉归则随机应变,命军士把锐利的刀绑到长杆上,等火杆攻击时,即举起钩刀割之,把正点燃的松枝、麻秆全部割掉。 崇越连续攻城三日,士卒伤亡近万人,用尽心机,仍未攻克,遂使人连日在城外咒骂,意欲激将涉归率军出战。 卫潇看完信,眼中浮起一丝笑意:“我早知涉归虽沉默寡言,却颖悟绝伦,聪明非凡,便是崇越这等狡黠如狐之人,也斗不过他。” 当下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信上只寥寥数语,绑在鸽腿上寄了出去。 然后他手指轻轻扫过眉弓,沉思了一下。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那么,下一步呢? 正在思索间,关护来回禀,说城中大部分百姓都已安置出城,尚有十之二三还没有迁走。 卫潇道:“催促城中剩下的百姓加紧搬迁,只带细软,重些的东西不必搬了,钱财身外之物,总没命重要。另外安排些兵卒沿途护送他们,送往缇萦,那里比较安全。” 关护听他话中有话,却也不敢多问。 卫潇又令关护在城中掘五处水井。 关护疑惑道:“如此寒冬,地下纵是有水,恐怕水流亦是冻结住,出不来,掘这水井做什么?” 卫潇道:“我自有用处,你只管安排人去掘便是。” 关护领命而去。 卫潇起身来到后堂,白浅予膝上摆着个针线竹篓,正低头拿针缝着什么。三叶草在一旁帮她捋着彩线。 卫潇走了过去,笑道:“什么时候学会刺绣了?”一手伸出,便要拿过来看,却被白浅予夺过,一把藏在身后,神神秘秘的道:“不给看,看了就不灵了!” “小心别扎着手。”卫潇叮嘱了一句:“这东西你又没学过,比不得这里的绣娘们——要不,叫她们帮你做?” 白浅予这才抬起头来,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面摇了摇:“别人绣的,也不灵。”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啊?”卫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坐到她身边:“要不,给我说说你的那个世界吧,为什么你能来到这个世界呢?” “我的那个世界呀,”白浅予歪着脑袋想了想:“跟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这么多的战争,也不会死这么多的人。大家都很珍惜和平,知道它的来之不易。” “哪个世界的人会不希望和平呢?人同此心,只不过,我们生于乱世罢了!”卫潇颇有些感慨,转而问道:“那如果没有战争,你们平常都做些什么呢?” “工作啊,赚钱啊!”白浅予眨了眨眼睛:“除了世界和平,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去世界各地旅游,结识很多不同的人,看没有看过的美丽风景,吃好多好吃的美食,然后回家闷头睡一大觉,懒懒的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晒晒太阳,看看书,浇浇花,灶上烹煮着暖暖的食物,到了晚上,就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喝酒,直到月色和露水清凉。” “就这么简单啊!……”卫潇听得入了神:“在你去看世界的路上,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和喝酒的时候,有没有算上我一个啊?” 白浅予一怔,只觉得脖子都发起烧来,幸好这时三叶草插过来叽叽喳喳的道:“也要算我一个啊!还有吃美食!吃美食和睡懒觉,是我草生最大的两个梦想了!”它合起两只手,一本正经的道:“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两件事更美好的了!” 然后问卫潇道:“卫潇,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卫潇刚说了一个字,就听军士急急来报:“将军,敌军切断我们的水源了!” 卫潇连忙起身,跟着那名军士出去,登上城楼,只见东北角的山坡之上,正聚焦着一数百月族士兵,手里拿着锄头铁锹等物,正沿着山上的水流,另外挖出一条河道来,将那股流进城中的水流,改道至城外。 “怎么办啊,将军?”那名军士焦急的道:“水源一旦被切断,我们,便支持不了几日了!” 关护在一旁安慰道:“稍安勿躁!此事卫将军早已料到,已先令人做了池子蓄水,我们省着点用,还可再多支撑几日。” 卫潇手扶在城墙垛口之上,问道:“水井可挖好了?” 关护回道:“挖是挖好了,只是冬日枯水季节,掘地十余丈,却不得水。” 卫潇听了,沉吟不语。 正在此时,卫潇耳旁忽然劲风“嗖”的一响,一物向他迎面劲射而来。 他微一侧身,一手将那物抄住,却是一枝折了箭头的黑羽箭。 箭身上穿着一纸书信,卫潇将那张书信取下来,向城楼下望去,只见城外慕容垂刚刚收回掌中的铁胆弓,刚好迎上他的目光,向着他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充满了挑畔之意,拨转胯下的赤红舞阳驹,打马而去。 卫潇一手展开书信,只见纸上写着:“水源已断,又逢枯水,无水可挖,无城可守,若肯速速开城受降,免尔一死!” 底下落款仍然是:慕容垂。 城楼上风大,将纸角吹得皱了起来。 卫潇将那张纸在掌心中揉成一团,再打开手掌时,纸张便化作碎屑,在风中片片飞了起来,如同一只只的白蝴蝶从他掌中飞出,向着城下飘去,又似下了一场雪。 当天晚上,卫潇将诸将召进府中,问道:“你们皆是幻族战士,可会水系幻术?” 翊军将军修睿答道:“我们每个人皆会一点儿,只是所学不精,要变点儿水出来浇浇花,变个水瀑什么的还行,若要大点儿的幻术,却是不能了。” 翊师将军弘义也是道:“而且所谓幻术,本质不过是幻,这些水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还须借用别处的水才行。” 卫潇点一点头,道:“这便够了。” 将诸将召在一起,低声吩咐了几句,诸将一齐拱手道:“得令!” 第二日一大早,各营军士还在早起演武之时,忽见诸位将军各自来到各营中,吩咐道:“今日演武取消,城中断水,卫将军特请来了涿玉山巫女青女,飞降城中,为我军向天祈水,各位军中不当值的,全去城中心的洗心堂前,观看祈水仪式!” 众军士听了,皆觉心下诧异,又十分好奇,纷纷攘攘涌向城中心。 只见城中洗心堂前的地面上,已经搭起了一座高台,台呈圆形,台面上画了分别用青、红、白、黑四色线标注着东、南、西、北四方方位,每个方位上皆树起了一面长长的祈水旗,旗上同样画着青、红、白、黑四种颜色的龙。 一名身形窈窕婀娜的巫女,头顶着斜长的巫师帽,身着青衣素服,手持一根长长的青枝,虽在寒冬,枝头亦是绿叶青翠,那名巫女戴着一只木板的图腾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殷红的嘴唇,沿着台阶,缓步登上祈水台。 她的双足一踏上台中心,空中不知何处便飘来一阵古乐,青女随着那阵古乐,手持青枝,跳起了祈水的舞蹈。 只见她身形旋转,赤着的双足上,金铃随着她白玉般的双足舞动,发出阵阵清脆悦耳铃声,青女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跳,一边在青、红、白、黑的台面上,望天祷拜,作出祈水的姿势,口中喃喃唱念的是: “斯水流江河,汇之沧海,凝之冰雪,散之云气。气可凝为水,水汇为川,百川终归海。亦浩瀚亦细微,亦磅礴亦绵柔,遇圆则圆,遇方则方,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置于金樽不改其性,盛于木器不改其质。水养万物而不争,水利万物而无形。凄清早霜降,淅沥微风起,乍昔寒冬到,望天祈水至。水至,水至!” 青女向东西南北四方一一匍匐朝拜过,立起身来,站在台中央,青枝望天一挥,随着她一声唱颂“水至!”,登时空中飘下一片巨大的水雾,水气氤氲,令人一时睁不开眼,霎时之间,只见台下的一口枯里内,竟有地底泉水慢慢涌了出来。 那泉水“咕嘟、咕嘟”越涌越多,军士们皆奔到井前,趴在井口观望,大声喊道:“水来了!水来了!”这一声呼喊,震撼了多少军心,无数人在张开双臂狂呼:“水来了!”有的人带头跳起了摇头晃脑的舞蹈,水来的兴奋,如同传染一般,无数人跟着跳了起来,城中如同一场狂欢。 有奔在最近前的人,用水桶打起一桶井水来,用水勺舀起井水尝了一口,顿时失声叫道:“这井水好甘甜!似乎还带着灵气!” 大家涌了上来,夺过水勺你一口我一口的品尝,纷纷道:“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灵水啊!” 城中另外四处井口处,也有捷报传来:“水来了!水来了!” 井中涌出地底灵水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对面的慕容垂帐中。 慕容垂眼望着对面的梓潼城中,欢呼声震天,甚至比几十面大鼓同时擂动还要响亮,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一双晶亮的眼中闪出疑惑之色:“这个卫潇,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能求来灵水?难道真的是天助卫潇么?” 帐外一阵寒风吹过,他下意识的动了动冻得发红的耳朵,这天,可是越来越冷了,攻城,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信鸦 祈水台上的青女,在漫天的水雾中,隐去了身形。 如同已经随着水气,乘着飞云,飞回了涿玉山。 祈水台下的军士,纷纷望着台上跪拜:“多谢仙女!多谢仙女!” 白浅予一气奔到城府后堂,这才擦了下九连环指,消去了隐身术,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将面上的图腾面具摘了下来,这才拍了拍胸口:“哎哟紧张死我了!好怕被看出破绽!” 她插在腰间的青枝一动,化成三叶草的形状,仰头道:“我都听见你胸膛里心跳的嘭嘭嘭的声音了,幸亏是隔着那么远的高台,那些军士们看不出来!” 它从白浅予的身上溜了下来,一边道:“不过我都说了嘛,我体内贮存的是天河的水,那可是琼浆玉液,甘甜芳美,灵气浓郁,这些人哪里喝过?只要尝上一口,马上便要对我们膜拜得五体投地了!” 它吹嘘完了,两只手往腰上一叉,叹一口气:“不过,唉!为了这次假装祈到水,让那些守城的军士们安心,我这贮存的天河之水已经全部用光了,下次再要水用,可就没有啦!” 卫潇早就准备好了棉布,迎了上来,将白浅予湿漉漉的头发仔细擦干,道:“快过来,把衣服烘干,别冻着了,你现下身子可虚的很。” 白浅予这才想起自己还顶着一身巫女服,连忙再擦了一下九连环指,喊了声:“变装!”一道白光闪过,她身上的衣服又变回了日常的素罗云锦。 屋角早已生起了一只火盆,卫潇拉白浅予到火盆前坐下,看着她:“今日可是辛苦你了!若不是你去扮青女去假装祈水,让三叶草扮成青枝撒下银河之水,又让那四位将军各守住四口进,以幻术引出银河之水,真不知道怎么渡过这个难关。” “可这只是权宜之计啊,”白浅予眉头微蹙:“哪怕是烧身体里所贮存的天河之水,再加上之前的蓄水,全部加起来,也只够八万大军再多支持四五日的。” “嗯,我知道,”卫潇低了一下头:“祈水最主要的作用,是稳定军心,同时也是做给城外的敌军看的,也唯有这样,才能给慕容垂以威慑,接下来的行动,才有可能成功。” 白浅予心中一动:“你想在这仅有的四五日内,逼迫慕容垂退军?” “是,”卫潇微微一笑:“知我者浅予。”面上虽有笑容,眉头却是微微皱起的:“但慕容垂却不是易对付之人,我也不知道我的计谋,会不会成功。” 白浅予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垂落在膝前的手,双眸中闪起两点亮光:“我想,或者我是可以帮你的。” 正说着,只见关护奔入内堂,满面喜色,禀道:“卫将军!将军能请来青女,求得地底灵水,军士们都欢欣鼓舞,他们已将那座求水的‘洗心堂’改为‘祈水堂’,正聚在府外,高呼‘卫将军万岁’、‘卫将军如有神助,我军必胜’呢!” 卫潇侧耳听了一听,果听外面有“万岁”、“万岁”的声音传了进来,他神色淡淡,挥了挥手道:“替我谢过军士们,只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下,让他们回去吧。” 关护不明白为何祈水成功,卫潇面上却无多大喜色,当即喏了一声,退了下去。果然不一会儿,外头的喧闹声慢慢散去了。 白浅予坐在火盆边,忽然以手掩口,低低咳嗽了一声。 卫潇一惊,连忙查看她的脸色:“浅予,你怎么样?是不是幻思树种之毒发作了?”他眉头锁起:“说好的三日送解药,怎么还没送来?大祭司难道是忘了?” 正说着,只见窗口扑楞楞的翅膀作响,一只乌黑的信鸦,嘴里叼着紫色的药丸。 卫潇连忙几步奔到窗下,抬起一只手,那只信鸦嘴巴一张,药丸掉入卫潇的掌心。 他转过身,正要走回,却蓦的听到身后信鸦口吐人言:“大祭司知你两战斩敌万人,雍凉城和梓潼关皆守城稳固,今日又祈水成功,军心大涨,特意命我传来口信,说希望你务必连战皆捷,以竞全功,若败一场,这解药便要送得不及时了!” 卫潇听得心中恼怒,反手一挥,指间一道凌厉的紫色剑气发出,打在那只信鸦的身上,信鸦惊得嘎嘎尖叫着飞起,几片黑色的羽毛落了下来,一边叫道:“卫潇,这是大祭司说的,我只是代传个口信,你拿我出什么气?” 卫潇不待它说完,又是一指虚射,那只信鸦赶紧振翅飞向更高的天空,一双漆黑的鸟眼之中,竟似凝聚起了一股尖针般的仇恨之意,边逃边叫道:“大祭司果然说得没错,卫潇,你这个人果然野性难驯,可别落在我的手中!” 卫潇转过身,将那粒紫色的解药小心翼翼握在掌中,走回火盆前,放在白浅予唇边,亲眼看她吃了下去,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眉间,却仍是郁郁的。 白浅予看着他,温声道:“卫潇,你不高兴了?” “嗯。”卫潇低低应了一声,将头埋入双掌间。 “怎么了?”白浅予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卫潇却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卫潇的双肩轻轻颤动起来,他却极力克制着,不想让人察觉。 “卫潇,你……哭了么?”白浅予蹲下身,拉了拉他:“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还用说吗?”三叶草慢慢的走了过来:“那只信鸦刚才说得很清楚了,大祭司名义上是送来解药,实际上是拿你在威胁他,只要卫潇败一场,你就会死。”它的叶片脑袋耷拉了下来,两手一摊:“以十七万对一百三十万,何况对手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百战百胜的杀神夜宸,卫潇他,纵然是天界的武神将,也没有每场必胜的把握啊!” “别人拿他的生死威胁他,或者他还不惧,可是换了是你,卫潇心头的压力,可就太大了!” 那一句话,如醍醐灌顶,令白浅予心中彻亮,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心痛,连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卫潇,只好倚在他的脚边,静静的陪着他。 此时,一切的言语都是乏力的。 过了良久,她忽然感觉一只手慢慢的伸了过来,慢慢的揽过她的头,靠在卫潇的胸口,卫潇的上身慢慢倾了过来,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 “浅予,我一定会赢的,相信我,”他慢慢的,一字字的道,象是在说给白浅予,又象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们……我们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白浅予在他的怀中,慢慢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怀抱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的踏实,安稳,可是天知道,那个男人,为了给她安定,自己默默承担了多少。 他们就那样相拥着,默默坐了一夜。 星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谁也不知道,这一刻的静谧美好,还能维持多久。 直到火盆中的炭火,终于化成白色的灰烬,完全熄灭。 天,终于亮了。 一大早,慕容垂便着人在城下叫骂:“卫潇,你是个女人吗?为什么躲在城中不敢出来应战?我们慕容将军正好还未婚配,要不要我们慕容将军送你一套新娘子的衣裙,将你娶过来啊?” 他们也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一套女人的红衣裳,将它挑在枪尖上,骑着马在城门下来回招摇。 城下的士兵皆哈哈大笑。 慕容垂坐在帐中,也是一手举起酒杯,瞅着城头,笑道:“我就不信这样子,卫潇还不出来!” 卫潇站在城头上,一手按剑,虽然被敌军来回挑畔,却面无表情。 他身旁的副将忍不住,便要张弓搭箭,一箭射下那个枪尖上挑着红衣裳挑畔的敌军军士,却被卫潇一把按住。 “卫将军,你忍得住,我可忍不住!”楼烦一把取了自己的兵刃冷偃烁金刀,噔噔噔的往楼下走去:“我可不想我的顶头上司,变成个女人!” 不一会儿,果见城门大开,楼烦单手提着冷偃烁金刀,骑着黑鬃马,嗒嗒嗒的踩上吊桥,冲了出来,将马一勒,大刀在胸前一挥,刀尖指着对面:“慕容垂,你个叛国小儿,敢不敢跟你楼烦爷爷走两百回合?” 慕容垂生平最恨就是有人提他叛国之事,当下眼神一冷,重重放下金杯,杯中的酒水溅洒了出来,他一手提起傲月狼牙刀,几步跨出大帐,飞身一跃骑上赤血舞阳驹,提马来到楼烦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面色冷冷:“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号称将军世家的楼烦将军么,听说你家世代为将军,皆战死于沙场之上,”他眼睛一眯:“难道你也是想替卫潇死在战场上么?这个,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楼烦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双手将烁金刀一举,驾起跨下的黑鬃马,就向慕容垂冲了过来:“贼子!骂人还带骂人家祖宗的么,气死你楼爷爷了!来来来,骂人,我不行,打架,你可就不行了!” 他冲势极猛,慕容垂倒也不敢大意,当下将马头一带,略略避开锋芒,这才举起手中傲月狼牙刀,迎了上去,两刀交击,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连大地似乎都为之震了一震,两个人的手臂都被震得发麻,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中透出一丝惊讶,也有了一丝隐隐的英雄惜英雄之意。 两个人拨转马头,绕了半个圈,再动发起攻击,双方冲在一起,又是一声巨响,两方的士兵皆捂起了耳朵。 眼看着两人来回交战了数百回合,打到日头偏西,这两个人却仿佛还有使不完的劲,楼烦一边打一边大叫道:“痛快!痛快!老子好久没打得这么痛快了!来来来,再与你家楼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一边催动战马,又冲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月铁胆 却不料这次慕容垂却并没有迎上,反而拉开战马,跃出了战圈。 卫潇在城头上看的分明,叫道:“不好,慕容垂要发箭了!” 原来慕容垂见久战不下,心头焦躁,心中暗道:“数百回合尚拿不下敌方一员大将,岂不负了我‘白发铁胆慕容垂’的威名?” 当下心念一动,便催动马匹,拉开两箭之地,取下背上的铁胆弓,将一只乌龙铁脊箭搭在弓上,一只眼瞄准了纵马冲过来的楼烦,便要发箭。 慕容垂膂力奇大,两箭之地于他而言,瞬发即可忽至,而且准头奇准,黑夜之中尚可毫发无差,这一箭更是将楼烦当作了活靶子。 卫潇领教过他的箭法,当即令城头军士大声喊话道:“楼烦将军,卫将军令你后撤!卫将军令你后撤!” 岂知楼烦此里正打得兴起,岂肯后撤,不但不后撤,反而纵马冲进了慕容垂的箭程。 慕容垂眼神一沉,眼角一点亮光闪起,当即松指,铁脊箭呼啸一声,笔直向着楼烦射了过去! 将军引弓,虎惧狼寒,风飞雷厉,大月铁胆! 敌军阵营之中,传来一片欢呼之声,仿佛慕容垂那一箭发出,便已经胜了! 他们几乎已将楼烦当作了个死人。 岂知楼烦出自将军世家,久经沙场,也不是等闲之辈,慕容垂一箭虽快,他的动作却也快得异乎寻常,当即将烁金刀往前一挡,挡在胸前!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有些人连眼都没眨,都没有看清,铁脊箭的箭尖,正正射在了烁金刀的刀刃之上! 针尖对麦芒! 然而看清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只是短短的十分之一息的时间,烁金刀的刀刃忽然向后飞起,被铁脊箭去势极猛的一箭击飞,然后铁脊箭疾进,钉在楼烦的左胸之上! 箭尖去势未歇,直钉穿楼烦左胸一寸半,箭尾上黑色的箭羽犹在颤动!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 大月铁胆,果然名不虚传,两箭之地的一箭,慕容垂取的准头竟然是直取楼烦的心脏要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楼烦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异常沉重,异常缓慢,那声音大得如同一个人被隔绝在密闭的空间里,一点一点,快要窒息的感觉。 然后,楼烦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抬起了头。 他慢慢的抬起自己的右手,握住了铁脊箭的箭尾,然后猛然向外一拉! 随着仰天从喉间迸发出的“啊!”的一声大呼,楼烦胸口上的鲜血,泉水一般向天空飙了出来,他右手握着玄铁铸成的铁脊箭,箭上的血水从指缝间流了下来,左胸上一个血肉贯穿的箭洞,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刷”的一声,楼烦将铁脊箭用力一掷,箭身飞起,箭尖斜斜插在了慕容垂的赤血舞阳驹的马蹄之下,楼烦张着流血的嘴巴,一根手指头冲他勾了勾:“来呀,再跟你楼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他骑在黑鬃马上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儿坠下马来。 慕容垂将铁胆弓收回背上,看着面前这个鲜血淋漓却不屈的战将,摇了摇头:“慕容垂不杀垂死之人,”他向城头上望了一眼,提高了声音:“卫潇,你手下爱将就要死了,你还不肯出来替他迎战吗?” 卫潇咬紧了牙关,注视着城下,双手握紧成拳,却仍是一动未动。 “呵呵……”楼烦瞪着双眼看着他,忽的哈哈大笑了起来:“谁说我要死了?一般人的心脏是长在左边,而你楼你爷爷,”他挥拳在自己的右胸上嘭嘭打了两下:“是长在右边!” “什么?!”慕容垂猛的睁大了双眼。 楼烦却已手握烁金刀,催动战马逼了过来。 转瞬间便已奔到慕容垂面前,举起大刀,向着慕容垂头上砍了下来。 慕容垂来不及举弓射击,只得举手格挡,两个人又战在一处,只不过楼烦毕竟身受重伤,渐渐落了下风。 再战几个回合,楼烦拨马回身便逃。 慕容垂追了几步,却又勒住了马头,停了下来。 楼烦便又回身与他再战。 战得几招,楼烦便又拨马逃走。 慕容垂却并不追击。 楼烦哈哈大笑:“慕容垂,你是个胆小鼠辈么?就凭你这娇娇怯怯的样子,才跟个女人样,凭什么跟我们卫大将军斗?” 慕容垂冷冷一笑。 楼烦又道:“什么大月铁胆,依我看,你只怕应该改名为大月鼠胆吧!” 城门上守城的幻族士兵皆哈哈大笑起来。 慕容垂怒意上涌,转瞬却是笑了一笑:“你只管激我,谁不知你们卫将军诡计多端,我却不上他的当!” 楼烦怒道:“我好好跟你单挑,关他什么事?你要打便打,不打便走!不要把你审时度势、首鼠两端、叛国投诚、依附强国那一套在战场上拿出来!” 慕容垂听了,忍不住心头怒火上冲,一张脸蓦然变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当下手提狼牙刀,一拍马背,赶了上来:“管他什么阴谋诡计,我大月慕容垂今日杀定你了!就算有陷阱我慕容垂也闯,等我一刀将你挑于马下,撕了你那张鸟嘴!” “哟哟!还说不得了!瞧咱们慕容大将军那一张脸,都快要变成猪肝色了!”楼烦一边取笑,却是不敢大意,刀背在马身上用力一拍,飞一般的往前逃去。 两个人一个拼命追,一个拼命逃,瞬间便跑出一里之地,渐渐将城门和大军全部甩在了身后。 慕容垂纵马又往前冲了一段,只见前面是一个山坡,山上皆是一片桃林,正值冬日,桃林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树枝上光秃秃的,透出几分荒凉又神秘的景象。 他心头蓦的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我怎么好好的,跟着他走了这么远?听说这幻族之中,人人皆会幻术,有的甚至还能控制人的心神,莫非我竟然中了他的控心术?” 当下拨转马头,便要下山。 忽听一个语声,自林间穿出,清清朗朗的道:“慕容将军,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慕容垂听得那个语声,猛一回头,只见林中层层白雾破开,一个人身着白云般的轻袍软衫,墨蓝色的长发垂下,他的皮肤洁白如雪莲,眸清如圣池之水。 这个人就坐在林间,亭子之中,云雾之间。 飘落谪仙。 又仿佛已经融入了这幅山水画卷,变成了画中人。 “卫潇?”慕容垂失声道,跨下的赤血舞阳驹却不自觉的嗒嗒的上了山坡,向着那片桃林中的亭子走去。 慕容垂定定的看着他。 他想不到一个战场冲杀、浴血奋战的将军,不但可以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也可以这样轻衣飘拂,洗去浑身征尘,如同一个饱读书卷的白衣秀士。 赤血舞阳驹已走到亭前,马嘴中发出低低的嘶鸣声,仿似与拴在亭旁的照夜狮子马打了个招呼,两匹马马脸互相蹭了蹭,这两匹敌我双方的战马竟然亲昵得很。 慕容垂从舞阳驹上纵身一跃而下。 走进了亭中。 亭中摆有一只酒壶,两只酒杯,皆是纯银制成。 卫潇见他走了进来,一摆手道:“请坐!” 待慕容垂在他对面坐定,卫潇方一手执壶,一手执杯,为慕容垂斟了一杯酒:“今日我让楼烦引将军到这儿来,是有几句话,想与将军推心置腹,好生一谈。” 慕容垂向亭外四周望了一眼。 卫潇知他意思,微微一笑:“此处我已让楼将军布好了幻影结界,外面的人看不到这里,这里的声音也传不到外面去。” 他将斟好酒的酒杯推至慕容垂面前:“此酒名叫‘今夜白’,我曾在夜宸将军处喝过,其味入口平平,及至入腹便觉如火灼烧,令人双目流泪,据说征澜帝国军中最喜欢饮此酒——”他目注慕容垂:“将军如今身属帝国大军,想必也曾喝过?” 慕容垂又抬眼看了他一眼。 卫潇道:“将军若是信不过卫潇,以为卫潇在酒中下毒,那么卫潇便先饮这一杯。” 说罢伸手过来,便要来拿慕容垂面前的酒杯,却被慕容垂一手按住:“不用。”他看着卫潇,慢慢的道:“我慕容垂若是信不过卫将军,便不会走进这亭中。” 说罢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杯“今夜白”下肚,果觉肚中如同腾起一团烈火,连慕容垂双目中,也不自禁的泛起了泪光。 “此酒果然厉害!”慕容垂赞了一句。 卫潇含笑也饮了一杯,放下杯子,忽的朗声吟道:“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这‘今夜白’酒,乃是思乡之酒,令人饮之断肠,双目垂泪,”卫潇双目注视着慕容垂:“慕容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可有思念家乡?” “家乡?”慕容垂眼中光芒闪动,抓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端至唇边,一口饮下:“慕容垂已经没有国,哪里还有家?”他双目茫然凝视着远处,仿佛看到了昔日在故园的草原上,与家人亲友驰骋的身影,蓝天白云,战甲列列,旌旗飘扬,春风拂动战旗,笑声笑彻云霄,一只大雁,从空中展翅掠过。 慕容垂拔出一枝箭,望天射向那只大雁,一箭锃然作响,穿破云霄,连蓝天白云都被那一箭射开,顷刻化作了梦幻虚影,眼前又恢复了桃林亭中的景色,只有亲人的拍手欢呼:“射中了!射中了!咱们家的慕容垂,可是大月凉国最英勇的男儿!”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慕容垂仰起脖,又是一口烈酒饮下。 不知不觉间,他竟然不知饮了多少杯。 然后他将左手的酒壶,重重按回石桌之上,壶中酒水摇晃,竟似已只剩了一小半。 “有亲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慕容垂面上已有几分醉意,喃喃念着,忽的一抬手,手指指向卫潇:“慕容垂已无国无家,卫潇,你今日约我到这里来,是有意来嘲笑我的吧?” 他醉意朦胧的眼中陡然透出几分凌厉的杀意,手指下意识的摸下横陈于身边石凳上的狼牙刀刀柄。 卫潇的神色却仍淡定,一动未动,只是看着他道:“卫潇并无此意。我只不过是听说,慕容将军离开大月凉国,乃是有逼不得已的原因。” “什么原因?”慕容垂的右手五指,已经紧紧握在了刀柄之上,眼中满含警觉之色,仿佛一只猛虎,随时便会爆起伤人。 “听说,将军是因为你的母亲雕桃莫皋?”卫潇不动声色,慢慢的道。 “你怎么知道?”慕容垂紧盯着他,喉中低低吼了一声,忽的伏下头去,抓住刀柄的五指却慢慢松开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桃林幻影 卫潇察他神色,心中暗道:“难道浅予告诉我的这段慕容家族中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史,竟然是真的?” 他心中更加笃定,看着仗在石桌上的慕容垂,继续道:“大月凉国之凉王本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的母亲雕桃莫皋就是凉王唯一的女儿,但凉王死后,他的五个儿子却起了夺位之争,当时号称‘五王之争’。本来你的母亲不会卷进来,但你的五个叔伯却忌惮你在大月凉国之中无双的名声,和手握重兵,怕你有朝一日夺位称王,五个人便齐心协力,将你母亲骗至迈坡亭,逼你自断双手,”他语声沉重,缓缓道:“你母亲为了不让他们胁迫你,便咬舌自尽了!” “不要再说了!”慕容垂忽的跳了起来,大声吼了一声,双目变得血红,一拳用力砸在石桌之上,竟将那石桌砸下一角来! 母亲就在自己面前自尽,而他却无能为力,眼前是五个叔伯狰狞扭曲的嘴脸,平日那般疼爱自己的王叔伯们,到了那个时候,却忽然陌生得令他认不出来! 那一段丑恶黑暗的王室过往,如同他心中一块巨大的疮疤,被他埋在心底最深处最阴暗的位置,从不曾对人提及,而王室之中,也心照不宣的并不提起。 所以这一段隐秘的王室历史,便被埋在了时光之中,几乎要被人彻底遗忘。 所有的大月国人,只看到慕容垂与五王大战一场,如同一个杀红了眼的野兽,随后他便带着手下的十七万军队,离开大月凉国,投入了征澜帝国夜宸将军的麾下。 那一场征澜帝国铁蹄踏过大月凉国的灭国之战,夜宸并没有让慕容垂出战,只是在最后魔族大军冲进凉国皇宫之中,抓获五王的时候,命人将他们捆得五花大绑,送到了慕容垂府中。 慕容垂毫不犹豫的挥刀斩落五颗人头,尽管他们苦苦哀求,说他们是慕容垂的叔伯长辈,王室血裔,慕容垂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不敬不孝,叛国灭国。 慕容垂将五颗人头,整整齐齐的摆在母亲坟前,以母亲五个兄弟的血作酒,浇在了坟前的土地中,然后跪在母亲坟前大哭了一场,流干了眼泪的慕容垂,便起身离开了故土,发誓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他叛国、杀亲、灭尽王室,是大月凉国所有人眼中的大罪人,罪孽深重,罪不可恕。 尽管大月凉国已经灭国,然而,那些死去之人的亡魂,那些月族残存子民眼中对他的怨恨,那些帝国中魔族贵族对他的轻蔑嘲笑,说他在帝国如今的高位,是以卖国换来的荣耀,他都统统一概置之不理。 一个人内心若是全然黑暗,又怎么会在乎那些黑暗的东西?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个声音跳出来,责问自己:“你是月族人,你身上流的是月族的血,你的亲人和敌人,都死在了月族的故土上,而你,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那个声音如同怪兽般,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啃啮着他的心。 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不能驱除。 他想他或许是遭了报应。他本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原该承受这一切。 “但是,你怎么知道?”慕容垂目眦尽裂,瞪着对面的卫潇,大声吼道。 ——那一段隐秘的王室往事中,所有知道这个事的人都死了,他的叔伯,他的母亲,而唯独有他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活了下来,独自背负所有的罪孽。 这便是生者的报应。 但是卫潇呢?他一个天界的武神将,这片星堕大陆上的异类,连这片大陆上的种种都未必熟悉,又如何知晓一个月族王室极其隐秘的过去? 慕容垂忽然冲了过来,双手抓住卫潇衣领,将他用力推到了亭角的柱子上。 卫潇的背脊猛然撞上柱子,便听“啪”的一声,柱上传出断裂的声音,头顶的亭盖摇晃了一下,落下不少砖石瓦砾来。 两个人都兜了满头满脸的灰。 盛怒之下的慕容垂,手劲比平时更大,双手勒住卫潇衣领,几乎要令他喘不过气来,卫潇看了看状若疯狂的慕容垂,忽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右脸之上! 慕容垂向左吐出一口鲜血,面上的神态却慢慢平静了下来,抓紧卫潇衣领的双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卫潇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灰,从柱子上直起身子:“昨天晚上我睡不着,又见月亮正好,所以孤身一骑,骑上照夜狮子马,出城来走走。” 他看了看慕容垂,脸上还有警惕之色,似乎生恐他突然又发起暴袭:“走到这座山坡上,桃林中,我便下了马,将马拴在一棵桃树上,一个人往里面慢慢走。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阵抽柴声。” “抽柴声?”慕容垂耳朵动了动,面上露出些奇怪的这神色。 “是的,抽柴声。”卫潇道:“我想这么晚了,两军交战之地,谁还敢半夜来到这片桃林中来抽柴?于是,我便循声走了过去——” “我看见了一个妇人,”卫潇接着道:“头上盘着辫子,带着遮眉勒,”他将白浅予事先教给他的话,一字一句的背了出来:“身上穿着件翠绿色的云锦背心,外面披着厚锦镶银鼠皮披风,正在弯着腰,在那落了一地的桃树枝旁抽柴禾。那个时候月光正亮,我看那个妇人的左眉眉角之上,有一颗朱砂痣。” 随着他的语声,慕容垂的神情肃穆了起来,当卫潇讲到朱砂痣的时候,他忽然紧张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卫潇的手:“那然后呢?” 下意识之下,他力气握得极大,卫潇只觉得他似乎要将自己的手骨握碎,却没有甩开他,忍住痛,慢慢的道:“我当时觉得奇怪,就走近前去,问她:‘大婶,这么大晚上的,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抽柴?’” 慕容垂紧张得连呼吸都似要停滞,只听卫潇接着道:“那妇人容颜和霭,站起身来答道:‘我的儿子啊,就在这山坡下的军营之中,他从小体弱怕冷,长大了虽然习了些武艺、骑马射箭什么的,但是这怕冷的毛病,却一直改不了,尤其是那双耳朵,每年一到冬天呀,就冻得通红,跟胡萝卜似的,所以我在这山上捡些柴禾回去,也好给他生火取暖。” 慕容垂听到这里,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 他一双耳朵也下意识的动了动,那双耳朵,正冻得通红。 “那……再然后呢?”他紧紧盯着卫潇,眼神中充满了渴切,急于知道下文。 “再然后,我就说:‘这么多柴禾,您也背不回去呀,不如我来替您背着,陪您一起下山去找您儿子?’那妇人却摇了摇头,说:‘我儿子一生所造杀孽,罪孽深重,那边军营之中,杀气太重,我只是一个亡魂,无法靠近那里,年轻人,你能帮我一个忙么?’她慢慢的抬起双眼,看着我。”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在月光之下,是没有影子的。” 慕容垂听得浑身颤抖起来,这时心中已有十之八九约摸猜了出来,却是不敢断定,只道:“她要你帮什么忙?” 卫潇指着亭角堆放的一捆柴禾,慢慢的道:“她要我替她将她亲手抽好的柴禾,交给她的儿子,她说,她的儿子,名字叫做——慕、容、垂。” 慕容垂看到那捆柴禾,浑身剧烈一震,他慢慢松开抓住卫潇的双手,走到那捆柴禾面前,蹲下身来,虎目中忍不住滴下泪来,喊了一声:“娘!……” 他双手捂住了脸,任凭自己的眼泪,在掌心放肆奔流。 卫潇见他心中剧痛,有些不忍,方要劝慰他两句,慕容垂却霍的回过头,站起身来,盯着他,双目上犹有未干的泪痕,脸上的表情,却又恢复了几分凶狠:“鬼神之说,实在虚妄得很,虽然传说冥族所在的冥界,与天界、人间界同时号称三界,但冥界之灵,却是万万难以穿越到人间界中来——卫潇,你该不会是拿着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来骗我的吧?” 他掌中抓着几根柴禾,一折而断:“你所说的,尽皆是你一面之词,没有半分落在实处,可笑我方才竟然信了!” 他扬手一召,傲月狼牙刀便自石凳上飞起,落入他的右掌之中,慕容垂单手持长刀,刀尖直直对准卫潇的咽喉,一步步走了过来:“你说,你有什么阴谋?” 卫潇面对他的刀尖,却是张开双手,面色不改:“你若不信,我这里还有你娘的一样东西。” “是什么?”慕容垂面上却是狐疑之色。 “在我胸口衣襟之中。”卫潇刚要将手探入胸口,慕容垂却用刀尖指着他,喝了声:“别动!” 他双目盯着卫潇,刀尖慢慢自他的咽喉,滑至他的胸口,刀尖一挑,挑破他胸口衣襟,一件毛茸茸的物事露了出来。 慕容垂一眼看见那样东西,面上本来漫不经心的神色蓦的变了,双目凝住,忽的将长刀掷于地上,上前一步将那样东西从卫潇胸口中扯了出来! 那是一顶毛茸茸的帽子。 用驼毛做成,帽顶尖尖,两侧垂下两只帽帽耳来,看起来既威风又暖和。 慕容垂双手捧着那只帽子,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那顶帽子,是你娘让我交给你的,”卫潇在旁边道:“她说,你从小就爱冻耳朵,做上帽耳,你就再也不会怕冷了,她还说,她打你小时候就给你做过一顶,你喜欢的不得了,还自己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掩耳帽’。后来你长大了,脑袋也比小时大了,原来的那顶戴不小,她便重新给你量了尺寸,想着冬天要给你重新再做一顶,却不想那年秋天就……” 慕容垂的眼泪,无可遏制的流了下来。 堂堂八尺男儿,就在那满目枯枝的桃花亭中,冬日的萧瑟雾气中,尽情的流淌着眼泪。 在另一个敌人的面前,流得毫无防备。 他将那顶帽子,双手慢慢的托起,戴在自己的头上,将帽耳拉下来,护住耳朵,顿时感觉耳朵上一片暖融融的。 帽子大小正好合适,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这下,他的心中再无疑虑。 他抬起眼,看着面对面的卫潇:“我娘她……还说了什么话没有?” “你娘她还说……”卫潇眉头微皱,似在凝神回忆着什么:“死生原有命数,一切皆是天定,她的亲兄弟逼迫她,她早已不再怨恨,她只是希望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能够放下仇恨,好好的生活,不论是做一个大月凉国的子民,还是做一个征澜帝国的子民,如此,她便可以心满意足,含笑九泉了。” “也唯有如此,她的灵魂才能了却牵挂,得到解脱,重入轮回。” “母亲……”慕容垂喃喃的念道,双目望向青白的天空:“这……便是您的心愿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何不复国称王? 一声马嘶,将慕容垂从对母亲的思念中唤了回来。 他转过头,看向亭旁自己的战马舞阳驹,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不仅是一个受难母亲的儿子的身份,更是一个敌国将领的身份。 他将傲月狼牙刀抓起,在手中握紧,虎目中重新凝聚起浓烈的杀意,看向卫潇:“卫将军,你替我母亲送我的东西,我已收到,你的这番心意,慕容垂也已拜受。只是,你我身在战场,身不由己,若非今时今日这般情形,慕容垂说不定倒可以与你做个朋友。”将狼牙刀抱在手中,握拳一礼:“战场之上,从来只有敌人,没有朋友,告辞!” 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且慢!”卫潇在他身后,叫道。 慕容垂脚步一顿,身躯挺得笔直,却不回头:“卫将军还有何话说?” “若是想说动我撤军的话,便不必说了。”慕容垂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 卫潇一笑,走近了一步,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道:“若是我说,此时征澜帝国全力攻打幻之灵国,国内兵力空虚,慕容将军何不趁此时机,举兵北回,复兴大月凉国呢?” 慕容垂的身躯猛的一震。 “卫将军是想劝说我慕容垂在叛了大月凉国之后,再叛征澜帝国?”他语声冷如寒冰:“卫将军知不知道你说出这句话的后果,便很有可能是让我慕容垂现在就对你拔刀相向?” 傲月狼牙刀的刀尖上,刀光倏然亮了一下,长刀迎面向着卫潇飞了过来! 这一下近在咫尺,幸亏卫潇反应的快,猛的侧身,刀尖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之上,七尺长的刀柄,犹在颤动。 慕容垂反手掷出长刀后,这才回过身来,双眼中目光阴沉沉的,盯着卫潇。 卫潇将手在右脸上擦了擦。 刚才那一闪身虽然快,他的右脸还是被刀尖擦破了皮,流出了一点儿血。 “慕容将军好快的身手!”卫潇却是满不在乎的笑了:“不过,我却知道,慕容将军并非有意杀我,”他将手负于身后,显得坦坦荡荡、毫无防备:“慕容将军若真要杀我,方才卫潇也不至于躲得那么轻松了!” “那又如何?”慕容垂的眼神还是阴沉如乌云:“我此刻不杀你,并不代表我日后不会杀你。” “将军何必骗自己?”卫潇双目如同利剑,似乎要刺透他的内心:“将军不杀我,不正是将军心里也认为,卫潇说的话有道理?” 慕容垂眼神猛的一震! 卫潇趁此进一步道:“将军可还记得,赤炼江边遍布的月族人的尸体?魔族可以以此对将军的族人,便可以此对将军你!将军可以踏着自己族人的尸体过去,将军也可以如此践踏自己的良心,从上面走过去吗?” 慕容垂没有说话,瞳孔却是猛的一缩! “将军在帝都之中,忍受了多少魔族的冷眼热嘲,皆因将军不过是个外族人,哪怕将军立下了赫赫战功,拥有再大的名声!”卫潇一字字的道,毫不留情的拆穿了浮华背后的一切伪饰:“将军哪怕就是就此用月族军扫平幻之灵国,助征澜帝国一统星堕大陆,在魔族眼中,月族出身的你,永远都是个外人,不过是替他们征战外族的工具,他们永远都不会完全信任你,若你因此登上高位,手握重兵,有朝一日,他们甚至会比你的五个叔伯更加惧怕你,从而排挤你,打击你!” 慕容垂的脸孔一点一点的发白。 卫潇又踏上前一步,与慕容垂咫尺对视:“将军何不复兴大月,北面称王,强过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梓潼关中,涌出地底灵泉,可见天不亡梓潼,将军何苦在此苦苦支撑?若留卫潇在此与魔族大军相抗,为将军复兴大月争得时机,此不是天赐的最好机会么?” “将军还在犹豫什么?!” 慕容垂的双眼之中,蓦然放出一点亮光! 似乎眼底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 天空中,战云依旧浓重,铅灰色的云团,积聚在城头上空,久久不散。 白浅予倚在门边,抬头望了一眼低垂的云头,返回内堂中,不安的走动起来:“卫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怎么样了?” “小白姑娘,我觉得你不用那么担心,”三叶草坐在木桌上的针线篓上,用两只叶片撑着篓沿:“卫潇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轻易露出破绽的。” “可是,”白浅予不安的揉搓着双手:“我仿着慕容垂他娘亲的针线做的那顶帽子上,却有好多破绽……”她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没怎么拈过针线。” 三叶草用一只叶片支起脑袋,想了想,深有同感:“你那针线确实挺蹩脚的。” 白浅予更加担心起来,又走到门边,望了一眼门外,再折回来。 三叶草看着她:“小白姑娘,你不要老是这样晃来晃去的好不好,连我都看的晕头转向了。” “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哎!”白浅予又准备往外头走去,却一头撞进一个刚从外面进屋来的人的怀里。 她抬头一看,顿时又惊又喜:“卫潇,是你!你回来了!” 卫潇被她撞中伤口,疼得眉头微微一皱,面上却是高兴的:“我按你说的去做,慕容垂果然中计,”他抓起白浅予的双手用力握住:“浅予,我们成功了!” “耶!我们成功了!”三叶草在旁边挥舞着叶片,高兴的嚷嚷了一句。 “真好。”白浅予看着卫潇,也替他高兴。 卫潇却忽似察觉到什么不对,低下头来,将掌中白浅予的手指,一一掰开,果见她左手的五根手指之上,全是被针扎过的扎眼,卫潇顿时心疼不已:“这些,都是你为了做那顶帽子扎的吧?浅予,辛苦你了……” 他将白浅予的手,贴近自己胸口,轻轻的揉搓着,半是责备半是心疼:“浅予,你怎么总是弄伤自己,比如上次在厨房被菜刀……” 他话还没说完,白浅予红了脸,急急将手抽回:“上次的伤口,已经好了,都说了我在这里,是不会受伤的……” 她伸出手,将手展示给卫潇看,却意外的发现,上次被菜刀割开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却并不象她以前在这个异世界受的伤那样,每次都会立即复原如初。 她有些吃惊的收回手指,心里头蹦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我在这个异世界中,也会受伤?那么也就是说,我也会死了?我不是创世神吗?我怎么会在我创造的世界中受伤呢?” ——也许卫潇是对的,他不敢跟大祭司赌,赌她不会中幻思树种的毒而死。 可是创世神也会死去,这个异世界的规则是什么时候,在悄悄的发生改变? 白浅予脸色有些发白。 看来这个异世界,遵从某些可以变化的规则,在某种条件下,规则是可以变化的,并不完全受她所支配。 “浅予,”卫潇看着她,有些担心:“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 “我没事,”白浅予摇了摇头,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问他:“慕容垂既然完全相信了你说的话,那他同意撤兵了吗?” “还没有。”卫潇眉头微锁:“他虽然对他母亲的事深信不疑,也被我的复国之说说动了心,可是他还是并没有立即表态。” “他在犹豫,”白浅予想了一想,道:“他还在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他复国的胜算有多少?还在计算你卫潇在此地,能替他将魔族大军抵挡多少时间?以为他复国赢得时机。” “此人为人精明,心思缜密,”卫潇叹了一口气:“目今看来,我们只有等了!” 等。 这一等之间,又过去了三天。 而慕容军大营中,并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既没有对梓潼关发起进攻,也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 而梓潼关中的贮水,却已只够再支撑一两天了。 这日,卫潇正在城府大厅门口,望着城头密结的乌云出神,眉头微皱。 却意外收到了镇守雍凉的轻缨将军涉归的飞鸽传书。 涉归在书中言道:“如卫将军在前次书信中所言,属下诈降,与崇越将军约期三日后出城投降,崇越将军信之,攻城松懈。属下便趁此时机,暗中派人挖掘地道至敌军军营之下,先以撑木支顶,三日之后,属下亲自领部将率万余人出城伪降,崇越不知有诈,正在调动出营之时,突然营中地陷,死千余人,敌军一片慌乱,属下乘机令人擂鼓呐喊,猛烈冲击,歼灭敌军三万余人。” 涉归在书信中喜气洋洋,溢于辞表:“如今崇越部所剩已不足两万,攻城已不足为虑。卫将军妙计破崇越,涉归甚为拜服,五体投地!只是崇越此时攻城无望,却还不退走,属下料想他此刻或在等待援兵,再加大兵力攻城。” 卫潇看完,对厅内正挽着袖子烹茶的白浅予道:“崇越必是向离雍凉最近的梓潼关求救了,算起来,他的求救书,只怕也同时到了慕容垂的手中。” “慕容垂究竟是会发兵,还是不发兵呢?” 白浅予停了手中扇小茶炉的扇子,道:“慕容垂若肯发兵,便是铁了心要与魔族大军同一阵营,他若不肯发兵,那其意自明——他已准备叛出征澜,复兴大月。” 卫潇听完,眉头皱得更紧:“发兵与不发兵,全在慕容垂一念之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白浅予看着茶壶中升起的袅袅烟雾,壶中水已沸,突突作响,她以扇支颐,道:“桃林中你面见慕容垂,已经说动他的心思,此时他的心中,只怕已如这茶壶中的水,已经沸腾得厉害了,不如——”她抬起头来,看着卫潇,眼中有一丝灵动之色:“我们再给他加上最后一把火。”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连环锁子铠 白浅予找来军中工匠,画了图样,令他们立刻紧急按照图样所画制作一副铠甲。工匠们看了看图样,见是以铁丝环套扣将青铜甲片缀合成衣,每环与另外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皆赞精妙,只是工序却是繁琐费时,四个工匠整整花了一日,直到日落时分,才将铠甲制作成功。 连卫潇看了铠甲,也不由赞道:“铠如连锁,设计精巧,射不可入,实乃上品。” 白浅予唤来一名副将,吩咐道:“将这副铠甲给慕容垂送去。” 副将犹豫了一下,瞧了一眼卫潇。 卫潇笑道:“依她的吩咐去办便是。” 白浅予对那名副将道:“你只管去送,慕容垂收到礼物,不但不会杀你,而且还会赏你。” 那名副将领命而去。 不多时,便回来,禀报道:“慕容将军收到礼物,果然大喜,当即便将那副铠甲穿在身上,竟似比着他的身子裁的一般,十分合适,慕容将军便命手下,赏了我一盒寒冰箭草,一支青龙参,三十颗灵石。” 白浅予闻言笑道:“寒冰箭草是用来凝聚精气的,青龙参是用来补身子的,这在军中,已是难得,果然是份厚礼,你下去吧。” 那名副将领命退了下去。 待那名副将走后,卫潇问道:“浅予,你做的那副铠甲是什么东西,怎么竟会有那么大效用?一副好铠甲,对于慕容垂来说,也不算什么稀奇的物事。” 白浅予抿嘴一笑:“你有所不知。那个铠甲名叫‘锁子铠’,是大月凉国以前军中所穿铠甲。” 卫潇听了恍然大悟,赞道:“你这一计果然甚妙!” 白浅予解释道:“慕容垂带着自己的亲兵投入征澜帝国,便依帝国的军制,军士穿的都是帝国军中的岳文甲和鸟锤甲,这时咱们送他一副大月凉国的战甲,不由他不起顾念旧国之情。” 卫潇目中现出深思之色:“慕容垂收到这副铠甲,他是甘愿继续为夜宸之羽翼,还是想复国自立,很快便见分晓了!” 这天晚上,过得似乎十分的漫长。 卫潇听得室外滴漏之声,听着水滴一声一声的自漏壶中滴落,竟然一夜未眠。 等到次日天一亮,就有军士来报,说道慕容垂的大军撤走了。 卫潇当即披挂整齐,登上城头一望,但见十五万大军,一夜之间,撤得干干净净,营帐旌旗,全部带走,城门前只剩一片白茫茫的空地,空地上似是有人用大刀拖在地面上,画出些乱七八糟的画痕。 卫潇再定睛凝神看去,看出那幅画得歪歪扭扭的画,原来是画着一把剑,剑尖斜指向北,在那个方向上,写着一个“王”字,底下画着两只酒杯。 那幅画实在是画得连三岁小孩都不如,卫潇仔细看了半天,才分辨出来。 看完之后,卫潇不禁莞尔,以手扶着城头,暗道:“慕容垂这个粗人,他这意思莫非是说——‘待我剑指向北,北面称王之日,再与尔共饮两杯?’” 又看了一眼“王”字下面的那两只酒杯,那两只酒杯画得圆圆滚滚,若不仔细看,还以为“王”字下面两个蛋,卫潇心中又是一笑:“若是我眼神不好,将那两只酒杯看成两个蛋,岂非要以为慕容垂的意思是将自己比作王八,那下面是王八下的两只蛋?” 关护忧心忡忡的道:“慕容垂的大军若是撤走,而是去与崇越会合,攻打雍凉了呢?雍凉守军只有二万,慕容垂大军一到,雍凉城即可拿下。” 卫潇笑道:“梓潼乃是入关要道,进攻国都郦都必经之道,如同开启幻之灵国的锁钥,慕容垂若是铁了心的要攻打幻之灵国,断不会弃梓潼而攻雍凉,所以这次的梓潼关之围,可说是暂时解了。” “暂时?”关护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是的,”卫潇站在城头之上,大风猎猎吹起,头顶的战云,没有被风吹散,反而愈来愈阴沉,愈来愈密集,卫潇目光遥注着战云一直延伸向的远远天际:“你看,慕容垂虽然走了,可是更加厉害的敌人,十倍于他的大军,就要来了!” “夜宸不是慕容垂,一百三十八万魔族大军也不是十七万月族军队可以比拟,兵法上说,十则围之,十倍于我们的敌军,便可将梓潼关围得水泄不通,逼得我们弹尽粮绝,”他的眉间,似乎也聚起了乌云:“最艰苦的战争,终于要来了!” 这天卫潇忙完外务,回到内堂,见堂内清冷,并同有如往常一样点着火盆,白浅予正披着黑狐裘,手里拿着一卷书,坐在窗下聚精会神的看书。 见卫潇回来了,她微一抬头,笑问:“看你气色,慕容垂退军了?” “退了。”卫潇答了一声,走了过来,将手放在她握书的手背上一搭,只觉微凉:“怎么不生火盆?” 白浅予微微一笑:“如今入冬了,城中的用度越来越少,而夜宸百万大军将至,此时还是能省则省便好。”将双手搓了搓,放在嘴下呵了一口热气:“火炭都留给将士们御寒吧,这城府之中,比他们住的地方,已是好太多了。” 卫潇心中感动,又问:“大祭司的解药送来了没有?” 白浅予答道:“送来了。”想想那时情景,忍不住抿嘴一笑:“你不知那只信鸦来的时候,根本不敢停落,只远远的把解药扔在窗台上便飞走了,想是怕你又射它。” 卫潇放下心来,道:“那便好。” 白浅予道:“如今夜宸百万大军将近,如我所料不差的话,百万大军行动迟缓,他多半会派他帐下的大将嬴异为先锋,先率二三十万大军来打头阵。” 卫潇抬起头来,看着她,微微一怔。 白浅予又道:“可不要小看了这个嬴异,他原也是出身名将世家,十五岁便从征,每战必先登,勇冠三军,后因违抗军令受过黥刑,额上被刺了双雁,后以戴罪之身随夜宸出战魅族,临战前招四方亡命纵乐嗜杀之徒组成一支队伍,每人皆刺斧形黥面于颊,号称‘雁斩都’,以此军三千与魅族五万人决战,身先士卒,驰斩其将而还。夜宸于是对他甚为器重,封他为‘雁斩将军’,赐他药水敷面褪掉脸上的刺青,却被他谢决,言道:‘愿以面涅与士兵共勉’,并且还以酒水灌面,使其纹显。——这个人,悍勇异常,乃是夜宸帐下第一员战将,只是如同狮狼虎豹,不惯约束,我们若要破他,须从此处入手。” 卫潇听她娓娓道来,沉默了一下,道:“浅予,我有个问题,其实一直想问你。” “你说。” “为什么你说你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却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了如指掌呢?”卫潇一口气将盘桓在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你知道月族大将慕容垂叛国的秘史,那本已随着他的母亲和叔伯埋于土中,无人得知,不仅如此,你连他母亲的样子,衣饰,甚至于他帽子的尺寸,月族的铠甲,你都知道得那么清楚,”他眼中闪过一丝疑问:“现在就连魔族大军之中,几员大将你都了解得如此清楚,仿佛你对这个世界,无所不知——” 白浅予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龙门峡中,上古十方神器的秘密,你曾说是无意中看上古残卷得知的,难道,连这些也能从上古残卷中看到吗?”卫潇看着白浅予,一双眼睛清澈得如春冰映水,让白浅予不忍欺骗,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在这时,三叶草一阵风般从屋外跑了进来,一跑进来便迅速将身子躲到白浅予身后,一边嚷嚷着大叫:“救命!小白姑娘快救命!” “怎么了?”白浅予从来没看到过三叶草如此害怕的模样,一时也是好奇起来:“外面有吃人的老虎?” 三叶草将两只叶片抵住她的腿,浑身瑟瑟发抖:“不!比老虎更可怕!” 它两只眼睛看向外面:“看,它来了!” 白浅予和卫潇顿时紧张起来,卫潇“刷”的一下拔出昊天剑,挡在身前,凝神向着门边悄悄踏出了一步。 果见门外慢慢的映出一个影子,那影子走路竟然悄无声息,然后贴近了门边。 卫潇已将剑举至眉间。 只见门外先是露出一撮白毛,跟着一只毛绒绒的白兔子一蹦一蹦的跳了进来。 卫潇和白浅予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三叶草却浑身抖动得更加厉害,大叫:“不要让它过来!它会吃了我的!啊啊啊!” 果见那只兔子转动着红红的小眼睛,向着白浅予和卫潇蹦了过来,三叶草躲在白浅予腿后伸头一看,吓得脸都变了色,大叫:“快拦住它,快拦住它!” 白兔蹦到白浅予脚边,伸出鼻子凑近去闻了闻,三瓣嘴上的胡子颤动着,正要去伸嘴去咬三叶草,却被白浅予抓住它两只长长的兔耳朵,将它提了起来。 白浅予将白兔放在膝上,抱在怀中,一边抚摸着它温软的身子上的兔毛,一边道:“好可爱的小白兔!” “可爱?”三叶草见白兔被白浅予捉住,这才放心的从她身后大模大样的走了出来:“你知不知道,它在我眼中,就跟你们人类眼中吃人的考虑是一样一样的!”它将茎伸长,抬高了身子,用叶片拨了一下白兔敏感的兔耳朵:“我可一点儿也不觉得它可爱……” 白浅予想了一想,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失笑:“我倒是忘了,兔子爱吃草,特别是吃一种叫苜蓿的草,这种草也是长三片叶子,俗名叫做‘草头’、‘金花菜’,口感清香鲜嫩,不光兔子爱吃,我们人也爱吃,”戏谑的看了三叶草一眼:“可能在兔子眼中,你和苜蓿长的差不多吧!” 三叶草很无奈的摊开了两只叶片,看向卫潇:“卫潇,你给评评理,我这么高贵美丽的仙草,哪里长得和一棵菜象了?哪里象了?” 卫潇看着它,但笑不语。 三叶草顿时泄了气:“为什么你们人类的眼光,竟然和一只兔子差不多……” 第一百三十七章 空城计(上) 这日卫潇巡城,见城中士卒所吃皆是干豆饼、粟米粥之类,便去军中伙厨,伙厨长禀道城中猪羊皆已宰杀光,只剩下些腌肉,也是有限,八万人马驻扎于城中,每日消耗甚巨,士卒每人每天均是严格按限量供应。 卫潇见自己每日桌上仍有菜蔬果肉供应,便下令将军与士卒同饮同食,一视同仁。他自己身为幻之灵国中最高统帅,尚且如此,其他将军被减免伙食,也就无话了,众将与士卒齐心协力,誓死守城。 卫潇回到城府,当即召来副将,令他再催近城缇萦运送军粮。副将回道军粮已在运送途中,只是天冷路滑,比预计日程晚了将近一两日。 然后又收到消息,这次竟然是慕容垂发来的,原来他退走时顺道截获了一只幻族军中传送消息的鸽子,便写来一封书信,说是崇越久候他的援军不至,便连夜向统帅夜宸传密信说疑慕容垂部有异心,慕容垂便也修书一封给夜宸,说道梓潼关大捷,不日将破,夜宸素知崇越此人心胸狭小,精于算计,便未将他的话放于心上。 于是慕容部得以借此时机继续北退,崇越见现有兵力已无法攻克雍凉,干脆率残部于赤炼江南岸阻拦慕容垂北归,却被慕容垂部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崇越亦差点死于战乱之中,却被一个独臂的手下拼死救出。于是慕容垂部继续北渡赤炼江,将穿越征澜帝国全境,沿途招募月族残存子民,一路向北,回到大月凉国旧地。 “独臂……?”卫潇想了一想:“莫非竟然是阿元?” 白浅予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闻言回过头来:“崇越若是知道阿元的单手连击术是你教给他的,因而救了他性命,不知道会是作何感想?” “崇越如今大势已去,不足为虑,”卫潇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我倒是更想知道,如果慕容垂有朝一日知道关于他娘亲的一切,都是我骗他的,会不会想杀了我?” 白浅予从窗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道:“我倒觉得,慕容垂未必没发现其中的破绽,只是他更宁可相信你骗他的一切,是真的而已。” “说的也是。”卫潇点了点头,心中微觉释然。 白浅予见他眉头微皱,知他是忧心即将前来的魔族大军,于是道:“我们那个世界有些有趣的战争故事,我讲一个给你听听,好不好?” 卫潇点头道:“好。” 白浅予道:“我们那个世界,以前叫做‘华夏’,有五千年历史,其间在三国时期,也就是公元220年到280年之间,这个时期,分成曹魏、蜀汉、东吴三个政权,三国鼎立,如同现在这个星堕大陆上一样,战乱不休,烽火连天,却也是英雄辈出,精彩纷呈。”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呢,就是讲的三国时,蜀魏交兵,由于蜀相诸葛亮用人失当,错用马谡镇守街亭,导致街亭失守,因此蜀军不能继续进军,魏统帅司马懿在夺取街亭后,引大军十五万,乘胜直取魏军粮草重地西城,蜀军兵将俱被调遣在外,西城空虚,仓卒间,诸葛亮手下只有两千五百人,难以抵御,遂用空城之计,将城门大开,稳坐城楼,抚琴饮酒,镇定自若。司马懿疑有伏兵,未敢进城,率军而去。马谡贻误军机,诸葛亮为严明军纪,虽惜马谡之才,终于挥泪斩之。” “这个里面,一共讲了三个故事,马谡失街亭、空城计、和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后世称作‘失、空、斩’。” 卫潇听了,道:“这里面最有意思的就是这个空城计的故事,蜀相诸葛亮空城计智退司马懿,只是我想司马懿既然是魏军统帅,必然也是智计过人,他不敢进攻,无非是害怕城中有埋伏,那么,他可以先派一队侦察兵进去察看一下,再则,既然诸葛亮就坐在城楼上弹琴,他何不令人一箭将他射下?又或者,既然司马懿有十五万人,诸葛亮只有两千五百人,仍然按兵法所说,十则围之,他只用将城围住,围而不打,城中必定恐慌——何至于掉头就走?” 白浅予微一思索,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这个后世的学者对此也有争论。” 卫潇道:“如果司马懿真的听琴而退兵了,那只有一个解释:他是有意放过诸葛亮,并且,诸葛亮的活着对他有利。” 白浅予想了一想,点头道:“当时司马懿在魏国的处境的确并不太好,魏主曹操认为他鹰视狼顾,并说自己曾梦到过三马同槽,让自己的儿子曹丕要永远提防司马氏三父子。后来司马懿果然受到曹氏亲贵排挤,郁郁不得志。但是就在魏军节节败退于蜀相诸葛亮之手时,司马懿作为一员大将,临危受命,一上任平西都督后,便擒魏将孟达,败马谡,夺街亭,直取西城,直欲生擒诸葛亮。” “但就在司马懿即将成就这不世之功时,他在西城城楼之下,听到了诸葛亮的琴声,直到诸葛亮琴弦惊断,他才恍如梦中惊醒,惶惶退兵。”白浅予目中露出深思之色:“也许,司马懿是在诸葛亮的琴声之中,听出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也许,他想到了如果他大军冲进西城,诸葛亮断无生路,蜀汉柱石崩塌,鼎失一足,天下倾覆……” “而他司马懿在曹魏政权中,将成为一只再无可用的弃子,将被他们所抛弃,所以,司马懿才选择放过诸葛亮而退兵的吧!……” “所以,”卫潇点头道:“也许空城计并不是最主要的,计中计,才是那个政权更迭极快、将帅皆计谋过人的年代里,所更重要的东西吧……” 他想了想:“如果司马懿真的如此有城府,善谋奇策,那么曹氏的后人未必是他对手?” “是啊,”白浅予道:“后来,司马懿两次率大军成功抵御诸葛亮北伐和远征平定辽东,逐渐掌控了魏国朝政,他死后,其子司马昭立为晋王,追封他为宣王,后来司马昭之子称帝,追尊司马懿为宣皇帝,庙号高祖。” 正说着,只见三叶草从桌上的针线篓里懒洋洋的探出头来,打了个呵欠:“我才刚刚睡着,你们又在这儿讲什么空城计,把我给吵醒了——”爬了出来,坐在桌沿,一只长长的茎吊在外面,晃悠悠的荡来荡去:“我说,你们讲的故事好严肃,跟讲古似的,能讲个象嵇无双那样的空城计的段子来听听,让我们大家开心一下不?” 它一边说着,却不防白兔就在桌子下趴着,白浅予给它在墙角弄了个小窝,铺上些干草,又拿砂碗给它装了半碗水,放了些干苜蓿。 白兔吃饱喝足,就溜达到桌子下面来,鼻子在三叶草悬挂在桌边摆来摆去的茎干上嗅来嗅去,似乎觉得这个比干苜蓿更新鲜好吃。 三叶草吓了一跳,连忙将长茎一卷,收回桌子上,冲着白浅予苦着脸道:“小白姑娘,你是有多喜欢养宠物,万一我哪天不小心被它吃到肚子里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白浅予笑嘻嘻的弯下腰去,敲了下兔子耳朵:“小小白,听见了没?不许欺负三叶草!” 白兔自顾自的在桌脚下爬来爬去,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小小白……?”三叶草指着白兔,一脸酸麻的表情:“这就是你给它起的名字?” “是啊,”白浅予理所当然的道:“我是小白姑娘,它是我的宠物,自然就是小小白啦!” “那……我呢?”三叶草顿时有了一种失宠的感觉:“我感到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你赔我!”它瘪着嘴,做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怎么赔啊?”白浅予竭力想安慰一下它。 “给我讲个段子,段子!”三叶草立刻振作起来:“一个好段子,至少可以让我开心三天!” “我又不是嵇无双,哪来那么多的段子?”白浅予为难起来,下意识的搓了搓手。 就在这个时候,她右手手指上的九连环戒蓦的放出一道白光,白光向前笔直射出,如同探照灯一般,在他们的面前,投射出一道平面的幻影。 幻影里是一座小小的人偶戏舞台,大幕拉开,背景上画着一座屋中的大堂。 帐中坐着一个羽扇纶巾、丞相模样的小人偶,和一个将军打扮的小人偶。 然后一声锣响,一个衣服中心写着一个“探”字的小兵模样的人偶冲了上来:“报——魏主派司马懿为平西都督,领兵二十万向祁山杀来!” 那丞相模样的人偶摇了一下扇子,道:“收到!司马懿领兵,一定夺取街亭,断我粮道,如何是好?” 那将军模样的人偶道:“丞相怕什么?有我马谡在,再说了,进攻街亭还不过是一个构思,如果等到他真的攻陷了街亭我们再开始害怕也不迟啊——” 三叶草看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拍胸顿足、哈哈大笑起来:“进攻街亭不过是一个构思,哈哈哈、哈哈哈!” 只见诸葛亮的人偶道:“街亭虽小,却是咽喉要地,万一失守,就坏了大事。哪一位将军敢去把守?” 马谡的人偶道:“明明堂中只有你和我俩人,想派我去就直说,——马谡愿为丞相效犬马之劳!” 诸葛亮的人偶道:“哎呀!你虽然自幼熟读《斗破天穹》、《斗罗大海》、《绝世宋门》、《我欲开天》、《一念短暂》、《吐出星空》、《盘蛇》、《神逆》、《诛神》等等等等旷世神作,但你还从来没出过家门,没有实战经验啊!” 马谡的人偶道:“丞相不必多虑,倘有差失,愿受军法处分!” 于是马谡的人偶拿出纸笔来,签下军令状,带上副将王平就出发了。 丞相一看:“军令状: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我愿受军法处分。签字:圈圈。注:因当事人不会写字,画圈有效。” 然后大幕合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空城计(下) 幕开。第二幕。 背景是一幅花园的美景,鲜花盛开,蝴蝶翩翩,曲径通幽。 马谡的人偶道:“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尽是一些深僻小路,一定就是街亭了!” 王平的人偶道:“拜托!我们才刚刚走到丞相的后花园而已嘛!” 马谡的人偶道:“哦?不愧是丞相,连后花园都修得如此险恶!” ******** 幕落。第三幕。 背景是一座山上的亭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街亭。 马谡的人偶道:“这次可没有错了,你看,这里果然就是街、亭!” 王平的人偶道:“可是,我怎么总是觉得这次出来怪怪的?” 马谡的人偶一拍脑袋:“糟糕!我们——忘记带兵了!” 王平的人偶道:“怎么办?” 马谡的人偶道:“算了,都出来这么远了,我也懒得回去糗了……我们不如现在就在山上扎寨吧?” 王平的人偶道:“当路扎寨,敌兵无法通过;如果弃了路口,屯兵山上,敌兵一到,四面包围,你怎样应付?” 马谡的人偶道:“咄!猪头啊你,岂不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 二人于是上了山顶,搭了帐篷洗洗睡。 ******* 幕落。第四幕。 一只公鸡在山顶上喔喔叫,太阳升了起来。——难道山上的是野鸡? 一个老将的人偶领了大军,一拥而进,把山四面围定。 王平的人偶一看道:“完了,我们被司马懿包围了,水道也被他们给断了!” 马谡的人偶道:“不要怕——看我亲自往山下冲他们!” 王平的人偶道:“好!” 然后两个人拔出刀,拼命往山下冲去。 两个人往山下冲了数次,都被如雨般的弓箭给逼了回来。 王平的人偶道:“将军,看来街亭我俩是守不住了!” 马谡的人偶道:“嗯,我先把这里的形势地图给画下来,飞鸽传书发给丞相。” 于是马谡把画好的地图卷成一个小纸卷,绑到信鸽的腿上,放飞了信鸽。 ******* 幕落。第五幕。 蜀军大本营。 诸葛亮的人偶接到前线发来的信,打开一看,大惊:“坏了坏了,马谡这个白痴!” 众文官的人偶一起道:“怎么了?” 诸葛亮的人偶道:“我以前跟他说过多少次,画完了要用嘴吹干墨汁才能折起来,他又忘了!你们看!”他将信给大家看,只见信纸上一团漆黑。 诸葛亮忙唤关兴张苞姜维马岱带重兵去支援马谡,自己只带着剩下的一些老兵和文官,去西城搬运粮草。刚到西城,就听探马报到,说司马懿大军来攻西城,离城不到十五里了!这时诸葛亮手下只剩下一些文官,大家都惊慌起来。 诸葛亮的人偶急道:“诸位谁愿出战?” 文官甲道:“我不能就这样挂了!我答应过老家的红娘子这次回去要和她成婚的!” 文官乙道:“我也不能死啊,家里的老母亲还等着我给她抱孙子呢!” 文官丙道:“我也不想这么早就死啊,我还等着看《异世书》的更新呢!” 文官丁立刻对文官丙道:“你放心!《异世书》作者人品奇佳,更新奇快,字数有保障!” 诸葛亮的人偶咳嗽两声,道:“肃静!大家不要慌张,众官!” 众官的人偶齐声道:“属下在!” 诸葛亮的人偶道:“大家不要慌张,我下面就要上演三国中最炫的一计了,你们就是历史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众官的人偶一齐道:“是美人计么?” 诸葛亮的人偶道:“美你们的头,如果我把空城计的名字泄漏出来就不灵了!从现在开始,城上所有的旗号都给我拿下来,你们给我敞开城门,谁也不许随便走动,不许高声说话,违令者要按军法处置——” 众官的人偶一齐道:“遵命!” 诸葛亮的人偶道:“我还要挑选一些老兵打扮成百姓的模样!” 老兵的人偶登场道:“让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终于到了!这次是什么任务,丞相?” 诸葛亮的人偶道:“扫地!” 老兵的人偶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就交给我们去办吧!” 诸葛亮的人偶道:“好!魏兵到来,不许慌乱,看我胸中自有百万甲兵抵御!” 众官兵一起道:“遵命!” ******** 幕落。第六幕。 城头。 诸葛亮叫上琴童,捧着古琴、香炉,跟他走上城楼。端坐在城楼前面,焚起一炉好香,姿态优美地弹起琴来。 左右两琴童往香炉里扔铜钱。 诸葛亮的人偶道:“你们俩往我的香炉里扔铜钱干吗?” 两童子的人偶道:“拜托丞相您不要演奏《二泉映月》好不好?我俩条件反射……!” 诸葛亮的人偶道:“嗯,那我换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好了。” 城下。 魏军的大军到了城下,看见城门大开,城门口的百姓望也不望他们一眼,只管打扫街道,不禁都勒住了马疑惑起来。 司马懿的人偶道:“哇!~~,城上在演奏《凤凰台上忆吹箫》,城下在扫地,诸葛亮此举定有深意!吹箫……他莫非是想对老夫暗示那个么?……” 司马昭的人偶道:“爹爹……” 司马懿的人偶喝道:“战场上要有上下级的关系!” 司马昭的人偶道:“哦,好,大哥——我看这不过是诸葛亮已经没有兵力,故布疑阵而已,我们可不要上他的当啊!” 司马懿的人偶道:“你听这铮铮之音,如惊涛拍岸,风卷残云,指端似有百万雄兵。” 司马昭的人偶道:“我怎么听不出来?” 司马懿的人偶道:“听诸葛亮弹琴,他定然是胸有成竹,我能为诸葛亮的知音,不胜荣幸!传我将令,后队改前队,兵退北山。” 司马昭的人偶道:“何故退兵?” 司马懿的人偶道:“你不知诸葛亮向来用兵谨慎,不曾弄险。今城门大开,不见兵将,他又用《吹箫》故意引诱我入城,可见城中必有埋伏。再者诸葛亮琴声中又含杀机,我兵若进城,必中其计!” 于是大军退走。 幕落。 幻影平面上出现一行字:“如果您觉得本‘空城计’的段子有趣,请动动您的大拇指,为我点个赞,如果您懒得动手,也请口动点赞!关注嵇无双,听精彩好段子!下次想听好段子的时候,请记得摩擦九连环戒哟,口令是:摩擦摩擦,在光滑的戒指上摩擦!” 然后白光哗的一闪,消失。 ******* 三叶草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张口说了一个“赞”,代表口动点赞了。 白浅予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个嵇无双,把一个空城计都能整成段子,这脑袋瓜子里的脑洞只怕已经开成黑洞了!”看了看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九连环戒:“这戒指有九个功能,第三个功能竟然是‘段子’,不知道后面的功能还会给他整出什么花样来……” 正在这时,关护低头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用红布罩住一样东西。 “卫将军,这是城外的嬴异将军差人送给你的。”关护道。 “‘雁斩将军’嬴异?”卫潇微微一惊:“他终于是来了!” 当白浅予和三叶草在看人偶戏看得捧着肚子大笑的时候,卫潇眼睛虽然盯着面前的人偶,神思却已飘到不知哪里去了。 整个人偶戏看下来,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笑一下。 白浅予知他挂虑魔族大军攻城,站起身来,从关护手中接过托盘,端到卫潇面前,将罩在上面的红布揭开—— 几个人都愣住了,托盘上,放着一只白而松软的馒头,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他们实在想不到,嬴异差来送来这么一只热馒头,是什么用意。 卫潇将那只馒头从托盘上拿起来,正反看了看,然后将它慢慢从中间掰开。 馒头的中间,赫然出现了一截断指! 那是一个人的中指,断面整齐,显见是被利刃干脆利落的切了下来,馒头上还微微沁着一点鲜血,指根上,套着一枚铁戒。 卫潇将那根中指端起来,捏在手中,仔细端详。 指头如夹在馒头中间的肉馅一样,已经被蒸熟发软,指上的铁戒戒面上,刻着一个三角形的运粮车的形状,卫潇将戒指从断指上摘下来,看了看戒环,只见里面刻着一个“源”字。 “是缇萦解粮官谷源的戒指!”卫潇沉声说了一声,蓦的将那枚铁戒握在掌心,用力握紧,被蒸过的铁戒发出“嗤”然烫破皮肉的声音。 然后卫潇却仿似不觉得疼痛一般,将握紧铁戒的拳头慢慢靠近额头:“嬴异派人劫了运粮车,杀了谷源,然后斩下他的手指来向我示威,如我所料不差,他的大军此刻已将梓橦关重重包围,我们的粮道已经彻底被他截断了!” 他将断指放回托盘之上,吩咐关护:“将这截断指用布包了,埋入地底,若是……”他咬一咬牙:“若是能找到谷源的尸身,再将之一起合葬!” 那一瞬间的打击之后,卫潇已经彻底的冷静了下来,眼中冷定如冰,他站起身,披上白月披风,大步的走了出去。 城头之上,战云低沉,涌头的云头如同浪花般,一直绵延向天际。 而在城墙之下,一面写有“嬴”字的大旗之后,身着黑甲的魔族大军排列整齐,刀戈如林,映射着乌云间的日光,杀气浓郁,从城墙下,一排一排的向外延伸开去,一直到目力所及的天际。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雁斩将军 一面黑色的“嬴”字大旗猎猎招展,旗下一员大将横戟立马。 只见那人身披火云战甲,头戴烈火狮子红铜盔,炭眉铁面,体格雄壮,手持一杆镔铁方天戟,坐下一匹豹花马,矫健异常。 再看他身周诸战士,果然个个右颊上刺有斧头刺青,面相凶恶,紫色的眼珠中杀气腾腾,人人面上皆露出一副凶猛嗜杀之相,正是那支由四方亡命之徒组成的“雁斩都”。 单看这支队伍,便不由令人胆寒。 守城士兵两股打战,手中握着的长枪下意识的发出抖动的声音来。 嬴异端坐于马上,向着城头上的卫潇吹了个口哨,高声道:“卫将军,嬴异为你准备的人肉馒头,可还好吃吗?” 他声如洪钟,一吐气开声,便穿入耳膜,直欲震人心魄,不待卫潇回答,又自顾自的笑道:“可不要被里面的东西硌到牙了哟!” 卫潇双目冷冷一敛,一拳重重击在城墙雉牒之上,将砖石打落大半,他身后三员大将高昂、弘义、修睿立刻抱拳道:“将军请息怒!属下愿出战!” 卫潇看了他三人一眼,道:“好!传闻嬴异战无不胜,你们须小心!” 三人齐应了一声:“是!” 三人下得城内,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翊威将军高昂手持一杆杵白梨花枪当先拍马冲了出去,那边见他前来迎战,立刻一片鼓噪一声,嘘声四起。 高昂也不打话,上来一枪向着嬴异刺了过来。 羸异端坐在马上,稳稳不动,待他冲到近前三尺之内,这才冷冷一笑,拍马冲出,双马相交之间,忽的挺起手中方天戟一架,高昂但觉双臂发麻,手中梨花枪脱手飞出,倒插于地,被赢异冲到马后,一戟将他挑于马下。 魔族军中立刻喝彩之声四起,鼓声擂得震天响。 稍后赶到的弘义、修睿见势不妙,立刻双双抢上,二人各施展起手中的双尖锁链枪与古月象鼻刀与嬴异战在一处。早有士兵抢了上来,将高昂拖了回去。 嬴异以一敌二,毫不费力,骑在豹花马上,左冲右突,右接右挡,竟然将两将杀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魔族军中鼓声更响,雁斩都人人手舞足蹈,两眼放光,一见到这种场合便似乎兴奋得忘乎所以。 不几回合,嬴异又是一戟将弘义手臂斩断,双尖锁链枪跌于尘埃,嬴异拍马冲上,正欲一戟结果了他的性命,却被一人斜刺里赶到,手持长枪硬挡了他一戟。 双方兵刃相交,均是震得手腕一麻,各自带马后退了一步。 修睿见是卫潇赶到,大喜,喊了声:“将军!”卫潇目注嬴异,并不回头,道:“你先带弘义退下!” 修睿领命,连忙纵马驰到弘义身边,一把将他自地上捞起,置于马上退回。 嬴异冷冷一笑,却也并不追赶。 他将手中缰绳紧了一紧,勒住豹花马,横戟于马上,看着对面的卫潇,两个人纵马游走了半圈,互相察探了对方一番,嬴异方才开口:“天策大将军卫潇?” 卫潇双目如电:“雁斩将军嬴异?” 嬴异仰天哈哈一笑:“久闻卫将军天界武神将之名,嬴异早有心一会,看是我魔族的无敌将军厉害,还是天界的武神将厉害!” 卫潇微微一笑:“卫某现在,不过天界谪将,但将军却未必胜得过!” 嬴异一听,面色倏变,更不打话,挺直方天戟向着卫潇冲了过来。 卫潇手中,乃是刚刚纵马冲过时从地上拔起的高昂手中被震落的杵白梨花枪,此时一见,当即双手抬枪挡住。 那枪比之镔铁方天戟,不知轻了多少,此时方天戟一戟压下,势大力沉,重逾千钧,卫潇双手挺枪直挡,枪身却被方天戟压得向下猛烈弯曲,直欲折断。 卫潇双臂猛的用力一振,将方天戟震开,抽马回身,一枪向着嬴异胁下刺了过去! 他手中兵刃不如嬴异,只是纵马游走,瞅准空隙疾刺,并不硬接,胯下照夜狮子马雄骏异常,转折灵活,似乎特别明白主人的用意。 那头豹花马几次未迎上照夜狮子马,低低嘶吼了一声,撒开蹄子向着照夜狮子马奔了过去! 两边马上的主人迅速战在一处! 但见嬴异身上红甲如同一片火云,镔铁方天戟所到之处,如同散落一片彩金,卫潇的杵白梨花枪弯转灵活,如同蝴蝶翻飞,双方兵刃相交,发出阵阵金铁交击之声。 直看得两方士兵齐声喝彩! 魔族雁斩都中,更是将战鼓擂的咚咚作响,振聋发聩,助威之声不断。 忽见卫潇一枪穿破方天戟的空档,梨花枪舞出一片银白,向着嬴异迎面便刺! 嬴异措手不及,便听“叮”的一声轻响,梨花枪枪尖刺中嬴异头盔,正正刺在那眉心一点护额铁上,嬴异头向后一仰,头盔飞起,一头火红的头发顿时露了出来。 嬴异将头收回,眉心一点红点,鲜血流了出来,流在他额上刺着大雁双翅的纹身之上,更显得面部一片狰狞,他喉中发一声吼,单手挥戟斩断了梨花枪的枪头! 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枪头顿时向着空中飞起! 嬴异身躯前倾,跟着便是一戟,向着卫潇胸口刺了过来! 卫潇迫不得已之下,只得用枪身将戟一挡,却被方天戟冲得倒退一步,嬴异中了一枪,反而大发神威,愈战愈勇,跟着赶上,卫潇勉强用断了枪尖的梨花枪挡住,且战且退。 眼见卫潇已将退上吊桥,雁斩都中人人眼睛血红,擂鼓大叫道:“雁斩将军威武!冲上去,杀了他!冲上去,杀了他!” 嬴异在那股助威声中,血脉更加喷张,手执方天戟,纵马直冲上吊桥。 他的马蹄方自踏上吊桥,魔族军中,忽传出一个声音大叫道:“将军不可!将军难道忘了在夜宸将军面前立下的军令状吗?” 嬴异一听这个声音,宛如一座烧得通红的火山却被天降下一道冰雹,又如火炭被掷入冰水之中,立时气偃,眼看着前面的卫潇,如同望着一只猎物般,却终究狠狠心,勒马退下了吊桥。 雁斩都那帮亡命战士见他回来,忍不住问道:“将军大胜,正宜乘胜追击,取了卫潇性命,拔下头功,怎的返回?” 嬴异恋恋不舍的回头看了退回城门中的卫潇一眼,将方天戟在地上重重一杵,叹了口气:“不消说了,我在三军统帅杀神夜宸面前立下军令状,若遇卫潇,只可围城,不许进城!” “夜宸将军这是下的什么命令,难道他怕了卫潇么?” “雁斩将军若是怕夜宸,就由属下等前去杀了卫潇!” “管他娘的什么军令状,不如直接冲进城去,擒下卫潇,到时看他夜宸还有什么话说!” 这帮人七言八语,言语无状,纷纷不把什么军令状放在眼内。 便见军中闪出一人,却是个文士模样,一袭布衣,乃是嬴异帐下军师宫蔚。 宫蔚正色道:“军令状岂是儿戏,一旦立下,若不遵从,便要依军法治罪。”望天一拱手,道:“夜宸将军乃是三军统帅,他若要雁斩将军立下这个军令状,便自有他的道理,我等岂可违背?” 他此言一出,雁斩都中人人不屑,发出一片嘘声。 嬴异挥手制止了众人,只觉额上犹有血滴滴落鼻梁,当即用手背一抹额头,将雁翅刺青抹得一片通红,扬声道:“鱼在网中,我们就用这三十万大军困死卫潇,他跑不了的!大伙儿只等着跟我打一场胜仗,同饮庆功酒罢!” “好!”“好!”雁斩都中纷纷响起一片欢呼:“雁斩将军万岁!咱们雁斩都跟着将军,有肉吃,有酒喝!” ******* 卫潇回到城府之中,卸了盔甲,低头不语。 翊军将军修睿和翊师将军弘义跟了进来,喊道:“将军!……”两人皆怕他不高兴,互相对视了一眼,却不知说什么。 卫潇抬起头来,看了弘义一眼,见他被斩断的手臂上兀自还流着血,道:“怎么还不去看军医?你这条手臂要还是流血不止,命都可能送掉!” 弘义看了卫潇一眼,忽的跪下,一手撑地:“将军,是属下无能,敌不过那嬴异,请将军治罪!” 修睿也跟着跪了下来:“属下无能,请将军治罪!” 卫潇摆了摆手:“都起来,你们何罪之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敢起身。 卫潇见他们如此,心中多有不忍,连忙起身相搀:“快起来!若要治你们的罪,我败在那嬴异的手上,岂不是要连我也一起治罪了?” 两个人这才讷讷起身。 卫潇问道:“高昂现在如何?” 修睿回道:“高昂被方天戟刺中背心,受了重伤,幸好没有伤到要害,现正在医治。” 卫潇道:“嘱咐军医,一定要尽心尽力抢救回来,还有你,弘义,”弘义连忙站直身躯,卫潇看了他一眼,道:“你速速去看军医,别作践自己的身子,”走到他面前,将他左肩一拍:“如今魔族三十万大军围困,守城战倍加艰难,后面,可就要全靠你们了!” 弘义连忙道:“是!弘义定不负将军所托!” “好了,都退下去吧。”卫潇点了点头:“养好精神,择日再战。” 两人连忙躬身,一起退了出去。 直等他们走出大门,白浅予才从内堂走了出来:“怎么,出师不利么?” 卫潇默默叹了口气。 白浅予走到他面前,坐下,安慰道:“那嬴异威猛异常,号称‘无敌将军’,可以以一敌三,败在他手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卫潇摇了摇头:“嬴异虽然厉害,却也只是匹夫之勇,我这次不能轻取他,却是败在夜宸之手了。” “哦?”白浅予略略有些诧异。 卫潇道:“我早已算准以嬴异之能,我方大将皆不是他对手,所以先用车轮战暂时困住他,我再假装佯败于他,引他至吊桥上,我在桥下护城河的河水之中和城门背后,皆设有伏兵,只要嬴异一踏上吊桥,便会被暗器伏击,他纵然勇武不惧,但只要先砍断他胯下豹花马的马腿,他也插翅难逃了!只是……” 他眉锋微皱,眼中现出一抹黯然:“嬴异虽然中计,夜宸却在千里之外早已算好我与他交手必用计,所以先出一着,命嬴异签下生死状,不许进城,只许围城。”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这次却不是输给嬴异,是输给夜宸了——两军交锋,还未谋面,他已先胜我一着,杀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这的确是难了……”白浅予虽不太懂军事,但这几日日日浸润其中,耳濡目染,也算略略明白了一点:“若是夜宸命嬴异只准围城,那么你计无可施,他只消等到城中断水、断粮,便可稳稳拿下梓潼关,直进关中,这招,也是利用嬴异对付你的好法子,因为他十分明白,若是嬴异与你对阵,虽不怕你,却很可能会中了你的算计。” “正是。”卫潇长叹了一口气:“这正是我最忧虑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章 飞火攻城 其后几日,卫潇便令紧闭城门,严防死守。 从城头上望去,只见魔族大军营寨五方百步,一望不断。 嬴异也并不闲着,采用了军师宫蔚的建议,魔族军营中,每天晚上灯火如尽昼,彻夜不息,守城兵士但听见营寨之中传来斧凿之声,远近可闻。 过几日,魔族大军中便树起了一架木制的望楼,高达八丈,底下安有四轮车座,顶端架有一座六尺宽的木板屋,外蒙牛皮以固,嬴异带着军师宫蔚,登上望楼,便将梓潼关内尽收眼底。 只见梓潼关外城之内,尚有一座瓮城,瓮城之后,才是内城。左边一片,屋瓦连绵,隐有兵甲之光,似乎是驻兵之所,右面西北角上,有一座灰色圆筒形建筑,上面呈锥形,覆有稻草,宫蔚指着那处道:“将军请看,那墙壁之上,上下皆有三角形小孔,上三下五,交错排列,便是通风孔,墙下布有铁网,多是防鼠虫所用,半丈高上,有一个可开合的木门,只怕便是出粮口——由此看来,西北角上,便是梓潼关守军的粮仓。如果炮火由此而攻,便可烧毁粮仓,咱们先断了城中水源,再烧掉粮仓,不愁梓潼关不破。” 嬴异点了点头,将手一挥,立时便有数百军卒从大军中运出几辆虎蹲砲车来。那虎蹲砲车高约丈余,形状如一只猛虎蹲在地上,张口向天,形如虎吼,四足便是四个轮子,军卒将之运到城门之前,分列四角,装上石火弹,一只虎蹲砲便需要上百名士兵一起发力,才能将之拉动。 四只虎蹲砲一起发射,便见巨大的石火弹从砲筒中缓缓推上,然后从虎口中猛的向上发出,弹身飞到半空中,猛的燃烧起来,带着火焰,飞出百步之遥,高高越过城头,落入城中,只听得城中发出猛烈的轰轰声,声如雷霆,地动山摇,连卫潇用蒸土垒城法砌起的固若金汤的城墙都被震得抖了一抖。 嬴异又将手一挥,虎蹲砲又连发数弹,但见激矢飞射,声震天地,骇人心魄,嬴异站在望楼之上,只见数枚石火弹直落入城中,所击无不塌陷,入地约有数尺,城中兵卒争相奔跑逃走,一弹之下,百里之外火着铁甲皆透,被火石灼压辗死者便有近百人之巨,摔落伤亡者又有数十。 再发几弹,正中西北角的粮仓仓顶之上,只见“嗖”的一声,粮仓着火,窜起几丈高的火焰,火借风势,俄而火光冲天,粮仓下的守卒纷纷逃出,叫道:“粮仓着火啦!粮仓着火啦!” 已有数人被大火烧着衣物,逃走不及,转瞬便被烧着全身,成为一个火人,仆地而亡。 虽然冲出数百官兵来浇水灭火,但无奈火势太大,直烧了半日方熄,粮仓早被烧得干干净净,只余一片焦土。 嬴异看见,冷笑一声:“烧了守军粮仓,城中粮便告罄,纵有几日储水,也是无济于事,今日这头一功,便要算在军师头上了!” 宫蔚低头拱手道:“全赖将军之威!依臣下愚见,不如再将这石火弹之上再淬以赤胆草之毒,不但可以摧毁城中军事,而且还可以令城中人中毒,如今这梓潼关已被我三十万大军围困得如铁桶一般,不光断水断粮,再加上没有伤药,守城兵力大打折扣,到时再以雁斩都突火登城,城破指日可待!” 嬴异听完大笑:“军师所言极是!只不过,”他目中露出一丝邪恶的笑意:“我为何不将城下这些军卒的尸体装入虎蹲砲之中,再发射到城内,到时城中尸毒弥漫,我看卫潇拿什么抵挡!” 宫蔚听完,心头一寒,道:“将军,这尸毒之法,极其恶毒,以之攻城,全城便会感染瘟疫,到时,这座梓潼关,便会成为一座死城了!” “那又如何?”嬴异不以为意,眼眸中的紫色浓郁得发黑:“岂非正好可以省去屠城之力?” 他大笑着沿木梯而下,完全不顾身后宫蔚骇异的目光:“我倒要看看,卫潇天界武神将的名声,是不是浪得虚名!” 嬴异来到城下,一只虎蹲砲旁,上百名士兵正在合力往砲膛里填石火弹,他嘿嘿一笑,忽然面色一凝,一只手从砲膛中抓起一只巨大的石火弹球,衣下肌肉鼓胀,右手手臂肌肉纹起如龙虬,五指牢牢扣住石火弹球,双目圆瞪,忽的发一声喊,猛的将弹球向上方投出,那只弹球带着迅疾的风声呼啸而起,旁边发射虎蹲砲的百名士兵皆目瞪口呆,看着那只弹球燃起一片火光,越过高高的城头,“呼”的一声落入了城中。 少顷,便听到城中响起猛烈的轰的一声,脚下的大地抖了一抖。 那只石火弹球重逾百斤,须得上百个士兵以虎蹲砲方能发出,如今嬴异单手投掷,威力竟不下去石火砲,魔族军士一个个看的呆若木鸡,半晌方才掌声雷动,纷纷叫道:“将军神力!将军威武!”一个个跪地膜拜,刹时拜倒一片。 嬴异大笑,拍了拍手掌,翻身上了豹花马,用手一指城头:“卫潇,我看你拿什么来与我斗!” 便在这时,忽见城头上露出一角银翅,跟着卫潇身着亮银甲的身影出现在城头之上,他右手之中举着一个铁罐,上面伸出一条火引,卫潇左手执着一只火把,将火把靠近火引,缓缓点燃,眼见那条火引烧的愈来愈短,嬴异心中不知何故,双目死死盯着那条火引,心中愈来愈慌张,忽的掉转马头,用力抽打着豹花马,奋力向后奔去! 耳中听得身后一声大震,如同晴天中猛然响起一个霹雳,顿时火光冲天,灰尘四射,大地剧烈颤抖,饶是嬴异打马逃得飞快,也不由被灰石尘土淹了一身,在铁甲上铺了厚厚一层。他直跑出一箭之地,方才颇有些狼狈的回转头来,只见身后被铁罐火炮所炸死伤者,方圆内约有数百之数,受伤者在地上哭喊哀嚎,而他只见到那些魔族士兵张嘴挣扎的模样,耳中却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直到片刻之后,他被火炮炸得暂时失聪的耳朵才渐渐恢复了听觉,只听得卫潇在城头高声道:“雁斩将军,你以飞火攻城,我便以火炮还击,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震天雷’将军觉得可还喜欢?” 嬴异心中恼怒,正要张嘴,只见卫潇手中又举起一个“震天雷”,他下意识的便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只见卫潇手中震天雷点燃,他将之轻轻一晃,嬴异眼见他便要将震天雷向自己这处掷来,连忙迅速纵身下马仆倒在地,卫潇却手指轻轻一拨,那只震天雷便调了个方向,向着望楼飞了过去。 顿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高高的木制望楼着火,拦腰截断,在一片火光飞灰中倒塌了下来。 嬴异脸色黑沉,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一抖满身的灰尘,翻身上马,眼见卫潇手中又举起了一只震天雷,他心悚然一惊,不敢靠得太近,遥遥以镔铁方天戟指着他道:“卫潇,你给我等着,我嬴异在此发下毒誓,三日之内,我必破城,定将你碎尸万段,一雪枪刺眉心之耻!” “是么?”卫潇的声音隔空朗朗传来:“等雁斩将军接得下这震天雷再说大话吧!” 然后他返身走下了城头。 身后,关护轻手轻脚的跟了下来。 卫潇的脚步蓦的停住,却没有回头,只问:“震天雷兵器房中还有多少?” 关护面现难色,回道:“还有……一只。” “一只?”卫潇略略惊讶。 “是……是只有您手中的这一只。”关护嗫嚅着道,又赶紧补上了一句:“这震天雷造起来极为困难,又需要上好的*,才能取得短时间内大面积爆炸的效果,所以,所以……” 卫潇扬了扬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说了。” 关护顿住了身形。 卫潇道:“震天雷纵然威力无比,却也只能起到震慑敌军的效果,一只和十只并无多大分别,如今我先用震天雷毁了他的望楼,以免他窥测城内状况。等嬴异回过神来,他又会对梓潼关发起连番猛攻。你将守城军士分成三队,每队轮番守卫,多备些坠石、狼牙拍和夜叉擂,嬴异攻城主要采取火攻,我再令人多送些水囊过来。” “是。”关护躬身,面上有些忧色:“只是城中储水,只怕已是无多了……” “我知道,”卫潇垂下了眼睛:“先以守城为主,至于城中用水,我再另想办法。” 后面几日,梓潼关内便更加面临断水断粮的威胁,每餐所发的干豆饼,已由两个减少到一个,喝的粟米粥,已经稀得可以照见人的影子。而之前存下的猪羊腌肉,也越来越少。由于粮仓被烧,缺粮比缺水的情况更加严重了起来。 白浅予带着三叶草一起去看了伤员,伤病房内,躺满了受伤流血的战士,除了少数的几张床,越来越多受伤的战士只能躺在地上,用一张草席铺着,时近寒冬,地上冰冷,那些伤员伤冻交迫,更加不见好,城中伤药也早已短缺,有的人伤口开始腐烂,整个病房内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翊师将军弘义此时已用麻布将被斩断的右臂包扎好了,吊在脖子上,陪白浅予一同查看,只见翊威将军高昂还是躺在病床之上,胸背上裹了厚厚一层白布,见白浅予过来,便要挣扎起身,却被白浅予连忙按下,轻声道:“你重伤未愈,不必见礼。” 高昂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道:“多谢白姑娘!” 白浅予探手试了试他额头,只觉额头滚烫,因问:“吃的什么药,怎么还不见好,反倒还越来越严重了?” 一旁的军医忙回道:“高将军被刺中背心,伤及心脉,原是用渠黄散配了些百转丹服用,略有好转,如今,如今……” “如今什么?”白浅予问道。 军医咬了咬,如实道:“如今这些丹药早已用完了!病人没有药医治,只能吃些保命的丸药,也不济事,高将军现在状况时好时坏,现在又发起高烧来,一直不退,医官们也是束手无策……” 白浅予在高昂病床前坐下,吩咐取过一只枕头,将高昂扶起来,又令人取过一只装了清水的碗来,亲自喂他细细饮下。 高昂一个铁铮铮的男儿,此时竟红了眼眶,饮水时喉头哽咽了起来。 白浅予喂他喝完水,又问军医道:“可有酒精?” 那军医一时没听明白,道:“酒?” 白浅予想起这个异世界中并无酒精一说,当即道:“便是这个,可有?” 军医迟疑道:“尚有半壶,只是给那些伤卒们割肉疗伤时怕他们疼痛难忍时喂给他们喝的,入口粗糙,恐怕不合姑娘的口味……” 白浅予点点头道:“就是这个,快去取来!” 那名军医依言去了,不一时便取了半壶酒来。 白浅予打开壶盖,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又倒入了半壶清水稀释了一下,将酒壶摇匀,然后将酒水倒在一块白布之上,替高昂擦拭起两侧的脖子来。 高昂连声道:“白姑娘,怎么能让你替我擦身身子,这……使不得!”脸上不由红了红。 白浅予一边动手替他擦拭,一边道:“这是退烧的法子,小时候我发烧不能吃药,我娘便想到了这个民间的偏方儿,用它擦脖子两侧的动脉,却也神奇,我擦完后睡一觉,烧便退了,你且试试。” 高昂这才知是误会,讷讷着,脸上却又是红了一红。 白浅予替他擦完脖子,便扶他躺下,替他将身上棉被盖好。 将要转身离开,却听高昂在她身后叫道:“白姑娘!……” 白浅予回过头来,看着他,高昂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半晌方道:“白姑娘,你待我跟我娘一样好,日后……日后高昂必然以死相报!” 白浅予微微一笑:“你养好身子,恢复力气守好梓潼关,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嗯!”高昂应了一声,只觉得被酒精擦拭过的身子,忽然烧得更厉害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采草药 “什么?你要出城?”城府内,卫潇吃惊的看着白浅予:“如今梓潼关被魔族大军围得水泄不通,你这样冒然出去是很危险的!” “可是,”白浅予一脸忧色:“我去看过城中的伤病房,那些伤亡的将士越来越多,而却没有药品医治,伤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腐烂溃败,医官们只好再把那些烂了的皮肉再用刀割下来,却不能阻止伤口溃烂蔓延……到处都是士兵们病痛的*,”她走近一步,看着卫潇的眼睛:“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出城去找草药,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明亮无邪的眼睛,看着卫潇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卫潇就是无法抵挡那双眼睛的直视,只好应道:“可是,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怕,我有隐身术!”白浅予亮了亮右手无名指上的九连环戒,想让卫潇放心。 “可是……”卫潇犹豫道:“你一个人去,我还是不能放心。” “还有我呢!”三叶草一蹦一跳的跳了过来,拍拍胸脯:“我会保护小白姑娘的!” “你们……”卫潇眉头几乎要拧了起来:“这简直是胡闹!你们知不知道,守在外面的,可是魔族的三十万大军,不是木头人!” “可是,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手下的将士们,就那样在伤病*之中痛苦死去吗?”白浅予转过身子,放在桌上的竹背篓背好,一手去抓竹笠:“我只要看过一眼,便永远无法忘记,他们,都是守护这个城池的铁骨男儿,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她去抓竹笠的手忽然被卫潇一把握住,卫潇看着她,墨蓝色的眼眸里是深幽的颜色:“可是浅予,我更怕你会死……” 白浅予看着他,心忽然软了下来,柔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看,我这不还有你给我的传音手镯吗?” 她抬了抬左手,手腕上的手镯闪出蓝钻的光泽。 “那,好吧……”卫潇终于妥协的叹了一口气,作出了退让,松开了手,将她手中的竹笠拿了过来,替她戴在头上,又用手指拢了拢她耳边的碎发,这才将竹笠的带子在她颏下系好:“记住,一有危险,立刻传音给我!” “嗯。”白浅予开心了起来,踮起脚尖来,在他的颊边亲了一下:“卫潇,我知道你最好了!” 然后她拉起三叶草的手:“走吧!” 一人一草欢天喜地的奔出门去,仿佛不知道这趟是冒着天大的生命危险去采草药,而是出门去玩儿似的。 他们身后,卫潇怔怔的站着,手指抚摸过白浅予刚刚亲过的面颊,恍惚间有些失神。 有时候,一个人永远不知道,一个看似无意间不经意的举动,仿佛只是在水中投下一粒小石子,却是在另一个人的心海掀起滔天巨浪。 ******* 城墙的西南角上,由于常年缺乏阳光的照耀,墙壁上爬满了阴暗潮湿的青苔,和一些沿墙生长的藤生植物,在墙上铺满一片绿色的叶子。这个偏僻的角落,数丈高的墙头上,忽然伸出一根绿色的茎,那根茎仿佛活动着的触手一般,折下墙头,沿着墙壁往下蜿蜒,混在一堆绿藤之中,更加不易引人注意。 然后,一个乡野丫头打扮、头戴竹笠身背小竹篓的女子双手攀在长茎上,趴在墙头,笨手笨脚的往下攀援。 她双手紧紧握住长茎,整个身子悬挂在上面,闭上眼睛半天不敢往下看,那根绿茎不耐烦起来,低声叫道:“喂,小白姑娘,你能不能爬快点儿,我一头挂在树干上,一头还拉着你,都快扯断了!” “可是……城墙好高,我好害怕唉!”白浅予抓着绿茎乱晃:“我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墙……” 说话声引来了城下围城的魔族士兵,有两个人抬头望这边看道:“咦,那边城墙上好象有一个人?” 随着他的语声,城墙上的女子连同那根绿茎一起不见了。 另一个看了看:“不会吧,那边什么也没有啊!” 前面那个揉了揉眼睛:“咦,难道是我眼花了?” “双手抓稳……对,用两只脚牢牢抵住墙壁……然后脚上用力蹬墙,往下荡……对,好了!”白浅予和三叶草隐身后,按着三叶草的指示,一点一点的沿着墙壁往下挪,终于在离地只有半丈高的时候,松开双手,掉了下来,往地上一滚缓冲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只觉得双手酸麻得快要抬不起来。 她甩了甩双手,刚刚活动了下手臂,墙壁上的三叶草“哧溜”一下缩到了地上,拉起她的手:“快走!” 然后他们在三三两两围城的魔族士兵中左穿右插,拣着空档小心翼翼的穿过了包围,尽管是仗着隐身术的掩护,白浅予还是有好几次被面对面瞪着自己的魔族士兵吓了个半死,不过从那些魔族士兵迟在咫尺的紫色瞳仁中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不由不感叹隐身术的神奇。 梓潼关的西南面,是一带并不太高的山脉。 山上杂生着一些野草,和几株稀疏的高大古树。 三叶草一路走一路道:“凭着我草木属性天然的敏锐感觉,我早就发现了这座山岭上的特异之处,你看,这座山岭虽然不高,灵气稀疏,中间却间或夹杂着一些浓郁的紫气和青气,说明有一些灵药药草和剧毒药草吸收了大部分的天地灵气生长在其中,所以其它的地方也就草木稀疏,那几株生长茂盛的高大古树,更说明此地的灵气分布极为不均。” “灵药药草和剧毒药草?”白浅予吓了一跳:“你的意思是说,这座山上,同时长有药草和毒草?” “那是,”三叶草终于逮着了卖弄的机会,得意道:“自古天地万物,都应着相生相克的至理,别看这座小山岭看起来不起眼,但正因为这里的药草和毒草相克,却又相生,所以其实这里的草药生长是极为茂盛的!而且越是有剧毒药草生长的地方,那么那里的灵药药草的灵力也就会加倍!” “是吗?”白浅予又惊又喜:“烧,快帮我多识些药草,让我带回去好救治那些士兵!”她有些难为情的道:“我几乎不认得药草,若没有你,我看着这些花花草草可就成睁眼瞎了……” “咯咯咯!”三叶草得意的笑了起来,摆出一副学究的架势:“小白姑娘,那就请听本生长了三千年的天界仙草为你开的药草小课堂——你先看看这个,”三叶草随手从地上拔起一棵开着蓝紫色小花的绿草:“你看这棵小草长得多好看,它的叶片呈菱形,裂成两片,顶上裂成三片,花儿象宽宽的翅膀似的,是不是很招人喜爱?” 白浅予点了点头:“是很漂亮!” 三叶草将它随手一扔:“可是它就是臭名昭著的毒草草乌头!它的根茎长的象纺锤,晒干了之后就变得黑黑的,象个乌*哈哈哈!” 白浅予看着那只漂亮的草乌头,简直不能相信那就是棵毒草。 三叶草又往山上走了几步,随手从地上拔起了一棵花朵如同黄色五角形的草:“你看这棵小草漂亮不?可是它是剧毒的断肠草,又叫钩吻,全株有大毒,就好象它的叶子轻轻钩你一下,你就被死神吻了哈哈哈!” 它随手将那株断肠草一扔。 又往前走了一步,从地上拔起了棵更加美丽妖娆的大红花儿:“看见这棵漂亮的草了不?长的跟红灿灿的绣球花儿似的,它叫天竺葵,可以温和的止痛和镇定。” 它随手将那株天竺葵一扔。 白浅予赶紧将天竺葵捡了回来,心疼的捧在手中看了看:“天竺葵的这种功能,正好可以给伤兵们在刮除伤口腐肉时做麻醉,减轻疼痛呢!”然后她将天竺葵甩到了背后的小竹篓里。 其实白浅予对草药的知识几乎为零,幸亏三叶草作为一只仙草,体内贮存了一本《神农本草药典》,任何一种药草只要出现在视野中,它的药典系统便会自打开,测算药草的形状,大小,花朵,分析完毕后便会自动对应出相应的药草名和功能。 他们沿着山岭走了一遍,采集了几乎所有能找到的药草如积雪草、风沙藤、鬼箭羽、高良姜、苏木、雾水葛等,直把白浅予的一只小竹篓装得满满沉沉的,眼见天已将黑,两个人才心满意足的往山下打转。 白浅予背了背沉甸甸的竹篓,满心喜悦:“这趟收获可真不小,城中的伤兵有救了!——烧,这可真要好好谢谢你!” “举手之劳嘛!”三叶草矜持了起来,扭扭捏捏的道:“其实,能为守城做一点儿小小的贡献,帮你和卫潇分忧,我还是十分乐意的!” 白浅予顿住了脚步,看了看它。 眼睛里有些微微的湿润。 “别太感动啊,人家会不好意思的!……”三叶草一只叶片捂住脸,更加扭捏起来。 “不是,”白浅予指着它后方:“你看,那儿有一棵草,只长着一根赤红色的杆,好奇怪!” “什么?”三叶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果然看见身后不远处,长着一株奇形怪状的草。 那株草真的只生有一根赤红色的杆,笔直的,孤零零的伸向天空,只在顶端长有一丛毛茸茸的花,远远望去,如同一支赤色的羽箭。 而更加奇怪的是,山上没有风,山上几乎所有的草此刻都是静止不动的,只有那株草在轻微的,缓慢的摇动,如同一个人在孤独的招手。 白浅予看得脊背都发麻起来,拉了拉三叶草:“这株草好象有鬼魂附体……烧,我们赶紧走吧!” “不……”三叶草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株草,象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般,眼睛一点一点的发亮起来:“它,就是传说中的鬼督邮啊!” “什么?”白浅予一下子没听清。 “鬼督邮,因其无风自动,又叫鬼独摇草,”三叶草念着《药典》系统上出现的字:“这种草,专主鬼病,犹司鬼之督邮也,它可以杀鬼精物,蛊毒恶气,治疗鬼魅狐惑,恍惚振噤,温疟疫疾,心腹邪气,强腰脚,益膂力。” “这……”白浅予听得更加迷糊:“你能不能说得简单点儿?” “简单点儿,意思就是——”三叶草用六个字就总结了出来:“它可以治尸毒!” “尸毒?”白浅予问了一声,忽听身后也有个声音几乎在与她同时道:“尸毒!” 第一百四十二章 遭遇魔族士兵 九连环戒每次施展功能的时间有限,并且随着每一个功能所需消耗的灵力增多而施展的时间会缩短。 所以每次白浅予施展完隐身术后,都要将它取消掉,以贮存足够的灵力到下一次施展。 这个时候,没有施展隐身术的她,就完全暴露在了身后的两个人眼中! 而不巧的是,这两个人正是魔族的兵士! 白浅予看着悬挂在他们腰畔的*,脚下不由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 两名魔族兵士却并未察觉,而是一边擦汗一边走上前来,打量着她身上的乡野服饰:“你是这儿的山民?” “嗯。”白浅予双眼警觉的盯着他俩,简单的回答道。 那两个人往山下扫视了一眼:“我们从山下一路过来,并没看见人烟啊!” “我……是这儿的采药人……”白浅予双手扶着装满草药的背篓,竭力保持面色镇定:“就住在离这山下十里的地方,有几户人家,以采药为生,都是采药人。” 两名魔族士兵对视了一眼,忽然“呛”的一声拔出腰刀,用刀尖指着她:“既然你是采药人,走!带我们去找赤胆草!” “‘赤胆草’?”白浅予怔了怔。 两名魔族士兵狐疑的盯着她:“你不是采药人么,连‘赤胆草’都不认识?” 三叶草悄悄掀开篓盖,从里面探出身子来,将脑袋附在白浅予耳后,道:“‘赤胆草’红如赤胆,挺拔如箭,与‘鬼督邮’颇有几分相似,你就用这‘鬼督邮’骗骗他们。” 白浅予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株鬼督邮:“两位大人有眼不识么?这个就是‘赤胆草’啊!” 那两个人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她手指指向的那株鬼督邮草。只见那株孤独如箭的草草身赤红,正在暮色中轻轻的摇摆。 其中一名年纪轻一点的士兵收起了腰刀,走上前去,道:“这棵草红如赤箭,长的正和咱们出来时,军师交待给咱们的一模一样,”他面上露出喜色,伸手便要去折那株鬼督邮:“咱兄弟俩找了一天,可算是完成任务了!” “等等!”他的同伙看起来面相凶恶,却更沉稳些,右脸上纹着一只斧头样的刺青,一道刀疤从右脸上斜劈而过,正好划在那道刺青上,让那张脸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他用刀尖一指白浅予:“你,过去替咱俩把那棵‘赤胆草’摘下来!” “我?”白浅予看了他一眼,脚下却未动。 三叶草趴在白浅予耳后,悄悄的道:“不要去!鬼督邮虽然可以解尸毒,却是以毒攻毒,是剧毒无比的毒物,你只要用手指碰它一下,它的毒就会迅速透过你的皮肤渗透进你的血液,见血便可封喉!” 然而那名右脸上刻着斧头刺青的魔族士兵却并不放过白浅予,刀尖在她面前晃了晃:“快点去摘!不然杀了你!” 那名年轻点的士兵站在鬼督邮旁道:“老雁子,摘个草就是举手之劳,还婆婆妈妈的逼那个女人做什么,我来!” “老雁子”是他们魔族军营之中对“雁斩都”军人的称呼,表达了普通的魔族士兵,对那些脸上纹着斧头刺青的亡命之徒的恭敬害怕的意味。 那名年轻的魔族士兵俯下身刚要去采,却被“老雁子”喝住,“老雁子”瞪着他,厉声道:“你懂个什么?那株毒草附近三尺之内,寸草不生,更没有蛇虫爬过,可见毒性之烈,咱们出来时,军师可没交待‘赤胆草’有这般剧毒,”将刀尖指住白浅予:“这女人指使咱们去采这般剧毒的草,却不提醒我们,可没安什么好心!” 喝道:“过去!快去摘那棵草!” 白浅予在他手中*的威胁下,只好一步步慢慢的挪到鬼督邮草前,伸出手慢慢的便要去摘那株毒草,额上却不由沁出细细的汗珠来。 那名年轻的魔族士兵正在她的对面,看了她一眼,不由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这女人长得不赖啊!这般乡野之地,竟然还有长的这么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丫头,老雁子,等咱们用‘赤胆草’和尸毒攻下梓潼关,就求大将军多赏几个这样的丫头给咱快活快活吧哈哈!” 他话音还未落,却见他的同伴老雁子一步抢上前来,用左手牢牢握住白浅予的手腕,盯着她:“采药人终日日晒雨淋,哪里来象你怎这么白嫩的皮肤和脸蛋?”他将白浅予的手腕一翻,手掌朝上:“你这手上,可是光滑得没有一点儿茧子啊——这哪象一个采药人的手?” 他手上用力,白浅予痛呼了一声,只觉得腕骨几乎要被他捏碎,老雁子恶狠狠的盯着她:“这儿硝烟四起,连番大战,山脚下就是有居民,也早已逃得远远的,哪儿还有什么采药的人家?说,你是谁?” 白浅予忍着痛,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那名年轻的魔族士兵盯着她,忽然道:“传闻卫潇爱护百姓,梓潼关中的幻族子民,早在大军来袭之前被他全部散去了,城中根本没有女人,难道——”他紫色的眼珠转了转:“她就是那个传说一直陪在卫潇身侧的白姑娘?” 老雁子松了手,将白浅予用力往地上一掼,两个人凑了上来,两双紫色的眼珠一起盯着她,眼中都闪过一丝邪异之色。 “啧啧,这位白姑娘长的真是秀色可餐啊!”年轻的魔族士兵看着白浅予,就象一只野兽在看着一块肥肉:“卫潇可真是艳福不浅啊,”他扭头看了看老雁子:“你说,咱弟兄俩要不要也尝尝卫潇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啊?” “那是自然!”老雁子将长长的*往地上一插,眼中燃起一团邪火,笑了起来,扯动脸上那道划过斧头刺青的刀疤,显得更加可怕,他搓了搓双手:“我是老大,我先来!” 说罢便跪在地上,面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向着白浅予爬了过去。 那名年轻的魔族士兵虽心急如火,却也只好先忍着,一双紫色的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盯着地上的白浅予。 白浅予坐在地上,用两只手撑住上身,双眼惊恐的看着那个老雁子一步一步的向着自己爬过来,她身子向后退缩着,却刺激得老雁子双目中的神色更加兴奋,那神情无异如一只猫,在欣赏着自己到手的猎物拼命想逃却又明知逃不走的样子。 “卫潇的女人……”老雁子一想到这一节,就兴奋得不能自已,似乎有人在自己体内打了一股鸡血一般,小腹内有股邪异的火苗轰的一下燃烧起来,能尝一下那个天界武神将、幻之灵国拜为天策大将军的女人的念头,令他全身的血液都加速流动了起来,刷的一下冲进了脑子。 他逼得越来越近,到白浅予身前,忽的伸出一只手,探到白浅予胸前,抓住她胸前的衣襟,猛力一撕! “哧——”一阵长长的裂帛之声,伴随着白浅予的一声惊呼,老雁子忽然发现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不见了! 他手中只剩下一截空荡荡的衣角。 “怎么回事?”老雁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将那一截衣角狠狠扔在地上,游目四顾,方才的一团邪火如同被兜头浇下一瓢冷水,浑身凉透:“难道她是用了隐身术?” 正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前方的草地上,草尖被压倒了一片,跟着“啪”的一声,一根树枝似乎是被绊到,折断了下来。 “她就在那儿!不要放过她!”老雁子用手一指,怒喝道,那名年轻的魔族士兵立刻跟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向那个方向追去。 白浅予虽然用了隐身术,然而这荒山野岭,野草生得极其茂盛,她无论往哪儿跑,两名魔族士兵都可以凭借草叶被压倒的印痕,轻而易举的判断出她逃走的踪迹。 两名魔族士兵的步伐大,行动极其快速,眼见便将她追上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右侧有一面山坡,当即想也不想,纵身往山坡下滚了下去! 然后,缩身在了一棵树后,屏住了呼吸。 那面山坡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什么野草,两名魔族士兵追到这里,忽然失了踪迹,两个人茫然四望,用*在前面地面上一路走一面搜查着,口里道:“白姑娘,你跑不了的,还是乖乖的出来,否则让我们抓到的话,我们就会杀了你!” 白浅予一声不吭,眼见两名魔族士兵手持*,从她身前走了过去,她便悄悄从树后潜出身来,向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跑去。 正在这时,她身上的背篓突然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断了一根背带,背篓里的药草倒了出来,掉了一大半。 白浅予微一迟疑,还是返回身准备去捡掉在地上的药草,忽听风声一响,一柄腰刀向着自己飞了过来,刀柄击在自己身上,她的身躯猛的向后飞起,撞到背后一棵大树,“叮”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跌在了地上,白浅予顿时感觉不妙! 那两名魔族士兵已经回过身来,向着白浅予的方向追了过来! 两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的盯着她,好象已经看见了她! 白浅予连忙一摸右手,无名指上的九连环戒指果然不见了! 正是在刚才一撞之下,九连环戒被撞脱了手,隐身术已经失效了! 后面追的两个人越来越近,她来不及找九连环戒,连忙起身拼命的往前跑去! 然而背心上却忽的挨了一下猛击,竟是另一柄腰刀飞了过来,将她撞倒在地。 她挣扎起身,刚要逃走,却忽的感觉两只脚踝被人死死握住,跟着她的整个人被拖在地面上向后拖去! “救命!救命!”这一瞬间,知道自己难以逃脱两名魔族士兵的魔掌,白浅予忍不住放声呼喊,可是如此的荒野,四下了无人烟,又有谁听得见? “这里还有谁来救你的命?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连卫潇也救不了你!”两名魔族士兵发出禽兽般的笑声:“白姑娘,你还是先救救我们俩的命吧,我们正是急得快要死了呢!” 老雁子两手握着白浅予的脚踝,用力向旁边的草丛拖去。 白浅予身上的衣服都被地面上的沙石划破,她用力咬着牙,眼泪却不自禁的流了出来—— 在这空旷荒凉的地方,硝烟烽火便在不远处,战乱之下,兵连祸结,百姓流离失所,士兵为国捐躯,活下来的也是伤痕累累,现在就连她,也不能幸免于难。 那些重伤中奄奄一息的兵士,也许还在期盼着她带回去的草药。 总喜欢将心事沉默隐藏起来的卫潇,也许正默默在等待着她,忍受每一刻的担忧煎熬。 ——他不说,而她总是懂的,那毕竟是她笔下曾经精心描摹过的他啊! 她的身躯被人按在了草丛中,一只粗糙的大手抚了上来,卡住了她的脖子,令得她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面色被憋得通红。 老雁子的另一只手正在沿着她的肩头,撕扯她的衣襟。 军人的手粗壮而有力,她的一只衣袖被撕了下来,露出莲藕般的胳膊。 老雁子身上的铁甲铿锵魔梭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白浅予想要挣扎,双足却被另一双手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冥界之门 老雁子的脸凑得越来越近,脸上纹着的刺青清晰可见。 白浅予慌张了起来,挣扎着扭动。 这时,她忽然看见脸畔左侧视野中有一株赤红如箭的草,在轻轻摇摆着。 是那么孤独,甚至有些孤傲,如同有鬼魂飘然附身其上。 然后,她听到三叶草在她耳边轻轻的道:“鬼督邮是极为霸道之毒草,它生长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只会有一棵,我刚才用‘移花接木术’将它从先前的地方移了过来,你告诉那个老雁子……” 白浅予依着它教的话念了出来:“‘赤胆草’朝生暮死,日落之前若还不采下它,它一旦死去,就会失去毒性,那你们可就完不成军师交给你们的任务,没有办法回去复命了!” “你又想骗我?”老雁子喘着粗气,手指还用力抓着白浅予的衣服。 “我没有骗你,”白浅予被他左手卡着脖子,说话间十分困难:“你看,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它已经开始枯萎了!” 老雁子闻言看了过去,果然看见那株赤红如箭的毒草,正随着阳光的消失,草头上的箭镞绒正在合拢,草身也在慢慢枯萎。 “你们还不赶快?”白浅予脸上现出屈从的表情:“我反正就在这里,跑不了的。” 老雁子恋恋不舍的看了白浅予身子一眼,喝令那个按住她双足的魔族士兵:“去!将那株‘赤胆草’采下来!” “我去?”年轻的魔族士兵迟疑了一下:“你不是说,它有剧毒么?” “先前那里有一棵,这里也有一棵,军师说过,此薰吴岭正是赤胆草多生之地,那定然是无误了,”老雁子皱眉催喝道:“还不快去,废什么话!” “就知道自己享受,却让我去干活儿!”年轻的魔族士兵嘟囔了一声,然而却畏惧于雁斩都凶恶在外的名声,起身走了过去。 老雁子回过头,不再看他,将身子将白浅予贴了过来,粗重的铁甲,压在白浅予如身上,冰冷而生硬,他的眼中放出邪恶的光芒来。 就在这时,那名魔族士兵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那声惊呼听起来十分怪异,象是一个人刚刚发出声音,便被人一刀割断了咽喉! 老雁子闻声抬起头来,就见那名年轻的魔族士兵躬着身子,一手握着那株赤红如血的毒草,似乎是冻僵了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他面上的表情,奇特而扭曲,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来自地狱中最可怕的事物,双眼瞪大,嘴巴大张着,黑色的血液一股股,如同某种长虫一般,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流了出来。 而他握住毒草的手上,仿佛还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股股的从草杆上升起来,钻入手指上的肌肤,再透入血脉,将手背上的每一根脉络都胀大得如同蚯蚓般扭动着,然后沿着他的血脉一路向心脏爬去。 所至之处,血脉都疯狂的膨胀扭曲,如同体内长出了一个狂舞的魔鬼。 魔族士兵年轻的脸上,额头上,脸颊上,脖颈上,都有如同蚯蚓般的突起,扭动着,直到那张脸完全变形,那已经几乎看不出是一个人的脸,而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异形! “这……”惊骇中的老雁子瞪着那株赤红如血的毒草,草身吸满了血液,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变得茁壮挺拔,然而身为雁斩都的亡命之徒却还是操起了*,走上前去,他要一刀斩了这棵妖异之极的毒草! 毒草在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中挺直了身躯,仿佛食饱了鲜血的魔兽,它明明没有声音,然而老雁子心中却就是听到了它发出的低低的吼声,那声音似乎是来自地狱,令得久经生死的老雁子都不由一怔,挥刀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身边那个死去的魔族士兵的脸上。 “嗷!——”仿佛是地狱中有人睁开了眼睛,发出了嗜血的冷笑,老雁子心中听到这一阵声音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冲了上来,沿着他全身的血脉,瞬间充盈了他的身体,那只是极短极短的一个瞬间,他仿佛是经历了极其的痛苦,又仿佛是极其快乐,脸上的表情奇怪而扭曲,他只觉得,原来,死是这么极苦又极乐的事——然后,他的表情就永远的停留在了那一瞬间。 死去的他并不知道,他所历经的种种感受,在旁边的白浅予看起来,只是短得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间的事。 她将目光自老雁子的身上移开,看向那株饱饮鲜血而异常舒展的鬼督邮,在暮色中矗立着,那么诡异,孤独,甚至有一点点的孤傲。 “那……那到底是什么哪?”白浅予喃喃自语着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实在不能相信,那只是一株毒草。 那明明仿佛是有一个魔鬼附身其上。 “那是来自地狱的毒草,”三叶草从她身后轻轻滑了出来,一人一草一起看着那株赤草:“杀鬼精物,专主鬼病,当它饮满鲜血,便会在茎端生出如伞状的叶子。” 白浅予忽然站了起来,撕下一幅衣襟,包在手上,便要去拔那株在暮色中轻轻摇晃的鬼督邮。 “你要干什么?快停手!”三叶草急忙阻止。 白浅予的手蓦的一停。 “刚才那两个魔族士兵不是说了,他们的大将军和军师会以‘赤胆草’和尸毒攻城么?”白浅予回想起他们的话:“‘赤胆草’我倒是不怕,以天竺葵和甘露草可解,然而尸毒,你不是说过,这种鬼督邮虽然是剧毒,却正是尸毒的克星么?” “是的,”三叶草道:“可是你并不知道,这种鬼督邮并不仅仅是一株毒草,它是来自冥界的魔物,凡是有鬼督邮盛开的地方,便可以联通冥界到人间界的道路,你如果拔下了它,便是打开了冥界的通道!” “啊……什么?”白浅予吓得手一颤,幸好方才没有手快。 “所以啊,”三叶草张开了两片叶子,神神秘秘的道:“如果哪天你走在路上,遇到一个打着伞,自称徐长卿的人,那就一定要小心了,因为——那就有可能是鬼督邮的精魄变的!” “那——”白浅予手指指着那株一直在轻轻摆动着的赤草:“你是说,这株鬼督邮是活的吗?” “它的精魄还未成形,”三叶草道:“如果成形了,连我都捉不住它了!”它一跳一跳的走了过来,用两只叶片吃力的捧起那只掉在地上的*:“喂喂,来帮个忙!” 白浅予连忙跟它一起握着那只*的刀柄,两双手一起用力,将鬼督邮斩了一截下来,毒草的草身上,流出一股泉水般的鲜血,如同人被斩断了身子一般。 三叶草招了招手,将斩下的一截鬼督邮收入了自己的草囊之中,然后喊了喊白浅予:“走吧!这么一小截的鬼督邮,就算是解满城的尸毒,都完全够用了。” “可是,”白浅予走了过来,又回头看了看那株被斩断的鬼督邮,只剩下半截的鬼督邮草依然在无风自动,轻轻摇晃着:“我们这是杀死了它吗?” “没有,”三叶草很干脆的道:“它只是被斩断了,还会再生。鬼督邮是不死的。” “什么?”白浅予更加吃惊:“这也就是说,冥界通向人间界的通道,是斩不断的,是吗?” “是的。”三叶草摊了摊手:“三界相生相杀,三界互通互换,能量守恒,虽然在某一个时刻,冥界无法通向人间界,而人间界的修士没有经历过天劫,也无法通向天界,但在这个三界之中,能量是循环流动着的,总有一天,通道会被打开。” “到了那时,又将是一场浩劫啊……”白浅予叹了口气,摇一摇头,决心不再去想这件事。 毕竟,她眼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而第一件事就是:“烧,为什么你碰了剧毒的鬼督邮,却看起来一点儿事也没有?” “啊哈,因为我是一棵活了三千年的仙草啊!”三叶草很是得意的道:“就好象你跟我讲的三国故事里说的,我在草界,也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啊!” “你听故事倒是记得很快!” “我早说过,草的记忆远远超过你们人类浅薄的记忆哎!” “太阳都落山了,我们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赶紧去做。” “啥事儿?”三叶草好奇的问道。 “找丢失的九连环戒啊!”白浅予敲了一下它的叶片脑袋:“你不是记忆比我们人类强的么?” “偶尔失忆一下,也是我们草类的生存方式啊,”三叶草很快给自己找出了理由:“三千年的记忆,要记得那么多事,很累的哎!”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斩马 白浅予和三叶草在暮色中找到遗落在草丛之中的九连环戒,便急急忙忙赶回城内。 回到城府之时,天已擦黑,白浅予遥遥的看见府内透出的一点灯火,知道有人在燃灯等待,心头不由得温暖起来。 她脚步加快,赶到府门前,正待进去,却忽似想起了什么,用手指拢了一拢凌乱的头发,又用九连环戒变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大厅内静悄悄的,卫潇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以手支额,似乎是睡着了。 白浅予和三叶草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只见桌上点着一只铜雀灯,摆着三只碗,碗内盛着粟米粥,碟子内还盛着肉干豆饼之类,已经放凉了。 白浅予心下感动,知道卫潇在等着他们吃晚饭,她看了看熟睡中的卫潇,卫潇的侧脸映在灯下,容颜依旧清俊,只是却更瘦削了,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憔悴。 白浅予知道他这些时日来连日操劳,不眠不休,就连偶尔睡上几个时辰也是衣不解带,一有事情便惊起,此时竟在等候他们的时候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看着熟睡中的卫潇,鼻息轻匀,眉头却依然是紧皱着,白浅予忍不住一阵疼惜,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抚平皱紧的眉头。 她的手刚刚抬起,将要抚上他的眉尖,卫潇却忽的惊醒,双目猛然睁开,白浅予连忙收回了手指,脸上一红。 卫潇见是她,目中现出喜悦之色:“浅予,你们回来了?” “嗯,”白浅予点了点头,解下背上装满药草的小竹篓给他看:“你看,满载而归。” 卫潇看了一眼,甚感欣慰:“这下,城内的伤兵们有救了!”他打量着白浅予,面上满是关切之色:“此行还算顺利么?” “挺顺利的,在烧的帮助下,想要的药草都找到了呢!”白浅予连忙道。 卫潇看了她一眼,沉默着,忽然伸出手指,从她发间摘下一根枯草:“你的发上沾满了草叶尘土,衣服又被你变装换过了,”他停顿了一下,语声缓慢:“若不是摔倒在地,你发上不会沾有草叶尘土,若不是衣衫破烂,你也不会变装,浅予,你告诉我,你们在外面,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有啊有啊,”心急嘴快的三叶草抢着道:“我们遇上了大事,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呢!” 白浅予用眼神暗示它住嘴,连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在外面意外采到了一支鬼督邮,为了去采它,我摔了一跤,衣服也挂破了。”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不想使卫潇担心。 “哦,是吗?”卫潇目光闪动,也不知是信了没有。 三叶草连忙将鬼督邮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了出来,半支鬼督邮浮现在他们面前,如同箭杆,通体发出赤红的暗光。 “果然是传说中的冥界魔草鬼督邮啊!”卫潇凝神看了一眼,道:“这种草剧毒无比,沾人立死,幸好你们一起去,不然,浅予就危险了!” 白浅予回想起两名魔族士兵被鬼督邮毒死的情形,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冷颤。 “不过,采到了鬼督邮,真真是大幸事一件!”卫潇道:“我这两天正在忧虑,嬴异作战不择手段,若见飞火攻城久攻不下,只怕会用毒攻,而毒攻中,最厉害又最简便的,便是用尸毒攻城,不想你们却意外采到了鬼督邮,这毒草虽然剧毒,却正是尸毒的克星,那便不怕了!” 正说着,耳边忽然传来呼噜呼噜喝东西的声音,卫潇转目一看,见是三叶草正抱着一只粥碗,嘴巴凑在碗沿上喝粥,不由失笑:“你这个馋鬼,作为一棵仙草,你可以不用吃东西的,谁知道你吃起来比我们都快!” 三叶草抱着粥碗停了一下:“可是我感觉好饿啊!不知道为什么,跟你们一起,我越来越想吃东西了!”然后它又将叶片脑袋埋到了粥碗里,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卫潇笑着摇了摇头,看向白浅予:“浅予,你也饿了吧?快吃点。” 白浅予依言端起面前的一只粥碗,卫潇又抓起碟中的干豆饼,掰了两块放入她的碗中:“这样好吃一点。” 白浅予和三叶草出去了一天,正觉腹中饥饿,便一股作气的吃完了粥饼,吃完了,抬起头,却见卫潇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她脸上一红:“你看我做什么?” “我就是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啊,”卫潇看着她,眼中如同星光闪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吃饭的时候,我心里就觉得很温暖,很踏实,这种感觉,我这一生从未有过。” 白浅予脸上更红了,默默的放下了碗筷。 她心里只觉内疚。 ——作为她的网文男主角,她给了卫潇一个极其多舛的命运设定,天知道他这一生巅沛流离,辗转三界,将要经历多少坎坷风浪,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他心里想要的,也许只是那个天界武神将这一生从来不曾有过的烟火温暖。 那一刹那她心中风涛骇浪,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然而却只是沉默着,默默坐在那里。 卫潇他,什么也不知道,也许有一天,是不是该告诉他呢? 还是永远也不要说,等她陪他找到朱砂,促成他们的天命姻缘,便是她这个作者该退场的时候了吧!…… 卫潇拿过一面白帕,在她嘴角擦了擦,帮她擦干净嘴角的粥汁。 白浅予低下头,看一眼卫潇面前还未动的粥碗,道:“你怎么还不吃?” “我……没有胃口,”卫潇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按:“送到将军府上的粥已是如此稀,只怕士兵们的粥已经清如寡水了,”他眉头紧皱:“城中的粮食,只怕已经不够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只有烛火在摇曳。 眼下,伤药的事暂可缓解了,可是,断粮又成了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 第二日,白浅予一早起来便将采来的药草煎成了药汁,分发给伤兵房的兵士们,那些药草正如三叶草所说,越是生长剧毒之地的地方,药草反而灵力越高,药效越是灵验,伤兵们喝下了药汁,痊愈的速度也比平常快了许多。 伤兵房里难得的出现了笑容,兵士们都纷纷笑说白浅予是上天派下来帮他们解救病疾苦的仙女,高昂将军的烧也退了,躺在病床上,静静的看着白浅予,目光追随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嘴角情不自禁的噙起了一丝笑意。 这一天,卫潇登上梓潼关城头,果见嬴异开始采取尸毒攻城,他命人将城外战死的敌我双方的兵卒尸体装入虎蹲砲,以发射石火弹的方式发射入城内,同时继续采取飞火攻城,烧塌城内房屋建筑无数,好在城内兵士都有防备,避入战壕工事之内,伤亡大大减少。 而由于鬼督邮极为霸道的抗尸毒能力,白浅予只令人将那半支鬼督邮放入铁锅中,熬煮出一锅赤红如血的浓稠药汁,在尸身上滴上一滴甚至半滴,那些尸体便如被防腐般,再也没有腐烂过,更不用说有尸毒流出。 只是有个新入伍的兵士,不小心在熬煮药汁时碰到了一滴,立时便手上血脉便如被开水煮沸般,沸腾喷张了起来,瞬间便爆体而亡。 他体内的毒血如烟花般散出,又溅到了离得不太远的七八个士兵身上,那七八个士兵瞬间便爆作了血人。 所有看见那一幕的人,都吓得浑身发抖,从此对鬼督邮谈虎色变。 尸毒攻城无效后,嬴异只消停了半日,就采纳了军师宫蔚的建议,每日攻城不下十次,逼得守城士兵疲于应付,另一方面却是毫不松懈的围城,只等城中粮绝,便可困死守城军队。 如此几日后,城中果然开始出现缺粮状况。 其实自白浅予从薰吴岭上采回药草那日开始,卫潇便已发现城中存粮将尽——连他身为主将,桌上都只有些豆饼稀粥,和少得可怜的腌肉,那么那些士兵,只怕已经是半饥半饱,食不足以裹腹了。 若是守城士兵连吃都吃不饱,哪还有力气打仗? 卫潇下令将城中战马斩杀,那些战马跟骑它的兵士们一同出生入死,人人待它们如同朋友伙伴一般,然后城中非但军粮已不足,便连马吃的粮草也几乎告磬,战马都饿得瘦骨嶙峋,当伙厨房将马肉洒了点盐粒烤熟端上来的时候,每个士兵几乎都是边吃边流眼泪。 这一日,卫潇走到马厩,看着空荡荡的厩房内,除了几位将军的战马,其它的马匹几乎已经斩杀殆尽,他站在自己的那头高大浑身雪白的战马照夜狮子马面前,一手牵着马的缰绳,看着它。 照夜狮子马尽管也已饿得皮包骨,马耳仍然高竖,一身长长的白毛,仍显神骏,白马似乎也通灵性,知道它的同伴很多都已经被杀了,看着卫潇的时候,大大的马眼中湿润了起来。 卫潇看着这匹曾两次跟他带着“潼关铁骑”杀入慕容垂大军、斩杀两万敌军的战马,心中踌躇不决。 士卒的马斩尽了,若是有一天,要轮到他的这匹照夜狮子马,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狠的下心? 白马低嘶一声,将马头垂了下来,四蹄不安的敲踏着地面,挨着卫潇的脸轻轻蹭着,一人一马,眼眶中都湿润了起来。 良久,卫潇方放下马缰,狠狠心走出了马厩。 副将迎了上来,卫潇将手中的鞭子交给他:“若有一天要杀照夜狮子马,就用我的鞭子,”他咬了咬牙:“这匹白马通灵性,若是别人要杀它,它定然会激烈反抗的。” 副将接过鞭子,一抬头,卫潇已经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骨肉分离 守梓潼关三将中,翊威将军高昂背部受重伤,翊师将军弘义断了一臂,只有翊师将军修睿尚安然无恙。 现在,这个安然无恙的将军修睿正大马金刀的坐在自己营房前的空地上,一手执着一只长长的满是倒钩的鞭子,一只脚踏在长凳上,冷冷的看着对面一排跪着的八九个士兵。 他面前的桌子上,此刻正放着一大盆烹煮得热气腾腾的马肉,肉香气散了开来,那些面无菜色的士兵,都不由下意识的咽了咽喉咙。 那八九个士兵都被麻绳捆着,跪倒在地,修睿将鞭梢往他们一指:“说,是你们谁带的头儿,竟然敢结伙到伙厨房去偷马肉吃?”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却没一人发声承认,修睿冷冷一笑:“不说是吧?不说,我便将你们个个重罚,全部军法处置,以儆效尤,说了,我便只重罚领头的一人,至于别的从犯,便从轻处置!” 那几人低垂着头,仍是没人出头认罪,修睿挥了挥手,便有军士端着一大盘白面馒头上来,那白面馒头做得极软和,还散发着腾腾热气,几个人看见,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修睿一手玩弄着马鞭,慢悠悠的道:“你们谁说了,这盘白面馒头就是谁的,若再不说,全部关起来饿死!” 忽的一人抬起头来,冲出来道:“将军,我说!” 其余几人皆怒视着他。 那人道:“就是我干的,是我领的头,好了,我已经说了,这盘白面馒头该归我了吧!” 他不等修睿回答,便一气扑上前去,用嘴叼起一个白面馒头,饿虎扑食般使劲的往嘴里吞咽,由于吃的太猛,被噎得直翻白眼。 其余几人看着他吃白面馒头,眼中皆流露出羡慕的目光,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 修睿看了那几人,挥了挥手:“从犯都放了,不过是嘴馋偷吃,若没人煽动,我这些手下哪有胆子敢跟我对着干,”他目光一寒,看向那个自认领头的士兵:“我今日就要好好治治这个挑唆人的刺头儿!” 几个军士上来,将那几人解开麻绳松绑,那几人叩头道:“谢将军!”便迫不及待的起来,冲向那盘白面馒头,将馒头一抢而空。 修睿也不管他们,只令人将那个领头的士兵绑在了木杆上,然后,他才慢慢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来,两手将鞭子在手中拉得“啪啪”作响,这才走到了场子中央。 喝令:“将他的上衣给我扒了!” 左右立刻上前,将那名士兵的甲铠脱下,连里衣也扒去,露出上半身,虽然还算精壮,却是瘦得胁骨都凸显了出来。 “叫什么名字?哪一队的?”修睿寒着脸问道。 “我叫成荫,将军营下毅通队的!”士兵大声答道。 “好,有种!”修睿点了点头:“还肯认我这个将军,我今天就亲手赐你一死!” 他扬了扬手,一鞭猛的挥出,鞭子打在那名士兵身上,*的肌肤上立刻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并且由于鞭上布猛倒钩,硬生生的将血肉拉开,肉屑飞出,血痕如同一条蜈蚣趴在身上一样恐怖。 那名士兵“啊!”的发出一声惨叫,修睿却并不停手,“啪啪”又是几鞭下去,顿时便有更多的血肉被鞭钩钩起,四散飞出,士兵*的胸前,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肋骨。 那名叫成荫的士兵不停的哀声痛嚎,修睿忽然住了鞭子。 正当所有人以为他要大发慈悲停手的时候,他却冷冷一笑:“这种鞭刑,有个名字,叫做‘骨肉分离’,我再打两三鞭下去,你就会皮开肉绽,必死不疑,在你临死之前,给你留一口气,把你要说的话说完吧!” “将军!”那名士兵咬着牙,忍着身上的剧痛大声嘶吼道:“弟兄们偷点儿马肉吃,不是要叛上,实在是饿得极了!我们这些天,天天都只吃干硬的饼子,喝可以照得见人影子的稀粥,还要上城头去守城,面对着城下那些穷凶极恶的魔族士兵,很多弟兄们都饿得没有力气,抵挡不住被杀死!我们是实在没有法了,才去偷点儿马肉,那东西长力气……” “哦,是吗?”修睿目光沉沉:“你的意思是说,那些马肉我都没有分给你们,而是自己全部享用了?” 那名士兵嗫嚅着道:“谁……谁不知道,弟兄们饿得要死,将军却还在每日大酒大肉?” “原来是眼馋我那点儿马肉啊……”修睿冷笑着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那盆香气腾腾的马肉送到士兵面前:“那就在临死前,让你吃个够,这样,到了黄泉地底的时候,你好歹也是个饱死鬼,”他扬了扬鞭子:“好好吃,记住,接下来我只用三鞭,便可要了你的性命!” 马肉就在那名濒临死亡的士兵面前,他嘴唇哆嗦着,凑上前去低头咬了一口,然后重伤的疼痛却让他松开了嘴,马肉从他嘴里“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看,让你吃都吃不下,那可就别怪我了!”修睿猛的一抬手,鞭子飞出,鞭梢准确的抽中盘子,一大盘还蘸着肉汁的马肉跌落在地。 然后他手上加了把劲,“啪啪”又是两鞭左右挥出。 “啊!——”被打的士兵发出一声惨叫,叫声到后来却变成了喑哑的尾声,他身体虽然剧痛,却连叫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胸膛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几根胁骨都露了出来。 修睿瞅准了他,扬起手:“最后一鞭,再见了,兄弟!” 然后他大力的抽了下去! 挥出的手到半空却被忽然被牢牢的握住! 修睿再加把劲,手上却是纹丝不动,长鞭垂落了下来,他回过头,看见这个人时,不由面色大变:“卫将军!” 卫潇将他握鞭的手重重甩开,目光冷如寒星:“翊军将军,你就是这样治军的吗?” 修睿连忙躬身拱手道:“此人挑唆士兵偷吃马肉,按军纪死罪!” “按军纪?”卫潇冷哼一声:“我军纪律严明,规定将军食用皆与兵士相同,如今你夺兵士口粮而独享,让那些守城士兵饿得没有力气守城,被逼偷马肉,还要遭你毒打致死——”他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将军修睿:“按军纪,我是不是也该定你死罪?” “卫将军!”修睿身子一抖,立刻跪在了地上:“请将军恕罪!” “我今日恕你的罪,他日军中人人心寒,军纪溃散,军心涣散,这样的队伍,将来还怎么迎敌,怎么跟魔族大军打仗?”卫潇冷冷的注视着他,语气森寒:“来人,将修睿将军拖下去,斩了!” 修睿身子一颤,抬起头来望着他。 “卫将军!”卫潇身边的几名副将和校尉都拱手劝道:“修睿将军是阵前大将,临阵斩将,于大局不利啊!” “斩!”卫潇的面上,丝毫没有转寰余地。 “呵……呵呵!……”眼见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修睿蓦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卫潇:“卫将军,你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天策大将军,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冲锋在前线的人的感受?当我看到翊威将军高昂被那个嬴异一戟挑下马的时候,当我跟翊师将军弘义冲上战场他却被斩断右臂的时候,我就想,说不定哪天,我比他们更惨,一刀就被人杀了!” 他面容扭曲,眼中露出疯狂的神态:“象我们这种今日生明日死,每天活在刀口舔血上的人,我就饮酒作乐、醉生梦死那又怎么了?我今日多吃一口,说不定明日便连吃都吃不到了,卫将军,你难道为了区区一个士兵,就要斩你阵前大将吗?” 卫潇沉冷如冰的面容微微一动。 他缓缓拔出了腰畔的昊天剑。 “士兵也是人,为将者,当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他将剑指住将军修睿:“念在你与高昂弘义一同抗敌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拖下去,杖责一百!”用手往那木杆处一指:“那名被你毒打的士兵,他生你便生,他若死了,你便为他陪葬!” 副将连忙去看了那名被绑在木杆上的士兵,将手指在他鼻息间一探,感觉尚有一口微微的气息在,连忙吩咐抬来担架将他抬起,盖上衣物,送往伤病房医治。 回来禀道:“那名叫成荫的士兵还留有一丝余气,已送去医治了!” “那好,”卫潇盯着修睿:“我现在便留你一命,你最好祈祷他能活过来,你的命,从现在开始,便系在他的命上!他若死了,你便用你的命担责吧!” 他将昊天剑往地上一插,剑尖插入泥土:“这柄剑我便留在这里,作个见证,若稍有差池,便取你头颅!”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降部 “啊!——”一个幻族士兵守在城头,将手中的刀往下捅去,拦住一个爬在云梯上企图登上城墙的魔族士兵,却不防对方势大力沉,用*往上一架挡住,然后顺势一个翻转,那名幻族士兵气力不济,连人带刀一起翻下城头,立时气绝。 后面两名守城的幻族士兵一见不妙,立刻冲上来,双双将城头缺口封住。 一边在登梯攻城,一边在浴血守城。 嬴异骑坐在豹花驹上,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已经是魔族大军围城七日,接连攻城五日了。 守城的幻族士兵越来越不济,单打独斗已经难以阻拦魔族士兵的进攻,还是靠着城头人数的优势才勉力维持住城墙不被攻破。 “幻族士兵向来骁勇善战,现在看来如此疲弱不堪一击,定是城中缺粮,他们个个都没吃饱饭。”军师宫蔚勒马骑坐在嬴异身旁:“再坚持几日,梓潼一定可破,届时夜宸将军率大部而至,定赏雁斩将军头功!” “哈哈哈!”嬴异放声一笑:“我看这次,卫潇便是妙计用尽,也难回天了!” 忽想起一事,问道:“我军所带的粮食,还可用几日?” 宫蔚心中算了算,回禀道:“我军用度,还可维持三日。” 嬴异眉头一皱:“我军为先锋军,皆用轻辎快马,所带粮草亦不多,传我命令,三日内务须攻下梓潼关,破城者,重赏!” 正在这时,忽见城门裂开一条缝,一队人马从城中杀出,向着这边奔了过来。 嬴异方喝令:“弓箭手,放箭!” 只见那一队数百人马冲了过来,领头竖起一面白旗,一面舞动着,一面高声叫道:“雁斩将军休要放箭!我等乃翊军将军修睿帐下,特的来降!” 嬴异眯眼瞧了一瞧,挥挥手道:“弓箭手,撤下!” 一排张弓待发的弓箭手立刻退了下去。 宫蔚道:“将军,难道不怕此队人马是诈降么?” 嬴异冷冷一笑:“区区数百人马,能敌我三十万大军?只怕立时辗为齑粉!而且那领头的将军我也看了,正是几日前与我对战中的将军中的一位,若要单打独斗,在我手下走不过三个回合,就算是诈降,他们又能奈我何?” 宫蔚拱一拱手道:“将军威武,世所难挡!” 说话间便见那队人马奔得近了,领先一人伏在马上,到得嬴异与宫蔚面前,便即滚鞍下马,伏在地上道:“翊军将军修睿,久仰雁斩将军大名,率众来降,愿归于帐下,甘为差谴!” 身后数百兵士亦一起跪于尘埃,齐声道:“我等甘为差谴!” 嬴异骑坐在马上,扫了一眼那队人马,只见人人浴血,衣襟破烂,尘埃尽染,显见是在城内经过一番血战后拼力冲杀而出,方道:“卫潇乃绝世将才,奇谋百变,兼且领兵有方,知人善任,听说掌兵虽严,却是待下亲和,食用皆与下士同——如此将领,我虽为他死敌,亦是钦佩有加,尔等却反还要叛变?” “雁斩将军有所不知!”修睿伏在地上,抬起头来,愤声道:“那卫潇为了一个偷粮吃的士兵,竟然要将末将阵前斩了,幸得众位将官求情,他才将斩首改为杖责一百,”反手一手掀开衣甲,只见背脊之上杖迹斑斑、血痕交错,修睿眼中泛起泪光,道:“此人本非我族类,竟被国主命为天策大将军,统帅三军,却根本毫不怜惜我等为他卖命之大将,反为区区一个士卒收买军心,欺世盗名,我受刑不过,加上心中早有不平,那日与将军交手,见将军连败我三将,伤其二,易如反掌,修睿心中早已折服,舍命前来归降,请雁斩将军万勿推辞!” 军师宫蔚在马上向嬴异拱手道:“将军,且不论此人所说是否属实,便是全部是实情,似此等背主投敌之辈,连我魔族亦是不齿,我看——”他低头看了看伏在地上的修睿:“不如,将之斩了!” 修睿浑身一颤,当即摘下腰间佩剑,托在掌中匍匐上前,高高举起:“我修睿乃是诚心来降,将军若是不信,便斩了在下,以证其心!” 嬴异眯眼看着他,忽的马上一躬身,将剑自修睿掌上拿过,然后一剑向着他的头颅挥下! 修睿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引颈受戳。 “啪!”的一声,他头盔上的青缨,被一剑斩下,跌落尘埃。 修睿睁开了眼睛:“雁斩将军?” 嬴异翻身下马,哈哈大笑,将他的佩刀双手捧上,奉还于他:“你且起来,你既已降了我,便是我军中上将,怎可再用旧日盔甲?” 招一招手,立刻便有手下奉上一套雁斩都中的雁翎甲,嬴异亲自将头盔拿起,替修睿戴上,端详了一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如此,便是我雁斩军中好儿郎,你率部来投我,仍为军前大将,此番若能破城立功,回去之后,再为你加刺雁斩刺青,你看如何?” 修睿大喜,连连叩头道:“谢将军!” 他手下数百幻族兵士亦伏于地上齐声道:“谢将军!” 修睿站起身来,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箭,走到魔族大军攻城的虎蹲砲面前,将箭头凑近火砲口,点燃,然后返身走回,双手将箭递于嬴异:“修睿杀卫潇破城之心,早已迫不及待!这就请将军为修睿亲手画下刺青,修睿必献计立功!” “好!”嬴异大喝一声,从修睿手中接过那去着火的长箭,将火焰吹熄,然后用还燃着青烟的滚烫箭头,往修睿右脸上刺了下去! 乌黑滚烫的箭头划过脸上肌肤,立时响起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声音,一股糊味飘了出来,然而修睿却眉头也不皱一下,极力忍住疼痛,直待嬴异将斧头刺青的形状画完,他这才退后一步,躬身拱手:“谢将军!” “好!”嬴异看着他脸上的刺青,满意的点一点头:“你与你的众兄弟们,皆是有眼光之辈,如今弃暗投明,我定当善待!”将手向后一挥:“这几日在城中断粮,苦了你们了,我军中备有好酒好肉,你们先去吃一点儿!” “将军!”修睿拱手,眼神坚定:“末将只求破城,不用吃食!” “哪里话?”嬴异异常亲切的在他肩头拍了拍:“吃饱才能打硬仗!我大军之中粮食充足,你与弟兄们先吃饱,再来与我共商破城大计!” “是,将军!”修睿应了一声,带着手下而去。 等他去得远了,宫蔚方走上前来,道:“我有三十万大军,何必要收这区区几百降兵?既要防他们有异心,还要增加口粮。” “三日,”嬴异眯起眼睛,脸色瞬间变得冰冷,目光注视着对面的城头:“只有三日,我便要拿下梓潼关,若没有这些个对梓潼关知根知底的降兵为我们探路,如何破城?”他转过头,看着军师:“他们虽只几百人,但只需修睿一个,便能抵我几十万大军啊!” “卫潇律军甚严,却不想物极必反,令人心生反叛,我看他这回,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怕他这回,便是要栽在这个被他严加惩处的降兵手上!” “原来如此……”宫蔚也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雁斩将军不光神武,兼且睿智无匹,我看卫潇这回,是遇上敌手了!” 嬴异望着对面的城头,冷冷一笑:“剑斩眉心之仇,嬴异誓报!” 这一日,修睿亲自监督指点,指挥魔族士兵做起了一种叫做“木幔”的攻城车。这种攻城车乃是以板为幔,立桔槔于四轮车上,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半日之间,便造起了十几辆。 修睿又令人做了一种木锤车,这种木车将一根巨大的木锤悬空,攻城是用之敲击城门,力量巨大,嬴异看了,十分满意。 待到第二日头上,修睿便亲自冲锋在前,率魔族大军用木幔攻城,先是悬幔逼近城堞间,然后令兵中矫捷者蚁附而上,城头的守城士兵虽然射下箭矢滚石如雨,却根本无法伤到魔族士兵,眼看着木幔逼近城下,却毫无办法。 魔族大军仗着十几辆木幔车,潮水般涌到城下,搭起云梯,开始更猛烈的一轮猛攻。 幻族士兵抵挡不住,纷纷坠落城头,死伤无数。 宫蔚看了,都忍不住点头称赞:“梓潼关本来已经被卫潇修饬得固若金汤,但修睿果然知其短,这个看似简单的风幔车,却着实是最实用的进攻型保护装甲,这一下,我军可投入数倍于之前的兵力攻城,守军人少,迟早抵挡不住!” 向嬴异一拱手:“将军收留降部,果然是一步妙招!” “哈哈!”嬴异负手望向城头:“城破之时,我必留下卫潇性命,亲手一雪前耻!” 他的目光忽然陡的一缩! 只见城头之上,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 ——卫潇! 第一百四十七章 霜公主 卫潇的身旁,站着断了一臂的弘义。 他眼看修睿亲自率众攻城,斩杀自己的幻族士兵,不由气愤填膺,目眦欲裂,一掌狠狠击在雉堞之上,将堞头拍去大半,请命道:“请卫将军容我出城,亲自诛杀这个叛贼!” “不可!”卫潇一扬手拉住了他:“将军单臂,开城迎战,风险极大!当日你三人迎战嬴异,独修睿全身而返,他的战力,只怕是三位将军中最强的——” 他瞧了一眼弘义肩上佩弓:“请借将军弓箭一用!” 弘义连忙将弓箭解下,单手递了上去:“此弓名为龙角弓,相传乃是用角龙头上之角所制,蛟千年而化龙,龙五百年而生角,可开山裂石,射戟崩云。” 卫潇在手中一握,即道:“好弓!” 当即取了一支箭,开弓如满月,箭头缓缓掠过众多攻城的魔族士兵,对准了城下的修睿。 “将军!”眼见卫潇即将发箭,弘义忍不住叫了一声。 卫潇扣住弓箭的手一紧,但听弘义迟疑道:“真要一箭射杀修睿将军么?”他与修睿同营多年,共同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对这个同僚早有手足兄弟之情,同袍卫国之义,方才虽是一时激愤,到底不忍弘义就此一死。 卫潇瞄准城下的修睿的身影,数度将弓箭举起,又放下。 终于,他将弓箭再度举起,弓弦向后拉开,但听弦上之音,已崩至极限。 “临阵带军叛投敌军,实乃叛国,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当杀!”卫潇松手,一箭穿云,自城头呼啸而下,带着极强的劲风,射向城下正在督战的弘义。 宫蔚在马背上看见,急忙唤兵士,道:“卫潇要射杀修睿,快去救!” 却被嬴异一把拦住,嬴异端坐在马上,目光闪动:“不要动!” 但见一箭破空,将木幔车上挥刀指挥攻城的修睿射个正着,跌下车去。 修睿昂天大叫之一声,一口鲜血吐出,立时便有他部下的幻族士兵抢上前去,将他救回。 嬴异这才催马过去,翻身下马,查看修睿伤情,只见箭伤在他左胸之上,穿胸而过,只差毫厘便射中心脏。 修睿口中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嬴异连道:“左右,快唤军医前来医治!” 这才低下头道:“修睿将军伤势如何?” 修睿睁眼勉强答道:“拖将军之福,末将勉强不死!” “那就好。”嬴异略感欣慰,松了口气,吩咐急匆匆抱着药箱赶来的军医:“务必救回修睿将军性命!若修睿将军死了,便令你阵前陪葬!” “是!”那名军医战战兢兢答道,放下药箱急忙为修睿止血医治。 嬴异这才退了回来,吩咐:“继续攻城!今日务必加大火力,一鼓作气攻下梓潼关!” 一时木幔、虎蹲砲齐上,远程用飞火攻城,近则安排士兵用木幔近城下,搭云梯攻城,直杀得硝烟弥漫,天地无光。 眼见守城兵力渐渐衰弱,嬴异又令抬出木锤车,着数十军士合力用木锤车撞击城门,只撞得城门一声声震动,跌下无数飞灰沙石。 嬴异眼中映出漫天战火,仰天大笑道:“城破只在今日!传我命令,务必攻破梓潼,拿下卫潇!” 宫蔚马上俯身道:“那修睿也是一员猛将,此次攻城,他不仅献计,还亲自杀敌,冲锋在前,今日破城,功劳有他大半——刚才他受箭之时,将军为何不令人驰救?” 嬴异回过头来,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微微冷笑:“我只有亲眼看到卫潇亲手杀他,才知他是真降还是假降,不是么?” “雁斩将军英明,宫蔚所不及!”军师在马上拱手。 嬴异一声冷笑,转过头来,目光穿透硝烟,看向城头亲自率众迎敌的卫潇的身影:“卫潇啊卫潇,你纵能妙计退慕容垂十七万大军,令他叛出我征澜帝国,却又能奈我雁斩将军嬴异何?传说中的天界武神将,也不过如此!” 即令传书中军:“梓潼关叛将修睿率部来降,献计攻城,被天策大将军卫潇以一箭重伤,某以飞火和木幔木锤车齐下,城破只在今日,届时中军所到之时,大开梓潼关城门,迎大军入城!请大将军夜宸拭目以待!” ******* 此时的夜宸,正在百里之外的上河谷,令人安营扎寨,八十万大军相随,青山碧水相拥,一片溪水之间,摆下了一方素席,一几一酒。 此刻,他正手持一杯美酒,闭目听着随溪水而来的琴音,久久一动不动,似乎是听得痴了。 他一身轻衣素服,席地而坐,长发随意的用木簪挽了个发髻,身前的几上,正摆着一张信鸽送达的书信,信角在微风中轻轻上扬。 琴声蓦的一停。 夜宸睁开眼来,双瞳之中一青一红,妖光流转。 “为何停了琴音?”他淡淡问道。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似大将军这等走走停停,饮酒赏琴,八十万大军,却要何日才能走得到梓潼关?” 那女子的声音极为美妙,听起来如美玉相击,铿然作响,声音中却又隐隐有铮然杀伐之气。 “哦?霏羽这是急了么?”夜宸这才回过头来,看向琴声来处:“霜公主凤驾亲征,已是大长我帝国军威之事,八十万大军听闻霜公主、当今魔君钧天泽的小妹霏羽在军中,早已群情激勇,恨不能一日长驱至幻之灵国国都郦都,取其国主流梦影和大祭司幻若尘的首级以献!” 他顿了顿,将金杯举至唇边:“更何况,听闻那幻国国主流梦影竟然是一介十二岁的女童,真是可笑至极!” “那还不赶快发兵?”霜公主霏羽自琴几旁起身,一袭红衣曳地,梳着一头高高的凌云髻,髻上插着一支瑬金单凤钗,发后插着一支金镶玉步摇,衣饰虽简,却益发显得华贵之极。 只见她双肩若削,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举止之间,冷淡之中偏又透出一股华贵之气,红唇美艳,开口道:“卫潇刺在你心口上的剑伤,如今养了两个月,也该好了,何况那还被你心口上的相思玉挡了一剑,纵然那是神剑昊天,以你夜宸的身体,也不该抵受不住——何故还要以旧伤未复,拖延行军,莫非你不想杀他?” “一剑刺心,奇耻大辱!”夜宸放下酒杯,一拳重重击在木几之上,震得酒水一溅:“此仇不报,我便不是帝国柱石、号称‘魔将杀神’的无双大将军夜宸!” “如此,那我便放心了。”霜公主霏羽语声清冽,仿若珠玉坠地:“那便即刻令八十万大军火速发军,星夜驰往梓潼关吧!” 夜宸却是抬起手来,摇了一摇:“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霏羽双目中光芒一闪,这一双眼睛中的英武之气,竟不下于男子。 “你看看这封信上所写的,”夜宸以两根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信纸:“我们在这游山玩水之际,雁斩将军已经兵临梓潼关城下,困城十余日,现下正在急火攻城,我大军就算昼夜行军,也在两日后方到,到那时,只怕城已经破了!” “如此甚好!”霏羽眼中露出欣然之色,一双明眸灿然若星光盈水:“幻之灵国地处西南,青山秀水,风物绝佳,你我名曰行军,实则一路游赏,似此绝佳之地,自当归于我帝国之下,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 “好!”夜宸击掌道:“莫若你我约定,待得城破之日,我与公主坐于梓潼关城头,钦酒赏月,听公主妙绝天下的琴音?” 霏羽眼中目光流转,抬首看向远处,一任谷风吹动如血华裳:“若能在幻之灵国的国都郦都的最高处承光殿上弹琴,只怕那琴声,会是格外的好听吧?” 夜宸微微一笑,却不答言,只是端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下。 将酒杯放回,压于信纸之上。 他双目忽然紧紧盯在杯底压往的那一行字上,面上怍然变色! “怎么?”察觉到他的异态,霏羽清丽的殊颜上也是一惊:“大将军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这是怎么了?” 夜宸一掌击在几上,将那张信纸抓起,握于掌中:“公主可看见了——梓潼关叛将修睿被卫潇一箭重伤?” “那又如何?”霏羽冷冷道:“区区一个降将,纵是被射杀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还是死在他前上司的箭下,岂非死得其所?” 夜宸霍的站起,手掌张开,信纸在他掌中化作雪片般散开:“公主虽为女儿身,亦是我帝国中数一数二的勇将,当知天下箭法独步者,如大月铁胆慕容垂,我帝国中云麾上将凰极……” “那又如何?”霏羽再问。 夜宸目中露出深思之色:“卫潇曾在龙峡中与凰极对过一箭,凰极的箭法号称‘流水飞箭’,何等凌厉,而卫潇竟不在他之下,”他语声微顿:“公主试想,慕容垂的铁胆箭尚能于两箭之地开外射中武烈将军楼烦,而只是失于他天生心脏生于右边,与常人不同,那么出身天界武神将的卫潇,怎么竟然能将箭射偏?” “依我看,这箭偏之毫厘,实在差以千里了!” 霏羽面上也是一变:“你的意思是说,卫潇是有意射偏,”她顿了一顿,失声道:“那么也就是说,修睿乃是诈降?” 夜宸郑重点了点头。 “那我们还不速发一支轻骑,追上嬴异将军?”霏羽道。 “来不及了!”夜宸摆了摆手:“我还是那句话,来不及了!” 他抬起头来:“嬴异此刻,只怕已中了卫潇的奸计!” “那该如何是好?”霜公主清丽的玉颜一沉。 夜宸忽的一笑,坐下身来,自己执壶,往杯中倒了一杯酒,将酒杯送至唇边:“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这‘今夜白’酒如此甘美,正好配公主美妙的琴音——公主何不抚琴,让我再听上一曲,一洗征心?” 第一百四十八章 英魂依然在! 硝烟蔽日,杀声震天。 梓潼关城头,已有越来越多的敌军,沿着登城木梯蚁附而上。守城战士死伤无数,渐渐抵敌不住,一名士兵来报道:“禀将军,弟兄们拼死血战,死伤大半,只怕……”他满是尘烟的脸上,双眉紧皱:“梓潼关快守不住了!” 卫潇拔出昊天剑:“守不住也要守!宁可战死,与梓潼关共存亡!” 守城兵士们士气一振,纷纷呐喊道:“宁可战死,与梓潼关共存亡!”余勇暴发,竟一时将那些蚂蚁般密密麻麻的攻城敌军势头挡住了。 嬴异在城下看见,眉头不同皱了皱:“还在负隅顽抗,真是可恶!” 问手下:“谁可与我前去破敌?” 众人方要答话,忽见一人撞了进来:“将军,请容我去!” 嬴异定睛一看,却是受了重伤的修睿。 修睿此时已被医师拔去长箭,身上裹了厚厚一层白布,他摇摇晃晃走上前来,单膝一跪:“将军,卫潇欲取我性命,我与他已恩断义绝,今日带伤请战,直取梓潼,请将军万勿以我身负重伤为推托,修睿愿以死请战!” 嬴异沉吟了一下,目光一转,递过画有雁斩都双翼记号的令箭:“也罢!那就将雁斩都授于你,由你亲自带领,破城!” “修睿领命!”修睿高声了一声,双手接过令箭。 正要返身离去,忽听军师宫蔚叫了一声:“且慢!” 宫蔚拦下了修睿,回身禀道:“将军,你难道忘了我军临出发前夜宸将军的叮嘱,只可围城,不可破城!” 他看见嬴异面色一沉,又急速加了一句:“那时,你可是立下军令状的!” 嬴异的面色愈发阴沉起来。 阴沉得如梓潼关城头上的战云。 他挥了挥手,示意修睿领雁斩都而去。 “将军哪!”宫蔚眼见已不可阻,翻身滚下马鞍,拜倒在嬴异马前:“夜宸将军乃是我大帝国中之中的魔将杀神,无上将星,其智与勇天下无匹!他若说你与卫潇对阵之时,这城不可破,那便破不得!” “如何破不得?”嬴异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比卫潇不如吗?”他长戟一指对面的梓潼关:“我三十万大军围城十日,而今,梓潼关近在咫尺,破城指日可待,你要我收手?你是怕我不是卫潇的敌手,还是怕他在城中设下埋伏?” 军师眼泪纵横,苦口婆心相劝:“将军!将军且想想,我军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梓潼关守将理当倾巢而出,为何独独不见武烈将军楼烦,那可是幻族守城将领中的上将啊!” 修睿跪在地上禀道:“梓潼关中,设有三重,外城,瓮城,内城,末将愿领命为前驱,以我部和雁斩都为前队,破开城门之后,前队先进,侦察敌情,将军在再率大军断后,城中纵有埋伏,亦是不惧!” “好!”嬴异道:“此举甚得我心,令你率军前去,火速破城!”斜视了军师宫蔚一眼:“听见了吗?城中纵有埋伏,我亦不惧!” “将军!”眼见阻拦无效,军师蓦的从地上站起身来,踉跄扑到嬴异马前,抓住马头缰绳,愤声疾呼道:“将军若要破城,先杀了我!” “若是不然,我将不惜微躯,以身拦阻将军!” 嬴异铜铃般的眼睛中紫光暴涨! “军师,这可是你说的!” 跟着一道冷光亮起,在空中划起一道绝决冷厉的弧线。 “啊!——”一声长叫,宫蔚的脑袋蓦的从肩头上滚落,跌于尘埃,在地上滚上了几滚,双目犹睁,面上鲜血怒视,似死不瞑目。 “酸腐文士!”嬴异看也不看那颗跌落在尘埃中的头颅:“我早就知道你是夜宸派来掣肘于我的,名为军师,实为监军,我只是不知道,以我征澜帝国雁斩将军之名,有哪一点儿比不上他卫潇,要令得夜宸将军如此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他临阵斩杀军师,令得大军噤若寒蝉。 嬴异却不以为意,喝令:“传令!修睿率所部及雁斩都为前驱,我三十万大军整军待发,待前驱攻破城门之后,大军离之后一箭之地,进发!” “是!”魔族军士齐声应道,甲矛如林,撼天动地。 修睿当即率众冲上前去。 “弟兄们,这是你们建功立业、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在城下大喝:“此一去,有死无回,或者为万世唾骂,但我们的英魂,终将回归故土安息,只要守护住我们心中的信念,一点污名骂名,那又能算得了什么?!” “是!”他所部的毅勇军战士齐齐答道:“英魂依然在!” “破城!破城!”战士们手持长矛,齐齐顿地,然后一起冲杀了上去! 修睿低声念了句:“英魂依然在!”然后他将魔族的头盔摘下,换回自己小心收好的幻族头盔,用衣袖擦了擦,当即率先冲了出去! 木锤车,在修睿的带头下,一次次,沉重的撼动梓潼关的城门。 “轰!” “轰!” “轰轰轰!”—— 巨大的城门,终于在木锤车的撞击下倒了下来,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战士们弃了木锤车,纷纷跳上城门的铁板,一路向里冲杀了进去! 伏守在城门后的左右两队幻族守军立时冲了出来,与攻城的士兵战在一处! 那是攻城史上少有的杀戳——攻守的双方,都是同一个种族,同一个血脉,平日里朝夕相见的兄弟,有的人甚至还一起喝过酒、聊过天,同吃过一张饼,在缺衣少食的情形下同盖过一床棉被,他们一同在大地为席的星空下怀念过家国故土。 可是这个时候,双方却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 每一刀斩下,都是同族的身体,每一片血流出,都是兄弟的热血,鲜血飙出,流向长空,再溅到脸上时,心却冷到了极处。 但是他们每个人都不能停,他们只有杀!杀!杀! 雁斩都的亡命之徒冲了上来,跟随在毅勇军后斩杀一切,他们顶着右脸上的斧头刺青,面上露出狰狞的神色,眼中放出嗜血的光芒,手中的*,所过之处,便如被清洗了一般,寸草不留。 城门后的伏兵,几乎很快便要被斩杀殆尽。 “卫将军!”独臂的弘义站在瓮城的城楼之上,眼中露出激愤之色:“这帮叛军,竟然跟雁斩都同流合污,斩杀我们的同胞兄弟,卫将军,你怎么还不下令弓箭手射杀?” 卫潇双手握住城楼上的扶栏,眼中盯住下面瓮城中的战场,只听“喀嚓”一声,扶栏上的木头在他双手中被握得粉碎! 他的心中天人交战,似乎有一万个声音在心中说:“快射!时机稍纵即逝!”“不要射!那些攻城的幻族兵士,也是我们的人啊!你怎么忍得下心?” 他将右手举到空中,终于,放了下来,从牙中挤出两个字:“放箭!” 箭如雨下,从城楼中的箭口中飞了出去! 那一刻,卫潇的眼睛睁着,他眼睁睁的看着城下的毅勇军战士,连同雁斩都,一起被射杀于瓮城之中。 两行泪水,悄无声息的从他眼中流了下来。 划过清秀的面庞。 “城破了!城破了!” 随着攻城士兵的喊声,城外,近三十万铁骑踏了进来,蜂涌而入! 嬴异指挥盾甲兵在前,弓箭士在后,铁骑兵再随其后,他毕竟是大将,临危不乱,虽然前驱部队被射杀于瓮城,但他的弓箭士在盾甲兵的掩护下,很快将瓮城城楼上的弓箭手住,大军冲了进来,守军寡不敌众,被魔族大军冲上城楼,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 翊师将军弘义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幻族弓箭手倒在自己面前,一个魔族士兵高举着*冲他斩了下来,他一把抓过弓箭手中的弯弓一挡,迅疾被锋利的*斩为两截,他当即跳上前去,一脚踢飞那名魔族士兵手中的*,将它夺了过来,刺入魔族士兵的胸膛,跟着将刀拔出,冲向了潮水般涌过来的魔族士兵。 上河谷中,夜宸饮了一口酒,摇一摇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将军摇头叹气,莫非这酒不好喝么,还是为你抚琴之人不够美?”霜公主霏羽抚着琴,一边问道,妙目低垂,长长的眼睫如同一面浓密的扇子。 夜宸将杯放下,抬头看了她一眼:“非酒不好喝,非抚琴之人不美,而是这琴声之中,杀伐之气太重,搞得我连酒也饮不下了!” “铮!”的一声,霏羽收了手,一根琴弦应手而断,她霍的抬眼:“琴声本清心,只是我不知道,就在距这三百里之外的地方,我帝国的三十万大军正在苦战,将军却何来的闲心,饮得下酒,听得下琴?” 夜宸又是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霏羽身为女将,生平最是讨厌他这种一言不发深藏不露的脾气,皱了皱眉,伸手取过一方白帕,在抚琴的手指上擦了擦:“莫非将军以为,你派去的那名为军师、实为监军的文士宫蔚,能拦得下雁斩将军嬴异?” 夜宸又是摇了摇头。 这次却是耐心的开了口:“想那嬴异脾气暴躁、自命不凡,连他同我签下的军令状他都可以置之不理,何况是一个文士宫蔚?”他抬眼看着对面有些心浮气躁的公主:“他当然拦不住。” 公主面色更寒:“他若是拦不住,我们又赶不及,难道你让他去送死?” “正是。”夜宸面色淡淡,眼中的赤青双眸却是妖光流转无限:“不但他要死,连他的那三十万大军都要死,无一人能活!” “什么?”霜公主惊得站了起来:“你竟然……能坐看着我三十万魔族大军去送死,却不惊不动?” “不然,公主以为如何?”夜宸抬眼看他:“公主以为卫潇的天界武神将,是浪得虚名么?” 他将酒杯抬至唇边,微微饮了一口,赤青双眸眯了起来,看向远处:“公主请看,起雾了,这几日,山野之中,还真是雾气迷漫啊……” “我跟你谈军务,你却在这赏景?”霏羽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红裙逶迤,走了过来:“我且问你,纵然是卫潇令修睿诈降,他的城中伏兵,算破天也不过八万之数,怎么能困得住我魔族三十万大军?这岂非——是如羊吞虎?” “如羊吞虎?”夜宸将杯停在唇边,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深思之色:“我看,是如蛇吞鳄吧,卫潇此人,我们都小看他了,我原先以为,他身为天界武神将,必然有些事不愿去做、不屑去做,其实,”他眸光流转,唇角勾起一抹嘲笑之意:“他跟我,都是一样的人哪,一将功成万骨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跟我一样,都有蛇之毒、虎之狠!” 他霍的站起,摔杯于地,一手指向遥远的梓潼关方向:“卫潇,你能吞得下我三十万大军,我夜宸手下,亦染有百万人的鲜血,又何惜这三十万人性命,你我终将相遇,短兵相接,终极一战,看看鹿死谁手!” 缥缈的白雾,随着他的语声,如同轻纱一般的,轻轻漫过了河流,覆过山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必死之人 嬴异的三十万大军,终于全部冲进了梓潼关。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遍地站死的守城士兵的尸体,乱箭如林,刀兵遍地,城中尸体累累,在大军的掩杀之下,几乎没有什么活人。 嬴异骑着马,从城中主街上踏踏而过。 他忽然住了马,低头皱眉沉思。 唤道:“军师,你看这城,是不是*静了点儿,或者说是,太干净了点儿?” 身后,一名士兵急急跟上道:“将军,军师他……已经死了!” “哦……”嬴异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左右看了一看,又问:“修睿将军呢?” 左右皆回不知。 嬴异心中顿觉有些异样,厉声喝道:“修睿!修睿!” 隔了半晌,只见修睿走了出来,双手之中,还托着一个人的尸体,面色沉默。 嬴异看了他手中那具尸体一眼,隐约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但看衣甲却是幻族将士,当即皱眉道:“修睿将军,你抱住那具尸体作甚?” “死了……”修睿喃喃道:“他死了……”他满是硝烟血污的脸上,一副哀痛欲绝的神情,仿佛没听到嬴异的话般,道:“弘义他,死了!——” 那具尸身之上,血迹斑斑,仿佛被连砍数刀,方才气绝身亡。 嬴异看了看那具断臂的尸体,这才想了起来:“原来是那日被我以方天戟斩断右臂的幻族大将,”喝道:“修睿,你既已投入我军,便当与旧部恩断义绝,还抱着他的尸体,叫我军将士看着,成何体统?” “呵……呵呵……”修睿惨笑了两声,蓦的抬起头来,目光灼亮,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直逼对面的嬴异:“将军请看,我头上的盔帽,也是幻族军人的呢!” “什么?你是诈降?!”嬴异看向修睿头顶上那顶幻族的盔帽,双眸中瞳孔蓦的收紧:“诈降者,拿命来!” 他手提镔铁方天戟,霍的拍马冲了过去! 虽然是面对百战无敌的猛将,修睿依然是全无惧色,将弘义的尸体往下一放,左手臂弯将他尸身扶住,右手“唰”的一声猛的自腰间抽出古月象鼻刀,向着嬴异迎了上去! “嚓——”一人一马交错而过,一道亮光闪起,古月象鼻刀的刀头飞出,嬴异一戟斩断象鼻刀,方天戟顺手挥出,斩向修睿的咽喉! 就在这时,前方离他不远的地面上,突然爆发出巨大的“轰”的一声! 地下一股*被引爆,冲天而起,刹时将地面炸得翻转了过来,站在附近的几十名魔族士兵顿时被炸得冲上了天空,再掉下来时已经气绝。 紧接着又是“轰、轰”两声,不远处又有两道*爆炸,接连炸翻数十名魔族士兵。 嬴异心念急转,双脚自马蹬上一登,落地之时,已将方天戟指住修睿的咽喉,左手按在他的背心之上,抓住他急速往后退去! 他的一双眼睛,也在不停的左右张望,向来久经沙场生死不惧的猛将眼里,也终于有了一丝惧意:“卫潇!我知道是你,你在这城中遍布了*,要炸死我三十万大军,难道你不怕连你的八万大军一起葬送吗?” 他嘿嘿一笑:“三十万大军,不过是我帝国军之先锋,尚有大军即刻到来,而幻族八万大军一死,精锐尽灭,幻之灵国便要覆亡了!” 正在这时,忽见城外有兵士来报:“报!——”那名兵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头盔都已跑歪,一头栽倒在地,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将军!城外有幻族大军将城门各处出口堵住,排列成弓箭手队形,我军凡有出城者,当即乱箭射杀!领军者为幻族的武烈大将军楼烦,目测有七万余人!” “什么?!”嬴异怔了一怔:“果然中伏了!”他忽的仰天大笑:“想不到我雁斩将军嬴异英雄一世,今日天要亡我也!”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望向城中空荡荡的营房,街道,树木:“卫潇,我知道你定然还在这城中,你一定听得到我说话,看得到我这里,事到如今,我也总算全然明白,你事先安排楼烦将军调走了七万五千大军,埋伏在城外,自己却留下来,只留五千守军,跟我唱了一出空城计!” “然后,你再安排修睿将军鞭笞兵士,受你杖刑,让他诈降,引我入瓮,而你,事先在城中地下遍布*,只待我三十万大军进城,楼烦便可率军围城,届时,*引爆,掀翻全城,令我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他冷冷的瞅着四周,眼里含着困兽犹斗的战意,嘶吼:“卫潇!你也不过是个心如蛇蝎、狠毒似虎狼的人,你也忍得下心看手下的战将一个个战死,你也舍得修睿将军落在我手上!” 他持戟的手一紧,戟尖上的利刃划破修睿的咽喉,鲜血沁了出来:“卫潇,你可有胆与我单独一战?” “你可有胆与我一战?” 嬴异连问三声,空城之中,却只飘荡着冷风,和他自己的回声,无人应答。 “难道,你真的不怕修睿死在我的手上吗?”嬴异一双虎目,布满了血丝,望向城中某处:“修睿将军为了你,甘心当众受辱,被世人误解,为万人所唾弃,还差点儿被你当场斩杀!我就问你,杖责他一百的时候,你是怎么狠得这个心的?他所部毅勇军,全部都是他的兄弟伙伴,却为了要灭我的骁部雁战都,跟我请战送死,自请入瓮,最后被你率领的守城士兵斩尽杀绝,——你又是怎么狠得下这个心的?” 他握戟的手又是一紧,修睿咽喉上,鲜血不绝于缕的流了下来,仿佛随时便会被利刃割断:“如今,你还是会眼睁睁的看着修睿去死吗?他为你牺牲了名节,兄弟,连命也不要了,但你——真的狠得下这个心吗?” 他的一字一句,在空荡荡的城中回响。 也如一支支利箭,刺在了卫潇心头。 心如刀割。 卫潇只觉心口一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阵阵发黑。 鲜血溅在地下,却很快沿着潮湿的泥土沁了下去。 他们事先早已在城中挖好了地道,在嬴异大军来袭之时,将七万余大军转移至城外的桃林山上藏好,如今,这地道便是他们最后撤退时的通道。 卫潇一手捂住胸口,一手以剑支地,慢慢的支起身子。 透过地道口的一丝缝隙,仍然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形。 只见嬴异大笑着挥起长戟:“卫潇,你若还如缩头乌龟一般不出来,你就真的不信我将你这名手下勇将,一刀刀的斩成人彘?” 他一戟下去,只听修睿惨呼一声,一只耳朵顿时被斩了下来,血淋淋的跌于地上! 嬴异毫不留情,戟尖一横,如同闪电般掠过,修睿的双眼顿时被利刃刺瞎,两道鲜血,从双目中流了下来。 “卫将军!”修睿痛呼:“请卫将军以我幻之灵国为重,勿以修睿个人性命为念!卫将军若能保得我家国平安,修睿就算身首异处,血肉化为齑粉,也必感念卫将军!” 两道鲜血从他的空洞的眼中流下来,如同树枝般蔓延过刻画着斧形刺青的脸上,看起来可怖之极。 “我要救他!”卫潇心中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提剑便欲冲出! 他的身后,重伤方愈的高昂将军,和白浅予一起抱住了他! “卫将军!”高昂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请卫将军三思啊!将军这一出去,不但救不了修睿将军,连同将军一道,也要死在嬴异手里!” “那,便要眼睁睁的看着修睿死吗?”卫潇咬牙道。 “将军!”高昂眼中流下泪来:“我与修睿将军自小相识,同在军营里长大,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将军心痛,我心中如何不痛!可是,修睿将军所说的,便是末将心中所想,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兄弟,就是为了最后这一战的胜利!将军若是此刻出去,不但救不了修睿,而且暴露了行踪,连同将军,我们这所有人,都难逃魔族大军荼毒!将军不怕自己死,难道不怕白姑娘死吗?” 他此言一出,卫潇身子颤栗着,却慢慢冷静了下来。 “必死之人如何救……?”高昂看了白浅予一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在将军的计划之中,修睿本是必死的,不是吗?” “是!……”卫潇慢慢的弯下腰来,五指插入地道中潮湿淤黑的泥土,用力扣紧,只有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却不再说一句话。 蓦的,地道外传来修睿的一声长呼:“卫将军,修睿去了!请卫将军记住我国主所托,修睿便可含笑九泉!” 他用尽气力,喊出最后一句话:“英魂……依然在……!” 然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自绝身亡! 那一瞬间,地道之中,所有的幸存的将士,眼中都流下了眼泪。 “英魂……依然在……!”每个人的心中,都默默的念着这句话。 高昂上前,拉下了地道口的遮盖,同时,拉爆了遍布在城中地下*的引线,立时,爆炸之声四起,如同过年时的炮竹之声,在城中密集的响了起来。 “天、亡、我、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凭仗的嬴异,一把将修睿的尸体推倒,方天长戟跌落于地面,他双手朝开,两眼望天,向天嘶吼:“老天!你就这么不肯放过我嬴异吗?”他的双眼通红,头盔跌落,露出额心的“雁双翅”刺青,刺青之上,一点剑刺的痕迹,如同耻辱的印记,仿佛在嘲笑他空有“雁斩将军”之名! “非我无能,只是我遇上了卫潇而已,我不甘心啊!”嬴异瞪大的双眼中,露出最后一点穷途末路的光芒,然后,那一点光芒忽然爆裂! 一道*,自他站立的地底下冲天而起,“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嬴异魁梧的身躯,化为齑粉四散! 一代猛将,就此灰飞烟灭! 第一百五十章 死寂之城 “走吧!……”高昂扶起卫潇:“我们,该离开了!” 卫潇刚刚向前踏了一步,忽的回过头,望向身后。 所有的将士,忽然也有所感应般,齐齐的回头望向身后。 那里,是地道的出入口,通向城中,虽然什么也看不出,但所有的将士,仿佛都看见了,城中的上空,有无数的英灵将士,修睿,弘义,毅勇军,守城士兵…… 那无数的英灵,似乎都化作了星光,面上染满硝烟与鲜血,却含笑着,渐渐散去…… 所有人在心中默默哀悼着,然后转过了身,向长长的地道另一端走去。 白浅予脚下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拱了一下,她回过头来,地道内光线模糊,只隐约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向着地道口爬去。 “小小白……!”她叫了一声,返身便欲去追。 胳膊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 高昂的声音响了起来:“白姑娘,不能回去!” “可是,”白浅予迟疑了一下:“那是只兔子……” “死就死了吧!”高昂的语声斩钉截铁:“这个时候,人命尚且不顾,何况是只兔子?”他扶住白浅予,往地道深处走去。 白浅予还是忍不住回了回头,望向那只在地道中爬行的兔子。 只见那白乎乎的一团,在黑暗中一动一动,慢慢挨近了地道口。 “不好!”白浅予忽似想起了什么,失声。 三叶草“唰”的一声从她身边冲出,长茎伸出,闪电般的伸了过去,却在将要套住那只兔子前,被白兔张开的三瓣嘴一吓,缩了回来。 白兔跳上地道口,将盖上的绳索三两下咬断,然后拱开盖子,外面的一丝光亮照了进来。 “不好!”高昂也察觉到了危险,立刻撇下白浅予,几个箭步冲向地道口! 然而,还没等他冲到地道口,盖子已被从外面打了开来,几个魔族士兵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跳了进来! 高昂将背在身上的梨花枪一翻手拿在手上,双手一分,“咔”的一声,梨花枪被拆成两支,高昂冲上前去,一脚将抢在最前面的魔族士兵踢翻,跟着补上一枪将之刺杀,然后左手反手一枪,将跟上的另一个魔族士兵刺倒,跳出了地道口! 外面的魔族士兵,正被城中遍地的*炸得晕头转向,突然发现这里有一条地下通道,便如发现救星一般,密密麻麻的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快走!……”高昂只来得及回头说了两个字,便冲了出去,左右两手转动梨花枪,接连撂倒几名魔族士兵,却被疯狂冲过来的魔族士兵砍杀了过来! 地道口被抢过来拼命想要逃生的魔族士兵打开大半,高昂顾不上抵挡潮水般冲过来的魔族士兵,回转身躯,长枪一挺,将几名想要冲进地道中的魔族士兵刺杀,乱阵之中,他右手的梨花枪不知被谁打落,他连忙用空出来的右手拼尽全力将地道口盖上,另一只左手挥舞着梨花枪护在身前! 然而,身后疯狂逃命的魔族士兵已经发疯般的扑了过来,一层又一层挤在地道口,辗压着高昂的身体! 高昂两只手用力撑住地道口,以身躯挡住他们的疯狂猛扑,魔族士兵的刀枪如林般向着他的身上刺了下来! 白浅予只看见地道口的尽头,一柄又一柄的刀尖、枪尖,透过盖子刺了出来,刀尖枪尖上的血水哗哗的流着,滴了下来。 “高昂!——”她忍不住大声喊道。 然而,隔着一层盖子的高昂睁圆了双眼,身上被钉满了密密麻麻的刀枪,如同刺猬般,再也听不见了! 只有他的身躯,还牢牢的抵在地道口,无数的魔族士兵冲了上来,试图将他的尸体扒开。 “轰!”的一声,地道中窜起一道火光,外面*的爆炸之声不绝于耳,地道口剧烈震动着,泥土石块簌簌而落。 “快走!”卫潇回过身来,一把抓起白浅予的手腕:“地道要塌了!” 白浅予却还在痴痴看着那道在地道口燃起的火光,火光熊熊燃烧着,映亮了她的眼睛,她的双眼中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被火光映得晶亮。 “白姑娘,你对我真好,象我母亲一样呢!” 病床上,那个被她用酒水擦拭身子降温的少年将军,有些害羞的喃喃道。 “卫将军,末将请命出战!” 沙场上,那个不善言辞的将军面色凛然,慨然请战。 “快走!……” 地道口前,那个大义决然的身影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便慷慨赴死,以身挡敌。 地道口,在魔族士兵的攻击下,被再次打开,那些被*炸得急迫求生的士兵争先恐后的跃了进来,却“轰”的一声,被倒塌的地道口压倒。 跟着地道口一截一截的倒塌了下来,地道内烟火弥漫,沙石飞扬。 “快走,地道要塌了!再耽误下去,我们还没被压死,就已经被地道内的烟火薰死了!”卫潇指挥剩下寥寥无几的兵卒:“掩住口鼻,速退!” 然后他撕下一幅衣襟,蒙在白浅予的口鼻之上,打了个结,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拉着她向地道里飞快的跑了去。 几个人拼命的沿着地道,在黑暗的地底,一直跑着,跑着。 渐渐的远离了火光,爆炸之声越来越远。 却还在远处隆隆的,不绝于耳的响着。 如同一曲悲壮的挽歌,在为他们送行。 地道里,越来越黑暗。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跌跌撞撞的前行,手脚膝盖都被磕破。 蓦的,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线亮光,有人从外面将另一端的地道口的盖子掀开。 天光从外面洒了进来。 隐隐可见战马的马蹄,和外面幻族士兵垂落的衣角。 卫潇拉着白浅予,从地道口爬了出来。 楼烦端坐在黑鬃马的马背之上,看见他们出来,立刻跳下马来,亲自过来将卫潇搀了起来,又令手下将白浅予扶出。 “卫将军!”楼烦一拱手:“末将按你吩咐,率军在城外桃林中掩藏了几日,听到城中爆炸之声,立刻赶往城门各处出口,将城内往外四处逃窜的魔族士兵截住,如设网捕鼠般,总计截杀有两三万人!将军之计,果然英明!” “只是,可惜了这些留守在城中的战士,死得只剩下四五人,所有人,几乎全部捐躯了!……”卫潇看了看几个随他战至最后活命的士兵,每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他英俊的脸上,殊无喜色,只是回首望着那一片火海中的城池:“修睿、弘义、高昂,都死了!……这一场惨烈的战争之中,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卫潇的清澈如水的眼中,第一次如同弥漫着雾气:“牺牲他们,虽然打嬴了这场战争,我却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将军!”楼烦跪了下来:“为国牺牲,本是我等军人应尽的天职!我等何敢惜此一身,若换了楼烦,楼烦一样毫无怨言!” 他的身后,幻族士兵密密麻麻的跪倒一片:“为国牺牲,我等毫无怨言!” “是吗?……”卫潇抬起了头,头盔下,一缕凌乱的发丝随风扬起,他仰头看了看天际,乌云低垂,隆重的战云依旧不散,那些牺牲逝去的英灵,真的能换来幻之灵国的平安吗? “将军,”楼烦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军请勿过于悲伤!将军身先士卒,留在城中,九死一生,楼烦临行前,将军已交待,若将军万一……”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万一有所不测,那么天策大将军一职,将由楼烦暂代!”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黄布包裹着的印信,双手奉上:“所幸将军平安归来,楼烦将此印信拜还!” “天策大将军……”卫潇伸出手,慢慢的将印信接了过来,眼中神情复杂。 那枚天策大将军的印信,似乎有千钧重般,悬挂着责任、承诺、守护,也同时有着摆脱不了的胁迫、威逼,与伴之而来的杀戳,血流成河,白骨成山。 他转过身,看着火海中的梓潼关,一片片火光黑烟向着天空冲起,梓潼关似乎已经在变得支离破碎。 城中隐隐传来魔族士兵的哀嚎。 那是几十万大军被困于绝望中的哀嚎,纵然是敌人,仍然听得人动目恻然。 “算算时间,城中心下埋藏着的最大一枚*,也该爆炸了吧!”卫潇双目看向城中心的方向。 随着他的语声,城中心“轰!”的一声,一声极大的爆破之声传开。 无数砖石瓦片向上飞起,似乎一整座巨大的梓潼关,被掀翻了过来,那一枚巨大的*霸道无比,只在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中,掀翻巨城,如揭纸片。 巨大的震幅,一圈圈呈圆环状向外扩散。 余波所及,他们脚下的地底,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竟震翻了过半人马。 一声巨响之后,所有人几乎都被震聋,要过了好半晌,他们的听觉,才慢慢的恢复了过来。 巨大的梓潼关,通向关内之地的屏蔽,变得一片死寂。 城中,已绝无任何生灵的迹象。 魔族的三十万大军,在这一声巨响之后,彻底从这片陆地上消失,灰飞烟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分兵南下 三百里外的上河谷,闭目聆听的夜宸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听见了吗?公主,那一声震响,连三百里外的地底,都能感受得到,那么即便是一座那么巨大的梓潼关,也可以在一瞬间变得灰飞烟灭,变成一座空城,死城。” “空城?死城?”霏羽遥望着三百里外梓潼关的方向,纤长的身子透出勃发的英气:“你的意思是说,梓潼关此刻,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吗,夜宸?” 她回过身来,浓密如扇的睫毛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夜宸。 夜宸淡淡的笑了起来。 只是脸上却殊无半点笑意。 “一向能征善战的霜公主,这是在责怪属下么?”夜宸看着她,淡淡的道:“纵然我告诉你那三十万嬴异帐下的先锋军必死,霜公主还是将这笔帐,记在了我夜宸的头上?” “那是你的部下!”霜公主逼近了一步:“夜宸将军,莫要忘了,我哥哥钧天泽将帝国百万大军托付于你一个外族人,任命你为帝国三军统帅,是顶住了国中多少的压力!” “嬴异虽为猛将,战无不胜,可是他遇上的是卫潇,”夜宸负手站了起来,迎上霜公主霏羽咄咄逼人的目光:“早在我看到那片雾气飘下来的时候,我便知道,嬴异要败了!” “为何?”霏羽面无表情的道。 “冬日霜天,起雾本属正常,但幻之灵国地处星堕大陆西南,何来如此大的雾气,远在三百里之外尚可令你我看见?” 夜宸道:“那只能是说,幻族军队中,有人施放了水系法术,其目的,便是要借由浓重的白雾隐藏甲兵!” 他的手一抖,一截羊皮纸卷从衣袖中滑出,他将之展开,是一幅梓潼关地图:“公主请看,以八万对三十万,卫潇若要守住梓潼关,便必须智取,面对魔族大军,伏兵于城中,实为不智,所以卫潇若要藏兵,便会藏于城外,而这地图之上,唯一能藏兵的,便是那一片桃林。” “可是,”霏羽仔细看了一眼那幅地图:“桃林中冬日树叶凋蔽,并不适合伏兵。” “正是!”夜宸道:“所以卫潇便令幻族大将于城外桃林施放了水系法术,当贴近地面的空气中凝聚了大量水滴时,悬浮的水汽遇冷凝结,便能起雾,卫潇正是利用这一点,在桃林中制造了极为厚重的雾气,那些雾气被东南风一吹,沿河流飘下,所以我们在这上河谷中,便看到了薄若轻纱的薄雾。” “这是幻术制造的雾气,所以与自然生成的雾气不同,只能在桃林局部生成浓雾,而在梓潼关附近反而看不到,”夜宸语声沉重:“所以嬴异纵是久经沙场,也没有注意到!” “所以,”霏羽道:“你知卫潇必会智取,便令他立下军令状,只可围城,不可破城?” “正是。”夜宸淡淡的道。 霏羽妙目凝注着他:“你既已知道,为何不传飞信将嬴异召回?” 夜宸苦笑一声:“连我的军令状都拦不下狂妄自大的雁斩将军,你难道以为区区一道飞信就能?” 他赤青双瞳在公主的玉颜上一转,妖光流转,蓦的轻笑了起来:“不过公主,你亲自随军出征,也不是为了你那个同父异母的魔君哥哥吧?天下人虽不知,难道还能瞒得过我?”他近前一步,贴近公主耳畔:“公主幼随母姓,母亲乃是出身羽族的长公主旷夕颜,公主的本名,本是叫作‘旷霏羽’?” “你!……”霜公主面上现出怒意,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刀如寒冰般瞬间凝结成形,她挥起一刀,斩向夜宸脖颈! 夜宸却是动也不动。 “公主若是斩得下手,便斩了属下,属下也是毫无怨言。”夜宸在名刀“银狐”的刀光之中,望向对面的公主:“公主随夜宸亲征,不正是想立下战功,多增几分在帝国中举足轻重的份量么?” 他微微一笑,笑得有几分恃无恐:“公主若想胜卫潇,并借此胜过你那个喜怒无常却偏偏又厉害无比的哥哥,还是要留下夜宸这条性命,好生利用罢?” 霜公主架在夜宸脖子上的银狐刀陡的一震,在夜宸脖子上擦出一丝血迹,刀身上的银光却慢慢熄灭,她怒视了夜宸一眼,将刀收了回来。 夜宸轻抚脖颈,然后抬起自己苍白的手指,看着指尖的一点血迹,不由哂笑:“公主还真是下得了手,似夜宸这等帝国柱石,方才差一点儿就要毁在公主手里了!” 他抬起妖异的双眸,瞳中青红光芒骤涨,似乎穿透了云层,看向三百里之外的梓潼关:“不知道天生便为我死敌的卫潇,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此刻,卫潇正命楼烦率三万人,前往缇萦,与缇萦守军会合。 他忽的打了个寒颤,抬起头来,望向远远的云层下的北方。 “卫将军,怎么了?”楼烦察觉他面色有异,问道。 “没什么,”卫潇收回目光:“我只是忽然觉得,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在暗处窥伺着我,”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摆脱那种感觉:“或许,这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那么将军,我们这是要弃守梓潼关了吗?”楼烦又道。 “梓潼关已经夷为平地,守是守不住了,”卫潇眉头微皱:“以关中屏障为代价,倾覆魔族三十万大军,也不过以子易子,”他看向楼烦:“失去关中屏障,魔族八十万大军,在夜宸的率领下,便会长驱直入,所以,我令你率三万人守缇萦,便是要保住这国都郦都的最后一道屏障!” “那……将军你呢?”楼烦面上现出担忧之色。 “夜宸我所深知,”卫潇举目北望:“我将带兵退往无定河,再沿无定河东进,诱敌往东,夜宸视我为死敌,虽然缇萦在他眼中如一块肥肉,探囊可取,但他定会沿河拦截我,务要赶尽杀绝,他便可轻取缇萦,挺进郦都,所以……”他顿了顿,道:“若我不能以五万人绝地反击夜宸的八十万大军,镇守缇萦的重担,便全在你肩上了!” “将军!”楼烦一抱拳,喉头哽咽了起来。 “不许哭!”卫潇反倒是微微笑了起来,在他肩头拍了拍:“男儿当血洒疆场,流血不流泪!”他将一只锦囊交到楼烦的手上,郑重道:“若夜宸大军进攻缇萦,那时我必已不在了,你按此锦囊中之计行事,方可保住缇萦!” “将军!……”楼烦语声颤抖起来,倒身下拜:“楼烦、楼烦不愿受此锦囊!” “你起来!这是军令,军令岂可不受?”卫潇将他从地上扶起,微微一笑:“别哭丧着一副脸,世事难料,天未可期……再说,我还等着缇萦城头,与你共谋一局呢!” 他看了看楼烦:“我送你的棋子呢?” 楼烦赶紧擦了擦眼泪,自马背上取下一只包裹:“在这儿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自从将军给我下了三不杀令,我每晚不喝酒真是难熬的很,天天晚上便在沙地上画个棋盘,排兵布阵,便是想有朝一日与将军对奕之时,能胜过将军!” “是吗?”卫潇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眉宇间有了一点飞扬,隐约可见当年那个天界武神将的神采:“卫潇棋技虽不才,却是读过不少棋谱名篇,你可要好好琢磨了,莫等来日一局,被我杀个片甲不留,到时,我可是不会让给你的!” “楼烦在国中,也堪称国手!”楼烦摸了摸脑袋,也不甘示弱的逞能:“天界武神将莫要输给我便是!” “好、一言为定!”卫潇将他送上马:“你我若能缇萦相见,我答应你,到时便许你开坛纵饮!” “一言为定!”楼烦坐在马背之上,俯下身来,与他一击掌。 然后转过马头,一驾马,率领三万大军驰往缇萦。 两个人道别,各自回身,各奔前尘,笑容在脸上一闪而没,心头如压了千斤巨石,他们知道,这一次道别,便是生离死别,许诺下的相见,不知有没有那一天。 马蹄卷起灰尘,将大军的身影渐渐掩没。 卫潇目送楼烦离开,这才转过头来,与白浅予并肩而立,两个人默默无言,一起看着下方那一座被炸得满目苍痍、支离破碎的城池。 残阳如血,照在被夷为空地的城池之上,似乎满城都流动着血光。 良久,卫潇方叹息了一声:“浅予,你……恨我吗?” “恨你什么?”白浅予一动未动,晚风掀起她的发丝,和黑裘披风。 “那么多的人……因为梓潼关之战而死,”卫潇艰难的开口:“我听你给我讲解三国里的空城计,那时,便定下了这场计谋,将大军悄然转移至城外桃林,借浓雾掩护,只以守城五千将士,诱使魔族三十万大军来攻,为了消灭魔族大军中最勇猛善战的雁斩都,不惜让修睿将军诈降,率所部毅勇军为诱饵,使幻族战士自相残杀,才将雁斩都诱入瓮城射杀……” 他说到这里,语声陡的哽在喉咙中,似乎说不下去了。 “你从一开始,便知道他们所有人都是要死的,对吗?”白浅予双目望着夕阳下的梓潼关,那里,已经变得一片死寂,连风吹过,都是冷的。 “是。”卫潇答道,在这个聪慧如雪的女子面前,他知道自己无须隐藏。 “你利用了他们所有人,这城中所有人,都是你的饵,是吗?”白浅予的语声中,听不出半分情感。 卫潇沉默了半晌,方从唇中挤出一个字:“是!” “修睿为了跟你配合演出一场诈降计,不惜将那名士兵处以‘骨肉分离’的酷刑,是吗?”白浅予又道。 “是。”卫潇方要解释:“他智计反应最快,所以我就让他……” 可是当他看到白浅予的脸上,冷冷的如同笼罩上一层冰霜的时候,心中隐隐生起一股不安,没有再说下去。 白浅予忽然回过头,看着他。 她的眼中,映上了一层夕阳的光辉,如金,却又如血。 “他们,这些守城士兵,都是最信任你的人,他们将生命托付给了你,将信任托付给了你,就是这么让你滥用的吗?”她的语声冷得也象冰:“我和三叶草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出城去采草药从地狱门前救回来的那些士兵,你再将他们送到地狱中去,是吗?” “我……”卫潇张了张嘴,方要说话,却又觉得此刻无论什么言语,都是无力。 “对不起,”他只有低声的,黯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浅予……连我也不能例外。” 白浅予不说话,却忽然返身走出几步,跨上的卢驹。 将马鞭在的卢驹身上狠狠一抽:“驾!” “等等!”卫潇一个箭步冲出,拉住了马缰:“你要去哪里,浅予?” “不用你管!”随着语声,一鞭狠狠的抽了下来,卫潇的手背上立刻起了一道血痕,他下意识的松了手,白浅予立刻驾马沿着山道冲了出去。 只留下卫潇孤独的身影,伫立在夕阳中。 夕阳,也终于渐渐沉没了下去,微凉的晚风,将城中的血腥之气吹来。 梓潼关中,三十万大军的血腥之气,久久不散。 第一百五十二章 深夜抚琴 的卢驹脚步轻快,沿着山道一阵奔驰,已将梓潼关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直到那座死寂之城再也看不见了,白浅予方放慢了速度,的卢驹踩着细碎的步子,在山道上慢慢的走着。 “喂!”三叶草从白浅予的怀中钻了出来,唤了她一声。 见她没有反应,忍不住伸出一只叶片,在她脸上拍了拍,提高了语声:“喂!“ 白浅予这才自失神中惊醒:“烧,你说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了?” “军国大事呢,我是不懂,”三叶草从白浅予怀中爬出来,倒坐在马头上,将两只叶片抱了起来:“但你要知道,卫潇的这条空城计,是会连他自己一起,葬送在城内的!只有他在,嬴异才会相信守军皆在城内,所以呢……”三叶草将一只叶片抓了抓下巴:“我想卫潇最开始设下这条计谋的时候,就已经抱定了与梓潼关同存亡的决心的!” “他不是最后还是全身而退了吗?”白浅予道。 “那是为了你呀!”三叶草忍不住叫了起来:“小白姑娘,你平时也不是这么笨的,怎么会连这点也想不通,在地道中要不是那高昂将军说,卫潇冲出去会连累你死,他一定冲出去了!” 白浅予想了一想,面上已经动容,却还是喃喃道:“可是,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为什么他要骗我?” “因为他不想让你担心啊!”三叶草啧啧叹气:“小白姑娘,怎么一牵连到卫潇的问题,你就智商下线了呢?” “我……”白浅予咬了咬嘴唇,下意识的看向来时路,马蹄踟蹰着。 天空中,一只落单的孤雁一声长鸣,振翅划向苍凉的远方。 白浅予抬眼望了望那只孤雁,目光追随着它的身影很远,这才回过头来,勒转马头:“烧,我们一起回去找卫潇吧!” 嗒嗒的马蹄声中,夜声,如一面幕布般,一点一点的降落了下来。 夜色,笼罩着远山近峦,此刻,就连山脚下的梓潼关,也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不辨,仿佛是一只死去了的只余残骸的怪兽。 犹有阵阵腥浓的血气,被风送着,飘了过来。 卫潇孤身坐在山腰上,双眼望着山脚下死寂一片的梓潼关,眼眸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但若仔细看去,他眼中的亮光,不过是因为那是有泪光。 那个平日坚毅不拔、万夫莫摧的身影,此刻却变得如此萧瑟,孤独。 他保持着那样的姿态,在山腰上一动不动的坐着,很久,仿佛一尊化石。 空寂的山路上,蓦的响起了“嗒嗒、嗒嗒”的马蹄声。 沉稳如山的身影蓦的一动,卫潇跳起身来,回头看向蹄声方向,面带惊喜:“浅予,你回来了?” 然而,当他看见那个在夜色中缓缓现出的一人一骑时,一抹喜色却僵在了脸上。 那是一匹黑色的骏马,马背上驮着一个红衣似火的女子,女子怀中抱着一把长琴,侧身斜坐于马背上,长裙的裙摆随着马蹄的移动,在一颤一颤的飘拂。 她乌黑的长发,一直垂落下来,散在马背上。 那个女子的眼极媚,极明亮,当她出现的时候,就仿佛是夜色忽然分成两半,在她的身后一寸一寸退开,而她,宛如盛开在夜色中的一朵妖冶红莲。 她驾着黑骏马,轻缓的路过卫潇身边,似有意无意间,回了一回头,然后马身回转,在卫潇面前停了下来。 “你是卫潇?”她的语声清冽如珠玉,在这夜的静寂中显得分外清凉。 “你认识我?”卫潇抬头望着她:“那么姑娘是……?” “叫我羽衣人吧!”红衣女子轻轻一笑,眼神勾魂摄魄,她的发鬓之上,果然插着一支火红的赤羽,随风飘扬:“你我能于这千万人之中相遇,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也算有缘。” “这里哪里有千万人?”卫潇道。 红衣女子右手抱住长琴,左手往山脚下的梓潼关一指:“那里,不就有千千万万人。” 随着她的语声,一阵凉入骨髓的夜风吹过,仿佛夜色中,梓潼关的上空,有什么东西复活了,千千万万双眼睛在无声的睁开。 卫潇蓦的后退一步,昊天神剑蓦的金光一闪,划开一片剑光,指向马背上的红衣女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潇眉头紧皱,看着她,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十二分的警觉。 “啧啧,是连生气都如此好看的脸庞呢,果然不愧是天界的武神将!”红衣女子却是不恼,反而微微俯下身,红袖微抬,将左手伸给了他:“来,扶我下马。” “……”卫潇微微一怔,然而在看到对方全无敌意之后,收起了昊天剑,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左手接住,红衣女子轻轻一跃,跳下了马背。 黑骏马轻嘶一声,迈着四只白蹄轻快的退到了一旁。 卫潇身为武神将,一眼便看出那是匹万里挑一的好马,虽然并不如照夜狮子马神骏,可是看它四蹄,却可日行千里,疾如闪电。 仿佛看出了卫潇的心思,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此马名叫绝影,本是大月良马,月国覆灭后,便被我收了来。” 她的朱唇似血,眸却闪着紫色的光芒。 “你是魔族人?”卫潇盯着她:“能得大月国良马,你的身份,一定不低,两国交战时,姑娘敢这么孤身独往独来,惫夜行驰,想必也是身怀绝技,又或者说,”他眼光忽的一动:“姑娘本就在魔族大军之中?” 红衣女子手抱长琴,左手掩唇一笑:“霏羽久慕卫潇将军之名,是以特的抱琴前来,想为公子弹奏一曲。” “两军战前,姑娘独来为我抚琴?”卫潇道。 他并没有忘记,就在他们的脚下,梓潼关内,刚刚升起了千千万万的战魂。 这个惫夜而来的女子,究竟意欲何为? “公子请放心,霏羽知将军大战之后,满怀疲惫,心如苍痍,他人只看到这梓潼关的败毁,和将军的战功,却看不到将军的心中,也一如这脚下的梓潼关一样,满目苍痍。”红衣女子席地而坐,将古琴横于膝上,抚了抚弦:“所以霏羽今来,只望为将军抚琴一曲,稍舒将军心中块垒,无有他意,请将军万勿戒怀才是!” 随着她纤纤十指的轻轻一拨,一缕绝妙的琴音,从琴上飘出,令人欲醉。 卫潇不由收起了昊天剑,慢慢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此琴名唤九霄环佩,为千年古琴,请将军静听。”霏羽调了调琴弦,方才抚起琴来。 一抹清冽的琴音,从九霄环佩上飘出,初闻琴声叮咚,如泉水细流,渐渐激越高昂起来,如鼓角声声,兵列阵阵,愈往后,琴声愈加激烈高亢,霏羽十指在琴上拨动如飞,琴声中如两军对垒、沙场厮杀、号角齐鸣,激昂悲壮。 卫潇听到此,忍不住低吟道: ******* “白露秋枫劲,马嘶雁阵引。 霜尘猎花甲,暮云照寒轻。 千里画角声,横越雕弓擎。 抚剑戎衣疾,且试将军令。 酣战欲淋漓,鼓瑟拨浪倾。 铁骑驱如虎,笑看劫灰烬。 古陌戍边荒,埋骨卧身名。 烛火遥天坠,流月楼船启。 赤水绕皇城,羽觞醉帝寝!” ******* 琴声伴随着他的语声,蓦的戛然而止,两声清脆的掌声响了起来。 霏羽看着卫潇,收回了手掌,玉颜上笑魇如花:“将军这首诗,慷慨激昂,正好配得上这首古曲《将军令》,令人可以遥想见沙场之上将军意气风发之雄姿!” “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卫潇想了一想,面上蓦然浮现出一丝苦笑来:“我若真是如此,浅予她……又怎会离我而去?” 霏羽看了看卫潇,试探道:“将军口中这位浅予姑娘,莫非是将军的红颜知己?” 卫潇低下头来,默然不语。 霏羽观他神色,展颜一笑道:“将军身边,为何不见这位红颜知己?依我猜,若她不考虑将军的难处,弃将军而去,便算不得将军的红颜知己。” “浅予她,不是那样的人!”卫潇脱口而出,分辩着,刚刚站起,却又坐下:“她会回来的,”也许是为了给自己加重信心,他又说了一句:“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是么?”霏羽却似不以为意,淡淡的道:“你在这里,是为了等她?” “我只是,”卫潇想了想,唇角下意识的浮起一缕笑意:“怕她迷路,她有时候,虽然看起来很聪明,有时候却又很笨。” “那,趁着将军在这里等她的功夫,我们不如来聊聊天——”霏羽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我想请问将军,将军以为,何为将军?” 卫潇道:“夫将军者,善战,善布阵,善领兵,识人之才俊,善功,翔与九天之上,善守,藏于九地之下,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善战者,多称大将军,能临敌变化者,谓之神,是谓战神!” “说得好!”霏羽轻一击掌,夜色中,眼睛里似有两团紫色的火焰在燃烧:“若是这里有酒,真真当浮一大白!” 那一瞬间,那个红衣妩媚的女子身上,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她妙目注视着卫潇:“不知卫将军以为,何又为将军之道呢?” 卫潇道:“将军之道,自然是统兵,陷阵,征讨,封疆,观万物万象,日月星辰,风云水火,山川之灵气,皆可为兵,如此,谙熟于胸,融汇于心,运用得当,便可胜于百万雄兵。” 霏羽沉吟了一下,缓缓道:“我倒以为,为将军者,只须一条,便可无敌,那便是冷酷!” 卫潇一怔,蓦的抬眼望向她。 只听霏羽继续道:“所谓冷酷,不但是要对敌人冷酷,对部下,对自己,更是要心如铁石、冷酷无情,便是至亲至爱之人,若是违抗军令,妨碍取胜,皆可杀之!所谓仁不带兵,义不行贾,这不但是对别人的冷酷,更是对自己的冷酷,只有一个人做到完全克制自己内心的情感与软弱,方能无敌于天下!” 卫潇有些吃惊的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 这如同花朵般娇艳的女子,若非亲耳听见,简直令人无法相信,这句句如同冰刀利刃的话,竟是从她的嘴中说出! 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神态全变了,从一个柔指抚琴的红颜女子,忽的变得似一位征伐沙场的将军。 霏羽看向他,眼中的光芒却又变了,变得似水般柔润:“你的浅予姑娘不懂你,我却懂,或者……因为我们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类人罢!”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刹一生 夜风中,霏羽十指轻动,红衣蹁跹,身影妩媚,抱琴弹奏起一支不知名的乐曲。 孤山沉寂,树影婆娑,似乎在听她弹奏,为她伴舞。 山脚下,梓橦关中的血腥气飘来,在琴声中,没有变淡,反而愈来愈浓烈了。 霏羽抱琴,边舞边吟唱,唱声似哭似泣,如同数万亡灵沙哑吟唱,卫潇要仔细听去,才能听清她唱的词是:“将军百战成功名,谁怜枯骨卧黄昏?唯有苍山公道雪,年年披白吊忠魂!” “悲夫王泽寖熄多鬼域,将军功名入尘土……” “君不见战魂鬼哭万人冢,击破坑底骷髅白……” 随着她的吟唱之声,卫潇眼前,恍惚现出一片死亡战场,数十万大军被驱赶入巨坑之中,用铁链锁住手足,活活用魔火焚烧而死,坑上渐渐堆起黄土,如同一座万人冢,而那些被魔火焚毁的孤魂残魄,却不甘心的从地底钻了出来,日日对着冢上的乌云阴风,泣血啼哭。 他心中只觉一阵一阵寒凉,他不就正是那词中所吟唱的将军,一将功成万古骨,剿灭万人成新冢么? 那所有的残魂,似乎都在瞪大着空洞洞的双眼,向着他啼哭,要他纳命来! 那些残魂佝偻着,伸出枯骨般的双臂,拥挤着,向他走近,却惧于他身上的凛然杀气,不敢靠得太近。 恍惚中,白浅予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都是最信任你的人,他们将生命托付给了你,将信任托付给了你,就是这么让你滥用的吗?……” “我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从地狱门前救回来的那些兵士,你再将他们送到地狱中去,是吗?” 卫潇茫然四顾,只听得见白浅予的声音,却看不见她的身影。 修睿血淋淋的脸孔飘了过来:“卫将军!修睿身负叛国之名,受你一箭,还要惨遭剜眼割耳,咬舌自尽身亡,都是因为你啊!……” 嬴异流血的脸庞哈哈大笑:“卫潇!你也不过是个心如蛇蝎、狠毒似虎狼的人,你也忍得下心看手下的战将一个个为你战死,你也舍得修睿落在我手上却不救!”然后,他的脸庞突然在爆炸腾起的黑烟中消失。 高昂、弘义的脸庞一一飘过:“卫将军!我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我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啊!……” 卫潇只觉思绪迷乱,胸口沸腾如煮,“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一把掣出昊天神剑,举起,剑尖如有千斤重般,一点一点的刺向自己心口。 有个如是这般的声音仿佛在对着自己说:“你为什么还不去死?你死了,就可偿还他们所有人的债了,你就可以赎清所有的罪,那些因你而死的亡灵,便可以因此而了却怨念,超度入轮回了!” 卫潇眼睁睁的看着昊天剑的剑尖,在自己手上,一点点的向自己刺了过来,他心里恍惚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无力阻止。 剑尖刺破自己心口的刹那,剑上一点金芒陡的亮起,剑身上陡的金光大放,神剑昊天在这一刻,终于发出自己的皓皓正气,压灭魔音救主了! 卫潇被剑身上金光一照,灵台陡然间清明了起来,原先困住自己的力量消失,昊天剑蓦的挥动,一剑劈向“九霄环佩琴”! “啪!”的一声,“九霄环佩琴”琴身被金光燃起的昊天剑一斩而为两截,抱琴的霏羽疾退,才免于被神剑剑气所伤,却还是忍不住弯腰吐出了一口鲜血! 魔音攻击未能伤人,施法者便会遭到十倍的反噬! 她的面上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起来,摇摇欲坠。 “九霄环佩竟然是面魔琴,我竟没有想到!”卫潇看着跌落在地上,被劈成两半的九霄环佩琴,琴弦上流动着紫色的魔系术法光芒,然后慢慢黯淡,消失。 他手持昊天剑,走上前一步,将昊天剑的剑尖,对准了霏羽。 “你是魔修,而且擅长魔音攻击,方才你弹奏的那一曲,差点儿就要了我的性命,若不是神剑昊天本身拥有强大的正力!” 剑尖上金光吞吐,照耀着霏羽苍白的脸。 她的红衣翻飞,身子在剑光下摇摇欲坠。 “不错!我就是来杀你的,卫潇!魔音攻击所攻击的,正是你自己的心魔,你心中有魔障,才会被它轻而易举的击倒!”她紫色的眼眸中燃烧起仇恨的怒火,一手指着山脚下:“梓潼关下三十万魔族大军的冤魂,就在这下面啼哭,你听不见吗?至少我听得见,”她嘴中又是一缕鲜血溢出:“我不仅听得见,而且还看得见,我看得见他们在我面前跪下,对我说:‘求求你,为我们复仇,让我们战死的灵魂得以安宁,回到赤炼江那边的家乡!……’” 卫潇持剑的手微微一颤。 霏羽看着他,昂然挺了挺胸:“还犹豫什么?快杀我呀!我是你的敌人,我本来就是来杀杀的,你杀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惨然一笑:“只是想不到,我拥有定神级的魔修功力,却居然还杀不了你,却被魔音反噬,几乎失去了一大半的功力!” 她浓密如扇的眼睫下,一双紫色的眼眸盯着卫潇,厉声:“还等什么?我现在已无还手之力,你现在杀我正是最好时机!” 卫潇看着她,昊天剑上的金光忽然消失,剑尖垂了下来。 “你走吧!”他背转过了身去。 “你真放我走?”霏羽有些狐疑的看着他。 “是!”卫潇道。 “为什么?”霏羽追问道。 “我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卫潇淡淡的道。 霏羽举步欲走,却还是再问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拥有定神级的魔修之力,却还是杀不了一个只有筑基期的你?”她面上有迷惑的神情:“定神级的魔修,相当于修真的金丹级,而且在同等级别下,魔修的进境和功力,都强过修真者。” “或许是因为神剑昊天的缘故吧!”卫潇道:“上古十方神器,与守护者订下魂契之后,发挥出的力量会加倍。” “好,我明白了!”霏羽面上露出恍然的神情,走出几步,一翻身坐上了黑骏马绝影,却又回过头来:“卫潇,你不要以为放了我,我便会报答于你,在我旷霏羽的一生中,没有报答、恩情这样的字眼,有的,只是冷酷与仇恨!” “不要忘了我跟你讲的将军之道!” 说完最后一句话,红衣女子面上露出冷冷的神情,在夜色中径自驾马而去。 直待她一人一马的影子,再也瞧不见了,卫潇方慢慢回过头来,心中暗道:“我有心魔?……我的心魔,或许便是浅予罢?”他望向白浅予走时的方向,心中暗暗期盼:“浅予,你怎么还不回来?……” 一面却又担心:“难道她和三叶草真的迷路了?” 这时,天色慢慢的亮了起来,长夜终于过去。 一声鸦叫,头顶有振翅的声音,一根黑色的鸦毛从空中飘落了下来。 卫潇抬头看向天上。 正是那只每隔三天便按时前来送解药的信鸦。 他忽然一把取出龙角弓,张弓搭箭,向着空中的信鸦作出了射击的姿势。 那只信鸦知他箭术精绝,吓得在空中嘎吱乱叫,却并不敢逃远,口吐人言道:“卫潇,我只是来送解药的,你射我做什么?难道不怕白姑娘死?” 不论它怎样移动,卫潇的箭尖,都始终对准它,卫潇道:“浅予不在这里,走!你带我找她去!我知道你嗅觉异常敏锐,仅凭着浅予身上幻思树种之毒的气息,便可以找到她!”他将弓弦又拉开一指,箭尾上的羽毛颤动,似乎随时都会发射出去:“别耍花样!也别跟我的箭比是你快,还是它快!” 信鸦两只鸟睛死死的盯着下方卫潇瞄准自己的箭尖,浑身的羽毛忍不住颤栗起来,鸟嘴却张开,发出桀桀的怪笑:“我道是什么大事?卫潇,你不用那么紧张,白姑娘死了,对你和大祭司都没有什么好处,”它振翅向前:“走吧,随我来!” 卫潇张弓扣箭跟着它,一人一鸟向前行进了约十里路,来到一片竹林中,信鸦忽的停了下来,盘旋着双翼向下:“就是这里了!” 它右爪一松,一只紫色的药丸从它爪中掉了出来,跌落在林间的空地上。 药丸滚动着,落在了地上躺着一人的颈侧,三叶草正伏在旁边,连声唤道:“小白姑娘,你醒醒!小白姑娘,你快醒醒!” 林边伫立着一匹青色的的卢驹。 卫潇一见,连忙扔下弓箭奔了过去,一把将白浅予的上半身从地上抱起来,只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面上笼罩着一股黑色的烟气,连忙将药丸从地上捡起,想要喂进她嘴中,却发觉她牙关紧闭,情急之下,他想也不想,便将药丸含在自己口中,待它差不多融化了一半,这才低下头,将唇覆上她的唇,两排牙齿轻合,撬开白浅予的牙关,将药丸轻轻的从自己的嘴中推送进她的嘴中。 但见白浅予咽喉动了动,下意识的吞咽下药液,片刻后,面上的黑气散去,她的双眼慢慢睁了开来,一动不动的望着卫潇,四目相对。 卫潇松了口气,道:“浅予,你醒了?” 白浅予瞪着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答道:“嗯……” 卫潇上下检查了她一遍,发现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我送你上马。” 他一手托住白浅予的背,一手伸至白浅予膝弯,将她自地面上抱起,却见白浅予仍是呆呆的望着自己,颊上飞起两朵红云。 卫潇一愣,蓦的想起方才情形,两人唇瓣相接之际,那一丝柔软温润的触感,方才情急之时全然不觉,此刻回想起来,禁不住意乱情迷,心头嘭嘭跳了起来,如小鹿乱撞,脸上蓦的烧了起来。 他不敢再说话,只好默默的抱着白浅予,一步一步向着林边的的卢驹走过去。 这一段短短十几步的路程,他走得极短,又似乎极长。 短得好象白驹过隙电光火石的刹那,长得好象流水浮萍相聚走过他的一生。 那一刹的怦然心动,有时,便是一生。 又好象,如若相逢,他们长长的一生,便是一刹。 白浅予默默的低着头,将头靠在卫潇的胸膛上,听他胸口心跳的声音,喃喃开口:“潇,我错了……” “什么?……”卫潇的语声,也低至几不可闻。 白浅予将头在他胸口蹭了蹭,用小得如同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先前……是我错怪了你……”她脸红了起来,更加难为情的道:“对不起……” 卫潇将她抱紧,低下头,嘴唇在她头顶轻轻一印:“浅予,我卫潇此生别无所求,只要……只要你能懂我,那便是吃多少苦,千军万马,万人阵前,粉身碎骨,巅沛流离,我都……我都甘之如饴,此生无悔了!”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抱着她走到的卢驹前,将白浅予轻轻放上马背,扶她坐好。 林中翠竹轻涛,一刹风过,听在卫潇的耳中,此时此刻,都不啻一曲妙曲仙音。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战乱中盛开的红花 “嘎嘎!”一声怪叫蓦的在林中响起,一直敛翅在旁,栖于竹枝之上的信鸦,蓦的展翅飞了起来:“好个情深意重的卫潇!”它蓦的大笑起来,看着地面上的两个人,深紫色的鸟眼里,露出嘲讽的神色:“卫潇,你可不要忘了!当你决心以我国五万人马迎击征澜帝国魔将夜宸的八十万大军时,我国大祭司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却又不得不担心,区区五万人,如何面对帝国军八十万的铁骑?” 它眼里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天策大将军,你可要记住,你的每一场仗,都不能输,若是你输了,不但你自己会粉身碎骨,而且你身边的这位白姑娘,也将会万劫不复!” 卫潇在马前转过身来,当他看向信鸦时,眼神中已换作完全的沉着与冷静,当信鸦看见那样的他时,不由一愣,心头立即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它立刻振翅猛的向上飞起,却还是慢了一步,鸟腹被卫潇的指剑射了个窟窿,鲜血滴落了下来! 信鸦忍住剧痛,奋力向天空扑展着翅膀,一路向远处逃亡,血滴沿路洒落,信鸦恨恨的回头:“卫潇,你不会一直这么运气好的,总有一天,你会落在我的手上!” 这句话,如同一句刻毒的诅咒,在天空中一掠而过。 白浅予坐在马背上,不由抬起了头,看着信鸦离去的方向,纯净如漆的眼眸中,现出一抹忧色。 她回过头来,看着卫潇:“此去无定河,你有几分把握?”她看着卫潇的眼睛:“不要骗我,说实话。” 卫潇犹豫了一下,终于如实答道:“五分……或者更少。” “那……也就是说,连你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是吗?”白浅予眉头微微皱起,毒发初愈,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一阵寒风过,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下意识的拢了拢肩头的黑狐裘披风。 她看着竹林中满眼的苍翠,心头却不无忧虑的想道:“在这竹林之外,恐怕已经是一片萧瑟,万木凋蔽,寒冷深冬,这仗……只怕是越来越难打了!” 卫潇看她病体支离,弱不禁风,一纵身跃上马背,拿过她手中的缰绳,二人共乘一骑,催动的卢驹,向竹林外慢慢走去。 “哎哟喂!等等等等——”三叶草一路叫着,一蹦一跳的追了上来,搭在卫潇伸出来的手掌上,一纵身跳上了马背,横插在他和白浅予之间:“我说你们两个,眼睛里只看得见对方,就看不见我这么可爱的一棵三叶草吗?” 白浅予面上一红,卫潇却是伸出手臂,让三叶草一溜烟的沿他的手臂爬到肩头,坐好,笑道:“哪有?我们可什么时候都不敢忘了你,烧仙草大人!” “嘁!——”三叶草拉长了调子,撇了撇嘴:“都已经是‘我们我们’的了,我可是一棵活了三千年的仙草耶,什么都瞒不过我!” 卫潇微微一笑,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催动着的卢驹,默默上路。 那一刻,虽是冬日,天界武神将的心里,却是温暖的。 ******* 他们二人一骑,在神驹的卢的疾行下,不消半日时间,便赶上了大军经行的道路。 此时已入隆冬,天寒地冻,马蹄踏在冻硬的道路之上,都在打滑,他们沿着无定河边慢慢行走,只见一路蓑草连天,芦苇吹折,河水仿佛冻住了般,缓缓的流动。 卫潇忽然勒住了的青驹,一纵身跳下马背,白浅予有些奇怪的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了过去,只见卫潇走至岸边,一片蓑草之中,一朵红色的小花红似火,在风中摇晃,显得分外惹眼,卫潇弯下腰来,将那朵小花折起,回到马前。 “浅予你看,这么娇艳的花朵,”他将红花擎起,举到她的眼前:“这恐怕是这个冬天最后一朵盛开的花儿了,”他眼底流过春水一般的暖意:“送给你。” 白浅予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只见红色的小花娇嫩的花瓣在风中不停的颤抖,仿佛弱不禁风一般,但这战乱中盛开的红花,却让人心头一暖。 卫潇牵着马儿,沿着无定河慢慢前行,一路察看大军留下的痕迹。 果见路边蹄印人迹杂沓,一直延伸向远方。 他们又行了一程,卫潇忽然蹲下身来,在地上细细察看,又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了一听。 “看什么哪?”三叶草趴在卫潇的肩头,往地上望去,却只看到泥土上一些乱七八糟的印痕。 “你看这里,”卫潇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枯的树枝,指了指:“这个三角形的印痕中间,还有一些没有烧尽的柴烬,这个,是大军行军中用过的炉灶的残痕。” “炉灶就是军队用来生火做饭的炊具,一口炉灶可以做十个士兵的饭,烧,你数数看,这里有多少口炉灶?” 三叶草低头看了一眼,只见炉烂生得密密麻麻,它左右前后数了数,才数到几十个,已经晕掉,再看前面,似乎还有无数多个,不由泄气道:“这怎么数得出来?” 卫潇微微一笑,只见白浅予坐在马背上道:“不用数了,一共是五千个灶痕。” “咦,你怎么知道?”三叶草有些惊讶:“小白姑娘,你什么时候心算这么好了?” 白浅予看了卫潇一眼,两人皆是会心一笑,白浅予道:“我们现在追赶的,是卫潇令副将带着沿无定河东上的军队,这支军队总共是五万人,那么自然是生了五千个炉灶了!” “哦,原来是这样!”三叶草恍然大悟,却又不解:“但是,我们数这些灶痕做什么呢?” 卫潇不答,却拉了它一把:“这些自有妙用。咱们还是快走吧,夜宸的大军,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三叶草往远远的天际望了望,天暮低垂,却没有一个人影,它不由有些疑惑:“卫潇,你怎么那么肯定夜宸的大军一定会追来呢?” “那自然是我用了‘地听术’,”卫潇道:“用‘地听术’伏在地上,可以听到三百里外大地上的声音,我刚才已经听到,数十万大军的急行军的声音,已经往我们这个方向过来了,”他微微一笑:“夜宸果然如我所料,弃缇萦而追我!” 白浅予却是有些担心:“夜宸弃缇萦而追你,不将你一举击溃,他绝不会无功而返。” “我正是要利用他的这一点,牵制住他,”卫潇跳上马背,拉紧缰绳:“我和他,正象两个布饵垂钓的渔夫,我正以我自己为饵,诱他上钩,而他又何尝不是布下罗网,等待诱我上钩?” “他布下的可是天罗地网,”白浅予忧心忡忡:“八十万大军,网捕五万人马,他的网,可以张得够大。” 卫潇一笑:“网大必疏,总会有漏网之鱼。” 他催动马儿,向前行进:“现在,我们要在天黑前赶上去,与大军会合。” 他看了看白浅予的手中,还拿着那朵红色的小花,不由一笑,将小花拿过,轻轻插上白浅予的发鬓。 白浅予回过头,看着他,莞尔一笑:“好看吗?” 少女眉目如画,笑魇如花,白晳的面容映着红花,分外娇俏。 “好看,”卫潇答道,眼底闪着光芒:“浅予,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无定河畔,寒水长天,英雄如玉,美人如虹,共乘一骑,千里共赴生死。 ******* “好看。”夜宸坐在马车中,看着对面的旷霏羽,饮了一口酒,苍白的脸上似笑非笑:“公主就连输了,也还是这么好看。” “你这是什么话?”旷霏羽一掌击在横亘在车厢中的小几之上,有些恼怒:“夜宸将军,你是故意来嘲笑我的么?” 夜宸将金杯置于几上,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非也。” “古人说,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上人。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依我看,公主便有这等天人之容貌,静艳之姿,这也便是卫潇虽识破了公主杀他的意图,却不忍杀公主的原因吧!” 他一番侃侃而谈,旷霏羽倒有几分信了,转怒为喜:“想不到沙场征伐、杀人过万的夜宸将军,竟还有这样一张巧嘴。” 夜宸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侧耳听着车厢外的辚辚之声,大军行进中的声音,忽然喝道:“停车!” 大军停顿下来,夜宸半开车门,副将烨煜急忙下马,奔至门前,抱拳:“将军,有何吩咐?” 夜宸看了看外面:“此处已是无定河了?” “正是!”烨煜答道:“前方已见蹄痕足印,必是幻国天策军从此而过。” 夜宸沉吟道:“大军行进,必有灶痕,你去数数,共有多少灶痕?” “领命!”烨煜道,立刻点了五十人上前,将地上灶痕划分十段,令每人点数,他自己不一会儿,便回来禀道:“禀将军,共是五千灶痕。” 夜宸道:“一灶可供给十人,那么卫潇所率的天策军,只有五万,另有三万人马,他必然是分兵坚守缇萦了,”沉吟了一下,目中赤青光芒陡然亮了起来:“卫潇竟敢只以五万迎击我八十万大军,他好大的胆子!” “将军……”烨煜迟疑了一下,夜宸道:“有什么话,快说!” 烨煜这才将一幅白布条双手奉送了上来:“这白布条本是挂在枯枝上的,迎风飘摇,末将见上面有字,便取了下来。” 夜宸将白布条接过,只见上面以烧焦的枯枝作笔,龙飞凤舞的写道:“夜宸将军如晤:将军自为无双大将军以来,统御三军,南下侵伐幻国,先有我雍凉守军拒敌,大败崇岳部,又有梓潼关设下空城计,致令将军手下嬴异所部三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如今将军亲至,潇实不安,愿为将军退避三舍,请将军自退赤炼江以北,帝国与幻国,隔江而峙,两分天下,如将军不听,潇当自率五万军士卧薪尝胆,以死搏杀,将军虽众,亦难挡我将士众志成城、赴死一战耳!” 落款是:“卫潇再拜,并问将军身体可安康否?” 夜宸看完,左手下意识的抚了抚心口上的剑伤处,那里,伤口虽已复原,然而那一剑留在心上的伤口却是难以愈合的,他将白布条紧紧攥在掌中,握成一团,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怒意:“卫潇这是在有意激我,他明知我不会退兵,却故意嘲笑我军节节败退,要我自退!” 右眼中赤色的眼眸光芒陡的一亮,一股赤色的火焰自眸中射出,“腾”的一下,将他手中的白布条烧着,瞬间化为灰烬。 夜宸松开手,掌中黑色的灰烬随风散去,他将手臂向前一指:“传我命令,三军加快步伐,疾速前进,务要追赶上卫潇的天策军!” “是!”烨煜领命,立刻上马催动大军:“三军疾进!” 夜宸关上马车门,马车又辚辚的发动了起来,夜宸将后背靠上车厢壁,闭上双眼,眼中的赤色妖光渐渐隐去。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全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酷与镇静。 “公主看到了么?”夜宸微微一笑,唇角勾起:“卫潇明知以五万敌八十万,几乎难有胜算,他便偏要写下这布条书信,意在激怒我,乱我心神,主帅心一乱,三军便可瓦解了!” 旷霏羽敛了敛眉:“卫潇此人,其智果然不在将军之下,先前,倒是我小瞧他了!” “所以,”夜宸抚了抚眉:“想单凭一己之力便单挑卫潇这样的蠢事,请公主以后就不要再做了!” “你!”旷霏羽恼羞成怒,面上神色瞬息几变,杀机翻涌,却终于还是按下了怒意,冷冷开口:“夜宸,若不是你功高盖世,以你这孤高自傲、盛气凌人的性子,不知我国中,有多少人想要杀你!” “我知道……”夜宸苍白的脸上,却毫不动容,只是闭上了双目,似乎有些倦怠:“想杀我的人,上至皇亲国戚、公爵王侯,下至贩夫走卒、各族遗民,只怕是太多了,只不过……却没人能杀得了我!” 旷霏羽看着他一脸不为所动的倦容,终于闭了嘴。 第一百五十五章 烨煜落盔处! 车马辚辚,三军疾进,不多时,烨煜又来报:“禀将军,前面又发现灶痕,柴烬尚未完全熄灭,尚有余温,应该是幻国天策军刚在此造饭休息不久!” 夜宸睁开双目,道:“依旧安排人点数。” “是!”烨煜领命而去,不多时,回报道:“只有四千三百多灶痕。” “这是什么意思?”旷霏羽有些迟疑:“难道……卫潇又分出去了一支七千人的队伍?” “不会。”夜宸摆了摆手,淡淡道:“我军八十万大军压境,卫潇合则尚有一丝生机,分兵则必死,况且,这七千人的队伍,还不够出奇兵伏击用。” “将军,”烨煜道:“末将以为,幻国以五万对我八十万大军,纵然是主帅卫潇作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但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却无异于是以卵击石,——天策军中,此刻只怕是已经军心动摇,有人弃队出逃了!” 夜宸沉吟了一下:“恐怕未必。”他眉头微皱:“以我所知,卫潇治军极严,天策军中,传有‘七禁令五十四斩’,凡有轻军、慢军、盗军、欺军、背军、乱军、误军者,皆可斩之,尤其是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等逃军者,必斩!卫潇两战而下,军中只闻誓死而战的勇士,几曾闻过逃兵?” “将军!”烨煜禀道:“卫潇军中,目今只有四万余众,请将军赐我一支七万人的轻骑,疾速前进,趁卫潇不备,末将将他一举拿下!” “不!”夜宸竖起一只手掌,阻止了他:“以我看来,卫潇此举,意在诱我深入,”他微微一笑,双眸中赤青双瞳妖光流转,狡黠无限:“那我便如他之意,——传我命令,大军全速前进!” “是!”烨煜抱拳应了一声,垂下眼睛,眼底隐隐有跃跃欲试的光芒。 八十万大军,继续沿着无定河东进。 此时天已擦黑,冬日日短,大军疾行一天,又累又饿,夜宸便命全军就地休息,生火造饭,只见地上柴火燃烧未尽,尚有天策军做晚饭的千余口炉灶未及撤走,灶内肉糜粥正香,魔族士兵纷纷涌上前去,便要争夺灶内粥食。 夜宸令烨煜传令:“所有灶内粥食,全部倒之于地,有敢食一口者,斩!” 有抢先吃到粥食的,也令以手指抠喉,全部吐出,如不遵令,斩! 那些魔族士兵,连日奔袭,闻得肉糜的香气,人人忍不住流下口水,但在夜宸之威下,竟无人敢吃一口。 千余口炉灶中的肉糜粥被倒了一地。 旷霏羽道:“你莫非以为卫潇在肉糜粥中下毒?” 夜宸眉头微皱:“兵不厌诈,我不得不防。” 正在此时,不知何处跑出一只野狗,那只野狗骨瘦如柴,闻着肉糜的香气,一路小跑了过来,趴在粥食之上舔食。 那些饥肠辘辘的魔族士兵,全部忍着饥饿,看那野狗将地上的肉糜粥舔食了个饱,狗腹慢慢鼓胀了起来,然后迈着满足的步子离开。 他们再看看那地上流淌着的粥食,散发出阵阵肉糜的香气,却是碍于夜宸的军令,尽管那香气诱惑得直入口鼻,却也只有另起炉灶,生火造饭。 “这肉糜粥中竟没有毒?”夜宸一拳击在车厢门上:“可恶卫潇,居然戏弄我!” 旷霏羽看他恼怒,心中莫名的有些快意,忍不住出唇相讥:“以卫潇的聪明,他知你定然不敢让部下吃他留下的肉糜粥,此举恐怕仍是在有意乱你心神吧!” 夜宸定了定神,唤过烨煜:“仍然点数炉灶数!” 烨煜去了,不一会儿回道:“只有三千之数。” “三千?”夜宸微微吃了一惊,沉吟着,没有说话。 “将军!”烨煜抱拳,紫色眼眸中如火焰般灼灼燃烧:“天策军只剩下三万余人,我军大军所至,卫潇所部望风而逃,连炉灶都丢弃,烨煜请令率七万军前去捉拿卫潇,若捉不住他,烨煜甘愿受军法处置!” “年轻人就是气盛。”夜宸看着烨煜年轻的面庞,赤青双瞳妖光流转,在暮色中显得分外妖异:“年轻人想立军功是好事,那你就带七万人去吧!”他这次出奇的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了十个字:“记住,逢林莫入,遇水莫渡!” “是!”烨煜脸上现出兴奋之色:“末将领命!” 当即点齐七万人,草草吃了些干粮,便带队离开。 等烨煜走后,旷霏羽方问道:“你真的就这么放心他单独前去跟卫潇作战?” “卫潇此计乃是采取的‘增兵减灶’之计,他沿途退避三舍,每至一地,便减少灶数,意在使我军误以为天策军闻大军将至,闻风而逃,而实际上,如我所料不差,卫潇就在沿途获有幻国驻扎在此附近的散军增援,实际人数约在一万人左右。”夜宸神色不动的道。 旷霏羽吃了一惊。 “若果真如此,以七万击六万,你以为烨煜能胜?”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夜宸。 “自然不是。”夜宸慢悠悠的端起几上的金杯,向对面的旷霏羽一举杯:“夜色将至,公主且与我对饮一杯。”又叹了一口气,不无可惜的道:“可惜公主的爱琴‘九霄环佩’被卫潇毁了,不然,行军枯燥,聊有公主妙琴可以解闷。” “你还有心饮酒听琴?”旷霏羽按捺不住怒意,一把夺过他的酒杯,酒水从杯中倾出,洒了夜宸一身,他却不以为意,淡笑道:“古人尚能唾面自干,公主洒在我甲衣上的酒水,我就等它自己慢慢干好了。” 旷霏羽柳眉一皱,方要训斥他,却忽似明白了什么,将一面红帕自袖中取出,亲自在他甲衣上擦了擦:“我想,我已经知道你的打算是什么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车厢外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夜风中翻转不息。 ******* 烨煜领七万大军疾进,急行军三十里,天已半黑,晚风更盛,冻得人甲胄生寒,耳边听得不远处无定河淙淙的流淌声,他举目四顾,只见前方黑暗之中,现出一片树林来。 林中黑寂,鸦雀不闻,烨煜追至此,牢记夜宸“逢林莫入”的叮嘱,手持柳叶金错刀,一手提缰,不由犹豫起来。 他令箭士上前,列成一排,人人箭上弦,对准树林,自己则驱动胯下烈焰驹,缓缓向前。 那马乃是良驹,耳力极其敏锐,转动耳朵,马蹄不安的点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果然,只听林中“咻”的一声箭响,两道火箭交错飞起,映亮夜空,密林中冲出数十骑兵,蹄声如雨点般踏着地面,疾驰而过,人人手中一把长刀,刹那间便冲至面前,烨煜手下的箭士尚来不及瞄准,便被骑兵冲过,挥刀一阵砍杀,顿时乱了阵脚。 领先一人,火光下看得清楚,正是天策军的首领卫潇。 烨煜不顾其余,当即取下背上弓箭,张弓搭箭,一箭向着卫潇射了过去! 火箭的光芒下,只见卫潇疾驰向前的身躯猛的一震,那枝白羽箭正正射中卫潇胸口,卫潇右手抚着胸口,立即勒马急转,向密林中逃去! 当此之际,烨煜怎能轻易放过他? 立刻一马当先,率军冲入了密林之中! 卫潇的照夜狮子马死于梓潼关中,他此刻所乘不过是一匹普通的战马,那马脚程不快,未几便又被烨煜追上。 烨煜当即再取一箭,向着卫潇的背心射了过去! 卫潇将身伏在马背之上,勉强射过这一箭,白羽箭呼啸着从他头顶掠了过去! 烨煜再取第三枝箭,使足力气,奔驰中发力向卫潇的背影射了过去! 此时二马相隔愈近,已不到半箭之地。 林中愈暗,烨煜一箭射出,夜色之中但听“夺”的一声,白羽箭似深深插入一物之中,白色的尾羽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烨煜大喜,叫道:“卫潇中箭了!” 部下雀跃,纷纷跟上前来,取火把视之,却见眼前是一方丈余高的巨石,石上青苔横生,火光之下,只见白羽箭没入巨石之中,足一半有余! 烨煜心中略感失望,却听部下纷纷鼓掌赞道:“将军神力!便是大月铁胆慕容垂的铁但箭,也不过如此!” 火光之下,但见那巨石之上,箭射入的一面平整如镜,上面用朱砂写了几个大字,赤红如血:“烨煜在此落盔处!” 大将出征,最忌头盔掉落,认为是不祥之兆,烨煜见此字,心中陡然一惊,便听夜空中“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凭空飞来,击中他帽上缨尖,头盔顿时跌落在地! 跟着半空中又是“嗖嗖嗖”连番箭响,林中左右上下,无数羽箭铺天盖地,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的射出过来! 几名部下不防,早已中箭射亡,有人大叫道:“我们中伏了!快保护烨煜将军!”顿时围过数十名盾甲兵,将烨煜围在中心,慢慢撤退。 箭枝如雨,射在盾甲之上,每人的盾甲上顿时被射得如同刺猬般。 有的甚至被快速破空的铁箭射穿盾甲,倒地身亡。 七万大军尽入密林之中,避之不及,被箭射杀者约有半数。 那铁箭去势极快,一波接一波,密密麻麻,毫不停歇,不似人力。 烨煜被盾甲兵掩护着撤退,心下更惊,这密林中未见人影,铁箭从何发出? 他仰头看去,只见林中树枝颤动,隐有绳索连接,枝桠之间,安置有一张张铁弩,那些铁箭,便是从机关弩中发出,在夜色掩护之中,令人万难察觉。 数万大军且战且退,眼见将要退出林边,忽闻前头士兵叫道:“不好了!树林中起火了!” 前方一阵大乱,本来已跑至林边的士兵,又扭回头往林中跑。 林中的士兵往林外跑,两相践踏,顿时大乱,死伤无数。 烨煜跳至马上,挥刀大喝:“听我号令!全军退出树林!违令者,斩!” 前方的士兵不敢退回,大军这才稳定下来,慢慢向林外撤退。 却见前方林中火起,正逢隆冬时节,树枝干枯,极易点燃,一时火光大起,伴随着阵阵浓烟,向着大军烧了过来! 烨煜当此之际,发丝散乱,勉强震摄住心神,暗思道:“敌军在里布了机关弩,难道大部人马反而埋伏在林外?我军方才行进时,哪见林外有人影?料想不过是采取火攻之势,虚张声势耳!” 当即道:“冲!往外猛冲!” 数万大军只得奋起余勇,又往外冲去,一时被火灼、被烟呛倒者无数,林外忽然杀声震天,一支大军冲了进来,烨煜所部被迫迎敌,兵慌马乱之中,本就斗志已失,这时被大军一冲,更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一场混战之下,有人火光之中看见对方大军服色,竟是魔族大军服色,连连大叫道:“不要打了!都是自己人!不要打了!都是自己人!” 片时,只见林外冲入两骑,前后护卫,两匹马一为骕骦,一为绝影,马上端坐着的,正是夜宸和旷霏羽,二人皆着铁甲,气势不凡。 第一百五十六章 檀阴渡口 夜宸一出现,将手一挥,当即制止了两军械斗,他当先一骑,冲至烨煜面前:“天策大军呢?” 烨煜见他出现,心中愧恨不已,连忙滚鞍下马:“禀将军!末将率军进入密林中,不料想中了卫潇的……机关弩埋伏!” “机关弩?!”夜宸双眼猛的一缩:“他竟然在此设的虚伏?” 烨煜一怔,尚未听得明白,后面的旷霏羽已然赶上,看着夜宸:“虚伏?你的意思是说,卫潇在此地虚张声势、布下埋伏,实际上已经引大军离开了?” 夜宸目光闪动,切齿道:“可恶!我竟没想到他会避实就虚!” 他面上墨晶眼罩霍的收起,双目张开,一青一红两道光芒射出,扫过夜空,在树林中一一巡视,猛的目光一顿,停留在枝桠间安放的一枚玄石之上,那枚玄石异常光滑,被绳索固定在枝桠之间,与机关弩连接,石上闪出幽幽漆光:“就是这枚‘感应玄石’,能感应到火光,卫潇料定烨煜中计入林,看到石上有字,定会举火查看,火光一起,玄石受到感应,机关弩便发动!” 他暴怒之下,目中青红两光炽放,两道光芒交织到一点,光芒暴涨,立时将那枚缚在枝桠间的玄石震得粉碎! 旷霏羽看了地上的烨煜一眼:“你起来罢,卫潇太过狡猾,此事连我和夜宸将军都没有想到,你不必过于自责。” 烨煜跪在地上,讷讷着,却不敢起身。 他此刻头盔掉落,发髻散乱,一副仓惶之相,恨不能找个地缝立时钻了进去。 旷霏羽道:“夜宸将军本意就是令你率七万大军前进,假装中了卫潇的诱敌之计,他知道卫潇必在前头设伏,而我们早已看过地图,知道此附近并无工事,只有此南望林可用,夜宸将军料卫潇必在林中设下弓箭手,诱你入林,他便将计就计,率大军埋伏于林外,再佐以火攻,必将卫潇大军烧杀干净,只不过,”她美丽的眼睛中露出恨恨之色:“我们都失算了!” 烨煜这才明白过来,从地上站起身来,道:“若是卫潇真令大军在此设伏,天策军全军,此刻早已覆没!” “正是!”旷霏羽咬牙道:“我们本打算就此一役,一竞全功,却不想卫潇此人,实在是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得多!” 烨煜在地上抱拳道:“卫潇胸口已中末将一箭,伤得定然不轻,请公主准烨煜再带十万人马,定要将卫潇拿住,碎尸万段!” 旷霏羽摇了摇头:“卫潇用兵奇诡,你怎知他将大军引离此地,又去往何处?” 烨煜一怔,讷讷不敢言。 便听夜宸一声冷笑,道:“我已明白了!卫潇既在此地设的虚伏,那么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全歼追击而来的魔族大军,而是虚晃一枪,将大军带离此地,”他赤青双瞳中放出两色光芒:“卫潇自知,他哪怕能全胜南望林之战,也难敌我后续大军追至,所以他根本就是要弃林而逃!” 看了烨煜一眼:“你且上马吧,我们赶往檀阴渡!” “檀阴渡?”烨煜问道。 “是,”夜宸冷冷一笑,头盔上的墨晶眼罩“咔”的一声合上,遮住了妖异的赤青双瞳:“卫潇大军,必连夜赶往檀阴渡口,欲渡河南下,传我命令,全军不休,连夜赶往檀阴渡!” 大军撤出着火的南望林,连夜东进。 夜宸和旷霏羽为加快行军速度,双双弃了马车,二人并辔行于中军,令烨煜为先锋,率先沿河东进,朝着檀阴渡出发。 此时夜风瑟瑟,数十万大军沿无定河蜿蜒而上,河中隐闻破冰之声。 旷霏羽坐于马上,道:“北风卷地百草折,哪怕是在南方的幻之灵国,此时无定河都有破冰之声,只怕很快就要下雪了!” 夜宸闻言,冷冷一笑:“那岂非正好?南人畏寒,我魔族士兵皆出身自北方,便是再冷一些,也不怕,战力相对来说,就更高了。” 旷霏羽道:“我所忧者,乃是此无定河。” 夜宸微一思索,道:“公主是怕我魔族士兵不习水战,水性不如幻族兵士?” “非但如此,”旷霏羽秀眉微蹙,道:“我听闻这幻之灵国的无定河,有一个很奇特的地方,就是涨水枯水期完全不可测,就连冬天也可能会出现涨水期,夏天也会出现枯水期,盈枯无定,四时无定,所以名之为‘无定河’。” “那又如何?”夜宸露在眼罩外的唇角微微一勾,牵起一抹冷笑之意:“临敌应变者谓之神,因势、因地、因四时应变者,也谓之神——这句话,我想公主从卫潇那里听过吧?” 旷霏羽蓦的想起那日与卫潇在梓潼关后山上的一场论战,默默点了点头。 夜宸的赤青双瞳,隔着墨晶眼罩,看到旷霏羽面上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道:“公主现在莫非是有些惧怕卫潇了?” 旷霏羽将手中缰绳一紧,催马疾行几步,她此刻虽身着赤凤甲,箭袖戎装,却更显英武之气,楚楚动人,不输男儿,目中光芒一闪,道:“霏羽虽是女子,亦为武将,岂有惧怕之理?” “好!”夜宸一笑,似乎公主的这个答案,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将来两军对垒,便请公主为我出这头一战!” 旷霏羽见他极有黠意的一笑,知他又在盘算,却还是道:“如此便约定了!” 两人在马背上一击掌。 夜宸忽似不经意的道:“不知公主见过卫潇之后,以为夜宸与他之间,谁更称得上战神呢?” “这个么……”旷霏羽目光闪动:“不到最后生死胜负之际,却是难说。但以今日观之,南望林一战,非卫潇善用诡计,实乃他用兵不如你冷酷。” “哦?”夜宸似乎是有了些兴趣,问道:“此话怎讲?” 寒冬霜夜,马蹄踏踏,踏破霜河。 只听旷霏羽道:“卫潇能算到夜宸将军会派兵假意中伏,大军随后即到,所以他只留机关弩在此南望林中,而不肯舍弃自己一兵一卒之性命,但他却不知将军之冷酷,竟然是欲以七万大军为饵,将他天策军与七万大军一起烧死于林中,只要能胜得了卫潇,将军便是以七万大军为他陪葬,也是在所不惜!” 她眼中闪起两点冷光,看向夜宸:“夜宸将军,可是?” 夜宸露在外的下巴,冷峻如刀刻,苍白而冷酷,闻言唇角勾起,淡淡笑道:“公主,你跟随夜宸行军,才出不下千里,便已知夜宸心意,稍假时日,公主之智计,便可与夜宸比肩了!” “大将军过誉了!”旷霏羽面上却是全无笑意,目光一转:“人人都说你夜宸目中无人,唯独对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钧天泽誓死效忠,却是为何?” 夜宸闻言,面色一沉:“公主是在试探夜宸的忠心?” 北风刹刹,吹面而过,两个原本言笑晏晏的人之间,陡然如同结了冰般,寒冷彻骨。 ******* 魔族大军经过一夜疾行军,前望已经抵挡檀阴渡口。 此时天已微明,但见乱叶枯荻,河面宽阔,渡口边立起一片营垒,夜宸令大军暂住,着斥侯前去查探,过不得一时,斥侯前来回报,前方正是天策军所驻,天策军经过一夜奔驰,也是疲劳已极,暂时扎营休息,半日后便要一举渡河。 不过,天策军似乎已料到魔族大军可能会连夜追来,营垒一面朝水,三面皆竖起鹿角树障,地面上更是洒满铁蒺藜,以防魔族骑兵冲击。 夜宸听完,举头看了看旗帜上的风向,微一冷笑:“天策军六万大军全都在此了,今日可全部斩杀,然后锋头直指缇萦,进逼郦都,天下可得!” 当下令人点燃大火,其实正是北风劲吹,火借风势,直往天策军大营中烧去。 夜宸又令骑兵一半下马,冲到天策军营前用刀砍掉鹿角树障,弓箭手的箭头全部缚上蒿茅、膏油等易燃物,雨点般射进天策军大营。 一时之间,天策军死伤惨重。 夜宸策马立于阵前,火光映照着他的赤、青双瞳,他的瞳仁里,也似乎有火在燃烧,苍白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极为冷酷的笑意。 旷霏羽与他策马并肩而立,忽然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夜宸却立时道:“公主叹什么气,是在为这些天策军将士的覆亡感到可悲?还是,”他微微一顿,侧头看向她:“为你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即将一统星堕大陆、成为一代空前绝后的魔君而叹?” “都不是。”旷霏羽摇了摇头,漫天的火光映着她美丽的容颜,她脸上的冰霜之色稍有所霁:“我只是忽然觉得,以卫潇之才,死于这渡口一战之中,略略有些可惜!” “卫潇!”提到这两个字,夜宸目中瞳孔猛的一缩:“同情敌人,这可不象公主的作风啊!”他掌中诛天剑猛的凝结成形,剑身白光一亮,向前疾指:“放箭!放箭!传我命令,能杀死卫潇者,连升两级,能活捉卫潇者,赏明珠美玉,封擒龙将军!” 军中杀声大振,漫天的火箭,密密麻麻射向天策军营,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天策军中,士兵纷纷喊道:“卫将军为何还不下令出击,难道就眼看着我们被火烧死,被敌人杀死吗?” 卫潇坐于营帐之中,一手捂住左胸胸口,那里白羽箭的箭伤,又渗了出来,穿透铁甲,鲜血将甲片濡湿。 “将军!”诸将看不下去,纷纷道:“请将军准许末将出战!” 卫将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走到营帐边,只见此时北风仍劲,风烟大起,当下道:“好!此时我们处境虽不利,但风烟之中,敌军却判断不出我军的人数、方向,正是我们出击的绝好机会!” 当即出帐召集军马,令新升任的大将傅晃、博简等率领精骑逆风出战,徐彦达等引万余骑继后横击,令步卒尽拔鹿角出击,对魔族军队一通猛冲猛杀,魔族大军没有想到只有数万人的天策军竟然敢于出战,一时之间被杀的节节败退,天策军将士撕开一个缺口,向着东南方向逃去! 烨煜于烟雾之中,陡见卫潇伏于马背之上,纵马欲走,当即叫道:“快射!不要让卫潇逃了!” 顿时一排箭雨急至! 卫潇身后闪出数名天策军将士,纷纷以身挡箭,这才让卫潇得以逃脱。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世将星 借着风烟的掩护,天策军一路往东,撤退到一处青屏山后。 那座山与对面一处高山博望山形成犄角之势,有如一扇门般,将魔族数十万大军挡在了门后。 烨煜见卫潇逃走,心有不甘,还欲锲而不舍的追击,却被夜宸拦住。 “此两山之间狭窄,大军难过,恐遇伏击,再者说了,我魔族大军连续急行军一昼夜,早已疲乏不堪,这才叫卫潇得以趁机逃脱。”夜宸坐在马背上,目中赤青光芒闪动,淡淡的道:“我军只消在此渡口驻扎,卫潇不能南渡,亦是死路一条!”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旷霏羽,不动声色的道:“卫潇又一次从我手下逃脱,公主,你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是可以放下了!” 旷霏羽薄怒:“卫潇死与不死,与我有何相干?夜宸,你也是居功自傲,越来越大胆了,说出这样僭越的话来!” “是!”夜宸妖瞳中闪过一点光芒,垂下了头:“夜宸乃一介武夫,言语不当,公主恕罪!” 旷霏羽这才轻舒了一口气:“以我看来,卫潇与你,倒是棋逢对手,旷古将才对决,”她眼中神色微微一沉:“自古两强相遇,必有一伤,天地从不容两位高手并立于世,夜宸,我便令你十日之内,擒拿卫潇,若办不到,军法处置!” “是。”夜宸不动声色,微一拱手。 魔族大军在檀阴渡口就地驻扎,全军整息。 夜宸却孤身立于渡口之畔,脚下踩着石头垒就的河岸,举目望着渡口旗杆上风雨飘摇的灯,似有所思。 “夜宸将军!”烨煜从身后跟了过来,站在离夜宸一步远的地方,躬身:“都已劳乏一天一夜了,将军却为何还不回营帐休息?” 夜宸负手道:“烨煜,你看见旗杆上的灯笼了吗?” “灯笼?”烨煜茫然抬头,望向那串在北风中摇摆不止的灯笼,不明白自己的主帅何以忽然提及此。 “我就是那串风雨飘摇中的灯笼啊!”夜宸低沉的嗓音,忽然冒出这句话:“主君心意似风,不知哪天便要将我吹断,纵然是我为他们照亮了这沉沉夜路。” “夜宸将军?”烨煜一向崇拜这位杀伐决断、手上染有万人鲜血的无敌将军,此时却听他语气中隐隐有了萧瑟之意。 “公主的十日限令,分明是有意要杀夜宸啊!”夜宸叹息了一声,眼中青、红光芒掩去,回身向营帐走去,只留下一句话,抛给了身后的烨煜:“乱世飘摇,你我都不过是这风中的灯盏,随时都可能熄灭。” ******* 入夜,天策军主帅大营内。 诸将与卫潇商议已毕,陆续退去。 奋勇拼杀了一天的幻族兵士也在帐中歇息,很多人头一沾席立刻就沉沉睡去。 卫潇将无定河羊皮地图铺展在案桌上,灯下细细查看,凝神思索。 忽的胸口一痛,他忍不住手抚唇角,低低咳嗽了一声。 “箭伤还没好啊!”白浅予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走了过来,放在卫潇面前的案桌之上,有意压住了地图:“你就是太过操劳,箭伤难愈,这寒冬大地,哪里还寻得到什么草药,幸亏上次在薰吴岭采的,还剩了一点,被烧收在了它的介子空间内。” 卫潇将目光从羊皮地图上移开,抬头看见白浅予,眼中光芒流动:“浅予,我没事,只是,这次真的是太辛苦你了!” 他面上满是歉意:“让你随我在军中,扮作士兵逃走,乱军之中连我自己尚且不保,若你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当真是……于心何安?” 说着,又是一声低低的咳嗽。 白浅予连忙抬手制止了他:“不许你这样说!随你出生入死,都是我心甘情愿,从今往后,万水千山踏遍,我都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浅予……”卫潇目中满是感激之意,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来。 白浅予连忙将药碗端起,捧到他的面前:“不必说了,你想要说的,我都懂。”她用汤匙舀了一小勺,自己先尝了尝,再送到卫潇面前,略略皱眉:“快趁热喝,药效更好些,只是,这汤药有些苦了……” 卫潇顺从的接过药碗,将苦口的汤药一气饮完,然后抬起头来:“有你在,这碗汤药再苦,我都觉得甘甜,”他目光中有什么晶莹的闪动:“浅予,谢谢你!” “谢我什么?”白浅予抿唇一笑,她手中握着一方绣着一枝梅花的白丝帕,轻轻替卫潇擦了擦嘴角的药汁,灯下有着温婉的容颜:“煎这碗汤药么?” “不,”卫潇摇了摇头,握住了她的手:“谢谢这漫漫征途,你肯与我同行。” 他的手温暖的覆住她的手,白浅予低下了头,只觉得心中什么东西,暖暖的融化了。 她看到他铁甲上渗出的斑斑血迹,忍不住吃了一惊:“怎么还有这么多血?” 卫潇摇了摇头:“今日一战,伤口又裂开了,”他面上现出一丝迷惑之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修复术现在越来越不灵了,有时运用的时候,发现那一丝灵力微若游丝。” “这……”白浅予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没事的,当我是个凡人就好了,”卫潇一笑,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我也会受伤,会流血,伤口要慢慢愈合,象浅予你一样的凡人,不是很好吗?” “卫潇……”白浅予只觉得心口一痛,却又有莫名的感动,排山倒海而来:“可是那不一样,你随时都会出生入死,行走在刀锋之上,若没有修复术的保护,你怎么能……?” “生而为将,便要有看透生死的觉悟。”卫潇淡淡道,却执了白浅予的手,放在胸口:“但我答应,为了你,我会爱惜自己的这条命的!” “爱惜自己的命,便不会用这九死一生的‘连环苦肉计’!”白浅予有些嗔怪的看着他,却又不忍责备:“在南望林中,你故意让自己中箭,引诱烨煜入林追你,在檀阴渡口,你又故意让他们看到你箭伤之重,只能伏马逃走,你知不知道,这苦肉计一招不慎,随时都会送了你的性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卫潇叹息了一声:“我失误中箭是假,引诱烨煜入林是真,先占后弃檀阴渡是假,退守青屏山是真,以少对多,以弱敌弱,我便只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避实而击虚,声东而击西。我所可以利用者,无非是主帅夜宸的骄狂轻敌——只有他在知道我身负重伤不能出战的情形下,才会认为我会困守青屏山,而我的主队却已不知不觉东进三百里,强渡无定河!只留一支副队在此虚张声势。” “什么?”白浅予睁大了眼睛:“你要率主力强渡无定河?” “正是。”卫潇斩钉截铁的道:“六万之军,面对八十万大军,以少对多,以弱对强,只有避实击虚,声东击西,方能捕捉战机取胜!若固守必然待毙!” “那……”白浅予看着他:“你有把握能胜吗?” 卫潇摇了摇头。 “浅予,我还是那句话,到现在为止,我连一分把握也没有。” “那……”白浅予想了想,道:“我知道有一个人,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卫潇疑惑道:“魔族大军压境,幻之灵国精锐尽出,此时此地,还有何人可以阻挡魔族大军?” “有一个人,”白浅予漆黑的眼眸中闪出亮光,仿佛被注入了力量:“这个人不在幻国朝政之内,不听国主和大祭司调谴,自立于柴桑,拥兵十万,坐断东南,却是幻之灵国的不世将星,与魔将夜宸、大月慕容垂并立于世的幻族战将独孤信!” “独孤信……”卫潇念着这个名字:“只是这样的人,必定桀骜不训,骄傲孤高,连幻国国主流梦影和大祭司幻若尘都未必能请得动他,浅予你又如何能……?” “我自有办法。”白浅予笃笃定定的道,看着卫潇一脸疑惑的样子:“你难道忘了,我是怎么让慕容垂顺利退兵的么?” “可是……”卫潇张嘴刚要说话,白浅予却已经自案桌前站起了身,将身一转,白光闪过,一副俊秀公子打扮的模样便出现在卫潇面前。 卫潇虽是忧心,目中却忍不住露出了赞赏之色:“倒是眉清目秀的佳公子,只是太过文弱,——就你这副手不能开弓、力不能扛鼎的模样,还指望在战火连天、猛士纵横的幻国大陆上孤身前往柴桑?我看,我还是派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护送你前去吧!” “若是人多了,反而惹人注目,”白浅予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此去柴桑,我只需要两个人相陪即可。” “哪两个?”卫潇问道。 “一个呢,自然是三叶草了,”白浅予道:“另一个,就是你的大将徐彦达,”她顿了一顿,解释道:“独孤信少年时,在幻国中曾历任车骑大将军、大都督、云中节度史,镇压魏可孤之乱,平定三襄,功绩卓著,后又被加授太子太保、大司马、柱国大将军,这位徐彦达将军,正是当时跟他一起南征北战、立下战功的旧人。” 卫潇明白了过来:“原来你是想以故人之意打动独孤信,”他沉吟了一下:“如此也好,彦卿骁勇,有他在,一路之上可保你在幻国境内无虞,夜宸大军此刻全集中在此,你们三人应该不会遭到魔族军队拦截。” 他顿了顿,问道:“但这位独孤信将军,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白浅予道:“据幻国史书《云中竹书纪》记载,说他原出生在幻族一个小部落的酋长之家,小名独孤如愿,父亲独孤库英勇豪爽,当地民众无不敬服他,母亲费连氏也是贵族出身,这位独孤信将军本人呢,更是‘美容仪、善骑射、精音律,实奇才也’,军中称他‘独孤郎’,幻国国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侧帽风流独孤信’,就是说他有一天骑马到城外打猎,回家时晚风猎猎,吹歪了帽子,牵黄擎苍,鲜衣怒马,被守城的小兵看见,第二天,满城的男子都歪戴着帽子。” 幻之灵国地处星堕大陆之南,江河水泽星罗棋布,一年四季水气氤氲不散,结为雾气,使得陆地如在云中,故幻之灵国在古书中又称云中国,幻国史书名《云中竹书纪》。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各行前路 “原来这个人这么有趣!”卫潇目光闪动,击掌道:“连卫潇都想见他一见了!” “会见到的。”白浅予微微一笑,看着他:“英雄与英雄,迟早都能相逢!” “好!”卫潇但笑点头,却忽的目光一动,看向白浅予:“可是浅予,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秘辛,大月慕容垂,云中独孤信……?” “我么……”白浅予支吾着,不忍欺骗他:“一切自有天意……等时机到了,所有的一切,自会揭晓,”她看着卫潇的眼睛:“但是现在,请你不要问我,好吗,卫潇?” 卫潇看着她,墨蓝色的眼眸变得幽深起来,许久,方道:“好,我不问。” 白浅予松了口气。 她是真怕他问她,若是卫潇问了她,她也许会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可是,那时将会发生什么,谁也无从知晓。 她走了过去,拉起卫潇的手,将他拉出帐外,但见一轮弦月,孤悬于天际,云层间隐现。 “卫潇,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白浅予一手指着头顶的明月,两个人同时举头遥望,只听白浅予幽幽的道:“即使我们分开,身在两地,但只要抬头看时,都可以看见同一轮明月,”她转过头,明亮的眼睛发着光,看着卫潇:“你说是吗?” 卫潇握紧了她的手:“浅予,我只希望,以后可以跟你一起夜夜赏这明月,任它阴晴圆缺,我们却永不分离。” 他清澈如水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如同天上的月光。 白浅予心头一荡,连忙低下了头,避过他的目光,道:“我想请你教我吹一支笛子,好吗?” 卫潇一怔:“许久没吹,倒是生疏了。”从灵墟中取出一支九转碧玉笛,色如绿竹,青翠圆润,笛身散发着温润的绿色光泽。 卫潇先将九转碧玉笛横于唇边,吹奏了一下,然后将它交到白浅予手中,教她两只手按笛,道:“这样,这样……按这个孔……注意按的时候手指要按严,吹的时候上下唇之间要留一个风门。” 他一边说着,将手捉住白浅予的手,指点着她,两个人挨得极近,彼此间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温润的呼吸。 白浅予终于可以完整的吹出一个曲调,兴奋的回过头:“我这样是不是对了?”她一转脸,几乎和卫潇的脸相贴,两个人如同触了电似的连忙分开。 良久,卫潇方低低咳嗽一声,道:“浅予,你几时走?” 白浅予“嗯”了一声道:“事不宜迟,我今晚便出发。” 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白浅予说完这句话,连忙回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营帐中,将三叶草从角落的书卷上拖出来,三叶草正抱着一卷书册睡的正香,口水都滴嗒流到书的册页上,被白浅予拖醒,迷迷糊糊的道:“去哪?这么深更半夜的。” 它的茎叶仍然懒洋洋的垂下,半分没有要起来的样子。 “去柴桑,有好吃的。”白浅予道。 三叶草一听到“好吃的”三个字,头上宛如被人浇了一瓢凉水,立刻清醒过来:“好吃的在哪?好吃的在哪?” 它瞪大了眼睛,在营帐中四处张望。 白浅予简直哭笑不得。 “在柴桑,”白浅予走过去一把拉起它:“那里有位将军,每天锦衣美食,丝竹歌舞,咱们到了那里,一定会受到丰厚的款待!” “真的吗?”三叶草信以为真,二话不说的跟着白浅予走了出去:“那我可以要求每天给我山上最清澈的冰泉水喝吗?” “可以。” “那我可以要求每天泡在澡池中,让美女给我把好吃的送到嘴边吗?” “可以。” “那我可以……” 不等三叶草说完,卫潇已经走了过来,低低唤了声:“浅予!……” 白浅予回过头,只见帐门前,卫潇身上的衣袂闪动,铁甲上似乎凝了层冰霜,沙沙作响,他的眼睛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 营地旗杆上的一串灯笼,被风吹得高高飘起,又被线拉扯着,坠了回来。 “浅予……”卫潇又唤了一声,近前两步,却没有走得太近,只是道:“你……一路上小心些!” “嗯……我知道。”白浅予回身看他,两军交锋,他们又要各行前路,彼此心里的牵挂,担忧,一时间堵在了心口,令胸臆生塞。 良久,白浅予方道:“河水空阔,谨防斥侯。” 简单的八个字,似乎蕴含了太多关心! 卫潇点了点头,道:“独孤信此人不可测,若他能来便来,若不能来,你们不要久留,速速返回!” “嗯。”白浅予也点了点头。 所有的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帐外,大将徐彦达已备好了马匹,守候在了营口。 白浅予带着三叶草,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卫潇,只见他的身影,连同营帐,帐前飘飞的红灯,在夜色中越来越远了。 直到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了,白浅予方回过头来,狠一狠心,驾着马,催马疾驰,与徐彦达一起向着东南方向飞奔而去。 待白浅予和三叶草、徐彦达走后,卫潇方返身回营,传来大将傅晃、博简,令他二人率副队一万人,于青屏山后遍插天策军军旗,不时擂鼓呐喊,演练军队,同时自率约五万人,趁夜出发,沿无定河东行三百里,到达无定河上游,适逢枯水期,河水并不太急,早已有幻族本地军士划着数十只平底船等在那里,将五万人马载行过河。 次日天明,卫潇借着河岸水草掩护,沿河而下,果见北岸夜宸的大军沿河而布,列行数十里,枪矛闪动,旄旗猎猎,十分壮观。 那边夜宸听青屏山后鼓声阵阵,冷笑一声道:“卫潇渡河了!” 烨煜惊道:“我军斥侯方去探察过,那里五万军阵营未动,每日由大将傅晃、博简操练兵马,擂鼓助威,大军分明尚在江北啊!” 夜宸冷笑道:“大军若在江北,他们要操练兵马却是悄无声息,掩人耳日,暗布路线,岂会让我等知晓?定然是只留副队在此,掩人耳目耳!”看向烨煜道:“这几日可见卫潇?” 烨煜道:“我军每日派去斥侯四队,早中午晚连番探察,只有傅晃、博简将军出入,卫潇一直不曾露面,想是伤重未出?” “那大军必然是过江了。”夜宸双目微微眯起:“卫潇果然以中箭伤重之缘故,假装卧营未出,实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招骗骗别人可以,骗我却就难了!”他赤青双瞳妖光流转,慢悠悠的道:“看来,卫潇还是想借这无定河,与我大军隔江而战!幻国军队久居江南,习于水斗、善于用舟,其水军更有‘往若飘风、去则难从’之誉,卫潇这是想借水军之长攻我魔族大军之短啊!” 他微一沉吟:“传令下去,拆毁檀阴渡附近民房,将所有木板皆用于造船,由你亲自督造船只五百艘,每艘务以巨舰为形!” “是!”烨煜速速退了下去,立刻调动十万大军前去拆毁民房,督造船只。 十二月初八,斥侯探得卫潇五万大军驻于南岸上游渔陵矶,夜宸当即发兵,令烨煜督数百艘新造的巨舰自风陵渡向南岸进发,巨舰战船绝江而来,涌向南岸,三十船先头船已迫近岸边。 卫潇留一万士卒于江边奋勇迎敌,士卒无不一以当十拼死抵抗。 卫潇又令水军乘翼船猛冲魔族大军船队,并施放霹雳炮迷敌眼目,魔族大军虽乘坐的是巨舰战船,却由于不熟悉无定河水面情况,加上战船机动性不如翼船机动灵活,竟然被翼船以自杀式攻击撞沉七十余艘。 卫潇又令翼船上的弓箭手齐射,魔族兵士纷纷落水。 这一战双方互有攻守,伤亡惨重,鏖战至昏天黑地,无定河上浪花四溅,流浆漂橹,血水染红了半个河面,浮尸累累。 战至日落时分,夜宸见讨不了好去,便令鸣金收兵。 点检人数,魔族以四十万大军,水面上狙击幻族水军五万,竟至自损八万余人,幻族水军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这一日,夜宸便沉着脸,一言不发。 白浅予与徐彦达驰行三日,一路之上幸无追兵,但见乱世之中,百姓流离失所,饥殍遍地,败木枯井,室十去九空,村中偶闻犬吠,却不见炊烟,触目尽是荒凉,不由十分感慨。 *******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野, 十室几人在,千山空自多。 流血涂蓑草,豺狼时出没,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 这一日,两匹马驰至柴桑郡城下,徐彦达报上名字,守城军士见是昔日同为独孤信将军旗下同袍,当即大开城门放他二人入城。 白浅予随在徐彦达马后,但见城中沿途房屋鳞次栉比,次序井然,不论军卒士民,皆文明知礼,百姓富庶,安居乐业,不由点头赞道:“这独孤信将军镇守一方,勤于政务,竟能使柴桑免于战难,也算功德一件了!” 徐彦达却是忧心忡忡道:“保得一方安宁,此为小节,若独孤将军肯为幻国出战,保得国之安宁,才是为人臣将者之大节!” 白浅予点头称是,却反问道:“徐将军如此说,莫非连徐将军都没有把握请得动独孤信出山么?” 徐彦达苦笑道:“独孤信将军美名在外,号称‘云中郎’,世人皆知他美容仪,性温存,却不知属下跟独孤将军南征北战,旦夕相处,他的性子,其实执拗得紧!”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将军府中,独孤家的总管闻得二人到来,连忙迎出,为二人安排了厢房,每日美酒美茶美食相待,让三叶草过得十分滋润,只是每逢白浅予和徐彦达问及独孤信将军何时能见,总管便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们独孤信将军如今勤于政事,每日早出晚归,有时便在府衙睡下,不知何时能回。 如此连过两日,到得第三日头上,徐彦达便住不下去,与白浅予商议道:“以我对独孤将军的了解,我们的来意,只怕他早知了,如此相避,只怕是不肯出山,如此下去,终是无益,不如早日回青屏山,与卫将军另做打算!” 白浅予想了一想,便点头道:“好!独孤信此人,聪明过人,居功自傲,不激他一激,他只怕是不肯出来的。” 二人便收拾了行李,向总管大人告辞。 那总管大人又一本正经的道:“我已着人去府衙禀报独孤将军,将军已知了,你二人再稍等一等,将军不日便回!” 两人只当他又是客气之辞,定要告辞,那总管大人挽留不过,只得且送且留,一直拉扯到门口。 只听总管大人苦苦劝道:“徐将军是三襄旧友,这位白公子文质彬彬,又是第一次登门,我若是留不下二位,将军知道,定要责罚的!”说罢脸现作难之色。 白浅予肚中暗道:“只怕你是和你家将军串通好了演上这一出的,这个表演我给满分。”仍是要走。 三人正在拉扯间,忽听门外车门之声,一人自车厢中跃出,未及落地,便已将佩剑扔给随身小厮,匆匆向着他们这边走来,口中道:“哎呀我来迟了,诸位恕罪!” 白浅予和徐彦达回头一看,只见一人,身穿狻猊黄金甲,外罩白袍,头戴八宝明光盔,盔上白缨长三尺,随身而动,眉飞如剑,目绽如星,端的是品貌非凡,惊才风逸。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期一会 不问而知,来人正是云中郎独孤信。 独孤信先向白浅予深深一揖,抱拳施礼,道:“这位白公子远道而来,不巧独孤信俗事缠身,不克远迎,总管已差人报与在下,万望白姑娘勿以为怪,还请回身,容信稍尽主人之谊,心下方可稍安!” 又转头拉住徐彦达的手,道:“徐兄与信,当日同望烽火,数年未见,甚是想念!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怎可就走?”当即便执了徐彦达的手,边往里走边道:“快快内堂叙话!吩咐道:“好生看茶!” 总管大人见是主人回来,心中一块石头方才放下,连忙吩咐下人内堂看茶去。 这独孤信谈吐不凡,举手间丰采高雅,神明爽俊,白浅予见他如此殷勤周到,肚中一股气早已消了,那徐彦达见到旧主,自然更是无话可说。 三人于内堂坐定,独孤信便将白袍解了,递与下人,早有美鬟奉上茶水,独孤信将茶盖一揭,便道:“这茶乃是我前几日方得的‘云海白毫’,十分珍贵,诸位请看,这杯中之茶叶饱满挺直,上下沉浮,生机勃现,举杯则觉竹影婆娑,凝神则似清风拂面,皓如月中天,清如水中山,真乃至纯至真……” 徐彦达胸中存事,哪有心思品茶,便打断他道:“独孤将军,属下此次前来,乃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话未说完,却见独孤信摆了摆手道:“安坐此东南隅,战火不扰,犹如世外,天下太平,哪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他举起茶杯,轻啜一口道:“今难得我三人齐聚在此,信有一问,不知二位可否答得。” 徐彦达道:“将军请问!” 独孤信将目光至二人面上扫过,徐徐道:“不知二位以为,自古饮茶为何须是三人为最恰,而不是四人,或者二人?” “这……”徐彦达一时给难住:“属下只知带兵打仗,哪知这饮茶还有三人四人之讲究?” 独孤信又将美目凝注在白浅予身上:“不知这位白公子可知?” 白浅予思索了一下,道:“古人说,三生万物,这三,便是指的阴、阳,和阴阳两极之调和,又说三才者,天地人,也是指的天圆地方,人立其中,所以我想,三者相聚,当是最调和平衡之状态,方能饮出茶中之真味吧!” “妙解!”独孤信抚掌笑道:“白公子真乃妙人也,能识得公子,真乃幸事!” 他自座站起身,负手于后,气宇轩昂,朗声道:“今日我三人聚首,在此饮茶,所谓一期一会,每一次的相会便是独特的,再会尚无期,今日勿谈国事,莫留余缺。” 离座而下,向白浅予和徐彦达道:“今日信得一席茶,两位知己,几段清谈,半日清闲,便可抵十年尘梦,此生足矣!” 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梁高挺,俊美无俦,目光所向,白浅予和徐彦达便似被他眼光照到了一般,身心俱透彻,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闲品饮茶。 白浅予咀嚼着他话中“一期一会,再会尚无期”之意,竟不由醉了。 这一日忽忽便过。 次日一大早,白浅予方洗漱毕,便有丫鬟前来,说独孤将军请他们往前厅去。 白浅予心头一喜,心想这独孤信今日终于肯好好谈正事了么,当即匆匆梳了头,换好公子服,便随丫鬟前往大厅而去。 只见徐彦达早已坐于大厅之中,二人相顾道:“独孤将军呢?” 不一会儿,只见独孤信缓步而来,额头上微微出汗,他将外甲卸了,连同佩剑一并交与丫鬟,只着一件轻柔兰花色内衫,更显得君子如玉,看见白浅予和徐彦达二人,略显吃惊:“信清晨每必闻鸡舞剑,方不疏废功夫,本命丫鬟前去请二位,不想倒让二位先来等我。” 白浅予和徐彦达皆道:“我等也是方来,并未久等。” 独孤信看向白浅予,关切道:“白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白浅予不好意思道:“我平时喝茶喝的少,昨天一下子喝了那么多茶,竟然没有睡熟,一晚做梦,回到三百里外无定河畔的军营之中……” 她本意是将此话往两国大战之上引,没想到独孤信却立刻转换了话题:“白公子饱读诗书,这身体和眉眼看起来却象个柔弱的姑娘,看来昨日是信待客不周了!不如今日换个节目,听琴饮酒如何?” 不待白浅予推辞,独孤信立即招手,不多时,厅中便聚齐了一班女子乐工,吹拉弹奏,满屋丝竹之声盈耳,更有丫鬟流水般送上早点,一小笼一小笼,不绝的呈了上来。 白浅予低头一看,只见这早点品种甚是丰富,竟连水晶虾饺、干蒸烧麦、豉汁蒸凤爪、鲍汁鲜竹卷、黄金糕、榴莲包、瑶柱珍珠鸡、椰香南瓜仔、松露野菌饺、菠汁翡翠饺、香菇咸鸡粥都摆上了案几,心中不由暗道:“这位独孤信将军好会吃!” 三叶草看的高兴,一边叫道:“我全吃得下!”一边伸出两只手,左右开弓,在小笼中到处抓,一边往嘴里猛塞,它一只手伸到珍珠鸡上,刚要抓起,却被白浅予一手拍掉,轻轻斥责道:“不许吃荤的!” 三叶草委屈的撇了撇嘴:“可是你们都吃,我看着嘴馋……” 独孤信在席上看见,笑道:“这是棵草么?草也会说话,看着倒是有趣!” 白浅予回道:“它是棵天河岸边长了三千年的仙草,想是得了天界河水雨露的造化,故而得启灵智。” 独孤信道:“但它方才嚷嚷着要吃珍珠鸡,白公子何故不允?” 白浅予道:“仙草只能吃素,它若沾荤,必化而为妖。” “哦,是吗?”独孤信饶有兴趣的看着三叶草,吩咐丫鬟:“去给这位仙草端一杯冰泉水上来。” 丫鬟奉命而去,不久便奉上一盅纯净透澈的冰泉水来。 三叶草揭开盅盖,只见上面冰气氤氲,清寒扑面,不由高兴的两只叶片都手舞足蹈起来:“哦哦,冰泉水我的最爱!” 它将叶片浸在冰泉水中,咕嘟咕嘟吸光了冰泉水,整个草顿时饱满起来,对着独孤信道:“独孤将军,他们都觉得你胸有城府,我却很喜欢你!” 白浅予连忙在桌上用力掐了三叶草一下。 三叶草“唉哟”叫了起来,独孤信笑眯眯的看着它,道:“你有多喜欢我呢?” 三叶草想了想,道:“有喜欢卫潇那么喜欢!” 独孤信仍是笑眯眯的看着它,道:“那卫潇又是谁?” 三叶草道:“他是天界的武神将下界,自从征澜帝国和幻之灵两国交战以来,他被幻之灵国任命为天策大将军,统帅三军,至今未有一败!” 它看着独孤信:“而且,他长得很好看哦!你虽然号称‘云中郎’,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比你差!” “哦,是吗?”独孤信酒杯落于案几之上,手指不动声色的握紧杯脚:“天下间,竟还有此等人物?” “那是当然了,”三叶草十分得意的道:“我卫潇哥哥最厉害了!” 它却没有注意到,独孤信的眉头,似乎隐有乌云,面色隐隐不快。 白浅予连忙道:“它虽然是一棵活了三千年的仙草,但是相对于仙草上万年的生命来说,它还不过是个小孩子,口无遮拦,万望独孤将军不要见怪才是!” 她一把拉起三叶草:“我们也吃饱了,要出去走一走。” “这么快就吃饱了?”独孤信面色微沉,也不十分挽留:“既如此,让总管领你们去后花园中逛逛吧!” 方方脸的总管便一本正经的走上前来,将他们带往将军府的后花园。 白浅予一路走,一路数落三叶草:“你呀,虽然按仙草的年龄说吧,你还是个小孩子,可是怎么说也活了三千年啊,你也没看把独孤信将军给气成个什么样儿!” 三叶草叽叽咕咕的笑出声来:“谁叫他那么骄傲清高、目中无人的样儿,三天两头的不待见我们,见了面吧,又是风花雪月,莫谈国事,国事,哼!我虽然不懂国事,我偏偏要拿国事烦他!” 想了一想,道:“要论胸襟开阔,待人谦和,还是我卫潇哥哥,比他好上一百倍嘛!我说的也没错!” 徐彦达跟在他俩身后,闻言道:“白姑娘莫要怪它,它虽然是棵草,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顿了一顿,道:“我也知道独孤将军的脾气,说不定受它这一激,肯出山了也说不定,所谓请将不如激将!” 白浅予摇了摇头:“独孤信既为大将军,历任大都督、云中节度使等职,岂是那么容易激他得动的?不过经三叶草这么一激,我想他的态度,或者会稍有变化。” 第一百六十章 夜雪初至 十二月初九,夜宸再令巨舰战船出击,各船联结布阵,展开数十里,望之如山,气势夺人。 卫潇见其战船首尾连接,不利进退,便将己方船队分为三十队,每队配备火铳、火箭、火蒺藜、神机箭和弓弩,下令各队在接近敌方战船时,先发火器,次用弓弩,靠近敌船时便用短兵器进行格斗。 双方在无定河河面上展开激战。 卫潇亲率一只翼船冲锋在前,勇猛冲击,击败魔族大军前锋一名,毙敌上万余人,缴获巨舰战船一艘。但是他所乘坐的翼船却在激战中被撞击到河岸边,搁浅被围,敌方巨舰战船围上一阵猛攻,铳弩齐发,险遭不测,幸得天策军中其余各艘翼船拼力援救之下,卫潇以昊天剑剑光剧击河岸,借其反挫之力将己船逼离浅滩,才得以脱险。 这一战,双方又是互有伤亡,不分胜负,双方战船被焚毁者百余艘,水军被杀和淹死者甚众。 从早晨至日暮,双方鸣金收兵。 夜宸本欲在此一战中擒杀卫潇,却是功亏一篑,只得恨恨而返。 想起霜公主旷霏羽的十日限令,不由得锁紧了眉头,仰天长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日不能杀卫潇,难道是天不欲亡卫潇吗?” 而在一河之隔的南岸,卫潇身上多处负伤,勉强回到营帐,是日晚上,卫潇独坐于营帐之中,忽然一阵风过,他披衣而起,忍住伤痛,行至帐外,但见一轮明月高悬,清辉照满山河,大地一片银白。 不由低吟道:“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但见风露浩然,山河影转,明月一盏,照彻今古凄凉。 他心中不由默默道:“浅予,你在哪里?可还平安?” 忽见夜空中一点白,仿佛自月中飘出,翻飞着,落于面前。 卫潇伸出手掌,只见那点雪白,落于掌间,竟是一片雪花,在掌心中慢慢化去。 跟着天空中一点一点,又有数点,如同洁白的花瓣般飘舞,一场初雪,便在这夜间,始料未及的降落。 “如此怎生是好?”十二月初九这一日,白浅予方在自己房间中看书,徐彦达来访,却是坐立不安,绕着室内团团转:“江山倾危,势如垒卵,独孤将军却还在此偏安一隅,歌舞升平,岂不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前线战事紧张,徐某是日夜悬心,恨不能为国一尽绵薄之力,若独孤将军再这样下去,徐某只好打马回青屏山了!” 白浅予将书页又翻了一页,慢慢悠悠的道:“徐将军莫急!” 徐彦达一步跨了过去,在白浅予面前的桌上一拍:“这还能不急吗?今日我在府中闲逛,听将军府的兵丁私下议论说,天策军与魔族大军已在无定河河面上连交两战,每战都从旦至暮,伤亡惨重,我军目前已损失了上万人!而且,卫潇将军也身负重伤,险遭不测!” 他一拳击在自己右掌上:“徐某真恨不得如羽族人一般,胁生双翼,即刻奔赴战场,替卫将军出战!” “什么?卫潇受伤了?!”白浅予将书掷于桌上,一下子站起身来,紧张的看着徐彦达:“他现在怎么样?” 一念及此,她只觉胸口猛的一痛,潜伏在体内的幻思树种之毒猛的发作,蓦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白……白姑娘!”徐彦达连忙奔了过去,扶住白浅予,一员高大魁梧的汉子急得脸通红:“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不妨事!”白浅予扶着桌沿,缓缓坐下身子,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眼里目光忽然变得坚定:“最迟今夜,我必能说动独孤信将军同我们一道南返!徐将军且稍安勿躁!” “真能如此?……”徐彦达将信将疑。 “今日是十二月初九,乃是独孤信亡父的祭日,我定要一举成功!”白浅予重又将那册书捡了起来,用衣袖将书页上喷溅的血珠擦了擦,又仔细看了起来:“将军且回房中,安心听我讯息!” 徐彦达见她如此,只得抬步离开:“白姑娘,你要保重,一切小心!” “好!”白浅予目送他离开,目光仍旧落回书页,那是一本古时曲谱,乃是用宫、商、角、徵、羽等文字来纪录的乐谱,白浅予看的简直要崩溃,仍然耐下心来,将那本古乐谱从头到尾一点一滴的耐心琢磨起来。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下来,丫鬟送来晚膳,又过来掌灯,白浅予因问:“府中的祭祀如何了?” 丫鬟回道:“府中并未举行什么敲敲打打的祭祀仪式,仍旧同往常一样,独孤将军将自己关在祠堂之中一整日,一律不准外人打扰。” “哦?”白浅予略略有些意外:“独孤将军这份孝心,倒是十分难得。”又问道:“我听说独孤将军有位小妹,长得灿若春花,性情天真炽烈,不喜女红,却善骑射,怎么未见?” 丫鬟道:“白公子是说我家那位独孤伽罗小姐啊!我们独孤将军极是宠爱他这位小妹,伽罗小姐生性活泼好动,不似独孤将军那般沉稳,时常外出去舅舅家,去了几日,今日方回,才一回来,就令手下抬进好些雉鸡啊、小鹿啊、兔子啊什么的,想是从舅舅家回来,又贪玩去后山打猎了一日,才进家门,便急急忙忙换了素服,去祠堂陪了将军半日,出来便说闷,不知到哪里散心去了。” 白浅予听了点点头道:“正是了,独孤伽罗比独孤信小上十来岁,如今独孤信已二十有八,这位伽罗小姐却是十八豆蔻的年华,独孤老将军死时,独孤信才十五岁,那时伽罗小姐还小,才只五岁,自然对她父亲的死记忆不深。” 叹一口气道:“这位独孤信也算是少年才杰,云中英豪,十五岁便已累任至大都督、云中节度使等职,若不是老将军的死……他只怕此刻已是幻国之中最为炽手可热、大权在握的人物。” 那丫鬟听了吃惊道:“白公子,你怎的对我家将军家事如此了解?” 正说着,只见房门被轻轻推开一缝,一个女孩子的脑袋探了进来,左张右望道:“我可以进来吗?” 还未等白浅予回答,她已经推开房门,一蹦一跳的走了进来,看着白浅予好奇的打量:“我才一回来,家下人等都说府中来了生客,除了哥哥的旧友徐彦达将军,还有一棵会说人话的草,还有一位模样俊俏风流的公子,原来是你!” 这个女孩子穿着一件撒花银鼠对襟长裙,腰间扎了一条银缎带,头发梳成数十条小辫子,长长的垂落腰际,额上坠着一只嵌银明月铛,一张鹅蛋脸上,双目如琉璃般闪闪发亮,鼻若悬胆,唇若含朱,看起来英气十足,却又娇俏可人。 她两只眼睛扑朔扑朔的闪着,扑了上来,拉起白浅予的手:“我一看这位公子哥哥,就觉得亲切,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 白浅予吓了一跳,赶紧抽回了手,身旁丫鬟连忙行礼道:“奴婢见过小姐!” 独孤伽罗挥了挥手,道:“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那名丫鬟连忙告退,收拾了东西走出门去。 独孤伽罗走了过来,挨着白浅予坐下,信手拿起桌上的书册,“噫”了一声道:“《梅花落谱》?这不是哥哥平生最喜欢的乐谱吗?” 她拿着书册,瞄向白浅予,眼珠滴溜溜的转着:“早日间听哥哥说得了一位知己,喜不自禁,我便好奇过来看看,”手里摇着《梅花落谱》:“这本乐谱自从我爹爹死后,哥哥便再也不看了,十余年来,放在这厢房之中,积了不少灰尘,没想到叫你又翻了出来——快说,你不会是,那个什么——喜欢我哥哥吧?” “咳、咳……”白浅予料不到这柴桑郡的独孤伽罗小姐说话如此大胆,差点儿被她言语呛到,只得用咳嗽来掩饰:“胡说什么?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 独孤伽罗没有说话,却闭起双眼往她身上凑去,深深一嗅:“好香!象是那种远山的雪莲花般的清韵出尘的气息,”蓦的睁开双眼,一双眼睛琉璃剔透:“姐姐可不要骗我了!从我一进门,我就看出姐姐是位女子!” 白浅予见在这位古灵精怪的女孩儿面前,瞒是瞒不过去了,索性承认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跟别人说去!” “好啊好啊!”独孤伽罗犹如胜利般欢呼一声:“除了我哥哥!” 白浅予面色一变:“独孤将军要是知道我骗了他,不会立刻便要杀了我吧?” “才不会呢!”独孤伽罗嘻嘻笑道:“哥哥如果知道你是位这么漂亮的姐姐,他只怕欢喜还要来不及呢!” 她站起身来,替白浅予将束发的儒巾松开,将她一头长发披下,仔细端详:“白姐姐真是清丽秀雅,秀外慧中,”眼珠一转:“——我正好缺一位嫂嫂呢!” “胡说什么!”白浅予红了脸,伸了手佯作要去打她,却被独孤伽罗轻巧躲开,吐了吐舌头,道:“伽罗年纪轻轻不懂事,白姐姐就饶了伽罗这一遭儿吧!” 白浅予见她十分可爱,苦思自己从明济医院中偷溜出来,并没带得什么好东西可作见面礼,摸了摸里面的衣兜,竟还有一只新买的某牌子的唇釉12号色,时下风行的“斩男色”,当时涂抹了一次便被自己随手放在衣兜中,当下大喜过望,立刻拿了出来道:“这个送你。” 独孤伽罗接过,放在手中,见是一个金色和黑色拼接的小方盒子,奇怪道:“这是什么?” 白浅予上前,替她将唇膏管旋开,拿出里面的小刷子,道:“这是我来自的那个世界中的一种唇膏,就相当于你们平日擦的口红啦,别动,我给你抹上试试!” 她将唇刷在独孤伽罗唇上细细涂抹了一层,然后扶着独孤伽罗在梳妆镜前坐下,两个人一同看着镜中:“美不美?” 独孤伽罗眼看镜中的自己,红唇水艳亮泽,拿起唇釉,放在鼻尖闻了闻,还有一股清新的果香味道,不由惊叹道:“姐姐的世界中,怎么有这么好的东西,好神奇哦!” 第一百六十一章 梅花落 白浅予抿嘴一笑,低头看了看独孤伽罗的眉毛,见弯如新月,乃是常见的新月眉,拿起妆台上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重又拿起画眉的黛笔,在她眉毛上轻轻扫过,再将她的脸对着铜镜,道:“你看,你们这个世界呢,流行的是细眉,而我的世界呢,现在流行的是一种‘丝雾眉’,看起来比较自然,透着清新朦胧的美感,会让你的轮廓看起来更柔美一些。” “噫,真的哦!”独孤伽罗对着镜子惊呼了一声:“好美,整个人的样子好象也有变化了哦,我要给哥哥看!”方要起身,却又想起独孤信还将自己关在祠堂之中,不由愁眉苦脸道:“哥哥每到这一天,便将自己关在祠堂之中,不吃不喝,连我也不准打扰,”拉起白浅予的双手,撒娇般的道:“白姐姐,我哥哥这样会闷出病来的,你去替我看望他一下,好不好?” “这……”白浅予有些为难的道:“你哥哥连你都不让见,怎么会见我?” 独孤伽罗想了一想,眼珠子一转,附在白浅予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白浅予犹疑道:“这……行吗?” “准行!”独孤伽罗一口应道,便拉起白浅予的手跑了出去。 这时明月已升,一轮上弦月,穿透云层,照在将军府中的重楼叠宇,花园假山,荷池回廊之上,影影绰绰。 独孤伽罗拉着白浅予穿过园中小桥,走到庭角,庭角正有几株梅花,在这寒夜之中徐徐开了,数点红梅,绽放于之枝头,暗香袭人。 独孤伽罗走了过去,踮起脚尖,便去摘那枝疏梅。 白浅予站在她身后,看那月亮,忽觉月色之中,数点白色如花瓣般无声飘落。 她伸出手去,将那点白色接于掌中,只见入手竟是雪花,在她掌心中温润化去。 “竟然……是下雪了么?”白浅予伫立在梅下月中,想道:“卫潇呢?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有人给他熬药,披衣,他此刻是在营帐中操劳军事,还是会如我一样,同站在这月下,看初雪坠落?……” 她站在梅花树下,一时不由痴痴出神。 “白姐姐!”白浅予突然被独孤伽罗的一声叫喊打断,少女手中抓了数枝梅花,令丫鬟捧了个白瓷瓶子来跟着,她将梅花往白瓷瓶中一插,自己跟白浅予走在前头,过了月洞门,再往前转了个角,便见一处黑黝黝的房屋,静立在夜色之中。 两个人到了这里,不由得觉出些幽森之气,独孤伽罗从丫鬟手中接过梅花瓶,便打发了她回去,让白浅予等在祠堂外,自己先抱着一瓶梅花,静悄悄的向着祠堂走了去。 她走到祠堂门口,将门轻轻敲了敲。 雪夜里叩门的声音分外清脆。 里面传出独孤信低沉的语声:“谁?” “哥哥,是我。”独孤伽罗乖乖的答道。 门“咿呀”一声从里打开,独孤伽罗的身影出现在祠堂门口,面色憔悴,略略有些不耐:“不是说了,我在这祠堂中静思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吗?” “哥哥,”一到了哥哥面前,刁钻活泼的独孤伽罗便变得分外乖巧:“是刚才白公子说,看见这园中梅花开了,想到哥哥一人在此,怕哥哥忧思难过,便折了几枝梅花送来,说替哥哥聊以解怀。” 独孤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放下吧。” 独孤伽罗略略侧身,将梅花瓶放在堂内的地面上,站起身来:“那,我走了啊!” 独孤信点了点头。 眼看着独孤伽罗返身离去,独孤信便欲将门掩上。 便在这时,一线清音,忽的自这雪夜中响起。 那是一缕笛音,婉转缥缈,不绝如缕,似乎是从这地面上升起,如流水般,缓缓穿过祠堂,流进独孤信的双耳之中,笛声清越,如同能洗净人的心灵般,独孤信不由闭起了双目,细细聆听这天籁之音。 他仿佛听到,笛声升到那有着星辰与皎月的深空里,和着云丝曼妙轻舞,将天上人间的喧哗,化作一片绚烂织锦,一幅无声灵动画卷,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 笛声中,有簌簌的梅花,和雪落了下来。 独孤信的手指抚在门板之上,不知为何,那缕笛音,令他纷繁躁动的心渐渐宁静了下来,十年前的回忆,无时无刻不如一柄刀般,刺痛割绞着他的心灵,令他苦痛难安,却在听到笛声的刹那得到稍稍舒解。 当听到笛音中出现一个异样的音符、旋律微微一滞时,他双耳轻微一动,蓦的睁开双眼,自门后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窈窕的人影,身着素色衣裙,长发垂落,背对着他,双手中一支九转碧玉笛,横笛而吹。 独孤信慢慢的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那人身后。 “你也会吹《梅花落》?”他语声低沉,从她手中拿过九转碧玉笛,放在唇畔微微一吹,一串流畅美妙的旋律便自笛中飞出:“方才你有个地方吹错了,应该是这样。”他住了口,将九转碧玉笛还给对方,却在看到她的面容时微微吃了一惊:“白……姑娘?你是位姑娘?” 独孤信美目之中现出疑惑之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浅予手持九转碧玉笛微一躬身:“先前为避乱世之祸,所以浅予易作男装而行,请独孤将军万勿见怪!” “哦?……呵呵!”独孤信愣了一愣,随即轻轻笑了起来:“敢在乱世之中匹马行走,白姑娘也是位当世奇女子!” 他负手于后,望向远处:“姑娘请看,这新雪初下,弦月当空,地下铺着月光皓影,天空上流转着月亮如银,而当我看见姑娘时,”他的目光自远处收回,落于白浅予清浅的面容之上:“在这月色与雪色之间,姑娘才是这世上第三种绝色!” “独孤将军过誉了!”白浅予微微低了头:“浅予不过一个普通女子,只在将军眼中,才看出这不同寻常之色。” 独孤信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风姿清雅,秀出群芳,白姑娘之风姿,便与这梅花一般,清丽脱俗。” “方才那一曲《梅花落》,未曾吹完,我已十年未曾听到,不知白姑娘可否为我将它吹完?”独孤信道。 “我也只是新学,献丑了!”白浅予依言将九转碧玉笛横至唇边,一缕笛音便自九转碧玉笛上飞出,寥寥落落,如同雪花般散于四野。 她新学生涩,又接连吹错了几处,独孤信却只是静静的听着她吹完。 待她一曲终了,独孤信方道:“多谢白姑娘完我心愿!十年了,再听到这首《梅花落》,真可一浇我心中块垒!” 漫声吟道: “梅花吹入谁家笛,行云半夜凝空碧。 欹枕不成瞑,关山人未还。 声随幽怨绝,云断澄霜月。 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雪满山。”白浅予悠悠道:“这曲《梅花落》,原是寄托边关战士思念故国之苦,听闻是故老将军独孤库将军的最爱。” “不错!”独孤信眼眶陡的一红,语声沙哑:“我父亲乃是保家卫国的忠臣良将,十年前,他奉旨率三万大军往西北平乱,即将大胜还朝,叛军见大势已去,便在军队中施放瘟疫,并安排人在国都郦都中散布流言,说边关瘟疫爆发,若放大军入关恐会引发国内瘟疫流行,朝廷听信此谣言,便令边关守将拒开城门,可怜三万大军浴血奋战,没有死在敌人刀下,却活活饿死在了玉陉关外!” 他踉踉跄跄着,回身冲入祠堂之内,对着供奉的“忠义勇大将军独孤库之灵位”的牌位,双膝跪了下来,跪在了一片燃烧着的白烛之中:“父亲在万般无奈之下,眼看着自己手下的良将勇士一个个饿死,他最后选择了挥剑自杀,临死前喊出了‘吾何罪?获罪于天!吾心昭昭,苍天可鉴!’的话语,我当时十五岁,就在城门内,听着父亲喊出那句话,我用力的抓城门,十根手指头都抓烂,便用头去撞城门,可是那一道门,便如鬼门关一般,将我与父亲挡在了两头,生死两隔!” 独孤信语声颤抖着,道:“我就守在城门的另一边,听着父亲逐渐死去……”他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白浅予,眼睛中一片血红,令他一双美目此时看来竟有几分可怖:“你尝试过近在咫尺的听着你自己的亲人,就在你身边一点一点死去的感觉吗?那种完全无能为力的感觉……你听着他说话,听着他气若游丝,直到你呼唤他时,他再也没有回应……那种死亡,简直比亲眼看着他死去更可怕!因为你的脑中,全是疯狂的遏制不住的想象着他怎样死去的景象!” 他双目中流出眼泪来道:“当最后全军饿死,没有一个活人的时候,朝廷才令打开城门,放我出关,我看到父亲的尸体,骨瘦如柴,用那把杀退敌军的大刀,最后抹在自己的脖子上,三万大军,就在自己浴血守卫的家国边关前,被活活饿死,尸体漫山遍野,那是怎样一种苍凉的惨象,活脱脱一副人间地狱啊!” 独孤信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那个写着“忠义勇大将军独孤库之灵位”的牌位,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你看,最后朝廷还死后追封我父亲为‘忠义勇大将军’!”他唇齿间冷笑一声:“好个‘忠、义、勇’,又有何用?这就是他忠心护卫的朝廷,他直到临死都叮嘱我要舍身保护的国家!” 他一拳猛力捶在地面上,指节上顿时现出血痕:“我父亲他一生,便是死在这‘忠、义、勇’三字上面啊!” 他仰天长笑,笑中又带泪,双目中流出的泪水,到最后,竟然变成了血泪。 “这十年来……人人皆知我抗命出朝廷,拥兵十万,自坐东南,不受朝廷指派,拒不听封,人人皆看我日日醉生梦死,歌舞生平,”独孤信的语声,渐渐变得嘶哑,低沉了下去:“却不知这十年来我日日如坐针毡,夜夜做着城门口的噩梦,心如刀割,生不如死!”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绝塞箫声 白浅予看着痛哭流涕、悲痛难当的独孤信,一时无语。 那个在人前容光焕发,美姿容,善骑射,精音律的云中郎,那个曾是幻国中无数少年男子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引得无数少女心动意迷的美男子,竟还有这么暗黑如地狱般的过去。 他就跪在数百支燃烧着的白烛中,烛光如海,他的身躯颤抖如一片海中的枯叶。 烛光映着他的侧颜,线条优美的曲线,他雕像般的脸上,泪水恣肆,憔悴不堪。 祠堂供桌的正上方,漂浮着一片碧绿的树叶,那树叶的叶片约有巴掌那么大,有五角叶尖,在空中无声翻转着,叶尖微微颤动,如同人的手掌般。 白浅予第一次看到这么诡异如人掌的叶片,她站在独孤信身后,抬头凝视着,只见那只叶片似乎是吸收到了泪水中的一缕缕怨气,叶片蓦的变得更绿了一点儿。 那一瞬间,白浅予忽然觉得身体内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仿佛觉醒了一般,心口一痛,只觉得喉咙一甜,一股细细的液体自喉中溢出了嘴角。 她用手在嘴边一擦,看到手背上的血迹,蓦的明白了过来:“那是幻思树的叶子!它本是幻国之中的贵族人家从郦都的国树幻思之树上求来,放在祠堂之中,相传可以寄托后人的哀思,让先人的在天之灵知道,方才正是它与我体内所中的幻思树种之毒共鸣,引起毒发。” 她仰头细细凝视着那片宛如人掌般诡异颤动的幻思树叶,恍惚中觉得独孤信的泪水中有一点点看不见的怨气,如同一条条细线般,向着空中的幻思树叶汇聚而去。 门外一阵风过,在祠堂中的数百支白烛吹过,烛光摇曳,立时灭了一大半。 祠堂中顿时昏暗了下来,烛光将祠堂中的影子映在墙上,拉长,影影绰绰,影子晃动着,黑暗中如同人影闪动,似有千军万马,喊声震天动地而来。 白浅予眼前的景色忽的一变,昏暗的祠堂消失了,代之而出现的却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积雪深得盖过了脚踝,天上犹有碗大的雪片飘落。 白浅予身上虽然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小袄,却仍然觉得寒气刺骨,忍不住抱起了肩膀。 抬头望去,只见一座高大的城楼,檐角飞翘,气势恢宏,高高立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两侧的城墙向两旁蜿蜒延伸,似乎伸向无尽远处,将城门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那座城楼之上,刻着三个大字: 玉、陉、关。 玉陉关!白浅予心头蓦的一动,她难道是在冥冥之中被带到了幻国千里之外的绝塞边关玉陉关? 她的目光从城楼上慢慢下滑,落到城门之上,厚重的朱红色城门,上面整齐的镶嵌着纵横各九的巨大鎏金铜钉,却因为岁月风霜的侵蚀,和刀兵的交戈,城门早已变得斑驳不堪。 城门之下的雪地里,躬身跪着一名身披铁甲战袍的将军,他的双腿有一半埋在了积雪之中,两只手臂却还在不停的叩打着城门:“开门!开门哪!” 他的语声喑哑,带着哭音,却似乎经历了几日几夜,连嗓子都已哭得干涩,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音;他的两只手臂仍在不停的叩门,十根手指头早已磨破,在城门上留下交错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却因为连日的叩打,已经没有了力气。 碗大的雪花,从苍茫的天空中,一片一片的落了下来,覆盖了他的全身,将他变作雪人。 身后,蓦的大地震动,铁蹄敲打着地面,扬起阵阵积雪如雾,几名幻之灵国的将军带着大队人马踏雪冲了过来,还远在离那人身后数尺,便急急翻身下马,跪在雪地之上,抱拳:“大都督,属下们来迟,请大都督见谅!” 那人右臂一举,制止了他们,缓缓回过头来:“你们……来做什么?!” 他面容俊美无俦,英气逼人,看来虽然憔悴不堪,但那副年轻绝美的男子容颜,却仍然在那一回头间,足以惊世。 “是独孤信!”白浅予心中惊呼出声,那一刻她心中惊疑莫定——难道,她是穿越了时光,回到了十年前,还是十五岁的独孤信,曾任大都督时,在玉陉关城门下的那一刻? 十五岁的独孤信看起来,比现在更犀利,更骄傲,他眼中的光芒雪亮,早已在一瞬间洞察了属下们的来意,缓缓站起身来,朝着他们走了两步:“你们,这是来干什么?还带了那么多的兵马来?” 他一个个的看着昔日的忠诚部下:“瞬息,你起来!徐彦达,你起来!……” 随着他的语声,白浅予看了过去,果然在跪在地上的几名将军中发现了徐彦达的身影,只是徐彦达却根本看都没有看向她,似乎根本注意不到她的存在。所有人,似乎都看不到她的存在。 “大都督!”几名将军一动不动的伏在雪地之中,面上都有绝然的坚毅神情:“我等随大都督南征北战,大将军独孤库于我们有恩,我等朝中苦求国主和大祭司打开玉陉关不得,商议后决定带齐兵马,一切皆由大都督决定,只要大都督一声令下,我等数万军马,皆听从大都督号令!” 他们的身后,数万军士,齐刷刷的跪倒了一片,齐声道:“请大都督吩咐,我等皆听从大都督号令!” “你们……”独孤信看着面前的忠诚部下,一时间面部神色变换,内心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挣扎,蓦的一摆手:“若要反,便是我独孤信一人反,怎么能连累你们?” “大都督!”几名将军抬起头来,决然道:“我等跟随大都督,早已视大都督为主上,如今国主和大祭司全然不顾独孤老将军为国立下赫赫战功,竟因为边关瘟疫之说将这支平叛之军拒之于关门之外,令我等忠君卫国之武将寒心!我等决心已定,愿跟随大都督斩杀了这玉陉关守将,开城救出老将军,再一路杀回郦都,拥戴大都督为新国主,南面称帝!” “这……”在那一刻,年轻的独孤信似乎被说动,眼神犹豫不决起来。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这一群将领的身上,他们跪在地上,眼神焦灼,等着他们的大都督最后一个答案。 就在这时,一线笛音,忽的自城门外,越过城墙,流水般飘了进来。 所有的将士都听在耳中,那是他们都再熟悉不过的边关曲《梅花落》—— 大雪在笛音中无声的落下,这冰天雪地,似乎变得更加空阔,凄清,勾起了人们对于国家和故乡的哀愁,和思念。 ******* 梅花吹入谁家笛,行云半夜凝空碧。 欹枕不成瞑,关山人未还。 声随幽怨绝,云断澄霜月。 月影下重帘,轻风花满檐。 ******* “父亲……!”听到那样的笛声,独孤信忽的回过身来,面对着厚重的朱红城门,深深跪倒,他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已经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笛声蓦的一停,城门外响起一个苍凉的语声:“信儿,为父一生,立誓报效朝廷,生死无憾!哪怕是因此而死在国主令下,此心仍昭昭,天地可鉴!”语声顿了一顿,缓缓道:“为父忠义一生,你万不可为了为父背上杀君弑主的名声,成为人人唾骂的窃国之贼,那样为父即使死了,也死不瞑目啊!” “父亲……!”两行绝望的泪水自独孤信的双目中流出,他语声颤抖着,道:“孩儿可以不面南称帝,但……请您准许孩儿举兵杀开城门,救您回来!” 他的眼中蓦的杀气一涌,自雪地上站起身来,面向属下的千军万马,铁靴踏出:“将士们,随我杀上城头,斩了守城官,打开城门!” “是!”千军万马齐齐应声,那一刻天地间风云变色。 “信儿!”城门后,传来老将军心痛的语声:“你真要不听为父的话,反了吗?” “我……”面对着自己的父亲,杀伐决断、雄气干云的独孤信却是露出了孩子般的神情:“孩儿,孩儿不是反……只是要救……您!” “那与反何异?”独孤老将军厉声斥责:“你是要陷为父于不义吗?为父一生忠名,竟要害在你手里吗?” “父亲……” 却听独孤老将军苍凉的声音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的语声逐渐颤抖了起来: “吾何罪?获罪于天!” “吾心昭昭,苍天可鉴!” 跟着,独孤信的耳中,听到了一线风声。 有刀“呛啷”跌落在地的声音。 他的心头,猛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拼命的用手捶打着城门,用头、用身体撞击着城门! “父亲!父亲……” 在那一刻,这个幻国的将星,身负绝世武艺、幻武双修的人,竟忘记了所有的幻术和武学招式,只知道用自己的身体,一下下的去撞击着高大厚重的城门。 而朱红色的城门,仿佛一只巨大怪兽的嘴,紧紧闭合着,在那一头,早已吞噬了包括独孤库老将军在内的数万人的性命。 直到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明白一切皆不可挽回时,年轻的独孤信才转身颓然的坐了下来,背靠着城门,坐倒在雪地里,一任冷冷的深雪将他冻得浑身冰凉。 他的眼睛,茫然的看向前方。 面前的数名部下,和千军万马都消失了,大雪穿过虚空,毫无滞碍的落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之上,连地上的脚印和马蹄印,都已消失。 “我……难道是错了吗?”独孤信茫然的坐在地上,忽的低下头来,将脸深埋在双掌之中,良久,方发出了一声抽泣。 “是我逼死了父亲!是我逼死了父亲!……”他站起身来,往前一步步的缓慢走去,一拳拳不遗余力的打在自己的胸口上,直到嘴唇中呕出的鲜血,落在了雪地之上,如同数点梅花。 年轻的大都督苦笑着,忽似支撑不住身体,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之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幻思树叶 独孤信一动不动的在雪地上,面朝下卧着,许久,没有一丝动静。 白浅予感到不妙,连忙在雪地里跋涉着,朝着他走了过去,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手轻轻摇晃着他的臂膀:“喂,你醒醒!独孤将军,你醒醒!” 然而,沉埋在雪中的独孤信却没有一丝反应,身体冰冷。 白浅予心中一惊,将他推转了过来,用手伸到他鼻下,探他鼻息,只觉得触手冰凉。 独孤信竟然是已经濒死了! 在那一瞬间,她蓦的明白了他的心意——他是决意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向被自己逼死的父亲谢罪! 白浅予焦急了起来,用手拼命的推着独孤信的身体,试图使他清醒过来,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死在自己的十五岁? “火……火!”她忽然想起来,快要冻死的人最需要生火取暖,急急忙忙的站起身,去四周捡了许多树枝,抱了回来,堆在独孤信身边的雪地上,摸了摸身上,竟意外的摸到两块乌黑的燧石。 白浅予拿着那两块可以打火的燧石,心头一喜,却又无限伤感。 她依稀还记得金丝笼旁,那个叫薛千的幻族少年,在递给她这两块燧石的时候,告诉她要怎么打着火:“你看,要这样,两只手这样拿着燧石,然后猛烈的一擦,要快!对,就这样,然后,火光就起来了!” 只是,那个说着这些话语的幻族少年却永远离开了。 白浅予擦了擦泛出眼眶的泪水,将两块燧石在手中快速的一摩擦,果然,火光窜了起来,她将火光凑近地上的树枝,不一会儿,便生起了一堆火。 火光熊熊燃烧起来,白浅予的身子也逐渐暖和,然而,被冻昏迷的独孤信却还是完全没有反应。 白浅予焦急起来,将自己的双手在火堆旁烤得温热,然后在独孤信的脸上、胸口用力的揉搓着,试图加快他身上的血液循环,她又用力脱下他双脚上的铁靴,用温热的手掌帮他揉搓脚底的涌泉穴。 终于,她感觉到独孤信冰凉的身躯渐渐有了一丝温热,她心头一喜,连忙匍匐下身,趴在他的身上,将头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胸腔中的心跳。 微弱的心跳,自独孤信的胸口传来,从无到有,到一下,两下,三下,慢慢的变得越来越清晰,白浅予高兴了起来,将头抬了起来,手上比了个“v”字:“耶!成功!” 然后她看见一双苏醒过来的眼睛,如水一般清亮,又如星辰一般闪耀的眼睛,静静的望着她。 白浅予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她讷讷的收回手指,不好意思的道:“你……醒过来了?” “叫我信。”少年独孤信坐起了身,冷冷的望着她:“谁让你救我的?” 他低下了头,脸色苍白,几缕凌乱的发丝飘荡在颊边:“我本来就是要死的,你以为这样我会感谢你吗?” 白浅予皱了皱眉,感受到少年心中的孤独和倔强:“独孤库老将军是怎么教导你的?他平日是不是教你,大丈夫立于天地间,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将军者,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耳,——你身为一个大都督、大将军,就这样死了,岂不是正应了他老人家所说的‘轻于鸿毛’?” 独孤信讶异的看了白浅予一眼,似乎惊诧于她怎么会知道家父的教导之辞,却仍旧冷冷的道:“你是谁?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霍的站起身,赤足往前走了两步,面向着城门的方向:“我的父亲死了,我却没法为他报仇,我若弑主,是为不忠,我若弃部下于不顾,是为不义,我若不为他报仇,便是不孝!——你告诉我,似我这等进退两难,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没有意义?”白浅予霍的站起身来:“人活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忠、义、孝这三个字,你遵从父亲之遗愿,全他一生忠义之名,便已尽孝,你没有率部谋反,没有让他们因你而陷于不义,便已是义!而所谓忠么,”白浅予深深吸了一口气:“并不只是忠君才叫忠,忠于自己的国家,去爱护它、保护它,也是忠啊!” 独孤信身形猛的一震,踩在雪地中的一双赤足停了下来,他停顿一下,终于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白浅予:“姑娘刚才一席话,真不啻是天外之音,有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他向着她深深一鞠躬:“信受教了!” “受教了就好,”白浅予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生怕这倔强的年轻将军又一时想不开要去寻死,指了指火堆旁的空地:“过来烤火,”她看着他,清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温暖笑意:“这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我可不想我刚救回来的一条命又白白冻死了!” 独孤信看着她,隔着火堆,大雪飘飞,风声呼呼,从耳边刮过,火堆上有些火星子,从柴火中迷离的飞了起来,与雪花一起飞舞。 少年将军的眸中,却是温暖的,如同有火星子在闪耀。 他坐在白浅予的身边,两个人一起烤着火,在漫天的风雪中,他问:“你刚才救醒我时,用两根手指比的,那是什么?” “是‘v’啊!”白浅予伸出两根手指头,又比划了一下:“这个呢,在我们那个世界中,代表胜利、成功的意思。” “哦,”独孤信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赤足,莫名的脸红了一下:“刚才,是你帮我脱的靴子,救的我?” “嗯,”白浅予点了点头:“涌泉穴是人足底的大穴,揉搓它可以帮人散热生气,我那时见你一直没有活过来,只好用这个法子了!” 独孤信英俊的脸上又是一红,连忙岔开了话题:“我呢,小名叫做如愿,这个小名是我母亲起的,她希望我从小就一切如愿,可是……”他的语声一低,微微哽咽:“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现在,我的父亲他又……” 他低下头去,从地上抓起一捧雪,将它向着火堆砸去,雪球砸上火堆,立刻四散,独孤信双眼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又沉默了下去。 白浅予道:“那……你喜欢哪个名字,信,还是如愿?” 独孤信凝视着火堆,思索着,火光在他好看的眉眼间跳动,使得少年显得分外的英武动人:“信,是我父亲对我的要求,他说为将五德,智、信、仁、勇、严,最重要便是信,大丈夫要言而有信、行而有信,方可立于天地间,我想,如果我真的如父亲所愿,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保护我心爱的人,那么,我便可以做到真正的如愿吧!” 他回过头,看着白浅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呢?我居然还不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叫什么名字?”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不仅救了我一命,还解开了我的心结,来日,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我叫,”白浅予看着他,缓缓道:“白浅予。” 我叫…… 白浅予。 最后的三个字,恍如一柄匙钥,突然开启了虚空中的一扇大门。 白浅予眼前的少年将军,面容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拥有了更加成熟而富有魅力的男子轮廓,那是岁月的磨砺在面容上刻下的痕迹。 漫天的风雪呼啸声消失了,耳旁一片静寂,清幽的烛光摇曳,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清冷幽暗的祠堂。 独孤信的手,依旧紧紧握住白浅予的手腕。 两个人的目光,看向那里,然后不约而同的松开了手。 眼前的这个人,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犀利、孤独、冲动、易于摧折的少年将军了,他成长得更为大气、睿智,成熟而自信。 “谢谢你,白姑娘。”一瞬间的沉默后,独孤信先开了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语声在空幽的祠堂中回响:“我们方才,被幻思树叶带入了它所制造出的幻境之中,而我,差点儿被它杀死在幻境中!” 他举起头,看向祠堂上空那片虚浮的、不停转动的碧绿叶片,叶子如人掌般,诡异的颤抖着:“在我们幻国,幻思树是具有能夺人心神、引人致幻的神树,它可以给祭拜的人带来妙比仙境的美梦,也可以给他们带来如同地狱般的噩梦,——一切,全要看祭拜它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态。” “你的意思是说,刚才就是那片幻思树叶,吸收了你泪水的愁思哀怨,所以把我们带入了噩梦幻境?”白浅予道。 独孤信点了点头:“是的,方才是信太过悲痛,所以连累白姑娘跟信一起沉入了过往的忧伤幻境之中。” “原来那并不是穿越到过去,而只是一场幻境,”白浅予松了口气:“那就好了。” 独孤信摇了摇头:“白姑娘尚不了解我国中之幻术,幻术虽为虚幻,幻境之中,一样可以杀人,所以白姑娘方才是确确实实救了我一命!”他拥有五色幻术花瓣眼的眼眸之中,闪出两点光来:“而幻术的最高境界者,可以把幻境化为实体!” “所以,”独孤信缓缓道:“白姑娘刚才与我在树叶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也可以说是真实的!十五岁时我遭遇白姑娘,这段已化作了我不可抹灭的记忆。” 他看着白浅予,眼底有复杂的情感,一如十五岁时那个站在风雪中、篝火旁、有火星子飘过的少年将军。 然后,他迅速的掉过了头,望向父亲的灵位,俊美的面容变得如同覆盖了一层冰,也掩盖了所有的情感。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城 “父亲……”独孤信伸出手,抚摸着父亲的灵位,喃喃:“信终于明白您当年在玉陉关外的一片苦心了!” 他五指修长,轻轻的、颤抖着抚摸过父亲灵位上“忠义勇”三个字:“父亲要孩儿做到‘忠、义、勇’这三个字,父亲亲身为表率做到了!从今而后,信也会以父亲为楷模,身先士卒、骁勇善战、义薄云天、报效家国,保我云中大好完璧河山,不然,枉费了信号称‘云中郎’这三个字!” 他双目中似有火光熊熊燃起,对着父亲的灵位双膝跪了下去:“信在此对着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纵然国主和大祭司对我独孤家无情,我独孤信却不能弃云中家国百姓于不顾,国难当头,信当率出柴桑,西抗敌军,效父亲当年之忠勇,誓死以报!” 他对着父亲的灵位,额头重重的叩了下去,连叩三个响头,直至额头上沁出血迹。 头顶,幻思树叶悬在半空,宛如人掌般的树叶诡异的轻轻颤抖,无声无息的翻转着。 在那一刹,仿佛有什么联通了生死的通道,幻思树叶的叶片上有细微的绿光氤氲落下,形成了一个光罩,罩在了独孤库的灵位之上。 独孤信目注灵位之上,眼睛眨也不眨,只见灵位之上,一道温暖的黄色光芒缓慢的亮起,那道黄光如同小时候父亲严厉然而温暖的目光,照在跪在地上的独孤信的身上,环绕三周,如同父亲温暖的抚摸和叮嘱,空中隐隐传来一声满意的叹息,然后黄光慢慢变淡,消失。 幻思树叶的绿光也随之消失。 那一刻,独孤信的心中,分明感觉到,父亲是终于完成心中所愿,含笑而去的! 他心头一阵激动,忽觉胸臆一滞,弯下身子扶住供桌,将手掌拢在唇边,低低的咳嗽了起来。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从嘴里落到了掌中,独孤信将手掌摊开,只见掌心握着一摊鲜血,殷红刺目。 “独孤将军,你……”白浅予奔了过来,跪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掌,看着掌心那摊鲜血:“你怎么会……?” “叫我信。”独孤信微微的笑了,俊美的笑容一如树叶幻境之中的少年,脸色却是苍白:“我这些来忧思摧折,五内中伤,别人虽看不出,我自己却知道,我这身子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他语声一顿,被连番的咳嗽声打断,白浅予蓦的一怔,抬起眼来,竟发现独孤信的两鬓之间,竟隐隐有了几丝早生的白发。 她连忙从怀中拿出一方白丝帕,递到独孤信面前。 独孤信一怔,接过白丝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见丝帕绣有一枝梅花,疏落数点,却栩栩如生,不由叹道:“梅花落,梅花落……十年后,我才忽然明白,我当时隔着玉陉关城门听到的那一线风声,原来不是风声,而是……”他语声一滞,目中忽然现出盈盈泪光:“而是父亲自刎时,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声音,只是血流得太快,听起来就象是风声……” 他看着白浅予,目光自上而下,落在她腰间的碧玉笛之上:“父亲生前,最喜吹奏《梅花落》,今夜我听白姑娘吹起,似觉这碧玉笛与《梅花落》曲浑然天成,相得益彰,妙比天韵,”他目中露出恳切之情:“信有个不情之请,请白姑娘将这碧玉笛赠我,让我供于先父灵前,替我尽一份孝心,不知白姑娘肯否?” “这……”白浅予心中犹豫起来,这碧玉笛若是她的,她一定毫不犹豫相赠,但这九转碧玉笛本是天界之物,是卫潇送她的,她一时不由万分踌躇。 “我也看出这碧玉笛必非凡品,”独孤信看出她的踌躇,道:“白姑娘若不愿割爱,信也不会勉强。” 白浅予从腰中抽出碧玉笛,双手奉上:“碧玉笛本是身外之物,若能因此而博得将军之心安,替将军尽一份孝心于前,那便是它物有所值了,请将军收下!” 独孤信异常欣赏的从白浅予手中接过碧玉笛:“如此,多谢白姑娘了!” 转过身去,将碧玉笛小心翼翼的供奉于灵位前。 然后他后退了一步,目中忽然盈满泪光:“父亲,云中今日之情势,已是危如累卵,国难当头,信留此碧玉箫,代替儿子长伴父亲身侧,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正当保家卫国,佑我河山!信去了!” 他伏下身子,在父亲的灵位前,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 桌上供炉中的香,渐渐燃至尽头,化作最后一缕青烟,袅袅而散。 屋角的白瓷瓶中,梅花散发出静静幽香,一夜之间,似乎开得更盛了。 独孤信长身而起,颀长的身材挺拔如玉树临风,面容端肃,那个英姿隽秀、顾盼神飞的龙骧大将军,似乎又回来了! 他大踏步的跨出了门去。 门外,天上地下一片银白,一夜北风紧,雪铺遍地,天亮了。 ******* 将军府前,聚齐了大批军马,人人衣胄鲜明,刀枪雪亮。 这是独孤信的要求,若随他出征,军容务必齐整漂亮,士气上先就胜过敌人一筹。 他身上的明光盔黄金铠更是明艳夺目,更趁得一代将星英武非凡,战意昂然。 独孤信端坐在白马之上,扣好颏下的盔带,便欲打马出行,一向一本正经的总管奔出门来,不顾一路跌跌撞撞,伏于马前,痛哭流涕:“独孤将军!故老将军只遗有您一子,此去作战,那杀神夜宸拥有强兵骁将八十万,云中举国之力尚且不是其对手,您这一去,万一有什么不测,让我日后九泉之下,怎么对故老将军交待啊!” 忠心的老家仆伏在雪地之上,不顾地上冰凉,哀哀痛哭不止,独孤信却不为所动:“总管,你虽是我独孤家仆,但你更是幻族子民,国难当头,凡为子民者,岂可不尽绵薄之力,”他用长刀向前一指:“您看见了吗?这柴桑郡的美丽富足,这更远处的云中万顷城邦、大好河山,我辈岂忍看它在魔族大军铁蹄践踏之下,化作片片焦土?” 他令人将总管拉起,环顾四周:“伽罗呢?” 仆从皆不知。 独孤信见时间无多,也不管她,寻思这活泼好动的妹妹又是上哪儿去玩耍了,便提马踏出一步,将手中长刀“呛啷”一举,目光雪亮:“帝王之兴,自有天命,魔族其如我何!我以数万之众平定三襄,擒拿反叛,若今遇此小虏而避之,何面目以临四海!” 军中兵士们刀矛齐齐举起,一片片的喊道:“独孤将军威武!独孤将军威武!驱除魔族,复我河山!” 喊声震天动地,似乎越过山川河流,响彻了整个幻之灵国。 白浅予带着三叶草,和徐彦达一起骑着马,随着独孤信的大军出城。 徐彦达看到故主终于恢复了勃勃英姿,战意直冲牛斗,一路之上笑得合不拢口,道:“我幻国将星一出,与天策大将军卫潇联手,区区征澜帝国夜宸,又何足道哉?”向白浅予一拱手道:“说来也是白姑娘的功劳,若非白姑娘冒险以《梅花落》笛曲感动独孤将军,我等也就很难请动独孤将军发兵了!” 白浅予见他正在兴头上,便应付了一句道:“其实独孤将军早有发兵之意,我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他推波助澜了一把罢了!” “哦?”徐彦达有些惊讶:“怎讲?” 白浅予微微一笑,道:“那日我们才来将军府时,徐将军你便说,听得府中兵士议论前线之事,你想,若非独孤将军时时留意前线战事,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战事如何能旦夕之间便传至将军府?” 徐彦达恍然大悟,拱手笑道:“白姑娘言之有理!果然高明,在下佩服!” 白浅予笑了一笑,心里头却在嘀咕:“敢情这赠九转碧玉笛还是必须的通关情节啊……莫非我当时要是没答应将卫潇的九转碧玉笛送给独孤信,独孤信便不能完成以笛替他尽孝于父亲灵前的心愿,这兵便不能发了?” 念头一转:“这可不是游戏,还可以存盘再打,我当时只有一次机会,若错过,说不定独孤信便不肯出山了!” 念头又一转:“其实呢,这独孤信将军也算是一位忠义爱国之大将,父亲枉死玉陉关外,以他当时手握重兵,当时要反便反了,自立为王,朝廷能奈他何?如今国难当头,他尽出柴桑郡十万囤兵,言道若国之不存,柴桑郡又将何以自保?以他之忠心,发兵是迟早之事吧!” 想起初到将军府时,独孤信各种摆谱不见,心中又隐隐担忧了起来:“以他这么别别扭扭的性格,能跟卫潇相处好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旗杆摧折 忽的前面一停,举着“信”字大旗的十万大军刚出城门,便在城门口遇到了拦截。 这次居然是独孤伽罗,带着几十名府中的丫鬟,全部穿上了束甲,每人牵一匹马,列队于城外,清一色的娘子军,拦住了独孤信大军的去路。 独孤伽罗胯下跨着一匹身量略小的汗血宝马,一手提缰,一手提着闪亮的提卢无双铧,拦在了哥哥的高头大马之前:“哥哥,你看,这是我训练出的独孤府女兵,你今日若不答应带我们一同奔赴战场,我便不放你过去!” 独孤信看了看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妹妹,皱了皱眉:“淘气!家国大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让开!” 独孤伽罗撇了撇嘴:“人家是来真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转了转眼珠:“要不这样吧,我跟哥哥斗上一斗,我若胜了,哥哥便带我同去,哥哥若胜了,我便立刻回将军府,绝不耍赖!” 独孤信在这个刁蛮任性的妹妹面前,一向没有办法,无奈道:“好!” “好”字未落,便听独孤伽罗大喊一声:“哥哥看好了!”右手无双铧闪出一道亮银光挥出,刺向独孤信的左肋,独孤信身子微微一侧,避过铧尖,方要举白鹿刀,忽听右边风声骤响,独孤伽罗左手轻挥,三道银针破空而至,那三道银针迫至独孤信面前,却似遇到一堵无形的墙壁般,凝住不动,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独孤伽罗见偷袭不成,心中发急,大喊一声:“幻金术、化形!” 左手五指结印,如同兰花般张开,停在空中的三枚银针倏然化作三柄银光闪闪的长剑,破空而来,刺向独孤信! 独孤信神色不变,端坐于马背之上,右手一挥,白鹿刀划出一道弧形的白光,但听“叮叮”连响,瞬间便将三支长剑击落在雪地上,银光闪闪,变回银针原形。 独孤信斥了一声:“雕虫小技,花拳绣腿!似这等还敢说上阵杀敌?快快回去吧!” 独孤伽罗撅起了嘴,将无双铧往地上一扔,拥有三色幻术花瓣的眼中水汪汪的,似要哭出来:“哥哥欺负我!娘死得早,爹爹又战死在沙场,我就只有哥哥一个亲人,如今连哥哥也欺负我,不要我了,我要到祠堂中告诉爹娘去!” 她娇俏的面庞上梨花带雨,哭得半真半假,独孤信却心口一软,忍不住催马上前,马背上抱住了妹妹的肩头,柔声道:“伽罗,不是哥哥不要你,实在是战场凶险,战事瞬息千变万化,到那时,哥哥无法分心顾及到你……” 他的身躯忽的一僵,只见一柄银色的短匕搁在独孤信的脖子上,匕首的一端,正握在独孤伽罗的手中! “如何?”独孤伽罗得意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独孤信:“当着属下十万大军的面,哥哥可认输不?” 独孤信道:“此乃诡计。” 独孤伽罗不服道:“哥哥不是常说,兵者,诡道也。我用诡计能胜,那便也算我的本事!” 独孤信无奈的点了点头:“好,你且随军吧。” 独孤伽罗欢欣雀跃,收起了匕首,将手指放在唇边,撮唇打了个唿哨:“姐妹们,上马吧!” 女兵们无不面露喜色,纷纷上马。 独孤信看了看喜不自胜的妹妹,不由暗中叹了口气。 三叶草趴在的卢驹的马背上,和白浅予同乘一骑,看了这一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天哪,世上还有这样相亲相杀的兄妹!” 徐彦达坐在旁边马上道:“将军兄妹历来如此,我看将军忧色忡忡,只怕是担心日后管辖不住这位妹妹,惹出什么事来!” 白浅予道:“大军之中,修炼者本来就少,大部分将军也只是武修,或者略略兼修一点儿初阶幻术,似独孤信将军这种幻武双修的修者,已是旷世难遇的将才,我看这位拥有三阶幻术修为的独孤伽罗,说不定倒助上她哥哥一臂之力呢!” 徐彦达闻言摇了摇头,叹口气道:“世事难料,祸福难测,咱们且行且看吧!” 十二月初十,阴天有雪,大风卷水,林木为摧。 夜宸独坐于营帐之中,忽觉不安,帐外小兵来报,言道大风吹折旗杆,夜宸未及披上披风,即刻出帐察之,果见偌大一杆“夜”字旗,被大风从中一折为二,旗头倒在地面上,一众兵士正在手忙乱的将帅旗扯下来重新安插。 夜宸心中烦闷,便令历官来报,不一会儿历官双手捧着本黄历来,翻查道:“今日日破大凶,诸事不宜,凶煞为日破、雷兵、白虎,五行煞为平地火,衣留吉凶主血光之灾事无防……” 他啰啰嗦嗦的还未念完,便被夜宸挥手赶了下去,自行自袖中取出一卷河图河书来看。 这河图洛书乃是上古留传下来的两幅图案,上面绘有排列成数阵的黑点和白点和文字,看似至简至易,其象、其数、其理却又深遂无穷,蕴藏着三界间的无穷奥秘,太极阴阳四象五行八卦九宫皆出于此,可说是“上古星阵,三界魔图”。 夜宸双目在河图、洛书上一扫而过,当即探察出今日之“九星吉凶”为: 坐临太白星,百祸日相侵,求谋皆不成,心事无处寻。 回风归来路,恐有殃伏起,密语中记取,慎乎莫轻行。 他心中愈觉焦燥不安,忽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溅在河图洛书之上,血水沁入发黄的上古羊皮纸卷,跌落在雪地之上。 “将军!”夜宸自远处赶了过来,赶紧将地上的河图洛书捡起,扶住摇摇欲坠的夜宸:“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我扶将军回帐歇息!” 夜宸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定了一下胸腔中的翻涌之意,阻止了他:“无妨。烨煜!” 烨煜即刻站了个军姿,抱拳道:“将军!” 夜宸面色苍白,道:“传我命令,今日三军休整,不宜出兵!” “是,将军!”烨煜应了一声,方要传令,忽的一个传令官远远的跑来,边跑边大声叫道:“霜公主有令,今日出兵!霜公主有令,今日出兵!” 夜宸眉头一皱,烨煜道:“我去跟公主说,今日不宜出兵!”,却被夜宸拦住,他眉头紧紧皱起,看向被大风卷得水波激兴的无定河,长叹了一口气:“不必了!违抗公主命令,可是死罪,出兵吧!……” 他的目光陡的一紧,看向无定河对面,遥遥只见一大片积雪扬起,纷乱如尘,他运足目力,双瞳之中赤青光芒蓦的乍射而出,隔着墨晶眼罩,扫向河面,刹时看得清了,那一片积雪之后,正是一大堆兵马,足有十万之众,卷地而来,马蹄扬起的雪花,乱如堆云。 夜宸胸中如中一箭,心脏猛的一缩:“是援兵!天策军的援兵到了!” 他赤、青双色妖光缓缓移动,看向军中的一面大旗,只见黄金旗杆之上,一个大大的“信”字,正是星堕大陆上,与他齐名的幻国将星云中郎独孤信到了! “可恨!”夜宸苍白的面色变了变,咬牙:“一个卫潇已是难对付,却偏偏又来了一个独孤信!” 他恨恨的一拳击在断折的旗杆之上:“再加上一个心怀叵测、无理取闹的公主,苍天这是故意要给夜宸出难题么?”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站立在旁的烨煜,眼见自己的上级面现难色,不由得担忧起来。 “出兵!”夜宸咬牙道:“你率一支先锋军,带领艨舰一百八十只,趁独孤信的龙骧军立足未稳,即刻渡河,突袭他的大营,另安排巨舰战船三百艘,首尾连结,横河而渡,冲击卫潇的水军!” “是!”虽然不知一贯桀骜不驯的主帅今日为何如此听从公主的话,烨煜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夜宸回到营帐,看到案桌上搭着的黑氅披风,想起历官所说的“衣留吉凶主血光之灾事无防”,不觉心口烦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南岸渔陵矶。 打着“信”字旗的龙骧边数万骑踏雪而行,人人刀矛雪亮,精神抖擞,坐下战马威武雄壮,战意昂扬。 独孤信一身狻猊黄金甲,映在雪地之中,如日光般耀眼。 他的身后,跟着一袭霞光铠的独孤伽罗,头上梳着无数条小辫,更显得英姿勃发,娇美动人。 大军正行间,忽有前方探子来报:“报!——将军,前方有魔族大军乘艨舰一百八十只,约十万余人,破河而来,似是要攻打我军!” “咦,夜宸这么快就知道我军的行踪了?行动如此快速!”独孤伽罗坐在马背上,手提提卢无双铧,跃跃欲试:“哥哥,不,独孤大将军!”她嘴角弯起一个甜美的弧度,看着自己的哥哥:“请大将军准属下出战,打这头一战!” “不。”独孤信微一抬手,拒绝了她的请求,目光沉稳,面上淡淡一笑:“夜宸定是知道我来了。若他定要与我决战,以十万对我军十万,他没有胜算,所以他之意,不过是试探我军虚实与作战之决心罢了!他知道我独孤信善于带兵作战,犹精水军,万不敢真的渡河与我云中水师而战——” 他转过头去,吩咐副将:“传我命令,不用理会,大军继续前进,与天策军相会于渔陵矶!” “龙骧将军,你说的真的没错么?”独孤伽罗有些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哥哥:“那夜宸以魔将杀神名声昭著,可不是胆小如鼠之辈!” 身后,徐彦达将军拍马赶了上来,看着独孤伽罗呵呵笑道:“小姐就请放心了!我跟随独孤将军大小数百战,他从无估计错误过!” 果不一会儿,探子来报:“报!——敌军将我军撤离,一百八十般艨舰停于河中,却并未再前进一步!” “哇!——!”独孤伽罗眨巴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一股崇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向着独孤信调皮的一抱拳:“龙骧大将军神机无敌,伽罗佩服得紧!” “别闹!”独孤信神色不变,制止了妹妹:“驾马!去见见传说中的天界武神将、我幻国新任的三军统帅天策大将军卫潇!”他加快一鞭,催马前行,似乎相比起河上对决,他更急于见到这个传闻中带领幻国军队屡战屡胜的将军。 第一百六十六章 猜枚 远远的,风雪交加之中,天策军的“卫”字旗翻卷,旗下立了一前两后,立了三骑,铁甲凛然,雪花落满一身。 余人还未看清,白浅予已先低低惊呼了一声:“是卫潇!”语声中满是遮掩不住的欣喜。 独孤信目光如电,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放慢了马速,与她并辔而驰,直到离旗杆处尚有三丈之地,方才下马,将手伸向马背上的白浅予。 白浅予一怔,却还是扶着他的手,跳下马来。 那边,卫潇连同身后的傅晃、博简两位将军,一起翻身下马,迎上前来。 卫潇当先抱拳:“今日一早,探子来报,十里外之处,便见霰雪飞扬,数万铁骑卷地而来,如云垂地,卫潇便知独孤将军援军来到,预先率傅晃、博简两位将军,在此恭候多时了!” 身后,傅晃、博简两位将军也含笑一同躬身。 “恭候多时?”独孤信英俊的面容上,却没有他们那般相应的热情,目光落在三人的铁甲之上:“三位衣甲上雪已落满一身,想是有半个时辰以上了?” “正是。”傅晃、博简两位将军不明就里,仍是陪笑道。 独孤信目中电光一闪,看向卫潇:“方才我们在渔陵矶前头不远处,就有敌军破河欲袭,卫将军难道不怕我军待敌军渡河后短兵相接,打了起来,却还是在此苦苦等候?” 卫潇道:“独孤将军乃是幻国将星,卫潇既能看出夜宸此番出兵不过十万,不敢真的渡河,而只是意在试探将军虚实与迎敌之决心,”他顿了一顿,微微一笑,目光如朗星,迎上独孤信:“以独孤将军之才,又怎会不知呢?” 独孤信看着他,面上冰霜稍解,两个人心照不宣,一笑而过。 卫潇向柴桑军中诸位大将一拱手:“诸位大义当前,匡扶社稷,远道而来辛苦了!卫潇在中军略备薄酒,迎候诸位!” 柴桑旧部瞬息等与傅晃、博简、徐彦达等均是旧日相识,彼此并无生分,当下一笑,鱼贯而入。 白浅予留在最后,直待他们都先进去了,这才走上前去,还未开口说话,双手已被卫潇紧紧握住,“浅予,辛苦你了!”卫潇看着她,语声低沉,清澈的眼眸中如水波荡漾,仿佛诉说着一别几日的思念之情。 他的手在风雪中冻得通红,掌心却依然是暖的,温暖的包裹住她的双手。 “我没什么,”白浅予心头一暖,望向他,目光中满是关切:“我在柴桑听说你受了重伤,差点儿死了,你……你现在没事吧?” “我没事……”卫潇刚说了半句,帐中已传出独孤信和诸位将军们的声音:“卫将军,酒菜已上,兄弟们都在等着你呢!” “等席散了我们再说,”卫潇看着白浅予,在她双手上用力一握,这才有些依依不舍的放开:“浅予,这些天你不在,我忽然发觉,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嗯,我也是。”白浅予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的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才几日不见,她却忽然发现,她对他的思念,已填满了所有思绪。 卫潇又看了她一眼,这才一转身,步入营帐之中。 等到白浅予稍微整理了一下发鬓,走入营帐中时,发现诸位将军早已觥筹交错、畅饮开怀了。 席中设两人一几,白浅予默默走到最末的一几上,方要坐下,却被独孤信看见,招手叫道:“白姑娘,来我这儿,我身边正好还有一个空位。” 白浅予闻言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路过独孤伽罗身边,只听独孤伽罗揶揄她的哥哥道:“哥哥,你这位子分明是特意留给白姑娘的,哪是正好?”一边说,还一边吐了吐舌头。 白浅予脸上一红,走到独孤信身旁的空位上,目不斜视,正襟坐下。 独孤信却毫不在意,板着脸教训道:“伽罗,你都长大了,哪能象小时候那样老是挨在哥哥身边,那样就嫁不出去了!” “我不怕!”独孤伽罗冲他做了个鬼脸:“我才不要嫁人,要嫁也要嫁象卫潇那样的大英雄!”她的目光一转,看向主座上的卫潇,少女神采飞扬的脸蛋上,有几分迷醉起来,双手托着下巴,目光痴迷。 “伽罗,”独孤信面色微沉,斥道:“你喝醉了!” “我才没醉呢!”独孤伽罗一甩满头的小辫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手里端着盛满酒的金樽——她生性豪爽,所用酒杯,也跟男子的一样大小,独孤伽罗举起酒杯道:“卫将军,我听说你身为天界的武神将,却助我们幻国抵抗魔族大军,不但计退慕容垂,而且还设下空城计,炸飞雁斩都,运筹帷幄,指挥涉归大破崇越,如今又拒魔族八十万大军于无定河之上,伽罗心中好生景仰,我敬将军一杯!” 说罢,双手捧着金樽,一仰头,将一满樽的水酒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娇俏的脸蛋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 卫潇连忙站起身来,端起金樽,一仰脖,陪她满饮此杯。 方要坐下,哪知独孤伽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卫将军,如此干饮无趣,不如咱们来玩个小游戏?” “什么游戏?”卫潇道。 独孤伽罗道:“这游戏名叫‘猜枚’,规则呢简单得很,就是我从这营帐之中随手抓起一样物件,藏于掌中,卫将军猜我掌中物件的有无、单双、个数,或者颜色,将军猜中者,我罚饮酒一杯,将军猜不中者,将军罚饮酒一杯,”她眼中充满挑畔的意味,看着卫潇:“不知卫将军敢应战否?” “好!”卫潇点了点头:“如此便请姑娘出题。” 便率先闭上了双目。 独孤伽罗左右看了看,见几上菜肴之中有一只小碟,碟内盛满松子,当下拈起一只,藏于掌内,道:“好了,将军请猜!” 卫潇睁开双目,看向独孤伽罗掌中。 座上几位将军皆纷纷交头接耳道:“虽是游戏,却没有线索,这猜却难了!” 唯有独孤信神色镇定,看着卫潇,但笑不语。 卫潇看了看独孤伽罗的手掌,只见她白嫩的小手盈盈一握,道:“看姑娘手握成拳,这样东西定然不大,方才姑娘待我闭眼,才只片刻间便取好物件,必然未离几,这样东西,应当是现成就在几上,”他目光往独孤伽罗面前案几上一扫:“伽罗姑娘性喜整洁,几上菜肴必然是不空手取的,那么,便只有这碟松子了——我猜松子!” 席上众位将军见他片刻间猜中,不由纷纷发出一片惊噫之声。 岂料独孤伽罗却摇一摇头,面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卫将军猜错了!” 她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一枚小小松子,迅速长大,还原成一只子实饱满的松果,独孤伽罗面现得色,道:“我掌中的,是一枚松果,将军请满饮一杯!” 在座诸位虽知她用幻术玩了个小花头,虽是狡辩,但这木系幻术中的还原之术,却也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卫潇也不与一个小女孩儿计较,当下斟满金樽,饮了一杯。 然后又闭上眼睛。 独孤伽罗四下一顾,走下座来,走到白浅予身前,弯下腰轻声道:“借姐姐东西一用!”随即在白浅予身披的银鼠皮背心上,抓下一小撮白色的银鼠毛。 藏于掌心,然后道:“将军请猜!” 卫潇睁开眼来,在帐内左右看了下,道:“方才伽罗姑娘所用时间比第一次长,又有脚步声,卫潇默数下有五步,”目光落在白浅予身上:“必然是自白姑娘身上取了一样东西,”目光从白浅予的发髻钗饰一一看到衣服上,眼光蓦的一亮:“白姑娘的银鼠皮背心之上,毛色齐整,肩头处却好象少了一小撮银鼠毛,”顿了顿道:“我猜伽罗姑娘此刻掌中的,是银鼠毛。” 他话音方落,帐中便传出一片击掌之声,几位将军纷纷大笑道:“卫将军心思灵敏、智慧过人,对了对了!” 独孤伽罗却撇一撇嘴,道:“诸位将军还未瞧我掌心之中,怎么就知道他对了?” 将白嫩的手掌摊开,掌心一撮白色的银鼠毛,却刹那间幻作一只毛嘟嘟的银色小鼠,鼻尖微动着,伏在独孤伽罗手掌之上,甚是可爱。 独孤伽罗手抚银色小鼠背,道:“我这掌中的,可是一只银鼠,是一只活物,卫将军猜是鼠毛,实在是差之千里了!” “如此我认输了!”卫潇端起面前的金樽斟满,又自罚了一杯。 “伽罗!”身为哥哥的独孤信快要看不下去,沉声道:“你又用这化生之术在诸位将军面前班门弄斧,卫将军那是让着你,你还不知道收敛?” 几位将军纷纷道:“我等只知行军打仗,于幻术一道实在粗浅外行,如今看了独孤家小妹的幻术,实在大开眼界,独孤将军勿要责备才是!” 他们几位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物最相思 独孤伽罗仗着诸位将军的宠爱,撒娇道:“我就再玩一回嘛,好不好,哥哥?” 独孤信自幼对这位小自己十岁的妹妹疼爱有加,父母亲皆过世得早,虽有时兄代父职,欲代父亲对小妹严加管教,却又终是不忍,见此只是叹了一口气:“不许再用幻术,以物猜物!” “好!”独孤伽罗得哥哥同意,如同得了赦令一般,欢欣雀跃,冲卫潇道:“卫将军,请你再闭上眼睛。” 卫潇依言闭上双目。 独孤伽罗这回动了心思,只见她双手打了一个响指,诸位将军但觉自己酒杯中酒水一动,竟然从杯中倒流而出,升上空中,晶莹的酒水在空中挥洒扭曲,渐渐凝成一道细长的水晶,水晶继续向上蜿蜒,往两旁伸展,化出两片叶子,中间继续生长,在顶上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玫瑰花来。 众人凝视着浮在空中酒水化作的水晶玫瑰,不由叹道:“独孤小妹真好本事!” 独孤伽罗抿唇微微一笑,趁着众人交口称赞的功夫,悄悄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只红豆珠串,握于掌心,扬声道:“我藏好了,卫将军请猜!”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住口,纷纷看着卫潇。 卫潇睁开双眼,看向独孤伽罗握拳的右手,略一迟疑。 这次独孤伽罗不仅用声音扰乱卫潇的听觉,而且故意延误了时间,发出错误的讯息,她得意洋洋的看着卫潇,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料想这次卫潇必然是猜不到了。 果然,只听卫潇道:“刚才语声嘈杂,没有听到伽罗姑娘的脚步声,又用了那么长的时间,足够伽罗姑娘取这帐中任何之物,或者是伽罗姑娘故布疑阵,随意取了一样东西,而故意用了这许久……” 他目光犹疑,道:“我猜这样东西,悬挂于大帐之中?” 众位将军皆是沉默,有的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卫潇面露难色,又道:“方才用了这许久时间,这样东西,定然是不在伽罗姑娘身上,”故意沉吟道:“那必然是在哪位将军身上了。” 目光从帐中诸位将军身上一一掠过,众将顿时不自然起来,有人将目光移开,有人以饮酒掩饰尴尬,有人下意识的摆手。 卫潇一眼扫过,心中已经明白,独孤伽罗刚才不过是使了个障眼法,她取的那样东西还在她自己身上。 他目光定定落在独孤伽罗身上,细细打量少女身上的发簪佩饰。 被他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一向活泼的少女竟然有几分扭捏起来,低下头,手指轻抚发辫,脸上泛起一抹醉人的红晕。 卫潇看了看,目光落在她抚弄发辫的双手之上,但见右手手腕上红豆珠串尚在,左手手腕上空空如也,心中已经有数,咳嗽了一声,故作为难的样子,道:“此次真是好难猜,卫潇也只能瞎蒙了,——伽罗姑娘掌中的,可是一串红豆珠串?” 众将军皆是一惊,然后笑道:“中了!中了!” 徐彦达笑道:“卫将军连蒙都蒙得对,独孤小妹,这下你可要认输了吧?” “卫将军哪里是蒙,”独孤信饮了一口酒,将酒杯重重放回几上,唇角勾起一丝阴沉的笑意:“他乃是用的博奕之术,利用诸位将军知道伽罗掌中所藏是何物,与诸位将军进行了一场心理赌博罢了!” “哦,是吗?”徐彦达回思一回,再看向卫潇之时,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崇拜之意,对着独孤信道:“卫将军为了哄独孤小妹高兴,故意装作只是蒙中,独孤将军何必拆穿呢?” “哼!……”独孤信低哼了一声:“我只是担心卫潇此人,太过聪明,将来为我云中大患啊!” 徐彦达听他此言,犹如当头棒喝,面色一变,却没有再说话了。 眼见独孤伽罗撇了撇嘴,仍是一脸不肯认输的神情:“卫将军猜的,也对,对不对。” 她缓缓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中躺着的,果然是一串红豆珠串。 众将讶然道:“卫将军并没猜错啊!……” 独孤伽罗掌中托着那串红豆珠串,抬头看向主座之上的卫潇,挑畔般的看着他:“卫将军……将军你心思如神,能猜得中我掌中之物,能猜中我此刻心中之所想吗?” 她定定的看着卫潇,额头的明月铛下,一双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异常发亮,眼睛中似乎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她的掌上,珠串上的那一抹红色,静静的卧着,朱砂色的红豆,颗颗相连,圆润可爱,令人不由回想起了那首烩炙人口的诗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营帐之中,一时沉寂了。 诸位将军都是沙场征战、行军打仗的男儿,对这小儿女情思却并不太懂,一时皆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独孤信沉着脸,低喝了一声:“伽罗!愿赌服输,军中一言九鼎,你怎可抵赖?” “哥哥……”独孤伽罗转头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一手抓起案几上的金樽,一饮而尽,酒水沿着少女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上流了下来,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托着那串红豆珠串,喃喃:“卫将军……你能猜得中我掌中之物,能猜中我此刻心中所想吗?” 她向前走了两步,脚步虚浮,身躯摇摇晃晃,如风中弱柳。 她美丽的眼睛,凝注在卫潇身上。 卫潇却是手按长剑,微一躬身:“卫潇不能猜。” 独孤伽罗脚步一滞,怔怔的看着,眼睛中似乎有泪水欲滴。 她摇晃了一下身躯,似欲倒下。 “伽罗她喝醉了!”白浅予连忙站起身,几步冲到独孤伽罗身前,一把扶住了她,少女的头一歪,就着她的怀里倒了下去,双目微阖,嘴里浮起一大片酒气。 “伽罗!”独孤信连忙起身,从白浅予怀里接过独孤伽罗,看着她醉意迷离的脸,不由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将她一把抱起:“伽罗醉了,我先送她回帐歇息,诸位,失陪了!” 众将皆与他拱手告辞。 独孤信将独孤伽罗抱出营帐,酒席也已至末梢,卫潇道:“诸位将军远道而来,甚是辛苦,稍息片刻,卫潇再与诸位共商对敌大计。” 将诸位将军送出营帐。 ******* 独孤信大帐内,白浅予用毛巾蘸了热水,将躺在席上的独孤伽罗的脸和手擦了擦,替她发散酒气,又吩咐伙厨煮了些绿豆汤,待独孤伽罗醒后再端上来,这才起身,对着独孤信道:“军中简陋,也只有这些许解酒之物,伽罗只是一时饮得急了,多饮了两杯,应无大碍,请将军不用担心!” 独孤信点了点头,道:“多谢白姑娘!”自顾自的叹了一口气:“我这小妹,从小父母早逝,不在身边教导,我这做哥哥的,又未尽好教导之职,再加上她天性率真炽烈,有不识礼数之处,还请白姑娘替我转告卫将军,万勿以此介怀!” 白浅予道:“将军放心,此话我一定带到!” 便告辞而去。 不一刻,徐彦达掀帘而入,独孤信道:“方才酒席之上来不及说,我让你替我问卫潇迎敌之计,他怎么说?” 徐彦达目中露出敬佩之色,道:“这卫将军,果然是个人才!他与独孤将军之前的部署竟然不谋而合!” 独孤信道:“他怎么说的,你给我一一复述出来,不要漏了一字。” 徐彦达道:“卫将军说,根据敌我双方交战的兵力情况和战区的地形,第一,以步、骑兵荫蔽于江岸高地后面,严阵以待;第二,以水军为主力,部署在河中心,我军可凭借水战长技,加以水陆结合,以御魔族大军;第三,可将水军分为五部,两部分别防守河岸的东段和西段,为左右两翼,中部居中,作为主要突击兵力,另两部荫蔽于河汊之中,作为奇兵,充当预备队。” 说完,道:“将军听听,这卫将军所言,实在是与擅长水师布防的将军不谋而合啊!彦达真是钦佩之至!” 独孤信闭上双目,沉思良久,缓缓道:“此人智谋,不下于我,实为绝世英才,旷古良将,迟早必杀之!” 徐彦达听了大惊:“将军,方今两军交战之时,切切不可!” 独孤信睁开双目,淡淡道:“我只说是迟早必杀之,彦达何须紧张?” 徐彦达松了一口气,道:“如今魔族八十万大军隔水陈兵,虽被卫潇之前折损十万,仍是劲敌,”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请将军万务以大局为重!” “这个自然。”独孤信淡淡的道:“待我先歼灭魔族水师,再杀卫潇不迟。” 他转头看了一眼榻上沉睡中的独孤伽罗,眉头微皱:“只是伽罗一贯任性,我若要明杀卫潇,伽罗定然是不愿,”微一沉吟:“如今便只好借刀杀人了!” 正在这时,探子来报:“独孤将军,前方探得无定河河面之上,敌方巨舰战船三百艘,首尾连结,正在横河而渡,汹汹来袭!” “哦?”独孤信微一思索,唤过徐彦达:“走,你与我出营去看看!” 二人出得营来,步到河边,其时天气已极端恶劣,阴风怒号,大雪肆虐,将两人衣襟吹得欲裂,独孤信和徐彦达到达河边时,只见瞬息、傅晃、博简等诸位大将已集结在河岸边,察看敌情,只独独不见卫潇。 开阔的河面之上,河水暴涨,水浪翻涌,水位线直逼最高点,而敌军的百艘巨舰战船高如巍楼,相互联结,驰骋于水面之上,却不倾覆,在河面上一字排开,气势汹汹,横河而来。 独孤信目注河面之上,冷哼了一声:“敌军水师大举来袭,身为天策大将军的卫潇,却缘何不至,难道是借酒醉卧于帐中不出么?” “禀将军,”傅明、博简将军闻言,连忙躬身拱手道:“卫将军说前几日无定河水枯,他已带人在河水上游筑起了一道长堤,今日无定河河水暴涨,他便亲自率了一部分军士,前去决堤放水,令末将等在此等候将军,说此处形势将军一看便明,让末将一切但听独孤将军调谴便是!” 徐彦达听完,点头赞道:“原来卫将军早已注意到魔族大军驻于地势略为低下的檀阴渡口,他预先筑堤,便是待无定河水有朝一日暴涨,便可趁机水攻,水淹魔族大军!” 几人一起远远望去,果见隔着河面,地势略低之处,正是魔族大军的连绵大营,中间隐有旗帜飘扬,皆是点头。 独孤信看着河面上决水而来的魔族船舰,微微冷笑:“如此甚好,诸位将军,今日且请看我如何让魔族水师来得去不得!” 众将一起俯首道:“但听独孤将军号令!” 独孤信便令徐彦达选择兵中勇猛敢死者驾三十艘快箭船,船上装满*柴薪,迫近敌舰,一旦双方船只靠近,便顺风纵火。 令傅明、博简二位将军各率领五十只翼船,一待火起,便乘势突入敌军舰队之中。 令一向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瞬息将军,率领五千人趁着风雪偷偷渡河,身着魔族的岳文甲,高举魔族大军的“宸”字旗,冒充魔族单骑从东门入袭。 一切分派妥当,徐彦达、傅明、博简诸位将军便即领命而去。 独孤信负手看着水浪汹涌的河面,头上旌旗猎猎,风雪浩浩,只觉战意在胸,胜券在握,睥睨天地间,一时豪气顿生。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男儿处世立功名,功名岂足慰平生? 他独孤信所想要的,便是这种运筹间千军万马尽在胸中,举手间天下事手起云落,雄才绝世、一时无两的气概与豪情吧! 如此烽火,方不负年华。 第一百六十八章 水火两济 “瞬息。” “末将在!” 独孤信双目中豪气翻涌,双手握拳:“且看我独孤信十年之后,率军归来,如何一战竞全功!” “是,将军定然马到功成!”瞬息抱手躬身,直起身子的瞬间,却又稍有犹豫。 “怎么?”独孤信看向他。 瞬息迟疑道:“其实……卫将军离去之时,已作如此部署,但只不令我等对独孤将军说,所以,方才傅晃、博简两位将军也不曾说。卫将军还说,若独孤将军有不同安排之处,一切但听独孤将军吩咐!” 独孤信的目光刹时凝住了! “独孤将军、独孤将军……”眼见独孤信伟岸的身躯蓦的摇晃着后退了一步,瞬息连忙抢上前去扶住,独孤信却蓦的一弯腰,躬身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独孤信一手扶住部将的手臂,咳嗽着,缓缓抬起身来,看向滔滔河面:“我这水火两济之法,乃是我为了对付魔族大军,苦思而得,自认已是绝计,却不想……竟然还有人先我一步,”他目光中似有泪光闪动,长叹一声:“我独孤信一生,自负英才绝世,独领风骚,上天既生我独孤信于世,又何生卫潇于世哉?” “独孤将军!”眼见自己的主帅怆然,瞬息心中也是一片凄惶,说不出安慰之词。 独孤信双目注视着无定河上,只见河面上一片火光,杀声顿起,徐彦达所率的快箭船队已冲入敌舰连营之中,迫近敌舰,顺风放火,风急火烈,迅速蔓延,一时烈焰飞腾,河水尽赤,火势沿着连结的巨舰战船连绵,转瞬之间烧毁敌军巨舰数百艘,魔族水师死伤过半。 同时,傅明、博简两位将军的百余艘战船亦冲入敌阵之中,乘势发起猛攻,勇敢驰骋,势如游龙,又毙乱数万余人。 只是傅明将军所乘坐的翼船被敌舰击碎,光荣殉国。 幻国水师悲痛之中士气更振,继续发起猛攻,魔族水军渐渐不支。 独孤信双目之中,映出一片战火连天、水面倒映火光的景象,漫天飞舞的雪花落下,一遇到火光,即刻融化,纷纷化作雪水融入无定河中。 他忽然用力一把推开扶住自己的瞬息,力道之大,竟令年轻的瞬息将军身躯不由自主的噔噔噔倒退数步。 独孤信走到自己的战马紫骍前,一跃上马,扶了下头盔,目中现出飒飒战意:“今日我就与卫潇比一比,谁杀敌更多!” 他一勒马头,自率一队人马,沿河往下游而去。 瞬息亦领五千人,趁乱渡河而去。 魔族水师在河面上受挫,便欲往下游退走,无奈上游有卫潇率五千兵把守,以神臂弓射击,下游有独孤信亲自镇守,幻族军队乘胜上下夹击,水陆并进,翼船齐出,风助火势,烟雾弥漫,直打得魔族水师犹如困兽之斗。 “夜宸将军!我军水师被卫潇和独孤信围攻,这可如何是好?”烨煜满脸硝烟,从一只近水的舰船上跳下,涉水而过,跌跌撞撞的奔上了岸边。 岸边上,夜宸正满身披挂,手抚天诛剑,屹立如山,一动不动。 只有一双妖瞳,透过遮在脸上的墨晶眼罩,青红光芒放射出数丈远,扫视着河面上的战况。 “将军!”烨煜双膝跪倒在夜宸脚下,主帅的面容苍白如雪,没有一丝表情,作为战败之将,他心头惴惴不安起来。 夜宸的嘴唇动了动,从唇缝里挤出一个字:“撤!——” “撤?……”乍然听到这个字,烨煜惶惑的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夜宸身着黑甲的身躯俯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抓住部将的肩头,厉声:“我说撤,没听见吗?” “是!”烨煜连忙应声,又不安的问道:“那……河面上的水师?……” “让他们继续战斗,拖住幻族军队!”夜宸扔下了一句话,握住部将肩头的五指松开,任由自己的部将跌落在雪地上,然后大步的走了开去。 烨煜坐倒在雪地里,满是硝烟薰染的眼睛,看着河面上还在进行的惨烈战斗,明白主帅这是要放弃水师,双眼中蓦的流下泪来。 然而,只是片刻,他已经擦干了泪水,从雪地上慢慢站起,指挥负责陆战的横野军团从大营中撤离。 驻扎在檀阴渡口的数十万横野大军,在得到撤离的命令时,人人皆不知所以,然而大军还是开始一部分一部分的往外撤离。 正在这时,前头撤离部队中有人大喊了一声:“水来了!”顿时人马惊惶起来,只见天际的水位线猛的上涨,河水滔天,数丈高的河水从上一泄而下,转眼间便冲到了檀阴渡。 刹时间,汹涌的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冲进驻扎在檀阴渡口的魔族大营,数十万人的军队顿时变的一片混乱,战马惊嘶,营帐倒塌,军粮被水淹没,就连布置在营帐外的鹿角、铁蒺藜等,都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整个大营就象泡在了水里一般,完全失去了防护,暴露在敌军面前。 旷霏羽在一队亲兵的掩护下,冲出了营帐,站在稍微高一点儿的地方,厉声镇压:“各部不许乱跑!骑兵和弓箭队先出,步兵分按步风营、步驺营、步月营、步牵营四部先后撤退!” 然而在洪水下只顾得上逃命的大军哪里听得进她的号令?四十万大军一片混乱,四处溃逃,旷霏羽带领亲兵各处弹压,但大军一乱,一时三刻哪里镇压得住? 忽然东门大开,一队高举“宸”字旗、身披魔族岳文甲的人马在一位年轻将领的带领下,冲入大营之中,风雪之中,直奔中军而去,有人看见他们的眼睛,大声呼喝道:“他们不是魔族人,他们是幻族军队假扮的!” 那路横冲直撞闯入魔族阵营的军队,正是独孤信手下瞬息将军所假扮成魔军的幻族军队,魔族人所独有的紫色眼珠,却是其它各族所没有的,虽然趁风雪之中闯入,却还是一眼之下便被魔族人认出,但此时大乱之下,自顾尚不暇,谁又顾得上去拦截这支幻族军队? 只见这支只有五千人的幻族骑兵,在瞬息将军的带领下,舞枪而驰,嚣声鼎沸,疾冲往中军,如入无人之境,迅速将整个魔族大军冲得七零八落,他们冲入中军,却并不胡乱砍杀,而是单单寻找部队中的高级将领下手,迅速砍杀,一大批魔族军中的中郎将和校尉均在混乱中阵亡。 幸好夜宸早已料定先机,令旗手在南面山坡上竖起“宸”字大旗,旗头挥动,打出各方撤退的旗语,并派烨煜领一支军队迎头拦截住瞬息的部队,这才将局势安抚了下来。 待得公主旷霏羽在烨煜的掩护下撤退,登上南面山坡,与夜宸所部会合时,骄傲的公主此时已是发鬓凌乱、狼狈不堪。 “公主,”夜宸难得的迎了上来,从侍卫队手中接过公主的臂膀,将她扶上山头,与自己并肩观望山下战局:“受累了!” 旷霏羽在他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理了理鬓发,勉强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了点儿,这才开口道:“夜宸将军,溃逃之时,还时时不忘保护本公主,算你忠心!” 她的面色稍稍和缓了一点儿。 “那么夜宸请问公主,这死里逃生的滋味如何呢?”夜宸却仿佛不识抬举般,语带戏谑的道。 旷霏羽一愣,蓦的明白过来,怒道:“夜宸,你莫非是有意输这一阵?” “不敢!”夜宸立刻躬身:“这一仗明明是公主命令属下打的,”他语气不卑不亢:“夜宸只不过是按公主的命令行事而已。” “夜宸!……”旷霏羽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指着他道:“你事先已明知这一仗必输?” 夜宸语气平淡的道:“魔族大军,虽说可以横扫整个星堕大陆,然而幻族水师,却是整个星堕大陆上最强的,独孤信又是最擅长水战之将领,夜宸本想引幻族水师出战,再以我水师诱敌,岸边伏下弓箭手和虎蹲砲,大破敌军,然而公主却强要令夜宸出战,以我之短,攻敌之长,夜宸又怎敢不听呢?” “你……”旷霏羽美丽的脸庞上,被他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夜宸,你知不知道,你故意输掉的这一仗,可是以我征澜帝国的二十万水师为代价的?!” 她痛心的看着远远河面之上,冲天而起的火光,倾倒的巨舰战船,旌旗浮水,尸横沿河,经此一役,魔族水师几乎全军覆灭。 旷霏羽语气疾厉,隐有杀意。 “公主硬要出兵,我便让公主知道这出兵的代价!”夜宸却是直起身躯,冷冷的回击:“更何况,若不如此,又怎么褫夺公主的临战凤符呢?” 旷霏羽一愣! 雪花在两个人之间,不停的下着,气氛仿佛降到了冰点。 掩盖住了他们冷厉的眉,互相戒备的眼。 夜宸已经退开一步,取出早已事先藏好在灵墟中的一面谕旨,缓缓打开:“魔君有令,若公主临战指挥有误,致我帝国大军受损,大将军可随时收回其临战凤符,褫夺公主临敌决断之权!” 他将谕旨交到旷霏羽手上,淡淡道:“公主,将凤符交出来吧!” 旷霏羽面色一变,却还是慢慢将手探入怀中,将一只包裹着凤符的黄布小包袱交到夜宸手中。 夜宸收下凤符,苍白的脸上这才浮起一丝微微笑意:“这就对了,兵权握在女人手上,我总是不太放心,也不知你那魔君哥哥是怎么想的,他是想故意派你来给我夜宸征战幻国使点儿小绊子,还是想给我打仗的过程中增添点儿作料,免得我太一帆风顺?” “无论如何,”他将凤符收入自己怀中,轻松的吐出了一口气:“从今以后,一切军中行动,只能听我夜宸号令!” 他赤青妖瞳中蓦的放出光来,看着山下军营中的一片狼藉,无定河上的流血漂橹,心情却是畅快无比:“以一整个魔族水师的代价,换来我夜宸的无上兵权,从现在开始,我再无掣肘,卫潇、独孤信,我要你们看看,我帝国魔将夜宸,是如何破你们的联手绝杀!” 漫天的飞雪,下得愈发大了。 ******* 《云中竹节书》记载:云中历二四五年,独孤信兵起于柴桑,驰援幻国军队,与卫潇联手,二人于无定河上以水火两济之法,风雪交加之中,大破征澜帝国军队,全歼其水师二十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冰封无定河 独孤信引兵陈于无定河南岸,战旗猎猎,飞雪之中,意气风发,听诸位将军不绝于口的祝贺庆功之词,他却只是微微点头,俊美的面容之上,却还是不自禁的浮起一抹笑意。 然后他掉过头来,看着卫潇:“不知卫将军对这一战评定如何呢?” “此战全歼魔族水师,彼消则我长,敌军现在只有四十万步骑兵,而我军亦尚有十二万军队,与敌军隔河相望,双方兵力虽稍有悬殊,亦呈胶着之态,所以,”卫潇沉吟了一下,道:“此战可为扭转两军局势的关键一战,独孤将军指挥有方,功不可没!” “是啊是啊!”徐彦达也掩饰不住满怀的欣喜:“此次一战毙敌二十余万,敌军之中,士气一定大受打击,我军可趁此追击,一竞全功!” “不可!”独孤信摆了摆手:“我军所仰仗破敌者,乃是水师之犀利,如今魔族水师受挫,此时必定严防死守,断不会在水面之上轻易应战,此时强攻,未必奏效。” “独孤将军所言,亦正是卫潇心中所想。”卫潇点头表示赞同,却是眉头不展。 独孤信看着他:“我军此次大获全胜,全军皆喜,为何独卫将军闷闷不乐?” 卫潇扭过头,看向无定河之上,此时已是傍晚,天空青灰,显得愈发低垂,河面之上,旗鼓器仗,浮蔽于水上,白天的喊杀连天,舟楫桨声,鼓角筝鸣,万光剑影,似乎都逐渐远去了,只有千万年的古渡口,沉默如旧。 只有连天的飞雪,从早到晚,不停的落着,似乎苍天也在为这惨烈的一战,唱着不歇的挽歌。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卫潇面对着无定河,吟出了一句,眼中似有飞雪不停落下。 本来喜气洋洋的几位将军,俱各沉默了起来。 他们想起了在这次大战中死去的战士,部下,兄弟,还有殉乱的傅晃将军。 “战争之中,无法厚葬,况且水战上的诸位兵士,也都沉水了,就当是上天安排的水葬吧!”独孤信沉默了一下:“都是我幻族之中的大好男儿,”吩咐了下去:“去准备纸烛,我等就在此,为他们进行一场水祭吧!” 不一会儿,无定河边,摆好了纸烛供品,垒石为桌,撮土为香,几位将军与士卒一起,为死在水战中的将士,举行了一场特殊的水祭。 这一晚,卫潇回到营帐之中,整个大帐却是空荡荡的,静无人声,不一会儿,有独孤信的手下来禀道:“伽罗小姐昨日饮醉了酒,今日身子还是虚的很,吃东西便吐,我家将军命我来跟卫将军说一声,说是请白姑娘前去照料一晚,明日便回。” 卫潇应了声:“知道了。”便挥挥手打发了那位兵士。 他独自一人卧于大帐之中,只觉帐中分外冰冷,耳畔听得帐外夜雪簌簌落在雪地之上的声音,心中想着这一场战争之中,死难的幻族战士尚有人拜祭,那些魔族战士,又何尝不是在他们遥在千里之外的故国春闺中女子们的梦里人? 魔族大军虽总共损失近三十万人,但夜宸手中尚握有四十万大军,对于这位魔将杀神来说,亦足以荡平幻国,而幻族军队虽看起来只损失六万余人,却大损元气—— 这一场战争之中,谁又是输家,谁又是真正的胜者呢? 还有白浅予,自从她去了一趟柴桑回来后,她对他的态度,也似乎是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无话不谈…… 卫潇翻来覆去的想着,耳中听着雪下之声,帐外偶有折枝之声,知是夜雪下得深重,压断树枝,他听着听着,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枕畔似有千军万马,踏破冰河而来的声音,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睡梦之中,仍然听得破冰之声,卫潇犹觉尚在梦中,忽的胸口一冷,似乎有两块冰压在胸口之上,那两块冰竟然还在胸口移动,透骨的寒气将他从梦中乍然惊醒,卫潇猛的抬眼,却见眼前映着一个女孩子的如花笑靥。 卫潇一惊,翻身而起,身体本能的后退,一掌将那女孩子猛力推开,抓起铁甲披在身上,却见那个女孩子被他一掌推的坐倒在地面上,掩住面孔哭了起来:“哇,人家好心好意早上起来喊你起床,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家?” 她声音清脆如银铃,纵然是伴着哭音,亦是分外好听。 卫潇这才想起这女孩子是独孤信的小妹独孤伽罗,心中只觉万分歉意,连忙走了过去,将她双手扶起:“对不起,伽罗姑娘,我……我没有伤到你吧?” “伤到了伤到了!”独孤伽罗坐在地上,两只手仍是掩着面,从指缝里偷偷瞧着卫潇为她着急担心的模样,心里头只觉得分外有趣,嘴上却仍然哭着道:“你推人家那一下,好重哦!” “我……”卫潇赶紧蹲了下来,察看独孤伽罗的身上:“我推到你哪儿了,让我看看。” 独孤伽罗却忽的一下放开双手,眉开眼笑的道:“我是吓吓你的啦!” 卫潇松了口气:“姑娘没事就好。” 独孤伽罗从地上站起身来,卫潇见她没事,转身便欲去取披风,一边道:“伽罗姑娘无事便请回吧,一会儿几位将军进来,还要商量军务。” 身后却听着没有动静,卫潇奇怪的转过身,却见独孤伽罗站在原地,双眉轻蹙,跺了跺脚道:“我有事!我这儿受伤了!” 卫潇只好走上前来:“姑娘哪儿受伤了?” 只见独孤伽罗抬起一根春葱般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嘴巴一撇,似要哭出来:“这儿,我这儿受伤了!” “那……”卫潇一怔:“那要怎么样你才高兴呢?” 独孤伽罗这才开心的笑了起来:“卫潇哥哥,你来陪我玩儿呀!” 她蹦蹦跳跳的走上前来,拉起卫潇的右手,向帐外跑去,满头的发辫都随着她的身影一起跳动着,可爱之极。 卫潇被她一拉,只得身不由己的跟出来,一出帐门,只见帐外早已是冰天雪地,一片银白。 他们踩在帐外深达盈尺的积雪之上,一夜雪落,积雪松松软软,一踩下去,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独孤伽罗拉着卫潇,一路笑着,一路往前奔去,银铃般的咯咯笑声,洒了一路,也在雪地中洒下了一连串足印。 他们一路来到无定河边。 此时,下了一夜的大雪早已停了,天空是一片青白色,无定河上,竟然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结了冰的河面,冰层闪耀着寒光,一望无际,平滑如镜。 独孤伽罗双手拖着卫潇的右手,站定在河边,惊呼一声:“好美呀!” 昨日的那一场血战,尸体船骸,旄鼓旗仗,全被掩盖在了一层厚厚的冰层之上,天青地白,竟似苍天用一只如椽巨笔将那一日的惨烈全部一笔抹去。 数丈宽的河面,全部凝成了一面冰镜,镜子的中央,有个隐隐的小黑点,一动不动。 独孤伽罗凝神看去,发现那竟然是一头被冰层冻结在河中央的梅花鹿,烟褐色的鹿毛上,点缀着一朵朵如雪花般的小白点,鹿角还在微微摆动,如同树枝一般。 “卫潇哥哥,看,那里有只小鹿冻住了!”独孤伽罗一手指着梅花鹿,兴奋的转头:“我们去救它好不好?” 她一只手拉着卫潇,便要往河中央奔去。 却被卫潇紧紧攥住。 “伽罗,不可以,很危险的!”卫潇凝望着河对面,沉声:“你知不知道,魔族数十万大军,此刻就在我们的河对面,如今河流冰封,他们随时可以冲过来!” “可是,”独孤伽罗依依不舍的望着那只被厚厚的冰层冻住的小鹿,小鹿的头左右摆动着,似乎还在作垂死的挣扎:“我们再不救它,它会死的!” “求求你,卫潇哥哥,我们过去救它,好不好?”少女抓住卫潇的手,摇摆着,嘟起了嘴,不依不饶的撒着娇。 身后,传来独孤信冷冽的语声:“卫将军,小妹伽罗就这么一点儿小小的心愿,卫将军忍心不去替她完成吗?” “独孤将军!”卫潇回转了身:“将军起的好早!” “没办法,自家父去世后,这些年来,一直睡得不甚安稳,醒的也早,”独孤信将手握在嘴边,低低的咳嗽了声:“雪后初霁,本是难得的佳景,伽罗自小孤独惯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光专注在操劳政务军事上,自小也很少陪她玩——伽罗难得有个喜欢的人,卫将军,我看你就陪她玩会儿吧!” “这……”卫潇转头看向冰封的河面,有些为难,却在转瞬间明白了独孤信的意思:“卫潇大清早便听到帐外破冰之声,莫非独孤将军……” 独孤信低低咳嗽了一声:“卫将军但去无妨,伽罗就交给你了!” 独孤伽罗欢呼了一声,拉着卫潇的手转瞬跑开,嘴里一边叫道:“多谢哥哥!” 瞬间便自岸边跃下冰层,那冰层果然坚厚,两个人跃下,却丝毫不裂开一缝,独孤伽罗拉着卫潇,一路连跑带滑,奔向河中心。 “慢点,伽罗姑娘慢点!”卫潇被这活泼烂漫的女孩儿拖着,生怕她跑的太快摔倒在冰面上,一路提醒。 远远的河岸上,一座小小的土坡上,坐着一人一草两个身影,凝视着结了冰的河面。 “我说小白姑娘,你看见他们两个这样,你心里不难受吗?”还是三叶草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我……我不知道,”白浅予看着在冰面上奔行的两个身影,目光如同被灼痛般,垂下了眼睛:“其实,在这个异世界之中,我不过是个创世神一样的存在,本不应该介入这个世界之中,更不应该影响卫潇的,是吗?” “可是,你已经介入了呀,”三叶草先知般的道:“而且,你也影响了卫潇了,你自己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唉!”白浅予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一棵枯草拉直,折叠,再拉直,最后干脆在掌心揉成一团,心中也如同这团乱麻般:“我不想因为我的介入,从而影响了卫潇的命运,我给他设计的,本来是个美好快乐的结局!” “是和独孤伽罗在一起吗?”三叶草问。 “不,是和天帝之女朱砂。”白浅予答道。 “可是,”三叶草想了想,终于问出了一个连白浅予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你怎么知道,卫潇跟谁在一起,会更加美好快乐呢?” 第一百七十章 浮凫箭 白浅予很想回答三叶草一句:“那是官配!官配!” 可是她终于偃旗息鼓,当身为作者的她,真正了解了每个人物,才知道他们从被创作出来的那天起,便已经脱离开作者而独立存在,并不受作者主观支配,而作者,只不过是帮助他们完成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使命而已。 她和三叶草静静的坐着,看着遥远的河面上,卫潇和独孤伽罗奔近河中心,两个人围着那只被冰冻结在河面上的梅花鹿,卫潇取出昊天剑,一剑剑的凿开它身上的冰层,独孤伽罗则伸出手去,抚摸着梅花鹿的头,安慰着它,那个画面,是那样美好。 ——美好得令人心里刺痛。 “小白姑娘,我问你上问题,你——喜欢卫潇吗?”三叶草用两只叶片撑住身体,一根长长的茎垂下来,荡来荡去。 “我不知道,”白浅予抱住了胳膊,搁在双膝之上,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极其头痛:“我第一次看见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那么和谐,而我才象是个外人,我本来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三叶草拿叶片轻轻碰了碰她,模仿人类安慰的动作:“可怜的小白姑娘,你能不能有时候放下自己创世神的身份,单只问问你的内心,你到底喜不喜欢卫潇呢?” 白浅予皱起了眉。 是啊,有很多时候,她都骗自己说:我只是作为创世神来到这个异世界,我只是来帮助卫潇,回复到原定的故事轨迹,让他拥有自己的完美结局呢? 她从来都不敢,也不愿问自己一次:你的心,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卫潇呢? 如果不是,为什么看到卫潇和别的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本该替他高兴的你,会感觉到那么难受?那种感觉象是一点点儿的苦,还有一点点儿酸涩的味道? 当白浅予把这种感觉原原本本的说出来的时候,三叶草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那是在吃醋啊,小白姑娘!” “是吗?”白浅予只觉得心头一窘,脸上象火烧似的热辣辣起来。 “呼!”河面上,当卫潇用剑尖撬开最后一块冻结在梅花鹿后腿上的冰层,梅花鹿抖抖身上的冰碴,终于完全站直起来的时候,独孤伽罗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喜的惊呼,拍掌道:“小鹿,你得救啦!” 那是一头极其美丽的梅花鹿,还未成年,长着一身美丽的烟褐色鹿毛,披着雪花般的圆形斑点,头上一对树枝般的鹿角,一双烟褐色的大眼睛,闪着温软柔净的光芒。 小鹿被救起后,抖了抖身上的冰碴,然后撒开蹄子,围着卫潇和独孤伽罗跑了一圈,渐渐有了力气,越跑越远,在冰面上飞奔起来。 它的四蹄在冰面上嗒嗒的跑着,如同骏马一般,跑得又快又稳,四蹄腾空的时候,显得异常的矫健。 “卫潇哥哥,它真的是好可爱呀!”独孤伽罗目送着小鹿跑远,欣喜之中却又忍不住有一丝失落:“我要是有一只这样的小鹿作伴多好!可是,我知道它是有家的,它也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的,我不能因为我的自私,而让它变得没有了家。” 卫潇看着她,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伽罗,你知不知道,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也变得好可爱!” “是吗?”独孤伽罗抬起头,眼中放射出开心的光芒:“那,卫潇哥哥喜欢这样的伽罗吗?” 卫潇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听冰面上传来一阵嗒嗒之声,两个人回头一看,竟是那只被救的梅花鹿,去而复返了! “小鹿!”独孤伽罗欢呼一声,扑向迎面奔来的梅花鹿,一头将它抱入怀里,惊喜的抚摸着它:“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梅花鹿将头在独孤伽罗的怀里温柔的蹭蹭,仿佛是在回应着她的这些话。 “你看,小鹿听得懂你说话呢!”卫潇忍不住微笑起来,道。 独孤伽罗抱住鹿脖,回过头来:“我想起来了,我听哥哥说,无定河是一条灵脉汇聚而生成的河流,它周围生长的树木动物,皆有灵气,而这里的梅花鹿最通灵性,村民们叫它灵鹿呢!” 梅花鹿低下头,将湿漉漉的鹿鼻子贴近她,突然伸出细长的舌头来,在独孤伽罗的脸上轻轻舔了一下。 独孤伽罗只觉得得脸上又湿又痒,忍不住格格格的笑了起来。 “我要是能骑着这只小鹿,在冰面上跑,那该是多好玩儿呀!” 独孤伽罗话音刚落,就见梅花鹿向她走近了一步,低下了脖子,在独孤伽罗身前,微屈了四肢。 “它?”独孤伽罗有些吃惊的看着梅花鹿,卫潇微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它是在示意你骑它上去。” “是吗?”独孤伽罗将嘴凑近梅花鹿的耳朵,轻轻的在它耳边道:“谢谢你啦,小鹿!” 跟着一飞身,骑上小鹿,梅花鹿顿时在宽阔的冰面上奔跑了起来。 它十分小心翼翼的,先是驮着独孤伽罗小跑了几步,待她适应它的背上后,它这才慢慢放开步子,在冰面上渐渐飞驰起来。 独孤伽罗双手抱住鹿脖,只觉得象是坐在云端一样,腾云驾雾起来,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笑声如一片银铃声,在天地之间回荡。 卫潇扶剑站在冰面之上,看着这女孩子单纯的快乐,也替她开心起来。 一只铁箭,如同一只久已窥伺在侧的猎豹一般,箭尖对准了卫潇的后背。 “我来!”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夺过了烨煜手中的弓箭,烨煜一怔,立即躬身道:“夜宸将军!” 夜宸看了一眼带着黑羽的长箭:“浮凫箭是吧?这种箭以飞凫作羽,稳定性略差,速度却极快,是种适于暗算的箭。” “不过,”他的食中两指在箭身上抹过,带起一团青色的光芒:“单纯用箭,对付象卫潇这样的敌人,却还是不够的,不如在箭身上,再加上一个寒冰咒。” 然后,他将浮凫箭搭在了弓上,分开两旁枯萎的枯草,闭上了赤瞳,用青瞳瞄准了河中心的卫潇。 “嗖!”一声短锐刺耳的破空声响起,浮凫箭穿过枯草,在冰层上带出一道快如闪电的黑色箭子,射向卫潇的背心! “叮!”几乎是下意识般,卫潇手中的长剑向后飞起,将浮凫箭震开,箭身冲天而起,跌落在冰面之上。 而卫潇,也被箭身上巨大的冲力,震得后退半步,他闪电般的回过身来,知道是遇到了劲敌! 而几乎是在同时,另一支浮凫箭射出,这一箭却不是射向他,而是射向骑着梅花鹿在冰面上驰骋的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正玩得忘乎所以,一口气跑出了几丈远,等她看到来箭时,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忍不住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 那一箭眼看便要射中她,她身下的梅花鹿忽然两只前腿抬起,立了起来,将独孤伽罗甩下鹿背,跟着那一箭破空而来,射中鹿身,顿时鲜血四溅! 独孤伽罗被重重的摔下冰面,可是她还顾不得疼痛,就看见那只身形矫健美丽的梅花鹿,在自己面前“嘭”的一声倒了下来,鹿头上,一双烟褐色的大眼睛望着她,眼睛里流出一滴泪水,然后,缓缓的闭上了。 “小鹿!——”独孤伽罗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看见一个亲密的小伙伴死在自己面前,从冰面上拼命的挣扎着爬了起来,向着梅花鹿手足并用的爬了过去,将它美丽的鹿头抱在自己怀里,哀哀的哭泣着。 然而—— 第三支箭,却又如影随形的闪电般射到! “伽罗,危险!”卫潇冲了上来,一把抱住独孤伽罗,着地一滚,将她护在了自己身下。 那支毒蛇般的长箭,“嚓”的一声射入了卫潇的小腿上! 卫潇抱着独孤伽罗,刚要站起,倏的只觉得小腿肚上传来一阵寒冷彻骨的疼痛,小腿上的血液瞬间如同结了冰般,顿时麻木,他一个趔趄,重又跌倒冰面。 “卫潇哥哥,让我来!”独孤伽罗被护在卫潇怀中,刚要抢过卫潇手中的昊天剑冲出,第四支箭,便在这时不依不饶的射到! 卫潇双目紧紧的盯着那支飞凫箭,一声不吭,左手手臂却用力的圈住了独孤伽罗,防止她乱动,右手昊天剑在冰面上用力一拄,“啪”的一声,昊天剑剑尖上发出一圈金光,迅速向外扩展开来,顿时冰层松动,以金光为界,裂开了一个圆形的冰层,卫潇抱住独孤伽罗,身子向下一翻,在第四支浮凫箭射中之前,潜入了冰层下的寒流之中! 那一支冷冷的铁箭,钉在了圆形的冰层之上,箭尾上的黑凫羽,犹在寒风中瑟瑟颤动。 “可恶,竟然用了四支箭,四发一中,这可是我平生最差的箭绩!”夜宸随口骂了一句,然后从箭壶之中随手抓过一把箭,将空了的箭壶掷于脚下:“我就不信卫潇带着那小丫头,能呆在那么冷的寒流底下不冒头!” 他一手扣住三支浮凫箭,将箭尖对准了河面上冰层裂开的地方,随时准备射击。 正在这时,南岸之上的独孤信忽然一挥手:“放!” 一大早他命人事先凿冰埋藏于冰层之底的蛇皮*陡然在冰层之下炸开,将厚重的冰层炸得四分五裂,一处处的露出河水来。 蛇皮*是将*和发火机构装置于密封的蛇皮之中,再置于水流之中,必要时通过特殊的信香引燃,这蛇皮*在冰层下埋得极为密集,一经引燃,立时河面上四面噼噼啪啪,接连爆响,炸起一片片密集的水雾,弥漫在河面上,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洞察之眼 卫潇抱着独孤伽罗,潜入冰冷的寒流,随着身躯的下潜,他的唇边浮起了一连串的水泡,两个人的头发,在冰蓝色的水流中,水草一般向上漂浮了起来。 头顶上是巨大的冰层,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小腿越来越不听使唤,只能凭借一点意志,右臂挥动着,奋力向前划去。 他只觉得身体的血液,从小腿处一点点的冰冻了起来,渐渐的向身体四周扩展,不一会儿,连四肢也变得僵硬冰冷起来,四周的寒气,不断的向中间侵蚀,他只能燃起体内的最后一点灵力,如同火焰般护住心脏。 四肢越来越沉重,卫潇只觉得怀中的独孤伽罗,似乎越来越重,他很想放开她,心想也许这个自小在遍布河泽的云中国长大的女孩儿,应当是水性极佳才是,可是从独孤伽罗铁胡乱挣扎的手脚上,他发现她并不会水。 而更为糟糕的是,独孤伽罗在水下几乎快要窒息,她的脸色被河水冻得铁青,嘴唇由于窒息已经变得乌青,卫潇只好将嘴唇凑上去,将一口真气灌入她的口腔内。 然后他拉着她,开始往上升。 冰层下的河水中,到处是昨日炸层的船体残骸,七零八落的散着,还有一些士兵的残躯,身上涌出的血水将河水染成一团团的红色。 卫潇避过那些断肢残骸,慢慢升上水面。 纵然他知道等在水面上的,就是夜宸的冷箭,也只能想办法先救了独孤伽罗再说。 他抱着独孤伽罗,估算着北岸的方向,尽量把伽罗向后靠一点,自己挡在她身前,慢慢浮出了水面。 果然,他的上身才一冒出水面,三支早已等候多时的浮凫箭一排连至! 两箭射空在他面前的冰水中,激起一阵浪花,第三支箭却射中卫潇的右肩,顿时肩头染红了一片。 河对岸上,传来夜宸冷冷的笑声:“独孤信,你以为单单凭借这蛇皮*布下的烟幕便可令我看不清目标了吗?真是幼稚!你难道忘了我征澜帝国杀神夜宸的妖瞳之名!” “什么?!”与他隔河对峙的独孤信双目瞳孔骤然一缩,只听身后徐彦达道:“夜宸拥有迥异常人的赤青双瞳,世人皆以妖瞳谓之,征澜帝国前内阁首辅顾鼎臣甚至以此称他为国妖,但据末将听人说,他的妖瞳,实际上是洞察之眼,一青一红,主生死荣枯,不但可以拥有穿透障碍物的千里之能,更可以在战斗中察看敌人的斗力、斗心,这也就是他横扫星堕大陆诸国,而连战连捷诸路大军的利器!” “果然是妖瞳!”独孤信恨恨的说了声,吩咐:“你立刻派出二十只快箭队,务必要救出伽罗,哪怕,”他咬了咬牙:“哪怕是以人肉为盾!” 卫潇一手抱着独孤伽罗,勉强爬上冰层,臂上、背上、腿上又接连中了几箭,天策军的快箭船箭一般的驶了过来,兵士们手挽手站成一排,围成一面墙般,将趴在冰层上的卫潇和独孤伽罗挡了起来。 “以人肉为盾,愚蠢!”北岸之上,夜宸从牙缝里冷冷迸出一句,然后一挥手:“放箭!” 伏在枯草丛中的一排弓箭手立刻将箭发射了出去。 数十支箭呼啸着破空而来,射在挡在前面的兵士们身上,“噗、噗”之声如入草垛,但是那些幻族兵士们,却只是用力的挺直了身躯,互相更加用力的挽紧了手臂,谁也没有放松。 有的同伴被射中背心,头颅已经垂了下去,身躯却仍然保持着笔直的方式,宁死也不肯倒下! 一支快箭船驶了过来,徐彦达站在船上,刚刚从卫潇手中接过独孤伽罗,忽见卫潇身子一侧,似乎要滚入水中,连忙将他一把扶起,拖入船上。 在其余二十支快箭船的护卫下,这支船很快就驶了回去。 夜宸看着那些离去的幻国船只,唇边不时发出冷笑。 “我相信,白浅予白姑娘,你应该很快就会来找我了吧!” 卫潇和独孤伽罗很快被担架抬着,送入了独孤信的大营。 两个人都是面色苍白,嘴唇乌青,身躯冰凉,他们很快被人安顿在两张卧席之下,席边围放了几只火盆,炭火烧得极旺。 独孤信的脸上,此刻已被炭火的热气烤得发红,汗水密密的沁出了额头,他却还是在不停的吩咐:“加火!加火!” 旁边的士兵手忙脚乱的往火盆里添炭,不停的挥动着扇子,试图使火力更大一点。 他放下扇子,往炭火里吹气,想要将炭火烧旺,却被里面倒飞的炭灰扑在了脸上,顿时一脸乌黑。 “蠢材,我来!”独孤信一脚将那士兵踹开,自己亲手捡起地上的扇子,使劲的扇起火来。 不一会儿,炭火熊熊而起,独孤信舒了一口气,顾不得擦额头沁出的汗珠,连忙看向席上的独孤伽罗:“伽罗,快醒醒!” 果见紧闭双目的独孤伽罗,在席上缓缓睁开了眼睛:“哥哥……” 独孤信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欣喜道:“伽罗,你感觉怎样?” “哥哥,”独孤伽罗的眼睛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便四处张望:“卫潇哥哥呢?”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独孤信轻轻按住,独孤信看着她,柔声道:“卫将军没事,他就在你旁边,伽罗,你身子在水下冻太久了,血流不畅,别乱动。” “哦,卫潇哥哥还活着,那就好了……”独孤伽罗面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听话的躺了下来,侧过头去,看向大帐另一边的卧席,果见卫潇安静的躺在席上,顿时放心不少。 独孤信握着妹妹的手,只觉得她手指仍是冰凉,他将她的手放在怀中搓了搓,柔声安慰道:“伽罗,你气力未复,再睡一会儿吧,等你一觉睡醒,卫将军也就好了。” “嗯。”独孤伽罗乖乖的应了声,阖上双目,又沉沉睡去。 独孤信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大帐的另一头。 卫潇身上的浮凫箭已经被拔出,白浅予此刻正在为他清洗敷药,经历过梓潼关之战,她的手法比以前熟练了不少。 可是,相比起在炭火薰烤下逐渐清醒过来的独孤伽罗,昏迷中的卫潇却是毫无反应,浑身冰冷,如同死人般。 白浅予一边为他敷药,看着他肩上小腿上的五六处箭伤,眼泪不自禁的流了出来。 “小白姑娘,卫潇的伤,很严重吗?”三叶草蹲在旁边,帮白浅予将包裹伤口用的棉布整理好,递到她手上。 白浅予摇了摇头:“这点儿伤,难不倒卫潇,他……”她看向昏迷中的卫潇,不知是为了给自己信心,还是为了给三叶草信心:“他不会死的!” “那,”三叶草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看着她:“小白姑娘你为什么哭呢?” “我……”白浅予怔了怔,抬起手背一抹,果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流下泪来,她赶紧将眼泪擦了擦,低头道:“我没事。” 三叶草跟她一起这么久,早已熟知她的脾气,白浅予越是说没事的时候,事情反而越大,它忍不住上前抓住她的手:“小白姑娘,卫潇他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没事,伽罗姑娘都醒过来了,为什么卫潇还不醒?” 正在这时,独孤信走了过来,他俯身察看了卫潇的伤势一眼,说了句:“卫潇中的浮凫箭上,附着了寒冰咒。” 炭火映照下,他俊美的面容上,脸色阴晴不定。 “寒冰咒?”三叶草想了想,道:“就是那个能让人全身血液凝结成冰的法咒?”它看着独孤信,急急问道:“独孤将军,这寒冰咒很厉害吗?您能破解吗?” “也能,也不能。”独孤信答道。 他接着解释道:“寒冰咒这种法咒,并不是属于某一个修炼等级才会有的法咒,任何等级都能用,哪怕是在修真的最低入门的练气期,但换句话说,也就是,它的力量会随着施咒者的等级愈高,而愈来愈强,再换句话说,要想破解它,只有解咒者比施咒者的等级更高。” 他看着白浅予:“若换作别人,信或许可解,但施咒的人,却是夜宸。” 白浅予道:“夜宸是修真金丹境,独孤将军是幻修幻蕴境,两者等级相当,也就是说,要破他的寒冰咒,必须要相当于修真元婴境或者幻修幻幽境以上的修为,才可以,是吗?” “不错。”独孤信沉声道:“但此刻我们身在荒远偏僻的无定河,元婴境以上的高手,急切之间到哪里寻去?” 白浅予轻轻握着卫潇的左手,虽在四盆烧得极旺的炉火的烘烤下,卫潇的脸色依旧苍白,浑身不见一丝热气,他的手更是冰冷得吓人。 独孤信眉头一皱:“卫将军体内的血液在寒冰咒下,冻结极快,似乎比常人更快十倍,目前他仅靠心头一点灵力火苗护住心脉,否则,此刻只怕早已死了!” 白浅予的面色却没有任何惊异,仿佛早已知道这些:“卫潇的体质本就异于常人,寒冰咒的效力,对于他更甚于常人十倍。” 说话间,卫潇的体内,忽然传出轻微的“咯、咯”的响动,他的身体,从脚往头顶,忽然迅速的覆盖上了一层极细的薄霜! 整个人如同被罩在了一面极薄的冰晶之中! 只有心口一小块地方,薄霜如同会生长一般,边缘不停的向着他的心口侵蚀。 卫潇双目紧闭的脸上,忽然现出极为痛苦的表情,似乎昏迷中仍在不停的挣扎着,与寒冰咒作着最后的生死存亡之争。 独孤信伸出手往卫潇的身上一探,却如触到一块冰冻的生铁般,闪电般收回。 “卫将军体内的血液,几乎全都凝结成冰了!” 他沉声道。 下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卫潇生死只在俄顷了! 他没有说,然而白浅予却已完全明白。 一旁的三叶草,忍不住呜呜呜的哭出声来。 “别哭,”白浅予的脸色也在一霎间变得苍白,然而却还是努力坚持着,告诉自己不要晕倒,她的嘴唇颤抖着,道:“别哭!会有办法的!” 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独孤信:“独孤将军,我想将卫潇带回他的营帐内,可以吗?” 独孤信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他将手掌轻轻按上白浅予右肩,低叹一声:“死生自有天命,若是,若是……卫将军有什么不测,还请白姑娘不要伤心过度、自伤身体,好吗?” 白浅予缓缓摇了摇头,语声轻得几乎微不可闻: “他不会有事的……他若有事,我,我……” 她的双目似乎失去了焦点般,怔怔停留在某处。 独孤信叹息了一声,击掌叫来门外的守卫,吩咐他们将卫潇抬到他的营帐之中,又叮嘱三叶草:“看好白姑娘,不要让她有什么事。” 三叶草默默点了点头。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斐侍郎 等到白浅予和三叶草都离开了,独孤信这才缓缓在大帐中坐了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帘一掀,一股夹着雪花的冷风透入,徐彦达急急奔了进来。 “独孤将军!”徐彦达一走进门,便直奔独孤信面前,双目紧紧的盯着他:“将军让卫将军陪伽罗小姐去冰河上救梅花鹿,本来……”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将下面的话说出来:“本来就是设计要让卫将军去死的么?” 独孤信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看了他一眼。 “独孤将军!”徐彦达感受到那一眼中的寒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军若是为家国大义,为免日后卫将军成为我国死敌,要除去卫将军,原也无可厚非,但此时我军尚有夜宸横野大军虎视眈眈,凰极天罗军团伺机而动,虎狼在侧,此时杀卫将军,恐怕操之过急呀!” 独孤信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什么操之过急?我独孤信乃是一代将星,凭我一人之力,也可打败夜宸凰极,力挽河山!我幻国国中之事,并不需要假外人之手!” “可是……”徐彦达仍是忧心忡忡:“卫将军可是我国主和大祭司同时看中,委任为天策军统帅的……” 独孤信冷笑一声:“国主和大祭司,那也不过是利用卫潇作为他们抵御夜宸和凰极帝国双星的工具罢了!在他们眼中,谁又不是工具?”他的面色一变:“我父亲,我,包括你,彦达,我们都不过是他们政权斗争的工具罢了!” 他俯下身,伸出双手,托住徐彦达的双臂,扶他起来:“彦达,你起来吧!” “独孤将军……”徐彦达跪在地上,犹自不敢起身。 “起来,”独孤信掌上用力,强迫他起身,语声柔和了许多:“彦达,你十余年前便跟了我,比瞬息更久……虽然后来我去了柴桑,你留在了朝中,但你我相知,我也不瞒你,”他眼中神色一变,一丝冷光闪过:“此次我让卫潇陪伽罗下冰河,本是一石二来之际,这一来是想借夜宸之手,杀掉卫潇,”他微微咬牙:“你也知道,夜宸想杀卫潇之心,举世皆知。” “我知道夜宸一心想杀卫潇,卫潇和伽罗下到冰河中心,夜宸想杀的,其实是卫潇,伽罗并不会有危险,”独孤信看了一眼徐彦达,继续道:“后来你也看到了,夜宸这般诡谲之人,他前两箭射伽罗,其实只是虚射,用意只在迫卫潇去救她,那么他便有绝好机会杀掉卫潇。” “那,第二个原因呢?”徐彦达这才明白过来,问道。 “这第二个么,”独孤信道:“我以卫潇为饵,事先在冰河底暗布蛇皮*,这种*威力极大,外裹以蛇皮密封,再用羊肠引到水岸边上通气,上用鹅雁翎作浮,可谓香到火发,从水底击起,连船底都可以击个粉碎,何况血肉之躯?那时坚冰封河,冰层极厚,夜宸水师尽失,四十万大军与我十二万大军南北对峙,当时若看到冰河之上可行军,他未尝不曾想过直接冲杀过来,尽灭我军!” 徐彦达闻言一惊:“独孤将军你的意思是,想引诱夜宸大军冲上冰河,然后再用水底沉雷将他的大军一举击毙?” “正是!”独孤信点了点头,目光闪动:“但夜宸也是身惊百战的将领,他恐怕是早已算准我会在水底布下埋伏,所以也不敢轻易出兵,只是令弓箭手在岸边骚扰。” “原来如此!”徐彦达听得是既惊且敬,击掌道:“独孤将军果然不愧将星之名,徐彦达受教了!” “哪里,”独孤信面上却殊无半分得意之色,只是紧锁眉头,缓缓道:“夜宸是一个极难对付之人,他不比卫潇,卫潇虽智谋极高,却心底坦荡,反而容易被人看破,而夜宸,心思却极凶险难测,前日我军用水火两济之法,全歼他部水师,夜宸却已如早就知悉般,将横野军团早早撤离檀阴渡,尽弃水师,此人心思,可是难测的很!” 他仰起头来,望天长叹一声:“我为将星,他为杀神,苍天绝不许双雄并立于世,两强相遇,必有一人,将要从这片历史的星空中划落罢!” ******* 魔族的横野军团,此时早已撤离檀阴渡,而是在远远的九折坡上扎营。 九折坡坡如其名,蜿蜿蜒蜒,起起伏伏,上下九折,横野军团的一片营帐遍布山坡,旌旗林立,首尾相望,互相照应,倒是不易被攻破。 已是夜深了,夜宸伏坐在帐中,一手支额,一灯如豆,映照着他苍白瘦削的面容,似乎是睡着了。 他搁在案几上的右手之中,勾着一枚红线,红线上系着的,正是那枚被昊天剑击碎一道裂缝的相思玉。 帐帘忽的一掀,一阵冷风夹杂着雪花,从外透入,将桌上的一盏孤灯吹得明灭不定。 跟着一股冲鼻的酒香卷入帐内,一个锦裘文士打扮的年轻人,从外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左手执着酒壶,往右手的杯中倒酒。 口中醉醺醺的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几人回?” 一头说,一头跌跌撞撞的冲入帐中,撞到夜宸的案几前,在他案上拍了拍:“夜宸将军,莫要睡了,夜深露重,当心着凉,起来饮几杯酒驱驱寒气!” 夜宸本来只是浅睡,被他一惊而醒,睁眼见是此人,捏着鼻子道:“斐轩斐侍郎,又是你!你整日喝得醉醺醺的,亏得当日崇越将军攻下渭城时,还曾向我力保举荐你,说你虽是幻国降官,却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如今我国魔君赐你侍郎之职,令你随战立功,你却整日喝成个醉鬼样!” 挥了挥手,意欲赶他走:“全军之中,也只有你这个醉鬼加降臣不怕我,赶紧别的地方醉去吧,可不要醉倒了就在我这大帐中就地一躺!” 他右手挥起,那块相思玉便被红线带着,“啪”的一声飞了出来,跌落在地上。 夜宸赶紧站起身来,便要察看,却被斐轩近前一步从地上捡起,端在手中端详了半晌,忽的失声笑道:“将军这块玉,大有来历啊!” 夜宸面色一变,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相思玉,揣入怀中收好:“走开,不是你的事,不要随口乱说,话说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斐轩却是不惧,仗着酒意,走过去,凑在近前,嘻嘻笑道:“据我所知,夜宸将军怀中这块玉,却乃是幻国国中之宝物,名唤‘相思玉’,又叫‘劫灰玉’,据说这玉上本附有一道‘相思咒’,当持有相思玉的这个人,或者他的心上人,只要相思断念,情心一死,便可令万物化为劫灰!” 顿了一顿,又道:“这玉本是幻国皇宫中之物,代代传承,但因戾气太重,却又是上古火山劫灰中的玉石所化,极其珍贵无比,是以被列为禁物,——不知何故落到了将军手中?” 夜宸面色一变,只听斐轩口吐酒气又道:“莫非……将军和我幻国王室之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胆!”夜宸怒喝一声,天诛剑蓦的出鞘,直指斐轩脖颈。 斐轩被那寒冷的剑锋一逼,浑身一个哆嗦,酒意立时醒了一半,匍匐在地上:“请将军恕罪!在下方才说了什么酒话,此时酒醒了,竟全是忘了!” 说罢抬起手来,在自己脸上用力打了一巴掌,立时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你这嘴巴啊,叫你总是喝醉了胡说,又说了什么得罪将军的话了,该打!” 夜宸冷眼瞧着这人,等他将戏做足了,这才收回天诛剑,冷冷道:“斐侍郎这等演戏的天赋,不去做个戏子,反倒来我魔族中做个侍郎,倒是可惜了!” “哪里,哪里!”斐轩见他气消了,陪着笑走近前来:“我不但有演戏的天赋,更有劝降的天赋。” “什么?”夜宸蓦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斐轩连忙低头拱手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斐轩久居幻国朝中,知道朝廷无道,国主和大祭司明争暗斗,国力消耗,内政早已腐烂不堪,所以斐轩愿意为将军作个说客,前去劝降我国龙骧大将军独孤信。” 夜宸目光一动,却是颇为怀疑:“独孤信此人据说孤傲无比,乃是幻国将星,你能说的动他?” 斐轩近前道:“不知将军与独孤将军交手几回合后,认为此人如何呢?” 夜宸沉吟道:“将星之才,风华绝代,运筹帷幄,天赋聪明。” 斐轩摇头道:“将军还有话未说。” 夜宸双目妖瞳流转,赤青光芒在他身上一照,方才道:“此人孤傲已极,唯不愿卫潇与他并立于世,以今日白日观之,他分明是以卫潇为饵,诱我出兵,又或者是想,借我之手,除掉卫潇!” 斐轩拱手道:“将军慧眼如炬,识人于微!” 夜宸摆了摆手:“拍马屁的话少说。” “是。”斐轩一本正经的应道,又躬一躬身道:“独孤信此人,孤傲难驯,早年他弃大都督之职于不顾,叛出朝廷,自立于柴桑,坐断东南,拥兵自重,如今虽为保幻国而重返军中,却仍然要借机杀掉被国主和大祭司重用的卫潇,可见此人对幻国国主和大祭司心生不满已极,若斐轩此番前去,以此说动他,挑动他与国主和大祭司之间的矛盾,再加上夜宸将军您许诺下破郦都后,活捉国主和大祭司,交由他任意处置,如此——” 他顿了顿,文雅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不怕独孤信不从!” 他将手掌伸出,瘦削的五指慢慢收拢:“到时,就连一向孤傲的独孤信,岂非也一样被夜宸将军玩弄于股掌之间?” 夜宸看着斐轩,苍白的脸上,终于慢慢浮起一丝笑容:“斐侍郎,崇越说你有鬼才,那家伙兵虽败了,看人的眼光,倒还没有错!” 斐轩低头敛手道:“斐轩这就趁夜渡河而去,请将军静听喜讯!” “好!”夜宸站起身来,执壶亲自为斐轩满上一杯酒:“请斐侍郎满饮此杯,祝斐侍郎马到功成!” 斐轩将酒接过,一饮而尽:“斐轩虽好酒,终日醉于酒中,却是眼明心亮,有一喜现在即可报与将军!” “哦,何喜?”夜宸道。 斐轩道:“斐轩今日至晚观之,对岸之上,幻国军队虽大胜,最近却无鼓乐,帐中亦不曾置酒庆贺,亦不操练——只怕是他们的天策大将军卫潇,中了将军附着在浮凫箭上的寒冰咒后,已将不测了,这岂非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夜宸眯起了双眼:“卫潇本是天界的武神将,中了寒冰咒,怎么比常人发作的更快?” 举起右手,在斐轩肩头上拍了拍,替他掸了掸灰尘:“斐侍郎机变百出,心思机敏,这侍郎一职,当真是委屈斐侍郎了,待此战功毕,夜宸定当上报魔君,为斐侍郎请得长史一职!” 斐轩素知帝国上将夜宸与魔君钧天泽关系极深,情如兄弟,他开口说请得长史一职,这长史便几乎等于是已入自己囊中,当下深深拜道:“谢将军!” 将要掀帘而去,却忽似想起什么来,返身道:“不知若请夜宸将军以一句话品评幻国之独孤信将军,夜宸将军将以何为评?” 夜宸微一皱眉,缓缓道:“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斐轩闻言,再拜一拜,转身而去。 待他一走,夜宸慢慢坐了下来,从桌上拿起一根竹签,将灯火拨亮了些,喃喃自语:“这该来的,也快要来了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深千帐灯 围绕在卫潇榻边四只火盆里的火,都似乎是被他身上透出的寒气所催,渐渐熄灭,炭火“嘣”的一声,化为灰烬坍塌。 白浅予跪坐在卫潇榻边的地上,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 她双手握着卫潇的右手,试图将自己掌心的热力传导到他的手上,然而,卫潇的手上不仅越来越冰冷,就连白浅予,似乎也被他身上的寒气所传染,冷得浑身打颤。 她的发丝上,眼睫上,也开始凝起了一点一点细微的冰霜。 她跪坐的地面之上,泥土由于寒气的侵袭,变得皴裂起来,如同冻土一般,缝隙向着四周扩散。 三叶草感觉不妙,过来拉了一下她:“小白姐姐,你不能再挨着卫潇了,不然连你也会被冻住!” 它一拉之下,白浅予衣服上的冰丝忽然“喀喇喇”的掉落了下来。 “小白姐姐!”三叶草吓了一跳,赶紧用两只叶片拼命的拉着白浅予,试图将她拉离卫潇:“你不能跟卫潇一起死啊!” 白浅予的眼睫眨了眨,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它,唇角牵起一丝笑意:“放心,我还不能死,我死了,谁来救卫潇呢?” 她身躯一动,慢慢自地上站立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从衣服上抖落一地的冰碴:“我刚才只不过是在想,卫潇他本不会介入这种魔族和幻族的战争,却因为我而被卷入了进来,也许,从我闯入异世界的那一天起,他的命运轨迹便因为我而改变了吧!” 她转过眼睛,看着病榻上的卫潇,卫潇身上的冰晶愈来愈厚,整个人似乎被裹在一层透明冰晶里,只有心口一点灵力燃烧着,仍在勉力支撑,犹如即将油尽的枯灯。 她伸出手,在卫潇被冰晶覆盖住的脸上轻轻一抚,轻声、然而坚决的道:“这一次,就让我用自己的努力,来扭转他的命运吧!” 她眼中乍现出一抹亮光,将黑狐裘披风披在身上,系好带子,便欲走出营帐。 “等一等!”三叶草在她背后道:“小白姐姐,你要去哪儿?” 白浅予的背景一凝,一字字道:“我要去河对岸,找夜宸!” “什么?”三叶草瞪大了双眼,吃惊的道:“他会帮你解寒冰咒吗?” “解铃还需系铃人。”白浅予道:“现在,也只有他能救卫潇了!” 她回过头,看了三叶草一眼:“这儿,就交给你了!” 然后她戴上了风帽,冲入了帐外的风雪之中。 一路风雪极大,白浅予踉踉跄跄,几次被风吹倒,雪花如团扇般扑面而来,打在脸上,迷住了双眼,她一次又一次的从雪地中爬起来,冲到岸边,找到幻族军队停泊在岸边的小船,解开缆绳,跳上船去。 黑夜中的河水深暗,四周只听得到河水流动的声音,白浅予只能靠着夜色中一团团碎裂的白色冰层,来勉强分辨该往哪儿划,有几次她的小船差点儿被河水中漂浮的巨大冰层撞上,却又险险划了开去,夜风中冰碴和着积雪,不停的打落在身上。 白浅予勉强将小船划过三分之二的河流,看着对岸远远山头上军营中的千帐灯火,心里头鼓励自己:“加油!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会到了!” 耳中却听得一片激流的水声,她坐的小船忽然滴溜溜打起转来,白浅予心觉不好,连忙用力划动木桨,忽然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她手中的木桨脱手飞出,小船侧翻了过去! “啊!救命啊!”在落水的瞬间,白浅予本能的呼救,心里头却绝望的想到,在这样风高雪大的夜晚,哪里还会有什么人来救? 她的身躯沉入了黑暗的河水之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包围,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远处的一面冰块之上,静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如同一杆旗杆般,在这夜雪肆虐的晚上,身躯挺得笔直。 冰块随着河水漂移,那人却如足下生了根般,纹丝不动。 直到他赤青的双瞳,穿透黑暗,看到了那只被浪头打得侧翻的小船,他的人忽然拔地而起,夜色中衣袂飘飞的身影如同一只展翅的夜枭,凌空掠过,足尖在河水中间的几块冰块之上接连点了几点,最后一下蹿入河水之中,在水中双手托住白浅予的身子,浮出了河面。 “是……你……”在白浅予最后的意识中,模模糊糊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几缕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她的脸上,她呛出几口河水,便昏迷了过去。 那人抱着她的身子蹿起,在冰面上接连几点,飞一样的回到了河岸之上。 ******* 斐轩进入了营帐。 一进入烛火通明的营帐,帐中四角皆烧着火盆,外面的风雪都似乎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斐轩立时觉得放松无比,连身上的锦裘都渐渐觉得热了起来。 独孤信正坐在帐中的案后写一封书信,英姿挺拔,容仪温伟。 斐轩忍不住啧啧赞叹道:“当年国都之时与将军见过一面,没想到十年过去,独孤将军不但不见老,反而风姿隽秀,更胜往昔。” 独孤信仍旧目注纸上,龙飞凤舞,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斐侍郎可知道独孤信的军中,是来得去不得的吗?” 他语声冷峻,终于缓缓放下笔杆,双眼中闪着寒光,看着这个昔日渭城的郡守:“斐侍郎自从投敌之后,日子过得可安好啊,官升一级,如今锦衣貂裘,风光更胜从前了!” “托将军之福,”斐轩面上露出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仿佛听不懂独孤信话中的讥讽之意:“斐轩听说将军好茶,尤好这口云中扶风郡产的清风玉露,传闻是老夫人费连氏故乡的茶,所以斐轩此次特的搜罗了一些,带与将军,此茶饮之可回味故国,勿忘家乡啊!”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圆形的茶筒,双手呈了上来。 “哦?”独孤信倒是对这位不卑不亢的斐轩来了一点儿兴趣:“你提起家母,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和家母似乎是同乡。”他敲了敲脑袋,回忆着。 斐轩躬了一躬身道:“正是。” “话说起来,扶风郡倒是出才子,我云中有言,扶风之地多才俊,”独孤信话锋一转:“不过,也出了阁下这样一位大叛臣啊,魔族大军攻破赤炼江天防,自己整日饮酒作乐,待到大军兵临渭城城下,便不战而降!” “实为我幻国之耻辱!”独孤信一挥袖:“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了!” 帐外两名兵士立刻闻声走了进来,将斐轩一左一右夹住。 斐轩忽的仰天纵声大笑。 独孤信目光一动:“你笑什么?” 斐轩大笑三声,方看向他道:“人言将军善用兵之道,我却笑将军并不懂。” “何以见得?”独孤信盯着他,问道。 斐轩道:“百年以来,我幻国仗着赤炼江天防,与征澜帝国隔江分峙,分庭抗礼,保我幻国百年无忧,国主和大祭司耽于内耗,渐次松驰边防,赤炼江被骤然攻破,我渭城内无兵力,后无援军,如何能战?若硬要一战,只有落得个全军覆没、与城同亡的下场!” 独孤信点了点头:“确然如是。” 话锋却是一转:“但与城同亡,总胜过不战而降,”仍旧喝令:“推出去斩了!” 斐轩却面无惧色,昂首笑道:“看来我与将军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将手中茶叶筒往独孤信脚下一掷:“这点心意,就当是我替费连老夫人赠与将军的罢,我这便就去地下与费连老夫人同乡叙话了!” 推开两名兵士,自己大笑着步出营帐,赴死而去。 那只茶叶筒在独孤信的脚下转了一转,倏然停住,独孤信目光落在茶叶筒之上,慢慢弯下腰,将它捡了起来,只觉里头甚轻,似乎没装什么茶叶,摇了一摇,发出闷闷一响。 独孤信目光一动,连连喝令:“将斐轩押回来!” 不一刻,左右押着斐轩步入帐中。 斐轩仍是昂首斜视着独孤信,道:“独孤将军可尝出此茶中之滋味来了?” 独孤信道:“尝出来了,果然是回味故国,勿忘家乡!”连忙喝退左右,道:“给斐郡守看座!” 早有兵士搬了凳子过来。 独孤信亲自走上前来,拱手道:“方才信以为斐郡守替夜宸来劝降,多有冒犯之处,万望恕罪!” 斐轩摆了摆手,大笑道:“如今斐轩也不是什么郡守,这帝国侍郎的官儿,成天醉酒装糊涂,也着实当得难受,独孤将军不如就直呼在下之名罢!” 独孤信上前,执他之手道:“信不知斐轩乃真英雄,看走了眼,实是惭愧之至,如今知斐兄弟乃我云中之真英才、真豪杰,信素来敬重豪杰之士,如承斐兄弟不嫌弃,这就与斐兄弟结为金兰之交如何?” 斐轩点头道:“斐轩亦久仰慕将军之名,正合我意!” 二人当即撮土为香,论了年齿,独孤信长斐轩两岁,结为兄弟。 又谴退兵士,密语了一阵,独孤信这才执斐轩之手,殷殷将之送出,抚其掌叮咛道:“轩弟在敌营之中,一切务要小心!三日之后,按约定之信号行事,切记!切记!” 斐轩躬身道:“兄长但请放心!斐轩去了!” 便即转身,连夜驾船返回北岸。 待等他的小船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徐彦达方自帐外暗处走出,讶然道:“将军行事,素来一意孤行,如何与这位斐侍郎一见如故,顷刻便结为兄弟?” “彦达有所不知,”独孤信双目盯着河面之上的沉沉夜色,面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沉声道:“斐轩送来的茶叶筒中,装有横野军的布防图一副,要与我里应外合,消灭横野军,此人唱作俱佳,着实有些戏子天赋,连我也不能分辨真伪,我为防他有诈,所以先假意与他结为兄弟,拉拢他的手段而已。” “哦,”徐彦达点了点头:“将军果然思虑周密,只不知卫将军的事……他生命垂危,只怕活不过明日,卫将军率领天策军连战皆捷,在军中素有威望,若他一死,只怕我幻国军中,人心动摇。” 独孤信垂下了眼睛,从唇中吐出四个字:“密不发丧!”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交换条件 黑衣人双手抱着白浅予,从帐外飞身而入,长长的黑色披风拖过空中,如同飞鸟的羽翼。 待他双足落下地来的时候,帐内悬浮着的数口铁锅中,也同时燃起了熊熊的炭火,刹时间将帐内烘烤得温暖如春。 黑衣人抱着白浅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榻前,将她湿透的身子轻轻的放在了榻上,面上的墨晶眼罩向上“咔”的一声抬起,露出妖冶的双瞳。 他的目光流转着,落在榻上的白浅予的脸上,她的双目紧闭,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上,雪白的脖子上,嘴唇如同柔软的花瓣般张开,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身躯,胸脯微微起伏着。 夜宸俯下身,慢慢靠近她,幽暗的大帐内,只有悬浮在四周空中的炭火,如同呼吸般一明一暗的闪烁着,照在他的脸上,阴晴不定。 他慢慢的伸出一只手,苍白瘦削的手指,却有着惊人的力量,在白浅予胸口上轻轻一按,昏迷中的白浅予忽的抬起头来,“哇”的一声向着榻边接连吐出几口水,手臂拄着床榻,神志恢复了过来。 夜宸收回了手,直起了身躯,负手站在她的面前。 “白姑娘,哦不,我应该叫你创世神才对,”他目中赤青光芒闪动:“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白浅予身子向后靠了靠,坐起身来,目光有些警惕的打量着面有这个冷酷的军人:“你一直就想见我?所以……你一直等在河岸边,然后发现了我的小船落水?” “不错。”拥有洞察之眼的将军毫不迟疑的承认,直言不讳:“我其实心里有个问题,一直想问身为创世神的你,神既然创造万物,便当一切平等,可是你为什么在赋予了我可以洞察一切的洞察之眼的同时,却要对卫潇青眼有加——” 他眼中赤青光芒异常妖冶的亮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创世神:“这已经是第二次,你为了他来找我了,”他苍白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看看你这不顾性命的样子,差点儿就死在黑暗的河水之中,又有谁会想到这样的你,竟然会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呢?” 他逼近一步,俯视着榻上的白浅予:“这是不是说,我跟卫潇的这场战争,我注定会是个失败者呢?” “我不会动用创世神的力量插手你和他之间的战争,”白浅予断然应道:“而事实上,当我身处这个异世界中的时候,我是无法改写这个世界的历史的!” 她目光坦然,迎上夜宸的妖瞳。 夜宸凝视着她,青红光芒交替在她脸上闪过,仿佛是在审视着她这句话的真假,终于,他眼中的光芒熄灭了下来:“我相信你,可是,”他的语声虽低,却仍然充满着一种无法压抑的愤怒,甚至是,一丝嫉妒:“创世神的心,却一直是偏向他的!” 满室的炭火,将夜宸铁甲上凝结的冰块烤化,化成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了他的脚下。 面色苍白的军人,嘴唇紧闭,用力一抖,“喀剌剌”的声音中,一身冰碴被抖落在地上。 ——那是他为了等白浅予来,在风雪中站了一夜,铁甲上凝成的冰花。 白浅予看着眼前异常愤怒的军人,无言以对,知道她哪怕是开口说任何一句话,都足以激怒他,令他盛怒之下出手,甚至是杀了她。 而她现在,已失去了创世神的不死之身。 她肩头抖动着,忽觉浑身一阵发冷,打了一个喷嚏,整个人颤抖得如同一片落叶。 “你冻坏了,”夜宸看着瑟瑟发抖的她,强压下心中的怒意,缓缓开口:“再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弱的创世神,不仅会中幻思树种之毒,还和凡人一样会受伤,会生病……” 他的手一扬,将一件衣服丢在了她的身边:“军中简陋,我只有这一件衣物,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换上吧!” 说着背转过身去。 白浅予将那件衣服抓在手,是一件青灰色的半旧长衫,用棉麻织就,入手甚沉,极为厚实,她手里握着那件长衫,却迟疑起来。 “我不会偷看的,”背对着她的夜宸,却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思般,道:“我若真要偷看,即便是此刻身在帐外,也一样可以看到……创世神应该知道,我夜宸虽然冷酷无情,却不是那样龌龊的人。” 白浅予这才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换下,将长衫套在了身上。 夜宸虽然瘦削,身量却极高,青灰色的长衫套在白浅予身上,立时长出了不少,白浅予将衣袖挽了挽,这才从榻上站起身来。 “谢谢。”她站在他背后,用极细的声音道。 夜宸这才回转过身,打量着她。 才三个月不见,白浅予更加瘦了,她的身躯笼在他宽大的长衫中,显得更加纤细柔弱,令人不自禁而生怜惜之意。 夜宸伸出两根苍白瘦削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拨过她的脸,左右瞧了一瞧。 被人这样审视着,白浅予有些羞恼,拼命想要摆脱他的手指,然后军人出身的夜宸劲力极大,她在他指下如同一只鹰爪下挣扎的小鸡般。 “呵呵,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夜宸瞧着她有几分薄怒的脸,淡笑:“一样的骄傲不驯,倒真是有几分创世神的风范呢……” 白浅予一言不发,怒视着他。 夜宸虽然还在笑,捏住她下巴的手指却松开了。 “啧啧,瞧瞧你,”他赤青妖瞳中的光芒落在她的脸上,言语还是同过去一样的锋利,不肯饶过她:“变的又瘦又黑,这些时跟着卫潇,吃了不少苦罢?” 白浅予不答。 夜宸又是哂笑了一声,俯身凑近她,在她耳边慢慢的道:“不如你就跟着我吧,由我来保护你,帝国魔将与创世神联手,这天下便尽入掌中、予取予求了罢!” 他赤青双瞳中妖光流转,光芒照在白浅予的脸上:“反正卫潇中了我的寒冰咒,也快要死了,你说是不是呢?……” “啪!”的一声清脆的掌声响起,夜宸捂住了脸,苍白的脸上,印出通红的指印,一点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夜宸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脸,看起来却并不恼怒,他凝视着白浅予,慢慢的伸出舌头,舔干净嘴边的血迹,冷笑一声:“心疼卫潇了吧?那你就求我呀,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肯替你去解了他身上的寒冰咒救他也说不定。” 白浅予抬起双眼,定定的看着他,若不是这个人就是她设定出来的,她太了解他,了解他心思阴险,冷酷无情,或者她真的就去求他了,只是——她咬紧了牙关,知道自己求也无用。 “看来无所不能的创世神大人在自己身处这个异世界中的时候,真是一点儿本事都施展不出来的呢,”夜宸反倒是笑了,张开双臂:“那么你便与凡人无异,这个世界,仍然是弱肉强食、由我这样的强者统治的世界!” 白浅予看着他,终于开了口:“无论是哪个世界,都遵循其运行的基本法则,即使是创造者本人,也不能轻易改变。” “是吗?”夜宸双目一凝,凝注在她身上:“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个异世界的基本运行法则,是什么?” 白浅予摇了摇头:“这是天机。” “若我掌握了天机,是不是可以横行三界?”夜宸蓦的又笑了:“作为这三界中唯一拥有洞察之眼,而且唯一知道你创世神身份的人,迟早有一天,你会将这天机透露给我吧,”他一字字慢慢的道:“我愿意等。” “你错了,”白浅予仍旧摇了摇头,异常冷静的道:“拥有洞察之眼,并不是唯一可以看破我身份的途径。” “哦,是么?”夜宸目中妖光闪动,盯着白浅予:“还有什么途径?” “比如说,推演之力,”白浅予道:“又比如说,创世法典。” “哦?”夜宸秀气的眉毛终于皱起,面上现出一丝森森的冷酷之意:“你的意思是说,在遇到它们之前,我就应该先将你禁锢起来,对吗?” “囚禁我没有任何意义,”白浅予平静的道:“你也早就说过了,在这个世界中,我与凡人无异,不是吗?” 看到夜宸的面色倏然一变,她补充道:“但我可以跟你做一个交换。” 夜宸的眉毛倏的一挑,听她继续道:“用你的一个秘密,交换卫潇的生死。” “还有什么秘密,值得我去换卫潇的生存?”夜宸的面上突的浮起嘲讽的笑意:“白姑娘,你该知道,我是多么渴望亲手杀死卫潇,为此,”他清秀苍白的面上现出一丝狠意,手指握紧:“我不惜一切!” “若我说,拿你胸前这块相思玉主人的秘密来交换呢?”白浅予依旧看着他,静静的道。 夜宸的身躯蓦的一震! 他修长的手指慢慢伸入怀中,用力一扯,将脖子上系住相思玉的红线扯断,五指抓着那块相思玉,慢慢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银灰色的玉,被一剑从中间划过,碎成了两半,主人却还是不舍得丢弃,用红线细心的穿住两块玉,一直戴在心口的位置。 玉的形制奇特,上尖下宽,有着山石的纹理,呈银灰色,其中较大的一块上,中间有一个晶莹透明的凸起,仿若一滴水珠的样子,水珠里面水光漾动,似乎真的封存了一滴亘古流下的泪水。 如今,这面玉就躺在夜宸的掌心中,头顶炉火的暗红色将它照得若明若暗。 “卫潇!”夜宸手里握着被昊天剑一斩而成两半的玉,咬了咬牙,眼中满是忿恨之意。 “旧欢如梦前尘劫,一寸相思一寸灰。”白浅予看着他手中的玉,幽幽的道:“在飞月谷一战中,你中了血族大将血重华调虎离山之计,以五千人面对血族三十万大军,虽然你极其骁勇,率部卒浴血奋战,终于全身重伤一百二十七处,如同一个血人般,杀出重围,终因体力不支倒在了流花河河边,那个时候,你以为你已经快要死了,却被河边出现的一个极美丽的女孩子,也就是这个相思玉的主人所救,你们相处了一日一夜,正在你下定决心要将她带回征澜帝国的时候,第二天一早,她却不见了,犹如流花河上的雾气,随着早晨的朝阳一起消失了……” 她看着夜宸:“那时你一人站在流花河冰冷的河水中,心中怅然若失,——那是内心孤独冷酷至极的你,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动情,对吗?” 夜宸的面色,随着白浅予的语声越来越难看,忽的一挥手,头顶上悬着的一只火炉上的铁链被他斩断,炉中烧得通红的火炭倾泄下来,落了一地,溅起了呛鼻的灰尘。 “你说的对,身为创世神的你,什么都知道,包括我那些隐秘的心意!”夜宸眸中的青光隐去,赤红色的光芒大炽,额上青筋暴起,隐隐有颠狂之意,他忽的一把掐上白浅予的脖颈,五指用力,渐渐扣紧,他的脸贴近她,近乎野兽般的低低咆哮:“若想在这妖魔横行的世界上生存,唯有无情才能保全自己,那一次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软弱,也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耻辱,你若知道这秘密,你就去死吧!” 他的五指收紧,白浅予渐渐觉得呼吸困难,几乎就要晕过去。 就在这时,夜宸右掌中缠绕着红线的劫灰玉忽然缓缓升了起来,升到半空,银灰色的光芒大放,穿破了帐中暗沉的红色火光。 夜宸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抬头看着那面空中飘拂着的相思玉。 裂成两半的相思玉在空中撞击着,发出细而清碎的玉击声,慢慢靠拢,溶合。 在一道异常明亮的银灰色光芒后,那面相思玉又合成了完整的一块! 玉上光芒大放,渐渐幻出了一座巍峨的宫殿,重檐叠瓦,树木森森,亭桥流水,画面飞快的变幻着,忽然一停,停在了一座白玉石砌成的水池旁。 一角红衣飘拂,衣下露出一只白玉般的赤足,正缓缓踏上水池。 水池壁上,一个巨大突出的石像龙头,衔着环,龙口中喷出汨汨的泉水,流入池中。 夜宸仰着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幅画面,似乎看得痴了,握着白浅予的手指也不由松了下来。 然而,那个画面只是停顿了一息的时间,便忽然化作水云般消散! 夜宸怔了怔,全身忽然冷汗涔涔,如同脱力般,双膝慢慢的跪倒在地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创世神之泪 “你为什么出那么多汗?”一个清冷的语声响起,白浅予缓缓走近他,站在他的身侧:“是不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哪怕只是一个影子,一只赤足,便足以让你惊醒,你的内心深处,始终无法对她忘怀?” 她慢慢蹲下身躯,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夜宸:“无坚不摧的你,感到害怕了吗?你怕什么?” 夜宸伏在地上,双手用力的撑着地面,铁甲下的身躯,抖得如同一片落叶。 白浅予看着他,试探着慢慢伸出手指,轻轻抚上他苍白瘦削的脸:“我可以给你答案,我知道这数百个日日夜夜来,她一直是你心头挥之不去的美梦,或者噩梦,正如断垣屯驻地你来书屋中救我时,也正是因为你思念她而无法成寐。” 夜宸的身体,忽然颤抖得更厉害。 ——“比起心灵上所遭受的痛苦,身体上的痛苦反而更纯粹得多,它至少不会让人绝望。” ——“而心灵上的痛苦,却会让人夜夜不能寐,不然,我也不会在夜晚睡不着的时候,走到这里来,恰好救了你。” 那些他说出来安慰白浅予的话,如今分明历历在耳,加倍的折磨着他。 “我……”他蓦的抬起头来,一向冷酷无情的眼睛里流下泪来,他的目光急切的寻找着白浅予,那眼光里,有着说不清的东西,渴望,焦灼,自悔,痛恨,种种矛盾而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伸出一只手,向她寻求救赎:“救我……求你,救我……” “我会救你。”白浅予叹息般的低下头,手指抚上他的发,将他的头轻轻揽入怀中,语声平静而柔软:“她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注定与你骨血纠缠,世世牵绊……” 夜宸颤抖的身躯慢慢平息了下来,在她的怀中,他莫名的感到了一丝暖意,如同一只迷失在冬夜的孤独的野兽,终于因为抵抗不住寒冷而渐渐靠近了那团唯一可以给他取暖的亮光。 “她……是谁?她在哪里?”他的头靠近她的胸膛,低低问道。 “她也许是你的盟友,也许是你的敌人,她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但你却看不见她。”白浅予缓缓的道,她只希望,夜宸会被她的话所吸引,会对那个神秘的女子好奇,全没注意到,埋首在她怀中的夜宸,目光渐渐变得冷定,而明亮。 他的身上,危险的气息在重新凝聚。 “只要你肯解开卫潇身上的寒冰咒,我立刻就告诉你。”白浅予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夜宸忽然抬起头来,目光雪亮!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卫潇啊!”在那一个瞬间,他的目光重又变得冷漠、拒人千里之外,面容上如同结了一层冰,白浅予只觉得一股大力向自己撞来,她被推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冷酷的军人,已经全然收起了他的软弱,将自己的心重又包回那个厚重的、坚硬的防护壳中,再也不肯出来:“你早该知道,我夜宸双手染满鲜血,剑下有几百万人的性命,若论江山美人,我定然只取江山,若论天下还有谁想杀卫潇,没有人比我更想,不是吗?” 他双目中妖光流转:“卫潇虽然不知道,可是我的洞察之眼却早已将他看得一清二楚,我和他之间,即使没有私怨,身份上便已是天生的死敌,是各自拥有黑白神器、各为其主的对手,不是吗?” “是……”白浅予叹息着应道,一刹那只觉得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可是你还是要一试,知其不可而为之,”夜宸冷冷的看着她:“你对卫潇,可真是好啊!”他语中隐隐有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酸意:“可是,这样的你,却为什么要一直对他隐瞒你的创世神身份?他那么聪明的人,未必不会对你早有觉察,却还是选择相信你,”他的唇畔勾起一丝讥笑:“有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这个对手,真是傻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当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白浅予从地上奋力爬起,黯然回身,踉踉跄跄的奔出门去:“不过,幸好……一切都要结束了,没有了卫潇这样的对手,你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夜宸的目光猛的一缩,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向帐边,那一刻,那个内心坚强的女子,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 “你……恨我吗?”他突然开口。 白浅予的身子陡的一震,手抚帐边,停了下来。 “我不恨你,”她强压下语声中的哽咽:“我只恨我自己。” 夜风微凉。 夜宸颓然的坐倒在地上。 门帘飘曳,他知道那个在他生命中如火光一样出现的女子,已经随着那一阵透帘而入的夜风,离开了。 他就那样痴痴的坐着,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忽似回过神来,唤道:“烨煜!” “将军!”正在值夜的烨煜从外走了进来,带入一股寒风。 “你驾一只大船,去送下白姑娘吧!”夜宸道:“她那只小船,夜渡冰河,实在是不安全。” “可是将军,”烨煜犹豫了一下:“白姑娘已经走了半天了,此时再追赶,只怕来不及。” “走了半天了?”夜宸恍惚了一下,摆了摆手:“那没事了,你出去吧!” “是!”烨煜应了一声,退出了营帐。 夜宸站起身来。 “那个笨女人,若是再一头掉进冰河里,岂不是让我夜宸才刚刚发过的誓言成为一个笑话?保护这种女人,还真是很吃力的一件事啊!” 他看着榻上白浅予留下的黑狐裘披风,目光动了动,终于将它一把抓起,带出门去。 夜宸在夜色中施展开“云龙三纵”的身法,身躯几个起落间,便隐隐看见了前方的小船,小船在河流之中颠簸着,仿佛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他在夜风中,冷冷的,一言不发的,追逐着那一叶小船,从一块冰层,跳跃到另一块冰层,衣袂破空的声音,如同一只鸟儿振翅般,很快被掩盖在了呼啸的夜风之中。 独自在冰雪中奋然前行的白浅予并不知道,黑夜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在风浪大的时候,在她的小船即将撞上冰层的时候,会悄悄赶上船尾,替她扶上一把,将小船推上安全的航线。 只是,当冻得浑身发抖的白浅予,好不容易将船靠了岸,发现船尾上搁着的那件黑狐裘披风时,她将它拿了起来,目中隐隐有了一丝深思之色。 当白浅予奔回营帐中的时候,突然被帐中满帐的烟雾劈头盖脸的薰了过来。 她用手掩住唇鼻,将面前的烟雾挥了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只草已经从里面冲了过来,一头扑入她怀里,带着哭腔:“小白姑娘,卫潇他真的快要死了!我怎么都救不活他,呜呜呜……” 白浅予连忙将它的头掰起来,只见三叶草一只草片脑袋上,全是乌嘛漆黑被烟薰过的痕迹,它的一只手上,还抓着一只扇子:“烧,你刚才生火了?” “呜呜呜……是啊,”三叶草一片抽泣一边指着榻边:“我见卫潇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就重新给他生了火,没有想到,火光一起就灭,薰了一屋子的烟!” 白浅予连忙带着它奔了过去,将满屋子的烟气扇了扇,只见榻上的卫潇,仍然是一动不动,恍如被冰塑成的石像一般,只有心口一点蓝色火苗,正在渐渐熄灭,四周的寒气迅速的向心口聚拢,在他胸前凝成一道道的冰棱,如同刀剑一般指向心口。 “怎么办啊,小白姑娘?”三叶草的泪水哗哗哗的流了出来,仿佛要将它身体内贮藏的水分全部流干:“我不要卫潇哥哥死,我要他天天陪着我,看我长大的样子!” “那就赶紧扇火啊!”白浅予想也不想的立即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扇子,拼命的扇着离卫潇最近的一个火盆。 卫潇身周的三尺范围内,连火盆都似乎被寒气冻洁,几根火炭闪着将熄未熄的火光,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在白浅予扇子的不停扇动下,那丝火光似乎涨大了一点,然而却无论如何再也燃烧不起来,只要白浅予稍一停歇,便立刻黯淡了下去。 白浅予扔下扇子,急急的在室内寻找御寒之物,一边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你不能哭!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正在这时,帐外有人走了进来,在她身后唤了一声:“白姑娘!” 白浅予回头一看,却是徐彦达将军。 徐彦达手里捧几个羊皮水囊,一见此情景,也不寒暄客套,便将手中的水囊全部递了上来:“我刚才令军士将这几个羊皮水囊中灌满了烧得沸腾的滚水,或许还可以帮上卫将军的忙。” “徐将军来的正是时候!”白浅予连忙将水囊接过,一个一个的放在卫潇的胸口附近,卫潇心口上快速生长的冰棱倏的一停,却在水温稍稍低下去后,立刻又快速的生长了起来。 卫潇心口上的那缕微弱的蓝色火苗似乎抵挡不住寒气的攻击,终于摇晃了一下,熄灭了。 冰棱立刻肆无忌惮的生长,瞬间将他的心口完全覆盖。 “卫潇!”白浅予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心头传来,用力捂住了嘴唇,不让自己惊呼出来,然后眼泪却不受控制的,一颗一颗大颗的滴落。 她终于知道,当一个人最痛的时候,不是大哭,而是无声的哭泣,所有的言语,到此时都苍白无力。 她只觉得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空,在卫潇榻前无力的跪了下来。 若是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卫潇,哪怕她的生命是真实的,而他的生命只存在于二次元中。 若是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在这个异世界中出现过,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只要不曾干扰他命运的轨迹,只要他能在另一个没有她的世界中安好。 若是可以,她宁愿将这世界扭转,只为他一人,重新来过! 只是她恨自己,恨自己在不知不觉动了情的时候,失去了主宰这个异世界的能力! 也许一个人,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最终明白自己的心意吧,可是,难道要在明白的时候就已失去,后悔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 她的泪水,晶莹剔透,如一颗颗珍珠,从眼中落了下来,滴入了卫潇胸前。 就在泪水落在卫潇心口的一刹那,覆盖在他心口中上的冰棱,却在悄无声息的起了巨大的变化。 那些尖利狰狞、即将取走他性命的冰棱,却在遭遇到白浅予的泪水后,如同遇到克星一般,一点一点的解冻,向后退却,泪水如同无质一般,继续下渗,透入卫潇的身体,他冰冷如生铁的身体,体内忽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喀剌剌”的声音。 在那一刻,白浅予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她屏住了呼吸。 小心翼翼的倾听着那阵声音。 那是冰晶解冻的声音。 从卫潇的心口开始,一点一点,一分一寸的,向后退却,直到卫潇的头顶,四肢,他俊秀的面容上,开始褪去了冰壳,凝住手指的冰壳,也开始脱落。 难道……白浅予心中又惊又喜,难道是,创世神的眼泪,正好可以解寒冰咒? 她一下子紧紧握住了卫潇的手,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了他的脸上。 她终于,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个身体的存在,不再有象征着死亡的冰晶将他和她分隔开! 卫潇的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微微的动了动。 白浅予心头一跳,就见卫潇的眼睛,缓缓张了开来。 那双再也熟悉不过的,墨蓝色的眼眸,清澈如水,却又深遂如星辰海洋,看一眼便足以令人惊心动魄的眼睛。 “浅予……”卫潇转动眼睛,看向她,张口说出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我……我在……”白浅予惊喜的应着,那一刻的感觉,倏忽间如同经历了一生一世。 也许劫后重生,最好的相逢,便是简单的“我在”吧。 卫潇转过眼睛,又看见了三叶草,和徐彦达。 “烧,徐将军……”他的气息仍旧微弱,却还是尽力开口:“你们也在啊!” “呜呜呜……”三叶草孩子般揉着眼睛,边哭边笑:“我一直都在。” “卫将军,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徐彦达面上露出笑容,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卫潇微微的笑了笑,目光仍旧落回白浅予的身上:“浅予,辛苦你了!” 她不用说什么,他便已猜到,为了救他,她一定是辛苦奔波,舍生忘死。他唯一能说的,就是一句“辛苦你了!” 白浅予赶紧擦了擦眼泪:“哪有什么辛苦,你能醒过来,就……一切都值得了!” 门外忽然一动,几个人走了进来。 白浅予回过头一看,却是独孤信,瞬息,和博简将军他们。 “听说卫将军醒了,我们都过来探望一下!”博简将军率先说道。 “此时夜已深了,还叨扰几位将军夜不能寐,卫潇真是过意不去!”卫潇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却被独孤信双手按住:“卫将军与我等兄弟同生共死,再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 卫潇重新躺回榻上,微微咳嗽了一声。 白浅予连忙站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来!”她刚一站起,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身躯倒了下去! 她没有倒在地上,身后的独孤信早已伸出双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白姑娘这是操劳过度,心力交瘁,需要好好休息,”独孤信将她双手抱起:“我帐中正好备有一些草药,方便为白姑娘医治,我这就送她过去,卫将军好生休息,明日我们再来探望!” 他目光向帐中诸人微一示意,当即抱着白浅予,走出了营帐。 卫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中忽然现出了一丝失落。 其余几人也知道卫潇重伤刚愈,体力未复,问候了几句,一一告辞而出。 三叶草为卫潇端来一杯水,爬到榻上,递给他,卫潇却摇了摇头:“我不渴。” 他的目光,只是望着那扇飘动的门帘,面色依旧苍白,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 第一百七十六章 信鸦传讯 次日一大早,早早出去的三叶草带来信息说,白浅予感染了风寒,昨天半夜里发起烧来,幸好有独孤将军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又命人煎了药汤喂白浅予服下,虽然到现在烧还未退,病情却已稳定了许多,独孤将军还特的让三叶草带口信给卫潇说:“有信亲自照顾,白姑娘的病定会痊愈,请卫将军不必担心。” 卫潇听了,急急忙忙要从榻上起身去看白浅予,却不料重伤初愈,身体极为虚弱,才一下榻,便重重摔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刚刚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进门的独孤伽罗一见,粥碗摔在地上,连忙奔过来,将卫潇从地上扶了起来。 “卫潇哥哥,”她双手将卫潇扶到榻上坐下,关切的看着他:“你为了救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好,要多休息才是,而且我哥哥虽是男子,待人却是极细心体贴的,有他在,白姑娘不会有事的。” 她有些惋惜的看了看地上的粥碗,撅了撅嘴:“这是我从小到大,煮的第一碗粥呢,卫潇哥哥还没尝尝就掉在地上了,真是可惜!” 卫潇看了看她:“多谢伽罗姑娘的心意。” 独孤伽罗见他终于开口说话,顿时高兴起来,站起身:“那我再去给卫潇哥哥煮一碗!” 卫潇连忙摆手:“不了,我不饿。” 说完便又沉默了。 独孤伽罗仔细看着他,才一日不见,卫潇便清瘦许多,脸色苍白,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的身上,六七处箭伤的血迹又从衣下渗了出来。 “那,我帮卫潇哥哥换下药吧!”独孤伽罗说着,便要伸手去解卫潇的衣襟,却被卫潇紧紧按住。 “怎么了?”独孤伽罗略有点儿奇怪:“往常不都是小白姐姐帮你换药的吗?” 说着便又要去解卫潇的衣襟。 “我……”卫潇苍白的脸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我突然肚子饿了,想吃点儿伽罗姑娘煮的小米粥……” “真的吗?”独孤伽罗松开了手,看着他,欢呼一声:“好啊,我这就去做!” 她飞快的走到营帐边,却又回过头来,看了卫潇一眼,美丽的脸上飞起了一层少女的娇羞:“卫潇哥哥,等着我,很快就会好的!”然后一低头,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大帐中,独孤信将药汤一匙匙的喂白浅予喝完,用手帕擦了擦她额上沁出的汗珠,这才扶她躺下,替她盖上厚厚的被褥。 白浅予由于晚上掉进又冷又湿的冰河中,似乎风寒感染得极重,呼吸粗重,脸上烧得通红,整个人一直昏昏欲睡。 独孤信替她掖好被褥,她迷迷糊糊的说了声:“谢谢你,卫潇。”便即转头睡去。 独孤信的手蓦的一震,眸中忽的又现出一丝杀意。 正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数声鸦叫,独孤信皱了皱眉,唤进瞬息来道:“这乌鸦乱叫甚是吵闹,扰了白姑娘睡觉,你拿我的弓去把它射杀了!” 起身去帐边方要摘下弓弩,却听瞬息回道:“禀将军,外面飞来的,好象不是普通的乌鸦,而是大祭司的信鸦……” “哦,是么?”独孤信眉头微皱了皱:“信鸦传讯,从来带不来什么好信息——走,出去看看!” 两个人步出营帐,只见一只约有雏鹰大小的黑色乌鸦正在他们头顶的上空徘徊,口中一边发出“嘎、嘎”的怪叫声,下方数名军士手持弓箭望天,正在瞄准它。 那只乌鸦看起来极为气愤,褐色的鸦眼中闪着光芒,一看到独孤信出来,立刻张口大叫道:“独孤信,你这是些什么手下?我代国主和大祭司前来传口谕,他们竟然要射我!” 独孤信微微一笑。 “我手下军士皆和我一样,不受国主和大祭司号令,他们要射你,也差不多是我的意思。” “独孤信……你!”信鸦气得哇哇乱叫,在空中打着圈的飞来飞去:“国主和大祭司得知你自率柴桑军十万,抵御魔族大军,与天策军联手,尽灭其水师,朝廷上下,尽皆兴奋不已,皆为你请旨表功,所以国主和大祭司命我前来,着即日重封你为镇国大都督,另谴运粮官运送粮草及羔羊美酒,犒赏三军,待日后凯旋,班师回朝后,即刻敕封为一品冠军侯,赐国都府第一座!” 它一双鸦眼往下盯着独孤信:“如此大好消息,独孤信你还不跪下受旨,难道是要反了么?” “反?”独孤信淡淡一笑:“我若要反,你此刻便没命回去复命了!” 随着他的语声,所有军士手中的弓齐齐拉紧,响起了一阵紧弦之声。 信鸦吓的浑身一颤:“独孤信,我只是奉旨传谕,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杀我一只信鸦,也显不得你什么本事!” “那倒是,”独孤信点了点头,轻描淡写的道:“你回去替我回复国主和大祭司,就说朝廷厚爱,信已收悉,却无福消受,镇国大都督一职信早已辞去,一品冠军侯更是愧不敢领,至于羊羔美酒及粮草么,”独孤信沉吟了一下:“将士们连日苦战都是辛苦了,这个倒是可以留下来犒劳前线将士。” “那好。”见独孤信接下了赏赐,信鸦心中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偏着脑袋看向下方:“那位白浅予白姑娘呢?我明明嗅到了她的气息……” “她受了些风寒,此刻在我帐中歇息,”独孤信道:“你找她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信鸦褐色的眼中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跟你说也是一样?这倒有些意思了!” 一边说着,脚爪一松,爪上抓着的一颗紫色药丸从空中跌落了下来,独孤信伸出手来,一把握在掌中。 “这是给大祭司每隔三日给白姑娘的解药,现在时辰到了,记得要立刻给白姑娘服下!”信鸦扔下一句话,立刻振翅而起,向着远远的郦都的方向飞去。 “解药?”独孤信将药丸握在手中,寻思:“大祭司乃是国中幻术最高之人,幻力通神,却为什么要对一个凡人女子下毒来要挟?” 年轻的瞬息将军一向少语,长相文静,若不是一身戎装,看起来更象个书生,此时走上前来,不解道:“镇国大都督只是官复将军昔日之职,但一品冠军侯的地位,仅在国主和大祭司之下,万人之上,将军为何不受?” 独孤信目光闪动,道:“你没听见么,国主和大祭司的口谕中说,要待我日后班师回朝,才可敕封,也就是说,他们要用接连任命两个官职,将我独孤信困住,以防我在前线打嬴了魔族大军之后,借人心所向,趁势起兵攻伐郦都,这两个人的用心良苦,我独孤信是早已经习惯了!” 伸手在瞬息肩头拍了拍:“瞬息,你还是太年轻了!” “是,瞬息明白了!”瞬息一拱手,独孤信已经穿过他身侧,走了回去,留下一句话:“留意从缇萦方向发来的粮草。” “是!”瞬息再次应声。 这日到得晚间,眼看天已将暮,却不见押送运粮的队伍前来,独孤信反而接连受到两封书信。 一封书信竟然是封血书,是运粮官曹颖临死前用手指写下的,信中说道在从缇萦运往无定河的途中,运粮车队遭劫,魔族横野大军派出一支轻骑,劫了所有粮草,焚毁运粮车,并且杀光了运粮官兵。 另一封信却是从敌将夜宸手中发出的: 久闻幻国将星龙骧将军独孤信大名,夜宸心实仰慕,前次一战,独孤将军与卫潇联手,以水火相济之法,大破我魔族水师,兼水淹大营,毁我营中囤粮,时值严冬,天气日寒,我四十万大军苦无粮草,饥不御寒,而贵国之轻缨将军涉归又冒险从雍凉出师,断我后方粮道,夜宸实在迫于无奈,才出此奇兵,夺将军之粮草,如今我军中粮草丰沛,再无后顾之忧,意欲起兵,与将军一战! 独孤信看完,将信纸在掌中紧紧握成一团:“夜宸这封信,意在向我报复我们毁他粮草、断他粮道之恨,现在我军无粮,魔族大军反而粮草充足,人数又在我军三倍之上,他此刻向我下这封战书,其意实在诛心哪!” 他扶了扶额头,一时眉头不展。 “那……将军,”瞬息看他神色,不安道:“我们该怎么办?” 独孤信想了想,问道:“卫将军身体如何了?” 瞬息道:“听伽罗小姐说,喝了碗粥,已可下床走动了,他本想过来看白姑娘,却被伽罗小姐担心他身体,拦着不让。” “如此甚好。”独孤信听了心中一定,又摇一摇头:“只是伽罗……太让人头疼了!” 说罢叹息了一声。 拿起披风:“走,我们去看看卫潇!” “是!”瞬息应了一声,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 独孤信和瞬息走近卫潇营帐的时候,只听里面笑声阵阵,独孤伽罗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似乎极为开心:“卫潇哥哥,你又输了,再罚你一个!” 独孤信暗中摇了摇头,一抬手,掀帘走了进去。 帐中,独孤伽罗正挨坐在卫潇的榻上,两个人凑近了玩“猜枚”的游戏,只是这次却简单许多,独孤伽罗变着法儿的将小石子藏在左右手,让卫潇猜在哪一只手上,卫潇却是屡屡猜错,独孤伽罗便开心得跟一只小鸟似的,嚷着要卫潇帮她再剥一颗碧根果作为惩罚,她的膝头手帕上,已积了一堆赢来的碧根果仁。 独孤伽罗眼睛里闪着少女的光采,目光不离卫潇,连独孤信和瞬息两人进来,她也完全没有发现。 直到独孤信轻轻咳嗽了一声,独孤伽罗这才发现他们,起身欢欣道:“哥哥,你来了!” 膝盖上的碧根果仁顿时洒落一地。 独孤信点了点头,正色道:“伽罗,人家卫将军大病初愈,精力未复,你却老拉着人家陪你玩游戏,象什么样子!” “哥哥!”独孤伽罗嘟起了嘴,撒着娇:“卫潇哥哥他喜欢陪我玩嘛!” 独孤信看了卫潇一眼,算作招呼,又教训妹妹:“卫将军那是让着你,伽罗,你也年纪不小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哥哥……”自小到大,独孤伽罗从没见过哥哥拿这么重的话说自己,眼睛里迅速泛满了泪花:“哥哥总是忙于军务不陪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陪我玩了,哥哥还要说我……” 情急之下,少女冲口而出:“那日我被火盆围着躺在哥哥营帐里的时候,哥哥以为我睡着了,其实……其实哥哥和徐彦达将军说的话,我全听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 独孤信面色倏的一变! 眼光如刀般在独孤伽罗脸上扫过。 独孤伽罗从来没见过自小亲密的哥哥,有这般可怕的眼光,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独孤信神色缓了缓,尽量将语气放柔和些:“伽罗,这里没你的事了,我和卫将军还有些军机要事商量,你先出去吧!” “我…… 第一百七十七章 演武台 待独孤伽罗走出去了,独孤信方近前一步,坐在榻边的椅子上,问卫潇:“可好些了?” “已可下地走动,再有两日,便应该能恢复得差不多了吧,”卫潇面色依旧苍白,刚才勉强打起精神陪独孤伽罗玩了一会,便觉有些疲倦,却还是面向独孤信道:“独孤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独孤信点了点头,道:“我近日来有两件犯难之事,卫将军本在病中,我原不该来打扰。” 卫潇勉力一笑:“能让独孤将军为难之事,定必不是小事,若有用得着卫潇之处,将军只管吩咐。” 独孤信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苍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终是摇了摇头:“此事只怕为难卫将军了……” 卫潇见他为难,便抬头看向他身后立着的瞬息:“瞬息将军,独孤将军近日遇着了什么事?” 瞬息躬身道:“本来我军大胜,国主和大祭司命运粮官运来粮草羔羊美酒,犒赏三军,却不想被夜宸令一支轻骑劫了去,不但如此,那夜宸还令人送来书信,向独孤将军挑战,将军正为此事着难。” “这个么……”卫潇眉头轻微一皱,沉吟着。 独孤信看着他:“卫将军可有良策应对?” 卫潇迎上他的目光:“独孤将军只怕早已成竹在胸了吧?” 独孤信微微一笑:“卫兄真不愧是我知音!” “我正有一计,可令夜宸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他看着卫潇:“还须卫兄配合行事!” 卫潇拱手道:“但凭独孤将军差谴。” 独孤信点一点头,道:“夜宸所仰仗者,无非是:第一,兵多,第二,粮足,我方才谋算了一下,我方军粮,尚可支撑两日,我只须让他两日之内不敢动兵,我便可暗中向离我军最近的上谷郡借粮,上谷守将沈尹戍乃是我昔日军中同袍,谅必不会不借粮。” “卫将军三战连捷,在幻国军中享有盛誉,在魔族大军中亦是人人畏你如虎,而今听说你重伤,我军士气低落不说,魔族大军反而在此时求胜心高涨,夜宸擅利用军心制胜,他此时出兵,乃是明智之举,而我军若想重振士气,便须展示给将士们看,卫将军身体康复如初——所以,我想请卫将军明日与我一起,演一出戏……” 话说到这里,独孤信突然语声一顿,高声道:“伽罗,你还在外面鬼鬼祟祟偷听什么,外面冷,还不赶紧回自己的帐里去!” 卫潇和瞬息抬眼一看,果见帐壁之上,映出独孤伽罗梳着发辫的窈窕身影,二人不禁莞尔。 只听帐外独孤伽罗不满的“哼”了一声,扬声道:“哥哥,你可要对卫潇哥哥好一点儿啊,不然……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了!” 说完,外面传来一阵脚踩雪地的声音,那个身影果然从帐壁前悄失了。 独孤信目光沉沉一闪,抬起头来时,却已换作一副笑脸:“不知卫将军愿意否?” “此计甚好!”卫潇点了点头:“卫潇明日按计行事便是!” “如此卫将军早些歇息,信告辞了!”独孤信拱一拱手,带着瞬息离开。 ******* 第二日一大早,夜雪初霁,无定河南岸的演武台上,鼓喧震天,兵士们奔走相告,皆说今日天策军和柴桑军的两位将军——卫潇和独孤信将为士兵亲自演武,一时间人心沸腾,演武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不少人。 那些当值的兵士,眼见着不能参加,对围观的同伴更是羡慕不已。 夜宸隔着无定河,一双赤青双瞳发出长达数里的光芒,洞察之眼穿越那些围观士兵的重重身躯,看向了演武台前,两张椅子上,果然坐着披挂整齐的独孤信和卫潇两个人。 独孤信甲色鲜明,映着雪色,更映衬得人如美玉,顾盼神飞。 卫潇一身铁甲,气度沉稳,有如玉树临风,风神隽秀。 两个人还未出场,其大将之绝代风华,便引得兵士们一阵喝采。 瞬间便有锣响三声,演武开始。 独孤信缓缓自座上长身而起,一手扯掉披风,从身旁站着的瞬息手中接过白鹿刀,遥遥若高山之独立,手中白鹿刀翻转,一招“呦呦鹿鸣”,刀光震颤龙吟,舞出一片刀花,光芒耀人眼目,底下立时一片喝采叫好之声。 卫潇右手一张,一柄昊天剑金光闪闪,瞬间横于胸前,衣发飘逸,爽朗清举,潇潇然若松下之风,底下又是一片雷鸣般的叫好之声。 卫潇方一动,身躯忽的一歪,险些跌倒,他连忙将剑拄地,不动声色的立起身来,走到台前,向独孤信抱拳拱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人面对面接近,独孤信察他脸色,并不太好,低声道:“卫将军,你还撑得住吗?” “不妨。”卫潇沉声应道:“独孤将军放马过来吧!” 两个人各手执白鹿刀、昊天剑,“呛”的一声身影交错而过,刀剑相击,一道金光如闪电般冲天而起。 两道身影瞬间便各自冲到三丈宽的台子尽头。 当卫潇回过身来时,脚下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喀嚓”声,他低头一看,砖石垒成的台面上,竟然凝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面! 随着他脚步的轻轻一踏,数道细小的裂痕便从足下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 独孤信竟在一个错身之间,便发动了水系幻术攻击! 这等幻蕴境修为的高手,发动的幻术攻击,比卫潇之前看过的幻族少年薛千的幻术攻击,发出的速度之快、之隐蔽,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然而—— 台面上的独孤信仍然淡淡说道:“信虽身兼五系幻术,却犹擅长金系和水系幻术,现在信将发出金水合体幻术攻击,卫将军可要小心了!” 他双手持白鹿刀,竖于身侧,明如一泓秋水的刀身上,映出他英俊的侧颜,他的五色花瓣眼闭上,然后瞬间张开,眼中神光暴涨!—— 天空忽然变得极为阴沉,乌云向着他们的头顶聚集,所有的兵士都感觉到了沉沉的压力,不自觉的抬头,只见本是夜雪初霁的晴空,雪花大如风轮般,一朵一朵的飘了下来。 空气中的温度遽然下降! 所有人都忍不住身体发抖起来,牙齿格格打颤,那是一种酷寒侵体的感觉,每个人都惊讶的发现其他人的头盔上,发上,眉毛上,皆结了霜。 寒风凛冽,雪花更大片的泼洒下来,宛如天空中打翻了天女花篮,篮内的花朵倾泻而出。 演武台的台面上,迅速覆盖上了一层积雪。 紧接着“喀、喀”声接连响起,卫潇辨听到声音正是来自自己脚下,连忙跃起,原来立足面上,竟然长出了数支尖锐的冰棱! 跟着冰棱的颜色骤然加深,竟然凝固成一柄柄实质尖刀的模样! 卫潇的双足方落上台面,忽见白光一闪,对面独孤信的白鹿刀已然攻到,一招“鹿走苏台”!刀光所至,空中划出凌乱的杀气,独孤信的眼光,在白鹿刀凛冽的刀光中,森寒似雪。 卫潇体内灵力激荡,紫色的灵力破体而出,迅速缠绕上昊天剑金光闪闪的剑身,紫金光芒闪耀,一剑迎上,但听“当”的一声,将白鹿刀震荡了开去! 然而脚下又传来“喀喀”数声! 卫潇不及思索,立即腾空跃起,果见足下又是数支冰棱化成的尖刀突破冰层,刺了出来! 他人尚在半空,独孤信的白鹿刀刀气破空,再一次攻击了过来! “天下逐鹿!——” 一声发出,白鹿刀的刀身之上,激发出了巨大的灵力,刹那间一片白光,弧形一般笼罩在了整个演武台上,将独孤信和卫潇的身影都笼罩在了其中! 台下围观的众兵士只见白光耀眼,如同日光,瞬间将两个人的身影淹没,有人只是抬手揉一揉眼睛的刹那,白光中陡的现出无数道尖刀,在独孤信身周围绕一圈,然后齐刷刷的向着卫潇飞了过去! 而在卫潇脚下的台面之上,又“喀喀喀”接连冒出了无数把尖刀。 有的幻族兵士跟随卫潇日久,不禁悄悄为他抹了把汗。 ——那是身为幻国将星的独孤信,所展现出的强大实力:幻幽境的幻术高手,金水两系合体攻击,幻武双修的超强战斗力! 卫潇身在空中,双手握住昊天剑,金光闪动间,接连划出数道光影! 那几道光影迅速融合起来,在空中浮现出一个虚幻的水月镜像! 一道如同月亮倒影般的虚幻影子,月身中尚有粼粼水光浮动,看起来似乎无比脆弱的镜像,却在独孤信的无数把尖刀击到面前时,刹时将那些尖刀反弹了回去! 那些尖刀掉转了刀身,刀尖齐齐对着施术的独孤信,刷刷的刺了回去! 独孤信一个措手不及,却仍然是不慌不乱,左手五指微动,施出法诀,那些尖刀便在他身前数尺的距离,分成两侧,嗖嗖的向外飞出,他身后演武台的地面上,顿时落了一地的刀片。 独孤信眼中的五色花瓣眼转动,凝眸看向卫潇,却忽然“啊”的一声,被最后一只飞来的尖刀割破手腕,鲜血飞溅,掌中的白鹿刀“当”的一声向外飞出,落在了远远的雪地之上! 而卫潇也在这个时候,以昊天剑下击,震碎脚下的石台,将台上的尖刀震得四分五裂,落了下来。 独孤信左手扶着右手手腕,腕间的鲜血还在不绝于缕的滴落,他冷冷的目光看向卫潇:“卫将军,你嬴了!” 卫潇双手倒执昊天剑,行了一礼:“独孤将军承让!” 围观的幻族士兵中一片哗然! 一向无比骄傲自信的独孤信,他们心目中的将星、战神,竟然会输给卫潇,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虽然卫潇带领天策军三战三捷,屡屡破敌,替幻国将魔族的虎狼之师挡在了国都之外,可是所有的幻族士兵的心中,还是隐隐希望他们幻族的独孤将军能胜。 但是—— 他们的独孤将军竟然当众认输了!…… 不但如此,他还走到台前,向着所有人道:“卫将军天神之体,在中了寒冰箭的情况下还能胜信,信这一战,只能说输的心服口服!” “独孤信竟然输了!……”远在数丈外的无定河对面,通过赤、青双瞳观察着演武台上战局的夜宸,眉头微微一皱:“卫潇中了我的寒冰咒,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幻族军中,有这两人联手,我此时出兵,又当有几分把握?” 第一百七十八章 浮世三问 空中正在降落的大朵雪花陡然停在半空中,头顶生生不息的乌云凝滞,跌落在地上的尖刀忽然向上飞起,凝在了半空。 如同时间突然静止。 这诡异的画面只维持了一息,便突然凭空消失。 仿佛画页被重新揭过,世界又恢复了雪后初霁的晴空,而每个人心头那股逼人的压力也消失了。 雪花、乌云、尖刀、演武台上的冰面,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卫潇上前,叹道:“独孤将军曾说,幻术至高境界者,能将真假世界互相颠倒,令人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如今独孤将军的幻术,已可达此境了!” “卫将军过誉!”独孤信摇了摇头:“若论幻武双修,信尚敢说第一,但要论幻术至高修为,只有大祭司幻若尘,为我国中第一人!” “哦,是么?”卫潇微微皱眉:“独孤将军之幻术,已达信手拈来、随心转换之境,将军都说幻若尘幻术高绝,——那是何等样的幻术?” “此时信也说不出来,”独孤信道:“卫将军若是日后见到,便知厉害!” “如今比试了半日,卫将军想也累了,不如……”独孤信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台下插于雪地中的白鹿刀,然而,在看到白鹿刀的刹那,他的语声倏的一顿。 卫潇不由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白鹿刀旁,不知何时立了一个披着黑裘的身影。 那个人看起来病得很重,面色憔悴,身子还在微微的颤抖着,将风帽扣在头上,竖起了衣领,只露出一双秀丽的双目,望着演武台上,身子紧紧的裹在黑裘之中,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浅予?……”卫潇看着那道人影,心头一动,却没有立即奔过去,心中暗道:“她怎么来了?” 白浅予的身后,站着一脸无奈的徐彦达将军,一边苦笑,一边看着台上的两人道:“白姑娘病得很重,听说二位将军在演武,便执意要过来,末将也是劝阻不住,只好陪她来了……” “哦,是么?”独孤信一转念间,便已拿定了主意:“想是白姑娘病中烦闷,所以来看我和卫将军演武,”他一手执住卫潇手臂:“既是如此,我与卫将军不如再演练一场?” “这……”卫潇微微一怔。 原先他与独孤信约好的当众演武一场,由独孤信自己引冰棱化刀伤到自己,假装败于卫潇手下,让幻族士兵看到他们的主帅虽身中霸道之极的寒冰咒,却安然无恙,而更重要的是,让无定河对面的夜宸知道,卫潇依然活着,天策军和柴桑军的联盟牢不可破,让他短暂时间内不敢轻易出兵。 此时,这个目的已然达到,为何独孤信突然又提出要再比试一场? 卫潇眉头微皱,只觉体内被强行压制下的气息又紊乱起来,他重伤未愈,此时本是勉力支撑一战,当着众人之面苦撑良久,本想拒绝,然而看到台下原本正准备四散的幻族兵士重又聚拢前来,满是期待的望向演武台。 倒是徐彦达将军似乎觉察出了些什么,高声道:“独孤将军手腕受伤,驱动灵力、武力之际难免受限,这场演试,不如就罢了吧!” 独孤信森森看了他一眼,面上却是露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不妨事。” 袖中取出一只白手帕,左手将之缠绕在右手手腕之上,将伤口处裹住,打了一个结,系紧。 手帕之上,一朵红梅露了出来,一星红点格外醒目。 卫潇看到他手腕上的那只红梅手帕,目光陡的一震,似乎被什么刺中一般。 那是白浅予曾为他擦拭唇角药汁时拿出的手帕,此刻怎么竟会在独孤信手中? 独孤信却似毫不察觉,道:“你我二人刚才拼尽灵力斗了一场,现在不妨换个打法,不用灵力,只用武力,给这些台下的兵士们演练一下武力格斗之术,上战场更为实用,如何?” 台下众士兵轰然叫好! 卫潇只得道:“独孤将军既有此兴致,卫潇必定奉陪到底。” 将昊天剑收起,纳入灵墟之中,走至演武台旁的兵器架上,随意抽了一把铁剑。 看了一眼台下,只见那袭黑裘的身影依然立在雪地之中,望着演武台,也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独孤信。 独孤信微微一笑,目光深沉,也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柳叶刀。 这把柳叶刀入手略轻,独孤信拿在手中掂了掂,便即走到卫潇面前:“卫将军请!” 卫潇也执剑为礼:“独孤将军请!” 两个人刀剑展开,刹时间场中一片刀光剑气,两柄普通的刀剑落到两个绝世高手的掌中,竟似化作了不凡之刃,龙吟吞吐,光芒暴涨。 独孤信手握柳叶刀,全采攻势,刹那间便连出七招,他这一套刀法,乃是使用的沙场上将士们常使出的“应登楼”,一共有七招,每一招皆有七式不同的变化,沙场制敌,皆是以死相搏的招数,几乎没有防守的招数,这套招法在独孤信手中展开,却是绵延不绝,刀光凌厉,每一招皆妙到毫巅,这套刀法,幻族士兵们每日不知演练多少回,此时看到他们的主帅使出,不由心领神会,掌声雷动! 卫潇在独孤信的七招连绵不绝的攻击之下,竟然接连后退七步,不以铁剑硬撄其锋,只是靠精妙的步法避开他的七式连环攻击。 他本是天界武神将,经斩神台连斩九重修为,如今功力虽低,然而武学上的造诣却是登峰造极,此时单以招数步法迎敌,反倒比之前动用灵力时显得轻松不少。 待得七招之后,他已窥破“应登楼”刀法中的精妙,知道这套刀法仗着刚猛的攻击,迫得敌人无法还击,以攻代守,以进为退,但破绽却是不少,只是这破绽自独孤信这样的高手手中使出,却是稍纵即逝,无迹可寻。 眼见独孤信又是一招“山河念”使出,右胁下却露出一个极细微的破绽,卫潇长剑疾挺,刺了过去! 那一剑划出一道极亮的弧线,却在卫潇的目光蓦的落在独孤信腕间的白帕上的那一点刺目星红时,变得光芒闪烁,犹豫不决。 卫潇此时重伤未愈,脚步虚浮,再加上心神恍惚,出招凝滞,只是慢得一个呼吸间,便被独孤信将那丝破绽隐去,柳叶刀逆削而上,一招“浮世三问”,在卫潇的铁剑剑身之上接连三斩! “浮世三问”本是“应登楼”最精妙的第七招,取意自将军百战后,应登楼上问浮世,问山河安在?家国安好?情至何归? 三问如同三剑,一气呵成,雄浑大气,慷慨悲凉。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谁共我,醉明月? 独孤信使出“浮世三问”,胸中豪情顿生,块垒尽去,衣发猎猎,眉目皆如雪,他三剑连击之下,电光火石间,卫潇掌中的铁剑,竟被接连击出三个缺口! 三个缺口本极细小不起眼,但高手相争,本只在毫厘之间,卫潇被独孤信连击三剑,怔了一怔,只是短暂的一个沉默间,他的面色忽然苍白如死,长剑“嗖”的一声脱手飞出,被他掷于台上,倒插于砖石之中,剑身上的三道缺口,显得尤为刺目。 卫潇向着独孤信抱了抱拳:“卫潇输了!”他看了台下的黑裘身影一眼,语意凄然:“卫潇的确是输了!” 然后他跃下演武台,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他,本该为独孤信喝彩的时刻,却在见到他神色异常之后,都纷纷自动向两侧让开一条道,让他过去。 卫潇走到白浅予披着黑裘的身前,微一停顿,似乎是想说什么,却终于慢慢的从她身旁走过,两个人都沉默着,哪怕此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却偏偏要装作平静如一汪静水般,错身而过! 白浅予藏在黑裘之中的双手,颤抖着,此刻,她多么希望卫潇停下来,问她一句,你怎么了?你怎么会来?——可是,卫潇偏偏什么也没有问。 她眼睁睁的看着卫潇沉默着,从她身旁擦身而过,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晕倒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榻上,褥子铺得柔软,炉火烧得正旺,帐中薰着艾叶的香气正好,只是,她想见的那个人却不在。 白浅予微微动了动身,榻前背对她立着的人影已经转过身来,正是独孤信。 独孤信俯身看着她:“白姑娘,你醒了?”他将她身上的被褥掖了掖,柔声:“你风寒未好,偏又到雪地里去站了半日,病情反而加重了,——我令人薰了些艾叶,替你除除湿气,草药也在炉上煎着,一会儿便可以喝了。” “卫潇呢?”白浅予勉力撑起身,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回营帐中去了,应无大碍。”独孤信答道,炉火上的药罐突突的响了起来,药汤已沸,独孤信走过去,用布包住壶耳,提起药壶往粗陶碗里倒药:“白姑娘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卫将军若是好了,定会来看你。” 身后却无回答,却传来“咚”的一声,独孤信回头,只见白浅予挣扎着下榻,跌倒在地上,连忙放下药碗,过来一把将她扶起:“今日演武已毕,我军中暂时无事,正可好好看住白姑娘,白姑娘还是听信一回,喝完药,在被窝中好好闷出些汗来,自然好得更快。” 他将她扶回榻上,替她盖好被褥:“若是白姑娘嫌闷,信虽不才,也可为白姑娘吹奏几支笛曲解解闷。” 白浅予病后无力,只得抓住独孤信手臂,几乎是乞求般的道:“你让我去看看卫潇好不好,我很担心他!” 独孤信见她模样楚楚可怜,心中虽有不忍,却仍然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卫将军一介男儿,纵是重伤未愈又上了演武台,也不至于出什么事,何需你为他担心?” “不是,”白浅予摇了摇头,眼眶红了起来:“我听他说他输了的时候,那种神情……好象是一个人心死如灰时,才会出现那样的神情。” “你是说,卫潇输不起么?”独孤信淡然道:“信也输了一场,今日与他,一胜一败,只堪平手,信能输得,卫潇如何便输不得?” 第一百七十九章 破阵舞乐 卫潇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勉强撑到走入帐中,才一掀帘,便吐出一大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让自己的身躯,贴在冰凉的地面上,似乎要让那透骨的冰凉,将他心中的忧伤浇熄,直等到很久很久后,他才五指抓地,慢慢的撑着身子,挣扎着起身,却气力不继,再次倒了下去。 直到徐彦达将军入夜来探望卫潇时,却惊讶的发现卫潇的帐中并没有亮起灯光。 “难道卫将军今日睡得这么早?”徐彦达将军一边想着,一边匆匆掀帘而入,脚下却被一样东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借着帘外透进的星光,他霍然发觉,躺在脚边的,竟然是卫潇! “卫将军!卫将军!”徐彦达失声惊呼着,一边双手用力,将他拖到榻上,只觉得卫潇的身体异常冰凉,触手宛如生铁般,不似常人应有的肌肤。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火石打着,点亮了桌上的铜灯。 幽暗的灯光下,只见卫潇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徐彦达连忙将手在他胸口揉了揉,只见卫潇悠悠醒转,一张开眼睛,忽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徐彦达反而松了一口气:“能吐出淤血来,这就好了!” 卫潇用手臂撑住榻边,缓缓坐起:“多谢徐将军!” “卫将军说哪里话?”徐彦达厚道的一笑:“彦达虽是独孤将军旧部,这正儿八经说来却是天策军卫将军部下,这救主之事,份所应当!” 他看着卫潇:“但卫将军方才的情形,着实吓人,——莫不是今日演武劳损过度?” “这……”卫潇看了徐彦达一眼,忽然勉力在榻上坐直了身躯,向着徐彦达一拜:“卫潇遭贵国独孤将军猜忌,又有魔族大军虎狼在侧,近日恐有性命之虞,若我不在,尚有一事,相托将军!” 徐彦达赶紧起身,跪拜于榻前:“卫将军但有何事,只管吩咐彦达便是,这等大礼,彦达万万受不起!” 卫潇伸出双手,将徐彦达托起,缓缓道:“独孤将军视我为心腹大患,早有杀我之心……” 徐彦达连忙道:“卫将军多虑了……” 卫潇摆一摆手,制止了他:“彦达不必替独孤将军说话,他生性清高孤傲,绝容不得有人与他军功盖世,并驾齐驱,从他命卫潇下冰河、上演武台,件件桩桩,实乃借刀杀人,卫潇心中皆如冰沥雪,心知肚明。” “只不过,独孤将军虽对贵国国主和大祭司怀有旧怨,对贵国却是一片忠心耿耿,无人可及,他要杀卫潇,也是在常理之中。” 徐彦达奇道:“此话怎解?” 卫潇微微咳嗽一声,道:“独孤将军心比天高,意在天下!他志岂在驱逐魔族,更意欲败夜宸、灭他百万大军后,挥师北进,北伐征澜,令幻之灵国一统星堕大陆!而若他大胜夜宸后,若要北伐,再掀起侵略之战,遗祸苍生,卫潇必然会成为他北伐道上的第一道阻力,所以……无论出于任何一个理由,独孤将军都要杀了卫潇。” 徐彦达听完一惊:“此话独孤将军从未对我提起过,他未必会……” 卫潇抬起手掌,摆了一摆:“独孤将军志在图谋天下,此话他断不会跟任何人说起。只是他为人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卫潇担心他杀了我后,如若误中夜宸圈套,断难脱身,如今有一计,请徐将军在我死后,照计行事,方可救幻族军队脱难……” “卫将军!”徐彦达听到此处,忍不住心头一片怆然,泪水盈眶,在卫潇榻前双膝跪了下来:“卫将军不会死的……” 卫潇唇上几乎褪尽血色,喘了喘气,继续道:“卫潇此举,并非出于什么侠义之道,于魔族幻族而言,卫潇皆是局外之人,亦并不见容于两族,卫潇此举,只望徐将军能念在卫潇救幻族军一点情义的份上,能在卫潇死后,保护白姑娘平安!……” “卫将军!……”徐彦达浑身颤抖着,伏在榻前:“卫将军尽管放心!彦达便是牺牲性命,也必信守诺言,保护白姑娘!” “如此,我便放心了……”卫潇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气力用尽,缓缓靠回榻上,面色苍白如纸。 徐彦达见此情形,知他不愿再有人打扰,只得缓缓一揖,退了出去。 他出得帐来,冷风一吹,但见夜色中一片白茫茫,远远的无定河对面,山势连绵起伏,其上驻扎着魔族四十万大军,连营结帐,千帐灯火,不由得深深叹息了一声,暗自道:“独孤将军和卫将军,皆是旷古奇才,绝世良将,如今他二人龙虎相争,彼此心中昭然若雪,招招绝杀,若是二者伤其一,又或者两败俱伤,魔族虎狼之师便可趁虚而入,届时我幻族军队必溃败如洪川!” 眉头深锁,又摇一摇头,想道:“我等凡夫俗子便是想要从中周旋救济,又如何插得下手去?如今只有见机行事,唯愿他二人能有朝一日惺惺相惜、握手言和罢了!” 寂静的夜空中,忽然飘起了几瓣雪花。 雪花在空中静静的旋舞,似乎在和着不知从哪里响起的一缕幽幽笛声。 卫潇静静的躺在榻上,那缕笛声如水般传入他的耳中,烛火半幽,映照着他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目下,忽有两颗泪珠,从眼睫下缓缓溢出。 那样凄凉优美的笛声,如行云流水一般,每一个曲调都完美得无懈可击,恍如天籁,笛声本是凄凉的乐调,却被吹笛人吹出了春宵帐暖、缠绵悱恻的余音。 那是自独孤信帐中传出的笛音。 向来高傲自许,美姿容、善骑射、精音律的云中郎,终于肯为一个女子,放下了手中弓箭,亲自吹奏起一曲《梅花三弄》: 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他指间微凉,漫按绿笛,引三弄,令帐内帐外听到笛声的人,不觉魂飞。 白浅予枕着笛声,睡着了。 睡梦里深深浅浅,梦回初见卫潇时,大荒山下他满身的鲜血,然而却有一双令人看一眼便会不自觉深陷的眼睛。 梦见狼人村结界中,圆月当空下,那诡异的,凄凉的,寂寞的笛声。 梦见帐外新月如眉,卫潇按住她的手,教她月下吹笛。 梦见柴桑郡府中,祠堂前,雪地上,那美妙的,凄凉的,寄托着思念的笛声。 两行清泪,不自觉的流过她清丽的面容。 ******* 次日上谷守将沈尹戍竟亲自将粮草押运到,独孤信大喜,欲待留他帐中共饮,沈尹戍却言道:“此时本是多事之秋,沈某因怕粮草再有闪失,所以亲自送来,如今任务完成,便该回去了,日后待独孤将军大败帝国军,沈某与将军一醉方休!” 便即拜辞回去。 独孤信粮草充足,见对岸魔族大军果然按兵不动,心下早已有了谋划,吩咐诸将道:“粮草既足,今晚务要烹羊煮酒,与将士同庆!” 当晚众将士们皆在营外围着篝火烤羊吃酒,不分阶位,皆就地而坐,围成一圈,中间篝火熊熊,独孤信一时兴起,令鼓乐,教兵士们将大鼓、笳、角等打击吹奏起,他自己带头以竹笛吹起《破阵舞乐》,女兵们在独孤伽罗的带领下,披甲执戟,仿战阵之形跳起了雄浑激昂的破阵舞,一时鼓声震天,乐传百里,气势雄浑,感天动地,曲入耳,酒入肠,篝火映着每个人的脸庞,令人兴奋不已。 鼓乐之声,隔着无定河水,遥遥传到对岸的敌营之中。 “破阵舞乐……”夜宸双目注视着盛满酒水的金杯,手指用力,金杯渐渐扭曲变形,他双眉微皱,一把将金杯抛出,跌在地面上,里面的酒水洒了一地。 “他以为凭他独孤信的区区十几万人,便可破我魔族的四十万大军吗?”夜宸咬着牙,低低道,手指抓过桌面,木桌上竟留下数道深深的指痕。 对岸的篝火,仿佛挑战般,在他赤青的眼瞳中舞动。 “将军,何须为此小事动怒呢?”昏红暗沉的帐中,忽有一道白光一闪,光中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影,身形高大,长发飞扬。 夜宸的妖瞳动了动,看向他。 那个人影向前走了几步,却仍然是虚虚幻幻,并不真实,只有语声清朗沉稳:“将军只用容他再猖狂一时,便可将计就计,一举灭了独孤信和他的柴桑军,届时,幻国将星一旦殒落,这云中大地,岂非尽落入将军手掌之中?” 夜宸沉默着,眉毛挑动:“但还有一个卫潇!” “卫潇又有何惧?”那道人影张嘴笑了起来:“独孤信与卫潇素来不和,将军岂非也早已看出,冰河之上独孤信曾想借将军之手杀了卫潇?将军只须按兵不动,今晚,自可看到一场好戏!”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啊!”夜宸蓦的抬眼,眼中隐隐有戒备的光芒。 “夜宸将军这是在担心我对帝国的不够忠心吗?”那道人影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大笑了起来:“连我的命都是将军的,将军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你可是命悬一线的人,走错一步,下面可是无底深渊!”夜宸冷冷的看着他。 “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那道人影在白光之中闪烁着,看不清表情,然后语声却是极清晰的,隐隐仿着一丝阴沉:“自古成王败寇,何必多怨?历史从来都只由胜利者书写,这一点,夜宸将军你,岂非和我一样?” “不错……!”夜宸咬牙看着他,仿佛看着自己的同类:“我们都是脚踏刀锋,行走在悬崖边上的人。” “所以将军当视我为知己,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不是吗?我……”那个人影方说了一句,霍的回头,厉喝:“谁?!” 帐壁外,隐隐有一个影子动了动。 那个人影倏的冲出了帐壁,毫无滞碍的穿越了帐篷,出现在了伏在帐壁外的人面前。 那个人抬头看见是他时,双目中现出无法置信的神色,脱口惊呼:“是你?!你竟然真的叛投了敌国?” “知道是我,你就死定了!”人影的双目霍的自黑暗中浮现,亮如鬼眼:“斐轩,你这个假通叛敌、实为独孤信效力的内贼,我差一点儿便要被你出卖了!” 他的手伸出,屈伸如鬼爪,闪电般抓向伏在地上的斐轩! 第一百八十章 隔岸观火 斐轩震骇之下,面色惊惶,连忙用双臂护在身前,拼命格挡,但他乃是一介文官,哪及得上对方的身手? 眼见那人强劲有力的手臂如虚无一物般穿过他的双劈,掐上了斐轩的颈脖! 斐轩双目瞪大,拼命惊呼出声! 对方的五指如鹰爪般,死死扣住他的颈脖,然而他却并未感到被勒紧般的难受,他瞧了对方一眼,蓦的明白过来:“原来你只是一道‘传送幻影’!在‘传送幻影’下,你是杀不了我的,哈哈!” 他的笑声未歇,却蓦的嘎然而止! 喉头瞬间被另一只手捏碎! “你……”斐轩瞪大着双眼,看着对面的夜宸,口中蓦的涌出一大片鲜血,头一歪,如同被折断脖颈的布娃娃般,靠着帐壁无力的倒了下去。 夜宸漠然的看着他,收回了手。 “这人竟然是个双面叛徒,先是背叛了幻国,现在又背叛了我,真是死有余辜!”夜宸看着他的尸身,冷冷的道。 “他根本就从来没有背叛过幻国,”他的身旁,那道白光中的暗黑人影淡淡开口:“渭城守军,根本抵挡不住魔族大军,他之假叛投敌,不过是当今国主和大祭司的授意,令他在关键时刻,里应外合,协同幻族军作战罢了!” “哦,是么?……”夜宸瞳中的赤青光芒缓缓亮了起来:“这么说来,他之前假意说要渡河劝降独孤信,看来只是虚张声势,反而是将我军的内情通报给了独孤信?” “非但如此,”那道人影冷冷笑了一声:“独孤信还和他商量好了里应外合之计,将军若是没有抓到这个叛徒,只怕大战之时,一败涂地的,便是将军了!” “但你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我,”夜宸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你事先明明是知道的。” “他在帝国军营之中,”那道人影抱起了双臂,毫无所谓的迎上夜宸的目光,淡淡道:“而我在幻国朝廷之中,我事先若是说了,夜宸将军会选择相信谁呢?” 夜宸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隔空对视。 过了片刻,夜宸忽然笑了起来:“我自然是相信你了!”他伸出手,将要在那人肩头拍上一拍,却忽的凝住,想起那不过是道幻影而已,收回了手:“斐轩跟我玩的不过是无间道,如今,我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那道人影在黑暗中微微笑着,不置可否。 他目光转向对面火光通明、鼓乐阵阵的河岸,长发无风自舞:“将军请看,这洋溢着欢乐喜悦的宴舞,不过是一场步步为营的杀机罢了!” “将军只用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便可看到你最想要的结局!” 那道人影身上的白光忽的变淡,倏的一声消失在空中。 “我最想要的结局……”夜宸喃喃念着,赤青妖瞳也随之看向对面的河岸。 ******* 对面河岸的营地上,幻族军士正在欢庆成一片,尽情享受着这最后的欢乐辰光。 将士们人人心头皆明白,这庆功宴,只是生死大战来临前的最后宁静。 这欢乐里头,又夹杂了太多的离愁别绪,谁也不知道当走上战场,面对夜宸率领下的四十万精兵重甲的魔族大军时,谁还能活下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他们拼命的醉,拼命的笑,将所有的话,当作临死作别的话语,恨不能在今夜一次说完。 天空中细雪纷纷的落下,无声的飘落,独孤信霍然长身而起,将手中的酒杯接住了雪花,乘醉念道:“漠漠长风,笛声清冷,长河落日,残月当空,细雪夜听铜铃,随梦入故里,手中三尺青锋,枕边六封家书,看罢泪涕凋零,定斩敌将首级,报朝廷,谁人听?” 一边念,一边将杯中酒水倾出,滴于白鹿刀上,就在篝火之旁,面如冠玉,身姿潇洒,仗剑起舞。一时鼓乐阵阵,刀风霎霎,聚云中多豪杰,显英雄多风流。 众将士一边饮酒而观,一边掌声雷动,轰然叫好。 徐彦达目中映着熊熊篝火,趁着些微醉意问坐在身旁的年轻将军瞬息:“你说,咱们这场战争能胜么?” “能,当然能胜!”瞬息年轻而文俊的面容上,一双眼睛里也似有篝火在熊熊燃烧,半醉着答道。 “这场战争,打得可是太艰苦了哇!”徐彦达叹息了一声:“自从独孤将军离开朝廷,独立柴桑,我已是好久没回柴桑了,真心想念老家的李子树啊!一到秋天,那树上的果子,结的沉甸甸的,就跟黑琥珀似的,里面的果肉却是嫩黄色,咬一口,汁水四溢,那叫一个甜香!等这战打完了,我就向朝廷请辞,解甲归田,种上几亩地的李子树,再娶上个漂亮媳妇儿,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他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笑了起来,似乎是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碰了碰瞬息的胳膊:“你呢,你还这么年轻,长的又俊俏,等咱们一战成功,到时上门找你父母提亲的媒婆只怕是要把你家门槛都踏烂吧!” “我没有父母,”瞬息低低的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死了,我八岁就随了军,在军中长大,其实……”他略略顿了顿,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篝火:“我想,到我们胜利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吧,在这么残酷的战争中,军人大概都是要死的。” 这句话从一向沉默寡言的瞬息嘴中突然冒了出来,徐彦达不由浑身一震,酒意似乎醒了,然而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怔怔的望着跳跃的篝火,渐渐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过了良久,他忽似想起什么,眼睛四处张望:“卫将军呢?” “你喝醉了么?”博简将军提着一只酒囊,从他后面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在他肩头上一拍:“卫将军在养伤,早跟独孤将军告了假,来——”他夺过徐彦达手中的酒杯,用酒囊给他倒了满满一杯:“你我干了此杯,可不许漏了一滴,谁又知道这是不是我们在一起最后一次喝酒呢?” “博简将军怎可说这样的丧气话?你我干了此杯,待此战成功后,再来痛饮三百杯!”徐彦达接过酒杯,一气饮干,大声道。 “好兄弟!”博简将军醉醺醺的伸出手掌,与他双掌一击:“你我说定了!” “说定了!”徐彦达大声道。 几个人都略略有了些醉意。 “卫将军呢?我要敬卫将军一杯!”独孤信舞完剑,醉眼朦胧,端着酒杯,四处寻找卫潇。 徐彦达等几人看着他,皆笑道:“独孤将军也醉了!卫将军没来。” “哦?”独孤信道:“如此盛会,他年难再,怎可少了卫将军?待我亲去请他!”他向前走了两步,脚步虚浮,险些跌倒,被徐彦达和瞬息一把扶住。 “我等替你去请卫将军吧!”几名大将均道。 独孤信一把将他们推开。 “不用你们!”他嘴里吐着酒气:“要请,自然是我亲自去请!” 卫潇的帐中,清冷寂静。 帐外,远远的有鼓乐声,喧哗声,隐隐传来,反而更显得帐内冷清。 他独自一人卧在榻上,只觉浑身冰冷,哪怕是盖着厚厚的被褥,全身依然抑制不住的发抖。 身上的六七八伤口似乎又裂了开来,火辣辣的疼。 然而比那些伤口更疼痛的,是心。 纵然他是为幻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天策大将军,然而在幻族人的眼中,他永远不及独孤信深植于人心的威望和亲近,而在他的对手魔族军眼中,覆灭雁斩都三十万大军的他,只怕遭人人切齿痛恨。 能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力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将渐渐耗尽。 某种说不出的伤痛,撕裂着他,钻心的疼。 “咳……咳咳……”他低低咳嗽着,挣扎着起身,然而脚步才一落地,便如踩在一团棉花中,遽然摔倒。 卫潇一手拄地,慢慢撑起身子,走到帐外。 帐外月华如练,一轮冰轮斜辗过镜水般的长天,远远的无定河水中,隐有寒光。 月下的山河,巨大的阴影浮动,这惨烈一战过后,这片山河,又将谁属? 奇怪的是,在这漠漠沙场之上,戈鸣刀兵之间,卫潇心中所想起的,竟然只是一个人的影子。 心中钢铁,片刻间被一片绕指柔所融化。 原来千军万马,终不及那个人的一笑,更能夺人魂魄。 雪地中,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声大笑着传来:“卫将军,我道你去哪里了,却传来在这里独自一人赏月,卫将军真是好兴致!” 卫潇回头一看,竟是独孤信。 “今晚乃是出征前的犒赏大会,卫将军身为天策大将军,却不前去,岂不是损了将士们的征心?该罚!”独孤信拉住他,乘着几分醉意,大笑着道。 跟在他身后的几位将军,也俱是笑道:“卫将军托故不去饮酒,害得我们一通好找,确实该罚!” 这时,早有随后的兵士挑着柴火羊肉等走上前来,重新生了篝火,将羊肉上架烤起,几位将军席地而坐,但听独孤信道:“今日我等聚众为乐,卫将军却在此独享清欢,你们说,该不该罚?” 众将均笑道:“该罚!该罚!” 拿过酒囊,便要卫潇连饮三杯。 卫潇推辞不过,只得接过酒杯,道:“独孤将军和诸位将军竟为卫潇亲自前来,卫潇认罚便是!” 当下连饮了三杯。 众将均鼓掌叫好。 卫潇方饮毕,独孤信又道:“此次借粮成功,全仗卫将军与信上演武台,给魔将夜宸演了一场武,令他不致敢轻举妄动,说来此人虽有勇有谋、机心百变,却性最多疑,还是难免上了我和卫将军一当——来,我请卫将军一杯!” 卫潇忙举起酒杯道:“此事全赖将军妙计,卫潇不过是配合一下罢了!” 将酒一饮而尽。 面色已微微泛红,颊边如有火烧。 独孤信拿过酒囊,亲自为他将酒杯斟满:“难得今夜好月,又有好雪,你我适逢其会,似此沙场痛饮,他年难再,自当再饮一杯才是!” 说话间,但觉头顶霰雪无垠,二人又对饮了一杯。 第一百八十一章 * 瞬息看着独孤信与卫潇,道:“我随独孤将军多年,将军一向眼生于顶,目下无尘,从未见将军对一人如卫将军这般青眼有加。” “卫将军人中龙凤,连信都自认未必比得上,”独孤信将酒杯与卫潇再一碰:“所谓酒后吐真言,这茫茫天地间,信本自认天下豪杰,无出于我,独领风骚,却不料卫将军之才、识、智、貌,样样皆不在我独孤信之下,真乃夺我之光华,失我之颜色,令信惭愧不已!” “独孤将军何出此言,折煞卫潇!”卫潇连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前便有些朦胧起来。 一旁的徐彦达将军忙道:“独孤将军与卫将军,乃是我幻国军中神将,两位将军若是联手,自可力挫强敌,化为飞灰,便是那号称帝国双星的夜宸、凰极,只怕也比不上!” 独孤信看了徐彦达一眼,眼中微有冰霜之色:“既是如此,彦达为何还不赶快上来敬卫将军一杯?” 徐彦达听他语气,似有命令之意,连忙端起酒杯来敬卫潇。 瞬息、博简等将军也连忙来敬。 卫潇素来不善饮酒,更不善推辞,如此几回,便觉头重脚轻,加上身上伤势,只觉体内热辣难当,连道:“多谢诸位将军,卫潇实不能了!” 耳中却听得诸将道:“卫将军再饮一杯……”忽觉一阵天旋地转,酒杯跌落地上,恍惚间便倒了下去。 霰雪无垠,自广阔的高天之上,无尽的洒落了下来。 卫潇的身躯,醉卧在地上,眉梢、发上、鬓间,渐渐沾染了一层白色的雪粒。 他的鼻息微微,苍白的脸上红潮泛起,昏睡中的他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目光如刀锋般,凝注在他的脸上。 独孤信负手站在醉倒在地的卫潇面前,眼中的杀意,一点点的浓重起来。 余人早已尽散了,广漠的雪夜之下,似乎只剩了这两个人,一个清醒无比,如出鞘的刀锋,一个沉沉醉卧,如同失去了防护和攻击的野兽。 独孤信的眼中,早已清醒如一汪碧水,没有丝毫的醉意。 他的眼中,忽然现出极为痛苦之色。 清醒的那个人,是不是永远比沉睡中不知危险将近的那个人,更为痛苦? “卫潇,你该死,不要怪我!……”他口中喃喃的道:“自古英雄只有一个,两虎不能并存于林,你我不能并立于世,你若在,我独孤信食不能知味,睡不能安寝!” 他抬起头,看向茫茫夜色中无定河水的对岸:“便连那虎视于对面的魔将夜宸,我心里纵然恨他,却也不及恨你之十一!……”他的手指屈起,握紧,青筋毕露:“连我独孤信所倾心的女子,也只心心念念于你!” 他俊美的容颜上,眉头紧紧皱起,昨夜帐中的情形,再一次刺痛了他—— 他在榻前吹奏着笛曲,病中的白浅予在他的笛声中沉沉睡去时,睡梦中忽然喊出:“卫潇,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在梦中颤抖着,嘴唇苍白,浑身发烫:“为什么你不肯跟我说上一句话?也不肯看上我一眼?”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划过苍白的脸庞,语声颤抖:“你恨我,是吗?……” 她在睡梦中痛苦的挣扎着,发丝凌乱,直到独孤信捉住了她的双手,她才逐渐的平息了下去,睫上犹挂着泪珠。 独孤信仰首向天。 霰雪无垠的从广漠高天中纷纷落下。 一如他荒芜、空旷、冰冷的内心。 他伸展开双臂,迎接着那纷纷扬扬的细雪,一如那天站在玉陉关前的少年,一无所有,心中冰凉彻骨。 原来十年过去了,他的心,一直埋在那日的泼天大雪中,从来没有被温热过。 纵使幻思树叶赐给了他一个似真实假的幻境,一段似假实真的记忆,纵使在幻境中他曾遭遇过一个给过他的身和心温暖的人。 ——那个白衣的少女,趴在他的胸口,在听到几乎快要冻僵的他心跳恢复后,扬起了美丽的脸,用两根手指兴奋的比出“v”字:“你终于醒过来了,耶!” ——“在我们的那个世界中,‘v’是代表胜利、成功的意思。”她说,少年伸出两根手指,模仿着她,默默比划着。 ——“你呢,你比较喜欢叫哪个名字,信,还是如愿?”她的语声清如银铃,坐在火堆旁,风雪中,望着他,两人的身前,无数的火星子闪烁着飞过。 “如果能够守护心爱的人,那么,我便可以做到真正的如愿了吧!……”当日的那个少年大都督,如今的独孤信在心里默默的道。 霰雪如水珠,一滴滴细小的落在他的发上,眉间,鼻梁,脸上,和手背上,冰凉的感觉沁入肌肤。 “如果这世上没有了卫潇,凭我独孤信的一己之力,绝世才能,当可如愿了吧!”他低下头,看着卧倒在地上的卫潇。 卫潇的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粒,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受到冰凉的刺激,泛起了细小的颗粒。 他倒在地上的身躯动了动,似要苏醒。 独孤信的眉目一沉,杀意骤现,似是下定了决心! “卫潇,不要怪我,害死你的,不是别的,正是你自己那惊世的才能!”他的手中白光一闪,白鹿刀瞬间在光中凝聚成形,刀锋下削,带起一阵疾风:“若有来世,你我皆为平民百姓,士民商贾,再不为江山家国谋,或许……或许我们可以作一世的朋友。” 白鹿刀的刀身冷然落下! 刀光,照亮了独孤信冷峻的眉眼,刀身落下的时候,眼角正有一滴泪,同时落下! 刀光,照亮了卫潇苍白的脸,森寒的杀意,激得卫潇额上的发丝向后飞起! 他的双眼在刀光中蓦然张开,在刀锋落在自己身上的刹那,以右手手臂护在胸前,向上一挡,顿时血光四溅,他的身躯伏地滚了开去! 独孤信毫不迟疑,挥刀再次下击! 就在卫潇伏地欲起的时候,冷冷的刀尖,如影随形般,逼住了他的的咽喉! 卫潇忽的苦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杀我,你的每一招看似破敌的良策背后,都伏有要杀我的一招,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能放心让我活着,”他抬起眼睛,逆着刀锋看向独孤信:“可你为什么这么心急,难道就不能等我跟你联手击退夜宸后,再来杀我?” “那时你羽翼已丰,成为幻国的护国良将,谁能动你?”独孤信咬着牙,语气森寒:“你曾逼我国主立下重誓,退夜宸大军后,绝不许幻国铁蹄踏入征澜半步,可知我独孤信偏处柴桑之远苦守十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助幻国一统这片大陆?” 他长叹了一声:“为了这一日,我已卧薪尝胆、厉兵秣马十年!我绝不容许我的十年苦心,废在你的手里!” “我懂了……”卫潇叹息了一声:“即使没有夜宸,你独孤信也迟早将复出柴桑,一统天下,即使没有我卫潇,你仍然将为幻国誓死一战!” “不错!”独孤信答道,在那一刻,白鹿刀的刀尖倏然一颤:“普天之下,最懂我独孤信的人,却是我最想杀的人,只可惜……” 白鹿刀扬起,带着无限决绝之意,砍向卫潇的咽喉! “哥哥!”雪地里忽然响起了一声脆生生的呼唤。 在听到那两个字时,独孤信的手顿了一顿,却还是坚决的砍了下去! 然而,数道雪亮的光芒飞来,独孤信迫不得已反手一刀,将那数道光芒击飞,那几道光芒在空中绕出弧线,忽然“蓬”的一声,炸出一团火球,向着独孤信迎面呼啸而来! 独孤信左手抬起,掌心向外,一股水箭飙出,将那团火球瞬的浇熄。 落在地上,化作了几道飞针。 独孤信眉锋微微皱了皱:“伽罗,为了卫潇,你竟然要用这‘银火飞针’杀死哥哥吗?” “哥哥……”独孤伽罗已经冲到了独孤信的面前,双手一张,拦在了卫潇的身前:“我知道以我的功力,杀不死哥哥,但如果我不用最厉害的手段阻拦哥哥,哥哥却会杀死卫潇!” “让开!”独孤信看着妹妹,一向娇蛮任性的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倔强,他沉声厉喝:“我是你哥哥,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他上前一步,抓住独孤伽罗的肩头,将她狠狠往旁边一推。 盛怒之下,他的劲力奇大,独孤伽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上,却不顾疼痛的赶紧爬起身,再次挡在卫潇身前,面对着哥哥的刀锋。 “卫潇的事,就是我的事,哥哥若要杀他,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独孤伽罗说着,闭上了眼睛。 少女的脸上,竟然有了一股决绝的神情。 “伽罗!”独孤信料不到一向以他为傲的妹妹,这次为了卫潇竟然敢反抗自己,冷声:“不要仗着我以前老是宠着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 他面对着自己的妹妹,左手手掌缓缓举起,指间不停的有雷电闪烁。 随着他手掌的抬高,掌心中渐渐形成一团白色的闪电,耀人眼目,霹雳之声愈来愈烈。 独孤伽罗知道这是哥哥最为厉害的术法之一“*”,心头不免有些发怵,下意识的往卫潇身边靠了靠,却仍是不肯让开:“哥哥若是狠得下心,就杀了伽罗吧!” 话音未落,陡听一个霹雳,在头顶炸响!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绿缚索 跟着她的身子一动,被身后的卫潇按在怀里,着地滚了开去! “轰隆隆”的雷声连绵不绝的在耳边响了起来,她伏在卫潇怀中,宛如被罩在了一个安全罩里,四周雪地里激地一片雪雾。 卫潇罩住她头顶的手一松,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身躯也慢慢的倒了下去。 独孤伽罗爬了起来,只见卫潇背上衣襟,被*炸烂一片,血肉一片模糊,她抬起头,只见哥哥手持白鹿刀,脚步丝毫不停的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哥哥!……”独孤伽罗惊惧的看着他,恍如看着一个陌生人,独孤信眼中的杀意,令他看起来完全不象她平日熟悉的哥哥,她的语声中带上了哭腔:“哥哥究竟为了什么,非要杀卫潇不可呢?” 独孤信的刀锋抬起,指着她和倒在地上的卫潇,冷冷:“那么伽罗你,又是为了什么,非要救卫潇不可呢?” “因为,……”独孤伽罗咬着嘴唇,终于奋力的喊道:“因为我喜欢卫潇哥哥,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 她终于,将自己的少女心事和盘托出,眼泪却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卫潇五指抓着地面,从地上慢慢坐起身来,独孤伽罗连忙扶住了他:“卫潇哥哥,你……你还好吗?” 卫潇摇了摇头:“我没事。” 独孤伽罗看着他嘴角的血迹,连忙抬起衣袖,替他擦了擦。 她的眼睛里发着光,是那种少女情窦初开时,看见心上人时的那种光芒。 那一刻,她什么都忘了,身上的伤痛,哥哥的威胁,她的眼里只看得见他。 独孤信看着妹妹,目中的冷光消失,刀锋慢慢的垂落。 终于,白光一闪,白鹿刀自他手中消失。 他的右手手掌翻转,掌心上生出一撮泥土,泥土下有种子蠢蠢欲动,拱破土层,瞬间生出两朵嫩芽,嫩芽迎风招展,迅速的抽枝开叶,生出一截长长的藤蔓来。 独孤伽罗看着哥哥掌中仍在不停向上生长的绿色藤蔓,在夜色中发出诡异的绿光,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哥哥……你要做什么?” “伽罗,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独孤信的语声在绿光后沉沉传来:“既然你愿意对卫潇以身相许,那我便不杀他,只是,我却绝不准许任何人阻挡我的脚步!” 随着他的语声,掌心的藤蔓更加疯狂的生长,如同一条毒蛇般蜿蜒着垂了下来,直往卫潇手上钻去。 卫潇挣扎着方后退了一步,那条毒蛇般的藤蔓已闪电般缠上他的双臂,绕成数圈,藤蔓上生满倒刺,将卫潇牢牢缚住! 卫潇拼命挣扎着,藤蔓却随着他的动作愈收愈紧,倒刺穿破肌肤,手臂上的鲜血滴落了下来! “不要乱动!”独孤信看着他,冷冷的道:“你越挣扎,这条‘绿缚索’就会越缠越紧,直至将你手臂勒断,你就在这儿陪着伽罗吧,卫将军,”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方沉沉夜空下的无定河:“你的天策军,我就带走了!” “独孤将军!”卫潇挣扎着从地上起身:“你是要趁夜偷袭夜宸的帝国军吗?你不能去!”他往前奔跑了两步,却被独孤信头也不回的甩出一个*,再次劈倒在地,却仍是奋力喊道:“你不能去啊!” 然而,独孤信身披白袍战甲的身影,却已在夜色中去得远了。 卫潇倒在地上,用力的挣扎着,那道由幻术生成的藤蔓绳索也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反而将他的手臂愈缠愈紧,深深地勒入了肌肉里。 独孤伽罗奔了过来,连忙蹲下身来,帮卫潇解他身上的“绿缚索”,然而那道绳索却如同钢浇铁铸一般,怎么掰都掰不动,她细嫩的手指被绿缚索上的倒刺刺破,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伽罗,不要管我,”卫潇咬着牙,沉声道:“快去拦住你哥哥,他要带走柴桑军和天策军,夜宸早就布下了陷阱,他去了是会送死的!” “可是……”独孤伽罗呜呜的哭了起来:“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啊!”一边抬起流血的手,抹着眼泪:“可是,哥哥怎么办,我拦不住他啊……” 一阵急速纷沓的马蹄声响起,夜空中传来细细的号角,迅疾远去了。 卫潇看着她,十六岁的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手足无措,不由得心软,叹了一口气:“别哭……你先帮我解开这‘绿缚索’,我们再想办法。” “嗯!”独孤伽罗赶紧点了点头,用手擦干眼泪。 卫潇寻思了一下:“这‘绿缚索’是由独孤信用土、木两系幻术施展而成,寻常刀剑自是斩它不动,昊天剑乃上古神器,凡切金铁,如穿腐土,当可断之。” 当下从灵墟中召出昊天剑,“砰”的一声落于地上,道:“伽罗,你手里拿着这柄剑,帮我把绿缚索斩开。” 他此时只有筑基期修为,无法御剑,只有求助于旁人。 独孤伽罗应了声“好”,从地上捡起昊天剑,双手持住,瞅准卫潇手臂上的绳索,一剑奋力斩了下去! 然而只听“当”的一声,无坚不摧的昊天剑,在斩到绿缚索上时,竟然如遇金铁,发出一声脆响,昊天剑竟被反震了开去,绿缚索纹丝不动。 卫潇咬了咬牙,道:“伽罗,你再使些力,不要怕伤到我。” “我……”独孤伽罗点了点头,看准卫潇臂上的绳索,心脏只觉得“砰砰”跳了起来,双手缓缓举起昊天剑,手臂上灵力催动,向着绿缚索使尽全力的一击! 但听“当”的一声震响,绿缚索上的绿光璀然爆发,独孤伽罗被那巨大的一震之力震得身子向后飞起,昊天剑脱手而出,“刷”的一声落在地面之上。 卫潇咬牙承受住方才两相交震的力道,扬声唤道:“伽罗,伽罗……” 过了一会儿,才听独孤伽罗细细的语声答道:“卫潇哥哥……” “你……没事吧?”卫潇问道。 “我没事,只是摔了一下……”独孤伽罗忍住手肘上擦破的疼痛,站起身来,将昊天剑捡了回来,走到卫潇身前:“卫潇哥哥,我砍不动绿缚索,怎么办啊?”女孩子嘴巴瘪了瘪,又将哭出声来:“都是我不好,我平时没好好修炼,功力跟哥哥相差太远了……” “别哭,别哭……”卫潇安慰着她:“不是你的问题,我想,”他看着那柄在独孤伽罗手中黯淡无光的昊天剑:“我明白你为什么驱使不了昊天剑中的神力了,当它与我结下契约时,它便与我合二为一,只认我为主人,接受我的驱使,所以,它在你的手中时,便与凡铁无异,自然砍不断这绿缚索。” 他一膝跪地,背对着独孤伽罗:“五行幻术相生相克,这土木幻术共生而成的绿缚索再厉害,也必定是怕火攻的,伽罗,你不要害怕,放火烧了它!” “什么?……”独孤伽罗吃了一惊:“可是,可是——那会烧着卫潇哥哥的!” “我能受得了,你只管烧它便是!”卫潇道。 独孤伽罗后退了一步,连连摇头:“不……不行!” “有什么不行?”眼看月已至中天,无定河上,隐隐有水声传来,似乎水底游鱼的声音,可是这条变幻莫测的无定河,根本没有鱼,卫潇知道,那是独孤信的大军悄悄渡河的船声,心中愈发焦急起来:“没有时间了,伽罗,你再不下手,我就赶不上你哥哥的大军了!” “我……”独孤伽罗眼里现出犹豫的神色,却听卫潇长叹一声:“你若下不了手,不但你哥哥会死,连我,也会死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少女终于咬一咬牙,鼓起了勇气,对着卫潇手臂上的绿缚索,右手五指施放出一个法诀:“幻火术,放!” “轰”的一声,一团火焰,自她指间发出,瞬间燃烧成一个大大的火球,向着卫潇身上喷了过去。 卫潇的身上,顿时着了一片熊熊大火。 火焰舔上绿缚索,藤蔓化成的绳索在大火中渐渐枯萎,熔断,化为灰烬。 而卫潇的背上,火舌烧毁衣襟,接着烧上他的肌肤,手臂上、背上的肌肤被烧得滋滋作响,一股肌肤焦灼的味道散发了开来。 “卫潇哥哥!……”看着卫潇浴火的身躯,独孤伽罗的眼中,不由又滴下泪来。 卫潇咬着牙,皱眉忍受着,直到感觉臂上一松,绿缚索被大火彻底熔断,这才扑入雪地,将身在雪地中连滚数滚,压灭身上火焰,站起身来。 他浑身伤痕累累,箭伤、雷火伤、灼伤,旧伤新痕,密密覆叠在一起,然而,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这个人,忽似拥有了浴火重生的力量! 他将手指放在唇上,撮唇一呼,一匹棕色战马,身形矫健,长鬃披风,四蹄如飞,踏着地面飞奔而来! 卫潇一跨身上了战马,拉过独孤伽罗,让她坐在自己身后:“走,我们去阻拦你哥哥!” “嗯……”独孤伽罗点了点头,他的背影那么坚定,似乎有再大的风雨,他都可以替她遮挡,她心头不禁一暖,慢慢伸出手臂,环上了他的腰,将头轻轻贴在他的背心上。 卫潇心头一怔,身边拂过少女阵阵幽香,他身体却是略略一僵,眉头微皱了皱。 “怎么了,卫潇哥哥?”独孤伽罗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问道。 “我……”卫潇沉吟着,道:“我只是,我只是……背上的伤口忽然很疼……” “哦……”独孤伽罗脸上一红,连忙抬身离开了卫潇的背,只是双手扶住他的腰:“对不起,卫潇哥哥!” “没什么……”卫潇应了一声,催开马蹄,方要前行,忽似想起什么事,拍了拍胸口,衣领上,一只叶片伸了出来,跟着又是一只。 最后才露出三叶草的脑袋,眼睛都还未张开,打着呵欠问道:“什么事?都说了我在冬眠,没事不要叫醒我,我有起床气的知不知道……” 卫潇一把将它从怀中拉出,摇了摇:“烧,快醒醒!我有件重要的事要托付给你!” “啊?”三叶草才打了半个呵欠,嘴巴张得圆圆的,却忽然清醒了:“啥事?” 卫潇道:“我现在下要赶去拦截独孤信的大军,你赶紧去找到浅予,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若是大战一发,刀枪无眼,你们先用隐身术躲起来,此间战事一了,我自会来找你们!” “可,可是……”三叶草瞄了瞄卫潇背后的独孤伽罗,眨了眨眼睛:“卫潇,你背后带着个女孩子,却丢下我跟小白姑娘,是个什么意思?” “战事紧急,现在没时间解释。”卫潇将它往马下一掷,一拍马头,战马洒开四蹄而去,只留下一溜雪尘。 三叶草站在地上,叉着腰道:“喂!卫潇,你知不知道小白姑娘是什么人,你这么做,就不怕创世神的惩罚吗?” 回答它的,是一阵咚咚远去的马蹄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半渡而击 卫潇带着独孤伽罗,快马加鞭赶到无定河边,只见柴桑军大军的船只已经远去了,夜色中只听得见滔滔水声,已是追赶不已,当下长叹一声,勒马踟躇。 身后,博简将军率军将来禀道:“卫将军,独孤将军带走了柴桑军,说是要乘夜渡河偷袭,连……连徐彦达将军也跟他去了!” 说罢叹息了一声。 “徐彦达将军也跟去了么?”卫潇听他如此说,倒是略略放下一半心,展眼一望,只见天策军人数寥寥,十去六七,道:“天策军为何不齐?” 博简将军愁眉紧锁,微微迟疑了一下,方道:“独孤将军临去之时,又带走了天策军一大半人马,他曾是我幻国大都督,在军中素有威望,再加上徐彦达等旧部,我天策军三万人中,倒有两万人跟他去了!……” 卫潇听了,沉默了一下,道:“如此也好……这一万人,便是我所部精锐,军心坚定,稳如磬石,只要戮力同心,其志成城,便可无坚不摧、无人可挡,所向披靡!” 骑在马上,向着众军士道:“从今往后,你等便是我天策部精锐之师,名为‘疾风军’,旗帜所指,快如疾风、势若奔雷!” 军士们将戈矛击地,齐声道:“快如疾风、势若奔雷!” 人人面上现出刚毅不屈、视死如归的光芒。 卫潇勒转了马头:“备好船只,大张旗鼓,渡河!” 当下无定河边,放下百来条翼船,百船齐发,船头上立起“卫”字旗与天策军的“策”字旗,旌旗飘飘,星月之下,向着对岸遥遥进发。 博简将军站在卫潇身后,不解道:“卫将军,乘夜渡河,须要悄无声息,尽量不使敌军听闻,疏于防备,为何将军却要大张旗帜,生恐敌军不知?” 卫潇立于船头,微微一笑,道:“博简将军有所不知,此次大张旗鼓,乃是为了震慑敌军,使其畏惧独孤信大军后尚有伏兵,敌军不知我疾风军人数,伏击独孤信将军大军时,便不敢全力而击,缩手缩脚。” 博简将军听了,吃了一惊:“卫将军说,独孤信将军大军会遇伏?” “正是。”卫潇点了点头,眉头微微皱起:“博简将军可还记得魔将夜宸令轻骑出动,劫朝廷赏赐给我们的粮草一事?” 博简将军道:“当然记得。” 卫潇道:“朝廷赏赐粮草,自然只有朝廷和我军知道,博简将军试想一下,夜宸又是如何得知朝廷运粮的时间和路线呢?” 博简将军想了一想,变色道:“莫非……卫将军的意思是说,我幻国军中出了内贼?” “未必是军中,”卫潇眉头微皱:“更或者是朝廷之中,若是朝廷之中,不但独孤信将军的柴桑军危险,就连整个幻国军,都将面临巨大的危险!” “这……”博简将军面色大变:“这可如何是好?” 独孤伽罗本来站得离卫潇和博简将军略远一些,此时听说哥哥危险,不自禁的走上前来,拉着卫潇背上的衣襟:“卫潇哥哥,我哥哥他……会有事吗?” 卫潇回过身来,见她稚嫩如花瓣的脸庞上,满是忧虑之色,不由柔声安慰道:“放心,独孤将军他不会有事的!” 见独孤伽罗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将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如果独孤将军有事,卫潇必舍命相救!” “嗯!”独孤伽罗咬了咬嘴唇,这才开心了起来,转瞬却又皱起了眉头,惴惴道:“我哥哥他想杀你,卫潇哥哥你……真的会去救他吗?” “会的。”卫潇为了使她安下心来,道:“伽罗姑娘刚才不是也救了卫潇吗?就当是报答伽罗姑娘的救命之恩好了!” “嗯!”独孤伽罗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卫潇哥哥,你真好!” 她扑上前来,将头亲昵的在卫潇胸口蹭了蹭。 卫潇脸一红,下意识的去看博简将军时,却见博简将军咳嗽了一声,将头扭了开去,似乎在看河面上的动静。 ******* 月下,无定河水漆黑一片,静静的流淌,偶有未融化的冰块相击,发出轻轻的脆响。 前面已将近岸。 岸边的草丛中,一片寂静。 就连远远的九折山上,连绵的敌营中,也是一片死寂,灯火全无。 独孤信站立在船头,一直崩紧的面容上,才略略放松了下来:“敌军果然没有防备,只等我军上岸,便可突袭敌营,将夜宸的四十万大军连根拔起,彻底击溃!” “将军……”他的身后,分列着徐彦达、瞬息等将领,徐彦达却是忧心忡忡、放心不下:“太过寂静了……末将怕有伏啊!” “哪里会有什么伏?”独孤信摆了摆手,道:“夜宸一向居功自大、傲视群雄,绝想不到我军竟敢以十余万人,夜袭他四十万大军,你们看——”他的手指指向前方。 远远的九折山头,敌营之上,原先的一杆魔族帝国军的紫色“宸”字旗,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面月白色的“信”字旗,夜色中甚是惹眼。 “这,这是什么?”徐彦达等人皆是吃了一惊。 独孤信目注那面旗上,胸有成竹,微微笑道:“这是我与斐轩郡守事先约好的信号,今天晚上,他会以慰问帝国军将士为由,请大家饮酒,待他们喝得烂醉之时,便将魔族大旗换成我军的旗帜,一来是为了向我军发出可以进攻的信号,二来是为了在敌我交战之时,制造我军已入侵占领敌营的假象,使他们自乱阵脚。” “原来如此,”诸将皆道:“将军好计!” 独瞬息问道:“那斐轩本是降了魔族的降臣,信得过么?” 独孤信道:“斐轩与我母亲本是同乡,而且说先前诈降魔族大军乃是国主和大祭司授意,此事我已密信问过国主心腹云旄,他回复说确有此事,断不会有错了!” 众将均放下心来,吩咐军士摇船近岸。 一时数百艘船只舶岸,十余万大军陆陆续续下船登岸。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岸边的枯草丛中,矛尖上的亮光,在星光上无声一闪。 “将军,还不动么?”离岸数丈远处,几十座废弃的渡口工事和民居后,烨煜手按金错刀,刀尖闪着寒芒,双眼如同莹莹闪动的狼眼,透过木板上的裂缝,盯着正在上岸的柴桑军,道。 “急什么?”夜宸伏身在他的身旁,语声淡淡,他此时墨晶眼罩已完全合上,遮住了一双赤青妖瞳,眼罩下,妖瞳却在扫视着岸边的动静。 在妖瞳的扫视下,柴桑军中的阵容一清二楚起来。 夜宸的视野中,夜色中的画面呈现出一片青绿色,人数、阵营、斗力、斗心等四个红色的数字在飞快的不停跳动。 只片刻后,四个数字停了下来: 敌军人数:十二万五千 阵营:重骑兵:一万轻骑兵:二万大戟士:二万弓弩手:五千步卒:七万 斗力:全满 斗心:全满 夜宸微微皱了一下眉:“卫潇没有来,怎么独孤信带的人马会有这么多?兵种竟然如此丰富,独孤信想搞什么鬼?而且,柴桑军自无定河水战后,只余九万,难道……” 他忽然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看来独孤信与卫潇决裂,独孤信竟擅自带走了一部分天策军……独孤信啊独孤信,没有了卫潇,你孤身犯敌,岂非是自寻死路么?” “我所顾忌者,乃是你二人绝代将星与武神将的联手,如今这联盟已破,只怕是天佑我帝国军了!” 夜宸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残酷的笑意:“敌军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待半济而击之,利!” 他看向伏在工事后的数万大军,唇角微动,简短了发出两个字:“出击!” 身旁的烨煜,立即率领魔族大军纵身跃出隐蔽的地方,向着正在渡河的柴桑军包围了过去! 此时柴桑军一部分已上岸,而余部尚在渡河,此时突然被魔族大军冲出,猝不及防,立时被冲乱了阵脚,首尾不能相接,阵列混乱,霎时被冲得溃不成军。 “独孤将军、独孤将军!”徐彦达和瞬息等诸位将军均奋力狙杀敌军,向着独孤信大喊道:“我军被敌军冲散,可否各率一部分头杀出?” “不行!”独孤信毕竟是幻国将星,当此之时,临危不乱:“我军人少,若是分头杀出,兵力不集中,极易被魔族大军掩杀!” 他命令道:“各位将军以大旗为目标,速速率部向我这里合拢,聚集兵力再战!” “是!”徐彦达、瞬息等诸位将军领命而去。 一面月白色的“信”字大旗居中奋力挥舞着,激励着被魔族大军切割开的柴桑军,向着主帅所在的位置尽力靠拢。 “徐彦达、瞬息皆是勇将啊!”夜宸骑坐在骕骦马上,远远的观望着战局:“竟能在我魔族大军合围之中冲出一条血路,只不过,”他薄唇抿起,冷笑一声:“独孤信这一招,却暴露了中军主帅的位置,”手中天诛剑举起:“击刹士们,随我上,生擒敌军主帅独孤信!” 当下纵马疾驰,他的身后,数千名魔族横野军团中的击刹士们跃马紧紧跟上! 击刹士是横野军团中最厉害的一支部队,号称“杀人利器”,击刹士们个个弓马娴熟,能征善战,分能力敌合则布阵,最令人感到恐怖的是,每人皆随身携带一柄重剑,即使铁甲也难挡一击,凡斩头颅,皆悬于腰间,以此论功行赏,气势骇人。 这支仅有数千人的队伍,却极可怕,如同一支利剑般,所到之处,便披荆斩棘,一路破开敌军,如入无人之境,汹涌冲向“信”字大旗下的主帅所在地! 柴桑军乃是独孤信亲手培植的军队,极为忠心,眼见主帅有难,纷纷上前,奋不顾身的阻挡,然而却在遇到击刹士的红浪冲击之下,只在一个照面间便被对方斩断手脚,或者头颅,战场上如腾起了一阵血雾,然而这队击刹士在它极为冷酷的魔将的夜宸的率领下,毫不停滞的碾压过去,穿过血雾滚滚向前! 独孤信身前已聚集起了一队弓箭手,将主帅团团护在核心,向着击刹士们毫不停歇的射击! 然而,击刹士们毫不畏惧的向前冲上,哪怕前面的同伴被箭矢射倒,或者是战马中箭跌身马下,都被后面的击刹士毫不犹豫的踩着同伴的身体过去,这队击刹士眼中,只有杀敌、斩首、胜利,而毫无什么同伴、生命、顾惜可言。 弓箭手密如雨点般的射击,也阻拦不住那波击刹士的铁蹄滚滚向前! 数丈、十丈、五丈,越来越近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强相遇 正在这时,一骑从斜刺里冲出,瞬息手持落影枪突至,一人一枪一马,快如闪电般,冲入了那队由击刹士组成的队伍。 他单枪匹马杀入,动作迅捷无比,几枪之间,接连挑落数个击刹士,疯狂涌动的红潮,竟然被他阻得一阻! 但只是刹那间,那股红潮包围了上来,将他团团围在核心,每个击刹士眼里闪着复仇的光芒,手中的重剑,举起如林,向着年轻的将军砍了下去! 那是一个血色之夜,血水连同天上的雪花一起落下。 瞬息的眼里一片血红,他所见到的景象,也全部变成了一片红色。 呼啸的剑声从耳旁掠过,他手中的长枪奋力举起,落下,再举起,再落下,不知挑翻了多少个击刹士,而他的胳膊、肩上、胸膛、后背、腿上,不知中了敌人多少剑! 重剑划破肌肉的声音,是一股股刺耳的厉响! 血水一团团的溅出,在他眼前盛开成一大朵一大朵的血花,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的眼中溢出血来,双耳中流出血来,什么也听不见了,呐喊声和马蹄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他自己,凭一个信念支撑着,还未倒下。 他的嘴唇张合着,拼命的在呼喊着什么,可是,他自己已经听不见了。 独孤信却从少年将军的唇形中,读出了他最后想说的话。 那是—— “将军,快走!” “将军,快走!”这是他血战到底所要捍卫的信念,他誓死也要保护自己的主帅,逃出这片重围。 然后,他的身躯从战马上倒下,浑身浴血。 独孤信看着他,正在激战中的徐彦达看着他。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们还记得就在几个时辰前,篝火映着那个少年将军年轻文俊的脸庞,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能胜,这场战争我们当然能胜!” ——“不过我想,到我们胜利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吧,在这么残酷的战争中,军人大概都是要死的。” 两行泪水,从徐彦达满是硝烟血污的脸上,流淌了下来。 铮铮男儿,忍不住低低的抽泣,然后他一枪格开敌将砍向自己的大刀,枪尖一挺,将那人刺于马下! 也许哀悼死去的同伴的最好方式,便是替他再多杀几个敌人,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吧! 独孤信没有流泪。 他知道,身为主帅,他不能流泪。 他还要在这片残酷的、瞬间便是生与死交错的战场上,主持战局,所有柴桑军,都在看着他们的主帅! 他竭力的咬着牙,提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却只是将那痛苦深深的埋了下去! 那是个从朝廷追随他到柴桑的少年军人,今年才二十一岁,却已跟了他十三个年头。 没有谁比他更痛! 他不能走! 他要活着,直到嬴得这场胜利! 为他的部将报仇! 就在这个时候,独孤信的眼中,看见了一个人。 夜宸。 他从没有见过这个星堕大陆上与自己齐名的战将,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是他。 夜空中弥漫着澄蓝色的夜雾,那个一身黑甲黑马的冷酷将军,手持一柄痛饮万人血液、剑下无数怨魂、充满戾气的天诛剑,就那样静静的出现在了独孤信的眼前! 他没有说话。 墨晶眼罩下,是苍白瘦削的脸,冷峻尖峭的下颏,薄唇一线,却忽的微微咧开,笑了一笑。 这是两个星堕大陆上传闻的顶尖战将的第一次谋面。 魔将夜宸! 将星独孤信! 两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沉沉威压,向四面八方散了开来。 激起的火花,在空中闪电般滋滋作响。 “夜宸将军!”独孤信勒住马头,终于开口。 “独孤将军!”夜宸冷冷一笑,语声冷酷低沉。 “夜宸将军果然好计谋,在无定河畔布伏,半渡而击,是打算要一举灭我柴桑军吗?”独孤信道。 “算不得什么好计,我只不过是,利用了你们幻国国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夜宸的语声冷诮,带着说不出的阴冷意味。 独孤信目光陡的一震:“我果然是中了斐轩的奸计!他假意投我,乃是为了竖起我军白旗,引我中伏!” “并非如此。”夜宸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摇了摇:“独孤将军请看,那白旗下悬挂的,是什么?” 独孤信闻言,凝足目力向那面悬挂在敌营中的月白大旗上看了过去。 旗杆下摇摇晃晃,似乎挂了一物,随风摆动。 独孤信再看了一眼,目中瞳仁陡的一缩:“是斐轩的尸身!” 他看向夜宸:“是你杀了他?” “不错。”夜宸淡淡的道:“他诈降于我,实为幻国奸细,我看破了他这一点,便杀了他,正好将计就计,利用你们的计谋在我营中竖起白旗,诱你渡河,我便可出其不意将这支名闻遐迩的柴桑军,一举歼灭!” 他冷冷一笑:“夜宸久闻柴桑军之名,深知独孤将军这支僻处柴桑的十万大军,才是背后真正护佑幻国的力量,若是灭了这支生力军,幻国其它军队,其实不堪一击!” 独孤信眉目一沉:“夜宸将军难道真的以为,可以就此灭了我柴桑军?” “难道不是?”夜宸墨晶眼罩下的眉毛一挑。 “那我便让将军见识下我独孤信柴桑军的真正实力吧!”独孤信依然腰身笔挺,端坐于马背之上,猝然遇伏,并未令他方寸大乱,眉目依然沉着如水。 他拍马冲出,左手提缰,右手五指如爪伸出,掌心迅速聚集起一个白色的漩涡,内里闪电劈啪不断炸响。 只听他大喝一声:“幻金术,聚形!” 那些插在地上死亡将士身上的刀、枪、箭、戟,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脱离开尸身向上飞起,向独孤信的掌心汇聚。 就连那些活着的兵士们手中所握着的刀枪,也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如果不是紧紧握着,几乎就要脱手飞出。 只有对面的夜宸,手握仙器天诛剑,巍然不为所动。 他轻轻一挥手,击刹士的红甲战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前来。 独孤信孤身冲锋在前,五指微微一合,忽的向外猛力张开:“幻金术,破!” 在那一声“破”字诀中,空中向着独孤信凝聚的无数刀枪箭戟,忽然扭转,向着击刹士猛力的发射了出去! 刹那间,无数的击刹士被空中射来的兵器穿透铁甲,射穿胸腹,倒了下去! 幻蕴境战将所使出的幻术,威力比寻常的兵器攻击厉害百倍! 夜宸也是靠着抓起瞬息将军的尸身挡在身前,才勉强挡过了他这一击! 而死去的瞬息将军身上,被数支刀枪穿体而过,惨不忍睹。 独孤信看着夜宸,目眦欲裂:“连死人都不放过,夜宸,你卑鄙!” “在我夜宸的字典中,从来没有‘卑鄙’这两个字,而只有‘不择手段’!”他薄唇咧开一线,冷冷一笑:“独孤将军,你也算是身经百战,岂不知,战,能胜者,无所不用其极,胜者才能为王吗?” “我并不怕你,”夜宸在夜风中冷冷抬头,墨晶眼镜上泛出赤青两道闪电,不停的闪烁:“幻蕴境的战将,与我修真金丹境的战将,正堪敌手,只不过——我并不想在与你的交战中多浪费体力。” 他手里抓着瞬息的尸身,缓缓退后:“独孤将军,就由你自己来身先士卒,亲自面对我这四十万帝国军吧!” 在那一瞬间,夜宸身后的魔族战士,呐喊着,排山倒海的涌上前来。 孤身入险的独孤信,和他的柴桑军,眼看即将又陷入一场血战。 便在这时,他们身后的无定河河面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惊天震地的战鼓之声。 夜宸震惊的抬眼! 然后他就望见一片战船,旌旗招展,绝水而来! 旗上绣着“卫”、“策”两字。 “什么?”他面上微微现出惊骇之色:“那是卫潇的天策军?他为什么来了?”他脑中念头电转:“他是来接应独孤信的?他们之间,难道并没有决裂,而只是设计?……” 在那一个瞬间,他咬牙发出了一个军令:“撤!退后半里,以免中伏!” 数十万魔族大军在主帅的命令下,停止了攻击,缓缓撤后。 与独孤信的柴桑军相持,两军之间,只留下一片狭小的空隙地带。 “卫潇?……”看到卫潇率领的军队出现时,独孤信有片刻的沉默,脸上有复杂的神色,然而只是短暂的震惊,身为主帅的他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吩咐:“布背水却月阵!” 他身旁的旗手立刻挥动紫、白两片大旗,旗语发出,这支十万余人的柴桑军,经过独孤信十年操练,厉兵秣马,早已对各种阵形了熟于胸,一时间在各队首领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结阵。 “背水却月阵”并非兵书上所写,乃是独孤信苦思十年所得,他素知幻国军队以水师和步卒见长,而魔族的帝国军则以重骑兵见长,这“却月阵”便是专为“以步制骑”所设。 “背水却月阵”阵形极为特殊,乃是在距无定河水百余步处,沿河布下弧形的阵形,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队伍所需兵种亦多,主要以步兵为主,外围布以手持重型长戟的大戟士,再外围设专门训练的张弩手,每人皆持一张神臂弓,这种弓极沉,引弓极长,须以臂、腰、足同时发力,三百步外,轻松穿透铁甲,如穿腐土。 在这些张弩手外,张设一人高的盾牌,形成铜墙铁壁般的防护。 夜宸遥遥看完,不由冷笑三声:“独孤信这是疯了么?布阵之道,要右倍山陵,前左水泽,如今独孤信竟然背水列阵,这阵势布得哪怕再精妙,身后却无退路,岂不是将自己置于绝地?” 第一百八十五章 疾风锐士 卫潇在战船之上望见独孤信所列阵势,不由叹道:“好个独孤信,确有孤胆,他竟敢将自己置于死地后再求生!” 此时天色已微亮,船头风起,将翼船吹得摇晃不已。 博简将军往船下一看,忽的失声道:“不好!” 卫潇道:“怎么了?” 博简将军指着船底水浪道:“卫将军你看,这河面上水浪巨大,竟有渐渐高涨的趋势,水位一涨,独孤将军的大军便只能被迫前移,更加无退路了!” 说话间,果见河岸之上,浪头一浪高过一浪,水位线以可见的速度上涨,河水逐渐向着独孤信的大军逼近。 博简将军满目中俱是焦灼之色,长叹了一声道:“无定河啊无定河,你本是我幻国之母河,哺育国中万千子民,却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河水暴涨?” 仰目望天,只见天空灰暗,青灰色的云头堆积,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云层中落了下来。 天气骤然变冷! 这场生死决战,竟然遭遇了入冬以来最恶劣的天气! 博简将军双眉深锁,向卫潇请令道:“卫将军,末将请率疾风军五千人,即刻上岸,援助柴桑军!” “不可!”卫潇将手一抬,阻止了他:“独孤信大军已被夜宸的帝国军重重包围,逼入死地,我军再去,无疑是送羊入虎口,为今之计,只有远远与他分开登岸,才稍有胜算!” 当即下令船队,掉转船头,沿无定河顺风西下。 独孤伽罗趴在船头,此时突见战船掉头,竟然弃独孤信的大军而去,越行越远,连忙爬起来,不顾船身摇晃,跑到卫潇身边:“卫潇哥哥,船队怎么突然往西去了?你赶快下令他们掉头,上岸救我哥哥啊!” “伽罗,”卫潇看着她,沉声道:“是我吩咐船队西进的。” “什么?!”独孤伽罗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卫潇哥哥,你……是不想救我哥哥了吗?” “不是,伽罗,你听我说,”卫潇解释道:“我们只有一万人,如果上岸跟独孤将军合兵一处,敌军却有四十万人,是我们数倍之多,敌众我寡,那样非但救不出你哥哥,连我们也会全军覆没……” 他的话还说完,独孤伽罗已经捂起两只耳朵,脑袋乱晃,跺脚道:“我不听,我不听!” 她一头俏丽的长辫也跟着一起摆动,任性的样子却让人不忍责备:“卫潇哥哥,你快命令他们上岸去救我哥哥!” “伽罗!”卫潇正色道:“这是战场,一个决定错误,便会葬送数万人的性命,不要任性。” 独孤伽罗蓦的站住了身形,抬起头看他,十六岁的女孩儿生得娇小玲珑,身高只到他的胸口,她抬起脸,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卫潇哥哥,我知道了……我哥哥要杀你,你心里其实是不想救他的,你放心,我不会再求你了!” 她看着卫潇,摇着头,慢慢的后退:“卫潇哥哥,我是喜欢你,可我也恨你!” 大朵的雪花,夹着狂风,在他们两个人之间飞舞起来。 独孤伽罗慢慢靠近了船舷,身着红裙的身影忽然一动! 在那一瞬间,卫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 独孤伽罗红色的身影,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般,在船舷边轻轻一跃,跳入了激流的河水中! “伽罗!”卫潇奔到船边,但见船下巨浪翻涌,那一袭红色的身影卷入浪花之中,很快便淹没不见。 他想也不想,赶紧纵身一跃,跳入河水之中,在那一片冰冷的水流中四面张望,直到远远的看见那身红色的衣影,在水底挣扎着,如同在水中盛开的濒近死亡的红色花朵。 卫潇向她游了过去,捉住独孤伽罗的双手,身躯向上浮起,浮出水面,一手抓住船身,早有博简将军在上帮他把独孤伽罗接起,卫潇这才一翻身上了船。 独孤伽罗湿淋淋的身子躺在甲板上,双目紧闭,卫潇连忙跪下来,用双手交叠,在她的胸口上用力按了按,然后两指用力,捏开她紧闭的下颏,对着她的嘴一遍遍的吹气。 过了良久,独孤伽罗才动了一动,呛出一口水,慢慢的苏醒了过来。 独孤伽罗怔怔的张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眼神才慢慢聚焦,看清面前的人是卫潇时,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伽罗,”卫潇有些手足无措,扶起她的上半身,让她靠着船舷坐起,用手指替她擦了擦眼泪:“你要相信卫潇哥哥,我一定能救出独孤将军的!” “呜呜……”独孤伽罗一边用手背揉着眼睛,一边抽泣着道:“我相信……我刚才就是害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哥哥了,所以我想……我想自己跳下船去救他,却忘了我自己不会水……” “不怕,伽罗不要怕,有卫潇哥哥在,卫潇哥哥会保护你的。”卫潇柔声的安慰道,墨蓝色的眼眸,泛出温和的光泽,他的发上、衣襟上还在不停的滴着水。 “呜……”独孤伽罗抽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怜巴巴的看着卫潇:“卫潇哥哥,你……可以抱我一会儿吗?我觉得好冷。” 她抱了抱肩头,在船头的大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卫潇看着她,将身体挪近了一点,慢慢的将少女揽入了怀中。 “卫潇哥哥……”独孤伽罗缩身在卫潇怀中,忽然觉得心底踏实而温暖,如同一只猫儿般温驯乖巧。 “嗯?”卫潇低低的应道。 “卫潇哥哥,这是你第二次在水里救我了。”独孤伽罗道,她仰头看着他的下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脸型线条看起来总是那么完美:“你心里一定很奇怪吧,从小在云中水泽之国长大的我,怎么竟然不会水?” “为什么呢?”卫潇顺着她的话道。 “因为,我小时候有一次贪玩,在水里面游来游去不肯上岸,那个时候我母亲来找我回家吃饭,我便假装溺水,哄我母亲下来救我,谁知道我母亲在救我的时候,却被水底的水藻给缠住了,怎么都挣扎不开,那个时候我才几岁,不知道怎么办,只会大哭,我母亲将我用力推到岸边,她自己却……死了。” 独孤伽罗说到这里,语声有一丝的哽咽,沉默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那个画面,永远的刻在我心里,也就是在从那个时候起,我吓傻了,从此一见水就害怕……” 她的身躯在卫潇怀里颤抖得厉害:“我常常想,我就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是我克死的我母亲……如果让时光倒流,回到那一天,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卫潇将她抱的更紧了些:“伽罗,你要知道,母亲是爱护孩子的仙女,她来到人间界,就是为了来保护她的孩子,为此,要她付出一切,哪怕是她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而且,她死后,灵魂还是会回到天界,重新变为仙女,在天界看着你呢!” “是吗?”独孤伽罗仰头望了望天,努力的在那片云层中寻找着什么,雪花一朵朵的纷落:“卫潇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卫潇点了点头:“卫潇哥哥就是从天界来的,也许,我看见过的哪一位仙女,就是你的母亲呢!” “哦,真好……”独孤伽罗的脸上,露出一丝无邪的笑容:“那卫潇哥哥哪天回到天界,就带我一起去看看我母亲,我好想念她呀!” “嗯,好……”卫潇低低的应道。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谎言,可是独孤伽罗却已完全相信。 ——也许活在苦难中不得解脱的人们,总是需要一个谎言来安抚自己伤痛累累的心吧。 可是他自己呢?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父母,他们是谁?连天界的轮回镜中,都照不到他的前世。 他究竟是谁?他从哪里来? 天空中的雪花大朵大朵的落了下来,雪越下越大。 气温又似骤降了一些。 船身陡的一震,前头已经靠岸。 卫潇将独孤伽罗抱起,走下战船,就见河岸之上,已经列了一支十万人的魔族军团,严阵以待。 这支军团名为“燎原营”,为首的一名将领,身披赤霞甲,端坐于马上,手提一杆鸾凤枪,头盔上插着一支颜色极鲜艳的火羽,盔口合拢,将自己的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冷厉的眼晴。 卫潇召过自己的战马,将独孤伽罗的身子放在马背之上,独孤伽罗的手仍然紧紧的抓着他的手不放。 “伽罗,卫潇哥哥有一场仗要打,估计需要一会儿功夫,”卫潇轻轻的握了她的手一下,将手抽出:“我相信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然后他在战马的脖颈上轻轻一拍,战马立刻嗒嗒的走了开去。 卫潇这才随手拉过一匹战马,翻身跃上,手中金光一闪,昊天剑的剑身立刻显现出来,卫潇将剑一举,昊天剑的金光立刻乍放,照彻四方:“疾风军的勇士们,杀!” “杀!——”身后的万人军队齐声喊道,杀声震天动地。 随着呐喊声,卫潇当先一骑,带着疾风军向对面十万人的魔族军团冲了过去。 铁蹄踏动山河,如同鼓点。 雪花从天而降,却浇不熄热血。 两边的军队很快短兵相接,金铁之声四起。 这支由天策军中精锐之士组成的疾风军,是经由卫潇三战带出的最坚定的部队,比之橦关铁骑,更加骁勇十倍。军中的每一个人,皆享有“疾风锐士”之名,不单剑术超凡,且马战步战样样精通,任何兵器皆娴熟无比,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无敌勇士! 他们跟随卫潇一起,经历了最残酷的对魔族大军的三场大战,人人都是九死一生中过来,意志如同钢浇铁铸,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一队疾风军虽只万人,当他们冲出之时,便如虎豹出笼,以一万对十万,竟毫不逊色,娴熟战技加上钢铁斗志,竟渐渐压制住了魔族大军。 魔族战将早已挥动长枪,与卫潇战在了一处。两个人战马交错间,已交手几十个回合。那名战将枪法极其悍辣,每一招都是直戳要害,只是身量略矮,气力亦比一般战将略小。 他所使的枪法为“火凤燎原枪”,每一枪使出,上方便会出现七支火凤虚影,唳鸣着扑向卫潇。 乃是一枪七击! 卫潇身为武神将,知道这火凤燎原枪的厉害,普通迎敌,若只拦住其中一击,另外六支火凤便会化为六支弧线,将敌人包围,顿时浑身着火而死。 若只拦住其中二击,仍然有五击击中。 所以若要破他这火凤燎原枪,必须待七支火凤虚影同时下坠,迫于近前时,一击全中! 他屏气凝神,端坐于马背之上,待七支火凤凤头近身、火光熊熊扑面之际,忽的催动体内灵力紫气,剑身上金光大盛,紫金两道光芒缠绕着,如双蛟出海,一剑闪电般的击出,七支火凤哀鸣一声,顿时火光四散。 那名魔族战将本已达魔修定神境,是魔族大军中少有的与夜宸的修真金丹境平齐的高手,兼且魔武双修,本已料定以卫潇筑基期的修为,定然接不下自己这招一枪七击,竟不想被卫潇一剑击破,立时大怒,催动战马向卫潇冲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琉火弹 两匹战马平行疾奔,那名魔族战将忽的弹身而起,双脚踩在奔马马背之上,鸾凤枪平持于双手之中,嚓的一声一分为二,变为两支短枪,向着卫潇疾扑过来! 卫潇见他左右双枪来势凶猛,马背上腰身后仰,将昊天剑迎上一架,却被他的冲势带得往后一翻,两人皆从马背上双双滚落,向着河岸边滚了过去! 那河岸本是斜坡,此时岸边河水暴涨,两个人去势不停,眼见便将被河水吞没,卫潇将昊天剑在地上一插,止住下落之势,抢在那名魔族战将起身之前,扑上去将他一把压在身下,那名魔族战将方要将手中鸾凤枪刺向卫潇,脖子上却已被昊天剑压住! 他只得乖乖松开手,两杆短枪“砰”的一声落于地上。 卫潇一手提住他战甲下的衣领,一手持昊天剑将要对着裸露在外的脖颈斩下,忽觉战场上一片丢兵弃甲之声,魔族大军十万大军本已被疾风营杀得七零八落,只余二三万,此时皆跪倒于地,齐齐求饶道:“卫将军剑下留人!我等愿降!” 卫潇见此情形,不免奇怪。 要知夜宸御军,一向铁血无情,断不许人临战而降,魔族大军更是厉来以冷酷无人性著称,被称为“铁血军团”,这数万大军为一位将领抛甲投降的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他将昊天剑剑尖对着身下的那名魔族战将,喝问:“你是何人?” 那名战将冷哼了一声,似是毫无惧意,将脸掉向一边,拒不回答。 他们的身侧,无定河水就在耳边咆哮着,掀起巨浪,河水一点点的涌了上来,打湿了他们的身躯。 “我数三下,你不回答,我就杀了你!”卫潇手执昊天剑,冷冷的数道:“一、二、三……” 河水漫了上来,将躺在地上的魔族战将身下全部濡湿,他已经是半躺在河水之中,却倔强着不哼一声。 只有一双紫色的眸子,射出冷酷的光芒。 卫潇见这人执意求死,左手一把掀起他的衣领,右手昊天剑剑尖便要向前一送,却忽然觉得这双眸子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剑锋下,他的脖颈肌肤雪白,流出一丝鲜血来。 卫潇心中一动,忽的松开左手,抓住那人的头盔,将他的头盔缓缓摘了下来。 那竟然是一张女子绝丽的容颜。 她的长长的黑发铺在地上,被河水浸湿,愈发显出几分妖娆,眼极媚,极明亮,朱唇似火般燃烧着,似乎在引诱人去犯罪。 卫潇没料到她竟然是个女子,一惊之下,连忙起身跳开,顺势将她从地上一拉而起,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旷霏羽,竟然是你!” “哼,卫潇,我们又见面了!”沦为阶下囚的女子,却仍是高昂着头颅,骄傲的不可一世:“真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种情形下,以这种方式见面!” 卫潇推着她往前走:“你可以不说出你的身份,但我知道,我只要挟持住你,你的这些手下,便不会轻举妄动。” 旷霏羽斜睨了他一眼:“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往前走了两步,手掌忽然松开,掌心暗扣的几枚琉火弹倏的飞出,在半空中炸开,卫潇眼前顿时一片灿烂烟霞,鼻中顿时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他心中顿觉不好,琉火弹在他眼前炸开,亮闪闪的几乎睁不开双眼。 旷霏羽已经趁这个机会往前拼命逃出,却冷不防被身后卫潇追上一脚勾倒,往前扑倒在地,卫潇已经追上,压住了她,昊天剑“嚓”的一声竖在她的颈边,厉喝道:“不要动!” 那些魔族降兵眼见她遇难,忍不住脱口惊呼道:“不要伤害公主!” 卫潇双目被琉火弹薰得泪流不止,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听得叫声,将剑放在她脖子旁紧了紧,低低道:“你是公主?不要乱动!否则我杀了你!” 旷霏羽冷哼一声:“卫潇不是不杀女人的么?” “那不一样,”卫潇道:“我要拿你去跟夜宸做一个交换。” “换回独孤信?” “是!” 卫潇左手摸索着,以手臂卡住旷霏羽的脖颈,喝道:“起来!” 旷霏羽乖乖的从地上爬起来,被卫潇推着往前又走了两步,两个人身体紧紧的贴着,生死俄顷的仇敌,却仿佛情人般亲密。 旷霏羽感觉到卫潇脚下游移,似乎辨不清方向,她忽的明白过来:“卫潇,你眼睛瞎了?” 她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着刻毒:“这琉火弹是国师给我的小玩意,我只当无用,带在身边当弹珠玩,不想竟然这么管用!” “真的很难想象,这么英俊好看的卫潇,竟然是个瞎子呢!” 旷霏羽的语声中,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她真的很想回头看看,身后这个挟持住她的高大男子,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 “住口!”卫潇压住她脖子的剑微一用力,她白玉般的脖颈上,立刻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现出:“你跟你的手下说,现在让他们立刻解散,退出无定河,不准再加入夜宸大军中,我疾风军保证不会再追杀他们!” 旷霏羽沉默了一下。 卫潇在她耳边厉声道:“快说!” 旷霏羽终于扬了扬手,对部下道:“你们都走吧,回帝都去,等我回到玳梁后,你们再来找我!” “公主!”那些兵士中有些乃是她的亲卫,跪在地上,犹豫着不肯起身。 旷霏羽有些不耐烦起来:“叫你们走就走,唧唧歪歪个什么?我说会回去,就一定会回去!”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向那些亲卫们打了个手势。 亲卫们看看卫潇,又有些迟疑的看着她,有些犹疑。 旷霏羽皱了皱眉,手掌用力向下,做了一个“必须立即执行!”的手势。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卫潇,笑容甜美:“咱们这位卫将军说话一向算话的,是不是?” 卫潇沉默着,终于道:“只要拿你换回独孤信将军,我保证一定不伤你分毫!” “唉……可惜,”旷霏羽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抚上卫潇紧闭的双眼,叹道:“这么美的一双眼睛,竟然瞎了,看不见我倾倒世间的绝世容颜了呢!” “你要干什么?”卫潇被她手指一触,闪电般的退开半步,剑尖却仍是牢牢指住她的脖颈:“不要耍花样!” “我没有耍花样……”旷霏羽有些委屈的道,忽然“啊!”的一声痛呼,语声中断! “怎么了?”卫潇感觉到她的身子一震,听见羽箭“噗”的一声插入她肉里的声音,连忙伸出手去,摸到她左胁下中了一箭,深达半寸,温热的血液,正顺着箭杆流出来。 只听对面那些魔族兵士哈哈大笑道:“公主!不要以为你是公主,我们就一定会舍弃性命来救你,夜宸将军有令,一旦你落入敌人手中,一律格杀勿论!兄弟们,放箭!” 但听空中“嗖嗖”数声,一片密集的箭雨连发,卫潇听风辨位,竟然全是向着旷霏羽射了过来! 他双眼虽盲,然而听力却是极佳,听出那数十箭的方位,挥起昊天剑,舞起一团剑光,将那些羽箭全部挡下! 便在这时,旷霏羽已一个箭步,冲出了他的挟持! 卫潇知道中计,待要追上前去,耳周却四面八方的响起了脚步声,那些兵士们冲了出来,在他前后左右不住的移动,顿时混淆了旷霏羽的所在。 卫潇手持昊天剑,忽听远远的一阵马蹄,旷霏羽的声音遥遥传来:“卫潇,你还是中计了!梓潼关初见时,我就告诉过你,为将者,不可对敌人心软,否则,就是对自己的冷酷,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她坐在马背上,笑得春光明媚:“不过,你中计,是因为你想救我,我会记住你的!” “这些兵卒,我就带回征澜帝国了,算作是对你的报答吧!” 跟着马蹄声嗒嗒响起,她已策马转身,数万燎原营魔族士兵也向她聚拢,追逐着她的身影而去。 卫潇站立在原地,雪空下默然半晌,往前走了几步,忽的脚下一个踉跄,被一具尸身绊倒,他以剑拄地,慢慢站起身,手臂却很快被一双手扶住。 “卫潇哥哥,你没事吧?”是独孤伽罗的语声。 她竟然去而复返。 “我没事,”卫潇摇了摇头,伸出手摸索着抚上独孤伽罗的肩头:“伽罗,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所以回来看看。”独孤伽罗有些惊讶的望着卫潇紧闭的双目:“卫潇哥哥,你的眼睛……?” “只是被琉火弹薰了一下,”卫潇感觉眼睛里仍有些刺痛,却道:“很快就会好的,——走,伽罗,我带你去救你哥哥!” “好!”独孤伽罗清脆的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个大哥哥在,她便觉得什么也不用害怕,什么也不用担心,她扶着卫潇,跨上马背,她自己也从后一跃而上,坐在他的身后,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卫潇哥哥别怕,有我在,伽罗会做卫潇哥哥的眼睛的!” 然后她“驾”的一声,催动战马,往檀阴渡口驰去。 身后,疾风营的上万锐士,紧紧的跟上。 他们没有注意到,远远的山坡之上,旷霏羽骑在马上,遥视着山下的两人一骑,面上泛起了她自己都不曾留意到的刻毒神色:“那个小丫头是谁?挺有些勾引男人的手段的嘛,日后让我遇见,一定剁了她那双招惹男人的手!” 第一百八十七章 背水却月阵 魔族的大军将柴桑军包围得水泄不通。 依河而立,形成“背水却水阵”的柴桑军战士,眼底却有了背水一战的决心与勇气! 他们的身后,是无定河滔天的巨浪,步步逼近,眼前,是魔族大军潮水般的包围,前有强敌,后有水阻,无路可退,唯有死战! 拼死一战! 每个人的眼中都有了雪亮的光芒! 魔族的重骑兵冲上前来,却被排在最外围的弓弩手以神臂弓猛射拦住,独孤信令弓弩手全部用箭集束发射,每一发上皆有箭九支,重创冲锋在前的重骑兵。 然而,在前面的重骑兵倒下的同时,后头的重骑兵又迅速的冲了上来,迅速弥补了战阵的空隙,一队一队的人马补上,仿佛永无休止。 双方的距离正在一寸一寸的缩短。 神臂弓的威力渐渐被压制。 “大戟士,出列!”独孤信审时度势,一声断喝。 数千名大戟士立刻挺身到了阵前! 面对如潮水般涌上前的敌人,大戟士将手中的大戟斫成三四段,每一段皆作为武器,与敌人死拼,瞬间洞穿敌人的肺腑! 大量的敌军涌上前,却由于“背水却月阵”的受攻击面较小,魔族大军越向前,自身所受的杀伤力反而越大,如此一番死战之下,魔族大军竟渐渐有抵挡不住之势,一时奔溃,却月阵前死去的兵士堆积如山。 “怎么办啊,将军?”烨煜掉马回头,奔向夜宸,目中神色焦灼:“独孤信竟用一个‘背水却月阵’,阻住了我大军的攻击!” “无妨,”夜宸坐在马背上,双目冷冷的看着短兵相接处双方苦战的兵卒:“独孤信这却月阵纵然精妙,却终是人少,不利久战,我们就困也困死他们!” 他抬头看了看天,雪花从乌沉的云头中纷纷落下,和着战死的兵卒身躯中的血一起落下,冷的雪,热的血,白红交织着,将这片战场渲染得如此凄凉壮丽。 日头,早已在云层中隐去,只有薄薄的光,自云后散出。 “不出三个时辰,”夜宸冷冷的看着前方,咬牙:“纵然折损我大半兵力,也要教独孤信全军覆没!” 便在这时,他们忽的听见一阵鼓鸣之声! 那阵鼓声从上而下传来,仿佛洪钟大吕,在这战场中听来,极为振奋人心,柴桑军中疲惫久战的战士,听见那阵鼓声,精神皆为之一振! 他们听出了,那是那么临行征战前的出征曲——破阵鼓乐! 随着那阵阵气势雄浑、声势震天的鼓乐,出征前的豪情,美酒,篝火,信念与渴望,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的心里,他们记得他们的将军独孤信仗剑而舞,记得瞬息将军说的那番话,记得伙伴们痛饮时许下的报国誓言!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箭如雨,鼓如潮,沙场上溅起几抹猩红。 就在那阵振奋人心的鼓乐声中,所有人都看见,鼓声正是自魔族大军的背后,九折山上的魔族大营中传来。 大营之中,已经遍插了柴桑军的黄色“信”字大旗! 一时旌旗林立,迎风招展,刹那间将战场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旗下,赫然站立着柴桑军的将领——徐彦达的身影! 那道身影落入所有人的眼中,令得幻族和魔族士兵的心不由同时为之一震! 幻族士兵军心大振! 而魔族士兵发现大本营被占,无不军心惴恐,这一下大军顿时上下大乱,纷纷逃散! 而当此之时,站立在山头的徐彦过,眼见魔族大军溃乱,当即乘乱出击,率领万人的队伍杀出,切断了魔族大军的右翼! 魔族大军纷乱之中,又开始向无定河东面撤退。 “彦达……”独孤信勒马立在却月阵中,展目望向那支突入敌营的军队,喃喃:“他竟有如此智谋,在我用正兵施展开‘背水却月阵’的情况下,以奇兵偷袭敌军大营,正奇相合,联手攻敌!” 他眼中露出赞叹之色,却在看到东面杀出的一支精锐之师时,面色陡变! 那是卫潇率领的疾风军,疾风锐士倾力而出,将东面溃逃的魔族大军迎头拦住! 在看到屡挫魔军、令他们闻风丧胆的主帅卫潇时,魔族大军仓皇溃退! 独孤信的面色变了变,他已经彻底明了如今战场上的局势,对魔族大军已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而这布局,在看到卫潇的疾风军出现时,他已明白——是卫潇的安排! 是卫潇授意徐彦达提前带了一支奇兵,配合柴桑军的正兵出战,是卫潇亲率最后留下的一万余人的疾风军,沿无定河西面而进,破旷霏羽的燎原营,再从东包抄! 说到底,他独孤信还是输给了卫潇! 想到此,他只觉气息上涌,喉头一甜,一股鲜血狂喷而出! “将军!”护卫在他身旁的士兵连忙扶住了他,却被独孤信一手推开:“传我号令,全力出击!” 顿时,柴桑军中响起呜呜的号角声,却月阵核心的紫、白旗旗语变幻,发出全线反击的号令! 幻族军中顿时声威震天,三面合围,杀得人数比自己多上数倍的魔族大军四散溃逃! “不许逃!”烨煜纵马冲上前去,欲要拦阻逃兵,却被汹涌冲过来的逃兵冲得人仰马翻,险些掉下马去。 “不许逃、不许逃!”他带马立定身形,在大军中纵横驰骋,大声命令:“速速稳住阵脚!” 然而一窝蜂逃命的兵士哪里听的进他的话,数百人从他身畔擦身而过,几乎将他挤倒。 烨煜正在焦头烂额间,忽听身后“嚓”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跌落在地,那些疯狂逃窜的士兵忽的止住了逃跑的脚步,慢慢的退了回来。 他回头一看,只听又是“嚓嚓”数声,眼前有数道血箭飙起,跟着几颗人头滚落了下来,跌在雪地之中,颈腔溅出的血,迅速染红了白雪! 那几颗人头上,紫色的眼珠均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的神情! “谁还敢逃,一律格杀勿论!如此几人!”夜宸黑衣黑甲的身影,出现了那一众逃兵的面前,阴沉如地狱恶魔。 他手上的天诛剑,散出发躁狂的不祥气息,那是饮万人血剑上的戾气! 夜宸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逃一个,杀一个!逃两个,杀一双!”他赤青双瞳上闪着迫人的妖光:“逃一千个,我就杀一千,逃一万个,我就杀一万!” “你们,还敢逃吗?”赤青光芒闪出,扫过全场。 战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名魔将战神的威压,一人竟震慑数十万人! 逃是死! 战也是死! 他们也和幻族战士一样,陷入了死地! 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到了此时,已变成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独孤信看着浑身杀气的夜宸,长叹了一声,心中暗暗想道:“这夜宸果然不愧是魔族战神,他以死地对死地的方法,正好破了‘背水却月阵’的要素之一——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短暂的平静之后,魔族士兵突然杀声大震,纷纷冲向河岸边的柴桑军! 他们人人都知道,只有战,才有生的希望。 柴桑军的死地是背临暴涨的无定河水。 而魔族大军的死地,却是——杀神夜宸! 两军再度陷入激烈的交锋! 而一旦双方陷入死战,不利的却是柴桑军,在人数上,他们并不占优,远远少于数倍于己的敌人,这场死战,已变成一场持久的苦战! 这,才是一场战神与战神的较量,三星会聚,直杀得遮天蔽地,日月无光! 一场旷绝古今的惨烈大战由此拉开! 雪色冰冷,映照着惨淡铁甲。 血飞如箭,刀锋交错间几许生死! 卫潇骑在马上,手中昊天剑荡开,一路斩杀敌军,他双眼虽看不见,然而身负天界武神将的绝顶武学,所有血声、风声、刀枪箭戟声、人声、马蹄声、水浪声……,哪怕是远远的冰河碎裂声,都一一入耳,纤毫无差。 他一剑斩下,准确无误的砍下一个敌军头颅,然后反手一剑,将另一名扑上前来的敌军砍下马背,提缰前冲,撞开迎面而来的两名敌军,跟着将剑刺入迎面砍过来的敌军胸膛中! 拔剑!提缰!迅速冲入敌军阵营,再出剑! 他的一骑快马,如一道破浪之箭般,迅速的在魔族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遥遥向着柴桑军的方向会合。 而他身后的疾风军,在主帅的身先士卒下,也始终不离左右,锋芒直指,勇往直前! 他听到,无定河水的声音,愈来愈近了。 他知道,那是布于河岸边上的柴桑军所在的方向,一旦他和独孤信的两支队伍会合,正奇合一,便是任何魔族大军也阻挡不住! “快了,卫潇哥哥,我们离我哥哥的军队越来越近了!”独孤伽罗坐在卫潇身后,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还有一箭之地!我,”她忽然发出一声欣喜的惊呼:“我看到我哥哥了!” 便在这时,卫潇忽的一个反手,剑锋在她身旁划过,带起一阵劲风,少女连忙紧紧贴住卫潇的背,伏低了身子,只听身后“啊”的一声,一名从背后偷袭的魔族士兵被卫潇削断双手,手中长枪飞出,仰面倒下马去! “伽罗,小心些!”卫潇只说了一句,便又纵马疾驰。 “好险!”独孤伽罗这才抬起了身子,轻出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卫潇的双耳之中,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吹竹之音。 那是一种极其奇怪的声音,短而尖锐,在整个沙场之上回荡,忽高忽低,似乎是夜枭的啼鸣,又仿佛是恶魔的召唤,也象是某种集结的信号。 当这阵竹音响起的时候,卫潇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从自己身旁的两侧匆匆擦身而过。 他听到了衣袂带风的声音。 那是他旗下疾风军的甲饰,疾风军的虎纹甲上,在肩头有一道白月披肩,疾行之中会带起道道风声。 不同于魔族横野大军的烈焰黑甲,全身重铠,不着一丝装饰。 卫潇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下稍觉不安。 “伽罗,你听到那阵奇怪的竹音了么?”他问道。 “听到了,卫潇哥哥。” “那,你看到了那个吹竹音的人了吗?”卫潇问道。 “没有,”独孤伽罗有些奇怪的左张右望,可是沙场之上,千军万马之中,要发现一个吹竹之人,犹如大海捞针:“那个人……很重要吗?” “我也不知道,”卫潇微叹一声:“我只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若是他能看到,那阵古怪的吹阵之声,是来自于他军中的某一人,甚或其实那个人只是一道幻影时,他或许便能明白这不安的缘由。 只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见。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刺 奇怪的吹竹之声,响了一下,便停了。 忽的又再响起,这次却是极长,极为刺耳,然后,又停了。 再隔下,又响起一声极为短促的声音。 卫潇默数着,竟是三长两短,然后,吹竹之声彻底消失。 他侧耳倾听着,听见前头的阵阵厮杀之声传来,那是疾风军的燕羽刀与魔族军的*相击的声音,疾风军仍然如一支破开敌人心脏的利剑般,笔直的向前冲去,冲向最前沿与柴桑军相接的地方。 河岸边,巨大的浪头涌起,一浪接过一浪,水位线在逐步升高,将柴桑军不断的逼得前进,与魔族军深入交战,两军如同狼牙般参差交错。 在那一浪又一浪的拍岸声中,卫潇侧头问道:“伽罗,你看前面的三军交战,有没有什么异样?” 独孤伽罗睁大了眼睛,往前面凝神看去,道:“疾风军与柴桑军相互合围,围剿夹杂在其中的魔族横野军,并没什么异样呀……” 她的语声突的一顿,眼神陡的凝聚了起来,失声:“等等!” “什么?”卫潇急问。 “那……那是……”独孤伽罗的语声震颤,连不成音,显是极为震骇,卫潇心下焦急,连连问道:“是什么?” “是……”独孤伽罗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是……疾风军在与魔族大军一起围攻柴桑军!……” “什么?!”卫潇吃了一惊,陡的听得一声鹰唳,那是长空中一只白头鹰展翅飞过,锐利的鹰眼俯视着下空,忽的落了下来,在卫潇的头顶打着圈盘旋。 “卫潇哥哥,那只鹰……那只鹰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们?”独孤伽罗有些惊恐的抬头看着他们头顶的鹰,不明白万人的战场上,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只鹰? 卫潇心头蓦的一动! “那是一只白头鹰吗?” “是的……卫潇哥哥,你眼睛看不见,你怎么知……” 卫潇摘下了背上的弓箭:“伽罗,你帮我射下它来!” 独孤伽罗接过卫潇递过来的弓箭,那弓入手极沉,乃是由上古神木琅玕木所制,名唤琅玕弓,独孤伽罗双手捧起那顶神弓,将箭搭上,却只能勉强拉开半指,她将箭瞄准那只白头鹰,鹰也凝定在半空中,俯视着她,黑白色的羽毛被风吹得折起。 独孤伽罗从未见过有如此胆大的生灵,竟能在弓箭之下不动,不惧不避,心中更是惊慌,扣住弓弦的五指一松,那只羽箭便斜斜飞去,还未擦过白头鹰身侧,便在半空中折落了下去。 白头鹰仍是凝定在空中,动也不动的望着她。 鹰眼中似乎露出睥睨她的目光。 “卫……卫潇哥哥……”独孤伽罗心中更加惊骇,看着那只似乎在挑战她的鹰,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伽罗?”卫潇闻声回过头来,早已听出羽箭自半空折落的声音,将琅玕弓从她手里拿过,搭上一支羽箭,仰头举向天空,右臂一拉,开弓如满月:“你说方位,我来射!” 独孤伽罗和他一起望向天空。 那只鹰仍然凝定在天空上,如同一只黑点般,巍然不动。 独孤伽罗揉了揉眼睛,竟然觉得那个黑点仿佛大了一点,白头鹰似乎又近了一点。 身经百战的武神将身上,会散出一种万夫莫当、千军辟易的气息,然而那只白头鹰,竟然在面对武神将的弓箭时,还敢靠近! 独孤伽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伽罗。”卫潇唤了一声。 “哦,”独孤伽罗赶紧回过神来,将手在卫潇的手臂处托了托,替他调整了方向:“再往左一点,好了,可以了,射!” 卫潇的五指一松,“嘣”的一声劲响,羽箭裹夹着极速的风声,破空飞起! 那一箭直可穿云裂石! 天空的云朵不停的向箭身后退! 白头鹰的鹰眼转动了一下,终于动了。 就在箭头即将射上它身躯的刹那,它在半空中的身影忽然消失! 紧接着,卫潇听见了一声利箭刺入血肉的声音! 然后是独孤伽罗的一声惊叫! “怎么了?”他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 然后在刀兵声中,他听到一道重铁破空的声音,迎面刺了过来,那一刺来得又疾又快,卫潇右手迅速举起昊天剑,堪堪挡过这一击,一条胳膊却被震得隐隐发麻,他知道对方盛怒之下用尽了全力。 对方在与他全力一击之后,似乎受了重伤,发出低低的一哼。 卫潇询问道:“独孤将军?” 那与他交手的,正是纵马疾驰而来的独孤信。 卫潇刚说了一句:“独孤将军为何……?” 忽的感觉右面风声乍起,他急忙抬剑,挡住了白鹿刀的一击,然而这次,对方的力道似乎弱了许多,刀至半途,便似气力不继般,撤了回去。 “伽罗,”独孤信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冷冷开口:“你怎么还跟卫潇在一起,你过来!” “哥哥,”坐在卫潇身后的独孤伽罗连忙解释:“卫潇哥哥那一箭不是射你的,他那一箭本来是射那只鹰的,却不知为何……不知为何箭却射在了你的身上!” 独孤信捂着腰,那一支羽箭钉入腰间足有两寸,鲜血从他五指间汨汨而出:“卫潇神箭无敌,两箭开外尤可中敌眼睛,伽罗,你不要被他所骗!” “是真的……!”独孤伽罗着急着,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眼见坐在马背上的哥哥,弯着腰又吐出一口鲜血,连忙跳下马背,扑向了哥哥身边:“哥哥,我来帮你治伤!” 她方撕下一幅一幅衣襟,想要去替独孤信清理伤口,却被独孤信单手一探,如老鹰抓兔一般提上了马背,放在背后坐好。 “我自己来!”独孤信道,右手握住插入腰间的羽箭,用力一拔,羽箭被他拔出,带起一股血泉掷于地上,他抬起头,双目森森,盯住卫潇:“卫潇,我早知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你要杀我,那我们就拼个你死我吧!” 他一手提刀,纵马奔近,擦身而过的瞬间,白鹿刀与昊天剑刀剑相击,擦起了一串电闪雷鸣般的火花。 “独孤将军,你误会了!”卫潇拼力接下他那一刀,高声道:“卫潇双眼看不见,那一箭并非射你!” “是吗?”独孤信勒转马头,看向卫潇,半信半疑。 独孤伽罗急急道:“哥哥,是真的!” “那你令你手下的疾风军住手!”独孤信恨恨道:“他们,竟然置魔族大军于不顾,与我的柴桑军在厮杀——真是可笑,魔族与幻族大战的战场上,幻族军队竟然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们的周围,卫潇率下的疾风军中,正有一半人马,身披白月披肩,与苦守半日的柴桑军杀得难分难解。 柴桑军先前结“背水却月阵”,与魔族大军殊死一战,刚刚冲出重围,获得一线生机,却转眼间遭遇了疾风军的截杀! 以逸待劳的疾风军,如虎出山,体力充沛,渐渐杀得柴桑军不支。 “住手!”卫潇喝令:“疾风军住手!” 他的帅令一发,正在厮杀中的两军果真停了下来。 只是—— 疾风军中为首的一人,却讪笑着开口:“卫将军,我们住手,并不是因为听你的号令,而是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我国中尚有一道高级虎符,名为‘御虎符’,此虎符一出,乃是代表国主与大祭司的旨意,三军连统帅的命令亦可不听!” 他的手扬起,右手中赫然握住了一面黑晶虎符! 卫潇看不见,独孤信的身躯却是一震:“果然……是我国中的‘御虎符’,此道虎符一出,君令下,将令……有所不授!” 只见那为首手持御虎符的一人,嘿嘿笑着,左手将围在自己肩头的白月披肩扯下,燕羽甲上的右肩之上,赫然刻着一个“刺”形的印记! 他身后的疾风军,忽的一齐扯下白月披风,露出右肩肩头的“刺”形印记! “是刺!……是,刺!”独孤信的双眼蓦的瞪大,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怎么了,哥哥?”独孤伽罗坐在独孤信身后,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呵……呵呵……”独孤信忽的失声惨笑:“所谓‘刺’,是我国中秘训的一支数千人的队伍,乃是直接为国主和大祭司效命,平日隐藏于三军之中,关键时刻,便可由‘御虎符’调动,不听将令,只听君令!” 他看向“刺”的首领:“先前那‘三长两短’的吹竹声,是在调动你们的信号罢?” “是!”“刺”的首领道:“我们在接到‘御虎符’时,告诉我们一切行动要听吹竹声号令!那阵吹竹声,是命令我们全力进攻柴桑军!” “全力进攻柴桑军!”独孤信惨笑一声:“有此朝廷,我云中国何愁不亡?!”他转眼看向卫潇:“卫潇,你看见了吗?不但我独孤信被他们视为洪水猛兽,不可不防,便连你抵御魔军,三战连捷,也并未嬴得他们的信任!”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将星殒落 便在此时,他们头顶的天空,一阵鹰声长唳,白头鹰遥遥飞起,三两振翅之间,已经落在了远远与他们对峙的魔族大军的核心人物——杀神夜宸的肩头。 “那是夜宸的鹰,名唤‘凤首苍岚’,”卫潇道:“我方才射它的那一箭,之所以射在独孤将军身上,只怕……是它有‘落影追形’之能,能将射在它身上的箭,折射转移到独孤将军身上!” “落影追形!我们中计了!……”独孤信展眼望着坐在马背上,黑盔黑甲的夜宸,杀神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扣在双眼之上的墨晶眼罩,发出一青一红两道光芒,不停的闪烁着。 整个战场上的局势,由于“刺”的突现,胜利又再度向魔族大军方面倾斜。 而冷肃目睹着这一切的夜宸,似乎对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卫潇心中忽的一动,问“刺”的首领:“吹竹之人是谁?” “是……”那名“刺”的首领面现犹豫之色,方要说什么,忽然——那阵奇特的吹竹之声又再度响起! 这一次,吹竹之声短而尖促,变成接连的三短。 这是一道必杀令! “刺”的人马立刻动了! 喊杀着冲向柴桑军的首领——龙骧大将军独孤信! 任何人都看的出来,这道吹竹声所下的命令,就是杀独孤信! “吹竹之人就在军中!”卫潇早已反应过来,拼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去寻找那人,然而眼中却只有千军万马忽啸而过,在朦胧的视线中,如同一片烟雾。 烟雾之中,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又骤然熄灭! 在那一刻,卫潇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吹竹人! 刚才那一声吹竹之声响起的时候,他确切的听见,吹竹之声就在自己附近! 虽然吹竹之声可以迷幻人的双耳,使人无法分辨吹竹人的确切方位,可是吹竹声刚起的那一瞬,迷幻之术还未施展的时候,他已足可以听出那人的方位! 只是,——为什么他所看见的,只是一道光影? 难道是他错了么? 不及细想,他已经提马冲了出去,杀向那一片“刺”与魔族组成的大军中! 他看不见,在忍着腰痛挥刀击杀“刺”的军队时,独孤信双眼中所蕴的眼泪! 虽然明知那是一支受命要斩杀自己的队伍,可是,那个披着“刺”的印记的每一个军人,都是他所挚爱的这个云中幻国的同胞! 他的刀挥出,一片鲜血扬起! 刀落,一阵哀嚎之声响起! 战马嘶鸣,刀放悲声,这一场战争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刀起。 刀落。 如同一曲悲壮的挽歌。 白鹿呦呦, 如絮如雪, 遽失其鹿, 天下共逐, 山海涛翻, 风卷江湖, 溪柴火软, 披衣毡暖, 何人得之? 高材者捷足! 混战中,无数的柴桑军将士倒下,“刺”的勇士也一一倒了下去,而魔族的黑甲大军却如潮水般涌来。 独孤信仰头,那面插在阵地中的黄色“信”字大旗也喀喇喇的骤然倒下! 他英俊的面容上,忽然浮现起一丝苦笑——他不负这片山河,他所托付的这片山河,却终究是负了他! 白鹿刀从他流血的手腕中跌落,他忽的两手抬起,在胸前快速的结印,额心有一道光亮,迅速的亮起! “哥哥,不可以啊!——”坐在他身后的独孤伽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哥哥要做什么,赶紧伸出双手想要制止哥哥,却被独孤信双臂一振,将她振落马下! “哥哥!”独孤伽罗哭了起来,泪水迅速漫上眉睫,雨点般的滴落。 然而,什么都晚了! 幻武双修的将军,以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和灵力,启动了终极的禁术: 碧海凝冰、地陷天劫! 那是最高级的水土相合系幻术禁咒! 刹时间,整个无定河翻涌起来,巨浪滔天,一涨再涨,浪头涌上半空,怒如大海扬波,越过河岸,倾泄而下! 刹时将整片大地浇得如同水淹! 辽阔的战场之上,土地纷纷塌陷,无数魔族士兵掉入地底,地底的泥石土块在巨大的气流漩涡下,纷纷向上扬起! 大地震颤,河水倒流,九折山倾塌,无数士兵哀嚎着,人仰马翻,地底无数道火焰窜起,这一片冰雪中的战场,宛如一片炼狱! 这,或许才是一个幻幽境战将的终极战力吧! 烨煜的战马被地裂吞蚀,他双手攀着地面,才勉强将身体爬出,一路跌跌撞撞的扑向自己的将军:“夜宸将军!我们撤退吧!独孤信这是不要命了啊,拿自己的命力发动终极禁术!” “退什么?”夜宸冷冷哼了一声,墨青眼罩上的赤青光芒大放,洞察之眼启动,在青绿色的视野中,看到代表独孤信的生命力、灵力、斗力的三条红色柱条急遽的下降,迅速逼近零点,只有象征斗志的那一条红色柱条稳稳不动。 “他就要死了,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成全他吧!”冷喝声中,天诛剑骤然出手,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瞬间暴涨为穿越半个战场的巨大光柱,直指禁术中央的独孤信! 独孤信双目沉毅,双手如抓,微微抬起,面前的地面上,飞沙走石,迅速垒起一座土石高墙,在禁咒的加持之下,那道土系幻术强成的“极壁之墙”,竟然将同级别的真修者的“天风无痕”剑招挡了下去! “什么?!”夜宸的面色僵了一僵:“将死之人,还有这么强的力量?独孤信他,究竟是靠什么苦苦支撑到现在?” 他剑上金丹之力摧发,天诛剑上现出无数怨魂,青白色的怨魂,无一例外皆是惨死在战场上的兵卒所化,一个个眦牙裂嘴,以头撞向极壁之墙,发出无数的砰砰声! 天空中,忽然传出一声极轻的语声:“想要破土系幻术的‘极壁之墙’,又有何难?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一道光芒闪过,空中蓦的腾起数百根卷木,撞向极壁之墙,在数百根卷木的撞击之下,土系的极壁之墙迅速碎散,消失! 而空中的数百根卷木亦随之消失! 卫潇蓦的抬头! 是那道光影,就是那道光影! 这回他不会再错了! 朦胧的视野中,他确实看见了那道光影,御木而击,而且清晰的听到了一声咒语——风卷落木! 随着极壁之墙骤然碎裂,独孤信忽的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战马惊嘶,人立而起,他的身子从马上直直坠落了下去! “哥哥!——”独孤伽罗凄厉的惊呼了一声,放大的瞳仁中,映出哥哥白缨白袍的身影,缨袍飞散,如一颗流星般跌落! 独孤信的身躯,倒在地上,被独孤伽罗扑了过去,将他抱在怀中,他勉力撑身而起,展眼望向那片河山,口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的眼中忽然蕴满了泪光。 无定河倾,九折山塌,山河破碎,江山飘雪! 这,是他拼了力量、拼了生死、拼却所有心力,九死无悔,也要守候的那片幻之灵国、云中土地么? 枉他身为“云中郎”! 他闭了闭眼睛,泪水纷落! 终究……是殚精竭力,再也守不住了! “独孤将军!”卫潇奔了过来,在他面前跪下,摸索着伸出双手,忽的被独孤信一把握住! “卫潇,我屡次要杀你,你却披肝沥胆,待我如故,是我负你!”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将卫潇的手用力握紧:“我意本来要杀你,但现在却发现,这战场之上,我唯一可以将伽罗托付的人,是你——我死之后,你要替我护伽罗周全!” “哥哥!……”独孤伽罗悲呼出声,泪如涌泉,连连摇头:“哥哥不会死的,哥哥不会死的!” “独孤将军放心,卫潇一定待伽罗如兄妹!”卫潇沉声道。 独孤伽罗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眸,看了卫潇一眼。 “那就好……”独孤信咳嗽了一声,苍白的面上缓缓现出一丝笑容:“卫潇,生在乱世,我若活着,你我定将仍然针锋相对,各怀立场,做不得朋友,但如今,我快要死了,你喊我的名字一声,若有来世,我们再做朋友!” “将军……”卫潇开口,泪水从脸上簌簌而下:“独孤……信……!” 独孤信欣慰的叹息了一声:“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如愿哪,如愿如愿,可恨……我终其一生,也未能如愿!” 他抬起右手,将手腕上系着的红梅帕解下:“说来可笑,我独孤信竟然在幻思树叶制造的幻境中,爱上了一个在十五岁时出现我幻境中的人……她,是我独孤信此生路上最后的雪景,最后的……生死一战,只可惜……” 红梅帕簌簌飘飞着,自他的指间飘远,如同一只破碎的蝴蝶。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大都督,眼底有沉静不屈的光芒,但为卿故,沉吟至今。 他的心迹,此生都不会表明。 他抬起双眼,向着茫茫天地,向着云中山河,那般不舍而留恋,他还有事业未竞,却春蚕到死,蜡矩成灰,油尽灯枯! 那曾经在独孤祖祠中,在父亲灵位前,许下的护佑幻国江山的誓言,今生再也无法实现了! 独孤信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泪水,长叹了一声:“非信背诺,天不假年!……” 那一声叹息,震撼了大地,如入云中,被这茫茫天地永远铭记。 耿耿忠心,其心昭昭,如日月辉。 云中美郎,擅骑射,精音律,十五岁即拜领大都督一职,扶社稷,扫三襄。 愤出郦都,不听君令,拥兵十万,自立柴桑,十年磨一剑,铸奇阵“背水却月阵”,迎敌于无定河畔,擅用水火两济之法退敌。 《云中竹书纪》如是记载,然后,书册缓缓合起。 一代将星,就此殒落。 第一百九十章 同归于尽 “哥哥!——”独孤伽罗紧紧的抱着独孤信冰冷的尸身,大声痛哭起来,那一声凄厉的哭喊,令战场上仅存的数千幻族战士落泪。 而这片无定河战场上,尚有十五万左右的魔族士兵,手执刀枪,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死战!”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我等决不投降,愿追随独孤将军而去!” “死战!”数千幻族战士眼里绽放出雪亮的光芒,呐喊道! 浓黑的硝烟中,魔族的大军甲胄如墨,若隐若现。 飞扬的大雪下,幻族的士兵枪戈雪亮,毫不动摇视死如归的决心! “兄弟们,杀!”徐彦达强压下满腔的悲痛,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一番血战后,他的身上已是伤痕累累,眼里却仍绽放出不屈不挠的光芒:“我等以死报国,马革裹尸还!” “我等以死报国!……”幻族将士们念到前半句,有的人已经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们都知道,他们将在一场苦战后,死在这个战场上,家国、亲人、山河……万里,从此生死相隔,只剩残念可以遥望! 然而,仅存的数千幻族战士仍然摇摇晃晃的支撑起残破的身躯,拿起无数次厮杀几乎砍裂了的刀枪,奋勇着冲上了前去! 一场最后的战争打响! 一场明知必死,却慷慨以赴的死战! 天空中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仿佛在为这场悲壮之战奏出最后的挽歌。 徐彦达将军一刀奋力格开两个用枪挑上来的魔族士兵,左肩却中了一刀,他立刻反手拔出刀,用力掷出,将那名魔族士兵一刀斩杀! 然而右臂却是一痛,数名魔族士兵抢上前来,挺枪疾刺,他的右臂登时钱淋漓,右手中的刀差点儿拿捏不住。 两柄长枪快如毒蛇,分刺向他的咽喉和胸部,他挥刀格档,然而受伤的右臂还是慢了半拍,眼前便要被双枪刺中! 忽的一道剑光闪过,剑上金光乍泄,将那些魔族士兵全部砍倒,跟着徐彦达将军感觉后背一紧,竟是被人生生拖出了战圈。 他回头一看,正是卫潇! 卫潇手里拽着独孤伽罗,那丫头哭哭啼啼的满脸都是泪痕,徐彦达看着她从小长大,那个爱笑的姑娘,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仿佛天地崩塌。 卫潇将独孤伽罗拽上前来,将她的手交到徐彦达手中:“徐将军,你带着伽罗,还有仅存的疾风军战士,走吧!” 他从嘴里吐出最后两个字时,徐彦达一愣! “走?”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卫潇。 “是的,走!”卫潇坚定的道。 “可是,独孤将军死了!我们幻族万千人心目中的大英雄死了,你要我走?!”就连一向不发脾气的徐彦达将军,此时也低声咆哮了起来:“我愿随他去死!” “活着,是比死更难的事,”卫潇面向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一丝伤痛:“独孤将军最后的心愿,是希望伽罗好好活着,你带上伽罗,还有剩下的疾风军战士,一直往东走,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 “可是……”徐彦达虎目中落下泪来:“大家都在死战,独我走,我走不了!” “徐将军!幻族朝廷内出了奸细,这就是我们兵败的原因!”卫潇厉声:“你和伽罗必须活着出去,赶在魔族大军到达之前,提前赶到郦都,把这个消息带给国主,这是命令!” 卫潇顿了顿,面色忽的缓和下来,语声低沉:“就当……就当是我最后请求你的一件事好了!” 他双臂一抬,便欲拜倒,却被徐彦达赶紧扶住:“卫将军,”他终于心一横,下定了决心:“彦达答应你了,这就带伽罗走!” 他一把拉过独孤伽罗,返身欲走! “我不走!”一直哭泣着的独孤伽罗,忽然用力挣扎着:“我要留下来,杀死所有的魔族士兵,替哥哥报仇!” 话音未落,她的后颈忽然挨了一掌,整个人昏迷了过去,倒在了卫潇的怀中。 卫潇咬了咬牙:“徐将军,请带她走吧!” 徐彦达双手抱起独孤伽罗,将她放上马背,忽似想起了什么,一怔:“卫将军,你为何不走?” “夜宸擅打歼灭战,”卫潇长叹了一声:“此人心思冷酷,战必灭绝对手,不留活口,从不奉行什么‘穷寇勿追’,我若走了,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卫将军!”徐彦达忽然扑了过来,跪倒在卫潇脚下:“卫将军你走吧,彦达愿意留下来,替你拦住追兵!” 卫潇摇了摇头:“十五万的追兵,你拦不住的。” 他忽然一抬手,凭着耳中听到的风声将一柄长矛空手抓过,右手手起剑落,将那名偷袭过来的魔族士兵砍倒在地,抢在数名魔族士兵围过来之前,一掌用力拍在徐彦达身上,将他推出数十步,厉声道:“走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那一声呼唤,迅疾被淹没在了扑上来的魔族士兵的刀枪剑戟中。 徐彦达回过头,看向孤身战斗在魔族士兵包围中的卫潇,眼中泪水刷刷的流下来,可是他没有时间哭,没有时间伤痛,没有时间去想,只是双手颤抖着,拉过马的缰绳,一纵身上马,带着独孤伽罗向远处飞奔了过去! 卫潇耳中听着围涌过来的魔族士兵的脚步声,刀枪声,一抬手,便是数道金光乍裂,数名魔族士兵倒了下去!他提着昊天剑,如一个不死的战神般,厮杀着,一步步的向着夜宸所在的方向逼近! 数十名、数百名、数千名……更多的魔族士兵合围了上来! 谁都知道,杀了天策大将军卫潇,重赏!万金万户侯! 魔族士兵的紫色眼珠中绽放出残酷的杀意,向着卫潇冲了过去! 纵然是前面有越来越多的同伴倒下,他们也悍不畏死的向前冲去! 卫潇每踏出一步,剑下的魔族士兵尸身便堆积如山,可是,死去的魔族士兵的空隙,很快便被冲上来的魔族士兵填满,密不透风的将他包围。 他手中的昊天剑,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熊熊燃烧的战意,和慷慨赴死的死志,爆发出了清亮的龙吟,金光陡然大涨! 昊天剑织起的剑网中,剑下无活! 只是,面对越来越多的魔族士兵,卫潇的体力,和灵力值,都在下降,速度稍稍一慢,身上便是数道伤口,数道血痕! 碧血染透战甲! “那个人……好象是杀不死的啊!”烨煜骑在马上,在夜宸的身侧,哪怕是久经沙场的他,双目中也不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喃喃:“他是哪来那么强大的战力?” 夜宸巍然不动,墨晶眼罩下的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鼻中冷哼了一声。 “百万人中取人首级,大概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他苍白的脸上,唇角勾起,露出一丝嘲讽之意:“他这是想取我的首级呢,真是妄想啊!” 然而,在眼看那个身着墨蓝战甲的武神将,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这方逼近、昊天剑的金光一次又一次在铁桶般的包围中亮起的时候,杀神夜宸也终于忍不住微微动容。 青红光芒闪过,洞察之眼迅速启动! 视野中,象征着卫潇体力和灵力值的红色柱条都在逐步逐步的下降,只是——在看到卫潇身上的斗力值时,夜宸不禁陡然一惊! 卫潇的斗力值竟高达三百阈,那根本不是一个仅有筑基境的修者该有斗力,哪怕是他在与白神器昊天剑签订了魂识契约之后! 那等同于甚至超过了身为金丹境修者的他,所拥有的斗力! 而且,为什么体力和灵力值在下降的时候,斗力的阈值竟然还这么高? 这不可能! 夜宸的目光,远远的穿透那些层层包围的魔族士兵的身体,看向中间的卫潇,卫潇一剑斩杀了几名魔族士兵,迫得围攻他的人一滞,就在那个瞬间,他剑气一荡,爆发出一圈金光闪闪的光芒,周围的魔族士兵纷纷倒了下去! 他已经在那个时候,突破一个缺口,飞身登上一名骑兵的马背,一手将那名骑兵掷下,驾马向着自己这里冲了过来! 就连一直盘旋在自己头顶的凤首苍鹰,也似乎意识到了敌将爆发出的惊天战力,发出了警惕的唳鸣! “将军!我去拦他!”意识到卫潇已逐渐逼近自己的主帅,烨煜提起长枪,拍马冲了出去! 然而,仅仅在两个回合间,烨煜手中的长枪便被昊天剑斫断,卫潇一手将他斩落下马,继续向着夜宸的方向飞驰! “放箭!”夜宸皱眉,冷冷的发令! 数排箭雨向着卫潇密集的射去! 卫潇挥剑砍落数十支羽箭,忽的一伏身,钻入马腹底,战马往前奔驰了几十步,忽的力竭,缓缓倒了下去,马身插满羽箭,如同一个刺猬般! 然而,卫潇的人却不见了! 夜宸耸然一惊! 青红光芒四处扫射着,就在自己视野的左前方,卫潇忽然象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一般,手持昊天剑,向着护卫在自己身前的亲兵砍了下去! “放箭!放箭!”夜宸连连喝令! 卫潇一刀砍倒那个亲兵,忽的纵身而起,脚步踏在较低的一支羽箭之上,腾身而起,身躯夭矫如龙,在箭雨中穿行,双手持剑,向着夜宸的所在刺了过来! “噗、噗”他的身上连中数箭,鲜血染红成一片,却遏制不住他势如破竹般冲过来的身影! 就在那一瞬间,夜宸忽然明白了—— 卫潇,是要跟他同归于尽啊!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百九十一章 棋局人间界 千军万马之中,卫潇凭着鹰唳之声,和羽箭之声,判定了夜宸所在的方位,奋不顾身的向着那个方位冲了过去! 身上早已中了无数刀枪,羽箭毫不留情的刺穿身体,体力和灵力值,已下降到几乎快要接近零点…… 但是他不能停! 他知道,只有杀了夜宸,才能止息这场战争! 止息这场杀戳! 他看不见,所有的幻族战士都已经倒下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只有他,凭着一息孤勇,在这个修罗战场上支持到了最后! 他的身躯腾起,昊天剑上发出一道极耀眼的金光,向着夜宸所在的方位刺了过去! 昊天剑的剑身上,蓦的腾起了无数的星光! 星光随着昊天剑的沛然剑气,浩浩荡荡,如匹练卷过长天,一起射向夜宸! “银河落九天!” “笑话!这次我怎么还能象上次一样,让你得手?”夜宸冷笑一声,天诛剑挥出,一道森冷的青白光芒,阔如江河,迎上了昊天剑! 天诛剑的剑身上,充满了煞煞戾气,无数的怨魂从剑身上浮现,脸孔在青白色的光芒中若隐若现,惨白的脸孔,带起黑色的头发如墨般飘起,迎着昊天剑上的星光冲了过去! “天诛迷魂断!” 两道超强剑气相击,天地间爆发出一道金色和青白色交织的光芒,冲天而起,刹那间映得云层失色,光波以极强的震力一层层震荡了开去,地面被震得四分五裂,千疮百孔! 数不清的魔族士兵惊恐着,跌倒,有的甚至掉下了裂开的深渊! 金色与青白色的剑气持续相击,双方的灵力持续输出! 天诛剑上的无数怨魂,与昊天剑上的星光相撞,顿时被星光吞没,化为青烟,然而星光也随之消失。 在那一刻,两个人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看到了对方的内心。 他们同时吃了一惊! 然而,来不及说什么,他们忽然看到了对方头顶上,缓缓亮起的魂识印记! 纵然卫潇此刻眼盲,他却也分明看到了,夜宸的头顶上,金光闪动如太阳般,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篆书“马”字! 那是烙印在魂识中的棋魂! 而夜宸也看到了,在卫潇的头顶上,金光闪闪之中,现出的是一个巨大的朱色篆书“炮”字! 两个人的剑气击中对方,各自受了一记重创,后退一步,站稳身形。 血从夜宸的嘴角流出,他却顾不得擦上一擦,蓦的扯动嘴角,笑了一笑:“终于,以这种身份见面了啊!我们,真是天帝昊天与魔祖未央在人间交手的第一枚棋子呢!” “其实,早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我的洞察之眼便告诉了我你的身份,那时,我便知道你是我的终极对手,卫潇!” “即使没有这场征澜帝国与幻之灵国的战争,我们也终会相逢的,”夜宸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我们的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卫潇沉默着,终于道:“也许这场两国的战争,是我们命定的相逢,我们身负各自不同的使命,作为天帝与魔祖在人间争战的执行者,这一战,或许只是这场人间棋局的第一战吧!” 大幕终将拉开! 散落的棋子,十方神器,终将在这片大陆上征战! 隆隆战车,千军万马,血流成的界限,将这面版图重新割画! “最后一次出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夜宸道:“你刚才,在我的内心中,看到了什么?” 卫潇回忆着方才一瞬间看到的夜宸的内心景象,缓缓道:“金碧辉煌……” “还有呢?”夜宸皱了皱眉。 “金碧辉煌下的千疮百孔。”卫潇道。 夜宸忽的笑了起来,他以这笑掩盖着自己的内心,转而问道:“卫潇,你可知我在你的内心中看到了什么?” “什么?”卫潇道。 “一片冰凉。”夜宸道:“是那种连我这样冷酷无情的人,都要感到恐惧的冰凉,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卫潇将剑竖起,立于眉侧:“生死一战,自然冰凉!” 他的昊天剑再度挥起,无数的星光自剑身上凸显。 “卫潇,再见了,这一战之后,愿我们永不相见!”夜宸苍白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在那一刻,卫潇心中蓦的一动,忽然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不知从何而来,却是他身经百战中,所练就的一种直觉。 他侧耳倾听,持剑待发。 但是这一次,非常诡异的,对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是比刀剑破空之声更加危险的安静! 哪怕是高手,在发出任何招式的时候,都会有轻微的声响,然而,卫潇却听不到对方一丝一毫的声音! 他额上的冷汗冒出。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危险袭来,却已躲避不及,整个人被一道青色的光芒击中,身躯向后飞了出去,在地面上擦出一道长长的坑痕! “是……”那种危险的气息带着几分熟悉,卫潇终于想了起来:“是杀生光!” 那道光,曾经斩破了他的修复术,令他无法在短暂时间内恢复。 “是的,是杀生光,”夜宸目光沉沉,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卫潇,铁靴往前踏出了一步:“光是没有声音的,却比闪电还快,卫潇,你失去了目力,注定会输,而输,就是死!” 卫潇躺在地上,感觉到夜宸的临近,他只能竖起昊天剑,护在胸前,然而,他不知道下一道攻击将在什么时候,从什么角度袭来。 “想过吗?身为黑子一方的我,所拥有的黑神器是什么?”夜宸看着他,脚下又往前踏出了一步:“你一定想不到,我的黑神器,便是我的这双眼睛——赤青妖瞳,洞察之眼!” “青瞳杀生,赤瞳灼焰,一枯一荣,枯荣转生!” “我的青瞳可以发出杀生光,侵蚀入你的身体,摧毁你的修复术,而我的赤瞳,会发出红莲业火,烧灼你的灵魂,令你永堕沉沦!” 夜宸说一句话,脚下便踏出一步,带着铁靴沉重的声响。 卫潇在他的语声中,身躯缩起,向后退着。 方才全力一击,他的体力和灵力值几乎已消耗殆尽,这时想要拼力站起,都难了! “卫潇,再见了!”沉沉的语声中,夜宸的右眼赤瞳霍的张开! 一道赤红色的火焰,自瞳仁中喷出! 卷向地上的卫潇!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冲了过来,扑在了卫潇的身前! “卫潇哥哥!”她和身扑倒在卫潇身上,以自己柔弱的身躯,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伽罗!伽罗!”那一瞬,卫潇不知哪来的力气,左臂将独孤伽罗紧紧抱住,右手一剑挥出,用尽力气砍向前方! 然而,夜宸只是身躯微微一侧,便轻易避开了那一剑。 “卫潇哥哥!”赤色的红莲火焰,在少女背上无声无息的燃烧着,独孤伽罗的双眉蹙起,承受着巨大的灼痛:“好痛!我就要死了,是吗?” 卫潇手中的昊天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紧紧的抱紧了怀中的少女。 “你不会死的,伽罗……”他语声颤抖着,泪水涌出:“卫潇哥哥救你!” 然后他仰起头,向着夜宸的方向:“你放过她!我愿意死在你面前,你想要我怎样死都可以!” 夜宸沉默的站立着,没有说话。 “夜宸!”卫潇疾呼了一声:“我求你!” 沉默中,夜宸终于冷冷开口:“卫潇,这是你第一次求人吧,只可惜,我不答应,”他冷冷的看着在火焰灼烧中挣扎的少女:“我夜宸生平,最痛恨看到为了所谓感情,而牺牲自己的那些傻瓜!” “不要求他!”尽管被红莲业火灼得遍体鳞伤,少女还是忍痛开口:“卫潇哥哥,为你死,是我心甘情愿!不要求那个人,他是杀死我哥哥的凶手,你只要记得我死了后,为我和我哥哥报仇!” “伽罗!……”卫潇惨声惊呼着,纷乱伤痛的脑海中,蓦的闪现出一丝记忆:“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是可以引渡的,我将它从你身上引到我身上,你就会活下来!” 他食中两指一竖,指间燃起最后一点的紫色灵力,凑近独孤伽罗的身上,却在将要引渡业火的时候,被怀中的少女一把大力的推开! 独孤伽罗的身躯也向后倒退了开去! 背上的红莲火焰,“蓬”的一声燃起了数丈高,将她的身躯整个烧着! 她的红裙翻飞着,在烈焰中化成一抹抹的飞灰。 她的眼中,有泪滴下:“卫潇哥哥,在最后临死前,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喜欢过我吗?” “我……”卫潇语气一窒,他无法回答她,不忍在最后一刻欺骗这纯真如飞雪,炽烈如火的少女。 “我明白了……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独孤伽罗点点头,火光中痴痴凝望着他:“卫潇哥哥,你太不会说谎了,总是让人一眼就看穿。” 卫潇眼中的泪水,刷刷的决堤而下。 在那一片明净清澈的泪水的冲刷下,他忽然发觉眼前的视野开阔了,明晰了,那个在一团火焰中凝望着他的红衣少女,只在一个对视间便灰飞烟灭:“卫潇哥哥,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回天界看我母亲,要记得啊!……” 然后,她的整个身影变得虚幻起来,化作一丝烟气袅袅消失。 世界仿佛在刹那间静止。 静得只听得见“嘭,嘭,嘭”的心跳声。 卫潇拄着剑,慢慢的,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夜宸瞪视着他。 “红莲业火,灼烧三界一切有情之物,独孤伽罗对你有情,她的灵魂经这业火灼焰,三魂七魄,灰飞烟灭,永不转生!” 四周的魔族士兵,手持枪矛,一层又一层的围了上来。 密密麻麻,刀枪如林。 卫潇手里抓着昊天剑,勉力支撑住身体,凌乱的发丝间,一双眼眸亮如寒星:“你们……都上吧!” 刀枪破空的声音响起。 卫潇举起手中的昊天剑,格挡着,厮杀着,听到到刀枪“噗、噗”插入胳膊,胸膛,背部,腿上的声音。 他似乎已变得麻木了,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整个世界陡的在他眼前天旋地转,天翻地覆。 然后猛的一黑。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帝火焚天焱 头顶黑云翻滚,脚下踏着的仿佛不是地面,而是火焰。 踏出一步,发现左足竟然站在了虚空之中,远处云雾飘渺。 突然头顶一道九重雷火炸响,声振万里,一重一重延伸向极远的天际,无数火焰从虚空中落下! 四面八方都是火焰,冲天而起的黑烟,头顶是九天玄雷,脚下是一片虚空,仿佛一步踏错便将万劫不复! 忽然,一道巨大的雷声震耳欲聋,黑云中吐出一个巨在雷火弹,带起无数道火焰,风驰电掣般向他迎面奔来! 他想动,却恍惚间发现自己似乎身置无定河岸边的战场,山塌地陷,天崩地裂,战火绵延,而他自己却一动不能动! 那枚巨大的雷火弹自天际降落,在他面前炸烈滚滚火焰,直烧天际,他的身躯被那炙热如火山喷发的烈焰包围,前后左右十里内皆是火焰,几乎无法呼吸,浑身炙烤得异常痛苦! 皮肤炸裂!血肉骨骼间迸飞出无数火星! 奇异的是,他的身体并不是象一般人那样枯焦,而是慢慢的焚化,消融。 那是……帝火焚天焱! 他额头上滴下沉沉的水珠,而那水珠,也并不象一般的水那样迅速的在天地间最为霸道的帝火焚天焱中迅速挥发,却如水银一般沉沉的坠落! 他在剧痛难当的当口苏醒,蓦的睁开了双眼! 雷火烟幕消失了,他眼前出现了一道木栅栏拦起的天空。 青灰色的天空中,有细雪不停的下落,浇在他的身上,一片冰凉。 身上还残留着烈焰焚身的痛楚感觉,那片冰凉却加剧了这痛苦。 梦里的景象,还在眼前残留闪烁,——那不是无定河畔,不是幻象,那是在哪里?那是什么? 卫潇张眼看着头顶青灰色的天空,天空在摇晃,他身下的大地也在摇晃,每一个摇晃都狠狠撕扯震动着他的伤口,浑身如千万把刀刺入身体般,火辣辣的疼。 他的手指动了一动,慢慢抓住一根木栅栏,一咬牙,用力翻起了身。 然后,他赫然发现,他是被囚禁在一输每根木柱皆粗如儿臂的囚车之中! 囚车被放在一辆残破的木板车上,由一匹伤痕累累的战马拉着,轮轮辗过地上湿黑的泥土,轱辘轱辘向前。 卫潇低头看着车后那两道长长的车轮印,白色的雪粉被辗入黑色的泥土中,顿时斑驳成一片脏乱的黑白色,然后又被后面跟进的队伍踩得稀烂——这不是飒飒西风的无定河畔,这是到了哪里? 车前车后,都是乌压压的手持兵戈的魔族士兵,这一支长长的行军队伍,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 十五万人的魔族大军,正在穿过一片白茫茫的平野,卫潇展眼望去,但见青灰色的天空下,雪满平野,尽染赤血,尸体相枕,伏于郊野,还有牛羊的尸身,堆积如山,倾倒的风车,巨大的轮子插入雪地中,轮身上溅着着几抹血迹,早已干涸,看起来却更加触目惊心。 卫潇伏身在囚车内,双手紧紧抓着木栅栏,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惨象,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内心被狠狠揪痛了一下。 守在囚车旁负责看守卫潇的魔族小兵,见卫潇醒了过来,连忙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叫道:“卫潇醒了!夜宸将军,卫潇醒了!” 这一声喊惊动了整个魔族军队,阵形忽然散乱,就近的魔族士兵已经围了过来,隔着木栅栏如同围观被捕的野兽一般看着他,每个人的紫色眼眸里,都闪着亮莹莹如鬼火般的目光。 卫潇知道——那是刻毒痛恨的光芒! 那种目光,恨不得立时将他拆皮卸骨、碎尸万段! 三战而下,死在他手上的魔族士兵只怕有几十万人,在魔族士兵的眼里,他岂非是另一个跟夜宸一样同样令人切齿痛恨的杀神? 果然,那些魔族士兵拥护了上来,撞击着木囚车,将木囚车撞翻在地,无数柄刀戈枪矛从栅栏的缝隙伸了进来,往卫潇身上狠狠的刺了过来! 卫潇伸手一挡,双手折断两支伸到最前面的长矛,手背却很快被跟上来的刀枪刺伤,鲜血流了出来! 他双手夺过数支刀枪,扔在地上。 却听“霍”的一声,一柄长刀带着怒火,呼啸一声飞了过来,卫潇侧身一躲,那柄刀擦过他的身侧,钉在后面的木栅栏上,刀柄兀自摆动不休。 无数支刀枪隔着木栅栏向着他投掷了过来,伴随着魔族士兵愤怒的呼喊:“杀死卫潇!杀了他!杀了他!” 卫潇拼力站起,想要召出昊天剑应战,却蓦的惊觉体内空空荡荡,竟无一丝灵力涌动的气息! 他膝盖一软,跪倒了下去,无数支枪矛呼啸着钉入他的血肉,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囚车外,围着一层又一层的魔族士兵,疯狂的拍打着囚车,眼见就要撞破囚车而入,将他乱刀砍死! 忽然,先前的那个魔族小兵又跑了回来,口里大喊:“夜宸将军有令,保持队形,不得接近卫潇,违令者斩!” 他上气不接上气的跑着,手里高高举着一只水囊,一路重复着这一句话,那些魔族士兵向囚车中吐了几口唾沫,这才不甘心的慢慢退开。 那名小兵气喘吁吁的跑到囚车前,和另一个魔族士兵合力将木囚车推上板车,这才将手中的水囊往囚车中一掷:“夜宸将军吩咐给你的!” 那只鼓鼓的水囊落在囚车中,发出“嘭”的一声。 卫潇低头看着那只水囊:“夜宸为什么不杀我?” “他说,他说他要留着你的命,一直看着他屠城而进,杀进郦都,灭国而破!”那名小兵似乎有些畏惧卫潇,纵然此刻他身在囚笼中,说完这句话,却还是离得远远的,跟在囚车旁。 “屠城而进……灭国而破!……”卫潇重复着这句话,忽的惨然一笑:“那并不是我的家国,我和他也不过是被攥在他人手中的两枚棋子,他这么铁下心来一定要跟我争个输赢,究竟是想证明给谁看?……” 他背靠着囚车壁,仰目望了一眼苍天,地上千年岁月,天上却不过一千天,人间界的这些流离战乱,喜怒哀伤,在天帝和魔祖的眼中,都只不过是不值一哂的一个微小瞬间罢? 他颓然的坐倒,右手慢慢的抬起,将插在自己左臂上的一枝矛用力拔起,一阵剧痛中,鲜血飙出,卫潇却毫无表情的,再去拔钉在自己身上的另一枝兵器。 他将那些深深插入血肉的刀枪,一一拔出,丢了下去,那个跟在囚车旁的魔族小兵眦目结舌的看着他,只觉得看得都疼了,难道这个人是铁打的? 看到卫潇终于将插在小腿上的最后一枝铁枪拔起,他终于小心的开口道:“你……你喝点儿水罢,你都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我听人说,战场鏖战下来的人,身体缺水的时候,就是象卫将军你那样,血浓得就象是油。” 卫潇蓦的抬头,看向那名魔族小兵,只见他面容平凡,个子也不甚高,紫色的眼珠里,并不象其他的魔族士兵那样,盛满了杀戳之意。 “你看起来,并不象个长期从军打仗的兵士,”卫潇道:“为何叫我卫将军?” 那名魔族小兵笑了笑,竟有了点儿憨憨之意:“我确实长年在军中,只不过,是随军做伙夫,因为我烧得一手好菜,哪怕是在大锅里熬些野菜肉粥,也比别人做得好吃些,”他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一点儿骄傲的光芒:“凡是上前线打仗的士兵,都喜欢吃我做的肉粥,和大饼,说吃得多,上战场也有力气些,所以我就一直呆在军营里,做了七八年的伙夫,今年刚刚升上了伙夫长。” “然而……”他面上难得闪现出的一丁点儿光采,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前方将士伤亡惨重,我由于资历老,被抽调上了前线,”他看着卫潇:“就是卫将军你在无定河上,火烧战船,决堤淹营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在其中一艘战船上,跟兄弟们逃往下游,却被独孤信的军队俘虏,那时独孤信要杀我们,你却放了我们!” “呵……”卫潇仰头靠在囚车壁上,望了他一眼:“杀你的是我,放你的也是我,你现在,是恨我,还是谢我?” 小兵面上纠结起来:“既恨你,又谢你,还……畏惧你。” “畏惧?”卫潇道。 小兵点了点头:“我们所有的同伴,都对你是又恨又畏惧,我们魔族大军,历来是所向披靡,辗压其它各族军队,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我们骄傲自大惯了,却不想在卫将军你手里栽了大大的跟头,虽然最后还是我们嬴了!” “但……没有人不恨你!”小兵垂下了眼睛:“刚才,你也看见了……若不是夜宸将军的命令,他们只怕都会扑上来生啖你的血肉……” “自古战争无正义,”卫潇无力的倚着囚车,眼睛也不知望向何处:“哪一个将军手里,不是冤魂累累,尸骨成山?遭万千人敬仰,又遭万千人唾弃?”他的眸子黯淡了下去:“说到底,我跟夜宸,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屠城而进 囚车咿呀呀,驶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卫潇忽似想起了什么,问:“这是到哪里了?” “这是沃畴平原,”小兵答道:“再前方,就是孟律郡了。” “孟律郡?”卫潇耸然一惊,忆起在幻国地图上所看到的沃畴平原在缇萦以南,再往西,是包括孟律郡在内的十五郡,这么说,魔族的大军,已经越过了他在云中大地上所设的三道防线中的最后一道——缇萦?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夜宸是否已经攻下了缇萦?” “是啊!”说起那场激烈的攻城战,做过伙夫长的小兵竟也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在你昏迷的这三天,夜宸将军便攻下了守将楼烦号称‘固若金汤、永不可破’的缇萦!说起来,那楼烦将军确实是幻国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将,他率领全城军民依坚据守,面对我魔族十五万人的大军,使用木石兼投,大炮遥击,还利用雪夜偷袭我军,杀伤多名魔族将士!” “而且他还使一队军士,假扮百姓运财物出城,兄弟们想得那些财物,派数千人马追了上去,不想却被诱入楼烦的阵中,他使两翼包抄法,将那数千人马灭得干干净净!” “前两天攻城毫无建功,反而还自损数千人马,那守将楼烦还在城头洋洋得意的叫嚣,说是此城他发誓要守到与卫潇将军城头奕棋饮酒之时,叫夜宸不要痴心妄想了!” “夜宸将军在城下听得,气得摔了金杯,亲自披挂而出,于第三日雪夜之时,以万载玄铁铸就的巨格箭击碎城头,射杀了楼烦,这才破了缇萦,挥师南下!” “据说那位楼烦将军在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坛棋子,从城头跌落,黑白的棋子洒了一地,仿佛是为他殉葬一般,”小兵摇着头叹息:“这楼烦也算是个硬骨头,这一战打下来,夜宸将军甚是恼怒,当即下令大军围城,屠城而进,在城外筑墙掘濠,使城内人不能逃出,然后大军进城,尽行屠戮,所过之处,积尸成丘,城中无主,数十里内,草木尽毁。” 卫潇听他讲说屠城惨景,心头绞痛,然而其中却有一个疑点:“夜宸是如何得知楼烦夜军夜眠城头,以玄铁巨格箭穿城而杀之?” “这……”小兵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夜宸将军在那晚见到了一道光影,光影中隐隐有一个人影,似乎是那人影将消息透露给了他……夜宸将军当即开了洞察之眼,以重箭击穿墙头,正中楼烦头盔,巨格箭射穿头盔,鲜血汨汨而下,流了一脸,“当时他抓起身边的大刀,踉踉跄跄着从城头如一只黑鹰般飞扑而下,想要刺杀夜宸将军,却落在了城下,摔了个粉身碎骨……”他想起那个从城头坠落的将军,忍不住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可怕了!” “又是那个幻国奸细!”卫潇双手握紧,恨不得将指节握碎! 楼烦—— 那个永远大大咧咧、看起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武烈大将军楼烦,那个为赴前线一口应下他的三不杀、每次都吵吵嚷嚷着要第一个冲锋在前的楼烦,那个城头抱着棋坛也要等卫潇回来的楼烦,那个以一城之力对抗着整个魔族帝国军倾力碾压的楼烦! 小兵道:“当时他的尸体就落在夜宸将军的脚下,夜宸将军看了一眼,只说了一句话:‘可惜!天下勇士,更有谁及得上此人?’便转身走了。” 卫潇心中也暗暗叹了一声:“是啊,天下勇士,更有谁及得上此人?” 这哪里像是一个自知走向灭亡的人? 一个悲剧英雄,挣扎在末世的泥沼中。 生得伟大,生得壮烈。 但是于事无补。 缇萦城破,幻国中的又一颗战星殒落。 卫潇抬头,不禁有些凄惶的想到,幻之灵国在接连损失了将星独孤信,武烈大将楼烦之后,又有谁能抵御征澜帝国大军铁蹄的践踏和高举的屠刀? 还有那个屡屡出现在背后,却又每每在关键时刻出手,扭转战局,替魔族大军击溃幻族军,龟缩在光影中的人像,到底是谁?! 卫潇眉头皱起:“此人不除,幻国必亡!” 他忽然感觉有些刺眼,抬手挡住了眼前。 只见沃畴平原上的夕阳,如同被血浸染过一般,洒在大地之上。 那仿佛是一种奇异的预兆,因为从这一天起,魔族大军的屠城之路开始了。 卫潇布在云中大地上的三道防线一破,其余郡城,均如卵击石般,脆弱得不堪魔族大军的一击,魔族大军一路狂飙猛进,势如破竹,连下十五郡,直逼幻国国都郦都。 夜宸将战火,一路从幻国极北的赤炼江天险,烧到渭城,雍凉,梓漳关,无定河,缇萦,沃畴平原,平原以西十五郡…… 所到之处,不管降与不降,一律屠城! 他几路进兵,分割包围了西南十五郡,各个击破,大规模屠杀,夷平城市,清乡僻野,深崖远谷,无不搜及,令将士出屠,以所得人耳计功,无论男女老少及牲畜悉行诛灭,房屋皆焚毁,山林亦毁灭! 导致魔族大军所过之处,已无人迹,不见犬吠,皆为旷野。 这个嗜血冷酷的将军,几乎已将屠城发展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的军团,也被视为地狱军团! “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魔鬼啊!”那些被他斩杀的幻族守城将领在他的屠刀下颤栗,死不敢瞑目。 卫潇坐在囚车中,想起了夜宸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虽是人族,却具魔心!” 他目睹这场战火,将幻国化为一片人间炼狱,却无能为力—— “也许是神已经厌倦了这个世间,他才将这个魔鬼释放出来,来清洗这个世间的吧!”他只能无奈的叹息,想起那些此前被夜宸铁蹄践踏下的血族,月族,魅族,影族…… 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天地不仁,将军夜宸! 《云中竹书幻》记载: 云中历二一四五年,夜宸率魔族大军,铁蹄西进,令木华黎攻孟律郡,屠之。 复分兵取临邛郡,转攻合剌清河郡,屠之。 进兵围钟离郡,魔君钧天泽怒城久不下,有旨尽屠之。 军至嘉禾郡,幻族军大溃,拔之,屠其城。 遂至漉郡,力抗,拔而屠之。 十二月末,攻破堞城郡,悉屠之。 ******* 幻国的繁华富庶,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即没落。 大地狼烟,生灵屠炭,满目荒芜。 竹帛烟销,与百万生灵俱烬。 整个云中大地,下起了罕见的连绵不绝的七日大雪。 似乎连上天都不忍,要用大雪将这一切苦难苍痍掩埋干净。 而夜宸的大军,仍然如一道乱世巨剑,毫不停歇,剑锋直指郦都。 这一日,大军在距郦都城三百里远处,安营扎寨,当守卫都城的羽林郎远远望见城下的“宸”字大旗时,立刻飞马回报承光殿,朝中震恐! “什么?!”猗兰殿中,国主流梦影在听完徐彦达的禀报,自高高的水晶阶上回过身来,她凤峨高冠,长长的帝主紫帔披拖于水晶阶上,十二岁的女孩子,略显稚嫩的面容上,额心点上了朱红的山形妆,平添了几分威严。 徐彦达身上的铁甲血痕斑斑,身上负伤无数处,跪伏于地:“无定河大战中,卫将军以正奇合围之法,配合独孤将军的‘背水却月阵’,本来有望出奇兵奇阵,以少胜多,一举击溃魔族四十万大军,却不想被幻国奸细发出‘御虎符’,矫诏以国之暗影‘刺’军,和魔族大军一起,将柴桑护国军十二万,尽皆屠灭,不留一人!” 他以头叩击大殿的水晶地面,“嘭嘭”作响,不多时,便额前一片鲜血淋漓:“徐彦达受卫潇将军所托,拼死逃出,只为留一口气,向国主和朝中禀报,幻国之中,潜藏了一个老奸巨猾、卖国求荣的奸细,此贼不除,幻国必亡啊!” 朝中众臣见他满面流血兀自叩头不止,皆可想见前线战事惨烈,却被内贼奸细出卖,这员边关大将心中的愤懑之情,齐齐拜伏在地:“请国主彻查,清除内贼,保我幻国平安!” 流梦影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向坐于大殿左侧的大祭司幻若尘:“我国之中,以赤炼江天险为据,据守江南,向不与魔族往来,如何能有内贼——大祭司,你怎么看?” 幻若尘一袭宽大红衣,长发如瀑,巍坐在六方椅上,凤目中闪过一丝光芒,缓缓道:“国主难道忘了,你曾率我国中二十三名勇士,乘坐枣核舟暗渡赤炼江,夺取昊天神剑一事么?” 流梦影微微点一点头,只听他又道:“国主不记得那个叫薛千的小孩子了么?想来跟国主差不多的年纪,却可凭一己之力渡过赤炼江,那我国中有人暗渡陈仓,与魔族交往,又有什么稀奇呢?” “更何况,”幻若尘红衣一拂,高大的身影自六方椅上缓缓站起,目光一一扫过跪伏在地的朝中众臣:“夜宸兵进幻国,节节前进,朝中有人屈从于强者,或为求生,或为财帛,或为叛国求荣后的高官厚禄,也说不定!” 他凤目闪着寒光,众官皆觉得心头被一把利刃扫过。 “可我朝中百官,又如何知道谁是那内贼奸细?”流梦影道。 幻若尘红唇勾起,微微一笑,一把嗓音清冽:“能窃得我国中重器‘御虎符’者,能有几人?能千里传送幻影递出消息者,又能有几人?如此排算下来,这内贼奸细,只在屈指可数之数了!” 他抬头看向金玉宝座之上的流梦影:“此事国主尽管交与我,幻若尘定当为国主查出卧底之国贼!” 此言一出,朝中百官,皆是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被排队在怀疑范围之外了。 “甚好!”流梦影一手扶着黄金吞口的扶手:“此事就交与大祭司了!” “只是,”她秀眉微微蹙起,重重叹息:“夜宸大军节节进逼,已兵临郦都城下,国都危急,举国将倾,朝廷如今退守一隅,仗着近卫羽林骑尚能抵挡一阵,却终不是长久之计,诸位爱卿有何退敌良策?”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良久,才有一人战战兢兢出列,流梦影见终于有人说话,心头一喜,一见那人却不过是个观星官俞让,顿时泄气,懒懒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俞让跪地启奏道:“臣昨晚夜观天象,荧惑星侵入北斗,幻国气数将尽,势难挽回,依臣之策,不如早迁都西南,那边有上谷守将沈尹戍护卫,当可免此亡国之祸!” “胡说!”流梦影一甩袖子,观星官赶紧五体投地伏在地上。 “大祭司,”流梦影转头看向一旁的幻若尘,语声微冷:“观星官是你司下之人,这等说辞,难道是你教的?” 幻若尘凤目一动,唇角掠过一丝冷笑:“国主何故见疑?此等惑乱人心之语,就由臣替国主斩了此人!” 右手轻抬,指间一道紫芒掠出,那名伏在地上的观星官抬起头来,面现惊惶之色,方说出四个字:“大祭司饶……”便被紫芒割喉,尸体被两名卫士拖出了大殿。 百官见大祭司弹指杀人,更是惶恐得大气也不敢出。 幻若尘目视诸官,冷冷道:“国都乃我幻国这根本,一动则大势去,从今之后,诸官凡倡议立即斩首!” 百官噤若寒蝉,唯唯诺诺。 身后,传来高高宝座上流梦影忧愤的语声:“征澜帝国夜宸一至,我朝中竟无敌手,接连败北,连失十五郡!”她微微仰头,叹息一声:“独孤信虽坐断东南,不听君令,但国家危难之时,仍会挺身而出,血战到底,至死方休,如今独孤信已去,将星殒落,我朝中竟真无人敢再应战么?!” 幻若尘回身抱臂,红袍带起一团火焰,头微微一垂:“臣愿为国主保荐一人,可阻夜宸!” “谁?”流梦影道。 幻若尘红袖一展,手指指向跪在殿下的徐彦达:“就是徐将军!” “他追随卫潇日久,历经雍凉、梓潼关、无定河三次大战,对敌经验丰富,又得卫潇传授,放眼国中,镇守郦都,无人能出其右!” “末将愿领此重责,誓死守卫郦都!”徐彦达奋声答道,以头叩地,忽的泪流满面。 红衣的大祭司看着他,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目光似乎透过承光殿,望向遥遥的远方:“卫潇啊卫潇,果然不愧是天界武神将下界,万夫莫当,只可惜……若不是被内贼出卖,征澜帝国的杀神夜宸,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第一百九十四章 骨炼之剑 夜宸手里拿着一支剑。 天诛剑。 星垂平野,月涌云汐,雪落长空。 夜宸深吸了一口气,蓦的眼光雪亮,将剑一挥,月光下一片冷光流出,纵横在万里沙场之上! 身后,是连绵的营帐,千帐灯光,辉映着湛蓝夜空中的星光。 身前,是遥遥耸立的郦都城墙,城楼上的两角,树起通明的长灯,宛如穿透大雪的两只眼睛。 平原旷野,莽莽苍苍。 随着他“天诛剑法”的施展,剑式越来越快,天诛剑快如闪电,天空中的乌云不息翻滚,将星辰和明月都已掩去,天地间仿佛充斥了不祥的气息,空中隐隐有无形的幽魂接踵而来,密密麻麻,一刹间天风嘶嘶,风中仿佛充满了怨鬼啼嚎的声音。 那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厉,而且愈来愈向他逼近过来! 夜宸的剑势反而缓了下来。 “死不归所,厉魂当诛!”他一剑迎空辟下,如同斩棘披浪,空中亮起了一道雪亮的剑光,无数道劲厉的剑气从天诛剑的剑身上发出! 空无一物的空中,忽然响起了一连串“喀剌喀剌”的声音,如同骨骼被劈断的脆响,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啼哭嚎叫之声更厉! 一层层,一重重,似乎漫天之中,前后左右,都充斥了哭嚎的声音,伴着某种万千怨魂的咒念,密密麻麻,排山倒海而来。 “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们!”夜宸忽的朗声向着高空,高声喊道:“你们活着时,都是我的剑下鬼,如今死了,更不能拿我怎样!” “而且,还要为我所驭!” 他双目一张,赤青两道光芒纵然亮起,如夜航中灯塔中的灯光一般,穿透沉沉夜空,瞬间,那些嘶嚎哭泣的厉魂在他妖光之下现形! 那是一个个幽灵般的白色骷髅,因为死的时候极其悲惨,有的是被斩杀,有的被生剥,有的被抽筋,有的被割去手足,有的被从脊背处戳死……一具具的骷髅都异常的佝偻扭曲,走向夜宸时都千奇百怪,有的甚至是躺在地上,用只剩两只手骨的臂膀爬过来的,有的没有手足,骨骼如蛆虫般扭动着,却因为死前浓烈的怨念,哪怕是一分一寸也要向着夜宸拱过去。 他们堆积如山,白骨一层层的撂起,向四面八方看去,全是看不到尽头的白骨成山。 每一座骨山之上,无数的骨骼舞动着,令人毛骨悚然! 年轻的将军却只是异常冷静的看着。 苍白的脸色在赤青双瞳的妖光照耀下映得更加惨白。 “都够了,让我来替冥界收了你们这些因为死的太惨而仍然滞留在人间界,无法转生的怨魂吧!” 身负杀神之名的夜宸双手高高举起了天诛剑:“骨炼之剑!——” 那一柄斩下百万人的天诛剑,剑身上极强的戾气散发出来,厉魂们仿佛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惊骇着发出怪叫般的声音,四下逃散,刹时间一座座白骨山土崩瓦野,漫天漫地都是白骨劈天盖地压了下来! 天诛剑就在这一瞬间劈落! 那是金丹境末期修者的全力一剑! 宛如开天辟地、席卷洪荒般的一剑! 就在那一剑之下,所有的骨骼纷纷瓦解,化成一根一根的白骨,支离破散,天空中似乎下起了一场骨雨。 被*的骷髅们喑哑无声,寄身在骷髅中的最后一丝残魂在那浩荡一剑中湮灭。 一根又一根的白骨,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全部向着夜宸手中的天诛剑飞了过去,“嗒”的一声附身其上,“嗒嗒嗒”,越来越多的白骨附身在天诛剑上。 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白骨如同被磁石般吸附般,附了上来,刹时便将天诛剑密密包裹。 然而,那一柄长不太四尺的天诛剑,却仿佛永远也填不满似的,仍然在不停的吸附空中飞来的白骨,直到整个天空之中,最后一根白骨被吸附在剑身之上。 然后,那些白骨悉数化成幻影,仿佛被天诛剑吞噬了一般,蓦然从天诛剑的剑身上消失,剑心的深处,忽的响起了一个极其低沉的啸声,如同洪荒巨兽吸水般,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天诛剑剑身蓦的乍亮! 那一瞬间,天诛剑的亮光,几乎超过了太阳的光芒! 剑身在夜宸手中剧烈的颤抖着,似乎要从他的掌控中脱手而出一般,然后渐渐的,渐渐的归于平静,那道耀眼的亮光也渐渐消失。 剑身之上,接近剑柄的地方,霍然出现了一朵金色环形的图腾印记。 夜宸双目惊喜的看着那道花纹繁复的印记—— 那,是天诛剑由仙品法器升级为终极仙品法器的标志! 此剑若屠满千万人,以千万人之血祭剑,便可以成为终极的血炼神器! 夜宸忍不住仰天大笑:“百万人之白骨,终于炼成了极品仙器天诛!” 从今而后,他拥有上古黑神器洞察之眼,若再炼成神器天诛剑,天下又有谁是他的敌手? 杀神夜宸,在他的以杀修炼之道上,以幻国百万人的生命为代价,又迈出了登峰造级的一步。 大笑声中,他蓦的挥起天诛剑,向着遥远的前方,一剑斩下! 天诛剑轻啸一声,剑尖上突起一点白色的寒芒,离剑而出,穿透茫茫夜空,飞逝而去。 第二天,当守城的羽林郎发现城墙上两个大字“郦都”被一道疾厉的剑气一劈为二,入石三分时,尽皆相顾失色,回报了新任守将徐彦达。 徐彦达皱眉看着那道城墙上凌厉的剑痕,那般嚣张狂妄,明白那是夜宸的示威,这位无所不摧、夺城拔寨的征澜帝国战神,又将开始新一轮的攻城了! “避其锋芒,权且忍让!”他凝视着那道割裂城匾的剑痕,缓缓说出了八个字。 连着三日,徐彦达皆紧紧封闭郦都城九门不出,备足军粮,整备军械,将国库中的精良器械全部调出,兼且以卫潇传授的筑城之法,加固九门。 大祭司幻若尘对他看重之极,委以提督羽林军各营军马之重任,令国都的禁卫亲军将领皆受其节制,将士凡有违抗军令者,有先斩后奏之权。 如此一来,徐彦达一反往日的谨慎态度,行事果决,接连下了九道命令: “令羽林军大军皆开出九门之外,列阵迎敌!” “令金吾卫巡查城内,凡有盔甲军士不出城作战者,斩!” “令诸营将领分别把守九门,如有丢失者,立斩!” “令,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令,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令,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令,大军开战之日,众将率军出城后,立即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 “令,拼死一战,不胜,就死!” 他挥刀立于城头,迎着万里天风,大声道:“诸位将士,现在魔族大军已经兵临我国都城下,生死存亡只在一刻,国家到了如此境地,难道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七日大雪,难道不是那些死去的将士和幻国子民们的悲愁所化吗?若此战失败,我与诸位有何面目去见幻国死去的千千万万人?” “不胜,就死!” 那一声嘶吼,震撼人心,也振奋了人心,士兵们士气高涨,郦都百姓主动请求助战,军民一心联合抗敌。 是日,魔族大军如潮,狂攻郦都城正门宣穆门,魔族大将木华黎披挂而出,徐彦达亲自率羽林骑出城迎敌,木华黎乃夜宸帐下猛将,威风凛凛,如鹰之扬,手持大釿,如龙之夭矫,徐彦达拼死以战,直至浑身血红方退,魔族大军尾随而至,铁蹄逼近,却不知徐彦达在军中藏了一支弓刀队,专门对付魔族最强悍的骑兵队,此时令弓刀队在前,以火箭手为掩护,连发火箭、火石等,弓刀队上前奋勇杀敌,竟将数万魔族大军迫退。 此一战后,郦都城守军信心大增,斗心旺盛,更加奋勇御敌,接连五日,双方战斗激烈,死伤惨重,持胶着之势。 魔族大军本来是一支骄横之师,在星堕大陆上连扫血族、月族、魅族、影族等多族军队,皆是铁血碾压,马蹄踏碎他国山河之势,除了在卫潇和独孤信手中受过挫,余者罕逢敌手,本以为攻克郦都轻而易举,不想竟然遭遇顽强抵抗,士气反而馁了几分。 这日,夜宸独坐于帐中,忽听帐外喧闹之声,沸腾不止,将木华黎叫进来,问道:“外面吵闹,所为何事?” 木华黎禀道:“回将军,他们都在叫嚷要杀了卫潇,以灭了幻族军的气焰!” “胡闹!”夜宸鼻中哼了一声:“攻城不下,与卫潇有何相干?” 木华黎近前一步,道:“可是幻族军中传言,说他们这守城将领徐彦达,乃是受过卫潇亲自传授,与曾经追随卫潇的楼烦将军,守城之法如出一辙,将军细想……” 夜宸想了一想,右手手指在下巴上摸过:“如此说来,倒有几分道理……卫潇最擅长破敌之强旅,遇强愈强,”他眉锋一挑,站起身来:“走,你我去见见卫潇,他若知守城之法,也必知如何破这守城之法!”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战场上的小花 卫潇颓然的坐在囚车之中,他被迫囚禁在这方寸的天地之间,看外头的那些杀伐、征战、生死、喊声震天、鼓声如潮、尸积如山,他既不能率兵作战,迎击魔族大军,也不能阻止屠城,挽万人之性命。 仿如这一样一幅铁血画卷之外的一个看客。 他看到囚车外逡巡着的那些魔族士兵愤恨的眼睛,那一双双紫色的眼眸中所透出的怒火,恨不得立时将他烧毁。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岌岌可危,随时会死去。 郦都城破,他要死。 郦都城不破,他还是得死。 他苦笑一声,目光忽然落在囚车旁的一朵红色的小花上。 那朵小小的红色花朵,从冰雪覆盖的石头缝隙里顽强的生长出来,娇嫩的花瓣舒张着,在冬天的寒风中微微颤抖。 那样的鲜红夺目,那样顽强不止的生命力。 卫潇忽然心头一动,从囚车中伸出手去,想要摘下那朵小花。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日与白浅予骑马共乘于无定河畔,夕阳下,他摘下的那朵小红花,摘于白浅予的发鬓。 乱世之中,那真是最美好的一刻啊! 卫潇的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他从囚车中拼力的伸长了手臂去够那朵小花,手指头却还是离它差了一点点。 那朵花忽然象长了翅膀一样飞了起来,落在他身后的一个人手中。 冷冽的语声随后响起:“想不到不掌控万人生死的天界武神将,却还对一朵小花这么感兴趣啊!” 那个人将鼻尖在花朵上微微一嗅,闭上了眼睛:“茶花香自苦寒来,在这冰天雪地几乎灭绝生命的战场上,居然还有这么一朵小小的山茶花盛开,当真是奇迹!” 卫潇身躯微微一僵,缓缓回过头来。 “夜宸,你把它还给我。” “还给你?”夜宸的妖瞳盯在卫潇脸上,手指间饶有兴趣的捻着那朵小花:“你难道不知道,凡是你有兴趣的,我都喜欢跟你抢夺?” 他手指微微一动,那朵红色的小花便被揉碎,在卫潇眼前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落在深达盈尺的雪地之中,宛如细小的红色血珠。 “我夜宸,最不喜欢在我铁蹄踏过的范围之内,还可以看见鲜活的生命,”夜宸冷冷的道,铁靴抬起,一脚踏在花瓣坠落的雪地之上:“一朵小花也不例外。” “那,”卫潇仰起了脸看他:“你也是准备来杀我的吗?” “杀你?”夜宸鼻中冷哼了一声:“你若肯告诉我如何破解徐彦达的守城之法,我或者还可以考虑饶你不死,”他双眼微微眯起:“我忽然想起,如果卫潇死了,那么我夜宸失去了此生唯一的对手,这天地间,岂非寂寞得很?” “一个杀人如麻的人,也会懂得寂寞?”卫潇冷笑一声:“你要杀便杀,不用找什么理由!” 夜宸苍白的脸上,勃然变色:“卫潇,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铁拳“轰”的一声穿破囚车,儿臂粗的木栅栏顿时四分五裂,夜宸一把抓住卫潇的衣领,将他从囚车中踉跄拖出,掷于雪地之上:“没有你,我夜宸一样破得了郦都城!” 卫潇趴在雪地之中,微微喘气:“那你还留着我的命做什么?我体内灵力,被你的杀生光侵蚀得一分不剩,现在无异于一个废人,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卫潇,你想死?”夜宸双眼瞪着他,咬牙:“你越是想死,我越是让你死不了,你等着,我会让你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强硬的军人一甩身,铁靴“嚓嚓”作响,在齐小腿肚子深的雪地里迈步开去,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他身后默默站立着的木华黎将军微微摇一摇头:“卫将军,你这是何苦?……” 然后头也不回的跟随着夜宸离去。 卫潇将头埋在深深的雪地之中,脸上感受着冰雪沁骨的凉意,他的双拳不由握紧,泪水从眼角流下,一转眼却又结成了冰。 “浅予。浅予……”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仿佛她是他此生的最后一点暖意。 一只碧绿的叶片,忽然自他眼前慢慢升起,如同一只小手般招摇。 跟着又是一只。 最后才是一只更大的叶片,或者说是——脑袋。 卫潇有些讶异的从雪地上抬起头,望着它:“烧,怎么是你?” 三叶草舒展了一下筋骨,叫了一声:“好冷,这天气,简直是冻死草的节奏啊!”它的三只叶片都在寒风中哆嗦着,俯下身子来,瞧了一眼卫潇:“哎哟,卫潇,你怎么哭鼻子了?这么大的人了,羞不羞啊?” 卫潇连忙从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面色微红,辩解了一句:“我只是担心你们,”他下一句却急急问道:“浅予她……怎么样了?” “哈哈!”三叶草大笑了起来,两只叶片交叉抱在胸前:“卫潇,看你,一提到小白姑娘,脸都红了!” 它接着道:“小白姑娘得了很重的风寒,大病了一场,她好了后,便带着我一起去追你和独孤将军,但是,当我们到达无定河北岸战场的时候,仗已经打完了,战场上已没有一个活人,小白姑娘担心你的生死,便沿路跟随着魔族大军的路线,一路往东,终于在这儿赶上了魔族大军。” “那,浅予她,可还安好,有没有受伤?”卫潇急急的问道。 “看把你给担心的,”三叶草吃吃的笑了起来:“我们一路上仗着九连环戒隐身功能的保护,倒也没有什么危险,只是小白姑娘看到沿途的尸体,堆积如山,总说夜宸所造杀戳太大,将来必遭天谴!” “他那样的人,怕什么天谴?”卫潇摇了摇头,心头一块巨石总算放下:“浅予没事就好。” 他忽然想起一事:“我们在无定河兵败,幻国的大祭司幻若尘是不是没有再派出信鸦给浅予送幻思树种的解药了?” “那个大祭司,果然是心狠手辣、言出必行啊!”三叶草嘟起了嘴:“你为幻国立下那么多战功,却只是在无定河兵败一场,而且还是栽在他们幻国自己内部的奸细手中,他果然便没有再送解药给小白姑娘,不过——” 它得意的昂起了头:“自从我升到三百六十六级,开启了《药典》功能之后,我还是会沿途采制一些药草,帮小白姑娘熬制成药汤,暂时压制住她体内的毒性!”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卫潇微微皱起了眉,略一沉思:“你现在和小白姑娘一起,去往郦都城中,找到国主和大祭司,说有法子可以帮他们找到内贼,——内贼不除,始终是幻国的心腹大患,大祭司看在这一点份上,想必会将解药交给浅予。” “可……可是,”三叶草一愣:“我们现在并没有法子可以找到幻国的内贼呀!” “法子总会有的,”卫潇想起白浅予,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意:“她那么聪明的女孩子,总会想到办法的,虽然她有时候看起来,也很迷糊……” 他推了三叶草一把:“快去,事不宜迟!这是能救浅予的唯一办法了!” 三叶草期期艾艾的看着他:“可……可是,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夜宸的洞察之眼能看破隐身术,你们留在这儿,不但救不了我,反而会更加危险,”卫潇抬起头,淡淡一笑:“可是如果浅予真的能替幻国找到内贼,那便是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既可以救她自己,也可以救我,——没有了内贼通敌,夜宸若一天攻不下郦都城,那我便一天是安全的,我总会有办法脱身的!” “那,好吧!……”三叶草犹疑的点了一下头:“我只是一颗草,你可不要骗我啊!” “当然!”卫潇点了一下头,看着它的绿色的身影,几个蹦跳间,便迅速消失在了雪地中。 他脸上强撑起的笑容,慢慢黯淡了下去。 他听到轰隆隆的炮声又起,知道夜宸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狂烈攻城,炮火包围中的郦都城,又能坚守到几时呢? 这一次,夜宸采取了直接蛮攻的方式,十余万大军围着郦都城的正门宣穆门发动了袭击,不仅攻城车、投石机、石床弩、火箭火石全上,矢飞如雨,全部向着城头攻击,而且魔族大军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也全部下马,与步兵一起前仆后继、轮番向着城墙冲锋,攻城战不再分主攻副攻,不列阵形,全部主攻! 这场狂烈猛攻从日出一直持续到日落,却丝毫没有减缓的势头! 守在城头上的徐彦达将军,从早到晚,亲自在城头指挥作战,一刻也没有离开,饭没顾得吃上一口,喊到声音都嘶哑,他将卫潇所传授的各种守城谋略发挥到了极致,构建了一个立体防御体系,竟一次次的顶住了魔族大军的悍然猛攻! “果然有两下子啊!”夜宸骑坐在黑骏马上,双眼微微眯起,看着城头声嘶力竭的守将徐彦达,淡淡吩咐:“拿我的弓来!” 两名部下立刻抬上一张玄铁弓来。 那张弓以北海冰川之中的万载寒铁打造,入手足有百斤,夜宸将弓缓缓拿起,极沉的份量压得他胯下的神驹两只后腿一弯,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夜宸张开洞察之眼,将一支浑身漆黑的巨格箭缓缓搭上了弓弦! 然后,箭尖瞄准了城头的徐彦达! 第一百九十六章 国都保卫战 就在洞察之眼张开的那一刻,夜宸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六个一模一样的徐彦达! 六个徐彦达站在城头,一字排开,动作和神情皆一模一样。 “什么?!”那一瞬间,夜宸立刻想到了有人对他启用了幻术,洞察之眼动足目力,赤青双瞳内腾出熊熊双色火焰,在眼瞳内绕行一周,忽的裂瞳而出,光芒大涨,射向对面的城墙。 在极强洞察之眼的窥测下,六个徐彦达的幻影开始移动,融合,由六变四,四变二。 二变一! 在夜宸刚要松指发箭的那一瞬,城头上的徐彦达然张开眼睛,向着他这边望了一望! 两个人的视线瞬间交接! 夜宸忽然觉得,他的目光竟然能穿透徐彦达眼球,穿过覆盖在眼球外的纤维膜,层层交织的血管膜,一直透视到徐彦达眼球的最深处! 徐彦达的眼晴里,无限幽深,夜宸运足目力,穿透那长长的黑暗,才在黑暗的最尽头处,发现了一点圆形的亮光。 那点亮光越来越大,似乎越来越近,渐渐的看的清楚了,白光中生长着一株参天大树,树枝上长满了碧绿色的人掌形状的叶子,不停的颤动着,中间夹杂着紫粉色的球形花朵,树身周围飘拂着无数的紫粉色的花瓣,整棵树不断的散发出光芒,缤纷绚烂。 树下,一袭红衣翩飞,如同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红衣人忽然回过头来,白玉般的脸上,凤目倏的张开,如同黑夜中陡然睁开的恶魔之眼,两只眼睛中放出璀璨的白光。 夜宸刚想靠近再看清一点,忽觉左眼眶中落入一粒紫色的树种,顿时左眼一阵刺痛,似乎被一个刺球刺中一般,他“啊”的一声捂住左眼,视线在黑暗的甬道中飞速后退,瞬间从徐彦达的眼球中抽离,跌下马来! “将军!”两名近卫连忙上前,将夜宸扶起。 “那是什么?……”夜宸望着站立在城头的徐彦达,喃喃自语,由于震惊而万分诧异。 徐彦达却仿似不觉般,抢过一名被火箭射中的羽林郎手中的雕翎刀,将沿着云梯而上的魔族士兵砍翻,那名士兵“啊”的一声,顿时从高高的云梯上跌落,落到地上,摔成肉酱。早有羽林郎奔了过来,补上了刚才死去的士兵的空缺,徐彦达便急急往另一处奔去。 夜宸摇了摇头。 “刚才那幻术不是由徐彦达发出的,区区一个武修,不可能有那般高深的幻术,连我都差点儿着了道儿……那是,”他赤瞳中猛然光芒亮起:“那应该是幻国闻名遐迩的大祭司幻若尘,以元神潜入了徐彦达的神识之中,替他挡住了我刚才洞察之眼的攻击!” 他捂住青眼,眉头微微皱起:“能以幻术挡住我黑神器洞察之眼的攻击,这名大祭司,幻术实在是神鬼莫测啊!……” 幸好自己的青眼,也是极为霸道的黑神器,否则这只眼睛,便要废在这位大祭司的元神攻击之下了! 夜宸揉了揉青眼,感觉剧痛略减,传令:“将卫潇带过来!” 部下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卫潇拖着铁镣带了过来。 夜宸令人在正对城头的地方,立起一根丈余高的木柱,将卫潇绑在柱上,喝令一名军士持着牛耳尖刀,将刀尖对着卫潇,命人在城下大喊:“徐将军,你每杀我魔族一名士兵,我们便在你们卫将军身上刺上一刀!” 话音未落,便有数名魔族士兵从云梯上翻堕,掉了下来,那名持刀的军士便将尖刀对准卫潇的胸口,一刀刺入,却止入一半,那刀极薄、极锋利,抽出来时,伤口细小,血流出只有一寸。 他的手不停,顺着刀锋就在卫潇的胸口上又是接连四刀,仍然只流血一寸。 卫潇咬牙忍住疼痛,皱一皱眉,却不吭一声。 “卫将军!”城头的徐彦达看见,目眦欲裂,大声吼道:“都停手!都停手!” 正在拼命阻挡敌军进攻的羽林军,听到主帅号令,齐齐住了手。 一名魔族士兵趁机攀上城头,一刀将最近的一名羽林军斩杀! “不要停!”卫潇咬牙,他一开口,咬破的牙床鲜血从唇边流下:“羽林军不可为我一人停战,任人宰杀!” “可是……卫将军!……”徐彦达看着自己曾随之征战、受过他传授无数兵法的上司,满是硝烟血污的脸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此惨无人道的凌迟酷刑啊!” 卫潇抬起眼,看向城头之上的部将,遭受苦痛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是我劫数难逃,我们都……别无选择!” 那一丝微笑,是安抚,也是鼓励。 “卫将军!……”徐彦达泪如泉涌,蓦的在城头双膝跪下,拜了三拜:“此战若能胜,徐彦达愿为将军以死相殉!”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喉中颤抖着发声:“开战!” “刷刷”无数的*包和砖石被投了下去,刀兵之声再起! 在魔族大军猛烈的攻击下,双方死伤惨重,眨眼间已有数千人伤亡。 手执牛耳尖刀的军士,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刑罚,卫潇的身上,被一刀一刀刺入,切痕密布,血从切口中流出,如同树枝般在身上交织出纹路。 “你那行的什么刑,那是在绣花吧?滚开!”那个手执牛耳尖刀的军士,忽的被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魔族士兵一脚踢开,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短刀:“让我来教教你怎么用刀可以让痛苦强烈十倍!” 他对着卫潇的肋部,一刀狠狠的刺了下去,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涌出。 卫潇痛得上身向下弯了下去,一张嘴,喉中涌出的血水全部喷溅到了地上! 那名魔族士兵满意的欣赏着卫潇痛苦的模样,刚刚得意洋洋对着鲜血淋漓的刀尖吹了口气,却被夜宸的一声冷喝给震慑住:“风野,如果这场战争还没打完之前,卫潇就先死了,那么他受了多少刀,我就用多少刀杀了你!” “是!……将军!”那名唤作“风野”的士兵哆嗦了一下,赶紧毕恭毕敬的朝着他行了一个礼,低下头,一双眸子里却暗中流露出桀骜不驯的光芒。 回过头,一双充满恶意的眸子又瞄准了卫潇。 冤家路窄! 这个风野,正是之前卫潇和白浅予在断垣屯上撞上的那个狂傲的魔族士兵,那时便与卫潇结下了梁子,一有机会便欲置卫潇于死地。 他仗着一副高大的身板和矫健的身手,在大战之中屡屡死里逃生,立下战功,如今已混到了中郎将的位置。 通常久经沙场考验的老兵,对人体的要害十分清楚,知道怎么一击毙命,风野手持牛耳尖刀,对着卫潇一刀一刀狠狠割下,却小心翼翼的避开可以令他致死的部位,这一场郦都城守卫战,打得如火如荼,照在城头的夕阳,仿佛也已支撑不下去,收敛起了最后一丝光芒,沉入了地平线。 卫潇的身上,已被割下数千刀,伤口密如鱼鳞,体无完肤。 他望向城头的方向,想要说一句什么,却已气息奄奄,头慢慢的垂落,风野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才依稀听见几个字:“徐将军……防止……声、东击……西啊!……” 风野抬起身来,撇了撇嘴:“自顾尚不暇,还有功夫管战场上的事!” 这时,交战的双方,几乎都已精疲力竭,却仍在苦苦支撑。 忽听兵士来报:“报!——将军,木华黎将军已攻破西门宣直门,一举攻破外城,突入内城!” “是么?”夜宸闻言,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难得的笑意:“郦都城的防线终于被我们打开缺口了!……速令大军停止进攻宣穆门,全线转移,从西门突破入城,一举拿下郦都,倾覆幻国!” 西面的宣直门告破,正在指挥国都守卫战的徐彦达几乎同时收到消息,大惊失色! “我明白了,夜宸在这里拖住我的兵力和注意力,实际上是将真正的进攻点集中在防守最弱的宣直门,一举攻破!”他只觉胸闷气短,快要喘不上气来:“我中计了!国都……守不住了啊!” 刹时间,一代忠将的双目中流出血泪,望着苍天,咚的一声仰天倒了下去,与世长辞! “徐将军!徐将军!”幻族将士纷纷冲了上来,围着徐彦达的尸体,人人眼中流下泪来,他们,不仅是在悲哀着主帅的逝去,更是悲哀着这个他们誓死捍卫的国都城,很快便要被攻破了! 城下,魔族大军已经大量的向西边的宣直门方向转移,重甲骑兵率先上马,驾马冲了过去。 当夜宸的黑骏马经过卫潇身边时,风野目光闪动,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已经执行了四千五百八十一刀,是否可以……?” “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夜宸妖瞳扫过他,冷哼了一声:“若胆敢背着我杀了卫潇,我立刻便让我替他陪葬!” “是!”高大的魔族兵士立即双足并拢,乖乖的应了一声。 “可是,”他抬起紫色的眼眸,目中闪着狡黠之意,看向自己的主帅:“将军您的声东击西之计,刚才似乎已经被他看破了呢!” “是么?……”夜宸看了一眼木柱上浑身血痕的卫潇,苍白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计谋得逞的快感,忽然间便消去了一半:“留着他,终究是个祸害啊!……” “那,”风野趁机得寸进尺,献计道:“不如将咱们军中的毒药‘火焚天’给他用上一点,再加上将军您的‘杀生光’,灭绝他的生机与灵力,将军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夜宸微微一笑:“看不出,你小子倒有几分灵光,随你吧!”打马而去。 “是!”风野抱起了双臂,恭送主帅离去,眼中不禁流露出三分喜色,七分残忍之意。 第一百九十七章 幻思神树 郦都中最高的承光殿后,有一座巨大的御花园。 园中奇花异草,五彩缤纷,常会引来幻国的瑞兽重明鸟徜徉其间。 花园的最中央,树立着一株参天大树,占地约方圆百尺,树身高耸入云,树枝上长满了碧绿色的人掌形状的五角叶子,不停的颤动着,中间夹杂着紫粉的花球,树身周围飘拂着无数的紫粉色花瓣,整棵树不断的散发出光芒,缤纷绚烂。 只是这株看起来无比美丽的巨树下,却是寸草不生,那些碗大的奇花更是绝迹,整个树下的泥土呈现出一种青垩色的土壤,与树冠的美丽相比,这片树根所吸引养分的土壤,却完呈现出一片死亡的状态,蚁虫不生,隐隐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气息。 这株参天巨树,就是幻国奉为圭宝的神树——幻思之树。 传说,这株幻思之树能保佑幻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抵御邪魔入侵,每年幻国的新年一月十五日,是幻思之树结种的日子,这一天,御花园会对幻国的子民开放,所有的幻国子民,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皆可以进入御花园祈福,并在树枝上挂上祈福彩带,许下自己的心愿,心诚则灵,如果感动了幻思之树,愿望就一定能够实现。 如今,幻国接连七日的大雪,都没能掩盖住这株大树,它依旧苍翠欲滴,直耸云天,而整个御花园中,早已一片白雪皑皑,所有最珍贵的花树都低下了头颅,枝条上落满了白雪,仿佛对着这棵花树之王俯首膜拜。 巨树之下,站着两个人,一红一紫,红衣似火,紫衣高贵。 “收到城门守军的消息了,西边的宣直门失守,被魔族大将木华黎攻破,守城主将徐彦达听到噩耗,气绝而亡!”身着紫色帝主凤衣的流梦影将手中的纸条狠狠揉成一团,扔在了雪地之中:“杀神夜宸,果然是要亡我幻国啊!” 红衣的大祭司,只是负起双手,默不作声的举头仰望着那株直入云中的大树,不动声色。 流梦影回过头,看向他:“大祭司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内贼未除,郦都城如何守得住啊?”红衣的大祭司叹息了一声,一手捋了捋垂落耳边的鬓发:“魔族大军,是从防守最弱的西门宣直门进入的,徐彦达是由我亲授,提督羽林军各营兵马之重任,这等军事机密都被泄露,只能说明,内贼就在我朝高层之中啊!” 正说着,忽听头顶一声鸟鸣,啼声清脆悠长,幻若尘抬头看时,却见承光殿的琉璃瓦上,落了一只重明鸟,鸟身上伏着一个白衣窈窕的女子,竟是白浅予。 “她怎么会在这里?”幻若尘凤目一闪,微微皱眉。 “白姑娘托那棵三叶草爬墙带来书信,说是有办法可以助我们找出内贼,我就令重明鸟去将她驮来了。”流梦影含笑解释,招一招手,那只重明鸟便飞了近前,落在她身前,浑身彩光闪闪,白浅予从鸟背上跨下来,向着国主和大祭司微一倾身。 流梦影袖中取出一枚青绿色的龙葵果,喂给重明鸟吃了,挥一挥手,那神鸟便重新振翅而起,凌空飞走。 “白姑娘,多日不见,身体可安好?”当此之时,大祭司不由得不提起精神来,打了个招呼。 “托大祭司的福,三叶草为我炼制了几味草药,暂时压制了我体内幻思树种的毒性,暂时还没有死。”白浅予不卑不亢的答道。 “那就好,”红衣的大祭司将两手放在身前,目注白浅予身上:“听说白姑娘有办法为我们找出朝中内贼?” “办法自然是有的,”白浅予语声笃定的道:“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幻思树种的解药?”幻若尘似乎早已料到般,左掌一翻,一只白色小瓷瓶出现在掌心之中,腾空而起,缓缓移到白浅予面前:“白姑娘既然肯为我们找出国之内贼,这解药自然是一定要给的。” 白浅予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道:“我知大祭司幻力通神,宝物无数,只向大祭司求取一样宝物。” “何物?”幻若尘道。 “屠苏酒。”白浅予看着他,一字字道。 幻若尘的凤目不由得眯了起来,这屠苏酒乃是仙酿,由上古医仙采上古奇花百草、天地灵气入酒而制,饮之可恢复一切灵力伤害,将灵力池注满,天地间仅存一瓶。 这瓶酒是恢复力极强的宝物,幻若尘一直将其藏得极深,从未示之于人,而今,这凡族女子竟然一开口便索要这等异宝? “你是替卫潇要的吧?”幻若尘忽然展眸一笑,那一笑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莫测之意:“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这屠苏酒乃是天地异宝,非机缘巧合者不能得之,我将它送出去,卫潇能不能得到,便看他的造化了!” “什么意思?”白浅予不解。 “我答应的,自然会办到,”幻若尘面色一凝:“到于其它的,便是天机,不可说破了!” 白浅予凝视着他的双目,那双眼睛巧黠百变,摇曳如水,眸子深处却又漆黑如深潭,似乎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良久,她方点一点头:“好,我信你!” “那这瓶解药……?”幻若尘的目光,落在她面前悬浮着的那只白色小瓷瓶上。 “做人岂可贪心?”白浅予摇了摇头:“我既然要了屠苏酒,那么这瓶解药,还是请大祭司收回吧!” 她低低的咳嗽了一声,压抑住毒性隐隐发作的疼痛。 面上隐隐笼罩着一股黑气。 幻若尘看着她,含笑不语。 流梦影却一把抓起了那只小瓷瓶,将它交到白浅予手上:“白姑娘几次舍生忘死,和卫潇一起辗转沙场,为我幻国抵御魔族大军,赤炼江畔,对我更有救命之恩,这粒解药,请白姑娘一定要收下!” 她目中殷殷,白浅予犹豫了一下,方才接过:“多谢国主!” 流梦影握住她的双手:“白姑娘远道而来,一定辛苦了,宫中我已着人安排好住处,白姑娘先去休息,稍后我们再共商找出内贼的计划。” 白浅予再次道了声“多谢!”,便由宫女前来领往住处休息。 流梦影目送着她走远,听得身旁大祭司的语声:“你真的相信她能为我们找出内贼?” “不管是真是假,总要一试,”流梦影回过头来:“找出内贼,是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 大祭司缓缓摇了摇头:“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不是找出内贼,而是阻止侵入郦都城的魔族军队,逼近承光殿。” 流梦影闻声抬起头:“大祭司似乎早有准备,成竹在胸了?” 幻若尘面上浮起一丝高深的笑意:“正是!” 他缓缓道:“我早已预料到内贼会出卖消息,所以安排徐彦达为守城主将,不过是利用他替我挡住魔族大军五日,有这五日时间,已尽够我布置下一切了!” “布置什么?”流梦影略略有些惊讶。 幻若尘将一根修长如白玉般的手指放在鼻梁正中,如血的红唇勾起了一丝笑意:“不可说,说破了,就不灵验了!” 就在那个瞬间,幻思之树上所有的紫色灵力,忽然如急遽如数万只光箭般急速扑向幻若尘那一根竖起的手指之中,仿佛那根白玉般的手指,有无穷的魔力一般。 幻若尘的衣影之上,也蓦的爆发出了一片赤色光芒,如同天神降临。 “大、千、沙、界!”他白玉般的手指划下,流梦影便觉眼前的世界,风云变幻,如同一幅画卷,随着他的手指,被缓缓划成两半,向两旁收缩,中间露出一片枯黄的世界来,层层叠叠,变幻无穷…… ******* 风野将赤色的药丸,放入一杯无色的酒水之中,那粒药丸沉入水中,药丸四周反而腾起一股细小的火焰,在酒水中激起无数咕嘟咕嘟的气泡,然后消融。 风野面上露出一丝狞笑之色,将那杯酒端着,移近了被绑在木柱上的卫潇嘴边。 卫潇被那酒水中的腥辣气味惊醒,本能的将头扭过一边。 风野左手卡住他的下巴,粗暴的将他的头转了过来,手上用力,强迫他张开嘴巴,然后将杯中的酒水一滴不剩的灌入他的喉中。 然后他一把将酒杯掷落,退后一步,静静的看着卫潇。 腥辣的毒酒入喉,仿似有一道火线自喉中直贯而下,又似有一条火虫沿着喉管爬下,酒水所过之处,又辣又麻又痒,及至入腹,腹中猛的如同腾起一股火球,灼烧着五内,又似有千把刀在割绞着内脏,卫潇痛的面色苍白,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的冒了出来,若不是双手被绑在木柱之上,他此刻只怕早已满地打滚。 “‘火焚天’,是魔族军中,用来对付最难屈服的囚犯的呢!”风野满意的欣赏着卫潇极度痛苦的表情:“不过这种药采制极难,整个魔族军中,也只有三颗,卫潇,你能够用上一颗,也是很幸运的了!” 他忽然上前,解开了绑住卫潇的绳索,将它挽在自己的手中,一跃而上战马:“卫潇,现在就让你来尝尝我风野的手段吧!什么天界武神将,得罪了我风野,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他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然后他用力夹了下战马,催动马匹,战马发足向前奔去! 绳索瞬间被拉得笔直,卫潇被带着,身不由己的往前奔去,才只一步,他便跌倒在地,任由那匹马拖着它一直向前狂奔! 他的身子被埋没在齐小腿肚深的雪中,雪下是一片粗砺不平的地面,快速的拖动中,突起的石头变得锋利无比,切割着他的身体,衣衫瞬间被磨破,手肘上、腰腹上、双膝上,数千刀的细密伤口没有来得及愈合又再度被磨擦,才只拖出百余步,他的身子已如同浸在血水中,在雪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 所过之处,那些魔族士兵轰然叫好,甚至还有吹口哨的声音传来。 数十万的魔族士兵死在卫潇手下,他屡屡挫败他们的疯狂进攻,令这支骄横驰骋星堕大陆的魔族军团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他们恨他,恨得太久了! 每个人等着报复他的这一刻,也等得太久了! 重伤和剧痛令卫潇意识模糊起来,他咬牙命令自己:“不能昏过去!一旦昏过去就真的死了!” 在急速的拖动着,他想要召唤神器昊天剑,然而空无一丝的灵力,连昊天剑都感应不到主人的召唤,沉睡在他的灵墟之中一动不动。 他鼓足力气,勉强自地面上站起,却立刻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倒,眼见着风野在前纵马驰骋的背影,长发向后高高飘起,一面刻毒的扬声大笑:“卫潇,你也有今日!若早知今日,你当初一定会跪下来舔我的脚趾头,求我放过你吧!” 在他的纵声大笑中,卫潇忽觉身下一平,化作一片绵软的黄沙,而即使是黄沙,也在粒粒摩擦着他的伤口,剧痛将感受放大,似乎每一粒黄沙,都变成一颗粗砺的石头,在磨砺刺痛着他的伤口。 周围那些士兵的嘲笑声都听不见了。 卫潇忽的从沙地上拼力站起身,随着奔马的方向往前跑,拉紧绳子,一个加速,跃上了马背,坐在风野身后,双手从他腰间抽出牛耳尖刀,在他的脖颈间用力一划! 一股热血箭一般向天飙起! 风野高大的身躯从马背上倒了下去,滚落在黄沙中。 卫潇也已力竭,从马上滚落,接连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奔马受惊,马不停蹄的继续向着日出的方向奔去! 卫潇趴在沙地之中,大口喘息着,直等到气息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才略略抬起头,双目望着远远的那轮初升的太阳。 没错,太阳周围还有晨曦,那确然是日出。 郦都城头如血的夕阳还映在他的脑海中,怎么眨眼之间便看到千里黄沙之上的日出? 这漫漫黄沙,是在哪里? 卫潇不及细想,便双目一闭,昏迷在沙漠之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檀香星云阵 白浅予被侍女带到承光殿中。 高大宽阔的承光殿,水晶砌地,珠帘飘拂,在这严寒的冬日,显得愈发的清冷寂静。 大殿之回荡着她们两个人茕茕脚步声,水晶地面上依稀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她愈往里走,愈觉静寂神秘。 侍女将她送到最里面的含光阁,便退了出去。 白浅予面对着幽深的里阁,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便缓缓走了进去。 含光阁并不大,里面却帷幔重重,密不透风。 白浅予一层一层的穿过重帘而入,就见十尺见方的含光阁内,或坐或立了五个人,有男有女,衣着皆极华贵。 这五个人听到她的脚步声,一起扭头,齐刷刷的向她看来。 被五个具有幻蕴境以上的高手盯着,白浅予陡然觉得心头一紧,一股巨大的无形压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了,”还是五个人之中的大祭司幻若尘先开了口:“诸位都是我国中最有身份地位的人,白姑娘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族女子,大家就不要为难她了。” 五个人这才微微一笑,各自收回目光。 “请一个凡族女子来主持檀香星云阵,这……未免有些太过草率了吧?”发话的是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身躯高大,峨冠博带,左掌中托着一粒黑沉沉的火沉珠,正在缓缓转动,白浅予之前在承光殿中见过此人,知道他是素来不苟言笑的大司命华严。 而除此二人外,阁内另三人分别是国主流梦影,少司命妙歌,和幻国第一勇士云旄。 妙歌还是一副沉静的模样,面蒙白纱,身着绿衣,形容俏丽,不发一言。 云旄却是面上带笑,手里头翻转玩弄着一只匕首,似乎对今日之事颇显得轻松。 流梦影自五人中踏步而出,站到白浅予身边,面容端凝:“正因为白姑娘不是我幻国中人,更能秉心公正,为我们查找出真正的内贼。” “幻国之中,能有资格进入披香殿窃取‘御虎符’且又能千里传送幻影的,只有我们五个人,”流梦影语声渐渐变得严厉起来:“也就是说,内贼,只出现在我们五个人之中!” 她的目光自其余四人面上一一扫过:“我与大祭司商议之后,决定由我们五人联手,发动掌管记忆的‘檀香星云阵’,阵法由一支上古宝物万年檀香作为阵引发动,白姑娘是阵主,大阵发动后,我们每个人的头上会出现一只记忆瓶,会在短暂时间内抽取我们在战争期间的记忆,白姑娘会一一察看我们每个人的记忆,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内贼!” 四个人听着她说的话,各各出现不一的表情,有的端重,有的含笑,有的默然不语,白浅予暗察各人表情,知道这些人都是善于隐藏自己的高手,单从表情完全无法看出端倪。 只听流梦影又道:“檀香星云阵乃是记忆之阵,阵形维持的时间不会太长,只有一支檀香的功夫,当这支檀香点完,而记忆瓶中的记忆不能回到本人的元神中的话,便会对元神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诸位一定要小心,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几人皆郑重应道。 幻若尘右手一张,五道红光自他五指指尖逸出,如同蛛网般迅速张开,飞出房间,扩张到整个承光殿外,将承光殿完全包住,红光又瞬间消失。 幻若尘微微一笑:“承光殿已布下蛛丝结界,任何人都走不出,为了公正起见,我和国主将与诸位一起,接受白姑娘的察验。” 说罢,红衣一拂,当先走到房间中的地面上,盘膝坐下。 其余四人依次围成一周,坐下。 五人坐定后,闭上双目,房间中不知哪里响起一阵细密的声音,初听象蚕食桑叶,细雨敲窗,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白浅予耳中听得那是一阵阵莫可明状的咒语声,起先似乎是五个人的声音,而后繁繁复复,似乎有十个人,二十个人,……二百个人,二千个人在耳边吟诵着,嘈嘈切切,连发音都已完全听不清。 随着那阵越来越强的咒念声,五个人的身上,腾起一道白烟,烟雾缭绕中,霍的现出一只玄色的瓶子,那瓶子看起来异常沉重,却非金非铁,不知是用什么浇铸而成,悬在半空,却丝毫不坠。 白浅予坐在阵的中央,看着那五只一模一样的记忆瓶,心中道:“是了,每个人的记忆,都是玄色沉重的,都被包裹得极好,藏得极深,本不欲被他人所窥探的。” 忽觉地面上金光一闪,极是刺眼,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之上,以五个人为点,连接成一个金色的圆圈,而圆圈之内,又彼此交错成五芒星的形状,金光闪闪,将自己围在其中。 她自己所在的阵眼之位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檀香,那檀香并不在炉中,而是虚浮在半空,香头一点红,已经点燃,烟雾缭缭升起,发出一阵沁人心脾的浓郁香气。 在那一刹,白浅予忽然明白了这檀香阵的含义。 记忆岂非也是这样一支檀香? 回环曲折,九重缭绕,漫不经心的点燃,无声无息的燃消,那如梦如幻般飘渺随风而散的青烟,岂非也正是那渐渐远去的逝水年华? 香尽,烟消,灰飞灭,梦魂香。 一声洪钟响起,他们所在的昏暗小阁忽然不见了,四周坠满了星星点点的星光,浩渺无垠,宇宙浩瀚,只有他们五个人,和这金光耀眼的檀香阵。 白浅予自阵眼中缓缓站起身,走向五芒星所指的其中的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就在她面前,她却走了十来步,才直到他的面前,站定。 这个人身穿兽皮制成的背心,面容刚毅,棱角分明,一头棕色的长卷发,双目紧闭,头上的记忆瓶不知什么原因,正在微微晃动。 白浅予一步步的走向他,看着那张记忆中熟悉的面容,一幕幕画卷在脑海飞速掠过: ——龙门峡的激战中,一支火箭呼啸面来,“小心!”一个高大的身影和身扑了上来,将她死死的压在身下,同时抬起一条结实有力的胳膊,将她的头脸护住。“轰”的一声,山石震碎,无数碎屑落下,洒了他们一身。她在他的胳膊下抬头,看到他明亮的笑容。 ——“你是人族的女子?”“是呀,我叫白浅予,你呢?”“我叫云旗。”他爽朗的笑:“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诗嘛,‘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我记住你了,云霓一般的旗帜。”“我也记住你了,美丽聪慧的人族女子。” 那一瞬,记忆如一帧帧画面,一页页的在脑海中翻过。 白浅予耸然一惊! “我这是在掌管记忆的檀香阵中,怎么面对一张相似的面孔,回忆起的,却完全是关于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白浅予赶紧凝定了心神,走到云旄的面前,看着他头顶那只旋转着的记忆瓶。 她蓦的感到瓶身上发出一道巨大的阻力,似乎在阻止着她靠近。 白浅予心头一震,又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眼盘膝而坐、双目紧闭的勇士云旄。 那是一张跟龙门峡之中的云旗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相似得几乎找不出一点差别,此刻,这个云旗的孪生弟弟云旄的脸上,是极其自然放松的神情,这应该是一个人心底坦荡时的表情,可为什么当身为阵主的白浅予走近时,却感觉到了记忆瓶上巨大的阻力,似乎在拒绝着她的察看? 难道——,这个人就是内贼? 白浅予又抬头看了一眼他头顶上的记忆瓶,抬起手指对着它结了个印。 在阵主的指令下,记忆瓶缓缓倾斜,瓶口向着白浅予微微倒下了一个角度,白色氤氲的气体从瓶中飘散了出来。 氤氲的白气中,出现了一座木头小屋,依山傍水,环境清幽。 小屋旁种植了各种花草,蝴蝶翩飞,看起来十分美丽。 跟着镜头一转,从屋外转向了屋内,向着屋内逐步推进,屋中的陈设越来越清晰。 木屋中有几张简单的桌椅,木架,架上摆满了日常用品,碗筷,斗笠,斗篷,锄头,渔具什么的,奇怪的是,每样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件。 两只一模一样的陶瓷碗,两副木筷。 两只撂在一起的斗笠。 两只整齐叠放着的斗篷。 两只沾着泥土的锄头,一支有些钝,而另一支却有些锈了。 两副渔具,一副还沾着些水珠,另一副却落满了灰尘。 然后镜头再一转,进了里屋。 就在视野进入里屋的一刹那,白浅予蓦的明白了过来—— 她这是进入了主人云旄的记忆,并以他的视角在看着这一切! 在每个人的记忆中,他都是在以自己的眼睛观察、记忆着一切的。 所以在云旄的记忆中,他是看不见自己的,他看见的,只是自己身周的一切。 白浅予随着云旄的记忆,进入了里屋。 里屋同样摆着两张一样大小的床。 两张床的中间小桌上,摆着仍然是一模一样的两只茶碗。 她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云旗? 云旗不是已经死了吗?白浅予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感到某种不安。 然后,她看到镜头接近了床上的云旗,云旄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白帕,替云旗仔细擦干净了他嘴角溢出的一丝黑血,然后,将他抱在怀里,哀哀的哭泣着。 他哭得是那样的伤心,嚎啕痛哭着,白浅予几乎能感受到他身躯的抖动,心中也不由跟着难过起来。 云旗……那个在龙门峡中匆匆一面,最后死在凰极手中的云旗,她想不到还能以这种方式,在此时此刻,跟他见上最后一面。 云旄哭了很久,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将云旗的身子抱起,走到外屋,拿起了一把锄头,走出屋外,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周一片模糊,蝴蝶已经飞走,白天的生机,到了晚上,忽然变得有些萧杀。 白浅予莫名的打了个寒噤,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 她看到锄头一下一下的挖地,小院中的地面上,很快挖出了一个坑,云旗的尸体被放了进去,土被掩上,云旄找了块木头,削去树皮,刻上“兄长云旗之墓”。 然后视角抬起,望向遥远的天空,那里,北极星正在缓缓升起,光芒明亮得就象是月亮。 白浅予忽然觉得更加害怕了起来,似乎已经感觉到浑身在打着哆嗦。 一切都顺其自然,合理成章。 她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幸好就在这时,氤氲的白气又再度合拢了来,一切重又变得模模糊糊。 记忆中断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千沙界 卫潇是在一阵温柔濡湿的感觉中苏醒过来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感到脖颈上,手上,裸露在划破的衣衫外的肌肤上,似乎有无数湿漉漉的温软小舌头在舔舐着他,令他一度舒适得昏昏欲睡。 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挤了过来,在他的脸颊边蹭过来蹭过去,他侧目望过去,那是一种小小的老鼠一样的生物,只有拳头大小,小而圆的耳朵,褐色的小眼睛圆溜溜的,似乎毫无攻击性,鼻子却大而长,几乎占了整个脸部的三分之二,湿漉漉的在卫潇的头颈部嗅来嗅去,身体上长满了灰白色的毛,看起来就象一只毛团。 它毛茸茸的身子靠近卫潇,将鼻子在卫潇的身上嗅着,伸出细长的舌头,舔着卫潇的脖子。 它的舌头粘湿,带着极细的钩刺,舔在皮肤上有一种酥麻的感觉,痒痒的,卫潇看着它细小的舌头不停的舔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粉嫩的舌头变成血红,忽的意识到,这种小东西是在吸食他伤口上的鲜血! 正是它舌头上那种输出的毒液,令得被吸血的人皮肤又麻又痒,却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昏昏欲睡。 他猛的坐起,身体上趴满了成百只的吸血小兽,被他惊动,轰的一声四散开来。 但是它们并不跑远,而是很快停了下来,趴在沙地上,抬着头,褐色的小眼睛无一例外的望着卫潇,眼睛里流露出强烈的嗜血欲望。 它们的牙齿并不尖利,以舌头吸食鲜血为主要食物,卫潇被划过数千刀的身体,无疑成了送上门来的美味大餐。 从风野身上夺过的牛耳尖刀还在卫潇手中,卫潇倒转刃尖,将捆住双手的绳索割开,手持尖刀,对着这一群饕餮之徒。 他此刻身上灵力枯竭,又被风野下了“火焚天”之毒,身体衰弱之极,双脚站在沙地之上,身躯却止不住的摇晃。 那群嗜血兽很快就看出这是个斗力降到低点的人,发出吱吱的厉叫声,细小的眼睛里射出凶光,成群结队的向着卫潇扑了过来! 拳头大小的嗜血兽有上千只,大部分扑向卫潇的脚下,咬啮着他的小腿和脚,强壮一些的直接飞扑而起,咬向他的胸膛。 卫潇手持牛耳短刀,刷刷接连削飞了十几只嗜血兽,空中飙起十数道血箭,然而更多的嗜血兽眼里冒着贪婪的光芒,凶悍的飞扑了上来! 上百只嗜血兽扑向卫潇的胸膛,竟将他扑倒在地,数百只嗜血兽趁机潮水般爬上他的身体,瞬间将他的身体连同头脸完全淹没。 它们吱吱叫着,在卫潇的身体上发出胜利般的狂欢,更加贪婪的吸食着他体内的美味鲜血。 卫潇的尖刀掉在地上,他拼命挣扎着,双手抓起牢牢吸附在身上嗜血兽,向外甩开,然而更多的嗜血兽扑了上来,毫不在乎被甩到地上的同伴,争先恐后的享受着鲜血的滋味。 似乎在这个沙漠之中,它们已经太久没有喝到这么美味的人血了。 随着那无数只小舌头在身体上的舔食,卫潇只觉得力气仿佛随着鲜血的流出被抽干,浑身的力量迅速的衰竭下去。 就在这时,正在他身上狂欢宴饮的成群嗜血兽忽的一怔,停止了吸食,全部伸长了头颈,集体朝向一个方向凝望,仿佛那里有着什么令它们感到惧怕的东西。 卫潇趁此时机一个翻身,站了起来,那些嗜血兽纷纷从他身上滚落,掉在地上,却仍是痴痴呆呆,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方向。 卫潇顺着那些嗜血兽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弥漫的黄沙中,隐隐现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只在一个呼吸间,那道人影便近了一些,三四个呼吸间,他高大瘦削的身影已完全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个人手中拿着一支宽阔的长剑,剑身上闪着寒光,仿佛带着斩杀一切生灵的戾气,还未靠近,便有一种令人感到可怖的巨大压力远远传了过来。 就连沙漠之中的嗜血兽也感受到了这股可怕的压力! 这是斩杀八百万生灵的杀神才拥有的恐怖威压! 杀神夜宸! 夜宸身上的黑色披风在黄沙中翻卷,墨晶面罩“喀”的一声向上打开,露出一双赤青妖瞳。 “这是哪里?”风沙弥漫过他的眼睛,他略微有些迷茫的开口,显然是不知为何自己会被带到这黄沙漫天的地方。 脚下却是一步不停的,向着卫潇走了过来。 铁靴在黄沙中一步一个深深的足印。 那些嗜血兽感受到杀神的迫近,本能的想往后退,然而却又不甘放弃眼前的美味,它们在犹豫着。 ******* “这就是大千沙界啊!” 白浅予从大祭司幻若尘头顶记忆瓶中倒出的白色记忆之雾中,察看到了他与流梦影的对话。 他就站在参天的巨树幻思之树下,红衣翩飞,与国主并肩而立。 一指划开眼前的御花园景象,真实世界飞快的向两旁倒退,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漠漠黄沙的世界。 然后这世界又开始裂变,分割成六个不同的沙界,每个沙界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天地规则,都在各自运转着,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画面。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无限掌中置,刹那成永恒。”红衣的大祭司,嗓音低沉,似乎带上了某种深奥的梵音:“心若无物,一粒沙便可以是整个世界,一个世界也可以空如一粒沙,一沙中有无数刹,一刹中有无数沙。” 他浑身上下散出极为耀眼的红光,将整个人照得若隐若现,这修为高深莫测的大祭司,此刻才展示出自己真正的幻术实力,掌心托起一团红光,对着“大千沙界”不停的施放幻术控制:“所谓大千沙界,可以包罗无穷天地,却又渺小如海中的一滴水珠,尽在我掌中,其间又化分为六重幻境:怪异境、死生境、怨仇境、情爱境、水云境、执妄境,一境之内,一沙一劫,一劫之内,所积沙数,尽充为劫。” 他凤目闪出尖针般的寒光:“没有人能从六重幻境之中走出,这三千大千沙界,就作为魔族战将杀神夜宸的埋骨之所吧,他将永远困死在幻境之中,灵魂无法回到真实世界!” 那尖针般的目光,瞬间穿破了记忆白雾,令得白浅予心头一寒,忽的便从他的记忆中脱身了出来。 她“啊!”的一声,手抚心口,跪倒在阵中,没有料到即使在檀香星云阵中,幻若尘依然拥有随时清醒过来的觉醒之力。 身为阵主的她,由此而遭受到了来自阵法的反噬。 这红衣大祭司的实力,岂非高得不可思议? 而如果如他所说,大千沙界连金丹境的夜宸都能困住,那么还在筑基期的卫潇,如果不幸被卷入了大千沙界,他该怎么办? 她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再也无心察看阵中其他人的记忆。 在檀香星云阵的法力下,五个坐于五芒星之位上的人,头顶的记忆瓶,瓶口都已微微倾斜,白色的记忆之雾氤氲着,正在向外缓缓流淌。 白浅予想起了檀香星云阵启动之间,国主流梦影私下叮嘱她的话:“用于启动檀香星云阵的那一支檀香,乃是用上古时期的万年檀香树心所制,不知何故,早已丢失,我现在只能用一支千年檀香作为阵引,发动檀香阵,但是效用却会大减,这样的檀香阵提取不到有用的记忆,你只能看到每个人的头脑中一些随机出现的记忆片断。” 事实上,这个檀香星云阵,已经失去了真正的察看记忆的作用,也就是说,无法通过它找到真正的内贼。 然而,内贼并不知道檀香星云阵效用已失,为了避免被发现,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在檀香星云阵发动的时候,摧毁星云阵! 而要想在阵中其余五人皆不发觉的情况下摧毁星云阵,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灭掉位于阵眼的那支九曲檀香! 星云阵中,五芒星的金色光芒,如有呼吸般,照在闭目运功的五个人脸上,明明灭灭。 四周星海浩潮,斑驳点点,如同无垠宇宙最深处的静谧。 就在这时,白浅予的耳中,忽然听到“嗤”的一声轻响! 那一声轻响,极短,极快,白浅予回过头,就见眼前一道细如银针的电光一闪,位于阵眼的九曲檀香,香头之上光芒猛的一炽,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往下燃烧! 那是有人用了幻火术中的“南明离火”,可以数百倍的加快物体的燃烧速度,只在一个眨眼间,那支还剩下一半的檀香便迅速燃到了顶! 悬浮在阵眼中的九曲檀香,燃烧后根本没有留下一丝香灰,最后一缕青烟,从檀香尾端缓缓升起,飞向半空。 而就檀香燃尽的同时,五个人头顶悬浮的玄铁记忆瓶忽然响起“嘭、嘭”数声震响,爆裂开来,瓶中贮藏的白色记忆之雾从里逸出,四下溃散! 瓶下正在运功的五个人,脸上同时出现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同时,他们身下的五芒星光芒开始散乱,整座星云阵剧烈震动起来,在浩瀚星海之中摇晃翻转,似乎将要碎裂! ——如果在檀香燃尽之前,还不将五个人的记忆归于本人的元神之中,他们的元神将受到重创! 白浅予连忙双手合拢,十指飞快的做出繁复的指诀,然后两根食指并在一起,指向阵眼的上方。 虚空之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个慢慢旋转着的玄影镜。 那面玄影镜镜面朝下,镜中黄光大炽,如一轮明月般照在上空,光芒下彻,分出五束黄光,将阵形中五个人的身形完全笼罩住。 星云阵中,金色光芒还在四下乱射,五个人座下的五芒星,急遽的闪动着,光线裂成了一道道的断纹,象是被熔化般迅速缩短,变暗,阵形仍在剧烈的抖动,然而,在玄影镜的强大力量下,四处逸散的记忆之雾迅速收拢,凝聚在每个人的上方,从头顶的百会穴贯入脑海之中。 就在阵形震颤到最大幅度的那一刻,五个人同时睁开了眼睛,齐齐向外跃出!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宛如一颗星云在宇宙中爆炸,无数的气雾和尘埃向外飞射,整座檀香星云阵被彻底炸毁! 包裹在星云阵外的浩瀚星海,也在这一刻完全消失! 五个人的四周,重又变回了狭窄幽暗的含光阁内景。 “如何?”尽管方才刚经历了生死俄顷,五个人都是元神大量消耗,汗透重衣,却还是十分关切白浅予所能察看到的东西,几乎是齐声问道。 白浅予摇了摇头:“星云阵被毁,什么也没看到。” 五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可是,究竟是谁,想要破坏星云阵,并且,还想将身处阵中的我们,一起杀死?”严厉端肃的大司命华严,第一个发问。 五个人面面相觑。 “此人破坏星云阵的目的,第一是想防止我们通过星云阵查出他是内贼,第二个目的,就是想借此将我等幻国高手重臣,一举剿灭在此,便可让魔族大军长驱直入,心思可谓狠辣!”国主流梦影站了出来,面色却是镇定如恒:“不过,我和白姑娘早料到内贼会有此一手,所以事先在阵中布了玄影镜——” 她将手一招,那面浮在空中的玄影镜滴溜溜盘旋飞入她手中:“此面玄影镜,不但拥有强大的防御之力,可以保护我们五个人在阵形被摧毁时的真身,同时还有记忆功能,它将方才我们几个人在阵中的情形,早已一一记录了下来!” 她五色花瓣眼的眸子流光水溢彩,目光从其余四人面上一一掠过:“我们现在只需调取这面玄影镜中记录的景象,便可知道内贼是谁!” 第二百章 苍黄沙碑 “大千沙界?”夜宸在听到卫潇的回答后,略略有些回过神来,眯起双眼,望着无边无际,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沙漠:“竟然连我也能困在其中,这个施术者,所拥有的幻术修为,难道早已超越了‘幻蕴境’?” “何止是‘幻蕴境’,这样天地大包容的幻术,只怕要达到‘幻渺境’、也就是相当于化神级别的幻修,才能发的出吧!”卫潇摇了摇头:“若是在幻国之中,还藏着一位如此高能的幻修者,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在他们的话语声中,成百上千只嗜血兽已经昂起了头,向着他们发出某种短促连绵的叫声,似乎是集结攻击的号令。 果然,下一刻,嗜血兽们匍匐在地,冲向夜宸和卫潇,它们数量虽然庞大,却显得极其有组织,大量的嗜血兽冲到近前,倏然分成两拨,一拨攻击卫潇,更大的一拨则攻击夜宸。 它们显然具有灵性,非常清楚谁更难对付。 那些嗜血兽前肢短小,后脚粗壮,在沙地上异常轻松的弹跳而起,如同背上生了双翅般,瞬间扑向了夜宸和卫潇,前肢趴在他们的身上,尖嘴张开,细长的舌头就往他们的身上舔去! 夜宸的肩上,胳膊上,胸背上,腰上,双腿,膝盖上,趴满了无数的嗜血兽,这些东西在面对杀神时,也表现出了异常凶悍的神态,仿佛是被他身上人类的血腥气所吸引,悍不畏死的咬了下来。 “笑话!在杀神面前,你们还不逃,便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密密麻麻的灰云包裹中,陡的亮起数道剑光,如同数道雪亮的闪电劈过,趴在夜宸身上的嗜血兽便纷纷掉落了下来,每一只都从正中被劈成两半! 夜宸提着天诛剑,缓缓的向前走动着。 每动一步,那些还围着他不肯退去的嗜血兽,队形便向后退缩一点。 天诛剑剑身上发出冰凉的气息,光芒随着夜宸的步子,仿如有呼吸般,一明一暗的闪烁着。 那些嗜血兽眼中终于露出害怕的光芒,纷纷扭过头,向着卫潇冲了过去! 一层又一层,将他团团包围! 外围的嗜血兽为了抢食,不惜用尖利的爪牙将里面的同伴撕咬、抓挠下去,它们拼命的往里急,只为多吸上一口那百年没有尝过的美味! “哗!”一道巨大的剑光亮起,跟着那道剑光化作无数道细碎的剑光,穿过嗜血兽的身体而出,卫潇身上、尚在地上爬行中、甚至有几只见势不妙偷偷后撤的嗜血兽,全在那一剑之下殒命! 黄沙之上,布满了嗜血兽灰白色的尸体,没有一只能逃过杀神的一剑! “真是杀鸡用牛刀啊!”夜宸叹了口气,走近卫潇:“真是没有想到,我夜宸手中这柄诛百万人的剑,有朝一日竟然用来杀这些无用的小兽。” “谢谢你……救了我!”卫潇握着牛耳尖刀,刀尖上有兽血滴落,他握刀的手指已经有些发白:“我现在,可是连这些小兽都对付不了。” “我不是救你,”夜宸站在卫潇的对面,两个人近在咫尺,他眼中的赤青光芒,已可照到卫潇的脸上:“我救你,只不过是为了杀你!” “为什么?”卫潇讶然。 “因为我忽然想起了,我们身处的幻境,只有你跟我两个人,这应该就是大千沙界六重幻境之一的‘死生境’吧!”夜宸语声冰冷:“‘死生境’中,只有一个人杀死了另外一个人,才能突破这重幻境,我只有亲手杀了你,才能走出去!” 他的手忽的扬起,一道巨大的白光如同月牙般挥出! 卫潇的身影如风,已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着地躲闪了开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从沙地上站起,又一道月轮般的剑光劈至! 他伏地一滚,剑光劈落地面,激起黄沙如雨瀑般飞起! 夜宸阴沉着脸,踏上一步,一扬手,又是数道闪电般的剑光挥出! 太阳渐渐升起,沙漠上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然而这些灼热,却却天诛剑森寒的剑气撕裂成一片片,卫潇浑身被笼罩在了凌厉的剑光之中。 但卫潇灵力虽无,上乘的轻功武学却还在,当下施展开轻功绝学“云体风身”,身形顿时漂渺得如云似风,在天诛剑的剑光步步紧逼下,每每从不可思议的空隙中掠出,沙地上劈过无数道剑光,将一片漠漠黄沙劈开数十道交错凌乱的剑痕,黄沙激起巨大的沙帘,如云雾般席卷了两个人的身影。 卫潇身无可以抵挡之物,在夜宸的步步进逼之下只能接连后退,两个人的身影在漫天的黄色沙雾中穿棱,似两道闪电般滚滚向着东南而去! 东南方向上,浩瀚如海浪般起伏、广阔无垠的黄沙之上,竖着一根极其高大的沙碑。 那座沙碑有几十丈高,远远望去,似乎顶破苍穹,根基却牢牢插于浮沙之中,仿佛开天辟地之下,就一直立在那里,如同一根撑起天地的天柱一般。 但若离得近了,就会发现,那座沙碑浑身呈现出与沙漠完全一模一样的苍黄色,甚至连整夜沙碑,全是由亿万粒黄沙凝结而成,极沉厚重,不知道是用什么神力浇铸凝固,看起来比一块石碑还要稳固结实万倍。 沙碑之上,刻了几个如飞龙般夭矫扭曲的文字,只是可能是上古遗下的文字,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卫潇和夜宸如两道轻烟般一直飞向东南,转瞬便已到了沙碑之前,一个急追,一个急退。 再斗数个回合,卫潇体力渐渐不支,忽的步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连忙右足一点,稳住身形,这微缓的一瞬,天诛剑已挟劲风瞬息而至,只听“嗤嗤”连声,卫潇身上已被接连划出好几道伤口,鲜血直冒,其中一道刺在他的右膝之上,顿时右腿一软,身形一滞。 夜宸铁青着脸,一步踏近,将天诛剑高高举过头顶,剑身上闪出浩大白光:“卫潇,受死吧!” 天诛剑发出巨大剑吟,威力如山,向着卫潇当头劈落! 卫潇拖着受伤的右腿,拼尽全力,向后一跃,天诛剑也就在那一刻,斩落了下来! 那一剑“呛”的一声砍落,卫潇已在间不容发的瞬间,退至那根巨大的沙碑之后,天诛剑的剑身,霍然砍在了那座沙碑之上! 顿时电光火石四溅,发出金铁交击般的轰天巨响! 天诛剑剑身上浩大的白光消失,剑身上起了一阵极烈的震颤,发出低沉的龙吟之声! 那声音听起起来,就象一个人在遭受重创时的*! 夜宸手臂被剑身上的回挫力震得发麻,连忙将天诛剑握紧,撤剑细看时,只见剑身上砍在沙碑棱角上的地方,竟出现了一个细细的缺口! 无数青白的气体,“咝咝”的从那个缺口上逃逸了出去! 夜宸明白,那是附着在剑身上的亡魂,趁此时机纷纷逃逸! 他连忙左手捏起剑诀,一道白光闪过,将天诛剑的缺口重新封印,心头却不由恼怒:“天诛剑受损,只怕日后修炼成神器,又要加倍的费时日!” 回头看那根巨大的沙碑,却是巍然不动,只在碑上的龙形文字的某一根下垂的笔划上,被天诛剑划出了一道细如发丝的划痕。 夜宸懒怠去理那根沙碑,踏上一步,追向藏身于其后的卫潇,一剑再次当头斩落! 卫潇此时气力耗尽,拖起右腿想要再逃,身体却沉重的完全不听使唤,眼见天诛剑劈落,却是避无可避! 没有了昊天剑的加持,他的整个力量忽然变得极其微弱。 卫潇一咬牙,闭上了眼睛,凭由天诛剑当头劈下! 便在那时,那座巨大厚重的沙碑之下,原本一直静默不动的黄沙忽然起了变化,黄沙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巨大可怖的东西苏醒了过来,从两个人站立的地底中间窜出,伴着一声狂烈的嘶吼,整个黄沙的地面都在震动,将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冲向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与此同时,那座看起来有万山之重的巨大石碑,似乎被地底下的什么东西拱动,一点点的向西倾斜。 石碑之上的碑文,就在这一刻,发出如洪钟巨响的声音,泛起极其耀眼的金黄色光芒,那光芒亮得人睁不开眼睛,连酷烈的日光都黯然失色! 那眼看着快要拱破出土的东西,又渐渐被压伏了下去。 卫潇和夜宸看着这骇人的变化,方松了一口气,忽见那道镇压的金光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断裂,那道裂口越来越大,沙地之下,又重新拱出波浪般的起伏,沙碑再次倾斜,已是摇摇欲坠! 卫潇和夜宸对看了一眼,彼此都明白若不将这沙碑稳住,下面只怕要放出极为可怕的怪物,当即不约而同的飞身而起,落到沙碑的两侧,用力扶住沙碑,夜宸身上的金丹修者之力释放而出,加诸在沙碑之上,向下压去。 然而,沙下似乎隐藏着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大可怕的怪物,金丹修者之力加在其上,却似乎九牛一毛,完全阻止不了地下怪物的出世。 沙碑轰隆一声,重重的倒在了沙地之上。 只听“嗷”的一声怒吼,仿佛地底下有几百只怪兽在同时张口发声,吼声震得人耳欲聋,令人心烦欲呕,那道巨大的沙碑被顶起,卫潇和夜宸抓握不住,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向外飞出! 两个人被抛在半空之中,摔落沙地,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巨大的怪物,从黄沙之上冉冉升了起来! 第二百零一章 沙魔 两个人看着黄沙向着两旁急剧倾泻,中间的黄沙拱出丈余高,如同一座黄色的沙丘,而黄沙还在向上拱,一直升到三丈左右,才停止了上长。 在黄沙上升的过程,那些黄沙飞旋,有的外凸,有的内缩,渐渐形成一个人的头脸和*的上半身,两条满是肌肉的粗壮胳膊。 这个黄沙形成的半个人,只有一个巨大的光秃秃的脑壳,头顶下凹,如同一个桃子,两侧的耳朵却尖尖的顶起,眼睛处是两个横沙形成的黑洞,嘴巴阔大,没有牙齿,这个半人形的怪物,从腰腹以下就粘在了黄沙之中,他每向前移动一步,那些黄沙便波浪般的起伏,跟着它向着移动。 它看起来完全没有形体,完全依仗黄沙凝结出实体,这种无形无质却拥有元神的东西,乃是魔! “是沙魔!”夜宸干脆的说了声,忽的将剑在地上一拄,腾身而起,闪电般飞向沙魔,一剑向着它的右眼刺了下去! 那只沙魔似乎是刚刚苏醒,昏沉沉的脑袋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被天诛剑一剑刺中右眼的黑洞,顿时身躯痛苦的扭动起来,空洞洞的嘴巴张大,发出黄沙呼呼般的怒吼声。 他抬起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一把将刺入右眼的天诛剑拔出,向外狠狠一掷,金丹级的修者立刻如同一片飘飞的落叶般,被甩出了数丈远! 然后“叭”的一声,重重落在了黄沙之上,浑身的真气一荡! “它的力量竟然这么可怕?!”卫潇吃了一惊,在这样有独立天地的幻境之中,竟然还有超出金丹实力的魔怪,那么驱使这个幻境的人,实力高得简直不可想象! 然而,来不及想这些,他已经手持牛耳短刀,向着沙魔冲了过去。 将近它的身旁,他忽然双足在地上一点,使出“云体风身”的轻功,身躯盘旋而上,在沙魔胸腹间又是一点,再升高数尺,右手一刀,狠狠往它的左胸刺了上去! 他只希望这个沙魔,也和人一样,心脏是长在左边的,这样,或许能一刀结果了它的性命! 牛耳短刀稳稳刺入了沙魔的左胸,流沙从胸口流了出来,如同血流般。 那只沙魔痛苦的哼了一声,低下头来。 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对着着卫潇。 它右眼中被天诛剑刺过的地方,如今已经完全恢复如初。 两只眼洞中那种漆黑与虚无的对视,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卫潇连忙将牛耳刀再用力插深了一些! 沙魔忽然咧开了空阔的大嘴,嘴洞中有风声呼呼而过,它似乎是在笑。 它竟然在笑! 卫潇吃了一惊! 就在那一刻,沙魔已经用两根手指头捏起了卫潇,慢慢放近鼻子底下,闻了闻,硕大丑陋的头颅摇了摇,似乎是嫌他的级别过低,将他轻轻放了下去。 然后,地上的黄沙开始移动,波浪般起伏着,向着夜宸的方向移了过去! 卫潇连忙飞身而起,在它的腰腹上再刺上一刀! 然而,那一刀如同针刺一般,沙魔只是微一停顿,毫不在意的继续向前移去! 它移动的速度并不快,然而,却又极大的压迫感,整个地面上的黄沙,似乎都听从它的驭使般,自动的向它流了过去。 它迫近了夜宸! 夜宸已经趁卫潇袭击它的功夫,从沙地上站起了身,他双手持剑,剑尖指天,刹那间,空气以剑尖为中心,形成巨大的漩涡,漩涡一圈圈的激荡开去,空气的运动越来来越剧烈,带着激烈的巨响。 天风无痕!—— 他目注着丈余开外的沙魔,天诛剑猛烈下击! 沙地上霍然亮起一道巨大的月轮般的剑光! 夜宸身后的黑色披风,已经被狂风震荡得向外飞起,如同苍鹰的羽翼。 同时,他双眼中的赤青光芒亮起,洞察之眼开启! 那一剑之下,天诛剑披荆斩棘般劈向沙魔,将它巨大的身子从头顶一直向下,砍成两半,沙身坍塌,流沙纷纷如瀑布般向下倾泻下去! 洞察之眼的青绿色视野中,显示出: 爆击指数:一百 肉身伤害:六百七十九 元神伤害:二十一 爆击指数已达到一百的情况下,元神伤害竟然这么低? 夜宸吃了一惊! 只在一个刹那,那些瀑布般纷纷向下倾泻的流沙,忽的如镜头回放一般,倒流向沙魔的身体,从下而下,渐渐又重新形成它的腰腹,胸肌,胳膊,头脸。 两半身体也重新合拢。 “这?……”震惊之下,夜宸九式连击“狂浪九转”接连挥出! 第一式,浪转乾坤! 顿时整个沙漠如同化作一片巨大的海洋,四周狂沙大作,遮天蔽日,似乎天地倒悬! 黄沙上的沙魔的身形似乎也被搅乱! 第二式,万尺风波! 黄沙化成的沙浪,一叠高过一叠,层层袭向沙魔! 第三式,濯缨沧浪! ……一直到第九式,骇浪千重! 洞察之眼中,连击指数一直升高,从九十九升向一百九十九,二百九十九,直到九百九十九! 肉身伤害值也在一式一式的连击下,迅速扩大到三千七十一! 然而,元神伤害值仍然只到:四十九。 夜宸停下了剑,跪在黄沙之上,面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气。 杀敌七百,自损三千,他体内的灵力池中贮存的紫色灵力已经在飞快的下降,几乎已经快到临界点。 输往全身各个经脉的灵力已经变得极其细微,如同细线一般,若有若无。 然而漫天的黄沙之中,那似乎已经被他的剑气砍到变成片片黄沙的沙魔,细细流动的黄沙,就在他的脚下,慢慢的汇聚了起来。 夜宸勉力站起了身,惊骇的瞪着脚下,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 他纵横星堕大陆以来,从来没有象今日这般震骇! 这幻境,真实得完全不象虚幻。 若是他死在这幻境之中,也必是真实的死亡吧? 那近在咫尺,却又被幻境分隔开远在天边的幻国大祭司幻若尘,竟有如此骇人听闻的实力,那只怕已可以与征澜帝国的大国师魔神尊凉相提并论! 夜宸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沙魔,又以可怕的速度迅速凝聚黄沙,聚焦成形,在他面前倏然而起,忽的头一低,向下俯冲了过来! 经过连番重击,沙魔的力量不但没有削弱,反而增强! 这,才是沙魔苏醒之后真正的实力吧! 沙魔巨大的脑袋向下,忽的大嘴一张,一股阴森森的寒风从嘴里吹出,呼啸着化成漩涡,风中夹杂着无数的黄沙颗粒,向着夜宸飞了过去! 夜宸连忙将剑一竖,剑身上张起了道巨大的光罩,将他护在罩内,那些黄沙撞上光罩,嘭嘭作响。 夜宸惊骇的发现,沙魔吹出的黄沙,并不是普通的黄沙,而是玄色的、极其坚硬的砂铁! 那些坚硬的砂铁,雨点般撞击着脆弱的防护罩,似乎要将它撞破! 白光的防护罩震动着,开始变弱,光罩缩小了一圈。 而就在此时,夜宸体内的灵力池也开始快速闪烁着,向他发出了预警! 灵力池将空! 夜宸咬一咬牙,忽的将光罩撤除,那些砂铁雨点般的擦过他的身上,顿时将身体擦出千万道伤痕,他苍白的脸上,也被砂铁擦出数道血痕,流出了黑色的血。 砂铁是有毒的! 如果有充沛的灵力守御,还可以将这些砂毒抵御在外,可是现在,夜宸已完全顾及不了! 他利用体力最后剩下的灵力,咬破舌尖,祭起了天诛剑! 那是血祭术! 乃是真修中的禁术,修真者以血祭剑,可以将自身的灵力放大百倍,代价也是百倍的! 天诛剑飞向空中,陡然放大,化作一条巨大的光剑,剑身上无数的亡灵窜出,披发如墨,脸白似纸,每张脸上都带着无比的怨毒神情,扑向对面的沙魔! 每一颗头颅扑向沙魔身上,啃啮着,沙魔的魁梧沙身之上,仿佛悬挂了无数骷髅般,黄沙自他的身上汨汨而下,沙魔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变得扭曲起来,似乎异常的痛苦。 然而在下一刻,它忽然仰首向天,两只胳膊用力举起,拍打着胸口,无数的头颅从它的沙身上滚落,黄沙下陷,立刻将那成千上万颗头颅掩埋。 “我、要、吃、了、你,金、丹、修、者!” 沙魔张开大嘴,喉咙里带着空洞的回响,生硬的说出这九个字。 它的沙身由于万千头颅的啃食,看起来已经瘦了很多,只有原先的一半大小,移动的速度也开始减慢,然而,它仍然有力气使出最高法术: 砂铁锥之界! 它的巨嘴之中,吐出一层又一层的砂铁,那些砂铁颗粒高速旋转着,由于具有磁性而彼此吸附,渐渐形成一个个密度极高的砂铁锥。 那些砂铁锥悬浮在空中,高速旋转着,彼此碰撞之后,由于斥力又向四周飞散,飞行的路线飘忽不定。 它们密布在空中,密密麻麻,向着夜宸缓缓的压了下来。 夜宸抚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被一粒砂铁擦过的伤口已经火辣疼痛不已,何况是被一只砂铁锥伤到? 他将天诛剑护在身前,“呸”的一声吐出满嘴黄沙,已决定拼死一战! 这个号称魔将杀神的人,意志力强悍得惊人,只因—— 他既不把别人的命放在眼里,也从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 第二百零二章 兽胶的用处 沙魔狂啸着,向夜宸冲了过来! 它强有力的双臂伸出,抓向地面上的夜宸! 夜宸刷刷数剑,将它粗大的手掌砍得四分五裂,沙子兜头落了夜宸的一身,从颈口钻入了衣领。 然而只一个瞬间,那些流沙又倒飞而起,重新凝成手掌,继续向着夜宸抓下! 夜宸倒飞而起,被逼入了砂铁锥之界中,一个砂铁锥从右飞来,将他重重撞了一下,身躯向左飞起! 左边和右前方一只砂铁锥同时撞了过来! 夜宸一剑削飞左边的砂铁锥,同时飞起一脚,将右前方的那只砂铁锥蹬飞! 却不防后边一只砂铁锥回旋着飞到,顿时将他撞得往前扑出一步,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勉强站稳身躯,沙魔的双手又抓到! 空中无数回旋着的砂铁锥交互撞击,向着他撞了过来! 夜宸一边躲避着沙魔的双手,又接连被砂铁锥连撞了几下,左摇右晃,而砂铁之毒也趁此时机侵入血脉,沿着没有灵力防护的脉络大举入侵,夜宸气力不支,一跤跪倒在地,勉力一剑击退一只砂铁锥,沙魔的巨掌又抓了过来。 他蓦的抬头,积蓄浑身力量准备刺破那只手掌,沙魔的手掌却忽的停住! 漫天飞舞的砂铁锥也几乎在同时停住! 仿佛被施行了什么时间停滞的法术。 沙魔的肩颈之间,忽然爬出了卫潇的身影。 “快,夜宸!我用刀插入了它后颈的元神命门,可以制住它片刻,你赶紧去那个沙碑那里,沙魔是杀不死的,只有沙碑可以镇住它!” 夜宸看了他一眼。 短短的一眼之间,他们交换了太多信息。 ——就在夜宸拼命抵挡沙魔的正面袭击的时候,卫潇忽然发现远远的沙面上一阵银色的反光。 那是死去的成百上千只嗜血兽留下的尸体,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渐渐融化,变成了一颗颗晶莹圆润的兽胶,被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包裹着,远远望过去宛如洒了一地的珍珠。 这种兽胶是它们体内的精元所在,粘补性能极好,卫潇忽然想到,正是由于夜宸一剑划破碑文文字、导致沙碑镇压下的沙魔出世,那么如果用兽胶补上碑文上的划痕,应该就可以用沙碑重新镇压住沙魔了! 沙魔无形无质,只有元神,利用元神吸附黄沙附体成形,它无法被杀死,然而就在它与夜宸拼死搏战的时候,卫潇忽然发现,沙魔裸露的右后颈上,有一个红点在闪动着,如同心脏般扑扑跳动,红光穿透了黄沙织成的皮肤。 那是元神命门! 趁着沙魔全力与夜宸搏战,无暇他顾的时候,卫潇用“云体风身”的轻功,偷偷跳上他的后背,用手中的牛耳短刀一刀狠狠插入它的元神命门! 若这柄牛耳短刀是一柄仙品以上的兵器,就可以将沙魔的元神锁住,然而卫潇手中这柄夺自风野的刀,却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件凡铁,它能锁住沙魔的时间,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夜宸看了卫潇一眼,忽然拔足飞奔! 他需要在一个呼吸间,冲出砂铁锥之界! 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身后,传来沙魔浓重的呼吸,它的手指开始动了。 夜宸已冲到砂铁锥之界的边缘! 然而,他也听到了砂铁锥重新转动的声音! 沙魔已经开始动了! 他的一只手掌,已经抓向夜宸的头颈! 钉在它右颈上的牛耳短刀,已被它“叭”的一声震飞,卫潇的身躯也被震得向后弹飞而起。 就在卫潇的身躯向后飞起的刹那,他手中忽然银光一闪,一颗兽胶自他掌中飞出,飞向倒插在沙地之中的沙碑! 珍珠般圆润透明的兽胶撞上沙碑,外面的肉膜撞破,兽胶流了出来,覆盖过被剑痕划过的碑文,碑文上的沙粒在兽胶的作用下重新流动,破裂的文字被织补。 碑文上蓦的亮起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沙魔的手指已经落下,“嗤啦”一声,他身上的黑披风已被抓裂,撕成两半,夜宸的身躯从两个夹击而至的砂铁锥之间擦身而出! 沙魔怒吼一声,刚要追上前去,那块倒在沙地上的沙碑,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扶着般,慢慢的立了起来。 碑文上的金色光芒越来越亮。 与此同时,沙魔的动作却越来越缓慢,似乎被什么束缚住,渐渐不能动弹。 砂铁锥似乎失去力量般,自空中滚落,凌乱的散了一地。 沉重的沙碑向着天空中升起,向着沙魔的头顶慢慢压落。 碑身之上,碑文光芒大放,空气中浮起一圈又一圈的符咒,每一圈符,都是与碑文相同的文字,那些文字从碑文中复刻而出,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天空中响起了重重叠叠的梵唱之音,似乎有万千张口,在参差念着那些符文。 沙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极度惊恐的表情,双眼瞪大,嘴巴大张着,两只手抱着头,挣扎着,似乎竭力不要去听那些梵唱。 然而,那些金色的梵文,仍然穿透它的手掌,钻入耳朵,一道道的金光之下,沙魔的身形终于被压制,一点点的沉入地面,直到被完全消失。 巨大的沙碑,也缓缓从空中降落,镇压在沙魔消失的地方。 碑上的文字金光泯灭,复又变成一块普通的沙碑。 高大宽阔,似乎亘古以来就立在那里,上面顶着苍穹,下面牢牢插入黄沙之中。 “那上面的文字,应该就是‘镇魔符箓’吧!”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夜宸终于出声:“我竟然一剑无意中刺毁了符箓,差点儿放出一只大怪物!” 天诛剑“当”的一声从他手中跌落,他忽似全身脱力般,仰面躺倒在了黄沙之中。 卫潇勉强撑住的身子,也在最后一刻力竭,趴在了黄沙中。 两个人遥遥相对,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两个人面上的表情,都复杂得很。 他们明明是生死仇敌,各负使命为自己的阵营而战,如同他们各自所拥有的神器一般互相对立、黑白分明,然而在这一刻,他们却联手封印了沙魔。 卫潇忽的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浓血吐在面前的黄沙上。 血中闪着细碎的黄金般的光芒。 “是‘火焚天’的毒发作了吧?”夜宸看着他,懒懒的叹了一口气:“唉!老实说,在刚才激战沙魔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是挺后悔的。” 卫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后悔什么?” “后悔不该给你下‘火焚天’的毒药,”夜宸突的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神情复杂:“就在杀魔差点儿要将我杀死的那会儿,我甚至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后悔我不该对你使用‘杀生光’,侵蚀了你的修复术,”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若不是那样的话,我们联手,应该早就可以将这该死的沙魔封印了,省的白白吃那么多亏!” 他想起自己空空荡荡的灵力池,一场幻境中的沙魔之战,竟然将他落得和卫潇一样的凄惨境地。 “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卫潇盯着夜宸,眼神坦荡:“你若是肯将解药交出来,我们两个人联手,也许会闯出这大千沙界的六重幻境之劫。” 夜宸瞧了他一眼。 赤青妖瞳中重又妖光流转。 “‘火焚天’是剧毒,没有解药,”他的语声重又变得冰冷起来:“即使有,我也不会给你。” “我们的联手,跟这幻境一样,都是假的吧!”夜宸抓起天诛剑,在地上用力一拄,站起身来,拖着剑,目露杀光,一步一步的向着卫潇走了过来:“卫潇,在这‘死生境’中,我还是必须得杀了你,我才能走得出去!” 他的恢复力,比起没有了修复术的卫潇,快上数倍。 卫潇看着满身杀气的杀神,一步步的逼近,双手握紧,逼迫自己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却一个不支,重又跪倒在地。 “卫潇,这次你真的死定了,没有人能够救你!”夜宸手中的天诛剑,砍向卫潇的脖颈! “等等!”千钧一发之际,卫潇忽然出声。 天诛剑忽的一凝,停在他的脖子边,剑身上的寒光,激得他脖颈一片冰凉。 夜宸瞪着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别想耍什么花招!”他冷冷的补了一句。 卫潇苦笑一声:“在这种绝境之中,我还能耍什么花招?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那你要说什么就赶快说吧,”夜宸面无表情的道:“看在我们联手封印沙魔的份上,我保证,会让你死的痛快点!” “我只想说一句话。”卫潇道:“那就是,你就算是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个幻境。” “为什么?”夜宸道。 “因为,”卫潇的目光,看向遥远的黄沙之上:“在这个幻境之中,我们是三个人。” 夜宸的双眼,也随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远远的黄沙之上,风沙扬起,地面上还躺着一个人。 夜宸眉头一皱。 他的洞察之眼十分敏锐,早已看清了,那个人是—— 死去多时的风野。 “风野骑马拖着我,将我带入了这片幻境,”卫潇的声音缓缓道:“我虽然将他杀了,但这片幻境之中,仍然是有你、我、和他三个人,所以这片幻境,不是‘死生境’!” “那也就意味着,即使你将我杀了,你仍然走不出去!” 第二百零三章 三足金乌 夜宸道:“那这片幻境是……怪异境?” “只怕是。”卫潇道。 他凝目望了望四周的黄沙连天,天连黄沙,除了死去的成群的嗜血兽化成的兽胶铺满沙地,便是被镇魔沙碑镇压住的沙魔,卫潇道:“我们走出怪异境的门,恐怕仍然要着落在那个镇魔沙碑之上。” 夜宸看了他一眼,缓缓收起了天诛剑。 “先去找到门,我再杀你不迟。” 卫潇自地上站起身,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那座巨大的镇魔沙碑之下。 此时日头略略偏西,镇魔沙碑向东边的黄沙上投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一根巨大的指针。 卫潇和夜宸绕到东边,两个人将那根高达十丈的镇魔沙碑上的碑文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无奈两个人都不懂古篆,只能干瞪眼。 “要是浅予在这里就好了,”卫潇叹了一口气:“她学识渊博,能看懂古篆符箓。” 夜宸的赤青双瞳转了过来,难得的翻了一个白眼:“她能看懂,那是因为她是创……”后面的话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为什么要让卫潇知道呢?所有的秘密,还是一人独享更有利。 幸好这时卫潇也没有注意到他说漏嘴的话,一手扶着碑沿,弯下腰去,在碑文的最下角,发现了一个碗大的圆环符号。 圆环里面画了一只很抽象的鸟一样的生物,看起来象鸟,却又多画了一支脚,鸟头和翅膀看起来,又象是一个人的手掌。 这圆环画的如此之小,跟碑文上斗大的文字比起来,实在是毫不引人注目,他们此前一直没有注意到。 卫潇却看着那只圆环,有些出神起来。 他恍惚的记忆中,似乎觉得这只圆环有几分眼熟。 帝火焚天焱……圆环……帝火……圆环,记忆似乎在脑海中的某处复苏,沸腾了起来,突突的欲浮出水面。 被封印的记忆,似乎挣扎着欲突破而出! “那是……是,陆压的印记!”他忽的脱口而出。 记忆突破了封锁它的冰层,跃出水面:“那只圆环里画的鸟,是三足金鸟,号称‘火内之珍,离地之精,三昧之灵’,是太阳的精元,陆压的真身!” “陆压?”夜宸微微皱起了眉,扶剑而立:“就是妖皇东皇太一的那个儿子?那小子听说可不简单,继承了他老爹留给他的‘斩仙飞刀’和‘钉头七箭书’,听说他爹的先天至宝东皇钟也归了他,他就到处吃酒闹事,挑战各路大神,听说越是上古大神越要挑战,每次不是将别人揍个鼻青脸肿,就是自己被别人揍个鼻青脸肿,倒是一点也没浪费他爹留给他的那些宝贝。” 他目光凝在那只圆环中的三足鸟身上:“既然这是陆压的独门印记,那就是说,这只沙魔是他封印的——他竟然做了件正事?” “他倒不是心甘情愿的去做正事,”卫潇苦笑着摇了摇头,关于陆压的记忆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他是有一次出去喝醉了酒,回家睡过了头,第二天早上该他驾着太阳车巡过天空的时候,他竟然迟到了,足足到正午时分,他才醒了过来,急急忙忙驾起太阳车去巡天,人间界也是足足黑了半日,才在下午见到初升的太阳。” “而且……陆压醉酒驾车,竟然偏离了巡天的轨道,向着人间界俯冲,将那一片大地烤得焦黄,变成沙漠,伏在沙漠下的沙魔趁机兴起作乱,祸害人间,掩盖良田万顷,填堵水源,造成人间大乱,陆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只沙魔封印,还专门在上面刻下这个三足金乌印记作纪念……” 他一手扶在沙碑之上,看着碑底的那只印记:“这是陆压后来才告诉我的,我此刻才想了起来,不想竟在此处遇到……” “那么这就更加奇怪了,”夜宸微微皱起了眉:“这沙魔和镇魔沙碑如果是真的,难道它们竟是被有人移来这幻境之中?”他的语声微微一顿:“换句话说,这个幻境的主人,幻若尘,能将真实融入幻境之中?” 他的目光忽的凝肃起来,已经越来越意识到对手的强大与可怕。 卫潇道:“我记得独孤信此前也说过,幻若尘的幻术已达最高境界,才可通神,可凝虚成实,也可化实为虚。” “真是可怕的对手……”夜宸喃喃:“他竟然想将你我困于这幻境之中,干脆一举击杀!” 他忽的抬头,目光雪亮:“我们必须早点出去!” “是的。”卫潇点点头,看看圆环中的三足金乌,金乌的眼睛,仿佛是活的般,在瞄着他,隐隐带着诡秘的笑意,难道,这三足金乌,就是破境而出的关键? 卫潇伸出右手手掌,看了看金乌的形状大小,然后将手掌依样缓缓按了上去。 大拇指正按在金乌的脑袋上,四只手指按在金乌的翅膀上。 那只金乌眼睛中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然后,金乌的身上爆出一阵刺目的金光,卫潇的身躯在金光中消失。 “等等!”一见卫潇的身影消失,意识到他已经穿越了幻境之门,夜宸连忙带剑追了上去! 两个人几乎是前后脚的穿过了幻境之门。 当金色的光芒消失后,卫潇陡的发现自己来了一个黑夜中的沙漠世界。 天上一轮弯月如钩,如同一只诡异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连绵起伏的沙丘,四处丛生的带刺灌木,仙人掌,沙棘,在月夜中发着冷光。夜晚的沙漠,风极寒冷,狂风吹在身上,犹如带刺的鞭子抽打在身上。 月光下,偶尔可见高举着尾螯的沙漠蝎从沙地上掠过,若是一不小心碰到,便会被它狠狠扎上一针。成群的跳鼠结队从卫潇面前跳过,也不怕人,拖着长长的耳朵身形如飞,偶尔还停下来,用明亮如褐色玛瑙般的大眼睛看上卫潇一眼,然后又自顾自的跳走。 空中传来振翅的声音,卫潇一仰头,就见几只长翼蝙蝠,从他头顶掠过,如海鸥掠过水面般轻巧滑翔。 他果然在将手掌按上金乌印记的时候穿越了怪异境,来到了另一重幻境。 身后忽的有风声响起,卫潇连忙抓过一只断裂在地上的沙棘枝,横过来一挡! 锋利的刀砍在沙棘枝上,立即将沙棘枝一劈为二,卫潇掷掉沙棘枝,抽身疾退! 那人又紧追一步,劈了过来,月光下卫潇看得清楚,那个人脸面上布满血痕,丑陋狰狞,竟然不是紧跟他而来的夜宸! ******* 承光殿内,空气冰冷,只听得见龙涎滴漏的声音,滴嗒,滴嗒。 每个人分散着站着,既不太远,也不靠得太近。 因为谁也不知道,内贼会在何时,突起发难? 玄影镜自流梦影的手中飞起,在六个人的前面,缓缓停住,青铜的镜面上黄光一闪,一阵雾气掠过,缓如被揭开了一层纱帘,镜中记录的画面呈现了出来—— 从玄影镜的角度从上至下的看去,五个人分别列于星云阵中五芒星的五角,白浅予来到阵中,九曲檀香自动点燃,星云阵缓缓启动。 五个人头顶升起巨大沉重的玄铁记忆瓶,瓶口微微向阵中心倾斜,记忆白雾流出。 白浅予沿着五芒星的方向走向阵中一侧的勇士云旄。 停留片刻后,又走向阵中另一侧的大祭司幻若尘。 由于记忆白雾中的景象,只有身为阵主的白浅予才能看到,所以在玄影镜记录的画面中,只能看到一团白雾。 就在这时,阵中心的九曲檀香的光芒突然大炽! “停!”流梦影挥一挥手,画面就卡在了香头光芒猛然亮起的那一刻。 流梦影五指挥动,捻动发诀,修长的手指,指尖上是极其猩红艳丽的指甲,显得与十二岁的女孩儿面容,极其不称,然而却没有人表示惊讶,仿佛早已习惯了般。 “画面倒退、回放、变缓!”一束红光从流梦影的食指上发出,射在玄影镜的镜面之上,原本停止住的画面,开始一幅幅的迅速倒退,然后,从白浅予回身看向檀香时,开始缓放回放。 画面中,阵中坐着的五个人,看似一动未动,然而,在缓慢回放的画面下,其中有两个人的袍角,微微一动。 大祭司华严,和勇士云旄! 每个人心头都是一紧,凝目看去! 只见几乎是在同时,从华严和云旄的手中,各自弹出了一道白光,两道光芒细如银毫,快如闪电,迅速掠过,同时撞在了九曲檀香的香头之上! 那是两道“南明离火”术的叠加,在两道幻火的烧灼下,九曲檀香以无比快的速度燃烧起来,眨眼之间,便迅速烧到了底! 最后一缕青烟升起,檀香盘在空中完全消失! “停!”流梦影喝了一声,画面就停留在那一刻。 没有等她有所动作,一个黑乎乎的珠子忽然旋转忽啸着飞出,落在几个人中间,瞬间涨大成一颗黑色巨大的球体,表面上陡的裂开数道曲折的裂痕,里头浓焰滚滚,如同火山下流动的岩浆般,将那颗黑球撑的愈来愈大,忽然“轰”的一声,四下爆烈开来! 那是大司命平日一直玩弄于掌间的火沉珠! 大殿中顿时弥漫了一股浓烈刺鼻的烟硝味。 与此同时,一个玄袍宽袖的人影,迅速拔足向殿门外奔去! “不好,他要逃!”流梦影一眼看见,却追之不及。 那闪电般奔逃而出的人,正是大祭司华严。 眼看他已将将冲出殿门之外,四个人都阻拦不住,空无一物的殿门之外,忽的现出一道红光闪动的蛛网结界,网上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如蝌蚪般游动的红色符咒,大司命疯狂冲出的身躯,在撞上蛛网的刹那,被那细而韧的蛛网反弹了回来! 他一跤摔倒在地上,方要站起,身后却传来一个悠悠的语声:“不要挣扎了,在我幻若尘的蛛网结界下,你明明知道,你是逃不出去的。” “你!”大司命华严自地上挣扎着起身,回身望向红衣似火的幻若尘,却手抚长发,凤目微眯,意甚悠闲。 这两个人,历来不和,意见相佐,此时更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有我和国主,少司命三人在此,不管你和云旄之间,谁是内贼,哪怕你们两个人都联手,也是逃不出去的,就不要枉费心思了!” 红衣的大祭司说完这句话,便将头转向另一侧抱臂站立着的云旄,面如冠玉的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之色:“嗯,你居然不打算逃走?” “我有什么好逃的?”云旄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意:“我又不是内贼,我只不过是一不小心灭了那支作为阵引的檀香,我相信国主和大祭司查明真相后,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一不小心?”幻若尘目光如针尖般落在他的脸上:“这说法倒是很新鲜哪,有点儿意思!” “当然是。”云旄摊了摊手,一脸“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的神情:“我对幻国的忠诚无可怀疑,我的孪生哥哥云旗就是死在征澜帝国军手中,就冲这一点,你们就不该怀疑我!” “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幻若尘凤目眯起,眼角一点寒芒闪动:“但大司命一向为人刚直不阿,对我大幻国忠心耿耿,他虽然一向与我意见不和,经常当廷顶撞于我,我甚至每天都有一万次想掐死的他的冲动,但比起你来,我似乎更加不应该怀疑他。” 白浅予在一旁听着,倒觉得幻国国中的这位红衣大祭司,倒是有几分意思——一个时时顶撞他的大司命他不怀疑,反而要怀疑一个孪生哥哥死于魔族手中的云旄。 “你认为呢,白姑娘?”仿佛察觉到了白浅予的想法般,幻若尘的目光蓦然飘向她:“看,你和国主预先设定的通过玄影镜找出真凶的计划失败了,——有两个人同时要去毁灭星云阵,我想知道聪慧过人的白姑娘,是不是还有什么办法,能在这两个人之中,找出谁才是真正的内贼呢?” “办法当然是有的,”白浅予微微一笑,并不惧怕大祭司的刁难:“在我来自的那个世界中,我们为了解决一个问题,通常会准备两个方案,一个叫na,一个叫nb,就是为了预备一旦方案一失败了,我们还有方案二可以启用。” 幻若尘皱了皱眉,显然没有听懂她的“na”、“nb”什么的,但她的意思他却是明白了过来:“那么就请白姑娘给我们展示一下方案二。” 第二百零四章 龙卷风 那一刀挟着劲风,从空中劈下,月光之下,卫潇看的清清楚楚,那个脸上布满血痕的人,竟然是崇越! 卫潇见他来势极凶,连忙运起“云体风身”的轻功之术,向旁一闪,崇越只觉眼前一花,一刀砍落,却连卫潇的衣角都未沾到,自己却因这一刀用力过猛,失去了重心,站立不稳,一跤向前猛栽了下去! 卫潇知崇越先是被自己部将涉归阻拦于雍凉城下,斩杀兵马大半,后又被慕容垂北归之时,横扫他的魔族军队,几至全军覆没,此时在大千沙界幻境之中见到自己,定然不会放过,当下跃前一步,右手掌刀一挥,掌缘闪着寒光,向着他的后颈斩落! 忽听身后有人大喊一声:“将军!”跟着一个士兵模样的人冲上前来,血红着双眼,拼了命的要从卫潇手下救出崇越! 那名士兵浑身衣衫碎成一条条的,战甲早已被砍烂,满脸交织着黑烟和血痕,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一条左臂,气势却极凶悍, 那名士兵扑上前来,左臂一招“崩”字诀,由下向前击至卫潇右臂中节,卫潇方自抬臂一拦,那名士兵变招极快,忽的大吼一声,飞身而起,拳头从上而下扑击至卫潇的面门! 这一击蓄势强劲,发出来时劲力极猛,如同山崩地裂、千云堆雪般,正是将“崩”字诀运用到极致! 卫潇对这单手连击术却是再熟悉不过,微一闪身让过,右手掌刀化刀为爪,牢牢扣住他的手肘,那名士兵接连变招,无奈左臂却被卫潇扣的极紧,如被铁钳锁住,挣之不脱,他飞起一脚,带起一脚沙粒,踹向卫潇腰部! 他然觉得左臂一松,卫潇放开了他,那名士兵一得自由,便狠狠的扑上前来,刚要闪步上前,再打卫潇一拳,却听卫潇叹道:“阿元,是我!” 那一拳将将打到卫潇面门,却忽的停住,那名士兵愣了愣,一张黑乎乎的脸上,只有一双紫色的眼眸还闪着光,仔细的看了卫潇一眼,满脸恶狠狠的神色,忽然顷刻间便化作一副哭相,咧开嘴巴嚎啕大哭了起来:“卫将军,真的是你!” 他一边哭一边下拜:“卫将军,阿元的这一手单手连击术还是您教给我的,在战场上保得阿元侥幸不死,全凭卫将军恩赐,阿元心里,早将卫将军当师傅一样的!” 他朝着卫潇,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阿元和崇越将军南来之时,一路之上早就听说卫将军连战皆捷,杀得我魔族军队丢盔弃甲,阿元心中,又是难过,又是高兴!……” 话未说完,便被从地上爬起的崇越跛着脚走上前来,拿刀把在他身上狠狠一击:“你个王八羔子,你还是不是我魔族的人,听说卫潇连赢我魔族大军,你还高兴得起来?!” 阿元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又是哭又是笑的,泪水将一张被硝烟薰过的黑脸冲成五花,连忙道:“阿元心里也是难过的,不过好在,听说后来夜宸将军无定河大捷,连下十五郡,已经逼近幻国国都郦都了!只不知为什么,我和崇越将军一走到这里,郦都城的附近,却全部变成了一片大沙漠,我们在这片沙漠上转了好久,又累又渴,却还是出不去!” 崇越恨恨的啐了一口:“他奶奶的这该死的沙漠,白天热死,晚上冷得打哆嗦,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好象永远走不穿头似的,真是撞了邪了!” 卫潇沉声道:“你们这是进入了幻国大祭司幻若尘布下的大千沙界幻境之中了!” 两个人惊得一跳:“什么?!……” 卫潇道:“若是两位想活着走出这片沙漠幻境的话,最好是我们齐心协力,不要自相残杀,不然,只怕永远也出不去!” 阿元连忙道:“卫将军,我听你的!” 卫潇将目光移向崇越:“你呢?” 崇越犹豫了一下,方点了点头:“只要能出得去,我们的帐,以后再算!” “好!”卫潇伸出一只手掌:“那我们就击掌为誓,一言为定,谁也不许反悔!” 崇越、阿元依次走上前来,与他各一击掌。 卫潇这才放下心来,道:“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现在?……”阿元看了看月光下的沙漠,沙砾发着寒冷的微光,刺棘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下意识的抱了抱双臂:“这晚上太冷了,不如我们先在此生火取暖,歇息一晚,明天早上再……” “阿元,”这次是崇越阻止了他,此人虽阴枭,却也不乏决断:“卫将军说的对,这沙漠之中,没有什么食物,更关键的是,找不到水源,我们再这多拖一刻,便更接近死亡,不如趁现在还有点儿体力,尽快找到出口!” “那……好吧!”阿元拖着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 三个人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上跋涉,一路上皆是连绵起伏的沙丘,那些沙丘在寒风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着,流动着,几个眨眼之间,整个沙漠的地势就完全变化。 随处可见的刺棘,仙人掌,三三两两的生长着,刺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荒漠的风吹在身上,如鞭子打在人的身上,裂衣而入,透骨生凉。 每一步下去,脚都灌入齐小腿深的沙子,再拔出来,走不了多时,体力便剧烈的消耗着。 然而那些祖祖辈辈就生长在沙漠中的蝎子,跳鼠,和晰蜴却早已习惯,有着自己独特的在沙漠中的行走方式,显得异常的灵活和轻便。 红影蝙蝠张开肉红的双翅,在头顶无声无息的飞过,掠向月亮的方向。 天空中,北极星异常的明亮,几乎如月亮一样的明亮。 “在这沙漠之中,我们就靠它指路了,”卫潇仰头看着那颗北极星:“幻境之中,既然无论往哪走都出不去,我们便沿一个方向,一直不停的走下去,总会找到出路的!” “你说,这幻境之中,真的有北极星吗?”崇越停了下来,皱了皱眉。 他所部在与慕容垂一战中大败,全军覆没,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一条左腿被迎面砍断腿骨,如今只能跛着脚走路,此际砍了根树枝作杖,早已走得气喘吁吁。 “幻境之中,自有其独有的一套天地法则,”卫潇道:“幻若尘布下的这六重幻境,每个幻境的日月晨昏运行皆不相同,但每个独立幻境中的运行体系却是完整的,所以,”他停了下来,顿了顿,道:“我们只要按照这个北极星的方向走,可以确定是一直往北的。” “这个幻若尘,当真厉害,”崇越喘了口气,木杖点地,又开始往前行动:“六重幻境,就有六套不同的天地法则,那就必须要六个心神同时控制,在我魔修之中,若非练到碎虚境的高魔,可以合体分神,是万万做不到的,——这幻国的大祭司,神通委实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莫说是我,就连有杀神之称的夜宸将军栽在他的手里,也是不冤!” “那……”阿元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说,我们就出不去了?” 崇越啐了他一口:“乌鸦嘴!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阿元赶紧低下了头,他是个魔族小兵,自从认准了崇越这个将军,又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靠着单手连击术奋死将崇越救了出来,他便对崇越唯唯诺诺,崇越在他面前反而越来越吆五喝六起来。 三个人冒着寒风,又在沙漠里走了很久,每个人都是又累又渴,体力渐渐不支,而月光下的沙漠,却还是一望无际,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那一点北极星,也在前头遥遥的亮着,仿佛永远是那么远,遥不可及。 “我……我走不动了!”阿元忽似泄了气,一屁股坐倒在沙地上,再也不肯起来。 崇越拿木杖打了他一记:“起来!想死在沙漠中么?” “我,我实在走不动了!”阿元有些发蔫,挨了一记,却还是一动不动:“让我休息一会,就休息一会,就好。” 三个人之中,阿元的修为最低,还只在练气八层,体力也最先耗尽。 “阿元,”卫潇过来拉他:“快起来,不要休息,一松口气,就再也起不来了!” “我……”阿元的左手被卫潇拉住,只得勉强支撑着起身,沙漠中忽的刮起一阵大风,阿元一个站立不稳,又再次跌倒在沙地上。 大风一起,沙漠之中顿时沙雾迷漫,卫潇看了一眼风起的方向,只见远远的一片黄沙连天,大风狂啸,风中卷起沙尘滚滚,向着这边吹了过来。 “不好,是沙尘暴!”卫潇惊呼了一声,手上用力,将阿元从地上拖起:“快走!” 三个人拼命的发足往前奔,四周皆是黄沙,迷得人几乎快要睁不开眼,更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心中的感觉,跌跌撞撞的往前奔去! 那风沙眼看已越来越近,卷起冲天高的黄沙,遮蔽了星月,呼呼的狂啸之声越来越近,如万马奔腾,万鼓齐鸣,狂奔汹涌了过来,似乎可以撕裂一切。 “阿元!”卫潇在沙尘中高呼:“不要走散了!” 他一张嘴,沙尘便涌了满嘴。 “我在这儿!”阿元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在远处:“崇越将军跌倒了!” 卫潇拼命的睁眼,在漫天的风沙中,看到两团模糊的人影,他只得逆风往那个地方跑去,黄沙被狂风吹送着,瞬间灌满了一身。 崇越倒在地上,手中的木杖,早已不知去向,阿元一只手拼命抓住他,却无论如何也拽不起来,直到卫潇奔了过来,抓住崇越的另一只手,两个人一起将崇越从地上拉起,向着前方拼命的跑去! 然而,龙卷风已经卷了过来,他们四周的黄沙,忽的自地面上倒飞而起,三个人转瞬间便陷入了一片沙幕之中,眼前的黄沙无边无际,直卷上天,除了黄沙,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二百零五章 神秘古墓 在龙卷风的肆虐下,三个人如同几片树叶般,被吹得倒卷而起,在空中毫无方向的飞转着,忽而上,忽而下,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知过了多久,卫潇忽然觉得身子一沉,重重的跌倒在地上,他才一站起身来,却被一股劲风吹送着,向下骨碌碌的滚了去! 黄沙之中不知打滚了多久,才停了下来,卫潇伏在地上,将头埋在沙地之中,忽然觉得风势渐渐止息,黄沙落了下来,掩了他一身。 他自黄沙中慢慢抬起头,抖落一头的沙子,抬头望向天际,只见夜空澄澈,月华如水,天空仿佛被洗过一般。 刚刚肆虐过的龙卷风,就象完全不曾来过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眼前是一个陡峭的沙坡,高达数丈,卫潇这才明白,自己刚才落在地上,被龙卷风吹着沿着沙坡一直滚落到这里来。 他伸手拨开身前的沙子,从里钻出,一边唤道:“阿元!阿元!” 良久,方听得阿元一声回应:“我在这里……” 卫潇心头一喜,连忙回头往右后方看去,果见身后不远处黄沙拱动着,渐渐冒出阿元一个脑袋来,他摆了摆一头的黄沙,看到卫潇,面上露出一抹喜色,瞬间却又担忧道:“还有崇越将军没有看到!” 忽听身后一声闷哼:“我在这里!” 只见身后沙堆中蓦的立起一人,抖落一身黄沙,如瀑布般跌落。 阿元顿时大喜,爬出沙坑,扑了过去:“崇越将军,你没事就好!” 崇越一把甩开他,自己一跛一跛的自沙堆中走了出来,“哼”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你就咒我有事,是么?” “不是,不是!”阿元连连摇头,又跟过去搀扶住他,如同一只被主人屡屡嫌弃却跟在主人身后的小狗般。 卫潇在他俩身后,看得不住摇头,这还是先前来个仗义使气、不服管教的阿元么? 看来,残酷的战场,同生共死后的将军与小兵,一个跟跛了脚,一个断了臂,倒也相互扶持着,竟有了种说不出的义气与感情。 他一边想着,一边跟随着他俩往前走去,此时举目望向北极星,星子如被洗过的琉璃一般,闪闪发光,只是他们经这龙卷风一冲,似乎已与原先预定的道路走得南辕北辙了。 “卫将军,”阿元回过头来,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我们这该是往哪走啊?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往北的话,可要费不少力气和时间!” 崇越也骂骂咧咧的咒了句:“他奶奶的龙卷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欺负老子这跛腿么?” 卫潇摇了摇头:“既然已偏离预定方向那么远,就不必再绕回去了,至于往哪里走……”他目光打量着四下的荒漠,只见一场龙卷风过后,沙漠早已被吹得面目面非,有的地方被龙卷风从极远处带来的黄沙堆得老高,有的地方却被龙卷风吹薄了一大片……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发现就在北极星照射不到的西南角,有一处黑凸凸的东西,夹杂在黄沙之间,仿佛一只阴暗的眼睛般,看起来极之诡异,神秘,甚至令人有些骨头发寒。 那东西在阴影之下,看起来本不十分明显,但卫潇此刻留意看去,愈发觉得奇怪,——只见它静默的立在黄沙地底之中,仿佛沉睡了千年般,若不是这场龙卷风,蓦的掀开了覆盖在它头上的黄沙,它似乎还将这般再沉睡上千年,万年。 黯淡的阴影之中,它似乎反射着星月的冷光,黑黝黝的表面上,不时有针尖般的寒芒一闪。 “那……那是个什么东西?”阿元和崇越显然也发现了,失声惊呼道。 “走,我们去看看!”卫潇道,当先跋涉着往那走去。 “等等,卫将军!”阿元眼里现出犹疑的神情:“我,我总觉得有些害怕,似乎那东西十分不吉,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吧!” 卫潇回过头来,看着他:“阿元,极危险之处,才是隐藏着离开这个幻境的秘钥之处,”他在他肩头拍了拍:“你若害怕,便跟崇越守在外头,我一个人进去探察,若有了出口,再回头来叫你们。” 阿元看了看那座黑黝黝的东西,脸上还有些害怕,崇越却已抢先道:“不必多说,咱们三个人一起进去,要死一起死,要活,也一起活!” 他既然开了口,阿元一贯服从于他,便也无话可说了。 卫潇明白崇越的意思,他是生怕自己在那里找到出口之后,将他们两人扔下,自己先走掉,所以要求三人一起,此人有话向来不直说,总是在肚里先多拐几个弯。 三人在齐小腿深的黄沙中又走了很久,眼看便离那座黑乎乎的东西越来越近了,此时月亮已渐渐移过中天,往东倾斜,月光正好有一小半照在那黑乎乎的东西上,投射下模模糊糊的影子。 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那竟然是一座青铜墓门! 墓门一半埋在沙地之中,顶上堆满数尺厚的黄沙,若不是那场龙卷风,这个深埋于地底的古墓,就不会被掀了出来,重见天日。 卫潇走上前去,只见墓门上雕刻着繁复的青铜花纹,两只巨大狰狞的兽首,口里衔着大铜环,似乎镇守着这座古墓,防止外人的闯入。 兽首上的两只眼睛大如铜铃,呈现出一种活物般的光泽,无论人移向哪里,它眼中的光泽便跟向哪里。 阿元看的心头发毛,畏畏缩缩道:“这古墓里,住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咱们还是不要贸然闯入,打扰了主人的安宁吧!若是万一惹怒了此间的主人,降下什么惩罚也说不定。” “阿元!”崇越怒吼了起来:“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几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怕死的?” “我……”阿元垂下头来:“我就是亲眼见到过那么多的死人,咱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命来,才更加怕死呀!” 他这么一说,崇越也不说话了,良久,方叹一口气,拿出手来在他肩头上拍了一拍。 “这墓门上的兽头,是上古猛兽‘梼杌’,又名‘傲狠’,是上古四凶之一,它嘴里长有四根獠牙,喜欢吃人,特别是喜欢从头部开始吃。”卫潇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墓门左边的兽头上拍了拍:“能用如此凶恶的神兽镇门,这古墓里葬着的主人生前,想必十分了不起!” “那也可能这个墓主人生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才能使唤得动如此穷凶极恶之物!”崇越沉声道。 阿元忽然眼睛直直的盯着那只兽头,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阿元?”卫潇道。 阿元又盯着那兽头看了一眼,恍惚道:“奇怪……我刚才明明好象看见它眨了下眼睛。” 卫潇微微一笑:“那是你心里头害怕,所以出现了幻觉。” 向着墓门一拱手:“我等三人为了躲避风沙到此,迷了路,想借此古墓稍事休息,天明即走,不知墓主人同意否?” 卫潇说完这一句,三个人屏息静气,等候着反应。 那座千年古墓却是静静的,仿佛死寂了一般。 “我说,这墓都有千年了,那墓主人的魂魄只怕早已转世了吧,怎么还可能给我们开门?”阿元悄声道。 崇越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说话,万一人家听见了呢?” 过了片刻,忽听一阵沉重缓慢的轱辘声,那道青铜门的左边,竟慢慢轧开了一道可供一人侧身而进的小缝。 卫潇三人又等了片刻,那道古墓却就此沉寂,再没有任何声音。 阿元目瞪口呆:“这墓主人的脾气未免太古怪,若是放我们进去,也好歹说句话,就这么将门开一条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向门里瞅了瞅,里面一片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却有一股浓重不祥的气息透出,他拔脚便欲走:“依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座古墓,实在太瘆人了!” 衣领却被崇越一把揪住:“你小子给我站住!你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以后就别说在我手下当个兵,我丢不起那个人!” 阿元只好转身了回来,咬了咬牙:“将军既然执意要进去,我阿元只好舍命奉陪,最大不了,死就死在这里!” 话音未落,脑袋上马上挨了一记暴栗,崇越恨恨道:“乌鸦嘴!又在咒我!” 卫潇已经提起牛耳短刀在手边,慢慢贴近了门缝,以刀护在身前,忽的一闪身跃了进去! 阿元和崇越看他跳进那门内巨大的黑暗之中,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洪荒怪物吞噬了一般,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 卫潇一跳进去之后,只听见“嘭”的一声落地之声,此后再无动静。 崇越待要也跟进去,却并无把握,实在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于是先发声问了一声道:“卫将军,里面如何?” 良久,只听得里面发出一声影影绰绰的声音:“里面什么也没有,就是一条漆黑的甬道,很长,你们进来吧!” 崇越听到这里,方才放了心,让阿元断后,自己先扶着门边,挤了进去。 阿元见自己的顶头上司都进去了,只好也硬着头皮跟上,两个人一先一后挤进墓门之中,跳了下去,只觉落脚之处十分平整,是一片砖石铺就的地面,崇越自灵墟中掏出火石、火把等物,点着了,举起火把四下查看。 一点火光亮起,照亮了长长的甬道,只见古墓内极高,甬道两边一直延伸到墓顶,皆是彩色的壁画,上面画着一棵树,树下有一道赤色的泉水,几只鹿在泉水边饮水,奔跑,天空上飞着色彩艳丽的神鸟,灵韵生动,只是年深月久,色彩早已剥落,斑驳不堪。 “我知道,这就是上古传说中‘不死树’,这道泉水是‘不死泉’,传说这树和泉皆生在西北的招摇之山中,不死树食之乃寿,赤泉之水饮之不老,”崇越举起火把,靠近壁画,仔细的观察:“只可惜,想要进招摇之山去求长生不老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他的手指摩梭着沿着壁画划过,却忽然“噫”的一声,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这是什么?” 只见壁画之上,竟然画了一只小小的蝎子,螯刺立起,高举双钳,状极凶恶,画的栩栩如生,似乎随时可以破壁而出。 他将火光贴近那只蝎子,火光下,那只蝎子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余光所及,忽的发现,这面壁画之上,竟然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蝎子,每一只蝎子的眼睛,似乎都被火光照的亮了起来! 突听阿元在他背后抖抖索索的叫了声:“不好!” 崇越连忙回过身,火把持于胸前作战斗状,一看身后却什么也没有,不由松了一口气,斥道:“没事别大惊小怪的乱叫,在这种地方,很容易人吓人的好不好?” 阿元却仿似没听见般,一手指着他们进来时的那道墓门,吃吃道:“墓门、墓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 崇越吃了一惊,果见那道墓门闭合得严丝合缝,脊背上不由起了一层凉意。 难道是这墓室的主人故意将他们先放进来,再杀死他们? “光叫有什么用?打开它!”崇越吼了一声,一蹶一拐的走上前去,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去扳那墓门。 阿元连忙过来帮忙,两人合力,然而那道墓门极其沉重,竟似被锁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崇越喘了口气,将火把扔在地上,双手使力,墓门仍旧一动不动。 那支火把却“嗤”的一声,在地面上熄灭了。 甬道内顿时一片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虎视眈眈,似乎正等待着择人而噬。 两个人额上的冷汗不由滴落了来,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那支掉在地上的火把也不敢去捡了。 突然眼前“噌”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被点亮,他们的面前,亮起了两盏红灯,摇摇晃晃,明明灭灭,向着他们飘了过来。 “卫潇……是你么?”崇越试着喊了一声,在这古墓之中,除了卫潇,也没有活人了。 对面没有回答,那两盏灯笼却依旧摇晃着向着他们飘了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灯笼中的亮光象是火焰在燃烧。 第二百零六章 古墓守护武士 就在这时,甬道中忽的“嚓”的一声,亮起了一连串的灯火。 灯火就悬在甬道的壁顶之上,闪着绿幽幽的阴光,这是千年古墓中的长明灯,本来已经熄灭,却似感应到了什么,重新点燃了起来。 这种阴光,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尤其是在看清了对面那两盏红灯笼,不过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凶兽的两只巨眼的时候。 那只凶兽浑身绿毛,毛硬如披蓑,头上有四只角,瞪大着血红的双眼,两只眼珠似火焰般在其中燃烧,四蹄迈开,一步一步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一张嘴,露出两排刀尖似的牙齿,两只獠牙突露在外面。 阿元手里抓着一只*,看着那只凶兽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头皮不由发麻:“将、将军……你有没觉得它长的……跟门外那只门环上的兽头很象?” 崇越刚想喝骂他一句,忽然发现,那只凶兽跟门外的兽头长的几乎一模一样,仿佛就是门外的那只兽头活转了过来! 卫潇说的话,不约而同在两个的脑海中响了起来:“这是上古猛兽‘梼杌’,又名‘傲狠’,是上古四凶之一,它喜欢吃人,特别是喜欢从头部开始吃!” 冷汗不由从两个人的额头上滴了下来,落在甬道之中,发出“噼啪”的轻响。 就在此时,那只凶兽突的将身一屈,庞大的身躯刷的一声跳了起来,带起一阵腥风,一跃便跃过丈余的距离,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两人连忙挥刀一阵狂劈,却听头顶一阵风声掠过,那只凶兽梼杌竟然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它将血盆大嘴一张,两排牙齿立起来足有半人高,口中腥水四溢,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崇越和阿元吓的发足狂奔,一连奔出十几步,回头看时,只见梼杌并没有追过来,而是蹲下了身子,守在他们身后一动不动。 两个人正在惊疑间,突的听到甬道中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这声音,久经沙场上的两个人再熟悉不过! 那是铁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那不是卫潇! 果然,只听“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甬道的拐角处,伸出一支长长的矛尖,然后是一个全副铁甲的武士,“踏、踏”的走了出来。 这名武士头上浑身盔甲,脸上戴着铁面罩,手上戴着丝铬手套,脖子上系着一条麻革毛巾,将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皮肤裸露在外。 盔甲与矛尖皆生着斑驳的铁锈,看起来已逾千年,这个古墓武士,看起来是古墓的忠诚守护者,纵使千年过去,他的魂魄依然不肯离去,死去的身体,忠诚的守护在这里。 古墓武士身形高大魁梧,双手执着长矛,一步不停的向着崇越和阿元走了过来,铁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极有规律的“踏、踏”的声音。 阿元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梼杌,只见梼杌也立起了身,浑身豪刺张开,呈现出战斗的架势。 这只镇门凶兽竟然和这个古墓守护武士呈势不两立之势! 崇越拉着阿元,刚要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他们身后的梼杌,忽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威胁般的怒吼,那竟然是要逼迫他们与那个古墓武士对战! 看来这凶兽梼杌,不但凶恶,而且也狡猾之极。 既然前有古墓武士,后有凶兽梼杌,两人两相权衡之下,还是选择跟武士对战,不管怎样,那毕竟还算是个人,虽然已经死去了多时。 阿元发一声吼,率先冲了上去,一冲上去便是单手连击术的“拨”字诀!他左手持单刀砍了上去,那名古墓武士将身子朝他一转,双手持着长矛,向他直直戳了过来。 他似乎身躯不太灵活,转动都是一板一眼,那一枪戳过,阿元当即变招,左手持刀向下劈他的左前臂,继而一压而起,手中刀一转,一刀反撩他双眼,那一刀在武士的铁面具上一撩而过,擦起一串火花,武士的头向后一倒,然后慢慢的回正了过来。 阿元发现这一招无效,立即回手以刀击他胸部,那一刀狠狠戳中对方的胸口,刺得铁甲往下一陷,却没有血流出,阿元一愣,武士的长枪已经毫无预警的刺到他右胸,“噗”的一声,枪尖透入后背,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突听“喀”的一声,崇越已冲至他右方,一刀如毒蛇出洞般,又快又狠的辟出,正中那武士右肩,他那一刀突袭使了全力,本以为可以卸下对方一条右臂,却见对方的铁甲只是向下一凹,仿佛里面是只沙袋一般,然后又慢慢向上凸起,回复了原状。 那名武士面对着阿元,双手手臂却持着长枪,不可思议的扭转了过来,一枪刺向崇越面门! 这一枪匪夷所思,非常人所能刺出,崇越一个错愕间,眼看便要被他刺中! 忽听“轰”的一声,阿元踊身上前,以肘击合力将那武士撞倒,武士仰天倒了下去,手中长枪也“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阿元见此时机,连忙要抢上前去捡那只长矛,他自忖抢走这武士的武器,他就算再刀枪不入,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他的手刚握上长矛,“嚓”的一声,那名武士已经双足踏地,身板由后向前翻身立了起来! 他一脚踏在了长矛之上,同时另一脚向阿元踢了过来! 阿元连忙着地一滚,翻身避开! 那名武士足尖将地上的长矛一勾,落回双手之上,手持长矛,又“踏、踏”的向着两人走了过来。 崇越和阿元将刀护在胸前,沿着甬道不住后退。 两人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迎面走过来的武士,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不知道这铁甲里包裹的,究竟是人,还是一个杀不死的怪物! 他们身后,那只梼杌双足不安的挠地,口中发出低低的咆哮,似乎对这两个人失望至极,若不是还指望着他们对付这个古墓武士,只怕早将两人一口吞了。 两人一步步后退,身后梼杌的咆哮声越来越近,鼻中闻到一股腥风,两人知道已无法再退,发一发狠,大吼一声,挺起两只刀向着武士砍了过去! 两刀落在武士的身上,却是砍得铁甲往下一凹,软绵绵的毫无着力之处,那名武士身躯一震,铁甲恢复,一枪向着两人横扫了过来! 这一枪来得又疾又快,两人眼见便要被他扫中,突然那名武士如中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了。 两个人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卫潇不知何时已回来,手中一把薄而窄的锋利长刀,正刺中那武士背心,铁甲被刺穿,里面沙子沙沙的漏了下来!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难道这铁甲武士的铁甲里,包裹着的,竟是一副黄沙组成的身躯? 卫潇左手中还抓着两只同样的长刀,他将它们往空中一抛,越过武士头顶,抛到崇越、阿元手中:“接着!这是我在墓室外发现的砂蝎之刃,只有它可以刺穿这古墓武士的铁甲!” 说话间,那名古墓武士已经动了起来,一动就快如闪电,根本不用转身,反转双臂一枪,向着卫潇刺了过去! 崇越和阿元有砂蝎之刃在手,这时连忙趁此时机,双刀劈上,砍向对方胸腹要害,但听“呛、呛”两声,那名武士胸口被划开两刀,沙子沿着刀口处簌簌而落,如同流血一般! 古墓武士身形一顿,一只手反转回来捂住了胸口,将正在流出的沙子掩住,然后单手执枪又是不可思议的一刺,刺向阿元右胸! 阿元只有左臂,右方正是他的防守空门,此时回救不及,幸好一只刀伸了过来,替他挡了一挡。 阿元感激的看了崇越一眼,对方沉声道:“别忙着说感谢,想办法先灭了这个阴魂不散的武士!” 卫潇高声道:“此前我在幻境中,与沙魔曾有一战,深知这种由沙子组成身体,借体寄魂的法术,光灭掉他的身体是没有用的,只用找到他的命门,才可以真正将之杀灭。” “那,他的命门在哪?”崇越疑惑道。 “此人生前,想必是这个墓室主人的忠心追随者,所以他想竭力阻止我们进入墓室,”卫潇道:“我们只要找到他生前死于哪一处要害,那便是他的命门!” “好!”崇越和阿元握紧了砂蝎之刃:“那我们便一刀刀的试!” 三人围着古墓武士,那武士生前虽然枪法十分高明,然而毕竟以一敌三,被三人抓住空档,一刀一刀刺入胸骨、心脏、心窝、腹部、后脑、颈椎、后背心,一通刺下来,人身上各个要害几乎全部刺到,除了将对方捅得如个沙袋一般,浑身处处漏出沙子外,竟然无一处要害能将他刺倒! 眼前他浑身沙子纷纷外泄,崇越和阿元皆想即便找不到他的命门,就等他沙子漏完,他也便完蛋了。 便在这时,甬道之中,忽然亮起了一道淡淡的紫色光芒,那光芒十分柔和,但是却仿佛具有星空般浩瀚无边的力量,照得甬道内一片通明。 那名武士浑身沙子即将漏完,又定定的站在那里,然而,当紫光亮起来的时候,他戴着铁面具的头缓缓抬起,向天一仰,双臂高举,似乎在接受着那紫光的照耀,原先漏在地上的沙粒,全部从地上倒飞而起,瞬间便从跌落之处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整个人又重新焕发了战力! 黑沉沉的铁面具转过来,没有眼睛的目光,透过铁面具,看着三人。 第二百零七章 砂碣之刃 紫光仿佛为古墓武士注入了新的力量,他一旦恢复身体,便举起长矛,向着卫潇、崇越和阿元三人刺来! 那柄长矛看来力量颇沉,但握在古墓武士手中,却如一根竹竿般,矛身宛如游龙,灵活异常,当他刺下之时,如箭脱弦,长矛疾走一线,瞬间吞叶,力似奔雷闪电,卫潇等三人接了他一招,均觉手心巨震,手中兵刃差点儿把握不住。 眼见古墓武士愈战愈勇,三人却拿他毫无办法,他一杆长枪扎、挑、崩、滚、搕、砸,将三人逼在狭小的甬道内步步后退,不多时,便听“噗”的一声,阿元左臂上中了一矛,沙蝎之刃脱手飞出! 古墓武士赶上来接着一枪,眼看便要将阿元毙于枪下,崇越连忙来救,却被那武士闪电般一枪回溯,顿时被刺中胸口,鲜血淋漓。 那武士一招得手,更不迟滞,长矛往前直送,欲将崇越扎个对穿! 崇越左手用力握住长矛,往后疾退几步,右手砂蝎之刃举起,向着矛身用力斩了下去! 但听“嘣”的一声,那柄百十斤重的长矛被砍得火花四溅,却并未砍断,古墓武士忽的弃矛,挺身直进,两只戴着丝络手套的手卡上崇越的脖子,他力量奇大,双手合围之上,崇越顿时便觉透不过气来,手中砂蝎之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将军!”阿元发了狂一样的大吼,扑了上来! 却被古墓武士右手单掌一击,打中胸口,顿时如中败革,阿元口中狂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向后飞起,撞在甬道壁上,顿时晕了过去。 那古墓武士左手卡住崇越脖颈,他身形高达九尺,左手一举,将崇越举起,双脚离地,指上一用劲,便要将崇越掐死,忽的右颈后被一刀刺入,他所有的动作顿时一滞! 那正是卫潇急切之中,从他背后刺入的一刀。 古墓武士稍一停滞,卡着崇越脖颈的左手一松,崇越顿时掉下地来,大口大口的拼命喘气。 长矛跌在地上,发出骨碌碌的闷响。 古墓武士也不捡长矛,而是回过身来,向着卫潇走了过来,他步伐极大,一步之内就逼近了卫潇。 卫潇连忙一刀刺入他胸口! 古墓武士身形一滞,慢慢抬起右手,五根带着丝铬手套的手指搭上刀尖,忽的用力一拧! 那柄砂蝎之刃竟被他一手拧断,他将刃尖自身体拔出,随手一掷,接着上前一步,左手一拳,如铁锤般,将卫潇击倒在地。 卫潇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那名身形高大的古墓武士已经俯下身来,漆黑的铁面具对着他,离他近在咫尺,没有眼睛的目光,透过面具上密密的栅栏,望着他,仿佛在说:“外来的闯入者,你的死期到了!” 他右手伸出,冰凉的丝络手套慢慢抚上卫潇的脖颈,然后用力收紧! 就在这时,他被麻革毛巾由包裹着右颈之上,忽的刺入了一截断刃! 他的浑身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猛的后退,仿佛极为痛苦般,双手用力去拔那截断刃,断刃被拔出,麻革毛巾亦随之散落,露出脖颈处的沙子! 那里,沙子塑成的形体极不完整,脖颈处仿佛是被一只巨口咬下,留下巨大的齿痕,古墓武士在甬道内疯狂的走着,将头和身子“嘭嘭”的撞着墙壁,将墙壁撞裂开来! 包裹住他身体的铁甲裂开,露出一个黄沙凝成的血肉般的身体,身体也那一刻起了奇异的变化,全身上下,从肩膀到脚趾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啃啮着,一块块的消失,直至最后完全消失! 地上只剩下一堆散乱的铁甲。 躺在地上的卫潇和崇越,惊异的看着这一恐怖的变化! “那是什么?”良久,崇越才喃喃说道:“他象是被什么东西吃了?” “那是他生前临死前的景象,”卫潇喘了一口气,从地上慢慢爬起:“这个人生前,想必是个力量超群的武士,最后却在保护这个古墓主人的时候,被什么巨大的妖兽在脖颈上咬了一口,那一口,便是他的致命伤,之后,他便被不知什么东西给吃了,那东西极其贪婪,连血肉骨头都没有剩下,所以他死后,只能依靠‘借体寄魂’的法术,才能在这个古墓之中,守卫了他的主人千年。” “这么说,你是用那一刀,在最后时刻刺中了他的命门?”崇越道。 卫潇点了点头:“我看见他用毛巾包住脖颈,便有些奇怪,然后仔细留意观察了一下,发现他的头颈在往右转动时,总有些不灵活,于是便赌了一把。” 崇越眯起眼睛一笑:“幸好你赌对了,不然,你我三人,都要丧命在这里。” 卫潇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崇越将右手放在他掌中,卫潇一拉,崇越这才跛着脚站立了起来,两个人一起走到靠在墙壁的阿元面前,崇越将他用力一摇,阿元这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迷茫的看着两人:“我错过了什么么?” 然后他忽然想了起来:“古墓武士!”赶紧从地上跳起身来。 “他已经死了,你没看见也好!”崇越在他身上重重锤了一拳:“你个胆小鬼,就算看见刚才那场面,只怕又得吓晕过去!” “我才不会呢,将军!”阿元跟在他身后:“我如果不是刚才那一撞晕了过去,我肯定冲上去连给他几拳……” 他的语声忽的一顿,脸色有些发白,吃吃道:“将军,我踩中什么了?我好象、我好象脚被卡住了!” 崇越低头一看:“是古墓武士的面具,你个胆小鬼!” 阿元这才低下头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忽而一把从脚上将那只铁面具摘下,远远的甩开:“你都死了,不要再阴魂不散的缠着我了!” 那只铁面具被他扔出老远,在三人身后,躺在地面上,冰凉的面具上,闪过一丝冷光。 崇越忽似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那只梼杌……?” 三人一起回身看向甬道,甬道的尽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只庞大的凶兽,显然已经不在那了。 “它走了就好……”阿元拍拍胸口,放下心来:“咱们替它消灭了古墓武士,它就算是凶兽,也起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吧!” 卫潇落在最后,又回头看了甬道尽头一眼,似乎忧心忡忡。 “你在担心那凶兽?”崇越道。 卫潇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你想想,凶兽本是镇墓之物,古墓武士是负责守墓的,那只凶兽,为什么想利用我们帮它除去古墓武士呢?” “那个武士在第一次被我们刺倒,沙体流尽时,那突然出现让他变得更强的紫光,又是什么?” “那个古墓武士那么厉害,连我们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得那么惨,血肉不存?” “能驱使如此强大力量的武士为他守墓,这墓主人,又将是何等厉害的人物?我们现在闯入他的古墓,他将如何对付我们?” 这个问题,他们暂时都没有答案。 这个古墓之中,似乎有太多恐怖的谜题。 而现在,墓门已经合起,他们三人只有继续向前,别无退路。 墓中的长明灯,悬在拱顶之上,一路向前,散发着绿幽幽的阴光,似乎在为他们指路,只不知这指向他们的,是生路,还是死路? 三个人拐过甬道,却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后退一大步,三个人皆竖起了手中的砂蝎之刃,摆出了临敌战斗的阵势! 甬道路口,横亘着一只极其巨大的怪物,足有丈余高,长着八个头和一个人的身躯! 而那八只头,却是八只凶兽的头颅:雄狮、残狼、恶虎、暴熊、凶犬、狂豹、厉猿、怒马! 八只头面目狰狞,每只头都瞪大了眼睛,目露凶光,嘴巴咧开,毛发飘起,似乎正等着择人而噬! 两只肩头上,还分别装备着一只金属轮,轮外伸着八根尖刺,轮内一圈,却密布着尖利的锯齿,虽然不知是什么武器,却令人不寒而悚! 那只庞大的怪物跪坐在地上,一只手上握着三角刺,另一只手向上伸起,五指张开,手背上青筋上虬起,似乎正要阻挡着什么极厉害的攻击! 三个人手握武器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那怪物有任何动静,八双凶恶的眼睛里,同时映出三个人的身形,象是在看着他们,又象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八只头上的毛发,在甬道内的阴风下缓慢的飘拂着。 卫潇忽然双手握住砂蝎之刃,向前缓缓的踏出了一步。 “喀”,——只是脚尖极轻微的在墓砖的地面上一点。 “别动啊!——”阿元一声惨叫,惊的胆都要裂了! 甬道顶上的长明灯霎时一暗! 那一瞬间,阿元的心几乎要跳到喉咙眼,几乎快要胀裂了! 但是下一刻,甬道的长明灯重又燃起。 八头人身的怪物,还是动也不动的跪坐在那里,八张脸上,都现出穷凶极恶的表情,却仿佛被冰冻住了般,眼睛里一片茫然。 卫潇一只脚落下地面,将身躯靠近了那庞然怪物一点,忽然刃交左手,右手伸出,慢慢的凑近虎口边上。 轻轻的一晃! “喀!”恶虎张大的口中,獠牙猛的落了下来,合拢! 连一向胆大的崇越,都看得脸上肌肉猛一抽搐! 卫潇已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抽回了手掌,左手砂蝎之刃迅即切向虎口! 但那只虎头在合拢嘴巴之后,竟然还是一动不动,对于猛厉劈到的刀身也似乎视而不见,边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那一刀就凝在了虎脸边上! 卫潇收回了砂蝎之刃。 “是死的。”他淡淡道。 “是……是真的是死的么?”阿元仍然心有余悸,瞧着那只八头怪物。 卫潇没有回答,却走到怪物身侧,绕了过去。 崇越也跟着绕了过去。 阿元小心翼翼的伸出脚步,目注在怪物身上,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生怕那只怪物不知什么时候活了过来。 三个人转过了怪物。 “这么大的东西,怎么竟然会是死的呢?”阿元道,语声在长长的甬道中空荡的回响。 “都说了是死的,就是死的了。”崇越有些不耐烦的回答。 “那,”阿元似乎想起了什么:“能杀死它的东西,不是更可怕?” 没有人回答。 甬道内一阵阴风吹了过来,阿元猛的打个寒噤:“你们说,它要是万一活过来了呢?” 还是没有人回答,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无聊之极。 却没人注意到,落在他们身后的八头怪物,灯光照在它八双空洞洞的眼睛上,十六只眼睛里,竟仿佛映出了一线光明…… 白浅予手里拿着一个托盘。 那个托盘看起来古色古香,精致的漆具,上面放着一个墨绿色的弹布包袱。 “白姑娘,这,就是你说的方案二?”大祭司幻若尘看着她手中的托盘,目光微微一闪。 “是的,”白浅予点了点头:“我手中的这样东西,一定能指认出真正的内贼!”她面上现出一丝沉痛之色:“只因死人虽不能说话,但他死前留下的信息,却已经告知了我们凶手是谁!” 承光殿中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因为每个人都从那个包袱的大小形状,隐隐猜出了那是什么。 白浅予伸手将包袱一揭,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是一颗人头。 斐轩! 斐轩的头颅看起来仍栩栩如生,也许是严寒深冬被弃置于雪地的缘故,被冷冻保存得极好,束发冠玉,面色白皙,只是面容上却是一副惊恐之极、也惊讶至极的表情,双目圆瞪,死死的盯着前方的什么看着,仿佛至死也不能瞑目! “这颗头颅,是我在无定河畔魔族大军的军营外捡到的,”白浅予道:“最后一场决战之前,斐轩曾趁夜偷偷渡河来见过独孤信将军,二人秘议了到时举事的旗帜信号,但斐轩一回去,却立刻遭了此内贼的毒手!” 她语声沉重,面上带着悲愤之色,缓缓道:“本来崇越大军攻破渭城之时,斐轩假意投降,实际上却作为幻国暗暗布下的一枚棋子,潜伏了下来,在无定河大战之时,若不是这个内贼通风报信,泄露了独孤将军与斐轩的计划,使得魔将夜宸利用斐轩与独孤将军事先约定的信号引诱柴桑军进入魔族大军陷阱,无定河之战,本不会败的!” “独孤信将军,本来也不会死的!” 偌大的承光殿中,一片静寂,人人皆陷入一片哀伤之中。 无定河上,刀光剑影虽已远去,遥想独孤信英姿,沙场上风雪过,冰河破,生死交错,最后力战而亡,不由令人扼腕叹息。 这个骄傲得不听君令、却又对幻国忠心耿耿的人,终于结束了他传奇、矛盾、而又充满争议的一生。 良久,流梦影方叹了一口气:“独孤信将军之死,不独我心中哀怮,将军在我幻国,深孚重望,举国皆哀,不过,将星殒落,天命难违,我们此刻唯有齐心协力找出内贼,替独孤将军报此深仇大恨!” “独孤将军么,就象这只带刺的玫瑰花,”大祭司幻若尘的指间,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枝鲜红的玫瑰,娇艳欲滴:“虽然很香,只是,若要靠近,便要小心被它扎到手。” 他鼻尖贴近玫瑰,深深一嗅,手指微微一屈,那朵方才还生机勃勃的玫瑰,在他掌间顷刻间便化作星尘四散:“再美的玫瑰,都会扎人,还是让它自生自灭去吧!” 第二百零八章 请灵 “白姑娘,你的计划,我已明白,”幻若尘的红衣一拂,转过身来:“就请白姑娘退下,由我来替白姑娘完成这个计划吧!” 白浅予将托盘放于桌上,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请灵吧!”幻若尘面对着大殿的某个方向,大袖一合,举手齐眉,遥遥参对空行了一礼。 那个方向,正是殿后御花园之中,幻思之树生长的方向。 幻族举国皆信仰幻思神树,认为神树上接于人,下接于地,神力通天地,祭拜它不仅能带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且这种幻思神树有种奇异的力量,它能在短时间内使人的魂魄回到躯体内,完成他生前未了的愿望。 只要这个人死亡在七七四十九日内。 这个时候,便可以由大祭司请灵,将还未走远的魂魄召回。 侍者为了大祭司送上了一只圆形的金盘,盘内盛着请灵的一应物事。 另一名侍者呈上一盆清水,幻若尘便将双手在清水中一荡,涤过手,双手从金盘中拈起三支线香,高举过额,在额心处轻轻一触,插于香炉之内。 三支线香若不熄灭,代表魂魄还没走远,还有未了的心愿,愿意返回尘世,与活人交接。 若其中有一只熄灭,便代表死去的魂魄已不愿再回到尘世。 殿中诸人,皆屏息静气的看着,直到三支线香静静的烧完。 “斐轩的魂魄已听到召唤了,只是他死去太久,需要将它彻底唤醒。” 红衣的大祭司说着,从金盘中拿起一支银铃,在手中轻轻一摇,那支银铃便发出悦耳的铃声,如同乐声。 随着他将银铃不停的晃动,空中忽的浮现出一个银铃,那只银铃一晃,又倏的分成三个,然后又一晃,由三个变成五个,每支银铃上分别系上了“黄、紫、白、红、青”五色彩带,飘浮在空中,在斐轩的头颇上绕成一圈。 五支银铃前后震荡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那乐音中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怪异。 殿中忽有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似乎空气中有什么魂魄,正在不知不觉中飘了进来。 那魂魄踟蹰着,似乎有些茫然,仿佛殿中的生人气息令他感到不安。 红衣的大祭司手中加速摇动着银铃,空中的五支银铃震荡的幅度也更大了起来,发出一片轰鸣的铃音。 忽然,大祭司手中的银铃一停,扣在了桌上,空中前后发作的铃声嘎然而止。 “回来吧!”他大喝了一声,双手在胸前迅速结了一个印,指间倏的射出一线白光,正中桌上头颅的眉心。 那只头颅的双眼之中,霍的冒出两团异常明亮的金色光芒! 正正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华严、云旄! 流梦影已忍不住走上前去,对着那头颅道:“斐轩,你告诉我,这两个人之中,谁才是杀害你的凶手,我替你报仇!” 那颗头颅静静的,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国主,”幻若尘的语声响了起来:“死人还魂,受到活人气息的压制,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那……?”流梦影道。 “人死之后,三魂七魄已散,现在是依靠祭术的力量,勉强将它们凑在一起,所以,它的反应,也不会如平常人那么快,”幻若尘道:“我们可以将华严和云旄一个个请上前来,由它仔细辨认!” “好,”流梦影回过身来,手指往云旄一指:“你,先过来!” “我?”云旄似乎略略有些意外:“国主命我先过来,莫不是怀疑我?” “你若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我怀疑!”流梦影语声一寒。 云旄打了个哈哈,施施然走上前来,站在了头颅的面前。 那双金光涌出的眼睛,死死的盯在了云旄的身上。 云旄打了个哈欠,任由那双眼睛从头到脚的盯着。 那双眼睛的光芒忽然颤动了起来,仿似想起了什么,眉头皱起,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现出无比骇异、又无比惊讶的表情,正是斐轩临死前看到内贼在传送幻影中出现时的表情——只因他那里万万没想到,怎么会在此时此地看见这个人! 流梦影一见那表情,立刻喝了一声:“拿下!” 伏于殿内的金吾卫忽然现身而出,约有十余人,一齐冲上前来,将云旄按住! “国主,冤枉啊!”云旄一脸意想不到的神情:“内贼不是我!内贼不是我!” 他被金吾卫死死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口中大声喊道:“国主细想,幻影只是白光之中的一个黑色模糊轮廓,我的身材本就与大司命华严差不多高大,斐轩临死之前,乍然看到传送幻影中出现的人影,便是将华严误认成我,也是有的……国主若还不信,只用将我放开,让它再好好辨认一回!” “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幻若尘禀道:“国主请三思!” 流梦影沉吟了一下:“如此,便将他再押过来!” 两名金吾卫押着云旄,走到头颅面前。 幻若尘朝那头颅施了一礼:“你再仔细看看,那晚在魔族军队大帐外,见到的,可是他?如果是,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不是,你就眨两下眼睛。” 那头颅盯着云旄,眉头皱起,似乎陷入了苦思。 良久,那双眼睛方慢慢的阖起,又张开,眨了一下。 然后,又眨了一下。 “竟然不是?……”幻若尘沉吟了起来。 “你们看见没有?它眨了两下,不是我!不是我!”云旄如蒙大赦,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 流梦影吩咐了一声:“放了他!” 两名金吾卫放开云旄,退在一旁。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站在一旁的大司命华严身上。 平日严肃端凝的大祭司,此刻忽然面白如纸,衣袍不住颤抖。 “大司命,你在害怕吗?”流梦影目光逼视着他:“你在害怕什么?” 她沉下了脸,吩咐金吾卫:“拉他过去,给那头颅查验!” 两名金吾卫走上前来,两支长剑霍的伸出,寒光闪闪,逼住华严:“大司命,请吧!” 华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慢慢走向头颅。 托盘上的头颅看到他,忽然发起抖来,带动托盘在木桌上“喀喀”的跳动,它的面容上,现出了极端害怕的神情。 即使死去多时,魂魄在看到生前加害自己的人时,也会不由自主的感到万分害怕! 幻若尘伸出了一只手,按在头颅的顶上,语声轻缓:“别害怕,别害怕……他现在已经没有本事害你了,你只用告诉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杀你的人?” 那颗头颅在他的安抚下,慢慢的镇定下来,金色的眼睛阖起,张开,眨了一下。 殿中诸人,包括华严,都屏息静气的等着,等着它再眨一下。 然而,那颗头颅目中的金光褪去,双目慢慢的闭合上了。 它终于找到生前加害自己的仇人,可以瞑目了。 “华严,你还有什么好说?”流梦影看向自己的大司命,感到痛心疾首:“满朝之中,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可现在——你辜负的,不仅是我的信任,你辜负的,是整个幻之灵国的子民!” 她一手指着华严,眼中蓦的有泪珠,滚滚溢了出来。 那一刻,她完全不象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而是一位君临天下的女主。 “国主!……”华严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双膝在她面前跪下:“臣有罪!可是……斐轩真不是我杀的啊!” 流梦影紫色的石榴裙一摆,缓缓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看着他:“不是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谁?” 在那一刻,伏在地上的老臣如遭重击,顿时委顿在地,不再分辩,任由金吾卫上前,将他拖了下去。 “怎么处置他?”幻若尘道,语声冰冷得完全没有任何感情。 身旁忽然绿衣一动,一直静默在旁的少司命妙歌飘然走上前来,走到流梦影的身边,一只轻柔的手臂,扶住了痛心不已的女主。 她抬起头,蒙在脸上的白纱飘拂,只有露在白纱外的一双大眼睛,目光盈盈,看着流梦影,缓缓摇了摇头。 “妙歌,”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这不发一言的绿衣少女,一生孤独为君王的流梦影心中,便有几分生来的亲切,将手抚上她的手背:“你是在劝我念在大司命往日为国鞠躬尽瘁的功劳上,不要杀了大司命,是吗?” 妙歌看着她,点了点头,又摇一摇头。 “你是说,华严可能不是杀斐轩的内贼?”流梦影道。 这次,妙歌凝重的点了点头。 “不是他,又能是谁?”流梦影脸色一变,推开了妙歌扶着自己的手臂:“刚才,你也看见了,斐轩的头颅已经指认了他,而他,也承认了!” 绿衣少女焦急了起来,却苦于无法开口,她抓着流梦影的衣袖,急急的想要表达什么,却被女主一甩袖抽出。 “妙歌,你不要再劝了!若再劝下去,你便脱不了与他同谋的嫌疑,”流梦影的紫衣身影缓缓走向大殿深处,一步步登上最里面的大金王雀宝座:“你还年轻,不知道身为一国之主,所要面临的人心叵测,时时如头顶悬着利剑,——华严,我念在他昔日于幻国有功,准他留着这条命过完新年,三日后,斩立决!” 妙歌看着她的背影,大颗的泪珠,从长长的眼睫上滴落了下来。 第二百零九章 墓室 “踏、踏、踏”三个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甬道内回响。 然后他们终于站住了。 甬道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墓室,那座墓室有一座宫殿般那么大,却没有墙壁,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山洞般,洞口垂下一道道的紫色光芒,如同瀑布般不停的从上往下泻落,那道紫色的光帘璀璨夺目,平和安详,仿佛蕴藏着巨大如浩瀚星海的力量,映得整个甬道熠熠生辉。 那在古墓武士将衰竭时,照耀他的紫色光芒,似乎就是发自这里。 卫潇和崇越、阿元,此刻就站在这座巨大的古墓室前。 与一般砖石砌就的墓室不同,这间古墓室整体构造象一个巨大不规则的山洞,洞门前垂下万千条紫芒彩练,一条条泛着紫光从天而降,如水滴如珍珠,绚丽夺目。 紫色的光芒氤氲着,泛着柔和而安宁的气息,似乎昭示着墓主人是个安静而并无恶意的人。 可是不知为什么,卫潇仍然有种隐隐的不安,使得他在这座巨大的紫色光幕前徘徊不前。 “我们进去吧!”终于,还是崇越下定了决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不如先进去看看再说。” 卫潇点了点头:“而且除了这里之外,这个沙漠之中,再也找不到别的出路了。” 三个人先后跨过了那面巨大的光幕,如同跨过一面从天而降的瀑布,紫色的光晕包围了一身,带来一种令人舒适的暖意。 然后,他们进入了墓室之中。 出人意料的,这座由上古凶兽和古墓武士共同守护的古墓室,墓室中却异常简陋。 整个墓室是一座巨大的圆形房间,顶极高,整个房间笼罩在一层紫色的光晕之中,倒也看的十分清楚。 墓室的墙壁之上,也如外面的甬道墙壁一样,黄褐色的墙面上,彩绘着绿叶朝天生长的不死树,飞天的神鸟,饮不死泉的五色鹿,一派祥和美好的景象,千年而下,颜色早已斑驳脱落,而且,墙壁上留下了无数刀斧劈过的杂乱痕迹,似乎这里曾经经过一场战斗。 墙面上,布满了一只只的沙漠毒蝎的画像,如同一只只毒辣的眼睛,刻印在墙壁之上,玷污了这幅美好的壁画。 卫潇的手指,在一只毒蝎的画像上摸过,画像上奇特的立体手感,仿佛那只毒蝎是被人做成模子风干再印上去的一般。 卫潇有些奇怪的自语:“如此美丽的壁画,画师为什么非要加上这些毒蝎呢?这壁画上画的,分明是招摇之山,而这些毒蝎,却是产自沙漠,这两样东西,本不该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更不该出现在同一幅画上。” 墓室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砂蝎之刃,还有一些金刚珠、精铁镰之类的武器,仿佛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战斗,卫潇捡起一把精铁镰,将镰刀口对着远远的墙壁上的刀斧划痕比了比,深浅长短正好符合:“这间墓室的主人,生前只怕经历过了一场恶战,死在了这里,而且,他似乎早已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死,所以提前为自己准备了这座古墓。” 三个人这时已快走近墓室中央,中央地的地面上,一座拱起的土台之上,停放着一只由不死树树身做成的棺木。 从外形上来看,它就是由一棵不死树劈成两半,中间可以安放尸体,再合起来,就成了一座树形棺木。 “依我看,这树棺里安葬的,恐怕是一位将军,他生前恶战而死,也没有留下什么珠宝陪葬,只留下了这一地的刀剑。”崇越用一只砂蝎之刃拄着地面,勉强当作拐杖使用。 他身旁的阿元一听,赶紧跪了下来,对着树棺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崇越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拿刀背敲了敲他:“喂,你的将军在这儿,还没死呢,你对着他叩个什么头?” 阿元从地上爬起来,道:“将军,这棺木里的将军,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的敌人,拼死一战,最后力竭而亡,而且他死前,是明知自己必死的,所以造了这间墓室给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堪称大大的英雄啊!阿元敬他,所以给他叩个头。” 崇越用砂蝎之刃敲了敲树棺,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本以为好不容易到这里来了一趟,多少能带点儿财宝回去,省得打了败仗在帝国同僚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下可好,又要空手而归了!” 他围着树形棺木转了转,忽然露出了一点兴奋之色:“说不定这墓中的将军,身上有些什么值钱的宝贝,再不济,他能一个人打这么多人,就他手上那件兵器,最低也该是后天上品的仙器吧!” “将军!”阿元有些无奈:“那墓主人是个英雄,咱们就不要动他的东西了,再者说了,咱们到这儿来,不是为了找幻境的出口么?” “出口?”崇越环顾四周,冷笑一声:“你想在一座封闭了千年的古墓中找到出口,别作梦了吧你!” 他将手中的长刀举起,刀尖插入树棺的合缝处,往上一撬,却不想那树棺竟然封合得极好,完全撬不动,便喊道:“阿元,过来帮忙!” “将军!……”阿元面有难色,却还是听话的走了过来,崇越从脚下捡了一把砂蝎之刃,扔给了他:“去,到对面,跟我一起撬!” 阿元拿着砂蝎之刃,走到对面,将刃尖插进树棺缝隙中,两人一人边,刚要发力,崇越忽又冲着远处的卫潇喊道:“卫潇,先说好了啊!这树棺中的东西,谁开了谁有份,没有开的人,可不能分!” 卫潇正沿着墓室墙壁寻找出口或者开关之类的东西,听了这话,回过身来,赶紧阻止:“崇越,阿元,不要开那棺木!快放下你们手上的刀!” 崇越哈哈大笑了起来:“卫潇,你是怕被我们抢了你的份吗?这我可不能听你的!” 他手上用劲,砂蝎之刃撬动树棺,眼见那道合缝的缝隙大了一点点,咬牙道:“阿元,用劲!” “我在用劲呢,将军!”阿元单手把握着砂蝎之刃,脸憋得通红。 “快放下!快放下!”卫潇疾步冲了过来:“按这壁画上所说,这棺木中的主人,乃是出自上古洪荒之地招摇之山,他的身份地位,肯定不低,你俩千万不可开棺,触怒了主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死都死那么久了,”崇越一边使劲撬,眼见缝隙又张大了一点点,哪肯放手:“再者说了,他身份地位既然不低,那他身上肯定有来自上古的宝贝,或者是神物,那我们岂不是发了?阿元,使劲!” “将军,我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阿元额上青筋暴起。 眼见那只树棺,在两柄砂蝎之刃的合力下,吱吱呀呀,正在一点点的松动,卫潇心头发急,刚要奔到棺木边,忽的腹中一团火起,燃烧着五脏六腑,顿时剧痛不止,一跤跌倒地面,翻滚了一下,额上冷汗“嗖”的一声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是‘火焚天’剧毒发作了!”他五指抓着地面,咬牙想要撑起,却无奈腹中如有千柄小刀在同时割绞,身子蜷曲成虾背般,指尖地面划过,拖出数道血痕。 而在土台之上,崇越丝毫不为所动,一边撬着树棺,一边试着力度:“再加把劲,”他感到树棺已经完全松动:“好,开了!” 随着那一声语声,上面一半的树棺盖“托”的一下,向外猛的飞出! 卫潇忍痛抬头,咬牙出声:“快……趴下!”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棺中爆出一大团紫色的烟雾,雾中星星点点,亮晶晶的,向外激射而出! 崇越和阿元抱头趴在了地上。 那些烟雾四散开来,墓室中顿时弥漫一股浓烈呛人的味道,那些亮晶晶的东西钉入四面墙壁,直没至尾,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尖端,如同镶嵌了许多的碎水晶。 崇越和阿元刚刚从地面上抬起头,忽听又是“噼噼啪啪”的一阵连串的响声,如同新年的炮竹般,声威却更惊人,两个人赶紧低下头,只见那些嵌在墙壁上的细碎水晶接连炸开,顿时将整个墙壁炸得硝烟四散,面目全非。 两个人心有余悸,面面相觑,不说被开棺时的烟雾炸到,就是被那些细小的碎水晶炸到一点,他们立刻就要炸得灰飞烟灭! “那是‘爆炎之咒’,”卫潇忍住痛,道:“若是被擦上一点点,人体就会从那个位置开始着火,继而全身爆裂,这棺木中的主人,在此棺中下了这么厉害的符咒,就是要防止有人开棺,你们、还是赶紧将棺盖合回去吧!” 他咬着牙一口气说完这些,脸色早已苍白,额头的汗珠象水一样的滴落,染湿了衣襟。 “‘爆炎之咒’可是地字级的高阶符咒啊,仅次于天字级的符咒!”崇越此时双眼通红,已接近疯狂:“能用这样高阶符咒的人,就算没有陪葬品,也会有很多宝物的吧!随便弄个一两样,也是天地灵宝,够我们吃喝一阵子了,若是碰上特别的法宝,还可以瞬间提升修行等级,这是天赐的良机啊!” 此时,他的贪婪的欲望,已经战胜了一切理智。 “阿元!”卫潇无奈之下,唤了一声阿元,希望他能阻止这个已经迹近疯狂的人。 “可,可是……”阿元看着卫潇,目光里犹豫挣扎着:“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我也想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卫潇叹了一口气,他忘了,人类除了贪婪,还有一样东西,好奇心。 这两样东西,是人类天性里带来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 阿元即使不贪婪,他也会好奇想看看,这形制古怪的树棺里躺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人,他长的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稀罕绝世的宝物? 第二百一十章 古墓主人 只见崇越和阿元一前一后的爬到树棺前,两个人看到棺内的情形,不由得神情同时僵住了,那样子,既象欣喜,又象失落,既惊讶,又叹息,种种复杂的表情,出现在两张脸上,——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树棺中有盈盈不绝的青色光芒透出,照亮了两张惊讶无比的脸,氤氲的光芒中,有一团团的亮光不断飞起,如同荧火虫般游移,是那般美丽。 良久,阿元才发出了一声满足般的叹息:“啧啧,这……太美了!” “是啊,太美了!”连疯狂的崇越,都按捺下了冲动,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棺内,双目中的瞳孔不由自主的放大。 卫潇伸出手,捡起一只离自己最近的砂蝎之刃,拄在地上,勉力撑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土台边,只几步路,他已经汗湿重衣,扶着土台喘了口气,略一休息,拄着砂蝎之刃爬上了土台。 只一眼看到棺中的情形,他也不由呆住了。 树棺之中,躺着一具身着青衣罗裳的女子,下身穿着一件血色轻罗碎折裙,裙裳之上,绣满了金色的丝线,闪着细碎的光泽。 她披着一头长长的白发,如同丝缎般闪着银光,托起她冰凉僵硬的身躯,面上带着一只绣金的面具,青色的衣领间,裸露出的脖颈上,挂着一枚小小的勾玉。 她安静的躺在那里,好象并不是死去千年,而只是睡着了,双手合什安放在腰间,体态看起来是如此的从容安详。 她的整个身躯之上,不断的有青白色的光芒飞出,星星点点的落在三个人的脸上,身上。 那些星光,落在卫潇的手背之上,卫潇只觉得手背一凉,低头看时,只见手背上凝起一粒细小的冰晶,跟着又有数点星光飞出,接触到他手背的温度,一一化作冰晶,凝在他的手背之上。 卫潇抬起手背,看了看那些冰晶,心中忽然一动,脱口而出道:“不对!” “什么不对?”崇越和阿元看着那具棺木中的沉睡千年的美女,仿佛看得痴迷了,头也不抬的问道。 “她既然已经死去了千年,在这高温干燥的沙漠之中,应该早已变成一具干尸,对不对?”卫潇看着那个戴着金丝面具的神秘女子:“可是为什么,她的样子看起来,却栩栩如生,好象只是睡着了一般?” “而且,”他抬起手背:“如此高温的沙漠,怎么会有冰晶出现?” 随着棺木的开启,冰晶的飞出,整个墓室中的温度,一点一点低了下来。 即使是在寒冷的荒漠之夜,这样的冰冷,也是反常的。 卫潇看着崇越和阿元,两个人眉间,发上,甚至嘴唇上,都凝起了冰晶,而他们却仿佛不觉得冷一般,脸上满是痴迷的神情,仍然看着棺中沉睡着的女子。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这样一点点的被冰晶冻住,变成一具尸体,陪伴着这青衣女子一起在地下沉睡千年了。 “难道他们是被这冰晶迷失了神智?”卫潇猛的醒悟,不由分说抄起砂蝎之刃,在两人脸上划过! 两道血箭飞起,血滴溅在两个人的唇上,咽下自己的热血,崇越和阿元这才醒了过来,几乎不约而同的摸了摸脸上被划破的伤口,瞪着卫潇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卫潇见他们两人恢复了正常,这才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就好。赶紧离开这个女子,她有古怪!” “离开?也行!”崇越一旦恢复了神智,贪婪之色也同时回到了他的脸上,他低下头看着棺中躺着的女子,目光疯狂的搜索着她身上的宝物,忽的伸出手,一把扯下她白晳光滑的脖颈间的勾玉:“这块勾玉,看品相色泽无暇,灵力蕴含丰厚,只怕是后天上品仙器也说不定啊!” 得了一件稀世罕见的宝物他还嫌不满足,想要自这位墓主人身上索要更多的宝物,他贪婪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到女子合起的双手之上,将她的双手手掌翻起:“象她这种身份高贵的人死后,一般手上还会握有殉葬品,品级一定不在勾玉之下!” 就在崇越将女子手掌翻起的刹那,墓室外悬挂的巨大紫色光幕忽然凝滞,仿佛一座瀑布突然被冰封一般,下一刻,那面紫色光幕闪了一闪,蓦的消失! 失去了光幕的照耀,整个偌大的墓室顿时暗了下去! 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有他们所在的那口棺木之中,还在源源不绝的发出青白色的光芒,一团团的亮光,如同荧火虫般向外不息的飞出。 只是,在这偌大无边的黑暗之中,这青白色的光芒,看起来是如此的惨淡,诡异,而可怖。 卫潇和阿元的目光,此刻就落在崇越的双手之上。 他的双手还在牢牢握着女子苍白的双手,手掌掌心之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崇越,你还没放手?”卫潇低声厉喝。 “我、我想放手,”一向胆大的崇越,牙齿也不由打起颤来:“可是,可是……我放不了手!” 卫潇吃了一惊,连忙去拉崇越的手,一拉之下,只觉得那女子手上,有股奇异的巨大吸力吸了过来,连他也被吸住。 阿元也赶去帮忙拉扯,连他的手也一起被吸住! 那女子的双手冰凉,从手上传来的寒气,一层层的往三人手上侵袭了过来,不过才一刻功夫,三人就被冻得浑身发抖,快要支撑不住。 “该死!”崇越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鬼?” “嘘!别作声,你会吵醒她的!”卫潇狠狠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女子苍白手指动了一动。 崇越只觉得心脏顿时漏跳了半拍。 难道,莫非——那个女人真的醒了?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麻,睁睁睁的看着那个棺木中的女子,仿佛有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就在这时,三个人忽然觉得手上一松,那股吸住他们手的巨大吸力突然消失,三个人身不由己的摔倒在地上,他们从地上爬了起来,脚下刚刚踏出半步,身上却被施了定身法般,一动也不能动了! 黑暗之中,树棺之中升起无数的星光,青白的光芒自棺中冉冉升起,越来越高,三个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具沉睡千年的女子尸身,竟然从棺中直立而起,悬浮在空中,衣裙飘曳,闪着点点金光,长长的白发如丝缎般垂落,在她的身周水草般的飘散开来,金色的面具美丽冰冷、毫无表情,她的整个人看起来,如玉石般高洁,却又如羽毛般轻盈。 这情景,是如此的美丽,却又是如此的诡异可怖。 只见那名女子双手如柔荑一般挥动,在胸前结了个印,两手环绕之间,忽的一团雪花出现,那团雪花呼啸盘旋着,越来越疾,越来越多,在她掌间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色旋风光球,那股白色旋风倏然之间光芒大放,映着女子浑身一片雪白,长发向后飞起! “轰”的一声巨响,那团白色旋风光球自女子双掌之间呼啸而出,飞向三人,爆发出十倍大的光芒,轰然裂开,炸得三人身躯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出数丈,撞上墓室的墙壁,跌落了下来! 整个墓室也随着那一声巨响,剧烈的震动了起来,砖瓦灰石簌簌而落。 崇越从地上爬起,吐出一口鲜血,去捡跌落在地上的砂蝎之刃,一边目注着那个悬浮在半空中的青衣女子身影,衣衫飘拂,恐惧的喃喃:“这、这么……厉害?” 他这句轻微的语声一发出,那名凝立在白光之中的女子,金色面具微微向他这边一转,崇越的瞳仁之中,忽的看见一只白色的雪球向着自己飞了过来,那只雪球瞬息飞至,充盈了整个视野,他的人被重重一击,刚拿到手中的砂蝎之刃“当啷”一声跌落在地,高大的身躯再次撞向墙壁,滑落下来,晕死了过去。 “将军!”阿元眼见崇越被袭,嘶吼一声,左手抓起砂蝎之刃朝着青衣女子猛冲了过来! 那名悬浮在空中的青衣女子却似毫不在意一般,右手衣袖只是轻轻一挥,袖中忽的大片的雪花飞洒而出,雪花飞舞着,霎时将整个墓室笼罩,墓室之中,如同寒冬突然降临,化作了一片冰天雪地,原先的彩绘壁画、地面上散落的刀剑全部不见了,上面迅速凝起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雪,将整个墓室化作一片白色。 阿元手中的砂蝎之刃在那股强大的冻结之力下,刃身之上迅速凝起了一层淡蓝色的冰晶,冰晶闪耀着,沿着他的手臂向下延伸,瞬间将他的整个人,冻在了一层薄薄的冰晶之中,闪着幽蓝的光泽,如同一只被树脂包裹起的琥珀。 阿元的脸上,还保持着大张着嘴的惊讶表情。 卫潇手里握着那柄砂蝎之刃,立在身前,却一动没有动,——这古墓中的女主人委实太过厉害,那已经不是金丹级修者所能拥有的实力,而最少是元婴真人以上的修为!她只消动动手指,便能将他们三个人瞬间杀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卫潇已经发现,这名厉害之极的女子,似乎看不见东西,她的每一招杀招发出,都是凭借说话之人发出声音的方位,所以他屏息静气,寻找着最合适的进攻时机。 他不动,青衣女子也不动,金色的面具上,闪过冷冰冰的光泽,两个人遥相对立,墓室中变得一片可怕的静寂,连一根针跌落都能听得见。 女子的雪白长发,如同被冰雪染就,在空中无声的飘拂着。 卫潇凝目注视着那名女子,试图从她的身形上找出破绽,然而,那名女子的青色衣裙不止息的飘拂着,他猛然发现,他竟然似乎找不出任何一个破绽,那所有的破绽,在他一出手的瞬间,便可迅速被弥补! 纵是在如此寒冷如冰天雪地的墓室之中,他额上的冷汗仍然不由冒了出来。 一颗汗珠沿着他的面颊,缓缓滑落,落在他脚下的冰雪之中,发出了极细极细的一声微响,如水滴入海。 就在这时,卫潇看到,女子动了,她的身形快如鬼魅,转瞬间向着他飘了过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屠苏半举待东君 卫潇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那一瞬间,他手中的刀立刻下指,向着女子的左肩刺了过去! 只要她一动,就会有破绽!而以卫潇天界武神将的武力,哪怕她是真的鬼魅,一息可作出六十种变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一刀刺入女子左肩上那一点极细微的破绽之中! “噗”的一声,那一刀结结实实的刺入了女子的左肩,然而却如中败革,没有一滴血流出。 女子的右手伸出,她的手指苍白而细长,如同柔荑一般,即将触上卫潇的脸侧,却因为痛苦,而遽然停住了。 卫潇惊异的转过头,看着离他脸庞近在咫尺的手,那只手,摆出了一个极温柔的姿势,如同抚摸情人般,却不带丝毫的攻击力度。 他竟然是在那名女子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了人家一刀! 女子脸上的金色面具,正对着他的脸,面具上金色的光泽流动,忽然“喀”的一声,向下跌落了下来。 在面具跌落的瞬间,卫潇看到那张近在眼前的脸,不由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双目中瞳仁陡的放大! 那是一张苍白,却美丽不可方物的脸。 更重要的,那是一张与白浅予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卫潇的双手,忽然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他怎么竟然、他怎么可以,刺了她这一刀?在那一刻,他甚至恨不得将自己的双手砍掉! 卫潇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极轻微的语声:“东君……是你么?是你来了么?” 那语声极轻柔,在墓室中幽幽响起,带着冰雪般的气息,卫潇抬起头来,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孔。 雪白的长发飘拂着,映射着那张脸孔,如冰雪般洁白晶莹。 脸上的五官,完美到极致,双目却是紧闭着的,长长的眼睫下,忽的有大颗的泪珠盈出,濡湿了睫毛:“东君,”语声颤抖着,仿佛带着千年的、千万重的叹息,在墓室中回响:“我在这里,等你很久,很久了,我几乎快要以为,等不到你了!” 她的嘴唇却是闭合着的,一动没有动。 那个声音,仿佛是从她心底发出,而被卫潇听到。 在那一刻,有一个念头闪电般出现在卫潇的脑海中:“她不是白姑娘!卫潇,你快醒醒!你这是在幻境之中!快点儿杀了她!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卫潇忽然双手用力握住刀柄,狠狠的向外抽出! 插在女子肩头的长长的刀刃,被他一分一寸完全抽离了出来! 女子紧闭双目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身躯向后仰倒,长发飞散,然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反而流露出欣喜无限的神情。 “东君,你是在地府一个人觉得寂寞了,想要我下去陪你么?不要着急,等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我很快就会来了!” 幽幽的语声,在空旷的墓室中回响,带着一重又一重的声音,冰雪簌簌而落,仿佛整个墓室,都在颤栗着。 卫潇一刀刺破风声,闪电般刺向了她的胸前! 然而,就在刃尖即将刺破她胸膛的刹那,却仿佛遇到了一股无形的墙壁般,再也刺不下去分毫! 又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阻挡住了他的刀! 雪亮的刃尖闪着寒光,忽的颤抖了起来。 卫潇咬了咬牙,抽回刀刃,再次刺出,这一次,他用尽了全力! 然而……面对着那样一张与白浅予一模一样的面孔,纵然知道她会杀了他们所有人,这一刀,他却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砂蝎之刃在他掌中剧烈的颤抖了起来,终于,卫潇将刀一抛,刀身落在了冰雪之中,发出“嚓”的一声轻响。 他做不到、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的抚上他的脸,指尖上的温度,冷如冰雪。 “我就知道你不忍心杀我的,”千万重语声又在墓室中响起:“血色轻罗碎折裙,百卉已随霜女妒,东君,暗折双花借小春。” 女子苍白的容色上,仿佛焕发出了一层神采,那就好象是一个怀春的少女,终于等来了心上人。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见我时,采了含笑和仙客来,我正在窗下小憩,侍女想要唤醒我,你却对她说:‘嘘,别作声,你会吵醒她的!’” 墓室中的语声,还在轻轻回荡:“其实那时,我是醒着的,那一刻,只是听到你的语声,我就已经心动了!……” 女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娇羞的神情。 卫潇心头猛的一跳! 他终于知道这名盲女,为何会将他误认作她的心上人东君—— “嘘!别作声,你会吵醒她的!”三个人在树棺前时,他曾经这样制止了崇越一句,却并没有想到,同样的一句话,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在一个女子的心里,镌刻了那么久,以至于千年以后,还念念不忘。 那个被她称作“东君”的男子,何其之幸! “东君、东君……”卫潇心里默默的念着,蓦的一个念头闪过脑际:“这女子口中的东君,莫不是青帝句芒?句芒乃是木神,主宰东方大地,居于日出之处,神树扶桑之所,是司春之神,世传人间界冰封严寒,人们便向句芒祭祀求乞,希望他能去向主宰霜雪的降霜仙子青女求情,早日让寒冬过去,春回大地,所以句芒便采了开在冬天的仙客来、和开在春天的含笑两束花,去见青女,于是冰雪退去,春回大地,万物萌发。” 想到这里,他不由脱口而出:“青女……” “东君……!”墓室中回响起千万重语声,轻轻打颤着:“是我,我是青女凝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为你酿了你最爱喝的屠苏酒,陈香千年,我以为……再也等不到喝它的人了,没想到,你终于还是来了!” 青女的面前,闪现出一只发着光的白玉酒瓶,悬浮在空中。 “日月轮回亥子分,屠苏半举待东君。你快尝尝,它的滋味,是不是和你千年前在冰清阁中喝到的,一模一样?” 语声中充满了期盼。 卫潇看着这死去千年的女子,为了等到挚爱的人,灵魂竟是如此执着,千年不灭,心中不由感动,不忍拂她之意,将手一伸,拿过那只白玉酒瓶,掀开瓶盖,一股清冽的冰雪之气飘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腹中陡的一阵剧痛,‘火焚天’又再度发作! 这种毒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一次,发作之时,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其后发作间隔会越来越短,毒性会越来越烈,令中者痛苦不已,最终在剧痛中死去,毒火从五脏烧出,将身体烧焦而亡。 这一次,‘火焚天’的毒性发作更加厉害,卫潇身躯慢慢的跪倒在地,右手五指紧紧抓着酒瓶,瓶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酒水洒出了大半。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声音,青女面上现出了迷茫的神情。 “东君,你怎么了?” “我……没事!”卫潇咬牙回了一句,忽的一仰头,将小半瓶屠苏酒倒入了口中。 手指松开,白玉酒瓶跌落在了雪地之中。 那一点酒水,如琼浆玉露,入口极甘美芬芳,及至入喉,喉中如被火灼,一路而下,落入腹中,酒水遇到“火焚天”,立时如火上浇油,蓬的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焰,将五脏六脏俱皆烧透! 卫潇眉头皱起,将身子埋入冰雪之中,借着体外的冰寒之力,勉强抵御五内灼烧的剧痛,却还是忍不住身子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屠苏酒,好喝吗?” 墓室中响起了青女的声音,她的脸上,盛满了久别后重逢的期待。 “好……喝。”卫潇勉力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剧痛使得他几乎快要昏迷过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在酒水将火焚天之毒烧得一滴不剩的同时,一股冰雪之气自卫潇的小腹中散发,丝丝而起,渐渐如冰泉一般,流过他的五脏六腑,那些毒药烧灼过的部位,如同被甘露灌入的干旱大地般,重新恢复生机,欣欣向荣。 而更为奇异的是,那道由夜宸切入他体内、无时无刻不侵蚀着他修复之力的杀生光,竟也被屠苏酒消弥于无形,早已干涸的灵力池,此时慢慢凝聚起一滴紫色的灵液,跟着池内的灵液越来越多,渐渐的涨了起来,然后,灵液在池底回旋了起来,形成一个漩涡,天地间的灵气被吸引着,向里灌入,漩涡越来越大,吸纳的天地灵气也越来越多,不多时,整个灵力池竟然充溢了满满的灵液,浓郁的灵气回荡,竟比卫潇之前还要强上了许多! 那,标志着筑基初期圆满,进入了中期! 虽然曾经是武神级的修者,但卫潇此时绝境重生,却为了这一点小小的变化而欣喜不已! 无论如何,只要他的修炼境界每前进一点,再配合上神器昊天剑的加持,所焕发的威力绝不是同级别修者可同日而语! 以筑基期的修为,加上昊天剑,他甚至可以直挑金丹级的强者,虽然这里面有神器加成的实力,然而这样超强的实力究竟是因何而来,他却也不十分明白。 而现在,这瓶由降霜仙子青女以涿玉山上万年冰雪为浆,极品雪莲、涿玉雪参皇酿就的灵酒屠苏,不仅解了他身上的“火焚天”之毒,而且将杀生光的侵蚀之力消除,令他的灵力重新生发,竟然在短短的时辰内实现飞跃,突破了极限! 第二百一十二章 虚空之冰剑 卫潇从雪地上站了起来,那一刻,曾经的武神将如玉山之巍立,墨蓝色的长发微微扬起,眼眸中绽出光芒,一道细细的星星般闪烁着的紫色光带,从他的脚底升起,绕着他的身周一圈又一圈,一连绕了九圈,直至他的头顶,“璧”之修复术下,他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肌肤宛如新生,整个人焕然一新! 幽暗的地底古墓之中,燃烧着两团光焰,一道是青女身上发出的白光,一道是卫潇身上的紫色光芒。 “现在,你该放下心了吧?”高大的幻思神树下,红衣的大祭司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女子:“我如约履行了跟你之间的交换条件,将具有强大治愈之力的灵酒‘屠苏酒’送到了卫潇手中,白姑娘。” 他身边立着的那名女子,正是白浅予。 “咳,咳……”一阵风起,幻思神树上落下的万千紫色花瓣飘飞了起来,白浅予裹在狐裘之中,轻轻咳嗽了两声,脸色略略有些苍白。 “怎么,白姑娘宁可自己病着,也不肯接受我幻思树种之毒的解药吗?”大祭司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象白姑娘这样不怕死的人,我倒是头一回见到。” “我不是不怕死,”白浅予将手在胸口轻轻揉了揉,抬起眼来,黑眸漆亮:“我只是知道,大祭司每次救人,都是有交换条件的,卫潇曾经为了帮我解毒,不得不率领十万之兵在幻国的土地上征战,伏尸数十万,他自己更是几度陷入险境,九死一生,——而我又怎么知道大祭司这次在给我解药的时候,会提出什么更加苛刻的条件来呢?” “呵呵……”幻若尘的红唇弯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白姑娘不仅聪慧过人,更是如此了解我,幻若尘心里,真是不愿被人看得如此透彻呢!” “因为你心里有黑暗,所以见不得光明吧?”白浅予目光如穿透了一切,看着他:“你若肯放下心中的执念,以你的能力,实可挽幻国于将倾之间,拯救万千子民的性命,千古流芳,为万世景仰。” 红衣的大祭司目光蓦的变得尖诮起来,如同一根针:“我要这千古流芳、万世景仰的虚名有何用?我只求我道!” “你的道是什么?” “站在万世巅峰,让整个星堕大陆匍匐在我脚下,颤抖!” 大量的幻思花从直入高天的树冠上飘落了下来,成团成簇的围聚在大祭司的身周,仿佛他是高倨一切之上的神灵一般。 白浅予轻轻的咳嗽了起来,风中,她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些。 “看你眉尖若蹙,白姑娘,你在担心什么?”大祭司很快收摄了心神,恢复了常态。——刚才那一刻,真是危险啊,竟然在三言两语间,被这位凡族女子探视到他潜藏于心底深处的隐秘,这位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凡族女子,到底是谁? “我在想……”白浅予若有所思,道:“那个大司命华严,或许不是真正的内贼。” “你也知道,我那个所谓的方案二,借用斐轩的头颅用‘请灵’之术让他还魂辨认害死他的人,本身就是一个诈术,”白浅予回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他:“因为斐轩的尸体早已找不到了,那个头颅本身,也不过是幻术的幻化而已。” “我当然知道,”幻若尘的脸色冷凝:“但在那样一个几可乱真的诈术面前,没有人敢不说实话,——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会杀错了人。” “难道你不怀疑在斐轩的头颅面前,那个勇士云旄表现得过于镇定?”白浅予道。 “他没有杀他,当然镇定。”幻若尘斩钉截铁般的道。 白浅予不出声了。 她知道这位幻国手握大权的大祭司,一向高高大上,说一不二,独断专行。 “白姑娘眉头上的结,还是没有打开啊!”沉默了片刻,幻若尘忽然道,目光却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看着前方遥远的某处。 “我在担心……”白浅予道:“有一天你会不会杀了卫潇?” “当然会!”毫不犹豫的冰冷回答。 白浅予心头一紧。 “就因为他会阻碍你前进的脚步?”她道。 “他会阻止夜宸,就同样会阻止我,”红衣的大祭司突然意味深长的叹息了一声:“卫潇若为天下苍生,便是所有意图掌控天下的人的敌人,乱世纷争,强者为尊,象卫潇这样的人,即使我不杀他,也终会死在这个群雄逐鹿的红尘乱世吧!” 白浅予忽然觉得心口一痛。 ——大争之世,强者横行,失去了武神修为的卫潇,坠入这个红尘之中,每一步都如戴着枷锁前行般艰难,难道他真的如幻若尘所说,终会死于这个乱世吗? “古往今来,千世万世之中,”大祭司的语声在她耳边悠悠响起:“修者修的都是自强之路,一步步登天逆命,达到至高境界!而不是什么天下众生。我们不要天下众生,卫潇却放不下天生众生,这便是他的羁绊,人心若有羁绊,他便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直至死!” ******* 古墓中。 青女青衣飘拂着,伸展开双臂,向着卫潇飘了过来。 在白光的映衬中,她的长发如雪,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然而在自身所具有的霜雪之力下,尸身仍然维持了千年不朽,栩栩如生。 “东君……”她的语声颤抖着,在整个墓室中回响,雪粒簌簌而落:“他们都说你死了,死在这片炎凉沙漠之中,身体被那些妖兽们吃得一干二净,连灵魂都被啖啮啃掉,他们说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却不相信!” 她苍白的嘴唇紧闭,语声却在墓室中不断响起,面上露出无尽的欣喜之色:“我杀光了这里所有的妖兽,封印了妖王,就是为了等着有一天,你能够回来,哪怕回来的只是一缕亡魂,我也愿意与你在这地下古墓之中,相守千年,永不为人!” 卫潇刚刚一口气饮光了屠苏酒,虽然借灵酒之力修为大涨,却不想这屠苏酒虽是冰雪参莲所酿,后劲却是十足,他本就不擅于饮酒,此时只觉得一股酒劲上来,扶了扶太阳穴,只觉得眼前青女的身影朦胧了起来,竟变作了两个。 眼见青女的身影飘了过来,带着一股千年冰霜的冰冷之气,张开双臂向他飘了过来,竟是要依偎入他怀中,他心头一惊,知道以这千年冰霜的寒气,自己的身体万万抗受不住。 正在这时,一支砂蝎之刃忽然从后射出,一下子就插在了毫无防备的青女的胸口,透胸而过! 青女的身形瞬间凝滞,被钉死在半空,头一垂,长长的白发垂落。 “哈!哈哈哈!……”卫潇的身后,响起了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声:“阿元你看,我就说了,对付这样成精的千年女尸,就是要偷袭才行!” 崇越和阿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两个人面对着这实力骇人的女尸,打着眼色,终于还是崇越大胆,一刀甩出,将她钉死在半空。 “你们!……”卫潇回过头来,看着两个满面笑容的人:“你们知不知道,她是青女,是天界降临人间界的霜雪之神,为人间驱除邪垢,净化人寰,——你们怎么可以杀她?” “可是,”崇越止住了笑,沉下了脸:“她纵然是神,死后也不过是一具尸体,我们若不杀她,她便会杀死我们!” “她若是神,即使是死后,又怎么会让你们那么容易杀死?” 卫潇的话音未落,忽听空中一声悲愤的唳啸,整个墓室嗡嗡作响,那一声啸声中充满了无比的愤怒,崇越和阿元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原本被一刀钉死在空中的青女,忽的长发向后一甩,头猛的仰起,整个人的身上,忽然爆发出了无比耀眼的白光! 她一只手抓着插在身上的刀柄,往外一拉,那柄长长的砂蝎之刃便被她拔了出来,尸身上没有一滴血流出,胸口的伤痕也瞬间恢复。 她随手一挥,那柄长刀便在空中打了个转,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向着崇越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根本不是筑基期的武修所能躲避的速度! 眼看崇越便要被她一刀杀死,一柄砂蝎之刃忽然自斜刺里闪电般飞出,两柄长刀相交,顿时发出一声脆响,向外飞落! 愣了一愣神,崇越才回复了过来,惊喜的看向卫潇:“卫潇,你什么时候竟然恢复灵力了,可以挡住这老怪物的飞刀?” 他的话音未落,忽听空中又是一声唳啸,竟似比方才更大,整个墓室地面墙壁都在颤抖,四周忽然狂起了大风,将厚厚的冰雪吹得漫天飞舞。 “霜凝成晶,雪化为形,冻结虚空之冰剑!” 随着语声,空中蓦的现出一把又一把的冰剑,锋利而透明的剑尖,向外呈扇形般展开。 崇越和阿元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 阿元:“将军,你刚才怎么能说一个女人是老怪物?那不是比杀了她更让她难受?” 崇越:“她都是上千年的女尸了,不是老怪物是什么?” 话音未落,墓室中又想起一阵唳啸之声,连土台上的树棺都被震动,空中万千冰剑齐发,向着他们说话的方向射了过去! “快跑!”崇越爬起了身,沿着墓室壁一通乱跑,几次险险被自己的跛脚绊倒,口中“呸”的吐出一口雪沫:“老怪物也忒厉害了,完全不留活路!” 他忽的脚下一滑,终于跌落在雪地之中,万千冰剑立刻围了过来,空中响起“喀喀喀”的响声,密密麻麻的冰剑,剑尖对准了他,在他头顶围了一圈。 然而,那些冰剑却只是围着他,却没有落下。 崇越惊恐的抬头,只见青女面容上现出愤怒的神色,双手结印,墓室之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喃喃的咒语之声,万千只冰剑顿时向下一沉,剑尖已经刺在了他的头皮和脸面上,一点点的血丝浮现了出来。 似乎只要前进分毫,崇越便会被万剑裂脑而死! 然而那些冰剑却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挡着,再也刺下一分一寸! 空中的冰咒之声更强,万千支冰剑颤动着,似乎承受着极大的下压之力。 崇越闭上了眼睛,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两支冰剑就抵在他的眼皮之上,只要眼珠略略一动,便会被刺瞎。 他的身躯因为害怕而抑制不住的颤抖。 就在这时,他的胸口之中,忽然绽放出了一道血红之光!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冰魄雪魂 那道红光自他胸口蹿出,顿时光芒大涨,映得整个墓室如浮在一片血色之中。 方才压制住崇越的冰剑受到红光的抗力,略略一退,却被愈来愈强的冰咒之声控制住,奋力往前刺了下去! 红光中似乎有极为强大的力量,自崇越胸口不绝的喷涌而出,两相较力之下,围在崇越头顶的冰剑忽似抵受不住,在空中破碎成千千万万细碎的冰块! 纷纷的落了下来。 崇越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飘在半空中的青女,忽然如同受到重击一般,双目紧闭的面容上,现出极为痛苦的神情,身躯向后仰倒,长发飞散。 “青女、青女!”卫潇下意识的要去接住青女向下跌落的身体,却见她的身躯平平的悬浮在空中,然后慢慢的翻转了过来,重又立了起来,苍白面容之上,有奇异的光芒一闪。 “冰魄雪魂!” 墓室中响起了一个低沉的语声,不知为什么,力量却弱了许多。 这一声咒语发出,却半天没有任何攻击之招式,崇越大喜:“她快要死了!阿元,快来助我一臂之力,杀了她!” 他抄起一把砂蝎之刃,瘸着腿冲了上去! 阿元也跟着冲了过去! 两柄刀呈绞杀之势,冲向了沉默中的青女。 “呛——”的一声长吟,卫潇一刀挥出,两人手中的刀顿时高高飞起,落在雪地里。 “你这是干什么?找死吗?”崇越怒吼了起来:“你还想不想活着出去?” “我做不到……”卫潇颓然的摇头,手中的刀跌落地面:“我做不到看着她眼睁睁的死在我面前!” “就因为她长得象白姑娘?!”崇越更加愤怒:“卫潇,你醒醒吧!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老怪物,她不是白姑娘!” 就在这时,静立的青女忽然动了,仿佛是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她一出手就飞快,右手如鬼爪般的伸至,将崇越的胸襟抓住! “还给我!” 墓室中响起沉沉的语声。 崇越赶紧死命的抓住自己的衣襟:“还给你什么?” “还给我!” 回答他的,还是只有那句话。 卫潇忽然响起了刚才崇越胸口发出的那道诡异的红光:“是勾玉!崇越,你快把勾玉还给她!” “凭什么?”崇越一边挣扎,一边吼道:“这古墓里,就这勾玉值点儿钱,再不拿着,难道要老子出去之后喝西北风去?” “崇越!”卫潇厉声:“你难道不要命了?!” 只听“嗤啦”一声,崇越胸口的衣襟被撕破,怀里的勾玉掉了出来,他赶紧伸出双手去抢,那枚勾玉却从他手指缝间跌出,向外落了去! 青女的手一抬,抢向那枚勾玉,但那枚勾玉却如有灵性一般,向上高高跃起,擦过她的指尖,向外飞去! 两个人争先恐后的抢着那枚勾玉。 “阿元、阿元!”崇越急急唤道。 远处的阿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从地上捡起一把砂蝎之刃,一甩手,长刀盘旋着,向着青女和崇越中间飞了过来! 青女的手指微微一缩。 崇越见状,连忙抢了过去。 那枚勾玉眼看便要落入他的手里,却如同活物一般,向外微微一跳,跌落在了雪地之上。 崇越的食指被锋利的刀刃划过,带起一串血滴。 血滴如同珊瑚珠一般,在雪地里滴落一串。 其中一滴血珠,恰巧落在了勾玉之上。 崇越刚要弯腰去见那只勾玉,却见鱼钩形状的勾玉,上面有红光淡淡一闪,隐隐传出一声低啜一声,仿佛一个人喝水一般,那滴血珠,竟渐渐融入了血玉之中!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伸手刚要揉一揉眼睛,勾玉之上,忽的绽放出巨大的血红色光芒,顿时将整个墓室都笼罩在了一层血红色之中。 那种击碎冰剑的强大力量又再度出现! 甚至,比之前更强大,带着不祥的气息! 某种东西在勾玉中蠢蠢欲动、跃跃欲出! 崇越一时惊呆了。 “冰魄雪魂!” 随着那四个字的咒念,青女俯身冲向了勾玉,五指张开,掌心一个极炫目的雪球压下,似乎要压制住那东西,她双目虽然看不见,却似乎与那东西有感应一般,随时能敏锐感知到它的存在。 勾玉之上,发出一阵低低的吼声。 那吼声听起来十分奇怪,象狮吼、狼嚎、虎啸、犬吠、猿啼、熊咆、豹哮、马嘶……等等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十分刺耳。 几个人赶紧捂起了耳朵。 但是那声音却仿佛穿透了手掌和耳膜,一起往心里钻去,顿时令人产生一股恶心烦闷之感,仿佛有数千头猛兽向着自己奔踏而来,叫声几欲震碎心膜! 青女的长发衣衫,被那面小小勾玉上的吼声,震得向后飞起,衣衫几欲断裂,但是她的手指,却依然不屈不挠的下压,忽然,勾玉上的红光大涨,雪球猛裂的爆开,将她的整个人震得向后飞起! 小如铜钱的勾玉,忽的自雪地上摇摇晃晃的升上了半空。 原本莹白的勾玉周围,团绕着一层浓浓的血红色光芒。 就在青女的身躯向后倒下去的时候,一缕白色的幽光,却自她的心口飞起,盘旋着,那是倨守在青女身上的一缕残魂,在消亡以前,猛然向着血红色的光芒上撞了过去! 撞上的瞬间,残魂的白光猛烈散开,化成万千点冰晶,洒向血红色的光芒,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纷纷扬扬、细细碎碎的冰晶之声。 极寒冷的冰晶,在撞上血红色的光芒之时,将沸腾的血红色光芒冻得一滞,却很快如雪狮向火般消融,血红色的光芒重又沸腾起来。 而那万千冰晶,仿佛水滴被蒸发一般,消散于空中。 青女的身躯也在同一时刻,失去了悬托之力,重重倒在了雪地之中。 就在那一刻,她保存千年完好的身体,忽然如同抽干了水分的花瓣一般,迅速的枯干,蔫萎,凋谢,那原本姣好洁白的面容,也仿佛千年时光在她脸上匆匆流过一般,迅速的变化成中年,老年,堆起了层层的皱纹。 “那是……那是,”卫潇看着那般奇异的变化,耸然动容:“刚才那逝去的一缕白光,是青女的残魂啊!” 千年而下,自月宫飞降人间界的霜雪之神,正是依靠这一缕残魂,维持了死后的不朽之身,以及千年不变的容光。 崇越和阿元也瞪大了眼睛。 只是一缕残魂,便拥有元婴级的超强修为和战力,飞升之后的神级修者,实力完全不可与人间界的修者同日而语! 可是,那样一缕残魂,却在对付勾玉上的血红光芒时,黯然消失了。 卫潇的双眼之中,不禁湿润了。 ——这勾玉之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怪物? 仿佛是回应着他们的疑问,血红色的光芒波动了起来,如同翻涌不息的云,一层一层向外扩展起伏,同时,光芒中间的勾玉之上,传来一个洪钟巨吕般的声音:“哈哈哈哈哈!颤抖吧,你们这些蝼蚁们!你们竟然帮我杀死了拼命救你们的神,真是愚蠢到极致!” 跟着,勾玉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慢慢扩大,一个庞大而怪异的身形,在红光中若隐若现。 “我万妖之王被霜雪之神封印千年,今天,终于可以借助一滴人类的鲜血破开封印,重见天日了,哈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身形在红光中狂笑着,在红光中渐渐露出真身。 那是一个极其怪异的妖物,长着八头人身,八只头分别是雄狮、残狼、恶虎、暴熊、凶犬、狂豹、厉猿、怒马,每只兽头都面目狰狞,瞪大了眼睛,目露凶光,嘴巴咧开,毛发飘起,似乎正等着择人而噬! 它的人身十分雄壮,肌肉块块垒起,右手持一柄三尖两刃噬骨刺,双肩顶着两只灭天啖魂轮! 两条大腿上一丛丛的毛发,竟然是一双与兽头人身极不相称的犬类的后腿! 阿元的两只眼睛瞪大,结结巴巴的道:“我看它,怎么……那么眼熟!……” “就是我们在甬道口看见的那只八头怪物!”崇越沉声回了句,双眉皱起,握住砂蝎之刃的手紧了紧,掩饰住内心的惊恐不安。 “不是那只怪物,”卫潇将砂蝎之刃横在胸前,雪亮如水的刃身,映出他沉着冷静的双眸:“它只是一道魂影,你们看,它是没有影子的……也就是说,我们在外面看到的,是它的肉身,它已经死了千年了,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只是它的魂影!” 崇越和阿元顺着他的话往怪物脚下看去,果见它脚下并无影子,它庞大的身躯,随着红光的氤氲而一起一伏的波动着,象是一道倒映在水中的影子。 它果然只是魂影! “魂影又如何?”怪物仰天大笑,八只兽头一起咧开了嘴巴,发出了八重怪异的笑声:“老子是灭天之妖王之一,名叫奢纵,连天界的降霜仙子都困不住我,何况是你们三个筑基期以下的小辈!” “奢纵?”卫潇想了起来:“传闻下界的招摇之山上,居住着十妖王,焚天,寂灭,噬骨,灭魂,阴狱,千变,血蚀,魅心,骷王,还有一个,就是你奢纵!” 八只嘴戛然闭合,八双凶恶的眼睛一起转动过来,瞪住了他:“你知道我?”八只鼻子一起凑前了过来,在他的身上一嗅:“有天界的气味,你不是人间界的人啊!” 接着它手中的噬骨刺往下猛的刺了过来:“就让我吃先吃了你的灵魂吧,虽然不知道一个天界的修者为什么级别会这么低,但是你的灵魂一定美味无比,还可以增长我的修为,哇哈哈哈!” 八只头一起狂笑不已! 第二百一十四章 妖王魂影 血红色的光芒,仿佛暴风骤雨般,猛然向卫潇卷了过来! 卫潇急忙举起手中的砂蝎之刃一挡,刃身却在接触到那阵红光时,碎作了千万片,红光轰然下击,卫潇的身躯向后猛的滑去,在雪地上拖出一连串的雪浪,直到撞上墓室另一头的墙壁,才停了下来! “去死吧!”八头妖王奢纵踏着两只犬腿,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在雪地上映出一个个犬类的爪印,手中噬骨刺挺起,向着卫潇猛的刺落! 那架势,活象要将他刺个对穿,然后再吃掉! 就在噬骨刺的刃尖即将刺上卫潇的瞬间,一道金光蓦的在卫潇胸前亮起,“呛”的一声,挡住了那力逾千钧的一刺! 那是神器昊天,在最后一刻,感应到了主人的危险,霍然出现! 卫潇双手握住昊天,向上猛的一举,噬骨刺被顶的往上抬起了一点点,却轰然压下,奢纵的八颗兽头低了下来,八只鼻子嗅着卫潇身上的气味,口水从张开獠牙的大嘴中滴滴嗒嗒的落了下来:“好美味干净的天界武神将的灵魂,应该比青帝句芒的灵魂更能让我增强魂力吧!若是吃了你,我的魂力是不是就可以得回肉身了呢?” 它的口水一沱沱的滴落在了卫潇的脸上,黏稠无比,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薰人欲倒。 卫潇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黏液,忽的掉转剑身,剑尖在墙头猛的一顶,身躯反向飞起,双脚用力蹬开奢纵的一双犬腿,从它两腿之间“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好……好险啊!”阿元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脸上几乎被吓绿:“这怪物,实在是太可怕了……!” “哪怕是它死去后的魂影,也该有元婴以上的修为吧!”崇越喃喃,他眯起眼望着与妖王恶斗的卫潇,并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眼见到嘴的美味从自己胯下逃脱,妖王奢纵十分愤怒,八只兽头上的毛发根根立起,来回摆动,八张巨口中同时发出狮吼、狼嚎、虎啸、犬吠、猿啼、熊咆、豹哮、马嘶……震耳欲聋,令人肝胆俱裂、心惊胆战。 它霍然转过身来,庞大的身躯开始向前缓慢挪动,一步一步,向着卫潇走了过去! 肩上的两只啖魂轮开始转动,形成巨大的压迫力! 卫潇将昊天剑护在身前,凝神注视着它。 红光之中,妖王奢纵再次出手,噬骨刺向前刺出,还未到卫潇身前,陡的暴涨,尖头前端“喀”的一声裂开,再长出一个略小的三尖头,这个尖头的最前端再“喀”的一声裂开,又长出一个更小的三尖头,如此接连长了六截,形成七截三尖两刃刺,这间墓室虽大,被这七截三尖两刃刺一扫,几乎没有死角! 妖王奢纵大手一挥,向着卫潇刺了过来! 卫潇急忙举剑一挡,双手之上一股大力传来,双臂几乎要被震脱臼,元婴之力何等强大,他此刻哪怕借助神器昊天,也被震得飞起,七截噬骨刺不停,趁他身躯尚在半空之际,跟着刺了过去! 这下卫潇避无可避! “快去救他!”阿元发一声喊,单手抓着砂蝎之刃就冲了出去:“入口已经被封住了,卫潇若是挡不下妖王,我们大家都得死!” 他一喊,崇越也立刻冲了出去,古墓之中,他们没有退路,只有拼死一战! 两个人冲到妖王面前,立刻施展出最强的招式,向着妖王砍了过去! 妖王奢纵的两只头转了过来,一只猿头,一只熊头,猿头的那张脸上,露出一张人一样的轻蔑笑容,熊头却是急不可耐的大嘴一张,顿时喷出一股烈火,向着两人烧了过去! 两人顿时浑身衣衫皆被烧着,连忙伏身着地在雪地中打滚,将火扑熄,狼狈不堪! 金丹级与筑基期和练气期的修者,层级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高级别的修者,对于低级别的修者,几乎是辗压之势! 而此时,妖王的另六只头,却死死的瞪着七截噬骨刺的尖头,因为这个时候,它的六双眼睛,却发现本该被刺中的卫潇,竟然不见了! 眨眼之间,卫潇出现在七截噬骨刺的尖头之上,踩着三尖两刃刺的刃身,手举昊天剑,飞快的向着妖王冲了过来! “找死!”犬头瞪着乌漆的眼珠,说了句,另外五只头却没有这么它这么温和,狂暴之极,一起摇头晃脑起来,喉中嘶嘶作响,忽的前挤后涌着,五只头变得十分巨大,张嘴向着卫潇咬了过来! “剑分身!”卫潇厉声疾喝,昊天剑金光一闪,顿时化作六只利剑,其中五支刺向了五只兽头之中! 虽然他的修为还远没有达到修真中的“分神”级别,但是神剑昊天却在他有限的灵力消耗下,可以启动“剑分身”,——这“剑分身”并不是化影之类的幻术,只有一支为本体,其余五支只是幻影,而是每一支分身,都是昊天剑,拥有相同等级的杀伤力! 五只昊天剑或直竖,或斜刺,射入了五只兽头之中! 那五只兽头,正在用力张嘴咬下,狮、虎、豹头之中,被昊天剑直直立起,卡在上下两排牙齿之间,它们恶狠狠的咬下,正好将上唇插了个对穿! 另外两只猿头和马头,被两支昊天剑直直射入喉咙,竟将两只头颇杀死,猿头和马头中同时涌出鲜血,两双眼睛闭了起来。 唯一完好的那只犬头大怒,“汪汪”怒吠着,向着卫潇咬了过来! 卫潇将手中的昊天剑一举,金光闪动,那只犬头似乎甚是忌惮,生怕落到与另外五只头同样的下场,忽的一缩,卫潇已经趁此时机,剑势下压,昊天剑猛的斩向了它手中的七截噬骨刺! 那支噬骨刺浑身精铜所制,足有一棵小树粗细,却被昊天剑的猛斩之下,顿时断裂了开来! 长长的七截三尖两刃的尖头向下坠入了雪地,妖王手中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棍身! 毕竟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纵然此刻受限于主人的灵力等级,所能发挥出的威力,也足以砍断一个黄级妖器。 卫潇的身躯也随着坠落到地面,在雪地里打了一个滚,站立了起来。 八头妖王奢纵陡然遭逢五头被刺,三头穿唇两头死亡,手上的噬骨刺又被砍断,活着的六只头一瞬间有些茫然,面面相觑。 六双眼睛转来转去,互相看着,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卫潇将剑一震,金光闪动,六支昊天剑又合而为一。 “还要再打么?”卫潇将昊天剑一挺:“我会用‘剑分身’将你剩下的六只头一一斩落!” “哈哈哈!”犬头当先笑了起来,它一笑,妖王的另五只活着的头颅也一起笑了起来:“别指望了吧,卫潇!被你杀了我两只头颅,那实在是个意外!” 六张嘴里,同时发出同样的话语,突然变得整齐划一。 就在这时,卫潇突然感到脊背一寒! 那是绝顶武者的天生直觉,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身后悄然逼近! 他霍然回身,只见身后墓室的门边,竟然站着两只巨大的凶兽——梼杌! 那正是古墓上镇门的两只梼杌,此刻竟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它们是有影子的,是活着的凶兽! 那本来明明是替古墓主人青女镇门的凶兽,此刻竟然听从了妖王的召唤,乖乖的向它匍匐着,行着仆从之礼。 妖王的六只头点了点头,梼杌这才将两只前腿撑起,站起身来,张开了血分大口,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发出轰隆隆的吼叫声,浑身的豪刺也随着一起抖动。 “怎么样,卫潇?”妖王奢纵在他身后桀桀笑了起来,这笑声竟然有点儿象是人类的笑声,却仍然是六头一起在笑:“你一定很惊讶吧,我怎么竟然能驱使古墓的镇门兽?只因为它们都是来自我招摇之山的凶兽,天生接受我妖王的统治啊哈哈哈!” 六只头又一起大笑了起来:“但其实这又算得了什么?接下来,还是让你们看看更可怕的场景,让你们明白来自天界的青女是怎么死的吧!” 整个墓室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声音,那声音象是念咒,又象是兽吼,既象是水流,又象山崩,听起来奇奇怪怪,然而,在那阵奇异的召唤声中,卫潇和崇越、阿元的眼睛里,忽然看到了更加奇异的场景—— 那些在浮凸在壁画之中的万千沙漠毒蝎,却忽而从壁画上慢慢的凸现了起来,蝎钳、蝎螯先是刺破了画面,穿了出来,跟着是蝎背、蝎身、蝎足,一整只蝎子从墙壁上掉了下来,——无数只毒蝎从壁画上掉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地面,无数只蝎钳、蝎螯高高举起,闪着寒光,那情形,甚至比战场上高举起的林立刀兵更骇人! “去!杀了他们!”妖王的六只头中发出嚯嚯的声音:“只是把那个叫卫潇的给我留下,不要弄死了他,我要活生生啖掉他的魂魄,好增强魂力,召唤我的肉身!” 无数的毒蝎在地面上爬动起来,潮水一般的向着崇越和阿元涌去! 同时,妖王奢纵的肩头之上,两只啖魂轮飞速的转动,锯齿一圈一圈的转动起来,越来越加速,直至完全看不清,形成两个高速飞旋的转轮! 妖王两只手五指张开,那两只啖魂轮便从肩头飞起,落在了它的掌心上方:“卫潇,我要将你的灵魂撕裂、扯碎,然后再一片片的吃掉!这个过程有点儿难受,你就忍忍吧,反正千年之前,句芒也是这么忍过来的!” “什么,你杀死了青帝句芒?”卫潇震惊:“你知不知道,他是天界的白帝少昊玄嚣的儿子?你这么做,难道不怕白帝的报复?” ——在那一刻,他忽然一惊:他似乎,零零碎碎的有了一些记忆的片断! “哈哈哈哈哈!”妖王的六头仰天狂笑:“白帝早就死了,我怕什么报复!不然,你以为就凭他那么狂妄暴君的性格,会迟迟不来找我寻仇?” “白帝死了?!”卫潇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以往的片断,忽然重重叠叠的涌了上来,最后化为一片熖天的大火,几乎要将他自己烧毁! 第二百一十五章 十字啖魂轮 “白帝少昊早就在千年前与天帝昊天的‘双帝之争’中死了!” “天帝如今才是一统三界的无上霸主!” “卫潇,天帝最不喜欢的就是你!所以,他才在斩神台斩落你一身修为,将你贬下人间界!” “因为他的女儿朱砂公主喜欢你!可他最不喜欢的,偏偏就是你!” “青帝句芒本来是你的好朋友,可是他也恨你!” “因为你就是杀死他父亲白帝少昊的凶手之一!” 妖王的六只头一起晃动,六只嘴里吐出不同的言语,纷纷乱乱,嘈嘈杂杂,可几乎每一句,都如同擂鼓般,从卫潇的耳朵里,穿入了他的心里! 神剑昊天从卫潇的手中“当啷”一声跌落,他双手捂住耳朵,跪倒在雪地之中! 那些恶毒的话语,偏偏就象一根根的引线,要将他几乎被封存的记忆,一点一点的从脑海里勾出来! 头脑中好痛!那种痛,象是烈火灼烧,寒冰炙骨般的痛!象是有一千根、一万根针密密麻麻的扎入脑海中,头痛欲裂! 他的身体,蓦然感到一股焚身般的痛楚! 往前,往后,往左,往右,全是看不见的虚空,全是火焰! 帝火焚天焱! ——那一场烧毁他一切记忆的大火,到底是从哪儿而发出的?!为什么要在千年之后,他才会又一点一点的将之回忆起? 卫潇的眉头紧紧皱起。 那种痛楚,不仅来自身上,更来自心灵深处的某种记忆,在一切被烧毁以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痛得那么铭心刻骨、宛如切肤? “去死吧,卫潇!”犬头低了下来,漆黑的眼珠中没有一丝怜悯,而是即将摧毁这个人的欣喜之情。 犬头一低下,其余五只头也肃静了下来,一起垂落,看着倒在地上的卫潇。 然后,停留在妖王手上的两只啖魂轮发动,高速飞转的啖魂轮随着它的两手交合而合二为一,两只啖魂轮形成十字形交扣,里圈的锯齿旋转成一团光圈,飞快的向着地上的卫潇绞割了过去! “卫潇!快起来啊!……”隐隐的,有声音传了过来,急切的呼唤着他,那是被毒蝎包围的阿元,他一刀劈落几只想要爬上他身体的蝎子,才叫了一声,毒蝎又密密麻麻的从前后左右包围了上来,无数的蝎螯高举,迫不急待的扎向他! 阿元单手将长刀往背后一背,忽的一个转手,长刀在手中利落的转出一个光圈,一圈“灭杀波”发出,将身周的毒蝎全部斩死! 崇越的功力比他更高些,此刻正在左手掌刀,右手砂蝎之刃,两相交错,左一刀右一刀的斩落,如同在蝎子形成的毒浪中斩出一道道的痕迹,霎时便斩下无数的蝎子尸身。 那些毒蝎却还是密密麻麻、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 但却无论如何也冲不进二人的刀圈! 猛力前冲的群蝎忽然顿了一顿,蝎群中震起一阵奇异的响声,那种声音说不清道不明,却令人感到心寒。 下一刻,无数的毒蝎忽然向后撤退,似乎有组织一般,渐渐围成两团黑漆漆的圈子。 还有更多的蝎子,沿着那两团黑圈向上爬,一直往上撂,渐渐垒成两根黑色的柱子。 崇越和阿元吃惊的看着蝎群不停的爬,不停的往上撂,一时被这怪异万分的景象所惊,竟忘记了挥刀。 就在交合转动的十字啖魂轮即将切割上卫潇身体的时候,躺在雪地上的昊天剑忽的剑身动了动,陡然金光大炽,跃入了卫潇的手中! “呛——”的一声巨响,飞速转动的十字啖魂轮撞上昊天剑的剑身,顿时被神剑掣的一滞,以更快的速度向后倒飞了开去! 妖王奢纵两手抵在胸前,掌中爆出两团血红色的光芒,勉强接住了倒飞而回的十字啖魂轮,跟着两手往前一推,再次将十字啖魂轮往卫潇推了过去! 十字啖魂轮经过两次撞击之后,转速几乎已达到最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卫潇飞了过去! 轮上附着的血煞之力,不仅可以绞灭肉身,更可以将灵魂绞碎! 那便是妖王奢纵借之杀死句芒、并且啖掉其魂魄的妖器! 所以虽然只是相当于人类修真金丹级的妖修,奢纵在吞食了青帝句芒的魂魄之后,魂力大增,哪怕只是残存的一道魂影,也远不是加持了神器昊天剑的卫潇可以应付! 虽然还不至于跃升至元婴期的妖修,此时的奢纵,已经是相当于金丹修士的超强者!可以横扫金丹期的一切修者!若不是元婴期至大圆满的修士,也未必能打败这个吸食了天神魂魄的变态金丹妖修! 卫潇双手举起昊天剑,拼全力抵住那道飞速而至的十字啖魂轮,啖魂轮的外圈钢刺在昊天剑剑身上飞快的切割着,发出吱吱咯咯的刺耳的金属切割声! 超强的冲力往前推进,似乎只要昊天剑剑身稍一破裂,啖魂轮便将飞旋而过,绞碎卫潇的灵魂! 卫潇身上的紫色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双手手臂之上,两道紫色的灵力从手掌透出,贯注在昊天剑剑身之上,两道紫气与金光交缠,形成一股强大的抗力,抵挡着啖魂轮压倒般的进攻! 面对着如此变态的超强金丹妖修,卫潇刚刚凭借屠苏酒注满的灵力池再次迅速耗尽,直至清空,灵力池中的紫光接连高速闪动,宣示着灵力即将告罄! 往上爬的蝎子越来越多,那蝎子垒成的两道柱子,渐渐往上越长越高,中间连接了起来,群蝎又继续往上疯狂的爬动,撂起,蝎身一层层的叠加,那已经不是两根柱子,而是飞快的垒出了一个由蝎子组成的巨大人身! 毒蝎垒成的人的脑袋上,两只眼睛处却是空荡荡的,直到最后一只蝎子爬上那张人脸,形成一个倒挂的鼻子,整个蝎人终于完全叠垒成功! 同时,蝎人空荡荡的双眼处,蓦的腾起了两团黑幽幽的火焰! 崇越和阿元看着那个浑身由毒蝎组成的人,无数的蟹螯在其上密密麻麻的挥动,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难受,先后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那个黑漆漆的蝎人,却裂开空荡荡的嘴巴,露出了一个恶毒的笑意,然后,他的两只脚开始从地面上拔起,竟然一步、一步的朝着崇越和阿元走了过来! 崇越和阿元目光惊恐的看着这个万蝎组成的蝎人,——那究竟是什么妖异的法术,能将万蝎凝聚成人? “将军,我先上!你后上!”阿元战战兢兢的看着怪异无比的蝎人,尽管双腿在抖抖索索,却猛然扔掉了手中的刀,紧紧握起了单臂的拳头,指节都已发白! 然后他发一声喊,奋力冲上了前去! 在那一刻,他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了! 一冲上去,他便将单手连击术的一连套一口气使了出来,破、转、拨、崩、翻,五手绝技一气呵成! 他的每一拳都带着练气修士的力道,出拳间,带起一道道的火风,劈格、劈挡、屈肘上击、借势下压、反撩敌目,同时双腿交错变换,踊步错身、一崩扑上,每一拳,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那道刚刚由万蝎组成的蝎人似乎还有些头脑发懵,没有反应过来,身上便接连受了他几记重拳,如同小山一般的力量,接连锤打在那只蝎人身上,所过之处,打得群蝎溃散,人身上一凹! 然而只是一刻,那只蝎人摇了一摇,便又重新站立起来,任凭阿元怎么重拳出击,他都随着阿元的铁拳前凸后凹,摇来摆去,然后迅速如纸片人一样的立起! 阿元五字诀用完,气力便已告竭,方停下来喘一口气,那只蝎人的右手忽的伸了过来,右手伸长,蓦的变成一条由一只只毒蝎连成的蝎链一般,在他脖子上用力一绕,最末端的一只蝎子双螯举起,如两柄尖刀一般迅速的插入了他的脖子! “阿元!——”崇越两眼通红,发一声喊,冲上前去,将砂蝎之刃在地上一拄,借着刃身向下的一弯之力,身躯猛的飞身弹起,他左脚已废,右脚连接向蝎人的腰腹部踢出,一连数道天刀旋风腿向他踢了过去! 那只蝎人一时不备,被他踢的腰腹向后一凹,顿时手臂前端的几只毒蝎脱了节,散落了开来,掉在地上,拼命的往回爬去! 崇越赶紧趁机将阿元拖了回来。 “阿元!阿元!你怎么样?”他连声问道,阿元倒在他怀中,脖子上被毒蝎蜇过的皮肤迅速起了两团青黑色的印子,他沙哑着嗓子道:“不妨事,它的螯尖只是刚刚刺破了我的皮肤……” 崇越二话不说,立刻抄起刀,刀尖对准那两团黑印,快速的剜了下去! 立刻两块黑肉被他削飞! 十字啖魂轮还在强力的切割着昊天剑,剑身上发出阵阵火花! 卫潇感觉到前面有一股莫大的旋风般的推力推动着,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丹田处的灵力池一明一灭,宣布灵力马上将要告罄! 十字啖魂轮这样的血煞妖器,威力十分强大,外围钢刺,切割敌人的武器,内圈锯齿,碎魂啖魂! 若昊天剑不是十大神器之一,此刻只怕早已被啖魂轮锯成万段! 而此前的所有敌人,早已成为妖王奢纵的轮下亡魂! “放弃吧,卫潇!”犬头张开了嘴,循循善诱:“青帝句芒实力尚在你十倍之上,连他都抵挡不住十字啖魂轮,你又何必苦苦挣扎呢?” 第二百一十六章 神龙睁眼 卫潇双手握住昊天剑苦苦支撑,灵力将竭! 妖王奢纵六只活着的兽头上,十二只眼睛猛然放亮,嘴巴张开,露出嗜血的表情!它要吃的不是血,而是魂,生魂! 就在这时,卫潇忽然感觉到昊天剑的剑身震动了一下。 那只是极轻微的一个震动,神剑空间之中,那只仿佛沉睡了千年万年的金色巨龙,蓦的睁开了一双眼睛! 霎那间,龙眼中放出了巨大的金色光华,辉彻整个神剑空间,紧接着,巨龙嘲风在金色的光柱中腾身而起,夭矫曲折,龙身摇摆,四只龙爪蹬出,口中向着空间顶部发出一声巨大的龙吟! 就在那一瞬间,昊天剑的剑端,忽的发射出一束极强烈的金光! 那道光芒如有实质般,所过之处,古墓墙壁、墓顶之上,如同泥土一般被光芒轻轻一切而开,顿时出现巨大的裂痕,裂痕切口平齐,如同刀劈斧削。 然后,巨大的墙壁开始倾颓,断裂,高高的墓顶轰然垂落下一大半,狂沙从上如瀑布般飞泻而下,又似大雨滴落屋檐,刷刷的一层层堆积下来! 那覆盖在墓顶之上的黄沙何止千斤万斤,这一下倾落,足足倒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将墓顶的流沙倒完,压在一片墓室地底的积雪之上。 崇越和阿元何曾见过这般奇异的景象! 头顶是飞沙从天而降,脚底却是冰冻三尺之厚的积雪,那些飞沙如天下倾翻了斗箕,一层一层的倒了下来,瞬间将整个地底掩埋,那只蝎人猝不及防被飞沙冲溃,成千上万只毒蝎溃散,四散而逃,却又转瞬被倾泻的黄沙掩没。 崇越和阿元连忙向着尚未崩塌的墓顶下逃去,藏身其下,眼看着那一角被昊天剑切开的幽蓝色天空,夜幕之上,星垂万点,光芒洒了进来。 那些黄沙直倾到他们胸口,才慢慢止住了倾泻之势。 他们精疲力竭的从沙堆中爬出,却见另两只凶兽,也刚自沙堆中钻了出来,甩动身上的刺豪,抖出满身沙粒,两双铜铃般大的眼睛,也正瞪着他们! 阿元连忙将砂蝎之刃护在胸前,口中连连道:“别过来!别过来!” 那两只凶兽不知是听不懂他的话,还是听懂了也装作没有听懂一般,摇晃着身躯,慢慢踱了过来。 两只凶兽对望了一眼,似乎是在交流谁吃谁的问题,然后再扭过头来,一只对着阿元,一只对着崇越。 然后它们大张着嘴,露出尺余长的獠牙,忽的发力,猛然向着崇越跑了过去! 两只凶兽一齐冲向崇越,摆出一左一右的姿势,无论崇越向左攻或是向右攻,另外一只都将乘机扑上前,将他一口吃掉! 这凶兽果然是上古凶兽,存活了万年,狡猾之极,两只先假装一只袭向一人,然后突然一齐合围住腿脚不便的崇越,要先将他解决掉! 崇越手里举着刀,向左看了看,又向右看了看,一时犹豫不决,那两只凶兽却同时逼近了一步,崇越只好后退一步。 两只凶兽又逼近了一点,渐渐将他逼至墙角。 崇越一见,两手举着砂蝎之刃,将心一横,向着右手的一只猛的砍了过去! 就在刀砍落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刀身忽的变向,往地上猛力一拄,身子已借着刀身的一拄之力再度弹起,右脚踢一招“天刀旋风腿”,猛的踢向巨兽脸上的鼻梁! 他早已算准,动物或人,即使再凶狠,这鼻梁都是软肋,只要被踢中,定然痛不欲生,他便可以趁机从左边突围,逃出去! 哪知上古凶兽灵性早已通灵,兼且反应极快,非寻常猛兽可比,崇越的一脚踢至它面门,它忽的仰起头来,一张血盆大口猛然张开! 崇越那一脚踢出去,却正好落入它的巨嘴之中,梼杌将嘴一合,便要将他那只脚生生咬断! 正在这时,那只梼杌忽的后退半寸,合上的两排巨齿,竟然刚刚从崇越的脚下擦了过去,它的巨齿何等锋利,竟硬生生将他的军靴靴底刮破,脚板上带起一溜鲜血,火辣辣的疼。 但无论如何,他的脚总算是保住了! 崇越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那只梼杌怒吼一声,似乎震怒之极,蓦的将粗如绳鞭的尾巴一甩,将身后拽住它尾巴的阿元蓦的甩上了半空! 崇越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那只梼杌后退了半寸,竟是阿元从身后扯住了它的尾巴! 梼杌盛怒之下,将阿元的身躯甩起,然后仰头向上咬了上去! “阿元!——”崇越血红了眼,嘶吼着,扔掉砂蝎之刃,拖着瘸腿一瘸一拐的冲了上去,拼力抓住阿元仅有的左臂,死命的将他往自己这边拉! 但是,他忽然听到“喀嚓”的一声脆响! 阿元脸上的五官痛得扭曲了起来,身子忽然变轻,向着自己这边跌倒! “阿元!”崇越怔了怔,刹那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边哭吼着一边将他往自己这边拖。 耳中却传来凶兽咀嚼断腿的声音,连皮带骨,在硕大的嘴巴中嚼动。 一只连着鞋子的脚尚留在嘴边,随着它的巨嘴颤动,最后被卷了巨嘴之中。 那种可怕的咀嚼声,异常残酷的折磨着人的神经,崇越一身也算历经大小百战,也是被阿元从死人堆中拖出来的,此时听到这种咀嚼人腿骨血肉的声音,只觉得脑中的每一根神经几乎要被折磨得炸裂! 然而他还要拖着失去了一条腿的阿元,拼命的往自己这边过来。 他自己已经瘸了一条腿,拖着只有一只胳膊、一条腿,几乎已不成人形的阿元,哪怕是拼命,也跑不了多远,那只梼杌吃完断腿,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将余血舔尽,似乎意犹未尽,抬起爪子,舌头在爪子上蹭了蹭,又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快、快!”崇越拖着阿元,一边拼命的往前跑,一边嘴里不停的命令自己,可是,精疲力竭的他,已经到了自己身体的极限了。 身后的梼杌,却一步步的逼近了过来。 阿元忽然一掌用力将崇越推开! 崇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阿元,你疯了?” “将军!你走吧!”阿元脸上涕泗交流,血和泪水混在了一起,五官因为剧痛而扭曲,几乎已看不出那是他的脸:“我……我是走不了了!” “你说什么疯话?!”崇越心头一痛,走上前来,便要拉他的手:“是你从死人堆里把我背回来的,我这条命是你捡来的,今天,我就要把你这条命,从梼杌口里抢下来!” 他扭过头,双手握拳,冲着那一步步逼到近前的梼杌大喊:“来呀!我今天就跟你抢,这是我的兄弟,我就是虎口夺食也要把他的命抢下来!” 梼杌的两只兽眼阴沉,完全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有露出的獠牙上,流着的口水说明了一切。 崇越看着那兽嘴中那四颗尖利得随时可以噬人性命的獠牙,脚下忽然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他伸出的拳头也慢慢的收了回来,不动声色的护在了自己身前。 “将军!”躺在地上的阿元忽然将一只手高高举起,手上紧紧的握着一只金刚珠——那是他在进古墓时偷偷捡起藏在身边的。 “将军,你快点走,离得越远越好!”他嘶着嗓子大喊,眼看着崇越拖着瘸腿接连退了几步,他才放心了下来,痛不欲生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将军,你看,阿元平时虽然胆子小,但是关键时候,是很勇敢的!……” 然后他将那只金刚珠,用力往下掷出! 乌溜溜的金刚珠接触到地面的瞬间,陡的炸裂,“轰”的一声,发出一声滔天巨响,整个古墓都被震动,已经残破的古墓又有砖石落了下来,地上的积沙飞起丈余! 崇越的眼眶中顿时溢出了泪水。 他无力的看着眼前,冲天的火光,将飞沙走石全部郑起,阿元的身影在火光中爆裂,瞬间化作碎末四散,爆炸过后,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残骸,阿元的,梼杌的,只残存着一点点衣角,头发,兽耳,刺豪,半截尾巴等等碎片,人与兽的尸骸碎片混在了一起。 那片尸骸碎片之中,赫然还有两颗金刚珠在闪着乌黑的光泽。 金刚珠爆破力极强,本是青女生前和妖王奢纵一场大战时留下的东西,如同那些散落在墓底四处的砂蝎之刃,每一颗金刚珠的引爆法诀皆不相同,阿元偷偷捡起了三颗,在那一瞬间,他念出了其中一颗的法诀,将之引爆。 崇越来不及悲伤,因为还有另一只梼杌在旁边虎视眈眈。 他刚要靠近前,从那堆尸骸碎片中将剩下的两颗金刚珠捡起,却见那只活着的梼杌已经目注着他,走了过来,爪子踏过掉在地上的两颗金珠之上。 卫潇手中的昊天剑爆发出金光“点晴光”,那是神器内本身寄生的守护神龙——龙神嘲风觉醒时所发射出的神光,龙神睁眼,威力可杀灭万物! 妖王奢纵不敢大意,急忙撤回十字啖魂轮,轮子在周身飞身旋转,意图避开“点晴光”的追击! 两个人在飞沙走石中盘旋战斗,一边躲避古墓顶倾泻砖石沙屑,一边伺机攻击或躲开对方。 卫潇手中的每一剑发出,剑端发射出的极强金光,就在墙壁上,穹顶上,劈开一道道剑痕,他通共只发出十四剑,整个巨大的古墓,便已被切割得剑痕道道,残破不堪,化成一片断壁残垣。 十四剑后,卫潇忽的脚步一个踉跄,跪倒在沙堆之上,双臂上缠绕的最后一丝紫色灵气黯然消失,他竟似已力竭! 妖王奢纵大喜,盘旋在身周的十字啖魂轮轰的一声滚出,闪电般的击向卫潇! 他太需要这个天界武神将的魂魄了!啖掉他的魂魄,吸收他的魂力,再加上体内已有的青帝句芒的魂力,他几乎已经可以召唤自己的肉身,从而复活! 第二百一十七章 青帝句芒之碎魂 就在十字啖魂轮以旋风般的速度滚向卫潇时,伏在地上的卫潇忽然头一抬,双目乍亮,手臂之上紫色的灵力猛的腾起,六道金色的龙神之光从昊天剑顶端呈扇形绽开! 那一瞬,极强的光束之下,整个墓室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离剑尖最近的十字啖魂轮首当其冲,在龙神之光下轰然碎裂,如同雪狮向火般瞬间融化! 跟着,妖王奢纵的五只头颅,一一被金光射中,“噗、噗”声中,五只凶恶的兽首一一闭上了眼睛,垂落。 只剩下中间的一只犬首避过了灾难! 那只黑毛的犬首惊恐的张开了嘴,左右看着自己的五只头颅一一死去,然后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看着卫潇:“卫潇,你竟然用诡计!看我不撕碎了你!” 妖王奢纵,八头,人身,犬腿,——它的八头之首脑,竟然是那只最小的犬首! 犬首不死,妖王之魂不灭! 卫潇倾尽全身之力,发出了最后一道“剑六分身”,体内如同被抽空一般,双臂之上的紫色灵气倏然消失,六道金光散去,昊天剑空间内发出一声轻响,被十字啖魂轮意外的神龙,金光敛起,双目阖拢,又再度陷入了沉睡。 妖王犬首仰天哈哈大笑:“卫潇,你的灵力已经耗尽了吧,再也无法驱使得动神剑昊天!而我,却是拥有魂力可以无限转生的妖物,千年不灭!这一次,就让你来看看我的威力!” 它的双手张开,八头之间,蓦的涌起一片血红色的光芒,光芒翻涌着,如同血红色的海浪,八只头浸在这血红色的海浪之中,忽然,慢慢的……那七只垂落的兽首,狮、狼、虎、猿、熊、马,一只一只慢慢的抬了起来,张开了双目! 每双眼睛里,都放出了重生后的凶光! 卫潇体内灵力已经因为催动“剑六分身”而倾耗一空,双手拄着昊天剑的剑身,一分一寸的站起身来,注视着眼前的怪物—— 妖王奢纵,在十妖王中算不上最强的,却是唯一一只拥有魂力可以无限转生的妖物,同时由于吞食了青帝句芒的魂魄,而拥有了变态金丹妖修的力量! 方才,若不是十字啖魂轮的妖力意外惊醒了昊天剑身内的沉睡的神龙,以卫潇现在的灵力等阶,此刻完全不能激发神龙之威,早已死在它手上了! 他将昊天剑缓缓举起,横于肩头,剑身上已完全消失了光芒,变得如一柄普通铁剑无异。 如今,他只有依靠纯粹的武修上乘境,来对付这只恶妖王! 好在,十字啖魂轮已经被昊天剑摧毁,妖王的极强武器没有了! 卫潇举起昊天剑,向着妖王奢纵冲了过去,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他的“云体风身”轻功发动,身躯轻飘飘的,似腾云驾雾般腾空而上,一剑斩向妖王的八头! 妖王的八只头颅看着他,十六只兽眼里同时映出他一剑斩落的身影。 就在那一道剑光落下的同时,十六只兽眼忽然齐齐的眨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青光,忽然从八头之上射了出来,乍然而放! 那一道光,如同高天之上透过密林的光线,自上而下,一道道的铺展了开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墓室之中! 青光里涌动着无限的肃杀之气,如同平静的海面下埋藏着的无尽汹涌怒涛。 八头之上,一个人的上半身影子霍然浮现! 那人身着绿袍金冠,手拿一面白玉扇,面白如玉,容色俊雅,只是却影影绰绰,身形如同水中的月亮般聚而散,散而复聚,波动不已。 卫潇仰目而视,只觉得那人有几分面熟。 “卫潇!”那人看着他,原先俊雅的面色化作一片怒容:“是你杀了我的父亲白帝少昊,拿命来吧!” 他手中的白扇一挥,原先如缎子般平滑的绿光忽的如波涛起伏般汹涌起来,“轰”的一声向着卫潇推了过去! “百、花、杀!”那人口中怒喝一声,扇面上陡的飞出无数朵花朵,那些花朵五颜六色,鲜艳缤纷,每一朵花瓣却在飞近卫潇的时候,变成厉刺,向他刺了过去! 卫潇身在半空,以昊天剑护住身形,剑光飞起,将百花尽数挡开,那股青光却涌了过来,刹时一股巨力,将他的身体推向后面,撞上墓室的断壁之上,卫潇的身躯一滚,从上跌落下来! 口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你是……”他趴在地面之上,仰头看着那道青光中的人影。 “青帝句芒!”那人回扇护身,扇子在掌中轻摇。 “青帝句芒!”犬首忽然低沉着声音开口:“你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三魂七魄的碎片,为我所有,我命令你,现在过去,杀了卫潇!” 那人的青袍身影一晃,霍的波动起来,双手抱住脑门,面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什么?我已经死了?!我没死!我没死!”他发疯般的大呼了起来,将头上的金冠扯落:“我是青帝,我怎么可能死!”他的目光一刹间又变得温柔:“我还要陪伴我的青女,直到天荒地老……” 他忽然睁圆了眼睛:“我的父亲,父亲呢?你等着,孩儿一定为你报仇!” 激烈的情绪波动下,他身周的青光波动了起来,魂魄忽然破碎,化作一片青光向四周散去,消失无影。 妖王的犬首摇了摇头:“句芒真是死不甘心啊!千年而下,他的魂魄碎片依然不肯承认自己已经死去……看来,只有我自己动手了!” 它的犬腿一动,向着卫潇走了过来,八只头随着它的身躯一动一动的,向着卫潇移了过来。 八只头都目露凶光,跃跃欲试。 “天界武神将的魂魄,应该很好吃吧!” “那是当然,来自天界的美味啊!” “好吃不好吃的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吃了他的魂魄,就可以得回我们的肉身啊!” “这家伙真难对付!” “但他已经没有灵力了,再强的武力,也不应该是我们的对手!” “要不我们来比比看,谁先吃到第一口!” “他的等级虽然低,可是魂力看起来很强大啊,吃起来应该很有嚼劲!” 咕嘟吸口水的声音:“我都急不可耐了呢!” 卫潇将剑举起,迎着八只头移过来的方向。 妖王俯下身,八只头一起打量着面前的食物。 卫潇忽然左手伸出,一拳重重打在伸在最前面的熊头之上! 那只头被打得向后一仰,连带着其余的七只头一起向后翻滚,妖王将身一直,又将头扳了回来。 还没等它的八只头回正,卫潇的手中,忽然扬起一片漫天黄沙,向着妖王的头撒了过去! 八只头颅刚巧扳了过来,迎面被一片黄沙撒上,顿时洒进了十六只眼睛里! “哎哟,好痛!好痛!”八张嘴叫了起来,妖王的两只人手伸出,一时手忙脚乱,不知先去揉哪只眼睛为好。 “笨蛋!肯定是先揉我的!”犬首命令道,那两只手连忙伸了过来,揉了揉犬头上的两只眼睛,眼睛睁开,叫道:“杀了他!杀死卫潇!” 卫潇已经举起昊天剑,一剑削向妖王的犬腿! 他已经看了出来,拥有八头人身的妖王,最薄弱的便是这双犬腿,不仅承受不住八头的重量,而且移动起来,还有些缓慢。 “唰”的一声,妖王的右腿之上中了一剑,鲜血飙起,怒吼起来,追着卫潇冲了过去! 卫潇连忙向侧跑开,妖王掉转过身,在他身后拼命追赶,它身躯虽然庞大,犬腿果然移动缓慢,一追一逃之下,竟然没有捉住卫潇。 卫潇跑到一处断壁之处,眼见已没有退路,忽的飞起身,足尖在壁上一点,凌空而起,错身而过的瞬间,在妖王的身躯上再拉出一条血口。 妖王被激怒,忽的熊口一张,一道火光向着卫潇喷了过来! 卫潇自空中落下身,身躯一滚,避开火光,眼前却忽的绿影一闪,被一只庞然大物挡住了去路! 那竟然是原本在追赶崇越的梆杌,此时已放弃了崇越,回过身来,与妖王合起来围捕卫潇! 一只妖王一只凶兽,顿时将卫潇逼入了死角! 卫潇持剑挡在身前,喘着气,看着两只怪物的逼近! 而此时的崇越,却在步步后退,忽然一个转身,向着古墓外拼命的跑去! 只要卫潇能暂时吸引住妖王和凶兽,他就有了逃命的机会! 墓室此刻早已被昊天剑的剑光划破,露出了天顶,四处是断裂的砖石,断壁残垣,他爬过那些砖石,爬上了断壁,他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 他一向恨卫潇,先前身在幻境之中为了逃命,不得不三个人合作,如今在这你死我活的境地之中,他更没必要救卫潇,自己先逃命要紧! 若不是卫潇,他鼎鼎大名的横野将军崇越怎么会屡屡战败,见弃于主帅夜宸? 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意图在这古墓中盗点儿宝物,好回去在帝国军队中找回点儿面子? 想到这里,他越想越恨! 他忽然想起,那只能困住如此强大妖王魂影的勾玉,力量是何等强大?只怕是黄级上品的仙器了吧?再怎么说,冒着生命危险进入这千年古墓,怎可空手而回? 他不甘心! 一条腿跨上断壁墙头的崇越,回头望了一眼古墓内,忽然将腿慢慢缩了回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冰晶之舞 勾玉仍旧静静的悬浮在墓室的正中,玉身上的红绳向上飘浮着,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似乎古墓中的剧变,墓顶破裂,砂石俱下,对它没有一丁点儿的影响。 崇越拖着一条腿,双目紧紧盯在那枚勾玉身上,一瘸一拐的向着它走了过去。 路过被一妖王一凶兽紧紧逼住的卫潇身边时,他甚至都没扭过头去看上一眼。 妖王与凶兽之间,似乎有灵契感应一般,所站立的角度,正好将卫潇的退路封死! 凶兽梼杌忽然甩了甩头,一头长长的毛发随之甩动,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上下四支尖利的獠牙,身上的豪刺棘张开来,随时准备扑人而噬。 而妖王的犬腿下蹲了一点,站定身形,八只头忽然同时摆动了起来,然后,八只兽首一齐张开嘴,嘴里吐出八道火焰,集中向着卫潇烧了过去! 那八道火焰交织着,将卫潇的身周全部封死,无论他往哪里逃,都是死路一条! 正中的一道火焰,射在卫潇的昊天剑身之上,火力不断加剧,激烈撞击着昊天剑的剑身! 卫潇皱起了双眉,拼力抵挡,发丝和衣角忽然沾染上了火星,转瞬便已烧着! 大火蓬的一声火起,似乎就要将他包围在一个巨大的火球之中! 那种可怕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好象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四周、上下,身前,身后,全是火焰,将他全身的衣衫、肌肤烧得寸寸裂开,火光从他的眼球中点亮,爆出! 剧痛的感觉令他失去了神智,忘记了一切! 虽然眼前的妖火,不及曾经焚毁他的帝火焚天焱的万分之一的威力,可是失去了武神修为的卫潇,却仍然被这团妖火所包围,身周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浓浓的火舌,舔舐上他的衣衫,眉角! 要再经历一次那样可怕的死亡么?…… 崇越的手,已经触及到了那枚勾玉,他的指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勾玉上冷冰冰、光滑的感觉。 他的手掌继续上抬,正要将勾玉握在手中,勾玉之上,忽然散发出了一道清冷的白光! 那道白光极其冰冷,瞬间将他的整个人冻住,在他的身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晶,然后白光继续向外延展。 就在那一刻,白光所过之处,即将烧着卫潇的火球,忽然凝住,迅速变成了一个透明的蓝色冰球,火焰也在那一刻被凝住,变得如同凝固的冰蓝色海浪一般。 卫潇的发丝,衣角,受到那一丝冰气的沾染,也迅速被凝住。 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的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被冰冻在一只蓝色透明的冰球中一般。 冰球中溅起了凝固的浪花,看起来竟有一种奇异的美。 正在攻击卫潇的妖王和凶兽身上,也如同卫潇一般,身上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妖王的八只兽头怪异的伸张着,笼罩在冰晶之中,口里喷吐出被凝固住的冰焰,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那一刻,白光继续伸展,墓室残破的墙壁、地面、穹顶之上,也迅速凝固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头上的墓室天空,已是烈日高悬,骄阳似火,而这墓室之中,却冰晶笼罩,冰寒袭人,形成一幅极为怪异的景象。 仿佛这个古墓中的世界,被瞬间被冻住了一般。 又仿佛时间在刹那间被凝固。 勾玉之上,一缕白气悠然飘出,瞬间化作了一个女子的形象。 她身着木叶青色的罗裙,裙裳之上,金色的丝线闪闪发光,一头长长的白发,银缎一样的披拂了下来,敞开的衣领间,露出洁白如玉的肌肤,和秀气的锁骨。 她苍白的脸上,双目微闭,失去血色的嘴唇,如同抽尽了生气的娇嫩花瓣一般,——那是一张和白浅予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她不是白浅予。 她是青女。 血色轻罗碎折裙。百卉已随青女妒,东君。 暗折双花借小春。 “嚓!”的一声,妖王奢纵率先挣破了冰晶,八只头一齐甩动,身上的冰晶化作碎块,纷纷向外跌落。 跟着又是“嚓”的一声,凶兽梼杌身上的冰晶破碎。 崇越的手指一动,冰晶由他的手指而下,纷纷碎裂。 只有卫潇的身上,灵力耗尽,气力衰竭,几乎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青女随手一拂,他身上的冰晶纷纷化作细碎的粉末散开,巨大的冰焰球轰然四散,满空中响起了“兮兮苏苏”冰晶碎裂的声音,如同一支冰之乐舞。 卫潇的身躯颓然的倒下,“嚓”的一声,剑尖插入地面,勉力撑住了他的身体。 青女的头转向了他。 “东君,是你么?”她向他轻盈的飘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扶住他,然而她苍白的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我刚才,在沉睡之中,感受到了你魂魄的力量,那里面,好象有春天远山上的木叶气息,和娇艳百花的芬芳……” “而且,我消失的残魂,也在告诉我,你来了……” “你?!……”崇越目瞪口呆的看着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青女,那一缕残魂消失,青女的力量反而变得更加强大了,似乎比那只八头妖兽的力量都要强大! 她一出现,连凶兽梼杌都缩起了身子,两只前蹄趴地,浑身的豪刺生服,似乎变得害怕起来。 兽类的直觉是最敏锐的,似梼杌这样的凶兽,只会臣服于力量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强者。 可刚才,青女的残魂明明已经消失了呀! 仿佛是知道崇越心中的疑问,青女微微笑了起来:“刚才消失的,只是我的一缕残魂,它是为了守住我的尸身,千年不朽,以待东君的到来,——而现在,从这勾玉上出来的,才是我的主魂,我真正的魂力,当然比妖王奢纵还要强大。” “不然,也不会在千年前与奢纵和它的那帮手下妖兽的激战之中,将它打败,我将它的两只上古凶兽梼杌收服,替我镇守古墓之门,再将它所驱使的上万只毒蝎封印于古墓墙壁上的壁画之中,——正是由于凶兽梼杌不堪驯服,才趁你们到来之际,私自打开了古墓的大门,将你们放了进来,利用你们打败了我的古墓武士,它们才好趁机释放出它们的主人妖王奢纵的魂魄。” “什么?”崇越听得越发奇怪起来:“奢纵的魂魄怎么会在这一枚小小的勾玉之中?” “勾玉是我的护身之符,”青女面色平静的道:“妖王奢纵修有魂力,可以无限转生,是杀不死的,我只有利用这勾玉,将我自己的魂魄,和它的魂魄一起,封印于勾玉之中,令它永得出来残害世人!” “方才是一滴人类的贪婪之血唤醒了妖王奢纵,又是一缕青帝句芒的魂魄唤醒了我,将它和我先后从这枚勾玉之上释放了出来。” 崇越看着自己的手,手指头上,被划破滴血的伤痕还在,一向贪婪阴暗的他,蓦然竟有了一分惭愧之意。 若不是因为贪婪,妖王奢纵本可以不会被释放出来的吧? 奢纵的八只头上,面色变了变,有的愤怒,有的恐慌,有的害怕,有的愤恨,有的想逃,却被犬首镇慑住:“怕什么?千年之前,我被这女人封印,难道千年后,结果还是一样?!” 它猛的冲了过去,八只头前后招摇着,张开,口中吐出八道火焰,前后左右,绕成环形一般,向着青女飞射了过去! 青女苍白的脸上,却是微微一笑。 她秀美的手指抬起,在空中轻巧的结了四个印: 冰。 晶。 之。 舞。 刹那间,墓室中凭空飞出了无数的细小的冰晶,那些冰晶闪烁着,如同天空上的万千星辰,又如同人间夜幕下的万盏星灯,飞舞着,照耀着,看似轻柔的力量,却带着霜的肃杀,雪的寒冷,似乎可以杀灭万物。 空中,有细碎如铃声般的乐声轻柔的响起,叮叮当,一阵细细的碎响,那是一颗颗冰晶在空中划过的声音。 细小的六角冰晶,每一颗似乎都在空中起舞着,划过优美的曲线,令人目炫神迷。 而就在那样看起来轻柔无比的力量中,奢纵口中喷出的八条怒火却湮熄了,火焰迅速变小,然后悄无声息的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是无比强大的力量,却以无比柔和的方式出现。 奢纵的魂形忽然消失,化作一道红光,涌向那枚指头粗细的勾玉之中。 青白色的勾玉之上,红光蓦的一闪,似乎要被那血红色的光芒涨破,却很快的平静了下来。 妖王奢纵被再度封印。 然而,血红色的光芒在勾玉之中翻涌不息,却似乎被束缚住了一般,一直无法脱出。 青女转向卫潇。 “东君,你杀了我吧,只有将我的魂魄与妖王奢纵的魂魄放在一起,才可以彻底的将它封印在勾玉之中,如若不然,它还将再次脱出,为害人间界。”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唇齿之间如同含着冰雪的气息。 “我,我不能……”卫潇张口。 “不要怕,”青女闭着双眼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早死去了千年,你杀死我的魂魄,只会令它沉睡,我的魂魄是不会死的,千年万年,仍将流转不息。” 她轻轻伸出一只虚影的手,五指苍白,抚摸着卫潇的肩头,沿着他的手臂慢慢滑落,虚空的抓住他的右手:“来吧,将你的剑对准我,我需要再次的沉睡。” “我,我不是……”卫潇的手指剧烈颤抖了起来,几乎握不住昊天剑。 他怎么能忍心告诉这位死去千年的神女,他并不是她所期待的东君? 他又怎么能面对着那样一个酷似白浅予的女子,刺得下手? 纵然他知道那不是死,但他仍然不能。 第二百一十九章 愿得句芒索青女 “我知道你也许不是东君,”青女语声平静,缓缓的道:“也许我的东君早就死了,人们都这样说,说他被妖王奢纵用十字啖魂轮啖去了魂魄,可是我还是不相信,”她微微的笑了起来:“我总觉得,我的东君,他还会回来……还会回来看我的!” 青女紧闭的双眼中,流下了冰泪,闪烁着一点点细小的冰晶,流过她苍白的面颊,一颗颗的滴落在雪地之中,如同珍珠。 “但你不必告诉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受到你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就当……是我的东君,他回来了吧!……” 勾玉上的红光,还在继续闪动,颜色忽然变得越来越浓,整个勾玉的玉身之上,忽然变得如同一块血红色的玉石! “快!”青女感受到了勾玉之中妖王奢纵魂魄的蠢蠢欲动:“奢纵就要再次破玉而出了,赶快杀了我!” 勾玉剧烈的颤动了起来,上下跳动着,血红色的光芒暴戾的涨动着,似乎随时会破体而出! 卫潇含着泪,手里的昊天剑似乎有千钧重,他双手握着它,一点一点的将它提了起来,剑尖对准青女的胸口。 青女张开了双臂,坦然迎接着他的剑尖。 她苍白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点笑容,她的身影飘拂着,向卫潇飘了过来,俯下头,柔软如花瓣的嘴唇,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 卫潇眼中的泪水流了下来。 他将剑身朝前一送,昊天剑刺剑尖微微颤抖着,刺入了青女的胸口。 他闭上了双眼,眼里的泪水决堤般涌出,——为什么,在剑尖刺入青女胸口的那一刻,他竟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所杀的人,是白浅予?…… 青女苍白的面容上,双眉皱起,伤口处,一线白光蓦的绽放了出来,然后更加明亮了起来,青女的身影,便在那片愈来愈炽的白光中渐渐消失。 跳动的勾玉,恢复了平静,血红色的玉身,也再度转化为青白色,玉白无暇,一尘不染。 而树棺中青女的尸身,也在刹那碎裂,苍白的脸上,如同玉石般,从额头至嘴唇裂开一道缝隙,然后“喀”的一声脆响,她的脸和身躯变得四分五裂,无数的玉石碎块飞了起来,然后化作粉末消失。 树棺的上方,蓦的现出一行又一行的金色字句: 佳期不定春期赊, 春物夭阏兴咨嗟, 愿得句芒索青女, 不教容易损年华。 然后字句纷纷化作细碎的金屑散落,消失。 幻思神树下,红衣的大祭司红袖一拂,古墓中的阴暗的画面便如同被擦去一般,顿时消失,还原成了御花园中花树堆雪的场景。 “白姑娘,看到这一切,你感觉如何?”他扭过头,望着身边站着的白衣女子,凤目闪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促狭之意:“难道,你不难受?” “为什么要难受?”白浅予问道。 “卫潇被一个女子吻了,虽然那个女子长得很象你,可她毕竟不是你,”红衣大祭司语气中带着戏谑之意:“我猜,那是卫潇的初吻吧!” “那又有什么,”白浅予避开了他的眼睛:“我和他,不过是朋友而已。” “是吗?”红衣大祭司一脸不相信的神情,却不再逼迫她,而是转移了话题:“方才在古墓之中,卫潇被妖火焚烧时,所出现的神情,白姑娘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怕火,是人类的天性。”白浅予道,极力掩饰着内心的隐隐不安。 “可是卫潇不是害怕,而是恐惧,他到底在恐惧什么?”幻若尘突然回过脸来,正对着白浅予:“也许,他所恐惧的,不是妖火,而是那场焚毁他和他一切记忆的天级异火帝火焚天焱吧!” 他的语声变得凝重起来:“妖王奢纵的妖火,与天级异火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卫潇曾经被这三界中最可怕的异火帝火焚天焱烧过,所以他才会死去一千年,所以他才失去一切记忆,但他为什么能死而复生?”他踏近一步,逼视着白浅予的双眼:“连身为神女的青女凝华都不能!” “我不知道!”白浅予退后了一步。 红衣的大祭司却立刻迫近:“可白姑娘神色如此平静,似乎不应该不知道吧?” 白浅予没有说话。 大祭司伸出手,五指用力,紧紧的箍住白浅予的手腕,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握碎:“卫潇的身上,似乎有太多的秘密吧!” 在那一瞬,一向气度沉稳的大祭司突然气势骇人,无形的压力一重又一重向着白浅予压了下来! 但她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不开口说一句话。 “你不肯说,我也终究会查出来的!”幻若尘紧紧盯着她的双目,忽然松开了手,白浅予一个踉跄,勉强站稳身形,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三叶草依据《药典》所制的解药,只能暂时压制幻思树种的毒性,如今,毒性似乎又有了发作的趋势,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幻若尘抬起眼睛,看着她:“如果我拿幻思树种的解药,来换卫潇的秘密呢?” 白浅予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我不会说的,你死心吧!” 幻若尘蓦的冷笑了一声! “宁可自己连命都不要,也要保守卫潇的秘密,”他狭长的凤目中闪动着刻毒的笑意:“真是感人哪!只不过,你的这份心,卫潇知不知道呢?” ******* 青女的身影,在昊天剑的另一端消失,失去了重心的昊天剑陡然跌落了下来,卫潇的身躯也跟着重重跌倒。 他身体内的灵力、体力已全部耗,到了衰竭的尽头。 他的心若死。 青女留在他唇上的冰凉气息还在,在她轻轻吻上他的那一刻,他有一刹那的恍惚,那是白浅予在他唇上印上的吻痕,冰凉,遥远,而又,仿佛是他渴盼已久的…… 他杀了她。 他杀了她! 火中灼痛的感觉再度袭来,将他重重包围,过往的片断,如千军万马,奔腾呐喊着杀伐而来,重重践踏过他的脑海。 他的头好痛!好痛! 浅予。他在心底默念着。 浅予! 浅予…… 难道他是真的杀了她吗?极度衰竭中的他,一时间产生了种种错乱和恍惚。 他的身躯蜷倦在地上,剧烈的颤抖起来,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 一只脚忽然踏了过来,站定在他的脸侧。 跟着另一只跛足拖着,跟了上来,停住。 最后是一段雪亮的刀尖,拖过地面,在他面前,缓缓的举起。 崇越站在了卫潇的面前,目光冰冷:“卫潇,其实我想杀你很久了!从你计退慕容垂的十七万大军,让他在赤炼江畔全歼我的步骑时开始,从你授予涉归守城之策,害我损失惨重却攻不下时开始……你不杀我,我却差点儿被你害死!” 他手中的砂蝎之刃高高举起,咬着牙,阴沉的脸上满是恨意:“现在,连保护我的阿元也死了,我已经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你知道吗?”他的目光恶狠狠的看着在地上颤抖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卫潇:“所以,我杀了你,你不要怪我,这是上天赐予我这个机会,让我得以在这个幻境之中杀了你报仇!” 冰冷的刀尖,毫不犹豫的朝着躺在地面上的卫潇刺了下来! 狭长的刀身忽的一凝,被卫潇单手抓住,血从卫潇的手掌中滴落了下来! 崇越顿时骇然,在那一刻,他甚至想撤刀赶快逃走,明明已经力竭的卫潇,哪里来的气力? 然而,杀死卫潇的念头很快占据了上风,他咬一咬牙,双手捧住刀柄,用力将长刀往下压了下去! 刀刃穿过卫潇的手掌,血水如泉般从卫潇的手掌间流了出来,卫潇握住刃身的力气陡然涣散! 他早已到了强弩之末、油尽灯苦的地步,手掌无力的松开,任由刀刃刺下,刺入了胸腔! “噗”的一声,鲜血四溅! 崇越感到背上一阵剧痛,惊讶的回头,骇然发现,那只庞大的凶兽梼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右掌锋利的五爪,爪尖如钩,按在了自己的脊背之上! 在一瞬间的恐慌之后,他忽然抛开手中的长刀,奋力往外逃脱! 他的身形蹿起得无比之快,人在生死存亡的那一瞬,往往会激发体内的最大潜能,在那一瞬,连他的跛足似乎都变得有力起来,跑的飞快! 然而,巨兽梼杌只是轻轻一跃,便轻松的蹿到他身后,张开大口,一口向着崇越的头咬了下去! 在那一刻,崇越几乎已经感觉到,死亡的巨大阴影已经张开了黑暗的双翼,笼罩在了他的头顶! 他几乎已经绝望! 墓室中却忽然响起了一层薄薄的微光,在那微光之中,墨绿色的巨兽梆杌,从头往脚,忽然一点一点的消失,仿佛被某只巨大的画笔抹去了一般,逐渐消失。 而在他看不到的墓门之外,那道古老的铜门之上,重又镌刻上了一只梼杌,兽头狰狞,还带着点猝不及防的神色。 崇越呆了一呆,放眼四周,只见那道微光所过这处,古墓的砖石重又倒飞而起,重新砌入墙壁,穹顶,如同时光倒流一般,重又恢复如初。 崇越揉了揉眼睛,若不是脚下还踩着从墓室顶盖上倾泻下的万顷黄沙,他几乎要以为是做了个梦。 他忽然心中一动,回身看着那枚悬浮在墓室中央的小小青白色勾玉。 勾玉轻微的摆动着,如同有只手在摇晃着它,一道语声从上面传了出来:“这道幻境,是六重幻境之中的怨仇境,其实要通过它很容易,只要心中有仇怨的人放下了仇怨,便可轻松通过。可是要想通过它又很不容易,因为人心若要放下仇怨,有的时候,实在是太难了!……” 跟着白光一闪,躺在地面上的卫潇消失。 崇越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猛的嚎啕大叫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卫潇可以通过这层幻境,而我就不能?难道是他放下了仇怨,而我却没有放下吗?……” 青白色的勾玉,在空无一物的空旷墓室中轻轻摆动。 “是的,”那道语声冰冷的响起:“你若永远放不下心中的仇怨,你便将永远被困死在这道幻境之中,连同你的灵魂一起,哪怕是死了,你也无法进入轮回。” “你是谁?”崇越望着空徒四壁的墓室,连墙壁上的壁画,和蝎子的刻印都已完全消失,变成一片空白,绝望的大喊:“你到底是谁?” “我是幻国的大祭司,幻若尘。” 那道冰冷的语声之后,悬浮在空中的勾玉陡的失去了力量,落在了地面之上,然后消失。 打开这道幻境的钥匙——勾玉,已经彻底消失。 第二百二十章 水云洞 “你就打算这样让崇越死在幻境之中吗?”幻思神树下,白浅予问幻若尘。 后者的掌心中,此刻正托着一枚小小的勾玉。 闻言,将手掌一合,卷入了衣袖之中:“他自寻死路,与人何尤?” 白浅予微微叹息了一声:“以崇越睚眦必报的心性,他恐怕是很难放下心中的仇结,虽说是自取灭亡,可一个活人被生生困死在幻境之中,终究还是……太狠了一点。” 红衣的大祭司一声冷笑:“就算他能放下仇怨,我也没打算让他活着走出幻境。”顿了顿,他接着补充:“进入这个幻境中的人,我本来就没打算放出一个!” “你?!……”白浅予吃了一惊,想起了卫潇:“你的意思是,哪怕是放下了仇怨的人,也一样走不出你的幻境?” 大祭司冷冷的点一点头,默认。 “你是在担心卫潇吧?”他狭长的凤目中光芒一闪:“他的气量,确实比崇越要大得多,但我仍然没打算让他着走出来!” 看到白浅予脸上万分担忧的神色,红衣的大祭司索性大方承认:“白姑娘,此前你已问过我,我会不会杀卫潇,那时我便已告诉过你,一定会!” 他眉宇间忽然杀气尽现。 “卫潇不会那么容易死的!”白浅予忽然抬起头来,与大祭司的目光针锋相对,掷地有声的道。 幻若尘抬起手来,拇指在鼻端轻轻抚过,微微点头:“你说的不错,以卫潇的绝顶聪明,他未必能被困死在幻境之中,所以这次,必须由我亲自出手了!” 白浅予心头一跳:“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幻若尘哂然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白姑娘你是个很有见识的人,自然也早已看出,我的大千幻境之中,真中含假,假中藏真,真真假假,虚实难分,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个人在我的幻境中死去,便会真的死去,而如果一个死去的人,能在幻境中被救活,那他或许真的有可能活过来。” 他略略靠近了白浅予一点,头向着她低了下去,面上挂着谜一般的微笑:“所以,如果卫潇知道能在幻境之中救活一个本已死去的人,你说,他会不会救呢?” 白浅予心中闪电般的转念:“你想利用死去的人杀他?” “不错。”幻若尘仰起了头,冷冷的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然后他的右手抬起,右掌中的勾玉早已消失不见,他的手掌如刀,向着前方虚虚一划,虚空中顿时出现一幅沙漠的画面,沿着他手掌划过的痕迹斜斜劈成两半,红衣的大祭司抬起脚,衣衫飘拂,从那道裂缝中走了进去。 他竟然笔直的走进了那幅还在飘动的画卷中。 白浅予一见,连忙紧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她明明紧紧跟在红衣的大祭司身后,却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整个人突然消失在她的面前,只余红衣一角,如同进入一个狭隙,拖曳而去,然后彻底消失。 白浅予心中猛的一动:“他是进入了另一个幻境空间!” 她面前的景色刷的一换,却是一片苍凉荒远的戈壁,天空玄黄,远处山脉起伏,却是峭拔而崎驱,山体上有数道长而干裂的痕迹,仿佛被开天巨斧所劈下一般。 白浅予挪动了一步,脚下却粗砺咯人,险些被绊倒,她低头一看,脚下遍布碎石砂砾,地面焦干,不远处是残碎的丘陵,沟壑,粗糙的灰褐色土壤中,稀疏生长着一些蒿草。 这,又是大千沙界六重幻境中的哪一重呢? 白浅予手搭凉篷,焦阳下往远处望去,忽见阳光下隐隐的有什么光芒一闪,她心中蓦的一动:“那里难道是戈壁中的水源么?” 被困在这戈壁幻境之中,她首先要找到的,就是沙漠中的水源。 她心头一喜,连忙朝那个方向奔去。 才走了几百步,脚下粗砺的砂石便已将她的缎鞋鞋底磨破,脚掌被磨的生疼。白浅予咬着牙,又往前走了一段,忽见前方一片潮湿的凹地之上,阳光下泛着鳞鳞的水纹光泽。 是盐沼! 有盐沼的地方,就有水源。 白浅予大喜过望,连忙奔了过去,只见一大片盐沼之中,零落的长着一些盐角草,这盐沼之中的盐度极高,纵是有水,也不适合饮用,但这里既有盐沼,便一定可以找到水源。 白浅予四面一望,只见盐沼附近,有一座风干的低矮山洞,她便向那边走了过去。 甫一进入山洞,她便陡然觉得浑身一凉,焦阳灼空的感觉消失,取之而来的却是一股阴寒之意。 白浅予抱了抱胳膊,往山洞里面走去。 黑暗的山洞中,隐隐有水声传来。 愈往里走,光线就愈阴暗,白浅予扶着洞壁,小心翼翼的往前行走,水声一直隐隐就在耳侧,似乎一直在响,停下来仔细听去,却又听不见了。 洞中忽然有风迎面吹来,忽的一声将白浅予的发丝全部吹的向后飞起,似乎黑暗中有人迎面朝她的脸上猛吹了一口气一般,白浅予心头一惊,连忙喝问:“谁?” 山洞中四面传来她的回声:“谁?谁?谁?” 回声空洞的回响着,却显得洞中更加空寂。 却没有人回答。 白浅予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几乎快要跳出胸腔。 这么大的回声,她此刻应该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方,以她走过的路程来算,此刻她应该是处于山腹之中,这座山从外看起来不大,甚至有些低矮,没想到里面竟然如此幽深。 “此时若是有光照明就好了!”她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山洞中忽然有光闪了起来。 那些光芒呈褐色,有无数个光团,在她眼前飞来飞去,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在她眼前排列成一个方阵,白浅予这才终予看清,那些闪动的光团,竟然是一个一个的字。 一共是七列,每一列皆有十三个字,排列得整整齐齐。 白浅予看着那些字,逐一念了下去: ******* 画一城烟雨迷离铺陈青砖黛瓦, 弹一曲相思红豆只剩十里桃花, 等一场烟尘落幕不再尔虞我诈, 梦一场十里红妆只剩烽火厮杀, 付一世青梅竹马只剩诗酒花茶, 醉一场风花雪月无暇琴棋书画, 许一生白发不离只剩诗酒潇洒。 ******** 她刚刚将那几行字念完,那些字便倏然飞散,黑寂了下去。 漆黑的山洞中,却“蓬”的一声,忽然大亮了起来,山壁四周,悬挂着数枝松明火把,火光熊熊,照得洞内一片通明。 白浅予四面看了一眼,发现她确实置身于一个六丈方圆的山洞之中,洞中又另有五个洞口,从她的角度看去,里面幽深暗黑,隐隐有火光闪烁着。 脚底下的地面却极为平整,由巨大的砖石砌就。 白浅予随意选了其中一个洞口,刚要走进去,洞口却忽的闪出一道蓝色的光芒屏障,将洞口封住,蓝光上现出一个“月”字,文字荡漾着,如同在水里波动般。 洞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孩童咯咯的笑声。 白浅予立刻回过头来,那笑声却又消失,自她身后响了起来。 白浅予倏的回身,却没有看见人影,她的身后却忽的被一只小手伸了过来,在她耳垂边一抚,白浅予只觉得耳朵上一凉,连忙摸摸耳朵,右耳上原先戴着的一只珍珠耳环果然不见了。 山洞中又响起了孩童嘻嘻的笑声,却看不见人影。 “我知道这洞中肯定有人,”白浅予一边说话,一边目光四下查探:“但地面上又看不见影子,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笑声倏然而止,片刻之后,一个梳着两只朝天辫、穿着大红衣裳的童子出现在空中,胖乎乎的白嫩小手上,还抓着她的一只珍珠耳环。 “人家才不是鬼呢,”红衣童子瞪了她一眼,圆圆的脸上,小鼻子用力皱起:“人家是替师傅看守这山洞的守门真君,名叫‘松下童子’。” 红衣童子两只大眼睛黑漆漆的,在白嫩的圆脸上骨碌碌的转动,显得极为可爱。 “哟,才么这么小就叫真君啦,”白浅予忍不住打趣他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只有修炼出金丹,才能称为‘真君’啊?” “‘金丹’算什么,我不但有金丹,还有鬼火呢!”红衣童子忽然一怒,两条眉毛皱起,张嘴眦牙,对着白浅予就喷出一道绿莹莹的鬼火。 白浅予连忙闪身一躲,火光擦身而过,将她的发丝和裘衣上的毛烧着了几根,顿时狼狈了起来。 红衣童子见状,却忽的又变得开心起来,拍手笑道:“叫你得罪我,可没有好果子吃!” 他扮了个鬼脸,道:“我可是活了五百年,早就炼成了金丹期圆满,只不过师傅无字真君不让我长大,我便永远也长不大!” “你师傅是无字真君?”白浅予皱了皱眉,想了起来:“那可是妖界鼎鼎大名的妖修!” 她看着眼前的红衣童子:“这么说,你也是妖修了?” “咯咯咯,”红衣童子笑了起来,似乎无比开心:“你现在才明白过来,可也不算太晚,刚才那七行字你也看见了,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叫‘水云洞’,洞里一共有两道关卡,分别为‘非攻’、‘自识’,你先要通过‘非攻’,然而才能到达后面的‘自识’关卡,如果通关成功,你便可以离开这里。” “‘非攻’关卡是什么?”白浅予问道。 红衣童子道:“‘非攻’,顾名思义就是大不攻小,强不侮弱,众不贼寡,诈不欺愚,贵不傲贱,富不笑贫,壮不夺老,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所以这一关,没有水火毒药兵刃,只以琴棋诗酒画为五道难题,你若嬴了,便可以活着出去,你若输了,”他嘿嘿一笑:“便留在这洞中陪我玩耍吧!反正我天天守着师傅,也是怪无聊的。” “我可不要陪你玩耍!”白浅予向他抛出一个鄙夷的目光:“谁要天天跟一只长不大的小妖怪玩?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现在就出题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鸟语花香 “你先打败我的这些‘字怪’再说吧!”红衣童子也不生气,嘿嘿笑着,小手一展,面前立刻释放出一堆小小的褐色怪物,耳朵尖尖,每个怪物头上都顶着一个圆圈,圆圈里一个毛笔写的黑色的字。 那些小怪拥挤着,在地面上跳来跳去,不停的来回动着。 红衣童子瞧着白浅予,眨了眨眼睛:“凡人姐姐,我看你手上的那枚‘九连环戒’,仙气充盈,却没有完全解锁,还是我来帮你解开它的‘剑气’功能吧,你只要开启剑气,按诗句的顺序,逐一打倒我这些小怪,便算你胜。” 他手指上一道白光发出,激在白浅予手上的九连环戒上,顿时戒指上白光闪动,第四重功能“剑气”开启。 “你过了字怪这一关,接下来自会有语音提示你该怎么走,祝你好运,凡人姐姐!”红衣童子脸上泛起两个梨涡,笑了一笑,身形便在空中隐去。 白浅予瞪着地面上那一堆跑来跑去的小怪物,每一只头上都顶着一个字,晃的她眼花缭乱。 “不许动!”她冲着它们喝了一声。 小怪物们一愣,停了下来,仰起头来,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 白浅予刚要开始仔细看字,它们已经吱的一声,四散跑了开去。 幸好白浅予刚才已将那一瞬间暂停的画面刻入了脑海之中,她闭上双眼,细细回想,那一共十六只小怪,它们头上的字分别是…… 风、马、下、君、霓、而、云、衣、来、纷、兮、兮、纷、之、为、为。 她的脑海中猛的灵光一现: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这是诗人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里的诗句嘛,写的仙界中的俊逸飘渺,令人心驰神往。 她将手中的九连环戒对准了那些小字怪,一个个的追着它们跑。 先是“霓”字,“叮”的一声,九连环戒上一道白色剑气射出,头上顶着“霓”字的小怪中剑倒下,立刻消失。 然后是“为”字,白浅予追着那只顶着“为”字的小怪,跑了过去,一道白色剑气发出,又是“叮”的一声,小怪倒在地面上消失。 她接着射中了“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一时不由气喘吁吁,坐在地上想:“幸好这其中有重字,好射一点,下次回到现实世界后一定要多练跑步,锻炼身体才行,不然在这异世界中,简直是太不好混了!” 想到这里,她猛的又想起:“我这究竟是有多久没回去了?医生说我的淋巴瘤是恶性的,只能活九十九天,”她扳着指头算了下:“我好象已经在这异世界中呆了有两个月了吧,糟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可是,貌似……好象,她在这异世界中活蹦乱跳,并没有肿瘤恶化的迹象啊? 白浅予还没来得及多想,空中已经现现出两个字:“成功。” 她心头刚刚一喜,空中一变,又换成了三个字:“第二轮。” “第二轮,那不是意味着还有第三轮?……”白浅予万分无奈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果然发现地面上又挤挤堆堆的出现了一堆新的字怪。 这回她睁大了眼睛,将那些跑来跑去的字怪反复的看了个够,然而将那些字一个一个的在脑海里回想: 白、云、狼、矢、衣、裳、兮、兮、长、射、霓、举、青、天。 一共是十四个字。 她的目光蓦的一亮! 原来是:“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呀!屈原《九歌》里写的“东君”嘛!那以青云做成的白衣裳,白衣飘飘的东君句芒,手举长箭,射向天狼星,风姿何等潇洒! 想到这里,白浅予忽然心中一动,东君、东君,那个古墓中的青女,再也等不到她心爱的东君了! 她的心忽的一痛,似乎她就是青女一般,那么的心痛。 真的是……为什么在这个通关的时候,想起古墓来了呢?幻若尘幻力能神,他的幻境,真真假假,虚实相生,那古墓中的青女和东君,是真的吗? 卫潇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该死!”白浅予握了握拳,她一定要找到卫潇,不管如何,她要救他! 幻若尘似乎是已经察觉了什么,竟然亲自进入了幻境中,要亲手杀死卫潇。 她知道以幻若尘所拥有的力量,只要借以幻思神树强大的神力,是足以推算出卫潇的身世的……真的,该死! 她当初为什么为这位幻国的红衣大祭司配备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白浅予手指上的剑气再次射出,一道道白光闪动,将十四只小字怪依次射死。 空中现出两个字:“成功,任务完成。” 这一次,关卡很善解人意的没有出现第三轮,而是“叮咚”一声,出现了一排新的提示: “五道关卡之门已经开起,这五道门分别为‘山、水、日、月、云’,按难度等级分为最难、较难、中等、较易、轻松,你可以随机选一道门走进去。” 白浅予看了看那五道狭窄的山洞门,举起双手在胸前合什,默默祈祷:“让我选到最轻松的那一关吧,天帝保佑、诸神保佑!” 她嘴角忽然抿起一丝苦笑——她还是创世神呢,可这会儿,面对这样变态的关卡,她完全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除非给她一台电脑,让她上网改写…… 白浅予依次走过五道山洞门前,每道门上的蓝光闪烁着,依次显现出“山”、“水”、“日”、“月”、“云”五个字,却没有任何提示难度等级的东西。 她干脆死了心。 既然一开始就选的是“月”门,那就从“月”门进吧,一切听天由命好了! 然后她走到“月”门前,将手掌按在蓝色光芒的“月”字上,蓝光屏障闪烁了一下,倏的一声消失,白浅予踏进了窄窄的洞口之中。 她一脚刚刚踏入,头顶上“叮咚”一声脆响,有语音提示: “恭喜你进入了‘月’门,你选择的难度等级是:较难。” 白浅予心中简直是有一千头神兽草泥马狂奔了过去,这该死的妖怪松下童子设置的什么破提示词,都“较难”了,还恭喜…… 就差没有到变态的“最难”级别了。 如果在这道关卡中解题的时间耽搁的越久,卫潇面临的危险就会越大了吧? 在那一刻,白浅予好想退出去重新再选,可是洞口之间,又被蓝光屏障重新封锁,她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再退出去了。 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她沿着幽暗的山洞一直往前走了一段,眼前却豁然开朗,眼前的山洞不大,却是烛火通明,燃点着千支白烛,烛光盈动,极为之美。 山洞中央的一块地面上,铺设了一方极平整的青砖,旁边有一口清潭,潭边搁着一只画笔。 白浅予走到青砖旁边,空中立刻出现了一行字: ******* 画一城烟雨迷离铺陈青砖黛瓦 ******* 她点了点头,心下明白这是到了画洞之中。 毫无疑问,这道关卡考的是琴棋诗酒画中的画。 “叮咚”一声,头顶又出现了语音提示: “欢迎你来到画洞关卡,此画洞以青砖为画纸,清潭为水墨,落笔挥毫尽显风雅。请在画纸上画下一幅画,画题为‘鸟语花香’,要求:画面上不能画花和鸟。” “不能画花和鸟?”白浅予走到清潭边,用画笔上长长的毫毛蘸了蘸潭水,思忖了起来:“那用什么来体现花的香气,和鸟的啼语呢?” 她想了片刻,笔尖轻触青砖地面,在画面的右上角画出几片绿叶,无色的潭水一沾上青砖,随着叶子的完成,颜色立刻转化为绿色,青翠欲滴。 白浅予又在叶边画上几只蜜蜂,和两只蝴蝶,随着画笔的完成,蜜蜂和蝴蝶都变成了彩色,在青砖的画纸上来回振翅飞动,如同活的一般。 “这就是花香了,”白浅予自语:“花香引得蜂蝶来。” 然后她又用画笔蘸了蘸潭水,在青砖的左角画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上隐约露出一个鸟巢,再在树的下角画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一只大花猫正卧在草丛之中,仰头瞅着树顶上的鸟巢,垂涎欲滴。 她最后一笔画在花猫的胡须之上,刚刚收笔,那幅画就变成了彩色,灵动了起来,花猫眨巴着眼睛,看着树上,鸟巢中竟隐隐有小鸟清脆的啁啾声传来,同时一阵阵花香从青砖的画纸上飘出。 “叮咚”一声,头顶又出现了语音提示: “没想到姑娘竟然是画中国手,妙笔生花,恭喜你通过了画洞关卡。” “现在请你继续往前走。” 白浅予放下画笔,从地面上站起身来,越过青砖地面,继续往前走去,前方的洞壁之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新的洞门。 她穿过洞门,只见里面清冷肃杀,一片山石嶙峋,一面石琴立于山石之中,琴声上响着泠泠琴音,杀伐之气铮然而出! 空中浮现出一行字: ******* 弹一曲相思红豆只剩十里桃花 ******* “原来是‘琴洞’。”白浅予刚想到这里,头顶上方就“叮咚”一声,出现了新的语音提示: “欢迎你来到琴洞关卡,琴声中杀气重重,危机四伏,是谁在拨乱人心?请按照曲谱弹奏古曲《广陵散》,要求:不能弹错一个音符,否则不能通过。” 第二百二十二章 琴洞 提示音刚一结束,那面立于山石中的石琴便飞了出来,落在白浅予的面前,七根琴弦上闪着泠泠寒光。 空中金光一闪,出现了一行字: “琴之为器,贯众乐之长,统大雅之尊,系政教之盛衰,关人心之邪正,和六气,调玉烛,实天地之灵气,太古之神物。此琴名为四方石琴,乃上古之遗物。” 金光又一闪,字变成: “七弦琴者,由外而内,弦定宫、商、角、清角、徵、羽、变宫七行,音符会按照曲谱出现,请依据音符出现的先后顺序弹奏。” 空中金光一闪,换成了五个大字: “准备好了吗?” “等等!”白浅予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 那行字没有消失,而是静静的悬浮在空中,似乎在等候着她说话。 “《广陵散》是古琴师嵇康所弹,他死之后,《广陵散》不是从此失传了么?”白浅予道。 空中静默了一下,金光一闪,换了一行字: “《广陵散》乃鬼怪所传,人间虽然没有,鬼怪却有之。” “那……”白浅予脑中飞快的运转,她没有见过古代的曲谱,却知道在这异世界中,曲谱一定不是“1(do),2(re),3(mi),4(fa),5(so),6),7(xi)”这样的简谱,连忙道:“《广陵散》曲谱从未现世,所以嵇康死后,便随他消失,——我要求在弹之前,先演示一遍曲谱。” 空中又静默了一下,然后出现了两个字: “可以。” 接着空中的字飞快的流了下来,如同滑动的字块一般,从上面出现,滑到底端,便飞快的消失。 那些字是: 徵、徵、徵、宫 宫、羽、宫、羽、宫、羽 变宫、羽、变宫、羽、变宫 商、徵、商、宫 宫、角、角、角、徵 徵、清角、徵、清角、宫 …… 随着那些音符的不断流动,白浅予面前的四方石琴的琴弦也自动弹奏了起来,琴音韵沧桑,空灵苍远,古朴幽深,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白浅予闭上双眼,凝神听着那一道道音符,心里不停的换算着,那古曲谱中的“宫、商、角、清角、徵、羽、变宫”应该是分别对应着简谱的1,2,3,4,5,6,7! 琴曲弹奏到一半,戛然而止,白浅予睁开眼睛,就见空中出现了一行金字: “准备好了吗?” “竟然只演示一半,这镇守水云洞的无字真君定然是个小气的妖怪!”白浅予心内咕哝了一声,开口答道:“准备好了。” 空中金字一换,变成两个大字: “开始!” 《广陵散》的曲谱再次出现,字块合着音律飞快的流动了出来。 白浅予将手指按在七弦琴上,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上面流出的音符,脑海中飞快的换算,双手捻动琴弦,弹奏了起来。 徵、徵、徵、宫,换成简谱就是:5551 宫、羽、宫、羽、宫、羽,换成简谱就是:161616 …… 手指每准确的拨中一根琴弦,相应的音符便消失。 她精神异常集中的看着古曲谱弹奏,手指不敢弹错一个音符,一旦弹错,便是前功尽弃! 等到最后一个“宫”的音符出现,白浅予将手指按在最外侧的宫弦之上,弹出最后一个“1(do)”的音符。 空中金光一闪,闪现出一行字: “没想到姑娘竟然是绝世琴师,高山流水,得遇知音,恭喜你通过了琴洞关卡。” 白浅予松了一口气,往前继续走去,果见前方的洞壁之上,又出现了一道新的洞门。 她踏步穿越了过去,只见这个山洞之中,砖石的地面上,刻着一张大大的棋盘,红黑二将划分楚河汉界,每只棋子皆由一大块石头雕成,显得异常沧桑古朴,一股浓重的杀伐之气,从棋盘上升起,仿佛兵马在战场上厮杀。 空中浮现出一行字: ******* 等一场烟尘落幕不再尔虞我诈 ******* 同时白浅予的头顶上方,“叮咚”一声,出现了新的语音提示: “欢迎你来到棋洞关卡,世事如棋局局新,棋局中步步陷阱,一招一式见诡谲算计。请你移动红方的一枚棋子,使红方获胜。要求:只有一步。” “原来是一个残局。”白浅予站在红方棋盘的红将位置,展眼望着对方的黑棋,棋局上只零落数子,她原以为这棋局甚为简单,但是越看下去,忽然觉得这棋局之中,伏有无数后手,忍不住在红将旁边坐了下来,苦苦思索。 思虑所至,顿时觉得局上红黑双棋,竟然隐隐化作红黑两军,以棋盘为杀场,交相厮杀起来,呐喊声隐隐而来。 她双眉微皱,手托下巴,一时陷入了苦思之中,身形如同化作了一座石像,良久一动未动。 ******* 一只巨大的沙蚁从卫潇的手指上爬了过去。 他手指头动了动,终于醒转了过来。 一睁眼,双目便被天空中的烈阳刺痛,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遮住了刺目的阳光。 在仇怨境中他的力量耗竭,被传送到这一重幻境,却在昏迷在沙漠上被灼烤了几个时辰,此时一苏醒,便觉得浑身如浴火中,口干舌燥。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见远远的前方,沙漠边缘,有一条玉带般的河流,河水泛着微光,河边飘起一层白雾般的轻纱,站着两个人。 男子身形高大,一身雪白衣甲,身披披风,女子看起来娇小,一袭红裙却美如珊瑚。 两个人的身影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卫潇揉了揉眼睛:“难道,这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么?” 他用昊天剑拄地而起,向着那片河流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必须找到水源,不然在这烈日下的沙漠中,他很快便会因为脱水而死。 即使那是海市蜃楼,他也要去试试。 他踉跄着身形,慢慢走近了那片河流。 白雾散去,原本雾中的人影愈来愈清晰。 卫潇前行的步子蓦的一顿—— 那,那两个人,不是已经死去的独孤信和独孤伽罗么?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幻觉!”一念及此,他的双手蓦的将昊天剑握在了手中! 雾中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两个人齐齐回过头来。 “卫潇?!”两个人齐齐出声,只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是大不相同,一个深沉冷厉,一个惊喜欣然。 卫潇没有说话,只是将剑举在身前,雪亮的剑身上,映出他冰冷的眉峰。 “卫潇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熟悉的叫声,带着几分亲昵,独孤伽罗红影一闪,向着卫潇飞奔了过来。 她的身形却被旁边的独孤信冷冷的拦住。 “卫潇,我将伽罗托付给你,是要你在我死后好好保护她,可你却辜负了我的信任!”白衣将军双目紧紧盯着卫潇,目中闪出寒光。 刹那间,独孤信临死前的不甘、独孤伽罗被红莲业火焚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卫潇的眼前,他握剑的手指蓦的一颤! 昊天剑跌落在沙地上。 独孤信瞪着他,一步一步的向着他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卫潇,我临死之前发出终极禁术‘碧海凝冰、地陷天劫’,便是为了保护你和伽罗离开,而今,你却让她死在夜宸手上,还要遭受业火焚烧,三魂七魄,永坠地狱,无法转生,你,对得起我吗?” 白衣将军厉声,一手抬起,手指戟指着他。 “我们兄妹二人皆因你而死,你,能活得安心吗?” 卫潇的身躯猛然颤抖了起来,双膝一软,跪在了沙地之上。 “是我辜负了你,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伽罗,”他的语声颤抖:“若杀了我,能令你心里好过些,那便将卫潇的命拿去吧!” 独孤信的眼中陡然绽出一点亮光! 似乎在等这句话很久了。 “这可是你说的,卫潇!”他的语声忽然变得低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嗓音, 手臂一举,白鹿刀在掌中凝聚成形,独孤信手持长刀,缓缓向着卫潇砍落:“卫潇,只要你甘心情愿去死,那么伽罗为你死去的魂魄,便会复生——你,不应该会有任何怨言吧?” 卫潇闭上了眼睛。 “独孤将军,请落刀吧!” 独孤信的手臂一沉,却蓦的被一双手紧紧托住! “走开!伽罗!”独孤信厉声,看着飞奔过来的妹妹:“你已经为这个人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因为他而放过复生的机会吗?” “哥哥!”独孤伽罗双目含泪,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求你……我求你放过他!只要卫潇哥哥能好好的,那么我在冥界地狱之中,受再多的苦,也值得!……” 独孤信目光闪动,似有所动,然而下一刻,他却是铁了心般,手臂一抖,将独孤伽罗的身躯猛的震开,白鹿刀挟着闪电,向着卫潇当头劈落! “哥哥!——”独孤伽罗伏在地上,绝望的哭喊道。 她的语声,却不能让独孤信挥落的刀有半分犹豫。 这个生前对她宠溺有加的哥哥,死后却似乎变得更加铁石心肠。 “锃”的一声剧响,独孤信的手臂一麻,挥下去的刀竟然被昊天剑挡住! 卫潇的双手紧紧握着昊天剑,挡住了他这极厉的一刀! “卫潇!”独孤信手上用劲,白鹿刀泰山般下压:“你竟然反悔!你难道这么怕死吗?” 卫潇用剑死死的抵住了他的刀:“纵然是幻国的大祭司幻力通神,他也不可能在幻境之中,让人死而复生,逆转生死,乃是天地间的大忌,便是诸天神佛也不能!更何况,”他眼中光芒绽放:“更何况,你不是独孤信!” 第二百二十三章 噬魂鬼怪 “我如何不是独孤信?”独孤信双目厉如雷电,白鹿刀再次挥起,刀尖指向天空,忽的乍放出一丝电光,如同将天上的雷电引渡了下来,紧接着,他挥动白鹿刀,一连三招,砍向卫潇,刀身上电光吞吐,如同银蛇飞舞,瞬间交织成一片电网。 那是独孤信最厉害的金系幻术——“烁玉流金”! 卫潇接连挡了两剑,虽然仗着精妙的剑术和步法配合,勉强避过了他的前两招,然而双方实力等级相差悬殊,卫潇虽然在昏睡的几个时辰内灵力勉强恢复了三成,却无法抵挡幻修达至金丹境的高手,两招之后,已是险象环生。 独孤信第三招如银蛇般吞吐而出,一刀逼至,刀身遍布闪电,“嗞嗞”作声,似乎随时可以引爆雷霆之力! 眼看卫潇已避无可避,他忽的飞身掠起,昊天剑一剑迎上,刚一触及白鹿刀刀身,顿时闪电“噼啪”大作,独孤信方要一刀逆剑而下,取他性命,哪知卫潇的剑却忽如一片薄薄的纸片般擦着他的刀身而过,身躯随着剑身一触及退,轻飘飘的向后飞起,如一片断线的风筝般迅速向后滑开两丈! 他身后便是那片河流,河水在中午的烈阳下静静流淌,泛着金光。 卫潇一落入河水之中,身子便急速下坠,“噗”的一声在河中溅起丈余高的浪花,潜了下去。 独孤信恼怒之下,掌中白鹿刀闪电般追踪而至,右臂真气贯注,刀身上顿时一串紫色的电光爆开,密密麻麻,陡长两丈,向着河水中猛劈了下去! 紫色的电光轰的一声,在河水中激起一排水雾,电光直击水底! 闪电下彻,顿时照得水下一片通明! 数道闪电击中了卫潇,水下猛的爆出几团蓝色的血雾,氤氲着散开。 卫潇握住昊天剑的手松开,身躯向水底急速坠去! 独孤信追至河边,双目冷冷的注视着水底,直到电光消失,水下什么也看不见,他方收回目光,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 “噗通”一声,他的身旁猛的红衣一闪,一个人影跌入水中,衣衫如红色的花瓣般在水中打开。 “伽罗!”眼看着妹妹不顾一切的跳水救人,独孤信双目眯起,眼中杀意更浓,白鹿刀上电光银蛇般闪动,踏上一步,正准备再一刀击入水下,忽的一手捂住胸口,似乎受到什么巨大的力量反噬,整个人的身影忽然消失! 御花园中,幻思神树下,一片萧瑟肃杀的冬日凋零之景,只有高耸入云的树冠之下,飘落下无数紫色的花簇,神光盎然,形成一片奇异的景色。 白衣铁甲的身影忽的出现,似乎被某个空间弹出,重重落在神树之下,余势未歇,一连倒退数步,直到身躯靠上神树巨大的树干,这才止住了身形! 身上的白衣忽然自下而上,变成一片红色,如同被泼漆所染! 样貌也恢复成了大祭司黑发玉面的模样! 红衣的大祭司背倚着神树树干,方自站稳了身躯,忽然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右手中的白鹿刀跌落在地面之上,发出“呛啷”一声脆响,却忽的消失。 “可恶!……”幻若尘双目盯着白鹿刀消失的地方,抬起宽大的袍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竟然被卫潇看破行藏,让我遭受到了幻境的反噬!” 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直了身躯,睁开双眼,眼中风云变幻,五色花瓣的眼瞳在眼眶中急速转动,似乎力量又在重新凝聚! 一道红色的虚影,潜入了他体内,与他的身影合二为一。 那是他在控制“执妄境”的六分神之一。 “卫潇啊卫潇,在我控制之下的幻境之中,你纵有通天之能,又如何能逃脱?”红衣的大祭司冷笑一声,右手修长的五指逐渐收紧,如同将一个虚空之中的东西捏碎。 ——在以神树之力推算出卫潇的身世之时,见多识广的大祭司脸上,那份震骇是前所未有的,他甚至以为从未推算失误过的自己出现了失手,又再推算了一遍,穷尽心力,这才确定无疑! 那一瞬,他立刻便下定了杀掉卫潇的决心! 过了一刻,感受到体内幻力重新恢复的他,右手举起,掌尖斜斜切过虚空,“执妄境”中的景象,如同一幅画卷般,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他的眼前,是一片幽深的河水水底。 昊天剑在水中缓缓翻转,剑身透出一点微光。 卫潇的身躯几乎已快沉入水底,长发如水草般飘起,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 身上受了多处重伤,仍有血流从伤口处流出,瞬间将身周的水染成一片墨蓝。 一连串的水泡自他口鼻中,向上升了上去。 “他还没有死!”观看到这画面的大祭司猛然心惊! 就在卫潇的身躯快要触及河底细沙的时候,一团红色的人影忽然坠了下来,如同在水底打开的红色花朵般,慢慢向卫潇漂移了过去,然后,她一手抱着卫潇的腰间,双足向下用力一蹬,另一只手用力向上划了上去。 “叭”的一声,独孤伽罗带着卫潇,升上水面,气力用尽,两个人重重的摔在了沙岸之上。 “卫潇哥哥!卫潇哥哥!”顾不得擦头发上滴落的水珠,独孤伽罗用力将卫潇的身子拖上沙岸,双手拍打着他的脸颊:“你醒醒,你快醒醒!” 在她的拍打下,卫潇“哇”的吐出一大口水,睁开了双眼,缓缓坐起了身子:“伽罗,谢谢你!……” 他眼中有怜悯而感动的神色:“你本来是那么怕水的,现在却为了救我,奋不顾身的跳下了水中……” “卫潇哥哥!”眼见他醒来,独孤伽罗忽然“哇”的大哭了起来,紧紧抱住了他:“我差点儿以为你死了!那个时候哥哥要杀死你,我好害怕……我怕你万一真的死了,我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想了,就跳下了水去,”她梨花带雨的脸上,却又笑了起来:“幸好,我还是克服了自己的恐惧,我们两个都还活着!” 少女玲珑起伏的身体,紧紧贴在卫潇胸前,隔着湿透的衣物,似乎可以感受到她胸腔中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伽罗……”卫潇伸出手,刚要将她湿热的身子拉开一点,却不想被独孤伽罗抱得更紧,他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卫潇哥哥,”独孤伽罗的唇贴着卫潇的耳朵,呼吸声就在他的耳畔:“你知不知道,我生前是被红莲业火烧死的,死后由于对你的一点执念,魂魄不散,还要在冥界地狱之中,继续受着红莲业火无尽焚烧之苦,只要我的执念不灭,我就要永受日日焚烧之苦……” 她双臂慢慢箍紧,如同一道绳索般,紧紧卡住了卫潇的脖子:“但是如果你替我去死了,我就可以得到解脱了,我还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她的语声陡的一变,转为凌厉:“还是卫潇哥哥你,替我去死吧!” 少女的眼中,陡的燃出两团绿莹莹的鬼火,樱唇一张,现出两排獠牙,向着卫潇的脖子用力咬了下去! 但是,就在她的牙齿即将咬破卫潇脖子上血管的时候,背后的河水之中,昊天剑陡的从水下蹿起,闪着金光,一剑钉在了她的背心之上! “啊!”少女发出一声惨叫,背心上流出一抹绿色的血液,濡染了开来,她箍住卫潇的双臂慢慢松开,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卫潇:“你竟然召唤了昊天神剑杀我,卫潇哥哥?……” 卫潇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你不是独孤伽罗!” 他双眼定定的看着她,语气平静:“独孤信既然不是独孤信,那么你便也不是独孤伽罗。你们的出现,只是想借由他们兄妹两人生前的一点执念,借魂转形,杀死我罢了!”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独孤信只能是幻境主人大祭司幻若尘所化,而你,便是由他所驱使的鬼怪。” “哈哈哈,猜的一点儿不错!”少女仰天大笑一声,口中发出男声,再回过头来时,她已经化作了一只绿色的丑陋鬼怪,血盆大口中獠牙张起:“但你被主人所化的独孤信重创,刚才又凭借最后一点灵力调动了昊天神剑,你若能将剑尖再刺入一分,我此刻早已死了,但我现在还好好活着,说明你的灵力已经用尽了!” 鬼怪扑了上来,十根尖尖的指爪抓向卫潇的脖子:“主人本来就是要我趁你不备时吸掉你的魂魄,卫潇,你知不知道,当你的魂魂被吸去时,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敢保证,你一定不知道!” 他的血嘴张开,对着卫潇用力吸了下去! 卫潇双手紧紧抓着鬼怪的两只手腕,忽然觉得魂魄一荡,似乎有离体之感,他连忙震摄心神,抵抗着噬魂怪的强大吸力! 然而,渐渐的,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漂渺起来,鬼怪的血盆大口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周身正在变得冰凉,血肉似乎正在凝固,生铁般冰冷。 “不要死……不要死!”他仅剩的一点儿意识在提醒着自己:“卫潇,你要活着,活着见到浅予!” 就在那一刻,鬼怪绿色的身躯上忽然出线数道裂纹,从里向外将他的身躯割裂成数个部分,然后一团绿色的血液从他的颈部冲天而起,“蓬”的一声,鬼怪的身躯顿时炸得四分五裂! 它的两颗硕大的眼珠子跌落在沙地之上,似乎临死前,还带着迷惑,他是怎么死的? “蠢货!”画面外,红衣的大祭司恨恨说了一声:“以你的这丁点儿微末道行,在幻境中被人看破行藏,就只有死!” 他极为恼恨的挥手掩去了画面,长叹一声:“若能收了卫潇,封印他的魂魄,别说区区一个夜宸,便是扫荡征澜帝国,也不在话下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酒星魂 卫潇重重的摔倒在沙地之上。 魂魄如同白雾一般,绕着他的身周,将舍未舍,留连不去。 他的意识一层一层溃散了下去。 “我这是在哪里?……” “我就要死了吗?……” 意识中有个模糊的白衣女子身影,似乎正在逐渐飘远。 “浅予,浅予……”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抓到的却是一片虚空。 然后,那只手臂垂落了下去。 夜幕下的沙漠中,吹来一阵冷风,那团盘绕在他躯体周围的白雾,似乎随时会被风吹散。 棋洞之中,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白浅予却仍然坐在己方红将的旁边,如同一座化石般,苦思良久,迟迟没有移子。 空中“唰”的一声碎响,现出一行金字: “现在进入倒计时,请你尽快落子,数十至一内,如还未落子,则判黑方胜。” 接着,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红色隶书的“十”字。 字一翻,再翻转过来时,已变成“九”。 再一翻,变成“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红色的“一”字凝固,时间到。 在最后的那一刻,白浅予终于犹豫着推动一枚石棋红“马”,斜斜跳动了两格。 “马二平四,古棋残谱‘柳岸停舟’,红先胜。” 空中金光闪闪,现出了这样一行字。 “耶!”白浅予紧张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看见终于过关,不由欢呼了起来。 小时候考试到最后一刻才迟迟交卷的那种感觉又回了来,手里握了一手心的汗。 “叮咚”一声,头顶上响起了悦耳的提示音: “没想到姑娘竟然是象棋国手,落子如神,恭喜你通过了棋洞关卡。” “现在请你继续往前走。” 前方洞壁之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新的洞门,白浅予穿过棋洞,走了进去。 空中浮现出一行字: ******* 醉一场风花雪月无暇琴棋书画 ******* 接着出现提示音:“欢迎你来到酒洞关卡,此洞中酒泉倒挂,倾泻酒香四溢,酒不醉人人自醉。酒肆之中有七种美酒,请你每种品尝一口,然后依据酒诗的提示,将酒名一一写上。” 白浅予抬头一看,果见前方悬起一方酒泉,酒水清酿,飞珠溅玉,尚在三丈开外,泉中酒气就扑鼻而来,芬芳欲醉。 酒泉下方有一座小小的酒肆,上面飘着一面杏黄酒旗“杏花酒肆”。 白浅予走了过去,只见酒肆的长桌上,一溜排开七只酒坛,看外形皆是一模一样,她刚刚走到长桌边,酒肆的上方便飘出两行金字: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 “七只酒坛中有一坛是桑落酒,请你品尝后选出。” “这……”白浅予有些为难了起来,这桑落酒一听就是异世界中的灵酒,她非但没有喝过,此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要是说什么杜康,茅台,花雕,白云边,女儿红之类的,她好歹还知道一点儿。 她本想问镇守水云洞的无字真君要点儿提示,转而一想,这无字真君小气的很,未必肯给出提示,依照她从小考到大的考试经验,这道题应该是给出了充分必要的解题条件,就是有解的。 她将头顶那首诗在心里再默默念诵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按照这首诗,桑落酒应该是酒水清凉,香味芬芳,用作别离时喝的酒,酒味中应该还略带一点儿酸涩。” 她将那七只酒坛的酒盖一一揭开,分别用手指头蘸了一点儿在舌尖细品,又细察酒水颜色,用鼻子嗅了嗅酒香,七坛酒中有的酒色浑浊,排掉两坛,酒香清淡,排掉两坛,在最后剩下的三坛酒中,她细细品了品酒水的味道,指着其中一坛回味略涩的酒水道:“这坛是桑落酒。” 酒肆上空的诗句抹去,现出两个字: “正确”。 然后金光一闪,重新飘出两行字: “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丰。新丰有酒为我饮,消取故园伤别情。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新丰美酒斗十千,玳梁游侠多少年。” “七只酒坛中有一坛是新丰酒,请你品尝后选出。” “玳梁?”白浅予心中一动:“这正是征澜帝国的帝都啊!此诗讲述剑客的孤身游侠之情,冠盖满帝都,厮人独憔悴,此酒应该是略带苦味才对。” 她目光落到酒桌之上,果见光芒一闪,七只酒坛重新换过,一字排列开。 白浅予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会便比较有把握,将七坛酒一一尝过,很笃定的指着其中一坛道:“这坛是新丰酒。” 酒肆上空的诗句抹去,现出两个字: “正确。” 接着,酒肆上空又分别飘出了如下诗句: “松醪酒:松醪酒好昭潭静,闲过中流一吊君。十分满盏黄金液,一尺中庭白玉尘。对此欲留君便宿,诗情酒分合相亲。” “南烛酒:饱闻南烛酒,仍及拨醅时。开瓶泻尊中,玉液黄金脂。持玩已可悦,欢赏有余滋。” 这两道简直是送分题,因酒水中色作黄金的不多,白浅予很快便分辨了出来。 “元正酒:十载元正酒,相欢意转深。谢将清酒寄愁人,澄澈甘香气味真。” 这道题也不太难,从诗句可以看出元正酒乃是一种清酒,渝澈甘香,也很好分辨,白浅予又答对一道。 “松花酒:闲检仙方试,松花酒自和。松叶堪为酒,春来酿几多。时招山下叟,共酌林间月。尽醉两忘言,谁能作天舌。” 这道题虽然略难,但以松花松叶酿久,必带松之清香,白浅予用鼻子仔细分辨,最终也选了出来。 然后酒肆上空出现最后一道题: “般若酒:般若酒冷冷,饮多人易醒,万古醇酎气,结而成晶莹。降为嵇阮徒,动与尊叠并。不独祭天庙,亦应邀客星。” 这般若酒是灵酒中的上品,冷冷中带着万古仙醉之气,酒色晶莹,乃是天庙祭祀之酒,这道题在修真中人本来不难,因为般若酒灵气极之浓郁,修士对灵气感应极为灵敏,一望便之,但白浅予却没有修真根基,却是极费踌躇,从三坛清冽的酒水中反复酌选半天日,眼见金字又提示进入倒计时,她才心一横,来了个“点兵点将”大法——点到谁就是谁,选了最左手一坛酒,道:“就是它吧!” “你确定?”这次,居然是一个老头儿的声音在问。 白浅予游目四顾,却没见半点人影,只好点了点头,并不十分确定的道:“我确定。” “哈哈哈!”那个老头儿的声音笑了起来,语声在酒泉的飞泻中回响:“这般若酒我本是专门用来为难你这凡族姑娘的,没想到居然还是给你蒙了出来,可见你虽然没有修为,运气却还不错!这瓶上品仙酒般若酒就送给你吧,它的修复之力,比屠苏酒更高一阶,你带着它,去最后一洞的‘诗洞’吧!” 话音刚落,前方洞壁上裂出一个石门。 “你就是‘无字真君’?”白浅予向着酒泉的方向道。 老头儿的笑声响了起来:“我可没他那么小气,我是这酒泉之仙‘酒星魂’,无字真君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凡族姑娘,祝你好运!” 酒泉中淡淡的光芒一闪,似乎酒星魂已经走了,或者说是,又饮完酒高醉而卧去了。 白浅予这才转过身,向着石门的方向走去。 她刚一踏入石门,空中立刻浮现出一行字: ******* 许一生白发不离只剩诗酒潇洒 ******* “欢迎你来到非攻的最后一关——‘诗洞’,诗洞之中煮茶品茗,联词对赋间,杀气骤现。” 这一次,提示音却未如前四关那样继续给出题目,而是蓦的出现一个威严的语声:“无字真君在此恭候多时了!” 随着那语声,洞底的地面之上,现出一团黑影,跟着其上白光一闪,悬空浮现出一道白衣人影! 那人白须白眉,身披白袍,头上戴着日月双冕,朱红的绸带从双肩盈绕而下,手持一柄白玉拂尘,面上神色,不怒自威! 这个人看起来,果然远不如酒星魂好说话。 他的身旁,赫的红光一闪,现出松下童子,看着白浅予吃吃笑道:“白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这就是我的师尊无字真君,你还不赶快过来拜见他!” 无字真君悬浮在空中,长长的白眉下的双目,利剑般下视着白浅予。 “他是来出题为难我的,我为什么要拜见他?”白浅予撇了撇嘴,她心中真正所想的是: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创世神啊,竟然要我去拜见一个妖神? 无字真君看着白浅予,将白玉拂尘交于左手臂弯之中,右手缓缓抬起,手掌张开,在空中一扫而过。 随着他手掌的拂过,空中蓦的现出一排十一个发着光的白色方框。 跟着方框中现出十一个字: “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 松下童子在旁嘻嘻笑道:“我师尊已有百年不曾开口说话了,那便由我来为他解释吧,这是一句上联,请你对出下联。” 随着他的语声,那十一个白色方框的下面,又赫的出现十一个整整齐齐的白色方框。 框中却是无字的。 白浅予思忖了一下:“这蒲叶、桃叶的谐音,合起来组成葡萄叶,草木和木本又分别指出了它们的科目,——这个联可不好对。” 她双眼瞅着白色方框中的十一字上联,皱眉思索,无字真君便一直静静的看着她,身上杀气涌现,似乎只要她答不上来,他便随时要取了她的性命。 就在无字真君等候片刻,稍稍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白浅予忽然开口道:“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随着她的语声,这十一个字逐一出现在下面一排的白色方框中。 松下童子看了一眼,拍手笑道:“这个凡人姐姐果然有些厉害,梅花、桂花谐音玫瑰花,春香、秋香又指出了它们开花的季节,真是绝对!” 白光一闪,空中的两排白色方框消失。 无字真君目视白浅予,眼中的杀气似乎又浓了一点。 松子童子嘻嘻笑道:“白姑娘一路过关斩将,接连破了师尊大人设下的题局,我师尊可是有些气愤呢!下面的题目,白姑娘便要更加小心了,万一不小心答错了,我师尊无字真君要取你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话音刚落,空中又现出上下两排,每排七个白色方框。 白光一闪,上排方框内出现了七个字: “水底月为天上月。” 第二百二十五章 自识镜 “海上月是天上月。” 白浅予喃喃念着,蓦的想起了卫潇,脱口而出:“眼前人是心上人。” 七个字随着她的语声,一一出现在下排的七个空白方框内,然后白光一闪,两排方框一齐消失。 白浅予知道自己又答中了。 无字真君面上一片冰寒,却忽的雪白剑眉一挑,右手中白玉拂尘拂过,面前出现了十五个白色方框,框中的五十个字依次为: “花、时、酒、醒、归、马、去、飞、暮、已、微、赏、如、力、已”。 白浅予本以为他这回又要出一道对联,岂知一看他这题目,顿时惊讶了。 松下童子在旁解释道:“我师尊这道题目,乃是要凡人姐姐用这十五个字,作出一首回环诗,”他吐舌笑了笑:“回环诗凡人姐姐不会不知道吧?顾名思义,就是诗句之间连环往复,顺读或者倒着读都能句句成韵,可是非常考验才智的哦!” 白浅予眉头微微一皱:“这道题是较难?恐怕是最难的变态级题目吧!”她看着面前的无字真君:“真君你确定你没有偷换题目?” 无字真君面色愈发冰冷,沉默不答。 白浅予看他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妖神无字真君看见她题题答对,竟偷偷换了题目,将最后一道诗题换成了最难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跟妖神还能讲道理的话,那能叫做妖神么? 白浅予心里苦笑了一下,只好盯着空中的那十五个字,苦苦思索起来。 然而这一次,更加变态的是,松下童子开口道:“我师尊说了,只给凡人姐姐十息答题时间,若答不对,便算没有通过!” 随着他的语声,空中开始出现一个红色的隶书大字:“十” 字体一翻,再翻转过来时,变成了“九” 再一翻,“八” “七” “六” …… 这妖神果然是完全不讲道理! 然而白浅予却来不及跟他计较,只能双眼紧盯着面前的十五个字,脑中飞快运算着,右手在十五个字上挪动着。 “三” “二” “一” 最后一个红字“一”出现,十五个字刹时凝固在空中,经过白浅予的重新排列后,变成了: “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 她看着重新排列好的十五个字,清吟念道: ******* “赏花归去马如飞, 去马如飞酒力微, 酒力微醒时已暮, 醒时已暮赏花归!” ******* 随着她的最后一个字念出,白浅羽忽然听到耳旁“轰”的一声,跟着整个人飞了起来,霎时天旋地转,落下来时,已经到了一块极开阔的地方。 她被无字真君用拂尘重重摔了一下,落在地上时,只觉得其痛无比,骨头都快要散架。 她挣扎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看向四周:“无字真君,你少说也活了千余年,还跟我一个凡人计较,你羞也不羞?” 她语声刚落,眼前“唰”的一声,现出无字真君和松下童子一白一红的身影,白浅予倒没想到一骂便将这妖神骂了出来,惊的后退了一步。 无字真君白眉飘飘,凌空下视着她。 “小丫头,不要仗着会几手琴棋诗酒,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他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出,语声凌厉,嘴唇却全然不动:“我虽被幻若尘邀来在这水云幻境中镇守,却也早就看出你身上负有绝非凡人之力!若是一个凡人女子,绝然进不了我这水云洞,更加通不过这最后一关‘自识镜’!” 随着他的语声,白浅予所在的地方,陡然被一束白光笼罩,那白光如有形质般,重重压了下来,令白浅予顿感呼吸困难。 白浅予伏在地上,抬头望向前方,只见白光的来源,竟是发自一面巨大的圆形光镜之上! 那面圆形光镜约有三丈方圆,架在两座山石之间,镜中白光氤氤,光芒按照一个方向不停的旋转着,看起来巍峨清冷。 “这……这就是自识镜?”白浅予看着那面巨大的光镜,喃喃道。 光镜之中,霍的一下光芒散开,如同云散天开,现出一行金色的字: “欢迎你来到最后一关,自识镜。入于自识,趣于我执,刚愎主己,无所顾忌。此自识镜可以照见自身魂识,映于其上,可见其本人魂宿兽,若魂宿兽愿意认主,则可通过,若不认主,则主人反被魂宿兽所噬。” 白浅予念完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魂宿兽乃是对应于上天二十八星宿的二十八只兽,据说悍野无比,如果不能驯服它,主人反而会自己的魂宿兽所吃,——这一关,只怕艰险无比!” 她方要问一句无字真君:“你这是专门设来对付我的么?”哪知她还没有开口,竟然白光“咻”的一闪,那看起来威严无比的无字真君,竟和他的徒弟松下童子一起快速走掉了。 这妖神……简直无语了。 她仰目望着那面巨大的自识镜。 镜中先是映出她的身影,然后,镜中白光一圈圈的流转起来,蓦的一凝,镜中出现一只细小的野兽黑影。 白浅予凝神看去,只见是一只豹的身形。 那只豹影愈来愈大,逐渐清晰起来,身上的斑点呈梅花状,蓦的从地上站起,扬头转颈,猛吼了一声,一股巨大的风顿时从镜中旋出。 同时,在豹影的下方,出现三个红字: ******* 箕水豹。 ******* 白浅予以衣袖挡住旋风,直待风力过去,这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想道:“箕水豹乃天上二十八星宿中,东方七宿的第七宿,擅刮恶风,我的魂宿兽可千万不要是豹子啊老虎啊这类凶猛的恶兽,不然它要一口吃掉我我跑都跑不掉……”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只见豹影又逐渐缩小,最后化成一个黑点,在镜中心消失。 白浅予刚刚松了口气,镜中黑影又从渐渐扩大,这次竟然是一只蛇的形状,那蛇盘旋而起,口中吐出长长的红信,背上两只翼张开,形如蝠翼,忽的吐出一口长长的巽火,几乎快要烧到白浅予的眉毛上。 白浅予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避开,只见镜中蛇的下方,又现出三个红字: ******* 翼火蛇。 ******* “我的魂宿兽,总不会是这么丑陋凶恶的东西吧?……”白浅予战战兢兢的想道,果见那只翼火蛇忽的慢慢伏低了蛇头,蛇影在镜中缩了回去。 如此一番,自识镜中如走马灯般,接连现出其余的二十五宿: ******* 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马,张月鹿,轸水蚓,奎木狼,娄金狗,胃土雉,昴日鸡,毕月乌,觜火猴,参水猿,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獐。 ******* 一只赛一只的凶猛,一个个的摇头晃脑,一出来就喷火吐雾,洒水播风,似乎随时恨不得将白浅予一口吞掉。 便连那“鬼金羊”、“牛金牛”一类的魂宿兽,都生得比寻常家畜凶恶十倍,且脾气暴烈。 直到前面二十七宿过完,最后出现在自识镜中心的,竟然是……一头猪的影子。 白浅予简直要昏倒,她的魂宿兽,不会……竟然……是一头猪吧? 那头“室火猪”看起来懒洋洋的,趴在镜中,抬起脑袋来看了白浅予一眼,蒲扇般大的猪耳朵动了一下,又再度懒懒的趴在了地上,似乎对白浅予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猪的影子在镜中慢慢缩下,终至于变成一个黑点,然后悄失。 自识镜中,一片空茫。 白浅予有些惊呆了—— 二十八宿过完,她的魂识竟然在自识镜上照不出魂宿兽! 这也不难解释,她虽然是创世神,却本来不是存在于这个异世界中的人,诸天之上二十八宿,并没有与她的魂识相对应的魂宿兽。 问题是……如果她找不到自己的魂宿兽,是不是通过不了这最后一关自识关? 自识镜中射出的光束,笼罩在她身上,如同一道无形的囚笼,难道她过不了这一关,意味着她将被困死在这里么? 自识镜中的力量逐渐加强,白光如有形质般,一层一层的重压下来,白浅予渐感身上的压力逐渐增大,最后只能伏倒在地上,她知道—— 自识镜正在杀死她! 一个没有魂宿兽的人,在这异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作为一个黄级上品的十七级仙器,自识镜会本能的想要杀死一个本不存在的人。 白浅予渐渐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正在逐渐模糊,她要死了! 她竟然被自己所创造的异世界所杀死! “卫潇!卫潇……”在那一刻,意识即将消失的最后时刻,她所有的念头里,只记得这个名字,喃喃的呼唤着他。 蓦的,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呼唤般,她右手手腕上的传音手镯蓝光一闪,紧接着亮起了一连串璀璨的蓝色星光,如同深海里的游鱼。 “浅予……”有个声音自手镯上低低传出:“是你吗?” 是卫潇的声音,听起来却如此微弱。 “是我、是我!”听到他熟悉的语声,白浅予忽然觉得灵台一阵清明,蓦的清醒了过来:“你在哪儿?” 她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星月狐 “我……”卫潇的语声有些茫然:“我在执妄境中,感觉自己快要死去,忽然听到了你的声音,它就好象一道定魂符,突然凝定了我的心神……浅予,你怎么了?” “我……”白浅予低低啜泣,在听到他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的那一刻,她一直坚强挺住的力量轰然崩塌,却极力的压抑住自己,不让他听出来:“我被困在了自识镜中,它正在杀死我!” “浅予……”卫潇的声音立刻紧张了起来:“自识镜只是一个魂识仙器,不会杀人的,它怎么会……?” “它识别不了我的魂宿兽,把我当作异类了吧!”情急之下,白浅予冲口说了出来。 那头沉默了一下。 过了片刻,传音手镯上的蓝光才又再度亮起:“浅予,别害怕。”卫潇的语声温暖而镇定,慢慢道:“你闭上眼睛,试着想象眼前是一片森林,古老而幽深……” 白浅予依照他的话,慢慢闭上了双眼。 “你现在正走近那片森林,你看到了参天的古木神树,千年青藤正从树枝上垂落,你抬头仰望,看见阳光正透过神树的林荫照射下来,像繁星般在空中闪烁,有些刺眼,却十分晶莹美丽,透着不可神摸的静谧,照射下来的光影,若隐若现,在悠扬的左右摇晃着……” 卫潇的语声停顿了一下:“浅予,你看见了么?” 白浅予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嗯,我看见了。” 在卫潇的语声中,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似乎正在走进那个古老的森林,脚下踩着堆积得几层厚的细碎落叶,从她这头的树林往那头望去,无尽的绿色显得有些空洞,那些含苞待放的嫩芽,仿佛被刀忍般的风摧残着,慢慢坠落在地上。 卫潇的语声响了起来:“现在,浅予,你想象你在森林中看见了一只动物,它正从灌木后钻了出来,现出身形,用警惕而又温润的眼神张望着你,好象是在觅食,又好象是认出了你是它的主人……” “嗯……”随着卫潇的语声,白浅予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个动物的形象。 它有两只尖尖的耳朵,浑身毛茸茸的,覆盖着一层火红的毛,它的脸很小,眼珠漆黑,眼神明亮而又带着……某种戏谑,它的腹部有一条白色的毛,火红的尾巴,尾尖上也是白色的,它的四只脚轻轻的踏着地面,脚爪也是白色的,踩在一片火焰之中。 “看见了吗?”卫潇轻轻的问道。 “看见了……”白浅予道。 “那么,你现在睁开眼睛,看着自识镜的中心。” 白浅予依言睁开眼,惊讶的发现,就在自识镜的中心,现出一只红色的火狐来,那只火狐双目漆黑而湿润,朝着白浅予呲牙咧嘴,露出一口尖牙,忽的猛然跳了起来,自镜中跃出,带起一团火焰,向着白浅予扑了过来! “啊!……”白浅予下意识的抬起双臂护在身前,感到两排尖利的牙齿咬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背之上,又麻又痛。 紧接着一团东西落在了她的身前,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她的脸上舔了舔。 白浅予打开手指,小心翼翼的从指缝间望了一眼,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头,两只黑漆漆的眼珠,也正在望着她。 她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来,只见手背上两个深深的牙印,突然亮起一道红色的光芒,似乎直钻入手心,牙印消失了。 “别怕,”似乎是感知到了一般,卫潇的语声响了起来:“那是星宿兽认主,它咬了你,是在你身上做下记号,从此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那一束照在白浅予身上的光芒消失,白浅予顿时感觉到周身轻松了许多,她从地上爬了起来,蹲着身子,在火狐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摸了摸:“从此后,你就是我的了吗?真的不敢相信,象是在做梦呢!” 火狐仰起头来,明亮的眼睛望着她,尖尖的鼻头在她手心蹭了蹭,嘴巴忽然咧了咧,那竟然是象一个人在笑。 白浅予吃了一惊,蓦的想起这火狐可不是一般的狐狸,乃是二十八宿兽中的“心月狐”。 心月狐是东方苍龙第五星,为龙小腹之精,属火,据说十分通灵,喜好游戏人间,常为主人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白浅予将手在它头上拍了拍:“你不会是上天派下来给我制造麻烦的吧?哎,不管怎样,你都认我主人了,我就勉为其难的带上你吧!” 她站起身来,心月狐也自然而然的跟着她站起身来。 便在这时,那面光芒无穷流转着的自识镜,忽然轰的一声,从中间破碎,直至镜的边缘,无数的白光碎片飞舞了起来,然后消失。 镜后,现出了另外一个世界。 自识关被破了。 “卫潇,”白浅予欣喜的道:“我通关了,这就来找你!”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可你怎么知道能用冥想的办法找到魂宿兽呢?” 过了一会儿,传音手镯上的蓝光才重又亮了起来,卫潇的语声传了出来:“我只是想,可以通过冥想的办法骗过自识镜,让它产生魂宿兽。” “冥想的办法?”白浅予惊呼了一声:“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可是……”她想了一想,道:“自识镜是黄级仙器,怎么会那么轻易被我这么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用冥想所骗倒?” 那边又沉默了一下,半晌才传过卫潇的声音:“因为……你不是一个凡人。” 白浅予心头一震! 是真的么?……聪明如卫潇,其实早已发觉她并不只是一个来自另外世界的凡人么?他其实早已知道,只是她不说,他便不问。 他那么沉默,那么深沉。 他总是迁就,总是纵容。 “卫潇……”白浅予只觉得眼眶湿润了起来,她飞快的擦了擦眼睛:“你等着,我很快就来找你了!” 然后那头,却久久的没有回答。 传音手镯上的光芒黯了下去,再也没有亮起。 “卫潇、卫潇!……”心中仿似有种不祥的预感,白浅予连忙朝自识镜奔去,穿过镜中的传送门,脚下的心月狐也紧紧跟上,一人一狐,很快消失在传送门中。 ******** 高高的沙碑耸立,黄沙漫天。 夜宸紧紧跟在卫潇身后,穿过怪异境。 然而奇怪的是,当他一步踏入这重新的幻境,却发现眼前一片荒芜,早已没有了卫潇的身影。 只在一个刹那间,他便和卫潇走散了,他们被幻境分开,各自进入了不同的幻境之中! 在卫潇踏入执妄境的时候,他一脚踏入了情爱境。 头顶上空响起一个苍茫的声音,念着谶语:“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夜宸等那声音念完,心中冷笑一声:“原来这里便是情爱境了!” 只可惜,象他这样的人,心中既无情,也无爱,什么亲人兄弟,父子恩情,早已恩断义绝,什么一夕欢爱,两情相悦,也早已被他一手葬送,他现在无情、无义、无爱,——区区一个情爱境,又能奈他何? 他脚步坚定的,向前走去。 这片沙漠很奇特,无望是一片荒凉苍茫,越往前走,渐渐的出现了盆地,和洼地,夜宸在烈日的黄沙中,一直不停的行走,每一步,几乎都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如一头耐力极强的骆驼般,以保存体力的最佳方式行走着。 他知道,在这样荒凉酷热的沙漠中,不能浪费一分力气,更不能过度消耗身体内的水分。 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上水源。 日头愈来愈烈,烈日当空,夜宸苍白的脸上,汗水细细的渗了出来,铁甲似乎愈来愈沉重,披在身上也愈来愈闷热。 然而在极坚苦的绝境中训练出身的他,仍然保持着军人的沉稳,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他的表情凝肃如岩雕,只有一双眼睛是活动着的,绽放出赤青的光芒,望向远处。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以他的洞察之眼,却仍然看不到尽头,连绵的洼地起伏外,还是洼地。 他在烈日下的沙漠中不停的行走着,直到眼前一片眩晕,烈日的光芒忽然化作五彩,在他眼前杂乱的闪烁着,他才终于倒了下去。 嘴唇干裂,手指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了一般。 一只食尸鹫在空中盘旋着,收敛了翅膀,落在了不远处。 它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极有耐心的守候在旁边,等着铁甲军人的死去。 另外两只,三只食尸鹫也跟着落了下来,阴鸷的眼睛,都在盯着沙漠上的那一具身体。 铁甲包裹着的身体仿佛死去了一般,良久一动不动。 终于,有只食尸鹫忍不住飞了起来,落在了那具俯卧在沙漠中的身体上,踩着身体的后背走了两步,铁嘴如钩,一嘴向着裸露在外的脖颈血管上啄了下去! “唰!”的一声利响,一道剑光闪过,食尸鹫惊飞而起,却被利剑一剑斩成开半,从空中掉落了下来,黑色的羽毛飘洒着落下。 另外两只食尸鹫立刻恶狠狠的扑了过来,扑扇着翅膀啄向奄奄一息的军人。 夜宸的手指一动,紧扣着天诛剑剑柄,又是一剑,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剑,在两只食尸鹫身上一掠而过,空中发出一阵哀鸣,两只食尸鹫庞大的身躯掉落了下来。 夜宸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过去,抓过一只食尸鹫的尸身,从断裂的腹部中疯狂吸吮着鲜血。 鲜血的滋味腥涩,然而在此刻渴极的军人嘴中,却无异于佳酿清泉。 鲜血被他一大口一大口的吸入腹中,又饥又渴的腹部慢慢感受到了一股暖意,他的体力慢慢的恢复了过来。 他拄着天诛剑,从地上摇晃着站起,却忽的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带起漫天的黄沙,整个沙漠中的天气突然变了! 风沙肆虐下的沙漠,变得一片昏黄,天地间充满了狂风的怒号。 几株沙漠中的枯黄的复活草被吹得连根拔起,随着狂风在空中打着旋的飞舞。 夜宸运起“狂浪九转”神功,在风沙中不停的移动脚步,随着风势变幻身形,渐渐的移动到了一堵沙墙后面。 他将身躯缩在沙墙之后,抵御着狂风,不知等了多久,漫天的绝域风沙终于过去,他这才从沙墙之后慢慢抬起身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风沙吹开了这一片死寂的荒漠,露出了千年的烽燧、魔鬼般风蚀的地貌、还有时隐时现的湖泊,以及一片残破的城廓。 交织构成了一片神秘莫测的传奇之城。 第二百二十七章 环采阁 “这……难道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虽然看到了湖泊,夜宸并没有急于靠近。 向来在危险中练就的谨慎小心,令他开启了洞察之眼,将这片城池仔仔细细搜察了一遍。 没有任何活人的迹象。 他这才从沙墙后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向着城廓的方向走去。 在进入城廓之前,他先俯身在湖泊中饮足了水,并洗了把手脸。 他有洁癖。 这习惯在很小的时候便养成,改也改不掉。 他很痛恨自己这洁癖,每逢紧张的时候,就一定会洗一下双手,仿佛他的双手是不洁之物。 城廓中虽然没有生命的迹象,但夜宸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他知道以幻国大祭司的能力,完全可以瞬间在这城廓中再造出生命的幻影。 他一步步的接近那座城廓,越接近,越看到城廓巍然,人物断绝,声音寂寂,如同不毛之地。 当他一步踏进城廓里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起来,整座城廓变得如同水中的倒影。 倒影摇晃着,变幻着,当它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夜宸惊讶的发现,这座残破的城廓,忽然变得完整起来! 高墙危楼,廓大雄伟,人往如织,一片盛世繁华。 城中橉次栉比,各色衣着的人等在街道中穿棱,人声嘈杂,车如水马如龙。 夜宸孤独的站在人声鼎沸的街中心,忽然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手心出着冷汗。 这—— 是另一片大陆上人族居住的皇城画梁啊! 太阳从高空照下,闪着和煦的光芒,夜宸却只觉得全身冷得发抖。 ——人族所居住的风炎大陆,曾与星堕大陆并列于世,却早在一年前,昊天神剑降世的时候,便已经沉没了! 整座大陆沉入海水之下,城池湮没,海水倒灌而入,千万人奔走呼号,一片末日景象。 没错,风炎大陆早已经沉没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 沉没在冰冷的海水下面,甚至没有人能亲眼看到当时的惨象。 如今只有一片星堕大陆,由魔族一统,横行人间界。 夜宸的手抖得厉害,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却蓦的发现手掌变得比平时略小了一点,苍白的小手中,握着一把短匕!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四面的高楼,忽然觉得它们是如此的高大,比平时的视线显得更高了起来。 他的胸臆中,忽然充塞满了仇恨。 他握着匕首,低着头往前走去,却冷不防撞在了一头高头大马上,赶车的车夫猛的一鞭子抽在他背上:“哪来的野孩子,闪开!也不怕惊了锦胤世子的座驾!” 他被抽得在地上一滚,撞翻了路边一个屠户洗手的铜盆,那屠户正刚杀完猪,盆中洗了一盆的血水,泼在砖石的地面上。 夜宸刚要站起身来,就被那五大三粗的屠户一脚踢倒在地,口中骂骂咧咧的道:“野杂种,一大早撞了你爷爷的摊子,真是晦气!滚开!” 跟着一巴掌扇了过来,夜宸脸上顿时留下了五指红印。 他从地上扑了起来,刚要一拳将那屠户击倒,却惊觉灵力池空空荡荡,竟无一丝灵力,他急忙内视,却发现灵力池一片灰暗,似乎从未开启。 铜盆中尚余的半盆水晃荡着,映出他的模样。 ——那竟然是一个十岁的稚嫩孩童,衣衫褴褛,眉目依稀有着自己的样子,苍白瘦削的脸上却充满了愤恨与仇视! 他惊讶的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难道在这幻境之中,他竟又回复到了自己十岁时候? ……那段最不堪回首的、暗黑的岁月!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是了,他要找到环采阁,他要杀了那个名叫宣鹤的武官大人! 身后,一片议论声纷纷传来: “哟,又是杜芸娘的那个孩子,生下来就不祥,他娘为他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妓女的儿子,还不知是哪个恩客留下的野种呢!”有人哈哈大笑。 “我听说呀,他娘在被卖入妓院前,就已经怀上他了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三姑六婆的声音。 “这孩子长得倒是象他娘那般俊俏,就是那双眼睛黑漆漆的,看人的时候象两把刀子,恐怕不吉,将来要克死很多人!”摆摊算卦的胡半仙的声音。 “他娘确实是个美人儿,可惜命苦了点,不过自古红颜多薄命,倒是象我们这样平常人家的良家妇女,守着个丈夫过日子就很安稳了!”有妇人酸溜溜的道。 “那也未必,”有男子戏谑的语声:“听说,京城里的武官宣鹤大人看上了杜芸娘,准备纳她为妾,可是他家夫人不许,他夫人可是兵部刑尚书的千金,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宣鹤大人可是得罪不起,就三天两头背着夫人往环采阁里头跑,我看呀,这宣鹤大人在外头威风凛凛,迟早有一天给他夫人发现了在家跪搓板去!” 话未说完,便被一个泼辣女子拎住了耳朵:“你很羡慕宣鹤大人是不是?你又穷,又没官做,你要是宣鹤大人,只怕早就三妻四妾了吧?有时间站在这里嚼舌根,还不赶紧给我回家劈柴去!” 那人捧着耳朵连连道:“是我说错话了,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夜宸一步步的朝前走去,那些所有人的话他都一一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每一个字,都象一把刀,狠狠剜着他的心。 十岁的孩子,已经学会了分辨人心善恶,而他所迎接的,全部都是恶意。 “野杂种!” “还不知是哪个恩客留下的呢!” “他老子定然是个风流的主,玩过他娘就把他们娘俩抛弃了!” “每个去过环采阁的男人,都有可能是他老子哩,哈哈哈!” 夜宸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睫处溢了出来,十岁的孩子使劲儿的摇了摇头,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在一家高楼的侧门口站定了。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环采阁的侧门便开在这里,夜宸从雪白的院墙抬头望上去,隐隐可见杨柳掩映中三楼上那扇雕着梅花的扉窗。 正有肆无忌惮的调笑声从扉窗中传了出来:“芸娘,你就从了我吧,我那活儿可厉害了,在家我夫人都吃不消!保证让你销魂摄魄,*!” 窗中,映出芸娘的青衫身影,语声柔弱中却有几分刚强:“宣鹤大人,求求你放过我,芸娘……卖艺不卖身!” “放过?怎么放过?”一个高大的武官身影映上窗扉,伸手便要去抓芸娘:“我家夫人又不肯让我纳你过门,我这可等不及了,求求你放过我,好人儿……快救我一命!” 跟着便是芸娘一声哀呼,房中似乎跌倒了什么东西,芸娘挣扎的声音传来:“宣鹤大人、宣鹤大人……快停手,芸娘誓死不从!” “死?”趴在她身上的武官笑了起来,语带调笑,将胡子拉碴的脸孔凑近她:“那你死一个给我看看!” 跟着一片衣裳撕裂的声音。 十岁的孩子在楼下听着,黑漆漆的眼中,燃起了两团火焰。 他才十岁,那双眼睛就已如黑沉不见五指的夜般漆黑。 他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匕首,奔上楼去。 一路狂奔,气喘吁吁,一楼,二楼……三楼。 “哐”的一声,他推开了三楼的门! 床上,光着身子的武官正趴在他娘的身上,一手卡着他娘的脖子,精壮的身子正在兴奋的抽动着,满脸通红。 十岁的孩子扑上前去,双手紧握匕首,插在了武官裸露的后背上,顿时鲜血溅出! 武官庞大的身躯陡的一震,猛的回过头来,一拳击在孩子的胸口,顿时将他瘦弱的身子击得向后飞起,撞碎了花凳! 跟着他将双臂隆起,胸背鼓胀,一身横练功夫发出,那柄只是插入背部半寸的匕首便被弹飞了开去! “小子,找死!”愤怒的武官顾不上找块遮羞布盖住下体,赤身露体的走了过来,一手抓住孩子的头发,将他的脸迫得向上抬起,跟着一根硕大灼热的东西被塞进了孩子的嘴中,上面还粘着湿乎乎的黏液。 “舔呀,快舔呀!”武官*的笑了起来:“这可是你娘身体里面的东西,快吃下去,野杂种!” 他突然“啊哟”痛呼了一声,下体被两排野兽般的小牙用力咬着,高大如塔的汉子弯下了腰去,突然一拳击出,重重打在孩子的头部,顿时将他打得晕了过去。 他还要跟上一步,再补上一拳,左腿忽然被两只手死命的抱住。 “宣鹤大人,我求你,放过他……他是我的孩子!”柔美的女子抬起头,脸上泪水交错:“只要你放过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女子两只莲藕般柔嫩的手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腿,宣鹤低下头来,一只手抬起芸娘的下巴:“真的要你做什么都可以?” “是……是的!”女子在他手中艰难的开口。 宣鹤看着她,眼神重又变得*了起来。 当夜宸从昏迷中醒转的时候,他听到的是一片不堪入耳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气声,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第二百二十八章 龙凤相守佩 十岁孩子的眼中,看到的是一片凌乱不堪入目的景象: 他的娘亲被用撕成一条条的衣服绑了起来,双臂反剪,那个粗壮恶心的男人正在她身上一下一下用力的抽动着,同时用力抓揉着她的胸,男人双目紧闭,脸上的神情,是极致快乐的。 孩子眼中燃烧起愤恨的火光,悄悄从屋角爬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匕首,绕到男人的身前,双手高高举起,对准他的头颅用力插了下去! “啊!……”男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快感的巅峰和剧痛的极致同时刺激着他,他头上插着匕首,双目猛的睁开,目光炯炯! 孩子一怔,男人阔大的手掌已经伸了过来,一招“疯虎扑兔”,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 孩子小脸憋得通红,在他掌中拼命的挣扎着,忽的腾身而起,双脚猛的蹬在男人的胸膛上,那竟然是一招武官宣鹤大人的得意招式“虎蹬腿”! 宣鹤大人每次来环采阁,都会当众秀两手功夫,炫耀下他五品武官的技能,那一招夜宸偷偷的看了很久,练了很久。 便是要在这关键的时候,将他打败! 宣鹤大人被他蹬得向后接连倒腿几步,双目圆睁,刚要扑上前来,却忽的一声倒在地上,气绝。 “阿娘!阿娘!”小小的孩子扑了过去,拼命的解着娘亲身上的绳索,然而他的娘亲只是睁开了双眼,微弱的摇了摇头:“宸,你杀了宣鹤大人,他的夫人和娘家刑尚书那边,必定不会放过你,你……快点逃走吧!” “不!……”十岁的孩子哭了起来,摇头:“宸要一直陪着娘亲!” 他小小的手指飞快的动着,努力的解开娘亲身上的一个个结,看着她身上累累的伤痕,连忙捡了一件长长的外衫替娘盖上,想着那个男人对他娘亲的欺辱,不由又走上前去,在他的尸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宸……”芸娘微弱的唤道。 “阿娘!”十岁的孩子赶紧走了过来,听他娘道:“你脖子上那块龙凤相守佩,是当年你爹送给你娘的,你带着玉佩去找你爹吧,我本是良家女子,那日乘着小舟在水上采莲,却不想被你爹看见,他便过来求同舟,我就作了一首诗送他,后来……” 她想起那日情景,似乎娇羞无限,脸上微微泛起几丝红晕,喃喃念道:“‘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你爹听了这首诗,爱惜我之才,便留了下来,几日后,我便有了你,你爹临去之时,赠我这只龙凤相守佩,说是此后日日与我相守,却不想他一去之后……便再也不曾回来过了!” 芸娘喘了口气,道:“我一直在你爹留宿的绾晴居等他,却不想,一个月后,来了一堆凶神恶煞的地痞,将我强绑着卖到了这家妓院,从此沦入风尘。几日后,我听说西市路面上死了人,我便过去看,正是那几个劫卖我的地痞流氓,不知何故横尸街头。” 她低低的啜泣了起来:“我想……若是你爹不要我们母子了,也不至于要买通他们,将我卖入风尘吧?” 夜宸咬着牙,半晌才道:“我爹……他是谁?” 芸娘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眬望’。” “眬望!”十岁孩子的心里,暗暗将这个名字深深刻下。 ——他恨这样对他和他娘亲始乱终弃的爹!若有朝一日他能找到他,他一定……亲手杀了他! 芸娘的脸色苍白,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双目睁大:“宸,你快走吧!不要管娘……娘快要死了,娘死的时候样子好难看,你一定要记得忘记。” “呜……”十岁的孩子陡然放声大哭,摇头:“宸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 他扑了过来,无助的摇着娘亲的身子:“娘你不要死,不要死!……” 然而,他娘的身子逐渐冰冷,眼神空茫的望向远处,脸上却残留着一丝笑靥,似乎想起了那日与心上人初初相遇,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十岁的孩子在娘亲身边哀哀的哭着,流干了眼泪。 然后,他慢慢的站起了身来,将手伸入内衣,握紧了脖子上的玉佩,漆黑的双目之中,蓦的燃起了一丝光亮! 在埋葬了母亲的尸身后,十岁的孩子并没有逃走,而是静候在院中,等着刑部尚书的人来,将他抓走。 宣鹤在妓院淫杀一名妓女的名声并不好听,刑部尚书狄蒿和女儿一商量,便给夜宸安上了杀死朝廷武官兼弑母的罪名,两样皆是重罪,几乎没怎么用刑,孩子便已招认,当朝最重孝道,奏报上去,便定于三日后游街问斩。 一个弑母的孩子,所遭受到的白眼与唾弃简直淹没了京城,十岁的孩子被关在囚车中游街示众,人们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妖怪。 “看,我早就说过,那孩子果然不吉吧!他竟然杀死了他的母亲!”算卦的胡半仙颇有些得意,他终于说对了一次。 “是啊!看他那双眼睛,那么黑漆漆的,那么可怕,简直不象人的眼睛!”有人说道,众人纷纷附和着。 无数的烂白菜、鸡蛋,向着孩子瘦弱的身子上砸去。 很多人不顾官兵的阻拦,冲上来朝囚车中吐口水。 “连自己的母亲都杀的人,简直是违背天道人伦,这孩子是妖孽降世吧!” “妖孽!” “妖孽!” “野杂种!” 孩子不动,也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沉静得可怕。 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那么深沉,象最深最深的黑夜,象最暗黑无边的噩梦,那是连阳光都无法照亮的寒冷。 脖子上挂着的龙凤相守佩,随着囚车的行进颠簸一下一下的在瘦削的胸口跳动着,硌着他细细的锁骨。 午时行刑,腰斩于市。 人潮涌动中,围观的人们忽然纷纷让出一条道路,鸣锣开道,竟然是当朝天子的御驾到了! 天子事母至孝,号称“仁孝之君”,京城脚下,竟然有这样逆天弑母之子,连天子都被惊动,亲自来监刑。 “午时三刻到!”行刑官一声令下,将筒中的“斩”字签抛出! 十岁的孩子被押了出来,双膝跪在行刑台上,腰弯下。 郐子手肌肉虬结的双臂举起,鬼头刀在阳光下闪出刺目的光芒,落下! 孩子的脖颈间,滑下的龙凤相守佩晃动着,在阳光下闪着光。 “等等!”当朝天子忽然看到了那面玉佩,目光一动,抬手制止。 “此案失查,令慎刑司回去重审!” 帝王金口玉言,行刑台边顿时官员百姓跪倒了一大片。 此案迅速移交负责重案的“慎刑司”,职权犹在刑部之上,可随时复查、封驳刑部案件,复查之下,案件很快真相大白,刑部尚书狄蒿和其女倚势压人、制造冤案、草菅人命、欺压稚童,一条条罪状下来,将狄蒿剥官削职,父女二人同获死罪,即日问斩于市! 那个被所有人唾弃为“妖孽”、“野杂种”的人,竟被接入宫中,封为世子,他的生父——竟然是权倾天下、九五之尊的当朝天子! 他的母亲杜芸娘,那日在河边遇上的,竟然是微服出游的一代帝王,——炎风! 炎风大帝在扶柳河畔遇到杜芸娘后,二人缱绻数日,他便动身回宫,禀报太后,准备纳芸娘入宫,当时太后病重,此事延搁数月,再派人去旧地绾晴居寻芸娘时,伊人已然无踪。 十年弹指过,炎风大帝偶念及此事,如同一场香梦泡影。 若不是这次事发,夜宸身上的“龙凤相守佩”被炎风大帝看在眼里,他只怕到死都不知道,他有一个流落民间的儿子。 他当年告诉芸娘的名字“眬望”,暗含“龙”、“王”二字—— 神龙之子,人中之王! 成为世子的夜宸,很快便让人看到了他的狠辣手段: 一夕之间,京城中所有骂过他“妖孽”、“野杂种”的人,全部暴尸街头,被割舌而亡,而当有人来质问他为何如此手段残忍时,他只淡淡回了一句:“那些骂我‘妖孽’和‘野杂种’的人,不是在骂我的父王炎风大帝么?”他薄唇抿起,微微一笑:“要知道,我这个野杂种,可是我父王生的。” 那人噎住,乖乖闭了嘴。 炎风大帝生性风流,后宫嫔妃无数,却只有四个儿子: 锦胤、姬楚、庆熙、炎冰。 长子稳重,次子文雅,三子精明,四子聪慧。 他平素也为立储之事大费周章,若论三个大儿子各有长处,虽颇看重最小的儿子炎冰,但炎冰尚只四岁,年龄尚小。 但夜宸进宫后,局势却大为不同。 他虽然出身卑微,却是最聪明、最勤奋、最刻苦,也是最狠的一个! 他苦读经书,破百余卷,十五岁便满腹经纶,难倒了教他的大学士。 他苦读兵书,兵法、兵略、兵制、阵法、城守无一不通,侃侃而谈,驳倒数位当朝重将。 他苦练修为,真武双修,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与早晨的朝露一起起舞,伴着夜晚的风霜入眠,三个哥哥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有最小的弟弟炎冰,总是跟在他的身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叫道:“夜宸哥哥,带我去玩!” 然而长成到十五岁的少年心里,却如同他漆黑的眼睛一般,黑暗如永夜,对谁都冷冷的,对谁都有一双仇视的眼睛。 这个地位卑微的庶子,正孤独而义无反顾的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一步步的向着自己的目标进发! 谁也不知道,他工于心计,心性隐忍,十岁时的那一场自认弑母,便是要以此重罪游街示众,让胸口的“龙凤相守佩”替他找去谁才是他的生父——他只是没有想到,他的生父并不在街边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却是当今威名震天的炎风大帝! 他以庶子出身,却结交甚广,手段高明,上至达官贵员,下至刺客杀手,他似乎在暗暗寻访着什么,又似乎在京城织下了一张弥天大网! 炎风大帝看自己这个儿子的眼神,却愈来愈带了几分欣赏。 而他的三个年长的哥哥却慌张了起来,夜宸的所作所为,不是在与他们争夺太子之位么? 这个身份卑微的庶子,竟有如此野心,想要夺走本属于他们的东西! 第二百二十九章 散飞霜 一日秋后月明,几位哥哥说得了一把好剑,请夜宸来观赏。 他们在后花园中置酒办宴,桌上有一道大菜“香草麒麟鱼”,当夜宸筷子落下,月光下彻,鱼腹中有剑光一闪! 一柄剑自鱼腹中跃出,在月下泛动着光芒,哥哥们说,那叫鱼肠剑。 乃是采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而成。 夜宸自幼好剑,不由握着那柄鱼肠剑在月光下细细欣赏,只见剑身耀如一泓清水,以别剑击之不能断,刺之不能入,实乃一把好剑。 他正在欣赏那柄剑的时候,忽觉腹中一痛,原本酒中竟然下了剧毒“散飞霜”,他数年苦修的功力正在随着那毒药的发作如流水般散去! 哥哥们大声笑着,各自取出了自己的宝剑,拦住了他! “知道吗?我这个好心的弟弟,还真以为我们请你来看绝世好剑呢,其实我们早就有杀你之心了!”锦胤冷冷道。 “可惜了一把好剑!你们看,握在他的手中,他此刻还有力气挥得动呢!”姬楚摇头叹息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庆熙冷笑:“若不是以这柄‘鱼肠剑’引诱他,他未必肯来,不过,他很快就要死了,这把剑仍旧是我们的!” 三个人挥手召出了隐匿在假山后、花枝间、水池下的杀手,一起向着夜宸围攻了过来! 那些杀手皆是内卫高手,最少有筑基期以上的修为,夜宸握着鱼肠剑左支右挡,拼力想要杀出重围,然而在内卫的围攻下,渐渐败下阵来。 他身上受了无数处剑伤,却也重伤了那几名内卫。 最后功力尽失,被内卫牢牢制住,压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啧啧,”锦胤摇着头:“简直跟犹斗的困兽一样,中了‘散飞霜’还能支持这么久,爪子真是够锋利的,父王怎么能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你们看他的眼神,”姬楚指着倒在地上的夜宸,他的头仍是倔强的扬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好象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那就挖了他那双眼睛,不是吗?”庆熙大笑了起来,走到夜宸的面前,从地上捡起那柄跌落的鱼肠剑,在手指间翻转着:“知道吗?那些将你母亲绑架卖到妓院的地痞流氓,便是我们几个的母妃派去的,你这个野杂种,看你还拿什么来跟我们争夺皇位?” 他的手忽然狠狠刺下! “啊!——”夜宸发出一声惨叫,眼前一阵剧痛,血从两只眼睛里流了出来。 他的眼珠被从眼眶中挖了出来,带着血丝,被抛到了远远的荷池之中,“噗、噗”轻微的两声。 “喂鱼去吧!”哥哥们冷酷的笑了起来。 少年夜宸的心沉了下去! “杀了我吧!”他在地上挣扎着,拼命的大叫:“杀了我吧!” 锦胤抓起手中的宝剑,正要刺入他的胸膛,却被庆熙拦了下来,他唇角挂着冷笑:“夜宸没有了双眼,没有了功力,他现在就跟个废人无异,大哥现在要杀他,岂不是便宜他了?” “有理!”锦胤收了手,赞赏的看着这个三弟:“三弟可有什么好办法?” 庆熙眼中掠过一丝刻毒的光芒:“我听说帝都京郊后山那里,有狼出没,已经有好几个贱民进山被咬死了,不如将我们这位弟弟扔到那儿去?” “好主意!”姬楚拍手赞道:“三弟从小就是脑子特别好使。” 庆熙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砰”的一声,十五岁的夜宸被粗绳五花大绑着,经过了一段很长的距离,扔在了山石之上。 粗砺的山石硌着他的身体,夜风寒凉,月光清冷的照在他的身上,山中隐隐传来狼嚎的声音。 夜风一吹,他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过来! 不能!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从小被人唾弃,被人鄙视。 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他被冤屈弑母之罪,游街示众,差点儿就死在刽子手的刀下! 他的父亲,那高高在上的人君帝王,好色风流,妃嫔无数,在他的眼里,母亲的命不值什么,他这个庶出的儿子也算不了什么,他只是父亲用来摆布几位争权夺位的哥哥、用来制衡他们的工具! 他的三个哥哥要杀了他! 世人皆背弃他! 唯一爱他的人死了,所有恨他的人却都还活着! 这世界欠了他太多,他要活下来,向这世界一一讨还! 他将身体在地上拼命的摩擦起来,借着粗砺的山石,用力的磨着绑在身上的绳索,哪怕身上因此被刮得血肉模糊。 正在这时,他却忽的嗅到了一阵腥风! 那是狼的气息! 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他感受到了一只狼慢慢的靠近…… 狼张着嘴,露出尖利的狼牙,两只眼睛中,闪着绿莹莹的光泽! “嚓”的一声,狼爪踩在了一只断枝上,发出清脆而可怕的一声! 那声音近在耳畔,盲目的少年浑身一颤,挣扎着在地上扭动身躯向后退去! 然而,他的头顶,忽然传来狼的喘息声,狼身上长而粗砺的毛垂下来,尖针一般扎在他的脸上。 少年浑身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那只狼,应该比他想象的还要大,矫健而迅猛,被捆绑住手脚的他几乎无法逃脱! 看不见的死亡的恐惧攫取了他,他在黑暗中颤抖得如一片落叶,然而,求生的渴望却激发得他挣脱了脚上的绳索,少年挪动双脚拼命向后退去! “砰”的一声,他的后背靠上了山石,竟然无路可退! 他听到了狼张着嘴的喘息声,近在眼前,狼头凑了过来,锋利的牙擦破了他的脸,他喉咙里又干又涩,感受到了死亡的苦味。 浑身瑟瑟发抖的他看不见,一只半人高的雄狼,浑身雪白的毛色闪亮,两只狼耳高高竖起,正贴近了他! 圆月正从山头升起,照着山坡上的一狼一人,夜风嗖嗖的吹过。 …… 夜宸没有死,他活了下来。 那只白狼不知为什么没有杀了他,而是将他带回了狼群。 他身上似乎有着天生的狼性,勇敢、强悍、专注、孤独、残酷,他很快就与狼群融合为一体,似乎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那个狼群是兽神九阶天炎狼王的后裔,传说天炎狼王在天狗食月时赶走了天狗,并以身殉月,以自己的狼躯弥补了被天狗吃掉的月亮的残缺,所以它的后代血裔具有借助月亮修炼的力量。 那头高大的白狼是狼群的领袖,乃是修炼到五阶的紫炎狼王,狼群之中有几只一阶的风狼,二阶的银狼,可以发动狼嚎的三阶炎狼,和狼啸的四阶金炎狼。 这些狼全部听从白狼的号令,狼群非常有纪律而且团结。 自从白狼将夜宸带回狼群,狼群就轮流照顾他,不仅在捕到动物的血肉时跟他分享,而且晚上在群狼啸月,借助月亮修炼时,他也跟它们一样,匍匐在地上,面朝月亮的方向,吸收来自月亮中的灵力。 从一个双眼被挖、功力尽废的废人,夜宸重新开始刻苦的修炼,那只五阶紫金炎狼如同他的师傅一般,带着他用狼的方法进行修炼,其余的时候,它又如同最慈祥的兄长般,陪着他走遍山上的每一条道路和每一条水涧。 谁也想不到,少年夜宸的师傅,竟然是一头狼!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是狼! 他练就了狼一般坚韧的心性、狼一般的敏锐听觉和嗅觉、狼一般的凶狠残暴! 和白狼一起立于山上最大的瀑布前,双目失明的他对着天地大声喊道:“弱肉强食是这世界的铁律,软弱是致命伤,只有强悍才是强悍者的杀手锏!我夜宸既懂得进攻,也懂得退却,我不怕*,更善于伪装,我既能孤身奋战,又能挥军作战,我知道这三界间残酷的游戏法则,所以,我将永立于不败之地!” 五年后…… 艳阳高照的秋日,京郊后山上旌旗招展,旗帜猎猎飞扬,皇家卫队铠甲鲜明,骏马轻嘶,车列成行。 那是炎风大帝的寿日,他亲自率了群臣与几个儿子前来围场打猎。 虽然卫队长禀报说,这京郊后山听说有狼出没,正当盛年的炎风大帝只是将手一挥:“朕之天威所至,百万雄敌亦将退让,何况区区几狼乎?” 皇家坐驾浩浩荡荡到了后山,豪放英武的炎风大帝立刻带上四子锦胤、姬楚、庆熙、炎冰骑马纵箭,飞鹰走狗,驰入了林中。 他打下了几只山雉,猎了两头小鹿,竟然还射杀了一头金钱豹,心情大好的炎风大帝在林地中央坐了下来,一边喝着近卫奉上的茶水,听着群臣的恭维:“陛下春秋正盛,风华正茂,如曜青松,如此身手,不亚少年,便是纪昌再世,后羿复生,也当羞惭矣!” 他接过近卫奉上的帕子,惬意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忽见林中出现了十几匹狼! 那十几匹狼看起来极其威武雄壮,灰色的狼毛十分漂亮,个头至少有普通狼的一倍,眦牙咧嘴,目露凶光! 众臣慌乱,连呼护驾! 皇帝的近卫队已经布成合围,将炎风大帝护在中心,手持刀枪,对着狼群。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狼群后走出一头高大的白狼,它的身后,跟着一个双目失明、衣衫褴褛的少年。 群狼自动让开,让这一狼一人走到了前面。 尽管是多年未见,炎风大帝还是一眼将眼前的少年认了出来:“你是……夜宸?” 少年面色凶狠而冷漠,一如群狼:“父王,您还认得出您这个失踪已久了的儿子?” “夜宸……”炎风大帝从座位上惊立起,又缓缓坐了下来,竭力压抑住震惊的心情:“自从你失踪后,父王极为牵挂你,派人四去寻找,却始终找不到……” “是吗?”盲眼少年踏前了一步,脸色愈加冰冷:“我就在后花园遇刺,这事父王若要查,应该不难查出,我被人打成残废,扔到这后山,父王耳目众多,若真心要找,也不难找到——为何我在这后山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人进山来打探过我夜宸的消息?你现在来这后山打猎,只怕是因为你以为,我早就死了吧!”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却比死还可怕:“在父王心里,区区一个平民庶子,怎么比得上有高贵血统的三个儿子重要,父王是不愿为了我而去治我那三位哥哥的重罪,所以选择视而不见吧?也许……我和我娘一样,生来就是被父王玩弄利用后再抛弃的工具吧?” 炎冰大帝骇然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的脸。 ——他有着和他母亲一样美丽倾世的容颜,正是如此,当年他那平民出身的母亲,才会让见惯后宫三千美色的炎冰大帝,惊鸿一面,动了心。 现在,这张与芸娘生前极为相似的少年脸上,写满了愤怒、委屈、与不甘,两只被剜去眼珠的眼窝深陷着,在那张绝美的脸上显得更加恐怖可怕,少年的样子看起来,更象是自炼狱返回人间复仇的杀神! 一柄银光闪动的短剑,忽然跳跃着出现在了少年夜宸的手上! 那是……鱼肠剑! “鱼肠剑!……”曾为夜宸的老师、大学士傅以渐惊呼:“夜宸,快放下!那是不祥之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 少年薄唇紧抿,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你……你要杀我?”炎风大帝猛然明白了过来,龙颜驳然大怒:“逆子!孽种!” 第二百三十章 白狼之死 “护……护驾!”傅以渐惊呼着,早有一排弓箭手冲上前来,护在炎风大帝面前,一字排开,单膝跪地,将箭尖齐齐对准了夜宸。 “杀!杀!”炎风大帝毫不留情的下旨。 弓箭手迟疑着,不敢发箭。 谁也不知道帝王的心意,只是一时恼怒威慑,还是真的要杀死自己的儿子? “我没有这样的儿子!他跟他那美丽的母亲一样,都是祸国的祸水!”炎风大帝的语声冰冷:“我宠爱过的女人,却在妓院卖身,我跟这个女人生的儿子,却今却要来杀死他的父亲,损尽帝王家颜面——这样的孽种,留在世上,还有什么价值?” “杀!”他绣着五爪金龙的袍袖挥起,猛然落下,做出了决绝的手势。 在那一刻,箭如潮水般,从弓箭手的指间铮然放出,向着对面的盲眼少年射了过去! “父王、父王,不要啊!”在那一刻,一个十余岁孩子的身影扑了进来,穿着锦袍的前襟中,兜了一兜的野果,却一下子摔倒在地,野果滚落了出来。 弓箭无眼,箭发已不能回头,几支箭眼看便向射中那个孩子! “冰儿!”连一向铁石心肠的炎冰大帝也陡然失色! ——那是他最喜爱的小儿子炎冰,虽只十四岁,却被他带了出来,三个哥哥去狩猎,最小的孩子便去林间采了野果来,准备给父王和哥哥们解渴用。 眼看这几支箭,便要射到幼小的皇世子身上,炎风大帝的心陡的一沉! 然而空中陡然划过一道银光,鱼肠剑自夜宸的手中挥出,只是轻轻一划,那所有的长箭便被削成两截,掉在地上。 炎风大帝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炎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没有奔向自己,反而奔向那个逆子夜宸! 十来岁的孩子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哥哥,语声中还带着稚嫩:“宸哥哥!宸哥哥!不要杀父王!” 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父王:“父王、父王,答应冰儿,你也不要杀宸哥哥,好不好?”孩子稚气的脸上,一双眼睛纯净无邪:“我们……是一家人哪!” “一家人……”被他抱住大腿的哥哥,喃喃念着,几滴泪珠从没有了眼珠的眼眶中潸然而落:“帝王之家,最是无情,若有来世,夜宸愿生生世世,不再生于帝王家!” 他忽的一把重重推开炎冰,十岁的孩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就见自己的哥哥,手中的鱼肠剑再度举起! 群狼也随之咧开了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向着众人冲了上去! 近卫队的士兵们急忙挥起刀枪抵抗。 可是那些狼极其凶猛,张嘴一咬,便可以将刀枪咬断,口中发出阵阵狼嚎、狼啸,那种声音令人听了头脑发麻,不寒而悚,很快便丧失了战斗力,任由群狼扑咬。 近卫兵们奋力抵抗,却也只杀死了几只低阶的风狼、银狼,那些修炼到三四阶的炎狼和金炎狼,他们几乎不是对手,狼群不仅攻击凶猛,而且极有组织,如同人一般进攻撤退,甚至采取合围进攻对手,到得最后,那些号称最强防御队的近卫们握着刀枪的手都不由发起抖来。 到了最后,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士傅以渐都从地上捡起刀片,双手捧着,战战兢兢的参与了战斗。 然而——,“唰”的一声,一道银光亮起,大学士咽喉上赫然出现一条细细的红线,倒在了地上。 “不要怪我,”少年夜宸收了剑,对着他的尸身喃喃:“既然迟早都是要死,我只是想让你死得痛快些,老师!” 那也许,是那个少年夜宸心中最后的一点人性流露。 然后,他手里持着剑,一步步向着坐在最后的炎风大帝走了过去。 那只是短短的几步路,他却仿佛走在刀尖之上,每走一步,心里都在滴血。 那是他的父亲,万人之上的君王。 却是导致他母亲死亡,他流落漂泊的元凶,那一瞬,所有苦难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齐呈现,焚心似火! 他听到了父亲沉重的喘息声,和剧烈的心跳声。 原来九五之尊的帝王,也会害怕么? 他慢慢的抬起手,手中的鱼肠剑,剑尖对准了自己的父亲。 鱼肠剑,天地不祥之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 炎风大帝从座椅上慢慢站起身来。 “逆子,你想杀了父王,取而代之吗?”帝王之威,如雷霆之怒,龙之伏地,余威犹在。 夜宸苦笑了一下,微微摇头:“父王,你终究还是不懂宸。” “宸,那你要什么?”沉默了一下,炎风大帝的语声稍稍缓和了一些:“即便父王退位,你也还是争不过你那几个哥哥的。” 夜宸忽然哑声笑了几声。 “原来父王心中,只有王位皇权,娘亲,”他抬起没有眼珠的双目,望向天空:“你的在天之灵,听到了吗?……” 天空茫茫,没有回声。 夜宸慢慢的低下了头。 “宸不要皇位,”他慢慢的道:“又还能要什么呢?” 这世上,已孤独冰凉得只剩下皇位,是现在的他,可以唾手可得的东西。 炎风大帝却蓦的失声笑了起来:“原来我接你回宫,只是引了一头野狼入室,你心心念念所想的,却是与几个哥哥争夺皇位啊!” 语声骤的一紧:“幸亏我当时早已看出你狼子野心,只是利用你这个平民庶子来激起几个世子的争胜之心,并借机制衡他们的实力,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敢对皇位轻举妄动!” 身为帝王,果然是立于最孤独的顶端,便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如此算计,其实,他的几个儿子,又何尝不是在同样算计着他呢? 这是身为帝王的悲凉。 可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愿意为之而放弃呢? “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了,”炎风大帝盯着自己这个最桀骜难驯的儿子:“锦胤他们每个人都率了亲卫队,在外头打猎,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你纵有狼群相助,也不是他们三个人的对手!” “是吗?”夜宸冷哼了一声。 那样薄凉的语气,不知为什么令得帝王心头一紧。 夜宸忽然将手指放在唇边,撮唇忽哨,那一声啸声,如同狼啸,在林中远远传了开去。 不多时,林中奔出三头巨狼,口中叼着三具人身,拖了过来。 炎风大帝睁眼一看,不由目眦欲裂! 那是他的三个儿子! 锦胤、姬楚、庆熙,他们血淋淋的尸首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前犹未瞑目! 他们的身上和脖子上,都有数道薄薄的剑痕,而不是狼痕! “是……是你杀了他们?”炎风大帝痛心疾斥,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个双目已盲的儿子,竟然做下了这等残忍滔天的恶事! “嗯,我趁他们分开打猎的时候,一个一个的亲手将他们杀了!”少年夜宸简短的回答:“他们该死!” 他蓦的抬头:“您也该死,父王!” 他一剑抬起,却蓦的被一支远远飞来的羽箭击中剑身,鱼肠剑脱手飞出! 跟着一大队人马,出现在炎风大帝的身后。 为首的禁军统领夏侯湛一手持着弓箭,飞马奔上前来,滚鞍下马:“末将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恕你无罪,平身!”炎风大帝微微抬手,唇畔露出一丝笑意:“天子狩猎,必在山下布下禁军,在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已令人发出暗号,召集山下的禁军兵马上山,”他目注着自己的儿子:“我也是兵马上打天下,宸,和父王比起来,你还是嫩了一点儿。” 禁军拥有最强大的武器铁御弓和火箭铳,独孤湛一挥手,那些禁军士兵便冲上前去,顿手中铁御弓和火箭铳齐开,顿时林中箭火齐发,炸得灰飞石走,狼群纷纷倒下! 禁军包围了上去,围剿着剩下的狼群,群狼渐渐处于弱势,却激发了更强的斗志,狼眼中闪着凶光,一个个悍不顾死的向着禁军冲了上去,迎着飞来的箭矢和发射的炮火,撕咬着他们的手臂,咬断他们手中的武器! 仅剩的五六只狼聚在一起,在白狼的带领下,集体发出一种狼啸之音,那是一种魂啸术,发出一种极强的蓝色光波,冲入了敌阵之中。 顿时有数名弓铳手丢下手中的武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耳中流出鲜血来,倒地身亡! 其余的弓铳手也摇摇欲坠! “是那只头狼!”禁军统领夏侯湛一眼看出端倪:“先杀了那只白狼!” 他一手搭住弓箭,瞄准了白狼! 白狼看着那名金丹期的禁军高手,双爪刨地,两只狼眼中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狼性通灵,它虽是五阶的紫金炎狼,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咻”的一声,夏侯湛手中的箭破空发出,闪电一般射向了白狼。 “不要杀它!”听到风声,少年夜宸拼命奔出,以身挡向那只铁箭! ——白狼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于他,亦师亦友,如兄如长,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要白狼死! 那头白狼看着奋不顾身扑过来的夜宸,狼眼中忽然放出光芒来,从地上凶猛的一跃而起,巨大的冲力将夜宸撞翻在地,白狼的身体迎上了铁箭,“噗”的一声,箭尖刺入,涌出的鲜血,顿时将它胸口的白毛染得通红。 白狼“扑”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白狼!白狼!”夜宸伸出颤抖的手,在地上摸索着,摸到白狼的身子,将它紧紧抱入自己怀中:“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少年胸中发出低低的嘶吼,夹杂着喑哑的哭声:“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雄壮的白狼,在他的怀中,忽然伸出舌头来,在他苍白的脸上轻轻舔了舔,如同亲人最温柔的抚摸。 然后,它的头慢慢的耷拉了下去。 如果夜宸可以看见,他就会知道,白狼临死前最后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关怀,那么不安。 如果眼神可以说话,它仿佛就是在说:“宸,在这个人心比狼还险恶的人世间,我死了之后,你该怎么办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末日将临 失去了头狼的几只炎狼和金炎狼,口中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咆叫,纷纷纵起身子,冲向了禁军士兵! 然而,它们很快就死在拥有装备精良的铁御弓和火箭铳下,地上躺着一地的狼尸。 炎风大帝从一名禁军士兵手中夺过火箭铳,将铳口对准了自己的儿子。 “争夺王位,你还是输了,宸!”炎风大帝的双眼之中,有着亘古帝王坐于高处的寒意:“不要怪我,是你自己没有能力和资格坐上这个宝座!” 他的手指,冷冷的抠动了扳机。 然而就在这时,山林中忽然起了一片地震,“轰轰”的巨响之中,数道浓烈的烟云冲天而起! 炎风大帝也因为这一片巨震,站立不稳,手中的火箭统滚落了下来,一声炮火,射向了远远的山林! 密林之中,忽然现出了十数面旗帜,那些旗帜迎风招展,绣着各路诸侯的徽记,其中冲在最前面的一支,赫然是最负盛名的宁王康叡。 “康叡,”炎风大帝惊怒的看着他:“你也要反了吗?” “反?”康叡骑在马背上冷笑一声:“帝王无道,我等乃是替天行道!大丈夫立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诛杀昏君,改天换日!” “你们……”炎风大帝指着他身后的十路诸侯:“也是要反了吗?” 十路诸侯静默着,然而十路人马,却是杀气腾腾,直冲云霄。 “不要问他们了!”康叡冷冷一笑:“我等十一路诸侯,早已随陛下的儿子夜宸结下白马盟誓,为扶明主,不肯退位者,天下共击之!” “不肯退位……”听到这四个字,炎风大帝的面色霍然冷了下来:“你们,这是在逼宫哪!” “正是!”这次回答他的,是他的儿子夜宸:“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筹划了十年,结下了一张弥天大网,为的就是最后,要用这张网,将你这个人间的帝王网住,父亲!” “十年……”炎风大帝叹了一口气,回想着:“那是什么时候?” “是从娘死去的那一天开始。”少年面无表情的回答。 “您该为娘的死有所补偿,父亲!” “那个命如草芥的平民女子,你也要父王以帝王之尊来偿命么?”炎风大帝几乎是震怒着咆哮。 “是的,父王。”少年平静的回答。 这是他最后一次称对面的人为自己的父王,少年挥了挥手,十一路诸侯大军冲上前来,顿时喊杀声震天! “不要以为我败了,我有帝国十万禁军护卫,谁能动我?!”炎风大帝发出最后的嘶吼,抢过一名禁军手中的长枪,跨上马背,亲自冲了上去! 帝王亲征,十万禁军在禁军统领夏侯湛的率领下,奋勇迎敌,双方展开一场血肉搏杀! 硝烟四起,山崩地裂,烟云蔽天! 这是一场禁军与诸侯军的大战,更是一场父与子的对决! 炎风大帝本是武帝,掌中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宛如神龙夭矫,流光参差! 电掠秋雨山河鸣! 月照河山满江红! 只是,他面对的,是他这个从狼群中长大的儿子! 夜宸的剑法快、准、狠,简单而有效,他如一头野狼般,毫无惧怕、毫不留情的冲向了自己的父亲! 只几招间,炎风大帝掌中的长枪,便被夜宸一剑削飞,长枪“嗡”的一声,弹向了天际! 跟着“刷”的一声,夜宸手中的鱼肠剑,闪着冷冷的寒光,刺向了自己的父亲! 炎风大帝看着逼至喉咙的剑尖,叹息了一声,放弃了抵抗。 “宸,你嬴了!……”在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君帝主,仿佛刹那间苍老了数十岁。 “争夺王位之路,步步荆棘,不容有一丝的差错,”少年夜宸的语声,冷凝而镇定,空洞的眼眶在苍白秀美的脸上,显得分外可怕:“您最看重什么,我便夺走什么,正如父亲您也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切全部夺走了一样……娘,您的在天之灵,终于可以瞑目了!” 少年手中的鱼肠剑狠狠刺下! 在那一刻,他手中的剑,忽然被一双小手硬生生抓住! 是那个年仅十一岁的弟弟炎冰! 血从他的手指缝流了出来,然而孩子却不松手:“哥哥,求你放过父王!我愿意为父王抵命!” “放手!”夜宸对这个自幼喜欢跟随自己的弟弟却毫无怜惜之意,喝斥:“再不放手,我连你一块杀了!” “我不放手!”孩子倔强了起来,紧紧抓握着剑身,血如泉涌,一如当年十岁时候的他。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夜宸冰冷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一掌将弟弟拍开,鱼肠剑“噗”的一声,刺入了炎冰大帝的心口! 鲜血从父亲的心口中喷溅而出,发出咝咝的声音。 夜宸听着那样残酷而冰凉的声音,心中明明想笑,却又想嚎啕大哭。 是的,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他还杀了自己的三个哥哥! 可是,他却哭不出来。 他茫然的抽出鱼肠剑,将剑抛在了地上,茫然的往回走去。 身后,他听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父亲的语声:“做得好!宸,从此你将抛弃所有的情感,无恨亦无爱,走上一条至为孤独的道路,那是最强者的路……”炎风大帝笑了起来,留下了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你,终究不愧是我的儿子!……” 夜宸茫然的向前走去,四周的喊杀声在他身边起伏,刀剑掠身而过,他却毫不关心。 爱他的死了,他爱的人死了。 恨他的死了,他恨的人也死了。 至高至尊帝位。 至热至冷人生。 至喜至忧相爱。 至伤至悲离别。 他的发丝在风中扬起,右手捂着胸口,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了胸腔内心脏的跳动。 父亲说的对的吗? 他的心已经死了,从此无恨亦无爱,无忧亦无惧。 而失去了一切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正在这时,一阵大雨忽然泼天而降。 那阵雨来得毫无预兆,异常迅猛,瞬间便将他淋得浑身透湿,雨水里夹杂着阴暗死亡的气息。 “下大雨了!”正在激烈交战的双方兵士住了手,惊恐的看着头顶的阴暗的天空。 天空象被捅破了个窟窿般,大雨从中倾泻而下,雨势大得根本看不清雨滴雨线,就仿佛是有人拿着一盆水从天空泼下一般。 水势很快就从山脚漫延上来,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迅速上涨。 “天破了!” “要淹了啊!” “要发洪水了啊!” 数十万士兵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丢盔弃甲,争相逃窜。 那是极其可怕的雨,仿佛要灭杀这世上的一切生灵。 天,灰暗阴沉得如同黑了一般。 仿佛末日降世。 夜宸什么也看不见,他孤独的站立在原地,耳中听着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的声音,雨水声,奔逃声,“轰”的一声,不知道是哪里的山口崩裂,山洪倾泻而下,滚滚洪流迅速淹没了一切! “快逃啊!”四方八方都有人在大声嘶喊。 可是他不知道逃向哪个方向。 在数十万人的奔逃声中,少年抱紧了双臂,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也许,这就是他杀死了所有亲人的代价吧,上天降下如此的严惩。 “你走上了一条至为孤独的路……”父亲临死前的语声,又在他耳畔响起,如同一道冷冷的诅咒。 “你,终究不愧是我的儿子啊!” 他杀了父亲又怎样?他终究摆脱不了他是他的儿子的事实。 他杀了哥哥们,可是他的内心,也从此背负残杀血肉同胞的永世惩罚。 娘亲死了,白狼死了,他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再被人爱,不再被人需要。 不如……就这样死了吧,让一切结束。 少年孤独的站在雨中,任凭冷雨鞭子般抽打在脸上,一动不动,四周全是仓惶奔逃的身影。 “哥哥,哥哥!”一双小手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角,那是弟弟炎冰的声音:“快逃啊!” “逃……去哪里?”夜宸下意识的茫然问。 “去……”十四岁的孩子努力想着:“去没有争战的地方,去有炊烟,有溪水,有鸟窝的地方,哥哥打猎捕鱼,我就天天跟在哥哥身后,帮哥哥提抓来的兔子啊,山鸡啊,鱼啊……晚上回家,哥哥就教我读书识字,给我讲故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手忽然一紧,被哥哥紧紧握住:“好……哥哥带你逃,”夜宸的语声有一点点哽咽:“就去那样的地方。” “嗯!”十四岁的炎冰点头,用力的回握住哥哥的手。 “你……不恨哥哥吗?”夜宸忽然问。 “恨什么?”炎冰仰起头来,道。 一阵大水忽然泼天而下。 水里夹杂着无数的泥沙,草叶,浮枝,迅速的淹没了两个人的头顶。 “炎冰……弟弟……”夜宸在水中伸出手,竭力的去抓那只小手,可是四周空空如也,这一对最后活着的兄弟早已被水流冲得分散了。 “冰……冰……”夜宸不顾一切的冲入水下,在昏黄的水中四去寻找,大声呼喊着,他看不见,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声息。 水中散落了无数的尸体,是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士兵的,还有鱼类和山兽的尸体,这一场大水,连水中的鱼也不能幸免。 水位还在迅速的上升,似乎要将一切都淹没。 水下的夜宸,口鼻中呼出一连串的气泡。 头发如水草般向上飘起。 不行,他已经支撑不住了,他必须上去换气。 他的头在水面上浮起,并没有看到,世界已变成一片令人震骇的景象! 四周全是白茫茫的水,与天相接,天与水之间,似乎已没有别的东西,无处可以立足,无处可以倚靠。 天地寂茫,似乎所有的生灵都死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绿眉船 夜宸在空茫的水上漂浮着,头顶上,雨水还在淅淅而落,而后逐渐渐小,慢慢停了下来。 四周都是水,除了水的流动声,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没有人声,没有生物游动挣扎的声音,甚至连天空中,都没有落叶飘落和鸟儿振翅的声音。 那样令人绝望的静寂。 就在夜宸感到快要支撑不住沉下去的时候,水中忽然漂过一根浮木,他抱着那根浮木,又勉强支撑了数日。 没有吃的,虽然四周都是水,可是那水中浸泡了无数动物的尸体,毒素弥漫,无法饮用,在没有食物和水的情况下,夜宸不知在水上漂浮了多少个日夜,渐渐感到绝望。 他只能凭借太阳照在身上的温度,来判断是否白天黑夜,时间似乎如亘古的钟漏般,一滴一滴,过去得特别缓慢。 到了最后,他脑海中甚至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幻觉,一会儿看到娘亲来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杀父亲,她说她到死都是爱着他的,并且最终原谅了他,那个雄狮一般的男人。 一会儿看到父亲在自己的面前说:“你不愧是我的儿子,我为你骄傲!”下一刻,炎风大帝却又变了脸,怒骂:“孽种!我怎么生得出你这样的儿子,你弑父弑兄,乃是天地间的妖孽,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一会儿看到三个哥哥血淋淋的在地上爬着,伸出的手指如鬼爪般,抓向他的衣服:“夜宸、夜宸,我们是要杀你,那是因为你竟然和我们抢夺王位——那本来是属于我们的东西,可是你竟然,把我们全都杀了,把王位还给我们、还给我们啊!” 一会儿看到白狼站在他的面前,眼神里是温柔的神情,竟然口吐人语:“夜宸,别怕,我们炎狼族的灵魂是属于月亮的,在九星连珠、盈虚冲月的时候,我会修炼成六阶的冥炎狼王,以我的狼魂,保护你。” 一会儿看到弟弟炎冰,十四岁的孩子仰着头在问他:“哥哥,你要我恨你什么?”突然一阵大水从他头脸上浇下,将他的衣发浇得透湿,孩子变了脸,现出狰狞的神情:“不错,我是恨你,哥哥,我本来有一个好的父王,有三个疼爱我的哥哥,可是,你现在把他们全都杀了!我恨你,我要你活下来,等我长大了,亲手死在我的手上!” 孩子的语声如同真实存在般,在夜宸的脑海中回响,令得衰弱的人下意识的颤抖了起来。 在那种极端恶劣的情形下,夜宸的精神和身体,几乎都衰竭到了极限。 大水无声无息,无边无际。 夜宸浸泡在水里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白,出现微微的肿胀,他的手指头也变得关节肿胀起来,抓握不住,从浮木上滑落了下去。 他的身体在水中无声无息的下沉。 终于……还是要死了吧…… 他在无边无际的水中漂浮着,心里头忽然有了一丝解脱的快感。 水上,忽然掠过一道巨大的阴影,那是一般巨船的船底。 那只海船极大,从水面上掠过,如同一只巨鲸游过。 三桅五帆,船首形似鸟嘴,首尾高昂,船头眼上方漆着条绿色眉,船速极其稳定,正在破水而行。 “这艘船名叫‘绿眉’,是御船厂专为帝国‘擘海军团’打造的船只,首尖尾方,船舵是水密隔舱,尖首尖底利于破浪,底尖吃水深,稳定性好,并且容易转舵转变船向,也利于在狭窄的航道和多礁石的航道中航行,特别适合海战。” 右金吾卫洛铭一身软甲,侍立在侧,极有耐心的解释道。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抚了抚悬在腰畔的温铜刀。 他是个看起来温和谦逊,很好说话的年轻人。 但是他却一般不对人好好说话,只有一般人对他好好说话。 征澜帝国帝都之中,金吾卫乃是魔君近侍,掌宫中及帝都日夜巡查、警戒、烽候之职,典司禁军,保卫帝都和宫城的安全,大变突发时刻,可以执金革以御非常。 其属下设有武库、中垒、寺互、督船四司,其中武库为帝国制造和贮存兵器的机构,督船乃是督造帝国船只的机构,下设御船厂,中垒、寺互皆设有监狱,主管典司刑狱,可以不通过任何机构直接用刑。 魔君出行时,金吾卫则负责随行宿卫,保卫君王的安全。 若国事危急,拥有精兵良器的金吾卫军甚至可以出兵远征。 由此可以看出,金吾卫得君王亲睐,权力非常之大。除了国师尊凉,朝中百官莫不对他们礼让三分。 金吾卫分为左金吾卫和右金吾卫,各统一支兵队。 左金吾卫统领段铮,右金吾卫统领洛铭,号称为魔君钧天泽的左臂右膀。 魔君尝言:“我有左右金吾卫,便如两条铁臂,近能控摄朝堂,远能定国安邦,谁能断其一臂乎?” 由此朝中传言:“为官当作金吾卫。” 左金吾卫段铮一向沈毅寡言,不苟言笑,相比之下,右金吾卫洛铭看起来就显得温雅常笑,谦逊平易得多。 但谁都知道,洛铭的笑,只是一种姿态而已。 他笑给所有人看,只是为了表现他的平易近人,而不管他怎样笑,单就“金吾卫”这三个字,已经足够飞扬跋扈。 所以他无须飞扬跋扈。 只有在面对一个人时,洛铭的笑和言辞,才是真正谦恭的。 这个人,就是魔君钧天泽。 能够让洛铭这样的人俯首贴耳,乖乖听话,确实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 所以钧天泽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现在,洛铭就站在铺陈华丽的船室内,对着坐在座椅上的人,俯首贴耳,极其温雅的笑道:“魔君,对这条由督船司打造的‘绿眉’船可还满意么?” “好倒是好,”坐在椅上的人,有着极为冷峻的下巴,薄唇咧开一线:“只是你这船体铆接技术还有待改进啊,不然,若是海战时航行个三五十天,铆钉松动,这船岂不是要沉了?” 修长有力的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拍,顿时震动船舱地板,将一支小小的铆钉震得跳脱了出来,落在地板上。 “铆钉之间尚有空隙,长期浸泡在海水,更容易脱钩,甚至影响船体行动,”椅上的人脊背往后一靠,舒舒服服的坐着:“这么看来,连我钧天泽现在坐在这条‘绿眉’船上,也是不安全的啊!” 他的嘴唇勾起一丝笑意:“我若是掉到海里,洛铭,你可是脱不了谋杀弑君的罪名!” 魔君虽然在笑,洛铭却是一丝一毫也不敢笑,连忙俯首躬身:“是!臣下这就令‘绿眉’回航,请魔君下船,将船上两千四百五十三个铆钉部件再仔细丈量尺寸,重新打造!” “不必了!”魔君挥了挥手,制止了他,脸上的笑意更盛:“我就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的,洛铭,你都跟我多久了,胆子却还是这般小!” “魔君……”洛铭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苦着脸道:“‘谋杀弑君’可不是小罪,魔君一句话,臣下便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魔君大笑了起来,将扶手边木几上的一块点心塞入嘴中,细细咀嚼。 “点心还不错,细腻松软可口,你这点心,可是做的比你这条‘绿眉’船好太多。”钧天泽尝完一块,赞道,脸上浮起了一抹放荡不拘的笑容。 这是个才二十一岁的年轻人,身材伟岸,古铜色的肌肤,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冷峻而高贵,五官分明如刀刻,一双紫眸幽暗深邃,黑发微卷,以金簪束起,显得狂野不拘,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时而冷定,时而暴怒,时而沉默,时而狂喜,这个喜怒无常、阴狠暴戾的君王,令陪侍他多年的洛铭,一直觉得没有看透过。 钧天泽的目光看了过来,如同千根针刺落在洛铭脸上。 “紧张什么呢,洛铭?”钧天泽失声笑道:“好好陪我说说话,你可不要学段铮那个闷罐子,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拍了拍胸口:“他要是在我身边,此刻我定然是要闷死了!” “是。”洛铭想了想,道:“我们此次本为试航‘绿眉’,现在出来已是太久了,再过得片刻,只怕夕阳便要落山,不如就此打住,早些返回罢!” “不急。”钧天泽语声沉冷了下来,缓缓的道:“‘绿眉’战船本是专为攻打与星堕大陆隔海的风炎大陆上的人族云浮帝国所造,但以今日看来,这座风炎大陆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变故,竟然整座大陆突然下沉,一个庞大的云浮帝国就此全部沉入了海水之下,千万生灵无一幸免,似乎是被上天降下的惩罚一般,实在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邪异的笑容:“我实在想不通,象我们魔族这样侵略四方、屠杀异族、横征暴敛的帝国,才更该得到惩罚和诅咒才对,怎么反而是人族被灭族呢?” “说来……不动一刀一兵而看到人族灭绝,真的是让人觉得……太不好玩了!” 洛铭听到魔君最后的评语居然是“太不好玩”四个字,只差一口血没有喷出来,只有辛苦的忍住:“星堕大陆和风炎大陆之上,最强盛的,除了咱们的征澜帝国,便是人族的云浮帝国了,既然上天替咱们灭了云浮帝国,只能说明此时正是魔道盛行,君上该趁此时机,一举作机攻打血族、月族、影族、魅族、幻族等异族,一统人间界,建立不世之功才是!” “说的也是……”钧天泽手指抚过下巴,眉头微微皱起:“但这次风炎大陆的陆沉来得太过奇怪,似乎一个瞬间,便天翻地覆,绝不象是自然异变,而是有极为强大恐怖的外力侵入……我们出去看看,看是否还能有什么发现。” “是!”洛铭躬身应了一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船舱。 第二百三十三章 魔无惧物 苍茫的天。 苍茫的水。 天水相接,如同一色。 钧天泽和洛铭站在绿眉船的船头甲板之上,手抚栏杆,浩瀚长风吹过,天空中没有飞鸟的痕迹。 在这一片苍茫的海上,几乎没有落脚处,连飞鸟也难渡。 “都说深渊海是无尽之海,海上除了星堕大陆和风炎大陆两块巨大的陆地,再往东,便是无尽的天尽头,”钧天泽极目望向海天一色的远处,道:“洛铭,你说呢?” 东方的尽头,夕阳正映在海水上,将海水染成一片红色。 “天的尽头,应该是归墟吧!”洛铭站在船头,海风吹起他铁盔下的长发,显得愈发英气:“臣听《创世天书》上记载着说,深渊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乃众水汇聚之处,名曰归墟。” “真想去天尽头看看啊!”钧天泽手拍栏杆,紫色的眼眸中,映出满天的晚霞:“我真知道,太阳落下的地方,是不是真的掉入了海水中,或者说,掉进了那一片归墟之中。” 忽听“噗嗵”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滑落入水中的声音。 那是极轻微的一声响动,仿佛游鱼潜入深渊,鱼身游弋带起的水声。 可是落在两个金丹级的魔修高手中,却是听得异常清晰。 ——其实魔修修的乃是玄丹,丹成之后,与修真者的金丹不同,通体呈黑色,而且魔修与修真的同等境界下,进境比修真快,实力也比修真者高。 这是魔修生而具之的优势,也是魔族能够凌驾欺压于其他异族之上的原因。 “有东西掉入水里了。”洛铭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一根浮在海水之上的浮木,几圈涟漪。 “不是东西,”钧天泽看向了那个方向,断然道:“此时还能活下来的,也绝不是什么走兽,那定然是个人!” “人?……”洛铭惊讶了一下,随即吩咐舵手:“往那边开,赶快!” “右满舵。”舵手发出一声指令,随即整座巨大的绿眉船,船体向右倾斜,加速行驶了过去。 绿眉船很快就驶到了浮木旁。 钧天泽对绿眉船的性能还是表示满意:“能够让一艘如此巨大的海船转弯和加速如此快,洛铭,你还真是用心了!” 他伸出一只手掌,在洛铭肩头上拍了拍。 洛铭赶紧躬身:“托魔君殿下的洪福!” “少来!”钧天泽不屑的啐了他一口:“在别人面前,你跟我使这套虚头巴脑的君臣之礼也就罢了,现在船上只有你我二人,再那么见外,当心我把你一脚踢下海去,信不信?” “信、信!”洛铭赶紧直起身来,恢复了常态:“那人在这海水中漂浮了几日,没有食物和水,只怕快已油尽灯枯了,微臣这就找人下海,撒下渔网捕捞去。” “不用!来不及了,等你们张网,那个人只怕死都死了!”钧天泽挥了挥手,紫色的眸子目注海水,熠熠发光,一手扯掉赭色的披风:“我自己下海去捞!” “魔君!”洛铭赶紧拦阻:“这海水之下,浸泡了无数的动植物和人族的尸身,早已毒素蔓延,魔君真龙之躯,万万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钧天泽哈哈大笑了起来,豪情渤涌:“你不是说我是真龙之躯么,这龙游于水,我最擅长的,就是潜水了!” 然后他一步踏上栏杆,站在上面,双手张开,高大的身躯忽然向下倾倒,“扑嗵”一声笔直的坠入了海水之中,如同一只捕食的巨大海鸟。 洛铭站在船头,看着魔君消失的方向,无奈的摇了摇头。 都说帝王之心不可测,这位魔君大人的心思,那可真如海底针一般,深不可测量,他虽然随侍他这么多年,也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将要做什么。 不多时,突听水面“哗啦”一响,钧天泽手中抱着一个人,浮出了水面。 他招了招手,船头立刻垂下一条粗粗的绳索,几名船工一起使力,将他捞了上来。 钧天泽一上来,便“啊切——”一声,打了个喷嚏:“这水下是真他奶奶的冷啊!” 他的一头微卷的黑发贴在脑门上,吸了吸鼻子,将怀中抱着的人“啪”的一声甩在甲板上:“快看看,活过来没?” 洛铭弯下腰,伸出手指在甲板上的人鼻端一探,摇了摇头:“没有气了。” “没有气,怎么可能?”钧天泽叫了起来:“我刚刚在水下的时候,看到他已经快要淹死了,便给他灌了几口真气……” 说到这里,这高大的男子忽然闭了嘴。 “灌了几口真气……”他的属下却没打算放过他,慢要斯理的问道:“是……嘴对嘴的么?” “闭嘴!”钧天泽浓黑的眉毛一挑:“不问这句你会死吗?” “属下只是有些不太明白而已。”洛铭已快憋到内伤,却还是一本正经的道。 “除了嘴对嘴外,那还有什么别的方法么?”年轻的魔君顿时恼羞成怒了起来,往地上的人身上踢了一脚:“怎么还不醒?也不太对不起我亲自下水去救他了,好冷……啊切!——” 他蓦的张大了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一旁的侍卫,赶快将他的赭色披风递了上来,替他披在肩上。 正待要系上带子,钧天泽已经喝令道:“滚开!滚开!碍手碍脚的!”他肩上斜斜搭着披风,蹲下身去,查看躺在地上的人。 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躯在海水中泡得发白,还略略有些浮肿。 “真的死了么?”钧天泽不甘心的看着那人,忽的用力,一掌猛的拍在那人的胸口之上! “使不得!”洛铭叫了一声:“这人在水中泡了几天几夜,没有能量补充,身体已经衰弱之极,这一掌下去,他还没被淹死,先就被魔君你给劈死了!” 可是他这句话刚说完,原先还死尸一般躺着的人,忽然缓缓睁开眼睛,从甲板上坐了起来。 “果然是个命硬的啊,有种!”钧天泽大大的高兴了起来,又伸出手,在那人胸口用力锤了一拳。 那人吃痛,苍白的脸上眉毛皱起,却硬撑着没有倒下去。 “是你救了我?”他面无表情的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和嘶哑,面对着救命恩人,却没有一丝感谢的样子。 “怎么,救了你还不高兴啊?”钧天泽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差点儿就死去的人:“你要不是赶上我今天心情好,你早就死了!” “谁要你救的?”那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摸索着扑向船舷,摇摇晃晃走到栏杆前:“你若是为了图我报恩,那你就想错了!” 他双手攀住栏杆,一咬牙,明明看起来已衰弱至极的人,却忽的一下子跳上了栏杆,站在上面,摇摇欲坠。 “等等!”钧天泽急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去死。”那人回过头来,淡淡答了一句,苍白如纸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是深不见底的黑:“这样,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 脚下,波涛万顷,水声轰鸣,他面上缓缓露出一丝惨白的笑意,双目一闭,向下跳了下去! “轰”的一声,他脚下的栏杆,忽然变得粉碎! 碎屑飞起,掉入了海水之中,溅起几圈涟漪。 他的一只脚却被人拖着,用力甩起,整个身躯盘旋着飞起,然后重重跌落在甲板上。 “我答应过你死了么?”钧天泽大怒,瞳中的紫色迅速变得深如黑色,一手指着摔在甲板上的人:“我救了你,你的命从此就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没有资格死,知道吗?” 那人挣扎着,从甲板上刚要爬起,却又“扑嗵”一声,重新跌回甲板。 他忽然惨笑了一声。 “我的命是你的?”他苍白的脸上,秀气的眉毛蹙起:“这真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脸面对着魔君,眼前,却是一片看不见的黑暗:“爱我的人都死了,而活着的人,却没有一个不巴望我早点死的!结果,他们都死了,而我夜宸却还活着!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我是个不祥之人,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我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他面上现出悲怆之色:“现在,你还敢说,我的命是你的,你还想要我活着吗?” “对!”年轻的魔君咆哮了起来,屈下身,紫色的魔瞳瞪着他的眼:“我就是要你好好活着、活下去!” 他抬眼望向苍天,天上云层不息翻涌,魔君身上的霸气漏出出来:“身为征澜帝国的无上君主,魔族的领袖,我无所畏惧!不惧天,不惧地,亦不惧生,不惧死,不惧命!在我魔君钧天泽的信念里,魔、无、惧、物!” “这三界之中,人最弱小,害怕死亡,害怕衰老,害怕疾病,有诸多求不得,而高高在上的神灵又害怕失去人类的信仰,唯独魔是不会害怕什么、恐惧什么的,身为魔君,我向来只听凭自己的意愿行事,我想要的,便去争、去夺,我不想要的,便破坏、便毁灭!随心所欲,我行我素,上天下地,唯我独尊!” “现在,”他低下头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夜宸:“我还以为,我救下了你,便不敢让你这个不祥之人活下来了吗?” “若上天要你死,我便对抗这上天!” “若上天要对我降下惩罚,我便逆天成魔!” “魔君……”夜宸喃喃着,眼前的这个人,身上如同蛰伏着无穷无尽的强大力量,是与他所见的人族同类所不同的,他手段强硬、爱恨分明,他身上那致命的黑暗气息,无比的吸引着他。 象一块磁石吸引着另一块磁石,一种黑暗吸引着另一种黑暗。 是的,他的心里是一直黑暗的。 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暗。 “我夜宸,虽生为人族,却具魔心!” 他慢慢的伸出手去,被对面的魔君一把紧紧握住! “从此之后,你夜宸就是我钧天泽的人,生则同义、死则同袍!只要你活着一天,你就只能为我钧天泽而战!” 第二百三十四章 洞察之眼 夕阳照在“绿眉”的左舷上,闪闪发光。 洛铭奔了过来,向着在船头的魔君请示:“舵手问,是否启程回航?” 钧天泽凭海临风,淡淡道:“回吧,太阳也快落下去了。” 洛铭迟疑了一下,方道:“太阳早已落了,如今月亮已经升起。” “什么?”钧天泽愣了一下,抬起双眼望向天空,果见西天方向,一弯淡淡的月牙,悬挂于天际。 与东边的夕阳交相辉映,呈现出日月同辉的异景。 钧天泽皱了下眉,展开目力,向着夕阳的方向望去——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那轮夕阳忽升忽落,一时升起在海面上,一时又沉落下去,而当它沉落下去的时候,海面上又升起了一道青色的光芒。 “那是什么?!”他被眼前的奇特景象所震惊,双手扶住栏杆,下令:“开船,加足马力,向着东方疾驰!” “绿眉”船上突突的声音响起,巨大的船身向着“夕阳”的方向驰去,划破金灿灿的海面。 眼见离那轮“夕阳”越来越近了,钧天泽这才看清,海面上是两颗“太阳”在交替升起。 一颗“红太阳”从海面下升起,绕过一个半圆,再缓缓落下,然而又有一颗“绿太阳”从海面下升起,绕过一个半圆,缓缓落下。 一红一绿两颗“太阳”环绕不休,令得天空和海面呈现赤、青两色不停交替的景象。 “如此异景,难道……是神物现世?”钧天泽喃喃道,只是连他也想不通,那赤、青两道光球交替的东西,是什么。 “再加足马力,往前开!”他果断下令。 “绿眉”船轰隆隆的在海面上前行,然而,更加奇怪的是,无论“绿眉”船开的多快,那两颗赤、青光球,永远在船头同样远的距离,仿佛永远也开不到。 “是折叠空间?还是无限延展空间?”魔君眉头皱起,喃喃道,此时他们已经离开星堕大陆愈来愈远,好几千里了。 “魔君……”洛铭躬身,有些担忧的禀道:“咱们离开陆地太远,再往前行,船上所带的食物和饮水恐怕不足以供应返航,再者……前面不论是异形空间,还是妖物,前边的赤、青光球能发出如太阳一般的光芒,足见威力不小,为了魔君的安全起见,咱们还是立刻返航的好。” 他见钧天泽面现迟疑之色,补充道:“魔君莫要忘了,这深渊海的尽头,乃是归墟,无穷无尽,若我们定要追逐那道光芒,便很可能如夸父追日一般,不但永远追不到,很可能渴死在路上。” “无论妖物,若是达到天级,定然与天地生灵有着息息感应,应世而出,”钧天泽沉吟道:“这两颗奇特的光球出现,定然与我们息息相关……你去将夜宸喊出来,让他看看,他生长在我们东边的风炎大陆,东临大海,或者知道是什么。” “是!”洛铭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夜宸在他的搀扶下,走出了船舱。 他身体虚弱,本在钧天泽的舱室中静养,此刻全身早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软袍,慢慢的走上了船头。 “我倒是忘了,你看不见,”钧天泽回过头来看着他,目中露出欣赏之色:“你生得如此之美,若非被你那几个狠心的哥哥剜去了双眼,倒是丝毫不比我征澜帝国中那些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差。” 他忽似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抬起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身为魔君,他年少英俊,聪明绝世,风流自负,兼且龙章凤资,天质自然,帝国之中爱慕他的女子不计其数,他也洒脱不羁,不设后宫,亦不立后,到处眠花宿柳,他这张嘴唇,不知吻过多少美丽的女子,也不知被多少美丽的女子想念。 只是钧天泽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在水下亲吻过另一个男子的唇。 眼前的夜宸,实在比他所见过的大多数女子都漂亮得多。 魔君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连忙干咳了一声。 对面的人却有些恼怒。 “夜宸堂堂八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魔君怎能将我与那些脂粉女子相比?” “咳……咳咳……”钧天泽更加大声咳嗽了起来,紫色的眼眸一转,便即转移了话题:“我只是说,你没有眼睛,看不见正前方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夜宸果然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道:“是什么?” “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钧天泽将他的一只手抬起,迎向赤、青光芒发出的方向:“你感受到了么?” “有温度……”夜宸静下心来,细心的感受着,失去了双目的他,触觉反而分外敏锐:“象太阳一样的温热……象月亮一般的冰凉……” 他的眉头微皱:“这种交替出现的光芒,可是赤、青两色?” “是。”钧天泽微微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 下一刻,他忽然醒悟了过来:“难道你说,它是……上古十方神器之一的黑神器轮回珠?传说它所发出的光芒,正是赤青两色。” 夜宸缓缓点了点头。 “可是,”洛铭在旁边道:“轮回珠只有一颗,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赤一青两颗珠子。” 夜宸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便在这时,洛铭忽然惊呼了一声! 照射在他们船头正前方的赤、青两道光芒忽然消失,一赤一青两颗珠子正从海水下缓缓飞起,绕着圈的升上天空,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天空中顿时被映得一片霞灿,显出极为妖异的颜色。 “那……那是怎么一回事?”洛铭惊骇的看着天空,下意识的拔出了温铜刀,挡在了魔君的身前。 果见那两颗珠子旋转着,忽然如同流星一般,带起两串长长的赤、青光芒,向着他们的船上砸了过来! 如巨大的火球扑入船中,船头顿时乍放出了一大片半圆形的光亮,映彻了半边天空! 光亮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直等光亮慢慢散去,魔君钧天泽和洛铭才惊异的发现,那两颗看起来足有房子那么大的珠子,竟然不见了! 夜宸跪在甲板上,双手用力捂着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看起来似乎极为痛苦! 他的双手手指之间,正有赤、青的光芒漏出! “夜宸!”钧天泽几步奔了过去,双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向两边掰开,却见他的两只眼眶之中,分别嵌上了一赤一青两颗珠子! 珠子发出耀眼的光芒,在两只眼眶中不停的旋转着,如同两团火焰。 “这……难道就是方才的那两颗珠子?”钧天泽震骇之下,喃喃自语。 他感到夜宸的身躯剧烈颤抖着,一忽儿热得发烫,一忽儿又冷得象冰。 “快、快!”他吩咐道:“速速将他抬回我的舱室去!” 几名手下连忙奔上前来,将夜宸抬了进去。 “回航!”洛铭高声吩咐道。 巨大的绿眉船,开始掉转船头,往回缓缓行驶。 夜宸足足在钧天泽舱室内的床上躺了两天两夜,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这期间他一直承受着珠子入眼的煎熬,不是在发着高烧,就是象掉入冰窖一般浑身颤抖,时不时的说着胡话。 他的话语含糊不清,守在旁边的钧天泽也只偶尔听见什么“娘……白狼……弟弟”等语。 他的脸上也时喜时忧,时而悲哀时而害怕。 等到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的平静,双眸睁开,眼中妖光流转,赤青双珠已化作双瞳,如同他天生的眼珠一般。 苍白的少年眼神冷酷而坚定,似乎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终于斩断了他与过往的一切牵挂。 他不再悲哀不再恐惧,无喜,亦无忧。 他就象是脱胎换骨,彻底换了一个人似的。 钧天泽反倒欣慰起来,这样的夜宸,反而更象一个魔族中人吧,更能成为他手中的快刀与利剑。 而锋利的刀,与锋利的剑,是没有情感的。 这赤、青两枚珠子,虽非传说中的上古十方神器轮回珠,却也威力无比,神物有灵,自投于夜宸眼中,化作赤、青妖瞳,使他拥有了洞察之眼的功能。 洞察之眼不仅能远察千里之外,细毫入微,而且能跨越障碍,看到主人所想看的东西。 洞察之眼具有察看敌人隐藏身份和数据的特殊功能。 洞察之眼能在对敌中随时察看敌人的斗力、斗心、斗阵等数据,不仅对单个敌人有效,哪怕是对千军万马,亦是同样有效。 要知道一般的察看工具,比如三叶草的水光屏,只能在对敌时启动,有时效限制,并且还只能对单个敌人,相比之下,这洞察之眼能察看千军万马,功力在水光屏上何止千万倍! 即使它并非神器轮回珠,亦是得天独厚的异宝了。 而且,轮回珠本是黑神器,只能为魔族或魔道中人所驱使,如果真的是轮回珠,人族出身的夜宸,也是无论如何驾驭不了的。 这是夜宸的天赋机缘。 所谓末路穷途,苦尽甘来,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大难不死,祸尽福生,人的祸福之数,便如这天地之间的气运之数一般,大抵便是如此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割血饲君 只不过夜宸苏醒过来后,一向身体精壮得跟头猎豹似的钧天泽却病倒了。 一向不生病的人,这次生起病来可就病得不轻。 他躺在床上,脸色乌青,奄奄一息,象是一头随时就要死过去的野兽一般,喘息沉重,无论是谁靠近前来,都瞪着眼将对方吼回去。 洛铭为了出海在船队中配备的御医前来探病查脉,也被他一手甩开,低低咆哮:“我没病!谁说我有病了!我不要你治,滚开!” 御医惊恐的看着他,他脖子上长出细细的青灰色花纹,从颈下一直蔓延到额头,覆盖住了大半个脸庞,看起来阴森可怖。 那是剧毒的迹象! “是在充满尸体毒素的海水里浸泡太久的缘故吧,身体被剧毒所侵,”御医退了回来,跟左金吾卫低低交代:“这种含有大量尸毒的海水,毒素极浓,普通人一沾上就会立刻毒发身亡,无药可医,魔君能支撑这许多时日,已是非常不易了!” 洛铭想了想:“那为什么夜宸也是在海水中浸泡数日,却没有被尸毒所侵蚀?” 御医回道:“他是在海水中慢慢浸泡,身体一点一点的接触尸毒,反而逐渐产生抗体,能抵御尸毒的入侵。” “原来如此。”洛铭点了点头,又问:“魔君的毒,真的无药可解吗?” 御医奉上一枚“百解千消丹”:“这枚丹药,可解百毒,能暂时抑制住魔君体内的毒性,但却不能解除如此高浓度的尸毒,左金吾卫大人还是给魔君殿下服用此药,尽早速速返回帝都,再另想办法!” 洛铭接过丹药,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御医躬身告退。 洛铭手里攥着那枚“百解千消丹”,轻手轻脚的走近床上的魔君,他此时面色晦暗,牙关紧闭,洛铭手中拿着一柄银色小刀,小心翼翼撬开钧天泽的牙关,刚将丹丸塞进他口中,却被对方“噗”的一声立即吐出,钧天泽从床上暴起,一手指着外面:“都说了我没病!还给我吃药!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病痛中的人,极易暴怒,何况是一位虎豹般的君王? 洛铭吓了一跳,银刀掉落在地上,他立刻伏身于地,然后悄悄退了出去。 退至门外,他几乎又吓了一跳。 ——门边,一直垂首站立着夜宸,面色苍白的少年,一动不动,如同一具雕塑般,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洛铭斜了他一眼:“你来很久了?” 夜宸低低道:“是。” 洛铭道:“你在担心魔君的病势?” 夜宸一动不动,仍旧道:“是。” 洛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方才我们在舱中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夜宸不知他是说的与御医的对话,还是与魔君的对话,迟疑了半晌,才低低回道:“是。” “那好,那你就进去伺候魔君吧,”洛铭淡淡扔下一句话:“你现在可是魔君面前的红人,‘生则同义,死则同袍’,他现在丹药不吃,油盐不进,若是支撑不到我们回转帝都,我便杀了你,为他殉葬!” 他脸上有复杂的神情,说完这句话,立刻扬长而去。 夜宸迟疑了一下,终于推开舱门,轻轻走了进去。 他一推开门,就见魔君伏在床边,身子躬起,大口的呕着血。 血从他的嘴角滴落,床边地上,已是一摊乌黑的血水。 “魔君!”夜宸想也不想,立刻冲上前去,双手扶住了钧天泽,将他的身子慢慢放回床上。 钧天泽闭了闭眼睛,喘息了一下,这才缓缓睁开,看着他:“我不会死的,是吗?” 他脸色更加乌青,青灰色的剧毒花纹已经蔓延到大半张脸,如同面上戴了一张极恐怖的面具,又如同死神的网正在逐渐将他攫住。 “魔君是不会死的,是吗?”钧天泽加重了语气,咬了咬牙,仿佛是在对着夜宸,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天下尚未一统,异族尚未臣服,大业未成,我怎可死?” 面色苍白的少年似乎是受到了他的感染,喃喃:“是的,你不会死的,魔君是不会死的!你会活下来,横扫四夷,威加海内,称霸人界,君临天下!” “呵……呵呵……”年少的魔君笑了起来,被死气笼罩的脸上,现出一丝顽强抗争的神情:“对,我是未来人界的领袖,怎会……怎会让冥界的死神将我抓走?” 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缕黑色的血从乌青的唇边溢出。 夜宸忽然五指虚空一抓,将地上的银刀抓起,在右手手腕上重重一划,鲜血从划破的腕脉中汨汨流出! 他将滴着血的手腕送到魔君唇边:“既然尸毒不能侵蚀我,我血中或有克毒之物,魔君,你就吃了我的鲜血吧!” 新鲜的血液就在唇边,气味诱人,钧天泽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吸食欲望,一手握着他的臂膀,大口吞落! 鲜血入肚,如同温热的泉水散开,他体内那股剧痛渐渐退去,五脏六腑的每一个孔隙都被鲜血滋润着,慰贴着,魔君深深的叹息。 那是极为舒适的叹息。 他脸上的青灰色花纹也在一分一寸的褪去,面孔重新恢复了光采,双目重新恢复了神采。 那本是一张极为英俊的男子脸庞,充满了狂野不羁的魅力。 “夜宸,你救了我,要什么赏赐?”他从床上走下地来,唇角绽放出笑靥。 “宸不要赏赐,魔君的病,本就是因宸而起,宸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夜宸伏在魔君的脚下:“宸只要追随魔君,鞍前马后,以死效命,便是最大的赏赐了!” “那好!”魔君含笑弯腰,双手将他从地上扶起:“从此以后,你夜宸,就是我征澜帝国的大将军,统帅三军,为我荡平异族,震杀一切敌!” “是!谢魔君!”夜宸道。 “不用尊我为魔君,从此以后,你我二人结为兄弟,论年龄,我虚长你一岁,就当你的大哥了吧!”钧天泽笑着,在夜宸的肩头上拍了拍。 “是……哥……哥……”似乎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苍白脸色的年轻人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的道。 他的亲哥哥们都要杀了他,而这个自称为他哥哥的魔族君王,却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他!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是的,在失去了三个哥哥后,他重新拥有了一个跟自己完全没有血亲的哥哥,而这个哥哥,还是人族的死敌,魔族!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夜宸,九死一生,早已不在再乎什么天地法则,人常伦理,世人皆恨不得他死,只有一个人愿意他生,那么这个人,就是他此生的唯一亲人! 从此以后,征澜帝国多了一位骠悍勇猛、冷酷无情的大将军夜宸!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地不仁、将军夜宸! “犯我征澜者,虽远必诛!”高踞在帝国宝座之上的魔君钧天泽,遥遥发出指令。 指令所过之处,皆有大将军夜宸的身影,兵戈千里,血流成河。 整个星堕大陆上,顿时染起了遍地硝烟烽火。 “月族水草丰满,器物精美,杀!” 魔族横野军团所过之处,月族被屠戳,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器物被掠夺,巧手的工匠则被掳作奴隶,再加上皇室内讧,上将幕容垂反叛,右将军黄泉出走,下落不明。 “血族擅妖邪之术,最能惑人,杀!” 血族被屠族,血族大将血重华死于夜宸的鱼肠剑下,飞月谷一战,六十万血族大军被火焚而死,让那里成为令人不寒而栗的鬼谷。大量的血族男子被杀,美艳的血族女子则被奸杀,或转卖于帝国贵族,供他们淫乐。 “魅族虽小,地势却极险要,扼住帝国咽喉,杀!” 只是一个弹指间,帝国的征天军团携同横野军团出动,天下降下的炮火与地面的雷鼓齐鸣,魅族被灭。 人族本与星堕大陆上一海相隔,雄踞于风炎大陆之上,只可惜还没等到帝国三军之一的擘海军团出击,人族便被突如其来的异变灭族,随着风炎大陆沉入深渊海下,千万人族一齐寂灭。 而倚伏仗着赤炼江天险,一直自以为安稳的幻族,也在被魔族大军攻破天险后,一路扫荡,将星独孤信殒落,失去了抵抗之力,终至于逼近幻国都城郦都。 在魔君钧天泽满足自己的野心,逐渐一统星堕大陆的同时,踩踏在万众尸骨之上的将军夜宸,也用铁血强力铸就了自己丰功伟业,使得征澜帝国一统星堕大陆之路变得更加坦荡,他成为魔族铁血帝制的忠诚捍卫者——铁血、阴谋、功利、无情、泯灭天性。 “哈哈哈!”高踞在帝国宝座之上的魔君放声狂笑,两旁的巨大龙形宝鼎释放出浓郁的龙涎香的香气:“我有夜宸,便如神兵利器在手,放眼所向,四野归顺,万众臣服!只待平定幻之灵国,我便北上紫极冰川,兵发深渊之海,看看这偌大的人界,究竟还藏有多少未被征服的土地!” 孤独屹立于帝国最高峰血域峰峰顶的夜宸,早已褪去了年少的生涩,变得更加深沉,冷定,不形于色,山风吹起他铁甲外的黑色披风,猎猎飞舞。 只是,所有人都看不到,每一场屠戳万人的大战过后,他必定要寻一处洁净的水源,拼命的,长时间的清洗自己的双手,仿佛那双手上沾满了看不见的血污。 第二百三十六章 血盈川 “夜宸!夜宸!”有柔美的声音,在似近似远的呼唤。 夜宸浑身一震,是终于醒了吗? 他终于从这长长的回忆幻境中醒过来了吗? 睁开眼,眼前是明媚的晨曦,有鸟语的啁啾,树木的摇曳。 他缓缓的翻了一个身,忽然觉得浑身剧痛,骨头在咯吱咯吱的响动,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体。 而他的身下,也不是柔软宽大的床,而是……一片沙滩! “这是哪里?……”他惊骇的起身,为什么?还是没有从幻境的回忆中苏醒过来,难道是,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浑身的骨头痛得象要散裂了开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下,他竟然是伏在一个湖边的沙滩上。 湖水平滑如镜,映出他苍白的脸、闪着赤青光芒的妖瞳,脸上身上,却是狼狈不堪,染满了血污,似乎是才从一场大战中下来。 是了,这里是落情湖。 魔族与血族的大战。 上原谷。 他在两军对垒中杀死了血族的大将血重华,当鱼肠剑插入对方的心腹,鲜血忽如数条血蛇一样自他胸口狂喷而起,如同蛇信一样舔上他的脸,他脸上的肌肤,如同刀割一般火辣! “纵然我死了,你也不会好过的!”血重华在漫天的火光中狂笑:“我已经在死前用自己的鲜血,发动了血之诅咒——‘血盈川’!中此咒者,将如嗜血狂魔般,日日夜夜需要大量饮人鲜血,如饮川水,一日不饮,便将经脉干枯,渴血而死!” 他血红的双眼看着他“夜宸,你若饮血,魔族定将畏你弃你于敝履,你若不饮,便只有死路一条!你这个背弃己族者,一定会死得比我更惨,哈哈哈!” “唰”的一声,他的脖子被夜宸手中长鞭一抽而断,从身体上滚落了下来,声音戛然而止! 然而落在地上的头颅却是狂笑着的,以“温文儒雅、不负风流”而出名的血族大将血重华,临死之前,以己之血,将最恶毒的诅咒下在了夜宸的身上。 鲜血溅过的右脸,如同被火灼一般剧痛起来,如同几十柄锋利的刀子在脸上割绞,微微一触,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夜宸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他疯狂的、拼命的逃着! 却不知要逃向哪里。 杀了血重华,魔族军队大获全胜,而他这个主将,却如同打了败仗一般,丢盔弃甲,狼狈逃走! 他不敢回帝都,一旦回去,那些冷酷无情的魔族贵族发现他变成嗜血狂魔,杀死他是眨眼间的事。 他也不敢回帝国军,他虽身为三军统帅,但是他每日需饮人血的消息一旦传开,那些被他铁腕压制的魔族将领,极有可能会随时可能发动兵变,杀他取而代之。 他更不敢去别的地方,所有被他屠戳过的土地,那里的人,对他,只有愤恨! 血重华乃是出了名的儒将,心机深沉,精于算计,即便在临死前,也专门针对他下了这样一重极厉之血咒,令他无路可退! “夜宸将军!夜宸将军!”身后有魔族将兵的喊声传来,他不敢停下,只有仓惶逃窜,如同一只败家之犬,将大军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不停的逃跑,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直到跑到了这片落情湖边,阳光温柔的照着湖岸,湖水轻轻荡漾,他忽然觉得累极渴极,在湖边弯下腰,双手捧起一捧湖水,正要饮下,忽然头一歪,栽倒在了湖畔。 他的头浸入了沁凉的湖水之中。 “夜宸!夜宸!”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呼唤着他。 他抬起头来,发上和脸上沾着湿漉漉的水珠,茫然四顾。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洞察之眼的赤、青光芒发出,穿透了重雾,却没有看见人影。 “我在这儿呢!”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在他身边蹲下,递过来一样东西:“喏,这个给你。” 他立刻闪身,反手制住那人手腕,鱼肠剑闪电般的出鞘,指住那人的咽喉:“别动!”他低沉着嗓音,如同一只警惕的野兽。 那人吃了一惊,果然一动不动,只是以眼示意他:“我看你流了很多血,所以将我的水拿给你,喏!” 她纤长的手中,果然拿着一只青绿色的竹筒,筒中盛满了清水。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血族的奸细?”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眼着她,手中的剑一紧,几乎快要划破她咽喉的肌肤。 “不是,”虽然被他的剑指着,女子仍然镇定自若:“血族的人,都有一双赤瞳,你看,我可是么?” 夜宸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美,双睫长如密扇,眼角带翘,如同天边的月牙,尤其是那双眼瞳,如同五色花瓣一般,竟然是五彩缤纷,他只看了一眼,便仿佛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春天的原野,彩色的蝴蝶翩翩飞舞其间。 “是瞳术!” 夜宸赶紧凝神。 “你在对我施术?” 他并不等她回答,手中的剑便要刺下! 她却微微笑了。 “我并没有刻意施术,是你自己心里先有所感觉,才被我的花瓣眼所迷惑了,不是吗?” 她的声音柔美,风中银铃一般动听,笑容更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不知不觉便令人松驰了下来,夜宸盯着她,慢慢的收起了剑。 “你是幻族人?”他问。 “是的。”女子答道。 “可是你有五色花瓣眼,”夜宸看着她,并没有放松警惕:“据说,幻族人每多修炼一种五行幻术,眼中便多一种色彩,拥有五色花瓣眼,你是同时修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幻术的高阶幻修!” 他蓦的醒悟了过来:“难怪刚才我的洞察之眼看不见你,原来你用了幻术隐身!” “幻术中的隐身,不过是小小的障眼法罢了,”身着紫衣的女子认真解释:“它是瞒不过更高级的洞察之眼的,”她看着他:“依我看,你恐怕是因为受了重伤,影响了洞察之眼的法力。” “我……受伤?”夜宸下意识的道。 紫衣女子将手中的竹筒递了过来,嘴角噙着笑意:“喏,先喝口水吧,我猜,你现在一定口渴了!” 夜宸看着她,缓缓接过她手中的竹筒,忽然手腕一翻,竹筒中的清水全部倒在了地上! 紫衣女子惊讶的看着他。 “你走!”他手中的鱼肠剑指着她:“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但我只知道一点,我夜宸生在这世上,没有朋友,只有敌人!你最好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在我改变主意想要杀你之前!” “夜宸……”紫衣女子唤着他的名字。 他苍白的手指中,剑一凝,指节握得发白:“你知道我的名字,这已足够我杀你!但是我现在不想杀人,你马上走!” “你……”紫衣女子看了夜宸一眼,忽然住了口,转身就走。 等到她转过身,鱼肠剑忽然从他的手中跌落,夜宸跪在了地上,浑身发着抖。 他浑身的血液如沸,口渴得厉害! 血重华临死前下的血咒,开始发作了! 这个时候的他,脆弱得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都能杀了他,他不想留一个幻族的五系高手在身边! 他疯狂的冲入湖水中,溅起一连串的水花,站在齐膝深的湖水中,他俯下身,拼命的捧着湖水狂饮! 可是,无论他怎么喝,他都觉得自己好渴,渴极了! 他绝望的松开手指,任湖从指缝哗哗流落,看着湖水中自己的脸。 右脸上被血重华鲜血喷溅上的地方,血迹从未干涸,反而血淋淋的,永远象是刚刚流出来的一般。 难怪,那个幻族紫衣女子一直在说:“你受伤了,流了很多的血!” 他拼命的用水擦洗着自己的脸,可是无论怎样擦拭,右脸上的鲜血没有一丝一毫没洗去的痕迹,反而愈来愈血红! 湖水中忽然沸腾了起来,“咝咝”的腾起白色的热气。 那是他自己的身体,浑身血液,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体内纵横奔流,皮肤开始突突的冒起热气,如果再不吸食鲜血,他自己就会被沸血烧焦,渴血而死! “啊!——”他疯狂的用手指抓着自己的喉咙,脖子上被抓出串串血痕,心里一个声音说:“让血流出来吧,让血流出来吧,这样,你就会好过多了!” 在那一瞬间,他恨不得就此沉入湖底,求得解脱! 可是,他还不想死!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过了他所有的念头! “别、别走!”他向着湖岸上,那袭远远离去的紫色身影,焦渴的喉间,发出喑哑的呼声:“救我!求你……救我!……” 那本是绝望的呼唤,并不希求得到回应。 可是在他的呼唤中,那袭紫色的身影慢慢停了下来。 然而,他看到那袭身影变得越来越大,向他奔了过来。 “扑嗵”一声,有人跳下了水,在快速的向他游近。 剧痛令得他的视觉和意识都已模糊。 有温软的身躯向他靠拢了过来。 他的视野中溢满了一片温馨的紫色。 “原来是中了血族的‘血盈川’这极厉之血咒啊,下咒的人,可谓心思狠极,恨你入骨啊!”柔美的语声在他耳边响起,如同银铃般敲击,令得剧痛的感觉稍稍减轻。 迷朦中,他感到自己被对方柔软的双臂抱住,对方拖着他,往更深的湖底深处沉了下去。 不知为什么,他反而信任这个陌生的女子,任由她拖拽着,一直沉落。 第二百三十八章 幻之轮转咒 少女嫩藕般的双臂缠上了他的颈,略有些生涩的抱住了他。 “幻国……”军人喃喃的念着,眼中灼热的火苗逐渐熄灭了下去,忽然变得一片冷静。 多年的军旅生涯和帝国的政权漩涡中的斗争,已让他练就了极强的忍耐力与自制力。 “怎么了?”美丽的女子低低问他,语声柔软而顺从,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妙动听,却不再对他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 帝国少帅什么也没有说,赤、青的妖瞳有被压抑的神情,却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在她身旁躺了下来,背过身去,“睡吧。”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默无声息,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他练就了无论在哪里都能迅速入睡的本事。 可是她不能。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前一刻还对自己热情如火的男子,转瞬就冷得象冰。 她望着他宽阔的脊背,听着他均匀的鼻息,他竟然能扔下她一个人在黑夜里,睡得那么沉! 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出来。 从小到大,她在锦衣玉食中长大,所有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予取予求,她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年纪轻轻便修习到了五系幻术的高阶,被国中人认为是最有潜力的继续者。 她生得美丽,追求者不乏其,然而那些接踵而至的幻国少年却不能令她动心,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知为什么令她感到索然无趣。 可是不知为什么,就在她遇到这个沉默、冷静如冰山一样的男子的时候,她却突如其来的动了心。 她不是不知道他杀戳重重的名声的。 可是当感情如潮水一样涌来的时候,谁又能免灭顶之灾? 她不是烟花女子,有着最玉洁冰清的身体,却在看到这个男子的第一眼时便甘心以身相奉。 然而,对方却不要她。 她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出来。 她小心的哽咽着,尽量不让对方听见。 啜泣了一会儿,她才慢慢的坐起了身,披衣而起。 她看着侧卧在身侧的男子,眼神慢慢的变得如夜星一般冷静。 她是高高在上、处于权力中心的人,必须非常的懂得克制自己的情感,她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哪怕再爱,也不能。 她看向夜宸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决绝。 然后两只手挥起,纤长的十指舞动,在胸口结了一连串的印,那手印仿佛是来自上古的古老术法,极其繁复,秘奥,十根手指的舞动间,一串又一串的星光随着指尖的痕迹出现又消失。 月光从高天上弥漫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在暗夜中滋滋生长。 紫衣女子的身影慢慢的立了起来,没有任何东西托着,渐渐的飘浮到半空中,她面色端凝,红唇微启,用听不懂的幻族上古语言念动一连串古老的咒语: ******** 九幽之上之阴灵啊,幻思神树之神明, 请听吾祷告, 借汝之气息予吾,赐吾比死亡更冷寂的冰冻, 吾愿以吾之血肉与青春献祭,启动万物轮转之禁咒, 将彼之血咒解除,谁也不会被毁灭, 展示连施咒者都不知道的永劫与极致之美吧, 吾之所愿,一片雪白的景色, 吾之所愿,一个消弥的世界, 吾之所愿,所有的一切都停息,停息,停息! ******* 那是最阴厉的幻术禁咒——幻之轮转咒,以施术者本身的血肉与青春作为献祭,献祭给九天的阴灵与幻族所信奉的神明幻思神树,请求它们消除血咒“血盈川”所加诸在受术者身上的咒怨之力。 血重华以血为献祭,在夜宸身上种下了血族最高的诅咒血咒。 她便要回以更加重要的东西,以自身的血肉与青春作为献祭,替夜宸解除这极厉之血咒。 随着咒语的念祷,四周树木发出了沙沙声,无风自动,暗夜中似乎有大量的影子涌现了出来,盯着这献祭的少女,眼里充满了贪婪的神情。 少女的胸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暗自生长了出来,渐渐的向上延伸,形成一棵树的影子。 直到那棵树完全长成形,高大的树冠,虬结的树根,那是——幻思神树的影子! 随着树的影子越长越大,少女脸上的神情逐渐萎顿,仿佛被那道影子吸食了元气血肉一般,肌肉迅速的塌陷,失去了活力,她美丽的脸上,也在发生着奇怪的变化,仿佛每一刻都在被夺走青春的年华一般,不一会儿功夫,她身上已经发生了莫大的变化。 然后,四周树木的阴影重新移开,月光从头顶洒落了下来。 紫衣女子的身躯,也从空中掉落了下来,仿佛失去了力量的支撑,重重摔落在地面上。她伏在地上,双手摸着自己的脸颊,脸上发出震骇的神情,挣扎着爬到湖边,低头看着湖水中映着的自己的倒影。 月亮在湖水中荡漾,映出她的面容。 “啊!——”的一声长长的惊呼,震飞了林中的栖鸟。 夜宸强自忍着,一直到天边出现第一线曙光,他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他其实一整夜都没有睡着。 他听到了她在他背后强自忍住的低低抽泣,他听到了她默念上古咒语的声音,他听到了林中响起的各种沙沙的奇怪的响声。 他却一直闭着眼睛,假装睡着,没有睁开。 如果她心有不甘,想取他的性命,那么便由她拿去。 在那一刻,他这么想。 可是,她没有。 她不但没有取他的性命,反而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以幻之轮转咒替他解除了他身上的血咒! 在她施术的时候,他便已经感到,禁锢在自己身上的某种枷锁无形的打开了,血液开始均匀流动,他不再对血有着疯狂的渴望,他重新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 他知道她必付出了极大的牺牲,来换取为他解咒。 他的手指抓着地面,身躯抖动着,无声的哭泣。 这是第一个除了他娘和白狼以外,愿意牺牲自己来救他的人,而他却不能好好爱她,甚至当面向她说一声谢谢也不能! 幻之灵国——是魔君为他定下的最后一个目标,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那时,魔君拍着他的肩,说:“幻之灵国,是星堕大陆版图上最后一块未被魔族铁蹄踏过的土地,此战之后,我便委命你为骠骑大将军,率百万魔军,三军之师,任你驱谴,扫荡幻之灵国,一统星堕大陆,你我君臣,共成此前古未有之霸业!” “幻国之战,乃是征澜帝国的定鼎之战,开创一代帝国之先河,举足轻重!” “夜宸,你乃帝国之柱石,三军之少帅,我视你如手足,将如此大业托负于你,你定不可负我!” “是!”身着黑色烈焰甲、玄黑披风的夜宸,在魔君面前跪下,朗朗回应。 那个幻族的女子,衣着华贵,修行有五系高阶幻术,在幻之灵国中,即便不是手握权柄的重臣,也是相当重要的人物,一旦两国开战,他们将何以面对彼此? 他唯有斩断情丝,将刚刚生发于萌芽状态的爱恋亲手狠狠掐灭,以免将来自己心软。 一个人一旦心软,便如同一把有了缺口的宝剑。 而征澜帝国的魔君,是不会要一把已经不再锋利的宝剑的。 魔君修的,是帝王之剑,王剑无情,而若要成为他的手中之剑,亦必无情! 夜宸从地上慢慢的爬了起来,浑身如被抽空了力道般。 晨曦从树林中洒下,鸟儿在啼叫,远处的湖水泛着温柔的涟漪,如同她看他时的眼波。 而她,已经如同这林间的朝露一般,倏然消失了。 正如她悄悄的来,走的时候,也是如此的无影无声。 夜宸忽然伏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哭得是如此的伤心,不仅仅是为那个刚刚离去的人,也是为了这许多年隐忍的岁月,缺失了多少爱的过去。 命运为何要如此待他?在他失去了唯一可以拥有的东西后,又再次将送到他手边的东西残忍夺去! 不!是他自己甘心双手奉上的! 是他自己甘愿奉为牺牲的! 为了他的野心,他自愿奉上自己作为人所仅有的一点感情,作为权力与欲望的献祭! 他擦干了眼泪,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湖水依旧,树林依旧,只是在他眼中,那湖水不再温柔,树林也不再婆娑了。 因为他的心中已无情。 他的脚步一动,却被地上一件硬物硌到,弯腰捡起,托在手中,竟是他昨天随手丢掉的那枚玉佩。 一枚山形的玉佩,形式古拙,中间有一滴泪珠的形状。 他将玉佩收了起来,揣入怀中。 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动情的纪念吧,从此后,便被深深埋葬在心灵的某个角落里,不再回想。 他返回了军中。 三军高呼:“夜宸将军!夜宸将军!”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勃发,冷冷的眼神扫过庞大的魔族军团,将士们敬畏的看着他们眼前这个冷定、铁腕、无情的大将军,却不知他方才经历过冰与火的洗炼,仿佛从地狱中走回一遭。 第二百三十九章 温室楼 “班师、回朝!”夜宸坐在马背上,挥剑指天,发出了号令。 庞大的魔族军队徐徐开动,他催动马匹,刚要踏出一步,却发现从胸口掉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枚相思玉。 他从马背上弯下腰,刚要去捡,却忽的觉得天旋地转,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荒野的景色被仿佛被一只如椽巨笔一笔笔抹消,现出了枯黄的颜色,一片断壁残垣。 他终于,又回到了那片残破的城廓之中。 他手中的握着那枚相思玉,银灰色的玉在他手心,发出温润的光泽。 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终于从回忆之境中走出来了。 一切还如他初来时一样。 一切又跟他初来时不一样。 至于是哪里变了,他也说不出来。 不管怎样,他要想方设法走出这片沙漠幻境! 他在残破的城中走着,四处都是被风侵蚀的断壁,被粗砺的黄沙一层层覆盖,他明明是认准了一个方向往外走,却惊奇的发现,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残破之城! 所有的路明明都有路,走到尽头却又变成了死路。 他沿着来时的方向行走,却怎么也看不到进来时的城门缺口。 无论他左绕,右绕,最后都回到同一个地方。 这座残破之城,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他被困在迷宫之中,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日头一分一分西斜,终至于完全沉没。 天上亮起了星光,如同情人温柔的眼波。 沙漠中的夜却是寒冷的,夜宸休息了一下,终于站起身来,既然出不去,那就往城中心走吧,走出幻境的枢纽,往往就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常人都以为越往里走越危险,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穿过一重重的断壁,渐渐接近了城的中央。 永无止境的断壁,残垣,昏黄的颜色,粗砺的砖石,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判断错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阵细细的歌声。 那是一个女孩子在唱着歌,歌声甜美,就象是银铃在相互敲击。 他侧耳倾听,那歌声唱的是: ******** “无落花,树影寥, 纷飞绯颜转成雪, 落情湖畔梦轻摇。 乱年华,岁零凋, 尘归尘现情如许, 落暮淡霞忆朝朝。” ******* 听到“落情湖畔”四个字时,夜宸霍的回身! 同时他手中的天诛剑“唰”的一声护在了身前! 在这样的荒漠古城,哪里来的女孩子,哪里来的歌声? 这情形岂非诡异得很? 他回过头的时候,一池碧水映入了眼底。 在这样干旱缺水的沙漠,竟然出现一池碧水,夜宸的第一个反应是:“海市蜃楼?” 可是当他看见池水中立起的一座小楼,楼阁雕梁画栋,一排红色的灯笼映在池水中时,他的第二个反应是:“沙漠绿洲?” 然而当他看见池水的摇荡,水中倒映着满天的星光,竟然象极了落情湖。 他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只觉得舌头发苦。 是了,他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变,只是经历了一场回忆之境,然而那场回忆,又再度撕开了他本已愈合的伤口,令他本来坚硬如铁的神经,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 看来布置这幻境的人,定然是洞悉人类心性的高手,他越是怕什么,他便来什么。这种心理上的攻势,远比千军万马的厮杀更能伤到他。 “幻若尘!”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夜宸若能从此脱身,定将你碎尸万段,叫你永不超生!” 女孩子的歌声从小楼中隐隐约约的传来,在这凄绝的夜里,听来竟分外的动听,令人心碎。 夜宸手中的握紧了天诛剑,如今他这柄剑已经百万人的白骨而炼成了“骨炼之剑”,煞气外露,这幻境中若是存在什么妖邪,他定可以一剑斩之。 同时,他的洞察之眼启动,赤、青两道光芒发出,穿破夜空,远远的射在小红楼上,没有什么异样。 他这才放下心来,慢慢收起了剑。 小楼中的歌声悠悠扬扬的传来,听来分明是个十二三的女孩子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却那么哀愁,又充满了说不出的诱惑。 帝国的少帅下意识的向着水池走了过去。 他从池边捡起一块石头,丢了下去,石头“噗”的一声沉入了水底。 池水很深。 他犹豫着,正不知该怎么渡过去,湖面上却凭空出现了一根木桩。 帝国的少帅落下一只脚,踩了下去,前面的湖面上,又出现了第二根木桩。 他另一只脚才一踏上,前面又接二连三的出现木桩,一直连到池中心。 他大步走了过去,很快便到达了小楼的外面。 楼外写着三个大字: ******* “温室楼。” ******* “温室楼。”夜宸默默念着,心中想道:“这名字却古怪得很。” 楼内亮着灯,灯光在夜色中闪烁着,似乎在发出某种邀请。 夜宸想也不想,举步走了进去。 楼内,竟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了许多。 里面陈设华丽,帷幔铺地。 穿过重重白色的帷幔,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水池。 水池呈圆形,用青石砖砌成,池中盛满了清水,白气氤氲,靠墙的一边,有两只龙首的出水口,正从龙口中吐出汨汨的水流来。 一只龙口中吐出的水泛着白气,应当是热水。 另一只龙口吐出的清水,应该是凉水。 池边放着洁白而柔软的衣服,还有一篮玫瑰花瓣,洗浴用的毛巾等物。 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子,正背对着外面,长发松松软软的披在了肩头,裸露着身子,泡在水池之中。 她嫩藕般的手臂搅起水花,水珠滑过她白玉般的肌肤。 ******* “无落花,树影寥,纷飞绯颜转成雪,落情湖畔梦轻摇。” ******* 女孩子嘴里哼着歌儿,那忧伤的、如无边细雨春愁般的歌声慢慢的停了下来。 她的头慢慢的垂下,双手抚着发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小红,水的温度刚刚好,将池子边搁着的玫瑰花瓣洒下来吧!” 她淡淡的吩咐,说话的声音,也和歌声一般,美妙得象是银铃般,只是那股清脆的嗓音中,总象是夹杂了一种淡淡的忧伤。 她嘴里唤着的“小红”,似乎是个丫头,只是那个“野丫头”也许是贪玩,也许是偷嘴,也许是偷偷会情郎,早已跑到不知哪儿去了。 小楼里,只剩下她和夜宸二人。 一阵夜风吹来,楼内重重的纱幔向外飘拂了起来,如同饱涨的风帐。 星光温柔。 红色的灯笼摇曳。 夜宸缓缓拿起水池边的花篮,将一篮子鲜红的玫瑰花瓣倒在了池水中。 池水氤氲,顿时被美丽的花瓣铺满。 “过来替我搓澡吧!”女孩子仍旧淡淡的吩咐,带着某种高贵的态度,挽起肩上的头发,露出光滑的背。 那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身材均称姣好,只是却还没有完全发育,显得过于纤细了些。 夜宸看着她白嫩光洁的裸背,嗓子里忽然觉得有些发干。 他是中了邪么?怎么竟会对这样一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女孩子的胴体产生那种念头?难道是,他真的禁欲得太久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过来呀!”女孩子淡淡的吩咐道,语声里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仿佛这样使唤别人惯了,又仿佛,她一贯高高在上,这样使唤着万千人。 身后传来水声划动的声音,有人靠近了过来。 被拧得温热的澡巾,缓慢的贴上了她的背,轻柔的搓动了起来。 女孩子满足的叹息了一声。 她左手将肩上的头发撩得更高一点儿,露出左肩。 “擦这儿。”她吩咐道。 帝国的少帅顺从的将澡巾抬起,移向那里。 然而,他的目光在落向她左肩胛的皮肤上,看到那上面一块火红的凤形胎记时,目光忽的一震! 雪白的澡巾从他手中脱落,“噗”的一声掉进了池水中,溅起一通水花。 再没有什么,比看到那块凤形胎记,能令处变不惊的帝国少帅更吃惊的事了! “小红,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笨手笨脚!……”女孩子霍的回过身来,斥责下人的话还未说完,却忽的盯住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高大男子,五色的花瓣眼中,写满了惊讶的神情! “夜……夜宸?!……”她失声惊呼。 双足在池底下意识的一滑,身躯向后跌倒! 幸而男子已及时的伸出手臂,有力的手臂将她挽在了怀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双目中闪着赤、青的妖光,映在她白玉般的脸庞上。 那样妖异的双瞳,她一生中只见过一次,却成为她永生的劫。 “从落情湖畔初遇,你就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从来不知道你的,”男子望着躺在臂弯中的她,嗓子低沉:“这不公平。” “我,我叫流梦影。”她慌乱的答道,一瞬间有些迷离。 “流年变幻,云烟梦影,好名字。”他低低的道,嗓子有些干裂,胸膛中似有团火在燃烧。 “你……你认出了我?我被禁术的力量,封印到了十二岁时的模样,你还能认得出来?”女孩的脸上,有万分惊讶的神情,然而那双美丽的眼睛,瞳仁中缤纷的五色花瓣,却一如当年。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很美……我都认得出来。”他低沉着嗓子道,头深深的俯了下来,他的脸离她更近,目光犀利,探擦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竟然有些羞怯起来,避过他的目光。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回避着一个问题。 她,流梦影,幻之灵国的女主,主宰着生杀大权,国之命运。 他,夜宸,征澜帝国的少帅,统御三军,挥师南伐。 她与他所从属的国度正在交战。 她与他皆面临着你死我活的处境。 她与他都背负着各自逃不开的命运。 夜宸看着她,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往下,移动她的胸部,她现在只拥有十二岁时的躯体,玉丘耸立,只盈一握。 灯光照在她起伏的胸口上,壁上的龙嘴还在喷吐着水流,水声哗哗作响。 她脸上微微红了起来,羞怯不已。 却更添了一丝迷人的韵致。 “是……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么?”夜宸看着她娇小的躯体,语声中有深深的自责:“为了我,不惜使用禁术,向阴灵献祭,失去了你如花盛放的美貌与青春,——所以,才返回到童年时的样子?” “那是我心甘情愿的!”她急急辩解,不想使他愧疚:“况且这些年,我也过得很好,所有的臣下都当我是停止了发育的孩子,会更加想照顾我,他们帮我、帮我处理了很多国事!” 帝国的少帅却是眉头一皱。 他身在帝国的权力漩涡中心,知道权力的倾轧有多激烈,明争暗斗,明枪暗箭,主强则臣从,主弱则臣强,她一个女孩子,又是要靠着怎样的手段,才能在那些虎视眈眈的臣下们中维持权势,牵约制衡。 他不敢想象这么些年,她经历着怎样的人生。 所谓帝王君主,虽在巅峰,却也只有方寸挪移的空间,一不小心从万丈之高跌下,也是粉身碎骨,无力回天。 “这些年……我经常梦见自己在寻找你,总是重复着同样的梦境,眼前是一片浓重的白雾,你就在那雾中,我明明觉得可以看见了,可是等奔近去的时候,却又发现什么也看不见,我站在那片雾中,难过得几乎要发狂。”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身份,更不知道自那一夜后,你的形貌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难怪我征战四方,踏遍这片陆地上的多少国土,却始终无法见到你……” 他从未想到记忆之中那个肯为他献出生命中最宝贵一切的紫衣女子,竟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 夜宸叹息着,向着臂弯中的她深深俯了下去。 脸色苍白的男子,看起来冷得象冰,他的吻却是前所未有的炙热与缠绵。 一枚银灰色的玉佩,从他的怀中跌落,坠入了池水之中,发出轻微的一响。 相思玉。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二百四十章 万刃水冰箭 那一幕是很奇怪的。 高大的男子,怀中亲吻着的,却是一个十来岁的女童,女童的身躯看起来那么娇小,那么瘦弱。 “你……你真的不在乎我女童般的容貌么?”在他终于停止热吻的时候,流梦影低低的道。 “你无论怎样,都是美的,我都是喜欢的。”他的唇又再度覆了上来,似乎索取无度,低低喘息:“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我就是那样,不可抑制的、疯狂的喜欢你……” 她的手指忽然抵住了他:“等等。” “什么?……”夜宸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见她的手指屈起,在空中快速的结了一个印,嘴中喃喃念了一句什么。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生长了出来。 他听到沙沙的声音,黑暗中现出了巨大的神树树影,树影扭曲起来,巨大的黑影覆盖在女孩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发怒般的咆哮。 女孩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 但她仍然坚持着,直到那种咆哮声和沙沙声逐渐远去,覆盖在她身上的黑影消失了。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异常美丽,象是深海底的鱼群。 她的脸孔也在发生着不可名状的变化,变得愈来愈美,如同盛放的花朵。 她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变得茂密,柔软。 她的身体也在变得丰盈,有着最诱人的曲线。 夜宸惊讶的看着她。 ——是如此盛世中美丽的容颜。 美艳不可方物。 他从来没有想到,当她越来越长大,会有着如此惊世之美。 若她的子民看到他们的国主是如此倾国之美,只怕会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吧! “梦影……”夜宸喃喃念着,在水中一步步走向她,他身上的铁甲一一脱下,沉落于水池这底,护臂、胸甲、腰带、胫甲……一如五年前,落情湖畔的他自己。 他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想杀死他,多年来,他穿着这身铁甲,即使在熟睡的时候,也从未卸下过,如同刺猬保护自己的刺。 可是在令他心动的女子面前,他一次次的卸下防备,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呈现给她。 他在荡漾的水波中,紧紧抱住了女子丰盈而柔软的胴体。 两个人第一次一丝不挂的肌肤相接,彼此的肌肤上,都起了细如突起的颤抖。 那是干柴与烈火的相接,天雷与地火的相交,鱼与水的交融。 两个人的身躯旋转着,在水中转起一圈又一圈的漩涡,他们就在这漩涡激流的中心,心潮澎湃,动作炙烈。 他深深的吻着她,从她的额头,鼻尖,嘴唇,一路往下,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两个人的身周,旋转起高高的水波,又如瀑布般落下,他们紧紧贴合的身体,在水瀑中若隐若现。 他有力的双臂紧紧的圈住了她,身躯忽然向下一沉,两个人“扑嗵”一声沉向池水的深处,如同多年前,她带着受了重伤的他,一直往湖心底部沉了下去。 他们在水中交缠着,翻滚着,如同两尾形影不离的游鱼,衣服和头发都上翻卷了起来,如同他们曾在湖心深处,交织缠绵。 过去的片断,与现在重重交叠,他们用力的吸吮挤压着彼此,仿佛要将对方揉碎,再变成自己的一部分,仿佛那本是早该发生的一切,却姗姗来迟了五年。 然而,他们彼此又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本不该尝的禁断之恋,不为世法所允许,不为两国君臣子民所允许,甚至不为他们自己内心的道德与责任所允许! 在那一刻,他们什么都不管、不顾、不要了! 他只是爱她的男子。 而她,只是爱他的女子。 那不被允许的爱恋,是如此销魂蚀魄,将他们从头到脚侵蚀,又如一片天罗地网,将他们网住,两个人的灵魂正在逐分逐寸的下堕,他们是彼此的牵绊,彼此的枷锁,彼此的折磨,彼此的无可奈何! 什么世法,什么家国,什么责任,在这片刻而极致的欢乐中,都抛开吧!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水浸没,只剩下楼外的一轮明月,温柔的照耀着。 在最极致的爆发后,夜宸低低的喘息,他深深的在身下的女子额上,印上了一个吻印,然后起身向水上浮了去。 一件紫色的衣衫飘在水中飘荡着,裹住了女子雪白的胴体。 原本闭着双目的女子眼睛忽然睁开! 眼睛中的五色花瓣飞速的转动了起来! 夜宸惊讶的看着那双眼睛! 他看到那双眼睛越来越大,他竟然能清清楚楚看到她长长的眼睫,每一根如同羽毛般长短,她的瞳仁象一颗褐色的珠子,上面张开着橙、黄、绿、青、蓝的五色花瓣,花瓣之中,吐出四根金色的花蕊。 花蕊飘动着,迅速延伸,如同金色的丝带一般从她的眼睛中伸出,闪电般缚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腕! 他大吃一惊,用力挣扎着,花蕊变成的丝带却如铁丝一般更加深的勒入了他的肉里,几乎要将他的双手和双脚勒断! 而与此同时,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在水中几乎快要窒息! 不能换气,他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弱,如同一尾在岸上垂死的鱼。 “是瞳术!”在最后一刹那,他蓦的惊醒,强迫自己闭上双眼,不要去看她的眼睛。 手上和脚上缚住自己的力量神奇般的消失。 他手腕一翻,指尖捏成剑诀,召唤自己的随身佩剑:“天诛!” 白光一闪,一柄阔长的宝剑出现在他的右手上! 他拿着天诛剑,闭目,听着水流流动的声音,忽然一剑向着前方劈了过去! 天诛剑在池中激起巨大的水花,剑光破水,笔直向着对方斩落! 他曾经失过明,跟狼群长期生活在一起,练就了极佳的耳力,他知道那一剑必定无误! 然而,在出剑的刹那,他终是犹疑了,手指微微一颤,剑尖偏离了半分。 只是半分,对于高手来说,已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心里颤抖了起来,他终究是、不希望她死的! 然而对方却似乎毫不领情,清叱一声:“万刃水箭术!”池中之水陡的化作万条凝固的透明水箭,向着他射了过去! 在那一刻,帝国的少帅忽而心头一沉,一颗心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这个美丽的女子,幻之灵国的国主,不惜毁灭自己曾立下的“幻之轮转咒”,向阴灵重新取回了自己的血肉与容颜,便是为了以她的身体诱惑他,在他最放松、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杀死他! 他体内的气息已耗尽,急需换气。 如果他浮上水面换气,万刃水箭就必定会射中他,将他全身上下射出无数个透明的窟窿! 如果他挥剑阻挡住万刃水箭,他势必会在水中被活活窒息死! 只怪他自己太心软,在天诛剑出手的一刹那,没有忍心杀死她! 他到底是太天真! 他吃了那么多苦头,被生身父亲利用,被亲生哥哥们残害,他竟然还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 若他是平日不近人情的夜宸,冷酷无情的帝国少帅,她根本没有一丝机会近他的身,更不用说杀死他了! 不近女色的帝国少帅竟然是死于女人之手,这消息传了出去,他定会被嘲笑死的吧! 在那一刻,他苍白的脸上蓦的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张开了眼睛。 终究是要死,就让他亲眼看着,她是怎么狠心杀死他的吧! 他看见她在万刃水箭的另一端,无数透明的水冰箭排列在她的身前,她浓密的头发水草般飘扬,她美丽的眼睛看着他,嘴唇翕张,如同一只在吐着泡泡的鱼。 “不要怕,我陪你死……”他蓦的听到她用幻听术传过来的话语,就在耳畔响起,如同她在他耳边温柔的呢喃。 可是,他是堂堂的帝国少帅,人皇之子,怎么甘心就此死去? 他手指捻了个诀,天诛剑上顿时亮起了一道刺目的白光,从他手上脱手飞出,如同闪电一般,在水中一闪,刺向了对面的女子。 剑尖刺入她的胸口,“噗”的一声,她雪白的胸脯上,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如同盛开的花朵。 她面上的表情,却是极其古怪的,皱了皱眉,象是痛苦,又象是在笑,又象是终于释然,而夜宸却已顾不上琢磨,借此机会,双足用力在水中一蹬,向着水面上浮去! 临近神器品质的“骨炼之剑”天诛剑的流速,一定比五系高阶幻术演变的水冰箭的流速更快,他需要在这一息之十分之一的瞬间,在水冰箭射中自己之前,浮上水面! 然而,他看到自己还是慢了! 对方的幻术实力,比他想象的实在还要高得多! 就在他快要冲出水面的时候,他看到万刃水箭已经冲到了自己的面前,冰冷锋利的箭尖,刺破了他身上的肌肤! 一丝丝细如红线的血水流了出来。 然而,那些水冰箭却忽的在他身前一凝!只是静止了一个瞬间,忽的掉转箭身,一起向着来的方向射了过去! 他一怔,蓦的明白了过来! 失声:“不要啊!梦影……” 他拼命的向着那个水中女子的身影冲了过去!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 万千支水冰箭在掉头之后,以更快的速度穿破池水,“噗噗”连声中,在她的身体上扎出密密麻麻的洞,然后化作透明的水消失。 血从她身体的上下各处流了出来,瞬间将池水染得通红。 她的身体无力的垂落,如同一片落叶般跌向池底。 第二百四十一章 黑丹 夜宸在最后那一刻接住了她,他抱着她的身躯,向上浮出水面。 “梦影……”他发上脸上,全都是湿漉漉的水流滴落,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池水:“你怎么那么傻,我夜宸,是天下人人唾弃恨不得杀我而后快的魔头,我刚才明明还想杀死你,我、我不值得你这样!……” 紫衣的女子在怀中缓缓睁开了眼,纵是临死之前,她的容颜看起来依然是那么绝美,密密的细小水珠覆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笑容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忧伤:“我与你之间,便如征澜与幻国之间一样,你死我活,两者只能存其一,与其你死,不如我死……” 夜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命运,总喜欢将相爱的人置于伤口的对面,一直相望,却,不能相守。 “与其相互羁绊,不如各自奔赴各自的命运。”她淡淡的笑了起来,眼中有透彻的神情:“即使是这样的一段情,也还是能困我一生,既然如此,我何不早作解脱?这是我的劫数,你不必愧疚,我只求我死后,你心之一席安我。” “我……”夜宸的眼泪,抑制不住的落了下来,滴在她的脸上,铁石心肠亦难免动容:“那是你的劫,亦是我的劫,我夜宸终其一生,也不会再爱任何人!” “别哭,宸……我不希望你哭……”他怀中的女子吃力的抬起手,指尖抚过他的眼睛:“你是帝国无上的少帅,总有一天,你要率领千军万马,征遍三界,那样……那样勇敢决绝的少将军,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是……是不能够哭的……” “可是,”夜宸心头一动:“你为何不肯臣服于帝国,与我共同征战这天下?” “呵,呵呵……”流梦影吃力的笑了起来,嘴角沁出鲜血:“身为一国之主,我只可战,不可降,我死之后,望你……望你善待我幻国的子民!” 将死之人眼中流露出热望,殷殷的看着他:“宸,我要你一个承诺!” “是!”他咬了咬牙,举手发誓:“九天神明、九幽阴灵为证,我夜宸若灭幻国,绝不……绝不屠城,也绝不降幻国子民为奴,绝不、绝不许军队奸淫掳掠……” 他说到这里,陡然觉得手臂中一沉,怀中的女子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无声的嚎啕起来。 却没有一滴眼泪。 她说过,不希望他哭。 她,是除了他娘亲以外,唯一一个喊他“宸”的女子,只可惜,他生命中最爱他的两个女子,都离他而去了。 他重又变回孑然一身,却比以前感觉更孤独。 他从水池中起身,将流梦影的身体轻轻的放在池边,似乎生怕弄疼了她。 然后他将铁甲一件件的穿了回来,紧紧的包裹起自己! 他召回了天诛剑,在手上紧紧的握住! 他脸色苍白,眉眼冷峻,从此以后,征澜帝国的少帅夜宸,再也没流过一滴眼泪,再也没有一丝一毫人类的感情。 他比之前,更接近于魔。 体内的金丹疯狂旋转着,渐渐的变成奇异的玄黑色,力量却之前更增长了不少,如同魔修的内丹——黑丹。 “我虽为人族,却具魔心!” 是的,出身于人族的人皇之子夜宸,终于在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子后,修炼出了黑丹,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于魔! 楼外的圆月,忽然异常的明亮了起来,冷冷的光芒,照进小楼,如同一只窥伺的眼睛。 “她死了,你很开心吗?”圆月中忽然有语声响了起来,随着月光一起流淌,从空中飘落,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夜宸?” “你是谁?!”夜宸霍的回身,妖瞳中光芒猛的亮起,赤、青两道光芒射向那轮悬挂在空中的圆月。 “我么,”圆月中的声音笑了起来,带着无上威严:“我是审判你的神明!” 帝国的少帅忽的面色一变! “我没有做错什么!” 他低低嘶吼!手中的天诛剑“当”的一声落地,猛的抱住了头! “你没有做,就已经错了!”那声音却丝毫不肯放过他,厉声:“你明明知道她会在最后一刻不忍心杀你,就如同五年前在落情畔时一样!” 那声音接着道:“五年前,她便练成了‘万刃水冰箭’,在你要吸食她鲜血的时候,她却不忍心施放出来,只发出了威力只有十分之一的‘水冰箭’,而且还在最后用幻族的最高秘术‘幻之轮转咒’救了你,替你消除了你身上的诅咒‘血盈川’!而代价却是——她从此失去青春与美貌,永远被封印在一个十二岁女童的样子。” 夜宸慢慢的松开了手,平静了下来,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听着。 “五年之后,当你们再次在这幻境中相遇,你自知在水下快要窒息的情形下,未必逃得过她的‘万刃水冰箭’,便故意让水冰箭刺中,”月中的语声忽的一沉:“因为你在赌,赌她是否还会如上次那般救你!” “只是你没想到,她竟然会以牺牲自己的性命,让万刃水冰箭那样强大的力量,全部返回自己的身体来救你!” 随着他的语声,帝国少帅的脸渐渐变得苍白,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不要再说了!”他厉声嘶吼,忽然抓起地上的天诛剑,一剑向着天上的圆月甩手射了过去! 天诛剑化作一道闪电,射向高空,圆月之中,却忽然现出了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狭长,睫毛浓密,眼睛里是妖冶的目光,眨了一眨。 天诛剑忽似被什么力量推动一般,掉转剑头,倒转而下,直直的射向楼中的夜宸! 少帅捏起手指,捻了个剑诀,那柄天诛剑便安静的落在了他的掌心。 “功夫不错嘛!”圆月中的眼睛又眨了眨,笑了起来:“难怪会令一国之主那么喜欢你,为你一见倾心,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威严如神明的语声中,带上了嘲讽的语气。 夜宸的赤青双瞳蓦的睁开,看向那只眼睛:“你不是什么审判的神明,”他定定的看着,一字字道:“你是幻国的大祭司,幻若尘!” “呵呵呵!”圆月中的眼睛笑了起来:“在这样心神俱乱的情况下,还能看出我的身份,你的这份冷静,的确令我刮目相看!” 夜宸却只是冷哼一声,问道:“出现在幻境中的流梦影,她……是幻影,还是真的?”说到最后两个字,一向冷漠的帝国少帅,语声忽然微微颤抖起来。 “你还是不肯相信她已经死了么?”圆月中的眼睛却瞬间看透了他的心思:“还是说,你还在心存侥幸,希望死在幻境中的她,只是一道你自己心中生出的幻影而已?” 语声蓦的一厉:“她就是死了!大千沙界,虚虚实实,虚实相生,真者为假,假者存真!她的的确确,是被你害死了!” “我不信!”帝国少帅几乎是发了狂一般的喊出这三个字,右眼的赤瞳光芒蓦的变得血红,杀气腾腾! “有什么可不信?”圆月中,大祭司的眼睛却是淡然自若的:“她本来就是亲自潜入幻境之中,亲手来杀死你的,”语声顿了顿,慢慢的道:“你回过头去,看看你的身后。” 夜宸随着他的语声,缓缓的回过了头。 他的身后,水池边的白玉石上,平躺在地上的流梦影,眼睛忽然缓缓睁开,双眼中放出五彩绚烂的光华,那光华是如此耀眼夺目,将她的整个身躯笼罩在了一片彩光之中,照得整个屋子璨然生光。 跟着慢慢的,有两颗五彩的珠子她的眼眶中冉冉升了起来,盘旋着,飞向夜宸。 惊异不已的帝国少帅伸出手掌,那两颗彩珠便温柔的落在了他的掌心,华彩敛去,化作两颗琉璃珠。 “这,这是……”他手里托着那两颗珠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两颗琉璃珠,是我国主流梦影死后的眼珠所化,”圆月中,大祭司的眼睛也变得异常伤感:“我们幻族人修炼的幻术,有九成以上依赖于眼睛的施展,因而我们的眼珠也与别族不同,是五色花瓣的样子。我们一向认为,眼珠是心灵的通道,我们由此可以看见山,看见海,看见人世间的喜怒和哀愁,眼珠之上,凝结了我们的灵力,所以在高阶的幻修死后,她的眼珠可以化成琉璃珠,拥有她生前九成的力量。” 夜宸低头看着静静躺在掌心中的两颗琉璃珠。 那两颗琉璃珠如同两颗眼珠般,似乎带着无限的哀伤,凝视着他。 帝国的少帅吓了一跳,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她凝视他的双眼,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如同深海底游动的鱼群。 “那上面附有她的魂力,所以你仍能感受得到她死前的忧伤。”圆月中,大祭司的语声静静的道:“眼睛化成的琉璃珠,会自动选择它的主人,它已经选择了你,你如果收下了它,它的灵力会终生为你所用,但它的忧伤也会终生伴随着你。” 夜宸看着那两颗琉璃珠,心底忽然感到巨大的、莫名的忧伤。 纵然是他已修炼得魔心坚定的黑丹也抵御不了的忧伤。 他忽然自怀中掏出一块银丝织成的手帕,将两颗琉璃珠包好。 随着手帕的掩起,他心里蓦的一轻,那股压抑在心头的巨大忧伤不见了。 “这是……?”圆月中的眼睛眨了眨,蓦的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天女罗’啊!相传是天界的天女玉梭所织成,可以隔绝一切法力,——看样子,你是不打算收下她所遗下的这两颗珠子了。” “征澜帝国的少帅,果然是心如铁石一般的人物啊!”圆月中的语声笑了起来:“除了你自己,其实你的心中,不爱任何人吧!” “我不是不爱,”帝国的少帅沉沉答道,苍白的脸上神情冷酷而决绝:“而是没有心!” 他眼中的赤青光芒忽然暴涨,竟然射出长达数十丈、百丈的光芒,照彻沉沉夜空,直射太虚! 第二百四十二章 骨蝶 圆月忽然破碎! 发出镜子一般碎裂的声音,然后四分五裂开来! 月中的眼睛晃了一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刺痛,蓦的消失! 空中发出一声怒吼:“可恶!夜宸,你竟敢伤我!” “那是因为,你见流梦影杀不死我,便亲自现身,出现在这幻境之中,妄图用她死后琉璃珠上所附着的忧伤,压制我的心神罢了,”帝国的少帅眼神冷定如铁:“我们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 空中久久没有回音。 然而月亮被摧毁的夜空,忽然现出一角白色的光亮来。 那是一抹流云。 流云飘过,又现出一角淡蓝的天空。 跟着整个夜空,忽然象被撕裂的绸缎般,露出一大片一大片晴朗的天空来。 眨眼间,整个夜空忽然变成晴天。 小楼消失了,湖水消失了。 雕梁画栋,转瞬间变成了森冷却华丽的青铜宫殿。 就连水池边的白玉石,都变成了巨大的青石砖。 只有池之中水荡漾着,壁上的龙嘴里不息的吐着流水,在他们阴阳交汇的地方,是整个幻境中唯一不变的东西。 空中飘来茫茫的语声:“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情爱境破了。 夜宸俯下身,抱起青石砖上流梦影冰冷的身体,向外走了去。 铁靴踏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冰冷而铿锵。 他抱着她,穿过高大的殿门,走到了外面。 他看到,数丈之遥外,是巨大的、高耸入云的幻思神树,树下,站立着红衣的大祭司,一手捂着右眼,左边狭长的凤目中,看到他,露出一个不经意的笑容。 “六重幻境不破,你永远走不出大千沙界。”大祭司的语声遥遥:“哪怕即使是面对面,你也不能动我分毫。” 他抬起手,指尖弹出一朵幻思花。 紫色的花朵飞舞着,在夜宸的面前落了下来。 “那里,便是大千沙界的边界。”大祭司笑了笑:“六重幻境,息息相生,单靠破出情爱境,你仍然无法走出大千沙界。” 夜宸踏前了一步,脚步堪堪踩上幻思花,虚空中便激起一股强烈的白光,一个巨大的光罩在大殿的顶上出现! 他的足尖在空中一点,急速后退! “还有谁在幻境中?”他隔着闪动的光罩,问。 “卫潇,和白浅予。”大祭司笑得莫测高深:“若你记得最后一重幻境是什么,你便知道,他们是走不出的。” 夜宸皱了皱眉,面色蓦的变了。 ******* 自识镜化成千万片碎片破裂,露出了镜后的传送门。 白浅予带着从自识镜中得到的心月狐,跨过了传送门。 她通过了水云境。 眼前是一片落日下的黄沙,如同铄金。 她一路走,一路大声的呼唤:“卫潇!卫潇!——” 黄沙漠漠,却没有一个人的身影,只有那只火红的小狐狸,一蹦一跳的跟在她身后,在沙地上印下无数梅花般的爪印。 有时白浅予走得远了,回过头看时,那只小狐狸还在后面玩着沙地里的东西,也许是一只沙鼠,也许是一只从沙地中蓦然爬出的晰蜴,被那只具有灵力的心月狐一吓,立刻断掉自己的尾巴,在地上一弹一弹的跳动,自己则爬得飞快的消失。 “喂!——”白浅予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怎么摊上这么个贪玩的魂宿兽,如果再加上个话唠的三叶草,她只怕一个头要变成两个大。 幸好那只三叶草不知什么缘故,这些时越来越嗜睡,成天到晚的趴在她怀里睡觉,倒也让她清静了不少。 心月狐见白浅予喊她,立刻丢下爪子下正在玩的沙鼠,小小的身躯火焰般跳动着,跟了上来。 那只沙鼠松了口气,立刻溜走了。 “别贪玩!我们要去找卫潇,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知道吗?”白浅予蹲下身来,手指在心月狐毛茸茸的脑袋上点了点,教训道。 心月狐歪了歪脑袋,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珠子看着她,眼晴中一片纯净无邪的样子。 “听不懂啊!”白浅予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这魂宿兽,比起修炼了三千年的天界仙草三叶草,还是差了很多等级啊,就当只普通小狐狸养着好了。 毕竟,它的模样看起来,还是挺可爱挺招人喜欢的。 白浅予站起身来,招呼着心月狐跟上,自己继续往前走去。 可是走了没多久,她便发现走在后头的心月狐,又不见了。 “喂!”她游目四顾,这才发现那团火红的小毛团,竟然自顾自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她连唤了几声,那只心月狐都没有停下来,她只好自己跟了过去。 只见心月狐走到一个沙堆面前,停下了脚步,回过身,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珠望着她。 “只是一个沙堆啊,有什么好看的?”白浅予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难道你又想在下面挖出什么沙鼠还是晰蜴来?” 心月狐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尖尖的嘴巴天生带笑,仿佛在说:“主人好蠢。” 好在白浅予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她的视线全被沙堆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沙堆,本来一动不动,等到白浅予走了过去,还没靠近,沙堆忽然流动了起来,沙粒从上面簌簌而落,数百只枯叶形状的蝴蝶猛然振动翅膀,飞了起来! 白浅予冷不防的被蝶群一冲,数十只撞到她的脸上、身上,竟然劲力奇大,撞得她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一跤跌坐在沙堆之上,蝴蝶在她身旁振翅飞起,扇动翅膀的声音,竟然如同鸟翼般嗡嗡作响。 蝴蝶的飞动是无声的,这种蝴蝶怎么会有声音? 白浅予忍不住凝目向蝶群看了过去。 只见每一只蝴蝶都长着枯叶般的翅膀,翅膀的上缘,皆生着一根白骨,正是那根白骨,使得这些蝴蝶飞起来特别的强劲有力。 “是骨蝶!” 她刚刚明白过来,只见那些蝶群飞起到空中,露出了下面掩盖着的一个人。 白浅予一眼看见,忍不住失声惊呼:“卫潇!” 还有几只没有飞起的骨蝶,正趴在他的身上,细如针尖的喙伸入他的身体,贪婪的吸食着他的鲜血。 那是只透明的喙,可以看得见血从卫潇的身体内吸出,进入它们的口腔。 白浅予看得又惊又骇,又是心痛,扑了上去,双手拼命的驱赶着那几只骨蝶:“走开!都走开!” 几只骨蝶一惊,从卫潇的身上飞起,但是没过多久,当它们发现出现在面前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时,蝶群们又密密麻麻的飞了回来,围绕着白浅予和卫潇,几百对骨蝶扇动着翅膀,发出巨大的声音,它们头顶触角下的眼睛,正盯着白浅予,目露凶光。 这是种不止在沙漠中才出现的妖蝶,它们也出现在密林中,山谷中,甚至墓地中,是种生存能力极强、喜欢吸食血肉的妖兽。 它们盯着白浅予,忽的有几只冲了下来,翅膀带起的力量撞得她一个踉跄,跟着数十只骨蝶扑了上去,将尖喙插进了她的皮肤中。 白浅予只觉得身体上如被针扎般密密的一痛,连忙挥动手臂将它们赶开,可是蝶群在发现这个凡人完全没有灵力,脆弱得不堪一击之后,立刻密密麻麻的围了上来。 数百只扇动着翅膀的骨蝶,刹那间将她包围。 忽然,蝶群中现出一线白光,如同剑一般,射中一只骨蝶,掉落在了地上。 跟着又是几线白光,“噗噗”接连身中几只骨蝶,纷纷掉落了下来。 蝶群感到了威胁,稍稍后退了一点。 白浅予举着右手上的九连环戒,对准了它们:“别过来!谁过来我就射谁!” 那是她在水云境中,被松下童子开启了九连环戒的第四重功能:剑气,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救了自己一命! 心月狐乖乖的坐在不远处的沙地上,盘起了毛茸茸的大尾巴,歪着脑袋,似乎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 停在空中的蝶群,也不知听懂了白浅予的话没,既不前进,却也不退开。 白浅予刚刚喘了一口气,蝶群忽然如有组织般,纷纷向着她冲了上来! 她顿时手忙脚乱,将九连环戒对着骨蝶,一通乱射! 那些骨蝶实在太多,她射下几只,便有十几只,几十只扑了上来,连身后都有骨蝶偷袭,蝶群的进攻实在厉害,她被扑倒在地上几次,爬起身来,身上便被骨蝶扎了几十口,浑身又麻又痒。 她只好拼命的跑动着,避开骨蝶的攻击,再以剑气一点一点的射向它们,虽然又射落了几十只蝴蝶,但对于整个庞大的蝶群来说,仍然是无济于事。 她一路跑着,不小心摔了一跤,落在心月狐身旁,那只狐狸偏着脑袋看着大,尖尖的嘴巴自带笑意,仿佛在说:“主人好好玩。” 蝶群随后飞到,其中一部分骨蝶好象对那只狐狸产生了兴趣,分出来向它扑了过去。 心月狐仰起脑袋,一脸纯净无邪的看着它们,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地上动了动,似乎完全不知危险将至。 白浅予连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抱住心月狐,将它远远甩开,同时大声喊道:“快跑!” 火红的小狐狸被她一股蛮力扔出,在地上重重摔上了跟头,爬了起来,尖尖的狐狸耳朵动了动,似乎对主人的这个动作十分的不满意。 但此时白浅予已经顾不上它了! 她被数百只骨蝶包围着,那只骨蝶已完全摸清了她的弱点,密密麻麻的扑上,一层又一层的覆盖了上来,如同枯叶般将她包围,从小狐狸的视线,几乎已经完全看不见她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浅予以深情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蝶群中忽然爆出数十道白色的剑气强光,瞬间便将那些骨蝶射落十分之一! 白浅予又一挥手,又是数十只骨蝶跌落! 她手指上的九连环戒,爆出强烈的光芒,杀伤力竟然骤增! 原来那只九连环戒,作为仙级法宝,功能竟然是可以升级的! 在被使用了几百次后,它的“剑气”功能自动从“初级剑气”上升为“剑气如雨”! 白浅予心头大喜,将九连环戒对准蝶群,接连挥了几次,每一次便有一大拨骨蝶跌落,很快的,地面上积起了一遍骨蝶的尸体,如同一地的枯叶。 剩下的骨蝶也只剩下十几只,白浅予松了口气,将九连环戒对准最后的十几只骨蝶,准备发动最后一次“剑气如雨”,将它们彻底剿灭! 正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些枯叶般的蝴蝶,蝶翅动了起来,如同几百片枯叶在同时翻动。 跟着“轰”的一声,一只接一只的骨蝶从地面上飞了起来,转眼间,数百只蝶群竟然全数复活,再度围困住了她! “什么?!”白浅予将九连环戒护在胸前,头皮有些发麻:“这些妖蝶,竟然是可以复活的?” 那她要杀到什么时候?纵然是有“剑气如雨”,但这些杀不死的妖蝶,迟早可以将她活活累死! 眼角的余光里,只见那只火红的小狐狸起身向她缓缓走了过来。 “还过来干什么,快走啊!”白浅予冲它喊了一声,下一句话便被汹涌扑上来的蝶群湮没。 蝶群接连爆发巨大的白光,每一次白光都是数十道剑气射出,一部分骨蝶落下,更多的骨蝶又蜂拥而至,原先死去的骨蝶掉落在地上,枯叶般的翅膀颤动着,又再度复活过来,飞起,蝶翅上枯叶般的颜色将她完全覆盖! 白浅予接连施展了七八次的“剑气如雨”,眼前的骨蝶却是周而复始,越聚越多,她出手的力量也越来越弱,速度越来越慢,几乎快要感到绝望。 小狐狸歪着头看着,蝶群的汹涌狰狞落入它黑漆漆的大眼睛中,它额头上忽然亮起一道火焰般的印记,尖尖的嘴巴张开,一道巨大的火焰忽然“篷”的一声从它嘴中喷出! 那道火焰去势极猛,一沾上骨蝶便爆发成一大团,猛烈的燃烧起来! 蝶群骇然四散,但却完全比不上火焰燃烧的速度,几乎全部被烧着,只有几只侥幸逃走! 一只巨大的骨蝶飞到白浅予眼前,停留在距她半寸的地方,触角下的眼神狰狞,突然伸出尖针般的喙,向她刺了过来! 白浅予瞳孔蓦的放大,呼吸停止! 骨蝶的身后,却蓦的腾起一道火焰,将它完全烧没! 白浅予慢慢移动眼睛,一直向下,直到看到地上站着的火红小狐狸。 小狐狸歪着脑袋看着她,黑漆漆的大眼珠中闪动着纯净温柔的光泽。 “是你救了我!”她蹲下身,将手伸出,摸了摸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将它一把抱入怀中,脸贴着它身上蓬松而柔软的毛,蹭了蹭:“谢谢你,……”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她的小狐狸还没有个名字,双手托着它的脑袋,凝视着它漂亮的三角脸:“你那个喷火挺厉害,就叫你‘离火’怎么样?” 小狐狸歪着脑袋想了想,眨了眨眼睛,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名字。 其实它所施展的,是身为魂宿兽天生就具有的十七级兽心灵火,只是它的主人却完全不懂罢了。 想到这里,它忍不住张开嘴巴,发出一声类似人类的叹息,翻译过就是:“唉,主人好蠢。” “阿火,阿火!”白浅予握着它的一只前爪,满是感激:“谢谢你救了我,我之前还把你当作一只普通的小狐狸,真是对不起啊!”她诚恳的向它道歉:“之前我还觉得你又贪玩,又不懂事,又爱跑丢,其实……你是对主人最忠诚的魂宿兽,你是最厉害的心月狐。” 小狐狸歪着头看着她,听着她絮絮叨叨,一脸漠然,黑漆漆的大眼珠中一片纯净无邪的样子。 “唉,还是听不懂我说话啊!”白浅予顿时泄气,放弃了继续跟它说话的打算。 她想了一想,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眼睛盯着眼前的火红小狐狸:“不对呀!你明明可以用火秒杀那些骨蝶,却为什么一开始不来救我,而是看着我被那些骨蝶围攻?” 小狐狸眼睛明亮的望着她。 它的眼神纯得就象一汪水。 白浅予只好放弃:“算了,你只是只妖兽,怎么能用人类的智商来要求你?”她将手在它的脑袋上揉了揉,站起身来。 “浅予……”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心中有根弦蓦的被拨动,她猛的回过身来! 她看到不远处,卫潇从地上挣扎着爬起,他的身上满是伤痕,发丝凌乱,只有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的,那么清澈,却又那么深邃,如同星辰大海。 两个人的视线相接,刹那间只觉得心灵相通,如同站在风烟彼岸的两个人,隔了千世百世的相望,却终不改最初的初心。 什么都不用说了! 一刹那间她忘记了所有的伤痛、疲惫,飞奔着扑向他。 “浅予,你站在那别动,我来就好!”卫潇道。 他飞奔着跑了过来,忽然一把将她用力的揽入怀中,紧紧的,紧紧的拥抱,就好象她是他身上的一根胁骨,就好象……他生怕他们会分开。 他紧紧的抱着她,仿佛是用尽了此生的力气,他的呼吸在她耳边响着,那么深沉,让人心跳不已。 白浅予的手臂,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的腰。 “浅予,”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她耳边低低的道:“对不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曾经以为,失去你我也能承受得起,可是我错了,我不能……你是我所能遇见的美好,是我孤独旅途中的唯一慰藉,是我黑夜中前行的星光,若没有你,那么长的路途,我不知怎么才能坚持下去。”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前方满地荆棘,哪怕万人阻挡,哪怕刀山火海,无限险阻,请你陪我一起,踏遍这三界之途,好吗?” “好……”白浅予听见自己脱口而出这个字。 理智会阻止,可是心不会犹豫,它给出了最诚实的答案。 在那一刻,什么异世界,什么两个世界的阻隔,都化作无足轻重的尘埃。 她不是什么创世神,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愿意陪他携手天涯,执子之手,跟他看遍人生的所有风景。 她不知道答应他的后果,也许,她再也回不去那个属于她的世界,可是,那又怎样呢?若是在没有他的世界,心都是孤独的。 作为创始者,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卫潇的背负,卫潇的命运,他此后道路上所面临的艰难险阻,千辛万苦,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予她以深情,她回他以勇敢。 浅予以深情。 那本就是她的名字啊! 他愿执子之手,她便陪他巅沛流离。 她听到卫潇低低的哽咽,“你……哭了吗?”她在他怀中问道。 “没……有。”他修长的手指用力,将她的脸贴近他的,她感到他脸上温热的泪水,双手下意识的抱紧了他。 两个人紧紧的相拥,夕阳西下,照着他们的身影,连荒凉沙漠中的景色,都是如此美好。 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仰头看着他们,黑漆漆的大眼珠里闪出温润的光泽。 很久。 很久。 很久。 沙漠中的风是如此温柔,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他们头顶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苍茫的语声: *******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那首词念完,语声接着道:“当幻境中只有两个人时,将启动最后一重幻境‘死生境’!只有‘死生境’破解,所有人才能走出大千沙界。” 他们头顶的上方,赫然现出三个金色的大字: 死生境。 “那要怎么破解呢?”卫潇牵着白浅予的手,问道。 语声呵呵一笑:“‘死生境’的破解规则很简单,只要你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自愿为对方去死,用这柄‘情之刃’杀死自己,便可以破解!” 随着话语,空中现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小刀,不停的翻转着。 “选择吧!一人生,则一人死,一人死,则一人生。千万年以来,还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死生境,因为所谓的男女情爱,夫妻恩爱,骨肉亲情,到了最后关头,却也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为求自己独活,不肯为他人去死,最后的结果便是,所有人都被困死在这茫茫的大千沙界中!” 空中的语声冷漠而刻板的说完,转瞬消失。 只有那柄闪着银光的小刀,还在空中不停的翻转着。 刀尖一时指向卫潇,一时指向白浅予。 白浅予手指一动,刚要去拿那柄小刀,却被卫潇抢先抓到了手中。 第二百四十四章 情之刃 “卫潇!”白浅予骇然变色,看到他毫不犹豫的握着那柄银色小刀刺向自己心口,突然厉声:“你不能死!” 她看到他动作骤然一止,厉色道:“你若敢死,我便在你死后,也用这柄小刀杀了我自己!” 她一向浅淡如风,此时却疾颜厉色:“我说得出、便做得到!” 卫潇凝视着她,半晌,手指一颤,刀尖从他指间滑落,跌落在地上。 白浅予这才松了口气,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 她将头埋进他的怀中,感觉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你吓死我了!我刚才……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你真的会死!那样我怎么办?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起,看遍这三千世界美景,再多艰难险阻,你都要陪我一起!” 她的泪水流了下来,汹涌而出,刹那间便濡湿了他胸前衣襟:“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你答应过我了,你就是我白浅予的人了,没有我的同意,你就不能去死!” “你……”卫潇无奈的叹息,将她抱紧:“我在起初的一刹那,是有过为你去死的念头,可是,你提醒了我,我若就这样死了,你不但不会感激我,还会恨我……” 他顿了顿,抬起手来,温柔的抚去她面上的泪水:“你放心,我不会去死了,既然这大千沙界是人设的,总会有破解的办法,我们先别急,静下心来再仔细想想,总能出去的。” “这就对了!”白浅予破啼为笑,未干的泪珠还挂在眼睫,脸上却已漾开了笑靥:“你这么聪明,总会想到办法的!” 她想了想,却还是有些后怕,嗔怪的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有多怕……我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而你却是天界的武神将,以后要抢什么东西,我总是抢不过你的,就比如刚才抢着去死,我如果不装得凶恶一点,我怕你不会听我的……” “你也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有多凶!”卫潇微笑着,叹息了一声,理了理她鬓边的秀发:“我怎会不听你的?你从来都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哪怕是无心的,对我的影响有多大。” “是吗?……”白浅予忽然觉得羞赦,垂下了眼睛,却被卫潇捧着她的脸,他的头慢慢俯了下来,靠近了她。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湖水般的光泽,嘴唇轻轻的贴上了她的唇。 那只是温柔的一触,却让她的心瞬间都化了开,仿佛在白云之上。 那种心的悸动,是白浅予此前二十五年的人生中,所从来没有过的。 卫潇凝视着她,他墨蓝的眼眸从来没有如此接近,眼神是如此温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向着她深深吻了下去。 他叩开她的唇齿,温柔的抚过她口腔中的一分一寸,象是干涸的大地突然降落了甘霖,象是芬芳的花朵突然在一夜间绽放,象是山岚间的一缕清风一丝流云,将她的整颗心都融化。 夕阳映着他们的侧影,是如此美好。 终于,卫潇的唇从她的唇上抬起,他的手却紧紧的握着她的。 两个人转过身,并肩看那远方的夕阳。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卫潇忽然开口,一字字念道。 白浅予心头一动:“那是我在水云境中通关时对的对子,你怎么知……?” 她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卫潇接了过去:“我听到了。” 白浅予脸上一红,正要问他怎么会听到,卫潇已经自动接道:“那个时候你心里想到了我,传音手镯就将你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看了白浅予一眼:“传音手镯是天界仙器,能感应人的内心。” “原来是这样……”白浅予心里头暗暗道,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原来心事……早就被发现了…… 这异世界……真是各种奇葩法宝层出不穷,她以后看来得小心了。 想到这里,她弯下身,将那柄银色的小刀从地上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中,仍有些惴惴:“你可以虚空抓物,这柄小刀,还是放在我手中,比较保险!” 卫潇看着她,面上露出一个宠溺的微笑,将她轻轻的揽在了怀中。 “你看,喜欢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能被你想到,自讨苦吃!”他在她耳畔低低的,梦呓般的道:“可我就是喜欢这般自讨苦吃。” “卫潇……”白浅予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动:“我们在一起,真的有好多苦头要吃,你真的不怕?”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失去你更可怕?我已经尝够了失去你的痛苦。” 卫潇的手指,温柔的抚过她的脸庞:“我卫潇一生中,从未如今天这般开心过,若是此生有你,那么再长的路,再深的黑暗,我都走得下去。” “你是我不期而遇的美好,我于愿已足。” “若有一天,我是说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记得此刻的美好吗?” 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滑下,忽然抓起她握刀的手,往自己心口猛然一刺!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卫潇!”白浅予惊骇失声,双手拼命的往回拉着那柄小刀!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死了,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的!”她痛哭了出来,泪珠不可抑制的从眼中滚落。 卫潇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睛凝视着她的眼睛:“浅予,我宁可你恨我,也要你好好活着!” 然后他握着白浅予的手,用力将小刀往心口一送! 那一刻,白浅予只觉得天崩地裂、天旋地转! ——还有什么痛苦,比得上亲眼看着自己的手,将刀插进心爱的人的心口?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若死了,我立刻便死!”她在心里默默的道。 然而就在那一刻,她面前的沙漠忽然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整座沙漠天崩地裂,扬起的尘沙高达百万丈,竟然直抵天际! 白浅予的眼前一片黄沙弥漫。 而天空也似破裂了一般,仿佛有一道极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外力锤击在它上面一般,龟裂成数百个板块,变得如同一张被折得皱巴巴的纸,然后一片片的撕裂! 如同世界末日的景象! 整个大千沙界“轰轰”作响,震耳欲聋。 地面倾覆,黄沙倒流,白浅予在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完全已不知身在何处。 朦胧中,她只觉得后背心被一只巨嘴叼住,那只火红的小狐狸变成一只巨大的红狐妖兽,叼着她往安全的地方奔跑去! 庞大无比的大千沙界一块块的坍塌,收缩,最后风清气散,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一朵紫色的花朵飘了下来。 花朵掠过白浅予的眼前。 “这……是幻思神树上的幻思花啊!” 白浅予惊讶的看着那朵花,目光顺着它,往更远的地方看去,就看见了耸入云天的幻思神树,树身上散发出无比灿烂柔和的光芒,一大团一大团的紫色花簇,从巨大的树冠上飘落下来。 接近地面的树枝上,悬挂着万千条红色的绸带,飘拂着,那上面写满了新年祈福的愿望,求子,升官,发财,事业成功,好姻缘,这世间有千万个人,就有千万个愿望。 白浅予目睹着这一切,这才想起,原来今天正是一月十五,幻国的新年到了啊! 成千上万的幻族百姓,穿着簇新的衣赏,打扮得体体面面,围着幻思神树左五圈右五圈的来回转着,每转一圈,便齐齐匍匐在地面上,闭目合什,虔城的面对着神树愿,喃喃念着心底的愿望。 锣鼓声响起,神树下的空地上,立起了一方高高的祭台,红衣的大祭司正端坐在祭台之上,与神树一起,享受着幻国子民的香火供奉,顶礼膜拜。 他垂眉敛目,宝象*,仿若高踞云端的神祗。 天知道他曾一手操纵,几令她和卫潇死在大千沙界的幻境之中! 他一面若神祗,一面若妖魔。 若他有星座,白浅予猜他一定是双子座的。 “卫潇!……”想到这里,她急急忙忙的转过头去,寻找卫潇。 巨大的妖兽心月狐也恢复成了火红小狐狸的可爱模样,一蹦一跳的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跟上了上去,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如一团小小的火焰跳跃着。 “卫潇!卫潇!”白浅予分开了拥挤的人群,奋力从络绎不绝从宫外赶来进到御花园中拜祭幻思神树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每年的这一天,是皇宫中御花园唯一对幻国子民开放的一天,几乎全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都会沐浴一新赶到御花园中来,拜祭神树是幻国人过新年一个必不可少的节目。 在拥挤的人海中,白浅予仍然分辨出了卫潇那一声低低的*。 她转过头,就见卫潇靠在不远的一棵银桦树下,胸前插着那把银色的小刀。 “卫潇!”她奔了过去,双手将他揽入怀中,急急问道:“你怎么样?” 她用力得太猛,碰到了他的胸口,卫潇皱起眉“唔”了一声,似乎十分疼痛。 白浅予赶紧松开了手。 “还好没死……”卫潇闭目喘息了一会儿,张开眼来看着她:“幸好那会儿,大千沙界似乎被极其强大的力量所破坏,不然,不然……”他顿了一顿,方道:“我就永远看不见你了!” “卫潇!……”白浅予只觉得眼中泪水溢了出来,她连忙抬起手背飞快的擦了擦眼晴:“别说话,我来帮你拔刀!”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白帕,包住小刀,左手用力按在卫潇胸口上,右手手指颤巍巍的扶上刀柄,吸了一口气,拔刀的右手却还是打着颤,额头上的汗珠冒了出来。 “别怕。”卫潇以眼神鼓励着她:“我已经死里逃生过一次,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白浅予又深吸了一口气,目注那柄小刀,心一横,小刀应手而起! 在鲜血即将要飙出之前,她左手已经用力按住了卫潇的胸口。 然而,——令她惊奇的是,那柄银色的小刀方被拔出,却在她手中闪了闪,倏然消失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倾国之恋 “这……”白浅予有些惊异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右手,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大千沙界既已破了,那柄出现在幻境中的幻刀,自然也随之消失。” 那声音就在右侧不远处,白浅予抬起头来,就见右手边一座高大巍峨的宫殿,上面写着“温室殿”三个大字,殿下站着一个人,一袭黑甲,面色苍白,眉目疏冷,正是夜宸。 他的双手之中,还抱着一个人。 一个死去了多时的女人。 那个女人一袭紫色的羽纱垂地,侧颜极之柔美,长长的头发垂落,双目紧闭,虽已死去,却仍然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夜宸抱着她,向前走了两步,离得他们更近了些。 “她……她死了?”白浅予只觉得一阵巨大的悲哀袭来,问道。 “她死了。”夜宸苍白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神情,征澜帝国的少帅,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瞪着白浅予:“你早已看出了她是谁,不是吗?” 卫潇捂着心口,从地面上缓缓站了起来,凝视着他怀中的女子:“她是谁?” 白浅予也跟着他一起站起了身。 “你问她,”夜宸看着白浅予冷笑了一声:“其实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她。” 白浅予的脸色瞬间一片雪白。 ——夜宸这句话,其实已经暗示出,她并不只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一个凡人女子那么简单,她与这个异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好在卫潇却并不过问这一点,他看了夜宸怀中的那名紫衣女子一眼,忽然道:“她的眉目,好象一个人……” “幻国国主,流梦影。”白浅予道。 “不错,就是她!”夜宸面无表情的道。 卫潇看了流梦影一眼,又抬起眼来,看了夜宸一眼:“你爱她?” “爱?”帝国少帅忽然冷笑了一声:“如果相爱是两个人不能相见,纵然相见却不能相认,纵然相认却不能相守,爱成殇,恨成诀,一生站在对立的两面,身负国仇家恨,生死永不相见,我不知道,那还叫不叫*?” 他的眼眸冷得象冰。 命运弄人,一至于斯,连将天下千千万万人性命操控于手掌间的杀神夜宸,也逃不脱命运的藩笼! 白浅予深深的感叹着,忽然道:“她本是来杀你的!” “她本是来杀我的,”帝国少帅脸色苍白的咬了咬牙:“她一定后悔,五年前为什么会救了我?若五年前她不救我这个杀神,她的幻国,定不会遭此烽烟荼毒。” 白浅予道:“所以她要来幻境中,亲手杀了你!” 帝国少帅重复道:“所以她要来幻境中,亲手杀了我!”他抬起眼睛,一时间不知是失落,还是茫然:“可是最后……她却死了,死在自己的‘万刃水冰箭’之下,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真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 他喉头爆发出一声哽咽,忽的双膝跪下地来,怀中的女子也随之垂落。 卫潇和白浅予看着他,这个人,看起来坚硬如铁,神经坚韧,好象生来就不会被任何东西所击倒,但此刻,他跪在地上,腰背弓起,身躯抖动着,却仿佛心神已被击溃。 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握住了彼此的手。 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夜宸伏在地上低低啜泣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奇异般的恢复了平静。 他双目中妖光流转,打量了卫潇和白浅予一眼,目光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你们这情形,难道是早已定情了么?” 他鼻中冷哼了一声:“看来,这幻境倒有点儿好处,还能让人成双成对,幻若尘大概万万想不到,他这大祭司的职业干得虽不怎么样,媒婆这职业却是做得极好的!” 白浅予倒料不到他刻薄起人来,竟也能刻薄至斯,刚要反唇相讥,却被卫潇拦在了前面:“你嫉妒我们?” 夜宸苍白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白浅予难得见这高冷的家伙,脸上如同打翻了的调料瓶子般,忍不住抱手欣赏了起来。 但又觉得对方心上人刚死,似这等死要面子的人,面上虽装出一百个平淡镇定来,心中却不知有多翻江倒海,比寻常人嚎啕痛哭更忍受得辛苦千万倍,便不好再往他伤口上撒盐。 何况流梦影那样的女孩子,年纪轻轻便承继幻国大位,重任在肩,正当青春花季,想爱的人不仅不能爱,最后竟然是演变成相爱相杀,白白赔付上一生青春与美丽,难怪每每她说话的时候,从不曾见她真正开心过,想来不禁令人唏嘘。 爱到最后,她的爱情,只怕要以举国要殉。 她所倾心相爱的男子,正是要倾国以覆的敌国战神! 夜宸从地上站了起来,身躯笔直,天诛剑已被他握在手中。 杀气腾腾。 那个“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地不仁”的魔将夜宸又回到了他体内! 纵然他也有软弱的片刻,却从来不会被击溃! 他的赤青妖瞳,越过顶礼朝拜的幻国百姓,直射到高踞祭台之上的红衣大祭司身上,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他!他才是幻国幕后真正的大主宰,实际掌控着这个国家的命脉,看他,明明知道国主已经死在了由他一手缔造的幻境之中,他却毫不怜悯,安然享受万众子民的朝拜,如同自己是个高高在上的神祗!” 他回过头来,挑畔般的看了卫潇一眼:“敢和我一起去吗?” 不待卫潇回答,他又加了一句:“莫忘了,他在幻境中,是要连你一起杀死的!” 卫潇拔剑便要上前。 却被白浅予一把拉住。 她拉着他的衣襟,关切的摇了摇头:“不要去,卫潇……很危险!那个人,他所拥有的力量,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可是,”卫潇回身握住了她的手,他看着她的眼睛:“浅予,我担心你,你身上幻思树种的毒没有解药,随时都会发作,若不逼他交出解药,我就会处在这种时时的提心吊胆中!” “难道,”夜宸看着白浅予:“他的力量已强大到不可战胜?” “若要战胜他,只有唯一的一个法子,”白浅予道:“他所有的弱点,就在他身后的那棵幻思神树,那棵树……” 她刚说到这里,身躯突然摇晃了一下,面上迅速笼罩了一层黑气! 卫潇连忙一把将她抱住! “浅予、浅予……”他一迭连声的呼唤着,白浅予却双目茫然,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凝在眶中,似乎在看向远处,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浅予!”卫潇将她放在地上,背靠着树身,俯下身便要探她呼吸。 “别着急,”夜宸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她那只不过是幻思树种之毒发作了,幻思树种是极易致幻的剧毒,一片幻思树的树叶便能令人入幻,而树种的毒更是厉害无比,会让人在幻境中极度痛苦的死去,但这个毒却也有个好处,就是我们能抢在幻境致死之前,杀了幻若尘,拿到解药!” 红毛小狐狸跑了过来,蹲在白浅予身边,嘴中发出“呜呜”的哀鸣声,伸出小舌头来,轻轻舔着白浅予的脸。 夜宸看着那只灵气十足的小狐狸,有些意外:“魂宿兽?” 他踌躇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她本不该有魂宿兽的。” “想不到堂堂帝国少帅,也这么八卦。”卫潇淡淡的回了句:“现在似乎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他在白浅予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低声:“浅予,一定要坚持住,等我回来!” 夜宸的目光猛的一抖,却没有说什么。 围在幻思神树下成千上万的幻国百姓忽然象是受到什么号令般,齐齐向着两旁让开来,让出一条笔直的通道,一直延伸到卫潇和夜宸的面前。 通道的另一头,正是高踞在祭台之上的红衣大祭司。 此刻他已经站了起来,红衣飘拂,两只细长的凤目,紧紧的盯着他们两人,如同神明降世。 “想不到,他竟然先来找我们了!”夜宸看着对方慑人的气势,喃喃道。 手中的天诛剑跳了一下,发出嗡鸣之声。 “瞧,天诛剑已经忍不住了,急欲饮此强大之人之鲜血,以此饲剑呢!” “先发制人,他手中必定握有极其强硬的底牌,小心些!”卫潇和他一起迎上对方迫人的目光,叮嘱了一句,掌中昊天剑举起,发出一线耀目的金光。 他们大概自己也想不到,身为天帝与魔祖棋局中对立的双方,还会有联手对敌的一天! 两个人背靠着背,以天诛剑与昊天剑组成进攻的剑势! “你们两个罪恶滔天的罪人,还不赶快三跪九叩上前来,接受幻思神树的洗礼,忏悔你们所犯下的罪行,为你们的罪行赎罪!”高台之上,大祭司蓦然的开眼,凤目中宛如打开两线金光,慢慢连接成一线,语声震如洪钟。 “大祭司神明威武!”两旁的百姓虔诚的匍匐拜了下去。 立刻有两队手持长戟的金吾卫冲了出来,将卫潇和夜宸团团围住:“还不快去接受大祭司为你们赎罪!” 两旁的百姓也爬起身来,挥舞着拳头喊道:“还不快去接受大祭司为你们赎罪!” 夜宸和卫潇对看了一眼。 彼此都明白幻国百姓接受了大祭司的蛊惑,此时群情汹涌,他们百口莫辩。 两个人背靠着背,慢慢的挪动着,走近了幻思神树的高台下。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冰夷爆击 红衣大祭司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拿着玉净瓶,从上至下的俯视着他们,面目凛然。 “我们有什么罪?”卫潇开口道。 “你,”大祭司拂尘向他一指:“被我国主流梦影委以神策大将军重任,统御三军,却是幻国奸细,私通征澜帝国夜宸,害死我国将星独孤信,令我军无法抵挡魔族大军,如今兵临城下,帝都蒙危!” 不容卫潇开口分辩,他的拂尘又向夜宸一指:“你,乃是天降妖星,不仅杀害亲生父兄,逼死母亲,兼且背叛你的族类,投入魔族,妖星惑主,残杀我幻族军队,屠我子民百万!正是攻打我幻国的罪魁祸首!” 百姓们激愤起来,齐声怒骂:“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若不是两旁的金吾卫拼命拦着,他们早已冲了过来,扑向卫潇和夜宸。 夜宸虽无所谓,他杀一人是杀,杀二人也是杀,反正这手上早已染上了幻国子民的无数鲜血,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难,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他只担心卫潇。 他深知卫潇这样的人,是万难对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下手的。 大祭司闭上了眼睛,直等百姓们闹得够了,这才开声:“罪人犯下天谴,速速拜倒在幻思神树下,请神树为你们赎罪吧!” 他手中拂尘一收,左手在玉净瓶上一扫,微一弹指,几滴甘露向着底下的卫潇和夜宸洒了过来! 那滴甘露向下一滴,忽然就化作巨大的冰雹铺天而降! 与此同时,整个天空陡的变得一片黑暗,空中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作! 卫潇和夜宸立刻分向两旁退了开去! 但是无论他们退向哪里,那片下着冰雹的乌云总是跟随着他们,铜盆大的冰雹落下来,只要打在他们身上,便是重伤。 四周的人也忽的变了,那些一刻前看着还象正常人的幻国百姓,一个个面目呆滞,披头散发,手指上长出尖尖的指甲,口中长獠牙,眼窝乌青,向着他们抓咬了过来! 夜宸毫不犹豫,天诛剑挥出,一刹眼前比天空的闪电更亮,一剑之下,便有数名百姓倒了下去。 卫潇几番出剑,将将要将那些百姓斩杀,最后却又犹豫不决,收了回来,而那些百姓干却仿佛毫不领情般,手爪将他的皮肤抓出道道血痕,有两个甚至扑上来意欲咬断他的脖子。 夜宸百忙之中见卫潇被那几个百姓缠得手忙脚乱,只得冲上前来,几剑将他们全部斩杀!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落在地上,浑身抽搐着,不一刻,却又直立而起,向着他们扑咬了过来! “这……”卫潇惊骇失声:“这是幻术傀儡啊!” “哈哈哈!”空中传来一声大笑,声震天地,幻若尘的红衣身影在乌云中闪现:“想不到吧!幻国百姓,全部被我借用幻思神树的幻力,炼化成了傀儡,他们不怕死、不怕痛,比魔族的千军万马更管用,有我在,魔族大军拿什么攻破我郦都!” “幻若尘,”卫潇眉目中现出怒意:“你身为幻国大祭司,怎么能将幻国千千万万的百姓炼化成傀儡?纵然是你最后赢了这场战争,你对得起死去的流梦影,对得起幻族的先人吗?你要这千千万万的傀儡,供奉你为国主吗?” 幻若尘的眼睛眯了一下,蓦然睁开! “他人生死,与我何干?”他在雷电之中洪然发声,长发飘拂:“自古成王败寇,胜者成为英雄,败者便要被人永远踩在脚下!征澜帝国的《纪年书》和我幻国的《竹节书》,凡史书所记者,皆是由胜利者来书写!这无情三界,我只为自己而活,我幻若尘又岂能满足于区区一个幻国大祭司,”他双目下视,看着帝国少帅夜宸,目中一片通红:“莫说是你,便连你那狂傲无比的魔君,将来也要成为我幻若尘的膝下之臣!” “狂妄!”夜宸冷叱了一声,双足在地上一蹬,天诛剑连同他的身躯化作一道电光,向着空中的幻若尘刺了过去! 他此刻手中所持有的,已是数百万人生魂炼出的“骨炼之剑”,一剑挥出,乌云之上,四荒八合,天空现出无数重重叠叠的骷髅,向着幻若尘攻击了过去! 那些骷髅皆带着无比的怨念,由于惨死在惨场上,其实中更多是幻国士兵的亡躯所化,眼见幻国生灵已被他们的大祭司炼化成傀儡,心中更是悲愤不已,嗷嗷叫着,伸出骷髅手臂,抓向他们的大祭司! “雕虫小技。”红衣的大祭司凤目闪过一线冷光。 忽的喝了一声:“冰夷爆击!” 半空中乌云涌动,现出一个银白色的人影,鱼尾人身,头发银白,那人甫一出现,便将手一挥,顿时喀啦啦一阵响动,数万点的冰雹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向四周散了开来! 那是水系的究级幻术,召唤水神冰夷,从而释放出的神技! 那些骷髅一遇到冰雹,立刻发出一声声喑哑的惨叫,被打得四散消失! 夜宸的身影忽然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 大祭司冷眼看着,微一抬手,一线白光从指尖逸出,如同一柄利剑般斩向夜宸! 卫潇立刻振剑迎了上去! 他一出手,便释放出了昊天神剑在他灵力极限内所能发出的最强绝技:剑六分身! 昊天神剑金光一闪,化作六只一模一样的长剑,排列成一半,向着半空中的大祭司刺了过去! 神剑昊天乃是极强的攻击神器,昊天一出,幻若尘迫得撤回双手结印,在胸前死死抵住昊天剑的攻击。 六只金光闪闪的昊天剑围着大祭司,神力涌动,却被他的法力所阻,双方一时僵持住了。 卫潇已经趁着这一刻,赶紧冲上半空,将夜宸接了下来! 夜宸甫一落地,便咳出一大口鲜血,显是受了重伤! 还未容得他有片刻歇息,忽听“轰”的一声,幻若尘已震开周身的六支昊天剑,昊天剑迅速合作一支,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 夜宸骇然抬眼天空:“他竟有如此神力,连昊天神剑都不能阻他分毫!” 他双目中洞察之眼霍然开启,两道赤、青光芒穿透重重乌云,射向空中的幻若尘。 一片青绿色的视野中,洞察之眼的数据喀喀喀的逐一显示出来: ******* 骨炼之剑攻击指数:一千六百五十九 剑六分身攻击指数:一千五百六十八 敌方肉身伤害:四十九 敌方元神伤害:零 ******* “什么?!”夜宸的视线,集中在最后那一个“零”之上,震惊! 他和卫潇的攻击值几乎已经爆发到己身的上限,而对于幻若尘的肉身攻击不仅极弱,甚至于对他的元神造成不了一丁点伤害! 这就意味着,他仍然有足够的灵力发动多次幻术究级攻击! 而身为超过国主流梦影更强的五系幻术师,他的一个水系究级攻击便已经令他和卫潇应付得如此吃力,更别提幻若尘还未出手的其它四系幻术的究级攻击究竟有多厉害了! 这个人,到底是多么变态级的强者? 夜宸骇然注视着半空中衣袂飘飘的大祭司,不惜耗费灵力再次启动了洞察之眼! 他要察看清楚他的幻修等级! 难道是跟征澜帝国中那位修为高到可怕的魔修国师尊凉同样的超强者? 可是这一次,洞察之眼却忽的一痛,视线中蓦的暗了下来! “啊!——”夜宸一声痛呼,滚落地面,双手捂住眼睛,血从手指间流了出来! 天空中仍有冰雹不绝的降落。 那些冰雹穿透他的灵障,重重打在他身上,瞬间便将他的身体打得处处青紫! “夜宸!”卫潇赶紧奔了过来,将手一张,将自己的灵障撑得更大了些,替他挡住冰雹攻击,失声:“你怎么了?” “我……”夜宸在地面上翻滚着,那么不怕痛的人如今却痛成一团,“咝咝”的抽着冷气:“我看不见了!” “什么?!”卫潇骇然,俯下身,伸指连点了他周身几处穴道,迫得他不能动弹,这才用力掰开他的双手,看到了他的眼睛! 夜宸的眼睛极之可怕! 他双眼之中,溢满了鲜血,赤、青两颗妖瞳如同养在血池之中,光芒氤动着,一浮一沉,似乎随时欲跳出眼眶!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卫潇,你赶快给我解开穴道!”夜宸嘶声喊道。 卫潇一惊,替他解开了穴道。 夜宸发一声喊,忽的右手一抬,伸出食、中两根手指,挖向自己右眼中的赤瞳! 卫潇连忙伸手挡住。 夜宸一咬牙,发了狂般抬起左手,又挖向自己左眼中的青瞳! 卫潇只好将他的手用力抓住! “让我挖!卫潇,求求你了!”夜宸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血从眼眶中流下,在苍白的上肆意流淌,显得分外可怕:“我眼珠子好痛!它们烧得滚烫,再不挖出它们来,我就要死了!” 卫潇双手用力的抓着在地上挣扎着的夜宸,抬眼默然望向半空。 空中,红衣的大祭司沉默的瞪着下面,漆黑的发丝无声的飘拂着,却没有任何动静。 卫潇又低头看了看挣扎不已的夜宸。 夜宸的洞察之眼,明显是强行启动了查看高阶修者的功能,而遭到了出乎意料的极强反噬! 但幻若尘不趁此时机出手杀了他们,却有些奇怪。 难道…… 他正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嗡嗡”声。 那阵嗡鸣声极响,绝不是蝇鸟之类飞行的声音,反而类似于某种机械的轰鸣。 卫潇抬起头来,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他看到乌黑的天空中,浮起了一大片银色的光芒,正向着这边飞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凤凰火焰 那一片银色的光茫,越来越大,眨眼间便飞越了百里,掠到了卫潇和夜宸的头顶上空。 空中嗡鸣的声音愈来愈重。 云层中有数道银色的光亮洒落了下来,照在了夜宸的脸上。 帝国少帅停止了挣扎,脸上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侧耳倾听:“是……浮空战舰机翼振动的声音,”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亮光:“是帝国的天罗军团到了!” 随着他的语声,空中的数十架战舰又下沉了一点,露出鱼肚般的银白色底座,跟着整只战舰下沉,数十架帝国战舰露出了原貌:鲸鱼般巨大的战舰,线型流畅,整个舰身闪耀着冰冷的银白色光泽,穿云破风! 这只威风凛凛的天罗军团,正是征澜帝国的空中战队,护守着帝国的领空,同时对四夷发动空中攻击! 浮空战舰的造价极其高昂,整个强大的征澜帝国,动用了国库的三分之一,也总共只造出了八十架,分为八部:天枢部,天翼部,天统部,天陲部,天筠部,天策部,天华部,天旻部,统称“八部天”,由征天大将军凰极统领。 其中,除了仍旧镇守在帝都玳梁上空的天枢部,如今,另外七部已倾巢而出,集合飞至了幻国都城郦都的上空,可见帝国的新一代魔君钧天泽,对于星堕大陆上的这最后一块版图上的土地,是志在必得! 夜宸微微冷笑了一声:“凰极这小子,成天的躲在横野军团背后偷懒,每次都要等陆战部队打得差不多了他的天罗军团才出动,我倒真想看看,他现在把自己养的是有多白白胖胖了!” 说到这里,他猛然省起自己的眼睛几乎已经快看不见了,冷哼了一声,面色一黯。 七十架巨大的浮空战舰从云头中压下,一边飞行一边从上头扔下无数琉火弹,地上成千上万的傀儡躲避不及,慌乱之间被炸死炸伤了大半。 浮空战舰发出的光亮几乎照彻半个天空,满天的乌云几乎被这只舰队冲散,天空中竟然显出了一点亮光,而高可入云的幻思神树的树影,就在那片灰白色的天幕中渐渐显现了出来。 整支舰队呈一支弓的形状,悬浮在半空,而飞在最前面箭头上的那一只,舰头上还昂首立着一个人挺拔的身影,银白色的长发,身上的银色披风猎猎飞舞。 “幻若尘!”他站立在舰头之上,身躯却巍立不动,冷冽的声音破开天风,传了出来:“我征澜帝国天威所至,日月所照,三军辟易,四夷莫不臣服!以你之才,不如不战而降,我朝之中,尚可为你留一个司天监天官之职,强胜过在此南荒之地称王!” 语气倨傲之极。 幻若尘凤目微微一眨,不动声色:“亲领天罗军团而至的,来者可是征澜帝国的征天大将军凰极?” 那人仰天大笑了一声。 “凰极大人怎会亲自与你说话?我乃他座下银翼少将梓凌,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大人的意思!” “如此,就好说了!”幻若尘凤目中闪过一道冷光,右手五根手指张开,指间陡然放出五道闪电,向着他所站立的浮空战舰劈了过去! 金系幻术攻击——指电流光! 浮空战舰立即发动,在五道闪电中穿棱飞舞,极之灵巧的一一避过。 梓凌站在舰头之上,随着舰身左摇右晃,刚刚站稳,眨眼之间,大祭司五根手指张开,又是五道闪电织成的网,交错攻击而出! 浮空战舰舰身一侧,机翼几乎倾斜到与地面垂直的角度,才堪堪从电网中穿棱而出,而舰头之上的梓凌,却一个站立不稳,从高空上直直掉落了下去! 他银色的战甲在空中划过一道光芒,眼见便要掉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舰队左翼之中,一人忽然从舱门中飞身而出,右脚脚尖勾住舱底,两手弯弓搭箭,一箭向着落向地面的梓凌射了过去! 那支箭箭身后连着一只长长的绳索,箭速快逾闪电,直直追上梓凌的身形,从他的脸侧擦身而过,训练有素的少将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箭身,在堪堪快要跌落地面时,稳住了身形! 那人忽的一蹬右足,整个人从战舰上倒飞而起,落在舰身之上,甫一站稳身形,便张弓搭箭,“唰唰唰”接连三箭向着对面的幻若尘射了过去! 箭身在暗沉的空中一飘,箭头上忽然腾起三朵半透明的火焰! 火焰中隐隐现出凤凰涅槃的形状,——凤凰火焰! 幻若尘凤目一沉,冷哼一声,一弹指,指尖三朵火焰同时飞出,迎向那三支火箭! 他这火焰乃是火系高级幻术“流焰飞火”,所幻化出的火焰在三界异火中排名前十,以火攻对火攻,这名幻国的大祭司,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得很! 三朵“流焰飞火”与三支“凤凰火焰”相撞,火焰中凤凰振翅的形状猛的扩大数倍,空中隐隐传出一声凤唳之声,三支箭快如闪电般从“流焰飞火”中穿了出去,箭头火焰似乎更加明亮了几分! 而那三朵“流焰飞火”,却瞬间化作了飞烟! “凤凰火焰”的火力,更比“流焰飞火”又强了数倍! 幻若尘这一个托大,眼看三支火箭已飞近身前,他红色的袍袖一拂,将两支火箭拂落,第三支火箭却射破了袍角,半幅衣襟带着熊熊火焰,从半空中落下。 幻若尘凤目一睁,霍然凝注在那人身上:“凰极?!” 持弓之人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在乌沉的天空中尤其发亮:“正是!” 他的嗓音低沉,却似穿透了满天乌云:“能在弹指间便击落我天罗军团的银翼少将梓凌,幻国大祭司,你的实力确实超出我的想象!” 幻若尘注视着他:“能用‘凤凰火焰’吞噬我的‘流焰飞火’,三界之中,拥有如此高等级异火者,你的来历,也令我十分好奇!” 凰极淡淡一笑:“没有六道慧眼,如何能看透我凰极的来历?” 他挺身站立在浮空战舰之上,指间又搭上了三支凤羽箭,语声凛然:“天罗既出,尔还不速速受降?” “笑话!”幻若尘冷笑了一声:“你以为突破了我布在赤炼江上空的防御禁制‘十面天网’,便可以率天罗军团长驱直入,突破最后的防御了么?” “哦?”凰极指间扣住箭身,按而不发:“大祭司对于的空中防御力还在?那凰极倒要试试了!” 三支箭呈品字型射出,却是去速极缓,还没到幻若尘跟前,便即松松从空中掉了下去。 正在此时,悬浮在空中的浮空舰队,忽的齐齐发动,向着红衣的大祭司冲了过去! 原来那三支凤羽箭,竟是凰极发出的冲锋号令! 幻若尘不慌不忙,在空中结了个手印,在胸间合什,低头默念了一句,额心间瞬的升起一抹紫光,他身后的幻思神树,却陡的明亮了起来! 巨大的树冠上,紫色的花簇射出星星亮亮的紫色光芒,空中忽的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天网! 那些巨大的浮空战舰冲到天网跟前,却凝滞不前,机身发出隆隆的震动声,剧烈震颤着,似乎已将舰体内原石的力量使用到极限! 有几只冲速极快的浮空战舰,撞到天网之上,网格上爆起一团极为明亮的紫色火焰,舰头燃烧着,忽的向下坠落了下去! 乌沉的天空,亮起一道道明亮的紫色或者金黄色的火焰,如同绽开了满天的烟花,煞是好看。 “原来赤炼江上那令梓凌的银翼战舰坠毁的天网,竟然就是这棵幻思神树上发出的!”凰极站在满天乌云之中,双目沉沉,注视着那棵高耸入云的幻思神树,喃喃道。身周的金黄色火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每一朵火花绽开,便是一架浮空战舰坠落,但他却没有停止进攻的意思。 而巨大的浮空战舰的撞击,也给“天网”带来了不小的损伤,每一次猛烈的碰撞,“天网”上的光芒便是一黯,而那棵幻思神树的树身,也发出了剧烈的震颤,树冠上摇落下无数的紫色花簇。 夜宸耳听得浮空战舰一阵阵撞击“天网”的声音,一架架战舰从空中忽啸着跌落,忍不住问道:“凰极那家伙,还没吩咐舰队停止么?” “禀大将军,没有!”回答他问话的,却是掉落到地上的银翼少将梓凌,此际正跪在他的身侧。 夜宸闭着眼睛,将脸转向他,问了一个问题:“你们是如何突破赤炼江上的‘十面天网’的?上次你用你的银翼座驾强突,结果坠毁,守国库的那帮老家伙们还心疼了许久,整整在朝堂上念叨了十日,我看这次……凰极回去,只怕要被他们念叨到耳朵根子起茧。” 天罗军团本就在帝国三军之中地位最为尊崇,是以整个天罗军团都养成了一种盛气凌人的气质,而这个银翼少将梓凌,却是其中尤为狂傲的一个,但此刻,跪在三军统帅夜宸的面前,他却恭顺得如同一只绵羊,恭恭敬敬的答道:“本来凰极大将军亲至,率领天罗军团强攻‘十面天网’,却一直久攻不下,直到今日三个时辰前,‘十面天网’的威力却陡然减弱,我们冲破了‘十面天网’,连飞了三个时辰,这才赶到了郦都上空!” “唔……”夜宸皱眉思索了一下:“三个时辰前,不正是你们突破大千沙界的时候么?” 他这话却是对着卫潇说的。 “不错!”卫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十面天网’被突破,跟‘大千沙界’被破坏,有着直接联系?”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十面天网 “是幻思神树!” 两个人忽然异口同声的道。 高耸入云的幻思神树,树冠几乎覆盖了半个天空,树身上发出的紫气灵力,在红衣大祭司的催动下,几乎无与伦匹。 这棵堪比上古神树建木的古老神树,自天地初开便屹立于天地间,得千万年之灵气,吸风云雨露,灵力浓郁盛极,堪比远古神祗。 卫潇目注那棵正在不断发出紫色灵力,张起“十面天网”的幻思神树,道:“难道幻若尘所拥有的那近神的力量,正是源自于这棵‘幻思神树’?当他的幻境‘大千沙界’被不明外力破坏时,幻思神树受到了重创,因而‘十面天网’上的力量也受到了削弱,所以这棵神树现在所能维持的‘十面天网’的禁制范围,缩小到了它周围方圆十丈之内?” 眼看着幻思神树在七十余艘浮空战舰的猛烈撞击下,“十面天网”受到剧烈震动,范围又再度缩小了三丈,这时,树身之上,陡然传来一阵铮铮乐声! 那乐声初起时尚不觉,俄而声动天地,震得人耳膜一阵阵发麻,头痛欲裂! 听起来嘈嘈杂杂,其中间杂着不少声音,有瓦屋飞坠声、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如同千军万马厮杀,过得片时,又有哀怨的战歌声响起,马蹄声夺夺,长剑割破血肉,血洒于空,种种纷乱之音,令人犹如置身古战场,直听得耳膜出血,人心欲摧! 而浮空战舰上的天罗军战士,似乎受到这股乐声的影响,数十艘战舰开始摇摇晃晃的在空中打转,更有甚者,如同喝醉了酒般,舰头冲下,朝着地面猛烈的栽落,刹时地面一阵巨震,舰身折断,中间腾起一股熊熊大火! 战舰上的数十名天罗军战士只有少数打开舱门逃出,大部分瞬间被烈火烧成一片焦黑的骸骨! “这琴声……”卫潇道:“弹奏的正是古战曲《十面埋伏》,然而其中杀伐之气极重,正是强劲的声波攻击,连浮空战舰都可以摧毁,威力简直惊人!” “琴声?”夜宸沉吟了一下:“可是一棵神树再古老,又怎会发出琴声?” 他忍住了双目的剧痛,转过头去问梓凌:“凰极还没停止进攻么?” “没有。”梓凌在旁毕恭毕敬的答道。 夜宸沉默了一下。 “看来他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摧毁‘十面天网’了!夜宸苍白的脸上,倒露出几分赞赏之色:“这家伙的脾气,一向是认准了的事儿,九头夔牛也拉不回来。” 半空中乌云沉沉,只见领头的天翼舰上立着天罗军团的大将军凰极,一身翼甲金光闪闪,身披褚色玄鸟披风,两手拉着弓箭,正一箭一箭,连珠箭般向着对面的“十面天网”上射了过去! 每一箭射出,那支箭便将“十面天网”激得一阵剧烈的震颤,天网在狂风中如同柳条般狂舞不止。 妙歌在圜狱的“金”字号狱房前跪了下来。 圜狱是幻国囚禁犯下朝廷重罪的犯人的地方,看守极其严密。而关押在“金”字号狱房的,又是犯下一级重罪的要犯,平常,这间狱房极少被用到,而如今,却终于住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竟然是幻国重臣、德高望重的大司命华严。 华严刚正不阿、为国事鞠躬尽瘁,看守圜狱的狱守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大人会被关到这样的重地来。 狱守默默的观察着这位大人,发现他自进来后,便很少说话,只是笼起玄色的衣袖,默默的看着房顶的某个地方发呆,这一呆就是一天。 偶尔他也会开口问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 狱守便老实回答他是什么日子。 他听完后只“唔”一声,半晌才会说一句:“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又或者是:“竟没人想起来看我一眼么?” 当国主和大祭司联名颁发的御旨传下来,定于幻国新年后第一天,也就是一月十六,将幻国内奸大司命华严斩首的时候,狱守才明白过来,这位大司命原来一直在默默计算自己死亡的日子。 可是今天,幻国新年的这一天,当郦都全城都在为着庆贺新年,百姓都去幻思神树下祈求保佑幻国平安的时候,狱守守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却瞧见九十九级的台阶上,步下了一个绿衣飘飘的少女。 那少女挽着一个藤篮,从台阶上飘然而下,长发垂拂,虽然面上蒙着白纱,只露出一双极其美丽的眼睛,狱守看见她时,却仍然象是在阴暗的圜狱之中,看到了一道光。 ——他终年守在这个阴暗、潮湿、死气沉沉的地方,从来不知道幻国的少司命,主掌稼穑与花事的女子,竟然是这么美的。 少司命在“金”字号狱房前跪下身来,露在白纱外的妙目流转,看了一眼靠坐在里面墙角的华严,那一线眼光,分明是在说:“大司命,我来看您来了!” 只可惜——幻国的少司命妙歌,却是个从来无法开口说话的女子。 那样的先天残缺,令幻国多少少年望洋兴叹,那样美丽的女子若是能开口,定能唱出比黄莺更加美妙的歌声。 也许上应了天理,万事万物不得十全十美,所以这样美丽到极致的女孩子,终是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华严双手抱膝,头发略有些散乱,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他的目光甚至有些冷淡:“快回去!这么潮湿的地方,不适合女孩子来。” 妙歌有些着急,举了举手中的藤篮,示意自己是带了东西来看他的,但华严已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妙歌敲了敲狱门上的木桩,见华严始终不理会她,只得转过头去,看着狱守。 狱守机警,早已躬身上前,将钥匙呈了上来:“这是狱房的钥匙,少司命进去后,少呆片刻便出来,此事国主原是关照过的,若有人来看望大司命,只管放进来便是,只是大祭司……”他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讷讷止住了话头。 妙歌从他手中接过钥匙,表示知道了,又示意他退下。 狱守躬着身退了下去。 妙歌这才拿起钥匙,打开狱门,走了进来。 她走到华严面前,打开藤篮,从里面一样样的拿出菜碟,摆在地上,皆是些精致的小菜,华严扫了一眼,正是平素合他胃口的。 最后当她从藤蓝中拿出一壶屠苏酒时,华严的眼中不由得湿了一湿,低声吟道:“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一岁除,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动地惊雷花烂漫,鸣空礼炮欢庆足。” 这首诗原是写的幻国新年,举国饮屠苏酒庆贺的欢乐场景,如今征澜帝国大军压境,直逼郦都,他自己又身陷囹圄,此刻吟来,不由分外伤感。 妙歌听得双目泛泪,执壶倒了一杯酒,双手捧着,举到华严面前,却被他一把推翻:“新年之时,国主和大祭司又在哪里享乐,单让你区区一个少司命前来?” 酒杯跌落在地,酒水从中流了出来。 妙歌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伸出右手,手指颤抖着,在地面的灰尘上写出四个字:“国主死了。” 那四个字落在华严眼里,他陡然一惊,如遭五雷轰顶! “什么,你说……国主,流梦影她、她死了?” 妙歌点了点头,指尖划动,又在地面上飞快的写下了几行字:“目前幻国由大祭司主政,他封锁了国主死亡的消息,正在迎敌!” “正在迎敌?”华严看到那四个字,陡然又是一惊:“夜宸这么快就突破了他布下的幻境大千沙界,率军攻入皇宫了么?” 妙歌默默点了点头。 大司命身躯一震,仰天长叹:“大千沙界号称无人能破,如今竟然破了,难道是天要亡我幻国?” 妙歌听了,俯身将原来的字迹擦去,在地上又写了几行字:“我国中有幻思神树之力保佑,大司命勿需太过担心。我此番前来,乃是国主死前,曾托我向大司命一问,私通敌国,害死将星独孤信一事,可有冤枉?” 华严看到此一节,双目蕴泪,胸口起伏了半晌,方看着妙歌道:“我若说我是冤枉的,你信么?” 妙歌缓缓点了点头。 华严看着她,老泪纵横,忽然倾身上前,将妙歌抱在了怀里。 妙歌虽有些惊讶,但素日大司命对她极为照拂,如父如兄,她对这位大司命也自来有股亲近之感,便没有拒绝。 耳中听得华严俯身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死后,守护幻国的重任,就要交由你来承担了,我的女儿。” 妙歌听得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看着他。 只见华严惨然一笑,慢慢松开怀抱,看着她道:“你也不小了,若再不将当时的情形告知你,这段关于你身世的秘密,只怕就要随为父永埋地上。”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说来,我少年时曾与前任国主,也就是流梦影的母亲,桑榆,乃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那时我们二人虽然相爱,却无奈桑榆出身皇室,幻国传统,历来是女主主政,桑榆她是注定要继承大统的人,必定要与国中权贵联姻,早早便被定下了婚事,那时我无权无势,自然无法争取到她。” “后来桑榆继位成为女主,生下流梦影后,夫君因病早逝,她身陷幻国权力之争,不得已将我召进宫中辅佐于她,我助她清除异党,治理国事,日日夜夜相对,久而久之,旧情复燃,两人却限于身份殊异,只能压抑下这段恋情,直到有一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内奸真相 华严长叹了一声,道:“直到有一日,我陪她批阅奏章至夜半,那奏章却还堆得有半人高,桑榆倦极,不自觉的便趴在御案前睡着了,我怕她受了风寒,便脱下自己衣衫,悄悄上前去替她披在身上,不想她却突然醒转,衣衫从肩背上滑落,一只手拉住了我……” “我深知她一个女子操持国事的不易,疲累之时亦无人慰藉,也是我一时把持不住,那天晚上,便与她同寝了……”华严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妙歌的手:“那一夜之后,便有了你。只是这段禁断的皇宫之恋,却万万不能对外说出去,虽则我们都自觉逾越了礼法,愧恨不已,自那以后,桑榆便见我见得少了,但却还是以大病为由,偷偷将你生了下来,然后令人悄悄抱出宫,将你交付给两个信得过的人,作为你名义上的父母,将你养大。那个时候我不放心你,时常来看望你,教你读书识字。只是你母亲自生下你后,心事沉重,不久,竟真的大病一场,去世了。” 妙歌的手,在父亲的手中颤抖得厉害,美丽的眼睛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了下来,她缓缓的抽出手,在地上写道:“这么说来,流梦影她,”她的手指一顿,又飞快的写了下去:“她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姐姐了?” “是的。”华严答了一声,艰难开口:“因为那一场宫中的禁断之恋,你自出生后,便受到了上天降下的惩罚,不能开口说话,只要说出一个字,便会立即灰飞烟灭,”他眼神中有深深的愧疚与自责:“妙歌,你恨父亲与母亲么?” 少女摇了摇头。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华严却已经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轻抚她的肩头:“我与你母亲虽生了你,却未养你,又害你口不能言,此生欠你太多,但你此生若能寻个好人家,快快乐乐过完一生,我想黄泉之下若去见到桑榆,她定然也高兴得很。” 又问:“都说少女怀春,我这女儿也芳龄二八了,可有喜欢的人了?” 想了一想,却又笑着摇一摇头:“我女儿生得这样的美丽,国中又有哪个男子配得上?” 言语间流露出一个为人父者的拳拳心思。 妙歌的目中却是光芒一闪。 华严是过来人,看她神色,略带娇羞,分明是对人动了情思,不由问道:“妙歌有心上人了?” 妙歌垂下头去,又略略点一点头。 华严心头甚喜,又道:“这幻国之中,究竟是哪位少年英才,能得我女儿的青眼?” 妙歌羞怯更甚,半晌,方伸出手指,在地上轻轻写了三个字。 华严猛然看见那三个字,心头却是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三个字是: 大祭司。 华严呆了半晌,终究还是点了一点头,道:“大祭司虽与我素来政见不合,但年少俊杰,乃是人中龙凤,只是……历来大祭司乃立下重誓,以身奉神,终生不得婚娶,只要,只要他肯为了我女儿,废弃一身修为,放弃祭司身份,那为父……”深吸了一口气,道:“也是可以接受的!” 妙歌忽的立起身来,跪伏在地上,端端正正的朝父亲行了三个大礼,这是她正式认父之礼,华严甚为欣喜,伸出双手,将她搀扶了起来。 妙歌又转身自藤篮之中,取出一柄木梳,一件新衣,这原是她早就备好的,想替狱中的华严过个新年。 她托着新衣上前,替父亲将旧衣除了,换上了新的外衫,又用木梳替父亲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左右端详了一下,见父亲上下焕然一新,确有些过新年的气氛,不由眼睛一眯,微微笑了起来。 “妙歌天生与我亲近。”华严感慨了一句,语声不由又哽咽了起来,连忙用新衣的袖子擦了擦眼泪:“不枉我疼爱一场,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了你,便是牺牲了性命也是值得的!” 妙歌听闻此言,俯下身,在地上写出一行字来:“父亲,您那日在檀香星云阵中以法力制止星云阵调动回忆,就是怕他们查出我的身世?” 华严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妙歌想了想,又在地上写道:“大祭司请出斐轩的死灵,让他辨认是谁杀了他,您又怎么会承认呢?” 华严叹了一声,道:“当日那种情形之下,云旄抵死不认,斐轩的死灵又坚持说他是我杀的,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妙歌写道:“可是,事后国主告诉我说,大祭司所用的请灵之法,是假的。” “假的?”这回轮到华严惊讶了。 妙歌点了点头,又写道:“只因斐轩的尸身,早已死于无定河畔的乱军之中,哪里还寻得着,那只是大祭司造了个假的人头,假借‘请灵’之法,来诈您和云旄的罢了!” 华严怔得一怔,忽然失声:“既是如此,那么我幻国的内奸,定是云旄无疑了!” 他催促妙歌:“快去!此时双方交战的关键时刻,云旄此刻还逍遥法外,仍然可以对我幻国不利!” 妙歌站起身来,却是恋恋不舍的不肯离去。 华严推了她一把:“快去!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忽听狱房中一个阴恻恻的语声道:“现在去,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语声,阴暗的狱房内,忽然白光一闪,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来。 头上长长的卷发飞扬,一身矫健的劲装,身背长刀,脸上的五官,如同雕刻般俊朗。连带他的语声,本也是一把清朗的声音,可是此刻听在华严和妙歌的耳中,却觉得阴森无比。 因为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号称勇士之首的俊逸青年,正是背叛幻国的叛徒云旄! “云旄!”猛一看到他出现,华严下意识的挡在了女儿的身前:“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云旄抱起双臂,大笑着走近:“大司命,不用这么紧张,现在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只是我的‘传送幻影’,你们也知道,幻影是杀不了人的。” 华严心下略安,但仍是挡在女儿身前:“既然如此,那你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今年是我们幻国的新年,我当然是过来看望一下我们的大司命,在狱中过得可好?”云旄揉了揉鼻子,大声笑道:“你替我顶了缸,我总要来谢你一声才对!” “云旄!”华严厉声,质问他道:“幻国待你不薄,你又发过誓,只守护着幻国的青山绿水过一辈子,怎么却做出叛国这等令人不齿的事来?” “那是云旄发过的誓,可不是我发的,”云旄又跨前了一步,将脸伸向华严:“大司命,你可要看仔细了,我的这张脸,可还是云旄?” 华严一怔,不由脱口而出:“你不是云旄,又还能是谁?” 妙歌却自他身后闪身而出,忽的甩动一根绿油油的软鞭向他抽了过去! 狱房之中狭窄,妙歌的软鞭一舞开,鞭风立时便将房中丈余之地全部笼罩! 但云旄身形闪动却极快,妙歌接连抽出三鞭,他在鞭子空隙间游走穿棱,身形潇洒,嘴中还不忘调侃她一句:“少司命好鞭法,果然又长进了!还是得了大祭司的指点,这木系的青枝鞭法使出来,都颇有几分杀气腾腾!” 话音未落,猛听“啪”的一声,那一鞭正中肩头,他的身影“唰”的一声消失了。 下一刻,云旄的身影又现出在屋角另一处,抚着肩头笑道:“少司命下手轻些!我这虽是‘传送幻影’,你一鞭下去虽并不至于就伤了我,但会将我的幻影抽没,我又得再次输送灵力传送,麻烦得紧!” 空中“啪”的一声,妙歌的软鞭又再度攻到! 云旄微微一笑,脚步游移,瞬间避开了她的软鞭。 “逍遥游身步!”华严紧紧的盯着他,失声:“你是,你是……”他似舌头都已经打结,半天才道:“已经死去的云旗!” 云旗摸了摸鼻子,笑道:“还是大司命有眼光!” “云旗?”华严更加骇然:“你不是已经死在了龙门峡么?那次随国主流梦影前往龙门峡夺取天降神剑的二十三名勇士,全军覆没,没有一人能够生还!国主还是仰仗着那时只有十二岁小女孩子的样貌,又得卫潇和白浅予相助,才勉强逃过一劫。” “您说错了,大司命,”云旗的脸色在光影中忽的变得异常阴沉:“其余的二十二名勇士的确是全死了,可是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你怎么能够在凰极的大军围困下活了下来?”华严问道,却忽似想起了什么,瞪目看着他:“你……难道是投降了魔族?” “不错!”云旗双手抱臂,目光阴沉:“我们那时连上国主一起,只有二十四人,却被数千魔族大军围困在龙门峡,久候援兵不至,那时连吃的都没有,别提有多绝望!魔族军队更是惨无人道,抓住了我们之后,更是将我们百般折磨,”他闭了闭眼睛,似乎那些血腥往事不堪回首:“他们给我们每个人编了号,一共二十三个号码,写成二十三张纸条,每天从中抽出一张,被抽中的那个人,便在我们面前,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折磨死!” “而我,也算是命大,居然是最后被他们抽中的那个人,一连看了二十二天各种各样的死法,直到最后一天,才轮到了我,也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我看着那么多同伴死在我的面前,每一种残酷的死法,都象是加诸在我的身上!就是一个铁打的人,那时也差不多已经崩溃!” “所以当最后一天,他们喊到我的号码,十三号,”他猛的吸了口冷气:“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号码,直到现在我一听到十三这个数字,都会浑身哆嗦!” “我听他们喊到我的号码,将我从关猪羊一样的栏中拖了出来,将一只装着啮齿兽的木桶绑在我的身上,然后在桶底点上火的时候,我感到啮齿兽拼命的往我的胸膛里钻,撕咬着我的五脏血肉,我听到自己杀猪一样的哀嚎,双膝不由跪在了地上,喊出了三个至今我都觉得耻辱的字:我、投、降!” 华严听了,目中露出哀悯之色:“既然你自己都以投降叛敌为耻,现在醒悟,也还来得及,云旗!” 云旗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魔族会就那样放过我么?他们给我服了一种叫做‘怨灵沼泽花’的东西,我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向他们要解药,否则便会腐骨蚀心而死!” 第二百五十章 怨灵沼泽花 他霍的拉开胸前衣襟,右胸膛心脏处,印着一只碧绿的花朵! 那只花朵栩栩如生,如同生长在他的右胸上一般,花朵的正中,赫然是一只墨绿色的眼睛的形状! 那只眼睛睁开着,如同地狱底的一只怨灵,正在阴森森的盯着这个世界! 不知是不是幻觉,华严甚至觉得那只眼睛转动了一下。 “看到了吧?”云旗笑了起来,眼睛深处却有着一丝隐隐的悲哀:“我就这样身不由己,成为了魔族的爪牙,他们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甚至于为了不让我的身份泄露,我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孪生弟弟——云旄!” “什么?你杀死了云旄?”这次震惊的不止是华严,连妙歌也吃了一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这有什么稀奇呢?”云旗自嘲的一笑:“其实在‘檀香星云阵’时,白浅予白姑娘已经对我有所疑心,因为她在我的记忆中看到我毒死了我的弟弟,并将他埋在小屋的后院中,只不过那时她并不能确认死的那个是我,还是云旄,所以她一直将在疑问压在心头,没有告诉你们。” 华严道:“难道你杀害云旄,是因为他发现你投降敌国的秘密?” “不止于此,”云旗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狰狞:“我杀他,是因为我要让大家以为龙门峡中的二十三名勇士已全部死了,而我正好偷偷潜回幻国,以云旄的身份潜伏下来,”他笑了一笑,那笑容却说不出的恶毒:“这世上只能有一个云旄,所以我的亲弟弟他,当然必须死。” 他说得十分轻松,然而华严和妙歌的脸色都变了。 一个为了自己的生存,连亲弟弟都可以杀害的人,是何等泯灭天良! 这样的人,让他杀任何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你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英勇、忠诚、和善、爱护弟弟的云旗了,”过了良久,华严方说得出话来,面容端肃的瞪着他:“你现在简直就是一个恶魔!” 云旗蓦的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直等他笑够了,他方回盯着华严:“不错!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被‘怨灵沼泽花’附身的恶魔!我的心,这儿!”他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襟,指着沼泽花盘附的地方:“已经开始腐烂了,它再也回不去了,它再也回不去了……” 他喃喃的说着,眼中忽又垂下泪来,低低道:“弟弟,哥哥也不想杀你的,哥哥也是迫不得已的,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哥哥,夜夜要到哥哥的梦魂中来索命呢?……” 妙歌看他说的可怜,正要上前,却被华严一把紧紧拉住! “不要怜悯他,那个恶魔!”华严制止了自己的女儿。 云旗蓦的仰起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容颜狰狞,头发散乱:“不错,我就是个恶魔!是‘怨灵沼泽花’催生了我心中本就恶的种子,现在它生根了,发芽了,开花了!——我不仅打开了郦都的城门,将外头的魔族大军引了进来,还要……”他眼神狂乱,左右顾视着:“还要杀了你们的大祭司幻若尘,让帝国军占领郦都!那样,幻国就彻底倾覆了!哈哈哈!” 他猛的返身,一头向外冲去,幻影“嗖”的一声化作一道白光冲出。 妙歌连忙向外冲了去! 她的身影才冲上台阶,身后蓦的传来华严的一声呼唤:“妙歌!” 妙歌硬生生止住身形,回过头来。 “妙歌,我的女儿!……”华严在她身后唤了一声,一瞬间面容忽似有些苍老:“为父知道你是要去救大祭司,可是,不管怎样……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记住,你是幻国的少司命,你有你肩上的责任!” 妙歌眼眶中的泪水蓦的涌了上来,看着自己的父亲。 似乎是在问:“父亲,您不跟我一起走吗?” 似是读懂了女儿的心思,华严摇了摇头:“幻国的重囚,身上的法力都被封印,是走不出这座圜狱的禁制的,你还是去吧,救人要紧!” 他挥了挥手,催着女儿快走。 妙歌面上的白纱蓦的颤抖了起来,如起伏的波浪,眼中大颗的泪珠滴下,她跪下身来,伏在台阶之上,向着狱中的父亲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然后起身飞快的沿着九十九级台阶向外奔去! 看到她离去的身影,华严忽然重重叹息了一声,面色灰败。 “怎么,知道自己快要死到临头了么?”狱房中,一个声音阴恻恻的响起。 光影闪动中,云旗的身形又再度出现。 他面上表情沉静,目色冰冷,既不巅,也不狂。 华严突的苦笑了一声。 “一个能隐忍背叛,杀死斐轩和自己的亲弟弟的人,被大祭司用‘请灵’术都无法分辨出是不是内奸的人,心思该有多阴险、毒辣!”他抬起来,注视着云旗的幻影:“这样的人,妙歌又怎么会是你的对手?你若要杀我,请便,但是请你念在我替你顶罪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女儿妙歌!” 刚正不阿的大司命,忽然衣袖一拂,在云旗的面前跪了下来! 云旗淡漠的脸上,略略有些动容。 “我刚才用计引开少司命,的确是要将你们一个一个杀死,我多杀死你们中的一个,帝国军的功劳簿上,就多记上我的一笔功劳,将来的荣耀,就全指望着你们的项上人头了!” 他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大司命:“但我答应你,只要能杀死大祭司,我就放过你的女儿,少司命妙歌!” “如此……甚好,多谢了!”说完这几个字,华严猛的一咬舌头,嘴中血流了出来,他的身体在云旗的脚下,慢慢的倒了下去。 ******* 乌云滚滚的空中,激战正烈。 满天的紫光与金光流转不歇,如同下了一场绚烂的烟花雨。 光芒映照在卫潇的脸上,时明明灭,他叹息了一声:“幻国的新年,在举国将倾之际,没有烟花炮竹,有的却是这漫天的战火流光,不知是在庆祝,还是在毁灭。” “自然是毁灭!”他身旁的夜宸淡笑了一声。 他此刻双目微张,眼眶中满是鲜血,两颗赤、青眼瞳在其中,如同浮在血池中的妖珠。 虽然眼睛仍然疼痛,他却已勉强能看清东西了。 凰极站在天翼战舰的舰头之上,在流光之中穿梭自如,一面指挥着浮空舰队向“十面天网”发起攻击,一面不时发出一箭,箭身上附着的巨大灵力强烈震荡着“十面天网”,连带幻思神树都受到震动,树身一震,无数的幻思花飘落了下来。 空中的琴声攻击仍在铮铮不歇,七十只浮空战舰已被击沉三十八只,巨大的浮空战舰舰头着火,燃起绚烂的彩光,从天空中倒栽了下来。 “凰极!你还不住手!”夜宸蓦的冲空中发声大喊,声音穿透半空,远远的送了上去:“你想把帝国国库的几个老本都赔个干净吗?” 过了一会儿,凰极的语声从上方传了下来,哈哈大笑:“他奶奶的一棵树竟然有这等神力,我就跟这儿死磕到底了!至于损失么……”空中稍稍停顿了下:“就让魔君把我的薪俸扣到五百年后吧!” 夜宸摇了摇头:“不知死活。” 话虽如此,他却仍然强睁了双眼,向空中的大祭司看了去! 赤青光芒“唰唰”暴涨,一丈一丈伸向空中,洞察之眼强制启动! “夜宸……你疯了吗?”卫潇面色一变:“强敌当前,你再强行启动‘洞察之眼’,难道不怕你会瞎了吗?” “瞎就瞎了吧……”帝国少帅淡淡应道:“若是我征澜帝国的双星出动,还拿不下一个幻国的大祭司,那才叫丢人!” 他眼中的光芒陡的暴涨! 青绿色的视野中,红衣的大祭司被锁定,各项数值被迅速以最大速度读出: ******* 目标:幻若尘 生命值:一万五 本体生命值:五千 幻幽境加成:八百 护符生命:三百三 命格生命:一千二 封灵生命:七千 武魂生命:六百七 渡劫生命:零 ******* 夜宸看到这里,吃了一惊!幻若尘竟然有这么长的生命值! 然而接下来,眼前的数值却是一变: ******* 生命值损耗:八千八百八十八 生命值剩余:六千一百一十二 ******* 他凝思了一下,蓦的微笑了起来! “这个数值说明……”他飞快的整理着思路:“幻若尘果然如我们所料,超出了修真的金丹境和魔修的黑丹境,幻修的幻幽境相当于元婴境,比我、凰极足足高出了一个等级!比卫潇的筑基境高出两个等级!” 他皱了一下眉:“但卫潇的攻击为什么强度可以等同于我的黑丹境攻击,暂且不论。” “幻若尘本身的实力只高出我们一个等级,但拥有那么超强的实力和超长的生命值,在于他得到了封灵生命——也就是他能用幻思神树的神力为自己加成!” “他的命格生命并不长,说明他本身并不具备天生驾驭神器的能力!” “最重要的,——”他加重了语气,慢慢的道:“他曾经有一个大的生命值损耗:8888,而在此之前,我用洞察之眼观察过,我和卫潇的联手攻击对他的攻击伤害几乎为零,那只能说明,在这之前,还有一次更大的攻击伤害,对他造成了极大损伤,”他拧眉回忆着,道:“是在……” “是在大千沙界毁灭的时候!”卫潇忽然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是天纵之才,绝顶聪明,那一瞬间,他们已经明白了过来: 大千沙界正是需要幻若尘以自身的灵力控制,而它的毁灭,导致幻若尘的本体元神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第二百五十一章 血荐轩辕 “那么,”夜宸飞快的推论道:“如果我们要采取攻击,必须采用武器攻击、法术攻击、绝技攻击合体,而尤其是要——先手攻击!” 这个“先手攻击”,就是选在敌人防守薄弱的时候抢先攻击,可以获得极大的攻击加成! 夜宸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空中的红衣大祭司身上。 然而,还不等他的“洞察之眼”锁定大祭司,大祭司身上突然爆出一朵红花,红花张开了一重又一重的花瓣,如同彼岸花那般绚烂美丽。 夜宸却忽的捂住了眼睛,痛呼了一声! 血从眼中泉水般流了出来! 在那一瞬间,他蓦然明白,他看到的并不是红花,而是自己的眼中猛然爆出的血之花! 眼中火辣辣的疼痛,如同有一千根针在扎刺着自己的眼瞳! 又好象他的眼瞳在被地狱的炼火焚烧! 被丢进沸池中蒸煮! “啊!”夜宸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却忽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疼痛达到承受极限的时候,他刹那间昏死了过去! 而立在战舰之上的凰极,已经得到了他的指示:先手攻击! 可是,失去了洞察之眼,什么时候才是幻若尘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呢? 凰极忽然催动着自己脚下的浮空战舰滚滚向前! 两旁的乌云在自己脚下飞快的退开,就在浮空战舰即将撞上“十面天网”的时候,他的双足忽然用力一蹬战舰,身形冲天而起,半空中一拧身,手中三十道金色的箭光发出,向着“十面天网”后的幻若尘射了过去! 那是纯用灵力催生的“凤凰火羽”箭! 幻若尘右手微微一合,掌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色光漩,陡的爆涨,如同星云般散开,“十面天网”顿时如同鼓足了力的帆,向外鼓起,金色的光箭射在“十面天网”上,纷纷化作金色的光点消失! 而在此时,幻若尘手上的白色光漩也已快消失殆尽! 凰极忽然微微一笑。 “看我的——凤凰展翼!”他金光闪闪的铠甲之上,忽然生出一对巨大的金色翅膀,那翅膀煸得一煽,他的人已经如同流星一般,飞速的冲向了“十面天网”! ——他竟然是要以身撞击这以防御见长的“十面天网”! “凤凰展翼”! 他的灵力燃烧到了极致! 速度冲击到了极致! 铠甲的外沿,由于速度而擦起了一串金色的火焰,使得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通火焰扑向“十面天网”! 绝技攻击! 先手攻击! 法术攻击! 这个人是在以自己的生命进行攻击! “轰”的一声! “十面天网”被他的身体穿破,裂开一个大洞,洞的边缘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网格上紫色的电光四处流窜,“十面天网”很快的软塌了下去,直至消失。 “十面天网”破了! 巨大的幻思神树树身摇晃了一下,忽然“喀喇喇”的从树身中间裂开一条巨缝,树身仿似再也撑不起云盖般的树冠,重重的往地面上倒了下去! 巨大的神树,曾经如同幻国的支柱一样,支撑起这个国家的信仰,如今,它的轰然倒塌,是不是也将使得这个种族的信仰毁灭,尘埃落地? 巨大的树身倒落下来的时候,整整压倒了半个郦都,以御花园为中心,一条直线的倒压下去,无数高大的楼阁建筑,顿时倒塌于尘埃之中。 这座幻国的政权、信仰、文化和经济中心,随着神树的倒塌,而最终被摧毁。 空中的大祭司,猛的喀出一口鲜血,长发披散,一袭红衣从空中翻落,仿佛坠落的纸鸢般,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 他没有掉落在地上,因为这个时候,一个绿色的身影飞了过来,双手将他托起,在空中滑翔了一段,然后轻轻的将他放了下来。 “是你!……”大祭司抬起失神的双眼,看了来人一眼,喀出一口血,微微笑了一笑。 这样的笑容,在他白玉般的脸庞上,显得分外好看,象是黑夜中的月光。 来的正是匆匆赶至的少司命妙歌。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大祭司,眼珠从长长的眼睫上滴落了下来。 “妙歌,咳咳,不哭……”大祭司抬起修长的手指,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从地上坐起身来,敛了敛衣袍。 他的胸前已经濡湿了一大片,却因为红衣的缘故,鲜血显得并不那么触目惊心。 他坐正了身子,墨色的长发垂落肩头,凤目微敛,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印。 妙歌看到那个印的手势,眼中一骇,连连摇头。 她一掌如刀,切入了大祭司的手印之中,急急想要阻止结印。 大祭司的手一顿,转过眼来,看了她一眼。 “妙歌,”他温语道:“还记得素日我同你下棋时,教你的那句口诀么?” 妙歌睁大双眼,看着他。 大祭司微微咳嗽了一声,一字字道:“棋从断处生。” 他将她的手掌推开,双手飞快的在空中结了个十字印,妙歌眼看印已结成,眼中担忧不已! 而与此同时,一头冲破“十面天网”的凰极,身上的铠甲由于高速产生的温度一片片跌落,他背上的双翅也在尽力扇动了一两下后,灵力耗尽,化作虚影消失,这后果就是——他的整个人直接从高空中笔直的跌落了下来! 重重摔在了地面上! “嗷!”天罗军团的征天大将军发出一声闷哼,只觉得全身的骨头架子都快要被震散了开。 他这一摔,无巧不巧的,正好就摔落在夜宸的身边。 两个人一个头上,一个脚下,歪七竖八的倒在了地上。 凰极强撑着身体,从地上坐了起来,——本来作为天罗军团的统帅,他的装束极其耀眼,一身金光闪闪的翼甲,头戴鎏金凤翅盔,身披褚色凤鸟披风,如今从高空中滚落,盔甲散落,只剩下了一身里衫,也早已变得破破烂烂。 看到卫潇,他咧开嘴巴,露出一口洁白好看的牙齿,打了个招呼:“卫潇!我早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卫潇也笑了笑:“你有预知能力,知道我一定不会死?” “不是,”凰极摇了摇头,道:“能接得住我凰极的箭的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几个,这样的人,一般不会早死。” 这语气极狂妄,不过卫潇并不反感。 因为他知道凰极的箭,几乎已达到箭术巅峰,就连号称大月铁胆的慕容垂,他的箭术,也难望其项背。 凰极又看了睡在地上的夜宸一眼,拍了拍他的脸:“喂,醒醒!” 夜宸却完全没有一点儿反应。 凰极“嗤”的笑了一声:“这人经常嘲笑我每次打仗都躲在他背后,直等他杀得差不多了我的天罗军团出动,我看这次,恐怕是我打得精疲力竭,而他,却躺在地上装死吧!” 不过,玩笑归玩笑,他却深知夜宸的禀性,若非真的身体承受能力到了极限,这个钢浇铁铸一般的人,怎会昏死过去? 空中的琴音却忽而一变。 原本是铮铮激越的杀伐之音,却忽的变成了一种空茫死寂的空灵之音。 卫潇面色蓦的一变! “此战只怕还未结束!” 他抬眼望向倒落的幻思神树。 神树倒,祭司坠落,而琴音一直未断绝,这情形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凰极的目光,也随着他望向幻思神树。 只见神树的巨大的树根,随着树身耸出了地面,盘根错节,每一条树根皆有寻常树木粗细,而树根交错之中,有一样紫色的东西一闪一闪,无数的紫色星星从上面飘逸出来,照得整个树根如同一个巨大的古冢。 那未断绝的琴音,正是从那样东西上发出。 “奇怪……”卫潇道:“难道说,这棵巨大的幻思神树,不过是盛敛这样东西的古冢而已,它所拥有的神力,皆是从这个东西上面发出来的?” 毫无疑问,能够以幻思神树作为古冢的,只有非凡之器,简单一点来说,就是上古神器! 卫潇的心头忽的一动! 天帝和魔祖以棋局为赌,以十样上古神器作为双方搏杀的工具,难道说,这是继昊天神剑之后,第二件上古神器又将出世了? 大祭司手中的印伽已经结成! “血荐轩辕!” 他两手打开,结成莲花手印,身躯缓缓腾空而起,飞至幻思神树树根的上空,双手腕脉处忽然流下两条血带,不息的向着树根里面流去。 树根内传出饕餮饮食般的声音,似乎里面的那样东西正在贪婪享用着他的鲜血,紫色的星芒加倍明亮,从树根中飘逸了出来。 随着大祭司体内的鲜血不停的流向树根内,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而树根下的东西,力量却似乎越来越强大,大祭司身上的红袍被吹得向上倒飞而起! 妙歌骇然看着大祭司,双手急急结了个印,使出“传心入心”的秘术,将心里说的话送到了大祭司的心里:“快停止!一个人流血到身体血量的三分之二,就会死,你快停止!” 大祭司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妙歌,勉强笑了一笑,话语也以“传心入心”的秘术传送了回来:“别担心!我不是普通人,我不会死的。‘血荐轩辕’是我幻族最高禁术,须用一个人的全身血液祭祀,直到所供的神物满意为止,别担心,我能挺得住!……” 他咬了咬牙,目光凝视着妙歌,那一眼,竟似从来没有过的温情。 妙歌心头一荡! 她转眼看向空中飘拂着的两条血带,鲜血仍然不绝于缕的从大祭司体内流出,树根内的东西却似完全不知魇足,没有丝毫停止下来的迹象。 究竟是什么样的魔物,要以人血为饲? 不行!她要切断这血带! 她手中握起树叶藤条制成的软鞭,手臂上灵力燃起,猛的向着血带抽了下去! 青木软鞭即将抽上血带,树根内突然爆出一股极亮的紫光,如同半个月亮自树根内升起,妙歌但觉一股强大之极的力量撞击在自己身上,身躯顿时向后飞起,晕了过去! 树根前的两个人,卫潇和凰极,眼睁睁的看着千万条树根忽然如同触手般向外打开,里面缓缓升起一件白光闪耀的古琴! 第二百五十二章 雪山夜钟琴 那把古琴样式古朴质拙,乃上古桐梓合精铸成,白玉制琴轸、雁足,以冰蚕丝为弦,琴颈处刻着古篆的四个大字:雪山夜钟。 琴身漆黑如墨,琴弦却如莹白如雪,独具一种清冷出尘之美。 “果然是……上古十方神器的黑神器,雪山夜钟琴!”卫潇双目看着那面古琴,喃喃道。 琴身上饮足了鲜血的缘故,发出一闪一闪的赤红光芒,尔后,完全消失。 那面古琴缓缓飞到大祭司的身前,停住。 七根琴弦无人自动,闪耀着莹白的光泽,自弹自奏着一支清泠的乐曲。 凰极忍不住啐了一声:“原来那阻住我整支浮空舰队的声波攻击,竟然就是他奶奶的这面古琴上面发出来的——一面琴,竟能挡住我一整支天罗军团的军队,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神力?” 他忽然打了个哆嗦,天空中竟有莹白的雪花降落了下来。 “这……”凰极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雪花:“难道又是幻若尘的幻术?” “是雪山夜钟琴出世时,天地间所飘降的雪花,”卫潇道:“莫要忘了,此琴乃是十方神器之一,能引动天地异象。” 他将昊天剑举在手中:“你受了重伤,就让我的昊天剑先去会会雪山夜钟琴!” 凰极也不客气,道了声:“有劳!”便即在地面上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卫潇掣剑在手,一招“孤星流光”飞身而起,自下而上攻向幻若尘。 对方有黑神器“雪山夜钟琴”在手,他不敢大意,这一招“孤星流光”集中攻击力于一点,速度却是极快,为的也是抢得先手攻击。 哪知幻若尘只是右手指尖在琴弦上一拂,琴上发出“轰”的一声钟鸣之音,一道白光在空中炸开,卫潇头顶如同响起一个霹雳,跟着如同千百口洪钟同时在耳畔敲响,顿时震得耳膜剧痛,刹时间眼前的幻若尘和古琴,平行化作千百条重重叠叠的幻影,如同进入了一个由镜子组成的迷宫。 他向前走了一步,眼前镜中的影像又变了,千百面竖起的镜中,又现出的是自己的样子,无论他往左看,右看,甚至往上看,下看,所有的镜中,都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下一刻,那些镜面中忽然又变化了起来,每一面镜子中,都出现不同的自己,有的在天界的斩神台上受刑,无数雷电从乌云中劈下,一下下劈向被索链绑住的自己,有的从高高的九重天上落下,每落下一重天,便被斩落一层修为,遭受龙神被剐落龙鳞般的剧痛,有的在孤独的尘世暗夜里行走,茫茫然看不见前路,有的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眼看着部下、同僚,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无奈,有的在独自挣扎中,心中默默思念一个人的苦楚。 那些平日里所不曾刻意去品味的万般痛、千般苦,爱别离,怨憎会,五蕴炽,求不得,诸般苦,忽然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独自行走在人间界,如同身在苦海,茫无边际,卫潇啊卫潇,你难道真的还要坚持下去么? 卫潇忽然一剑劈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那个卫潇,被昊天剑一劈而成两半,哗啦啦的碎裂下来,千百面镜子忽然一同哗啦啦的破碎! 卫潇从那面镜子迷宫脱身而出! 他仍然身在半空,面对着幻若尘——方才在镜子迷宫中所看到的一切,原来只不过六十分这一弹指的刹那! 他忽然将昊天剑举起,立于眉间。 他的双眼蓦的张开! 眼中神光亮起! 昊天剑剑身之上,破天荒的发出了七彩光芒! 那道光芒极其浩瀚,刹时间便将大祭司的红衣身影连同古琴一起湮没在了其中—— 那是他将自身灵力和昊天神剑灵力交织催发到极致所暴发出的绝技: 虹霞飞溅! 这一次,他施展出的是组合攻击,孤星流光辅助、虹霞飞溅强攻! 光芒如瀑布般,缘缘不绝从昊天神剑上流出,然而,只是一个刹那,七彩的霞光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铮”的琴音,然后飞出一星白光! 那星白光看起来不快,却忽然如一颗流星般瞬间飞到卫潇身前。 白光暴开! 散发出太阳般的光芒! 一重一重,卫潇的眼前顿时一片空白。 他只觉得胸口遭受了重重一击,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昊天剑也跟着“嚓”的一声,从空中跌落,插入了他身边的地面。 幻若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手指微微一屈,正要以一个琴音取了他的性命,他身旁的凰极却蓦的飞身而起,冷笑了一声:“让我来领教下雪山夜钟的厉害!” 他身在空中,拨云弓已被握在手中,右手手指蓦的探手伸入胸口,插破肌肤,抓出了五滴心头之血! 那五滴心头之血被他射出,半空中凝血成箭,向着大祭司射了过去! 那五道血箭法力极强,以万物不挡之势飞了过来! “唔……”幻若尘双眼蓦的睁大:“这血箭上附着的法力……是王族之血!这是王血之箭!能射穿一切凡躯!” 要知道无论魔修、幻修、妖修、魅修、影修、人族修士……所有的修真者,在渡天劫飞升之前,都不过凡躯,而王血之箭,能洞穿一切凡躯,甚至人间界的万物! 但十方神器本来就不在人间界的万物之内。 幻若尘只是轻轻捻动琴弦,拨出了一个音符。 “叮”的一声轻响,那五道血箭便在他面前,化作了五滴血滴,滴落了下来。 落在漆黑的琴面上,便迅速的消失。 而琴身,似乎因为饮了王血,反而加倍的明亮了起来。 幻若尘长发飘拂,凤目凝视着凰极,语声悠然:“你生具凤凰双翅,又有王族之血,我对你的身份,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的指尖又是轻轻一拨! 琴声“叮”的一声轻响,一道白光发出,正中凰极胸口,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从空中荡悠悠的掉落了下去! 主帅受袭,停在空中的三十二艘浮空战舰不待号令,齐齐向红衣的大祭司冲了过去! 巨大的浮空战舰,霎时间便将他围在了核心! 一人一琴,在三十二艘战舰的包围之下,渺小如尘埃。 然而,不待浮空战舰发动攻击,幻若尘忽然在空中长身而起,抱琴而立,黑发在天风中飘舞,他一手扶琴,一手在琴身上弹出一连串激越的音符,但见琴身上随着他手指的舞动,一连串的蓝光绽放,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电流涌动! 跟着,幻若尘的四周,爆起一连串的光芒,如同星云炸裂,巨大的蓝光铺开,直径绵延数十丈,蓝光所至,空中传来“轰、轰、轰”巨大爆破声,一艘艘浮空战舰便在这震天动地的响声中,化作尘嚣湮灭。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无法相信,庞大得如同海鲸鱼一般的浮空战舰,只在眨眼间,便被接二连三的摧毁! “叮叮咚咚……”红衣的大祭司,忽然闭起双目,手指接连在琴弦上拨动,一连串音符,行云流水般从他指尖流了出来:“幻国历代的祖先们,你们听见了吗?这浮空战舰炸毁的声音,是不是比我们往常新年时燃放的炮竹更好听?这些敌国战将身上流出的鲜血,是不是比我们的礼花颜色更鲜艳?纵然是我将所有的子民都炼化作了傀儡,但他们也是我抵御敌国军队时的神兵……纵然,”抚琴的手指蓦的一顿,他的眼睛睁了开来,凤目中一片清冷:“纵然我孤军奋战,也要反戈一击,令所有人在我脚下称臣!” 他的脚下,正在成百上千的幻族子民所化的傀儡,匍匐着,口口声声称颂:“大主宰!您才是我们的大主宰、幻国真正的主人!” 纵然是这千百人口口声声的称颂,却令高空之上的大祭司,忽然觉得寂寞无比。 他忽然按下身形,从空中缓缓降落了下来。 他的脚一沾地,便走向躺在地上的妙歌,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食中两指燃起一点紫色灵气,在她额心一点。 妙歌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当她看到安然无恙的大祭司时,眼光盈盈而动,又惊又喜。 “你……没事么?”她缓缓伸出手,去抚他的脸颊,用“以心传心”的秘术问道。 幻若尘看着她。 “我没事。”他也用“以心传心”的秘术回答她,握起了她抚在他脸颊的手。 他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待她。 身为大祭司,他是幻国万民崇拜的偶像,严正的神明的执行人,与国主共执朝政的掌权者,却从来不是一个好情人。 从穿上神袍的那一天起,他便将自己的灵与肉都献给了神明。 从立心要争夺天下的那一天起,他便回避了她所投射过来的目光,哪怕他知道那目里有多少爱意与温柔。 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温柔一吻。 “若我有朝一日夺得这天下,你便与我共掌这天下,少司命。”他传心于她。 妙歌脸上的神色,却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少司命”,他称她作“少司命”,——他心里终是要这天下的。 他绝然不肯为她放弃大祭司的神职,放弃多年苦练的修为,“待此间事了,焚一炉香,与君执手看斜阳。”终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幻若尘忽然感到一缕投射过来的目光。 那不是普通的目光,那是一种对他全身命、魂、力的探察! 他猛的卷起袍袖,一股劲力向目光来处弹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轮回珠出世! 夜宸捂住眼睛着地一滚! 这一次,他竟然没有被击中! 幻若尘的生命值其实已经下降的很厉害了,那也印证了,他刚才用洞察之眼所看见的一切,是真的—— ******* 目标:幻若尘 生命值:一万五 生命值损耗:一万二千一百六十一 生命值剩余:二千八百三十九 ******* 比起之前一次幻若尘在大千沙界中的生命值损耗八千八百八十八,这一次他输送给雪山夜钟琴的血量又再度让他的生命值损耗了三千二百七十三。 他扫了身旁的两个伙伴一眼。 凰极死鱼般的躺在地上,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苏醒不过来了。 而卫潇,修复术已经一层层的萦绕周身,紫气消失,他的双眼睁了开来! “卫潇,帮我!”夜宸简单说了四个字。 他的眼睛委实痛得厉害,一场战斗中,已经接连昏过去两次,他必须在第三次昏迷前,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 “怎么帮?”卫潇立刻问道。 “我主攻,你辅助,用你的昊天剑的‘剑六分身’定住他!”夜宸盯着不远处的幻若尘,断然道。 “不行!”卫潇立刻回绝:“我主攻,你用狂狼九转辅助攻击!” “不行!”夜宸也是一口回绝。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卫潇刚说了句:“这是生死之战,败者,必死!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你……” 忽觉眼前陡的一亮,雪山夜钟琴已自幻若尘手中飞出,升至了半空,琴身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声震天地,光华璨灿无比! 数十道白光,波浪般自琴声流泻而下,向着卫潇和夜宸射了过来! “不好!幻若尘启动了雪山夜钟琴的本体攻击!”卫潇手向上一指,昊天神剑应手而出,剑身金光大放,抵住了雪山夜钟琴的攻击。 夜宸将手一挥,祭出了天诛剑,双剑联璧,一起抵挡住白光。 雪山夜钟琴高踞于上空,琴弦无人自动,铮铮奏响,由高亢而一转低靡,由激越而一转阴沉。 那首曲子听来十分诡异,仿佛是黄泉路上,大量大量盛放着的彼岸花,火红如霞,一路远远铺到天边,又仿佛是血铺成的地毯,指引着人走向遥远的另一端。 彼岸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三生石旁,忘川河畔,渺渺尘烟梦散,正是幽冥归途,魂魄飘渺,从此归去,忘思恋,忘牵绊,忘缠绵,忘却千万般,忘却人生苦短。 那是—— 镇命曲! 一旦被曲声击中,魂魄便被打入忘川河中,忘却前生,今世,随河水浮沉,化为河中怨灵,无法引渡,自然也不会有来生! 镇命曲中,卫潇和夜宸眼前的场景陡然一暗,周天是无尽暗红的黑云火焰,脚下是滚滚不息的忘川河水,四周开满了火焰般的彼岸花,火照之花! 琴声带着无比的威压从天而至! 昊天神剑剑身金光大炽,同为十大神器,昊天剑本体的抗力亦是非同凡响,但饶是如此, 剑身发出了轻微的颤动。 卫潇以筑基境驱动昊天剑,所发挥威力不足神剑本体的千分之一,好在两大神器——雪山夜钟琴与昊天剑以本体神力斗法,他勉强尚能支撑。 而天诛剑本身却只是仙级神器,此时早已支撑不住,只听“喀”的一声,剑身上现出一道冰断裂纹,跟着一声脆响,天诛剑从中一分为二、折断成两截! 琴声立刻从天而降,白光悉数打在夜宸胸前,他“啊”的一声,手中半截天诛剑飞出,整个人向着脚下的忘川河跌落了下去! 眼看便要被滚滚河水吞没! 河水刹时激荡,扬起数尺高的浪头,无数被河水吞噬的阴灵,从河水中仰起了头,张开了獠牙,伸出鬼爪迎向了他! 他们很需要这样一个替死鬼,替他们承接忘川河水的千年洗刷,洗去三生的罪业! 他们的爪尖,已钩住了夜宸的衣角! 阴灵们七手八脚的扑了上来,夜宸的整个身躯顿时没入了河水中! “夜宸!——”卫潇惊呼一声,手臂上的压力顿时一沉,没有了天诛剑的支撑,昊天剑上压力顿时陡增,雪山夜钟琴凛然而立,琴声泼天而降,将昊天剑又逼退了数尺,几乎要压到卫潇面门。 突听河水“轰”的一声爆开,夜宸的身躯被阴灵们抛出了水面,他们在水底惊惶的尖叫着,四处逃散! ——帝国少帅身上斩杀数百万人的戾气,令得那些水中阴灵都不敢靠近! 浊浪滔天的河水之上,忽的涌现出两颗赤、青光芒的珠子,那两颗珠子在阴气缭绕的河水上空飘浮着,光芒乍隐乍现,如同两盏移动着的灯笼。 那两颗珠子旋转着,飞舞着,渐渐飞上了河水的上空,开始急速的旋转,霎眼间,空中陡的青光大放,两颗珠子竟然合成了一颗蹴鞠大小的黑色珠子,在空中转动着,光芒穿透沉沉的夜色,直到与雪山夜钟琴相接。 天地间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山摇地动,河水倾泻,成千上万的彼岸花纷纷摇动,火红的花瓣向着天空飞舞了起来,仿佛空中飘荡着无数的细小火焰。 那可媲美于雪山夜钟琴的神力,那……那是?大祭司蓦的睁大双眼:“那是——轮回珠!” 上古十大神器的黑神器轮回珠,终于出世了! 夜宸落回了岸上,一身火焰黑甲,巍然站立,黑色的披风飞舞,如一尊战神! 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是紧闭着的,眼中有血滴落了下来,滴在脸上,宛如两滴殷红的血泪。 ——轮回珠的化身,竟然就是这两颗镶嵌在他眼眶中的赤、青妖瞳! 夜宸体内灵力池中的黑丹,在高速旋转着,快得如同一阵黑色旋风。 ——只在在主人拥有魔修的黑丹,且遭遇极端生死的绝境下,才能激发出轮回珠的本体,激发出它的本命神通! 原来轮回珠,一早便认定了它的主人,征澜帝国的少帅——夜宸! 从修真而入魔修,金丹转化为黑丹,是夜宸天定的宿命。 只有身为魔修,夜宸才能驾驭黑神器——轮回珠。 夜宸的魂识探入轮回珠,珠中空间是一只巨大的轮回仪,由四只圆环组成,从外到内依次以上古历法分别记录着年、月、日、时,轮回仪的中心,是一只赤珠。 夜宸走进了圆环中,伸出手去,抚上了那颗赤珠。 赤珠上的光芒亮了起来,轮回仪上的圆环缓缓转动。 他的魂识回到了身体内,轮回珠上,浮凸出一个古篆的黑字:宸。 这是黑神器轮回珠与他的魂识缔结契约的标志,从此轮回珠只认他为主人,听从他的召唤,除非契约斩断,万世不灭。 帝国少帅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他失去了洞察之眼,却得到了神力更为强大的神器,轮回珠。 他体内灵力涌动,一股白光自掌心发出,打在轮回珠上,黑沉的珠子,陡然间发出耀目的青光,天地间风起云涌,天上的黑云,同地上的彼岸花,在青光的照耀下,一分一寸的褪去,直到天地间光明绽放,云淡风轻。 他们霎时回到了御花园中。 空中那低恻徘徊的“镇命曲”戛然而止! 大祭司嘴角一丝鲜血流了出来。 “什么?!”幻若尘大吃了一惊,轮回珠在夜宸的驱使下,竟拥有了对抗雪山夜钟琴的力量! 他忽的眉色一沉,十根手指捻住琴弦,在琴弦上用力抚过。 冰弦上顿时被抹上了一串血珠! 十根指头上,鲜血源源不绝的流了出来,滴落在漆黑的琴身上,然后仿佛被干涸的琴身饮用了一般,涓滴不存。 卫潇变色:“不好,他是要以自身的鲜血饲琴!” 刚才在启用禁术“血荐轩辕”时,幻若尘已经损耗了自身三分之二的鲜血让雪山夜钟琴出世,而现在,他竟然不惜以体内残存的血量祭琴! 他流血的十根手指在琴弦上一一抚过,雪山夜钟琴上响起了一阵极其凄惶婉转的琴声,天地间仿佛充满了悲哀,笼上了一层寒鸦色。 就连那些无知无觉的傀儡,人人面上都现出了沉郁之色。 卫潇纵然强行运力抵抗,忽觉耳鼓中有东西流了出来,他伸手一摸,是血。 “夜宸!”他喊了一声:“强攻!” 夜宸侧耳听了听,失去双瞳后,除了与他缔结契约的轮回珠,他的魂识中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先上!”他说了句。 卫潇立刻会意,捏了个剑诀,昊天剑飞起,攻向幻若尘! 剑的风声掠过,夜宸随即跟着那道风声,将轮回珠向那个方向攻击了过去! 琴声骤停! 雪山夜钟琴在大祭司手中一翻,立了起来,墨色的琴身,雪白的琴弦,琴身上血光大炽,抵住了昊天剑和轮回珠双神器的进攻! 琴身之上,连接着他指尖上的十根血带,源源的汇入琴中。 这一下场上局势优劣立转,大祭司由攻势转入守势,虽然凭借血饲可以勉强抵挡双神器的进攻,却已是强弩之末,身躯摇摇欲坠! 他的面色,一分一分的变得苍白。 而一场苦战下来的卫潇和夜宸也不好受,两个人浑身伤痕累累,却仍咬牙苦苦支撑。 夜宸眼眶中的鲜血流了下来,如同两道血泪,帝国少帅不由有些焦急暴躁。 “再坚持一下,夜宸!”卫潇沉声道:“以血饲琴,纵然可以短时间内激发黑神器最大的力量,可同时也说明,幻若尘本身并不是雪山夜钟琴真正的主人,无法与它缔结魂契,所以无法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 “嗯!”夜宸低低应了一声,如同野兽般闷闷的咆哮了一声,掌心中的灵力却又加剧了几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泪洒九天 三个人都进入了苦苦支撑的最后关头! 灵力都在急剧的消耗燃烧,每个人的身上,都腾起了大量灵力燃烧所产生的光芒,如同火焰般。 一旁的妙歌,跪在地上,焦急的看着,白纱上的一双眼睛,满是关切与担心。 这时,一条人影忽然飞扑了过来,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头,妙歌掌中的青叶软鞭扬起,刚要飞出,一把小刀却抵在了她的咽喉间:“不要动!一动你就会死!” 青叶软鞭扬起一半,硬生生凝在了半空。 那个人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扬声:“幻若尘,我已经打开郦都城门四角,将征澜帝国的大军放了进来,现在你的心上人又在我手中,你大势已去,我劝你还是赶紧投降,束手就擒吧!” 随着他的语声,大量身披黑甲的帝国横野军涌了进来,将御花园团团包围。 为首的一人,正是横野军副统领,木华黎。 妙歌怒目看着挟持住她的那个人,正是一直潜藏在暗处的云旗。 云旗的用意很明显,他要逼幻若尘分心,而高手相争,胜负只在一瞬间,他只要略有分神,面对夜宸和卫潇,便难有胜算。 周围一片厮杀声,那些横野军战士,与手无寸铁的傀儡战斗了起来。 傀儡的力气奇大,而且不怕伤,不怕痛,哪怕是一条手臂被削下,也仍然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继续打了过来。 一时间,横野军与傀儡一团混战。 妙歌转眼看了看激战中的幻若尘,他面色苍白,眼中再无昔日动人的神采,嘴角噙着血迹,发丝飞扬,身上的红袍碎裂,显然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连自身都难保,又怎还有余暇顾及到他? 她的眼泪蓦的流了下来。 云旗手中的小刀移近了半寸,妙歌颈边的鲜血流了出来。 “幻若尘,你真的不顾少司命的死活了么?”云旗唇边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她为了陪你下棋,不知拿我练了多少次手,可你要知道,她平素最不喜欢的就是下棋,常说下棋如同打仗,尔虞我诈多少算计,不如种些花花草草令人心情愉悦。” 他的小刀又移近了一点,几乎快要切到颈脉:“你真的不怕她死?” 大祭司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他的手指却下意识的一抖。 一根琴弦忽然在刹那间飞起,射入了云旗的咽喉! 云旗“啊”了一声,双眼蓦的睁大! 他仰面倒了下去。 临死前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很奇怪的浮现出了龙门峡中初遇白浅予的片断: “你叫什么名字?” “云旗。” “很好听的名字呀,云霓一般的旗帜,就象你。” “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诗嘛,‘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那说的就是我,我就象这战车上的云旗一样,保护着我的祖国!” 云旗笑了起来,那样纯真得如同鸟儿在天空自在飞翔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的双眼睁大,茫然的看向天空——他到死也没有想到,生死激战中的幻若尘,竟然不惜分出一分力量来杀他! 他分出的一分力量,便等于是给了卫潇和夜宸进攻自己的机会! 昊天剑和轮回珠上顿时力量大涨,向着幻若尘飞了过去! 雪山夜钟琴被撞得向上飞起! 墨色的琴身上,蓦的现出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这丝裂纹,如同冰纹,叫做冰断。 冰断沿着琴身枝蔓般迅速扩散开来! 昊天剑和轮回珠去势不歇,飞向大祭司! 大祭司身上的红衣猎猎飞舞,胸前门户大开,昊天剑和轮回珠便要同时打在他的身上! 两大神器的力量,莫说一个高阶的幻修,便是大罗金仙也承受不起,立时便要被打得灰飞烟灭,魂魄消散! 就在这时,一个绿衣的身影忽然扑了过来,紧紧的抱住了他! 他惊骇的看着她,她面上的白纱滑落,那是一张无比美丽的脸,右颊上有一个红色的泪滴的印记,那是被上天诅咒过的咒印。 她从一出生起,便背负了生身父母禁断之恋的咒印,以美妙的歌喉为代价,换取一生的平安。 昊天剑上的金光,和轮回珠上的青色光芒,霎时间照亮了他们两个人。 “妙歌,不要!”大祭司一向冷定的眼睛中忽然泪光闪动,他最后运起灵力,一掌拍在她的肩头,想要在最后关头将她推开。 可是,他看到眼前的少女,樱唇微启,对着他说出了三个字:“我愿意!” “我愿意。”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她却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力量。 她的语声,真的如天空中飞翔的百灵鸟儿那般动听,如同琴声那般美妙,右颊上的咒印被解开,蓦的发出一道红光,她的全身迅即被红光笼罩。 “青木之灵!”妙歌念了一声,随着她的手指,无数的绿叶从天空中飞了过来,环绕在大祭司的身周,那是一道木系的究级防御法术,大祭司看着她,眼中溢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卫潇忽然捻了个剑诀。 昊天剑的剑身回转,与轮回珠撞到了一处。 两大神器相撞,天地间陡然爆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激起的云尘长达数十丈,一直延伸到天际。 脚下的大地震动,无数人滚倒在地面。 整整一刻的功夫,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见云尘飞扬,然后,慢慢的恢复平静。 云尘中,绿叶四散飘落,一袭红衣翩然而下,如同一片落叶般,飘飘荡荡着,向下落了下来。 空中传来一声清唳,一只五彩斑斓的重明鸟,拖着长长的尾羽飞了过来,接住了那袭红衣。 即便是卫潇撤回了昊天剑,阻挡了轮回珠的攻击,然而余波所及,也已经震断了幻若尘的全身经脉,他此刻伏身在重明鸟的背上,奄奄一息。 他的怀中,抱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妙歌,她的魂魄被轮回珠余力击中,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妙歌,又看向卫潇,面上浮现出惨然的笑意:“卫潇,你救了我,我本该谢谢你,可是,”他咬了咬牙:“我却恨你!” “我现在经脉尽断,一身修为等同被废,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卫潇看着他:“我不是要救你,我是要救少司命,”他顿了顿:“她不该死。” “呵呵呵!”幻若尘失声笑了起来:“她不该死,本该死的那个是我,而她,却因为我死了!”他低头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少女,咬了咬牙:“你放心,我自然会拿我的命,换回她的命。” 重明鸟羽翼扇动,即将飞向高天。 卫潇道:“你要去哪里?” 幻若尘坐在鸟背之上,回过身来:“自然是去能救活她的地方。被轮回珠打中,她的魂魄只怕已不在这具躯体之中,而是进入了轮回,”他淡淡一笑:“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将她的魂魄找回来。” 他催动重明鸟,刚要起飞,卫潇忽然道:“等等!” 幻若尘面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是在担心我的身体么,怕我撑不住到救活她的时候?放心,哪怕是启用了禁术‘血荐轩辕’,哪怕是被轮回珠击中,我的这条命还大得很,勉强死不了。” “倒是你,”大祭司凤目中光芒闪动,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你还是多担心下你自己吧!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帮幻国立下了那么多赫赫战功,我却仍然要杀了你?” 卫潇沉默了一下。 大祭司笑了起来:“你自然是想过的。可是卫潇,哪怕聪明如你,也永远想不到,你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你一定会比现在的我凄惨上十倍,百倍!所以,有空的时候,还是多同情同情下你自己吧!” 重明鸟清唳一声,扇动双翅,载着大祭司向高天飞去,越飞越远,转眼间便成为一个小点。 天风猎猎,吹动大祭司的红衣,他的眼睛垂落了下来,落在怀中妙歌的脸上,那张脸是那么莹白如花瓣,那么美丽,纵然脸颊上有天罚的咒印,可是在他眼中,那个少女就是纯洁无暇的。 他的鼻中忽然一酸。 “妙歌,原来我舍弃得了天下人,却终是放不下你。” “以前,我从来不明白自己的的心,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可是,”他抚住了胸口,咳嗽了两声:“我明白得太晚,这代价……也太大了!” 他知道他怀中抱着的,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妙歌或许根本就听不见他说话。 他们总是错过。 在他与她执子相对,默然相视的瞬间。 在他苦心经营权谋,而她独对夕阳的时刻。 在他步步谋划,而她在承光殿默默陪伴他的每个时光。 在生死交错的那一刹那! 天风吹起他的墨色长发,大祭司的泪珠从高天滑落。 他抱着身受重伤、生死不知的她,驾着重明鸟,从九天之上飞过。 “我早就知道,不该跟你这种人结伴,卫潇!”夜宸气急败坏的坐在一块花园中的山石上,轮回珠已被他收入了灵墟中,静静的悬浮着,珠上发出温润的青光。 “我们跟他本来就是大殊其途的两类人,如何能够同归?”终于苏醒过来的凰极,一身衣衫条条缕缕,他却也只能将就着,将身体靠在一面山坡上,在旁边煽风点火。 “卫潇那脾气我是知道,但我真想不到——,幻若尘本是要杀他的,到最后关头他竟然能放过他!”夜宸气愤难平,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可见是真实着恼了,——功败垂成。 留着幻若尘这样的人物,终究是个祸患。 “妇人之仁嘛!”凰极摘下一根花枝,将它在手中一折两半:“其实说真的,我也一直很不喜欢卫潇,有他在,做什么都绊手绊脚的,不痛快!” 夜宸忽然将头转向凰极的方向。 “那征天大将军的意思是说,这次是我瞎了眼咯?” 凰极愣了一下。 旋即从土坡上一跃而起,身躯站得笔直:“禀少帅,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他虽然与夜宸同为帝国军中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两大将领,号称“帝国双星”,可是夜宸乃是三军统帅,位阶仍然在他之上,军人在这个方面,服从上司乃是天职,凰极一向做得尽职的很。 “不过,”他意甚关切的看着自己的上司:“少帅您的眼睛……” “我不用你管!”夜宸冷哼了一声:“浮空战舰十毁其九,你还是先担心你的天罗军团,回去怎么跟魔君和国库那帮老头子们交待吧!” 说到这件事,凰极果然头痛至极,立刻一声不吭了。 而夜宸自己,虽然意外得到了轮回珠,但是失去了五感中的视觉,的确是件相当烦恼的事。 虽然少年时他也曾有过长达几年的失明岁月,练就了极其敏锐的听觉,但如果面对实力强劲的敌人,不能视物终究是心头大患。 “卫潇!卫潇呢?”说了半天,却一直没听到他的答话,夜宸不禁问道。 “禀少帅,卫潇刚刚离开了。”木华黎将军上前恭恭敬敬的回道。 夜宸“嗯”了一声,半天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位木华黎将军一身黎黑的肌肤,眉目却甚是英挺,此刻在旁边听着两位大统领斗嘴,忍得甚是辛苦。 失去了主人的傀儡,很快便被横野军收拾,荒烟四起,宫墙倾塌,满目萧条,这座幻国的宫城,算是彻底沦陷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镇南塔 随着国都郦都城被魔族大军攻陷,这座地处星堕大陆之南、独据一隅的幻之灵国,宣告彻底灭亡了。 幻之灵国的历史,彻底结束,而史书《幻国竹书纪》也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幻国历二零四五年,帝国军冲入郦都,大祭司幻若尘率众以战,不敌,国灭。 短短的一句话,却囊括了多少烽烟血泪,《竹书纪》缓缓合上。 而幻国史书上所没有记载的是: 帝国军三军统帅夜宸,攻克郦都城后,将占地万顷的幻国宫殿全部拆毁,并修成“镇南塔”,遗民悲戚,不忍仰视。他纵容部下挖掘幻国历代帝陵,掠尽珍宝,其后将诸帝骸骨,杂置于牛马枯骼中,弃于荒郊。为笼络立功的将士,尽杀城中王侯贵族,将金银财宝按等级与战功悉分于诸部下。 这位残酷无情的三军统帅唯一没有做的是,不屠城,不杀幻国子民,没有同往常伐灭诸国那样,将国中子民尽数沦为下等奴隶。 谁也不知道,他的反常举动,只是在默默恪守一个约定的誓言。 站在万顷倾塌的幻国宫殿前,大火熊熊燃起,烧红了半边天,整个幻国王陵、帝宫、行宫,全部付之一炬,连同幻国的文字记录也被焚毁,记载着幻国历史的《竹书纪》被扔进了火堆中,火苗舔噬着书页,幻国文明彻底毁灭。 烈火照亮了帝国少帅苍白的脸庞,使得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奇异的红霞。 只是,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冰冷的,如同高山上横亘的冰雪,万古不化。 落情湖畔的火堆,水下的拥吻,相思相见却不能相守的人。 每当午夜梦回,他常常会恍若置身那个以体温相互慰藉的夜晚,只是身旁永远空出的位置,提醒着他,那里早已是冰冷的空气,回忆常在,而梦已醒。 他心的某个角落,被终生困守,不得超渡。 原来即使强大如他,手握千军万马,倒悬了日月乾坤,也不见得可改写春秋,还是要,一路默默承受路上气流。 既然选择成为英雄,便注定要孤独跋涉万里。 ******* 一辆青布马车,驶向东北方。 沿途万里无人烟,柴扉紧闭,鸡犬不闻,一派荒芜景象。 卫潇放下了帘子,回过头来:“不要看了,你现在病体初愈,再看这些景象,徒增伤感。” 他掀开竹筒盖子,小心翼翼的倒了半碗清水,递到白浅予手中:“小心点,别呛到。” 白浅予背靠着车厢壁,身子随着车厢略略有些摇晃,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上刚出过一层汗,只是精神却已有些好转。 卫潇用衣袖轻轻的替她擦干了额上的汗珠,问道:“好点了吗?” “好多了。”白浅予双手扶碗,浅浅饮了一口,抬眼看他,心头忽的漾起一片暖意。 三片绿油油的叶子忽然从她的胸口伸了出来,探出脑袋,伸入到碗中,将清水一气灌了个饱,然后才舒展了叶片,大叫一声:“好爽!卫潇,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口渴了吗?” 两只小眼睛瞪着卫潇,一脸责怪的神情。 卫潇和白浅予一起看着它,不说话。 三叶草抬起头,看看卫潇,又看看白浅予:“怎么了,我头上长出花儿来了吗?你们都这么看着我!” “不是,”白浅予抿嘴笑了笑:“三叶草大老爷,我们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哪?” “我这不是才冬眠了一下下嘛!你们知道,我们草木也是要冬眠的……”三叶草打了一个哈欠,拍拍嘴巴,忽然猛的瞪大了双眼:“这语气哪里不对哎!”它再次狐疑的看了看白浅予,又看了看卫潇:“为什么你们两个说起话来,象站在一边的?难道在我睡着的时候,错过了什么?” 然后它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歪着看着它,带着一脸鄙视的神情。 “这……这是什么?!”三叶草吓了一跳,直往白浅予怀里钻,然后露出一只眼睛,看到的是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狐狸不吃草,它暂时放下心来,大摇大摆的从白浅予身后钻出,用一只叶片拍了下狐狸的脑袋。 小狐狸还是用一副鄙夷的神情看着它,脸上似笑非笑。 那神情仿佛是在说:“你睡着的时候,确实是错过了很多好东西哦,懒猪!” “它、它是在笑话我!”三叶草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草类的感觉确实比人类要敏锐很多,然后它叉着腰,怒气冲冲的质问白浅予和卫潇:“你们什么时候收的宠物,经过我同意了吗?不担心我会失宠吗?!” 白浅予和卫潇对视了一眼。 “那不是我们收的宠物,”她忍住笑,解释道:“阿火只是我的一只魂宿兽而已。” “魂宿兽!”三叶草忍不住又高声叫了起来,想了一想,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吧,我接受你有魂宿兽。” 它直起了身子,端着架子走上前去,伸出一只叶片:“很高兴认识你,新来的小伙伴,我是你的师兄,我叫烧。” 小狐狸歪着头看着它,勉强抬起一只爪子,在它的叶片上搭上搭,脸上的表情却好象在说:“你够能耐当我的师兄吗?” 而白浅予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烧,谁告诉你你是男……草的?” “呃……这个么,”三叶草显然是被问住了,托着脑袋想了一想:“我感觉,我最近那个……好象对那些漂亮的花儿什么的比较感兴趣,”它干咳了一声,将脑袋扭向卫潇:“这个,你懂的……” “发情了。”卫潇道。 “卫潇!”三叶草立刻叉起了腰,瞪着他:“你这样子说话会没朋友的!” “好吧,”卫潇一本正经的道:“我和浅予以后会多关心你的感情生活的。” 三叶草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抱起了脑袋:“不带你们这么虐狗的!” 小狐狸好奇的看着它。 三叶草拍了拍它的脑袋:“你还小,不懂单身狗的烦恼唉!” 卫潇和白浅予相视一笑,伸出手,缓缓将她的双手握紧。 他本来想和白浅予坐在一起,无奈白浅予左有小狐狸,右有三叶草,两个个头虽然不大,却理所当然的霸占住了她身边的位置,卫潇只好坐在她的对面,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脸上,眼睛里泛起春波般温柔的笑意。 白浅予被他看得脸上微微发起烧来,连忙找了个话题,打破这尴尬:“你会放过大祭司,不但夜宸想不到,连我也想不到。” 卫潇目光一动:“其实那时,我是有私心的,昊天剑和轮回珠双神器围攻之下,哪怕我用昊天剑阻止了轮回珠,余力所及,幻若尘也必定重伤,”他低下了头,慢慢的道:“我那时只是怕杀了他,就拿不到幻思树种的解药了。” “原来是这样……”白浅予心头一暖,嘴上却不由嗔怪:“可你也不想想,他的修为高出你和夜宸许多,若不是那时他以血饲之术失去了大量的鲜血,你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而且,幻若尘不死,夜宸必然恨你又深了一层。” “那时情势紧急,我没想那么多,”卫潇道:“夜宸恨我,就让他去恨好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他再多恨一点点。” 白浅予听得一笑。 卫潇道:“你笑什么?” 白浅予道:“夜宸听见你这样说话,只怕要气死了。” 卫潇却想起另一件事:“后来幻若尘告诉我,幻思神树倒,幻思树种的毒便自然解了,并不需要解药,——你毒发的时候,可是看见什么可怕的幻境?我看你额头上出了那么多汗。” 白浅予皱了一下眉。 “我看见的,是在我的那个世界,我得了不治之症,我被推进手术室,然后化疗,放疗,可是什么方法也没有效,最后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告诉我,我将不久于人世。” 虽然白浅予讲的什么“手术室”、“化疗”、“放疗”之类的词语卫潇听不懂,他却还是下意识的紧紧握住了她的双手,道:“然后呢?” “然后……”白浅予顿了一下,道:“我恍惚中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的灵魂离体,飘了起来,飘到病房的上空,俯身看着自己冷冰冰的身体,那个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就要走了,就要离开这个世界,我既不悲,也不喜,只是一种终于解脱的感觉,”她抬起头来,看了卫潇一眼:“真的就是一种解脱的感觉,你明白吗?” “嗯……”卫潇低低应了一声:“我明白。” 白浅予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然后我就向窗子外飞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飞不出那扇窗子,它明明是开着的,我撞上去了好几次,撞得我头破血流,我这才想起来,原来我对这个世界是有留恋的,我想活着……”她的眼泪默默流了下来:“我还想再见到你,还想陪你一起,去看看你所在的世界,陪你哭,陪你笑,我不想留下你在这广袤的三界中,孤独的一个人……” “浅予……”卫潇忽然倾身了过来,将她的身子紧紧的抱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喃喃:“你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但会携着你的手,一起踏遍这三界,也会……也会陪你去你的世界,如果那个世界能治好你的病……” 他的眼泪无声的滑落,弄湿了白浅予的头发。 “卫潇,你哭了么?”白浅予在他怀中,轻轻问道。 “嗯。”卫潇含糊应了一声,只是下意识的将她抱紧。 身旁忽的一暖,小狐狸削尖了脑袋挤进了他们中间,仰起头,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们,三叶草也不甘示后,紧紧的挤了起来,四个人……哦不,两个人和一只小狐狸,一棵草紧紧抱在了一起。 过了片刻,三叶草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要不要挤这么紧唉,人家快要被热死了!” 白浅予有些不好意思的推开了卫潇,还没坐稳,突然马车车身一晃,似乎是碰上了什么大石头,车身剧烈的倾倒。 白浅予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她双手撑着地面,刚刚站了起来,就听见不远处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有什么玻璃器皿之类的掉了一地,一个小护士飞快的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赵医生,病人回来了!赵医生,病人回来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病人回来了 赵医生几乎是五秒内飞快出现在病房中的,保持着他一贯的高效率作风。 唯一不同的是,他往常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神情看起来也有几分憔悴。 他几步跨到了白浅予身边,脚下巧妙的避开了地上散落的针管、药水袋、棉签之类的东西,一把抓住了白浅予的胳膊:“你这些天跑哪儿去了?你得的是淋巴癌,不是伤风感冒,你这样想逃避治疗的消极想法很不对你知不知道!” 他的语气严厉,抓住白浅予的胳膊也不知不觉的用了很大劲,如同一只老鹰抓住小鸡般。 白浅予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忍不住叫道:“痛,很痛!” “知道痛就好!”赵医生略略语气和缓了一点:“一个多月不接受正规的治疗,胃痛是很正常的,很多病人都会讳疾忌医、临阵脱逃,等痛得死去活来受不了又自己乖乖回到医院来,就象你这样——”他看了白浅予一眼:“坐下来,让我好好检查检查。” 白浅予只好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边胳膊:“赵医生,是这儿痛……” 赵医生看了自己抓住她胳膊的右手一眼,放开了手:“作为我的病人,你下次再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麻烦请你考虑下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白浅予道。 “病人逃走,是对医生的不信任,是在挑战医生的权威,知道吗?”高大的赵医生对着白浅予俯下身来,镜片后的眼睛看着她:“而且,你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吗?我负责治病,你负责配合我治病。” 他的目光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白浅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我不是有意要逃跑,我只是……” “结果就是你逃跑了。”赵医生却没有听她解释,命令道:“躺下来。” 白浅予怔了怔。 赵医生用目光示意了下病床:“我现在就给你做个按压检查。” “哦。”白浅予乖乖的躺上了床。 赵医生一边用细长有力的手指按压白浅予的腹部,一边问:“最近感觉有没什么异样?比如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或者胃痛?” “胃倒是不痛,就是有点儿胃口不好,不太想吃东西,还有就是,眼睛看东西有时会模糊。”白浅予答道。 赵医生停止了按压,迅速的扒开了白浅予的眼皮翻看了一下。 然后他收回了手指,摘下细金属框架眼镜放进白大褂的上衣口袋,沉默了一下。 “怎么样,赵医生?”白浅予有些惴惴的望着他。 “出乎我的意料,胃的情况并没有恶化,也就是说,没有出现恶变。”赵医生道:“你的情况,这么长时间没有接受治疗,而没有出现任何恶变,实在是很不可思议——不过,我还是要再跟你开张检查单,确诊一下。” 他掏出上衣口袋的parker钢笔,迅速写好检查单,递给了白浅予:“今天晚上到明天早上检查前八个小时不要吃东西,不要喝水,做个胃镜。” “好。”白浅予乖乖的接过了检查单。 赵医生又道:“你最近除了胃口不太好之外,是不是容易失眠,多梦,浑身乏力,还有,出虚汗?” “是啊!”白浅予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你的身体有中过毒的症状,”赵医生镇定的道:“这种毒主要伤害大脑和视神经,使人容易出现做梦般的幻觉,医学上叫做神经系统疾病,不过好在,已经痊愈了。” “虽然痊愈,却还有些后遗症,比如视物模糊。”赵医生又迅速的开出了一张检查单:“明天再做个毒理检查。” 白浅予有些苦恼的接过检查单,明天要做两个检查,想想就头大。 “赵医生,你这开检查单的速度,很象交警叔叔开罚单。”她有些气馁的道。 赵医生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然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身体里的这种毒,象是金属中毒的症状,并不是普通的食物中毒——老实说,你最近都经历了些什么?” 白浅予想了想,道:“难道是……幻思树种的毒?” 赵医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他的眼神很深邃,不笑的时候有种锐利的冷光,笑起来的时候,便自带一种迷人的魅力,白浅予不由偷偷感叹明济医院不知会有多少小护士拜倒在他迷死人的眼神下。 “你也真是太投入了,”赵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在白浅予的床边坐了下来,扭头看着她:“你写的网文我都看了,你把自己写了进去,跟主角卫潇一起在异世界历险,很多作者都喜欢这样写,这样比较有代入感。不过你比较不同的是,你连名字都不改一下。” “你看了《异世书》?”白浅予惊得一骨碌从病床上爬了起来。 赵医生扶住了她:“我是你的书粉,追个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不过,”他屈起中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突如其来的一痛令得白浅予赶紧捂住了额头,赵医生脸上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以后可不许这样,为了更新连病也不治了,躲起来疯狂的码字,一天三更,正常人都吃不消——你难道不怕英年早逝,让我这样的粉丝看不到结尾吗?” 他站起了身来,语气轻松的道:“作为我的病人,你最好不要再有想逃走的念头,从明天起,我会在你的床头加装一个摄像头。另外,”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的闪过白浅予床头桌上的笔记本:“如果我再发现你疯狂更新,会没收你的电脑。” 然后他转身走出了病房门。 白浅予看着他白大褂的背影,他的背影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帅气,只是略略多了一丝疲惫。 不一会儿,年轻的小护士托着输液的托盘走了进来,利索的给她扎好针,吊好药袋。 “都是些生理盐水,营养液之类的,”小护士解释道:“赵医生说了,先给你补充些营养,明天再看检查结果决定用药。” “嗯,”白浅予应了一声:“赵医生看起来有些憔悴啊,他最近病人很多?” “赵医生病人一向很多,”小护士头也不抬的答道,收拾好针管:“他只是最近一直没有调休,每天坚持上班,早上都会来查一遍你的床,看你回来了没有,”她有些责备的瞟了白浅予一眼:“作为赵医生的病人,你居然还会逃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然后端起托盘走出了房门。 这一天,白浅予都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看医院中的每个医生护士似乎都在用责备的眼神看着她,别的病人都是抢着托关系找赵医生当自己的主治医生,只有她是自己逃跑的,——于是,她这个病人在明济医院的肿瘤科就很出名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白浅予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个午觉,醒来就发现床边站着个西装笔挺的身影。 “苏琅?”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的道。 “别起来,”苏琅赶紧走了过来,倾身将她按在床榻上,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你看起来很疲倦,多休息一会儿。” “你来多久了?”白浅予问道。 “没多久,才一会儿。”苏琅道。 ——事实上,苏琅在护士那儿留了电话,叮嘱她们一旦白浅予回来就立刻给他打电话。在接到护士科通知白浅予已经回院的消息后,他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可是看到白浅予在睡觉,便不忍心吵醒她。 “要不要吃块蛋糕?”苏琅举起了手中的玫瑰慕斯蛋糕包装盒,那是白浅予最爱吃的“思慕”的牌子,他来的时候听护士说她胃口不好,午饭也没吃。 “我不饿,不想吃。”白浅予摇了摇头。 苏琅拆开包装盒,取出里面的蛋糕,玫瑰红的蛋糕散发着慕斯的甜香,十分诱人,苏琅拿起盒内附带的小叉子,叉了一小块,送到白浅予嘴边:“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浅予,来,吃一口。” 白浅予看了他一眼,还是张开嘴巴,勉强吃了一口。 慕斯的柔腻混合着蛋糕的松软在舌头上化开,带来令人愉悦的感受,白浅予的嘴角下意识的浮起一点笑意。 看见她笑了,苏琅也不由开心了起来:“传说玫瑰慕斯集爱与美一身,它既是美神的化身,又溶进了爱神的血液,所以能带来愉悦的口感。”他的眼神也变得款款柔情起来:“浅予,其实,所有的甜品都是半成品,是你的笑容赋予它完整。” 正在吃蛋糕的白浅予噎了一下,指了指床头:“帮我把水杯递过来。” 苏琅将水杯递到她手上,看着白浅予喝水,道:“浅予,你回来了,怎么也不马上给我打个电话?” “我本来想着你最近在进行《传奇》的游戏建模和系统设计阶段的工作,你这个监制大人肯定十分吃紧,就想着等你下班了再给你个电话。”白浅予喝了两口水,苏琅接过水杯,将它放回床头桌上。 苏琅摇了摇头,蓦然失笑了一下,他将双手伸了出来,笼在白浅予的手上,认真的道:“浅予,你应该知道,对于我来说,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来得重要。” 白浅予低下了头,慢慢的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苏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失踪了那么久,又是穿越到那个异世界去了?” “是的。”白浅予点了点头。 苏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之色,目光落在她右手的传音手镯上:“浅予,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卫潇?” 白浅予脸红了起来,慢慢的点了点头。 在这个旧日邻居兼青梅竹马的同学面前,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可是你应该知道,那个异世界只是虚构的二次元世界,浅予,你难道会喜欢上一个二次元的人物吗?”一向斯文的苏琅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可是……”白浅予道:“我感受得到,他们都是真实的,有血有肉,有着自己独立思想和意志的人啊,连我这个作者都操纵不了,虽然是我把他们亲手创造了出来。” “那归根结底也只是虚构的影像!”苏琅争辩道:“一个人怎么会喜欢上虚构的东西?” 白浅予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苏琅镇定了一下,面色平静下来:“浅予,你累了,先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苏琅站起身来,替白浅予理了理鬓发,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他一走出门,即刻拨通了一个电话:“上次给你送检的那个手镯,研究出什么结果来没有?” 电话那头响起了一个异常冷静的声音:“这种手镯的组成物质是一种天然的纳米钻石,它不但可以传递声波,而且可以在不同的物理特性与能量特性的空间中穿梭,换句话也就是说,它可以连接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苏琅放下了电话,镜片后的冷光一闪。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家面馆 第二天一大早,白浅予刚挣扎着起床做完检查,正在迷迷糊糊的补回笼觉,突然被一堆吵吵闹闹的声音惊醒,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几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挤在病房门口,正在拿眼往里面瞧。 白浅予赶紧摸了一下脸,还好,很正常。 她刚刚放下心来,突听头顶上方一个声音道:“你睡醒了?” 白浅予赶紧抬头一看,赵医生正站在她的病床前,戴着细边金丝半框眼镜,腋下夹着一只记事板,但他显然没打算用。 他例行公事了问了几句白浅予的情况,正要出去的时候,忽然转身过来,冲着她笑了一下:“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的情况不错,不但没有恶变,反而各项数据都有好转。” 他帅气的五官配上阳光的笑容,把病房都照亮了。 门边立刻有好几个声音叫了起来:“哇!赵医生好帅!”“笑起来好好看!”“真男神哎!”“咱们明济医院的颜值担当!为了他,我一定要争取实习后留在明济医院!” 赵医生朝门口看了一眼。 “早上的例行查床完了,你们都不用跟着我了!”他冲他们打了个招呼,向外走去,实习医生们带着一脸崇拜的目光,让开一条道让他通过,然后一哄而散。 白浅予心里偷偷乐了一下,然后赶紧穿好衣服、鞋子,准备回一趟公司,——太久没回去了,她想回去处理一下工作,顺便看望看望同事们。 她刚刚走到门口,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 “赵……赵医生!”白浅予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 “又想偷跑?”赵医生用嘴努了努她床头,白浅予回过头去,只见床头不知什么时候,安装好了一个明晃晃的摄像头,如同一只眼睛般监视着她。 赵医生脸上露出笑容:“我这人十分守信,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的!” “我,那个……”白浅予也反击回去一个笑容:“我只是出去吃个早饭,”她努力使自己的话听起来诚实些:“你知道的,为了庆祝我的病情好转。” “哦?”赵医生思考了一秒钟,点头:“吃早饭庆祝是个不错的主意!” 白浅予松了一口气。 但是赵医生下面的一句话却差点儿把她噎死在那里:“我陪你去。” 他说的十分轻松自然,好象这件事天经地义一般。 “可……可是,”白浅予舌头顿时打起结来:“你……你不是要上班吗?” 赵医生看着白浅予,道:“我下班了。” 白浅予更加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赵医生一本正经的道:“临时决定的,我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有休假,补个休很正常。再者说了,”他眼睛里又开始闪动着狐狸般的光芒:“你是我的病人,如果再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第二次,我赵辛博的脸往哪儿搁?所以我这次是一举两得,既吃早饭,又监视病人。” 他将外面的白大褂一脱,露出一身干净的阿玛尼休闲装,问道:“去哪儿吃早饭?” 白浅予一愣。 赵医生看了她一眼,抬腕看表:“现在是八点五十分,如果开车过去,算上堵车时间,大约九点二十分我们可以吃上早点,这个时间你觉得可以不?” “可……可以。”白浅予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赵医生将白大褂搭在手臂上:“你在住院部的楼下等我,我把车开出来。” 等到赵医生走出了房门,白浅予还足足愣了一分钟,之后十分懊恼的掐了自己一下:“白浅予啊白浅予,怎么每次你遇上赵医生就完全没辙了,被他牵着鼻子走呢?” 话虽如此,她还是飞快的跑到医院电梯前,按了按电梯键,下了楼。 因为她知道,赵医生的计时精确到秒,再晚一点,他一准又在盯着手表等自己了。 果然,她刚刚跑到楼下,一辆蓝色的宝马车开到了她面前,赵医生摇下了车窗:“上车吧!” 白浅予打开了车门,进去坐好,系好安全带。 赵医生看了她一眼:“你好象对我的车很惊讶?” “嗯,”白浅予道:“我以为你这么风骚的人,一定会开一辆很拉风的红色跑车。” “我喜欢低调但又实用的德国车,”赵医生一边开车一边道:“这款车是我回国时刚买的,宝马新一代5系,被称为小s系,车型很具运动感,科技感也爆棚,很适合理性又爱运动的我。” “看来我还是不太了解你,”白浅予道:“你有时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赵医生微微笑了一下:“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也许我让你想不到的地方还多着哩!” 他将车拐进了一条小路:“喜欢吃面吗?” “还行。”白浅予答道,她对面食并没有偏爱,但也不反感。 赵医生露出神秘兮兮的样子:“带你吃一碗特别的面,保证你一吃忘不掉。” 他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利用遥控泊好车,带着白浅予往里走:“这家面馆开在巷子深处,不好开车,需要走过去。” 两个人沿着窄窄的小路往前走,两旁皆是些卖手工艺品的小铺子,偶尔有一两家咖啡馆,一只懒洋洋的猫趴在窗台上,打量着行人,张开大嘴打一个哈欠。 走入这条巷子,连时间都仿佛变得慢了下来。 “想不到w市还有这样的地方,倒是很有些文艺气息。”白浅予一边左右张望,一边道。 “很适合你这样文艺情怀的资深少女。”赵医生道,一条大黑狗从他们身边眦着牙路过,赵医生很自然的拉起白浅予的手,绕开,然后指着一家店面:“到了。” 白浅予看了看那家店面,是一个很干净朴素的小店,店前一株桂花树,衬着一方蓝底白花的门帘子,显得十分素净,已是深秋,桂花树上的桂花早已落了,空气中却还是隐隐飘浮着木叶的香气。 店门口挂着一方牌匾,上面写着:“一家面馆。” 黑漆金字,透出些古意来。 “竟然还有面馆叫这么特别的名字的。”白浅予“噗哧”一笑,赵医生早已经打头帮她掀起了帘子,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里面的装修一般,环境一般,餐具也一般。 但是客人却多得不一般。 只是每个人都在安静的埋头吃面,很少有人大声交谈,只听得一片“呼噜、呼噜”吸面条的声音。 白浅予和赵医生站着等了一会儿,才有个穿着蓝布褂子的服务员将他们领到了一张油乎乎的木桌前,指了指:“你们的。”将一张号牌放在他们桌上,便扭转身子走开了。 白浅予看了看号牌,“25号”,看样子前面还有二十四拨人在等着。 问题是怎么也没个服务员来帮他们点餐,白浅予张嘴叫了几声,才有一个年纪大点的服务员慢吞吞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纸笔:“点什么面?” 白浅予看了看菜单,上面只有三种面:素椒面、清汤面、辣肉丝面。 素椒面旁边注着招牌两个字。 白浅予便道:“素椒面。” 服务员面无表情的道:“没有。” 白浅予道:“清汤面。” 服务员面无表情的道:“没有。” 白浅予只好指着辣肉丝面道:“这个总有的吧?” 服务员写道:“辣肉丝面一大碗。” 赵医生插了进来:“两大碗。” 服务员写道:“辣肉丝面两大碗。” 白浅予道:“有没有小碗的,我吃不了那么多。” 服务员继续面无表情的道:“没有。” 然后转身走了。 白浅予看着服务员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感觉这家店里,跟顾客比起来,服务员才是大爷啊!” “嗯,这家服务员的态度一向差。”赵医生笑了笑。 白浅予这才回过神来:“敢情你刚才一直在旁边袖手旁观看我点餐,是在看我的笑话?” “哪里,我只是让你体验一下这里比较另类的服务。”赵医生说话跟自带空调似的。 正说着,店里柜台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一个胖胖的、头发秃成地中海造型的男子出现在柜台前,大声道:“喂!是的,我就是一家面馆的老板方小帅!……什么?你要素椒面?没有!……清汤面?没有!……辣肉丝面?这个可以有!……什么?说我太凶,态度不够诚恳?”男子放下话筒一秒钟,瞬间又拿了起来,换上一副笑脸:“亲,我爱你!你是要送餐到你家是吧?三份?我们外卖一律送餐费加7元哦!”大吼了一声:“这样子够不够诚恳?” 白浅予“噗哧”笑了起来:“这老板的态度比服务员还吓人啊!” 赵医生注解了一句:“这叫其父必有其子,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服务员。” 话音刚落,只见老板刚挂上电话,又一个电话“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老板手上正在做事,索性开了免提。 电话响起,是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方小帅老板吗?我要点外卖。” 老板高声吼道:“那就快点啊!” 年轻男生明显哆嗦了一下:“老板你要不要这么凶啊,吓跑了客人怎么办?” 老板吼道:“你胆子那么小就不要买了啊!” 年轻男生在电话里头“嘿嘿”笑了两声:“方老板,你求我我就买!” 老板一脸正气:“求你大爷!爱买买,不买滚!” 年轻男生感觉腰杆都挺了起来:“我买!我在淘宝上下单!买了给你差评!” 老板吼了一句:“你开心就好!” 然后就听见年轻男生下单的声音。 这边单才下完,那边又进来一电话。 老板按下免提,是个女孩子娇滴滴的声音。 “方老板,我要一份面,打包。” 老板吼道:“你要哪种面你倒是说啊!” 女孩子估计是个老顾客,处变不惊的道:“随便哪种面,赶紧给我送过来啊!方老板,我这几天想吃你下的面都快想疯了,随便做什么都做不进去,连平时最爱逛的街都仿佛失去了乐趣。” 女孩子的声音嗲嗲的,软糯软糯的,旁边的男顾客估计听得骨头都酥了,老板却仍然不为所动的大声吼道:“你就是这么卖力的卖萌我也不会少收你一分钱的!” 女孩子道:“老板你好帅!” 老板吼了一声:“好吧,送餐费免了!” 女孩子嘻嘻一笑:“叫服务员送到路口停着的一辆黑色路虎里来,我就在车里等着的喔!” 挂了电话。 白浅予听得直笑:“开路虎的女孩子,好有个性,我喜欢!” 赵医生看着她:“是不是觉得这家面馆有点意思?” 白浅予点了点头:“不管面的味道怎样,我发现我已经有点儿喜欢上这家面馆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面馆的老板 一家开在路边巷子深处,环境一般装修一般餐具也一般的店,价格辣手,服务员态度奇差老板还又凶,嚣张到几乎“无法无天”的面馆,可是仍然还是每天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是一定有它的道理的。 白浅予吃到它家上来的“辣肉丝面”时,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它家的面条,是店老板用东北面粉和新鲜鸡蛋亲手和的,酱料用花生、黄豆、芝麻、核桃、纯菜籽以及香料调制出来的,虽然名字叫做辣肉丝面,却不放辣椒不放辣油,一点儿也没有辣味,反而是一股甜甜的浓油酱味,混合着好多肉丝,味道简直是嗲得不得了。 事实上,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吃它家的这一款“辣肉丝面”,就象那个开路虎的女孩子,出门的途中都不惜绕上一脚来顺上一碗。 它家的招牌“素椒面”更是俏到不行,但是每天只卖五碗,绝对不会专门为任何一个顾客做到第六碗,所以每天早上一大早,这家面馆还没开门,门外就排起了长龙。 “幸福就是吃到一碗筋斗爽口的‘一家面馆’的面条。”是很多这家面馆忠实吃货粉丝的信条。 为了这么好吃的面,他们对于面馆的环境和老板的态度也就忍了! 这份吃货精神想想也着实令人感动。 赵医生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面条,一边给白浅予做着有趣的解说。 不知不觉,两个人都吃下了大半碗面。 “下次带你来吃它家的招牌‘素椒面’。”赵医生拿起汤勺喝了一口面汤,道。 白浅予看着他嘴角残留的一点酱料,忍不住抿嘴一笑。 “笑什么?”赵医生看着她。 白浅予拿起一张餐巾纸,起身帮他擦了擦嘴角,这才道:“说实话,我真想不到,一个毕业于哈佛医学院的海归博士,社会精英,居然开着宝马,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吃一碗小面。”她看着赵医生一副时尚精英的派头:“我以为你只会坐在高级餐厅里,吃一份法餐或者意餐,慢悠悠的品一杯红酒。” 他们的座位旁,忽然多了一个顶着光秃秃地中海发型的男子。 “这不是一碗小面,”男子一本正经的纠正:“这是一碗有心情的面。”他看着白浅予和赵医生:“吃下这碗面后,你们有没有感觉心情比来之前变得更好了一点点?” “有的啊!”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同时感觉到大事不妙——这个不声不响出现在他们身边的男子,正是这家面馆的方小帅老板。 方老板笑眯眯的看着他俩——面前还剩下半碗的面条:“怎么不吃完啊?是面不好吃啊还是面不好吃啊?” “不是,面很好吃,就是……太多了。”白浅予有些为难的道。 方小帅老板搬了张椅子坐到他们面前。 “浪费是很可耻的知不知道?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们吃完,不要留下一根面条,你们吃不了你们可以点一碗,两个人分着吃啊,你们点了两碗你们就要负责把它们吃干净否则就很对不起它们,要知道每一根面条都是有生命的,它们从和面到下面、配料、添水、捞面、再到装碗,汗滴和下面,条条皆辛苦知道吗?” 相对于方老板对别的顾客的大吼大叫,他此刻的唠叨已经算是相当温柔的了。 然而,从他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不吃完面前的这碗面是休想踏出面馆的大门了。 白浅予看了看赵医生。 赵医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将面前的半碗面条吃完。 方老板十分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将目光移向白浅予。 白浅予刚刚为难的拿起筷子,面前的面碗却被赵医生端了过去。 白浅予看着那只长着象面盆的大海碗,担心道:“你能吃得下吗?” “能!”赵医生笃定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十分艰难的将面前的半碗面条吃完,打了一个饱嗝。 方老板万分满意的站起了身,拍了拍赵医生的肩头:“兄弟好样儿的!下次再带女朋友来我给你免单!” 白浅予刚要张嘴解释:“我不是……” 赵医生已经含笑点头:“多谢老板!我们下次一定来!” 方老板指了指墙上的几行大字:“看你也是远道来的,先给你提个醒儿,我这里不一定天天开,你来之前,先看看日子。” 白浅予和赵医生顺着他的手指往墙上看去,只见雪白的墙壁上,用毛笔龙飞凤舞的写着: ******* 本店规矩: 每周双休日老板要休息,不开。 法定节假日老板要休息,不开。 遇上刮风下雨、打雷闪电,老板要休息,不开。 老板觉得累了,热了,要休息,不开。 赶上老板要出去钓鱼了,不开。 如果老板想放寒暑假了,也不开。 ******* 旁边有食客咋舌道:“放寒暑假,方老板你这是打算关门一两个月吗?” 方老板郑重的点了点头:“做生意嘛要劳逸结合,钱是赚不完的,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生活有滋有味,煮出的面才会有滋有味。” 食客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纷纷给方老板竖起拇指:“方老板说的好!” 这时服务员拿着抹布过来收拾桌子,白浅予和赵医生起身离开。 白浅予再看那懒洋洋的服务员时,竟然觉得顺眼了很多。 她和赵医生一起走出面馆的门,站在门外的桂树底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只觉得生活无比美好,这热辣生鲜的市井生活,和面馆的面条一样,自有它的真滋味。 阳光照在门口的牌匾上,“一家面馆”四个字闪闪发光。 “我觉得,”白浅予看着牌匾,笑眯眯的道:“它可以叫做‘有滋有味面馆’,如果再加上一句文艺的广告语,可以说‘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赵医生有些惊喜的看着白浅予,一向高傲的目光中满是赞赏的神情。 突然蓝布的门帘一掀,露出方老板地中海造型的脑袋,大声吼了一句:“这个主意不错!下次来我破例给你们俩亲手下一碗‘素椒面’!” 赵医生也高声道:“方老板要记得我们啊!下回来别认错了!” “怎么会?”方老板又吼了一句:“难得一见的帅哥靓女,不会认错的!” 门帘合上了。 白浅予含笑看看赵医生:“走吧。” 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的往回走。 一路上,赵医生情不自禁的哼起了一支曲子,白浅予细听下来,正是那首eason的《好久不见》: *******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再见你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 赵医生有着一把磁性的好嗓子,与eason那种低沉、略带沧桑的嗓音不同,同样的歌,在他嘴中哼出来,就变得有几分明快起来。 这时,他们又再度路过那个街角的咖啡店,窗后那只胖乎乎的懒猫还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看着他们路过,打了个哈欠。 白浅予道:“我忽然发现,你跟在医院时有很大不同。” “有什么不同?”赵医生停下了脚步,看着她。脱下白大褂的赵医生,显得没有那么职业和高冷,是另一种阳光的帅气。 “接地气了许多呀!”白浅予笑了笑,也停下了脚,仰头看着他。 “那这样好还是不好呢?”赵医生问道。 白浅予想了一想:“挺好的呀!这样的你更真实,也更有人情味儿,比起那个高冷的赵医生,这样活力四射的你我更喜欢。” “是真的吗?”赵医生凝视着她。 这时,一片树叶恰好落了下来,落在白浅予的头上。 赵医生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抚去了发上的落叶。 白浅予从来没有想到,这只可以拿起手术刀操作世界上最精细手术的手,动作也可以这么温柔。 赵医生低头看着她,黑亮的眸子里光芒闪动,他的头不知不觉的靠近了一点。 白浅予忽然弯下了腰,一跤跌坐在地上,眉头紧紧皱起:“痛!好痛!” 她一手抚着自己的左腹部,脸色霎时苍白,冷汗滴落了下来。 赵医生赶紧弯下腰,拿起白浅予的手,用力在她的左腹部摸了摸,白浅予顿时痛得*出声,胃里好象有一千把刀子在同时绞动。 “难道是胃痛发作了?怎么会这样?!”赵医生连忙双手抱起白浅予,往自己的车子飞跑,他一路飞快的跑到车旁,一手拉开车门,将白浅予放在座位上,然后坐回驾驶座,左脚一踩油门,发动了车子。 宝马5系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起来,赵医生驾着车子,一路连闯了两个红灯,赶回明济医院,在停车区停好车,他一把抱起白浅予,进门,按电梯,上楼,引来无数医生护士和病人的侧目,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顾不上回应。 直到他气喘吁吁的将白浅予放到病床上,他才略略喘了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早有护士推着治疗车一路小跑着跟了进来,赵医生一把抓起针头,消了毒,自己接上针管,将针头扎入了白浅予左手的血管。 护士在旁惊讶的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这位哈佛医学院出身的海归博士,动作竟然比她还熟练灵活,一气呵成。 “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去休息吧,小安。”赵医生吩咐了一声。 护士推着治疗车退出了房间。 赵医生这才拉开病床前的椅子,坐了下来,将胳膊支在病床边,头深深的埋在两只手掌间。 第二百五十九章 陪床 等到白浅予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的时候,十八层的高楼外,已是一片华灯初上。 她看了看床边,赵医生趴在床边,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微微动了动,赵医生却立刻抬起了头,看到她,有些疲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你醒了?” “嗯,”白浅予慢慢的坐起了身,靠在床头,打量着赵医生:“你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 赵医生笑了笑:“你不必感谢我,身为医生,这是我份内的职责。而且我也不是没有出去,中饭和晚饭我都出去吃了,顺便给你带了点回来。” 白浅予看了看床头桌,上面摆着两只饭盒,还有两盒特仑苏牛奶。 赵医生站起了身,拿起一盒牛奶,拆开,将它倒进微波饭盒中:“医院有微波炉,我去给你热一下,牛奶对胃比较好。还有,”他转过头,看着白浅予:“小米粥和馒头,你想吃哪样?” 白浅予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一下:“果然不愧是医生,全部都是养胃的东西。”她示意他坐下:“我不饿,你都陪了我一天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赵医生放下手上的东西,慢慢坐回椅子上,看着白浅予,表情严肃:“你真的不饿?” 白浅予从来没看过赵医生这样的表情,摇了摇头,道:“怎么了?” 赵医生沉思了一下,双手慢慢握住了白浅予的手:“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吗?” 白浅予点了点头,道:“记得。” 赵医生道:“你说一遍。” 白浅予道:“你负责治病,我负责配合你治病,”她看着赵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淋巴瘤,恶化了是吗?”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替你医治。”赵医生看着她的眼睛:“刚刚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心里想到了好几种治疗方案,我把这几种方案在心里反复的比较,力求找出一种对你最优的治疗方案,请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白浅予尽量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赵医生忍不住笑了起来:“别笑的那么勉强,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 “我只是信不过我自己……”白浅予低下头去,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心里头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哭!你要坚强些,白浅予!你怎么能让你的主治医生对你失去信心呢?在异世界中你都不怕死,为什么在现实世界却那么害怕呢?” 她抬起头,冲着赵医生努力的笑了笑:“我一定会配合你治疗的!” 这个女孩子看似文弱,身上却有一股坚强的力量,赵医生不由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爱笑的女孩子,运气通常都不会太差,病魔看见了你,都会躲得远远的。” 他站起身来,走到病房的另一张空床上,脱下外套,将它扔在床头。 “你这是?……”白浅予有几分吃惊的看着他。 “陪床。”赵医生简单的道:“你的邻床那位病人有几天没来,床位却还没有退,我就暂时借她这张床睡一晚。” “什么?”白浅予结结巴巴的道:“可,可是……你是医生!” “我现在算作是你的家属,”赵医生跳上了床,将床上的被子推到一边,再将身后的枕头竖起,背靠着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打开苹果笔记本:“你那位朋友今天不是没来吗?你现在需要陪护,万一再发生象白天那样的情况呢?” 他从衬衣口袋中掏出折叠镜架,打开,戴好,看了白浅予一眼:“我现在就临时客串一下你的家属身份,从现在开始,我不是医生,你可以对我随叫随到。” 然后他将目光移回笔记本屏幕,很快就沉浸在了一篇国外的医学研究论文中。 白浅予心中哀叹了一声,为什么每次面对赵医生时,她都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难道这个人天生就是她的克星? 正在这时,白浅予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苏琅。 她如同遇到救星一般,赶紧将电话接了起来,还特的按了个免提,以便让邻床的赵医生听到。 电话接起,苏琅的声音响了起来:“浅予,你现在那边还好吗?” 白浅予刚想说“我还好”,瞟了赵医生一眼,改成了:“我有点不舒服,”她故意在电话中用力的咳嗽了两声:“那个,我还想吃草莓,你来的时候……” “浅予,”苏琅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为难:“我们公司今天晚上要赶做一套竞技比武系统的设计,可能要熬一个通宵,身为监制,我没法走开……我保证,一做完我马上赶过来看你好吗?” “哦,好吧,”白浅予有些失望的道:“苏琅,你别太辛苦!” “我没事的,浅予,”苏琅在电话里的声音开心了起来:“我喝两杯咖啡,还能顶的住,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的电话24小时开机,你觉得不舒服就马上打我的电话。” “嗯。”白浅予应了一声,挂上了电话。 耳边传来一声口哨声,赵医生眼睛对着笔记本屏幕,脸上却浮起了一丝胜利者的笑容:“怎么样,看来今天晚上你还是需要我这个陪护的吧?” “唔。”白浅予闷闷应了一声,抓起被子倒头睡下。 可惜她白天睡了一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瞌睡,竖起耳朵听了听,病房中一片寂静,只有赵医生偶尔轻击笔记本键盘的声音。 这个人的阅读习惯倒是极其良好,一旦干什么就特别投入,身体几乎没有移动一下,十分安静。 白浅予躺了一下,然后从被子中偷偷冒出头来,将身体趴在床边,慢慢的探头往赵医生的电脑屏幕上看了过去。 赵医生的电脑屏幕上,是一篇国外的pdf论文,一连串专业的医学术语看得白浅予头皮发麻,她将眼睛一瞟,目光移到赵医生的脸上,竟意外的发现,赵医生专注工作的神情分外帅气,额头垂下的一缕发丝,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魅力。 赵医生看起来看的十分投入,却忽然开口:“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看我电脑上的文章?” 白浅予吓了一跳:“你背后长眼睛了么?” 赵医生这才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灼灼有神:“白小姐,你这么生龙活虎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象是个病人。” 白浅予一惊,这才醒悟到自己已经趴在床沿上将身体倾斜过去好多了。 她讪讪一笑,将上身慢慢缩回床上,拼命找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个……你看的是什么论文?看起来好高深的样子。” 赵医生闻言,索性将笔记本电脑一合,摘了眼镜,将身体转过来,面对着她:“diagnosisandtreatmentof81patientswithprimarygastrointestinallymphomainharvardmedicalschool,哈佛医学院81例原发性胃肠道淋巴瘤的诊疗分析。” “哦……”白浅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赵医生看着她一脸小白的表情,主动再加了一次注解:“这篇文章刊登在《美国医学会杂志》上,它是世界最顶尖的四大医学杂志之一,是我就读哈佛医学院时的博士导师gordonj.freema写的。” “我的导师通过对哈佛医学院81例胃肠道淋巴瘤的临床表现和患者进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单纯手术、手术加化疗和单纯化疗三种方法下的存活率,在早期一至二期患者中无显著性差异。” 白浅予愣了愣,道:“这意思是说,我或者可以……不用化疗?” 赵医生认真的看着她:“你很害怕化疗?” “那当然!”白浅予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发:“听说化疗会让病人头发都掉光,如果我变成光头,”她想象了一下自己光头的样子,苦着脸道:“会不会很难看?” 赵医生道:“不会。” 白浅予瞪了他一眼:“说真话!” 赵医生道:“不会很难看,会特别难看。” 话音刚落,一个枕头向着赵医生迎面飞了过去。 赵医生身手敏捷的一把接住,放在自己背后:“正觉得一个枕头垫背不够高。” 他又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动作熟稔的在收藏夹中点开一个网址,点了进去,然后全神贯注的看了起来。 白浅予恨恨的道:“工作狂!你这么熬夜下去一定会比我光头还难看!” “不会,”赵医生一目十行的看完屏幕上的文章,抬起头来,冲着她一笑:“我现在是在看我喜欢的小说,这对我是种放松。” “什么破小说?”余恨未消的白浅予跳下床来,拖着鞋子奔到赵医生床前,抢过他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一看页面,顿时呆住了。 赵医生的电脑页面,正停留在她的起点网小说《异世书》的最后一章: ******* 第一百九十六章帝都暗战 ******* ——在她穿回现实世界后,《异世书》竟然更新了? 白浅予顿时觉得心“扑嗵扑嗵”的跳了起来,连忙将光标移到第一行,从头看了下去。 这一章的内容不多,大意是说夜宸和凰极胜利班师,回到征澜帝国的帝都玳梁后,受到魔族子民的热烈追捧,和帝朝大臣们的欢迎,上上下下一片恭维之声。 就连久未露面的国师尊凉,也难得的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说了一句:“征伐幻国,实乃我大帝国定鼎之战,帝国双星,不负其名。” 正在满朝以为魔君要重赏此二位年轻的大将军的时候,魔君却突然宣称有疾,连日不朝。 到了第三天,却是太后莲迟临朝,代掌大权,垂帘听政。 并传魔君旨意:“夜宸与凰极,乃我帝国征讨幻国之大将军,此番南征,连拔十五城,一举攻破幻国,实为不世之功!然我帝国百万雄兵亦损失殆半,帝国倾其财力建下的天罗军团几乎全军覆没,国力大耗,元气大伤!功过差相抵。征讨区区一个幻国,却如此大费周章,令二位将军回府中思过一月,各罚俸禄半年。” 此旨一出,举朝哗然。 立此大功之臣不赏反罚,帝都风云突变! 众臣虽觉其中必有变故,然而见不到魔君,无法、亦不敢妄言揣测。 一时帝都之中,风云暗涌。 第二百六十章 Hackers have 却没有卫潇只言片语的消息。 白浅予有些失落,闷闷不语。 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赵医生将笔记本从白浅予手中拿了过来:“怎么,看自己写的文章还看的这么伤感,你该不会是在担心你书中的主角卫潇吧?” 白浅予有些讶异的抬头看着他。 赵医生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猜中了?” 白浅予道:“我真有那么好猜?” “不是你好猜,”赵医生关断了笔记本的电源,将笔记本合上:“通常呢,如果一个小说的主角跟它的作者是同性,那么他的身上就会投入作者的影子,如果是异性,那么他就是作者最理想的异性的样子,对男作者来说,女性主角就是他的女神,对于女作者来说呢,”他看了白浅予一眼:“就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白浅予怔了怔,讷讷道:“其实他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赵医生道。 白浅予道:“他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更坚强一些,可是也更内敛,更沉默,”她摇了摇头:“有时,连我也不懂他,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白小姐,”赵医生眼神认真了起来:“如果一个作者都觉得自己无法掌控笔下的角色,那只能说,她笔下的角色活了起来,拥有了独立、完整的人格。” “活了起来?”白浅予看着他,若有所思。 赵医生点了点头:“比如说我吧,我就对帝都里面的那位尊凉国师很感兴趣。” 他顿了顿,道:“这位征澜帝国的尊凉国师,虽然从未正式露过面,但是却隐隐把握了帝国的朝政大局,——他可以连续几个月不上朝,但朝政却会按着他想要的方向进展;他是毫无疑问的主战派,但在朝斗中却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哪怕主和派的首席人物顾鼎臣是魔君恩师、内阁首辅,最后帝国朝堂仍然是主战派的天下;他只说一句‘帝国双星,不负其名’,哪怕是太后临朝,代传喻旨,也不敢公然将降级的重罚罚到夜宸和凰极两位战将的头上,否则以喻旨中措辞之严厉,只怕太后的意思,惩罚远不止此。” 白浅予听得惊讶不已,赵医生却只是微微一笑,继续道:“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太后的手段,能做到垂帘听政,那一定是一个相当不简单的女人,众臣为什么心有所疑却不敢妄加议论?那一定是因为国师还没有明确的表态,他们都在等他的一个态度。” “赵……赵医生,”白浅予张口结舌,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想不到你一个医学海龟博士,竟然对政治斗争这么熟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政治的地方就有斗争。”赵医生淡淡一笑:“好了,今天的赵医生讲坛就到这里,休息、休息一下!” 他果然将被子往身上一搭,翻身朝向门外,很快就鼻息均匀的睡着了。 白浅予却睡不着。 ——头一次跟一个男人同睡一室,虽然只是分床而卧,而且双方纯洁得没有一丝杂念,她却还是紧张得睡不着,只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苏琅在宽大的电脑显屏上噼哩啪啦的敲出一段代码,看了看台灯旁的白色方形时钟,显示是凌晨4:03分了。 这个时候,夜正浓,世界正安静,人们睡得正香。 他瞄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一直没有来电,——浅予应该睡得很好吧。 他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开白浅予的头像,在输送框按下一行字:“浅予,在你熟睡的时候,有人默默牵挂着你。” 他的手指点上“发送”键,却在下一刻,又将输送框里的文字一个一个删除。 他垂下头,默默定了定神,微一思索,双手移到电脑键盘上,细长的手指飞快的敲动,一连串绿光闪动的代码在黑色的电脑屏幕上飞速的显示了出来。 输完最后一个代码,苏琅敲了一下回车键。 一长串的白色代码在屏幕的右端用肉眼根本看不清的速度飞快滚动,滚动停止后,屏幕上显示出: ******* hackershavebreakedintosystemssessfully! 黑客入侵网络系统成功! ******* 苏琅看着显示屏,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看来他不直接攻击主机,而是利用对方的漏洞攻击交换机是对的,即使对方使用了加密,也还是能被nsa解析出来。 作为一名高级黑客,哪怕是对方的网络防护极其严密,他也只用了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一按,屏幕上显示出了被攻击的主机所登录的网络: ******** 九州亿辰医药有限公司官方网站。 ******** 白浅予的理想一直是睡一个大大的懒觉。 不过她的这个理想一直没有实现。 在异世界的时候,她每天疲于奔命,成天提心吊胆的在生死边缘奔波。 回到现实世界,她也免不了每天早上的例行查房,做检查,好不容易等到赵医生客串一回陪床家属,不查房了,苏琅又出现了。 苏琅来的时候,赵医生正绕着医院楼下的草坪跑了一大圈的晨跑,脖子上挂着副beats蓝牙耳机,额上微微的沁出汗珠。 他气喘吁吁的跑进门,顺手拿起白浅予的粉红毛巾擦了一把脸,苏琅恰恰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两个人眼睛一对,苏琅脸瞬间绿了。 空气中刹时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气息。 白浅予就是在这一阵杀气中被惊醒的。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两个个子高高的男子站在病房门口,脸上的表情冰冷,象是在用眼神决斗一般。 “你们……?”白浅予才张了张嘴,苏琅已经转过身来,几步走到床前,将手中拿着的一盒草莓递了上来,打开盒盖:“浅予,我给你带草莓来了,新鲜的牛奶草莓,已经洗好了的,可以直接吃。” 他从中挑起一颗看起来最大、颜色鲜红的草莓,送到白浅予嘴边:“来,浅予,张嘴。” 白浅予脸上一红,连忙道:“等会儿吃,我还没有刷牙。” 苏琅回过头来,宣示主权般看了赵医生一眼。 赵医生看了看手中的粉红毛巾,将它搭回架上:“既然你朋友已经来了,那我临时客串家属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他取下床头的外套,穿上:“今天就不例行查房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天。” 赵医生往外走去,临出门时又回头补上了一句:“对了,别忘了水果要饭后吃,对胃比较好。” 苏琅的脸不易察觉的又绿了一下。 等赵医生的背影完全消失,苏琅才松了口气,似乎崩紧的神经松懈了下来。 “浅予,他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他是医生啊!”白浅予漫不经心的道:“他在这里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苏琅欲言又止。 这时门外恰巧有两个小护士走了过去,对话的声音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今天赵医生好奇怪啊,他居然还穿着昨天的外套。” “是啊!赵医生从来不会两天穿着同一件衣服。” 苏琅想起了赵医生搭在床头的外套,脸色不由变了变:“浅予,昨天晚上……赵医生该不会是睡在这里的吧?” “苏琅,你想到哪儿去了?”白浅予看他那么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赵医生昨天只是临时过来陪下床而已,昨天你不是有事不能来嘛,他担心我……” 苏琅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浅予,你以后最好离他远一点,或者,我给你换个主治医生。” 白浅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苏琅最近确实有些憔悴,一向白净的皮肤都起了细小的痘痘,——这也难怪,他最近工作任务重,还要每天过来看她这个病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他这么一大早赶过来,白浅予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熬了一个通宵,几乎连休息都没休息,就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医院来。 “苏琅,”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柔和些:“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太辛苦,所以有些过于紧张了?我和赵医生之间没什么的。” “什么没什么,”苏琅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在追你你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白浅予道:“我跟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苏琅微微松了口气,想了想却还是不放心的站了起来:“我去给医院院长说说,给你换个医生。” “苏琅!”白浅予叫住了他:“你怎么这么敏感?医生每天要面对很多的病人,本来就够心力交瘁了,你还要去给他们添麻烦?” 苏琅的背影蓦的一顿,慢慢回过头来:“浅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使自己的语声听起来平静一点:“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话的口气,都是向着赵医生的吗?” “你胡说什么哪,苏琅!”白浅予刚要分辩两句,突然一阵剧烈的胃痛袭来,眼前金星乱冒,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地上倒去。 “浅予!”苏琅赶紧奔过来抱住了她。 第二百六十一章 异世界法则 等到白浅予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右手上已经打上了点滴,她的左手被苏琅紧紧的握着,苏琅的眼睛正在看着她。 “浅予,对不起!……”苏琅的语气恢复了平日一贯的温柔,带着深深的悔意:“刚刚赵医生来过了,我知道你现在情况不是很好……是我错了,浅予,我不会再让你不开心了!” 他伸出手,将白浅予额上的发理了理:“昨天晚上我不知道你病的那么重,如果知道,我说什么也要赶过来!都是我的错……” 白浅予脸色苍白,却是微微笑了一笑:“苏琅,我什么时候怪过你?你对我那么好,就算我有个亲生哥哥,他也不可能对我更好了!” 苏琅将白浅予的手放在唇下轻轻一吻:“浅予,你不怪我就好。” 他想了想,却是有些奇怪:“怎么你在异世界的时候,病情没有发作,反而还略有好转,而一回到现实世界,便迅速恶化,两天之内接连昏倒了两次?” 白浅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苏琅握着白浅予的手,沉思了一下:“浅予,你知道在多元宇宙的世界观中,存在着不同的世界法则。”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假定《异世书》的异世界是和我们的这个世界平行存在的世界,那么,它就拥有它独立的世界法则,最简单的是,它拥有不同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物理特性,元素与能量特性,那么就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 “在我们这个世界中的疾病,到了异世界却由于受到不同的能量场的干扰,病毒的活性被抑制,甚至会部分被杀灭,这就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你去了异世界两个月,病情不但没有恶化,反而出现了些微的好转。” 白浅予想了一想:“那么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我在异世界呆了两个月,回到现实世界却只过去了一个多月。”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苏琅得出了结论。 “但从你三次穿越的情形来看,异世界的时间和现实世界的时间并不存在倍速关系,也就是说,异世界的两个月,并不等于现实世界的一月,它有时会比我们这个世界的时间过得快,有时基本相同,有时会飞快。” 苏琅一边分析,一边思索:“它们究竟存在怎样的关系呢?” 他的眼前忽然一亮,从随身的笔记本包包中拿出笔记本,打开,将网上的《异世书》每一章节的发布时间逐一从前到后看了一遍,很快得出结论: “异世界的时间流速,就是《异世书》的网上发布时间!” “这个随着故事发展不停延展的世界,它的时间运转,就是建立在剧情发展的基础上!” 白浅予不由得对这个国内985名校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佩服得五体投地:“苏琅,你真是典型的理科生思维和头脑啊!有时我真怀疑,你的大脑里是不是装了个类似于计算机芯片一样精密计算的仪器。” 苏琅微微一笑,握住了白浅予的手:“只要当我冷静思考的时候,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只有你能令我方寸大乱,浅予。” 正在这时,苏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是两个字:龙泉。 苏琅看了一眼,按下了静音键,将手机搁到了一边:“一个广告,不接了。” 他看着白浅予:“最近我陪你的时间太少了,这一刻我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们。想不想吃苹果?” 白浅予点了点头。 苏琅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只苹果,拿起水果刀一起去卫生间冲洗。 正在这时,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名中年男子相貌儒雅,气质谦和,鬓边略有几丝白发,一身黑西装外面套着件白大褂,看见白浅予,含笑问道:“请问,苏琅在这儿吗?” 白浅予赶紧站起身来:“苏琅在帮我洗水果,您是这儿的医生吧?快请进来坐。” 中年男子笑了笑,走到白浅予面前,打量了她一眼:“你就是白浅予吧?”点了点头:“秀外慧中,苏琅眼光不错!” 正说着,苏琅拿着洗好的苹果出来,一眼看见那名中年男子,略略有些惊讶:“林院长,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中年男子风趣笑道:“怎么,咱们苏大才子的心上人,都不许我看一眼?” 苏琅尴尬笑了笑:“浅予她有些害羞,我怕她不适应。”说着,向白浅予道:“都忘了介绍了,这位就是明济医院的林院长。” 白浅予吃了一惊:“您就是鼎鼎大名的林万钧林院长?” 林院长向着她伸出手来:“我在白小姐这儿都这么有名了?” “当然了!”白浅予赶紧伸出手来,与林院长一握:“我碰巧在w市的日报上看到过您的专版介绍,说您大学毕业于水木大学生物医学工程专业,后来又赴美国波士顿大学医学院学习,担任过中国和欧盟生物技术中心的中心主任,实在是经历辉煌、医学界的楷模啊!” “呵呵!”林院长笑了起来,看向苏琅:“你这位朋友的记忆力可真是相当不错啊!一篇随意看过的文章,都能记得这么清楚。” 白浅予道:“可您跟苏琅是怎么认识的呢?” “说起来,我和苏琅还是校友呢!”林院长爽朗的笑了起来,拍了拍苏琅的肩:“白小姐可不要忘了,苏琅可是咱们水木大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去年的校友会上,我们还见过一面,我这位小师弟,可是游戏界的风云人物,不知赢得多少师姐师妹的崇拜目光,白小姐,你可要看紧他了哟!” “是我在追浅予,人家还没答应呢!”苏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林院长亲自到我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说起来还真有事。”说到这里,林院长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你叔叔打了你七八个电话,你都没接,他怕你出了什么事儿,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刚说到这里,手机又叮铃铃的响了起来,林院长将手机递给苏琅,低声吩咐了一句:“到外边走廊上去接,不要打扰了白小姐。” 苏琅接过电话,低声“喂”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等他走出,林院长便陪白浅予说话道:“白小姐听说是写网文小说的?” 白浅予笑了笑,道:“只是业余爱好,平常还要上班。” 林院长听了,点一点头道:“白天上班,夜晚回来还要写作,是很辛苦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跟我们年轻时一样,仗着身体底子好,熬夜,连轴转,有了一个好点子就兴奋的整夜不睡,——殊不知有一天疾病缠身,就是生活习惯不规律,导致身体的免疫系统受到破坏,就好比一座钢筋水泥土的建筑,它再好也扛不住白蚁的日夜侵蚀。” 白浅予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林院长说的是,就是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太晚了,要是早听到林院长这番话,说不定就不会得这场大病了。” 林院长温和一笑:“白小姐请放心!你是苏琅的好朋友,你的主治医生又是咱们明治医院最年轻有为的赵医生,今天上午我们还专门开了个会议,由几位肿瘤领域的专家会诊,大家商议了方案,准备启用一种新药来抑制你的病情急剧恶化的情况。因为这种新药国内还没上市,在国外也是小范围使用,副作用尚不十分明确,你的主治医生赵辛博医生坚持要先调查一下使用病例,然后才会为你使用。” 他话音刚落,苏琅已经走了回来,将手机交给林院长,眉头紧锁。 “你叔叔找你什么事?”林院长问道。 苏琅叹了口气:“他说他现在在非常时期,很多事情不方便亲自出面,要委托我在网上帮他代为操作一下。” “看来最近风声有点紧,”林院长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但我手上正好有一件大事要处理,苏琅,等你那边事情结束了,我们找个机会谈一谈。” “好,林院长。”苏琅应了一声。 林院长在他肩头拍了拍,道:“别这么见外,以后叫我林师兄就可以了。” 然后走出了门去。 白浅予看着心事重重的苏琅:“苏琅,你最近事情怎么这么多?我看你眼睛红红的,不象只熬了一个晚上吧?” “我……”苏琅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我们做游戏的人,都是这么样的,有时任务一多,连着加几天班是常事,碰上出现重大bug、或者流程重写,三四天不眠不休也是有的。” 他扶了扶额头,一丝倦意流露了出来。 “苏琅,你要有急事就先走吧!”白浅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疲惫的样子,心疼起来:“刚刚林院长跟我说了,他们已经开了专家会诊,我的病情有了明确的治疗方案,我的事你就不要太操心了。” 苏琅走上前来,将白浅予轻轻抱在怀里:“浅予,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那个赵医生,”他顿了顿:“既然林院长说他确实是国内这方面最杰出的专家,他的导师又是世界级的权威,那就让他继续做你的主治医生吧!” “嗯。”白浅予轻轻应了一声,感到斯文俊秀的苏琅,似乎比以前更瘦削了。 “浅予,”苏琅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给我们一个更好的未来。可是,”他的语声微微哽咽了一下:“我想起了我们的游戏《刀锋》中的一句话,‘拿起刀,我就无法拥抱你,放下刀,我就无法保护你。’” 第二百六十二章 黑链 寂静的房间。 昏暗而宽敞的房间内,只有一盏台灯的白光,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整个房间的布置极其简洁,榉木的家具,无一例外呈现出一种墨灰色的色调,展现出一种冷静到极致的感觉,彰显出主人低调而内敛的品味。 此刻,苏琅就静静的坐在书桌前,背后是占据一面墙的书架,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着,苏琅正聚精会神看着屏幕上的页面,左手的手指抚着唇沿,限入了沉思。 页面上显示的,正是他昨天晚上所破解入侵的一家网站: 九州亿辰医药有限公司官方网站。 从表面上看来,这家医药销售网站十分正规,法人资质、鉴定证书、网络备案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政府组织和权威专家的大力推荐,甚至连网下的实体连锁店都一一列出了地址,看起来十分真实。 但在苏琅非法入侵了一次网站的后台后,却发现这家网站已经十分警觉的限制了访问者的ip,将他的登录ip列入了黑名单。 但这难不倒苏琅。作为水木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天才,他轻而易举就利用代理服务器伪造了一个全新的ip登录了网站后台。 今天,那个代号叫“龙泉”的号码,一连打进七八个紧急呼叫电话,在发现苏琅竟然没接电话后,立刻将电话拨到了明济医院院长林万钧的手机上,命令他即刻找到苏琅! 苏琅用林万钧的手机接听了电话,在电话中“龙泉”训斥了一通苏琅,指责他不该在这个非常时期不接电话,并指示他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调查清楚这个名叫“九州亿辰”的医药网站是否非法。 苏琅花了一个小时浏览了这个网站的所有内容以及链接,发现所有的内容都十分正式,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然而一个正规的医药网站,没理由会对他的非法入侵后台异常敏感并且反应迅速,封掉了他的ip。 苏琅是故意在后台留下黑客入侵痕迹的,但并没有做出任何改动,目的就是试探这家网站的反应。 事实证明,这家网站异乎寻常的反应速度说明他们心中有鬼。 想到这里,苏琅就将网站的后台代码全部仔细查看了一遍,果然让他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网站代码中存在黑链! 所谓黑链,就是网站网页上并不显示,一般用户即使登录网站也看不到的页面链接,而只有当用户拥有网站分配的用户名和密码登录时,才能看到这个隐蔽链接。 这是几种隐藏链接中最高明的隐藏方式,足见对方的webmaster(网站管理员)也是一个计算机专业的高手。 苏琅盯着那段黑链的代码沉思了两分钟,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着,写下了一长串的代码,然后将它嵌入到了网站的代码中。 当他再次刷新这个网站时,隐藏的黑链被显示了出来: 是一个交易入口。 苏琅点击进入交易界面,发现其中销售了大量处方类药品,而从后台的数据来看,销售量巨大,动辄以几十万、几百万人民币计——这一切只说明一个问题,这些药品不是售向普通个人,而是批量销售,它们将会流向哪里呢? 苏琅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了电话:“喂?” “苏琅,我要你查的九州亿辰怎么样了?”是“龙泉”的声音,语声低沉,颇有几分威严,显示出对方是一个手握重权的人。 “我已查过了,这家网站有黑链,应该是一个非法的医药销售网站,”苏琅道:“我登录了它的黑链,发现它在销售大量的药品,这些药品据我所知,有限的几种,在药店中售价非常昂贵,比如一种治疗胃病的药片,耐信,学名叫做埃索美拉唑镁肠溶片,每片药片正常售价高达20美元,而在这个网站中,却只售2.5美元,价格几乎只有正常售价的十分之一。” “这个药,因为我有一个姑姑在吃,所以我略略有些印象,至于其它的药,全部是以药品的学名列出,我几乎没有一个认得出是什么。” “好了,”对方打断了他:“这些情况我大体上都知道,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这些药品售出后买方的反馈,比如临床反应,疗效,还有副作用什么的。” 苏琅看了一下,买家的反馈几乎寥寥,只有几句零星的留言,比如:“不错。”“有效。”“还会再进。”什么的。 “如果这么大批量的购进,买方没有出现激烈的措辞的话,那么这些药品应该就是有效的。”“龙泉”在电话里道:“应该可以购进。” 就在他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苏琅忽然道:“等等!” 对方问道:“还有什么事?” 苏琅道:“虽然药品并不是我的专业,但我从计算机专业方面,还是要提醒您一句,如果一个网站需要靠黑链来销售药品,那么它其中可能存在巨大的陷阱。” “我知道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苏琅放下手机,手指轻扶了一下金属框架的眼镜,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带着极为冷静的光芒,在页面的文字上再次掠过。 ******* 一周后。 白浅予正靠在病床床头打开手机闲闲的阅读一篇微信文章,清晨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房间里充满了明亮的感觉。 一名送药的小护士走进来,将一只装着药的塑料袋放在她的床头桌上。 白浅予侧头看了看,见药品的包装盒与前几天的不一样,随手拿出一盒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只见白色的药盒上全是英文,上面用蓝色的字体写着:“imbruvica”。 “这是什么药?是给我的吗?不会是弄错了吧?”白浅予疑惑道。 小护士翻看了一下塑料袋上备注的名字:“白浅予,没错啊,是给你的。” 她看了一下白浅予手中的包装盒:“‘依努蒂尼’,是国外治疗淋巴瘤的特效药,目前国内市场还没有售,这个应该是院长特批给你用的。” 白浅予吃了一惊,问道:“这个药应该很贵吧?” 小护士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回头赵医生来查床的时候你可以问问他。” 说完走了出去。 白浅予想了想,给苏琅发了一条微信:“苏琅,药费你是不是付过了?” 那边一会儿就回了过来:“是的,怎么了?” 白浅予回道:“那个新药,多少钱啊?” 那边道:“没多少钱。” 白浅予回道:“没多少钱是多少钱?回头我好把钱给你。”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一条:“浅予,我跟你之间还需要计较钱的事么?” 正在这时,脚步声响起,白浅予抬起头来,赵医生已经走到了床边,鼻梁上架着黑边眼镜,一本正经的看着她:“白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 白浅予答道:“还好,就是胃还是时不时的会隐隐作痛。” 赵医生看了一眼她床头的药,道:“从今天起,你将采用我们新的治疗方案,口服药和输送液都会换成美国进口药物,这个‘依努蒂尼’是经过fda,也就是是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经突破性药物通道批准的新药,被专家誉为迄今治疗淋巴瘤最重要的突破,我查了相关资料,也询问过我哈佛医学院的导师gordon,这例药市场反响良好,2013年在美国一上市,就获得5亿美元的销售额,2017年达到40亿美元,全球市场则达到1500亿美元,只是在中国市场还没有销售。” “呃……”虽然白浅予的数学细胞并不太好,可是还是被这个天价数字惊呆:“那……这个药的单价应该不便宜吧?” “一瓶药28000元,单这一项一年所需治疗费用为15万美元,也就是90万人民币,”赵医生忽然倾下身来,双手扶住床头,镜片后的双眼闪闪发光,露出一丝狐狸般的笑意:“你朋友为你一口气预付了三个月的药费,院长特批从美国专门进货过来,——白小姐,你那位叫做苏琅的朋友,对你还真是不错啊!” 白浅予被他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直觉被一只狐狸盯上般,背脊上窜上一丝凉意:“我……我会还钱给他的!” 赵医生站直了身躯,满意道:“白小姐果然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不过,你这样跟人家划清界限,人家可未必会高兴哦!” “可我怎么觉得,赵医生你,好象很高兴?”白浅予狐疑的看着他。 赵医生咳漱了一声,连忙收敛了笑容:“你的病在新的治疗方案下,至少暂时会被抑制住,作为你的医生,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 他将“由衷”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脸上表现出一脸真诚的样子。 白浅予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新的治疗方案里……我需要做化疗吗?” 赵医生看着白浅予,刚刚收敛起的笑容又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白小姐果然很怕化疗?” “谁不怕化疗啊?”白浅予苦恼了起来,揣摩着赵医生的意思:“我要化疗?” “当然,”看到白浅予一脸痛苦的表情,赵医生才慢吞吞从嘴里吐出最后一个字:“不。” 白浅予恨恨看了赵医生一眼,她此时手上要是有把小刀,一定立马朝赵医生甩了过去。 赵医生又恢复了一脸职业的状态:“依努蒂尼的药理是其中含有一种小分子btk抑制剂,它能够与btk活性中心的半胱氨基酸残基半价结合,从而抑制其活性,这种btk抑制剂的出现,将会使一部分淋巴瘤的治疗进入‘无化疗时代’——也就是说,你的病不需要化疗。” 白浅予顿时松了一口气,双手合什喃喃念道:“谢天谢地!” 她真心庆幸生活在这个医疗发达的时代,医学的进步竟然是如此的神速,很多象她这样的病人可以免除化疗所带来的痛苦了! 赵医生看她一脸开心的样子,笑了笑:“我会安排血液科每隔几天对你进行一次血液监测,一旦情况好转就会降低‘依努蒂尼’的服用量,这几天你有什么临床反应也要即时告诉我,我会根据你的情况调整治疗方案。” 第二百六十三章 药物感染 白浅予采用了新的治疗方案。 头两天,治疗进行得很顺利,新药“依努蒂尼”也表现出了优越的抗肿瘤效果,她体内的淋巴瘤得到了有效的抑制,胃疼的次数明显减少,胃口也有所好转。 只是每当白浅予看着那只28000元一瓶的“依努蒂尼”,一边摇晃着白色的瓶身一边哀叹着:“三个月就是22.5万元人民币的药费,还有每天的输液,床位费,杂七杂八的费用,这一算下来最少得40万元以上,我哪天才能还的清啊?” 想想自己可怜巴巴的4位数工资,她就不由得头大了起来。 她所在的绣江南地产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她担任总经理秘书一职,月薪8000,在w市这个二线城市,物价比不上北上广,城市规模却不小,白浅予的工资能够满足自己的吃喝用度,买买喜欢的衣服,偶尔出去旅个游,与朋友小聚一下,幸福感还是蛮高的——除了w市的房价也开始飙升,向着一线城市靠拢。 白浅予白天上上班,晚上回家写写喜欢的网文,小日子本来过得无比惬意,要不是生了这个病的话…… “我发誓!如果我能好的话,以后我一定不熬夜,不吃垃圾食品,每天锻炼身体!”白浅予跪在床上,伸出三根手誓,对着天花板狠狠的道。 ——只要不生病,可以省下多少钱啊! 白浅予对“金钱买不来健康,但健康就是金钱”这句话有了十分痛彻的领悟。 “既然知道吃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为什么不从现在就开始做起?”赵医生身穿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然后三步并做两大步的跨了进来,将她床头桌上的炸鸡翅、话梅蜜饯一扫而空,直接扔进了垃圾桶中。 “你……?!”白浅予看看赵医生,又十分心痛的看看那堆被他扔进垃圾桶中的零食——那是今天早上她的同事兼闺蜜好友的沫沫来看望她时,她特别点名要沫沫带来的,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 赵医生双手抱臂:“身为医生,监督病人按医嘱进食,这是我的职责。” 白浅予狐疑的看着他:“你刚才一直在门外?” 赵医生神色一变,赶紧低头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要开会了,我得赶紧过去!”他脚步匆匆的走向门外,不忘回头加上一句:“你千万不要想多了,我只是顺道路过。” 白浅予一笑。 她才没有多想,她现在想得最多的就是那个贵得要死的药“依努蒂尼”。 她从药瓶中小心翼翼的倒出三颗药,放在掌心,捏起其中一颗左看右看,那颗药是个白色的胶囊,上面用黑墨汁标记着“ibr140mg”,——就是这么一颗小小的胶囊,居然要200元人民币一颗! 白浅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将三颗药一一吞了下去,心疼的自语:“我这一口气就吃掉了600元人民币,可以买多少对炸鸡翅啊!” 然后她使劲摇一摇头,命令自己:“白浅予!你今后可不要再想什么炸鸡翅了!你都没资格吃!” 她喝了药之后才没多久,觉得有些困意上涌,蜷在床上便准备好好睡上一觉,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难受,连忙跑去卫生间,一阵呕吐,将中午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大半,这才感觉略微好些,窝回了床上。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觉得难受得要死,来来回回接连跑去了好几趟卫生间,直到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才渐渐好了点儿。 她以为这是吃药的正常反应,便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下,睡了下来。 可是她才睡着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感到身体滚烫,下意识的想掀开被子,浑身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恍惚中,她又回到了异世界中那个太阳晒得脚下滚烫的沙漠幻境之中,眼前的一切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她嗓子渴得直冒烟,眼前一阵阵发花,浑身无力,喃喃喊道:“卫潇!卫潇……你在哪儿?幻境要杀死我了,快救救我!” 她眼中的泪流了下来,濡湿了一大片枕头。 朦胧中似乎有很嘈杂的声音,有很多人围在她的身旁,有人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急切的喊道:“赵医生!赵医生呢?病人在发高烧!需要赶快救治!” 旁边有人七嘴八舌的道:“赵医生还在开会,先给她打退烧药吧!” 立刻有人阻止:“不行!退烧药不能乱打,赵医生最清楚她的病情,还是等赵医生回来再说!” “赶快去喊赵医生!” 几个人脚步匆匆的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赵医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摸:“高烧40度以上!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这应该是药物引起的严重感染,马上送急诊室抢救!” 马上有几个护士将急救车推了进来,四五个人齐心协力将白浅予从病床上抬到急救车上,一路往急救室飞奔! 急救室的灯光亮起,白浅予手指上戴上了电极片,连接着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屏幕上显示出心跳、血压、血氧、呼吸等数据。 赵医生戴上了口罩和手套,一双眼睛敏锐的扫过每一行数据,吩咐给白浅予戴上氧气罩,输液。 “赵医生,病人血小板减少,低于2万!粒细胞减少!”助手拿来最新的检查报告:“还有,卫生间发现病人的呕吐物中带血!” 赵医生凝思了一下。 “血小板低于2万,内脏出血危险性加大,立刻给予血小板悬液输注!肌注预防性抗菌素!联用胃复安和地塞米松注射,抑制呕吐,防止出血性休克。另外,”他转向助手:“记得给病人做一个血培。” “是!”助手立刻着手准备。 终于,抢救结束,助手们纷纷离去,赵医生筋疲力竭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摘下了口罩。 急救室内一片寂静。 白浅予静静的躺着,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上,各项数据的波形起伏着。 床头挂着的输液袋中,新鲜浓稠的红色血液正在沿着输液管往下,一滴滴的注入她的静脉中。 赵医生看着白浅予毫无血色的脸和嘴唇,有些懊恼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一切的治疗方案明明是反复考虑过的,所有预测该出现的后果也在掌握之中,用的也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治疗药物,为什么会出现这么重大的医疗失误? 要知道刚才抢救哪怕晚一分钟,白浅予都会有生命危险。 他手下救治过的病人无数,也有不少的成功案例,奇迹般的治好看起来本以为无救的病人,国内肿瘤学界都知道他赵辛博的大名,可是为什么,偏偏在白浅予身上,他本来笃定可以治疗她的方案,却反而差点儿令她死去? 赵医生自责的一拳砸在脑门上。 白浅予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头顶还是熟悉的天花板,四周还是熟悉的一切,她又回到了原先的病房内,只是白色的日光灯的光芒稍稍有些刺眼。 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她坐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很久了。 “唔……”白浅予动了动身体,想坐起身来,却发现全身依旧没有力气,平常一个简单的动作此刻都做不了。 那个人却立刻回过了头来,奔到白浅予床前:“白……小姐,你需要什么?我帮你。” 是赵医生。 只是他此刻的神态看起来十分憔悴,一头黑发也显得有些凌乱,完全不同于往日那个神采飞扬的赵医生,甚至……还显得有几分可怜。 “我想喝点儿水。”白浅予动了动嘴唇。 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赵医生连忙倒了开水,将杯子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搂着白浅予的肩头,将她的上身微微抬起,杯子凑到她的唇边,白浅予喝了两口,便摇摇头表示不喝了。 赵医生重新扶她躺下。 他们从来没有挨得这么近,赵医生身上淡淡的药水味,混合着一股独特的清冽气息,向着白浅予袭了过来。 白浅予躺回枕头上,看着他微微一笑:“赵医生怎么干起伺候病人的活儿来了?难道是又准备临时客串病人家属么?” 她本来想讲个笑话缓和下气氛,没想到赵医生却只是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我准备长期客串你的病人家属,你最好有这个思想准备。” “为什么?”白浅予惊讶了起来:“这可不象赵医生的风格——你又没欠我什么,难道准备卖身为奴?” “我欠了你的,”赵医生面色凝重起来:“白小姐,这次的事,对不起!” 他说的十分慎重。 “没什么对不起,”白浅予看着他:“任何看起来万无一失的治疗方案都可能会失误,何况是面对这么复杂的病情?”她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何况,你不是跟我说过,医生和病人之间,要相互信任么?赵医生,我相信你。” 她凝视着他。 ——她不知道“我相信你”简单的四个字,给了当时那个倍受医疗失误打击、自信心几乎被摧垮的赵医生多么大的鼓励,就象溺水的人,遇到一根浮木。 那么高傲又苛求完美的一个人,差点儿被一次失误逼到崩溃。 赵医生握住了她的手。 “白小姐,谢谢你。” 他站起了身,慢慢的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白浅予叫住了他。 赵医生回过了头:“我想一个人去阳台上吹吹风,一会儿就回来。”他看着她:“我不会走很远,你现在的情况很虚弱,需要人照顾,你有需要就打我手机。” 他拖着疲惫的身影,低头慢慢的走了出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夜聊 白浅予将目光移向窗子。 从半开的窗子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这一层楼的阳台,她看见赵医生白色高大的身影,倚在阳台边沿,下颏微微抬起,似乎在看着满天的星斗,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晚风吹动他的白大褂下摆,轻轻的摆动着。 赵医生看了会儿天,又垂下头来,显得有些消沉。 白浅予从没见过这样的赵医生,他的身影看起来又孤单,又可怜,仿佛被击垮了一般,有那么一瞬,白浅予几乎有一种错觉,觉得他会从阳台上跳下去。 大概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赵医生的身影却看起来仍然一动不动。 白浅予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连忙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你在想什么?” 隔着窗户,她看见赵医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在手机上按了几下。 果然,白浅予的手机“叮”的一声响了起来,她一看,正是赵医生的信息:“我在想,你在发烧时说的那些胡话。” 白浅予回道:“哦?我在发烧时说了什么胡话?” 过了一会儿,手机“叮”的一声,赵医生的信息回了过来:“你一直在喊卫潇的名字。” 白浅予吃了一惊:“真的吗?” 过了一会儿,赵医生的微信发了过来,是一长段话:“我在在上大学时,学过一门课叫做《医学心理学》,里面有一章讲到病人心理,说病人在生命垂危时喊出口的名字,是他潜意识认为能拯救他的人。——很可惜,我本来以为我才是那个能拯救你的人。” 白浅予还没来得及回复,微信“叮当”一响,又一条信息进了来,她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医生的天职是救治病人,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如果医生尽力了,却没有达到救人的目的,反而连累了病人时,他该怎么办?” 白浅予想了想,写下了一条回复,然后发送了出去。 赵医生拿起手机,看到一行话:“医生也是人,病人承受的是病痛,而医生承受的,是心理上的痛苦。我希望医生有时候,把自己当做一个也会失误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白衣天使。” 过了一会儿,白浅予手机上收到一条回复:“我希望病人在面对疾病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是医生,而不是去求助于那个《异世书》中并不存在的人。” 白浅予刚想写下一句“卫潇并不是不存在,而是真实存在”的时候,抬头看看窗外,却发现阳台上已经没有了赵医生的身影。 她正在惊讶的时候,房门“喀嗒”一响,赵医生握着手机,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刚刚出去时略略好点,看着白浅予:“你怕我想不开会自杀,所以给我发微信?” 不等白浅予回答,他又自嘲的笑了笑:“放心吧!没有治好你的病之前,我才没有心思想别的事。” 他的笑容看起来有几分失落。 说完,走到白浅予床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低下头,又恢复了沉默。 白浅予怕他一个人胡思乱想,连忙找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其实我刚才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有些闷,想找个人聊聊天,所以才……” 赵医生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你想我陪你聊天?” 白浅予连忙点了点头。 “聊什么呢?……”赵医生想了想:“想不想听我留学时的经历?” “好啊!”白浅予微笑道。 “其实在美国读医学院是非常辛苦的,”赵医生道:“医学院通常流行一句话,医学院读书不辛苦,那就不是医学院。因为美国人认为他们需要的是出类拔萃的医生,而不是滥竽充数者,所以医学院对即将成为医生的学生设置的门槛极高。我们每天需要阅读大量的资料,背诵大量的知识点,通过一场场的考试,还需要经受大量的严格训练,经历出生入死,经历疼痛,这样最后才能推动医学科学的发展。” 白浅予听得直咋舌:“我的想象里,本来以为你的美国留学生活是在阳光下的草地上看看书,吃着热狗喝着咖啡。” 赵医生摇了摇头:“哪有那么悠闲?我每天的日程表上都是排满的,不是在课堂,就是在实验室,要么就是在图书馆,偶有几天放假,我就会背上背包,去看看传说中的科罗拉多大峡谷。” “科罗拉多大峡谷美吗?”白浅予问道。 “美!”赵医生点了点头:“非常的震撼,站在科罗大峡谷的边上,欣赏它那么壮丽空旷的景色,我感受到深深的震撼,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 白浅予道:“既然学医那么辛苦,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学医呢?” 赵医生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来,慢慢的道:“我为什么要学医?站在科罗拉多大峡谷边上的时候,面对着无垠的景色,我也这么问自己,然后我给自己的答案是——人生苦短,我想望尽深邃的星空,想问清哲学的尽头,如果我做不到这些,我只有一个心愿:我愿竭尽一生,守护每个人追求最真切的幸福的自由。” 他的神态是无比认真,凝视着病床上的白浅予:“白小姐,也包括你的。” 白浅予忽然觉得有一丝丝的感动,从内心深处一点点的涌上来,她很想说句感谢的话,喉头却象哽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医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也累了,早点儿睡吧。” “那你呢?”白浅予打了个哈欠,看着他。 “我看着你睡,”赵医生道:“我反正现在也睡不着。” 白浅予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过去,经历了一场重病,她的精神的确比平时短少了许多。 赵医生看着熟睡中的她,轻轻站起身来,从她的手指间将手机慢慢抽出,放回床头桌上,然后俯下身来,凝视着她的脸,手指替她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拨到一边。 然后他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关了灯,借着窗外的一点微弱的光芒,重新坐回椅子上,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这个夜晚,白浅予睡得十分香甜,哪怕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病痛的折磨,险死还生。 也许是,有人在她熟睡的时候,守护着她的梦。 床头桌上的手机光亮忽然闪了一闪,显示有信息进来,赵医生拿起白浅予的手机,看了看,是苏琅发来的:“浅予,你今天还好吗?” 赵医生回了一条:“她睡着了,我是赵医生。” 那头过了一会儿才发过来:“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她病房里?我马上过来!” 隔着手机,赵医生几乎都能感受到苏琅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回了一条:“她刚刚发生了一次严重的药物感染,已经抢救过来了,没事,你现在过来没有任何意义。”想了一想,又加上一句:“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那头回了过来:“为什么会发生药物感染?发生这么重大的医疗失误,你这个主治医生有尽到医生的责任吗?” 苏琅的口气十分严厉。 赵医生只回了三个字:“对不起!”就放下了手机。 桌上的手机又闪了两闪,他却不再理会,起身走到窗前,两手扶着窗台,看着外面几盏昏黄的灯光下,无边的寂静,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已沉沉睡去,而有人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医院还在一片寂静,大多数病人还在沉睡中的时候,病房外的走廊中却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门外传来苏琅有些怒气的语声:“你们赵医生呢?叫他出来!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医疗失误,他这个主治医生还想象乌龟一样躲起来吗?” 几个工作人员一边拦阻一边解释道:“赵医生今天休息,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 “跟你们?”苏琅的脚步停了一下,质问:“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工作人员都沉默了一下,苏琅已经趁这个机会走到病房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赵医生,你给我出来!” 工作人员赶紧跟了上来:“赵医生他不在,他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有休息,今天休假……” 刚说到这里,只见病房的门打开,门口站着一身白大褂的赵医生。 他的白大褂上满是褶皱,眼睛也熬得通红,似乎一夜无眠,神情极其憔悴,只有一双眼睛,还闪着几分锐利的光芒。 工作人员惊讶了:“赵医生?……” 赵医生冲那名女工作人员点点头:“好了没你的事儿了,我来跟他说吧!” 女工作人员退后两步,却还是不放心的朝这边张望。 “赵医生!”苏琅看见他,早已愤怒了起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右手拳头扬起:“身为主治医生,你竟然差点儿害死了浅予,你应该为你的行为买单!” 他一拳重重砸下去,打在赵医生的鼻子上,赵医生向后一个趔趄,鼻血顿时流了出来。 苏琅冲上前去,又是一拳重重落下去,赵医生却忽然左手架住他的拳头,右手一记钩拳打在他的软胁上,苏琅顿时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 一旁的工作人员连忙冲上前来,几个人分别拉住苏琅和赵医生,但这两个人一个是在校时拿了全国高校散打的第三名,一个曾在美国接受过正规的武道魂训练,那几个工作人员都是女的,如果不是苏琅和赵医生还顾及着点绅士风度,怕伤着她们,她们几个人拦都拦不住。 旁边病房里已经有被惊醒的病人探出头来,好奇的张望。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们俩,都给我住手!” 声音不大,却透出一股威严,苏琅和赵医生听到这个声音,都不约而同的住了手。 几个工作人员一回头,纷纷叫道:“林院长!”让了开来。 来的正是明济医院的林万钧院长。 大家都没想到,一大早竟然惊动了林院长亲自过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美国医生的待遇 林院长负手走近,看了一眼赵医生,又看一眼苏琅,沉着脸:“你们俩个,一个是我明济医院最杰出的年轻医生,一个是我读水木大学时的小师弟,说出去也都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为了一点儿事就打起架来,简直胡闹!” 赵医生和苏琅都低了头,不说话。 林院长扫了一眼工作人员:“还聚集在这儿干啥?难道等一会儿新闻媒体记者都闻风而来,让他们抓新闻抢报道吗?” 工作人员连忙四散着走开,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林院长走上前去,看了赵医生一眼,语带责备:“你看看你,堂堂一个明济医院的医生,却跟病人家属打架,这次的失误,我们医院确实有责任,要跟人家好好解释!” 又转向苏琅:“你说你也是,这次虽然出了些事,但好在抢救及时,没有酿成大错,你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跑到医院来打架,哪有一点儿我们水木大学的校训‘慎思明辨,厚德载物’的样子?” 苏琅整了整西装的领带,不说话。 林院长看了他们一眼,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来,两个人握个手,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 苏琅和赵医生抬起头来,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两个人的眼里还是余怒未消。 林院长看着赵医生,示意:“这事儿终究是因为我们院方的失误而起,辛博,你拿出点儿风度来!” 赵医生看着苏琅,擦了下鼻血,向他伸出手去。 苏琅扶了扶眼镜,这才伸出手与他一握。 林院长走上前来,在两个人握住的手上拍了拍:“握手言和,这就对了嘛!你们二位都是青年才俊,这次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多熟悉熟悉。” 面向赵医生:“辛博,这件事你有责任,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写篇检讨上来,不要敷衍,要发自内心的!” “好。”赵医生应了一声。 林院长这才转向苏琅:“苏琅,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谈。” 苏琅往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跟着林院长一前一后的往电梯口走去。 赵医生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下,忽听病房中传出“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摔在地上,赵医生连忙冲进房间,只见白浅予坐在地上,一手扶着床沿,正吃力的想从地上爬起来。 他连忙几步跑过去,两只手臂用力将她抱起,放回床上,替她拉好被子:“没事不要乱动,叫我就行了。” “刚才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白浅予看着赵医生俯下的脸,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角发青,鼻子下被擦过的血印还在。 “你朋友刚来过,我们打了一架。”赵医生简单陈述。 “苏琅?”白浅予吃了一惊:“他从来不跟人动手打架的。” 赵医生看了她一眼。 “为了你,他可以。” “他人呢?”白浅予问道。 “被院长叫过去了。”赵医生简单的回答。 这时一线阳光正照在薄薄的白色被子上,暖洋洋的感觉。 赵医生转头看向窗外,外面的阳光和煦,光芒从玻璃窗中透进来,给这病房也增添了几许生机。 赵医生回过头来,看着白浅予:“想不想出去走走?” “想啊,”白浅予笑了起来:“我都好几天没有见到阳光了。” 医院的绿草坪旁,白浅予坐在轮椅上,赵医生推着轮椅,沿着步道慢慢的走着,微风轻拂,阳光正好,有些病人在家属的陪伴下出来散步,还有孩子在玩耍,远处园林科的工作人员正在拿着水管给花圃浇水。 白浅予闭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叹道:“真舒服啊!” 赵医生俯下身来,指给她看:“这是红叶石楠,这是香樟树,这个梧桐比较特别一点,它不是w市常见的法国梧桐,而是我在美国到处可见的美国梧桐。” “哦,这有什么区别吗?”白浅予问,作为一个树盲,她实在看不出前面那棵高高的美国梧桐跟她平时常见的法国梧桐有什么区别。 赵医生笑了笑,讲解道:“其实法国梧桐和美国梧桐一样,都是悬铃木的一种。悬铃木按照果实区分,有一个果球的就叫做一球悬铃木,有两个果球的就叫二球悬铃木,有三个果实的就叫三球悬铃木。” “一球悬铃木就是美国梧桐,三球悬铃木是法国梧桐,它们杂交的品种二球悬铃木由于被法国人带到了上海,从此以后也叫做法国梧桐。” 白浅予闻言一笑:“俗话说‘种得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明济医院种下的这棵梧桐树,把你这只留学美国的金凤凰给引回来了。” 她想了一想,道:“听说在美国,医生的待遇很好,你为什么还要回国呢?” “在美国医生的待遇确实很好,”赵医生道:“医生属于高收入职业,也属于上流阶层,我在美国的时候,就曾参加过他们举办的慈善晚会和一些活动,在比利佛山庄举行,很多社会名流都会来参与,我认识的几个美国医生,家里开跑车、开游艇的都有,还有一个医生朋友,他同时在不同的国家上班,周一至周三在美国,周四和周五在墨西哥。” “美国医生待遇这么好啊!”白浅予啧啧赞叹:“难怪你昨天说,在美国要成为一名医生,门槛很高。” “嗯,”赵医生道:“在美国人心目中,能成为医生的人,都是bestofthebest。” 白浅予回身看他:“是什么动力让你回国的?” 赵医生停下了轮椅,思索了一下,慢慢的道:“在美国学医,花费需要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美元,很多人学成之后,只是想着怎么回本,怎么赚钱,可我不这么想,我想把更先进的医疗技术带回国内,让更多国人因此而受益,这么说,也许你会觉得很老套,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我希望通过我自己一些微薄的努力,可以让大家正视我们医学界存在的一些问题,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不是生活在一个这样的世界。” 白浅予看着他,若有所思:“你以前说,我不了解你,原来是真的,——我不知道,真实的赵医生,是这个样子。” 她突然觉得赵医生的形象在她心目中高大了很多。 赵医生笑了笑,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你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崇拜我了?” 白浅予心中哀叹了一声,觉得那个风骚的赵医生又开始上身了。 正在这时,路旁有个医生喊了赵医生一声:“赵医生!” 赵医生停下了脚步。 那个医生道:“我有一份病例的治疗报告查不到,我记得你也存了一份的,帮我找找看,急用。” 赵医生应了声“好”,低下头来跟白浅予打了个招呼:“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赵医生将轮椅靠在路边停好,就跟随着那个医生匆匆走了。 赵医生走后,白浅予坐在路边,面对着草坪,百无聊赖,索性打开搁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点开浏览器,她的手指下意识的滑到作家专区的《异世书》,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她却意外的发现,《异世书》的“新章节”按钮竟然是亮的! ——也就是说,《异世书》可以更新! 白浅予想了想,在微风与阳光下,在文本框的空白中,指尖敲打着键盘,流畅的输入了一段话: ******* 征澜帝国,如一座庞大的、精密运转的机器般座落在星堕大陆之上,昂首挺立,虎视眈眈。 在征服了血族、月族、魅族、影族等种族的国土后,帝国将最后的野望伸向了与它隔江相望的南端——幻之灵国。 两个多月的连番征战,战火连天,百万大军的铁蹄踏过,七十架浮空战舰的掠扫,数千万人的生命消失,换来了帝国定鼎之战——“魔幻大战”的胜利。 这个庞大的帝国,终于如愿一统星堕大陆,如一头猛兽般吞没了所有,虎踞龙盘。 帝国的管理极为有序,组织严整、等级分明,以魔君钧天泽为首的帝国统治,以残酷的政治手腕、与严苛的统治手段立国。 每一个组织,甚至每一个人,都成为这架帝国机器上运转的一个细小的枢纽和部件,单凭少数个人的力量,完全无法动摇帝国铁一般的统治。 而位于帝国北部的帝都玳梁,正是所有这一切权力的中心,高高在上。 玳梁城的繁华富庶与喧嚣,在帝国一统星堕大陆后,达到了顶点。 各种金银绸缎、珍贵古玩、茶叶瓷器、山珍海味,流水一般源源不绝的从大陆的各个地方,运送到玳梁,供城中的王侯贵族们享用。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街道上的车马行人每日络绎不绝。 空中偶有驾着毕方鸟的王族路过,五彩的羽翼闪动,耀亮了帝都的上空。 就在这繁华的都城之中,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开着一家小小的面馆: 有滋有味面馆。 面馆的老板是一个怪人,脾气不小,本事却也不小。 他家的面条,好吃到每日食客络绎不绝,将面馆的门槛都快要踏破,无论老板多么黑着脸,食客们全都笑嘻嘻的接受。 这家面馆的老板,是一个不帅的叫做方小帅的老板。 因为他的头顶中心有一块凹秃,四周的头发却生长得茂密,导致顶心就象一块被草丛包围的陆地,方小帅常年都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美其名曰:厨师帽。 这个帽子很快就在帝都流行了开来,凡是帝都的厨子,大到帝宫的名厨,小到一家小菜馆的伙厨,都喜欢戴一顶白帽子,并且以帽子的高矮来代表自己的等级,帽子越高的,厨师等级也就越高。 据说帝宫的第一御厨,帽子已经高得快要戳到御厨房的房顶。 这天,鸟鸣啁啾,门外桂花树上的桂花开得正香,老板方小帅刚刚睁开惺松的睡眼,打着呵欠拆下面馆的门板,开始了第一天的生意,门外就走进来了一个人。 清晨第一缕的阳光,就照在这个人的身上,使他看起来又清朗,又帅气。 他身材高高的,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衫,浑身散发出干净整洁的气息,向着方小帅打了一个招呼:“方老板,早啊!” “早吗?”方老板黑着脸,他昨天晚上刚刚因为不小心打翻了老婆的洗脚水,被罚将盆里剩下的洗脚水下了一碗面条,吃了,过了一晚上,胃里还是很难受,心情还是很不好。 这个人却不以为意,陪笑道:“当然不早了。” 他让开了半个身躯。 方小帅往他身后一看,只见后面一长排的食客,已经在他门前排起了长龙,都含笑跟他打招呼道:“方老板,早啊!” 方老板的脸更黑了。 他发誓一定要记住今天这个倒霉的日子,以及面前这位倒霉客人的名字。 于是他瞪了那个穿白衣服的客人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赵,”这个人答道:“你就叫我赵医生好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穿越异世再次遇上你—— 白浅予正写的眉飞色舞,聚精会神,浑然不觉一个人慢慢的向她靠拢了过来,脑袋凑到她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你在写什么?” 白浅予吓了一跳,侧眼一瞧,正是赵医生。 她连忙拍了下自己的胸口:“你快要吓死我了,赵医生!” 一只手悄悄的便要将笔记本合上。 “不做亏心事,怎怕鬼敲门。”赵医生眼明手快的将笔记本撑开,眼睛瞄了过来:“让我看看,难道是在写我的坏话?”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从上到下将屏幕上的文字飞快的浏览了一遍,唇角慢慢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嗯,写的很好,不错。” “只不过,还应该加上一点东西,”赵医生将手按在键盘上,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敲动:“比如这个穿越到异世界的赵医生,既然一身长衫,英武帅气,他的手上就还应该拿点儿什么,比如,一把扇子?” 他在屏幕上敲下了一行字:“赵医生一身长衫,手拿一把画扇。” 随着他在屏幕上敲上那么一行字,异世界中,星堕大陆上,征澜帝国的国都玳梁,一处僻静的小巷的面馆中,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老板正在柜台前,手里刚刚拿起一把小笤帚,正在清扫柜台上的灰尘,尘粒飞扬到半空中,停住,每一粒灰尘都清晰可见。 食客正在争先恐后的往里挤,有的已经抢到了桌子前坐下,有的还保持着奔走的姿势,却在一刹那凝固,仿佛时间停止。 而在一个靠着柱子的木桌旁,蓝光“嗖”的一闪,现出一个白色长衫的人影,手里拿着一把画扇,正是赵医生的形象,不过还只是半透明的虚影。 医院的草坪旁,白浅予道:“画扇不太好吧?你又不是古代的文人墨客,显得太风骚。” 她想了想,将赵医生的那行字改成:“赵医生一身长衫,手拿一只玉如意。” 异世界中,随着那行文字的改变,赵医生手中的画扇变成一只玉如意。 “玉如意太贵妇,不衬我的气质,”赵医生按下删除键,手指在键盘上噼哩啪啦一打,将“玉如意”改成“鸟笼”。 “鸟笼太纨绔,你又不是公子哥儿。”白浅予抢过键盘,将“鸟笼”一删,改成:“佛珠”。 “我才不要出家!”赵医生大声表示抗议,抢过键盘,将“佛珠”改成“宝剑”。 白浅予白了他一眼:“你会使剑吗?”手指一动,又改了起来。 就这样,在两个人的你抢我夺下,异世界中的赵医生手上,先后出现了“宝刀”、“宝锤”、“蛇形剑”、“三叉戟”、“柳叶笛”、“拂尘”、“八卦云光帕”、“太极图”、“七宝玲珑宝塔”、“油纸伞”等等,到最后,就连“巫婆的扫帚”、“毒苹果”、“针管”、“听诊器”、“挂号单”等等奇形怪状的东西都出来了。 终于,赵医生在键盘上敲下“柳叶刀”三个字,两个人才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 “这个不错,”白浅予点了点头:“西方医生为病人治病的手术刀,就叫做柳叶刀,弯、小、而薄,形如柳叶,很适合你。” “而且,还有份世界顶级医学杂志,就叫做《thncet》,柳叶刀。”赵医生得意道:“我在明济医院,做外科手术可是一流的,号称‘一把刀’。” 随着他们最后的敲定,异世界中,赵医生手中的东西也最后变成一把薄小锋利的弯刀,渐渐定形。 “去方老板面馆吃面的,有我,就一定有你。”赵医生不忘在后面再加上一句话:“白浅予就在桌子的对面,两个人携手而来。” 这时,异世界中,蓝光又是“嗖”的一闪,白浅予的虚影出现在赵医生的对面。 两道虚影凝成实体,在桌前坐了下来。 而医院的绿草坪旁,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轮椅。 有个正在玩耍的小孩子大声叫道:“妈妈,妈妈,那边有个哥哥和姐姐,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的妈妈奔了过来,向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道:“你眼花了吧?” “不是呀,”孩子分辩道:“那个漂亮姐姐刚刚明明坐在轮椅上,帅哥哥正陪着她聊天,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孩子妈妈又看了那个方向一眼,拉回孩子:“明明没有人,你这孩子,本来就是带你来治疗弱视的,还没治好,怎么又出现幻视了呢,哎呀真是让人担心!” 异世界,帝都玳梁的小面馆中。 白浅予和赵医生刚刚在椅子上坐定,就有一个跑堂的小哥走上前来,将肩头搭着的一块白毛巾往桌面上抹了两抹,便将一块木牌往他们桌上一放。 白浅予看了看那块木牌,上面写着“贰拾伍”,不由奇怪道:“怎么才二十五号,我们不是第一个来的吗?” 小哥白了他们一眼:“前面的二十四个号牌昨天都领完了。” “你们还提前发放号牌啊?”白浅予吃了一惊。 小哥又白了他们一眼:“生意太俏,应食客们的强烈要求,没办法。” 然后收起毛巾就转身走了。 白浅予哀叹了一声:“怎么在异世界,连一个跑堂的都这么傲娇!” 赵医生哈哈一笑:“这不跟我们那个现实世界中‘一家面馆’的服务员的态度差不多嘛!” 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难道……我们……是在……刚刚写的网文世界中?” 他手指一动,一把柳叶刀从右手中掉了下来,落在木桌上,“叮当”一响。 赵医生吃惊的看着桌面上那把薄而锋利的小刀,然后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象是做梦一样。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痛。 他又伸手捏了捏白浅予的脸颊。 “好痛!”白浅予叫了一声,赵医生赶紧松开了手。 赵医生仰起头,从面馆的屋顶,一直往下看到墙壁,桌椅,和碗筷,这家面馆的结构和面积,几乎和“一家面馆”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面馆内部全是古式的结构,就好象“一家面馆”被搬到了古代。 旁边雪白的墙壁上,龙飞凤舞的用墨汁写着几行大字: ******* 本店规矩: 逢春节、元宵、清明、中秋,老板要休息,不开。 逢刮风下雨、打雷闪电,老板要休息,不开。 如若老板觉得累了,热了,要休息,不开。 如若老板要出去钓鱼了,不开。 如若老板想不开了,就不开。 ******* 一切跟“一家面馆”很象,又不完全象。 更奇怪的是那些食客,每个人都穿着稀奇古怪的古代服饰,扎着形形*的发型,有的把所有头发都梳向一边,象波浪一般,有的把一撮头发全部冲天扎起,如同一只刺猬,有的在额前单留下一绺长长的黑发,配着冷酷的眼神。 有的人还拿着刀剑一类的武器。 他们的装扮跟古代人很象,又不全象。 最奇怪的是,每个人的眼珠,都是一种邪异的紫色,看起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赵医生脑筋转了转——这一点,倒挺切合《异世书》中魔族的设定。 看来,他是千真万确的穿越了…… 幸好赵医生对《异世书》的情节了如指掌,他很快就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他不仅穿越了,还是和白浅予一起穿越的,想到这点,赵医生的心里竟然有点儿暗爽。 他此时很想为这次的穿越起个恰当的名字,象“穿越古代当医生”、“穿越时空的一家面馆”、“我们在异世界吃面条”什么的。 不过,他认为最符合此时情境的标题应该是:“穿越异世再次遇上你——不帅的老板方小帅”。 因为这时,不帅的老板方小帅正在一边淡定的往一口大锅中下面条,一边接受食客的骚扰—— 一个梳着丸子头、穿着绛紫对襟衫的女孩子,脖子上挂着一只形状奇异的骨笛,耳朵上悬着两粒小小的星星吊坠,一摇头,两粒小星星吊坠就跟着她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又娇憨又可爱,手里正拿着一双筷子“嘭嘭”的敲着面碗,一边喊道:“老板、老板!” 正在忙着做事的老板没有理她。 女孩子撅了撅嘴,不高兴的咕哝了一句:“老板都不理我,我成狗不理了。” 老板一手干着活儿,瞥了她一眼:“别烦我!再烦我我把你绑到草船上去!” 女孩子一愣:“干嘛?” 老板道:“借箭!” 女孩子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老板道:“从前,有个草船借箭的故事,说是两军打仗,缺箭,于是一个叫孙权的人,便命人带着几条草船前去诱敌,结果敌人不知是计,往草船上射箭,于是孙权便得到了很多支箭。” 女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两只手使劲的揉着眼睛:“老板要把我绑到草船上去,老板好凶!” 她一边哭,一边偷偷的从手指缝间看着老板。 老板手里正端着一只碗走过来,走到女孩子面前,将碗里的荷包蛋往她面前的碗里一倒,大声吼道:“别哭!这只荷包蛋送你的!” 那只荷包蛋看起来香香的,嫩嫩的,滑滑的,更奇妙的是,老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煮成了一颗心的形状,女孩子顿时高兴起来,眉开眼笑:“老板,我知道你人虽然凶,可是心地老好了!” 老板道:“哼!” 女孩子两只手捧着下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老板:“老板,你刚才讲的草船借箭的故事,好有学识哦!我从来都没有听过。” 老板道:“哼!” 女孩子又道:“老板,虽然你有学识,但是——,我有智慧哦!” 老板道:“为什么?” 女孩子眨了眨眼睛,道:“这么比方说吧,你有知识,你知道掉进粪坑里怎么爬出来。” 老板道:“难道你有智慧你知道掉进去怎么吃?” 女孩子道:“但是我有智慧我不会掉进粪便坑里去呀!” 她捂着嘴嘻嘻嘻的笑个不停,两粒小小的耳坠子便随着她的笑声不停的摆呀摆呀,可爱极了! 老板道:“哼!” 一甩头,端着空碗扭过身子,走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搞事情 戴星星耳坠的女孩子坐的是张大圆桌,同桌的还另外还有五个年轻男子,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其中有个圆脸大眼睛的男孩子一边笑,一边道:“梦瑶瑶,你又来捉弄方老板了!” 那个名叫“梦瑶瑶”的女孩子得意道:“捉弄方老板可是需要智慧的,比方说我!”伸出嫩葱般的手指,在自己娇翘的小鼻头尖上一点。 男孩子看得入了神,忍不住赞道:“梦瑶瑶师妹,你不仅有智慧,还有美貌,是我越灵乔心目中的女神!” 其他几个男孩子也纷纷道:“梦瑶瑶师妹这么美,也是我们的女神!” 梦瑶瑶笑得更开心了。 几个男孩子中年纪略长的那一个,看起来是这几个人中的领袖,一张白皙的脸,额头一绺长长的黑发垂下,挡住半张脸,眼睛细长,眼周紫黑如同烟薰一般,将手臂在桌上轻轻一放:“大家还是小声一点,咱们这次出来是要完成师门任务,还是低调一点儿比较好!” 他这么一说,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越灵乔想了一想,奇怪道:“子陌师兄,师父要咱们在这家面馆中找一个人,只要他说出‘止血钳’这三个字,他便是我们要找的人——‘止血钳’是一件什么奇怪的法器?听起来象是一个疗伤的法宝。” 子陌师兄沉声道:“师父他老人家法力无边,学究天人,能知过去,能见未来,他说今日定然会有一个人出现在这面馆之中,说出‘止血钳’这三个字,那便必然是有的,咱们且静观其变便是!” 几个人都低下头来,默默的吃面。 这时,跑堂的小哥托着托盘走上前来,将托盘中的两只大碗“砰、砰”往白浅予和赵医生面前一放,转身就要走。 白浅予叫住了他:“等等!” 小哥停住了脚步,一脸傲娇的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有话快说!” 白浅予指了指面碗:“我们并没有点呢,这面条不是我们的吧?” 小哥看了一眼,笃定的道:“素椒面,是你们的,这是本店招牌面,每天除了前五碗,从来不为客人做第六碗——这两碗面,是老板破天荒特的做给你们的!” 白浅予疑惑道:“确定不会弄错?” 小哥傲娇的道:“有滋有味面馆,从来不会看错客人的脸,更加不会弄错客人的面!” 正在这时,柜台后的方小帅老板走了过来,对着白浅予和赵医生露出难得的和霭笑容,搓着手道:“这是上次我答应为二位特别做的本店招牌——素椒面,二位尝尝,是否可口?” 从来不笑的方老板一旦笑起来,那感觉真的还有点儿让人感到……惊恐。 此刻的白浅予就正有几分惊恐的看着赵医生。 赵医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先站起身来,象模象样的向老板拱了拱手,道了声谢,然后道:“方老板可是为了上次我们改店名的事?” 方老板点了点头,用手向柜台一指:“你们看,已经改了!” 赵医生和白浅予随着方老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柜台上新挂的一个招牌:“有滋有味面馆。” 方老板看向跑堂的小哥:“本面馆的口号是什么?” 小哥立刻将身体站得笔直,大声念道:“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方老板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手向赵医生和白浅予一伸:“二位慢用!但请记住一点,本店规矩,不能剩下一根面条哟!” 然后他负手踱回了柜台。 小哥将毛巾往肩上一搭,下巴抬得高高的,走了开去。 剩下惊讶不已的白浅予和赵医生。 白浅予先开了口:“答应送素椒面的是现实世界的方老板,结果真正送出素椒面的,却是异世界的方老板,这两个方老板,难道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白浅予眉头皱得几乎快要拧了起来:“难道他跟我们一样——穿越了?” “如果他穿越了,那只能说明一点,”赵医生看来比白浅予稍微冷静一点:“他是被穿越了。” “被穿越?”白浅予有些疑惑。 “我想,”赵医生看了一眼柜台后忙碌的方老板:“他跟我一样,是由于被你写进了《异世书》中,而意外被带到了这个异世界——这说明,只要是在你的《异世书》中出现的人,如果是真实存在,就会穿越。” “那也就是说,”赵医生冷静而缜密的头脑在这种时候发挥了强大作用:“第一,异世界的功能十分强大,它超出了你的预知;第二,异世界正在按自己的法则运行,而异世界的法则,连你这个作者都未必全知;第三,总结前两点,异世界并非完全由你所掌控。虽然它由你所创造,正如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但他们皆不能控制天地法则和人间万世。” “而且,”赵医生环视了一眼这个面馆:“这家存在于异世界的面馆,它为什么和现实世界的面馆似是而非,我想,也一定有它的道理。” ——不得不说,赵医生的适应力很强,他不但很快就适应了自己在异世界的身份,而且迅速整理出了思路,果然不愧是高智商人士。 “还有,”赵医生两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了面馆中的跑堂小哥一眼,对着白浅予道:“你有没有发现,这家面馆跟现实世界的‘一家面馆’有个很大的不同在于——所有的服务员都是男的!” 白浅予想了想,道:“对呀!‘一家面馆’的服务员全是女的!” 她想起了那些穿着蓝底白花褂子的女服务员。 白浅予用筷子敲了敲面碗,皱眉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赵医生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你想想——在古代,看到过女服务员没?” 白浅予琢磨了一下:“古代良家女子都不让抛头露脸,所以客栈酒楼都是用的男的,也就是店小二,跑堂的,如果有女服务员,那也是特殊职业,比如青楼。” “对了!”赵医生道:“所以在这个类似于我们古代的异世界,面馆里的服务员,也全都变成了男的。” 他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条,将酱料跟面搅拌了一下,然后将拌好的面推到白浅予面前,将她的那碗面拿到自己面前细细搅拌。 白浅予看着十分享受异世界生活的赵医生:“你真的不担心怎么回去?” “担心什么?反正有你在。”赵医生头也不抬的吃了一口面:“创世神都在我身边,我在异世界的人生简直就跟开了挂一样,且穿且珍惜。” 然后他忽然停了一下,口中细细品味着那口面条,啧啧称赞:“果然不愧是这家面馆的招牌面,简直好吃到极致!” 素椒面的辣味让他额头上很快沁出一颗颗细小的汗珠。 白浅予掏出手帕,正要帮他擦汗,却被赵医生下意识的抬手一挡:“别碰,会痛。” 他看着白浅予一笑:“你那个叫苏琅的朋友,打起架来还真不是盖的,拳头落到身上跟铁锤一样,哪天找个机会跟他好好比划比划!” 白浅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忽然道:“赵医生,你脸上的淤青都不见了!” “是吗?”赵医生放下筷子,用手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眼角,唇边的伤处,发现果然不疼了,完全好事。 “难道是,果然如苏琅所说,异世界由于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物质和能量结构,在现实世界中有些伤病,到了异世界中却能被治愈或者抑制?”白浅予想起苏琅之前的话,喃喃道。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也能活动自如,而在穿越前的一刻,她还坐在轮椅上。 “意外收获!”赵医生端起汤勺喝了一口汤,见白浅予还没动筷子,催促道:“快吃,趁热!” 白浅予用筷子挑起了一小筷面条,吃了一口。 面条的味道q弹筋道,裹着用辣椒花椒肉馅熬制出来的臊子,麻香味浓郁,每根面条都被浓浓的酱汁裹住,那种感觉,口腔里每颗味蕾都感受到美味的刺激,鲜味爆发,如同花瓣般绽放了开来,魂灵如同出了窍般,坐上火箭,直要升上天空。 “好吃吗?”老板方小帅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俩面前。 白浅予嘴里含着还没吃完的面条,连连点头。 赵医生竖起拇指赞了一句:“天下第一面!” 方老板脸上又难得的露出了笑容:“这种面的美味,吃了如同魂灵出窍,灵魂升天,飘飘欲仙,食客们都叫它勾魂面!” “勾魂面?”白浅予连忙将面条咽下喉中,道:“形容得实在是太贴切了!” 正在这时,忽见一名食客将吃得精光的面碗往桌上“吧唧”一放,刚要站起身来,却忽然又弯腰坐了下去。 “哎唷!肚子好痛!”那名食客捂着肚子叫道。 他皱起眉头,额上的冷汗都痛得冒了出来。 “怎么回事?方老板,不会是你的面有问题吧?”他的同伴急了,站起身来,瞪着方老板。 “本馆的面,从和面粉到下锅、调酱,绝对干净卫生,”方老板道:“所有的厨师都戴着厨师帽,面里绝对掉不进一根头发,店里也绝对飞不进一只苍蝇!” “那为什么我的同伴才一吃完你的面就肚子痛?”那人急了,抢上几步揪住方老板的衣领:“你说的可不算数!你得为这事儿负责!” “想吃白食赖帐吗?”两个跑堂的小哥见状围上前来,力挺老板。 那人“锃”的一声拔出腰刀:“想搞事情是吗?!”他抓着的是把鬼谷刀,人又生得五大三粗,看起来竟有几分骇人的架势。 旁边的食客纷纷抬起头来,看向这边:“哟,鬼谷宗的门下,最横行霸道了,惹不起呀!” “那也说不准,人家是吃了这面才肚子痛,说不定就是这面有问题呢!” “不管怎么说,这下有好戏看了!” “面馆老板一看眼珠就不是魔族人,怕是要被欺负了!” “是啊!玳梁城里,谁敢招惹魔族人啊?” 方老板脖子上架着那柄鬼谷刀,脸都被映成惨碧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竭力的保持着镇静:“兄弟,放下刀子,有话好好说!” “怎么好好说?”鬼谷宗门下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同伴都痛得不成样子了,你说怎么说?” 他一激动,他手上的刀尖就跟着颤动,方老板眼睛瞄着在脖子前不停颤动的刀尖,本来就绿的一张脸更加绿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神医之名 旁边,鬼谷宗门下的同伴捂着肚子,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大声*了起来。 赵医生忽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他蹲在那人身边,给他检查了下,又搭了搭他的脉博。 “你要干什么?”拿刀的同门紧紧的盯着他。 赵医生站起了身来。 “我是医生,”他一脸镇定的道:“我刚给他做了下检查,发现你的同伴不过是胃痉挛引起的腹脘胀痛,我给他开个方子,拿纸笔来。” 早有面馆跑堂的小哥送来纸笔。 赵医生挽起长衫的袖子,用毛笔蘸了蘸墨,在白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五个大字: 藿香正气丸。 鬼谷宗门下看了看,疑惑道:“你真的是医生?这真的能治病?” 赵医生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是的。” “赶快拿着方子,去最近的一家药铺,如果你再不去的话,一会儿你的同伴就要痛昏过去了。” 鬼谷宗门下看了一眼地上的同伴,他的同伴果然已经喊得有气无力,口吐白沫。 一个面馆小哥拿过了方子:“我去!我知道这附近斜对面就有家杏仁药铺。”他一边说,一边小跑着出了门去。 也许是受到赵医生镇定的气场的影响,鬼谷宗门下缓缓移开了刀。 一直看起来很淡定的方老板突然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小哥就拿回了一颗大药丸,将它掰碎,就着一碗清水慢慢送地上那人服了下去。 那人喝下去后,半天没有动静。 鬼谷宗门下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同伴,忽然鬼谷刀一拧,对准了赵医生的脖子。 “你这人,怎么恩将同报?”白浅予看不下去了,走到鬼谷宗门下面前:“赵医生是在救你同伴的命!” 鬼谷宗门下冷冷一笑:“我怎么知道他是在救命还是害人?这世界强者横行、阴谋遍地,而且我鬼谷宗仇家又多,万一一不小心掉坑了怎么办?” “你!……”白浅予还要据理力争,赵医生拦住了她:“别担心,过一会儿他的同伴就得跪在地上磕头谢我了!” 果然,不一会儿,只见倒在地上的人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朝着赵医生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我以前经常吃东西肚子痛,却一直找不到原因,这次真是幸亏你救了我!” 他那同伴见状,将鬼头刀从赵医生脖颈处拿开,尴尬的摸了摸脑袋:“原来你真是神医,刚才对不住了!” 赵医生将那人从地上扶起,叮嘱道:“你以后若胃部疼痛又一时没药时,可以用指压刺激梁丘穴,用大拇指朝大腿方向用力的压,也可缓解。” 说罢做了个示范,那人千恩万谢。 赵医生又对他俩道:“你们不用谢我,刚才出了这事,你们将面馆大闹了一场,该跟人家方老板道个歉才是!” 两人又一起向方老板赔礼道:“扰了老板生意了!” 方老板黑着脸道:“没事,你们以后多来照顾生意就补回来了。” 那两人哈哈一笑,道:“老板不见怪就好!” 在柜台上扔下一锭银子,出门而去。 众食客皆七嘴八舌的赞道:“方老板真是面黑心善!” “那鬼谷宗的两个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看来以前是有人在故意黑鬼谷宗!” “那个赵医生,真是医术精湛,堪称神医啊!” “最主要的是,人还长的帅啊!” 最后这句话,是梦瑶瑶说的。 她两只手托着腮,面向赵医生,作花痴状。 片刻功夫,赵医生的神医之名便传遍了面馆,赵医生和白浅予才刚刚在自己的桌前坐下,忽见一名食客走了过来,自己拉了张椅子坐在赵医生面前,愁眉苦脸的托着下巴:“赵医生,我牙疼!连刚才吃完面条都用了半天,好多都不敢嚼,直接吞下肚的!” 赵医生道:“张开嘴让我看看。” 那人立刻将嘴巴张大成o型。 赵医生看了一眼:“牙龈炎症,出血。” 挥笔在纸上写下:“大蒜捣碎,加热,外敷。” 那人拿着方子,道了声谢退了下去。 他刚刚离开椅子,后面又坐上来一位,哑着嗓子道:“赵医生,我最近老是感觉口干舌燥,还总是干咳,却咳不出什么痰。” 赵医生道:“舌头伸出来看看。” 那人立刻将舌头伸得长长的。 赵医生看了一眼:“干燥症。” 挥笔在纸上写下:“多饮水,多喝菜汤,多吃梨、葡萄、香蕉、银耳、青菜,少食辛辣。” 那人接过方子,道了声谢退了下去。 后边又坐上来一位。 赵医生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自己面前排起了长龙,那些食客,有一大半都跑到自己这儿来看病了。 这情形,简直如同他在异世界开起了医馆一般。 白浅予“噗嗤”一笑,附在赵医生耳边悄悄道:“还记得你之前跟我提的顾鼎臣得的‘黄疸病’么?古代医疗不发达,赵医生,辛苦你了!” 赵医生也悄悄的回了她一句:“在你的异世界治病救人,我也蛮有成就感的!” 这次坐上来的是位女病人。 她满面愁容,郁郁寡欢,纤纤十指揉捏着一条丝帕:“赵医生,人家觉得……心情不是很好,尤其是每当看到凄风凄雨的时候,不由得产生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感伤!” 她一双眼睛中几乎快要落下泪来,两只柔若无骨的手伸了上来,握住赵医生的手:“赵医生,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赵医生干咳了一声,将手从她的双手中抽了出来,道:“这位姑娘,你得的是抑郁症,这个病呢,要注意心理调适,保持乐观积极的情绪,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画画呀,弹琴呀,另外呢,还要勤于锻炼,投入大自然,不要一天到晚把自己锁在闺房里。” 女病人绞着手帕,眼睛瞄着赵医生,含情脉脉的道:“那不知道我平日里饮食要注意些什么呢?” 赵医生拿笔蘸了蘸墨,一边在纸上写,一边道:“要多吃富含锌的鱼类,还有香蕉,能改善心情,还有平时没事可以多吃吃南瓜籽和葵花籽,嗑嗑更健康。” 女病人双手接过赵医生递来的方子,看了一眼,赞叹道:“赵医生,没想到你人长的这么帅,医术这么好,连字都写的这么好,能问一下你的名字,籍贯,家住何方,可有媒妁了吗?” 她话音刚落,后面一排长龙中就有一个穿紫衣的人影冲上前来,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这位姐姐,你时间花的太长了,问的太多了,我有些忍不住了啊!” 正是梦瑶瑶。 梦瑶瑶抢到椅子上坐住,自觉失言,又连忙改口道:“我是肚子疼得有些忍不住了啊!后面的大哥大姐,你们让我插个队啊!多谢多谢!” 先前那个女病人斜了她一眼,鼻中哼了一声,十分不乐意的走了。 临走前,还回眸对着赵医生飞了一眼:“赵医生,下次还来面馆给我看病啊!我们的口号是: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梦瑶瑶哆嗦了一下:“这位姐姐看不出啊,这么肉麻!” 赵医生看着她:“你肚子怎么个疼法?” 梦瑶瑶道:“我刚才就是吃着吃着面条,突然肚子就疼了起来。” 赵医生道:“有腹泻?呕吐症状吗?” 梦瑶瑶愣了一下:“症状是个什么意思?”摇了摇头。 赵医生道:“把右手伸出来。” 梦瑶瑶伸出右手。 赵医生两根手指伸出,搭了搭脉,一言不发,在纸上飞快的写了几个字,交给她。 梦瑶瑶接过,只见纸上写着:“月事带、红糖姜茶。” 梦瑶瑶脸一下子羞红了起来:“你……你这是开的什么处方嘛?哪有开月事带的?” 赵医生淡定的看着她:“姑娘,你是来月事了。” 梦瑶瑶脸上更红,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将她手上的方子抢过,她抬头一看,正是四师兄越灵乔。 “四师兄……不!”梦瑶瑶羞红着脸,刚要去抢越灵乔手里的方子,越灵乔却一把将方子收起,扭头便要往外走:“小师妹,别害羞,有事师兄服其劳嘛!” 其他几个师兄也纷纷起哄道:“师兄们一起帮你买去!” 都往外走去。 梦瑶瑶咬了咬嘴唇,又羞又急,她一个女孩儿家,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说出口,白浅予见状,连忙起身道:“我帮你去买。” 梦瑶瑶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谢谢这位姐姐!” 白浅予笑了一笑,追上那几个生龙活虎的少年:“等一等!” 少年们停下了脚步,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 白浅予道:“这方子我去替她买吧,你们这几个师兄,还是留在那儿多陪陪你们的小师妹吧,你们看,她肚子疼,一个人坐在那儿,多可怜!” 几个人回头一看,正好看见梦瑶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大眼睛里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们。 几个人心一软,越灵乔将手中的方子交给白浅予:“那就有劳这位姑娘了!” 白浅予接过方子:“不必客气,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拿着方子走出门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 救命的m豆 等她从斜对面的杏仁药铺买了红糖姜茶,又从旁边的一家女红铺买了月事带回来的时候,赵医生面前的一排长龙竟然差不多排完了。 食客一大早既在有滋有味面馆吃了一碗热乎乎的可口面条,又顺便看了病,真是一举两得,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面馆里还剩下梦瑶瑶他们和少量客人。 白浅予将红糖姜茶交给方老板去锅里煮开,又将月事带交给梦瑶瑶,这才坐回赵医生对面,笑眯眯的看着他:“你这效率还挺高,一会儿功夫竟然看了几十号病人。” 赵医生道:“门诊练出来了。” “不过,”他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想不到异世界生病的人这么多,通常来说,人的很多疾病是由心理和精神压力引起的,压力导致自身免疫系统失调,这么看来,异世界的人,生存压力可不比咱们现实世界的低,或者说更高。” 白浅予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异世界所谓的强者横行,说白了就是竞争激烈,要想生存下来,必须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现在我才更加深刻的理解了卫潇的不易,也理解了夜宸的不易了!”赵医生若有所思:“每一个有理想并为之付出的人,所遭遇的阻力,所舍弃、所牺牲、所忍受的东西,都比现实世界更要多上百倍、千倍。不管别人认为他们是好、是坏,或者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复杂的,并没有简单的好坏善恶。” 他们一边聊着天,煮完红糖姜茶的方老板坐了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不然就凭那两个鬼谷宗的人,都可以把我的这个小面馆给拆了!” 白浅予看着他:“在异世界开面馆的感受如何?” 方老板叹了口气:“这些异世界的家伙们,分分钟就可以把我的小面馆给拆了,我都不知道在异世界能开到哪天!” 白浅予抿嘴一笑。 方老板又道:“幸好我是《异世书》的书粉,一穿之下,发现我竟然是在《异世书》的世界中,我也就勉强接受了。” 赵医生看看白浅予,两个人会心一笑。 “幸好在这里遇见你们,那一瞬间我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方老板道:“他乡遇故知就不容易了,更何况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遇见!” “我们看见方老板也是意外之喜呢!”白浅予笑着道。 方老板点了点头,道:“不过这儿其实也挺好,”他望了望四周,对面馆的布置甚是满意:“我一穿越过来就有家小面馆,还有几个异世界的小哥跑堂,感觉还不错!” “唯一不适应的,就是这些家伙们法术太高,我们几个凡人……” 方老板话还没说完,就见梦瑶瑶手里捧着杯热气腾腾的姜糖红茶走了过来,冲着方老板笑眯眯的道:“方老板,谢谢你帮我煮姜糖红茶哦!我现在肚子舒服多了!” 方老板板着脸道:“不谢!” 梦瑶瑶道:“方老板,为了对你表示感谢,我这里有个法术,可以让你瞬间忘了你是猪哦!” 方老板板着脸道:“我不是猪!” 梦瑶瑶笑的更甜,指着方老板道:“你看,你已经忘了!” 方老板一脸黑线…… 赵医生忍不住笑着点头:“好厉害的法术!” 梦瑶瑶开心极了:“赵医生,你夸我?” 赵医生道:“你要是能把方老板的头顶上变出一头浓黑亮丽的头发,就更厉害了!” 梦瑶瑶苦着脸道:“那你还是让我换个别的变吧,变条龙出来都比较容易些。” 方老板的脸于是更黑了…… 赵医生和梦瑶瑶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梦瑶瑶!梦瑶瑶!”面馆的另一边,她的几个师兄一齐喊她。 梦瑶瑶恋恋不舍的挪动了脚步过去,问道:“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什么事啊?” 她的几个师兄道:“梦瑶瑶,你和几个异族人聊什么,聊的那么开心?” “特别是和那个赵医生,你一看见他就两眼放光!”四师兄越灵乔不满的道。 “有吗?”梦瑶瑶嘟嘴道。 “那几个人看起来有些古怪,别和他们走的太近!”大师兄子陌沉声叮嘱道。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一阵大风刮起,将门帘吹得飞舞了起来。 门外隐约可见一只巨大的毕方鸟立在院中,一条高高的鸟腿,撑着巨大的鸟身,翅膀不停的舞动,在平地刮起一阵阵的旋风。 这时,从鸟身上跳下一个人来,“砰”的一声落到院中,姿容俏丽,身着艳丽的宫装,头上梳着两个高高的宫髻,额心一点莲花,手中提着一只精致的黑漆食盒,敛仪肃容,高声道:“血后驾到,万民朝拜!” 她这么一说,旁边的各个小店铺中忽啦啦跑出一众魔族子民,围成一个圆圈,跪伏在地,头紧紧的挨在地面上。 赵医生也拉着白浅予跑了出来,混杂在一众魔族子民中,跪在地上,偷偷的抬起头来张望。 只见高高的毕方鸟上,端坐着一个仪态万方的女子,身着一袭长长的鸾鸟金丝绣花长裙,黑发如同流云般向上盘起,露出脖颈和光滑的肩头,粉色生香,身姿十分窈窕,只是面上却遮着金珠的面帘,只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千朝回盼,万载流芳,美目溢彩,单只那一盼,已叫人魂魄几乎都被勾走。 被毕方鸟五彩的羽翼一衬,更显得这女子气质高华,光艳逼人,瑰姿艳逸,艳美绝伦,真乃盛颜魔姿,倾国倾城。 “这……”赵医生失声道:“这异世界的美女,比咱们那个世界要美丽上千百倍啊!” 白浅予听了,吓了一跳,赶紧伸手便要掩住他的嘴巴,但却已经晚了,那名手提食盒的宫装侍女眼光朝这边一瞟,走上前来,看着赵医生,冷冷的道:“偷窥血后,论罪当诛!” 右手一抬,一道白光应手而起,她正要将手掌斩下,白浅予连忙道:“且慢!” 侍女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浅予道:“血后乃是当朝太后,天姿国艳,出嫁之前,也是名满整个星堕大陆的血族第一美女,我等初到贵地,也是慕血后之名而来,一片仰慕血后之心,天神可鉴,请血后看在我们一片赤诚的份上,恕我等冒犯之罪!” “哦?”那名侍女似乎被她的言辞所打动,看了看他们的眼珠和服色,果然是异族人,犹豫了一下:“待我禀明血后。” 她回转过身,走到毕方鸟下,向高坐在鸟背上的血后禀明情况,只见血后微微俯身,向着她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那名侍女便回过身来,对着跪在地上的白浅予和赵医生道:“血后问,既然你们是诚心而来,可有什么准备见她的礼物?如果没有,便可知你们所言是虚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如果他们拿不出礼物,仍然要将他们俩斩首。 白浅予身上冷汗都流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病号服,虽然穿越到异世界用九连环戒的“变装”功能暂时变成了一身蝴蝶裙,但哪里带得有什么礼物? 且不说赵医生平时总是一身职业的白大褂,更加变不出什么礼物了。 她看了看赵医生,只见赵医生在浑身上下一摸,猛的摸到一件东西,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双手递了上去:“喏,这个就是我们进献给血后的礼物!” 白浅予往他手中看了看,只见他手中捧着的,竟然是一袋美国原地产的m豆。 侍女看了看赵医生手中那个奇怪的东西一眼,接了过来,向天空招了招手。 白浅予向天空一望,这才发现空中还停着一只巨大的赤隼,两翼扇动,隼身上端坐着一个黑袍人,目光下视,似是在为血后保驾护航。 此时黑袍人按住赤隼,缓缓下降,那只凶禽敛了翅,落了下来,黑袍人跨下隼背,侍女迎了上去,福了一福:“婢子见过大神官!” 双手将m豆呈了上去。 那位大神官深目鹰鼻,面色阴沉,浑身笼在一袭宽大的黑袍中,伸出一只右手,接过了m豆,右手无名指上一只碧绿的猫眼宝石戒指,闪出诡异的光泽,如同猫儿眨着眼睛。 大神官将装有m豆的袋子托在掌中,闭上双目,一道绿光在袋子上闪过,消失,他睁开眼睛,将袋子交还给侍女:“一些不明食物组成的彩色豆子,甜蜜,奶香,对血后凤体应该无碍。” 只这一刻的功夫,那只凶猛的赤隼便似极不耐烦般,在旁摇头扇翅,刮起阵阵旋风,将主人的黑袍吹得飞舞起来。 “赤隼不喜欢地面,”大神官一脸傲慢的神情:“我也不喜欢。” 随即抬脚跨上隼背,赤隼立刻展翅飞上天空,依旧停在半空。 那名侍女向着他们飞起的方向福了一福,这才转身,双手捧着装有m豆的袋子,将它呈给了血后。 血后接过袋子,拿在手中摇了摇,尖尖的红色指甲在袋子上一划,袋子便破裂了开来,她从袋中倒出几粒花花绿绿的豆子在掌心,掀起金珠的面帘,拈起一粒细细尝了尝,一股从没吃过的香浓口感在舌间弥漫开来,血后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下,然后睁开:“平身吧。” 她这淡淡的三个字,令跪在地上的白浅予和赵医生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来。 四周的魔族子民也跟着站起身来。 白浅予松了一口气,悄悄向赵医生道:“你怎么会带的有这个?” 她指的是m豆。 赵医生笑了笑:“本来是要带给你吃的,一时忘了,正好派上用场。” “幸好是你忘了,”白浅予拍了拍胸口:“想不到这一袋小小的m豆,竟然救了我们的命!” 第二百七十章 绿幽灵手串 赵医生用胳膊撞了撞白浅予,低声:“你这血后是个什么人设,怎么排场这么大,她的儿子魔君钧天泽都该有二十多岁了吧,她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年轻?” “魔君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虽贵为君后,却并没有生育,魔君只是一个侧妃生的。”白浅予悄悄道。 正在这时,血后朱唇轻启,看着白浅予和赵医生问道:“异族人,你这好吃的五颜六色的豆子叫什么名字?” 赵医生道:“回血后,这个叫m豆。” “爱—母—豆?”血后跟着念了一句,微顿了顿:“是这么念吗?” 赵医生忍住了笑,道:“正是!” “这世上还有爱母豆这么奇怪的东西?”血后问。 赵医生一本正经道:“在我们那个世界,教育世人要敬爱自己的母亲,常思常念母亲养育自己的劳苦,‘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怜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谁怜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血后喃喃念了一句,似有所感。 她虽贵为君后,如今又是太后,却无子嗣,魔君钧天泽虽尊她一声母后,然而母子并不连心,这一首《游子吟》令她一瞬间百感交集。 然后她秋波流转,看向赵医生和白浅予:“这两个异族人深得我心,本后特降懿旨,准你们进宫觐见!” 她从手腕上除下一串水晶手串,扔在了赵医生和白浅予面前的地上:“下次进宫,带着这个,宫中侍卫便不会阻拦你们。” 赵医生将那串绿幽灵从地上捡起,和白浅予两个人一起端详,只见那串水晶手串映着日光,泛出玲珑剔透的光泽,一颗颗圆润的白水晶球内,又蕴含着如同绿烟一般的气体,在白水晶内不停的氤氲流动,变化着形状。 侍女走了过来,低声道:“这是绿幽灵,是异象水晶,它里面的绿烟可以随着佩戴人的本人的气场和先天运数,不停的生长变化着形状,直到最后定形,生成异象,根据异象的不同会开启不同的灵力场,是水晶中不可多得的灵宝。血后对你们可是额外重赏,还不赶快谢过血后!” 赵医生和白浅予连忙伏地叩谢道:“谢血后大恩!” 血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赵医生悄悄问侍女道:“这个绿幽灵会变出什么样的异象?” 侍女道:“一般会变化出聚宝盆,水草,漩涡,或者满天星的异象,比方说,如果变成聚宝盆,那么佩戴者就会看出一个地方所隐藏的所有宝藏,等级更高者甚至可以布出聚宝盆的虚拟地形,用以藏匿自己、迷惑对手。” “这么厉害?”赵医生指间转动了一下绿幽灵手串,心里的os是:“一袋m豆竟然可以在异世界换回一只灵力爆表的绿幽灵手串,这趟穿越值了!” 侍女道:“这些还只是普通。若有异灵力者佩戴,绿幽灵甚至可以变化出意想不到的形状,比如就曾经有个继承了远古剑圣慕渊灵力的剑修在佩戴一百年后,在绿幽灵里竟然出现了上古剑冢!” “啧啧!”白浅予惊叹了一声:“上古剑冢葬的都是天地间的神剑、魔剑,这位剑修若布出剑冢异象,随时可抽取其中任何一把剑对敌,几乎无人可以战胜他!” “正是。”侍女点头道:“所以他已成为新一代的剑圣——风涯。” 赵医生闻言,捉住白浅予的左手,将绿幽灵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是你来异世界的第一件礼物,干嘛给我?”白浅予连忙要将手串摘下来。 赵医生按住她的手:“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这个手串正好借花献佛。再说了,”他眨眨眼睛:“我可不想这个绿幽灵手串戴在我的手上,变出一排手术钳、手术刀什么的来。” “好吧,”白浅予瞪了他一眼:“我就暂时替你保管着。” 侍女环视了四周一眼,扬声道:“哪位是面馆的方老板?” 方老板两手拢在袖子里,走了出来:“我就是!” 侍女道:“血后近日食欲不甚好,什么都不想吃,正好路过此处,听说有一款素椒面,乃是你家面馆的招牌,最是开胃,你去装一份来,记住,要你亲手现做的!” 她一脸颐指气使的神气,将食盒往方老板面前一举,满以为这小老百姓会恭敬的接过,却不料方老板双手仍然拢在袖子中,十分干脆的道:“招牌素椒面每日只做五份,已经卖完了!” “你!……”那侍女万料不到帝都之中、九重天威之下,竟然连一个面馆的小小老板都敢顶撞,顿时气得花容变色:“忤逆血后懿旨,你想找死吗?” 她手一挥,一道白光掠起,便要将方老板斩于掌下。 忽听血后轻轻说了声:“慢着!” 侍女闻言,立刻放下手,回身躬身而立:“血后!” 血后妙目凝注,盯在方老板身上,淡淡道:“听说你的名字,叫方小帅?” 她语气虽淡,却带着帝王家的无上威严。 方老板立刻应道:“是!” 血后道:“方小帅,你不知道违抗我的旨意,是死罪,就连当朝大臣,子爵王侯,都不敢公然顶撞于我吗?” 方老板道:“知道!” “知道,你还敢顶撞?”血后面上微微露出一丝讶意之色:“那么异族人,在你临死前,我很想听听你的理由,这个理由决定我会不会杀你。” 白浅予手中捏了一把汗。 她倒没想到方老板在现实世界中脾气不好,跑到异世界来,脾气还是一样不改。 她已经作好了冒死跟血后讨价还价的准备。 只听方老板一字字道:“我的理由是,做素椒面的酱料用完了!” 血后听了,微微一愣:“就为这个理由?” 方老板道:“这素椒面的口感鲜香爽辣开胃,秘诀就在于用于调味的酱料,所有的材料都是最顶级的新鲜食材,肉要用上好的极品五花肉,肥瘦夹杂,一共有十层,这样才不会象肥肉那样遇热就化,也不会象瘦肉那样久煮不柴,而是不肥不腻,口感正好;” “花生要用我们那个世界上嵊州产的小红毛花生,口感香而带甜,油而不腻,营养比鸡蛋、牛奶还高;” “最关键的是辣椒油,必须要用二金条辣椒和朝天椒混合,再配以菜油、姜片、大葱、草果、桂皮、八角、香油,炸出它特有的香味和辣味。” “这三样东西,是制作招牌素椒面的关键配料,若缺一样,就缺一味,达不到它所号称的‘勾魂面’的效果,自然也无法起到令血后开胃的效果——我若是用了缺这三味主料的酱料为血后制作素椒面,血后吃了不开心,我岂不是也犯了欺上之罪?” 血后听了,微微点一点头:“也算有几分道理。” 妙目微抬,看向方老板:“你这店中,这三样东西皆无么?” 方老板道:“这三样东西每日限量供应,只制作五份,今日本来多出两份,偏偏来了两个朋友,又用掉了。” 侍女听了斥道:“你这意思,是你这两位朋友,比血后还重要么?” 白浅予一听,连忙拉了赵医生就地跪了下来,禀道:“我们原也不知血后要来,若知道血后想吃素椒面,就是借我们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吃一口素椒面的!” 赵医生也道:“不知者不知罪,我们知道血后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怪罪我们的!” 白浅予使劲儿的朝着方老板使眼色。 偏偏方老板一副我有理我凭什么跪你的样子,身板挺的笔直。 侍女向血后一躬身:“这三个异族人胆敢如此无视血后威权,分明是串通好了的,不如一起斩了!” 白浅予脸色变了一变。 只见血后右手猩红尖长的指甲缓缓抬起,绕过云鬓,轻抚了一下发丝,姿态无比从容而优雅。 白浅予却知道要坏事了! 她知道血后心中越是想杀人的时候,姿态就越从容优雅。 果见血后瞟了他们三人一眼,以无比优雅的语声道:“那就赐他们死罪吧!” 话音刚落,天空中陡的一道闪电下彻,朝着地面上的三人劈了过来! 这道闪电来势迅猛,十分凌厉,正是从赤隼之上大神官的手中发出——他的右手之上,此刻正高举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法杖,那道闪电正是从法杖上的红宝石所发出,他面上的表情,冰冷而倨傲,如同无情的神祗般,仿佛被他闪电所击下的,只不过是地面上的蝼蚁。 赤隼唳叫着,在半空中张开了宽大的羽翼。 闪电击落的瞬间,赵医生已经飞奔着扑了过去,将身躯覆在白浅予的身上,双手抱住她,向旁边滚去! 他习练过武道魂,身手反应异常敏捷,然而在异世界的魔修高手面前,却还是迟了一步,那道闪电眼看便要落在他们身上! 便在这时,白浅予手碗间的绿幽灵手串亮了一亮,里面的绿烟忽然如有灵力般迅速的飘动,在水晶内凝成冰川的模样。 与此同时,一道白光从手串上升起,迅速在他们三人的头顶撑起一片薄薄的光罩,那道光罩的光芒并不恒定,而是在短短时间内便迅速变幻了四个颜色:橙、绿、蓝、紫,如同云雾般飘渺不定,缤纷瑰丽。 闪电击在光罩之上,围着薄薄的光罩壁激起了一团白光,然后“咔”的一声轻响,闪电击穿光罩壁,如同击碎一只脆弱的蛋壳般,那道光罩摇晃了一下,迅速消逝。 只是这么挡得一挡,三个人已经趁着这个机会,挪离了原地。 闪电击在原地,三人面前的地面上,顿时变作一团焦黑! 赵医生和方老板都变了色。 ——这是他们第一次领略异世界高手的攻击力,虽然之前在《异世书》中他们看了千百遍,然而百闻不如一见,这攻击力着实骇人! 一向例不虚发的大神官竟然失手,赤隼在高空中发出尖锐的唳叫,不安的扇动双翅。 天空之中,因了这闪电一击,原先风和日丽的天气,顿时变得乌云暗沉,风起云涌! 大神官骑在赤隼之上,手中紧握着倚天法杖,双目瞪大,俯视着他们。 ——刚才那阻挡他法杖攻击的光罩,那竟然是……极地光罩? 虽然那光罩看起来只是薄薄的脆弱一层,而且极不稳定,可是——那毕竟是从一个凡人手中的绿幽灵手串上发出,即使是剑圣风涯,都要花上百年时光才能令绿幽灵中变化出上古剑冢,而一个凡人,竟然仅仅在佩戴的短短瞬间,便能令绿幽灵生发出极地冰川和光罩的异象?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第二百七十一章 病人需要手术! 白浅予手腕上的绿幽灵,在惊鸿一变后,光芒敛去,每颗水晶珠中的绿烟卷动,如同云散烟开,刚刚凝成的极地冰川异象又在瞬间消失,变得毫无形状。 “竟有这等奇事?”毕方鸟上的血后,双目凝注在白浅予的手腕之上,微微怔愕:“异象一旦形成,便会定形,怎么这串绿幽灵到了这个凡人姑娘手上,竟然会在瞬间生成天地,又瞬间消失?” 她抬起纤纤玉手,向白浅予招了招:“凡人姑娘,你过来!” 白浅予闻言脚步一动,却被赵医生一把拉住:“不要过去!” 血后美目一转,目光凝注在赵医生身上:“怎么,你担心我伤害你身边的这位姑娘么?” 赵医生嘴唇微抿,不说话。 但他脸上的警惕戒备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血后微微一笑,刚要说话,忽然一手捂住小腹,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好痛!” 她的腰深深的弯了下去,蜷伏在毕方鸟的背上,另一只手用力的抓着毕方鸟身上彩色鲜艳的羽毛,因为剧痛的缘故,几乎已经将那几片羽毛扯了下来。 毕方鸟单足立着,却因为感受到主人的痛楚,渐渐变得不安起来。 鸟背上的血后,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原先优雅华贵的风姿已荡然无存。 “血后,你怎么了?”白浅予身躯一动,下意识的便想奔过去看,左手却被赵医生牢牢握住:“别靠近她!这女人狡猾的很,以防有诈!” “可是,”白浅予看着血后:“她的痛苦不象是装出来的。” 赵医生道:“她贵为血后,自然有随行的人伺候,我们不必过于殷勤。” 果见侍女已经奔了过去,袖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瓶,从瓶中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双手呈到血后面前:“血后,快吃药吧!” 血后忍住了痛,右手颤巍巍的伸出,取过那只药丸,放入嘴中。 侍女这才小心的道:“血后,你觉得怎样?” 血后一口咽了下去,眉头的结却仍未散开,身子却微微颤抖了起来,她忽然一手自侍女手中抢过那只黑色小瓶,仰起头来,将瓶中药丸悉数倒入口中! “血后,不可!”侍女顿时大惊失色:“这曼陀罗宫中御医再三嘱咐过,每次只可吃一颗粒,不能多用!” 血后咬着牙,似乎仍然疼痛不止,一手握着小腹,一手将空的药瓶掷于地上,手掌忽然抬起,用力打在那名侍女脸上,顿时将她打得飞出数尺远,趴在地上,抬起头时,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那侍女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血后这般责打,从地上抬起身子,看着血后,喃喃道:“这曼陀罗平日吃上一颗就能见效,怎么今日吃了这许多却不见效呢? 话音未落,只见毕方鸟上的血后,忽然身子一倾,猛的从鸟背上滚落! 顿时一片珠玉脆响,血后身上的鸾鸟金丝长裙飞舞着,如同掀起一片黄云般落了下来,她的整个人滚落在地,血从两腿间流了出来,将黄色的缎裙染红,触目惊心! “曼陀罗是麻醉药,有毒性,血后吃这个难道是为了止痛?”赵医生自言自语了一句,医生的本能令他暂时放下了戒备,冲了过去,俯下身来,抓起血后的右手手腕,手指在她的腕间搭了搭。 “浮脉细软无力,沉脉实大弦长,脉数急,一息七八至,”赵医生探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此脉象主失血伤阴,阴寒内积,阳极阴竭,元气离散!”他看了看血后,病人脸色苍白,浑身冷汗淋漓,湿透重衫。 侍女已经从地面上爬起,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一手立起掌刀作势,厉叱:“住手!你要对血后做什么?!” “他是医生!”白浅予赶紧拦住了她:“他正在给血后看病!” 侍女半信半疑:“若是他想趁机加害血后……?” “我们只是凡人,如果想加害血后,有你和大神官在,怎么逃得脱?”白浅予道:“再者说了,血后如此危险,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最好是相信我们!” 侍女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动作。 躺在地上的血后,血不断从两腿间涌出,将半幅鸾鸟黄裙染透,那些血呈现出暗沉的深红色,令人不忍目睹。 “救、救……我!”血后一把抓住赵医生的手,长长的指甲深深的嵌入赵医生手背上的肉里,她的头忽然向后一仰,美丽的眼睛阖上,长睫如扇子一般密密的盖了下来,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 “是出血性休克!”赵医生毫不犹豫的一把抱起血后,冲进面馆,一边大声问道:“床铺在哪?马上把病人放到床上,准备急救!” 他这话是问的方老板。 方老板已经紧跟着跑了起来,朝里一指:“里间是我的卧室,快把她送那里去!” 白浅予紧跟在赵医生身后,几个人一起跑进方老板的卧室,赵医生将血后的身子在床上平放了下来,喘了口气。 “赵医生,是什么情况?”白浅予紧张的问道。 “宫外孕引起的大出血,必须马上手术!”赵医生道。 白浅予吃了一惊:“什么?……先代魔君已经死了七年!” “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赵医生将长衫两只宽大的袍袖一挽:“赶快准备清水,做手术前,我的双手要先消毒!” “可是,”方老板道:“这是异世界的面馆,我这里没有医用的洗手液,或者肥皂之类的啊!” “那就用18%的淡盐水!”赵医生说了一句。 方老板犹豫了一下。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赶快去!”赵医生催促道。 方老板看了躺在床上的血后一眼:“希望她醒来的时候,不会因为一碗面条而要杀了我们。” 然后他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门外脚步声响起,方老板还没进来,进来的竟然是梦瑶瑶和她的几个师兄。 几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梦瑶瑶看着赵医生和白浅予不自在的一笑:“那个,我们可以进来看看吧?” “男人都出去,女孩子可以留下帮手!”赵医生简单吩咐了一句,梦瑶瑶的几个师兄顿时尴尬起来,摸了摸后脑勺,一个接一个的走出门去,只有四师兄越灵乔最后走出门时,将手在梦瑶瑶肩头一拍:“小师妹,我们都在门外,有什么需要就大声喊我们啊!” “知道了!”梦瑶瑶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心思却全被赵医生即将进行的手术吸引了过去。 异世界的大夫郎中们虽然偶尔也会进行一点手术,但那都是极小的,就是用刀在什么地方刮上一刮,凭直觉,梦瑶瑶感觉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赵医生将要进行的手术很不一般。 她眼中闪出期待的神色。 赵医生转向白浅予:“白小姐,一会儿我做手术的时候,麻烦你帮我打下下手。” “我?”白浅予吃了一惊:“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没关系,你准备好干净的棉布、托盘、冰块就行,还有手帕,”赵医生道:“没有相关的医疗设备,只能因陋就简了,希望血后吉人天相!” “手帕?”白浅予疑惑道。 赵医生看了她一眼:“手术中替我擦汗。” 白浅予“哦”了一声,努力回想电视中医生做手术时助手的样子。 不一会儿,方老板端着装满淡盐水的铜盆飞奔了回来,将铜盆往桌上一搁:“淡盐水来了!” 然后他很识相的退了出去。 赵医生看了白浅予一眼,两个人一起将手放进铜盆中,清洗了一下,然后拿布擦干。 赵医生手一抬,刚想去取藏在袖中的柳叶刀,忽听“锃”的一声清响,那柄柳叶刀竟然闪着淡蓝色的微光,瞬间出现在了他手中。 赵医生吃了一惊,不过好在他是对异世界适应极强的赵医生,很快就镇定下来,手里拿着柳叶刀,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病人身上。 他先探了一下血后的脉搏:“病人脉象平缓,应该是食用了‘曼陀罗’后出现的麻醉昏迷现象,我们就趁这个时间迅速手术!” 他看了白浅予一眼。 白浅予立刻明白了过来,走上前去,将血后面上的金珠面帘轻轻揭了下来。 面帘揭下的刹那,整个房间似乎都被血后倾国倾城的美貌所照亮,那是一张几乎接近于完美的女子脸庞,脸型和五官按照人类最完美的审美比例,几乎都标致到了极致,连最挑剔的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连白浅予身为女子,都看得呆了一呆,然后她才慢慢将血后的上身扶了起来。 赵医生看了梦瑶瑶一眼:“梦瑶瑶姑娘,上前帮忙!” “我?”梦瑶瑶还没会过意来,期期艾艾的走上前去:“我能帮忙做什么?” “给血后脱衣服。”赵医生简短的道。 梦瑶瑶又是一惊,脸上一红。 “脱……脱衣服?”她看着赵医生,吃吃的道。 “是的,要快!”赵医生催促了一句:“病人还在大出血不止,再这样下去,她会面临死亡的危险!” “哦……”尽管心里还是感觉有些别扭,梦瑶瑶还是听话的去脱血后的衣服。 她一双白嫩的小手有些颤抖的伸了出来,先是解开了血后的腰带,白浅予过来,将血后罩在外面的鸾鸟绣金长裙用力一撕,价值千金的衣裙立刻被她撕开,然后两个人合力,将血后染满鲜血的翠绿长裤脱下,她下体流出的血液已将身下的床铺染红。 白浅予将一大块干净洁白的棉布覆在血后的身上,遮住她玲珑有致的雪白胴体。 “好了,我来。”赵医生沉声道,走上前来,眼睛里闪着冷静的光芒,犀利敏锐,对准血后的小腹,一刀便要划下!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轰的一声,如同豆腐般碎裂,门外几道红色的光芒穿透了进来,跟着一道黑影一闪,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血后的护驾,大神官。 他的身后,还跟着血后的侍女。 白浅予一看要糟! 赵医生这架势,在大神官和侍女眼中,太象要谋杀血后了! 果然,只见大神官手中倚天法杖一抬,杖头红宝石射出一道红色光芒,瞬间便将赵医生手中的柳叶刀击飞! 第二百七十二章 简化版的河图大阵 只见那柄柳叶刀在空中飞了一圈,并不落地,而是绕回了赵医生手中! 这下不但赵医生惊讶,就连大神官都惊讶不已。 他看着赵医生手中那柄刀柄比刀身还长的刀,薄、弯而锋利,刀身闪着冷冷的金属光泽,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什么妖刀?” 赵医生手里捏着那柄柳叶刀,迅速摆出一个架式,那是武道魂里的防守招式之一“空穴来风”:“我有神刀在手,你最好不要过来!” 他极力摆出高手的pose。 无奈对方是帝都城中的魔修高手,大神官。 大神官目光沉沉,注视着他,向前走近了一步:“你们最好把血后交出来!否则,这屋子里的人我全部都杀,一个不留!” 赵医生额头的冷汗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面对杀人不眨眼的异世界高手,他可以拼命,却不能不顾及白浅予的安危。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交出血后的时候,耳旁忽然传来白浅予的语声:“不要交!大神官已经动了杀心,即使我们交出血后,他一样会杀了我们的!” 大神官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这位凡人姑娘,你难道会‘读心术’么?竟然猜的出我的心意?” 他面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容,手上的法杖却已发动,黑沉的巨格神木所制成的法杖顶端,红宝石放出熠熠光彩,光芒刹时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一线血红的光芒,向着赵医生攻击了过去! “天噬之光!” 大神官大喝了一声,随即念动咒语,屋中每个角落都响起咒语的喃喃声,红光带着席卷天地的威压向着赵医生射了过来! 危急之时,赵医生不及思索,招式一变,由“空穴来风”转为“六阳归一”,向着红光迎了上去! 他本是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此番对决异世魔修大神官实在是迫不得已之下的无奈之举,已经抱了以卵击石的必死决心,没想到他这招式一出,柳叶刀上的淡蓝光芒竟然耀眼的亮了起来,光气氤动,腾腾而起。 刀身上夹带起六股旋风般的光芒,合成一般,以乘风破浪之势,呼啸着迎上了红光! “轰”的一声! 赵医生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陡的震动了一震,红蓝光芒相交,激起一团巨大的白色光晕,自己的柳叶刀所发出的力量,竟然将大祭司的“吞噬之光”挡住了! 他还来不及高兴,红光已经压制住了蓝光,向着自己这边急速推了过来。那红光极其怪异,如大蛇吃小蛇一般,将蓝光迅速吞食。 蓝光一寸寸变短! 赵医生拼命的驱动柳叶刀抵挡! 眼看那截红光已逼近自己身前尺余远处,马上就要将自己击得灰飞烟灭,赵医生忽听身后侧传来一个声音:“哎呀,我一个人已经抵挡不住了,这破神官好厉害!” 那正是梦瑶瑶的声音。 原来在大神官攻向赵医生的千钧一发之际,梦瑶瑶隔空将体力的灵力渡到柳叶刀上,帮赵医生挡住了倚天法杖的攻击! 无奈她灵力只在筑基期,完全抵御不住黑丹期巅峰的大神官,眼见倚天法杖杖头红光一寸寸逼近,将那蓝光消得只剩一点,马上便要射入赵医生胸膛,梦瑶瑶只好一面拼命抵挡一面大叫道:“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快来帮我!” 话音甫落,早已守在门外的几个师兄冲了进来,四个人一走进,便听大师兄子陌一声断喝:“结阵!”四个人脚下移动,极有默契的各自站定方位,摆出了一个前三后二的阵形。 子陌站在前三的中央位置,双手结印置于胸前,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其余四人全部依他的手法结印,口中一齐念道:“河图阴阳,合天地之数,成变化而行鬼神!” 子陌面色凝重,口中道:“结河图阴阳五行阵!” 只见五个人的身前,以食指所指为起点,五道橙、绿、蓝、红、黑色的光芒自右向左划出,划了一圈,结成五色光环,那五色光环向上升起,陡的合而为一,凝成一道白色的巨大光环,如同在半空中撑开了一柄白色的光伞,挡在了赵医生身前! 倚天法杖的红光,已将蓝光完全吞没,就在即将触及赵医生身躯的刹那,被那道太元光伞阻挡! “什么?!”大神官惊叹了一声:“上古大阵河图阴阳大阵!” 这河图阴阳大阵乃是上古大阵,是天地创始之初,天地大道之人形显圣鸿钧所创下的大阵,是元始大阵之一。此阵依据河图所化,所谓“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河图乃是天图,记录的是天体运行之规律,自古天尊地卑,阳奇阴耦,由河图所化的大阵,威力远在诸人间界的阵法威力之上。 此阵若由五位天界上仙施展,便有毁天灭地之能,便是大罗金仙、上神都抵挡不住,但此时,由这五个筑基期少年所使出的“河图阴阳五行阵”,不仅阵法上经过了大量的简化,而且融入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五行元素与阵法结合后变化万千,显是有人精心为这五个少年所量身裁体编改过。 此阵虽大大简化,然而威力却依然让人感到恐惧。 纵是大神官,单独一对一时,对这五个少年完全是辗压之势,但一旦他们合阵,所发出的威力竟然将他的“吞噬红光”阻了一阻! “吞噬红光”不停的撞击在白色的光伞上,流光四溅,红光化作无数的红色的星光飞散了开去,纵然光伞也因此而摇动不已。 五个少年全部屏气凝神、全力以赴! 白浅予忽然道:“梦瑶瑶,你们大概可以支撑多久?” 梦瑶瑶身前所结出的,乃是红色光环,她正在源源不断的往太元光伞中输送灵力,勉强开口:“只有……不到一刻的时间!” 白浅予心中飞快的计算了一下:“异世界的一刻,差不多等同于现实世界的十五分钟!”当即扭头转向赵医生:“你的手术,可不可以在十五分钟内完成?” 赵医生估算了一下:“看病情的复杂程度,勉强够!” “好!”白浅予朝他点了点头:“马上手术!” 赵医生立刻点了点头。 两个人冲到床边,赵医生手中握住了柳叶刀,刀锋边缘亮起薄薄的蓝光。 赵医生看了昏迷中的血后一眼,手持柳叶刀,一刀快、准、稳的在她小腹上划开了一道横切口,然后沿着皮肤、皮下逐层进腹。 白浅予从未见过人体手术,看到皮下血肉一层层被切开,大量浓稠的血液涌了出来,胃里泛起了一阵强烈的恶心,差点便要呕吐,她极力忍住。 “擦血!”赵医生沉声道。 白浅予赶忙拿起一块棉布,将血液擦干,尽量让主刀的赵医生视野清晰一点儿。 “*正常,右侧卵巢正常!”赵医生简短的道。 “左侧卵巢外观无异常!” 赵医生的目光忽然凝住:“左侧输卵管腹部肉眼目测有一13乘以8厘米大小包块,隐约发紫光,有约5厘米破口,破口处可见新鲜绒毛组织,”他停下来,看了白浅予一眼:“一般正常人宫外孕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包块。” 白浅予问道:“包块是什么?” 赵医生道:“受精卵,宫外孕的原因,就是由于受精卵在输卵管内停留引起的,”他看着那个包块:“据我观察,这颗受精卵已经着床发育,初具胚胎规模。” “这……”白浅予道:“你的意思是?” “根据病人情况,必须进行输卵管切除术!”赵医生道,他顿了顿,凝视着白浅予:“但如果这样,病人将永远失去生育能力!” “情况危急,也只好这样了!”白浅予点了点头:“手术吧!” 赵医生看了她一眼,点一点头,手中的柳叶刀向着左侧的输卵管落了下去。 他们的身后,激战正酣。 面对赵医生时,大神官只使出了三成力量,当对手换成结阵的五个少年,他的力量陡然加大,虽然河图阴阳五行阵拥有上古大阵河图大阵千分之一的威力,五个少年仍然倍感吃力! 太元光伞发出“噗噗”的响声,似乎正在被“吞噬红光”突破! “天一生水!”主阵的大师兄子陌忽然喝了一声,五人立刻同时位移,阵形立变,同时五人双手一翻,换了一个手印,阵法力量立时得到将生,顶住了“吞噬红光”! “咦……倒是有几分厉害,真是小瞧了你们!”相比起五位少年男女的吃力,大神官显得游刃有余,单手持法杖,一边不绝的输送灵力,一边道:“河图大阵乃是上古已经失传的阵法,你们五个人的师门,只怕来头不小!” “我们的师傅,说起来都是你的老熟人了,”大师兄子陌一边运力相抗,开声道:“他可是当今国师,号称‘只手遮天、国师无敌’的尊凉大人!” “你要是伤了我们,他老人家你可得罪不起!”二师兄澹雄补了一句,口中蓦的喷出一口鲜血,阵移之后,他顶到了最前方,最为吃力,已快顶不住。 “澹雄!”“二师兄!”其余几个人纷纷担心的叫道。 “没关系!”澹雄咬了咬牙,灵力强行输出:“你们别担心我!我还能行!小师妹既然说了我们能支撑一刻,我们可不能让小师妹失了面子!”他勉强笑了一笑。 其余四个人皆点一点头,继续在大神官的强大威压下苦苦支撑,梦瑶瑶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止血钳 “原来是国师门下,”大神官的语声悠然:“国师可是将你们几个徒弟藏的真紧,我与他同朝为官百余年,竟然不知道他收了几个徒弟,还以为他平日只喜欢跟一只骷髅作伴。” 他扫了面前的五位少年男女一眼:“不过,你们几个人看起来也只有十五六七的模样,国师想必是一个人寂寞太久了,所以收几个小徒弟玩玩吧!” 他的面孔忽的一沉:“量来我就是把你们五个全都杀了,国师也不会跟我过不去!” 他手中微一用力,杖头红光陡的异常明亮,无数的红光如雨点般,向着太元光伞上射了过去,光伞上顿时响起一片“嗵、嗵”之声,如骤雨冰雹敲打着伞面! 伞面顿时被射破一个个大洞,一道道红光穿透洞孔,射了过去! 五个人的身上,都被红光击中,或多或少的受了伤! “我……快要……不行了啊!”二师兄澹雄的一声大叫,就在他的身躯将要跪倒的时候,三师兄浩初飞快的扑上去顶住了他的位! “变阵!”大师兄子陌临危不乱,喝了一声:“戴九履一,二四为肩,左三右七,六八为足,五十居腹!” 立时阵形流转,五个少年再次仗着阵法的威力,咬牙撑起了太元光伞,虽然那道光伞上已经是一个个的破洞,看起来残破不堪。 “快要……顶不住了啊!”梦瑶瑶叫了一声,几个师兄照顾她,轮流撑起阵法的主力,将她留在最后的防御位中。 饶是如此,她也仍然感到所承受的强大威压,前面四个师兄的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房间墙壁上,已经出现裂痕,簌簌的落下灰石来。 这间普通的屋子,在两方斗法之下,已呈现摇摇欲坠之势。 而床前,手术也进行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 赵医生一刀切下,切除了左侧输卵管! 白浅予端过托盘,托盘上垫着干净的白棉布,将带血的切除物接住,那个拳头大小的包块忽然自破口处脱出,带着紫色的光芒,腾起到了空中! 紫光的闪烁中,里面一个小小的人形胚胎隐约可见。 那个胚胎两手两脚蜷着,似乎本来正在母亲的身体中安睡,这一下被强行从母亲的身体中剥离,似乎烦躁了起来,两手微微动了动,向空中抓了下。 “这……”赵医生一双眼睛看着那番景象,大大吃惊:“这个胚胎看起来只有8天大小,怎么会已经形成人形,而且有了知觉?” “也许是因为,”白浅予道:“魔婴的生长比平常人快上好几倍!” 话音中,只见那只小小的胚胎在空中跳了几下,似乎是在试探着这个世界,然后力量用尽,掉回了托盘之上的棉布中。 紫色的光芒敛去,却仍是淡淡的包裹着,胚胎似乎陷入了沉睡。 白浅予将托盘放在一旁。 赵医生放下了柳叶刀,在做完手术后,柳叶刀上的血滴,忽然完全消失,刀身锃亮如新,淡蓝色的光芒闪耀着,如同没有使用过一般。 即使在如此紧张万分的时刻,赵医生脑中仍然抑制不住的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现实世界的手术刀,也象这异世界的手术刀一样好使,无残留,不需要消毒,该有多好!” 他将手伸向白浅予:“切除完毕,准备为病人止血,止血钳!” 白浅予一愣。 赵医生看了她一眼,猛然醒悟:“没有止血钳,必须赶快想办法止血!” 就在赵医生两次说出“止血钳”三个字的时候,正在用“河图阴阳五行阵”苦苦抵御大神官攻击的五位少年男女皆是一愣! “‘止血钳’!”五个人惊喜的互相看了一眼,突听“轰”的一声,“吞噬红光”蓦然暴涨,将太元光伞轰的化作白色碎片四散,五个人受到红光的强烈攻击,立时被撞得向外飞去! 整间屋子在这股强大的力量冲击下,如同纸片搭成的一般四分五裂,瞬间化作无数飞灰! 就在红光暴发的一瞬,赵医生已经紧紧抱住了身边的白浅予,将她的头护在臂弯内,刺目的强光令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时,一片五颜六色的光芒忽然自白浅予腕间飞起,如同扇子般一折折在他们面前打开,将他们的身体挡住,每一折的颜色都不相同,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闪耀,缤纷奇丽,绚烂之极。 那道光芒如同先前的极地光罩一般,守护着他们,虽然被红光一撞,又立刻烟消云散,他们的身体立刻被红光击中,向后飞出数丈,重重摔在地上,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赵医生灰头土脸的从地面上抬起身体,看了白浅予一眼:“你的这绿幽灵,怎么时灵时不灵的,先前要是没有‘河图阴阳五行阵’,我们就悬了!” “我也不知道啊,”白浅予身上也是落了一层灰:“我也控制不了它啊!”她抬起手腕看了看那串绿幽灵手串,每一颗水晶珠内绿烟正在狂乱的舞动,天地忽生忽灭:“就好象它里面真的住着只幽灵似的……” 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唳叫,他们一起抬头,只见赤隼扇动着双翅从头顶掠过,大神官黑色的身影穿过满天散落的砖石碎片,双手托着血后的身体,落在了赤隼的背上。 血后的身体被裹在巨大的雪白棉布之中,只露出一头散乱的乌发,垂落了下来。 大神官的右手手掌上,凝起一片红光,慢慢覆上了血后的小腹,片刻后,他的手掌移开,血后流血的小腹便已经光滑完整如初。 “这个法术倒是比止血钳好使啊!”赵医生抬头看着,喃喃道:“我要是学会这个法术,那也不虚到异世界一行啊!” “想得美吧你!”白浅予白了他一眼:“学法术需要开灵窍才能吸纳天地灵气,头顶的百会、小腹的神阙、足底的涌泉,分别藏有天灵窍、中灵窍和地灵窍,其中拥有天灵窍是先天最具有天赋的修者,中灵窍次之,地灵窍又次之,——我们这些非异世界中的人,是没有灵窍的,学法术成为异世界修者什么的,想都不要想了。” “不能学法术那可还怎么混啊?”身后突然有人哀叹了一声,两个人听到这个声音,一惊回头,只见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一堵砖墙下,正蹲着方老板,头顶上还顶着一口下面条的大铁锅。 “方老板,你这造型……?”白浅予虽然明知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可还是忍不住。 方老板愁眉苦脸的看着被炸得一地狼藉的面馆——“吞噬红光”之下,不但只他的那间卧室,便是整个面馆都已经被炸得灰飞烟灭,幸好他每天从早上工作两个时辰便要歇业,他挂出“老板要休息了”的牌子后,便和面馆的几个伙计站在院子中晒太阳,爆炸一起,他们见机跑的快,才没有人员伤亡。 可是问题马上来了——他在异世界的面馆给炸没了,他靠什么在异世界混口饭吃呢? 方老板叹了口气,脸色十分不好看。 看来这异世界果然不好混,他穿越到异世界才两个时辰,他的面馆就让一个魔修给拆了。 而就在两个时辰前,还有鬼谷宗的人威胁要将他的面馆拆了。 似乎他的面馆生来就是给那些修者拆来拆去的。 方老板唉声叹气了一声,说出了一段十分富有哲理的话:“虽然现实世界有种种不如意,但是现在,我突然十分想念现实世界中的那家小面馆,以前看小说总是羡慕书中主人公传奇精彩的人生,但是真的进入到这传奇里面,才发现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日子。” “方老板,恭喜你,境界又提高了!”赵医生朝方老板竖一竖大拇指,却冷不防牵动腰上的伤,“哎哟”惨叫了一声。 他和白浅予从半空中摔下来,两个人都伤的不轻。 方老板却是一点儿喜色都没有,依旧愁眉苦脸:“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我现实世界的小面馆啊?” 赵医生看看白浅予。 白浅予无奈的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他们几个什么时候能回去。 正在这时,侍女匆匆的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几个人以为她又要来杀他们,立刻排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却不料侍女上前一步,朝着赵医生和白浅予屈身拜倒:“多谢你们二位救了血后性命!先前我和大神官多有误会之处,还请这位神医大人和这位姑娘多多海涵!” 这侍女先前态度傲慢之极,此时却转而变得十分谦恭。 白浅予知她怕血后醒来后怪罪,于是道:“不妨,你也是一片保护血后的心,我们自然不会见怪。” 那侍女神情一松,大喜,朝着她和赵医生又拜了两拜:“两位救血后娘娘的大恩,沐卉在这里先替娘娘谢过了!” “原来你的名字叫沐卉,”白浅予点了点头:“跟血后多久了?” 沐卉道:“我自娘娘是姑娘家时,便跟着娘娘,原也是血族人,后来随着娘娘陪嫁到魔族来的,娘娘这病,算来也有百年了,每次发作时,皆是痛不欲生,肚子里好象撕裂一样的疼痛,只能靠吃‘曼陀罗’压着。” 白浅予道:“为何不请大夫看看?” 沐卉道:“原先在血族时,也曾请人看过,那人也是个宫中的名医,写了个治病的本子叫《妇科千金方》,却也看不了娘娘的病,说是绝症,恐是得罪了天界的哪位上神,降下灾病,娘娘一怒之下,便将那人赶出了宫廷,将他那本《妇科千金方》连带也烧了,自此之后,便不再看医。” 她生性本来冷淡,此时心头一松,话也就不知不觉的多了些。 赵医生道:“这次手术后,血后的病已经彻底治好了,但是要记住,到下次月事来之前,切记不可与人同房。” 沐卉点了点头。 赵医生又道:“血后此前吃的药是黑色曼陀罗,此物毒性极重,依你所说,她吃了只怕有百年,体内早已贮积了大量毒素,血后平日是不是时常容易昏睡,或者手脚痉挛、面部发紫?” “是啊!”沐卉连连点头。 赵医生道:“你给她每日用木炭末煎水服下,可以拔毒。” 沐卉郑重点了点头,又拜了一拜:“赵医生果然不愧是绝世神医,这般疑难绝症,手到病除!” 这冷傲的宫女,看赵医生的眼光,便生出几分崇拜来。 赵医生连忙摆了摆手,想要谦虚几句,这一下却又牵动腰伤,忍不住皱了皱眉,沐卉连忙上前,扶着赵医生的一只胳臂,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赵医生连忙回头看一眼白浅予,只见后者正自己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说道:“果然当上神医就不同了啊,连起身都有人扶了!” 赵医生嘿嘿一笑:“我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为吃醋么?” “自作多情!”白浅予白了他一眼。 第二百七十四章 做我的傀儡吧 赵医生拉了拉白浅予,将她拉过一边。 沐卉还待跟了过去,赵医生却大声道:“我和这位白小姐,有几句悄悄话要说!” 沐卉只好止住了脚步。 白浅予没好气道:“赵医生,我和你之间可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有什么悄悄话好说的?” “嘘!”赵医生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这才低声道:“你不觉得那侍女说的血后的情况,很有些诡异么?” “什么诡异?”白浅予道。 “我们从头捋一捋啊,”赵医生道:“第一,血后得的是宫外孕,医学上也叫异位妊娠,不管怎样,那位血后娘娘是怀孕了,对吧?” 白浅予道:“对。” 赵医生道:“可是你告诉过我,先代魔君已在七年前离世,对不?” 白浅予道:“对。” 赵医生道:“这说明血后所怀的,并不是先代魔君的骨肉,对吧?” 白浅予道:“魔君离世,他的遗后养几个面首、男宠什么的,由此而怀上了,并不稀奇呀!” 赵医生点了点头,道:“对,可是问题出在第二点。” 白浅予道:“你说。” 赵医生道:“刚才血后的侍女沐卉说,血后发生宫外孕的症状,腹部剧烈,下体出血,已经有百年了,而她却秘不外宣,仅仅依靠服食黑色曼陀罗药丸镇痛,并不惜为此体内贮积下大量毒素。” “这说明了什么?”他看着白浅予。 “这说明,”白浅予道:“血后怀孕的时候,是在……”她的双眼蓦的瞪大:“一百年前?” 赵医生郑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细节,”赵医生道:“据侍女所言,血后在血族未出嫁时,便请人看过医,那么说明,令血后怀孕的这个男子,不是她后来的丈夫,魔君!” “这……”白浅予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重要的信息,那个侍女沐卉怎么随口就告诉我们了?” 赵医生道:“大概是因为血后的病,连她也一起瞒过了,虽然连异世界的大夫也看不出血后得的是什么病,但病因是由什么而起,血后约摸是心中有些数的。” “可是,”白浅予心中仍有疑虑:“我们手术中看见那个取出的胚胎,明明只有八天大小啊!” 赵医生道:“这也正是我所疑虑的,通常普通人从有症状,直到发病,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但血后这一病,却病了百余年,而这期间,那颗异位着床的孕卵一直在,并且还有存活的迹象,简直堪称医学史上的奇迹……” 白浅予忽的面色一变:“我忽然联想到另一件更可怕的事……” “什么事?”赵医生道。 白浅予看着他,道:“血后在嫁给魔君前,便已怀上了别的男子的骨血,这本该是桩该千隐瞒万隐瞒的事,对不对?” 赵医生道:“对!” 白浅予道:“现在我们治好了血后的病,虽然这异世界的人听不懂我们在治病时说的那些医学术语,大概也不知道宫外孕是什么,但既然我们治好了她的病,便无异于等于说我们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对不对?” 赵医生面色也是一白:“对……” 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在这一刻明白过来,假如血后醒来,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感激,而是杀了他们这两个知情人! “快跑!”赵医生拉起白浅予的手,便奋力往前跑去! 但是已经晚了! 天空中一道轰雷落下,在他们原先站立的地立炸响,激起的尘土如雨点般打落在他们身上! 赵医生拉着白浅予一步不停留的朝前跑去! 天空中,赤隼巨大的翅膀扇动,跟着他们的方向滑行,从赤隼背上,一道道的红光击落了下来,在地面上激起一个又一个深坑,炸起的尘土如枪比弹雨。 忽然,白浅予停顿了一下。 “快跑!”赵医生用力的拉她。 “不行!我脚受伤了,跑不动了,”白浅予看着赵医生:“你不要管我,快跑!” “那怎么行?”赵医生回过身来,一手扶起她的腰,另一只手托起她的胳膊,向前跑了去。 然而——只是缓得一缓,一道红色的光柱已经降落在他们前头,将他们的去路截住! 他们被迫得停下了脚步。 抬头看向天上,只见在大神官双臂中的血后已经苏醒,双目中射出寒光,凛然俯视着他们。 赤隼飞得低了些,停在他们头顶的正前方。 “我们救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赵医生冲血后和大神官大声吼道。 血后靠坐在大神官的双臂之中,如同倚在一把椅子上,姿态优雅之极:“原因么,我想你们也清楚的很,”她冷眼看着他们:“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这秘密我已守了百年,绝不能因为你们而泄露出去,不单是你们,”血后扫视了一下地面:“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 随着她的语声,大神官手中的法杖缓缓抬起—— “等等!”赵医生道:“我们可以谈谈条件,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们?” “条件?”血后凝视着他:“凡人,你身上,可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赵医生情急生智:“我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医生,可以治很多你们这个世界上的医生治不好的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做你的私人医生,”他顿了顿,解释道:“就是专门为你一个人看病,为你的身体提供最好的健康方案。” “哦?”血后美丽的眼睛眨了眨:“这倒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 赵医生见血后已经动心,趁机道:“我的条件也很简单,你放了这里所有的人!” “赵医生!”白浅予倚在赵医生肩头,语声低促而焦急:“不要!你怎么可以牺牲你自己一个人?” “你是感动了吗?”赵医生蓦的笑了笑,眼睛里闪出光芒:“如果那样可以让你感动一下下的话,我也满足了!” 他低头凑近白浅予的耳朵,用极细的声音对她道:“你先出去,等你回到现实世界,总有办法救我的!” 白浅予吃惊的看着他,眼睛里有泪光盈动。 “真的感动了?”赵医生笑了笑。 “都是我连累了你!”白浅予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如果不是我闲着没事在笔记本上敲出那段关于你的故事……你本来不会出现在这个异世界中,还有方老板……” “傻瓜!……”赵医生的大拇指在白浅予的确眼下抚了抚,替她擦去泪痕:“作为你的书粉,我从来没有后悔来到你书中的异世界,亲眼看到你笔下那些神奇的人和事,”他笑了笑:“事实上,我很庆幸在我的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看到那些奇迹。” 他笑起来的时候,漆黑的眼瞳好象在发着光,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白浅予第一次发现。 “就是很遗憾没有看到那个神秘的国师尊凉啊,还有你的男主角卫潇,”赵医生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他可是我的情敌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白浅予被逗得一笑。 “笑了就好,”赵医生看着她:“我所欣赏的《异世书》的作者,就该是现在这副笑对困难、迎难而上的模样!” “小两口调情调够了吗?”血后在旁边冷冷的道。 “我这叫做交代后事!”赵医生道:“反正答应你的条件,我也是与死无异。” 血后打量了他一眼。 那一眼停留在他脸上的时间甚长,然后血后才收回目光,语声依旧冰冷:“模样不错,如今,象你这样有几分骨气,敢于顶撞我的年轻人的确是已经不多了!” 大神官看了血后一眼:“血后可是看上这小白脸了?” 血后不置可否:“我是看上了他的医术,不过除此而外,这小子的确是个人才!” 大神官冷峻的眉目往赵医生一扫:“对血后说话客气点儿,不然我立刻就废了你这张小白脸!” “我可不是小白脸!”赵医生立刻抗议:“我每天早上坚持晨跑,搞锻炼,我这张脸可是健康的小麦肤色!” 大神官“哼”了一声。 血后伸出纤纤玉指,朝赵医生招了招生:“年轻人,你过来。” 赵医生移动脚步,刚要走过去,却被白浅予拉住。 她低声道:“血后这个人诡计多端、出尔反尔,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没事的。”赵医生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挺起胸膛,走上前去。 血后又朝他招了招手:“再过来一点儿。” 赵医生又走近了两步。 血后从赤隼上俯下身来,伸出一只美妙的玉手:“年轻人,可愿认我为主人,做我的傀儡?” 她的纤纤玉腕上,一只厚重的金镯闪闪发光。 “做你的傀儡?”赵医生道。 血后点了点头:“心中只有我一个主人,只听从我的命令,除了我之外,谁的命令都不听,愿意把心和生命都献给我,效忠于我。” “那我有什么好处呢?”赵医生问道。 “好处么……”血后抬起手,衣袖落下,露出雪白的手臂,轻抚了一下自己的下颏,媚眼如烟,望着他:“我——还不够么?” 这暗示已经不能再明显。 赵医生眼睛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光亮忽然变得有些迷乱,语声也迷乱了起来:“我早说过,你比我那个世界里所见的所有美人儿加起来都漂亮!” 第二百七十五章 骷髅现身 血后见鱼儿已上钩,满意的笑了笑,从右手上褪下金镯,捏在手中:“这个八宝金镯,上面刻有我血族的秘法咒语,你戴上它,再以你右手的中指与我右手的中指指尖相触,这个认主仪式便算完成,从此以后,你便是我一个人的了!而且,我也属于你。”她语声魅惑,看着赵医生。 八宝金镯上,依次刻着“*、宝伞、双鱼、宝瓶、莲花、法螺、盘长、白盖”,似乎被某种秘法加持,八宝象上的光芒循环流动不息,一种诡异的气息从金镯上透了出来。 赵医生如同中了邪般,左手抓过那只八宝金镯,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那只金镯戴在血后手腕上时,便紧紧贴合着她纤细的手腕,待戴到赵医生手腕上时,却又似乎变大了一些,紧紧贴在他的手腕上。 血后的五指如莲,向着赵医生遥遥伸出:“来吧,在我们血族的秘术中,一向认为中指连心,以中指与中指相触,便可建立起心与心的连接。”她看着赵医生:“来吧,我的傀儡,来与我建立连接,终生只为我一人所有。” 赵医生将戴着八宝金镯的手向血后伸出,中指向着血后的中指指尖触去…… “赵医生!不要啊!”白浅予拼命的呼唤:“千万不要与血后的中指相触,你会中了她的邪法,落入陷阱的!” 她拖着一只伤脚,刚往前奔出一步,便被大神官的法杖上一道红光射出,射在她的右腿膝盖上,白浅予顿时跌倒了下去! 赵医生将中指触向血后的中指,脸上带着渴慕的神情。 血后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满意的看着一条鱼儿上钩。 就在赵医生的指尖即将与血后的指尖相触的刹那,赵医生念头一闪,手中忽的多一把蓝光闪闪的柳叶刀,他紧握着那柄柳叶刀,向着血后的左胸刺了下去! 那一刻,他的眼神明亮如斯,全然没有半分的迷乱蛊惑! 他下刀的位置快准狠,正是瞄准了胸骨左缘第五根肋间的锁骨中线内侧,心脏跳动的位置! 就在他的刀尖即将刺入血后心脏的刹那,血后眼睛上密密的眼睫如同扇子般向下一沉,然后倏的张开! 血后的眼睛近在咫尺,赵医生真真切切的看到——血后的眼瞳周围,忽然现出笔划怪异如图形的六字真言,绕着她的眼瞳不停旋转,同时,他的耳中听到一阵“嗡嘛咪呢叭轰”的六字咒语,反复在耳边重叠的念诵着。 赵医生手腕上的金镯霍的发出光来,八宝象随着念诵声不停的在金镯上旋转,赵医生手中的柳叶刀,明明刀尖已指在血后的胸口上,却颤抖着,无论再也刺不下分毫! 赵医生额上的冷汗流了出来。 血后看着他,眼里的六字真言仍在不停旋转:“傀儡,你是我的傀儡!我命令你,给我跪下!” 赵医生身不由己的双膝跪了下来。 他想要挣扎起身,整个身体却仿似被巨大的邪力控制了般,一丝一毫都移动不了! “很好!”血后看着他,她的嘴唇没有动,她的语声却一字字清晰的钻入了赵医生的脑中:“傀儡,我命令你,用你手中的这把刀,杀了你自己!” 赵医生手中的柳叶刀倏的一扭,刀头朝向自己的心脏刺了下去! 赵医生的右手竭力想要拿开那把刀,然而他却眼睁睁的看着刀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一分一寸的向着自己的心脏刺了过来。 胸骨左缘,第五胁间,锁骨中线内侧,0.8厘米处! 那股力量仿佛洞悉了他内心的想法,无比精准的刺向他自己的心脏! 就在这时,忽然有骨笛声锐利的一响! 那是被“吞噬红光”震得远远飞出的五个少年,此时已渐渐恢复过来,五个人艰难的从地上抬起头。 “梦瑶瑶,*响骨笛啊!”大师兄子陌喊道。 “是啊,梦瑶瑶,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说了吗,遇到危急关头,咱们就吹响骨笛!”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纷纷道。 梦瑶瑶艰难的伸出双手,捧起自己胸口挂着的骨笛,放在唇边,一吹。 “吱——”一声怪响。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一起捂起耳朵:“好难听!” “梦瑶瑶你吹过笛子吗?” 梦瑶瑶十分抱歉的对着几位师兄摇了摇头。 “怎么没什么反应啊?”几位师兄四处张望。 “那——我再吹一下?”梦瑶瑶试探着问道。 “别别别!”几位师兄连忙阻止她:“师父是当朝国师,他老人家所用的法器,不是天灵、就是地宝,吹一下就够了!” “那怎么还不管用呢?”梦瑶瑶道。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土地,慢慢的松动了起来,冒出了一个白乎乎的东西。 “看,那是什么?”梦瑶瑶眼尖,一下子指向了那里。 几个师兄循着她手指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底下,一个白色的东西挤破泥土,从下面钻了出来,就好象地底下突然长出了一株植物。 等到那个东西从地底下升高了一点点,露出一颗脑袋时,五个少年顿时深呼吸了一口气:“骷髅!” ——那真的是架骷髅,它瞬间从黑色的泥土中升了起来,身量瘦长,披着残破的盔甲,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眼眶里的却转动着两颗漆黑的眼球,仿佛两颗弹珠般不停的翻滚——那般诡异! 五个少年看的毛骨悚然,牙齿格格打着颤,他们决然想不到临走前师父交给他们的骨笛,竟然召唤出来这么怪异的东西! 白骨骷髅腰上还佩着一柄剑,那柄剑的制式奇特,剑身狭长,上面有生锈的痕迹,仿佛和这骷髅一样,埋在土里很多年。 “骷髅,快去救赵医生!”梦瑶瑶尽管害怕,却还是将手指朝赵医生那儿一指,声音颤抖着道。 骷髅掉过头,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从前转至后头望着她,眼珠在空洞的眼眶里滚动着——那一刻,梦瑶瑶简直觉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 她分明觉得骷髅是在看着她! 那一眼,是不满,也是责备,似乎对梦瑶瑶喊它“骷髅”颇有微词,只是却发不出声。 但只一瞬,骷髅已经掉转了头,向着赵医生的方向迈步走了过去。 他的步伐迈得极慢,象是受过某种重伤般,右脚往前慢慢踏出一步,左脚在跟着拖上一步。 梦瑶瑶他们看得都快要急死了! 柳叶刀已经被秘法力量控制着,由赵医生的手握着,刺向他的胸口! 骷髅一步踏出,整个身形忽然象是踏进了虚空中,突然消失了身影! 下一刻,骷髅突然出现在赵医生身侧! “瞬移!”几个少年欢呼了起来,纷纷给骷髅加油:“快拔剑啊!一剑砍断柳叶刀!” 然而骷髅却只是一抬手,一弹指,——那两个动作干脆利落,一切呵成,比世间的武学大宗师还要来得自如,柳叶刀便“唰”的一声,被它弹得高高飞起,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远远的飞出! “嘘!——”少年们一齐松了口气,没有想到骷髅竟然这么厉害! 坐在赤隼之上血后吃了一惊。 “一个骷髅,居然还会瞬移?” “那是天星闪!”黑袍的大神官目光沉沉的落在那具白骨骷髅身上:“那是来自天界的术法,比普通的瞬移要快上一万倍,并且可以穿透任何物体!” “而且它只用一根手指,便可弹飞我用血族秘法控制的柳叶刀,大国师竟然豢养了这么厉害的一只怪物?”血后颇为惊异:“难道他是专门养来对付我的?” 大神官摇了摇头。 “国师心意难测,不会专门针对任何人,依我看,这只骷髅它是放出给他的几个徒弟,用来保护那个赵医生的!” “那个凡人?倒是命大!”血后咬了咬牙:“堂堂一国之国师,为什么会关注如此不重要的一个凡人?” “如此不重要的一个凡人?”大神官抬了抬眉:“血后,您可不要忘了,这个如此不重要的一个凡人,刚刚可是救过您的命,本事可不小!” “说起来我倒是忘了,”血后身子微微倚靠在大神官的怀中,一条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如同娇弱的莲花般不胜风举:“我刚刚做了一场手术,如今也乏了,就暂时不和这些人计较了罢,你先送我回宫。” 大神官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怜惜之态:“血后若是觉得乏了,我这就送您回宫,只是——”他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几个人:“若不把他们都杀光,您的秘密一旦暴露……” “无妨。”血后瞥了一眼紧紧锁在赵医生手腕上的八宝金镯,淡淡一笑:“有那只金镯在,他跑不了,也无法将那秘密说出口。” “那就好。”大神官微微点一点头:“那只骷髅少说也有千年的年岁,妖力无比巨大,连我要战胜它,都要耗损不少元力,既如此,就先送你回宫。” 赤隼张开双翅,载着血后和大神官,向高高的云层飞了上去。 身后毕方鸟紧跟着飞起,鸟背上载着侍女沐卉,跟在赤隼身后,也飞入了云中。 第二百七十六章 换衣服 赵医生朝那个骷髅道了声:“谢谢!”就赶紧回身,急匆匆的跑向白浅予的身边。 完全没有发现那个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骷髅,眼眶内两只黑漆漆的眼珠朝上,向他翻了个白眼,似乎对他这一声不走心的“谢谢”很是不满。 赵医生弯下腰,抬起白浅予的受伤的左脚,将它转动了下,又查看了一下,道:“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右腿膝盖也被伤到了!”白浅予道:“火辣辣的疼。” 赵医生一看:“是灼伤的痕迹,必须马上用冷水处理!” 他将她膝盖处被“吞噬红光”烧焦的裤子小心的揭了下来,然后一把将白浅予从地面上抱起:“走,我赶快找个地方给你冲冲冷水!” 一众少年却围了上来。 “赵医生,我们想请你回去,跟我们的师父、尊凉国师见个面!” “抱歉!”赵医生双手抱着白浅予:“我现在着急给病人疗伤!” 他脚步一动,便欲走开,几个少年却拦住他:“赵医生,师父说,遇到说出‘止血钳’的人,必须把他带回来!” “师命难违啊!”当先的大师兄子陌,一甩额前长长的头发,双手抱臂,语带威胁。 这已不是请,而是命令了。 赵医生停住了脚步,看着他们。 “你们召唤出那只骷髅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他认真的道:“但我现在必须立刻马上给这位白小姐治伤!” 梦瑶瑶朝白浅予右腿膝盖上的伤口处望了一眼,只见皮肉被烧成一圈圈的焦红色,如同诡异的花纹,不由咋舌:“大神官的‘吞噬红光’这么厉害,我们几个仗着灵力护体,才勉强扛住,不过也都受了伤,但这位白姐姐是凡体,受伤这么重,还是得我们师父来治。” 赵医生耐心道:“我会治,但现在必须让她马上冲一冲冷水,不然会留下疤痕,你们几个不要拦着我!” “那怎么行?”少年子陌冷冷看着他:“你万一逃跑了怎么办?” 澹雄上前一步,道:“连血后招揽这个人他都不肯接受,依我看,师父的话他也未必肯听,不如将他一刀杀了!” “不行!”梦瑶瑶急了起来:“师父可是亲*代过,要抓活的!” 她张开双手,拦在澹雄面前。 澹雄打量了她一眼:“小师妹,你莫非是看上了这个凡人?” “哪有?……”梦瑶瑶脸上一红:“我只不过,我只不过是觉得,咱们几个人,是不能这样子欺负一个凡人的,何况……”她忽然理直气壮起来:“何况他还治过我的病!” “小师妹,你是什么时候站到凡人这边,帮这个凡人说话的?”这次,就连三师兄浩初也不满了起来,从前,小师妹可是乖乖听他们几个话的很,可不是现在这样子的。 四师兄越灵乔连忙出来打圆场:“唉呀你们几个少说几句,咱们小师妹一向是心地最善良的,咱们别逼她!” “她心地善良?”二师兄澹雄吹了个口哨:“你们没见她今天是怎么戏耍方老板的?” 听到这里,白浅予陡然想了起来:“方老板呢?” 赵医生四面一望,竟不见了方老板的踪影。 “他是跑了,还是受伤了?”白浅予有些担心起来。 “先不管这个,我们先跑!”赵医生抱着白浅予,趁机便越过几个人往外跑去。 他一跑,正在吵得不可开交的五个人立刻注意到,为首的大师兄子陌目光一沉,右臂向前一伸,臂上套着的一条“盘龙链”立刻哗啦啦从他臂上飞起,夭矫如龙,向着赵医生身上套了过去! 眼看便要套在赵医生身上,赵医生和白浅予的身影忽然凭空消失! “什么?!”几个少年都傻了眼。 两个凡人,既不会什么瞬移,又不会什么空间法术,怎么会凭空从他们眼前消失? ******* 赵医生抱着白浅予,拼命的往前跑,却不妨眼前突然一黑,被一件什么东西撞到,赵医生一个趔趄,迅速稳住了身形。 那样东西哗啦啦的转了几个圈,停了下来,竟然是——一只轮椅。 一个笔记本从上面跌落了下来。 白浅予一见,惊呼:“那是我的笔记本!” 他们竟然又穿回了明济医院的草坪旁。 “嘘!——我们安全了!”赵医生松了一口气,抬眼望望四周,夜幕早已降临,秋天晚上的风还有些发凉,树叶沙沙的响,高大的住院部大楼里,白色的灯光透过每个病房的窗口,一层一层的洒落下来,平添了几许静谧。 赵医生微微倾身,让白浅予从地上捡起笔记本,抱在怀中,然后他抱起白浅予,飞快的冲进住院部大楼。 晚上的住院部,安静了许多,前来探望病人的人少了许多,远没有白天的喧嚣。 赵医生按下电梯键,不用等多久,很快便抱着白浅予进了电梯,直奔十八楼病房。 出了电梯,他抱着白浅予直冲进她的病房,进到卫生间,将她放到洗手台上,抬起右腿的膝盖对着水龙头,将水龙头拧到缓慢的水流,慢慢的冲刷着冲刷着她的伤口,然后一手从白浅予手中接过笔记本,走出卫生间,将它放在病床上。 然后走回卫生间,靠在卫生间的门边。 “赵医生,你在想什么呢?”白浅予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在想,我们去了异世界才大半天,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回来又恰好天黑了,似乎这异世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是一样的啊!”赵医生道。 正在这时,病房门口有个值夜班的医生经过,看见赵医生倚在卫生间门边,打了个招呼:“咦,赵医生,今天周四你不是休息吗?又加班啊!” “今天周四?”赵医生问道。 那个值班医生略略吃惊:“是周四,——赵医生你平时不是最注重时间的人吗,什么时候连周几都不记得了?” “哦,搞累了!”赵医生含混了一下,朝他道:“干医生这行真是个体力活儿,有时累得都忘了自己是谁了,许医生你也别太累,有时间记得陪陪家人!” “明天周五,儿子去外婆家,我买了电影票,晚上请老婆吃饭看电影!”许医生一脸灿烂的道。 “你呀,也记得几时谈个朋友,咱们明济医院的颜值担当,没有女朋友可说不过去!”许医生不忘调侃赵医生两句,赵医生笑笑。 许医生走了过去。 他今天觉得,一向高冷的赵医生今天怎么奇迹般的变得好说话起来,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等许医生走了过去,赵医生才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白浅予问道。 她近来跟赵医生打交道多了,已经学会了察颜观色,他这样子,分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 “我们穿到异世界的那天是周一,”赵医生道:“我这个人对于时间的记忆是异常准确,绝不会错,也就是说,我们在异世界才呆了大半天功夫,回来的时候居然是周四!” “异世界的大半天,在现实世界却过去了三天?”白浅予道。 “嗯。”赵医生点点头:“难道异世界的流速竟然比现实世界慢五六倍?” 白浅予想起苏琅的话,道:“苏琅曾经帮我推算过,说,异世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的没有对应关系,它的时间流速,只和《异世书》的发布时间有关系。” “原来如此!”头脑敏锐的赵医生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我们这次穿越去异世界,半天时间内发生了很多事情,《异世书》需要分多个章节发布,发布时间一共用了三天!” “嗯,是的,”白浅予思索着道:“异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建立在剧情发展的基础上,所以它大部分的时候,时间是比现实世界过的快的,但也会出现偶尔的情况,它的时间比现实世界慢,就比如这次。” 赵医生低头看了看手表。 “二十分钟到了。”他走上前去,关掉了水龙头,将白浅予从洗手台上抱了下来。 再将她抱到病床上,将枕头立起,让她靠着。 “等等我。”他说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赵医生手里拿着套干净整洁的病号服走了进来。 白浅予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干什么?” “换衣服。”赵医生简单的答道。 “不……”白浅予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我……那个……不用换,这样就很好了!” 她终于将话说完。 “你就这样湿漉漉的睡,不怕生病?”赵医生看着她被淋湿的裤子。 白浅予感觉,那个高冷的,不容挑畔和置疑的赵医生又回来了。 和在异世界中完全判若两人啊! “在异世界中你是神,我是人,我当然听你的,”赵医生道:“在现实世界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你得听我的!” 他看着白浅予,得意的眨了眨眼。 白浅予一惊:“你……是有读心术么?” “作为医生,也是要学习病人心理的,”赵医生道:“我告诉过你,我们有一门课叫‘病人心理学’的。” 他将病号服抖开,看着白浅予:“你脱还是我脱?” 白浅予在他两道冷静目光的逼视下,大脑几乎快要停止了转运,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脱。” 说完了心里又后悔得要死,恨不得自己捶自己两拳,怎么感觉这对白……这么象xxoo的情节? “很好。”赵医生一笑,道:“我会闭上眼睛,你放心的脱衣服,我保证,绝不会偷看一下下!” 他果然立刻闭上了眼睛。 白浅予呆愣的看了他两秒,此刻她竟然奇异的觉得,闭上眼睛的赵医生,还是很有型的,五官十分漂亮,要不是有时那两道目光太迫人,气场太足的话,那就太好了。 “怎么还不脱,难道是在等我动手?”闭上眼睛的赵医生突然道,脸上现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白浅予吓了一跳,连问都不敢问他闭上眼睛是怎么看到的,赶紧将手移到扣子上,将上衣慢慢脱了下来。 她将上衣挡在胸前,伸出手,在赵医生面前一晃:“确定没看?” “没有。”赵医生闭着眼睛,老老实实的答道。 白浅予这才放心的去脱长裤,可是她两条腿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移动起来十分困难,白浅予正脱得吃力,忽见赵医生俯下身来,两只手摸索着,帮她将长裤脱了下来。 他的手竟然十分灵活,虽然闭着眼睛,可是位置上都把握得大致差不离。 白浅予又看了他一眼:“真的没有睁眼睛?” “没有。”赵医生道。 他的头就俯在她的面前,白浅予几乎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睫毛,一根根的,覆在下眼睑上,很是漂亮。 “你呼吸有一点点儿紧张?”赵医生道。 “没……没有。”白浅予赶紧否认。 赵医生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心虚的原因,白浅予总觉得那笑是在嘲笑她说谎。 第二百七十七章 自由之翼 赵医生抓起病号服的衣服、裤子,一一帮白浅予穿好。 虽然对于闭上眼睛的他来说,这样做已经极其灵活了,却还是会偶尔不小心碰到白浅予身上的肌肤,他的手便会立刻象触电似的闪开。 尽管他装得十分镇定,可是近在咫尺的白浅予还是发现,赵医生的脸皮不易察觉的红了红。 等到两个人终于把一套病号服搞定,白浅予终于松了一口气,赵医生睁开了眼睛。 “确定没看?”白浅予不放心的再问了一次,她真不敢相信闭着眼睛的赵医生竟然能准确无误的帮她把衣服穿好。 “没有。”赵医生答道。 “没看,那你是怎么做到的?”白浅予好奇道。 “这个么……”赵医生的语速也有些迟缓了起来:“你知道的,医生对人体结构是比较了解的,我只是把你的身体位置大概记了下来,在心里定了个位,然后……按照大概方位,就差不离的。” 这次连一向口齿伶俐的赵医生也有些结巴。 白浅予想了想,脸上都发起烧来:“你是说……你在心里幻想……我的身体的样子?” “就是……幻想了那么一下下。”赵医生说完,飞快的往外走去,一边补上一句:“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他说的居然不是“查房”,而是“看你”。 白浅予不知道这是不是医生的口误。 第二天苏琅来看白浅予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赵医生来查房,两个人在门口打了一个照面,勉强还算友好的点了个头。 白浅予意外的发现,上次他俩打架打的鼻青脸肿的,赵医生去了一趟异世界回来后,脸上恢复得完好无损,苏琅的眼角却还贴着一条胶布。 赵医生例行问过白浅予的情况,简单叮嘱了她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了,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苏琅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着白浅予问道:“你是不是又穿越到异世界了?” 白浅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网站上有更新了。”苏琅在白浅予床边坐了下来,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浅予,你的《异世书》里出现的赵医生,他……难道也是跟你一起穿越到了那个世界?还是,只是你文中出现的一个以赵医生为原型的虚拟人物?” “是他也穿越了,”白浅予不想瞒他:“我原来以为异世界空间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穿越,有天在医院草坪晒太阳时无所事事,便以他为原型写进了《异世书》,起先我也以为只不过是写着玩玩,却没想到他随后就真的和我一起进入到了那个空间。” “这么看来,”苏琅左手拇指摩梭着右手中指上的铂金指环,沉思了一下:“你的《异世书》的威力,比我们所预想的要大多了,——也许,它未知的能力,还有许多。” “比如说呢?”白浅予问道,他知道苏琅的思维一向缜密。 “比如说,”苏琅指了指自己眼角的胶布:“三天前,我和赵医生互相打了几拳,两个人下手都不轻,按道理说,这种淤青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的,可是赵医生才去了异世界几天,就彻底好了。” 他看了一下白浅予:“还比如说,去异世界前,你因为赵医生的医疗失误,身体曾经极度衰弱,连走路都需要轮椅,可是去了那里之后,也迅速好了。” “是啊!”白浅予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说,现实世界的伤,或者病,去了异世界,会得到更快速的治愈或好转?” “不止如此,”苏琅道:“还有一点,反过来,在异世界受的伤,回来现实世界,却没有那么快能够好转,”他看了一眼白浅予两条腿上受的伤,眉头微微皱起,心疼的道:“你这个病人,去了一趟异世界,病情是好转了,浑身的伤却更多了!” 白浅予右腿膝盖上的是灼伤,只能等它慢慢恢复,好在大神官下手并不太重,不然,她一条腿直接就废了。 左脚脚踝上的却是崴伤,苏琅一手扶着白浅予的小腿,一手握住她的左脚,轻轻的转动了一下脚踝:“老躺着不动可不行,我来帮你活下血。” “苏琅,你干嘛对我这么好?”白浅予蓦的有些感动,连忙掩饰了一下:“我还欠着你二十多万元的医药费呢!” “说什么欠不欠的,”苏琅微微一笑,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闪着暖光:“我赚的钱,能换来你的健康,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琅……”白浅予吸了一下鼻子:“这样下去,我怕我欠你的,都还不清了!” “看你那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看我就象看个大债主似的,我长的是有多象黄世仁啊,把你整成这么苦大愁深的杨白劳!”苏琅故意开了个玩笑,逗得白浅予一笑,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浅予,”苏琅却停下了双手,凝视着她:“其实我一直觉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所以我这辈子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么多……” “我……”白浅予刚要说话,忽听走廊里响起了一片嘈杂声,似乎是一大群人走了过来。 “我出去看看!”苏琅站起了身。 他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走了回来,在床边坐下:“那个赵医生又出事了!” 白浅予连忙道:“出了什么事?” 苏琅摇了摇头:“堂堂一个主刀医生,在给病人做手术时,手腕上竟然还戴着金镯子,被林院长点名通报批评了!说他下次再要这样,就直接取消他的主刀资格!” 他眼里露出愤愤的神色:“前几天才发生医疗失误,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这个人太不合格了,怎么配当主治医生,还说是什么明济医院的精英!这不行,看来我还是得去跟林院长说说,跟你换个主治医生!” 苏琅站起身欲走。 白浅予连忙叫住了他:“苏琅!” 苏琅站定,看着她。 蓦的,他回过神来:“你是想说,赵医生手腕上的金镯子,就是那个八宝金镯?” 白浅予慢慢的点了点头。 “那,”苏琅咬了咬牙,重新坐下,抓过白浅予的手,握起:“浅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白浅予道。 “不要再让赵医生穿越到异世界,”苏琅道:“他只是个凡人,他在异世界,会遇到很多麻烦,比如那只能被人控制成傀儡的八宝金镯——这太可怕了!” 他郑而重之的看着白浅予:“浅予,答应我!” 白浅予很少看到他那么凝重的神色,知道苏琅说的都很有道理,而且戴着八宝金镯的赵医生,再穿越到异世界中,的确危险重重,她不愿他再冒险,于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苏琅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浅予,我今天休息,好好陪陪你!”苏琅笑了笑,从手提包里掏出苹果平板电脑mini4,递到白浅予手里:“我最近主持新开发了一款moba手游,特别适合两个人玩,而且画面精美、细节逼真,用平板比手机看的更清晰些!” “真的么?”白浅予瞅了瞅他,开心的笑了起来:“苏琅,我就知道你是个创意天才,有你在,你们公司开发的游戏还不款款爆红。” 苏琅英俊的面容沉了沉,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指点在平板电脑的游戏图标上,打开了游戏:“浅予,你看,这款游戏的名字叫做《自由之翼》,可以实现全球用户同步对战,而且更重要的是,游戏里有个双人组队功能,特别适合两个人一起组队开黑!你要是不想出太大力的话,可以只负责在战斗中站在旁边卖萌,给我加油就可以了,我来全力开战,我们一起打败对手!” “什么话?”白浅予的求胜欲瞬间被点燃了起来:“苏琅,你可不要忘了,小时候咱俩可是一起打过cs和暴力摩托的,你都还有好几回死在了我手里,来,不服来战!” 她朝着苏琅勾了勾手指。 “哟呵,当年的游戏女侠要重现江湖了呀!”苏琅笑了起来,那个亮色的笑容,使白浅予依稀又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邻居小男孩的影子。 当年的苏琅,从小就戴着副眼镜,生得瘦瘦弱弱,被学校的高年级大男生嘲笑为“小屁孩”,可是苏琅沉着冷静的跟他们几个人单挑了几盘cs,以无比敏捷的反应和手速将他们pk得五体投地后,这些比他个头高出很多的男生从此以后见他都客客气气的,有好吃的还主动送给他吃,高年级的作业还经常拿来向他请教,苏琅的解答有时比教辅书上的标答还要清晰简洁,让那些看到答案的数理化老师们大跌眼镜。 苏琅的少年时期就是在这种被全校膜拜为“天才学霸”+“游戏高手”中度过的。 一个课余时间都用来玩游戏也能考上水木大学的学霸,在全国排名第一的水木大学的学霸集中地,都不多见。 苏琅的大学生涯也一直继续了他的风云校草的历史。 “我给你讲解的操作方法,你都听明白了没呀?”苏琅一扭头,正好碰上白浅予的目光。 白浅予怔了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唔……明白了。” 苏琅看了看她:“看样子你还是不明白,不过不要紧,你别的方面尽管迷糊,打游戏的悟性却是奇高,很快就会上手的。” 苏琅难得的表扬了她一下。 第二百七十八章 先练练手 他在平板电脑上点开双人组队模式,再点开角色选项:“浅予,你来选一个角色,我根据你的角色特性再来选一个可以配合你的角色。” 白浅予点开一个头像,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萌妹子。 “这是青萝,”苏琅道:“是个萝莉型的妹子,特技是‘蚀梦开关’,跟她最配的搭裆是大叔型的凛苍,特技是‘盗梦空间’,这对大叔萝莉的组合是绝配,他们两个人组队,可以团控对手3至5秒毫无压力,当凛苍把对手控死的时候,对手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小萝利妹子用闪电肆虐蹂躏,是不是很爽?” 他笑了起来,看着白浅予:“要不要试试?” “才不,”白浅予撇了撇嘴:“我这心态老了,当不了卖萌的小萝莉了!” 苏琅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无论你长多大,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邻居家那个跟在我身后,叫我‘苏琅哥哥’的小妹子。” 他在角色选项上点了一下,头像一变,换成一个蓝衣飘飘的战斗女神。 “这个不错,”苏琅道:“她叫优璇,特技是‘深渊光环’,可以大大减灭敌人的法术抗性,增加队友的法术伤害,与此相配对的,是男神皓轩,特技是‘深渊牢笼’,可以圈住敌人并造成巨量范围伤害,这两个人的配合,几乎无敌,可以引发团灭狂潮……如果是你和我组队的话,”苏琅道:“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不要,”白浅予手指在头像上点了一下,又换了一个:“辗压对手没有快感。” 这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紫色衣裙,姿态妖娆的女子。 “这个么,嗯嗯,”苏琅咳嗽了一下:“是魔女飘絮,她和大魔王狂驰可是传说中的拆塔组合,即使前期各种劣势,这个组合也完全有翻盘的本钱,那就是靠着防不胜防的推塔能力!这两个人,就喜欢拆塔,偷大水晶,收集大水晶是他们的最爱,默契程度很高!” “那就这个了!”白浅予听得笑了起来:“就喜欢这种‘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偷大水晶’的队友!” 她的手指在飘絮的头像上一点,选定了角色。 苏琅也掏出手机,进入游戏,选定了狂驰。 两个人点击组队,屏幕上同时出现“组队成功”。 他们两个进入了游戏。 屏幕上显出一行字: “战争从不以参战者是神是人而有任何区别。” “哇,酷!”白浅予惊叹了一声:“这句话是你写的吧,苏琅?” “是的。”苏琅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人往前走去,暗黑的宫殿在他们眼前渐渐展开,宫旷的神殿中,只有他们清冷的脚步声,带着回响,还有哪里传来的水滴声,滴嗒,滴嗒。 随着他们的推进,暗黑的屏幕上,又显出一段话: “你们已进入命运神殿,系统将自动为你们选配一队选手,请记住,在命运神殿之中,你们必须以胜负决出各自的命运,如果放弃战斗,将意味着里面所有人的技能被封锁三个月。” “怎么会放弃战斗?”白浅予笑了起来,跃跃欲试:“好久没打了,正好练练手。” 他们又往里走去。 神殿里的角落偶尔会出现几只小怪,白浅予刚要出手,却被苏琅拦住:“浅予,你的技能很强,同时消耗也很大,你先不要动,这些小怪让我来。” 他身穿一袭黑色的铁甲,甲缝间透出红色的光芒,脸上也戴着只黑铁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果然是一副大魔王的打扮。 传说中,大魔王狂驰,有着坚定的信念,无比的意志,有着传承自数千年的修行方法,他的特技之一是“清算”。 清算是一种迅捷且诡异的剑术,普攻如果连续命中三次,下次攻击将对敌人进行双重打击。 苏琅右手提着魔王的睛瞳剑,剑身上有一只红色的眼睛形状,他冲上前去,对那些小怪挥剑连击,屏幕上显示出+3,立刻进行双倍攻击,没几只小怪能扛的出双倍攻击,周围很快便被苏琅清场了。 “苏琅,你的手速果然快!”白浅予对着他道。 “嗯。”苏琅点了点头:“玩大魔王,重点就是手速,如果运用得好的话,一个挑三个也不是问题,一会儿如果打团的话,我也会优先锁定对方高爆发的一个,先把他灭掉。” “好!”白浅予点了点头。 他们又往神殿中走了一段,鉴于苏琅出手即秒灭的历史,那些神殿中被赋予了一定智能的小怪,见到他们就远远的避开,只是躲在柱子后不停的张望。 水声越来越近了,可以听见很清晰滴嗒声。 “奇怪,在这个神殿里,怎么会有水滴声呢?”白浅予问道。 “我也不清楚,”苏琅道:“我只负责主创,具体的场景和设置都是团队自己去做的,先去看看。” 他当先领路,往里面走去。 “苏琅,我好象听见有脚步声。”白浅予道。 两个人停了下来,脚步声又没了。 “不去管它,”苏琅道:“也许是小怪们走动的声音,你知道,这个游戏里,画面,光线,声效,都是十分逼真的。” “是啊,”白浅予望了望神殿:“我几乎有种错觉,我跟你不是在玩游戏,而是直接在游戏的神殿中了。” 这时她的眼睛忽然被不远处的光芒晃了一下。 白浅予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忽然道:“那是……水晶壶?” 她凝视着那白色的一团光芒,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神殿的一角,有一个方形的水池,水池上方悬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壶,壶嘴朝下,可以清楚的看见壶肚中的清水,沿着壶嘴往下,一点一点的滴落,落入下方的水池中。 滴嗒,滴嗒。 “哇,我还以为就是颗天然的大水晶,没想到竟然是只这么漂亮的水晶壶!”白浅予惊喜了起来,几步跑了过去,踮起脚来,伸手便要去摘那只水晶壶。 没想到她的身旁忽然传出“嗖”的一声,一柄回旋刀从她身边擦过,斩断悬在壶把上的绳索,跟着刀身带起水晶壶,落入了她身后的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手中。 那个男子一头银白的长发,英俊的五官还带着几分柔媚,收起回旋刀,将水晶壶抱在自己怀中,赞道:“好美的水晶壶,我喜欢!” 他的嗓音纤细,也有几分柔媚的味道。 “你……”白浅予擦了擦衣服,水晶壶飞起时,壶嘴中有几滴水洒了出来,溅在了她的衣服上,她看着对面银发帅哥:“你怎么这不讲礼貌啊?还抢人的东西!” 银发帅哥双手抱着水晶壶,一脸得意的神色:“抢你的怎么了,有本事你来抢回去啊!” 他身后响起“夺、夺”的脚步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走上前来,浓眉鹰目,将手在他身上的一搭:“羽丰,有人和你抢东西?” 那叫羽丰的银发帅哥嘴巴往白浅予一努,道:“喏,就是她!” “好!”魁梧男子一步踏上前来:“我替你教训她!” 他浓眉一沉,一脸杀机。 “你小心些,浅予。”苏琅赶紧跑了过来,站在白浅予右侧,与她形成战斗之势:“这个身材魁梧些的,是怒神雷音,他这个角色在游戏设定中是属于高输出的,只要一言不合就会发动神战,见谁打谁,他的技能是‘众神之怒’,能够用闪电打击到所有人,包括隐身的,是收人头神技之一,几乎是所有人的噩梦!” “知道就好!”那个叫雷音的男子傲然道:“你们最好识趣些,千万别惹我家羽丰不高兴,否则,把你们秒灭!” “你家羽丰?”白浅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纤长的银发帅哥,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苏琅却不关心这两人是好朋友还是好基友的问题,只是淡淡的道:“这个人虽然选择了暴攻类型的角色,脑子却短路得很,他竟然不知道跟雷音配对最合适的是远程弓箭手云腾,却选了羽丰这个最委琐的队友,他自己单打独斗虽然管用,打团攻可就未必了!” 雷音顿时被激怒,双眼冒出火来,两只拳头也释放出闪电:“我一个人就可以灭了你们!” 他冲上前一步,直接拉开了架势:“你们一起上!我就让我家羽丰站在旁边看热闹,帮我喊两句加油,他动一动手指头都算我输了!” “那怎么好意思?”苏琅道:“你一个人上,我都不好意思出场了,只好让我这位搭裆先奉陪你玩玩了。” 他说完话,果然退后到了一边。 “喊个女人陪我玩?”雷音果然大怒,一手挥动雷纹之锤:“那个叫苏琅的小子,你最好别躲在女人身后,我的技能是全地图伤害,无论你躲到哪个角落,都照打不误!” “我不是躲,”苏琅轻松道:“我只是让我搭裆先练练手,她许久没玩游戏了,手生。” “我看你是想找死!”雷音挥动雷纹之锤冲了上来,一出手就是几道闪电发出,攻向站在最前方的白浅予。 “好极了!”站立在一旁的羽丰,一手抱着水晶壶,一手拂了下耳边的银色长发:“雷音,我选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这个雷音倒也不是纯粹的头脑简单,”苏琅站在一旁边看着白浅予打架,边解释道:“他的这个技能叫做‘连锁闪电’,能够释放出一道连续跳跃穿越附近敌人的闪电,是一个非常利于收割兵线的技能,也是雷音这个角色前期团战的绝技,你小心些防御,千万不要让他的闪电攻击跳过你,打到我了。” 白浅予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苏琅是铁了心做好袖手旁观的准备了。 苏琅语声一顿:“等等!我看看……” 他瞄了一眼雷音的装备:“他配了洛兰戒和湮灭之帽,以及步云靴和蓄力之剑,主几样都是神装,——洛兰戒可以在被击杀后回蓝,湮灭之帽可以防御掉对手45%法术性,步云靴能增强速度和机动,蓄力之剑能让他的续航能力增强,全是高法强装备,这肯定是个人民币玩家。” 苏琅最后总结道。 白浅予正应付得吃力,一边抽空回了一句:“那我呢,你分析了半天,怎么没告诉我应该用什么技能?” “在战斗中学习,是最快的成长啊,”苏琅怡然自得道:“我怎么能够放弃这么好让你成长的机会?” 白浅予几乎吐出一口血。 第二百七十九章 6秒冥想 眼见雷音又是一道连环闪电劈来,白浅予眼疾手快,在闪电之间接连跳了几跳,落地时迅速打开了自己的技能窗口。 她目前所拥有的技能不多,通共也就是“寄魂”、“灵祭”、“归灵”三个。 寄魂:向指定方向施放法力,以缓慢的速度命中敌人,飞到最大距离后消失,最多可存储2次法力。 灵祭:周围有敌人死亡时,为自身回复生命值和法力值各15点,且增加1层灵祭效果,最高10层。 归灵:在攻击敌人时使用归灵,飞行中的寄魂会快速朝目标飞去并造成伤害。 白浅予飞快扫了一眼,已经明白了这三样技能的用途。 看来这寄魂是主攻技能,归灵是副攻技能,灵祭则属于被动技能。 她虚晃一招,趁着对方休息的间歇,忽的手中的幻冰剑挥出,一道白色的亮光向着对方飞了过去! 雷音手拿雷纹之锤,连攻几招,都被白浅予闪过,体力正在迅速下降,他正在喘口气的当儿,突见对方一招“归灵”攻了过来,连忙往旁边挪了挪,那道白光飞行速度并不快,仅仅擦破了他胳膊上的一点儿皮,并在上面留下了一个白色的光点。 “这……”雷音不知道这个白色光点有什么作用,吃惊之下直接释放出了一个“雷压”技能,这个技能是辅助攻击,体力消耗不大,却能降低对方5%的生命伤害,对于象白浅予这种每一招输出都是高耗蓝的角色来说,多用几次,伤害就是不菲。 只见一道雷电散开,在白浅予身周形成一道圆形的光区,白浅予已经用幻冰剑剑尖在地上一点,整个身躯腾空飞起,避过了“雷压”,凌空一个主攻“寄魂”,向着雷音攻了过去! 在归灵的加持下,寄魂的攻击速度猛然提升,飞速向雷音射了过去,正正射中在雷音右胳膊上的那一道白色光点的标记上。 寄魂的攻击力已经属于强攻,加上归灵的集火输出,雷音“啊!”的一声惨叫,右边胳膊顿时被伤,手中握着的雷纹之锤“轰”的一声掉落了下来! “好极了!”苏琅站在旁边鼓了鼓掌:“浅予,我选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他用的,正是先前羽丰对雷音说的那句话。 羽丰放下了水晶壶,对他怒目而视。 苏琅却自顾自的,仿佛没有看见般,只见目光集中在白浅予的身上。 白浅予“唰”的一声,又是一道“寄魂”攻击,她此刻只想趁雷音的雷纹之锤掉落之际,抢手快攻,先收割了他,再来对付那个羽丰。 雷音受了白浅予一击,早已恼羞成怒,此时见白浅予又是一道“寄魂”攻击,而手臂上“归灵”的作用还没有消失,他正准备释放出“众神之怒”,跟白浅予拼伤害力和生命值,却不料一旁的羽丰忽然飞扑了过来,在他身前替他硬生生挡下了“寄魂”! 羽丰口中吐出一口血,身子摇晃了一下,跌进了雷音的怀里,雷音用两只有力的手臂抱住,眼中流下泪来:“羽丰,你……!” 羽丰的生命值远较怒神雷音低,只挨了“寄魂”一击,便几乎快要掉到零点,他趴在雷音怀中,低声道:“快!赶快离开这里,我在脚下放了一个*,只要他们追击过来,*就会在自动爆炸!” 雷音心中一动,立刻双手抱起羽丰,向后退开了两步。 白浅予一见,想都不想立刻追了上去。 “都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是这么冲动!”苏琅摇了摇头,立刻也追了上去:“看不出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吗?” 这时白浅予已经冲入*的范围。 羽丰和雷音眼中得意的光芒隐隐一闪。 地上蓝光一闪,隐藏的*突然出现,爆炸了开来! 十数道烟雾向着四面八方射去! 在这危急时刻,苏琅已经抱起白浅予,向后倒退飞起,避过了烟雾,落下来时,将身上沾了烟灰的衣襟抖了一抖。 “你们都出完招了,现在该轮到我们出招了!”苏琅手中光芒一闪,将睛瞳剑握在手中,和白浅予并肩走上前去。 那两个看到他走上前来,立刻摆开了架势,却不约而同的有几分紧张的神色。 毕竟这个一直站在旁边不动手的,看起来似乎更是个高手。 苏琅将睛瞳剑在手中一摆,白浅予问道:“苏琅,你打算对他们用什么大招?” “自然是团灭,”苏琅目光沉沉的盯着眼前的两个对手:“对敌人不用太仁慈。” “可是,”白浅予沉吟了一下:“那个叫羽丰的,肯替雷音挡剑,还算是有情有义。” 苏琅目光一动:“你想放过他?” “嗯,”白浅予点了点头:“他的血点太低,我们一出手,死的先是他。” “那好吧,”苏琅道:“那咱们就先集火输出,收割了雷音,这是个强大的角色,收割后系统的奖励肯定不会少。” “没觉得有多强大啊!”白浅予道。 “用它的人太渣,”苏琅道:“如果雷音落到我手里,你就知道他有多厉害了!” 他将剑一挥,剑上的魔瞳霍的睁开眼! “等等!”雷音忽然道。 魔瞳的光芒熄灭,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琅道:“怎么?” 雷音盯着他,缓缓道:“你是后加入的,体力正充沛,而我们这边的两个,都受了伤,这不公平。” 苏琅冷笑了一声。 看来雷音这个人很会强辞夺理,他和羽丰二打一对付白浅予的时候,他可没说什么公不公平。 他道:“你想怎么样才心服口服?” 雷音看了他一眼:“给我们冥想6秒的时间!” “6秒?”苏琅道:“好。” 雷音松了口气。 6秒之内,他仗着神装洛兰戒,可以回复70%的生命值,看来对方并不知道这一点。 白浅予走上前来,对苏琅道:“苏琅,你怎么可以答应他?这明明是他拖延回复生命值和法力值的计谋。” “无妨。”苏琅道,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浅予,你连用了两次‘寄魂’,正好趁此时机也用冥想回复一下,我替你护法。” “好!”白浅予点了点头,就在原地盘膝坐了下来,身周腾起一道紫光。 雷音和羽丰也坐了下来,身周各腾起一道红光和黄光。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6,5,4,3,2,1。 在洛兰戒的作用下,雷音的血槽和法力槽迅速大量回复。 6秒过,雷音面带笑容的站起了身来。 “决战吧!”雷音道。 “好。”苏琅只简单说了一个字,忽的手一抬,一道剑光向着雷音射了过去。 同时白浅予的“寄魂”也同时发出! 两道剑光合二为一,威力顿时增强不止数倍! “果然魔女飘絮和大魔王狂驰是最佳搭裆啊,苏琅!”白浅予欣喜的道。 “嗯,”苏琅应了一声:“主要是我们俩配合默契。” 白浅予觉得苏琅在游戏里脸皮厚了不少。 “众神之怒!”雷音暴喝了一声,雷纹之锤挥动,顿时头顶上如同雷电密集的闪动,如同聚集了无数的神灵,随着那一锤的挥动,向着苏琅和白浅予迎了上去。 雷音是暴攻强手,防御力一般,而且他也不屑于防御。 空中无数的雷电闪动,这一大招还带有眩晕效果,可以令对方的攻击速度减慢5%。 而且是全地图伤害,哪怕是对方躲在角落里,也会被毫不留情的攻击掉血。 羽丰是蹲点型选手,主攻能力不强,这一招完全无法与他配合,于是就站在了一边。 其实作为暴攻的雷音,这一招几乎已不需要队友配合了。 双方的力量在空中相交,立刻爆出巨大的光团,空中响起“滋滋”巨大的电流声,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几只躲在角落好奇观看的小怪,来不及跑掉,被瞬间秒灭。 众神之怒下,苏琅和白浅予的攻击都被自动减速,众神之怒既是团灭绝技,又自带法抗,这种技能简直逆天。 苏琅和白浅予被巨大的力量攻击得向后重重飞出,摔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一件东西从白浅予的衣服上掉了下来。 是一个六角形的徵章。 “这,”白浅予忍着疼痛,从地上捡了起来,抓在手中:“这是什么?” “神装‘断罪残章’,你冥想的时候我挂在你身上的,防攻。”苏琅道。 白浅予看了看自己的血点,已经降到只剩下三分之一,如果不是这枚“断罪残章”,她此刻早已经挂了。 “那你呢,苏琅?”白浅予问道。 没有了防攻的“断罪残章”,苏琅身上的血点已经降到几乎快要为零,岌岌可危。 苏琅还没说话,那边站立着的雷音却已经冷笑了起来:“众神之怒的滋味如何,两位?”他虽然挨了苏琅和白浅予的合力一击,却还是勉强硬撑了下来。 “还行,”苏琅擦了擦嘴角的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这个招数设定还是蛮出彩的。” 雷音倒是有些惊讶:“众神之怒一般是清画面绝招,直接收割人头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站起来!” “嗯,”苏琅点了点头:“因为我也还有个绝招,想请你尝尝滋味!” 苏琅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在眼前一竖:“摄魂剑道!” 剑身之上,霍的绕起一团蓝光,苏琅秒回生命值! “这是……什么?”雷音怔了一怔:“还有技能比神装更能秒回生命值?” 眼见苏琅的生命值已秒回至80%,他立刻拔脚欲逃,但苏琅岂能容他逃掉,摄魂剑道与众神之怒一样,同样属于逆天技能,在秒回生命值的同时,发动强攻! 苏琅脚步一动,追上前去,一剑挥出! 雷音见逃不掉,忽然伸手一抓,抓过一旁的羽丰,作为肉盾抵挡在了自己身前! 第二百八十章 灯塔海滩的兰维尔 苏琅连忙收手。 可是羽丰只是沾上了摄魂剑道的一点儿剑光,便立刻倒了下去,血点迅速清空为零。 “羽丰!”雷音喊了一声,蹲下身来将他抱住,羽丰长长的银白色头发垂落了下来。 雷音眼眶中泪光盈动,说不清是沉痛,愧疚,还是悔恨。 “羽丰,你、你恨我吗?”他问道。 羽丰看着抱住自己的男人,缓缓摇了摇头,清秀的脸上漾起一个笑魇:“怎……怎么会?你就是我的盖世英雄,我的存在因为你而有价值,所以……”他笑了笑,眼中的最的一点亮光消失:“宁可我死,不能你死。” “羽丰!……”雷音抱着他的尸体,痛哭失声。 羽丰的尸体迅速变成一片灰色。 而跌坐在一旁的白浅予,身体上却陡的腾起一圈紫光,被动技能“灵祭”自动启动,由于敌方一人的死亡,白浅予恢复生命值和法力值各25点,增加1层灵祭效果。 这样一来,雷音面对他们两个人,想嬴几乎没有希望。 “嗒、嗒”的脚步声,苏琅走上前了两步,站在雷音面前,发着光的剑尖下垂,指着他。 雷音抬起头来。 “君子不乘人之危,”他红着眼,缓缓道:“你不会想在这个时候杀了我吧?” “别假惺惺了!”苏琅语声冷冽:“羽丰替你挡了两次剑,他在你眼中的价值,难道就只是肉盾吗?你一直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他将剑指着雷音:“你要是有种,就象个男人一样站起来,战斗!” 雷音看了看羽丰,咬一咬牙,将他的尸体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电闪!”他不待站稳,手中一道闪电突的发动,向着苏琅攻击了过去! 两个人站得这么近,他根本不需要发动大招,只需要用一个快招,出其不意,便可突袭苏琅! “小心!”白浅予惊呼了一声。 苏琅却仿佛早已预料,异常迅速的释放出了“摄魂剑道”! 剑尖上流出无数雪花般的光点,迅速占据了整个ipad的屏幕,然后,突然全屏一黑! “怎么了?”白浅予连忙在屏幕上划了下,却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难道是ipad坏了?” 苏琅抬起头来,看着白浅予笑了笑,放下了手机。 几秒之后,白浅予手上的ipad才重新亮了起来,现出了暗蓝色的命运神殿。 神殿里,她和苏琅好好的站着,羽丰的灰色尸体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而雷音的尸体则变成了一片灰色,上面还爆出了无数的血点。 “这死法……也太惨了吧?”白浅予看着屏幕,吃吃的道:“苏琅,你把游戏打到黑屏了?” “是。”苏琅笑了笑,将双手惬意的放到后脑勺上:“屏幕那头的家伙,只怕已经气疯得要摔手机了吧!” “苏琅,看不出你这家伙竟然这么腹黑呀!”白浅予看着他,取笑道:“这还是那个跟我青梅竹马的苏琅哥哥吗?简直令我刮目相看!” 屏幕那头,某个不知名的地点,一家异国情调的房间内,一个高鼻深目、肤色深棕的长发男子,面对着黑屏数秒的苹果7,一手将手中的手机摔在了地板上。 震怒之下,他的力道大得惊人,苹果7宽大的屏幕顿时裂开了无数缝。 长发男子却看也不看地上的手机,站起身,赤着脚走到了外面的阳台上。 阳台临海,远远可以望见一座高高耸起的巨大灯塔。 长发男子双手撑着木制的栏杆,望着波浪起伏的大海,海风将他的头发吹起,他赤着脚,只穿了条破洞牛仔裤,露出精壮的上身,八块腹肌,竟是一个异域风情的美男子,和他在游戏中雷音的形象完全不同。 他的身后,一个身材纤瘦,皮肤发白的男子贴了上来,紧紧贴着他裸露的后背,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后脑上,语声中充满了柔媚的声线:“不要生气了,这是全球联网的游戏,那两个人的名字,象是来自中国,说起来,象今天这样的游戏顶尖高手,我们一般也很难遇到。” 长发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用深陷的双目,眨也不眨的望着远远的灯塔。 纤瘦男子绕到他身前,一只手抚上他满是络腮胡子的下巴,将唇凑上去,在他嘴唇上深情一吻:“你呀,就是脾气不好,不过,我偏偏就喜欢你这小暴脾气。我们不是来渡假的么,手机摔了也好,你就可以多陪陪我了!” 长发男子低头看了纤瘦男子一眼,蓦的笑了起来,一口咬上他的唇,两个人立刻陷入了火般的热烈拥吻中。 “苏琅,”哪怕是在热吻之中,长发男子脑中的复仇念头也挥之不去:“你这个名字,我兰维尔记下了!” 而在另一方,白浅予手上的ipad屏幕上,系统现字: “鉴于你们的组合打败了含有怒神雷音的组队,并且黑屏完胜,系统决定送出本次对战的超级大礼包,其中有情侣头盔一对,情侣武器一对,情侣魅灵福袋一只,神装四副,请你们至自己的包裹中查看。” 白浅予点开“包裹”,只见包裹里显示栏已满,还要翻到下一页,包括: 情侣头盔一对; 情侣武器:黯渊之魄,黯毁之刃; 情侣魅灵福袋:武器碎片8片,神装碎片8片,钻石10000颗,水晶80,金币999,能量石18颗,天赋石18颗。 神装:魔龙之角,凌冷之靴,流云护手,永生假面。 “哇!~~”白浅予惊叹了一声:“这么多!” “你喜欢就都留着。”苏琅微微一笑。 “那怎么行,我们对半分!”白浅予一面说着,手指往下一划,发现包裹栏里还有一样东西:水晶壶。 “其它的东西都好说,这个怎么分呢?”白浅予犯起愁来,毕竟她和苏琅在游戏里扮演的两个角色魔女飘絮和大魔王狂驰,都是狂爱水晶的人。 她想了一想,开心的笑了起来:“把水晶壶砸了,我们平均分。” “你呀!”苏琅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什么东西都要跟我分得清清楚楚,我们好歹在游戏里也算是最佳情侣组合吧!” “我们那叫最佳打手组合!”白浅予朝他吐了吐舌头。 苏琅笑了笑,无奈的站起身:“浅予,我得走了,后面几天可能会很忙,不能陪你,记得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好。”白浅予有些失落,不过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她可不能随意占用别人的时间。 苏琅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浅予,记住,我的电话对你24小时开机,不要怕打扰我。” “好。”白浅予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苏琅离开,白浅予才将身子靠上床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ipad,那是苏琅特意留给她玩的,用于打发在医院的时光,可是如果没有了朋友的陪伴,ipad也只是架冷冰冰的机器而已。 而奇怪的是,这几天赵医生也没有出现。 代替他来查房的是那天和他打招呼的许医生。 许医生三十出头,人看起来比较和善,白浅予问起赵医生的情况,许医生也不太清楚,只说赵医生请了假。 白浅予想,赵医生也许是被林院长通告批评,心情不太好,所以调休了。这个时候,他一定很想一个人静一静,她也就忍耐下了给他发微信问候的冲动。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异世书》也是没有一点儿动静,一直停留在她和赵医生回来的那一章。 就连几天前可以使用的更新键也变成了一片灰色,无法更新。 其实即使能够更新,白浅予也只会写点儿周边,满足一下自己写故事的小愿望,自从知道那个异世界中每个人物都是独立的、有着自己思想和个性的活生生的人,她便不忍心再打乱他们的命运。 尤其是卫潇的命运。 她只希望他能够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的走下去,解开命运之锁。 还有那个被她无意中带进异世界的方老板,也不知道怎样了? 白浅予正想到这里,手机忽然“滴”的一声,进来了一条微信。 她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赵医生的。 “这几天你过得怎样?” 赵医生在微信里头问道。 白浅予笑了笑,回复了四个字:“还好,你呢?” 她等了一会儿,那头才回复了过来:“不太好。” 白浅予吃了一惊,赵医生可不是轻易认怂的人,他这么说,就真的是不太好了。 她连忙问道:“怎么了?” 那头回道:“被那个八音金镯套牢了,做不了手术了,这下糗大了。” 白浅予想象着赵医生蓬乱着一头乱发窝在家里看着八音手镯的模样,本来明明想安慰他的心情,却忽然变得想笑。 这个爱面子的赵医生,原来是为这个原因不来上班的么? 她想了想,给他回复了一句:“别担心,总有办法解的!” 这句话显然安慰不了赵医生,白浅予又加上一句:“因为我是创世神嘛!” 那边一时安静了下来,白浅予不由觉得,赵医生肯定是不太相信她这个创世神能解得开手镯。 她放下手机,正要睡觉,床头桌上的手机却“滴”的一响。 白浅予赶紧拿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创世神有没兴趣和我一起去看下方老板,顺便吃上一碗面?” 这句话简直问到了白浅予的心里,她连忙回道:“好啊好啊!什么时候?” 那头却久久没有回复。 白浅予正在奇怪,忽听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眨眼间,赵医生竟然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手机。 他看着她:“不好意思,刚在楼下停车,没来得及回复。” 今天的赵医生没有穿白大褂,只穿了一身看似很随意的休闲装,连胡子都似乎刚刮过,下巴显得无比光洁。 白浅予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怎么,”赵医生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神色:“看到我这副样子,很惊讶?” “哦,那个……”白浅予缓了缓神:“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什么样子?”赵医生道:“让我想一想,”他顿了一下:“你想象中我应该是头顶着一头鸟窝,下巴长出了胡茬,脸好几天没洗,衣服皱皱巴巴的?” 他看着白浅予张圆的嘴巴,坏坏一笑:“果然叫我猜对了!” 白浅予半天才将嘴巴合拢,看着赵医生一副整洁干净的样子:“你真该去学学读心术,没准能当个心理侧写师,帮警局破个什么大案要案的。” “我只负责读你的心,读懂就算毕业了。”赵医生走上前来,不由分说的拉起她:“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过的很滋润,恢复的不错,走路应该完全没问题了!” 白浅予被他有力的大手拉着,一边小跑一边拉鞋后跟,——这情形,怎么令她又回想起了当初被赵医生拖着去看胃镜的时候?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一个很刺激的情侣游戏 重新坐上赵医生的蓝色宝马5,白浅予竟然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她偷偷瞄了一眼赵医生,赵医生的发上飘着一股干净好闻的洗发水的香气。 “你……刚洗了头?”白浅予看着赵医生轮廓鲜明的侧脸。 “嗯,”赵医生一边开车,面不改色:“出来前刚洗过的,连胡子也是出门前刚刮过的,”他侧头瞟了她一眼:“其实你猜对了,就在一个小时前,我的头确实是象鸟窝,下巴上确实长出了胡茬,衬衣也是皱皱巴巴的,脸倒是每天用冷水冲了一把,要说读心术,貌似你比我更厉害。” “那个……”白浅予脸红了一下:“我知道,对于号称明济医院‘一把刀’的你来说,上不了手术台确实是种折磨。” 赵医生看了她一眼:“都读到我的内心里去了,你的读心术确实很厉害!” 他神情还是很淡定,但是白浅予知道,这个对自己苛刻又要求完美的赵医生,这几天一定是自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煎熬过来的。 她看了一眼赵医生手腕上的罪魁祸首——八宝金镯,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愧疚。 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赵医生轻描淡写的道:“你也不必内疚,这金镯除了让我上不了手术台外,倒也没太大副作用,至少,到现在血后都没有再利用它召唤过我,”他勾起嘴角一笑:“反倒是同事纷纷赞赏我这镯子厚重,花纹独特,品味好,女护士们更是纷纷向我打听在哪买的,说这做工加起来最少得一万五,而且现在金价上涨,我岂不是大大的赚了?” 白浅予沉默了一下。 现在她跟赵医生打交道多了,越来越明白他这个人总是善于利用自我解嘲来掩饰不愉快,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解开这个镯子的!” “那就拜托了!”赵医生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在异世界惹下的祸,我就全依赖你了。” 这人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白浅予在心里撇了撇嘴。 今天路上不堵车,他们很快就开到了一家面馆的路口,下了车,走过那间窗口坐着胖猫的咖啡馆,一路上树影婆娑,阳光树叶缝隙里洒了下来,碎得象是一地的金子。 赵医生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嘴里轻快的哼着一支曲子。 竟然还是那首“好久不见”。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 胖猫溜圆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们,仿佛认出他们来了似的。 “嗨!”白浅予朝胖猫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 黑白花夹杂的胖猫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喵”了一声,算是回应。 然后它抬起一只爪子,张开嘴,用舌头慢条斯理的舔自己的爪子。 直到他们走过去了,白浅予还扭头看了看那只胖猫。 “你喜欢猫?”赵医生问道。 “嗯,它很可爱,”白浅予点了点头:“很少有不喜欢猫的女人,而且,我觉得猫的个性,跟女人很象。” “哦,怎么象呢?”赵医生来了兴趣。 “比如说,猫和女人都很可爱,有一点点小神秘,喜欢独来独往,感觉敏锐,还有一点点的小慵懒,小狡黠,有点儿我行我素,却又会不知觉间吸引别人的目光。”白浅予道。 “你这么说起来,倒还真是有点儿道理。”赵医生笑了笑:“不过我倒觉得,如果把女人比作猫,那男人就可以比作狗。” “有趣,”白浅予道:“说来听听。” “比方说,”赵医生模仿着白浅予的口气:“猫在主人家,它心里想的一定是:‘有一个人天天供我吃供我喝供我住还经常给我洗澡,嗯,我一定是神!’,但如果是狗在主人家,它心里想的一定是:‘有一个人天天供我吃供我喝供我住还经常给我洗澡,嗯,他一定是神!’” 赵医生故意顿了顿,接着道:“同理,如果男人养着女人,她心里想的一定是:‘有一个人天天供我吃供我喝供我住还经常给我洗澡,嗯,我一定是神!’而如果是一个女人把男人照顾得很周到,他心里想的一定是:‘有一个人天天供我吃供我喝供我住还经常给我洗澡,嗯,她一定是神!’” 他讲完,本以为白浅予一定会笑,却没想到白浅予脸红了红,道:“你的这个段子,表面上看起来很纯洁,其实有点儿污!” 赵医生一怔,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面馆的门外,抬头一看,“一家面馆”的招牌不知何时竟然换成了“有滋有味面馆”。 赵医生看了白浅予一眼:“咦,真没想到方老板竟然采纳了你的建议,真的把面馆的名字换了!” 白浅予却面色变了变:“你还记得异世界面馆的名字么?” ——那家开在异世界的面馆,正是“有滋有味面馆”六个字,完全一模一样的招牌。 赵医生看了看,面色也不由变了。 难道是由于异世界面馆用的是“有滋有味面馆”,所以引起了现实世界面馆名字的改变? 两个人顿时担心起来,快步走进面馆。 面馆里依旧是顾客满座,人来人往,和懒洋洋的服务员,方老板正背对着身子在柜台后面忙碌着,一切看起来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白浅予和赵医生放下了心。 赵医生冲方老板的背影打了个招呼:“嗨!方老板!” 方老板转过身来。 他看起来还是跟往常一样的黑着一张脸,貌似又是挨了老婆的什么气受,但好在赵医生和白浅予两人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发现他没有任何受伤的样子,也就彻底放心了。 白浅予拍了拍胸口:“方老板,我们在那边没看见你,还以为你受重伤了!” “我怎么没受重伤?”方老板黑着脸道,将头上白色的厨师帽一揭。 只见他的地中海发型的脑袋上,头发左一撮,右一撮,已经完全被打乱了规则,头顶上,更是有几道尖利的被锐物放过的痕迹,头皮青一块紫一块,还略略有些发肿。 白浅予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在异世界把你打成这样?是什么法术,竟然造成了这么惨烈的伤害?” 赵医生还不忘开个玩笑:“这就象是地中海上空发生的二战现场啊,陆地都被破坏了,海面更是被英美德意的空中争夺战留下了不少痕迹,并且还会对未来局势产生较为严重的影响。” “赵医生,”方老板瞅着他:“你认为世界大战有男女大战厉害吗?” 赵医生吃了一惊:“你这伤……是你老婆留下的?” 方老板郑重的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在异世界被打啊!”白浅予放下了心:“但是你几天没回你老婆应该很担心你才是啊,怎么会打你呢?” 方老板沉痛的道:“她担心我是没错,但是她更担心我几天未归是因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跟她讲的异世界面馆她认为我是在编故事,于是她要求跟我玩一个好玩的情侣游戏,说是非常好玩非常刺激也很考验大脑思维能力和想象力,同时又可以增进我们的感情,甚至在玩上一天后还会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都要回味的游戏!” 白浅予想起了前几天玩的moba手游,惊喜的道:“是不是最近十分火爆的‘自由之翼’?” 方老板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玩手游,她跟我玩的游戏叫做‘挨个介绍你手机通讯录里的人’。” “哦,”白浅予道:“那然后呢?” “玩了这个之后,她接着跟我玩下一关‘挨个介绍你qq里的人’,”方老板道:“玩完了之后,她又要求继续玩高级恐怖版的‘挨个介绍你微信里的人’,然后玩到了终极作死版‘挨个介绍你微博里的人’。” 方老板苦着脸道:“你们知道的,我开了一个‘方小帅爱下面’的微博,有十万粉丝!” “那……”白浅予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们玩通关了吗?” 方老板指了指头顶:“这就是通关的结果。” “哦!”白浅予和赵医生不约而同的应了一声,一脸同情的看着他的头顶。 赵医生倚着柜台道:“方老板,你粉丝都在你微博下面说什么了?” 方老板咳嗽了两声:“赵医生,你知道我这么可爱,通常都是有很多女粉丝的。” 赵医生忍住了笑,道:“试举几例说明。” 方老板道:“比方说,我在微博上说,我这么可爱,你们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我的粉丝们就会在下面说: ‘你这么可爱,还不是要出来卖?’ ‘老板你是可怜没人爱吧?’ ‘我是老板的脸,他不要我了!’ ‘得得得,你可爱你说了算!’ ‘老板我都快要被你笑屎了!’ ‘老板你好可爱,做我备胎好么?’ ‘你这么可爱你妈知道吗?’ ‘老板你确定你是下面条的,不是搞笑的博主吗?’ ‘老板那我这么可爱,你给我下面条时可以便宜点儿吗?’ ‘老板你确定你不是网红吗?’ ‘你们家服务员还敢再凶点儿吗?’ ‘老板你是无敌可爱的地中海!’ ‘中央部长就是这么萌!’ ‘部长我还差一个男盆友!’ ‘老板为什么我每次调戏你你都不理我?’ ‘可爱能当饭吃吗?’ ‘就冲这不要脸的程度,我关注了你!’ ‘哥那么可爱,买你下的面条不是还得付钱?’……” 方老板本来还要说下去,赵医生和白浅予已经快要笑岔了气。 第二百八十二章 做鸡的问题 赵医生看了看方老板的手,一手油腻,问道:“方老板,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鸡。”方老板严肃的答道:“自从去了一趟异世界,我终于有了危机意识,人不能活得太懒散,不然会被别人k,所以我准备开发一个新品种,鸡丝面。” 赵医生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那你有准备做鸭吗?” “考虑过做鸭,”方老板一本正经的道:“只是还没有考虑过做哪种鸭子。” “做鸭还分很多种?”白浅予惊讶道。 “你还没入行你不懂,”方老板道:“做鸭也是需要经验的,比如做姜鸭面,做老鸭面,和做烧鸭面,这几种的滋味就千差万别。” 白浅予相信自己此刻如果正在喝水,保准一口水全喷到方老板的脸上。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明黄t恤墨绿短裙的女孩走了进来,女孩狐狸般尖的小脸上偏偏戴了副极大的黑超,将脸遮了一大半,背了一只gi的新款印花包包,娇小的身材玲珑有致,却又霸气十足,她一走进来,顿时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眼光。 在这样一个初秋的天气,还敢穿短裙露大腿的女孩,确实不多了。 女孩一走进来,就将手中的车钥匙往柜台上一搁,猩红的长指甲敲着柜台问道:“方老板,听说你做鸡了?” 方老板掷地有声的应道:“是!” 食客们顿时轰堂大笑起来。 那女孩却恍若未觉,继续道:“你做鸡多少钱啊?我买!” 方老板黑着脸道:“38元!” 女孩惊呼了一声:“这么便宜!我还以为你做鸡很贵呢!” 食客中又响起了一阵笑声。 女孩道:“这么便宜,你这鸡是正经鸡吗?” 方老板黑着脸吼道:“鸡是好鸡,正不正经我不知道,鸡的私生活我管不着啊!” 这次食客们笑得拍桌子掀板凳,还有正在吃面条的直接把面条呛进了鼻孔中。 女孩朝方老板抛了个媚眼:“方老板,我这么可爱,你做鸡的时候多送我两块呗!” 女孩虽然戴着黑超,却看的出来是个大美女,方老板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好吧,送就送!” 女孩欢呼了一声,吹了个口哨,一根手指勾起柜台上的车钥匙,往桌椅前走去:“太好了!那就把那两块送的鸡给我吧,面不要了!” 方老板脸已经快黑的象锅底。 幸好女孩扭转了*,朝他娇俏一笑:“逗你玩儿的,方老板!我就是慕儿,上次让你打包给我送车里的那个!” “我想起来了!”白浅予道:“这个女孩,就是上次开路虎的那个女孩子!” 赵医生看了她手上的车钥匙一眼,道:“不错,她的车钥匙是路虎的。” “这女孩子好霸气,我喜欢!”白浅予眼里露出赞赏的目光。 “你呀,就是容易被有个性的人吸引,”赵医生点了面条,拉着白浅予找了张桌子坐下:“那女孩一看就是个富二代,象这种出身的女孩子,一方面很古灵精怪,另一方面又很骄纵任性,从男人的角度看,她就是一个榴莲式的美女,喜欢她的人会很喜欢,疯狂的迷恋,不喜欢她的人又会很不喜欢,甚至讨厌。” “那你作为一个男人,喜不喜欢这样的美女呢?”白浅予好奇的看着赵医生。 赵医生想了想,道:“作为朋友,这样的女孩子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十分热闹且有趣。” 他们仍旧点了上次来吃的辣肉丝面,因为白浅予喜欢这个面嗲嗲的味道,虽然名字叫做“辣肉丝面”,面酱里却没有一点儿辣椒,而且又混合着好多肉丝,简直不要太棒。 面条一端上来,白浅予兴致勃勃的拿起筷子将面条和酱搅匀,然后卷起吃了一大口。 赵医生还没动筷子,只是绕有兴趣的看着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超过喜欢美食。 白浅予将面条在嘴里咀嚼着,却微微皱一皱眉头。 “怎么了?”赵医生赶紧道。 白浅予将面条咽下,又喝了一口汤:“这面条的味道有点儿不对。” “怎么会?方老板的面条可是百日如一啊!”赵医生端起筷子来,自己尝了一口,却发现面条还是那个面条,味道却总有点儿感觉没以前好吃了。 “方老板!”赵医生回头朝柜台喊道。 方老板将正在做事的双手在白毛巾上擦了擦,这才走了过来。 “方老板,这面条没以前好吃了啊,”赵医生用筷子指了指面碗:“不会是你去了趟异世界,连手艺都下降了吧?”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下面条的手艺。”方老板严肃的道。 “可是,味道确实不对啊!”白浅予也道。 方老板端起赵医生面前的面碗,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我明白了,问题出在酱料上!” 他指着面条里拌着的油润饱满、诱人欲滴的面酱:“虽然这面酱看起来和我做的没什么差别,可是我去异世界的这几天,面馆里的酱料用完了,于是我老婆就帮我做了一点点,”他看着赵医生和白浅予:“很不幸,你们吃的正好是我老婆做的那一瓶面酱。” “你老婆知道辣肉丝面酱的配方吗?”白浅予问道。 “知道。”方老板傲娇的挺直了腰板:“但是我这个配方是可以公开的,因为即使公开,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出我的味道来,因为仿制的,永远没有原来的好。” 他脸上发出了光:“这也就是我老婆尽管打我骂我,但仍然对我很好的原因!” “能让老婆欺负的男人都是好男人,”白浅予笑道:“因为这样的男人表面看来是怕老婆,但其实是让着老婆的。” “你懂我!”方老板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白浅予继续保持着笑容:“那方老板看在我这么懂你的份上,是否可以再送我们两碗面条,放上由你自己亲手调配的酱料?” 方老板黑着脸道:“好!” 然后转到柜台后去,不一会儿,便亲自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辣肉丝面,往白浅予和赵医生面前一放,“嘭、嘭”两声。 并且将之前的两碗面条收了回去。 白浅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条,脸上顿时漾开了笑魇:“嗯,就是这个味道!” 赵医生也吃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她一笑:“连你都欺负起方老板来了,看来这方老板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哪里,”白浅予冲他吐了吐舌头:“我也只是调戏一下他,回头这多加的两碗面钱还是照算过他。不过,”她顿了顿,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顾客喜欢到方老板的面馆里来,不光是因为他的面条味道好,调戏他更有种说不出的乐趣!” 赵医生今天胃口特别好,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大碗快要赶得上小脸盆的面条吃光,又帮白浅予将她吃不完的面条吃光,结了帐,两个人走了出来。 “你今天那样子,简直好象三天没吃过饭似的!”走出门来,白浅予忍不住笑话他。 “这三天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赵医生道,白浅予停下脚步看着他。 赵医生笑笑:“别紧张,一看到你,我胃口就突然好起来了,今天是把前面几天没吃的补回来。” 两个人又沿着步行街,往前面慢慢走去。 “其实,方老板今天有句话特别打动我。”赵医生一边走,一边道。 “是哪句?”白浅予道。 “他说,他的面条之所以有独特的美味,是因为仿制的,永远没有原来的好。”赵医生道。 “这句话本来就很对啊!”白浅予道:“正如我们女孩子喜欢名牌的包包,尽管市面上出了很多高仿的a货,看外观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但我们都心知肚明,它实质上是远远比不上那些真正的名牌包,因为名牌包的品质,不是随便就可以仿造出来的。” 赵医生听着她说的话,若有所思。 等到将白浅予送回病房,赵医生立刻就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迅速的拟好了一份电子邮件,发送给了自己在美国哈佛医学院的博士导师gordon,然后他拿起白浅予没有吃完的那瓶药“依努蒂尼”,用一个小塑料袋封装好,寄给了华兴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一家国内最权威的药物成分检测机构。 大约三天后,赵医生收到了导师gordon的回信,里面详细列出了美国的“依努蒂尼”的成分、药物分子式、作用机理、药理试验和临床试验的数据。 赵医生看了,“依努蒂尼”的显效率非常高,并且基本没有出现如白浅予上次那样的药物反应。 又过了几天,华兴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的信件也到了,是一个大大的文件包裹。 赵医生拆开包裹,见里面有一封信,并且附上了检测结果,所有文件均盖有华兴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的检测章。 信上说: 赵医生:您好! 您送检的药品“依努蒂尼”为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认证的药品,用于非特异性淋巴瘤的治疗,目前在我国市场上还未引进。经我院鉴定,其药物成分与美国原装药品“依努蒂尼”十分相似,特别是其中所含的小分子btk抑制剂,是“依努蒂尼”抑制淋巴溜活性的核心成份,其外观也达到了高度仿真的程度,但是经过细致的对比分析,我院鉴定此药品为仿制药品,成本上比原药低出了很多,含有毒性制剂,如果服用虽然短时间能抑制淋巴瘤,但会造成人体出现呕吐(严重者会吐血)、高烧、休克等症状,甚至会危及生命。 最近我们还接到几例类似的假药“依努蒂尼”的送检,怀疑有大量假药“依努蒂尼”流入中国市场,而此前新闻中也出现过“药品鬼市”的报道,一些不法分子用真药、假药和过期药互换,甚至用淀粉、生理盐水等来冒充,延误病情,而最严重的,是有些假药由于使用的特殊性,使患者病情加重,甚至能害人一生。 目前国家一直把打击假药当作一项突出的重要工作来抓,始终保持高压打击。但至于只在国际市场上出现的假药“依努蒂尼”为什么会流入国内市场,我们还不得而知。 另附上详细检测结果。 落款是华兴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 赵医生拿出那份厚达十页的检测报告,坐到电脑前,将它与导师gordon发来的药品数据仔细一一对比,果然发现与美国原装的“依努蒂尼”有较大的出入。 赵医生一路看下来,越看越冒火,最后他一拳重重捶在了办公桌上! 第二百八十三章 风信子花语 赵医生怒气冲冲的走向院长办公室。 临进办公室之前,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整理了一下白大褂内的西装领带,敲了敲门。 “请进!”门后传出林院长的声音。 林院长正伏案疾书,一丝不苟的头发上,有了几根银白色的发丝,听到脚步声,他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是赵医生,摘下眼镜,看着他:“休假了几日,想通了?” “想通了!”赵医生咬着牙道。 “哦,看样子对我让你不上手术台好好反省的事儿还是没有想通啊!”林院长和霭一笑,以眼神示意:“坐。” 赵医生在林院长办公室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辛博,你是我看重的人才,作为我院的青年骨干重点培养,”林院长看着他,语重心长的道:“你放下美国的高薪厚禄,选择回国,年轻人有你这样的觉悟的并不多,这也是我十分看重你的地方,但是,你怎么能在事业稳步上升的时候,接连出现重大失误呢?上次的医疗失误就不说了,这次你身为主刀医生,居然还戴着金镯子上手术台,这成何体统?能代表明济医院的形象吗?病人看到能对你放心吗?” 看到赵医生一言不发,他又将语气放和缓了一点:“年轻人有虚荣心,追求时尚可以理解,但是作为一个有志向的医生,这样的低级失误着实不应该犯,更何况,”林院长将语速放慢,一字字道:“我十分欣赏你,将来我这个位子还要靠你来接班,正因为如此,我才对你高标准、严要求呀!” 赵医生低头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是我错了,我辜负了林院长的一片苦心!” 林院长宽慰一笑。 “但是,”赵医生抬起头,将手上的一撂材料往林院长的办公桌上一放:“这是我最近收集的关于我的病人白浅予所用药品‘依努蒂尼’的相关材料,请林院长您过目一下!” “哦,怎么了?”林院长重新戴起眼镜,将面前的材料逐一打开,翻阅。 作为曾经赴美国波士顿大学医学院学习的留学生,又曾担任过中国和欧盟生物技术中心主任,林院长只是大致翻阅了一遍,便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他将两分真假药品“依努蒂尼”的成分表拿在手中,手指微微震颤:“这份假药‘依努蒂尼’,就是你的病人白小姐所用的药?” 赵医生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林院长眼中掠过一丝震骇,很快冷静了下来:“我们医院所用的药,都是向国内大型药品生产企业集中招标采购,这个‘依努蒂尼’由于国内市场上并未引进,我特批向美国市场直接购买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微一沉思,打电话给了自己助手:“叫采购部郭主任到我这里来一下!” “好!”那头应道。 过了一会儿,助手回了电话:“院长,郭主任不在,让刘主任到您这儿来可以么?” 刘主任是采购部的副主任。 “好,让他过来。”林院长道。 过了不一会儿,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刘主任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进门就问:“林院长,找我什么事?” 林院长将桌上的两份材料往他面前一推:“你看看!” 刘主任不明所以,赶紧将材料拿了起来,看了几眼,冷汗就流了下来。 “这……”他从口袋掏出手帕,一边擦汗,一边道:“这个药品,由于十分紧急,当时我们确实是向一个美国正规药品销售平台购买的,并且附有*,一切都是走的正规流程。” “你们?”林院长看着他:“你确定购买时你也在现场?” 刘主任支吾了一下,擦了擦汗:“那天我和郭主任正打开那个销售网站,突然我老婆打电话来,说儿子在学校跟同学打架,同学家长找到学校来,闹的不可开交,我……我就临时走开了一下!” “而且,”他连忙为自己开脱:“郭主任也说这个网站购买手续简单,又是直接下单购买,他可以操作完成,叫我放心,我……我就走了。” “我们医院的采购制度,不是要求购买付款时,必须最少两人同时在现场的吗?”林院长严厉的道。 刘主任擦了擦汗,不敢说话。 “去,把购买的*拿来!”林院长道。 刘主任应了一声,赶紧退了出去。 “现在的网络销售平台,能信得过吗?”林院长余怒未消,敲着桌子,向赵医生道:“我的这两个采购主任,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良莠不齐吧,”赵医生双手撑着下巴,皱眉:“虽然国外对药品的监管比较严,但网络平台可以躲过很多检查,这个药品销售公司的网站是否合法还是要看*再下定论。” 正说着,刘主任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院长,*、*……不见了!” “怎么回事?”林院长严厉的目光看向他。 “报销过的*本来都是收在*夹里,按日期编号收好,但是,我和会计小吴刚翻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刘主任喘着气道:“我明明……我明明记得那张*还是郭主任交给我,我去让小吴收好的!” “那郭主任人呢?”林院长质问道。 “不……不知道!”刘主任答道。 林院长想了想,拿起手机,翻开电话簿,找到郭主任的电话,拨通。 那边响了几声之后,才接了起来:“林院长,我是小郭。” “郭主任,”林院长沉声道:“你现在在在哪里?” “我在c城开会啊!”郭主任在电话里道:“年初的时候我跟您提到过今年下半年在c城有个全国医药博览会,您当时就说到时让我去一下的,您还记得么?” “哦……是这样,”林院长抚了一下额头:“我一时给忘了!那等你回来后,马上来我这儿一趟,我有件事情找你。” “好的。”郭主任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林院长放下电话,看向赵医生和刘主任:“是这样,我安排郭主任去c城出差一趟,我给忘了,这件事先放放,等郭主任回来再说。” “好!”刘主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紧应了一声。 赵医生也站起了身来:“等他回来,我也要见他,看他到时候怎么说!”然后走了出去。 林院长看着赵医生的背影,眉头微皱,向刘主任道:“你也先下去吧!” 刘主任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几日后。 一天晚上,白浅予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过来,胃里隐隐作痛,她慢慢睁开眼睛,星光正透过窗子,淡淡的照在她的脸上。 她看了看窗外,万籁俱寂,夜空里的流云丝丝缕缕的飘着,凝神看去,它们在缓缓的移动着,白浅予看了一会儿,翻个身还想继续睡去,却发现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看了看床头桌上静静搁着的笔记本电脑,金属光滑的外壳在星光的照耀下发着幽光,这个夜晚,将思念拉得格外绵长。 白浅予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勉强够过床头桌上的开水瓶,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水,然后将笔记本电脑拿到膝盖上,打开。 笔记本屏幕上腾起的淡淡微光照亮了她的脸,这个夜晚,她多么希望打开的笔记本上能腾出一片白光,将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自由的,没有病痛的,有着卫潇的世界。 哪怕那个世界有很多苦难,无休无止的争斗,步步凶险,可是只要有卫潇在的世界,她就觉得是温暖的,光明的,充满希望的世界。 她真愿意化作一只飞蛾,扑向他所带给她的那一点光亮。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异世书》并没有更新的痕迹,异世界的大门也没有向她打开。 胃里的疼痛却在时时提醒着她,她的人生所将面临的,或许是一片灰暗。自从特效药“依怒蒂尼”引起了她的不良反应,赵医生已经停了她的药,改用了其它的治疗方案,然而她能感觉得到,效果并不理想。 她双手捧着玻璃杯,藉着杯面传来的热气,温暖双手的手心,冰凉的眼泪却不争气的掉落下来,一滴滴的落入杯中。 从来她都很坚强,特别是面对别人的时候,更加如此,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她是多么脆弱,多么想有一个温暖的肩头可以倚靠。 也许她并非那么怕死,她只是更害怕不能在生命结束前,走进那个《异世书》的世界,再看上卫潇一眼,也许只是一眼,她便能安心。 杯中的水渐渐冰凉,白浅予将它放回床头桌,独自倚在床头,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困意在此袭来,再次睡去。 这一晚她睡得十分不安神,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勉强进入梦乡,可是房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又惊醒了过来。 她刚刚睁开眼睛,就见赵医生抱着一大捧白色的美丽花束走了进来,衬上雪白的白大褂,和肩头的晨晖,如同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使般。 白浅予揉了揉眼睛,惊讶的看着他。 “怎么,看见我送花,不习惯?”赵医生仍然是一贯的高冷语气。 “嗯。”白浅予十分迅速的应了一声。 赵医生却蓦的咧开嘴笑了起来,自己在房中找了个空玻璃瓶,将花插上,放在白浅予的床头,调整了一下角度:“怎么样,这花好不好看?” 白浅予还没睡醒,头脑有些发懵,便点了点头。 “这态度可有些敷衍,”赵医生在她床头坐了下来,看着她:“让我看看,眼窝深陷,眼睛发红,脸色憔悴——你该不会是,昨天晚上哭过了吧?” 白浅予被这准确无误的猜测吓醒了一半,连忙道:“没有。” 可是一出口,却发现有些浓重的鼻音。 “你还真不善于说谎。”赵医生真心的叹了口气。 他注视着她:“是不是不相信我能治好你?” “不是。”白浅予摇了摇头。 赵医生十分同情的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我确定你真的十分不善于说谎。” “这让我感觉很难受,”赵医生将目光移向一边:“我的病人对我缺乏足够的信任。” 不待白浅予辩解,他将手指着床头的白色花朵:“认不认识这是什么花?” 白浅予看了一眼,犹犹豫豫道:“百合?” 赵医生“噗”的一笑:“我确定了,我的病人不但是个树盲,还是个花盲,”他指着那长的象风铃一样的雪白花朵,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晶莹剔透:“这是风信子,传说中,女神维纳斯喜欢收集风信子花瓣上的露水,使她的肌肤更光滑漂亮。风信子的花期过后,若要再开花,需要剪掉之前奄奄一息的花朵,所以,”他将头扭向白浅予,看着她:“风信子也代表重生,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他将手握住白浅予搁在床边的右手:“相信我,忘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重新……开始?”白浅予还没会过神来。 “别想多了,”赵医生一笑:“我是说,我们作为医生和病人的关系,重新开始,——从今天起,我将为你起用新的治疗方案,请相信我!” 他深黑的眸中是凝重的真诚。 白浅予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所以,风信子的花语是——忘记与重生。 其实,它还有另一重花语,是,浓情与倾慕。 第二百八十四章 同学聊天群 赵医生将白浅予的用药重新换过,最重要的是,“依努蒂尼”重新回到了她的用药方案中。 “依努蒂尼”是赵医生亲手交到她手上的。 白浅予看着手心白色的“依努蒂尼”胶囊,上面用墨汁标记着“ibr140mg”,这熟悉的药竟让她不由自主的有些后怕,那种恶心呕吐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还吃这个药吗?”她抬起头,惴惴不安的看着赵医生。 “吃。”赵医生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她:“相信我,这次你不会再有上次那些不良反应了!” “为什么?”白浅予问道。 “因为我会魔术呀!”赵医生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把这种药变得对你一点儿副作用都没有。” 白浅予撇了撇嘴:“你真的会魔术,为什么不直接把我的病变好?” 话虽如此,她还是拿起水杯,将药就着清水咽了下去。 赵医生脸上泛起一个清亮的笑魇,因为她这种对他毫不犹疑的信任。 白浅予吃完药,想起了一件事:“这药让送药的小护士送来就好了,怎么还要你这位主治大人亲力亲为?” “因为我要亲自监督你吃药,这药最好不要一天中断,”赵医生笑了笑:“我对病人要求一向很严格。” “哦,好的吧。”白浅予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 果然,这之后的几天,白浅予每天吃一颗“依努蒂尼”,完全没有出现上次那样大的不良反应,反而明显感到胃一天天的好起了来,胃口也开始变好,有时竟然还会觉得医院附近外卖的饭菜吃不饱。 赵医生每天都会带上一束新鲜的风信子过来,将瓶中有些枯萎的风信子换掉,当他换到第七天的时候,白浅予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所以第七天,赵医生除了带上一束风信子,还额外带了一只标着“m”的红色小纸盒。 白浅予一看到红色小纸盒上那熟悉的标志,马上大呼了一声:“哦,这是给我的吗?!” 赵医生笑着递了上去,白浅予马上打开纸盒,里面是一对炸得油酥金黄的烤鸡翅。 白浅予拿起一根,刚想咬上一口,又停了下来,举着它,犹犹豫豫的看着赵医生:“这,确定是给我的吗?” “馋猫。”赵医生笑着说了一句,点头:“放心吃吧,这是对你这几天表现良好的奖励。” 白浅予一口咬下,果然觉得鸡翅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多汁,她在嘴里咀嚼回味着,终于咽了下去,长呼一口气:“终于吃到烤鸡翅了!你不知道好长时间不吃,我是有多想念它!” “知道。”赵医生答了一句:“你做梦都在喊‘服务员,烤鸡翅,再给我来一对!’” “我有吗?”白浅予惊疑的看着赵医生:“再说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赵医生面不改色的答了一句,俯下身来,将一只手撑在床头,看着白浅予:“关键是那个‘再’字,你为什么会说‘再’?” 白浅予被赵医生问得张口结舌,完全忽略了思考他为什么会听到她说梦话这个问题。 “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赵医生抬起身来,轻描淡写的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吃到鸡翅,每一口都无比珍贵,好好珍惜吧!” 白浅予手里举着咬了两口的烤鸡翅,看着赵医生,忽然觉得他的头上长出两个恶魔的角来。 “你真该下地狱!”她撇了撇嘴。 “胡说,我这么善良又有底线的医生,一定上天堂。”赵医生面不改色。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窗口,倚在窗边翻看手机微信。 因为晚上有一个大学同学聚餐,所以赵医生点开大学同学的微信群,看一下他们商量的时间和地点。 平常,赵医生是几乎不怎么看这个同学群的,因为忙的缘故,而且同学群,由最开始建立时大家的热烈相聚,追忆往昔,重拾同窗之情,也渐渐变成了聊天吹水,工作、房子、车子和时事热点,再加上抢红包,女同学们聚在一起都喜欢晒娃、晒美食、晒旅游照晒新买的包包,等等。 不过,同学情毕竟是最纯洁、真挚的,大家如今走上社会,各奔东西,褪去了当初的青涩与懵懂,少了职场上的恭维和谨慎,变得坦诚而率真,无所顾忌地谈天说地。年少时的同窗情谊在经历岁月洗礼之后重逢,就如同一杯陈年佳酿,愈发悠远而绵长。 同学群由昔年的班长牵头,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搞个聚会,基金则是由同学筹集,每人出3000元,班长还规定,如果有同学连续两次聚会不到,便要罚款200元,由于都是医生职业的缘故,好几个同学都挨过罚,直呼“好冤!我们是为了病人奉献的群体”,而赵医生是罚得最多的一个,都已经被连续罚了1200元,被大家调侃为“最忙而且最有钱的一个”。 所以当这次赵医生表示要来参加的时候,同学群立即炸开了锅,今天的主题居然是围绕着赵医生进行—— “哎,你们知道吗?听班长说,赵医生这次要来参加聚会呢!”男同学a是个大广播。 “啊是吗?!我们当年的赵男神终于要来了啊,都别拦着我,容许我晕倒一会会儿!”女同学b用夸张的语气叫道。 男同学c立即用酸酸的语气道:“b,我当年长得也不差啊,怎么就没见你用正眼看我一下?不是说,女生都喜欢长得坏坏的男人吗?” b立即反驳:“我们女生是喜欢长得坏坏的男人,可不是喜欢象你那样长坏了的男人!” 好几个同学立刻冒出头来发各种“哈哈”捧腹大笑的表情。 c做了一个无可奈何脸,叹气道:“b,我当年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哎!” b翻了一个白眼。 女同学d道:“咱们女生当年喜欢赵辛博,可不仅仅是因为他长的帅,而是因为他长的帅,还很优秀!” 女同学e附和道:“就是就是!赵男神可是咱班当年的学霸!” 男同学f很诚实的点了点头:“还真是!想当年,咱们班那个教‘分子免疫学’的雷老师真是相当严格,每次出的题目让我们头痛死,全班就辛博的答案能让他满意,到后来,我们全班男生就把辛博的作业当标答,每次都抄他的。” 男同学g一本正经的道:“我们不是抄作业,我们只是答案的搬运工!” 好几个男同学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赢得了女同学们的一致鄙视:“从未见过如咱班男生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男同学f继续道:“后来有一回,辛博专业课考了98分,比第二名整整高出了15分!我向辛博请教道:‘怎样才能考98分?’辛博就回了我一句:‘少做一道填空题。’” 他顿了顿,接下来又打出一句:“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底下好几个同学接连打出:“……” “……” “……” “……” 还有个同学打道:“楼下请保持队形!” “……” “……” 然后性子活泼的男同学g跳出来道:“f,不是我说你,就你那智商,跟辛博还是很有差距的!” f很实诚的问道:“真的吗?” g煞有介事的道:“那我来考你道题,说,米线店里的米线分好几种,普通的10元,而过桥米线却要28元,问,为什么?” f愣了一愣,发了个带问号的表情。 然后就看到下面弹出一行回答:“因为要收过桥费。” 大家一看到那个“柳叶刀”的头像,顿时沸腾了:“赵医生!你终于冒泡了!” “赵医生,么么哒,人家好想你哦!” “得了吧,你都一生了娃的半老徐娘,还装小姑娘卖萌。”下面一男生调笑道。 先前那女同学回了一句:“呸!老娘我一口口水喷死你!” 男同学做了个害怕的表情:“好怕怕!你怎么对辛博就这么温柔,对我就这么粗暴?” 那女同学做了个傲娇的表情:“老娘可以粗暴可以温柔,时而女神时而女汉子,那要看对谁!” 男同学嘿嘿笑道:“其实主要是看颜值吧!” 女同学b道:“你真相了!” 女同学d发了一个手枪的表情,艾特先前那个男同学:“去死!你知道的太多了!” 男同学c做了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我们这些长的丑的就该去死吗?为什么全班女生当年都喜欢赵辛博,没有一个人喜欢我?” 赵医生看着手机,回复了一句:“人要长的有个性,那才真的帅。” c立刻如打了鸡血般,道:“看见没,看见没,辛博都说长的有个性才是真的帅,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就长的很有个性!” 女同学b立刻道:“确实,经赵男神这么一说,我忽然发现c你确实长的是蛮帅,真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啊!” c得意了起来:“b,你终于看见我的好了!” b道:“我想多吹捧下你会令你开心一整天的,但这事儿我不能常做,因为妈妈说了,常说谎是不好的!” c发了一张被雷焦了的脸。 好几个同学哈哈大笑起来,说:“b,你对c的心,还真是永远不死啊!” 纷纷奉劝他:“b,人丑就要多读书,你还是应该再多读几年书,象辛博那样去国外念个博士什么的,说不定回来后,c就能看上你了!” 这时男同学g插了进来道:“辛博,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咱班那么多女同学喜欢你,你却没有谈一个女朋友?还是……你跟很多女生保持暖昧,是为了保留无数备胎?” 这个问题也正是大家想问的,很多女同学纷纷道:“对呀,这也是我们想问的,赵辛博你这么优秀,为什么还是单身呢?” 下面男同学也纷纷凑热闹,打出:“+1” “+1” “+1” “+1” 过了一会儿,只见赵医生打出一行字:“备胎无数,暧昧不断,这不能说明很优秀,只能说明很廉价还很百搭。” 女同学们纷纷鼓掌叫好:“赵辛博这样守身如玉的男神才是我们最喜欢的!” “辛博我依然爱你!” “表白男神!” “比心!” 赵医生手指一动,又打出一行字:“优秀的男人通常极容易单身,这点,请群里已有女朋友或已婚的男同学不要嫉妒我,因为,”他慢悠悠的又打出几个字:“我说的是事实。” “抗议!” “赵辛博出了趟国,比以前更毒舌了!” “建议踢了辛博出群,不要让他再得瑟了!” “班长,踢人!” 群里好几个有女朋友或已婚的男同学叫了起来。 然后有人叫:“班长,班长人呢?” 他们发现聊得正热闹的时候,平常经常负责主持大局的班长却不在。 有人道:“班长最老谋深算,班长难道潜水了,在偷偷看我们笑话?” “也许班长是先藏在暗处,等我们大家招都出得差不多了,他再浮出水面,给赵辛博致命一击!要知道,以前学校搞辩论大赛班长pk经常输给赵辛博,他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找机会报仇!” “有道理!”好几个男同学附和道。 “有道理个p!”班长大人终于慢悠悠的浮出水面。 第二百八十五章 匆匆那年 “给班长大人请安!” “班长大人,小的给您捶腿,递烟!” 群里一片谄媚的表情。 “班长大人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太阳快落山了才露面,还准不准备晚上的聚会了?”有人问道。 “那还用说,班长大人现在已然是省卫生厅药物管理处处长,自然是公务繁忙,一准中午出去腐败了!”另一个男同学笑道。 好几个男生叫了起来:“班长,罩我、罩我!” 并配上嗲嗲的表情。 女同学齐齐送上呕吐不止的表情。 班长果然象是刚腐败过的样子,好一会儿才打出字来:“酒……喝多了,犯晕。” “看见了吧?”先前说他腐败过的男同学得意的大笑。 班长手指往手机上戳了戳,又划出几个字:“胡说!现在管的严,中午吃饭规定不能喝酒,老子中午请老丈人和丈母娘喝酒,才喝高了。” “哦!”群里顿时一片同情声:“要讨好会喝酒的老丈人可不容易,他一端杯你就得干。” “班长夫人的老家是东北的吧,据说东北人喝酒都不用就菜的。” “是啊!”班长苦着脸道:“老爷子每天早中晚三顿都喝,茶杯那么大的杯子,弄点儿花生米就能整两杯。” 男同学们一片感同身受的明了表情。 “关键是,”班长大倒苦水:“不但老爷子能喝,丈母娘也能陪上几杯,这轮番大战下来,没有老婆扶着,我都走不到尚足堂了!” “尚足堂?”有人道:“那不是洗脚的地方吗?” “是呀,”班长道:“老婆大人看我实在顶不住了,就破例开恩带我去洗个脚发发酒气。” “班长夫人真贤惠!” “羡慕班长大人老婆!” “本群的女同学们都学着点儿!” 群里的男同学赶紧纷纷刷屏。 “哟,这是给我们立g吗?”女同学们纷纷反唇相讥:“你们先学学班长大人那舍身伺候老丈人丈母娘的劲儿吧!” “就是就是!”女同学们纷纷附和。 一场性别大战即将开战,班长却又没了声儿。 有人着急了起来:“班长,班长,快出来管管事儿!” 过了一会儿,只见班长冒出头来,悠悠打出了一行字:“从猴子变成人需要成千上万年,从人变回猴子只用一瓶酒。” 有人立刻回道:“班长大人,你是说你变成猴子了?” 下面马上有几个女同学叫道:“班长,我要跟你生猴子!” 班长很严肃的回了一句:“跟我没机会了,你们赶快表白赵辛博,还有机会!” 立刻大家都一排的打下来:“辛博,我要跟你生猴子!” “生好多好多猴子!” 有人问那个当年狂喜欢赵辛博的女同学b:“b,当年你那么喜欢赵辛博,说这辈子要是能做他女朋友就满足了,怎么没见你表白啊?” b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不表白还可以跟赵辛博继续做朋友,表白了就没戏了啊!” 下边女同学纷纷道:“+1” “+1” “+1” “+1” “+1” “+1” b继续翻了个白眼,道:“不表白我跟赵辛博还可以做朋友,做朋友就可以借钱,借了钱再去表白,然后被拒绝了变成陌生人,那么我就不用还钱了!” b机智幽默的话语引得大家一阵大笑。 女同学d感叹道:“想当年,我也是个痴情种子,对赵辛博同学痴情一片,结果……下了场雨,我这颗还没萌芽的小种子就淹死了!” 这时,群里有同学率先打出了“匆匆那年”的歌词: ******* 匆匆那年我们究竟说了几遍再见之后再拖延 可惜谁有没有爱过不是一场七情上面的雄辩 匆匆那年我们一时匆忙撂下难以承受的诺言 只有等别人兑现 不怪那吻痕还没积累成茧 拥抱着冬眠也没能羽化再成仙 不怪这一段情没空反复再排练 是岁月宽容恩赐反悔的时间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就像那年匆促刻下永远一起那样美丽的谣言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别太快冰释前嫌 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 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 ******* 同学群一时安静下来,大家静静的看着屏幕上整屏的歌词,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是啊,那样懵懂无知的青春少年,那样羞涩情窦初开的爱恋,那些藏在心底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那些也许永远也无法完成的誓言,那些永远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有个女同学发了段语音,用清澈的嗓音清唱了一段: “不怪每一个人没能完整爱一遍 是岁月善意落下残缺的悬念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就像那年匆促刻下永远一起那样美丽的谣言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别太快冰释前嫌 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 我们要互相亏欠 我们要藕断丝连” ******* 同学们纷纷在底下鼓掌。 只有一个人打破了这怀旧的气氛:“嘿,你们猜我看见谁了?”后面加上好几个大大的惊叹号。 大家一看,又是好久不露面疑似醉过去的班长。 男同学g笑道:“不会是赵辛博吧?” 班长道:“就是赵辛博” 下面男女同学发了一大片的“哇哇”声,说:“难道没见你俩说话!” 班长又慢悠悠的打出后面几个字:“的同事!” 男同学f抗议道:“班长,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儿!” 男同学g疑惑道:“班长,你怎么连赵辛博的同事都认识?” 班长发了个鬼脸:“有次我跟他这同事开同一个药品监督会议,就认识了,说起来,他的这位同学长的,真是令人一见难忘啊!” 女同学们纷纷来了兴趣,问道:“赵辛博的同事,是跟他长的一样帅吗?” 班长一本正经的道:“不是。他的同事啊,脸长的坑坑洼洼,好象月球表面,一准是青春痘分泌旺盛的后遗症,所以我就立刻记住他了!” “哇!”女同学们纷纷表示遗憾:“还以为帅哥的同事也是帅哥呢!” 班长道:“他虽然不帅,可是他身边的小姑娘看上去挺漂亮的!” “你确定他是我同事?”赵医生插进来一句。 “当然!”班长十分肯定的打出一句:“他俩一边走,他身边那小姑娘还一边问他:‘郭主任最近有没有想我呀?’你那同事就回答说:‘宝贝儿,当然想!都快想死我了!你看,红豆不长南国,都长我脸上了,真相思!’这哪还能错,就是你那个脸长得象月球表面的同事!” “啧啧!这状况一看就不是带夫人去洗脚啊,不会是包的小三吧?”男同学g反应很快。 “也未必是小三,也可能是小四小五,”男同学b一副颇有研究的样子:“现在有些女人,已经升级换代了,不愿意做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却愿意跟男人谈谈情说说爱,顺便换男人掏腰包给自己买包买车买首饰,双方没有责任没有承诺,随时都可以分手。” “b,你研究得很深入啊!” “貌似很有实践经验啊!” 女同学们纷纷一片嘲讽声。 b连忙解释:“我哪有?咱们当医生的,一天到晚比骡子累,比蚂蚁忙,比鸡起的早,比狗睡的晚,我哪里玩得起啊?” 底下同学们一片附和,纷纷感叹医生这个职业真的是太忙了,有老婆的还好,没有对象的连谈个对象都没时间。 赵医生突然打出一句:“今天晚上的聚会我不参加了,200元罚款我先交上。” 然后班长的微信“叮咚”一声,收到赵医生转帐来的200元。 “赵医生又不来聚会了啊!”女同学b率先发出失望的叹息。 “马上就快到7点了啊,赵医生怎么临时变卦,是不是有什么事?”很少说话的女同学e关切的问了一句。 “赵医生,你这种情况我们要提出严肃批评!”男同学g调侃道。 “对不起!我也很希望和同学们聚聚,下次了!” 赵医生发了一句,就下了线。 剩下群里一片哀叹:“辛博又放咱们的鸽子了!” “赵辛博这个鸽子王!” “他说的下次还真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最后班长总结了一句:“赵辛博同学是成心给咱们班的聚会基金做贡献的,象他这样不吃饭只交钱的同学咱们要好好表扬!” 赵辛博将手机收起,急匆匆的往门外走去。 这时清洁阿姨恰好走进来打扫卫生,见状打了个招呼,赵辛博说了句:“阿姨,打扫完了记得关好门。”就脚步匆匆的走了过去。 临到白浅予病房门前,他往里望了望,脚步略停了停。 这时一个人忽然从里面冲出,一拳打在他胸口,赵医生不由自主的一个踉跄,立刻本能的一拳回击了回去! 那人被打得倒退一步,冲上前来,左手抓住赵医生白大褂的衣领,右手高高举起,手里拿着那只“依努蒂尼”的药瓶子:“你就给浅予吃这个?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上次的药物感染害得浅予还不够?!” 赵医生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苏琅。 苏琅气愤不已:“只要能治好浅予,药多贵都没有关系,但是你治好病了吗,赵医生?你难道就是靠着开天价药拿高额回扣,完全不顾病人的死活了吗?!” 第二百八十六章 欠条 白浅予已经从房内冲了过来,拦住苏琅:“苏琅,有话好好说!” 苏琅这才将手放了下来。 赵医生整了整白大褂,沉声道:“这个药,跟原来的不同,是我让我哈佛医学院的博士导师从美国专门寄过来的,我看过了所有的数据和报告,它的显效率非常高,并且不会出现象上次那样的药物感染!” “你说是从美国寄来的就是从美国寄来的,我凭什么相信你?”苏琅一脸怀疑。 正在这时,打扫赵医生办公室的那个清洁工阿姨手里拎着一个纸箱,从后面匆匆跑了上来:“赵医生,这个纸箱我可以拿走吗?” 赵医生点了点头:“可以拿走。” 苏琅眼尖,看了那个纸箱一眼,只见纸箱上还留有快递单的复印件,用的是美国本土几乎最快的快递ups,地址果然是在波士顿市区,寄件人写的是gordon,并特别备注为药品“依努蒂尼”,保值金额15万美金。 清洁工阿姨道了声谢,拿着那个箱子正要走,却被苏琅拦住。 苏琅指着那个箱子:“赵医生你这是怎么回事?医院里采购药品不走正规流程,而是让你这个医生随便购买,顺便可以吃高额回扣吗?” 赵医生看了白浅予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琅将手里那只“依努蒂尼”的药瓶猛的一下扔到地上:“赵医生,这件事你今天非得给我解释清楚!你不解释清楚的话,我是不会让浅予吃这个药的!” “苏琅……”白浅予刚刚张了张嘴,便被苏琅打断:“你不要替赵医生说话,这纸箱可是明济医院的医生私自买药的证据,这事让他自己说清楚!” 他握了握拳头,瞪着赵医生,一副随时准备揍人的模样。 赵医生沉默了一下,终于开口:“这药是我私人跟我的导师购买的,并没有收费。”他看着惊讶的苏琅和白浅予:“你们可以去收费窗口查,这药不在你们的药品清单上。” 苏琅看着赵医生,握紧的手指一根根松开,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你有那么好心?”他一脸狐疑的看着他:“15万美金,可不是笔小数目。” 赵医生看了白浅予一眼:“上次白小姐药物感染的事,我十分抱歉,是我身为主治医生的失误和责任,所以这次,我想用我的行为,为白小姐作出补偿。” “可……可是,”白浅予仍然在震惊中没有回复过来:“那次的药物感染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你不应该承担全部责任,更不必……” 赵医生打断了她的话:“我有责任,上次我失查了,我不知道上次给你用的‘依努蒂尼’进货渠道并不正规,我怀疑是假药。” “假药?!”白浅予吃了一惊。 苏琅忽然扭头向楼层的电梯口走了过去。 “你要去哪儿?”白浅予在他背后叫道。 “我去下林院长办公室!”苏琅头也不回的道。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电梯中。 等他走了,白浅予才看向赵医生:“赵医生,你为什么要私人替我买药?” 赵医生耸了耸肩:“我已经说过了,作为补偿。” “作为补偿也用不了这么多,”白浅予认真的道:“15万美金,约合人民币90万元,你购买的是‘依努蒂尼’一年的量。” “我认为,”赵医生也认真了起来:“一年左右的时间,用‘依努蒂尼’配合我的治疗方案,应该可以使你的病情大致好转。” “好吧,”白浅予道:“我接受你的治疗方案,你跟我来!” 赵医生好奇的跟着她走进病房内。 只见白浅予从床头桌上拿起一支铅笔,找了一张废弃的收据,在背面写上“欠条:今白浅予欠赵辛博医生15万美金,还款时以当时美金折合人民币的汇率用人民币偿还。签名:白浅予。” 她掏出手机,对着欠条拍了一下,将欠条交给赵医生。 赵医生接过欠条,看了一眼:“白小姐,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的笔迹,客观的说,很不错,字迹清秀,跟我对你的印象一样。” “重点是,这是一张欠条。”白浅予板着脸道:“赵医生,请您关注重点好吗?” 赵医生笑了笑,将欠条随手一撕,扔在了地上:“白小姐,也请您注意重点,这药是我买给你的,不是借给你的。” 白浅予此时心里尽管感动的想哭,表面上却还是很故作镇定的道:“但我不能接受,这太贵重了!” 她拿起手机,在手机上划了两下,赵医生的手机“叮咚”一响,显示有条微信进来。 赵医生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那张欠条的照片。 他随手点了删除。 收起了手机。 转身往房门外走去。 白浅予连忙在他身后喊住他:“赵医生!” 赵医生回过身:“白小姐,抱歉,我这会儿还有点儿急事,欠条的事我们回来再说可以吗?”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门外走去。 “赵医生,你这是要耍赖吗?”跟赵医生相处时间长了,白浅予很快就看穿了赵医生“走为上”的伎俩。 她连忙追了上去。 明济医院的院长办公室。 林万钧院长正在审视一份报告,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林院长抬起头来,看见进来的是苏琅,微笑了一下:“我正有事要跟你谈。”手上的钢笔飞快的报告上填写了审核意见,签了字,然后交给站在桌前的一名男助理:“把这份报告交给采购部的刘主任。” 助理应了一声,拿着报告退了出去。 林院长笑眯眯的看着苏琅,示意道:“坐。” 苏琅的面色有些阴沉,却没有说话,走上前来,在林院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林院长却恍若未觉,从椅子上起身,在一旁的茶几上倒了杯茶,放到苏琅面前:“武夷山的母树大红袍,尝尝。” 苏琅端起茶杯,见天青色的茶杯如一朵花瓣般,映衬着杯中盛的红色茶汤,愈发显得汤色润亮剔透,他手中转动了一下那只茶杯:“师兄这是在考我的眼力?”顿了一顿,道:“若是我没有看错,我手中这只茶杯,当是台湾的晓芳窑。” 林院长一笑:“哦?有眼力!何以见得?” 苏琅道:“晓芳窑是台湾名窑,以仿古瓷闻名,其品质在台湾至今无人能出其右。”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只茶杯:“这只花瓣杯,仿的是宋汝窑瓷,这种在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名瓷,充分体现出北宋皇室特殊的审美观,追求的是‘雨过天青云破处’的玄妙颜色,其釉色温润如玉,杯内分布着若隐若现、大小不规则的冰裂纹,是晓芳窑最成功的作品。” 林院长在苏琅肩头拍了拍:“苏琅,你是水木大学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对于艺术作品却也有着这么高的鉴赏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可小瞧!” 苏琅面色淡淡:“哪里,我只是对历史比较感兴趣而已。” “这只晓芳窑的茶杯虽然名贵,”他接着道:“但却还远远比不上这杯茶的价值。” 林院长目光一亮,道:“说来看看。” 苏琅沉住了气,道:“大红袍虽然是名茶,却也还不算稀奇,稀奇就稀奇在这杯茶的茶叶是从福建九龙山上的大红袍母树上摘取的,而大红袍母树,现今存活的仅剩三棵,被列入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2005年的武夷山茶文化节,20克母树大红袍被拍卖出20.8万元的天价,相当于一公斤卖到1040万元,而就在今年2月份的拍卖会上,这三棵母树的茶寮的三年经营权又被北岩茶厂以906万元拍下,史上最贵已不足表述,因为它早已无价。” “苏琅,难怪‘龙泉’这么看重你,你果然很不一般!”林院长由衷的赞叹。 苏琅面色一正:“林师兄,今天我到你这里来,可不是专门只为了喝一杯茶来的。” “哦?”林院长似乎早有所料,不动声色的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苏琅将茶杯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搁:“林师兄,我想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在你的‘明济医院’会出现假药事件?那些售价近乎天价的假药——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盯着林院长,镜片后的一双眼睛,闪着灼灼光芒。 “哦,苏琅,你是为这个来的呀!”林院长点了点头,神情沉重:“在我堂堂的明济医院竟然出现假药,我这个院长的确难辞其咎,不过,此事我正在着手调查中,一定会给你和你那位白小姐一个交代!” 苏琅道:“那就多谢林师兄了!” “哪里,”林院长和颜悦色的笑了起来:“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职责,何况又关系到我小师弟的终身幸福,我自然会加倍重视了!” 苏琅感激道:“这件事情若是能查个水落石出,苏琅他日必定重谢!” 林院长笑道:“将来你和白小姐的喜宴上,要是不嫌我叨扰上一杯喜酒,那就是你们的重谢了!” 苏琅也是一笑:“那是一定!” 第二百八十七章 债务问题 苏琅话锋一转:“林师兄有没有觉得,这次的事件,跟采购部的郭主任有很大关系?” 林院长皱起了眉头,微微思索了一下:“事情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们还是宜暂时保持谨慎的态度,更何况,郭主任还在c城出差,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那林师兄知不知道一个叫做‘九州亿辰’的网络销售平台?”苏琅转移了话题。 “‘九州亿辰’?”林院长摇了摇头:“没有听说,苏琅,你的意思是?” 苏琅道:“我怀疑这次的假药事件,可能跟这个巨大的国际医药网络销售平台有关。” 林院长凝视着他:“看来你知道些什么,不妨说得更仔细些!” 苏琅道:“我曾经接到过‘龙泉’的指令,要我调查这个网站,于是我用黑客手段入侵了‘九州亿辰医院有限公司官方网站’,这家网站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正规,法人资质、鉴定证书、网络备案一应俱全,甚至还有政府组织和权威专家的大力推荐,可是很不幸,我入侵的是它的后台,在后台的代码中,我看到了它隐藏的黑链。” “黑链?”林院长皱了皱眉。 “所谓黑链,”苏琅解释道:“就是它的网页上并不显示出来,一般用户即使登录了网站也看不到链接页面,”他顿了顿,接着道:“只有当用户拥有网站分配的用户名和密码登录时,才能看到这个隐蔽链接。” “我用了两分钟的时间,写了一段代码,把它嵌入网站的代码中,就直接破解了它的黑链,”苏琅道:“它是一个交易入口,当我从它进入交易页面,我看到的是,大量的处方药的交易记录,我们都知道,处方药的销售目前在国内是违法的。” 林院长目光深沉了起来:“此外?” “此外,”苏琅道:“这些交易的交易额巨大,动辄以几十万、几百万人民币计,虽然我对医药并不是很懂,但以一个计算机专业人士的眼光来看,这么大额的交易需要用黑链来进行,那么只能说明,这交易中必然存在着巨大的陷阱。” 等他说完,林院长缓缓的点了点头,身体往沙发的后背上一靠:“你怀疑——郭主任所采购的假药与这个网站有关?” 苏琅点了点头:“可惜,这个网站里所有的交易都是采用代号进行,我根本无法看出郭主任是否在上面进行了交易,所以,”他话锋一转:“我们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拿到那张写有购买公司名称的‘依努蒂尼’采购*!” 林院长的眉头深深皱起。 “但是,那张*不见了。” “什么?!”苏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见了?” “苏琅,别激动!”林院长安慰道:“郭主任马上就回来了,这件事很快就会弄得明明白白!” 正在这时,林院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按下了接听键,“喂”了一声。 那头说了几句话,林院长语气严厉的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随即挂断了电话。 手机不一会儿又响了起来。 林院长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 苏琅见状道:“林师兄还有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打扰!” “也好,”林院长站起身来,无奈:“这些下属,也是不让人省心,什么事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请示,我一再跟他们说,我需要的,是独当一面的人才!” “医院事务繁杂,总是免不了的。”苏琅客气了一句,告辞而去。 林院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才“喂”的一声,接起了电话。 赵医生走到住院部楼下的停车场,发动了车子。 眼前忽然跳出一个身穿浅灰色毛衣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赵医生无奈的停下了发动机,将驾驶座副座的车门打开。 白浅予弯腰钻了进来,一脸胜利的表情。 赵医生将手放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她:“我说白小姐,你追上了我,我就接受你的欠条了?” 白浅予刚才跑得气喘吁吁,这时一边喘气一边道:“那我不管,总之这次我如果放走了你,下次你就更加不认帐了!” 赵医生脸上蓦的浮现出一丝笑靥:“你心里只要记住,我是你的债主就好了。” 白浅予想了一下,苦着脸道:“我最近几个月都没有上班,工资暂时没发,我可能得很久才能还上你这笔钱……” “那我就长长久久的当你的债主,”赵医生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你不必急着还,说实话,当你债主的感觉挺好的,如果能当上一辈子,那感觉想必不错!” “你……你是说,我要下辈子还吗?”白浅予脑筋一转,期期艾艾的道:“我听说,这辈子欠的,下辈子还的话,会加倍,那……那我就更加还不起了!” 赵医生依旧侧头看着她:“白小姐,我很想知道,前世今生的小说写多了的话,脑子是不是会秀斗了?” “啊?……”白浅予一时没有会过意来。 赵医生脸上忽然端肃了起来,双眼看着前方:“我们生在现实世界,哪有那么多前世,哪有那么多来生,只有好好过好这一世,牢牢抓紧这一世的幸福,才是最要紧的!” “你的意思……还是叫我这辈子还钱啊!”白浅予觉得自己终于get到了他的点:“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会还上的,决不拖欠!” 她掰了掰手指头,算了一下,自己一个月工资8000,加上年终奖,如果扣除生活费,每个月还5000的话,她要还上……150年? 难不成,她要象古人那样,卖身为奴,才能还上这笔债? 她偷偷瞄了一眼赵医生,脸都红了。 “在算你的还款年限?”赵医生虽然没有看她,却仿佛立刻猜到了心里的想法。 白浅予的脸更红了。 “那个……我可不可以,帮你做一些事来还债?” 赵医生扭头看了她一眼:“比方说?” “比方说,我现在陪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我可以给你打下手。”白浅予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如果不太难的话,”她伸出两根指头:“算200元?” “不行!”赵医生斩钉截铁的拒绝。 白浅予弯起了一根手指:“算100元?”她立刻道:“不能再少了!现在工地上搬一天砖最少200元。” “不行!”赵医生还是不容置疑的语气:“白小姐,请你下去!” “为什么?”白浅予道:“我还是有些力气的,我练过瑜伽!” 赵医生这才回过头,看着她。 “瑜伽可以多练,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从今天开始,你每天练一个小时的瑜伽,我会监督。” 白浅予皱了皱眉:“这个也算医生的职责范围?” “算!”赵医生毫不犹豫的回答:“记住不要偷懒喔,我的武道魂里,可是融合了瑜伽的体式和冥想,你骗不了我。” “哦,好的吧。”白浅予勉为其难的回答道,她刚才脑子里确实掠过了一丝用简单体式偷懒的念头。 “练一次就从你的欠债里扣300元。”赵医生道。 “扣300元?”白浅予脑子一迷糊:“好的吧。” 赵医生偷偷一笑。 ——这姑娘果然别的聪明,一见数学就犯晕。 白浅予道:“可是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去?我出都出来了。” “因为,”赵医生目视前方,眉头微皱:“我要去做的事,可能很危险,带着你,我怕到时无法照顾到你。” “那……我更要去了!”白浅予坚持道:“我可不能让我的债主有事!” “你……”赵医生看了她一眼,叹气:“别人还巴不得债主有事呢!” “下车!” “不!” 两个人就在车里对视着。 后面开出一辆车,按了按喇叭:“前面的快开!我车里坐着病人呢!” 两个人一惊,赵医生无奈的发动了车子,开出了医院。 白浅予坐在副驾驶座上,忍不住偷偷的笑了一下。 “笑什么?”赵医生一边开车,目视着前面的路况:“别高兴太早,我到前面的路口,就将你放下来。” “哦……”白浅予忽然皱起了眉,一脸痛苦的样子:“赵医生,我脚疼……好象是,上次脚踝的伤又复发了!” 赵医生没有作声,不置可否。 白浅予左手偷偷在脚踝处用力一掐,“咝”的一声,掐的自己一痛,脚踝处的皮肤都发红了,她指着自己的脚踝:“不信你看!” 赵医生瞟了白浅予的脚踝一眼:“看起来好象真的很痛的样子。” “真的很痛!”白浅予这句话倒不是装的。 “好吧,”赵医生微微一笑,双手打着方向盘:“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带上你了,不过,记住小心些!” “好!”白浅予连忙点头。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呢?”她问。 “找人。”赵医生答道。 “找人?在哪?”白浅予继续问道。 这时宝马放缓了速度,在一座高大气派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那座建筑做得有些大唐遗风般的古意,灰色的砖墙,高高挑起的红灯笼,照亮了一楼匾额上三个金漆的隶书大字: 尚足堂。 “到了。”赵医生停下了车子,和白浅予一起从车里走了出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尚足堂 他们走进大门,里头装修一片金碧辉煌,一位身着大红缎子旗袍的迎宾小姐迎了上来:“先生,小姐,是要足浴吗?我们这里除了传统的泰式,木桶足浴,还有特色项目灵芝香薰水疗、汉方香草、太极排毒清,另外还有一些单项砭石刮痧、刺血疗法等,请问你们要选哪一项?” “不好意思,”赵医生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是你朋友吧?”迎宾小姐做了一个里边请的手势,让到了一边。 赵医生一边往里走,一边拨打了班长的电话。 那头传过来极为嘈杂的背景声,仿佛是在餐厅:“喂!辛博,你有时间过来聚餐了?快快快,我还在鑫天源一楼大厅等人,你现在马上赶过来还来得及!” “不了,”赵医生简短的答道:“班长,你今天下午是在哪里看到我的同事的?” 班长在电话里头愣了一下,才想了起来:“哦,你是说那个‘月球表面’啊,我当时是在二楼205号房间,当时门开着,看着他和一姑娘从门边走过去的。” “好,谢谢班长。”赵医生挂了电话。 然后他和白浅予一起走上二楼,走过205的房间门前时,他便拿起手机,拨通了郭主任的电话,一边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果然响起了手机被拨通的铃声。 赵医生加快了步子,循着铃声往里走去,走到208房间时,铃声清晰的从里面响了起来。 赵医生立刻握住门把手,一把用力推开了房门! 里面的情形霎时令他呆住了。 只见双人房内,靠门边的一张按摩床上,仰面躺着一个男人,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褐色毛毯,那面毯子连他的脸都盖住,只露出微秃的头顶,和身着足浴服的双脚,床尾还有浴盆放过的水印,他的一只手从床边无力的垂落。 另一边的地面上,一个打扮精致的妙龄少女身子缩成一团,紧紧靠着墙壁,双手紧紧的捂着眼睛,一边低低的抽泣着,连鞋子都没穿,露出一双莹白如玉的双足,身边的地面上,有一只香奈儿的单肩小背包。 一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少女立刻将身子缩得更紧,一边恐惧的大声喊道:“别杀我!大哥,求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别怕,”白浅予走了过去,开口:“姑娘,我们不是坏人。” 她的脚步刚刚走进一点儿,那个少女立刻惊慌的将双手乱摇,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可以发誓!” 她叫了一下,忽然停了下来,意识到刚才说话的是个女声,这才将眼睛慢慢睁开,看见白浅予,心情稍微安定了一点,再扭头看看她身旁的赵医生,稍稍放下心来。 白浅予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姑娘,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少女立刻惊惶的尖叫了一声,身体急速的向后面退去。 “别跟她说话,”赵医生道:“她现在还在过度惊吓中,受不了一点点刺激,你现在问也问不出什么。” 他走到床边,将盖住男子的毛毯缓缓掀开。 里面露出的果然是郭主任那场“月球表面”一般坑坑洼洼的脸。 那张脸以前总是红光满面,堆满笑容,如今却变成了一张惨白的脸,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颈上一条薄薄的血线。 白浅予一眼看见,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那个少女受到了影响,立刻颤抖着叫了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是一刀割喉。”赵医生倒显得异常冷静,看着郭主任的尸体:“他临死前似乎是极力挣扎,刚刚想要开口喊救命,却被凶手一刀割喉。” 他的手在郭主任的喉前停留了一下,拨弄了一下伤口的血肉:“一刀毙命,连血都没有流出几滴,凶手应该是职业杀手,下刀又准又狠。” “你……不怕尸体吗?”白浅予仍是不敢靠近,道。 赵医生耸了耸肩:“以前念大学时,我们学解剖学,都要解剖尸体。” “这都什么年代了,凶手还用小刀,他为什么不用枪呢?”白浅予惊魂甫定。 “应该是为了不惊动别的人吧,”赵医生道:“这间尚足堂每个房间紧密相连,隔音效果也不太好,万一枪声一起,所有人都会被惊动,而且,我推测这个凶手一定是平时杀人杀惯了,对自己的刀法很有自信,所以他才选择了用刀。” 他的每一句描述,都激起瘫坐在地上的少女的一阵抽搐和哭泣。 赵医生走了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他刚一开口,那少女立刻条件反射似的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姑娘,”赵医生尽力露出和霭的笑容:“我只是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毕竟赵医生的颜值突破天际,那少女平常也很少看到象他这么帅的男子,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半刻,才止住泪痕,缓缓道:“我……我叫菲儿。” 赵医生点了点头,语声和缓,慢慢的道:“我姓赵,你可以叫我赵医生,这位躺在床上的男子,是我的同事,那么菲儿姑娘,我问你,你们一起在这儿呆多久了?” “呆……”菲儿想了想:“我们进来后,做了一个最贵的灵芝香薰水疗,大约两个钟,也就是两个小时……然后我就换下了自己的足浴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正准备走,但是郭主任说他最近很累,而且还要假装自己出差,不在这个城市,也不方便陪我吃喝玩乐,就想在这儿多躺一会儿,睡一觉,于是他就躺在床上,我就将他的东西收起来,在一边无聊玩手机……” 说到这里,她的双眼瞳孔突然放大,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说不出话来,身体又开始瑟瑟发抖。 赵医生道:“然后就进来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身高1米7左右,或者更高一点儿,穿着一身很普通不起眼的衣服,他脸上蒙着一块黑布,从衣服下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 少女不说话,却忍不住点了点头。 白浅予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说得好象你亲眼看见的一样?” “这个很简单,”赵医生道:“这个凶手敢在光天化日下作案,走近人多眼杂的尚足堂,首先说明了一点,他样貌普通,这样才不容易被人记住,同理,他也会为自己选择作案时的衣服,很普通,没有什么特点的衣服,不是什么大品牌,也不会款式独特或颜色抢眼。” “他一定是在暗处观察了郭主任很久,这才尾随他走了过来,假装一个来这儿的足疗客,或者是来找人的,轻易打发了迎宾员的引领,直到快进门时,他才掏出黑布,将自己的脸蒙上,为的是不让这位陪在郭主任身旁的菲儿姑娘认出来,——这也就说明,他是职业杀手,只完成杀人目标,除非特殊情况,他一般不会伤及无辜,这也是一个职业杀手的修养。” “他的凶器一定不会拿在手上,所以他在进门后,必然会从衣服底下拿出藏好的杀人凶器,刀。” “这……”白浅予听赵医生条分缕析的分析,不禁肃然起敬:“我觉得你真该改行去做刑侦,这样我就可以叫你赵警官了。” 赵医生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脑门:“凡事多动动这儿,才会在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临危不乱,要知道,警察不可能时时刻刻在我们身边的。” 他看着菲儿:“菲儿姑娘,杀手杀了人之后,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菲儿连连摇头:“他没有说,他什么都没有说!” 赵医生道:“不会,我们刚进门时,你一直在喊:‘别杀我!大哥求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这,一定是他曾经威胁过你什么吧?” 菲儿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道:“他一走进门,郭主任就好象马上意识到他是要来杀自己的,立刻说:‘兄弟,别杀我!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那个凶手却好象没听见一样,笔直走到床前,郭主任又说:‘我最近发了一笔大财,五百万!一千万!我全都给你!一千万我买我的这条命行不行?别人出的杀我的价没这么高吧?’” 她一边回忆,一边道:“那个凶手却摇了摇头,举起刀子,郭主任立刻张开嘴要喊救命,却被凶手一刀割喉,那个凶手等杀了他,将刀子在毛毯上蹭了蹭,这才用毛毯将他的脑袋盖上。” 白浅予闻言往床上的毛毯上看去,果见一条淡淡的血印,夹在毛毯褐色的印花中,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然后……”菲儿接着道:“他扭头看向我,我听人说,凶手杀人时,如果旁边的人没有看到,凶手有可能会放过旁边的人,于是我从头到尾一直用手捂住脸的,只是通过指缝偷偷看到了这一切而已。” “我看见他走过来,立刻大哭,求他放过我,说我真的是什么也没看见,然后我听见他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吃了粒什么药,有咽口水的声音,就在我的耳朵边,我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眼睛紧紧的闭着,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门把手‘咔嗒’的一响,我还是不敢动,直等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敢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走了。” 她补充道:“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过这个凶手说过一句话,但是我听到过他哑着噪子咳嗽了几声。” “这个凶手怕说话暴露他的嗓音,”赵医生道:“而且,他噪音沙哑,很可能患有咽炎,时常咳嗽。” 菲儿一想到那个噪音沙哑的杀手,不知怎的,身体又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看向白浅予:“我是不是很胆小?很没用?” 白浅予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背:“没有,作为女孩子,你已经够勇敢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黑色奔驰 菲儿泪眼婆娑的看着白浅予:“我知道,象你这样家世良好的漂亮女孩,是最看不起我们这些出身在底层的女孩子了,我们傍大款,不劳而获……”她可怜巴巴的瞧了赵医生一眼:“你还有这么高富帅的男朋友,可以象个警察一样的保护你,这些,我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 白浅予看了赵医生一眼:“他……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只是我的……” “准男朋友。”赵医生赶快答了一句:“菲儿,如果你肯放弃不劳而获的念头,不把美貌作为自己享受物质的途径,独立一点,勤快一点,你也会拥有很好的人生,相信我,”他看着白浅予:“就象你面前这位姐姐一样,我喜欢的就是她独立、优秀,而且还很善良,最重要的是,她刚刚欠下一笔90万的巨债,还在想方设法的做苦力偿还。”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白浅予。 “真……真的吗?”菲儿怯怯的看了白浅予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赵医生:“赵医生,你可以留个手机给我,以后当我失去勇气的时候,我还可以听听你的鼓励吗?” 赵医生用征询的眼光看了一眼白浅予。 白浅予连忙撇清:“你放心的给,跟我没关系!” 赵医生摸了摸衣服口袋:“今天出门匆忙,没带名片,这样,我写给你吧。”他对菲儿说道,掏出parker钢笔。 菲儿大喜,连忙将右手伸了过来:“就写在我手心吧!” 赵医生在她手上写了个手机号码。 菲儿连忙有些窃喜的将手心握紧。 赵医生在网上查到市公安局的报警电话,报了个警,那边回复马上就到,让他们在原地等一会儿。 他刚放下电话,白浅予忽然捂着胃部轻哼了一声,眉头微皱。 “怎么了?”赵医生问道。 “没什么,”白浅予摇了摇头:“就是有点儿胃疼。” 赵医生看了看手表,指针已指向7点半,恍然大悟:“你这是给饿的,走,我下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我们还是在这儿等等吧!”白浅予道。 “那怎么行?胃病经不起饿,得马上吃东西!”赵医生不由分说的将白浅予连推连拉的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菲儿:“菲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 “不了,我不饿,”菲儿摇了摇头:“再说,警察一会儿就到,我还是在这儿等他们吧!” 赵医生看了一眼床上的尸体:“那……你一个人呆着,不害怕?” 菲儿眼中露出一丝恐惧之色,却迅即摇了摇头:“不害怕!” 这时白浅予又痛哼了一声,赵医生不及多想,对菲儿道:“你小心些,我们很快就回来!”便扶着白浅予走了出去。 他们走出尚足堂,楼下正有一间小小的蛋糕店“樱花雪坊”,赵医生和白浅予走了进去,两个人隔着玻璃窗望着那些漂亮诱人的蛋糕。 “想吃哪个?”赵医生侧头看着白浅予。 “嗯……”白浅予将食指放在唇边,犹豫了起来。 淡奶蓝心,香橙慕斯,提拉米苏,草莓雪域,杏仁班戟……她一下子犹豫了起来。 “馋猫!”赵医生冷不防在她头顶敲了一下:“一看到好吃的胃也不疼了。” 白浅予“啊哟”一声,抬起头来,瞪着他。 这时,身穿条纹衬衣,领间系着红色小蝴蝶结的女服务员走了过来:“要不你们尝尝这款,情迷黑森林,咱们家的招牌,真的很好吃的,平时我们自己都喜欢买来吃呢!” “好,就这款。”赵医生道。 “可是,”白浅予看着那只6寸大的蛋糕:“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啊……” “傻瓜,我们两个人分着吃。”赵医生开始付钱。 “打包吗?”女服务员问道。 “就在这儿吃,再来两杯玫瑰乌龙茶。”赵医生道。 不一会儿,女服务员就将黑森林蛋糕和两杯热饮装到托盘里,并在托盘底部垫上了一张漂亮的广告纸。 赵医生接过,带着白浅予一起在蛋糕店角落里找了个位子坐下。 赵医生将蛋糕和饮料杯子拿出托盘,就看到盘底的广告纸上画着一只大大的黑森林蛋糕,并配上了广告词: ******* 巧克力的汁液 凝固于冷冻的思想 你塑造的诸多形象里 我独倾心于那艘展帆的船 隔着一片喧嚣的大海 步着我无声的爱的苦旅 与浪涛紧紧相随 ******* “很美的诗。”白浅予也在看那首小小的短诗,用叉子吃了一口黑森林蛋糕,入口口感香滑,融合了樱桃的酸、奶油的甜、巧克力的苦和樱桃酒的醇香,味觉层次十分丰富,令人回味。 “真的很好吃耶!”白浅予发出由衷的赞叹,感觉瞬间被治愈。 她拿起托盘上的另一只叉子,递到赵医生手里:“你快尝尝!” 赵医生叉下一小块蛋糕,然后迅速吃掉,面不改色。 “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吃,还是不好吃?”白浅予道。 赵医生看着她。 “白小姐,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吃蛋糕。” “那你还点这么大一只……”白浅予话还没说完,只听赵医生又道:“我只是想跟你吃同一只蛋糕。” 他看似平静的脸上,眼睛里却闪着异样的光辉。 白浅予愣了一下,慢慢放下叉子,嘴里酸甜苦夹杂的味道忽然全部变成苦苦的味道。 “我们走吧!”她站起身来:“我吃饱了。” “真吃饱了?”赵医生收回了目光,也站起身来。 白浅予点了点头。 临出门前,赵医生又给菲儿打包了一只小小的提拉米苏蛋糕,准备带回去。 他们走出蛋糕店的玻璃门,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赵医生眼明手快,一把将白浅予拉过,紧紧抱在怀中,他们的身后,一辆黑色的奔驰贴着赵医生的身体擦过,风速一般向前开去!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感受到对方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声。 过了两秒钟,赵医生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的抱着白浅予,连忙将手松开,理了理她的鬓发:“你没事吧?” “没事。”白浅予摇了摇头:“这辆车子怎么横冲直撞,都冲上人行道了?” 赵医生想了想,忽然面色一变:“不好!” 拔腿便往尚足堂的方向跑去。 白浅予连忙紧紧跟上。 两个人冲上二楼,直接208。 208的房门紧闭,赵医生一把推开房门。 然后他看到了不想看到的画面—— 菲儿扑倒在房间的地面上,两只手往前伸出,似乎用力想要抓住什么。 她的香奈儿小单肩包还是在地面上,不过包包已经打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口红,化妆镜霜,餐巾纸,两只手机。 赵医生脚步沉重,慢慢的走了过去,两手握住菲儿的双肩,将她的身体翻转了过来,菲儿长长的波浪卷发随着向后翻起,露出脖子上的一点红线! 白浅予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还……还是一刀割喉!”她有些颤抖的,指着菲儿脖子上的红线道。 赵医生将菲儿的身体慢慢放回地面:“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凶手应该就在我们之前离开!” 白浅予想起了那辆急冲而至的黑色小轿车:“难道……就是那辆撞向我们的奔驰?它想撞死我们?” 赵医生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很可能凶手就是坐那辆车子离开,以它当时的速度和撞的方向,凶手可能并不是真的想撞死我们,而只是先给出一个警告。” “警告?”白浅予道。 赵医生道:“根据我们之前的分析,凶手并不打算杀菲儿,那么他之所以后面又去而复返,将菲儿杀了,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缓缓站起身来,道:“他一定还没有得到他想得到的某样东西,所以他杀了郭主任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潜伏在暗处,而这个时候,我们正好进来,他从菲儿与我们的对话中,得到了某种信息,所以,在我们离开后,他就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杀了菲儿。” 他目光中现出沉痛之色,一拳捶在墙壁上:“是我疏忽大意了!我怎么没想到,凶手可能并没有走?” “赵医生,”白浅予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事实上,谁也想不到,凶手会在杀了人后,一直隐藏在这附近,再度杀人。” 她看着房间里的两具尸体,心里其实有着说不出的害怕。 虽然在异世界见识了那么多人的死亡,可是这个世界险恶的人心,处处潜藏着的危险,一点儿也不比异世界差。 赵医生靠着墙壁喘了口气,冷静了一下。 “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他看着地面上菲儿的尸体:“凶手再次进来杀人,是他得到了某种信息,必须要杀死菲儿,这种可能性是:一,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二,菲儿在跟我们的对话中说出了他的某些信息,他必须要杀死她。” 白浅予想了想:“对了!菲儿告诉我们,她其实看见了凶手杀人,虽然凶手蒙着面,但是她仍然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凶手是个嗓音沙哑的男人,很可能患有比较严重的咽炎!” 赵医生看着她:“如果这是凶手杀她的理由之一,那也会是他杀我们的理由。” 他忽然走上前来,将白浅予紧紧抱在怀中,语声中满是悔恨:“对不起!……我真不该让你来,把你卷入了这场是非之中,郭主任和菲儿的死,很可能是因为同一件事——‘依努蒂尼’假药事件!” 第二百九十章 手机照片 “这件事情我也想知道,”白浅予缓慢的,然而坚定的道:“‘依努蒂尼’假药事件虽然是发生在我的身上,但也有可能发生在别的病人身上,它会发生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阻止这种假药再去害人!” “白小姐……”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赵医生慢慢放开白浅予,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一定会尽力,为了不让你,和更多的病人受到伤害!我说过,作为医生,我的愿望是,守护他们追求幸福的自由。” “好!我们一起来。”白浅予道。 赵医生微微一笑。 当有一个人站在你的身边,和你共进退,共同面对危险的时候,那么你便不再害怕未知的一切了吧! 白浅予蹲下身,翻检着地上的东西:“这只包凶手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第二次却将它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他一定是在找什么!可是,这些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她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拿起了地上的手机。 一只略小巧的苹果7,手机套是女孩子喜欢的粉粉色。 另一只是苹果7plus,裸露的机身,没用手机套。 “这……象是郭主任的手机啊!”赵医生从白浅予手中拿过7plus,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郭主任的电话。 果然,7plus的手机屏亮了起来,显示出是赵医生的来电。 赵医生挂断了电话。 “凶手如果找的是郭主任的手机,那他为什么没有拿走手机?”他不解道。 “也许,凶手要找的是‘依努蒂尼’的*?”白浅予道。 赵医生蓦的看了她一眼。 “我……说错了什么吗?”白浅予道。 “不!”赵医生边思索边道:“你可能说的很对!凶手本来想找的是*,那张*上留下了贩卖假药公司的线索,本来它只是一张普通的*,但由于我意外发现了医院购买的‘依努蒂尼’是假药,凶手便想将这张*销毁,他到这里来,没有找到*,那也许是因为,郭主任已经将它销毁了!” “如果是郭主任将*销毁的话,”白浅予道:“那说明,他自己本身也参与了假药购买,他事先便知道他所采购的药是假的!” “对!”赵医生点了点头。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寒而栗。 ——采购者本身明知是假药,而依然将它采购,用在病人身上,那对病人的身体将会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甚至威胁生命。 赵医生看了死在足浴床上的同事一眼:“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凶手没有找到*,所以他便潜伏在附近,最后,他从菲儿的口中得到了线索。”白浅予道。 他们同时回想起了菲儿说的话:“……郭主任说他最近很累,而且还要假装自己出差,不在这个城市,也不方便陪我吃喝玩乐,就想在这儿多躺一会儿,睡一觉,于是他就躺在床上,我就将他的东西收起来,在一边无聊玩手机……” “郭主任将他的东西放在了菲儿的包里!”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白浅予在菲儿的香奈儿包里翻了翻,里面再没有什么了。 “只有这个手机。”她再次拿起地上郭主任的手机,来回翻看着。 “如果*被销毁,凶手要找的是什么呢?”赵医生自语着,忽似想到了什么:“还记得你用手机拍的欠条吗?” “记得,”白浅予道:“我拍下来做个备份啊!那样即使欠条被你撕了,我手上还留有一份。” 说到这里,她蓦的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郭主任如果自己销毁了那张*,那么出于某种原因,他很有可能自己会用手机拍下一张照片,留有一份?” 赵医生点点头:“照片一样是很有利的证据,不仅仅是*,也许是别的,一个人如果做了亏心事,一定会想方设法保留一份证据,作为退路。” “郭主任如果在手机里存有如此重要的东西,那么他的手机是一定会设有密码的,而现在这部手机之所以没有密码,只能说明一点,凶手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破解了他的密码!” 白浅予立刻点开了手机上的相册,打开。 相册内一片空白。 “被人删了!”她惊呼道。 “但那更说明,我们的推测合理,相册里原本很可能存有的,就是*的证据!”赵医生沉声道。 “凶手删了相册里所有的照片,却把手机留在了这里?”白浅予道:“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手机拿走,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这只能说明,”赵医生缓缓道:“凶手很自信,他特地留下这个删空了的手机,就是为了给我们,或者是给前来的警察发现的,这跟他开车冲撞我们的意思一样,目的是,警告,或者炫技!” “可是,”白浅予面色凝重了起来:“我觉得凶手的目的,不仅仅是警告,或者炫技那么简单。” “为什么?”赵医生问道。 白浅予点开了相册,在一个叫“赵医生”的相册文件夹下,有一张孤零零的照片。 照片是一个人的手部的特写,手心上写着一串手机号码。 赵医生看了一眼,脸色蓦的变了。 他看的出那是谁的手,也认出了那是谁的手机号。 那是他留在菲儿手心里的手机号。 白浅予握着手机的手颤抖了起来:“那个凶手,他……他这么做的意思,是要杀你吗?”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跌落在地面上。 屏幕上停留在那个手部的特写照片,一串11位数的号码。 一个身高样貌普通、衣着普通,却极为冷血的职业杀手,在现代社会,不用手枪,而只用刀,对自己的杀人很自信,甚至于刻意炫技,因为长期患有严重的咽炎,嗓音沙哑,或者,从他的作案行为判断,更有某种心理变态的倾向。 这样的一个隐形杀手,就潜藏在他们身边,随时会出现。 而他们却失去了所有线索,找不到他的存在,除了所推测的一些特征,他们对他,他背后所属的组织,一无所知。 “赵医生,我……我很害怕!”白浅予身体抑制不住的发抖。 “不要怕,有我在!”赵医生语声沉稳,走上前去,想要抱紧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子,给她一丝安慰。 可是,他却忽然发现,白浅予的身体化作了一道白光,消失了。 他手中只是抱住了一片虚空。 “白小姐、白小姐!”赵医生失声喊道。 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回音。 这时,门外响起了警笛声。 一辆警车停在了楼下。 ******* 天黑得就象是要塌下来。 四野一片荒寂,苍山崩塌,村野摧毁,地面散落着无数从村子里奔跑出来的村民的尸体,大地龟裂,从地底下升起一股股黑烟,直达天际。 白浅予掉落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是直接掉落到了地狱。 她揉了揉脚踝,勉强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满目苍痍,仿佛才刚刚发生过了天地巨变。 方圆百里之内,几乎看不到任何活着的生灵。 在一落到这个异世界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已被九连环戒的“变装”功能自动换成了一身素衣布裙。 她拖动着脚步,沿着一条勉强看的出的小路慢慢的走着,一边展目四顾,卫潇呢?三叶草呢?小狐狸呢? 她落下的地方,不是应该可以与他们会合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沿路都是死去的村民,有的还扛着锄头,有的挎着篮子,似乎准备下地,或者去摘菜,每个人的脸色乌青,仿佛失去了魂灵一般,目光呆滞。 死前的一刹那,他们的脸上还是保持着一脸惊讶的神情,仿佛异变在刹那发生,猝不及防。 如此强大到摧毁天地和生灵的力量,竟然只在刹那发生,那——究竟是如何恐怖的力量? “大伯……大婶!”白浅予一路走,一路叫着,停下来摇晃每个人,试图唤醒某个幸存下来的村民,可是,没有。 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仿佛真的再没有一个活人。 她失望的站起身来,沿着小路往前走去,耳中,只听的到余烬燃烧的声音,仿佛在她来到之前,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她的右足足踝忽的一紧,白浅予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低头看时,只见脚底匍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身旁散落着一只长长的黑布包袱,正伸出一只瘦弱的手,抓住她的足踝。 那男子身上白衣上灰尘斑斑,染了无数血迹,长发散乱,遮住了半张脸,仰起头,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我!求求你……救我!” 那是个书生模样的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生得极其柔弱,仿佛是途经此地,意外遭此变故,奄奄一息。 白浅予连忙蹲下身来,将他上身扶起:“你怎么样?能跟我一起走吗?” 那名男子倚在她怀里,脸朝着她,额上的发丝散开,竟是一副极其俊美的面容,只是目色散乱,嘴唇苍白:“我双腿没有力气……走不动了,姑……姑娘,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我……”他喘了口气:“我还有心愿未完,我不想死在这里!” “姑娘!……”男子颤抖着说完,张开双目,看向白浅予。 他满是尘污的脸上,一双眼眸竟明如秋水,镜子一般纤尘不染,只看了白浅予一眼,白浅予就觉得心中一惊,似乎曾在哪里看见过他一般,一股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 “我救你!”她道:“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那……那多谢姑娘了!”男子松了口气,想要起身拜她,却是浑身无力,挣扎不起,白浅予连忙道:“你受了重伤,不必行此大礼,再说了,上天本有好生之德,我救你,也只是顺应上天之意,你不必谢我。” “上天……有好生之德?”男子墨色的眉微微一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上天若有好生之德,便不会……不会造成如此天崩地裂,令生灵涂炭,百姓失所。” 白浅予茫然看了一眼黑沉的天空:“这,究竟是什么神力造成的?竟会有这样的异变?”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在异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男子缓缓摇了摇头:“在下也不知,在下只是背着琴……偶尔路过此地,便忽然发生此巨变……” 白浅予看了他身旁散落的黑布包袱一眼:“原来,你是一名琴师?” “只是……会弹几首曲子罢了。”男子闭目道,倚在白浅予怀中,似乎疲乏已极。 白浅予连忙摇晃着他的身子:“不要睡!不要睡过去!一旦睡过去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我真的觉得好累,我就睡一小会儿……”男子在她怀中喃喃道,语声愈来愈轻,愈来愈沉,头慢慢的垂落在她胸前。 第二百九十一章 白衣琴师 “醒醒!醒醒……”白浅予拍着男子的脸颊,然而他却只是颓然的倒在她怀中,眼睛紧紧的阖上。 白浅予怔了一怔,将男子小心的放倒在地面上,连忙奔到田间的泥塘边,双手捧起一大捧水,含在口中,然后拼命奔回,往男子脸上用力一喷! 一串水珠雨雾般溅开,冲开他脸上的污渍,那竟是一张极其姣好的面容,恰如梨花带雨、白露凝荷,比女子都要娇美十分,白浅予看得不由一愣。 甚至怀疑这白衣琴师是女子所扮。 琴师缓缓睁开了双眼。 正好对上白浅予的视线。 白浅予连忙移开目光:“你醒了?” 琴师痴痴的看着她,并不答话。 “你……”白浅予刚要说话,却发现琴师双目中瞳孔陡然放大,然后他忽的奋力扑起,将白浅予压在了身下,两个人在地上骨碌碌的一滚,竟然滚下了田埂,沾了一身泥浆。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阵扑楞楞振翅的声音,一阵大风刮过,一只巨大的火红色身影从他们头顶掠过。 如同一辆巨大的马车在头顶辗过。 白浅予和琴师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就见一只九头妖身的巨鸟,从他们头顶飞过,火红的翅膀扇动如火焰,停在了远远的村子屋顶上。 跟着白浅予觉得脸上一湿,一股腥热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赶紧伸手一擦,发现竟然沾了一手掌的鲜血。 “别动!”琴师忽然抓住她沾满鲜血的手:“那是鬼车,又叫九头鸟,据《白泽图》记载,它喜欢吸食人魂魄,原来曾经有十个头,但其中一个头被天狗咬了下来,那一个头的断颈处就会不断有血淌出,它落到哪里,哪里就会遭遇灾祸,它的血落到人身上,这个人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他的语声细腻而温柔:“但我的唾液却可以阻止它。” 他握住白浅予的手掌,嘴唇轻轻贴上了她的掌心,舌尖轻轻的舔舐着。 白浅予下意识的将手掌一收,却被他牢牢握住。那样文弱的人,手力竟也大的惊人。 琴师舔完她掌上的血,看了她一眼,目光如水氤氲,又俯下头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的舔舐着。 他的唇落在她的脸上,却冰凉得惊人。 简直不似一个活人。 白浅予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 琴师抬起头来:“冷到了你了?” 白浅予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冰?” 琴师淡淡:“我生来就是如此,习惯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空中扑楞楞的振翅声,那只停落在屋顶上的巨大鬼车,摇晃着九只脑袋,振翅而起,向他们扑了过来! 九只头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发出惨厉的叫声。 火红的身影再度向着他们扑下! 琴师连忙举起双臂,遮挡在了两个人身前。 “没有用的!”白浅予叫了一声,一把推开琴师的臂膀,从地上爬起,九连环戒对准了空中的鬼车,喝了一声:“剑出!” “嗤”的一声,一道白色剑气从戒指上闪电般射出,射向鬼车,鬼车万料不到这凡人竟然还能驱动仙气,大惊之下连忙止住身形,振翅冲天而起,却还是有几片火羽从天空中掉落了下来! 鬼车俯视着地面上的白浅予,九个头发出愤怒的唳叫。 然而它再次敛翅,向着白浅予俯冲了过来! 这一次,它的来势更凶! 九个头中同时冒出了贪婪的火光,似乎正在思虑由哪只头来吸食这个凡人的魂魂。 白浅予连忙再次将九连环戒对准鬼车,她的衣裙被鬼车翅膀扇动的巨风吹得飘飞了起来,脸上被刮得生疼。 然而她拼命稳住身形,接连喝道:“剑出!” “剑出!” “剑出!” 三道剑气从她指间的九连环戒上飞出,射向空中的鬼车,然后鬼车竟是悍然不惧,任由那三道剑气悉数打在它身上,打下数片火羽,它庞大的身躯仍然如一辆战车般向白浅予辗压了过来! 九只鸟头瞬间在白浅予视野里放大! 每只鸟头都露出了恶狠狠的目光! “啊!——”白浅予惊叫了一声,双手护住了头,感觉下一刻便要被它九只鸟头撕个粉碎! 然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衣琴师,看向鬼车,忽的手腕一翻,一颗田间的小石子凭空而起,落入了他的手掌之中,他中指一弹,那粒小石子应手而出,打在鬼车最中间那只头的右眼上,打得头重重一偏,鬼车吃痛,发出九声重叠的尖叫,忽然惊惧的向上飞起,窜入了天际。 它仓惶逃窜的身影正好落入了白浅予的眼中。 她放下双臂,看着地面上躺着的柔弱琴师,吃吃道:“你……将它打跑了?” “嗯,”琴师神情淡淡:“我早说过,我是鬼车的克星。” 白浅予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用一颗小石子吗?” “可能是我的运气比较好,恰恰打中它的右眼了吧。”琴师仍是淡淡,看着白浅予:“扶我起来。” 白浅予连忙弯下腰,将琴师从田埂间扶了起来。 “我气息不通,双腿还是无法行走,”琴师在田埂上坐下,殷殷的看着她:“姑娘,还是要劳烦你送我一程。” “可是,我还是拖不动你啊……”白浅予有些为难的道。 “唉!”琴师叹息了一声:“看姑娘一身仙灵之气,还以为姑娘有些法术。” 他四面一望,忽然抬手,指着东南面道:“姑娘就用那个载我吧!” 白浅予循着他的手指望去,见是一辆牛车,倾倒在地里,几步开外,倒卧着拉车的牛,早已死去多时。 她走了过去,吃力的将那只牛车扶正,再用两手拉着辕,将它拖了过来。 然后将琴师扶上了牛车:“你坐稳了!” 琴师指了指地上的黑布包袱:“还有我的琴。” 白浅予将包袱捡起,扔到车上,包袱中的琴发出“嗡”的一声。 琴师心疼的抚摸了包袱一把,如同抚摸一个初生的婴儿般:“小心些,这琴可是我的命根子!” 白浅予长这么大,从没干过这么重的力气活儿,扶着车辕喘了口气,道:“你这琴太沉,若是我中间拉不动了,就得将它扔下!” “那将我扔下好了,”琴师痴痴的看着黑布包袱:“这琴伴了我二十年,我若死了,这琴就赠予姑娘,权当报答好了!” “真是个酸腐琴师……”白浅予咕哝了一句,将两手的袖子挽起,将牛车拉动了起来。 浑然不觉身后的牛车上,白衣琴师舒适的躺在了车板上,一手枕头,看着头顶的天空,流云一丝一缕的飘过。 那丝丝缕缕的流云,不绝的落入了琴师的眼瞳中,仿佛他的眼瞳如天空般辽阔,包罗了世间万象,却又如苍天般无情。 他的眼睛一眨,眼中的神色转换,从牛车上支起头,看向前面奋力拉车的白浅予的背影:“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我姓白,名叫浅予!”白浅予正奋力的将牛车拉过一个小坡,半晌方道。 “哦,”琴师倚着手臂道:“若深情总被辜负,余生尽予落花,不浅不疏又何妨,浅予浅予,浅浅予以情深啊!” 白浅予微微一怔,回过头来:“你竟然能解我的名字?” 琴师瞟了她一眼:“这大约是因为,我和姑娘总是有些缘份的。” “不然,姑娘何以单单会在此荒芜无人的小村救我?” “小猫小狗我也会救的,”白浅予转过头去:“我还救了一棵长着三片叶子的草,一只长着红毛的小狐狸。” 琴师失笑:“原来在姑娘心里,我跟那些小猫小狗,小草小狐狸也没什么分别。” 白浅予想了一想:“好象是吧……也有些不同。” 琴师好奇道:“有些什么不同?” 白浅予道:“小猫小狗不会说话,小狐狸也不会,除了你和那棵三叶草,还会陪我说说话。” 琴师奇道:“还有会说话的草?” 白浅予道:“是啊,它还有个名字,叫做烧,烧仙草的烧。” 琴师道:“那姑娘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白浅予顺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琴师道:“在下墨归云,墨雨山河雨倾落,卷尽天风尽归云。” “墨……归云,”白浅予想了想:“好陌生的名字。” 她心里想的是:《异世书》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物啊,难道是个npc么? 墨归云淡淡一笑:“姑娘觉得我好陌生,我见姑娘却分外熟悉。” 他顿了顿:“倒好象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想不起来。” 白浅予道:“你家乡是在哪里?” 墨归云将手往北天方向遥遥一指:“北辰星所照耀的地方。” 白浅予好奇道:“你家里人放心你一个出来么?” 墨归云道:“我家里并没人了。” 白浅予连忙道:“对不起!” 想了想又道:“象你这么一介文弱琴师,背着一面琴,孤身一人行走在这强者横行的乱世,你不害怕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墨归云摇了摇头:“我自出生起,便酷爱弹琴,平生所愿便是一路走,一路将琴声弹遍四方,让每一个听到我的琴声的寻常百姓,能因我的琴声,想起平生所喜所悲、所忧所泣之事,那么,就算是因此丢了性命,我也便满足了。” 白浅予若有所思道:“这个愿望听起来寻常,却是极不寻常的一个愿望。” 墨归云淡淡一笑:“姑娘没有什么愿望么?” “我的愿望……”白浅予想了想:“我的愿望有很多,不过此刻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愿望,”她回过头来,朝着琴师一笑:“就是听你弹琴。” ——她实在很好奇这么样一个奇怪的琴师,能弹出什么样的琴曲。 第二百九十二章 似云来 这时他们终于走出了那个寥落村子,来到一处岔路口,路口分三条岔路,分别指向三个方向,岔路口中央,孤零零的立着一座客栈,门檐上挂下的一根绳子上,吊着三块木刻的招牌,牌边早已剥落,三个退漆的黑字“似”、“云”、“来”,在风中摇晃来去。 此时暮云已四合。 风声呼呼的响。 白浅予看着那鬼屋似的客栈,犹豫着要不要去投宿。 “姑娘,咱们就在此处歇脚吧!”身后,传来墨归云的语声,他分明也看出她已经累了,双腿象灌了铅一样,再也走不动分毫。 “可是……”白浅予犹犹豫豫的道,她总觉得那座客栈有些不祥。 “可是除了这间客栈外,方圆十里,再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墨归云抱起了黑布包袱,敲了敲车辕:“扶我下来。” 白浅予停下了牛车,转身将墨归云扶起。 只是她每次一接触到墨归云的身体,便被冻得一个哆嗦,这个人的身体,从头到脚,冷得就象块冰似的。 墨归云下了地,双脚缓慢的拖动着,移到客栈门前,抬眉:“似云来……唔,想必这客栈以前本来叫做‘客似云来’,只因年深月久,最上头那块‘客’字招牌掉了,就剩下‘似云来’这三字,”微微一笑:“倒也不错,很象迎接我。” 正说着,两名头戴斗笠、身着劲装,腰上配着长剑的剑客,相扶而来,两个人似乎刚在哪里喝过酒,浑身酒气冲天,走过白浅予身边,将她一撞,撞得白浅予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亏墨归云扶住。 墨归云还未出声,那两名剑客中其中一名络缌胡子的剑客抢先道:“大爷走路走得好好的,你俩凭什么撞我?” 墨归云斯斯文文道:“分明是你们撞了我们,还不赶紧向我身边这位姑娘道歉?” 络缌胡子的同伴,一个满脸疙瘩的黄皮剑客闻言,恶声恶气道:“小兄弟,看你也是个知书识理的人,最好讲点儿道理,——难道想跟我们冷狱门过不去么?” 忽的将剑一抬。 墨归云仍旧斯斯文文道:“我讲的乃是道理,难道你们撞了山,不怪自己走路不长眼睛,反而要怪山撞了你们么?” “找死!”黄皮剑客说不过他,顿时两眼一瞪,眼泛凶光,长剑“当啷”一声出鞘,架在墨归云的脖子上,惨碧的剑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几缕发丝飘落了下来。 白浅予连忙拉了拉墨归云衣袖,陪礼道:“是我们挡在了两位大剑客的路上,给二位陪罪了!” 她连连向两位剑客拱手,又朝墨归云挤挤眼睛,不料墨归云就是不肯陪礼,只是紧紧闭上了嘴巴,不再理论。 那两名剑客这才满意的咧开嘴笑了笑,黄皮剑客将剑收了,一张脸凑上前来,在墨归云脸上瞧了瞧,笑道:“这位小兄弟,依我看,竟比个小娘们儿还俊俏,大爷我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今晚定要招你陪陪房!”浓烈的酒气直喷到他脸上。 说罢伸出大手,在墨归云脸上一捏。 白浅予生怕墨归云要发作,瞧了过去,只见墨归云一张白皙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目中似有火星绽出,却终于是咬紧了牙关,沉默了下来。 身上的白衣却如水波般微微颤抖着。 那两名剑客却已摇晃着身子扬长进了客栈。 白浅予扶着墨归云,慢慢走进客栈,这客栈外头破旧,里头更加破旧,而且狭小,而且昏暗。 一盏昏黄的油灯,搁在柜台上,映着老板黑沉沉的脸。 先前那两名剑客已付过房钱,摇摇晃晃的走向楼上客房,将早已腐朽不堪的楼梯板踩得“嗵嗵”作响。 墨归云默默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眼角不自禁的冷光一闪。 白浅予走到柜台前,道:“老板,我们住店!” 老板将一只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在铁算盘上一拨:“你们两个人,一间房,五两银子。” 白浅予摸了摸怀中,竟然有五两银锭子,想是什么时候忘在衣裙中的,顿时喜极,连忙掏了出来,搁在柜台上。 老板一只眼睛斜了斜那锭银子,将一根手指在铁算盘上又是一拨:“还要再加五两银子。” “什么?”白浅予吃了一惊:“你方才明明不是说的五两银子吗?” 老板不动声色的道:“我说的是一个人五两银子,两个人就是十两银子。” 白浅予道:“可你让我们两个人住一间房。” 老板道:“我们家客栈是按人头收银子的,两个人,就得十两银子。” 将眼一瞪:“不服,就自己到外头找地方睡去!” 白浅予瞧了一眼门外,暮色沉沉,风声呼啸,风里似乎夹杂着什么的声音,不由道:“老板,你明明知道这附近除了这家客栈,我们没地方可去!” 老板伸出一只手掌:“十两银子。” 白浅予在怀中摸了个遍,所幸居然又摸出一绽五两的银子,连忙掏了出来,放到老板掌心:“这下我们可以上去了吧?” 老板冷冷一笑:“十两银子是方才的价格,我现在涨价了,收十五两银子。”将五两银子揣入怀中,仍旧将手掌摊开:“你们还要再补五两银子。” “老板,你这是就地起价,还讲不讲王法了!”白浅予生起气来,没想到这异世界的老板,宰起客来比现实世界的景点老板还狠。 “王法?”老板又是冷冷一笑,将大拇指往自己一指:“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就是王法!” 瞪一眼白浅予:“交不交?再不交,我这房价又要涨了!” 白浅予现在浑身上下,再也摸不出半分银子来,平常有什么东西,都收在卫潇和三叶草的灵墟中,她乐得个轻松自在,现在才知道没有他们俩在身边,她简直寸步难行。 “我……”白浅予脸涨得通红,悄悄看向墨归云:“那个,你……有钱吗?” “没有。”墨归云答了两个字。 “这……”白浅予有些为难起来。 老板小而聚神的两只眼睛往白浅予右手手腕上一瞄:“你手上那只绿油油的手串,好象还值个几两银子。” 白浅予这才省起,她手上还戴着血后送的绿幽灵手镯。 她恋恋不舍的将绿幽灵手串从手腕上摘了下来,老板一把夺过,凑在油灯下细细打量,眼角的皱纹都似要笑了开:“还成,算五两银子。楼上天字号房。” “五两?!”白浅予叫了起来:“那可是血……”想起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如果暴露了血后送的手串,老板要是见财起意,以为她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谋财害命的话,她可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想到这里,她自动接下了一句:“那可是血汗钱换来的啊……” 然后忙不迭的扶着墨归云走上了楼梯。 墨归云身体极其虚弱,每层楼梯几乎是一步一挪上去的,等到他们好不容易走到靠最里头的天地字号房,墨归云已经是不停的喘着气,额上大颗的汗珠冒了出来。 白浅予扶他到床边坐下,用衣袖给他擦了擦汗珠:“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来。” 墨归云靠在床头摇了摇头:“不用,一会儿他们又该问你要钱了。” 他脸上出了细细一层汗,唇色苍白如纸。 白浅予看出他出的是虚汗,乃是身体虚弱乏力所致,当即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墨归云抬手想要阻止,她却已经走出了门去。 墨归云靠在床边,眼皮沉了沉,朦胧便要睡去,不多时却听到耳畔响起了脚步声,他睁眼一看,白浅予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坐在床边,她用勺子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趁热吃,暖暖五脏六腑,兴许你身上这寒凉就好些了。”白浅予温言道。 墨归云看着她,星眸闪动。 那个素衣布裳的、满头秀发只用一根木簪挽起的女子,面容清净如莲,是他初见她时的样子,从此后,不管风云如何变幻,世事几多沧桑,他永远记得他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遇见的是她,和她喂给他的那碗热粥。 他一口一口细细的咽着粥,粥的暖气顺着喉管而下,身体和心头都跟着暖和了起来,仿佛他心的某个角落,正在一分一寸被融化。 看着墨归云一点一点吃完粥,白浅予放下粥碗,扶他躺下,盖上了被子:“睡上一觉,发发汗,也许就好了。” 她刚要起身,却被墨归云一把握住,他的手凉得象冰,箍在她的腕间:“粥是哪里来的?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白浅予笑笑:“一碗粥而已,有什么好为难的?” 墨归云却不放开手,只是看着她。 这样的话,他不相信。 他的手忽然往下滑,握住她的手掌,翻了过来。 掌心有两道浅浅的划痕。 “我去厨房,拿劈柴跟他们换的粥,”白浅予仍旧笑笑:“只是不小心,劈柴的时候被划到了。” 墨归云皱了皱眉。 虽然白浅予说得轻松,他已可想见厨房伙计对她恶劣傲慢的态度。 他松开了手:“你晚上怎么睡?” “我就趴在桌子上睡一觉就好了,”白浅予笑道:“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常常在课堂上偷睡的,趴在桌子也睡得很习惯。” “上学?”墨归云道:“私塾么?” “呃……”白浅予只好胡乱解释:“也有那种学院,允许男女同学一起上课的,在我们那个世界。” “你们那个世界?”墨归云问道。 不等白浅予回答,他的困意忽然涌了上来,眼睛闭了闭,便睡了过去。 白浅予见他睡着,替他将被角掖了掖,便自己坐到桌前的板凳上,用手撑着额头,不一刻便昏睡了过去。 这一天,她实在是太辛苦了。 睡着后,她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悄悄走到她身后,将手抚在她的头上。 虽然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可是,她却忽然觉得安心,他身上有她熟悉的气息。 “怎么睡在这里?会冻着的。”熟悉的语声,在梦里轻轻的道。然后他抱起她,将她放回床上,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张异常想念的脸。 “卫潇!……”她惊喜的喊出声,可是怎么没有看见他身边的三叶草和小狐狸。 卫潇没有答话,反而转身欲走。 “你去哪里?”她急了起来,抓住他的衣襟:“别走!我好想你,别……走!”她在梦中近乎哀求的道,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卫潇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走。”他替她拉起被子,将她的手放进被窝:“你先睡一会,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忽然安心了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她知道卫潇从来不会骗她的。 哪怕是在梦中。 第二百九十三章 月亮心 睡梦中,白浅予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打斗声惊醒。 她连忙坐起身来,走动一步,却一跤摔在床下,回过头来,她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真的睡在木床上,原先躺在那里的墨归云却不见了。 白浅予扶了扶脑袋,难道之前梦里梦见的,竟然不是卫潇,而是墨归云? 这时,隔壁的打斗声愈来愈激烈,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捅老子一剑是什么意思?莫八怪?” “乒”的一声,一剑击在什么上,然后是哗啦啦的碎裂声。 “吴老三,那你半夜摸到老子床头是什么意思?想砍了老子自己一个人独吞那颗珍珠吗?” 跟着便是“砰”的一声,房门炸裂,一物从里头飞了出来,落在地上。 白浅予连忙奔到门边,将门打开,只见两条人影正在激烈的缠斗,正是之前遇见的络腮胡子剑客和黄皮剑客。 这两人都是魔修,已修至淬体境,想当于修真的筑基境,也算是小有所成的修者,此时发起怒来,完全不讲什么剑法招式,也不讲什么法力运转,照着对方都是一剑一剑的狠狠斫下去,两柄绿莹莹的剑如鬼芒般在暗黑的楼道内转来晃去,忽明忽灭,恨不得一剑立时将对方斫于剑下。 “住手!你们别打了!”白浅予喊了一声,两个人却杀红了眼,疯狂了一般,谁也不看白浅予,眼里仿佛根本没有她的存在,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乒乒乓乓的在楼道里打个不停。 白浅予刚要出声阻止,一柄剑忽的从她头顶飞过,亮光一闪,转瞬便刺进了黄皮剑客的胸口,“砰”的一声,如同刺中什么硬物,他胸口的衣襟散开,一颗硕大的珠子滚了出来,刹时间光芒大放,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白浅予拿手挡了挡双眼,再定睛看时,只见那颗足足有鸡蛋大的珍珠滚在地板上,极之圆润,闪烁着华贵柔美的光泽,如同一枚小小的月亮落在地上,照得楼道内一片通明,原先那般鬼气森森的剑气也瞬间被珍珠的光芒压了下去。 “好美的珍珠!”她失声惊呼了一声,这样大的一颗珍珠,放在现实世界,可是轰动珠宝界的无价之宝,一颗世界上最大的2厘米左右的天然巨型圆珍珠,便需要在牡蛎中生长10年以上才能成形,在瑞士拍卖会上拍到12万英镑(约人民币127万元)的价格,何况是一颗鸡蛋这么大的珍珠? 那浑然天成的圆润与光泽,绝非世间任何巧手可以比拟。 那样价值连城的宝物,不仅照亮了黑暗的客栈,也照亮了黄皮剑客和络缌胡子剑客两双贪婪的眼睛。 两个人盯在那颗珍珠上,双双便要争去抢夺! 忽听“嗤”的一声,黄皮剑客反手一剑,将剑尖倒插入络缌胡子的胸口,面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吴老三,还想跟老子抢这颗‘月亮心’,去死吧!” 他的笑容还未完结,忽的凝住! 吴老三一剑也迅即无比的插入了他的胸口,两个人都想假装抢夺珍珠时暗算对方,结果双双被对方杀死! 然后一起倒了下去。 血从他们的胸口流了出来,“嗖”“嗖”两声细响,他们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两个人的面色迅速灰败了下去,笼上了一层黑色。 这死状……实在太奇怪! 就跟白浅予在寥落村见到那些死去的村民时一样! 而现在,他们就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却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这,究竟是什么可怕的妖术? 两个人还未合起的眼睛,向上翻起,似乎都在望着那颗珍珠。 两股鲜血,沿着地板,汨汨的流动着,流到地板上的“月亮心”上,珍珠染上了鲜血,纯白的光芒黯了一黯,转瞬却更加明亮了起来。 白浅予走了过去,将“月亮心”从血泊中捡起,它看起来很大,实际上质地却极轻盈,托在手中,有若无物。 “月亮心”在她的手中,发出一闪一闪的光泽,仿佛在微微的呼吸。 这颗染了鲜血的稀世珠宝,不知为何,总让白浅予感觉某种不祥。 正在这时,楼道下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白浅予手中的珍珠一抖,掉落在地上,她也顾不上去捡,连忙踩着楼梯下去! 楼下的大堂内,只见客栈唯一的一个伙计正抱着头,蹲在柜台角落瑟瑟不止,原先对白浅予呼来喝去,指使她砍木劈柴的傲慢劲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了?”白浅予向着他走了过去。 那名伙计原本身材高大,此时却缩在柜台角落,身体抖得象只筛糠,一手指着面前不远处,面如土色,叫道:“鬼、鬼呀!” 客栈中原本黑暗,老板为了省钱,只点了一盏孤灯,此刻灯上的蜡烛已快烧到尽头,蜡矩凝成小小的一坨,烛焰更是昏暗了不少。 白浅予顺着伙计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照着一团昏暗的物事,依稀是个人的身体。 他的旁边,正躺着一串绿幽幽的手串,每一颗珠子,都在黑暗中发出绿色的幽光。 白浅予心中有些惴惴,用力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一手拿起柜台上的灯盏,向着那个地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伙计看她一步步的走近,不由捂着头大声叫道:“不要过去!有、有鬼啊!” 然后他双手将头抱得死死的,看也不看再看一眼。 白浅予手里扶着灯盏,这破旧的客栈,只怕已上百年,木头早已朽坏,风从门缝里灌了进来,将她手中的灯吹得忽明忽明,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 白浅予又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 地上躺着的是客栈老板的身体。 白浅予将灯盏向他脸上移近了点儿,只见老板脸面上一片乌青,双眼瞪大,竟似已气绝多时。 这死状,竟然跟她在寥落村看见的村民的死状一模一样! 门外风声呼呼,声音里似乎有车轮的声音辗压而来。 那仿佛是鬼车振翅的声音。 白浅予只觉得头皮发麻,擎着油灯的手微微颤抖着,直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去。 可是这店里的活人,只有她和那个快要被吓破了胆的伙计,她提醒自己,绝不能害怕!绝不能害怕…… 便在这时,她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尖叫,连忙回头看时,只见那名靠在柜台角落里的伙计,忽然双手放开,象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物事般,双眼圆瞪,脸上现出极为恐惧的表情! 白浅予连忙回身奔了过去:“你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那名伙计瞪大着眼看着她,却并不回答。 他的头顶仿佛传来极细极轻微的“嗖”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被吸走,他的脸迅速的黑了下来。 “喂,你说话呀!”白浅予推了推他。 那名伙计却忽的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白浅予发出一声尖叫! 过了好半天,她才小心翼翼的将手指伸出,在那伙计的鼻尖探了探,鼻息冰凉,已然气绝了! 现在,就在白浅予呆着的客栈里,短短的片刻间,已经出现了四具尸体。 他们有的互斫而死,有的莫名其妙的死去。 白浅予只觉得浑身发抖,想起行动不便的墨归云,他又在哪里?还是早已遇害? “小墨!小墨!”她颤抖着声音呼唤了两声。 不见回答。 “琴……琴师!”她又唤了一声,整个空荡的大堂内,回答她的,只有风声。 白浅予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站起身来,踉跄向二楼奔去。 手中的蜡烛滴完最后一滴烛泪,蓦的熄灭。 白浅予摸到楼梯边,借着楼道里“月亮心”放出的光芒,爬上了二楼。 她脚步急促的奔回房间,推开了房门! 不对……她先前看两名剑客搏斗时,是推开了房门走出来的,而此刻房门虚掩,定是有人来过! 白浅予顿时小心起来,悄悄返回身,捡起地上的“月亮心”,借着“月亮心”的光芒,她才慢慢的走回了房中。 房间内静悄悄的,四顾无人。 借着“月亮心”的照耀,白浅予向里面走了去。 她的足踝忽的一紧! 白浅予紧绷的神经一下骇得几乎惊叫出声,待她看清抓住她足踝的是墨归云时,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才慢慢稳定了下来。 她慢慢蹲下身,拨开墨归云散乱的发。 墨归云的脸看起来十分苍白,脸色透明得如同一张白纸般,不知为什么,白浅予总有一种他随时会魂飞魄散的感觉。 “小墨……”她唤了他一声,手指触上他的身躯,隔着薄薄的白衣,都感觉得他的身体冰凉。 “嗯……”墨归云微弱的应了一声:“我没事,休息下就好了。” 白浅予连忙弯下腰,将他用力拖起,一刹间,他的身躯比先前又似轻了许多。 她将他拖到床上,又从桌上倒了杯水,喂他喝下,墨归云只喝了一口,便摇摇头表示不喝了。 白浅予很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他极度虚弱疲惫的神情,却又不便问什么,只是默默坐在床头,守着他。 风呼呼的从屋顶刮过,摇晃着破旧的门窗,嘎吱作响。 黑暗中,总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可怕的东西降临,就停留在他们头顶的屋脊上。 不知为什么,白浅予脑海里总会浮现九头的鬼车,浑身燃烧着的火羽,停在屋脊上摇头四望的样子。 仿佛它随时都会出现,将她和墨归云的魂魄吸食掉。 墨归云疲惫的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睡梦中,他的身躯不停的颤抖,一时冰凉,一时炙热,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白浅予守着他,只有不停的拿手巾替他擦汗,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不停的祈祷他快点好起来。 她忽然想起还躺在一楼地板上的绿幽灵,或许那串神奇的手串能救他? 想到这里,她手里握着鸡蛋大小的“月亮心”,悄悄走下楼去。 虽然客栈里躺着四具尸体,但只要想到还有墨归云在,她心下便稍稍安定了一点。下楼的时候,她还顺手从黄皮剑客的手中,捡起了一柄剑,握在手中防身。 她脚步轻轻的走下楼梯,在“月亮心”的照耀下,客栈老板和伙计死时的样子更加清晰可辨,恐怖凄惨,白浅予尽量不去看他们,而是走到绿幽灵手串边,弯下腰,伸出右手刚要去捡,那串手串却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绿光一闪,飞了起来。 下一刻,便戴在了白浅予的右手手腕之上,发出幽幽绿光。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来的仿佛不止一个人。 跟着客栈的门被“咚咚”的敲了起来。 白浅予吓了一跳,慢慢直起身来,看向门边。 她不敢出声。 听说有种鬼怪的传说,喜食人魂魄的鬼怪会假装成投宿的旅人,敲门求宿,若是主人在此时出声,一张口便会被它吸了魂魄。 白浅予很害怕那是鬼车幻化出的敲门声。 第二百九十四章 相逢 门外敲门声愈来愈急,还伴随着“啪啪啪”的拍门声。 木门发出承受不住的“咿呀”声,仿似随时都会被拍散似的。 白浅予手里拿着剑,悄悄走上前去,左手拨开门闩,猛的拉开了门! 风从敞开的门里吹入,直灌进颈口,袖口,遍体生凉。 白浅予高高举起剑,一剑朝着门外来客劈下! 这时门外恰好一个闪电亮起,耀得白浅予眼前一花,她手中的那柄剑被一股力量往旁一拨,白浅予抽回剑,回转剑身用力又胡乱刺出一剑! 这次那人再不客气,空手抓住剑柄,屈指一弹,白浅予手中的剑便脱手飞出,划出一道绿莹莹的光,落在门外远远的野地里。 那人顿时抢身进门,一把握住了白浅予的手腕,将她反手一扭,锁入自己怀里,白浅予还要挣扎,旁边一个声音惊叫了起来:“小白姑娘!是小白姑娘!” 是三叶草的声音! 白浅予一怔,身上力气忽而消失殆尽,软绵绵的靠入身后那个人的怀里,那样熟悉的、温暖的气息,她的眼泪蓦的流了出来,呜呜着:“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好怕……” 她从现实世界的变态杀手,直接转入了异世界的吸魂鬼车,接连两场惊吓,全凭心中一口气支撑,此时几乎快要虚脱了。 “对不起……”那个人俯下头来,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在她耳边柔声:“是我来晚了……你,没事吧,浅予?” 听到这熟悉的呼唤,白浅予摇一摇头,忽然又笑了起来,用手飞快的揉了揉眼睛:“你来得多晚都没事,只要你来,卫潇。”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看着他,眼睛里象落入了两点星子。 卫潇看得心神一荡,拥紧了她,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带着三叶草、阿火它们沿路找你,可是三个月过去了,你却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我甚至以为,你会不会不会再回到这个世界来?” 三叶草很努力的竖直了茎,将脑袋插在他们俩中间,看看白浅予,又看看卫潇,很欣慰的用叶片拍了拍他们:“咱们一家总算团聚了!” 话音刚落,脚下便传来两声兽类的叫声,两个人一棵草低下头,就见脚底下蹲着只有小腿高的小狐狸阿火,仰起头望着他们,一脸委屈的神情。 那样子仿佛是在说:“你们团聚的时候,难道忘了我么?” 白浅予连忙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小狐狸的头,揉了揉它尖尖的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哟,咱们的阿火,三个月不见,又长大了一点儿啊!” 小狐狸舒服得直哼哼,喉咙里发出声音,那意思仿佛在说:“嗯嗯,我长大了好大,你现在才来看我。” 白浅予回过头,看着卫潇:“这几个月里,你把阿火养的不错啊,肥嘟嘟的!” 卫潇看着她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不知道阿火嘴巴有多刁,它小的时候只肯吃一点野果,还要吃新鲜的鸡蛋,喝新鲜的牛奶,我没有办法,只好沿路到附近的农户家里去讨要,再长大一点儿,它不吃鸡蛋也不喝牛奶了,我心想这下好了吧,它偏偏又要吃鸡,吃青蛙,吃鱼。鸡还好说,青蛙和鱼它一定要吃活的,或者现杀的,我只好每次带它去捕食,哪知它又不太会游泳,每次溅得自己一身水不说,有次还差点儿被藏在水底的鳄鱼拖下水去!” 卫潇一边说着,小狐狸一边仰头看着白浅予,两只大大的圆溜溜的黑漆漆的眼珠子看着她,象是两颗晶莹剔透的黑宝石般,一脸无辜的样子。 卫潇叹了口气,用手在它的狐狸脑袋上一摸:“虽然它每次都很麻烦,但每次一看到它这么可爱的样子,我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谁叫它是你的魂宿兽呢!” 他转头看着白浅予,眼睛眨也不眨:“每次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 “其实不是在看到它的时候,而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浅予。” 白浅予鼻子一酸,很想说:“是的,是的,我做梦都想见到你。”可是出口却偏偏变成了:“我不在的这三个月,你可真不容易呀,又当爹又当妈。” “噗!”三叶草第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用一只叶片指着卫潇:“卫潇,你又当爹又当妈!啊哈哈哈哈!”它笑的实在忍不住,两只叶片抱住了肚子,弯下了腰。 “当心把你的茎给笑扭了,”白浅予忍不住讥刺了它一句:“会得肠痉挛的。” “‘肠痉挛?’”三叶草瞬间直起了身子,转动了下眼睛:“‘肠痉挛’是个什么玩意?能吃么?” 白浅予这才醒起这是她跟赵医生学来的词儿。 三叶草歪着脑袋看着她,一只叶片托着脑袋,若有所思:“小白姑娘,你现在完全帮着卫潇说话,一点儿也不向着我了!” “啊……有吗?”白浅予看了卫潇一眼,脸不觉的红了起来,却发现卫潇的脸也泛起了红晕。 “你们怎么会到这儿来?”白浅予连忙转移了话题。 卫潇道:“这里是星堕大陆的东南角,从这里一直再往东走,就到了海边的东遥镇,我们原本打算在那儿买舟出海。” “买舟出海?”白浅予道。 卫潇点了点头:“最近老是有出海的渔民回来说,看见海上的东南方向,亮起一团星光,象是一条玉带铺在天上,又象是星河在白天浮现。” “会有这样的奇事?会不会是那些渔民看花了眼?”白浅予奇道。 “应该不是,”卫潇道:“不仅有很多出海的渔民看到了,有时候天空灰暗,就象那种暴风雨将临前的天气,那团星光更加明显,连东遥镇上的居民都能看到,而且都是在白天看到。” “听说,”三叶草插了进来:“这种异象很快就被镇守东陆郡的郡守报回了帝都玳梁,现在整个征澜帝国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帝都中的大神官已经看过,说近日并无星象异变,这种异象,当不是夜星昼现,更有可能是宝物出世的前兆。” 白浅予点了点头,看向卫潇:“你怀疑那跟十方神器有关?” 卫潇道:“虽然有所怀疑,却也并不十分确定。但雪山夜钟琴已经失所,我想前去看看,即使不是神器出世,这般天地异象,只怕也跟十方神器有关。” 白浅予道:“你方才说,原本打算买舟出海?” 卫潇点了点头。 白浅予道:“那现在打算呢?” 卫潇道:“现在看到你,我想想海上风浪大,小舟出海毕竟还是不*全,不如寻一只大海船出海,比较好。” 他看了看小狐狸:“毕竟阿火也不太会水,真掉到海里头去,也不大好打捞。” 小狐狸闻言歪起脑袋,看着卫潇,喉咙发出了不满的咕噜声。 “阿火这意思我清楚!”三叶草哈哈大笑了起来:“它是说:‘卫潇你自己想照顾小白姑娘就算了,不要拿我当挡箭牌!’” “胡说。”卫潇不动声色的道:“它的意思明明是说:‘我自己是无所谓,我还会几手‘狐狸刨’,要是三叶草师兄掉到海里头去,那可就随水飘走,被海里头的海兽当海草吃了!’” “卫潇!”三叶草两只叶片叉住了腰,瞪着他:“你这样说话会没朋友的!” 小狐狸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小脑袋看看卫潇,又看看三叶草,喉咙里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 “它的意思我最清楚,还是我来说好了,”白浅予忍住笑,道:“它是在说:‘你们两个想吵架就吵架好了,干嘛把我拖下水?这个锅我不背。” “好吧,你是它的主人你说了算。”三叶草顿时蔫了下来,三只叶片耷拉着,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 “你怎么了,烧?”白浅予勾勾它的叶片脑袋。 “唔……”三叶草勉强抬起头:“我觉得你们三个好象是一边儿的,我被孤立了,有主人的孩子象块宝,我是没主人的孩子……” “你都三千岁了,羞不羞啊!”白浅予将它拉了过来,让它将身子缠在自己的手臂上:“我们都是一起的,从此以后可不准分什么彼此!” 三叶草顿时高兴起来,凑过来在白浅予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小白姑娘我最喜欢你了!” 白浅予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身为一棵草,你都学会亲嘴了?” “还不是跟卫潇学的!”三叶草斜了卫潇一眼。 卫潇假装没听见,脸上却不易察觉的一红。 小狐狸走了开去,在客栈地面上躺着的老板的尸体前嗅了嗅,如同嗅到什么不祥的气味般,身体忽的弹开,又走到靠在柜台前死去的伙计的尸体前,站住不动,只远远望了一眼。 卫潇的目光跟随着它,打量了一下整间客栈:“魂宿兽是顺应主人的灵气而生,最能感应,依我看,这间客栈极为不祥,似乎被某种黑暗的气息所笼罩,何况这里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他走了过去,拉起白浅予的手:“浅予,我们走吧,即使这附近没有别的住宿,我们也不应留在这里!” “可是……”白浅予话还没说完,已被卫潇拉着走到门边,门外一个电闪,紧接着“轰隆”一声,大雨泼天而降。 雨水伴着凉风,瞬间飘了进来。 卫潇连忙挡在白浅予身前,半个身子瞬间被浇得透湿。 屋内忽然响起脚步声。 一个人踩着半朽坏的楼梯板,从上而下。 卫潇回过头去。 正好看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 明明是破朽的楼梯,那个人一袭白衣,沿阶踩下,却仿佛从高天的云端,垂云而下。 明明是血污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却飘飘然,不尽风华。 他白衣的风姿落入了卫潇的眼眸里。 卫潇挺立的身影也落入了他的眼眸里。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眉目如画,俊美无俦,天质自然,绝世清举。 两个人的视线相接,目光皆是一震,如同看到了镜中的另一个自己。 “小墨!……你好些了?”白浅予走上前来,看着楼梯上缓步走下的墨归云。 墨归云微微一笑,拱手:“有劳姑娘,归云好多了!” 然后他将脸转向卫潇:“这位兄台看着好生面生,然而我心底却十分亲切,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卫潇。”卫潇简单答了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心头忽然涌起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既亲近又遥远,既陌生又熟悉,明明从未谋面,却又好象在哪里见过。 那种感觉,就好象——眼前这个人,曾是他的前世一般。 当他这么近的站在卫潇面前,两个人面对面站立着的时候,白浅予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在看到墨归云的第一眼时,会觉得他看起来那么眼熟? ——只因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那般象极了卫潇的眼睛,那样如同星辰大海一般,墨蓝的眼眸,看一眼便足以令人深陷。 尽管他们两个人的外形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同,没有一丝一毫的相象。 可是,偏又有种什么,让人感觉他们十分的相象,象得简直就是一个人。 而白浅予知道,卫潇一定没有什么孪生兄弟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飘渺曲 卫潇看着墨归云,眼睛却绝不象是在看着一个朋友,而是如同在看着一个敌人般,眼神里却充满了戒备,他的指尖甚至在微微颤动,随时准备召出灵墟中的昊天剑。 相反的,墨归云的神态却甚是放松,他随意的走前了两步,看着屋外的大雨狂风:“今晚,真是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回转眼眸,看着卫潇:“卫兄说,可是?” 语声清雅,自有一股风华气度。 卫潇沉默了一下。 “待这风雨过后,我们即刻便走。” “即刻?”墨归云笑着摇了摇头:“这般狂风暴雨,一时三刻恐怕是停不下来,诸位不妨来听我为你们抚一曲琴如何?” 卫潇刚要谢绝,白浅予却道:“好啊,既然走不了,不如听一曲琴,可以清心解闷。” “甚好。”墨归云笑了笑:“我去为诸位取琴来。” 他转过身,向楼上走去。 白浅予将客栈大门闩好,返身走到卫潇身边,卫潇忽的在她耳边低低的道:“这个人身上,有股极为黑暗的气质,你最好离他远点。” “为什么?”白浅予惊讶道。 “他的这种气息,极为隐蔽,你看不到,一般修为的人也看不到,”卫潇将目光指向一旁的小狐狸:“阿火却能感应的到。” 白浅予看向小狐狸。 一向乖巧安静的小狐狸,此刻却蹲在一旁,不知为什么显得有些焦燥不安,身上火红的狐狸毛炸起,两眼看着楼梯的方向,时而起来,时而坐下。 “阿火可是来历不小,是你在自识镜中化出的心月狐,”卫潇道:“狐性最是灵敏,稍有风吹草动便能感觉得到,何况是心月狐这么高阶的灵兽,虽然它现在年龄尚小看不出什么灵力,但感应力却是天生的。” 正说着,只见楼梯板嘎吱作响,墨归云一双白靴踩在上面,抱琴逶迤而下。 小狐狸看到他,变得更加焦躁不安起来,两只前爪抓着地面,发出吱吱的声音,一双黑漆的眼珠瞪得溜圆,朝着墨归云眦牙裂嘴,似乎随时便会发起攻击。 “阿火,”白浅予唤了它一句:“安静些!” 小狐狸尖尖的耳朵动了一动,顿时收敛了爪牙,乖乖的趴在了地上,只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依旧在不安分的荡来荡去。 三叶草忍不住大笑出声:“卫潇,你看你养了三个月的小狐狸崽子,平时从来不听你的话,可是一见到小白姑娘,就乖得要死!” “浅予是它的主人嘛,它自然听她的。”卫潇的脾气倒是出奇的好,一点儿也不着恼,嘴角反而挂着一丝笑容。 “唉,卫潇,你真是没救了!”三叶草走了过去,以过来人的姿态拍了拍卫潇的肩:“以后他们两个合起来欺负你的时候,你可不要来找我求助!” “怎么会?”卫潇依然是一脸淡淡的笑意,也不知他说的是白浅予和小狐狸怎么会合起来欺负他,还是他怎么会向三叶草求助。 三叶草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墨归云解开黑布包袱,将它铺在地面上,这才将里面的一面素白琴横陈于黑布之上,席地而坐,以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划:“此处简陋,也只能将就些弹,各位将就些听罢了!” 他只是指尖在琴弦上那么轻轻一划,一线雅致深厚的琴音便自琴弦上飘出,渐渐变得清远,四散在空中。 白浅予听得心神一荡,想不到这看起来柔弱的琴师,竟有这般功力,不由自主的也坐下身来,盘膝于地上,细细听他弹琴。 墨归云手指在琴身上拂动,轻拢慢抹,横挑竖捻,一丝丝琴音便如水波般,自他指尖散开,流入每个人的耳中,那琴声簌簌淅淅,如春水奔流,天雨润物,一时间竟将外头大作的风雨压了下去,屋中的每个人,都在凝神静听这袅袅的琴声。 就连一只草和一只小狐狸,也竖起了耳朵,渐渐的安静了起来。 这琴声却是如此舒缓沉醉,如天际流云,变化万千,就连卫潇,原本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了开来。 琴声恬淡清远,又隐隐透出一丝绝世的寂寥,如高山之积雪,旷古之幽绝。琴声一转,又变得热闹纷繁,似乎有无限落花雨般从枝头落下,一位旅人举着油纸伞,缓步于湖畔,木屐踏上湿润的青石板,在江南细雨中,举伞折花,雨丝霏霏,淋湿了他身上的锦缎。 伞面缓缓抬起,露出伞下的一张脸。 在那一刻,每个人的心头都是一震! 卫潇眼中看到的那张脸是白浅予。 而白浅予眼中看到的那张脸却是墨归云。 三叶草眼中看到的那张脸却依稀仿佛是一名仙子。 小狐狸眼中看到的脸却是墨归云! 事实上,它根本什么也没看到,它只是看到琴师的一张脸,忽的张大了嘴巴,小小的火红身体“嗖”的一下蹿出,向着正在弹琴的琴师扑了过去,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尖利的牙齿深深的扎入了他的肉里! 墨归云吃痛,一手将小狐狸猛的甩开,小狐狸的身体撞上屋角的墙壁,却立刻弹身而起,又火速冲向他! “阿火!”白浅予出声阻止。 小狐狸如一团火般向前疾驰的身影停了下来,身不由己的向前滑行了两步,看着几步开外的琴师,不甘心的叫了两声。 墨归云右手抚着被咬伤的左手手腕,血从指缝处滴落,掉在素白如雪的琴身之上。 “罢、罢!”琴师叹息了一声,顾不上伤口,却以黑布将琴包起,小心的收好:“今晚这琴沾了鲜血,极是不祥,恐怕不能再奏了。” “这……真是对不起!”白浅予满心愧疚:“阿火它不懂事,怎么突然兽性大发……” 墨归云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会跟一只小兽计较,你不必道歉,只是此琴曲只弹到一半,不得终了,只怕今晚在这里的诸位,不日将会有灾祸!” “是么?……”白浅予有些担心的看向卫潇,想起了卫潇才刚说起的出海之事。 卫潇却是摇了摇头:“此兆未必当真,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白浅予道:“我怎么在琴声中看到一张脸,是幻术么?” 墨归云淡笑一声:“我只是一介凡人,哪里会什么幻术?只不过我的琴声却善能感染人,各位心思中藏着什么,自然便能在我的琴声中看到什么。” “这么说,我们每个人在听琴时看到的那张脸,竟是不一样的?”白浅予吃惊道。 “正是。”墨归云点了点头:“此曲名叫‘飘渺曲’,琴曲飘渺,正如人心思之难猜,诸位在我琴声中看到谁,那人便是诸位心中此刻所思所想、令你最困惑之人。” “原来如此。”白浅予点头道,却不敢去问卫潇在琴声中所看到的是不是她。 而墨归云的出现,的确令此时的她倍感困惑,——在她关于《异世书》的大纲设定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难道他真的不过是一个路过的凡人npc? 可是为什么,她这次穿越到异世界中,第一个遇见的竟然是他? ——这世上所有的相逢,必有其原因,有时候,不是没有原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或者,还没有到知道的时候。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狂风大作,风声如怒。 “雨点明明变小了,为什么风声还如此之大?”白浅予刚刚站起身来,客栈的大门便突然被吹开,门外大风狂灌而入,吹得她几乎站不稳身躯,接连倒退了两步,便被卫潇揽入了怀里:“小心些!” 卫潇抬起手臂,护住了她,门外,只见夜空中一片火红摇曳,拔地而起,从他们眼前忽啸而过,空中传来数声凄厉的唳叫,整座屋子忽然晃动了起来! 鬼车来了! 空中空气陡然变的灼热,他们头顶上方的屋脊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屋顶破出一个大洞,隐约可见火光燃烧,一滴碗口大的鲜血从洞中掉落,“啪”的一声落在了屋中的地面之上。 跟着鬼车的九只脑袋从破洞中探入,十八只细长的鸟眼,恶狠狠的看着屋中的几个人! 一只断裂的脖颈之上,鲜血正在不断滴落,“啪”的一声,又是一团鲜血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鬼?……”三叶草惊骇出声。 小狐狸已经跳了出来,小小的身体伏在地面上,仰头冲着屋顶上的鬼车,眦牙裂嘴,口中不停发出威胁的声音。 白浅予看得又是怜爱又是好笑,这小小一团毛团,还不够鬼车一口吃的,竟然在大家一片惊惶的时候,它居然第一个跳了出来,跟鬼车对峙。 她冲上前去,刚要将小狐狸抱起,却见小狐狸猛的跃起,嘴巴张开,一团细小的火焰自它嘴中喷出! 屋顶上的鬼车,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这只不知深浅的小狐狸,中间的一只鸟嘴蓦的张开,一团极大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向着小狐狸喷了过去,瞬间便将它小小的身躯包围! “阿火!”白浅予惊呼出声,冲上前去便要救小狐狸,她的身躯刚一移动,身后,卫潇已经冲了过来,将她一拉,带到自己身旁:“别动!我去救阿火!”他手中的昊天剑金光闪闪,足尖在地面上一踏,向着屋顶飞了过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衣冠冢 只见小狐狸嘴中喷出的一团细小火焰,一出口便蓦的变大,眨眼间竟大过鬼车喷出的火焰,反而将鬼车喷出的妖火吞噬,一股脑的向着鬼车烧了过去! 鬼车万料不到这样一个毛团团的小东西,竟能发出异火中足有九级品阶的九幽焚天炎,大吃了一惊,被小狐狸的火焰反扑过来,猝不及防,竟将一只鸟头烧着,待它挣扎而出时,那只鸟头烧得片羽不剩,只剩下个黑乎乎的光秃秃的鸟头,其余八只鸟头看着这只难看的鸟头,想笑又不敢笑,于是一同气愤的看着小狐狸。 心月狐同鬼车一样,都是火属妖兽,这下两种同属性的妖兽斗法,鬼车被激得杀心大气,立时振动翅膀,九只鸟头一同张开,向着空中的小狐狸喷了过去! 九道烈焰从空中熊熊而下! 小狐狸也不甘示弱的再次张大了嘴巴,喉中正待要喷出一丝火焰,却被腾身冲上来的卫潇一把抱住,将它甩给了站在地上的白浅予:“接着!” 然后卫潇手中的昊天剑一挥,数十道剑光顿时扇子一般展开,将他头顶封了个水泄不通,同时护住了下面的所有人,那些火焰被挡开,四散向屋中飞溅了开去。 白浅予一把接住了小狐狸,将它紧紧抱在怀中:“幸亏卫潇丢你下来,你这个不要命的小东西,连鬼车都敢斗,它可是上古妖兽,它的九道妖火下来,非要将你烧成个小煤球不可! ” 小狐狸本来要吐出口的火焰没出来,差点儿被自己呛着,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转动着黑亮的大眼睛,一脸委屈的望着白浅予。 此时,鬼车的九道妖火被卫潇一剑挡开,顿时更为恼怒,铁柱般的鸟腿在屋顶一踏,屋脊顿时嘎嘎作响,断裂了开来,无数砖瓦飞石从上跌落! 同时,鬼车巨大的身子从上冲下,带着烈焰钻入,向着卫潇扑了过去! 屋中空气顿时灼热,似乎随时都能被点着。 白浅予只觉得屋内温度高得发丝几乎都要融化。 卫潇双手在胸前一合,昊天剑立于眉间,双目一闭,蓦的张开,昊天剑挥出,剑身上蓦的涌出一道金光闪闪的电光,向着鬼车射了过去! 这是他凝聚全身灵力发出的昊天剑十级绝招:倚天电击! 鬼车整个巨大的身子已扑到,眼见卫潇剑尖上电光已近在咫尺,即将穿透胸膛,顿时大骇,九只鸟头同时发出怪叫,振动着双翅,扇出巨大的火焰扑向卫潇! 同时它巨大的鸟身向上飞起,意图躲开卫潇的全力一击! 卫潇脚步一踏,竟自它双翅扇出的烈焰中踏出,手中昊天剑电光闪动,不依不饶的追击了上去,眼见便要刺入鬼车胸口! 鬼车庞大的鸟身向后弓起,九只脑袋勾下来,一起望着卫潇手中的昊天剑,发出惊骇的叫声,声震屋宇,一片砖石纷落! 正在这时,白衣一闪,原先敛着袍袖躲在屋角的墨归云忽然抢上前来,奋不顾身的扑向他们中间地面上的黑布包袱:“我的琴!那可是我的命根子!” 卫潇见状,手中昊天剑顿时电光一熄,剑尖猛的掉转,让了开去。 墨归云一把将黑布包袱抱在身上,如同抱着心爱的情人般,将脸贴在上面,喜极而泣:“琴啊,幸亏没有伤着你!” 卫潇看了他一眼,头顶上方,那只鬼车避过这一剑,顿时喜出望外,飞到上空,震动双翅,九只鸟头仰天发出长啸! 然后,九只鸟头摇动着,鸟嘴张开,簌簌喷出九条长龙般的火焰,向着屋子四角落了下去! 那些妖火落下,见物即着,瞬间便燃起熊熊大火,迅速的将屋子烧着,整间客栈立时便被包围在一片烈火之中! 墨归云刚刚抱起琴,一见四周,顿时吓的身躯颤抖,琴从手中跌落:“快看!屋子、屋子烧着了!”他目中露出惊惶之色,滚滚浓烟袭来,将他连呛了几口,顿时不辨方向,半步也挪不动了。 这座客栈本已腐朽不堪,此时更是经不起大火燃烧,不多时便摇晃着,在熊熊烈火中轰然塌下! “这个酸腐的琴师!”白浅予本来已跑出数步,回头瞥见一角白衣还缩在屋角,连忙回转身来,一把拉起墨归云的手,一手捂住口鼻,向外冲了出去! 滚滚浓烟,仍然自白浅予指缝间扑入,白浅予呛了几口,脚步稍滞,头顶一根巨大的屋梁带着熊熊烈火忽然断烈,滚落了下来! 眼见便要砸在他们身上! 身后忽然一人冲出,抓过白浅予的右手,沉声:“跟我来!” 那只手握入掌心,白浅予立刻心底一阵踏实,那是卫潇的手。 卫潇用力将她一带,三个人顿时冲出了几步,身后,横梁带着烈焰落下! 卫潇拉着白浅予,正要奔出,白浅予却忽然觉得左手一空,墨归云竟然放开了她的手,转身向屋内跑去! “危险!快回来!”白浅予一把想要抓他,却只抓住他的一角衣袖,“哧啦”一声断开,他的人已经冲了回去! “我的琴……”墨归云脚步踉跄着,一袭白衣眨眼间便被浓烟和火焰淹没。 白浅予手里握着一截白衣袖角,脚步一动,刚要追进去,这座百年客栈却已嘎啦啦轰然塌下,烈火冲天而起! “来不及了!”卫潇忽的一手揽住白浅予的腰,向外奋力一扑,两个人的身躯腾空而起,身后,无数道火舌燃烧着,将他们的衣角烧着! 卫潇抱住白浅予,着地一滚,将两人身上的火焰压灭,两个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回转过身,看着身后的熊熊大火。 整座客栈已完全淹没在大火之中,被火光吞噬。 火焰烧着百年朽木,噼啪作响。 巨大的鬼车自火焰中升起,浑身带着飞舞的火焰,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升上了高空,如同一团火烧云般飘向高天,眨眼不见。 那一眼,是九双眼睛的仇怨。 被鬼车记恨的人,它将一直追逐,直到天涯海角。 “小墨!小墨……”白浅予眼望着熊熊大火,缓缓跪了下来,眼中流出了泪滴。 “那样的大火,他没法出来的……”卫潇蹲下身,轻抚了一下她的秀发:“各人自有天命,他爱琴如命,那便是他的命,不要难过了,浅予。” “可是……”白浅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很难过……” 身后,静静的站着三叶草和小狐狸。 三叶草看着白浅予,心有所感的伸出一只叶片摸摸小狐狸毛茸茸的脑袋:“看到了没,人类就是这么多愁善感,还是咱们做草木兽类的好,你看,大火一起,我立刻就跑的飞快,浑身上下一片叶子都没烧着。” 小狐狸歪过脑袋,一言不发的望着它。 三叶草忽然用一只叶片掩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自觉失言,连忙解释道:“嗯,那个……我是说,象我这种草木属性的,对火最敏感,所以我不得不先拔足而逃了。” 小狐狸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开了两步,很是嫌弃的样子。 “别走呀,小阿火!”三叶草连忙跟了过去:“那个那个,我是说,起火的时候,最要紧的是保命对不对,行走江湖,安全第一!等等,阿火师弟、阿火师弟!” 白浅予用手在泥土中挖了个浅坑,将那截白衣袖角放入,然后将泥土推上,掩了起来。 泥土中还带着大火烧过的温热。 白浅予合起手掌,朝着小坟拜了拜:“小墨,你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了,我就将你的这截衣袖,为你做个衣冠冢,他日若有缘,我再来这里拜祭你,为你烧几本你喜欢的琴谱。” 卫潇扶着她,白浅予缓缓的站起身来。 “走吧。”卫潇牵起她的手。 一阵萧瑟的风吹过,吹起地上的残烬,白浅予刚要转身,又回过头来,看了看那座简陋的孤零零的小坟。 在这荒野之中,安静的葬着一名白衣琴师。 他爱琴如命,却是不为世人所知的绝世琴师。 “这琴伴了我二十年,我若死了,这琴就赠予姑娘,权当报答好了!” “姑娘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我叫墨归云,墨雨山河雨倾落,卷尽天风尽归云。” “我自出生起,便酷爱弹琴,平生所愿便是一路走,一路将琴声弹遍四方,让每一个听到我的琴声的寻常百姓,能因我的琴声,想起平生所喜所悲、所忧所泣之事,那么,就算是因此丢了性命,我也便满足了。” 他的音容笑貌,一颦一笑,竟然清晰的印在白浅予的脑海中,不知为什么,挥之不去。 温雅如玉,绝代风华。 他却死了。 短暂的相遇,如同流星般划过。 他从此将长卧于荒野地底,听流泉呜咽,伴星月长眠,看秋花几度开谢,春风几度来去,人生在世,天地万物,世间万籁,又何尝不是一首琴曲? 他应该于愿已足,死得其所。 白浅予的目光,再次落在坟头: 墨归云,真的只是个npc么?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东遥镇 两人一草一只小狐狸,一路向东,穿过高山原野,广阔平原,禾田水泽,半个月后,终于到达了位于星堕大陆东南角的东遥镇。 东临碣石,遥望沧海。 东遥镇,如同一只明珠般,闪闪生辉,镶嵌在深渊海的海岸线上,这里,白天万船云集,桅樯如林,入夜则灯火万盏,灿若繁星,海边修建着一排排的木屋,别有风情,而且,东遥镇还享有“东海渔仓”之称,渔人们出海打捞起新鲜的海味,即刻便送入各家渔馆,让客人们品尝极品美味的海鲜。 一进入东遥镇,舒适的海风吹拂着,天分外蓝,云分外白,蓝天上的白云仿佛都变得懒洋洋,久久的一动不动。 白浅予身上的素衣布裙也被九连环戒的“自动变装”功能换上了一袭十分鲜艳的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映着明媚的阳光,澄蓝的天,分外好看。 她的发上也插上了一朵当地最常见的素磬花,洁白的花瓣,花心却是淡黄的,象是一只煮熟了的鸡蛋的蛋白和蛋黄般,煞是清雅别致。 “啧啧啧!”三叶草瞧着焕然一新的白浅予:“小白姑娘就是爱臭美,给自己换上一身漂亮的新衣服了!” “哪里……”白浅予羞红了脸,抬起了右手,露出无名指上的九连环戒:“都是这只戒指自己换装的,我现在才知道它不但有九个功能,而且每个功能在多次使用后都可以升级,比如它的变装功能已经从‘变装’升级为‘自动变装’,可以根据当时的环境自动选择最合适的衣服。” “不是它自动变装,我平常哪装这么鲜艳的衣裙啊!”白浅予摇了摇头。 “你穿鲜艳的挺好看,”卫潇一脸欣赏的盯着她:“衬得眉目如画,不过,你穿素衣也一样的好看,浓妆淡抹总相宜。” “你什么时候学的嘴这么甜……”白浅予害羞的低了低头,伸出手悄悄掐了卫潇的手臂一下:“那两小的在旁边呢,别让它们跟你学坏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卫潇看向三叶草和小狐狸:“对不对?” “对!”三叶草十分一定确定以及肯定的道。 小狐狸则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哦,你们三个什么时候站一边一起欺负我了啊?”白浅予手指在他们三个身上一一点过,假装生气的扭头就走,心里头却甜滋滋的。 走过一个摊子,上面摆满了贝壳做的东西,有小海龟啊,小海马啊什么的,可爱极了,还有一些贝壳做成的项链,手串,五光十色,白浅予拿起这个,又放下,再拿起那个,又放下,一时间简直挑花了眼。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拿起一串白玉贝和龙宫螺做成的项链:“就这个,最适合你了!” 白浅予回头一看,正是卫潇。 “多少钱?”卫潇问道。 “十文钱。”摊主答道。 卫潇放下一锭碎银:“不用找了。” 摊主拿起一只贝壳小海龟放到他手里,笑眯眯的道:“那这个送你,龟寿延年,海龟保平安。” “多谢。”卫潇刚要收下,却被三叶草大声抗议:“不能收!” “为什么?”卫潇奇怪的问道。 “因为,”三叶草撅起了嘴巴:“你只能有我们两个宠物,不能再多了!” “这……”卫潇举起手中的小海龟:“可这是贝壳做的玩物啊!” “那也不行!”三叶草斩钉截铁的道。 拍了拍身边小狐狸的头:“阿火,你说是不?” 小狐狸仰起头,用一双晶亮黑漆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那好吧,”卫潇只好将小海龟还给了摊主:“谢谢我们不要了!” 摊主依旧笑眯眯的道:“没事,没事,”双手在胸前合了个什:“愿海皇保佑你们!” 卫潇拿起贝壳项链,挂在了白浅予脖子上,打量了一下:“好看!” 两个人一起又向前走去。 三叶草和小狐狸在后面蹦蹦跳跳的跟着。 这时他们又经过一个卖珍珠的摊子,摊子上摆满了各色深海珍珠,个个都饱满圆润,晶莹亮泽,除了常见的白色珍珠外,还有粉色珍珠、紫色珍珠、金色珍珠、黑色珍珠、棕色珍珠等,甚至还有一些珍珠夹杂着五彩斑斓的颜色。 “姑娘,买颗珍珠吧!”摊主热情的打着招呼:“象姑娘这么白皙无暇的肌肤,最适合戴珍珠了,我这里都是上好的珍珠,是采珠者到十里开外的深海里采出的,”他十分熟练的拣起了一颗粉色珍珠,放到白浅予眼前:“你看,它是多么圆润、无暇、美丽!” “而且,它是真正的海珠,如假包换哦!”摊主又拿起一颗白色珍珠,将两颗珍珠用力摩擦,擦掉了一层珍珠粉,又露出里面晶莹的光泽来。 “看,”摊主得意的道:“这可是真的海珠哦!假的擦掉后是没有光泽的!” 正在这时,三个穿着锦衣绸缎、披金戴银的男子走了过来,三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却无一例外的皮肤黝黑粗糙,衬着身上的华服贵饰,简直有点沐猴而冠的味道。 “哈哈哈!”三叶草看着他们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三个人完全象是三只猴子嘛!” “别瞎说!”摊主赶快制止了它:“他们这副打扮,一定是海上淘金客,这些人靠在海上淘金发家暴富,跟陆地上的淘金客一样,杀人越货、趁火抢劫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他们出身虽不光彩,脾气却不小,最讨厌别人看不起他们,尤其是将他们比喻成猴子!” “啊哦!”三叶草吐了吐舌头,赶紧掩上了嘴。 说话间,这三个淘金客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每个人拇指上都戴着只翠绿的翡翠扳指,阳光下清澈透明得如一大颗饱满的水滴。 白浅予以前去云南旅游的时候,听卖玉的人讲解过,这种在光照射下呈献出透明状的翡翠是老坑种翡翠,乃是翡翠中的极品,而华夏千年,汉族对于佩戴的扳指是有严格的等极划分的,似这等名贵的翡翠制成的扳指,非皇室贵胄不敢轻易佩戴。 如今看这三人大大咧咧的将翡翠扳指戴在手指上,心头一动,仔细看了他们一眼,果见三人均是长着一双人族的眼睛。 这东遥镇地处星堕大陆边缘,虽然是魔族的征澜大陆统治之下,然而各族夹杂,虽以紫色眼珠的魔族人为主,然而月族、幻族、魅族、影族等居民亦是不少,各色不同发色、不同眼珠的人混杂其间,倒也让镇上居民对外来人见怪不怪。 那三个淘金客在珍珠摊前停了下来,其中高瘦的一个拿起其中一颗最大最圆润的黑珠,夹在两根手指间眯起眼来端详了一番,递给同伴:“你俩看看,这个珠子成色如何?” 矮胖的那个立刻摇头道:“甚是一般。” 高瘦的那人又拈着珠子看三人中年纪最长的那个。 那人头发胡子皆有些花白,接口道:“朱胖子说的对,这珍珠看上去似乎是上品,其实不好。” 他指着高瘦那人手中的黑珠,一字一句道:“上品珍珠,不需要任何雕琢修饰就能发出浑然天成的光泽,不似钻石那般璀璨夺目,也不似黄金那般耀眼逼人。常竹竿手里这颗珠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般圆润是人工雕琢出的,已落了下乘,这珠子逆光看去,光泽太亮且不自然,又再下一乘,这般品相,却是不好之极,与街边顽童打的弹珠无异了!” 其余二人闻言皆笑道:“陆老高见!有陆老在,咱们这趟海上淘金之旅定不会空手而回!” 被他们呼作“陆老”的人微微一笑:“两位兄弟抬举了!其实不光常竹竿手中这颗黑珠不行,就是这摊上百十颗珍珠,无一能入得老夫的法眼,除了那常兄弟一把拈起的那颗黑珠,其余货色,连作弹珠玩都不配了。” 这“陆老”竟将摊主摊上所有珍珠比得一钱不值,那摊主脸已经变作猪肝色,一把从常竹竿手中抢过黑珠,收回摊中:“你们买就买!不买就走开!不要站在这里坏人生意!” 陆老将两眼往站在摊旁的白浅予、卫潇等人身上一扫,冷冷一笑:“原来你是在这里哄骗这两个无知的小姑娘和年轻人,骗人钱财!” 那摊主是个魔族人,此时紫色眼珠一转,在三人身上一打量,冷笑道:“你们几个人族的下等人,在咱们魔族人面前嚣张个什么?你们的风炎大陆都已经沉了,全族族灭,若不是咱们魔君大人可怜你们几个人族的遗民,收留了你们,你们都没地儿去!” 他抱起双臂,以一种十分傲慢的神态又找补了一句:“看看你们这些可怜的人族,现在都只能混在这边远的东遥镇混些偷摸的淘金营生,真是叫人瞧不起!” “你……”他此言一出,不唯陆老,另两个人也气愤了起来,三个人脸色一沉,撸起了袖子,走近了前来。 双方打斗一触即发。 第二百九十八章 偷珍珠的人 那摊主仗着是魔族的地盘,自己是地头蛇,帮手众多,平日虽不想招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淘金客,可真要打起架来,却也不惧。 白浅予心知那三个淘金客定是将自己和卫潇认作人族的人,当成同类,是以出言相护,揭穿摊主卖下品成色珠子的真相,以免他们上当,虽则这淘金客杀人越货的名声甚不好听,但他们一心维护自己和卫潇,总是出于一片好心,当下连忙劝阻道:“大家都别动手,先听我说!” 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此刻又打扮的花枝招展,在东遥镇的海风日头下愈发显得娇艳迷人,纵是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几个人仍然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 白浅予咳嗽了一声,道:“这三位大哥与我们同是人族,在此东遥镇相遇,真是他乡遇故知,我们看着也分外亲切,方才三位大哥讲的那种上品珍珠,十分贵重,我们囊中羞涩,不似三位大哥这般阔气,本来也只是想随便买几颗,给咱家的那棵草和小狐狸当弹珠玩玩的。” 三人面色缓了缓。 三叶草听了,偷偷叽咕了一句:“又拿我和小阿火顶锅……” 小狐狸看着白浅予,一脸期待的神色,竟仿佛以为它真的可以有珍珠当弹珠玩了。 三叶草恨铁不成钢的抚了下它毛茸茸的脑袋:“你虽然还小,这智商还是很成问题啊……” 白浅予又向摊主道:“我刚刚看中的那颗白珍珠,是多少钱?我这就买下来。” 摊主见白浅予竟然肯出声购买,他本来就理亏,这下便消了消火气,顺着白浅予送来的梯子爬了下来:“既是这位姑娘买,那我也不多要,就一两银子吧!” 白浅予心中偷偷算了下,现实世界的银价一克约4元人民币,那么一两银子大概是400元人民币,她在杭州旅游的时候看过浅水珍珠,这么大的一颗也得300元左右,那么这颗深海珍珠大约400元,也算合理公道。 虽然景点宰客,比当地人买还要贵上一倍,但大约也说的过去了。 一两银子就能息事宁人,也算值当。 她刚要问卫潇拿钱,谁知三叶草撇了撇嘴巴,十分不满的道:“咱们不有颗鸡蛋那么大的珠子么,为什么还要花一两银子买这个?一两银子能买好多好吃的呢!” 那三个淘金客和摊主一听,脸上各各变了色。 三叶草看了看白浅予,又看了看淘宝客和摊主的脸色,吃吃道:“我……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你没说错,小叶子,”三个人中那个年长的“陆老”和颜悦色的看着它道:“你说的那颗鸡蛋那么大的珠子,在哪儿呢?快拿出来,让咱们也开开眼界!” “这……这个么……”三叶草拿眼瞥了瞥白浅予,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答案:“这个珠子,我们好象是,好象是……”它猛的一拍脑袋:“在路上丢了!” “丢了?”那“陆老”显然是个见多识广的、平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浪,稳稳不动的道:“那么大一颗珠子,砸在水里还‘扑嗵’一声响呢,怎么会说丢就丢了呢?”俯身看着三叶草:“说谎可是不好的哦,鼻子会长长的,小叶子。” “我不叫小叶子!”三叶草不满的抗议了一句,然后求救似的看着白浅予。 白浅予索性将“明月心”从怀中掏了出来,打开了包在外面的青布帕子:“你们看,就在这儿!” “明月心”从青布中甫一出现,立时光芒乍现,纵在青天白日之下,亦明晃晃的耀人眼睛,就如白浅予手中托着一轮明月一般。 陆老和那个常竹竿、朱胖子围了上来,三双眼睛瞧着明月心,三张脸上露出啧啧称奇的神色,目光似乎粘在了那颗珠子上一般,半分移动不开。 他们三个纵是见惯黄金珠宝的海上淘金客,此时见了这稀世宝贝,也不由神为之夺。 就连那常年做珍珠生意的摊主,也不由拿眼偷瞄,脸上一副被打脸了的神情。 ——而且是被打得发肿的那种。 这样的珠子,已是稀世罕有,别说一两银子,就是一万两,也买不到它的万分之一。 这时,卫潇咳嗽了一声,示意白浅予收起珠子。 他倒是不在乎那颗珠子的价值,却怕财一外露,引起众人的觊觎,横生枝节。 白浅予会意,将帕子包起,青布合上,掩去了“明月心”夺目的光芒。 “真是个好宝贝!……”良久,陆老方摇头叹息了一声:“老夫走南闯北,这样大的海珠,却也是平生仅见,话说,这珠子原有个传说……” 他一语未毕,忽听车马辚辚,一辆马车从旁而过。 一个渔夫打扮的人,正肩扛着鱼叉走在前头,背上背着渔网和一副烤鱼用的铁架子,一边走一边颇有韵律的喊道:“快来尝小七烤鱼啊!小七烤鱼,活鱼现抓,新鲜肉嫩鱼肚肥,好吃不贵味道美!” 正叫着,后面车马一响,马车奔腾而过。 那小镇街道本来狭窄,给这么一挤,渔夫顿时被撞的向旁一跌,恰好跌到白浅予身旁,白浅予连忙伸手,使出好大劲儿才将他搀扶住。 那年青渔夫抬起身来,刚对她说了句:“多谢!”岂料身后的鱼叉一动,又将珍珠摊子撞翻,顿时百十来颗珍珠从摊子上跌落,滴溜溜的滚了一地。 顿时有几个街边的顽童扑上前来,抢了珠子去,一颗一颗的当弹珠打得甚是开心。 摊主急红了眼,顾不上跟那渔夫理论,连忙追着那几个顽童去索珠子。 渔夫趁此时机大摇大摆的走了开去,一边摇晃着肩上的鱼叉一边叫道:“小七烤鱼,活鱼现抓,美味一尝三拍手,闻香十步九回头!” 三个淘金客跟白浅予和卫潇打了个招呼,也踱着方步离开。 白浅予转过身,刚要迈步,忽的一摸怀中,空空如也,她连忙又摸了一下,失声道:“‘明月心’不见了!” 卫潇微一思索,道:“是那个卖烤鱼的!你扶了他一下,他却趁机偷走了你怀里的‘明月心’!” 说完立刻转身追着前面渔夫的背影跑了过去。 他一跑,三叶草和小狐狸也立刻跟在后面跑了起来。 反倒是白浅予没有练过什么淬体,体力最差,落在了最后。 那渔夫本来不紧不慢的走在人丛中,此时听到背后脚步声,回头一看,立刻双脚发力,背着鱼叉渔网飞快的往前跑去。 但他哪里跑得过卫潇? 卫潇的身影在街道上倏忽一闪,如同一阵风飘过,眼看便要抓到渔夫的后领。 那渔夫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立刻将身一矮,钻到了人丛中,左弯右拐,仗着街道熟悉,竟然将卫潇甩了开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撞翻了几辆板车,打碎了几只瓦罐,冲倒了几个菜摊,只惊得鸡飞狗跳,人仰马嘶,渐渐离开了街道,往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跑去。 而在这一路之上,一棵绿色的草和一只火红的小狐狸一直不离不弃的跟着,在路人无比惊讶的眼光中蹦蹦跳跳的闪过,场面简直热闹无比。 直到跑上那条僻静的小路,渔夫忽然回头,冲着卫潇咧嘴一笑。 “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绝对抓不到我的!” 他忽然一扭头,朝前发足狂奔而去。 前面是一带低矮破旧的木屋,建在海边一带,常年被海风吹蚀,房子显得腐烂不堪,那些房子围绕着一汪浅水湾,高高低低的立着,浅水湾中,泊了大大小小数只海船,桅杆林立。 渔夫一跑到这里,就如同鱼儿跃进大海,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卫潇盯着他跑去的方向,放慢了脚步,目光在一带木屋之间逡巡。 那些木屋建立得高低错落不齐,屋外堆满了渔网、鱼叉、抄网、鱼伞、钓鱼竿、手竿架,还有些木板凳什么的,更显得混乱不堪,简直是一个极好的隐蔽场所。 卫潇脚步踏在坑凹不平的地上,目光在一间间木屋间搜索,忽然停了下来,走向浅水湾最靠里头的一间木屋。 那间木屋地势低洼,又是最外面临着海的一间,显得越发的破旧不堪,主人似乎也懒于打理,屋外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堆了一地。 而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渔具中间,居然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蹲在水湾边,头上戴着只斗笠,后背驼起,如同背上背着一只大龟壳一般,他满是皱褶的右手上,正擎着一只大烟枪,不时的放在嘴边吸两下,烟雾从烟袋中袅袅升起。 这个人蹲在那里,就仿佛一只乌龟般,除了吸烟的嘴和手,浑身上下一动不动,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浅水湾里的船只,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潇慢慢向着他走了过去。 “老人家,”他朝那个人一拱手:“不知您有没有看见,一个背着鱼叉渔网的人从这边经过?” 那个人将烟袋端在嘴边,良久,一动不动。 仿佛石化了一般。 过了一刻,他却又慢慢的将烟袋凑近嘴边,吸上一口。 “老人家,”卫潇耐心的道:“我们在追一个偷东西的贼,他刚刚从这儿跑过去,不知您看见没有?” 那个人兀自从口里慢吞吞的吐出一口烟圈,却仍是不答话。 仿佛耳朵聋了一般。 第二百九十九章 姜老蟹 这时,一个渔人背着渔网鱼叉从旁经过,见状大声笑道:“他是我们这里资历最老的船家,出海经验最老到,谁都比不了他,我们都尊称、喊他一声姜老鳖,你也须要用这个称号喊他,不然,他就装聋听不见的!” “姜老鳖?”卫潇道。 “正是!”那人呵呵一笑:“俗语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他又姓姜,所以我们都喊他姜老鳖,活成精的姜老鳖,你只管放心的喊,他听了不但不会生气,反而高兴的紧!” 然后摇晃着身子走了开去。 卫潇看了那抽着大烟枪的老头一眼:“姜老鳖?” 老头头上的斗笠一抬,这才斜斜的抬过眼来,看了他一眼,沙哑着嗓子道:“何事?” 卫潇这才看清这古怪老头的面容,他脸上皱纹密布,沟壑纵横,一张面皮黑黢黢的,却偏生又生了两大块白色的癣般的水锈,看上去面容苍老之极。 但偏偏他那一双浑浊的浅紫色眼珠,却又极有灵光,转动之间溜滑之极,露出狡黠之意来,完全不似一双老人的眼睛。 看到这个人的脸,卫潇才心里感叹一声,姜老鳖这名字,简直与此人合衬之极! 这个被人唤作“姜老鳖”的老头,果然一副活成精的模样。 “姜老鳖,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背着鱼叉渔网的人经过这里?”卫潇道。 姜老鳖将烟枪在脚边的地上磕了磕:“有呀!” “在哪里?”卫潇连忙问道。 姜老鳖将嘴往方才路人走的方向一努:“他不是往那边去了?他方才还与你对了话的,你长了眼睛自然看得见。” 卫潇道:“不是他,那人比他年轻些,一脸机灵的样子。” 姜老鳖将头慢慢的转了过去,面朝浅水湾:“生活在这里的人,十个有七个背着鱼叉渔网,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你说的是谁,我不知道!” 卫潇耐着性子道:“那人是个卖烤鱼的,肩上除了鱼叉渔网,还背着一副烤鱼用的铁架子,叫小七烤鱼,想必他就叫做小七吧!” “不认识!”姜老鳖斩钉截铁的道:“咱们这里海边生活的渔民,平常除了打渔出海,也没什么事做,就天天在家生娃,哪个家里都有七八个的娃,叫小七的,就象这湾里停着的海船一样,多得数不清!” 说到这里,卫潇已经明白,这姜老鳖是成心替小七遮挡。 “老鳖见多识广,说什么都对,”他不动声色的道:“那么卫潇还想请求老鳖一件事。” 姜老鳖头也不抬的道:“什么事?” 卫潇道:“若是老鳖见着那烤鱼的小七,请代卫潇转告他,明月有心,贵在皎洁,切莫要因为一颗珠子,而失了本心,这珠子,原本不属于他,卫潇自当寻回。” 姜老鳖眼望着浅水湾中的海船,面无表情的道:“自当转告。” 卫潇随着他的眼光,亦是望向那些海船。 只见大大小小的海船中间,停泊着一艘最大、最气派的海船,那艘船分上下两层,三支桅杆高高立起,船体宽大结实,在浅水湾中静静的停泊着。 姜老鳖的目光,就正定定落在那艘大海船上。 “是你的船?”卫潇突然出声,问道。 “嗯。”姜老鳖答了一声,这一声中,却流露出无限的骄傲来。 他的船,是东遥镇最大、最平稳、最灵活,航行速度最快的海船,凡是到这儿来出海的海客,都喜欢坐他的船,虽然他的船,也是这儿最贵的。 “我要坐这只船出海,要多少钱?”卫潇问道。 “几个人?”姜老鳖吸了一口烟袋。 “两个人,一棵草,一只狐狸。”卫潇道。 正在这时,卫潇的腿上一动,他低头一看,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蹭了过来,后面,三叶草和白浅予也跑了过来。 白浅予跑得气喘吁吁,深深后悔自己以前运动太少,才跑这么一段路就上气不接下气,以前大学里修体育,她是补修里的常客,到现在还经常梦见突然要体育考试了的噩梦。特别是800米长跑,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姜老鳖看了他们几个一眼,眼睛眨也不眨的道:“六百两。” “什么?!”白浅予扶着腰大口喘气:“这么贵?” 姜老鳖道:“两个大的四百两,两个小的两百两。” “我们一个人的船票就得两百两?”白浅予伸出两根手指。 与此同时,她心里已经开启了换算模式:一两银子相当于400元人民币,那么两百两银子就相当于8万人民币,这,这一趟出海,简直抵得上两个欧洲豪华邮轮游啊! 就凭姜老鳖这一艘破船? “不要小看我这一艘破船,”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姜老鳖淡淡的道:“海上风大浪大,海底更是潜藏着各种各样的怪兽,而且长途航行,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更是不可预知,我这艘船,从我年轻时开始,便跟着我载客出海,历经数十年,却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安然返航,大家都喊它‘大吉船’,所以船票比别家贵出几倍,也是很正常的。” “若是你们嫌贵,去找别的家,也是一样。” 姜老鳖摆出一副奇货可居的架势。 白浅予犹豫了一下,看向卫潇,悄悄道:“卫潇,我们现在有这么多银子么?” 卫潇摇了摇头:“只有三百两。” ——这银子还是他出任幻国天策大将军时,所领的薪饷,一路花到现在,也所剩无几了。 三叶草听觉甚是灵敏,听见他们说的悄悄话,立刻走上前去,拉起卫潇和白浅予往外走,一边道:“这家简直太贵了,比海盗抢劫还狠啊!咱们再去别家看看!” 它故意嚷嚷得很大声,特的让那姜老鳖听见。 谁知它的这一手砍价本事,到了姜老鳖那里却完全不好使,姜老鳖面不改色,蹲在湾头吧嗒吧嗒抽着自己的大烟枪,一边淡淡的道:“深渊海,可是号称死亡深渊,嫌命贵,尽可以去别家看看!” 这姜老鳖果然已经活成精,比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还要精。 三叶草三片叶子顿时一起耷拉下来。 白浅予偷偷取笑它:“你看你这三千年都白活了吧,连个老鳖精都斗不过。” “可是……”三叶草苦着脸道:“狠话都已经放出去了,现在再回去好丢人。” “回去也没那么多钱,”卫潇笑笑:“我们还是先去找家客栈休息一晚,明天再想办法。”他看向白浅予:“对了,你不是老说想尝尝这东遥镇的海鲜吗?咱们先去找家海鲜酒家,吃上一顿,再好好休息一晚。” “那怎么行?”白浅予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本来银子就不多了,再加上吃住花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坐上老鳖精的那只大海船出海啊?” “本来就不够,再省也是不够,”卫潇仍旧笑笑:“不如今天放开怀抱来,好好享受一下,明天再想办法。”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路走去。 身旁跟着一棵草,和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走过一处木屋,拐了个弯,眼看姜老鳖连同他的大吉船都看不见影子了,卫潇忽然收起了笑容,隐身在屋后,将白浅予和三叶草、小狐狸一起带到了屋后。 “怎么……?”白浅予刚刚问出两个字,卫潇将一只手指竖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叶草和小狐狸看他一副神秘的样子,也闭上了嘴巴,三双眼睛却一起好奇的盯在他的脸上。 卫潇却只是随手从地上摘下一根野草,衔在嘴中,背倚在木屋的墙壁上,双手抱臂,意态闲闲。 他在等。 过了足足好一会儿,浅水湾那里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水响,似乎有人从水里爬了起来,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卸在了地上。 跟着便传来一阵说话的语声。 白浅予和三叶草、小狐狸更加好奇,三个在屋后一起竖起了耳朵倾听。 只听姜老鳖沙哑的声音训斥道:“你这小子,成天到晚给我惹事!要不是你那过世的父亲一再叮嘱,说你哥哥死的早,你们简家就剩下你一根独苗,你就算淹死在水里头,我也懒得管你!” “老鳖叔,你就别光顾着训我了!”一个年轻的语声传来:“这水底头凉得要死人,你方才还要紧不慢的,还不赶快打发了他们,冻得我直哆嗦,嘴唇都发青了,再呆下去,连我都要死在水里头,看你怎么跟我爹交代!” 白浅予听得一怔,这声音,不正是那个扯起嗓子喊着“小七烤鱼,活鱼现抓,新鲜肉嫩鱼肚肥,好吃不贵味道美!”的渔夫么,她想要将头探出去看看,却还是怕打草惊蛇,只好硬生生的忍住。 “叭!”只听一声重响,似乎是烟杆扣在脑袋上的声音,姜老鳖恨恨的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这偷珍珠的毛病挨一千次打也改不了,不长记性!今天来寻珍珠的那个年轻人,我看修为就不浅,若不是我替你拦着,你这次就栽了!” 简七摸了摸头,嘻嘻笑道:“老鳖叔,您看,您这不是答应了我那死去的爹嘛,您救我一次,我们家八辈子祖宗都会感谢您的!” 话未说完,只听姜老鳖道:“少废话!救归救,还是老规矩,按珍珠的价钱,五五分成!”将手一伸。 “这……”简七陪着笑:“这颗珠子这么大,值的钱不少,我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要不老鳖叔您宽限几日,等我凑齐了银子……” 姜老鳖横了他一眼:“等你凑齐?你小子滑得跟条泥鳅似的,这次让你跑了,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得到你,不如你先将珍珠拿出来,押在我这里,等凑齐了我的那份,再来赎!” “老鳖叔……”简七讨好的声音。 “亲叔都要明算帐,何况我跟你父亲不过是拜把子的兄弟,拿来!”姜老鳖寸土不让的语气。 “那……老鳖叔您可要替我保管好了,我这颗珠子可贵重着哩……”简七服了软。 白浅予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步踏出:“你们把珠子还给我!” 简七正从怀里往外掏东西,一见白浅予,再看看她身后跟出的卫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珠子掉在了地上,滴溜溜的一滚。 第三百章 临海仙 白浅予往前走了两步,刚要去捡,简七却一把将珠子从地上捡起,死命护在怀里:“这珠子是我的,凭什么给你们?” “你偷了我们的东西,还不承认?”白浅予怒视着他。 三叶草和小狐狸也在旁边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 简七看了看他们三个,又看了看他们身后不动声色站立着的卫潇,然后将眼光移到姜老鳖身上,求救似的道:“老鳖叔……” 姜老鳖闲闲的吸了一口烟:“既然是人家的东西,那就还给人家罢!” 跟方才坐地分赃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 简七朝他挤了挤眼睛:“老鳖叔,可是你也有份儿啊!” 姜老鳖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爹生前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鳖叔平常是怎么教导你的?这是不义之财,主人都找上门来了,还不赶快还给人家!” 简七顿时气馁,万分不舍的将握着珠子的手伸出,递到白浅予面前。 白浅予刚要伸手去接,他忽的又一把将手缩回,死死抱在怀中:“这珠子不是你们的,我不能给你!” 卫潇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他的右手手腕,将他的手往外慢慢翻转了过来。 简七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得脸通红,却还是拗不过卫潇,只得任由他将手中紧紧抓住的珠子取了过去。 他哭丧着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我都说了那珠子不是你们的……” 卫潇拿过珠子,将它交到白浅予手上。 白浅予接过,将珠子仔细看了看,忽的失声:“这珠子不是我们那颗!” “你确定没有看错?”卫潇道。 白浅予点了点头,手中托起那颗珠子,只见珠子圆润光泽,晶莹剔透,然后却只盈一握,比“明月心”略微小了一点,珠身中有一条乌青的黑线,环着珠身绕了一圈。这一条乌线的暇疵,将原本价值连城的一颗珍珠的成色,顿时划了下去。 卫潇看了看,将珍珠还给简七,抱拳:“这位小兄弟,得罪了!” 简七哭丧着脸接过:“我早说过,我这珠子不是你们那颗。” 将那颗有暇疵的珍珠宝贝一般收入怀中,嘿嘿一笑:“所谓无暇不成珠,这颗珍珠虽然比不上你们那颗完美无暇、稀世珍宝,却也还能卖个好价钱!” 姜老鳖在旁叱了一声:“你这颗珠子也是偷的人家的吧,好好还给人家!天天就想着偷人珠子,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看你老鳖叔不打死你!” 一烟杆朝着简七的身上重重打了下去。 简七发出“哎哟”一声惨嚎,捂住臂膀:“叔、叔,你轻点儿!”背上、腿上早就接连挨了两烟杆,惨叫连连。 卫潇拉起白浅予:“我们走吧!” “走?”三叶草还莫名其妙:“咱们那颗珠子不是还没找着吗?它分明还藏在那干叔侄俩身上!” “也未必,”卫潇道:“当时浅予收起‘明月心’的时候,车慌马乱,人多手杂,也许是那三个淘金客偷走了也不一定,那三个人,手脚眼风,也是极快的。” “哦,是么……”三叶草一下子完全接受了这个思路,跟着卫潇和白浅予蹦蹦跳跳的往前走:“你们说是那个个子瘦高象竹竿一样的人偷的呢,还是那个胖得肚子都快变成水桶的胖子偷的,还是那个看起来老江湖的那个陆老偷的呢?我猜呀,是那个……” 卫潇问白浅予:“海边风大,你冷不冷?” 一手替她拢了拢被海风吹乱的发丝。 白浅予摇了摇头:“不冷,我若是觉得冷,九连环戒就会自动帮我变装,加上一件披风的。” “嗯,那就好,”卫潇看着她:“你想去吃哪家的海鲜?我往常听你提起,说海鲜味极鲜美,跟寻常菜肴十分不同,也是十分好奇。” 白浅予笑了笑:“海鲜都是生长在海里头的东西做的,跟陆地上的东西,自然不一样,你以前都在天界,后来也一直在人间界的陆地上,自然没尝过这些东西的滋味,一会儿我来点菜,包你吃得满意。” “好呀,”卫潇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眼中浮起一丝笑意:“你喜欢吃的东西,我自然是要尝尝的。” “喂、喂……”三叶草跟在他们身后,大声道:“不是说好的分析是谁偷走的‘明月心’吗?等等我!” 小狐狸跟在卫潇和白浅予身后,回头,看了它一眼,眼睛中露出一丝嘲笑,然后又蹦蹦跳跳的跟着白浅予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去。 三叶草气喘吁吁的好容易跟上来,一脸不满的神情:“卫潇,我正好好跟你分析是谁偷的‘明月心’呢,你难道不想听么?” “不想,”卫潇回头看了它一眼:“因为我已经知道是谁偷的了。” “是么?”三叶草惊得瞪圆了眼睛:“快告诉我!”却忽然又手一挡:“不不不,还是不要告诉我,让我猜猜,一下子告诉我答案就没意思了。” “是常竹竿?”他试探着问道。 卫潇一笑,摇了摇头。 “那,是那个朱胖子?”三叶草又蒙一个。 卫潇又摇了摇头。 “那肯定就是陆老了!”三叶草觉得自己这回肯定答对。 卫潇还是摇了摇头。 “那还有谁?”三叶草懵了。 “还是那个简七。”卫潇道。 “简七?”三叶草瞪着他:“卫潇,你刚才不是告诉我偷珠子的在那三个淘金客里面么?” 卫潇一笑:“那是说给简七和姜老鳖听的,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相信简七没偷珠子。” “那,”三叶草歪着脑袋看着他,带着一脸的疑问:“你怎么知道珠子还在简七身上呢?” 卫潇笑了笑:“咱们在那个珍珠摊前,浅予收起‘明月心’的时候,简七才过来,对吗?” 三叶草点一点头:“对!” 卫潇道:“那就说明,那个时候,简七并没有看见过‘明月心’是什么样子的,对吗?” 三叶草又点一点头:“对!” 卫潇道:“可是刚才,我们说简七拿出的那颗珠子有暇疵的时候,他说的是:‘这颗珍珠虽然比不上你们那颗完美无暇、稀世珍宝,却也还能卖个好价钱!’,对吗?” “对!”三叶草点一点头,眼睛蓦的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简七看见过那颗‘明月心’,才会知道我们的珠子是完美无暇、稀世珍宝,对吗?” “孺子可教。”卫潇含笑摸了摸三叶草的脑袋,一脸慈爱的神情。 “喂!——”三叶草拉长了脸:“我都活了三千岁了,卫潇!”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简七他们理论,却走了吗?”卫潇道。 “不知道。”三叶草又开始懵圈。 卫潇伸出手指在它的叶片脑袋上一弹:“看,论大小不是按活了多少年的。” 三叶草两只叶片叉住了腰,皱起了眉:“卫潇,你在取笑我!” 它又跟着走了两步:“卫潇,我生气了!” “我是认真的!” 卫潇和白浅予停下了脚步。 白浅予弯下了腰,摸摸它:“好了好了,我替卫潇给你道歉好不?别生气了啊!” 三叶草撇了撇嘴,将头扭向一边:“哼!” 白浅予捏了捏它的叶片脑袋:“你是天界最长寿的三叶草大老爷,好不好?” 三叶草道:“哼!” 卫潇拉起了白浅予的手:“走吧,再不去吃海鲜天都晚了,太阳快要落山了!”他将“吃海鲜”这三个字说得重重的。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去。 三叶草只要一听到“吃”这个字,立刻就弹了起来,嘴里嚷嚷:“你们怎么能扔下我?” 一路蹦蹦跳跳的跟上。 卫潇看了白浅予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 海滩边,一溜的支起了几家漂亮的木屋,凭海临风,外边是一边金黄的沙滩,椰树和棕榈树摇曳着,远处有几只白色的海鸥展翅飞翔,在蓝天下掠过一道美丽的身影。 几人从破破烂烂的浅水湾出来,走到这里,顿时觉得如至天堂。 屋外支起了一把大油布伞,挡住了骄艳的阳光,伞下一张木桌,四张凳子,甚是干净整洁,卫潇看了看那家屋子的牌额,写着“临海仙”三个字,屋檐下悬挂着一排木牌,用朱砂写着各色菜名,不由点了点头。 “就在这里吧。”他和白浅予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两个人又是相视一笑,就在伞下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小狐狸也纵身一跃,跳上一张凳子,三叶草最后一个跑了过来,爬上了凳子,坐直了身躯。 一个穿着蓝底碎花布衣,头上包着块蓝色巾的姑娘,手脚伶俐的走了过来,给他们砌了壶热茶,热情的道:“我是这儿的老板娘,名叫海螺,几位要点儿什么?” “海螺姑娘,”白浅予道:“你们这儿的海鲜新鲜吗?” “新鲜着呢,都是我哥每天出海去打的!”海螺姑娘笑了笑,梨涡似酒,齿如编贝,声音脆脆的:“要不,这位姐姐跟我去厨房看看,都养在水缸里呢,看中什么便做什么!” “好呀!”白浅予起身,随着海螺姑娘而去。 反正点菜的事都由白浅予一手包了,三叶草和小狐狸乐得在外头晒太阳,三叶草想起了刚才的问题:“卫潇,你既然知道咱们的‘明月心’还在简七手上,为什么要放过他呢?” “我不是放过他,”卫潇道:“简七将‘明月心’藏起来,抵死不认,我们就算问他要,他一口咬定没偷,我们也是没办法的。” “那怎么办?”三叶草道。 卫潇笑了一笑:“他迟早会将那颗珠子取出来的,难道会藏一辈子不成?等他取出来了,我们再去问他要不迟。” 三叶草道:“那难道我们自己不会找?他总是藏在那块地方的。” “那里那么乱,随便埋个东西就找不到了,”卫潇道:“而且据我猜测,简七八成是将‘明月心’藏在了水下,我们都没他水性好,更难找着了。” “藏在了水下?”三叶草惊讶道。 “嗯,”卫潇点了点头:“你难道忘了,简七是湿漉漉从水底下爬起来的?” “哦!”三叶草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叔侄俩在那里一个打,一个挨打,原来是唱苦肉戏给咱们看哪!” “是双簧。”卫潇笑了笑。 第三百零一章 土笋冻 等到白浅予重新坐回桌子,卫潇问道:“你都点了些什么?” 白浅予神秘一笑:“等上菜了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海螺姑娘便端着一只小碗走了出来:“土笋冻。” 往桌上一搁。 三个人一看,只见土陶碗里盛着一碗胶质状的东西,晶莹剔透,里面卧着一条条褐色的、拇指大小的东西,如圆筒笋一般。 “这……是啥?”三叶草瞠目结舌。 “土笋冻啊!”海螺笑道:“可别小看这土笋冻,其实味道可鲜美着哩!这可是我们这儿的特产,凡是来这里的客人,都会点上一道这个菜。” “那我先尝尝!”三叶草盯着那碗晶莹的东西,流下了口水,迫不急待的拿起筷子,刚要去夹,却“啪”的一声,被白浅予拿手拍掉:“这个你不能吃!这个菜是荤的!你一棵仙草,吃了荤腥会妖化的!” “荤的?”三叶草眨了眨眼睛,叫了起来:“小白姑娘你不会是在骗我吧?这碗里装着的,明明就是冬笋!” “这位姐姐说的没错,”海螺在旁笑道:“这碗菜虽然叫做‘土笋冻’,其实却是用沙虫下锅熬煮成胶状,然后再待它自然冷冻起来后做成的,这沙虫是一种生活在浅海中的动物,咱们《东遥海错疏》里就记载说:‘沙虫,又名‘星虫’,其形如笋而小,形丑味甘,鲜美异甚。’” “鲜美异甚……”三叶草哭丧着脸,念了一句。 白浅予朝卫潇笑了一笑:“卫潇,你尝尝看。” 卫潇拿起筷子,从碗中夹起一条,送至嘴边,刚要吃下,谁知那沙虫胶质极其丰富,冻后滑腻,筷头稍颤,便滑溜到了桌上,在桌面上弹跳了两下。 田螺道:“似这种掉在桌上还能弹跳起来的,乃是咱们这儿土笋冻中的极品,肉质最为脆嫩鲜美,滑溜爽口,”将一只味碟往卫潇面前轻轻一推:“再蘸上这个,味道更加绝妙,在齿间回味无穷。” 卫潇又夹起一条沙虫,依言蘸酱吃了下去,那酱中拌有蒜蓉、甜酱和北醋、芫荽等物,尝起来更是别有风味,凉凉脆脆,味道鲜美之极。 卫潇吃过,点一点头,面露微笑:“浅予点的,果然美味。” 夹起一条沙虫,放入白浅予碗里,再夹一条,放到小狐狸碗里。 三叶草默默坐在一旁,撅着嘴看着三个人吃的津津有味,觉得这简直是它草生三千年以来最黑暗的时刻。 海螺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又端了盘子过来,凉拌海蜇皮、蒜蓉粉丝蒸扇贝、烤青口、烤生蚝、酒香麻辣小龙虾、红烧鲍鱼、炒花甲、咸蛋黄焗鱿鱼、三文鱼芥末刺身、北极冰鲜虾、乌参萝卜海带蛤蜊汤,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盘碟几乎撂了起来。 “这么多菜,吃得完吗?”卫潇笑了笑,看向白浅予,一脸宠溺。 白浅予白了他一眼:“我自己点的菜,撑着也要吃完。” 话音未落,海螺又端上来一瓶葡萄酒:“这瓶葡萄酒配海鲜是极好的,原是在水晶缸中拿冰湃着的,凉得刚好爽口,你们尝尝。” 将酒在每个面前的水晶杯中倒上了一杯,鲜红的酒液注入杯中,颜色甚是诱人。 卫潇嘴里吃着海味,将一口葡萄酒饮了下去,冰爽的酒和海鲜的鲜配到一起,刹时口腔中几乎美味到炸,只觉人间极品,亦不过如此。 “好吃吗?”白浅予含笑问道。 “嗯,不错。”卫潇点了点头。 “只可惜,现在不是吃蟹的季节,不然我一定点上一份香辣蟹,让你尝尝,”白浅予道:“如果等到秋风起时,蟹最肥美,蟹黄饱满,膏似凝脂,那才叫美味!” 她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卫潇放下筷子,捏了捏她的脸:“你想撑死我是吗?” “我只是想让你尝尝所有我吃过的好吃的东西。”白浅予用手拄着头。 “傻瓜!会有机会的。”卫潇看着她,眼睛里有光芒一闪。 “这三界之中,有无限美景,有无数美食,我都会陪你一一看遍,一同领略。”他握起了她的手。 “在我的那个世界中,也有好多美景和美食,是这三界所没有唉!”白浅予仍然不无遗憾的道。 “那,”卫潇看着她,一字字的道:“只要你愿意,我也会陪着你,去到你的世界。” “真的么?……”白浅予一瞬间忽然有些感动。 “真的!”卫潇点了点头。 “拉勾!”白浅予伸出小手指。 卫潇也伸出小手指,跟她拉勾约定,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呃——”小狐狸忽然张开嘴来,打出一个长长的无比惬意圆满的饱嗝,小小的肚皮撑得溜圆。 “好吃吗?”三叶草酸酸的看着它,明知故问。 “呃——”小狐狸用又一个饱嗝回答了它的问题。 “可是我的肚子还饿着!”三叶草语带哭音的叫道:“小白姑娘,你是不是有了卫潇,就把我给忘了?” “哦……对不起!”白浅予十分抱歉的看着它:“我马上给你点吃的!” 她瞧了屋檐下挂着的菜单牌一眼,道:“就给你点份蟹脚面吧,很好吃的!” “不要。”三叶草傲娇了起来,指着另外一个小木牌:“我要吃海参炒面!” “那就海参炒面,”白浅予再三叮嘱:“记住,海参不能吃,只能吃里面的面!” “再来一份海参炒面!”白浅予冲木屋内喊道。 一个浓眉大眼、身材健壮的青年,腰间系着块白布围裙,闻言应了声:“好嘞!”便端着锅铲便进到厨房里头去了。 不一会儿,那青年便将一大盘炒得喷香的炒面从木屋内端了出来。 三叶草兴高采烈的抄起筷子。 然而它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盘子,拉下脸来,质问那青年:“这是海参炒面?” 青年道:“是呀!” 三叶草道:“海参炒面,海参呢?炒丢啦?自己跑出锅啦?” 青年一愣。 白浅予拉了三叶草一下:“你又不吃海参,找海参做什么?” “海参也算钱呀,老贵老贵的了,”三叶草十分接地气的道:“小白姑娘,出门在外,象你这么大手大脚,卫潇身上的钱很快就会被你花光的,跟我学着点儿!” 然后它扭头朝向那青年,语气坚决:“请你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白浅予“噗哧”一笑。 这棵草哪里分得清一两银子和一串铜钱的分别,它分明就是刚才眼馋没吃好,找个借口好拿人撒气。 青年道:“我叫海参,面是我炒的。” 三叶草一愣,十分犹疑的看着他:“你真的叫海参,这不是你临时编出来的名儿?” 老板娘海螺闻声快步走了过来,笑意盈盈的道:“他真叫海参,我们是兄妹俩,他叫海参,我叫海螺。” 三叶草哈哈大笑道:“难道你俩还有个妹妹叫海藻?” 海参道:“你怎么知道?” 三叶草笑声戛然而止:“呃……” 海参道:“现在这解释完美不完美?” 三叶草两只叶片一摊:“十分完美……” 海参嘿嘿一笑,转身走了进去,不一会儿,抱出一份特大的什锦果盘,盘里五颜六色,盛满了各色水果,有菠萝蜜、榴莲、木瓜、火龙果、猕猴桃、香蕉、杨桃、香梨等等,还点缀上了漂亮的叶子,插着一支红色的小纸伞,十分好看。 “送给你们的!”海参嘿嘿一笑,黑黑的皮肤,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怎么好意思……”三叶草矜持了一下。 海参笑一笑:“不打不相识,缘份嘛!” “这个理由很充分!”三叶草赶紧接了过来,拈起一块菠萝蜜,丢入了口中。 白浅予看着这对热情的兄妹俩,含笑道:“多谢你们了!” 她回头看向卫潇:“吃完这顿饭,天色就不早了,咱们赶紧去找住的地方吧,明天还要想办法出海呢!” “你们要出海?”海螺问道。 “是呀!”白浅予点了点头。 海螺看了看海参,兄妹俩的脸色同时变了变。 “怎么了?”白浅予问道。 “你们该不会是出海去寻找‘白昼星河’吧?”海螺道。 “正是,”卫潇点了点头,看着他们:“有什么问题么?” 海参道:“两位有所不知,咱们这里很多出海的渔民都看见那条‘白昼星河’了,盛传海底藏着宝藏,很多人都出海去捞了,有人捡到鸡蛋那么大的珍珠回来,但更多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为什么?他们遇上风浪了吗?”卫潇眉头微皱。 海参摇了摇头:“近日海上风平浪静,无风无浪,可是偏偏却有很多人失踪在了海上!” “所以你们最近还是不要出海了!”海螺劝阻道。 “难怪……”卫潇沉吟了一下:“浅水湾里泊着那么多只海船,原来大家最近都不敢出海了。” “那只老鳖精!”白浅予想起了姜老鳖:“生意这么惨淡,他还敢漫天要价啊!” “那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海螺道:“现在就是给多少钱,也没有船家愿意出海,这姜老鳖是这里远近闻名的船夫,驾船技术没人能比的过他,如今也只有他敢出海了!” “这样看来,我们还是得找姜老鳖。”卫潇沉吟道。 “你们……还是要出海么?”海螺担忧的道。 “要不我们缓缓?”白浅予看着卫潇。 “事出非常必有妖,”卫潇道:“正是我们寻找‘白昼星河’和十方神器的大好时机,这趟海还真是非出不可了!” 他轻抚白浅予的手背:“浅予,不要太担心,若有危险,我会护你周全。” “可是三叶草和小狐狸……”白浅予说着,刚转过头去,就听见“砰”的一声,身旁红影一闪,小狐狸头朝下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白浅予听得心疼得不得了,赶紧一把将它抱了起来,摸摸它脑袋,额前肿起一个大大的包。 第三百零二章 会开口说话的小狐狸 小狐狸在白浅予的怀中,缓缓转动眼珠,一双眼睛湿漉水润,忽的张开嘴,“呃”的打出一个嗝,一股酒气直喷到白浅予脸上。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白浅予说着,连忙去看桌上的杯子,只见小狐狸面前的水晶杯,一杯满满的红葡萄酒还剩下大半。 “才喝了这么一点,怎么就醉成这个样子?”白浅予微微皱眉。 “哪里,你们说话的功夫,我和阿火就喝光了一整瓶,”三叶草也凑了过来,一只草片举起桌上的空酒瓶,摇晃了一下,松开手,空酒瓶“叭”的一声落下地面,顿时碎裂,里面只残存着少量红色的酒液。 “你们……”白浅予伸出手指在三叶草额头上一戳:“烧,都是你这个做师兄的不好,带坏了阿火,你们怎么偷喝了这么多酒?” 三叶草醉眼朦胧的嘻嘻一笑,脑袋忽然凑了过来,软绵绵的搭在白浅予手臂之上,一条茎曲曲绕绕的沿着她的手臂盘了起来,摇晃了一下,白浅予的手臂上忽然生出许多嫩绿的心形叶子。 “这……”白浅予想不到草喝醉了就是这么个形状,卫潇在一旁笑道:“它醉了后定然是以为自己可以长出好多片叶子,你不用管,这些叶子都是它的幻象。” “可是阿火……”白浅予略有些担心的看着怀里的阿火:“它才几个月大,喝这么多酒不会把脑子给醉坏吧?” 只见阿火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黑漆漆的瞳孔里映出白浅予的影子,它仰头望着白浅予,忽然张嘴,发出声音:“妈……妈妈……” 语声略有些含糊不清,类似人类婴儿的呀呀学语。 “它……它叫我妈……妈?”白浅予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欣喜万分:“卫潇,你快过来看,小阿火会说话了!” 卫潇刚刚走到白浅予身边,阿火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卫潇,又张了张嘴,白浅予正以为它会喊出“爸爸”两个字时,小狐狸却打了个哈欠,头一歪,蜷在白浅予怀里呼噜噜的睡去。 “它醉酒说胡话呢,你别当真,”卫潇笑一笑,从白浅予怀中接过小狐狸:“有的魂宿兽一出生便能说话,有的却要一年才能,你的这只小阿火大约是继承了你的语言天赋,要喝酒才能。” 白浅予想了想,妈妈平常是说她到了一岁还不会开口说话,妈妈有些着急,后来有天爸爸吃饭的时候,用手指头蘸了一点儿自己常喝的白酒在她嘴唇上,她却忽然就会说话了,为此,爸爸还落得妈妈好一顿埋怨。 这小狐狸别的都异常灵敏,唯独这说话的天赋,还真跟自己如出一辙。 卫潇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三叶草的茎上敲了敲,三叶草茎上的幻象叶片消失,长长的茎自动收了起来,一头扑进卫潇怀中,发出“咿唔”的一声,两只叶片抱着卫潇的手臂继续酣睡。 海螺和海参兄妹俩看着这醉酒的一只动物一支植物,眼睛几乎都快要看直了。 此时太阳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暮色渐临,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片将黑未黑的墨蓝,远处晚霞铺天,霞光灿烂。 “天色已不早了,”海螺道:“两位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这里住上一宿,家里就我和哥哥两个人,一楼是酒家,二楼作居室,也还宽敞干净,省去你们找客栈的麻烦。” 白浅予见这两只喝醉酒的小拖油瓶一时也走不开,便也不再客气,道了声:“给你们添麻烦了!” “愿海皇保佑你们!”海螺和海参一起双手合什回礼。 白浅予想起在贝壳摊前,摊主也是这么行礼的,不由问道:“你们是魔族人,也信奉海皇吗?” 海螺道:“咱们世世代代靠海而居,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接受大海的恩赐,所以东遥镇上的居民,不分种族,年年都会拜祭海皇,出海之前,更会准备牲畜美酒,焚香祷告,祈求海皇航行平安。” “海皇?”卫潇皱了皱眉:“这位海皇当于魔君齐名,怎么很少听到关于他的传说?” 海螺道:“海皇居住在千里开外、万里之下的海底,统率着整个海族,听说他所居住的海皇殿,有禁咒限制,寻常人是很难进入的,而他自己更少露面,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但听说他长着四个脑袋,六条手臂,脚生龙爪,背上长着一对翅膀,手持一杆三叉神戟,舞动的时候可以引发闪电,刺破天空,四海翻腾。” 卫潇看了白浅予一眼,微微一笑:“好个威风凛凛的海皇。” 一边说着,已经由海螺引路,上了楼梯,便到了二楼居室之内,只见楼上极其宽敞,从家具到房梁全部是结实的木头搭成,经得住海边的风吹日晒,床几一概低矮,上面铺了干净整洁的被褥坐垫,绣着细碎的花瓣,看起来极其舒适。 海螺将卫潇和白浅予引到临海靠窗的一间卧房:“这间给你们住,在这儿你们还可以看到晚霞,夜里听的到涛声,若是风大了,就将窗帘拉上。” 卫潇和白浅予又道了谢,海螺这才走了下去。 卫潇将怀里的小狐狸和三叶草放到木床上,又替它们俩拉好被褥,这才同白浅予一起走到窗边,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那两只睡得极为香甜,三叶草甚至还翻了个身,将脸朝下趴在枕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酣睡声。 白浅予笑看着卫潇动作熟练的做着这一切,忍不住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都亏你照顾他们,辛苦你了!” 话未说完,整个身子忽然落入了卫潇温柔的怀抱中,卫潇紧紧的抱着她,贴着她的耳根低低的道:“其实我最想照顾的是你,浅予。你那么久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不要三叶草,不要小狐狸,不要我们了!……” 他说话的气息,吹起白浅予耳边的发丝,耳朵痒痒的。 白浅予心中一阵悸动,语声有些抽噎:“我不是不回来,我只是生病了,也许是病的时候能量减弱,所以来不了这个世界吧!” 卫潇将她拥得更紧:“下次你若来不了这个世界,我便去你的世界,总之……若是没有你的世界,再繁华都显得荒芜。” 白浅予缓缓伸出手,抱住他的腰上:“你……能去我的世界吗?” “我不知道……”卫潇喃喃:“可是我想,只要一个人心里有执念,总是能够办到的吧。所以,我一定能去到你的世界,而且,我也很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想走你走过的路,想吃你吃过的东西,想看看你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风景。” 白浅予的眼泪流了出来。 卫潇松开手,看着她,替她擦去了泪水:“傻瓜,怎么才说两句话,就哭了。” 他的眼睛璀璨温柔,就象海上的星空,白浅予只觉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稳定住心神:“你说话小声点儿,当心那两只听见了。” 卫潇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两只,笑了起来:“他们睡的那么死,不会的。” 他在白浅予脸颊上轻轻一吻,牵起她的手:“来,趁他俩睡觉的时候,我们来看看海边的风景。” 他们走到窗前,窗台上向外伸出一块窄窄的木板,上面用水晶杯盛着两杯椰汁,上面还点缀着两块红色的火龙果,看起来很是漂亮。 窗边挂着一只各色贝壳编成的风铃,在微微的海风中叮铃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天边晚霞似锦,铺在海面。 幽幽的海螺声,忽然呜呜的响了起来,伴着潮汐的涨落声,分外的优美动听。 他们展眼望去,就见海螺姑娘站在远远的沙滩上,霞光将她窈窕的身影衬得更加美丽,她双手捧着一只海螺,正放在嘴边吹奏着,海风轻柔,吹起她的头巾和衣衫。 “真的是很美啊!”卫潇由衷的赞叹:“有的时候真的恨不得就此住下来,象这些渔民一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白浅予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珍惜着这难得的静默时光,任由日头渐渐落下,大海的波声一浪接过一浪。 在那样的荡涤中,似乎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心情安宁无比。 直到天边的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在海面。 “日入而息,”卫潇忽然开口,笑了笑,低头看着白浅予:“我现在有一个很大的问题,迫在眉睫,却解决不了,要向你请教。” “我……?”白浅予自静谧中回过神来,愣了一愣,心里头偷偷的想道:“你那么聪明,还有什么是你解决不了的?” 卫潇道:“现在我们要睡觉了。” 白浅予愣愣的看着他。 卫潇又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看过,这楼上一共是三间卧房,咱们这是一间,另外两间是海螺和海参兄妹俩的,一人一间。” “嗯,是啊!”白浅予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 卫潇伸出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傻瓜,难道咱们今天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吗?” 白浅予一怔,脸上飞快的红了起来。 “当然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卫潇咳嗽了一声:“那,我也没意见……” 他的话还未说完,白浅予已经飞快的道:“不行!” 她看着卫潇,脑子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的找好了理由:“那张床太小,床上已经睡了小狐狸和三叶草两个了,再睡你就……就不够了!” 卫潇看了一眼那张足足可以睡下三人的大床,点了点头:“嗯,床是太小了,那头小狐狸和三叶草几乎都已经把床占满了,的确是睡不下。” 第三百零三章 再寻姜老蟹 卫潇走到床头,抱起一卷被褥,回转身来,就要把被褥在地上铺开,却被白浅予拦住。 “地上凉,”白浅予头低低的,脸上滚烫,声音细小得如同蚊子哼:“你还是睡床上吧!” 卫潇一笑:“我还是睡地上好了,我不怕凉,我只怕……” “怕什么?”白浅予低着头问道。 “怕你难为情。” 卫潇说完这句话,又去铺被褥。 “我不怕!”情急之下,白浅予脱口而出,瞬间面红过耳。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将这三个字说出口,等到回过神来,简直恨不得打自己。 卫潇一怔,看着她,头慢慢的凑了过来。 白浅予连忙将地上的被褥卷起,一把抱了起来,低着头快步走开,放回床上:“你睡里边,因为,因为……”她咬了咬嘴唇:“我喜欢睡外面。” 她背对着卫潇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连脊背都僵硬了。 背上却忽的一暖,卫潇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俯首在她耳边道:“别紧张,安心睡一觉,咱们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 他松开了手。 白浅予深深吐出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刚才卫潇从背后抱住她的时候,她竟然心跳得厉害,一颗心砰砰得似乎要跳出胸腔。 卫潇在床边坐了下来,脱下了靴子。 白浅予坐在床边,眼睛连瞄也不敢瞄他,过了一会儿,只听卫潇道:“我睡好了。” 白浅予往里看了一眼,见卫潇盖着一床被子,和衣而卧,双目阖上。 她这才爬上了床,躺下,将被子拉上身,盖好。 然后“噗”的一声,吹灭了床头的油灯。 房间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虽然黑,却有海边的月光照了进来,照在床前的地上,疑是一片白霜。 海涛声在耳畔,一浪接着一浪,此起彼伏,海风吹起,天蓝色的窗帘飘飞了起来,沙沙作响。 白浅予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耳边听着三叶草的呼噜声,和小狐狸呼呼熟睡的声音,耳中偶尔能在它们两个安静的时候,听到卫潇均匀的呼吸。 卫潇似乎早就睡着了。 而她却思潮起伏,熬到下半夜,才渐渐的在海涛的声音中,才渐渐有了一丝困意。 正在她将睡未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卫潇的语声:“浅予,你睡着了吗?” 她心头一跳,却不敢应答,只好假装睡着。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卫潇的手从被子下慢慢伸了过来,触碰到她的手。 两只手轻微的一碰,如同一道电流在两个人之间穿过。 白浅予却不敢动一下下,只好继续装睡。 卫潇的手慢慢的覆了上来,将她的手握住。 他的掌心温热,包裹着她。 一只三叶草和一只小狐狸夹在中间,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省,两个醉酒的打呼噜打得几乎要把屋外海浪的声音给压下去。 风中传来一阵叮铃铃的风铃轻响。 白浅予忽然觉得心底特别的踏实,一种幸福就如海浪一般,无边无际的蔓延了上来,睡意层层上涌,后半夜,她竟睡得出奇的香。 第二天阳光照到床边的时候,白浅予才蓦的醒转。 睁眼一看,床上已经空了,卫潇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靠里边,她转过头,就见床头的桌子上,放了一木盆清水,盆上搭着一块毛巾。 三叶草的脑袋从木盆后袅袅升了起来:“小白姑娘,你醒啦?” 白浅予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卫潇呢?” “卫潇一早就起来了,这是他给你打的洗脸水,”三叶草指了指面前的木盆:“他说你睡的象猪一样的,不让我们吵醒你,说等你醒了,洗把脸,就下去吃粥。” 白浅予脸上一红,她知道自己这晚睡晚起的毛病一直改不了。 她掀开被子走下地来,洗了一把脸,拿毛巾擦干净手,这才看见脚下趴着一只小狐狸。 “阿火。”她叫了一声。 小狐狸立刻跑开,飞快的往床下钻去,只留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外面。 “阿火。”白浅予走了过去,又叫了一声。 小狐狸立刻“哧溜”一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又蹿到墙角,“砰”的一声用脑袋抵住墙角,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阿火这是怎么了?”白浅予道。 “它?”三叶草哈哈大笑起来:“它今天一早醒来,突然想起昨天居然开口跟你说的话,立刻难为情得跟什么似的,不过好在它脸上一脸毛,就算脸红了也看不出来。” “它昨天跟我说什么了?”白浅予一愣,却立即省了起来。 小狐狸昨天喝醉酒冲她直叫“妈妈、妈妈”。 这小家伙,竟然是在为这个难为情…… 她刚要叫住小狐狸,却见三叶草已经溜到窗边,将长长的茎从窗口挂了出去,小狐狸飞快的爬了上去,顺着它的茎,“滋溜”一声滑到了外面。 等到白浅予从楼梯上走下楼,走出屋外的时候,卫潇已经带着三叶草和小狐狸去远远的沙滩上捡贝壳去了。 早晨的阳光,洒在沙滩上,海风轻拂,清爽怡人。 油布伞下的木桌上,摆了一碗粥,几碟点心,几样小菜。 白浅予在木桌旁坐了下来,见是一碗牛奶鱼翅粥,两块紫薯松糕,两块绿茶饼,配着一小碟卤干子,一碟油浸蘑菇,一碟醋泡萝卜,一碟菜心,还有一只剥了壳的水煮鸡蛋,一杯椰汁。 这早餐已经着实丰盛。 想都不用想,白浅予都知道,那只鸡蛋是卫潇替她剥好的。 她嘴角浮起微微的笑意,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卫潇带着三叶草和小狐狸在沙滩上奔跑,一忽儿扬起一大把沙子,洒到小狐狸的脸上,一忽儿弯下腰,捡起一只贝壳,砸到三叶草的脑门上,那两只撒着欢儿的在卫潇脚后头追,脸上不由洋溢起了幸福的笑魇。 她想,所谓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心里开的花,足够盛满一整个春天。 等她吃完早餐,卫潇带着三叶草和小狐狸回来,两人一起拜别了海参、海螺兄妹俩,再次向着浅水湾出发。 姜老鳖的船是非坐不可的,至于怎么坐上他的船,卫潇心底已经有了盘算。 但是当他们找到姜老鳖的木屋时,却发现一直蹲在水边的姜老鳖却不见了,他身后那间临海的木屋也木门紧闭。 卫潇上前去拍了拍门:“姜老鳖!姜老鳖!”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后答道:“姜老鳖只要不在这里,就肯定去了西市的长乐赌坊,他呀,只要不出海的时候,他就爱玩赌钱!” 卫潇回头一看,正是昨日路过这里的那个渔人,依旧背着鱼叉渔网。 卫潇道声:“多谢!”又问道:“他几时能回来?” 那个渔人摇了摇头:“这姜老鳖啊,是个大赌棍,他只要一进长乐赌坊,不玩到天黑,身上的银钱全部输光,是绝计不会出来的,他这赌钱的本领,比他驾船的本领可是差的太远,若不是他好赌,光凭他这驾船出海的本事,早就可以盖起高楼了!” 卫潇道:“长乐赌坊怎么走?” 渔人将手往西边一指:“往那边的小巷子里进去,再拐两个弯,就到了。” “只不过,姜老鳖只要一进赌坊,眼睛里头就只有骰宝,你们就是在他眼前晃,他也是看不见的!” 那个渔人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走开了。 “我们现在去长乐赌坊么?”白浅予问道。 “去。”卫潇道:“非要把这头老鳖精从赌坊里抓出来不可!” 等两个人七弯八拐的走了一段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长乐赌坊。 赌坊就开在集市中,一张小小的门脸,外头尽是些贩卖鱼虾蟹、鸡鸭菜蔬的摊子,一走到这儿,各种腥味直扑鼻中,烂菜叶子、鸡屎等散了一地。 白浅予跟在卫潇身后,掩着鼻子,小心翼翼的踩过地面,这才走到长乐赌坊门前,卫潇拍了拍门,里头钻出一个人来,道:“来赌的?” 卫潇道:“嗯。” 那人上下打量了卫潇和白浅予一眼:“哥儿姐儿穿得这样整齐,会玩吗?” 卫潇道:“会。” 那人再问一句:“咱们这里,玩的可是鱼虾蟹的局,押的也大,你们若是不会,早些回去,省的输脱了裤子又来这儿哭爹喊娘。” 卫潇道:“大的才刺激,玩小的有什么意思,我们特的打听了人,才寻到这里来的!” 那人又看了卫潇一眼,目光露出几分赞赏之意,揖手道:“进来!” 卫潇带着白浅予,三叶草,小狐狸一起走了进去。 “哟,”那人道:“还带着宠物!咱们这儿平常可是不准宠物入内的。” 卫潇道:“它们两个也是爱玩这个,所以带它们一起来的。” 那人打量了一眼三叶草和小狐狸,啧啧:“看不出,现天下的动物和植物也爱玩起赌博来,不过话说回来,这天上地下,三界之中,只要是个活的,哪一个不爱赌博的,不说咱们当今的魔君,后宫三千,为了谁侍寝整出个‘投骰子侍寝’的玩意来,又整出个跟后宫妃嫔们玩‘比大小脱衣’的游戏来,就说是九天之上的天帝和魔祖,听说也拿棋局来开赌,三界竟被他们当作了棋盘,玩的可真够大的!” 卫潇忍住笑,点了点头道:“说的极是!” 那人道:“这也不是我说的,这是听我们那庄家宁无欲讲的,”将大拇指一竖:“他可是咱们这长乐赌坊一等一的高手,只要他坐庄,就没有不赢钱的!”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兄弟我看你也甚是投缘,悄悄告诉你一句话,要想嬴钱去别的庄台,千万别去宁无欲那桌!” 卫潇十分严肃的点一点头,抱拳道:“多谢兄弟!” 那人与卫潇作了一揖,作别而去。 等他走远,白浅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一个堂堂天界的武神将,竟然与一个人间界的赌坊看守这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我也是着实佩服得紧!” “留心处处皆学问,”卫潇一本正经的道:“刚才那位兄弟说的话,确实很是在理,这天上地下,无论高高在上的诸天,人间辛苦劳作的芸芸众生,贩夫走卒,抑或是冥界地底的幽灵鬼魂,原都是平等的。” “进了赌坊,倒讲起佛语来!”白浅予打趣了他一句,两个人一进走进了里堂。 一进里堂,里头简直人山人海,沸反盈天,每一张桌前皆是围满了人,每个人都是两眼盯着面前的台子,目不转睛,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却也没人去擦一下。 转眼前台子一开,有人轰然大喜,笑出了声,有人面如土色,颤抖不止,却又很快重振旗鼓,将仅有的身家押了上去。 白浅予四面瞧着,一边道:“难怪叫长乐赌坊,来这里的人,或哭或笑,却无不是如身处极乐的。” “极乐之后便是极悲了,”卫潇道:“正所谓乐极生悲,不过赌徒天性,总希望时来运转,再搏一把,赢了的想趁火再嬴,输了的想着翻本,哪里停得了手?” 两个人四处张望,竟不见那姜老鳖的身影。 直到走到最靠里的一张桌上,方才看见姜老鳖那龟壳似的背影,夹杂在一群赌徒中。 第三百零四章 赌徒心理 那一张桌子上安安静静,鸦雀无声,不似别的桌上大呼小叫,吆五喝六,却人人屏气凝神,大气也不出一口,气氛显得更为紧张。 卫潇上去拍了拍姜老鳖,果见姜老鳖目不转睛的盯着台盘,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他的神情极为专注,一双浅紫色的眼睛灼灼生光,连每根头发丝似乎都兴奋了起来,跟平日那个懒洋洋一动不动的姜老鳖看起来判若两人。 卫潇叹了一口气,相信此刻就算有个雷霹雳一声落在姜老鳖头顶,他也是听不见的。 他只好向台盘上看了去。 这海边的赌坊跟内陆有些不同,骰子依旧是六面,绘着的却不是点数,而是鱼、虾、蟹、葫芦、金钱和鸡。 其中鱼、鸡是红色的,虾、蟹是绿色的,葫芦和金钱是蓝色的。 那台面上画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格子,有写着“大”、“小”的,有写着“红”、“绿”、“蓝”颜色的,还有写着四至十七点的之间的数字的,还有写着“围骰”两字的。 那坐台的庄家生得五官倒是普普通通,面相却极沉稳,穿着一顶普普通通的青黑色的衣衫,头上戴着顶帽子,只一双手却是手指修长,白皙,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看起来竟比女人的手还要漂亮。 这一双手握住骰盅,摇了一摇,喝了一声:“开!” 桌前的七八双眼睛一齐盯在盅上,只见那双手缓缓移开,揭起盅盖,里头有三只骰子,面朝上的是一只鱼、一只虾、一只葫芦。 桌前顿时发出一片哀叹声。 姜老鳖更是汗出如雨,十分心疼的看着庄家拿着一根树枝将他面前压在“大”里头的银钱全部扫了过去。 “下注了!下注了!”收完银两,庄家面无表情的吆喝了起来,将骰子在盅里用力的摇动了起来,那声音落在赌徒的耳中,分外的悦耳。 庄家将骰盅拿在手中,“叮叮当”的摇了起来,手法忽快忽慢,盅中的骰子也是跳的忽缓忽疾,牵动着一众赌棍的心,忽上忽下。 这一桌是最靠里的一桌,赌注最大,每注最小十两银子下注,敢来这桌赌的,一般也是些积年的老赌棍,或是身家巨富的富家子。 忽见庄家停了盅,猛的往台面上一扣,喝道:“下注!” 姜老鳖咬一咬牙,将面前的几锭银子中,又推出两锭,压在了“大”上。 待众人纷纷将注押完,庄家喝了声:“开!” 那一刹那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庄家的手缓缓移开,盅下现出两只金钱,一只鱼。 众人先看到两只金钱,欢呼兴奋不已,待看到那只鱼,一个个顿时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连连摇头,眼看着庄家又将他们面前的银钱扫了去。 连带姜老鳖面前的那两大绽银子。 这一扫,有几个人便面如土色般的退出了桌子,卫潇和白浅予便趁机挤到了桌前。 白浅予悄声道:“卫潇,这鱼虾蟹的局,你真的看的懂么?” “看了两盘,也略知了一二,”卫潇低声道:“这鱼虾蟹的玩法,跟平常的六面骰子,也没什么大分别,唯一的区别就是用鱼虾蟹取代了点数,这鱼是代表一点,虾是二点,葫芦、金钱、蟹、鸡分别是三、四、五、六点,庄家负责摇骰,闲家可以任意下注,押大小,押颜色,押图案,皆可,押中的越多,赔率越大。” “方才闲家连押了两把大,庄家却连开出了两把小点数,一把六点,一把九点,闲家通赔了。” “哦,”白浅予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那庄家,只见庄家气定神闲、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忽然省起:“这人莫非就是那守门的口中的宁无欲?” 卫潇道:“我猜正是,他那双眼睛,精光内敛,看似普普通通,实际上却是修炼了天眼神通,能见远近、内外、昼夜、上下,所以任何人别想在他面前出老千,也不能用法术来赌博耍赖。” “这么厉害?”白浅予惊叹了一声:“那他岂不是可以用透视术出千了?” 卫潇摇了摇头:“他自己封闭了天眼神通的透视功能,倒是赌的公平。” 白浅予道:“那守门的说他几乎把把全赢,他既没有出老千,又是怎么做到的?” 卫潇道:“听声,辨器。” “你看他的手,握住骰盅时,十分稳当,当有人要压大时,他便将骰盅平摇,骰子在盅内便只会平行滚动数次,出来的便是小,当有人要压小时,他便将骰盅竖摇,使骰子腾空跳跃,将骰子洗乱,出来的便是大。” “你再看他的耳朵,他的耳朵异常灵敏,当骰子在盅内滚动时,他耳朵竖起,就连耳朵上的茸毛也是一根根立起,这说明他的听力异于常人,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也能辨出骰盅中骰子的点数。” “这么厉害?”白浅予又是惊叹了一声。 再看向那面相普普通通的庄家宁无欲时,陡然觉得他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卫潇道:“我倒是想不到,这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市井赌坊之内,竟卧虎藏龙,藏了宁无欲这样的高手。” 白浅予道:“连你都惊叹,这人本事很不小么?” 卫潇微微皱眉:“这天眼通乃是佛门失传的绝技,连佛修都未必会,这一个市井赌坊中的庄家却会,岂不是一件很令人奇怪的事?” 白浅予道:“佛门广大,佛修弟子更是众多,天眼通既是佛门绝技,又怎会失传?” 卫潇道:“这个说来话长。据说三万年前,阿难尊者的一个弟子想学天眼通,阿难尊者就教他,谁知这人竟是个佛面兽心的恶人,千方百计学成天眼通后便背离了佛道入了魔,在佛界掀起轩然大波,此事之后,佛教显、密各派经典上便几乎全部删掉了神通修炼方法的记载。” 白浅予点了点头,叹道:“可见若不是真心想去修佛,单修神通而入邪魔外道,难以达成正果,即便是学会了神通,也会因为内心的种种不宁和妄想,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从而败坏佛理。” 问道:“这个人后来怎样了?” 卫潇摇了摇头:“当时十方三世一切诸佛,立于三天之上,十方之位,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有九十九亿恒河沙数之广,齐齐诵动佛谒,天地间风起云涌,三界震动,欲要灭了此人渡世,却不料竟没了他的踪影。” “没了他的踪影?”白浅予惊讶道:“不但在三界中找不到,连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找不到?” “正是。”卫潇点了点头:“此人已入魔成就邪魔大道,佛法虽无边,他的魔力亦无边,竟然消失在三界三世之中。” 白浅予叹息了一声,目光瞧向那稳坐在台后的庄家宁无欲:“你说,这个宁无欲,是不是就是那人的化身?” 卫潇摇了摇头:“此人虽身负天眼神通,法力却远不及他的万一,看他年岁,也不过几十年修行,断然不是。” 两个人又接连看了几盘,每次都是那庄家赢,众人押大的多,那庄家便开出小来,众人押小的多,那庄家便开出大来。 众人押红色面的多,他便开出蓝、绿的颜色来。众人押蓝色面的多,他便开出红、绿的颜色来。众人押绿色面的多,他便开出红、蓝的颜色来。 接连几盘下来,姜老鳖面前的银子,很快便只剩下三锭。 只见宁无欲抓住骰盅,手中上下一阵猛力摇动,倏的压下台面,目光冷冷扫过全场:“请下注!” 卫潇低声对白浅予道:“你猜开出的是大,还是小?” 白浅予想了一想,道:“他用的是竖摇,开出的应该是大?” 卫潇微微点了点头。 只见姜老鳖不停的拿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手指颤抖着,将两锭银子推出,压在了“大”上,犹豫了一下,又推到“小”上,然后又推回“大”上,如此反复了几回,他终于将银子推到了“小”上。 宁无欲冷眼瞧着他:“压好了么?” 姜老鳖哆嗦了一下:“压、压好了!” 卫潇走了过去,悄悄在姜老鳖耳朵边说了两个字:“压大。” 姜老鳖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气,转过头去,用手指将银子重重的按在了“小”上。 他本来还十分犹豫紧张,一时担心压小出大,一时担心压大出小,但此刻有人过来告诉他压大,他便偏偏要压小。 这便是赌徒心理。 卫潇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那一直不动声色的宁无欲耳朵动了一下,忽然抬起眼来,看了卫潇一眼。 那一眼如日照雪,看得卫潇浑身上下似乎被冷光照过一般,全身一寒,只觉得身体发肤、骨骼肺腑,几乎全都被他瞧见了去。 宁无欲冷眼瞧了卫潇一眼,缓缓揭开骰盅,出来的果然是金钱、鸡、蟹,一共十五点。 姜老鳖面前两锭白花花的银子又被树枝扫了去。 姜老鳖眼睁睁的看着,心痛的几乎要死。 现在,他的手头,只剩下最后一锭银子,一锭十两的纹银。 他眼巴巴的看着它,就象看着自己的宝贝命根子一般。 卫潇忽然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老鳖,要不我来替你赌上一局?” 姜老鳖看着他,面色略有些缓和,却十分坚决的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卫潇无奈的一笑,退回了白浅予身边。 白浅予奇怪道:“他自己明明已快输得精光,而你叫他压的却是对的,他却为何还是不肯让你来?” 卫潇道:“这就是赌徒心理,赌徒享受的就是赌博的过程,我若替他去赌了,岂不是剥夺了他这个享受的过程?” 白浅予道:“可是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这最后一锭银子输了去呀!” 卫潇忽的一笑:“拦是拦他不住的,不过我却有个办法。” 他忽然扬起了手,将两大锭银子“啪”的一声拍在台面上:“我也来下一注!” 场中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包括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宁无欲。 只因他放在台面上的两锭银子,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两。 一百两,放在现实世界可是相当于四万元人民币,就下一注,白浅予心都抽痛了起来。 她以前看古装电视剧动不动就是几百两几百两的,还不觉得什么,可是自从踏进异世界,处处要计算着花钱,养成了只要一看到银子就在大脑中自动换算成人民币的习惯。 这可是他们剩下的最后的三分之一了! “男人都是赌徒!”白浅予咬了咬嘴唇,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能偷懒,卫潇的钱都要由她来管。 宁无欲看了卫潇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将骰盅在手中摇动了起来。 这一次他摇得十分卖力,似乎有意卖弄技巧,骰盅在他手中上下飞舞,左右飞旋,令人眼花缭乱,盅中的骰子“叮叮当当”一阵上窜下跳,里头如同炸了豆子般,响个不停。 直到最后,他的手才慢慢停了下来,骰盅稳稳的落在了台面上。 他的目光落在卫潇脸上,缓缓道:“请押注!” 第三百零五章 三局为定! 白浅予见宁无欲变换着手法,一时竖摇,一时平摇,一时又换成竖摇,最后简直是飞舞旋转,如同杂花生树般,手中的骰盅根本快到看不清,她看得一阵头晕目眩,完全辨不出大小,顿时有些紧张起来,看着卫潇的手。 只见卫潇的手在台面上轻轻一敲,然后缓缓抬起,推动着两锭五十两的银子,移动到“小”上。 她再看了看姜老鳖,他那边可怜巴巴的一锭十两纹银,押的却是“大”。 她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卫潇赢了,姜老鳖便要输掉这最后十两银子。 若是卫潇输了,姜老鳖虽然赢回来一点本钱,卫潇这一票却就赔得大了。 她再看了看宁无欲,只见宁无欲目光陡的一震,面上却仍旧是死人脸一般毫无表情,抬起手,将骰盅揭了开来。 里面是一只鱼,一只金钱,一只鸡。 恰恰十一点。 刚刚是小里头最大的点数。 若是十二点,那便到大了。 白浅予蓦的松了口气,使劲拍着胸口。 刚才她太紧张,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半天出不去。 这押大小甚是简单,赢了一赔一,场上所有人的银子全被那庄家宁无欲扫了去,只卫潇面前,又多了一堆白花花的散碎银子,加起来正好一百两。 姜老鳖长叹一声,面如土色,怏怏的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台面,想要离开,却又忍不住恋恋不舍的趴在台边,眼巴巴的看着别的人下注。 卫潇将两锭五十两的银子往姜老鳖面前一推:“给你的。” 姜老鳖瞬间面露一丝惊喜之色,却又很快消沉了下去,道:“我赌钱从来有个规矩,不错钱。” 卫潇道:“这不是借给你的。” 他接下来又说了一句:“是先付给你的船钱。” 姜老鳖眉毛跳了跳:“不够,你别想用这一百两,替代那六百两。” 卫潇笑了笑:“我知道不够,但呆会儿我会全部给你的。” 他这话说的旁边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因谁都知道宁无欲是个极难输的庄家,但谁也都知道他是个从不出千不欺客的庄家,所以但凡是真正爱赌的赌棍,还是宁可怀揣千金到他这儿来碰碰运气。 若是侥幸赢了宁无欲一把,不但赢钱,面子上更是倍加光彩。 但卫潇此话一出,却仿佛后面的局他都赢定了一般,真是好张狂的口气! 宁无欲眉毛动了动,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定定的落在卫潇身上。 场上气氛霎时凝滞! 赌徒们自动退开,因为谁都知道,这一场赌局,已经无关任何人,而是宁无欲和卫潇之间的单独较量!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立着,隔着台面互相注视着对方,火花一触即发! 良久,宁无欲方抓起骰盅,摇了一摇,停下,又是一摇,再停下,接着又连摇了两摇,扣回了桌面,目视着卫潇:“请下注!” 他坐庄,向来不曾对任何人说个“请”字,现在却已对卫潇连说了两个“请”。 这是尊重,也是将对方看作了足以与自己匹敌的对手。 卫潇全神贯注,闭目聆听,这次宁无欲的摇骰手法十分怪异,他第一次摇的时候,卫潇已听出骰盅里头的三粒骰子分别是,一只鱼、一只虾、一只蟹,一共八点。 第二次摇的时候,这三只骰子有两只不动,其中一只鱼翻了过来,变成了蟹,从一点变成五点,这样三粒骰子加起来就变成了十二点。 第三次他摇了两摇,翻动了两粒骰子,其中一只朝下,一只滚了一圈,两股劲力交错,手法十分巧妙,竟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领! 只是这两只,虾变成了鱼,还是鸡?蟹变成了葫芦,还是金钱? 卫潇正在蹙眉思索间,宁无欲已经冷冷问道:“可以下注了吗?” 卫潇将手按在面前的银锭上,却没有推动。 宁无欲道:“下注是有时间限制的,我数三下,你若再不下注,便算你输。” 冷冷道:“三。” “二。” “一”字还未出口,卫潇忽然将面前的碎银全部推出,在“红”、“绿”、“蓝”三色上随便一堆。 宁无欲定睛看了一看,面色忽的一变! “你押颜色?”他道。 “是!”卫潇道。 “押三色全中,二十把里都不容易中一把,”宁无欲淡淡道:“你这一把输了,可是没钱翻本了,我劝你留下十两来,做个本钱。” “不用,”卫潇亦是淡淡:“赌就要赌得狠一点,没有退路,若是留下十两,心存侥幸,便是存了输的指望,心中只要存了这样的念头,那便十有九就输了!” 宁无欲左边眉尾一抖,目光闪动:“你果然是个真正的赌徒。” 这句话自他口中说出,已是带了无上的夸奖。 卫潇淡淡一笑。 宁无欲掀起盅脚:“不要再考虑考虑?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卫潇凝视着他:“不用。” 盅脚缓缓掀开。 露出下面的三只骰子。 一只鸡,一只金钱,一只蟹。 一面红色,一面蓝色,一面绿色。 场中顿时欢声雷动! 众赌徒皆是捏了把汗,心中既盼卫潇赢,又觉得他怎么能在百无一输的宁无欲手下嬴,而且赌的还是一赔二十的指定三色! 可是卫潇偏偏便嬴了! 这一声欢呼,将屋中其他的赌徒纷纷吸引了过来,大家都来看这用“指定三色”赢下宁无欲的人。 人人眼中闪动着惊喜、不信、疑惑的光芒。 惊喜的是,竟有人能赢宁无欲,这是他们身为赌徒期盼了好久本以为永不会到来的一刻。 不信的是,宁无欲百无一输,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 疑惑的是,天下真的有能赢宁无欲的人么? 屋中所有的人都挤了过来,将宁无欲的庄台包围得水泄不通,其余庄台上早已空无一人,那些庄家闲散得都可以坐下来喝茶了。 但他们却没有喝茶,而是也和那些赌徒一样,挤入了这桌,夹在人群中观看。 场中掌声雷动,赞叹连连,两个当局的人却是面色不改。 卫潇自不必说,他敢押三色,乃是算定了宁无欲最后一把摇动,无论是将虾变成鱼或是鸡,都是绿色,蟹无论变成是葫芦还是金钱,都是蓝色,加上蟹的红色,最后三只骰子一定是一红、一蓝、一绿三色。 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将押大小改成了押三色。 这样便变成了稳操胜券。 而宁无欲亦不愧是庄家老手,虽然一局三色一赔二十,他轻轻松松便赔出两千两银子,他却是面色不动,仿佛赔的不过是二十两银子般。 “再来两局?”他看着卫潇,发出了挑战。 “好,”卫潇一口应下:“三局为定。” “这次我们改个规矩,”宁无欲盯着他:“押注前,先说出你的投注方式,你敢不敢?” 先定投注方式,无疑更加增强了难度,庄家与闲家摆在台面上明里厮杀。 卫潇毫不犹豫的接下:“那就这么定了!” 宁无欲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么接下来的这第二局,你的下注方式是?” “赌点数。”卫潇道。 “好!”宁无欲道。 场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点数,是比赌三色更难的投注,三色只要三色全中即可,这点数,非要准准听出三只骰子的点数,否则蒙中的机会,只能是千分之一。 所以赌点数的赔率也就更高,到了一赔五十。 宁无欲拿起了骰盅。 众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的注视到他的那只握着骰盅的手上。 他的手干燥,稳定,用力。 丝毫没有因为上一场的失利而有任何的影响。 这是一个真正的赌场高手所具备的素质。 宁无欲手中的骰盅扬起。 缓缓平摇,接着又是一个平摇,忽然高高扬起,竖摇,再换成平摇,落下。 众人的目光全被他的手牢牢牵引,如同他的手上有无数的引线般,牵系着所有的目光,随着他的手上上下下。 卫潇锁起了眉头。 宁无欲这次的手法更加奇怪,他平摇的时候,出的却是大点数,竖摇的时候,反而出的却是小点数。 这种手法力道更为奇巧,是庄家专门用来迷惑那些靠听声辨点数的赌场老手。 但这种手法比方才却是更难,几乎没有几个庄家会的,力道稍有差迟,便掌握不好,连带庄家自己都会掉进自己挖的坑里,稍有不慎,便是赔个精光。 是以几乎没有庄家敢用。 宁无欲却不愧是大行家,摇完骰盅,仍是气定神闲,将骰盅缓缓扣回桌面,左手一摊:“请下注!” 这是他今天对卫潇说的第三个“请”字。 卫潇闭目凝思,面色却凝重了起来。 他的手指在台面上轻轻扣了扣,将银子推到“十三”点上,却又犹疑了一下,推到“十四”上,稍一停留,转而又推回了“十三”。 白浅予从未见过他这这般犹豫不决,知他定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在有一个骰子上判定不了。 卫潇能肯定三颗骰子中有两颗是鸡和金钱,但第三颗骰子宁无欲却用上了一股暗劲,究竟是金钱还是葫芦他却犹豫不定。 宁无欲看着他,依旧淡淡的道:“时限到了,三,二,一!” “一”字语声刚落,卫潇似下定了决心般,将剩下的银子全部推到了“十四”上,一共是两千两,几乎要耀花了屋内所有人的眼。 “两千两……一共是八十万人民币啊!”白浅予心头暗暗叫了一声,忍不住暗暗想道:“若是不赌了,咱们就有两千两银子,怎么也可以在异世界用度一阵子了,不过呢,如果卫潇要是赢了,就是十万两银子,相当于四千万人民币,唉唉……要是异世界的银子能换成现实世界的人民币用的话,我是不是立刻可以当上千万富婆了呢?” 她心里头已经完全将卫潇的钱当成自己的了。 宁无欲面无表情的看着卫潇:“你不要再改改?” 这似乎是发出了一个心理暗示,卫潇很有可能押对了,庄家却在诱导他押错。 卫潇更加坚定的道:“不改了!” 宁无欲道:“真不改了?” 卫潇道:“不改。”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如对刀锋对剑芒。 宁无欲右眼的眼角忽然跳动了一下。 “好!”他将骰盅缓缓移开。 露出下面的一只鸡,一只金钱,卫潇都听对。 最后一颗露了出来,是一只……葫芦。 “唉!”围观人众不约而同的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一共十三点。 他们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卫潇输了。 不但输了,而且还将两千两银子全部输光。 所有人都会想,要是卫潇第一把压在“十三点”上,没有改就好了!这事若换在他们头上,肠子都要悔青。 宁无欲的面上仍然是波澜不惊。 仿佛赢的不是他。 “还要赌第三局吗?”他看着卫潇。 “赌!”回答的却不是卫潇。 大家循着声音扭过头去,看见了这个说话的人,竟然是—— 一直默不作声在旁观战的姜老鳖。 “可是我已经输光了。”卫潇苦笑了一声。 “我这里有钱。”姜老鳖毫不迟疑的将自己面前的一百两推了过去。 卫潇将一百两推了回来。 “你在赌场上从不借钱,自然也不会借给别人钱,这个钱,我不能接受。” 姜老鳖咳嗽了一声。 “这是你刚才付给你的船钱,但我并没有接受,”他一张老脸上的皱纹如同菊花般展了开来,头一回露出笑意:“人人都知道,我姜老鳖从来不接受预付,只接受全价。” 他将一百两银子再推了回去:“这是你自己的钱。” 第三百零六章 围骰 卫潇一笑接过,抱拳:“老鳖的情,卫潇承了!” “我看骰子点数虽然不行,看人却一向很准,”姜老鳖微微颔首:“卫潇,不要让我失望!” 宁无欲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骰盅。 这是最后一局,无论卫潇赌大赌小,只要他赢,他便赢定了。 也就是说,哪怕卫潇选择最简单的赌大小,他只要拿下这一局,也是他赢。 宁无欲不能给卫潇这个机会。 他这一次出手,将要封死他所有退路。 他的骰盅轻轻盖上骰子,再轻轻的拿起。 他用的力道很轻,轻的几乎听不到声音,然而原先在骰盅下的三颗骰子却不见了。 “咦……?”围观众人发出一声惊呼。 没有用力振动,骰子怎么可能升腾起在空中,而不掉下来? 宁无欲手中摇动骰盅。 他摇动的幅度看起来很大,旋转得极快,骰盅如同一只铃铛般左摇右摆,然后盅内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盅底内隐隐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没。 “他用上了气凝术!”卫潇心头一动。 气凝术可以用真气包裹住物体,将它吸附起来,不发出任何声音。那三颗骰子正是被气凝术裹起,在盅内无声无息的旋转。 看来这宁无欲并非正人君子,在最后紧要关头,终究还是用上了法术。 他之前之所以作出正人君子的模样,无非是他不用法术,那些人都难以胜得过他。 卫潇沉吟了一下。 他决定不揭破宁无欲,以牙还以牙,以法术对法术,与他好好斗上一场。 在天界之中,上神们无事时也偶尔喜欢以法术开赌,但都是些法术小戏,彼此旗鼓相当,无伤大雅。 比如南斗六星的司命星君,就是赌局的常客,但凡哪处仙府,只要一开赌局,他必然第一个驾到,云头驾得比谁都急,也不怕撞了谁的云头、超了谁的云头,在人间界引出点儿什么雷电交加、电闪雷鸣的事故来的。 司命星君最擅长的是用一只司命笔,偷偷放进骰盅改写骰子上的点数,明明是一个一点,偏就能被他用司命笔改出个六点来,每当这时,脾气急躁的青要山女神武罗娘娘就很是不服,硬是用八卦云光帕给他抹成两点,那两点还是在一边的,也不存点儿心抹成个斜对角的。 东皇太一的儿子陆压就是个最嫌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每当这两位神仙赌得谁也不肯服输的时候,他便从中插上一刀——用他身为云荒五帝之一的老子东皇帝君送给他的那柄号称“仙刀即出,元神寂灭”的斩仙飞刀祭出,隔空一刀将骰盅内所有的骰子一劈而成两半,这样当司命星君和武罗娘娘开盅的时候,就会惊讶的发现,盅内的三粒骰子变成了六个半粒,其中竟然有两个五点,一个六点,三个两点,其中有个两点还是竖成一排的。 于是司命星君和武罗娘娘这两个天生仙格不合的神仙忽然就合做了一处,追着赶着要拔陆压身上的乌鸦毛。 ——陆压本相其实是只三足金乌,但说到底了也无非就是只天上的乌鸦。 所以人间界有时看到浓云滚滚,天上的太阳忽现忽没,那就是陆压在两位神仙的追打下抱头逃窜。 天界那些琐细的旧事先不去管它,且说卫潇如今对着这宁无欲气凝术,存心也用法术跟他对上一对。 司命笔、云光帕、斩仙飞刀那等高大上的仙器他自是没有,但要破气凝术,他只需将一根手指微微动上一动,这时赌坊正好一个伙计来奉茶,本意是要分他的心,却不想卫潇正好借这个机会端起茶杯来,借着以手拈茶盖拂茶的功夫,中指微微弹出了一指。 这一指将宁无欲掌中凝起的气凝术弹的一破,两颗骰子便要往下沉,眼见便要掉出骰盅,宁无欲连忙将骰盅一个摇动,兜起了那两颗骰子,“啪”的一声扣在了台面上。 骰盅中这两颗骰子一动,凝空几个翻滚间,卫潇已经听了出来,竟是两个金钱。 然而那第三颗骰子怎么竟然一点儿声息全无? 他稍一凝思,便明白了过来,那第三颗骰子竟被宁无欲以气凝术吸附在了骰盅内壁之上,所以完全听不到响动。 这样一来,他竟完全无法判断出第三颗骰子是什么面朝上。 宁无欲难得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一手压在骰盅上:“下什么注?” 他这句话虽没什么毛病,但那动作、眼风已几乎是在*裸的挑畔。 卫潇心中盘算了一下,那两个金钱是两个四点,加起来八点,十一点以下是小,十二点以上大,无论大小,几乎都极有可能。 若保险起见,押单、双色,一定能赢,可那虽是赢了宁无欲,实际上押到双色最大也就一赔二,赚进两百两银子,一共也就三百两银子,哪怕是押三军搏一把,赌最后一个图案,也只一赔三,总共四百两银子。 算来算去总是不够姜老鳖的船钱。 其实卫潇从一脚踏进长乐赌坊的时候,心底就已经有了新的盘算——从这赌坊里拿到足够出海的船钱。 只不过,他对面的宁无欲,却仿佛一点儿都没有让他赢的意思。 这第三颗骰子的图案,究竟是什么,宁无欲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却一副十分笃定的表情,仿佛就算给卫潇六次机会他也猜不出来。 两个人互相的望着,仿佛都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答案。 宁无欲想知道卫潇究竟会搏第三颗骰子是哪一面?因为在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卫潇唯一的选择就是放手一搏,而六面之中,他必然有六分之一搏对的机会。 这机会虽然不大,却也不小。 宁无欲心里并没有底。 卫潇想知道宁无欲藏在心中的第三颗骰子究竟是哪一面?那答案既然在骰盅中听不出,就只能在宁无欲的脸上找了。 无奈宁无欲只有一张死人脸,皮肉都没有半分抽动。 所以卫潇心里也没有把握。 这一场赌,才是真正的高手间的较量。 双方拼赌技,拼法术,拼猜心思。 “下什么注?”宁无欲提高了音量,吐气开声。 越是紧张的气氛下,这种自信,越是容易打击到对手。 他无疑是个心理上的高手,擅长从气氛上打压对手。 只要对手一慌,心里一乱,基本上就是大势已去了。 卫潇果然在他这种威压下变得有些慌乱,额角微微沁出了汗珠。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将两锭银子往“小”上一推。 宁无欲神色不动,右眼的眼角却不自觉的一跳。 “也许……该压点数,”卫潇自语:“无论怎样,都是六分之一的机会,若是压点数,赔率更高些。” 他将两锭银子往“十四”点上推了去。 宁无欲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孔已几乎凝成石块,左边眉尾却不易察觉的抖动了一下。 “不,不……”卫潇低语着,又开始犹豫起来,额上的汗出如水。 白浅予连忙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给卫潇插了插额上的汗珠:“别紧张!卫潇,咱们输了就输了,其实也没什么的……” 卫潇却仿佛没听见般,眼光只是在台面上的押注图案之间来回逡巡,显得难以抉择。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卫潇却还是迟迟没有下注。 宁无欲唇角渐渐向上弯起。 作为一个赌场老手,他知道,对手越是这样拖延时间难以下判断,时限到时越是慌张,到最后基本上就只有胡乱搏一把,而这一把,几乎就已经输定了,万劫不复。 场内的气氛凝滞到连空气都不流动了一般。 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 没人咳嗽,没人说话,没人走动,所有人的眼睛,全都在看着卫潇的手。 他的手,将会落向哪里? “卫潇,时间快要到了!”宁无欲开口,他务必在最后关头逼卫潇一把,将他逼近死胡同,彻底垫定胜局。 卫潇却忽然抬头:“场上的点数,是十三点,对不对?” 他目光灼灼,盯着宁无欲。 宁无欲一个不防,险些便露出了表情,却立刻崩住:“我若说不对,你信不信呢?” “我信!”卫潇忽然斩钉截铁的道。 他将银子缓缓推过台面,推过大、小、三军、三色,推到了最后的“围骰”上,才停了下来。 “围骰?!”场中发出一阵惊呼,几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围骰的赔率是最高的,一赔一百! 而越高的赔率便意味着出现的概率越小,面对一胜一负的庄家宁无欲,卫潇居然压出了“围骰”,他是在找死吗? 围骰,是三颗骰子出现一模一样的图案。 “你确定?”宁无欲看着他,吐出三个字。 “我确定。”卫潇点了点头。 “不改了?”宁无欲注视着卫潇的眼睛,眉头微皱,然而嘴角却是上弯,一抹笑意一现即逝。 卫潇犹豫了一下:“不改了。” 宁无欲将手伸出,缓缓搭在骰盅上。 “卫潇!”白浅予忽然拉了拉他衣袖。 卫潇侧过头来。 白浅予悄悄在他耳边道:“我在我那个世界上学习的一门叫做心理学的课程上,有一节课讲到了微表情,就是说,一个人下意识流露出来的表情,才是最真实的,但这个表情,只持续一个瞬间,大概……大概,”她也不知怎么形容1/25秒的时间,只好道:“就好象是,比修真的一息还要短,把一息分成二十段那么短的时间。” “刚才,我看到宁无欲看着你的时候,眉头紧锁,脸上露出即将要输的表情,但是他的微表情却是在笑的,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要赢了!那么……那么,你压的很可能就是错的!” 她说得结结巴巴,表达不清,卫潇却好象已经完全听懂了,他轻抚了一下她的肩头:“浅予,放轻松些,你好象比我还紧张。” 宁无欲将目光从白浅予的身上,移到卫潇的身上,默然不语,似乎在等着他做最后的取舍。 “我不改了,”卫潇看着他,道:“开吧!” 宁无欲将骰盅揭开。 下面出现两只金钱。 而第三只是…… 第三百零七章 高手博弈 围观人群发出一片惊呼。 那种惊讶,几乎是刻在每个人的脸上般,久久不能散去。 就连姜老鳖这种久经赌场的赌棍,在看到这样一个结果时,也是内心震惊不已。 他的目光停在场中的三颗骰子上,如同凝固了一般。 那第三颗骰子上面出现的是: 金钱。 三只金钱,围骰! 直到最后一刻,宁无欲才坐下。 他的神态看起来还是很镇定,但是面色却已如死灰一般。 一百两银子,押注围骰,不仅仅是赢了几乎不可战胜的庄家宁无欲,更为卫潇他们赢得了一万两银子! 那就是四百万人民币啊! 白浅予心里颤抖了一下。 她做梦都想不到他们突然之间拥有了这么多钱!先前还在为六百两银子的船钱犯愁,现在简直可以包船出海了! 姜老鳖走了过来,拿手在卫潇肩上一拍:“年轻人,好样儿的,老鳖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承蒙老鳖看得起!”卫潇一笑,将一千六百两银子推到他面前:“这是给您的。” “哪用得了那么多!”老鳖赶紧推拒,双手却不怎么用力。 “六百两是船钱,剩下这一千两是感谢您方才的慷慨相助!”卫潇道。 老鳖一脸却之不恭的收下:“若说我这身上除了驾船外,还有什么顶尖好本事,那便是我这眼光!” 他傲然道。 身后跟过来一帮熟识的赌棍老友,纷纷拍起他马屁来:“那是,老鳖你这眼光,简直跟你驾船的本领一样高明!” “老鳖是人老眼不老,瞧这双眼睛,带光的,看啥跟明镜子似的!” “呵呵呵……”老鳖在一众老友的吹捧中抽起了烟枪,顿时烟雾缭绕,如同腾云驾雾:“我这眼睛啊,出海时掉海里头,几里深的地方啊,被鲛人泪照过,跟开了光似的,你们看看,”他指着自己的眼睛:“一点儿也不老眼昏花,对吧?” “是是是!”众人纷纷吹捧。 卫潇拥着白浅予走出门来。 “卫潇,你快要吓死我了!到现在心口还在扑嗵扑嗵的跳着呢!”白浅予在他臂弯中道。 “是么,那我听听。”卫潇假装要俯下头,却被白浅予害羞的连忙一把推开。 三叶草和小狐狸也跟着兴高采烈的蹦出了门来。 他们却没注意到,身后,一动不动如同雕像般坐在庄台后的宁无欲,忽然抬起了眼睛,目光利剑般往他们身上一扫。 额头金光一闪,似乎有一只隐隐约约的眼睛,在缓缓张开。 “方才姜老鳖和我说了,明日一早就出海。”卫潇一边和白浅予并肩缓步而行,一边道。 “那可太好了!”白浅予道,心头一块大石终于放下。 “可你是怎么能押中围骰呢?”她好奇的道:“要押中围骰,必须准确的知道三颗骰子的图案。” “我如果说是瞎猜的,你信不信?”卫潇看着她。 白浅予看了看他的眼睛,叫了起来:“卫潇,我才不信呢,你一说谎我就看的出来!” “我这么容易让你看出来啊?”卫潇笑笑。 “那是当然,”白浅予道:“我跟你相处了那么久,还能看不出来吗?” “所以呢,最后这一局,我跟宁无欲搏的就是心理,就象你判断我是不是在说谎一样。”卫潇笑了笑,道。 白浅予停下了脚步:“怎么说?” 卫潇道:“其实这第三局,说来话长,我是用前面两局作为底子,才敢和宁无欲搏这第三局。” “他这样的高手,身怀天眼神通,必然有些绝技,在面对这些没有修为的凡人时,是从来没有拿出来过的。” “所以从第一局起,我就开始暗暗在观察他。” “我留意到他在知道自己要输的时候,左边眉尾会轻轻抖动一下。” 白浅予想起了第一局的时候,卫潇押中红、蓝、绿三色,宁无欲说出那句:“你果然是个真正的赌徒。”时,左边眉尾不易觉察的轻轻一抖。 卫潇道:“所以第二局,我输给了他,目的是要看他在知道自己要赢的时候,是个什么反应,他这样的人,死人一样的脸便是他的保护色,若要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他脸上的表情尽管控制得很好,右眼眼角却不经意的跳动了下,这是人在得知自己要赢的时候的下意识的反应,类似于你说的微表情,很难控制得住。” “哦,”白浅予明白了过来:“原来那局你是故意输给他的!” “聪明。”卫潇笑了笑,接着道:“我故意把两千两银子全部押了上去,便是要看宁无欲在面对这么大一笔注的紧要关头时的表现,不单是他下意识的表情,还有他说出口的话。” “你要知道,一个人说出口的话,一定是带着某种信息的,即使他给出的是种相反的信息,那也是种信息。” 白浅予点了点头道:“对!” 卫潇道:“你还记得宁无欲当时说的什么吗?” 白浅予想了想,道:“你当时押错点数到十四点上时,他对你说:‘你不要再改改’?” “对,”卫潇道:“也就是说,他在最紧张的关头,意图迷惑对手时,说的反而是真话。这种战术他可能屡试不爽,因为在那种极端紧张的情形下,说真话反而没人相信,越是资深的赌徒,越不相信,这就是赌徒多疑的心理。” “所以在第三局时,当宁无欲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气凝术,而我的弹指神功没有完全破掉他的气凝术时,我便只能依靠他来推测,因为他是唯一知道骰盅中骰面的人。” “这其实就是一场博奕。” “赌的是我们双方的心理。” “宁无欲一直在试图诱导我猜错,而我也要在他的种种诱导中寻找真正的答案的蛛丝马迹。” “我所知道的是,三颗骰子中,有两颗是金钱。” “我首先押了‘小’,试探他的反应,我注意到宁无欲右眼眼角跳动了下,这是他在要赢时的自然反应,说明我押错了,骰中的点数是大。” “既然两颗骰子都是金钱,那么已经有了八点,要成为大,只有十二点到十七点,但第三颗骰子要出大的话,只有金钱、蟹、鸡,也就是四点、五点、六点,三颗骰子的总和分别是十二点、十三点、十四点。” “于是我便将骰子往十四点上压了上去,故意作出很紧张的样子,其实是在暗中观察宁无欲的反应,我看到他左边眉尾轻轻跳动了一下,这不仅印证了我之前猜测的他的不同的下意识的动作确实代表着不同的意思,同时也证明了我押十四点是错的。” “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十二点,或者十三点。” 白浅予惊叹了一声:“我就看见你们两个在那不动声色,原来玩的这么高深啊!” “你也很配合,还过来帮我擦汗,”卫潇笑了笑,在她额角上轻轻亲了一下:“这就更加令宁无欲相信,我其实已快猜出他手中的点数,只是还不太确定,因为当我压在十四点上时,已经离真正的答案很近了!” “这个时候,宁无欲的心理压力陡然增大!但他却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我便在这个时候,突然抛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白浅予道:“我记得!你问他的是:‘场上的点数,是十三点,对不对?’我看到宁无欲猝不及防,十分震惊,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但宁无欲毕竟老练,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卫潇:“他立刻反问了我一句:‘我若说不对,你信不信呢?’” 白浅予想了想,道:“你在第二局时,曾经试探过他说话的战术,所以你就相信了他在这种最紧张的时刻,说出来的反而是真话?” “还不止,”卫潇道:“正是因为他为了掩饰自己而立刻反问我,令我相信他在那种情况下,一定采取的是最直觉最本能、也是他用的最熟练的战术,说真话!” “所以,我把十三点也排除了,那么最后,只剩下一种可能——” “十二点。” 白浅予恍然大悟:“在你笃定场上已经是十二点,三只金钱的情况下,你放弃了押点数,因为押点数只有五十倍,而押围骰,也就是三只图案相同,赔率却有一百倍!” “还是浅予懂我。”卫潇含笑拥住了她。 白浅予却将手握成拳在他胸口恨恨一捶:“你出手可是够狠的啊!杀的宁无欲那样的庄家老手都片甲不留、欲哭无泪。” 她想起最后一注开盅前自己的错误建议,差点儿恨不得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你这个天生的赌棍,竟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我那会儿还好心劝你要注意宁无欲的微表情……” 若是卫潇听了她的,他们现在可是要输得灰头土脑的从长乐堵坊里出来。 “其实你观察的很仔细,”卫潇却道:“在揭开骰盅前的最后一刹那,宁无欲的确是做出了一副要败的样子,却有一抹窃喜一闪而过,他这样的神色,对任何一个赌徒都有极大的迷惑性,在那一刻,连我都几乎要信了,以为我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 “可是那时,宁无欲在做出那个表情的时候,眼睛是跟我直直对视着的,我忽然想到,一个人最害怕自己隐藏的表情被发现,那么他的目光一定是躲闪的,宁无欲敢那么直视着我,只说明一点,他已经做好了说谎的准备,并且,在观察我是否已经相信。” 第三百零八章 管钱是个问题 白浅予忽然惊了一声:“咦,三叶草和小狐狸呢?” 只见一只骰子滴溜溜的滚到她脚下。 三叶草刷的一下飞奔了过来,捡起地上的骰子:“六点,你输了!” 后面小狐狸一蹦一跳的巅了过来,到了三叶草面前,忽然身子前倾,两只前爪伏下,恭恭敬敬的将头贴在两只前爪之间,嘴里咿唔半晌:“老……老,奶……奶……” “老……大!”三叶草循循善诱,教导着它说话。 小狐狸又“老”了半天,终于清晰的喊出一句:“老、大!” 白浅予吃吃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掷骰子比大小啊!”三叶草得意的道:“谁输了谁喊对方老大。” “六点这么大阿火也能输给你?”白浅予吃惊道。 “我们是在比谁掷的小,我掷的是个五点。”三叶草得意的道。 逗小狐狸:“阿火,再喊一声!” 小狐狸果然挣扎了半天,又喊出一声无比清晰的:“老大!” 白浅予忽然弯下腰来,在三叶草和小狐狸头上一人给了一记爆栗:“好的不学,这么小就跟卫潇学会赌博了?” “我都三千岁了好不好!”三叶草捂住脑袋,顿时委屈。 “三千岁在仙草还算少年时期。”白浅予噎了它一句。 “浅予,别打太重,它们都还小……”卫潇在旁边刚维护了一句,白浅予立刻回转过身:“你呀,都是你!把它们俩都给带坏了!从小就这么会赌博,长大了那还得了?” “浅予,都是我不对,你别责怪它们,怪我好了!”卫潇赶紧赔不是。 白浅予却还在气头上,“哼”了一声。 小狐狸乖乖的趴在她脚下,两只前爪按在她脚面上,仰着头,一副“我错了,主人宽恕我”的神情。 “看,它们俩都知道错了,别生气了浅予!”卫潇上前一步,拉起白浅予的手。 白浅予用力一甩,却竟没有甩脱,被卫潇握的极紧。 “好了浅予不生气了,”卫潇就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我答应你,今后再也不赌了。” 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前:“你听,这里,我从心里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做到的!”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激烈而温柔,白浅予听着,心忽然柔软了下来。 “也不是非要你不赌不可啦,”她靠在他怀里,声音嗡嗡的道:“只不过不要老是去赌钱就好了。” “那是当然,”卫潇唇角带起了一丝笑意,将她从怀中扶了起来,低头打量着她:“浅予不生气了?” “嗯……”在卫潇两道目光的注视下,白浅予脸居然红了起来,飞快的应了一声。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变的可真快,”卫潇故意叹了一口气:“刚才在赌坊,是谁在我耳边跟我说‘你放手去输,咱们输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的?” 白浅予白了他一眼:“这句话你倒记的清楚!” 卫潇莞尔一笑。 白浅予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咱们的船钱,日后的花销,还真从你赢的钱里面来,只是你可不要老是去赌,刚才那场面,真是太刺激,我看了一次,到现在还有些受不了!” “你不是说我天生就是个赌徒么,”卫潇笑了笑:“我在天界之中,跟那帮大大小小的神仙偶尔也赌上过几把,所以对这赌钱的门道,还算略知一二,神仙们有着漫长的千年万年岁月,有些不务正业的神仙,就喜欢琢磨这些门道,他有千百倍长于人间界寿数的时间,琢磨的自然要比人间界透彻些。” 白浅予面色忽然一变,有些紧张的望着他。 “卫潇,你想起过去的事来了?” “也不全想的起来,”卫潇皱眉道:“自从被夜宸的红莲业火烧过一回,我脑海中就总是模模糊糊,会蓦的浮现起过去的一些片断,有些能连接的起来,有些却只有些画面,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微一回思,头便隐隐作痛了起来。 “不要想了,卫潇!”白浅予心疼的道:“有些事,你能想的起来,那是你的机缘,有些事还想不起来,那便是机缘未到。” “嗯,”卫潇眉头慢慢展开,握起白浅予的手,洒然一笑:“只要你在我身边,那些过去,想不想的起来,又有什么要紧?” “我若是赌徒,那也是以生命为本,和你一起向着命运押注。” “卫潇……”白浅予心头一阵感动,内心却又有些忧心忡忡。 ——“若有一日,你真的想起了那些过去,你还会这么说么?” 她只盼他永不想起,两个人就这样快快乐乐的一起生活下去,可她也知道这想法太过自私,背负着残缺的记忆和过去,卫潇终究是痛苦的。 她既盼他想得起,又盼他永远不再想起。 她便在这种矛盾心理中,唯一期盼的是,两个人能一直这样开开心心的下去。 两个人手拉手的迎着阳光,朝前慢慢的走去。 “卫潇,明天要上船了,咱们去采买一点船上吃的用的吧!” “好啊!” “还要准备一些遮阳用的东西,听说海上阳光晒的特别厉害!” “好啊!” “还有,你身上这件衣裳也旧了,给你重新添两件!” “不用了,旧衣裳我穿着习惯。” “那也还是要给你买新衣,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 卫潇依了她:“好啊!” “那还有啊,从今天开始,你的钱也要归我管。” 卫潇停下了脚步,看着她,嘴角不自觉的噙起一丝笑意。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白浅予惴惴,这管钱的事她思量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开口的好。 却不想卫潇立刻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花布包裹,还有几张银票,一并交到她手上。 “这是两百两碎银,还有三千两银票,其余的赌坊一时拿不出,就写了个欠条,说明三个月后可以来取。” 他一一交代清楚,郑重其事的放到白浅予手上。 白浅予忽然觉得自己接过的是一只烫手的山芋。 “接好了,”卫潇看着她,嘴角仍旧噙着笑意:“那这意思是说,从此咱们两个的就合起作一处,是一体的,对吗?” “才不是,”白浅予脸上一红,赶紧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就是我的,而我的还是我的。” “也没有什么不同,”卫潇道:“连我都是你的,我还有什么东西不是你的,总归是合作一处,不管是在你那一处,还是我那一处。” 白浅予忽然觉得自己回了一趟现实世界,竟然有些说不过卫潇了。 难道是自己生病了一场,连带智商也跟着下线了? 她将银两连带银票往卫潇怀里一推:“虽然是我管钱,可是东西还是你背着。” “当然没有问题,”卫潇含笑接过:“反正今后一应开支,我只问你,省了我好多脑子。” 原来卫潇乐得不管钱,白浅予感觉自己是巴巴儿的凑了上去主动要给他当劳力,这个坑她跳的可不浅。 第二天是三月初五。 这天风和日丽,天气晴朗。 岁在暮春,物候桃华,岁煞南方,星宿主东方亢金龙大吉。 宜动土,出行,祭祀,求财,忌口舌,争执,盖屋,上梁。 此日不宜守于家中,出行必得,且畅通无阴。 独要注意忌凶煞:帝酷杀,独火,斧杀,横天,三丧,受死,天刑,月害,年鼓轮杀。 白浅予翻着市集上买来的一本老皇历,念了一遍,放下来,似懂非懂。 “别管了,”卫潇一手提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包袱,一手扶着她:“这意思总而言之就是今日宜出行,万事大吉!” 一行四个往姜老鳖的浅水湾走了过去。 除了卫潇,白浅予的臂弯中还挽着一个包袱,三叶草两手抱着一个,小狐狸的脑袋上顶了一个。 包袱里装满了都是昨日采购买买买来的各色糕点、器用、衣物,甚至还有一柄油纸伞,满满当当的包了五个大包袱。 老远就看见姜老鳖的那艘大海船,缓缓从浅水湾中央驶了出来,高大结实的船身,船上三支桅杆上悬起了洁白的船帆,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漂亮,向着岸边靠了过来。 姜老鳖就站在船头,挥舞着大烟枪向他们招手。 白浅予兴高采烈的奔了过去,只见船上早有两名船工从船舷上放下木梯,她刚刚将脚踏上木梯,却又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卫潇跟在她身后,问道。 白浅予道:“我忘了买晕船药了!” 她将脚从木梯上抽了回来,苦着脸道:“卫潇,万一我和三叶草、小狐狸他们晕船怎么办?” “莫有事啦!”姜老鳖站在船舷旁,大声的道:“我这船上有上好的治晕船的东西,你们快上来,就要开船了!” 白浅予又折回头,和卫潇一前一后的走上木梯,身后三叶草和小狐狸跟了上来。 白浅予上了船,一回头,就见小狐狸几乎是一步一跳的滚上木梯的,不由得心疼的一把将它抱了起来:“瞧你这小短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小狐狸张开嘴,冲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就听身后有人大笑道:“两位也来了?真是好巧!” 白浅予回过头,见船头不远处的甲板上站着三个人,正是老陆、常竹竿、朱胖子这三个人,三个人皆是穿的锦衣缎靴,贵气逼人,三个人右手大拇指上三只硕大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上更是闪着耀眼的光芒。 先前同白浅予打招呼的是那个胖得脸上每寸都油光发亮的朱胖子。 白浅予吃了一惊:“你们也要出海?” 三人一笑,还是朱胖子答话道:“咱们干的就是这海上淘金的营生,这听说今日姜老鳖的船要出海远航,哪能少得了咱们三个?” 卫潇道:“这消息是姜老鳖昨日告诉你们的?” 三人道:“正是。” 卫潇抱拳道:“咱们这趟海,可是出的有点儿远,一直要往离此陆地三万里的地方,人迹罕至,此行甚是危险,三位若无要紧事,不如等下趟如何?” 三人相视一笑,面色微变了变,便由那老陆出面道:“富贵险中求,我等海上淘的,便是这人人不敢求的金子,越是大家都不敢去的地方,我兄弟三人越是要去,就不劳这位小兄弟费心了!” 卫潇揖了一揖,便不再多说什么。 白浅予悄悄将卫潇拉过一旁,低声道:“这姜老鳖也真是财迷心窃,咱们昨日跟他定了要乘船出海,他便立刻将消息放了出去,他这一趟,又顺带再赚上这三个淘金客一笔。” 卫潇笑一笑:“不如此他便不叫姜老鳖了!” 正说着,只听姜老鳖在船头高声喊道:“收梯!扬帆!出海!” 船工们一层层的传递了下去:“收梯!” “扬帆!” “出海!” 船舷边的木梯正要收起,忽见远处一个人急匆匆的边跑边高声呼喊道:“等一等!等一等!我要上船!” 第三百零九章 起航 那个人一袭雪白衣衫,身上背着只长大沉重的黑布包袱,奔跑得甚是吃力,跑到木梯下时,已是气喘吁吁,却也顾不得擦一下额头上的汗,两手攀着木梯便往上爬去。 却不料他先前跑得急了,腿脚酸软,爬了几步,便一个踩空,险些从梯子上掉下水里去,臂膀却被一个人稳稳扶住。 他抬起头一看,见是卫潇,笑了一笑,一脸期文儒雅的模样:“多谢!” 卫潇凝视着他,半晌,将手伸出:“我扶你上来。” 那人一把接住,被卫潇用力一带,终于上了船。 他一脚踏上甲板,便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向卫潇道声谢,又向白浅予笑了笑,道:“白姑娘,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他笑容明亮,嗓音温柔,白浅予却心头震惊,如同见了鬼一般,哑着嗓子道:“是的,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小墨。” 这个白衣负琴人,正是墨归云。 她颤抖着伸出了手,在墨归云衣袖上一摸,又在他手背上一探,虽仍然是触指的冰凉,但她却知道他这还是个活人的温度,不似鬼魂的飘渺冷森。 刹那间她的眼神又惊又喜,还夹杂着一点点的不可思议—— “小墨,你果真还活着?” 墨归云温柔一笑:“是的,我还活着,劳你给我做了衣冠冢,但我说过,我是鬼车的克星,它是烧不死我的。”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挺直的鼻翼间投下阴影,让他的笑容明亮中又夹杂了一丝阴暗。 白浅予一时情绪翻腾,还待要再问什么,姜老鳖已扯着嗓子高喊了声:“开船!” 船边的木梯缓缓收起,三叶船帆调转了角度,迎着海风,帆布鼓涨而起,在明媚的阳光下,巨大的海船“大吉船”终于在正午时分出发了。 船行在浩瀚的海面上行驶,离开陆地远来越远,岸上的屋宇树木,渐渐成了一片模糊的小点,海天却越来越宽阔,几只鸥鸟绕着桅杆飞翔,金色的阳光照在海面上,象是金子在点点的发着光。 海风轻轻的吹拂,温柔得就象是情人的手在抚摸。 姜老鳖却在此时,将船上的客人都召集了起来,聚集在船头上:“诸位!诸位!大家既已上得船来,都是跟我姜老鳖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这船号称大吉船,靠的就是历来贵客们的齐心,同舟共济,才保得有惊无险,趟趟平安!” 他捏着嗓子装模作样的说完开场白,下面却一转而入正题:“此前各人都交足了船票,这船票么,包括吃的、住的、喝的,甚至还有用的,我姜老鳖从不亏待贵客,上了我这条船,就能得着最好的待遇,别船上的客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他清了清嗓子,顺了顺喉间并不存在的痰,继续道:“我这条大船上,共分两层,一楼是大通铺,住的是讨海人……” 白浅予疑惑道:“什么是讨海人?” 那脸上油光发亮的朱胖子朱翼恰好站在她旁边,便道:“就是海上讨生活的人。” 白浅予点了点头,又听姜老鳖接着道:“二楼是贵宾舱,都是单间,封闭性好,物用齐全,器具舒适,特别适合海上长途远行……” 老陆抱臂冲他身边的常竹竿和朱胖子冷笑了一声,道:“他这下面是要讲到重点了!” 果见姜老鳖嘿嘿一笑,道:“这贵宾舱一共有七间,船头正前方的第一间,乃是头等第一好的船舱,比其余六间又大、又宽敞,不仅里头陈设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而且在面朝船头方向和对门方面,都开了大窗,方便诸位出海观景,诸位!” 姜老鳖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乘坐老鳖的大吉船出海的机会可是并不多的,那深海的风景,更与现在在近海看到的不同,诸位不但可以看到各种在近海和陆上从来没有看到的珍禽异兽精卫鸟、烈赤鲨和横公鱼,还有大得象风筝的东海蝴蝶,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见到潜藏在海下几万里浮上来吐气的上古神兽水麒麟,海上景象,更是千变万化,瑰丽得令人难以想象,各位任谁坐上了这头等舱,便是赚到了,所以——” 他又顿了顿,果见众人停止了窃窃私语,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才一字字道:“这头等舱,将采取拍卖的方式,价高者得!” 他站在中央口水四溅,唾沫横飞,围观的一人众人等却在窃窃私语。 三个腰缠万贯的淘金客中,以老陆和常竹竿出海经验最丰富,朱胖子却是近几年才加进来的,闻言不由容光一动:“听闻精卫鸟是个女娃娃变的,她有天在海中游泳,溺而不返,所以变成了一只白嘴红脚的鸟,常常叼着木石填海,想要将这海添平?”面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想来这女娃娃生前是极好看的,不然,怎么变成一只如此好看的鸟儿来?” 老陆摇了摇头,一脸稀松平常的道:“那也只是个传说,如今只要将船开到海里八千里远处,就能见着成群的精卫鸟了,它们如今也不怎么捡木石填海了,倒是喜欢落在船头捡人掉下的金戒指、耳环、扳指什么的往海里丢,大约它们是觉得那些东西比较好看,往海里丢起来比较好玩,早忘了它们的先祖往海里丢木石是要干什么的罢。” 眼光往朱胖子手上一瞄,打趣道:“你手上那颗亮晶晶得象水滴的翡翠扳指,大约它们最是喜欢,大概会跟你来抢吧!” 朱胖子下意识的连忙将大拇指往袖子里藏了一藏,道:“纵然这鸟儿如今没了昔日的风采,没什么好瞧的了,那看看那风筝般大的东海蝴蝶也是不错的,我往常看到春日里小孩子放蝴蝶风筝飞上天,就常想着那风筝要是变成活的蝴蝶,那么大,在云层间翩翩飞着,不知有多好看,如今可算有机会了!” 说着,面上一喜,露出向往之色。 常竹竿在旁冷冷打断道:“那东海蝴蝶如今竟没了,姜老鳖诓你呢!” 朱胖子不解道:“怎么竟会没了?” 常竹竿道:“蝴蝶那玩意,向来中看不中用,所以寻常也没人管它。但那东海蝴蝶却是不同了,不仅生得毛翅斑澜,映着日光半透明的极是好看,引来无数闲人观看,最重要的是,它那味道美啊!” 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那蝴蝶有那么大,在海上拿带着绳的钉矛枪射了下来,落在船头不远处,再由几条大汉拖着绳子捞起,去掉翅膀和须足,仍足有八十来斤,烤了来吃,味道不知比陆地上的烤的什么猪肉羊肉老鼠肉好吃上百倍!一顿就可以管几十个人的饱。” 他的话,如一桶凉水直直的从朱胖子头顶上浇灌下来,生生将他看美景的美梦变作泡泡般悉数浇灭,朱胖子面如土色,两只眼珠子直溜溜的瞪着常竹竿,道:“常兄,你老实告诉我,那蝴蝶你有没有吃过?” 常竹竿老实道:“不但我吃过,连老陆也吃过,”将眼睛往老陆一指:“不信你问老陆。” 朱胖子扭头看一眼老陆,老陆略略点了点头。 朱胖子眼中失望之色更浓,嘎着嗓子道:“那……那什么烈赤鲨、横公鱼,还有水麒麟,也全部被你们捉来吃了,或者看不到了?” 常竹竿慢吞吞道:“那也未必,比如那上古神兽水麒麟,乃是妖力极其强大的生物,可以驭水,哪里敢吃它?所以还是有的。” 朱胖子眼中怀着一线希望道:“那——那还是可以看得到的?” 常竹竿淡然一笑:“咱们在水上见着这种妖兽,那就不是吃它的命,而是被它吃的命,只恨跑得不够快不够逃命,哪里还敢回头望上它一眼?” 朱胖子听得眼中最后的一丝小火苗“咝”的一声儿熄灭,顿时蔫蔫的如同个霜打了的茄子。 忽听老陆慢悠悠的道:“常竹竿你也莫要打击朱胖子了,他出道的晚,很存了些新鲜的念头,对出海憧憬的很……”抚着手上的翡翠玉扳指,道:“这海上也不是全无可看的,比如那海烟,听说在海上升起时,整个海天弥漫成一片,看着跟层层轻纱似的,那日头,那霞光,隔着海烟照了下来,影影绰绰,象是仙宫,最奇特的是,那烟若不自己散去,船进了海烟之中,自己是寻不着路出来的,——这个,我倒是很想看看。” 这边三个人说的兴高采烈,那头白浅予也在跟卫潇悄悄私语:“这姜老鳖也未免太贪心了,先前跟我们谈好的六百两银子出海,他将这消息自己放了出去,一忽儿招揽来了这么多船客,这银钱已经赚的是翻倍又翻倍,可他偏偏还不知足,上了船,又想搞个头等舱拍卖,再赚上一笔!”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卫潇笑笑:“他这拍卖也不是强人所难,有人愿意出价,他才搞的起来,他赚他的财,倒也勉强还符合得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原则。” 白浅予立刻警惕的两眼看着他:“卫潇,你该不会是想去拍上一手吧?” 卫潇反问:“难道咱们四个,你不想要一间又大、又宽敞,不仅里头陈设的东西是最好的,而且还有两扇大窗,可以看海景的大房间?” 白浅予还在拧着眉思考,三叶草已经拍着巴掌道:“要啊!要啊!” 小狐狸也在脚底下学着它咿呀发声:“要、要啊!” 白浅予犯起愁来:“卫潇,你刚答应好了不赌的……” 突听身后一人淡淡的道:“拍卖跟赌钱,是两回事。” 卫潇顿时如蒙大赦,抬头向着出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他和白浅予身后,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人,穿着声青黑色的直缀布衫子,头上戴着顶帽子,眼中精光内敛,袖着两手,也混在一众船客里头看姜老鳖搞拍卖。 正是先前那长乐赌坊的第一庄家宁无欲。 “宁兄竟也来了?”卫潇微微惊讶,开口打了个招呼。 宁无欲倒不似先前在赌坊中拘谨,卸下了庄家的身份,亲和的一笑,作了一揖:“在坊中呆得久了,十分气闷,所以想出海散散心,不想竟遇着卫兄!” 面上的笑容依旧保持着,淡淡补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 卫潇知他心里仍旧记仇着自己赌钱赢了他的事,昨日那架势,几乎与踢馆无异了,难得他竟还能面上维持着个平和的笑容,已属十分的不易。 换了寻常人,此刻后槽牙只怕都已经被磨平了。 这段伤痛欲绝的事,他估计也不愿跟人提起,卫潇便换了个话题:“听宁兄的口气,对这头等舱也甚有些兴趣?” 宁无欲依旧保持着笑容,淡淡道:“卫兄如果有兴趣,宁某自然就也有些兴趣。”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简单明了,换个说法就是—— 卫潇你既然在赌钱这桩事上赢了我,那我说什么也要从拍卖这事上找补回来一个。 第三百一十章 头等舱拍卖 白浅予悄悄拉了卫潇一下:“这宁无欲不安好心呢!又在怂恿你同他赌。” 卫潇笑了一笑,道:“无妨,这里这么多人,想要参与拍卖的恐怕也不止他一个,我不同他较量便是。” 白浅予犯愁道:“真要拍卖起来,哪能容的下你说退就退的?” 她参加过现实世界的拍卖会,知道一旦场上拍卖进入到了某个氛围之内,所有参与竞价的人便会被卷入一种互相竞争、你追我赶的怪圈里,深恐落于人后,欲罢不能,再加上高明的拍卖师循循善诱,很可能竞拍出一个远远超出起拍价或心理价位的高价,甚至天价来。 只见姜老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诸位都准备好了么?那么我下面就要开拍了!”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肃静了一下。 人人面上皆现出凝重之色。 只有那见惯赌场氛围、处变不惊的宁无欲淡笑道:“姜老鳖,不就拍卖一个头等舱么,你把气氛整的这么隆重做什么?能上得你这条大吉船的客人,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见过大世面的人,还能被你一个小小的拍卖吓倒?” 此言一出,船上众人都笑了起来。 姜老鳖干笑一声:“只因我这拍卖的规矩,有些不同,怕是诸位大贵客没有听清楚,所以要讲得仔细些。” “哦?”宁无欲眉毛挑了挑,他在赌坊里头经年累月的呆着,什么千奇百怪的局没见过?这会赌的人,十有八九都会拍,就剩那最后一个不会拍的人,看着旁人蹭蹭的往上加价,看也看会了。 他倒是有心想看看这姜老鳖的局同往常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姜老鳖一双眼睛扫过船头诸人,道:“我这拍卖规矩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从最低的价位起往上拍,大家加价,到再没有人加价为止,出价最高的人,即可得到这头等舱,”他略顿了顿,又道:“但是这出价第二高的人,虽然得不到头等舱,却仍需按他所开的价如数将银钱交给我。” “原来是这样!”大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朱胖子哈哈大笑道:“姜老鳖,还以为你这老鳖精又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新鲜花样来,原来你只不过是又想赚这出价第二高的人的钱,你他奶奶的可真是贪心!” 姜老鳖满是皱纹的老脸一笑,没接他的话茬。 “各位可都有没有什么意见?”姜老鳖环视了一圈,见诸人都没说话,于是从背后摘下一只锅来,左手拿着那锅,右手拿着烟枪在锅底上一敲,“当”的一声,敲下不少锅灰来:“我这船上简陋,也没带得什么槌子,一会儿就用这杆烟枪代替拍卖槌罢!” 众人皆是笑道:“可得!可得!” 这一笑,气氛顿时便轻松了不少。 姜老鳖道:“那起拍价就定一百两银子吧!” 清了清嗓子,高场喊了一声:“一百两!” 不用他问,场上已有好几个举起手来:“我要!” “我要!” “老鳖看这里,我也要!” 姜老鳖眯眼看了看,见果不出所料,那三个富得流油的淘金客果然都在举手要价,连卫潇、宁无欲那等高手也参与了其中,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眼角的每条皱纹都似花朵般舒展了开来。 有卫潇和宁无欲参与其中,他不愁其他的人不跟。 经过昨日长乐赌坊一场豪赌,卫潇和宁无欲的事迹便迅速在小小的东遥镇传播开来,太阳还没落山,便已到了妇孺皆知、街谈巷议的地步。 人人心里都有这么个心理,昨日那场精彩的赌局没有赶上,今日同两位高手同场较量一下拍卖,享受下参与其中的感觉,那也是极好的。 何况来这条船上的人,还真是人人都不差钱。 他晃一晃烟杆,瞅着最先喊要的朱胖子,刚要象征性的落个槌,却忽听一人高声喊道:“我也要参与一个,不知是否来得晚了?” 众人皆闻声回过头去,见是那个烤鱼的简七。 他背上背着一身的鱼叉、渔网、烤鱼的铁架子,也不嫌累赘,脚上的草鞋踩在甲板上,“咚咚咚”的从船尾一路跑至船头,背上的东西一阵叮铃哐啷的作响。 他一径跑至众人中间,喘着气道:“方才在舱后头睡了一觉,不知不觉睡过了头,现在参加还来得及么?” 一边说,一边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抬起一只脚,大大咧咧的当众拖下草鞋,露出脏兮兮的左脚,连脚趾甲缝里都藏着污垢。 墨归云性最喜洁,见此不由别过头去,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丝绢掩住了口鼻。 简七将刚才跑断了的草鞋的草绳两头用力一拧,再打了个结,这才穿回左脚,站起了身来:“老鳖叔,你那头等舱我瞧着甚好,你却从不心疼干侄儿,回回都舍不得让我坐上一回,这次我要凭真本事,从你手上拍下这头等舱,好好享受一回!” 姜老鳖的目光落在他那双破烂得快要扔掉的草鞋上,流露出不屑的神色:“你哪里来的钱拍?赶紧乖乖儿的滚去底舱,趁太阳落山前把晚饭准备好,记着烧两条新鲜的鱼,别总想着拿些咸鱼干蒙混,今儿来这船上的都是贵客,好好伺候着!” “老鳖叔,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简七拍了拍腰包,鼓鼓囊囊的一阵银子乱响:“你干侄儿这回有钱了,这回务必要好好坐一回头等舱,体会下富人的感觉!” “你哪来的银子?”姜老鳖板着脸道:“莫非是将那颗大珠子给卖了?” “这你就不要管了!”简七嘻嘻笑道:“我参加拍卖,您只管负责起价,俗话说‘拍卖场上无父子’,您就当我是您一个客人就行了!” 这姜老鳖别的没有,就这一点上十分之好,认钱。 简七只要拿的出钱,他便也不再理会,反正最后赚谁的钱不是赚,赚他干侄儿的钱他也是一样的心安理得。 于是他敲了敲锅,道:“那就开拍!一百两起价!” “哎!”简七一手拦住他:“老鳖叔您这价起得太低,未免太小瞧了在场的诸位阔客,依我看,不如就从两百两开始起吧,也省了大家的这许多时间。” 自己先喊一声:“两百两,我要!” 姜老鳖“当”的一声落了槌:“两百两一次!烤鱼的小七出价,谁还要?” 白浅予听到说简七将那颗大珠子卖了,十分疑心简七是将自己那颗“明月心”给卖了换来的钱,顿时十分心痛,虽然那珠子也不过是捡来的,但好端端一颗珠子总舍不得就这么被简七给糟蹋了。 她看了看简七,目光中不期然就流露出了一点儿凶巴巴的索要珠子的架势,简七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或者是看见她也好象自己从来没偷过她珠子一般,十分的泰然自若。 因这是在拍卖场上,白浅予也不好打断,只好一边瞪着简七,一边留意着场上的情形。 这拍卖场在场的本也都是些豪客,听了简七的喊价,谁也没指望着两百两能拍下那间头等舱来,是以众人都不甚介意简七一口便将价抬上两百两,只是含笑观望着。 那三个淘金客竟还好整以暇的从行李中掏出了几只琉璃杯子,拿出一瓶从西边盛产葡萄的萨珊之国买来的上好葡萄酒,三个人各倒了一杯,擎在手中自斟自饮。 卫潇道:“我要,三百两。” 话音刚落,宁无欲果然紧跟了上去:“三百五十两!” 卫潇道:“四百两。” 宁无欲道:“四百五十两!” 卫潇每喊一次,他必然紧紧跟在后面加价五十两。 白浅予瞥了一眼卫潇,那目光分明在说:“看见了吧,宁无欲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卫潇淡淡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朱胖子也不甘人后,喊道:“五百两!” 简七道:“五百五十两!” 老陆叫了第一个价:“六百两!” 简七刚想得瑟一下,却立刻被老陆的叫价盖过,立刻想也不想的回击道:“七百两!” 常竹竿哪能容老陆被压下,马上叫道:“八百两!” 突听一个清淡的声音道:“一千两。” 众人一看,竟是那几乎没怎么说话的墨归云。 他平平静静的负琴而立,说到“一千两”时,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跟说“十两银子”似的。 白浅予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几时竟突然变的这么有钱了。 这边才刚开局,便已杀得硝烟四起,从两百两一路冲上一千两,姜老鳖“当当当”的将他那口破锅连敲了好几下,心里乐开了花。 达到了一千两,便如一道分水岭,同先前几百两的竞价气氛不同,价钱已慢慢逼近各人心目中的心理价位,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忽听老陆喊了声:“一千一百两。” 众人目光皆向他看去。 这第一个喊出“一千一百两”的人,便是准备在千两的价位上继续走高,老陆毕竟是老江湖了,知道这千两的价位虽然高,却不可能就此打住,总得有人来开这个头,他先开头喊出这个价,便在气势上压了别人一头。 若是心理弱一些的,便觉得此人应当志在必得,便不敢再继续与他竞价,中途灰溜溜的退场。 但这在场的几人,却都是个中好手,深谙此道,不但卫潇宁无欲没退,便是那看起来不甚有钱的简七也没有被吓退。 “一千两百两。”宁无欲慢悠悠的喊了一句,吸引了众人的眼光,他却仿佛没察觉一般,理了理袖子。 “一千三百两。”这次竟然是卫潇叫价。 宁无欲微微一震,慢慢抬起头来,看了卫潇一眼。 这叫价,已代表卫潇开始反击了。 卫潇看着他,微微一笑。 宁无欲突然也迎上他的笑容,露出一丝笑意。 两个人如同两只狐狸般,彼此心照不宣。 第三百一十一章 激烈拍卖 卫潇喊出一千三百两后,场内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每个人的出价开始深思熟虑,出价一次比一次缓慢。 午后的太阳略有些盛,照在船头的甲板上,每个人忽然都觉得有些燥热,额头微微沁出了汗珠,尤其是朱胖子,已经有些不耐的用手将衣袍解开,又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老陆虽然还在端着琉璃酒杯,杯中的红色酒液却剩了大半,一口都没有饮下。 这时,场上的价已出到一千七百两。 场上的气氛愈见凝重,每个人都在观察着别人的神色,揣摩着别人的反应,一边暗暗盘算着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叫价。 白浅予渐渐被这拍卖的气氛吸引,正看得全神贯注,忽听脚下小狐狸咳嗽了两声,她连忙低下头,只见小狐狸脚步歪斜了走了过来,毛茸茸的身子蹭着她,靠在她的脚边慢慢趴下。 她连忙蹲下身,抚了抚小狐狸背上的毛:“阿火这是怎么了?” 卫潇闻言看了一眼,也俯下身来,将小狐狸的身体翻转了过来,肚皮朝上,只见它肚皮上一圈白毛,卫潇用手在小狐狸圆滚滚的肚皮上摸了摸:“它这是肚子受凉胀气,可能是最近海鲜吃多了。” 小狐狸四只脚朝上,两只漆黑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白浅予和卫潇,眼中还湿湿润润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可怎么办?”白浅予道:“我小时候肚子受凉,母亲都会拿艾草给我肚子上炙一炙,就好了,这船上可哪来的艾草?” “不用,”卫潇道:“我来给它治。” 将两只手掌搓得微热,然后一只手托着小狐狸的后颈皮,一只手放在小狐狸的肚子上,一圈圈的按摩着它的圆肚皮。 三叶草将自己右手的叶片变大了些,撑在小狐狸头顶替它遮住太阳。 场上叫价此时已出到两千两,卫潇却在全神贯注的给小狐狸治胀气,自一千三百两后,他便再没有叫过价,姜老鳖略略有些着急,生恐卫潇退出,咳嗽了两声叫道:“卫小兄弟,你不是想要个可以住四人的头等舱么,此刻已叫到两千了,你可要加?” 卫潇头也不抬的道:“不加了。” 此话一出,宁无欲也是略略一惊:“卫兄果真不加了?” 卫潇这才住了手,站起身来,向场中一揖:“卫某不加了,诸位随意!” 他此言一出,场中诸人心头皆是一惊,有人奇怪为何他会中途退出,有人却是心头暗暗一喜,心想又去了一个劲敌,这头等舱说不定可以以更低的价格成交。 卫潇说完,又蹲下身来,掌中燃起一团温热的紫色灵气,在小狐狸的肚皮上缓缓抚过。 这紫色灵气的效用比艾草不知好上多少倍,被他一抚,小狐狸顿时好了许多,骨碌一声从地上翻了个身爬起来,走了两步,顿时精神许多。 白浅予放下了心,却又操心起头等舱的事,悄悄拉过卫潇:“卫潇,咱们那个头等舱,你真的不打算要了吗?” 卫潇不由一笑。 白浅予道:“你笑什么?” 卫潇道:“先前不要头等舱的是你,这会儿想要的又是你。” “那还不是因为你和三叶草、阿火想要嘛!”白浅予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头等舱咱们就不要了,”卫潇在她耳朵边悄悄耳语:“自从姜老鳖从一开始宣布了拍卖规则,我就没打算要了。” “为什么?”白浅予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卫潇微微一笑,抱臂道:“你先看着。” 这时,朱胖子已将头等舱叫到了“两千一百两”,正与老陆、常竹竿两洋洋得意,话音刚落,便听墨归云淡淡道:“两千两百两。” 朱胖子有些吃惊的望着他。 这看起来斯文柔弱的白衣琴师面上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叫“两千两百两”的时候,还是跟说“十两银子”的样子差不多。 白浅予现在既然无事,便和卫潇一起旁观拍卖。 墨归云这一声“两千两百两”之后,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这“两千两百两”如同一道奇妙的线,横亘在每个人的心坎之上,仿佛只要一越过这道线,价格便已冲破天际。 墨归云冷眼扫了一眼全场。 看来,这“两千两百两”实在是场中诸人对头等舱心里暗暗定下的最高价位。 姜老鳖略有些不甘的将烟竿在破锅上敲了一下,“当”的一声,道:“两千两百两第一次,还有再加的么?” 场中寂静,没人出声,却可以听得见“扑嗵扑嗵”的心跳声。 海浪在脚下哗哗的掠过,“轰”的一声,撞上船头,被撞的粉碎,又四散了开去,掩盖了一切声音。 姜老鳖环顾了一下全场,又敲了下破锅,提高了声调:“两千两百两第二次,还有再加的么?” 一边说,一边装作眼睛里进了沙尘粒,不经意的冲旁边的简七使了个眼色。 简七会意,刚要张嘴,却冷不防的被白浅予一声重重的咳嗽,他对白浅予很有些做贼心虚,那一声咳嗽吓的他浑身一个哆嗦,竟硬生生的将那句本要出口的“两千三百两”吞了回去,一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大咳不止。 白浅予本就和卫潇在旁袖手观战,将姜老鳖和简七串通看了个明明白白,此时拿简七出了气,脸上笑意盈盈,差点儿便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拿咳嗽掩饰住。 她和简七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咳嗽起来。 简七咳完了,凶巴巴的瞪了她一眼,只是被白浅予打断了一下,那个托儿却是再没有勇气做下去。 姜老鳖颇有些失望的将烟枪停在了第三响上,肉痛的半天敲不下去。 卫潇拍了拍白浅予的背,嘴角含住笑:“稳着点儿,瞧你那喜怒皆形于色的模样,若是参加赌钱或拍卖,心里一点儿底子全被人看穿了去。” “我才不参加哩,”白浅予得意道:“有你在就行了。” 两个人相视一眼,甜蜜一笑。 旁的人却不象他们这般轻松。 场内,老陆、朱胖子、常竹竿三个人面面相觑,互相打着眼色,询问着对方,还要再加么?还是就此放弃? 如果不放弃,他们就要一直跟墨归云拼,而谁也不知道,这表情深不见底的白衣琴师,到底会加价到哪一步? 三个人心头剧烈挣扎,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老陆握着酒杯的手一抖,竟“咔嚓”一声,将一只贵重的五彩琉璃杯捏碎,幸好那琉璃不太尖利,并没有扎到手,里面的红色葡萄酒液却流出来,洒了一手。 老陆顾不上去擦手掌,却陡然提高声音大叫了一声:“两千三百两!” 话音方一出口,竟觉出语声微微的颤抖。 姜老鳖正要落第三槌,闻言一喜,整张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 这个老鳖精知道,两千三百两并不是最终价,而是以此为起步,又将展开新一轮的竞价搏杀。 朱胖子和常竹竿望向老陆,虽是吃惊,却都微微点头,以示支持。 墨归云将眼睛扫向这三个淘金客。 纵是在海上驰骋多年、见惯不少风浪的三人,被这看似文弱的白衣琴师眼光一扫,竟齐齐心头一寒,生出被一柄冰雪利剑扫过的感觉。 墨归云踏上一步,张了张嘴,似要言语。 老陆三人心都猛烈跳了起来,只道他又要加价。 却听一个平板的语声道:“两千四百两。” 这语声极平淡,极平板,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毫无起伏。 老陆三人却惊讶的转过头去,看着说话的那个人—— 宁无欲。 老陆怔了一怔,但他终究是老江湖,瞬间沉住了气,盯着宁无欲,一字字开口:“两千五百两!” 宁无欲面不改色:“两千六百两。” 一边说,一边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子。 他这个看似悠闲的动作,其实给了老陆一个极微妙的心理暗示:“我现在加价还很轻松,你若要跟我来竞争,咱们不妨接着来。” 宁无欲自卫潇退出后,也是好久没叫过价了,场中诸人几乎已快将他忘了,甚至以为卫潇一退,他也必然会跟着退出。 卫潇看了一眼,点一点头,似乎自语道:“宁无欲果然是一个擅长心理博奕的顶级高手。” 老陆忽然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三千六百两!”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只觉得精疲力尽,似乎用尽了平生力气,连指尖都在微微的颤抖。 白浅予一时愣住了。 她知道在拍卖过程中,有的竞拍人防止别的竞争对手一步一步的跟拍,索性报出一个天价,压住对手,令对方一时承受不住自觉放弃,但却想不到老陆的加价幅度竟然这么大,竟然从两千六百两直接冲上了三千六百两。 她看了看老陆,只见老陆两眼发红,额头青筋暴起,显得激动非常,完全不似平常沉稳老练的模样。 再看看其他人,也都被老陆蓦然冲口喊出的天价惊呆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灵魂的重量 现在场上的局势,宁无欲只有叫到至少“三千七百两”银子,否则,他便将输给老陆,屈居第二,而依照姜老鳖拍卖开始定下的规矩,出价第二高的人,虽然得不到头等舱,却要按他所叫的价如数将银两交给姜老鳖。 也就是说,如果宁无欲不想将自己先前喊出的“两千六百两”银子白白交给姜老鳖,他便只有继续与老陆竞拍,从三千六百两往上加价。 如果宁无欲放弃跟老陆竞拍,他就将平白损失掉两千六百两银子。 众人到了这时,才开始佩服起老陆来。 这老陆果然不愧是个老江湖,在形势如此紧张的情况下,还能计算周密,将宁无欲逼在这“三千六百两”这一道坎上。 众人看见老陆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钦佩起来。 老陆崩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半,将眼光瞧向宁无欲。 他给宁无欲出的这一道难题,还要看这号称“长乐赌坊第一庄家”的宁无欲怎么解。 这拍卖虽不是赌钱,却又与赌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拼的人心搏一把的心理。 宁无欲自然是不甘在这事上落于人后的。 众人也便全放弃了竞拍,只看这宁无欲将如何与老陆一斗。 只见宁无欲依旧一张死人脸,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慢条斯理的清了清喉咙,张开了嘴—— 那一瞬间,老陆的心几乎漏跳了半拍。 瞧宁无欲这副从容的神态,难道是还要加价? 再一直加下去,他身上的身家,可就有些吃不消。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宁无欲到底有多少底?宁无欲在长乐赌坊十年,只赢不输,身家自然不菲,他虽然是腰缠万贯,可也不愿与宁无欲拼死在这个头等舱上。 只见宁无欲开了口,朝着老陆一揖到地:“这位陆兄出价委实太高,宁无欲不拍了,甘拜下风!” 姜老鳖烟竿挥起,将破锅“当”的一敲,算作落锤:“头等舱拍卖,三千六百两,成交!得主是这位老陆,恭喜恭喜!” 他笑得眉开眼花的恭喜,只因这价钱,实在已远远超出了他心里头想的,看来他这条大吉船上的人,人人都比他想的阔气,比他想的爱花钱,比他想的好面子。 老陆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数了一数,交给了姜老鳖。 “这第二名么,是这位长乐赌坊的宁无欲,两千六百两,”姜老鳖笑着走了过去,一手伸出:“还请宁兄弟照先前的规矩,付个钱。” 宁无欲面不改色,也从怀里掏一把雪花的银票,交到了姜老鳖手上。 至此,拍卖头等舱尘埃落定,人人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拍着的人,自然是兴高采烈,没拍着的人,不花钱看了如此一出好戏,也觉得不亏。 而且最重要的是,人人心里都十分庆幸,没有当宁无欲那个冤大头,平白无故送出两千六百两银票给姜老鳖。 众人才悟出姜老鳖设的局,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陷阱,目的就是引诱参与拍卖的人跳坑,当拍卖停在某一个高价位上的时候,出价第二的人为了避免损失,要么继续加价,要么放弃拍卖,无论如何,他姜老鳖都是稳赚一大笔。 人人心里头不由得再感叹一句,姜老鳖就是姜老鳖,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说的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哦,原来这姜老鳖从一开头就设下的这么一个陷阱,”当白浅予和卫潇带着行李走进了他们的舱房的时候,白浅予道:“宁无欲那个时候,就掉入了姜老鳖精心设下的困境,他要么加价到三千七百两银子,这样他就出了一个无限高的、远远高于头等舱实际价格的高价,他要么就放弃,白白损失两千六百两银子。” “是的,”卫潇道:“所以宁无欲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放弃。他如果为了不损失那两千六百两银子,继续与老陆竞拍,他实际上投入进去的银两,将可能远远超过三千七百两,宁无欲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马上向老陆低头认输。” “他会认输?”白浅予一脸不相信的模样:“看他对老陆那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连我都看的出来他并不是真心认输。” “他当然不是,”卫潇笑了笑:“宁无欲这种搏钱上的老手,岂止精于赌钱,拍卖他也一样在行,他只消用十分之一的脑子想一想,姜老鳖设的那个小小的局,便骗不过他。” 白浅予忽然明白了过来:“卫潇,原来你和宁无欲一开始就知道这里头的陷阱,对不对?” “嗯,”卫潇应道:“我们刚开始还装模作样的斗上一斗,想引对方上钩,后来都明白了彼此早已看穿了其中的设伏,正好阿火生病,我便趁机找个由头退出了。” 白浅予道:“可是你虽然退出了,宁无欲却一直没有退出,他既然已经知道再追下去很有可能进了姜老鳖的套子,为什么他还要继续往里头钻呢?” “这个就要问宁无欲自己了,”卫潇笑笑:“也许他就是乐意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宁可自己赔上两千六百两,也要将老陆逼到三千六百两的份儿上呢!” 白浅予想到宁无欲一俟老陆加到三千六百两的高价,便立刻面不改色的宣布退出,那神态,确然象是早有预谋,也便相信了卫潇这说法。 何况依宁无欲那阴损的性子,这事他也不是干不出。 白浅予打量了他们的舱房一眼,见房中虽不大,却也整齐干净,对门一扇窗子,可以看到外头的千顷碧波,窗下是一张不大的木床,枕槈齐全,所有的器物皆摆放得整齐有序,只与平常不同的是,桌上摆着几只木杯,白浅予拿起一只杯子在手中看了看,见木色半旧不新,式样古拙,甚是喜爱,道:“这姜老鳖虽然钱收的奇贵,这东西上倒没亏待我们,这杯子寻常陆地上看不到。” 卫潇道:“船上用木杯,想必是怕浪大颠簸,杯子滑落摔碎的缘故,”笑笑:“你若喜欢,回头咱们下船时,跟姜老鳖买了来。” “不要!”白浅予马上叫道:“他那性子,见我们要,不漫天要价才怪!” “只要你喜欢,”卫潇倒不在意,笑笑:“这东西虽然本身值不了多少钱,但你喜欢了就值钱。” 白浅予心头一甜,嘴上仍然嗔道:“那也不行,咱们带着那两只,开销大着哩,还得省着点儿。” 一边将包袱解开,将在镇上买的零碎物件一一归置好,打开另一个包袱,却是一包水果,她从中挑出几个个大漂亮的,拿房中的木盘装了一盘,便要往房外走去。 卫潇一把拉住了她。 “浅予,你要去哪儿?” “给小墨送点儿水果去啊,”白浅予端着木盘道:“看他孑然一身,浑身上下除了那只琴,便什么也没有,我去看望一下他,顺便问下他那次是怎么从大火中脱身的。” “浅予,”卫潇的脸色凝重起来,一手将木盘从她手中拿起,放到了旁边的桌上,一手将她拉了过来,两个人就在床沿坐下:“墨归云来历十分蹊跷,我担心你单独去见他,会有危险。” “他生的那么文弱,恐怕除了抚琴之外,那双手连只鸡都缚不动吧,”白浅予笑了起来:“卫潇,你是不是过于担心我了?” 卫潇摇了摇头,眉宇紧皱:“浅予,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能从鬼车的妖火下脱身,且安然无恙,本身就说明,他不是个寻常人。” “他天生克鬼车呀,也许不怕那妖火。”白浅予道。 卫潇沉吟了一下,慢慢的抬起眼睛,凝视着白浅予的眼睛:“浅予,原本有些话我不打算说,可是事到如今,还是不得不跟你说了。” “什么话?”白浅予见他说得慎重,不由心里咯噔了一下。 卫潇道:“其实,那天晚上发生在荒野客栈的事,是很奇怪的。” 白浅予一脸疑问的看着他。 卫潇顿了顿,接着道:“那天晚上,我曾将死在客栈的四个人,客栈老板、伙计,还有两名冷狱门剑客的尸体,都逐一查看过,结果是,”他轻握着白浅予的手,似乎生恐吓着了她:“我发现他们都有个共同点,就是死的时候都是面色发黑,目光散乱,脸上的表情呆滞,而且,他们的尸体,都比看起来的要显得略轻一点……” 纵然是被卫潇的手握着,此刻又是大白天,窗外的海天如画,白浅予却仍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轻一点……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是的,”卫潇很肯定的点了点头:“你可能已经猜到了,这几个人都失去了大约4钱左右的重量,而这——” “灵魂的重量?”白浅予喃喃重复了一句,纵在窗外如此美丽的景色下,海风透过窗子吹到身上,也忽然变得冰凉。 她忽然想起赵医生曾经给她讲过的一段话: “我在美国留学时,听我的导师gordon讲过,1901年,一位叫麦克唐盖尔的美国博士,曾经在一家医院做了一项特殊的实验,就是把一名即将咽气的肺病患者移放到一架很大但非常灵敏的光束天平上,大约过了3小时40分,病人的面部表情骤然消失,一刹那间,光束发生了偏移,有21克的重量失去了!” “这一发现令他兴奋不已,在随后的两年半时间里,麦克唐盖尔博士又对五名临危病人进行了验证,发现这些病人在死去的一瞬间,都会失去大约21克的重量,——这似乎说明,除了灵魂离开肉身外,没有其他的解释。” 白浅予赶紧利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古代史知识在心里稍稍进行了一下换算: 这个异世界通行的是古代的计量单位,1斤=16两=160钱,1两相当于现代的50克,那么21克,就应该是4.2钱,差不多正好跟卫潇所说的4钱重量不谋而合! 也就是说,灵魂的重量是21克,也就是古代的4钱! 现实世界的医学知识竟然与异世界关于灵魂的重量不谋而合! 第三百一十三章 魂狩 白浅予到现在都仍然记得,赵医生在讲完那个冰冷的实验故事,接下来却又讲了一段极其浪漫的话,他说: “如果一个人对你说,他给你的是21克净重的爱,那么他是在暗示你,他在用整个灵魂全身心的爱着你,即使有一天,他离开这世界,这一份爱也不会因为生命的消亡而消亡,只会随着灵魂而更加深刻隽永。” 同样是关于灵魂的重量,这段话,却又比那个冰冷的实验温暖太多。 “浅予,你在走神?”卫潇看着她,问道。 白浅予一下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些人失去的4钱灵魂,去哪儿了?” “被吸走了。”卫潇道。 白浅予一惊,双手在卫潇手中下意识的一抖。 卫潇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浅予,如果你害怕,我接下来要讲的,你可以不听。” “不,我要听,”白浅予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略有些苍白:“我想知道这件事,和小墨到底有什么牵连……” 卫潇道:“三界为神、人、鬼三族居所,但有两样东西,却是非神、非人、非鬼,这两样东西,一个叫非天,一个叫非人。” “非天,是阿修罗族,非人,是指的魂狩,也就是灵魂狩猎者。” “说他们非神,是因为他们有神的力量,却没有神的善行;说他们非鬼,是因为他们具有神的威力神通;说他们非人,是因为他们有着人的七情六欲,但又个具有天神和鬼蜮的威力恶性,因此,阿修罗族和魂狩,都是一种非神、非人、非鬼,介于神、鬼、人之间的怪物。” “他们要么居住在三界之中的结界空间之内,要么游走于三界之间,没有固定居所。” “阿修罗族凶猛好斗,经常与帝释天争斗不休,而且他们从不饮酒,也被称为不饮酒神。” “而魂狩,是以吸食死人灵魂得到长生不老,吸食活人魂魄得到灵力,他们有着人的相貌,却有着非人的力量,但他们却又不象冥界的死神那样拥有对灵力的操控力,他们不老不死,力量非常,却又深深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而让自己有时候非常强大,有时候看起来非常弱小。” 白浅予听得手足冰凉,颤抖着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小墨他,很有可能是……魂狩?” “极有可能。”卫潇郑重的道:“人的灵魂,是直接决定灵力的重要因素之一,是三大界的力量之源,魂狩的目的,便是想控制住灵魂之源,成为三界之王。” 他看着白浅予,道:“浅予,你细想一下,当日你在寥落村遇到墨归云的情形,再想一下,你们在荒野客栈发生的事情,是不是所有人的魂魄都被人吸走,而那里除了你和墨归云,再没有别的活着的人?” “我……”白浅予犹疑着道:“我以为是鬼车吸食的……” 卫潇沉默了一下。 “浅予,你还是不肯相信,或者说,你是心底里不愿意相信。” “如果说寥落村全村死去的村民还不足以说明那些魂魄是被谁吸走的,但荒野客栈之中,你是亲眼所见——在鬼车被血的气息吸引来之前,那四个人已经被吸走魂魄死在客栈之中了!” 白浅予的指尖又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想起客栈里那个诡异的夜晚,昏黄的灯光,强自镇定道:“可是我明明亲眼看见,那两名剑客是为了争夺‘明月心’,互相砍杀而死的!” “他们是中了‘失魂引’,才会神经错乱,互相砍杀对方而死,”卫潇道:“‘失魂引’正是魂狩的独门秘技,可以吸走人身上三魂七魄中的三魂,只留下七魄,三魂已走,人就如同一个活死人般,全由魂狩控制。” 白浅予脑中浮现起那两名剑客痴呆缠斗的神情,心中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可是她实在不愿意相信那所有的事,竟然是墨归云做的——那比魔鬼还可怕。 而那名白衣琴师,只是一个气质清冷、样貌干净、一袭白衣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 “可是,如果小墨是魂狩的话,为什么所有人死了,我却没有死呢?”白浅予道,这似乎是能为墨归云开脱的最后一个理由。 “那大约是因为,”卫潇道:“你曾经救过他。” “我刚才说过,魂狩对于灵力的操控力很弱,特别是当他在寥落村吸食了大量的活人魂魄后,一时反而控制不住,让自己处于极弱的状态,恰巧在这个时候,你正好路过,救了他。” “魂狩有一条规矩,从不吸食救过自己的人的魂魄,我想这也就是你虽然跟他在一起,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原因。” “相反,他不但不会伤害你,还会竭尽全力的保护你,浅予,你再细想想,”卫潇道:“那些所有死在客栈中的人,他们是不是全都冲撞过你?” 白浅予回想了一下: 在荒野客栈的门前,她被地狱门的两个剑客无礼冲撞,他们不但不道歉,反而还对她的墨归云恶言相向。 当她和墨归云进入客栈后,客栈老板对他们坐地起价,漫天要钱,还强行收了她手腕上的绿幽灵手串去抵房钱。 当他们在客栈住下,她想去厨房为墨归云煮一碗热粥,又被厨房伙计欺负,让她劈柴担水,以做苦活来换取一碗菲薄的粥。 她脸上的神色不由默默起了变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还有一点,”卫潇道:“墨归云若当真是一个凡人,他又怎么能克制鬼车,怎么能从一间燃烧得通透的房子中逃生?” “他的一曲琴音,为何能让我们四个,你、我、还有三叶草和阿火,同时陷入四个不同的幻象?要知道阿火可是魂宿兽,它本身就是魂魄所生,最不易被幻象所迷惑。这一切只能说明,墨归云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所拥的能力,大得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 白浅予听得心头一颤。 “所以,”卫潇握起白浅予的手,眼睛看着她的眼睛:“答应我,不要去见墨归云了好吗?虽然你曾救过他,但我并不担保他会对你做出什么。” 白浅予怕卫潇担心,便道:“好,我不去见他。” 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往隔壁墨归云的房间看了一眼。 那边静悄悄的,一丝响动也无。 自从头等舱拍卖给了老陆后,老陆、常竹竿和朱胖子便搬了进去,那头等舱足足有两个普通舱那么大,房间内铺设也更贵重华丽,不说别的,单那木床和木头桌椅便是用生长于海边的黑檀木做的,那木料极为结实硬重、缅、匀、细腻,纹理黑白相间,泛着点淡淡的柔润的光泽,不但看着是赏心悦目,摸上去更是手感均匀,三人看见这舱房,就觉得三千六百两银子也算花得不冤了。 头等舱位于船首第一间,往后依次是宁无欲、墨归云、卫潇和白浅予、姜老鳖的房间,最后一间房间却是简七的,他跟着姜老鳖出海,在船上当厨子,房间紧紧挨着尾舱的厨房。 只不过,在卫潇和白浅予的房间与姜老鳖的房间之间,还隔着一间空房间,却是房门紧闭,上了一把大锁。 “姜老鳖不知在那房间里头藏了什么宝贝,谁都不让进,”白浅予道:“他该不会是把收来的银子和银票全部都藏在那个房间里头,每到半夜便揣着一只蜡烛进去,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在里头数钱,挨个把每个银子都擦一遍,再把银票一张张的叠一遍吧。” “看你说的,把姜老鳖说的跟个守财奴似的,”卫潇笑道:“你在背后这么说他,他现在说不定就在打喷嚏了吧。” 姜老鳖站在船头,迎着海风,吹的他鼻子痒痒,顿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一边拿衣袖擦着鼻子,一边教训简七:“这都没人了,还不快把你腰包上那包沉甸甸的东西给解了,正经去给客人们做海餐!” 简七听话的连忙将裹在腰上的包袱卸了下去,一阵叮光的响,待解开摊放在甲板上时,却是一堆银子大小的石头。 简七放下了石头,伸手朝姜老鳖摊开了手掌:“老规矩,五十两银子。” 姜老鳖肉痛的看了他一眼,慢慢抬起手,从怀中掏出两小锭银子,不舍的放在了他手掌上。 简七接过,叫了起来:“怎么才二十两?” 姜老鳖撇了撇嘴:“你说你今天拍卖都作了什么贡献了?” 简七道:“怎么没作贡献,那最后不是拍出三千六百两的天价来了?这要搁往常,能拍个两千两便到顶了!往常都还有五十两的辛苦费,怎么今天反而只有二十两?” 姜老鳖单手托着大烟枪,慢悠悠的吸了一口:“那都是这船客人豪阔,自己轰抬拍价拍上去的,跟你真是没多大关系,就是我拿眼风死命的示意你在两千两百两第二次那里喊个价,你都让人家白姑娘一声咳嗽给吓了回去,你说你是有多没用啊你!” 想了想过不去,又从简七手掌里抢了一锭银子回去,飞快的放进怀中,收好。 “老鳖叔!”简七简直快要哭出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说就么小小的一锭银子,是够我吃啊还是够我喝啊?” 姜老鳖拿烟枪往船上那一溜舱房一指:“你只要把这些爷吃的喝的全伺候好了,稍微从他们腰包里往外头划拉划拉,这一趟下来保准你赚的盆满钵满,连娶媳妇的钱都够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讨海人 船在海上航行了三日,一路风平浪静,风和日丽,蓝天纯净得就象洗过一般,和风吹拂,大海也如一只驯服的家兽,在脚底下轻轻的匍匐着。 这美丽的平静,使人仿佛渐渐忘去了此行的危险。 起先,海客们还喜欢三两聚集在船头,扶舷观看海景,可是船深入大海后,陆地已经完全看不见,前后左右全部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和一望无际的蓝天,再美的风景,也在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后渐渐腻烦。 这个时候,原本不太重要的吃突然凸显出了它的重要性。 前面三天,都是身为船上厨子的简七将饭菜做好,用一个木轱辘车推着,一间间的送到每个客人的房内,到得第四日,胖子朱翼第一个不耐烦起来,将简七那又是豆芽菜、咸鱼干、虾米和糙米饭的饭菜连车带人一起推了出去,高声叫嚷道:“你朱爷爷坐的是头等舱,天天给你家朱爷爷吃这个,就是山珍海味千篇一律吃起来也厌倦,何况是这种东西,简直是猪饲料!” 他开了门,嚷的声音甚大,借着海风一吹,顿时其它几间房门也纷纷打开,每个人都从门里头探出头来望向他那边。 三叶草也将脑袋从房门后探了出去,隔着墨归云和宁无欲的房间“噗嗤”一笑:“猪饲料是喂猪的,这位朱爷莫非是在拿自己比猪么?” 此言一出,朱翼顿时发觉说错话,胖脸一红,咕哝了一声:“猪都吃的比这个好,至少新鲜!” 忍不住怀念起陆地上的好日子:“昨天晚上朱爷做梦啊,就梦见捧着一只红烧大猪蹄,正啃得津津有味……”回头瞪了舱内一眼:“就被常竹竿你好死不死的一脚踹醒了!” 舱内传出一个淡淡的声音:“你那时正捧着我的脚后跟在舔,舔了我一脚口水,我能不蹬你吗?” 话音刚落,同时传出好几个人的笑声。 宁无欲也出现在房门口,朝着简七作礼一揖:“不知这位简七兄弟还有没什么新鲜的花样可以做饭菜给我们食用,这几日天天啃鱼干肉干,嘴里都快淡出鸟味儿来了。” 简七眼珠子转了转:“列位想要新鲜的吃食也行,这眼前,便有大好的仓库,要啥有啥,你们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绝,只不过么……” 他语声微微一顿。 宁无欲会意,微微一笑:“这船上的客人,没一个差钱。” 灰色的眼睛看着他,好奇道:“只不过这船就这么大,简小兄弟说的大好的仓库在哪?” 简七将手往海上一指:“这大海里头,便有无尽的新鲜吃食,等着咱们去捞取,只不过么,海里头不象这水面上,风光旖旎,海水里头黑暗、寒冷,还潜藏着数不清的危险,不过诸位只要付得起价钱,自有我那些讨海的兄弟舍了命下去为诸位打捞!” 宁无欲沉吟了一下:“原来简小兄弟说的是讨海人。” 将衣袖一挥:“赶紧去捞,多少钱我都买了!” 只见他隔壁有人探出头来,这次却不是朱翼,却是老陆,看着他微微一笑:“宁庄主此言甚合我意,咱们兄弟几个也是这意思!” 催促简七道:“快去!咱们兄弟七个今朝便要在这海上好好打番牙祭!” 简七应了一声,拔腿飞奔到船舷处,将手指放在唇边,朝下面猛的打了一个唿哨。 一楼船舱内顿时脚步声响动,陆续走出几个衣衫的破旧、浑身皮肤黝黑的汉子来。 那几人有高有矮,却无一例外的身体精壮结实,皮肤却密布皱褶,裸露在外的黝黑的脸上、手臂上、小腿上,分布着一块块白色的印记,乃是常年在海上生活、经受风吹雨打留下的水锈,都是些生活困苦的讨海人。 他们向大海讨生活,每一个人都有向死而生的觉悟,这美丽的大海,赐予了他们衣食,却又潜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 他们的每一次出门讨海,家中妻子最盼望的,便是丈夫的平安归来。 一船的客人都被吸引了过来,站在船边,扶着船舷,看那些讨海人如何讨海。 那些汉子一共有七八个,白浅予的目光却被走在最后的一个讨海人所吸引—— 那是个姑娘,常年经受海上阳光曝晒的缘故,身上也跟那些汉子们一样黝黑,穿着鱼皮制成的背心、短裙,露出浑圆结实的手臂,和修长的大腿,跟那些汉子们不同的是,她的皮肤不但没有一丝皱褶,反而象缎子一样光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珍珠般的光泽。 从二楼的船舷上望下去,姑娘和七八个汉子一起走上船头,放下了绳梯,正准备下海,她的胸脯丰满而高耸,胸口处用红绳挂着一颗象牙般洁白的龙牙,船上的三个淘金客盯着她的胸脯,忍不住吹起口哨来。 姑娘正站在最后一个,手中执着一把银色的小刀,等那七八个汉子下了水,正准备下水,听到口哨声,她忽然抬起头来,朝吹口哨的方向冷冷看了一眼。 那一眼如光掠过,好象是雪亮的鱼叉映着日光一般锋利,男人们一愣,口哨声嘎然而止,仿佛是被她的目光削断了一般。 白浅予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卫潇笑道:“那几个男人怕她,是因为心怀鬼胎,你吸什么凉气?” 白浅予道:“你不觉得……那姑娘,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么?好象在哪里见过?”她努力思索:“在哪里呢?” 然而她搜遍记忆,也不曾记得印象中有这么一位黝黑矫健的姑娘。 “那姑娘是个珠女,”朱翼凑了过来,讨好的笑道:“她和那些讨海的男人不同,那些男人下海,主要是为了抓些新鲜的活鱼卖给我们,若有多的,还可以带回岸上,这深海之中的鱼类,大多罕见,回了陆地,便是最珍稀的,他们奇货可居,可以卖个好价钱。” 他目光注视在那个姑娘身上,那姑娘正将粗壮的绳索在腰上系了一圈,绳索一头牢牢的系在船舷的桩上,整个人如一尾鱼儿般,沿着海水缓缓滑了下去,瞬间钻入了海底。 朱翼瞧着她姣好结实的身躯,咽了一口口水,接着道:“而那个姑娘,却是以采珠为生,她此番跟着前来,是为了在海水里捞些异珠上岸去卖。” 白浅予奇怪道:“但你怎么能看的出她是个珠女呢?” 朱翼见她发问,顿时高兴起来,脸上的每一颗痘痘都闪闪发光:“自古采珠这个行业,本来是极凶险的,俗话说‘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骊龙颔下’,那些好珠、异珠,都藏在恶水之中,越是凶险异常的水底越是出好珠,这采珠一行,却是拿命相搏的手艺。” 白浅予道:“既如此,那更应该由男人们去采,为何让女子冒这么大的危险?” 朱翼道:“你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个缘故,就是这珍珠本是集天地之灵气,借贝壳化育而生,越是好珠,越有灵气,说来也奇怪了,女子采珠,便容易采的到好珠,若是男子去采,不但寻常遇不到,便是遇到了,也尽是些寻常的珠子,成色要差上许多。” 叹了一口气,两只眼睛盯着白浅予,道:“可见这天地间的灵气,主要还是钟于女子,咱们这等男儿,尽是些须眉浊物罢了!” 卫潇将白浅予往身边一拉,不动声色的道:“这位朱兄说的对,今后咱们对女子说话,更应端庄稳重些,不宜随便搭讪。” 朱翼脸上红了红,讷讷收回盯在白浅予身上的目光,打了个哈哈,道:“甚是,甚是。” 正巧他那两个兄弟老陆和常胜喊他看那些海里那些讨海人捕鱼,他便趁机将头扭了过去,跟着他那两个兄弟指着海里有说有笑,不敢再看向这边一眼。 那海里,七个讨海人的身影在海面上忽上忽下,有时可见一条笔直的水线在水下掠过,他们在船上时还不觉得,一旦入到海中,竟然如同游鱼一般灵活快捷,在海面上搅起阵阵水花。 他们有的手上拿着鱼叉,追捕着游鱼,有的抓着鱼网,四角牵开,潜入海底,不一会儿自海面上浮起进,鱼网中网满了各种银色的小鱼。 白浅予看着这幅捕鱼的画面,只觉得比连日来看海上的风景还好看。 忽听卫潇在她耳边道:“以后离那个朱胖子远点。” 她冷不防的回头,就见卫潇微微皱着眉,无心去看那些讨海人捕鱼,却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白浅予怔了怔,慢慢才回过神来:“卫潇,你这是……吃醋了么?” “哪里,”卫潇眉头一跳,却很快恢复了一脸不动声色的表情:“我这是为你好,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瞧着这胖子不象个什么好人。” 白浅予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有意气他:“我倒瞧着他比他那另外两个兄弟要顺眼许多。” 卫潇怔了一怔,“哦”了一声,半晌方道:“人不可貌相,你总须防着点儿他才是,我瞧他似乎对你打着什么主意。” 白浅予抿嘴一笑:“我此刻身上既无财,又无物,又不会什么法术,他能对我打什么主意?” 卫潇被她一挤兑,本来有理的,此刻也被她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哦”了一声,耳根子便红了起来。 卫潇一向聪明,此刻却被她欺负,白浅予越瞧越是有趣,忽的踮起脚来,在他脸颊处轻轻亲了一下。 卫潇一怔,脸上几乎一层通红了起来,连忙转过了脸去,似乎生怕被她看见。 白浅予这举动,若放在现实世界,年轻情侣之间卿卿我我、打情骂俏,也属寻常,但在异世界中,毕竟习的古风,竟将卫潇着实调戏了一番。 白浅予甚为自己这英雄的举动自得,余光却瞥见一大一小、一绿一红两个家伙趴在自己旁边,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两双眼睛对上她的一双眼睛。 她只好咳嗽了一声,故作大方的道:“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看!” “我们不是小孩了!”三叶草一手托着腮,看着白浅予若有所思:“小白姑娘你刚才是在欺负卫潇么?” 小狐狸喉咙里也跟着细细叫了两声,表示:“同问。” 白浅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道:“我这么喜欢他,怎么会欺负他?” 三叶草道:“那他为什么脸红?” 白浅予道:“因为他心里头高兴。” 三叶草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小白姑娘你刚才是在喜欢他。” 它伸出一只叶片,搂过小狐狸的脑袋,在它脑门子上“吧唧”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表示不但喜欢,而且很喜欢。 小狐狸却摇晃了下脑袋,嫌弃它沾在自己毛上的口水。 白浅予瞧着这一大一小两只,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 珠女 这边,讨海人已收获了许多海鱼,陆续拉动绳索,爬上船来,船上大大小小竟堆满了十尺见方的海鱼,有大有小,除了银色、灰色、黑色的普通海鱼,竟还网上几尾新鲜得活蹦乱跳的深海鱼,其中三尾全身通红得象珊瑚、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白点,其中又有九颗黑点,乃是深海中罕见的东海九星斑,另外两尾金光闪闪、身上如同印着一个个的金钱,在夕阳光辉的映照下,颜色煞是鲜艳好看,是更为罕见的仙品钓鱼鳌。 简七在二楼甲板上看见,喜不自禁,挥手叫道:“将那三尾九星斑和仙品金钱鳌送上来!别的就不要了!” 忽听水面“哗”的一响,那手执小银刀的珠女自水面下冒出头,双手攀着绳索,爬上了甲板,那一身鱼皮裙经水浸过,色泽却更加鲜亮,衬着她一身曲线姣好的身躯,水珠从她黑色的长发和黝黑的皮肤上滴下,竟别有一种诱人的美丽。 她将小银刀插在腰间,双手空空的走到甲板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和身子,面色却极沉静,看来这一趟下海,她什么珠子也没采到。 常胜看得大口吞了口口水,一向淡薄的脸上浮起丝笑意,戴着翠扳指的手扶着船舷,大声道:“那个珠女,你若是肯亲自将鱼儿给送上来,我身上这些金珠银宝,你爱上那样便拿去!” 他人虽生得瘦,却是三人里头最爱打扮的一个,右耳上打着个金耳钉,脖子上挂着个墨玉佛牌,手腕上戴了串蜜蜡佛珠,手上除了大拇指上那枚最为贵重的翡翠扳指,还另在无名指上套了枚金戒指,腰上还别了个手掌大的玉佩。 别人看他这一身,就是个海个淘金的暴发户出身,浑身金银珠宝恨不得堆起来,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自己却不以为意,一向觉得自己这样打扮甚美、甚出众、甚是一表人材,显得既多金又帅气,既华贵又有格调。 此刻,他正摆出一副自以为最迷人的笑容,看着下层的珠女。 珠女抬起头,一双美丽的眼睛,淡漠的看着他,缓缓开口:“真的?” 她的语声略略有些沙哑,如同被海水浸得发渍一般,却更加平添了几分妩媚与性感,男人听到她这样的语声,再配上她那样淡漠又似乎诱惑的神情,几乎要为之发狂。 常胜看得眼睛发直,喉咙有些发干的道:“自然是真的。” 珠女道:“那你说话可要算数。” 微微一俯身,自一堆杂物中捡出个托盘,将那三尾九星斑和两尾金钱鳌拎起鱼尾,一一甩进盘中,然后双手托起托盘,踩着楼梯,眼睛望着常胜,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 ——这样完全没有诱惑的姿势却最是撩人。 她眼睛里明明没有诱惑,然而一步一步蹬在木梯上的声音,却象是踩在男人的心头,让男人的心不由咚咚打起鼓来,连呼吸都要紧张起来。 她明明是在看着常胜,可是常胜身边的每个男人,都觉得她仿佛是在看着自己。 就连一向色心不动的宁无欲,也几乎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果然是个尤物。”宁无欲感叹了一句,完全没有预兆的掉过头来,看向卫潇:“卫兄以为如何?” 不待卫潇回答,他又顾自笑了一笑:“我倒忘了,在卫兄的女人面前谈论女人,大是不该,该掌嘴!” 白浅予知这宁无欲从上得船来,就没安过什么好心,此举又意在挑拨自己和卫潇,便道:“不妨,这珠女我也喜欢的很,正想听听卫潇的评价。”将头掉向卫潇道:“卫潇,你说说,你对这个珠女感觉如何?” 宁无欲也颇是期待的看着卫潇,看他怎么回答。 卫潇沉吟了一下,道:“宁庄主不觉得她的美虽美,却是美而近妖么?” 宁无欲眼睛眨了一下,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卫潇道:“传闻东海之上有鲛人,水居如鱼,善于纺织,可以制出入水不湿的鲛销,且滴泪成珠,他们有男有女,却个个都生得极美,是那种致命的、言语无法形容的美,只要看见他们的远航客,都会被他们所诱惑,不愿离去,忘记一切,神情恍惚,直至成为他们的食物,就连船上的财宝都会被他们洗劫一空——所以他们也被人称为‘海妖’,言其极美近妖之故。” 他顿了一顿,看着缓步而上的珠女:“若说能与传说中海妖相媲美的,便是这个美而近妖的珠女罢!” 宁无欲随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了珠女一眼:“但她的眸子,分明是魔族人的紫色。” 慨叹了一声:“身为一个魔族,竟能拥有媲美鲛人族的美貌,这个普通的珠女,也不算普通了!” 说话间,珠女已经双手端着装着五条大鱼的木托盘走了上来,那五条海鱼足有十几来斤重,托在她的手中,却稳稳当当,五条鲜活的鱼上蹦下跳,却离不开那托盘一尺范围之内,这珠女竟是在托盘上下了禁制。 她赤着双足,脚步稳稳的走过,在甲板上留下一行水渍,手臂和腿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紧绷,显出一种健康美丽的线条。 甲板上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在随着她身形的移动而移动。 她将托盘端到简七面前,俯身蹲下,说了一个字:“给。” 简七麻利的接了过来。 他此刻已在甲板上的一大块空地上支起了烤鱼的铁架,那铁架做得甚为新奇,底下一层是放炭的,一共有二十四个置炭格,排列的整整齐齐,简七在每个置炭格内先放上一层熟炭,又再放上一层生炭,将木炭生着。 然后他从木托盘中一手捞起一条东海九星斑,捏住鱼尾将鱼头往地上猛的一掼,将那条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九星斑掼得昏死过去,然而拿出一柄细长而锋利的剖鱼刀,沿着鱼肚将鱼身一剖而为两半,在鱼身上划出数条一字刀。 然后他将鱼身上抹上黄酒、调料,腌制了起来。 简七的手法极为麻利,看的人眼花缭乱,不一会儿功夫,三条九星斑和两条金钱鳌全被他如法炮制完毕。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腌制的酒香。 常胜将眼光偷偷从简七的身上移开,目光在珠女身上的几处丰满的部位来回逡巡,那珠女正好半蹲在地上,方便他将她饱满的曲线一览无遗。 他正自偷瞄的得趣,却不妨那珠女仿佛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蓦的回过头来,黝黑的脸孔上,一双眼睛如星星般,亮闪闪的看向他。 常胜被她看的心头一惊,转眼发现这珠女并没有生气的意思,顿时嘻嘻笑了起来。 珠女忽而起身,向着他走了过来。 她走路的姿势,比常胜在沿海各地的青楼妓馆中看到的那些女子不知好看多少倍,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随着她的走动而富有弹性的变化着,曲线起伏令人心旌动摇不已。 常胜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 珠女走到常胜面前,美丽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你刚才说,我若是亲自将这些鱼儿送上来,你身上的金银珠宝,我爱哪样便拿哪样,是吗?” 常胜呆呆道:“是的。” 珠女目光在他身上从头到脚一扫,那一眼,竟仿佛是个珠宝大行家般,一眼便将他身上的披挂穿戴全看个一清二楚。 不但常胜,连旁人都有这样的感觉,珠女那一眼,似乎已将他帽子上的明玉、耳朵上的耳钉、脖子上的佛牌、手碗上的珠串、手指上的扳指和戒指,连带腰上的玉佩、靴子上镶的明珠,全部标出了一个价钱。 普通小门小户在海上的讨生活的珠女,是绝不会有这样的眼光的。 只有那些米珠薪贵、钟鸣鼎食、三代巨富之家出来的世子世女们,才能有这样毒辣的眼光。 而那些富家的世女们,又绝难象珠女这样穿着这么暴露性感的衣服,也绝难拿自己的性命在海上采珠。 她有着可媲美鲛人的摄魂美貌,艳压青楼女子的魔鬼身材。 却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魔族女子。 这珠女的来历,在船上这一众人眼中,从头到脚都成了谜。 珠女将一只手搭在常胜的脸上,指尖缓慢的从他的脸侧抚摸到他的耳垂,在他右耳的金耳钉上停留了片刻。 常胜被她的指尖轻抚得心里发痒,连呼吸几乎都要停止。 珠女的指尖又沿着他的脖颈下滑,落在他胸口的墨玉佛牌上。 这墨玉佛牌可是价值不菲,乃是常胜当年行船过石浦坞时,跟一个当地的珠宝商拿十斛海珠换来的。 那墨玉佛牌本是那珠宝商的镇店之宝,然而却从没见过那么多明晃晃的、晶莹剔透的海珠,比近海或者内河的珍珠都要圆润,心里盘算着这十斛明珠卖出去,他的珠宝店便要发了,生怕常胜反悔,便急匆匆的跟常胜换了,一时也没来得及问来历。 那十斛明珠朱翼还未必知道,常胜和老陆却是心知肚明的,那是他们在深海采集的鲛珠,也就是鲛人的眼泪化成的珠子。 这鲛珠采集倒并不十分艰难,然而采集的过程却有些隐秘而残忍。 据说要鲛人流出眼泪,需要让他们看到美丽女子的死亡,常胜当年便是从青楼买了个重病将亡的红姑娘,将她带到鲛人聚集的深海区,在她身上绑了石头,将她推下海去,让那些鲛人看见,等到第二天再来时,找了些讨海人下海,果然收集了十斛鲛珠。 诚然那红姑娘是重病将亡,然而常胜这做法,却有些泯灭人性,不足为外人道。 鲛人是个奇怪的种族,他们喜欢引诱杀害陆地上的男子,却会为女子的死亡而流泪,据说这是跟他们既残暴又敏感的天性有关。 珠女的手指在常胜脖子上的佛牌前停留的略久一点,目光也如海浪般变幻不定,却是眼睛一转,手指已灵巧的沿着常胜的胳膊,抚上他的手背,将他的右手一握。 常胜的心顿时一紧。 心跳都快了几拍。 他听得珠女用有几分沙哑而诱惑的嗓音对着他的耳朵道:“你手上的这枚翡翠扳指,我看上了,就送给我好么?” 常胜还没答话,忽觉手指一空,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早已被珠女拂了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小七烤鱼 常胜心头一跳,连忙叫道:“姑……姑娘,那扳指要不得!” 珠女此时已走开两步,闻言回头盈盈一笑,露出一口珠贝般洁白整齐的牙齿:“怎么,你反悔了么?” 常胜当着众人的面,被一个女子如此诘问,顿时大是尴尬,额上汗滴层层而下,但那扳指却是万万弃之不得,众目睽睽之下,一时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额上汗滴又出厚了一层。 他心头一急,此时也顾不得其余,脚下一动,三两步追了上去,拽去那珠女的胳膊,触手却滑溜之极,如抓住一条鱼般,被那珠女轻松挣脱,珠女却也并没逃走,而是返过身来,俏立在船头,静静的看着他。 “我……”常胜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刚刚说出一个字,便被那方才一直沉默的老陆打断:“常兄弟,你自己看上这姑娘,说过的你身上任何一件东西,都由人家自己拿,此时怎能反悔?” 常胜急的说不出话来:“我……” 老陆道:“你是觉得既送了人家姑娘扳指,便想问下她的名字?” 转过头来,向着那珠女作了一揖,道:“姑娘,我家这位常兄弟,想知道姑娘的名字,不知可否?” 他一向走惯风浪的,当此之际,知道当着这许多人面,常胜一言既出,翡翠扳指是要不回了,但这面子还是要的,便顺势将话题拐了个弯。 那珠女倒也大大方方,道:“真真。” 一边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红绳,将翡翠扳指串了上去,当作龙牙上的一件挂饰,水亮盈润,倒是衬得那颗龙牙分外好看,珠女看了,也甚觉满意,重新将红绳挂回脖子,打了个结。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下了船梯。 宁无欲看着那珠女的背影,摇摇头叹息:“如此海上佳人,倒也别有风情,不养在香闺同寐,却与那些糙汉子同处一室,着实可惜!” 目光竟有几分恋恋不舍起来。 老陆看向宁无欲一眼:“莫非宁庄主也动心了么?” 宁无欲执掌长乐赌坊,又是坊中第一庄家,上得船来,大家都客气的唤他一声宁庄主,比唤他坊主更令他高兴。 他自觉他的这个庄主,当得比那些什么山庄的庄主更够资格。 宁无欲听老陆这么一说,灰色的眼睛里光芒闪动,连连笑道:“如此尤物,真是少有,莫说是我,或者是常兄弟,便是这条船上的男人,没有几个不动心的吧!” 三个淘金客便附和着笑了起来。 别的男人不敢说,白浅予只知道这条船上至少有一个男人是不动心的。 那就是墨归云。 她忧心忡忡的看向墨归云的房门一眼,外面闹的这么热闹,大家又是看海上捕鱼又是烤鱼,又是看美女,他的房门里头却是一丝动静也无。 她不知道墨归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想他生性一向平淡,此等热闹宁可不看,说不定还嫌吵,便不再多想什么。 此时空气中飘来一丝袅袅的烤鱼的香气,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朱翼对吃的最是敏锐,吸着鼻子第一个朝香气飘来的地方看去,果见简七一个人蹲坐在甲板上,拿着把蘸酱的刷子,正在对着烤夹上的烤鱼,左一层右一层的上料。 那酱料的香气混和着鱼身上的香气,扑鼻而来,简直如同有一百把钩子,将人肚子里的馋虫直要钩出来。 朱翼脚步一动,顺着香气目光直直的走到烤鱼的铁架前,看着简七,一脸讨好的神情:“简七兄弟,这烤好的鱼,第一个给我们吧?” 简七一边拿着烤夹将九星斑就着炭火来回的烤,一边慢悠悠的道:“第一个给你们没问题,但这条东海九星斑,寻常陆地上可是吃不到,得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朱翼唬了一跳:“你这是在卖天价鱼宰客吗?” 简七神色不动,用目光指了下旁边的两尾仙品金钱鳌:“这金钱鳌修乃是仙品,只有深海中才有,修炼者吃了可以相当于一年的修炼功力,三百两银子。” 朱翼又是唬了一跳,肥胖的脑门上都快要沁出汗来。 他忽然发现什么腰缠万贯,上了这条船,便都不算什么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条绣花的丝帕,擦了擦自己脑门上的汗:“我记得你叫卖的不是‘小七烤鱼,活鱼现抓,新鲜肉嫩鱼肚肥,好吃不贵味道美!’吗?” 他捏着个嗓子,将简七的叫卖声学了个十成十。 旁边几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简七摇了摇头:“那是在陆地上,这海上的价,那又另当别论了!” 他熟练的将一条烤得焦黄喷香的烤鱼放入鱼盘中,又在鱼身上洒下了许多花花绿绿的调料,再在鱼身上淋上了鲜亮的豉油,那油亮的辣椒、翠绿的香葱裹着肥美的鱼身,浸在一盘红油汤中,引得人食指大动,口水欲滴。 炭火的光芒将简七的一张脸映得发亮,此刻在朱翼眼中简直就如神人一般,只听简七慢悠悠的道:“在海上,那可是小七烤鱼,极品海鱼,新鲜肉嫩鱼肚肥,炭烤好吃味道美,若是一尝三拍手,吃了您都不嫌贵!” 朱翼又在拿帕子擦汗。 老陆已经走了过来,放下九百两银票:“这条东海九星斑咱们兄弟要了,还要另外那两条仙品金钱鳌。” 他出海得比朱翼久,积蓄自然也是不少。 朱翼感激的看了老陆一眼:“陆哥,还是您够义气!” 白浅予看的不由“噗嗤”一笑,这朱翼爱吃如命,老陆替他掏钱将三条鱼买了下来,他竟然感激涕零,上升到兄弟义气如此高的境界。 她的裙角忽然动了动,只见小狐狸蹲在她脚边,一脸渴望的望着她。 两只漆黑发亮的大眼睛几乎快要滴出水来,两只前爪挠着她的裙角。 三叶草也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几乎同小狐狸一模一样。 “你俩这是……?”白浅予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卫潇在旁边道:“那两个馋虫,他们也想吃。” 三叶草和小狐狸赶紧点头。 白浅予掏出一百两银票,走了过去,递给简七:“给我们烤一条九星斑。” 简七一看是她,赶紧伸手接了过去,也不似先前对朱翼那般拿腔捏调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笑。 白浅予刚付完钱,裙角又是动了一动。 她低下头一看,小狐狸和三叶草早就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两只探头探脑的围着简七的烤架嗅了一圈,又回到白浅予身边,一脸渴望的望着她。 白浅予道:“咱们的九星斑已经烤上了。” 两只还是一脸期待的望着她。 卫潇走了过来,慢悠悠的解释:“他俩还想吃那条金钱鳌。” 两只赶紧一起点了点头。 白浅予看了看已经被老陆抢先一步订下的金钱鳌,为难道:“可是金钱鳌已经没有了。” 两只更加期待的望着她。 仿佛在说:“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了!” 眼睛里泪水打着转,就差没溢出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白浅予简直哭笑不得,只得再拿出四百两银票,递向简七,道:“我还要一条金钱鳌。” 简七为难道:“但现在这船上仅有的这两条金钱鳌已经被那三位客人订下了,白姑娘您现在就是给我钱,也没处买去!” 白浅予哪肯相信这猴精猴精的简七会没有办法,将四百两银票“啪”的一声按在他脑袋上:“我不管,你就是去跟那三位客人商量,或者你自己亲自下海去捞,也要给我变出一条金钱鳌出来!” 简七自打偷了她的“明月心”,再又加上做托抬价被白浅予发现,每次见到她,气焰不自然的就矮了半截,竟是拧不过来,闻言只得苦着脸陪笑道:“好、好,我这就问问那些讨海人,谁还愿意下海去捞?” 眼珠子一转,又补充道:“那金钱鳌可是成了精的,有些灵力,靠那七条壮汉合围,才捕得两尾,这下受了惊,再加上现在太阳快要落山,金钱鳌日头一落便要缩回水里,很是有些难度,未必还能再捕的到。” 白浅予知他想加价,便道:“你先捕,我知道他们的辛苦,再加两百两,无论如何,这下一尾捕上来的鱼,一定得是我们的!” 说罢又掏出两百两银票,拍在他的脑袋上。 简七头顶上顶着两张一共六百两的银票,顿时眉开眼笑,一把将那两张银票扯下,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转身趴在船舷上,冲着一楼甲板上喊话道:“这位姑娘出六百两银子买一尾金钱鳌,兄弟们谁肯下海去捞一趟?” 那七个讨海人捕完鱼,本来正各自在舱中歇息,此时听了简七的喊话,面面相觑,白浅予出的条件虽诱人,但金钱鳌却极凶猛,又滑头,并不是那么容易捕得,他们自问一人之力很难将之捕获,正在犹疑间,忽听一个人的声音冷冷道:“我!” 那声音略带着沙哑,如同海风吹过一般,自舱房中飘了出来。 跟着一个人自一楼的舱房中慢慢走出,走到了甲板上。 白浅予和简七看见,都吃了一惊。 正是那个珠女,真真。 第三百一十七章 转发这条锦鲤 简七见状,连忙摆手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又没捕过鱼,不知道那些鱼在海里力气分外大,你斗不过它的,还是让那几个男人来吧!” 真真仰头道:“不用,我行!” 真到船头,仰头问道:“多少工钱?” 简七挠挠头,伸出三根手指:“对半分,三百两!” 真真点一点头,将银色的小刀往嘴中一含,便“噗通”一声跳下水去。 楼上楼下的人全都趴在船舷上,探头紧张的望着她。 真真跳下水后,水面上一片平静,半天没有动静。 常胜紧张道:“这会儿天色将黑,不会是有海底有什么怪兽出来,将她吃了吧?” 老陆眯眼看了看日头,阳光落在他们左手的船舷上,在海面上洒落一层细碎的光点,象是神人沿路洒下的一片碎金,道:“不妨,她是珠女,可以潜水半个时辰,应该是沉到水底去了,此时太阳尚未落,怪兽一般日落而动,应该不妨事。” 话虽如此,几个人还是紧张的盯着水面。 海风吹拂,扫在人身上也开始变得渐渐微凉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水面上“哗”的一响,几个人同时失声道:“出来了!” 却不是真真。 只见水面上遥遥露出一只赤色的背鳍,鳞光闪闪,正划破水面,向着他们这边船的方向而来。 那鱼背初时只露出水面上一点,看不出多大,赤色闪着金光,远望十分象金钱鳌,三叶草和小狐狸趴在船舷上瞧见,分外欣喜。 再过片刻,那条鱼越游越近,渐渐鱼背升高了一点,浮出水面约有四尺,背鳍和臀鳍皆露了出来,如同扇子般,五彩昭然,分外好看,鳍下叶带着一点微微的橙红色,鱼鳞则是红色,鳞上又呈现一点黑蓝色,十分美丽。 简七摇头道:“这不是金钱鳌。” 朱翼奇道:“我瞧着象锦鲤,——但海中竟有这么大的锦鲤?”他比划了一下:“这露出水面才一半便有四尺,鱼身怕不得有八尺,相当于一个健壮的男儿了!” 常胜失声:“这么大一条鱼,管它是什么,怕不是真真对付得了的!” 老陆白了他一眼:“你此刻心心念念,倒只惦记着那个珠女。” 话虽如此,连他也不由皱起眉头来,凝神看着水面。 只见那条锦鲤在海水中游的奇快,笔直一条线过来,却猛的尾巴一拍水面,陡然跃起三尺,掀起滔天的浪花。 这下大家全都看清了,那鱼身腾在半空中,浑似一条锦鲤的形状,体格十分健美,色彩艳、体两侧赤红色,鳍部橙红,头上长着两只角,一颗鱼头上花纹五彩,两颗眼珠嵌在其中,便似年画上的狮子头似的。 那鱼脸上似乎还有表情,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张大嘴巴怒视着水下。 水下银光一闪,一人裹着水花破水而出,双手持着匕首,向着那鱼刺去! 正是真真。 那锦鲤在半空中将身一跃,甩出一大堆水花,身姿夭矫,避开了那道匕首,再度落入水中,真真也将身在空中一个折转,跟随着它潜入水下。 一人一鱼在水下激斗,众人但见一忽儿浪花滔天,一忽见人和鱼出现在水面上厮杀,整个水面上方圆十丈内竟变成了斗场,那鱼鳍刺张开,鳍下藏有粗壮如锯齿般的硬棘,几次险险擦过真真的肌肤。 常胜看着直捏把汗。 老陆惊叹道:“想不到这个珠女,水性竟然这么好。” 他这话的意思,竟是这珠女的水性,比那几个讨海的汉子还要好上百倍。 所以到这当儿,那几个汉子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帮不上什么忙。 一人一鱼再斗上几个回合,忽见那鱼“噗”的一下沉入水里,再无动静,只留下真真一人浮在水面上。 真真手持匕首,紧张的扫视着水面。 众人忽的惊呼一声:“在你后面!” 真真连忙回头,只见水面上一道细线,悄无声息的向着自己划过,忽的浪花一涌,那鱼擘水而出,腾空而起,张开一只阔口,露出一嘴尖利的牙齿,向着真真的脑袋咬了过来! 真真连忙举起匕首迎上。 那鱼却悍然不惧,身姿雄浑,冲了过来,真真一刀在那鱼的颌下划过! 刀锋触着鱼身,竟如划过滚刀肉似的,全不着力,那鱼一只硕大鱼头陡然逼近,两只锋利的牙齿一合,竟将真真手中的匕首咬起,鱼鳍一拍,冲了过去,真真背上挨了那鱼鳍重重一拍,重重的沉入了水面。 常胜颤声道:“不好!”脚往船舷上一踏,便要跃下海去救人,却被老陆一把拦住。 “莫要忘了你此行的任务!”老陆沉声道。 常胜面色白了白,却终是没有再动。 那鱼已趁此时机潜入水下,想必是去追击真真去了。 众人皆是屏气停神、提心吊胆的看着。 一忽儿,水面上荡起一圈花纹,真真的黑发自水下冒出,众人悬在嗓子眼的心方放下一半,突听后面突突水响,那鱼十分勇悍的冲了过来,真真在水面上一个翻身,那鱼已经一跃而起,拍起滔天浪花,半空中鳍翅皆张,向她冲了过去! 那鱼一张嘴看着不大,张起来却也有一张盆那么大,眦牙裂嘴的冲向真真,似乎要一口将她咬个粉碎! 就在那鱼锋利如匕首的牙齿即将咬上真真身体的刹那,真真胸口的龙牙忽然发出一圈淡淡的白光。 那鱼两眼一瞪,似乎愣了一愣,鱼嘴张大,半晌没有合拢,鱼身突然一个哆嗦,如同触电了一般,真真已趁此时机猛的扑上,双手抱住比自己还大的鱼身,一人一鱼挣扎着,再度沉入海底。 海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似乎底下激斗正烈。 卫潇皱了皱眉:“真真没有了匕首,虽然仗着龙牙保护,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我去助她!” 将身一跃,自二楼上飞起,如同一只鸟儿般轻巧的落入一楼,拉起一楼甲板上堆放的铁锚,足尖又是一点,扑入了水中。 不远处,水面“哗啦”一响,真真双手仍是紧紧抱着那条大鱼,大鱼焦躁不已,在海面上扑腾过来,又扑腾过去,上蹿下跳,左翻右滚,急于想将她摆脱,无奈真真两只手死死抓住它的两只鱼鳍,急切间竟然甩不脱。 真真双手被棘刺般的鱼鳍划破,流出血来,却牢牢抓住不松手,脸色铁青,牙齿一个劲的打着颤。 白浅予瞧那鱼脸上恼羞成怒的表情,直觉得它要是会说话,一定会说:“你个小娘儿,不要老是缠着老子,好鱼不跟女斗,成不成?” 卫潇一手抓着铁锚,向着那鱼和真真游了过去。 那鱼见又来了一名帮手,更是恼怒,尾巴拍起泼天的浪花,溅在卫潇身上,竟是一股冰凉这意。 卫潇这才明白真真为何一直打颤,原来那鱼身上竟自然散发出一股寒气,有如地底寒冰一般,真真和它贴身紧抱,已是冷得快要冻僵。 他加紧了游过去,趁着那鱼落下的当儿,使出千钧之力,一拳挥出,正打在那鱼的脑袋上,那鱼摇晃了两下,一阵眩晕。 真真已经趁此时机攀着鱼腹向前一跃,游到鱼头旁,趁着鱼腮张开排水的功夫,一把摁住道:“快!快钩住它的鱼腮!” 卫潇将手中铁锚一抛,真真一把接住,将鱼腮用力挂进鱼腮,卫潇将锚上的绳一收,那锚钩便紧紧的嵌进了鱼腮之内。 船上的七个汉子一看,立即抓起锚绳,七人合力,拼命的拉住锚绳往回收。 卫潇见那鱼已被制住,真真却是已经力尽虚脱,将锚钩挂进鱼腮,人便从那鱼身上滑了下去,半条身子已没入水中。 卫潇连忙游了过去,一把将她托起,慢慢朝船边游了过来。 常胜舔了舔嘴唇,看的十分眼馋:“老陆,方才我若是下海,此刻便是我抱得美人归了!” 老陆不咸不淡的道:“方才若是你下海,此刻成为那鱼的口中食也说不定。” 常胜面上一红,便不再说话。 七条大汉将锚钩收起,七人合力,才将那条鱼从水下拖了上来。 他们又将锚绳在船上的桩子上接连绕了几圈,收紧,防那鱼逃脱。 那鱼方才也只是被卫潇一拳砸晕,此刻半睁着鱼眼,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边装死一边思虑着如何脱身,只有悬在船舷外的鱼尾下意识的动了两下。 卫潇将真真抱着游到船边,早有汉子七手八脚的从他手中接过真真,将她放倒在甲板上,拿了厚厚的毛巾替她擦身,然后又拿了一床厚厚的棉褥将她从头到脚裹住。 真真缩在那床棉褥之中,双目紧闭,浑身仍不住的抽搐,嘴中不时的吐出水来。 “是冻得太狠了,”其中一名个子高高的汉子对卫潇道:“这被褥原是为真真采珠时备用的,珍珠都在极深极寒水底,采珠人下了水,出水时便要以厚棉褥急覆于身上,不然便寒栗而死,不想这怪鱼也是浑身真冒寒气,比那水底寒气还重。” 他对卫潇极是感激,便不由多说了两句。 卫潇道:“倘有什么需要,跟我们说声便是,一定尽力相帮!” 两人拱一拱手,卫潇便回到了二楼甲板上。 他一上来,船上几人便恭维道:“卫兄好本事!” 卫潇略一点头,穿过他们,回到白浅予身旁。 白浅予抓住他的手,检查他浑身上下有无被那怪鱼的鳍划伤,待得见他身上没有一处血迹,这才放下心来。 又往一楼甲板上瞄了瞄,见那怪鱼五彩鳞甲,状如锦鲤,卧在甲板上将身子蜷成个弓形,瞧着甚是喜庆,甚是后悔没有带只手机穿越过来,此刻若是拍照发个朋友圈,再配个文:“转发这条锦鲤,会有好事发生……”想必这条活鲤会比那些图片获得超高点赞和回复吧! 她目光瞧着那条鱼,心里盘算着,蓦的发现那条鱼也在翻着白眼瞧着她,仿佛也在盘算着什么…… 白浅予吓了一跳,心想一条鱼还会想什么,却还是连忙将目光移了开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在船上卖水果的日子 这时甲板上的三个淘金客正一人端着只小碟,一双筷子,倚在船舷边上,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简七烤的鱼,一边啧啧赞叹:“香!” 常胜一边吃着金钱鳌尾巴上的一块肉,一边问老陆:“老陆,你觉得这鱼滋味怎样?” 老陆囫囵答道:“我里里外外坐过内河外海的船,怕也有上百次,吃过的烤鱼,最少也有上千条,没有一条有这么好吃的。” 常胜点一点头,又问朱翼:“朱兄弟觉得怎样?” 朱翼吃得心满意足,说不出话来,脸上发着红光,捏着筷子朝着常胜竖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个“赞”,又朝简七比划了一下。 简七正烤着最后一条金钱鳌,也不搭理他。 常胜怕刺,所以吃得慢些,用筷子慢慢的挑刺,嘴巴得了功夫,又问简七:“小七兄弟,你这烤鱼比别家都好些,可有什么秘诀?” 简七慢慢的往金钱鳌身上刷着蘸,慢慢的道:“若说这秘诀么,倒也没有什么,就是‘用心’二字!” 常胜不信道:“你又来哄人,是怕这秘诀让我们知道吧?” 老陆这时正好将碟子里的最后一块鱼肉吃完,连汤汁都用鱼肉蘸着吃得干净,若不是顾忌着这船上还有许多客人,真是恨不得用舌头再将盘子里的余羹再舔上一遍,他此时恋恋不舍的放下碟子,道:“小七这话倒也不是哄人,这‘用心’的确是做事的诀窍,不但是这烤鱼,便是天下所有事,无不怕这‘用心’二字,——试想一个人若肯用起心来,又有什么可以难倒他的?怕只怕他自己不肯用心。” 宁无欲点头道:“老陆毕竟是过来人,这话靠谱!” 老陆朝他递过来一个笑容。 卫潇一笑,道:“老陆这么恭维小七,是指望着他将你们手上那条金钱鳌,好生‘用心’的烤吧?” 老陆心意被他揭穿,尴尬一笑。 白浅予用胳膊肘悄悄撞了一下卫潇:“你平常不这么刻薄人的!” 卫潇悄悄道:“我不是看他们抢了三叶草和小狐狸爱吃的金钱鳌嘛!” 一边说,一边发现脚下形影不离跟着他们的两只,竟然不见了。 白浅予也发现了,连忙唤道:“三叶草,阿火!” 却听“咕噜”一响,只见小狐狸两只前爪推动个火龙果走了出来,它的身后,三叶草将一只大大的木托盘顶在脑袋上,那托盘中还装有芒果、山竹、木瓜、荔枝等水果。 那两只竟然是将白浅予先前洗好放在舱房中的水果偷偷拿了出来,然后一本正经的坐到简七旁边,三叶草将木托盘放下,小狐狸将火龙果用爪子一拨,也拨进托盘中,两只和简七并排坐好。 白浅予惊讶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摆摊。”三叶草答道。 小狐狸也煞有介事的点一点头。 白浅予一手指着它俩,吃吃道:“摆摊?” “嗯,”三叶草指指简七:“他卖烤鱼,我们卖水果。” 白浅予道:“你们的水果卖的出去么?” 三叶草挺一挺腰杆道:“怎么卖不出去?这船上没有水果,咱们的水果可是稀罕物,我就不信这些人吃了烤鱼,不想吃个水果解解腻的!” 白浅予瞧了卫潇一眼,卫潇悄悄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两个倒是很有些生意头脑,且看他们怎么卖。” 白浅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难道还指望着他们两个靠着卖水果挣钱啊?” 卫潇笑笑:“从小培养下他们的生意头脑,也是好的,省的他们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总指望着咱们。” 话未说完,肚子上又挨了白浅予一胳膊肘:“这两个迟早要被你教坏!” 卫潇吃痛,却不便躲开,只是硬挨了一下,脸上反而笑了笑。 白浅予奇怪道:“你挨了我的打,竟还笑的出?” 卫潇凝视着她道:“这些日子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时时刻刻都笑的出。” 白浅予脸刷的一下便红了,想了一下卫潇自从这些日子以来,是比以前笑的多了,不再是那个刚从九重天上降落、孤独而沉默的少年样子,心中也暗暗开心了不少,却扭过头去,佯装生气了不理他。 却觉得耳后一动,竟是卫潇用手将她耳朵边乱了的发丝拨了拨,心头顿时一阵暖意。 只听三叶草蹲在简七旁边,学着简七的样子叫道:“新鲜水果,水果现摘!长在天涯海角,甜在您的嘴角!” 一边说,一边两只手拨动,将三只荔枝托在手中,连环抛了起来,抛了几转,速度愈来愈快,三只殷红的荔枝在它手掌中转的飞快,令人眼花缭乱。 刚开始时,船上几人都当它俩过家家,也只在旁边瞧瞧热闹,并不过来,只朱翼一个嘴馋,刚吃了滋味十足的烤鱼,确实想吃个水果顺顺肠胃,便剔着牙踱了过来,在它俩的摊头拿眼溜了一圈,蹲下身来,从托盘中捡起一只火龙果:“这个怎么卖?” 三叶草道:“一百两银子。” 朱翼唬了一跳,却也不以为意,看着那两只,嘴角带着笑:“我没听错吧,是一两银子?” 三叶草郑而重之的摇了摇头,拉长了声调:“是——一百两银子!” 朱翼将那只火龙果在掌中转了转:“那你们俩告诉我,凭什么这只火龙果要卖一百两银子?” 三叶草傲气道:“就凭我说卖一百两银子就是一百两银子,这位大爷不愿买可以不买呀!” 小狐狸上前一步,将右爪一勾,便将那只火龙果从朱翼掌中勾了出来,“咚”的一声落入了托盘里。 朱翼也不恼,仍是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两只,道:“也罢,你朱爷我今儿高兴,就拿一百两买你们这只火龙果。”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到三叶草的手上。 三叶草一只手托着那只一百两的银票,激动不已,半晌才握着小狐狸的爪子,欢呼道:“我们卖出一只水果了!” 小狐狸也叫了两声,表示庆祝。 朱翼从托盘中捡起那只火龙果,三叶草又将一只竹片削成的半尺长的薄刀递到他手中:“这个竹刀,送你的!” 朱翼笑眯眯的拿起,将竹刀连同火龙果一同拿了回来,对他那两位兄弟道:“老陆,常兄弟,咱们来分吃这只火龙果!” 老陆摇摇头道:“我最近有些腹泻,吃不得这水果。” 常胜也摇头道:“我就不爱吃水果,还是朱兄弟你一个人享用吧!” 朱翼便用竹刀将那火龙果一剖为二,挖出中间的红心,尽情的吃起来,完了还抹一抹嘴角残留的红汁,一脸快意的样子。 老陆和常胜正要嘲笑这朱胖子傻气,竟然拿一百两买一只陆地上再平常不过的火龙果,两个人忽然觉得上嘴唇一湿,似乎有什么液体从鼻中流了下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拿手一抹,竟是鼻血,不由吃了一惊,连忙用衣袖擦了擦。 他们原以为流鼻血小事,一时半刻也便止了,却不料那鼻血越擦越多,竟似止不住似的,到得后来,两个人右手的衣袖便红了一半,鼻血却还是流个不止。 “这……”常胜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忽见宁无欲也以手掩着鼻孔,道:“我也流鼻血了!” 几人更是惊异。 突听简七慢悠悠的道:“你们那是得了坏血病!” 老陆一边擦着鼻血,一边惊道:“坏血病也是要在船上连行十天半月,没有吃蔬菜水果所致,怎么咱们出海才三日,就得了?” 简七一边烤着鱼,一边道:“本来么,这坏血病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只不过,你们吃的这九星斑和金钱鳌却是海中火性极大的鱼,其中又尤其以金钱鳌火性奇大,这两种鱼吃起来滋味固然好,而且鱼身上还有一层灵气,唯一的缺点就是吃了容易上火得坏血病,而且这坏血病得起来,比一般的坏血病要严重十倍!” 常胜急道:“那可怎么办?” 简七盯着手中的烤鱼,目不斜视,依旧慢悠悠的道:“要治这坏血病也容易,只消吃些水果就好了。” 常胜不信道:“就这么简单?” 简七道:“你们若是不信,看看那位朱爷就知道了。” 众人一看,所有人中,只有那刚刚吃了火龙果的朱翼安然无恙。 船上数人之中,三个淘金客吃了一条九星斑,一条金钱鳌,是以火气最大,宁无欲只吃了一条九星斑,尚好,卫潇和白浅予连带小狐狸三个分着吃了一条九星斑,所以火气最小,发作也最迟。 白浅予回舱房中重新拿了几颗荔枝,分给卫潇吃了,一边感叹道:“原来这贪吃也有好处,大家都以为他傻气,他却靠吃火龙果躲过了一劫!” 话音刚落,常胜、老陆和宁无欲已经抢到三叶草和小狐狸的摊前,纷纷掏出银票买他们的水果。 宁无欲拿一百两银票买了几颗山竹。 常胜和老陆最后却是跟三叶草和小狐狸讨价还价,最后双方约定以一条金钱鳌换两只木瓜、一只芒果和五颗荔枝成交。 最最后的结果是,三叶草和小狐狸如愿以偿的从简七手里拿到了他们垂涎已久的小七烤鱼——最后一条金钱鳌,两只初次卖水果便开张大吉,将一托盘的水果卖了个精光,顿时信心大增,从此开启了在船上卖水果的日子。 虽然白浅予一再规定三叶草不能吃荤,它还是趁白浅予不备偷偷尝了两口鱼肉,虽然事后提心吊胆了许久,然而看看身体也没有什么变化,便渐渐放下了心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夜空中最的星 这之后,三叶草和小狐狸又接连卖出了一只榴莲,一只哈蜜瓜,就连带壳的椰子,也被它俩当密封的蜜水卖了出去。 白浅予看得摇头叹息,不知这两只是从哪里学来的赚钱本事,到最后那两只满屋翻她从陆地上买来的宝贝,看还有什么可卖的时候,她已经将所有的包裹打了死结,规定没她的允许不能随意翻动。 当然,水果卖的好,还是亏了简七事先嘴巴严实,他明明知道吃九星斑和金钱鳌需要事后吃水果解火,却愣是没有说出来,这原是他讨好白浅予的方法,那些人就算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怪不到他什么。 就这件事上,白浅予也算领了他这个情,只要哄得三叶草和小狐狸高兴,那“明月心”的事,她便打算就此放过,不再与他计较了。 至于钩在一楼甲板上的那条形似锦鲤的怪鱼,简七看过后,很肯定的说:“应该是横公鱼。” 横公鱼的传说但凡海边生长的人都听说过,虽然见过的人极少。 据说横公鱼生于恒冰之水,长七八尺,形似鲤而赤,贪吃,所以肉质也极鲜美,乃是海中的极品。 一说到此处,朱翼的口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老陆揶揄道:“你这辈子幸而是生作个人,若不是人,定然化作横公鱼,我瞧你这身肥口阔的模样,同那鱼倒很是有几分象。” 常胜道:“那鱼定然比不上朱兄弟。” 老陆道:“为何?” 常胜道:“朱兄弟此刻正心心念念,想着如何将那鱼吃到嘴呢!” 朱翼脸上一红,却也并不否认。 宁无欲在旁笑道:“这鱼如何吃,还要问过白姑娘才是。” 原来这鱼是白浅予拿六百两银子跟简七订下的,她原本只想着捕上条金钱鳌,却不想真真下一趟水,竟将这百年难遇的横公鱼惊动捕了上来。 白浅予闻言道:“大家难得同乘一船,跟遇着这鱼一样,都是难得的缘分,这鱼这么大,尽我们一船人吃都够了,连带一楼舱房的真真和那些讨海的汉子一起,我请大家一起吃好了!” 众人听了都不由喜不自禁。 姜老鳖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嘴里叼着烟枪、踱着方步过来道:“白姑娘这份心意,我们都领了!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明日,由简七为大家将这鱼开膛破肚,分而食之,”眯起眼笑了笑,似乎回忆起什么:“说起来,我吃横公鱼的时候,已经是三十年前,那真是美味啊,鱼肉入口即化,吃到嘴里跟升仙了一样,一辈子都忘不了哇!” 啧啧:“原以为这辈子再也吃不着第二回哩!” 姜老鳖“吧唧”嘬了一口烟,烟雾缭缭在脸前升起,那一脸陶醉的神情,直欲成仙了一般。 连在大海上见多识广的姜老鳖都是这股子神情,那横公鱼的美味,简直可想而知,人人都跃跃欲试,盼着今夜早些过去,明天太阳早些升上来。 卫潇忽然道:“既然传说中,横公鱼是生于恒冰之水,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处海水之中?此处离岸尚不算太远,海水温度亦不太冰啊!” 姜老鳖摇了摇头,道:“这却确实不知。上次我们无意中捕着的那条横公鱼,是在冰湖之中,也没有这条大,据我猜想,这鱼八成是贪嘴,追着什么鱼过来,无意中进入了这片海水之中,又被真真和卫潇捕获了。” 众人皆以为然,也不再深究,眼看着太阳已落下海平面,天色已晚,入夜时海面上凉气甚重,便各各回房安歇了。 这夜满天星斗,极其灿烂,高悬在墨色的天空上,从海面上望去,天空似乎更加高远了一些,但是星辰却比陆地上显得更加明亮,仿佛有人拿水擦洗过了一般,熠熠生辉。 天空如同穹庐,笼罩在这一边无边无涯的大海之上,海波在脚下轻轻摇晃,偶尔传来海水轻轻拍打船身的声音。 四下无人,船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沉入了梦乡。 卫潇和白浅予倚在船头,任海风轻轻吹拂着衣襟,一起仰头望着那满天的星辰。 许久,卫潇方道:“你知道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星是哪一颗吗?” 白浅予脱口而出道:“是北极星?” 卫潇摇了摇头:“再猜。” 白浅予目光掠过那道仿似钉在夜空中一动不动的亮星北极星,指了指西北方的一颗亮星:“难道是天狼星?” 卫潇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再猜。” 白浅予目光逡巡过满天,忽的目光一亮,在满天灿烂星辰中,发现一颗特别亮的星子,竟似比周围一片繁星都要明亮,兴奋道:“就是它了,太白星!” 想了想道,拍手道:“是了,一定是它!古语有云,日出长庚后,是说太白星又叫长庚星,因为司太白星的星君是李长庚,太白星在东方出现后,日就将出,所以太白星也叫启明星,再没有比它更亮的了!” 卫潇仍是摇了摇头。 白浅予顿时气馁,满天看过去,数不清的星星闪闪亮亮,明明暗暗,道:“眼睛都花了,我不猜了。” 腰中却是一紧,卫潇从背后抱住了她,身躯贴上了她的背,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传了过来:“这就泄气了?其实你难道不知道,当你在望着满天星辰的时候,有人正在望着你,”他顿了顿:“最亮的星辰,其实就在你的眼睛里啊!” 白浅予心头一阵暖意涌动,将身体向后轻轻靠入他怀中,头顶着他的下颏,轻声道:“若是以后,我们能夜夜这样一起看星星,该有多好。” 卫潇的声音也轻了下来:“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初相遇的时光?那时候你总是无声无息的支持我、帮助我,就象是这天上的星辰,悬挂在我孤寂的生命中,那光芒虽然只有一点,却足以照亮我黑暗的旅途。” 一幕幕的片断忽然如潮水般涌来,自白浅予眼前书页般翻过,她的眼角不由湿润了起来:“卫潇,我们说好,以后无论遇到多大的风雨,都不要分开。” “嗯,”卫潇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头俯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有你在,再苦再累,我都能承受,三千世界,我只想与你分享。” 他们的身后,突然传出一个沙哑的嗓音:“你们在这里看星星也能看出这许多情意来,我老头子却只看到这漫天繁星预示着明天是一个好天气,以及我们快要靠近一个叫白沙岛的小岛,可以停船上岸,补给淡水,略事休息了。” 两个人赶紧分开,往身后的声音来处瞧去,船头一大片桅帆的阴影下,一点红色的烟光一闪一闪,正是蹲在角落的姜老鳖。 白浅予脸上一红,赶紧道:“我先回房休息去了。”脚步一移,飞快的从卫潇身边逃开,往舱房跑了去。 卫潇只好干咳一声,若无其事一般跟姜老鳖打了个招呼:“老鳖,半夜观星,便能在这茫茫大海上定位,这本事可不一般哪!” 姜老鳖吸了一口烟,依旧蹲在原地,慢悠悠笑道:“祖传的观星术,若不是老鳖有这个技能,他们焉能喊我一声‘海上活地图’?” 突听一人淡笑道:“半夜观星,我倒是瞧见星象异变,不知道这也算不算得上一种观星术?” 人影一闪,一人身着青黑色布袍,从暗影处显现了出来。 卫潇一怔,旋即笑道:“想不到半夜观星,更有宁庄主一人。” 宁无欲目光闪动,微微一笑:“古人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不想此处观星者,竟有我们三人。” 卫潇道:“方才……” 宁无欲连连摇手道:“我也是才至,方才什么也没听到。” 卫潇只好又咳嗽了一声,道:“宁庄主说观察到星象异变,不知何解?” 宁无欲将眼遥望天上星辰,道:“宁某自幼追随异人,习得星相之术,方才卫兄说满天之中,北落师门、西门天狼、西方太白星,都算不得天上最亮之星,”说到这里,自觉说漏嘴,顿了一顿,方道:“那不知在卫兄眼中,哪颗星是天上最亮的呢?” 卫潇亦是展目遥观,道:“依卫潇所见,目今最亮的当属海王星,但破军、七杀、荧惑、开阳等星,亮度亦是不逊,光辉夺人,竟可强压诸天的一等亮星心宿二、毕宿五、轩辕十四诸星。” 宁无欲道:“卫兄目力超常,竟然都看出来了!” 又笑一笑:“卫兄识见亦是超凡,须知这满天之上,星斗明明暗暗,并无定数,不同时期,星辰的亮度不同,譬如夏天之时,全天之中,太白星最为明亮,而当天寒岁暮,却又是天狼星当头,最是明亮,若是天王冲日,天王星便最亮,那位白姑娘所言,其实并不差,只是如今星相异变,几颗暗星皆呈反常明亮之态,光亮直逼诸天亮星。” “譬如这海王星,本是荧荧的淡蓝色光芒,如同大海暗处之波涛,向来韬光养晦,如今却倏的大放光明,只恐海上将有异变。” 姜老鳖道:“宁庄主这意思,是我们此行有难么?” 宁无欲道:“有难,大难。有凶,大凶。” 姜老鳖闻听此言,猛的连吸了几口烟,一阵呛人的烟味升起,顾自沉默不语。 卫潇道:“但我们此行一直风平浪静,无惊无险。” 宁无欲淡淡一笑:“卫兄是不相信宁某的星相术么?” 卫潇方要答言,忽的一阵海风吹来,透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陡然觉得身上发冷,便有些头重脚轻起来,勉强道:“卫潇偶感不适,先行告辞了!” 姜老鳖亦是站起身来:“海上夜凉风大,卫兄弟想是被风吹了,着了凉,赶紧回房去歇着,宁庄主也请回吧!” 三人告辞,各自回房。 卫潇走了几步,便觉脚步也沉重起来,勉强推开房门,一线星光照进,室内一片静悄悄,白浅予和三叶草、小狐狸都已经睡下了。 第三百二十章 白衣 白浅予正在浅睡之中,半梦半醒,卫潇尚未回来,她心中挂念,便睡得不甚踏实。 倒是小狐狸毛茸茸的蜷在床头,三叶草四仰八叉的占据了卫潇的床位,睡的十分酣畅淋漓,两只白天卖力的卖水果,竟然累的倒头就睡了。 白浅予头枕在臂间,刚要翻个身,忽的觉得颈畔有袍角轻轻一拂,立时醒了过来,却仍有些迷迷糊糊,见是卫潇,便欲起身:“我让你进来。” 却被卫潇轻轻按住:“不用,我睡地上就是。” 两手抱起一床被褥,便要转开,白浅予这时醒了大半过来,一把拉住了他:“这床宽敞的很,你睡什么地上?” 卫潇道:“我有些着凉了,怕传染给你们。” 抱着被褥仍是要走,白浅予听他说话有些鼻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从床上爬起,探手摸了摸他额头,只觉滚烫,连忙道:“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能睡地上?” 用力一拉卫潇,不想卫潇浑身绵软无力,一个站立不稳,竟然和身扑了过来,将她压在身下,手中被褥滚落,两人面面相觑,眼睛望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嘴唇合着嘴唇。 白浅予一阵脸红心跳,连忙将他一把推开,卫潇身上无力,被她推翻在床上,刚要撑身坐起,却又手臂一软,倒了下去。 白浅予摸了摸他的手背,亦是滚烫,不一刻,连额头都涌出了密密的汗珠,她连忙服侍他睡好,又替他拉了一床薄被,将将盖住,不禁忧心道:“你往常从来不生病的,这次一病起来怎么这么重?” 卫潇昏沉道:“想是晚上在船头被风吹了一下,我没事,一会儿就好。” 这一晚卫潇的病并没见好,反而愈来愈重,到了下半夜,竟然全身烫得如同火炭一般,浑身不住的颤抖,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白浅予替他擦汗,又端来温水替他擦洗身体,换了干洁的衣服,如此折腾了大半夜,卫潇方昏昏沉沉睡去。 白浅予经此一番,却是累得睡意全无,索性坐在床头,看着他睡。 她不无忧心的想,修炼之人经过淬体筑基,体质远胜于常人,按理说不易生病才是,何况这一路来,卫潇经历多少磨难,都没生过什么病,这一场病来得殊是奇怪。 她很是担忧他这一病下去,不知得多少时日才好。 何况在这船上,远离陆地,吃药延医皆是不便,所幸她上船时,胡乱买了些日常防伤风祛邪的、风火牙疼肚子痛的药,从其中寻出两味麻黄、桂枝的退烧药丸来,给卫潇吃了,他才勉强好些。 她正胡思乱想间,忽觉手腕一紧,被卫潇的手握住,他手滚烫,握着她如同在手腕上夹了只火钳般,白浅予却没有挣开,只听卫潇在睡梦中喃喃道:“浅予,不要离开我。” 白浅予听得好笑,却是柔声道:“我就在你身边,我不离开你。” 一线星光,从床边的舷窗中透入,照在卫潇脸上,只见卫潇睡梦中眉头皱起,满脸忧色:“浅予,我知道你来自的那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一定有很大的不同,你之所以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份,一定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很大的阻碍,我时常想,是什么阻碍了我们在一起?” 白浅予眼里的泪默无声息的流了下来。 只听卫潇又道:“你总是倏忽的来,又倏忽的去,你来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你走的时候,我又是多么的失落,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落,再也承受不起了……我不想你再离开我,若这两个世界间有什么法则,有什么阻碍,我愿意去打破它,哪怕我因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泪水从白浅予的眼中更加汹涌而出,成串滴落在卫潇的手上。 昏睡中的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继续道:“我生来孤独,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甚至也没有朋友,天上地下,我不知三界之中,哪一处才是我的立身之所,我的人生,犹如一直在黑暗中前行,浅予,每当我找不到我自己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卫潇的另一只手从被子中伸出,一起握住了白浅予的手。 白浅予将他的头轻轻抱入怀中,让他睡得更加舒服一些,她看到卫潇在她怀中安然熟睡,不再说胡话,自己却不由喉中一紧,抽泣出声。 在这沉沉的,无人知觉的黑夜里,她哭得象个孩子。 三叶草扭动了一下身子,似乎被她的哭声惊动,不耐道:“你别哭的那么大声呀!” 白浅予一惊,连忙抹了抹眼泪,刚要说“我没哭”,却听三叶草又接着道:“我不就是卖了你两百两银子么,好了好了,这颗荔枝送你,算作补偿,朱胖子,我知道你爱吃,以后给你卖便宜点,别哭了啊!” 一只手托起来,似乎递出颗荔枝,然后又翻了个身,将长长的草茎扭成s形,又睡着了。 白浅予看它梦中还在惦念着卖水果,不由好笑,却不敢再哭泣,生怕吵醒了他们,便连忙拿衣袖擦干净了眼泪,将卫潇的头放回枕上,自己悄悄打开了房门,走了出来。 天上星空微蓝,星光朦胧,正是下半夜的光景。 白浅予倚在船舷边,紧了紧衣衫,感觉海风呼呼的刮着,确然是有些凉意,如同她心里的凉意一般。 她默默的举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心里想,原来卫潇心底藏着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想对她说的话语,其实卫潇一直都很聪明,一直都看的很透,他只是不说,给她选择的自由。 她甚至会猜想,卫潇是不是已经猜透她创世神的身份了呢? 卫潇已经隐隐领悟到,他本身拥有穿越两个世界的能力,当他的这个能力一旦恢复,他此前被帝火焚天焱所抹去的记忆也便会跟着苏醒。 而他的记忆一旦苏醒,他将会面临自己的过去,他们之间,又将如何面对? 白浅予不知道。 她只有一个人面对着黑夜的海面,临风洒泪。 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有个人在黑夜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白浅予一惊,抬起眼睛,就见不远处的船舷边,也倚靠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那个人一袭白衣,如同羽衣般在海风中翩飞,仿佛随时会化作鸟儿,乘风而去。 “小墨?”白浅予惊呼了一声,连忙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一眨眼的瞬间,船舷边的白衣人影却不见了。 白浅予茫然四顾,忽见船尾处楼梯拐角处白影一闪,她连忙拔脚追了过去,一直追到楼梯处,人影却不见了。 白浅予看了看空荡荡、黑魆魆的楼梯,心中生出几分害怕,但挂念着墨归云的安危,只好小心翼翼的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下摸去。 她的心咚咚跳的厉害,楼梯下了一半,忽觉眼前一亮,原来是一楼舱房外,悬挂着一排几只红色的灯笼,灯光微弱,勉强穿透黑夜,在海风中飘摇。 她心里想着白天那几个讨海的汉子健硕的身形,暗想便是有什么意外也可以大声喊醒他们求救,胆子不由略略大了点,扶着楼梯扶手一点点的蹭了下来。 她下到船尾一楼甲板去,往船头望了望,忽见前方一个白影闪了闪,在舱房投下的巨大的阴影中看不真切,于是又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 一楼甲板上满是水渍,是那几个讨海人和珠女真真白天下海捕鱼时留下的,有些湿滑,白浅予扶着船舷,船在海浪中微微起伏,有好几次她险险滑倒。 白浅予看着前头白衣一飘,忽如一片白纸般轻飘飘的飞了起来,然后落在了船头,一动不动。 星光和船头的灯笼照在那袭白衣上,竟有些隐隐的反光。 她心头微觉奇怪,暗想那应该不是小墨,然而不知为了什么,心中如同中了蛊惑一般,一步步的向着船头挪了过去。 待得走近了些,她才恍惚看清,那落在船头的一袭白色,是个侧卧在甲板上的人影,他脸朝着船头,从白浅予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得见他一头银色的长发,和一件贴身的白衣,身下一滩水渍。 他衣服上也有些细碎的鳞甲,仿佛是一片片的银鳞镶嵌而起的,和那一头银色的长发一起,在黑暗中闪着银光。 “小墨?……”白浅予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的身子动了动。 “唔……”他含糊的应道,挣扎了一下,却似没有挣扎起,微弱的喘息自他身前传来:“我受伤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转而一顿,似乎咬了咬牙:“还是算了,卫潇是……不会让你来帮我的!我还是自己来好了!” 白浅予起先还有几分怀疑,待听他说出卫潇,断定他定是墨归云无疑,当下几步便飞奔了过去,双手伸出想要将他扶起。 哪知她激动之下一下子奔跑过猛,脚下一滑,顿时仆倒在地,擦过甲板上的水渍,一溜的滑向那人,结结实实的将他的后背撞了一下,那人“啊”的一声发出一声痛呼,白浅予也被他的背脊硌得难受不已。 她双手撑地,方要从地上爬起,却觉得腰上一痛,竟是直立不起,只得重新躺了下去,甲板上一股又咸又湿、还带着腥味的空气传来,顿时薰得她差点儿吐了出来。 “喂!快来帮我呀!”那人喊道,身躯抖动着,似乎是被白浅予撞的不轻。 白浅予贴着他的后背躺着,只觉得他身上又粘又腻,还有些冰,衣服下的骨头硌得她生疼,只好勉力将身子撑开一点儿:“我起不来……你等等,我等一会儿就好!” 那人鼻孔里哼了一声:“没用!” 白浅予一愣。 小墨可从来不会这样同她说话。 她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拄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趴到那人身上,将他的上身扳了过来,他的一张脸被缭乱的长长的银发挡住,白浅予又用手拨了拨,将他的长发拨开,星光下露出那人的一张脸来,竟是个从没见过的美男子。 除了眼神有点儿贱,嘴巴略有些阔。 第三百二十一章 夜化为人 “你不是小墨!”白浅予失望道。 船上突然出现这么一名陌生男子,她本来应该很惊惶很害怕才对,可是当看到男子那么贱贱的眼神,她又觉得似曾相识,一时竟没想起来要害怕。 美男子瞧着她,翻了个白眼:“我几时说过我是小墨的?” 白浅予想了想,他果真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是自己先将他误认为作小墨,当下道:“但你说卫潇不会让我帮你,我当然将你误认为是小墨了!” 美男子又翻了个白眼:“我长的这么美,卫潇当然不会让你帮我了!他会吃醋的!” 白浅予“噗嗤”一笑。 美男子盯着她:“我不美么?” 他说话的语声有些怪怪的,不象人类说话的声音,带着些气流的声响。 白浅予在他的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眼:“美,就是嘴巴有些阔了。” 美男子想了想,抬起右手,将自己的嘴巴捏小了一点,道:“现在怎么样了?” 白浅予道:“勉强好看些了。” 美男子道:“这也没办法,我天生嘴大,因为我贪吃。” 白浅予道:“那你最喜欢吃什么?” 美男子眨了眨眼睛道:“我最喜欢吃水母,每次我都要把它连着它身体里的水一起吸下去,象是吃汤包连里面的汁一起吸下去似的,特别过瘾!” 白浅予吃了一惊:“我从没听说过有人喜欢吃水母。” 美男子翻了个身,在甲板上摆出一个漂亮的姿势,含情脉脉的望着她:“那你放了我,我带你一起去吃水母。” 抛出个媚惑的眼神:“水母可好吃了!” 却忽的“咝”的抽了一口凉气,捂住后脑勺:“痛死我了!” 白浅予连忙道:“怎么了?” 爬起来将他的右耳翻过来一看,只见耳后锁着一条铁链,链条深深的扎入他的后脑勺,奇怪的是也并不见一滴血流出。 她试着拉了一下那条铁链,链条发出沉重的“哗啦”一响,美男子捂住后脑勺猛的一个抽搐:“哎哟痛死我了!” 一把将白浅予推开:“连个铁链都不会解,没用!” 过了一会儿,见白浅予没有反应,又推了推她:“怎么了?生气了,不说话啦?” 白浅予摇了摇头,一手扶着腰:“没有,我腰疼。” 美男子用一只胳膊拄着脑袋,趴在甲板上看着她:“那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解闷儿?” 白浅予摇了摇头。 美男子道:“那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见白浅予没有反应,又补充了一句:“我能看见一些人类看不见的秘密哦!” 白浅予道:“比如?” 美男子转着眼珠道:“比如,简七偷走的你的那颗‘明月心’,其实他并没有卖,还好好收在他的房间里呢,你要去找,一定能找的到!” 白浅予兴趣缺缺道:“我知道,但我并没打算再找他要回来了。” 美男子又转了转眼珠,道:“比如你的那个小墨,他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哦!” 白浅予兴趣更加低落,道:“我知道,他是魂狩。” 美男子道:“我的意思是,他的房间不止他一个人,还藏着别的东西哦!” 白浅予猛的一惊,抬起头来。 美男子见计谋得逞,赶紧拉了拉铁链:“你要是帮我解开铁链,我就告诉你他房间里的秘密!” 白浅予忍住腰疼,走上前来,一只手稳住链链,另一只手小心的拽着铁链末端,试探着将铁链往外拉。 她很快发现铁链并没有两头对穿,而是一头勾在了美男子的后脑勺中,只要她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往外拨,慢慢就能将铁链那一头拨出来。 美男子满意道:“这就对了嘛,往左边一点,抬起来一点,小心,再往外一点,咝——痛!” 白浅予抱歉道:“你忍着点儿!” 美男子忍住痛,抱怨道:“卫潇抓我的时候手法那么干净利落,你是他女朋友,手法怎么就这么笨笨的?” 白浅予本来正要拉着那铁链,眼见便要将嵌在他后脑勺的钩子拉出,闻言手一松,看着美男子:“你……你是……那条横公鱼?” 美男子目光一缩,却忽的挺直了腰杆:“我怎么可能是那臭鱼?”将手往船头一指:“那臭鱼不是还在船板上吗?” 白浅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见船头甲板上,躺着那尾赤红如锦鲤的横公鱼,鱼尾悬在甲板外,死了般一动不动。 她心中放下心来,收回目光,半信半疑的看着面前的美男子:“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美男子慌张了一下:“我是这海里的鲛人。” 白浅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从他的头看到他的脚,道:“你的脸倒是长的挺美,挺象传说中鲛人的美貌,虽然我从来没见过美男鲛人,只听说鲛人都是美女,但你的脚……” 美男子晃动了下双脚,道:“你难道没听说过,鲛人成年后,用刀劈开鱼尾就能变成双脚行走了吗?” 他看了白浅予一眼,加重了语气:“很痛的!” 然后双手捧起白浅予的右手,将它拉到自己耳后:“看在我这么痛才能变出这双脚的份儿下,你就赶快帮我解开这该死的铁链吧!” 白浅予仍旧疑惑道:“但你刚才说卫潇抓了你?” 美男子苦着脸道:“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喜欢管闲事,我刚才只是不小心路过船边,一时好奇就探头往船上看了一眼,就被他抓住了!”拉住白浅予的手,撒娇道:“你就发发善心,赶快救救人家嘛,卫潇一向听你的,你就放了我他也不会怪你的!” 白浅予经不起他软磨硬泡,寻思这美男子也不似个作恶多端的坏人,当下抓过铁链,凝住心神,再次帮他解起铁链来。 美男子双手捧着白浅予的手,伸出舌头在她的手背上舔了两下:“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他定定的看着白浅予,忽然两眼中的眼珠变得通红,脸上凶相毕露,张开大口,忽的一下跃起,向着白浅予身后扑了过去! 白浅予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子撞倒在甲板上。 他这一下爆发的力量大得惊人,伴随着喉咙中一声猛烈的嘶吼,一道巨大的红光闪过,他的人已从甲板上跃起,化作一道红影扑了出去! 他的对面,不知何时悄悄立着身披鱼衣的珠女,真真。 就在他的红影即将扑上真真的时候,他身后的铁链“哗”的一响,将他勒住在半空! 与此同时,真真手中银光一闪,一只匕首闪电般飞出,钉向他的脑袋! 他身躯急急向后一撤,半空中一个翻滚,退到船头的那条横公鱼身边,就地一滚,刹时竟和那条横公鱼和而为一,浑身鳍翅张开,再次向着真真扑了过来! 真真又是一抬手,手中三道银光闪过,那条横公鱼迫不得已后撤,“吧”的一声重重摔在甲板上,仰起头,翻着白眼喘着气。 三只匕首“夺、夺、夺”钉在甲板上,排出一个品字形状。 匕首上有悠悠的白光升起,结成了一个小小的禁制法阵。 横公鱼趴在船边,一动也不能动了。 真真赤着脚,慢慢的走上前来,将跌在地上的白浅予扶起:“横公鱼能夜化为人,吐人语,而且能蛊惑人的神智,别被它骗了!” 白浅予吃惊的看着躺在甲板上喘气的横公鱼,鱼尾还在叭叭的拍打着船沿,道:“可是刚才明明是一个横公鱼,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真真道:“横公鱼夜化为人的时候,需要脱下鱼皮,它刚才只是将鱼皮脱下,再朝里吹满空气,伪装成它自己的样子,然后再化成一个人来迷惑你,想要你帮忙救它。” “它将勾住它的铁锚伪化成铁链的模样,都是用来迷惑你的。” “原来是这样,”白浅予道:“可是鱼类是没有声带,不能发声的,它是怎么说出人话的呢?” “鱼发声是很多种方式的,比如有的鱼是用背鳍、胸鳍或者臀鳍振动来发声,用的是用身体上某些坚硬的部位相互摩擦来发声,有的是利用呼吸时的鳃盖来发声,”真真看了那条横公鱼一眼:“它刚才应该是在脱下鱼皮后,利用鱼鳔振动空气来发出的声音。” 白浅予点头道:“难道我听它说话的声音那么奇怪,不象人类。” 真真将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以后小心些!这大海上奇怪的事物层出不穷,不是每次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们都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救你的,幸好这次在船舱边,而我又碰巧不是睡的很死。” 白浅予道了谢,只觉得她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带着海水的湿凉。 她想了想,仍然觉得有些疑惑:“它刚才太象一个人了,你是怎么一眼看出它不是人的?” 真真淡淡瞄了横公鱼一眼:“因为他说谎了,他不是鲛人。” 白浅予很想问问真正的鲛人长的什么模样,她是不是看见过?但觉得深更半夜别人能救自己已是大恩,再去打扰就不应该了,于是再次道了谢,告辞而去。 她走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回头再看了那尾躺在甲板上的横公鱼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那条横公鱼似乎也在看着她,眼神竟然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化魂 白浅予往楼梯上走了几步,蓦的想起自己曾在二楼甲板上看到的白衣人影,总觉得那人真真切切就是墨归云,若说横公鱼善于变化蛊惑,它被铁锚拴着,总不能跑到二楼去变出一个人来吧! 于是她加快脚步,返回二楼甲板上,整个楼上却是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白浅予站在船舷边,头顶上的一颗星星照了下来,在她脚边投下了微弱的影子,她疑惑的看了看那颗星星,并不知道那颗星就是此时夜空中反常明亮、亮到唯一可以照出人影的星星——海王星。 她依稀记起,那时在船舷边看到的墨归云,是有影子的! 所以她一定没有看错!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墨归云的房门外。 门内,一团漆黑之中,一个白色的人影盘膝坐在地板正中,他的身周围绕着一团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雾气,仔细看去,那些雾气还在不停的变化扭动着。 没错,它们在扭动着,伸缩变化着,渐渐清晰了起来,化作六只白面獠牙的怨灵,围绕在墨归云的身周,手爪忽而伸出,却在即将碰到他的身体时又如同触电般反弹了回来,似乎想杀死他又有所顾忌。 墨归云微闭着双眼,神情看来似乎闲散,然而身上的每根肌肉却是紧绷着的,一粒粒的星光,从他闭着的眼睫下溢出,沿着他的身周扩散,很快在他的身周布下一层白色的光罩,他的人如同端坐在云端莲座中的佛陀,周身祥光围绕,只是那斜飞入鬓的青眉,红若含血的唇色,阴戾冷肃的神色,又使他看起来象是地狱恶魔幻化出的法相。 六只怨灵围绕在他身周,倏然靠拢,又倏忽散开,远望如同拱望他的星辰,又如同围着他翩翩起舞的花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经历异常凶险的“化魂”。 他想吸收这只六只怨灵的精魄,将他们转化为自身的法力,而六只怨灵亦想趁此时机杀死他,摆脱他的禁制。 他此时所释放出的光罩,虽然可以保护他自己不受攻击,却也无法将六只怨灵炼化。 想到这里,墨归云微微一笑,两只手用力握紧,手腕处的经脉突突跳动,突的涌起两串血珠,洒在他白晰的手腕肌肤上。 那几颗血珠如同红珊瑚般,闪耀着红色的光泽,发出鲜血特有的美味气味,引得六只怨灵垂涎不已。 它们面面相觑,眼中均露出贪婪的神色。 然后它们争先恐后的扑了上去,疯狂的吸吮着墨归云手腕上的血珠,尖利的牙深深刺入了他的手腕肌肤。 墨归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咬牙承受着。 那些怨灵吸足了鲜血,身上的雾气渐渐变得氤红,雾气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大,如同膨胀了的气球般。 然而人一旦死后化为怨灵,就必须不断吸食鲜血,永远不知饱,鲜血的美妙滋味,引诱得它们不停的吸食下去。 它们的尖牙也如同几道铁钩般,更深的嵌入墨归云纤瘦的手腕里。 “够了!”墨归云忽的手腕一翻,右手猛的抬起,趴在他腕上吸血的三只怨灵猝不及防,被他甩开,利齿上嵌着他的血肉一起向外猛的摔出,血肉四溅! 墨归云五指如勾,指尖五道长长的金光爆开,抓向那三只怨灵,金光所照之处,发出“嘶嘶”的声响,如滚水浇油,那三只怨灵身上的雾气即刻被金光破散,变成一截一截的残魂,眼见便要被他收服。 伏在他左手手腕上的另三只怨灵一见,立刻停止了吸血,飘飞了起来,一只怨灵抓住一只残魂,陡然一转,六只怨灵一起围绕着他的身躯转动了起来! 它们转运的身形越来越急,渐渐快得肉眼都看不清,连成一团血红色的雾气,如同一道血环般,围绕在墨归云的身周! 那道血环急速旋转着,越缩越小,最后竟然化作一道血红色的光索,紧紧箍在了墨归云的身上,将他的双臂连同身子一同紧紧箍住! 光索开始拉紧、收缩,他的手臂几乎被紧紧压迫进了两侧肋骨之间,动弹不得,墨归云面色苍白,用力一挣,血红色的光索却是纹丝不动。 阴暗的斗室中,却响起了六只怨灵得意忘形的笑声。 “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们的狂笑声墨归云能听得见,然而落在正常人耳朵里,却如同一只蚊子在耳朵边哼哼般并无太大知觉。 墨归云的双眼蓦的睁开! 眼中无数星光飞出! 笑声嘎然而止! 在化魂术下,六只怨灵结成的血索,重成化散成朵朵碎裂的雾气,然后依次被墨归云吸入鼻中。 他的印堂蓦的一亮! 化魂术完成,六只怨灵被他炼化成自身的灵力,将在武攻、远程压制、破甲、五行攻击上大幅度提升。 这六只怨灵,其中有四只是他猎自荒野客栈,客栈老板和伙计算不得什么,倒是那两只冷狱门的剑客,在武攻和破甲上令他提升了不少。 在猎取命魂、化魂之后,下一步,他便是要进行命魂融合,提炼出更高阶的命魂,以发动自己的魂斗攻击,他慢慢阖上了双眼,正要将那两只冷狱门剑客的命魂与另外一只远程弓箭手的命魂进行融合,门外却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似乎是想进来又怕吵醒了他。 墨归云眉头微皱,有些警惕的看向房门。 “笃、笃”,敲门声又响了两下,门外才响起弱弱的问候:“小墨,你睡了么?” 墨归云沉默了一下。 门外安静了下来,脚步移动了起来,似乎门外的人正准备移去。 “我……睡下了。”墨归云忽然开口。 “哦,那就好,”一块木板之隔的门外,白浅予松了一口气:“小墨你没事就好,那,我去睡了。” “但,我没有睡着,”墨归云看向房门,脸上的亮光消褪,化作了平常温文的模样:“白姑娘,要不你进来,同我说说话?” 门外犹疑了一下:“那……好吧。” 又是一阵安静。 “门没有锁,白姑娘你请进来吧!”墨归云道。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一线淡淡的星光随着白浅予的身影泻了进来。 那个素衣淡妆的女子就那样再次站在了墨归云的眼前。 依旧是一根木簪挽起的如云秀发,依旧是清净如莲的姣好面容,眼中却带了些惴惴不安的神色。 墨归云笑了笑:“几日不见,白姑娘你似乎有些怕我?”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难道是——,怕我吃了你?” “没有没有,”白浅予连忙冲着黑暗中摆手:“我只是方才看见你半夜独自一人靠在船舷边上,担心你,所以……” 她正在琢磨着接下来的说词,墨归云已经道:“门旁左手的桌子上有火折,你可以点亮蜡烛。” 白浅予方要动身,又犹豫了一下:“是你的左手,还是……我的左手?” “你的。”墨归云道。 白浅予伸出双手往左手边摸索着试探了一下,却忽的一个趔趄,她“哎哟”叫了一声。 她不知道她踩到了墨归云的脚,就在她的身躯刚要跌倒的时候,手肘被墨归云一托,稳住了身形。 “你怎么了?”墨归云就在她的对面,黑暗中面对面的凝视着她。 “哦……刚才好象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白浅予答道。 墨归云笑了笑,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一步步摸到桌前,摸起火折点亮蜡烛。 他能夜视,刚才那一句不过是明知故问而已。 烛光亮起来的时候,白浅予看到墨归云披着件白衣,半倚在床头,身上盖着床薄被,一双眼睛盛满了烛光还湿润的光泽,正在望着她。 不知为什么,她的脸突然红了红。 “我、我刚才在点蜡烛的时候,大约是被那桌子旁的一张凳子绊了下,刚要倒下去的时候又幸好被什么东西托住了。”她连忙找了句话,掩饰自己的尴尬。 毕竟这样深夜闯入一个男子的房间,而人家恰好又在睡觉,她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她回头指了指桌子旁,却惊讶的叫了一声:“咦,桌子那儿并没有凳子啊!” “走夜路很容易被绊到,”墨归云眼睛眨也不眨的道:“有时人走夜路会疑心有鬼在偷偷绊自己,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自己被自己绊到。” “哦。”白浅予点了点头,仍旧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那张桌子一眼。 墨归云将腿弯起,让出木床的一块空地,用手指了指:“姑娘请坐下来说话。” 白浅予面上一红,道:“我……我就坐在凳子上好了。” 她眼睛往他房间里一转,却发现墨归云的房间甚是简陋,连一张凳子都没有,空荡荡的一个房间中,倒显得雪白墙壁上的一幅画很是打眼。 那幅画镶在一个木框内,画面上一团黑乎乎的看的不甚清楚,白浅予便转身擎起桌上的蜡烛,两手高举着凑近画框去看那幅画。 那幅画挂的甚高,几乎快要接近屋顶,白浅予踮起脚才勉强看清,那画上画的是一只黑色的老鹰,展开两只翅膀,似乎僵了般一动不动。 白浅予怔了一怔,喃喃道:“这个画儿却有几分意思。” 墨归云见她看那幅画看得入神,不由笑道:“怎么个有意思?” 白浅予道:“通常画老鹰,都是画的它翱翔天空的雄姿,或高飞或侧影,十分灵动,浑然天成,但这只老鹰,却画的是正面,倒象是被钉在树桩上一般,呆呆傻傻的。” 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那只老鹰两粒黑色的眼珠发着光亮,转向了她,眼里带着又凶又狠的神情。 仿佛在质问着她:“我又怎么又呆又傻了?!” “别看那老鹰,它会咬人的!”墨归云仍是看着她笑,淡淡的语气里竟隐有几分宠溺的意味。 “啊?……”白浅予一惊,举着蜡烛回头看向他。 却忽的觉得大拇指上猛的一痛,她惊的头皮都要发麻,蓦的想起横公鱼化成的美男子曾经对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墨归云的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还藏着别的东西哦!” 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脱口而出道:“老鹰咬我了!” 双手一松,蜡烛掉在地上,顿时熄灭。 房间陷入一团黑暗之中。 第三百二十三章 祭海仪式 黑暗中似乎响起了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响动的声音。 白浅予站在黑暗中,一动也不敢动,双手却忽的触到什么冰凉的东西,吓的她“啊”的一声惊叫,却听耳旁墨归云沉声道:“白姑娘,别怕,是我!” 他冰凉的手将她双手握住,却感觉身旁的女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小墨,”白浅予竭力稳住心神,问出了那句压在心底已久的话:“你……你说实话,你是魂狩么?” 墨归云沉默了一下:“这对你很重要么?” 白浅予颤抖着没有说话。 墨归云加重了语气:“你真的怕我?” “小墨……”白浅予咬了咬嘴唇,黑暗中她看不见墨归云的神情,却尽力压下心中的恐惧,鼓起勇气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朋友。” “朋友……”墨归云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的冷笑了一声。 白浅予的心“嘭嘭”跳了起来,正以为他要发作,却听他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的身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那声叹息仿佛是发自他的胸腔深处,那么深处,那么冰凉,连他的握着她的手指也渐渐变得冰凉。 他的手指慢慢松开,忽听“扑嗵”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的摔倒在地板上,白浅予惊惶了起来,伸手去摸他,却扑了个空。 “小墨……?”她失声呼唤。 地上传来他微弱的一声应答:“我在这儿。” 白浅予循声摸了过去,摸到他倒卧在地上的身子,只觉得他浑身冰凉,似乎在打着寒颤,连连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小墨?” 她趴在地上四处摸蜡烛,好不容易摸到手中,却又想起火折子仍然在门旁的桌子上,正要起身去找火折子,却见淡蓝色的火光一闪,亮起在墨归云的食指指头上。 那火光极之微弱,而且不似灵力燃烧的紫色火焰,仿佛一口气便能将之吹灭,白浅予来不及细想,连忙凑了过去,将蜡烛就着那一息火光点上,将它搁在地板上,然后双手扶着墨归云,将他扶到了床上。 墨归云的身子十分冰凉,手指触上去如同摸到一块千年寒冰一般,白浅予替他将外衣裹上,又将床上的两床被子全替他盖上,他却似乎仍然冷得厉害。 白浅予想了想,便想到船尾的厨房去寻些热水来替他暖暖,却被墨归云一把拉住。 他拉住她的手,就似一道冰箍在她的手腕上。 这感觉蓦的令白浅予回忆起,就在卫潇发烧生病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如同火钳一般滚烫。 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在这同一个夜晚,同一条船上,莫名的生起病来?难道这条船上,真的有什么古怪? 想到这里,白浅予有些不寒而粟。 地板上烛火微弱的照着,墨归云的脸隐在阴影里,看去有些模糊。 “白姑娘,”白浅予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这病,自己休息一下就好。” 白浅予犹犹豫豫的道:“你是魂狩,也会生病么?” 墨归云面色微微变了变,却没有生气,只是微弱的笑了笑:“我想问白姑娘一个问题。” 白浅予道:“请说。” 墨归云看了她一眼,眼中又露出些深不可测的神情来,慢慢的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白姑娘同时遇到卫潇和我,不知,会喜欢上……嗯,不如说,会对我们之中的哪一个,更有好感呢?” 白浅予万料不到他竟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看他神色,又不象是在表白,怔了怔,道:“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上来,不过巧合的是,我第一次遇到你们两个的时候,你们都是身受重伤,身陷绝境的样子,就好象现在,你们两个又一起生病了。” 墨归云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眼睛深如潭水般不见底:“白姑娘认为,这些都是巧合吗?” 白浅予一怔,只觉得他这问话似乎大有深意,但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却又琢磨不出来,只得道:“应该……都是巧合吧!” 墨归云松开了握住她的手,闭了闭眼睛,似有疲倦之色:“我累了,白姑娘请回吧,我想卫潇一定在隔壁等得久了,白姑娘在我这儿,的确有诸多不便之处。” 这话竟是下了逐客之令,白浅予将燃烧着的半截蜡烛从地面上拿起,放到他的床头,道:“那我走了,你好生睡一觉,明早我再来看你。” 墨归云闭着眼睛道:“不必了。” 口气十分冷淡。 白浅予走到门边,回头再看了他一眼,他竟似有知觉一般,缓缓张口道:“我只在晚上出来在船上散散心,白天太热闹,我不喜欢,明日若是有什么海祭一类的活动,白姑娘不必叫我,连吃鱼的时候亦不必叫我。” 白浅予看他一副冰冷的模样,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只道他生性便如此孤僻,便缓步出了门,将门从外缓缓合上。 等她回到自己舱房时,卫潇早已睡着,他病得如此厉害,却仍旧自己挪到里头去,面朝里睡着,将外侧留给了白浅予。 白浅予悄悄的爬上床,挨过去,将手搭在卫潇额头上试了一试,觉着似乎没先前那般烫,略略放下心来,便自己躺下,睡好。 她刚刚闭上眼睛,忽觉床上一动,卫潇翻过身来,将她抱紧,口中喃喃道:“你回来了?大半夜你去了哪里?” 他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仍是灼人,白浅予轻轻咳嗽了一声,卫潇右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拍:“我还是离你远点儿,省的传染你。”抽回手,翻了个身,依旧独自向壁而卧。 他自始至终都没睁开眼睛,白浅予不知他是醒了过来还是梦中说胡话,侧身将面向着他,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忽觉手上一热,被卫潇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不一会儿,便听他鼻息沉沉,似乎睡着了。 这一晚发生的事委实太多,白浅予觉得有些疲乏,开始竟半天不得入睡,等得睡着,却又睡的极沉,待到日上三竿,听到门外的吵闹,才将她吵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迷糊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卫潇的一双眼睛,她吓了一跳,睡意便醒了大半,下意识的伸手便去摸了摸卫潇的额头,再又摸了摸自己的,竟觉得他的额头不甚烫,一夜间似乎竟好了一大半。 她还在疑惑,手臂却被卫潇一拉,从床上坐起,卫潇俯在床头,笑道:“我已经全好了,你快起来,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你呢!” “等我?”白浅予奇怪道,抬手又探了一下卫潇额头,果见他额头已全然不烫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三叶草和小狐狸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两个脸上都是一脸兴奋的神情,三叶草冲着她和卫潇大声嚷嚷道:“小白姑娘、卫潇,你们快来呀,就等你们两个,就好进行开刀仪式,下锅了!” 小狐狸也叫了两声催促。 白浅予一边穿衣,系上外衽上的扣子,又系好腰带,一边道:“什么开刀?什么下锅?” 话未说完,已被三叶草拉着向门外走去,她的脚才一踏出房门,门外立刻响起一阵欢呼,众人一齐道:“主人总算出来了!” 白浅予打眼一望,只见今日仍是晴空万里,万里无云的晴空上,一轮耀眼的太阳,正照在甲板上,而甲板正中,此刻正矗立着一口大锅,锅大如鼎,底下一只火炉,塞满了木柴,锅里盛满了清水,旁边一只矮木长几,一排摆了大小几只刀具,光色锃亮,尖利如割。 白浅予正不明所以,忽听“啪啪”声响,那几名讨海的汉子光着上身,露出虬结精壮的肌肉,将横公鱼用草绳绑着,用一根木桩抬了上来,赤色的鱼身,映着朝阳,顿现光芒五彩,如同透明的一般,硕大鱼尾垂落在地上,“啪啪”的拍打着甲板,一副不甘心去死的模样。 真真走在那七名壮汉最后,等他们走到甲板中央,方才喝了一声“放!”,七名壮汉同时卸下绳索,将横公鱼放在了甲板上。 那鱼刚一落上甲板,便腾的向上蹿起,尾巴扇起巨大的力量,竟将靠近它的两名汉子扇的率倒在地,它身子往上一冲,一蹿,便要跃出船舷跳入大海中,但见真真手中拿了匕首,横在眉间,喃喃念了个咒,匕首“嗖”的一声飞出,匕尖朝下,正对着那条鱼身,放出一圈淡淡的紫光,那鱼便如遇到无形的墙壁船,“啪”的一声,又重重落回甲板上,翻起两只白眼,愤愤的望着她。 真真却视若不见,赤足走上前去,一手扯住那鱼身上的绳子,将它拖到长几旁,抱臂团团行了一礼:“开刀之前,请容咱们讨海人祭个海!” 那长几上原放了几样香烛、纸钱、鞭炮,那三个淘金客出海久了,知道这是海上渔民捕获大鱼、下刀杀鱼前必行的祭海仪式,渔民相信这鱼皆是海神的恩赐,鱼越大、越珍贵,便越是海神的恩赐越重,是以祭海仪式也就要越隆重。 虽然在船上一切仪式皆是简化,但几样焚香化纸、朝着大海燃放鞭炮、割鱼敬海却是必不可少的。 众人皆知海上渔民敬畏海神,这风俗于他们极是虔诚隆重,是以皆屏气凝神,看着真真和几个讨海的汉子行礼祭拜。 朱翼不知什么时候又从人丛中挤到了白浅予身旁,期期艾艾的道:“白姑娘,今天天气很好啊!” 白浅予看了他一眼,礼貌的答道:“是很好。” 朱翼见她答话,脚下又下意识的走上一步,脸上堆起了笑容:“白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白浅予仍旧礼貌道:“不太好,时睡时醒,可能是在船上还没有睡惯。” 朱翼面色一凝,道:“白姑娘这可能是冲撞了海神,他便派出他的那些虾兵蟹将,趁白姑娘熟睡时来搅挠你的美梦,你试想想,你昨晚睡梦中,是否听到耳旁有窃窃私语声,或者是感到有小须子小钳子挠你的鼻子耳朵?” 白浅予想了一想,却想不起来,疑惑道:“好象……没有吧!” 朱翼更加紧张起来,抓起白浅予的手道:“那就更加不好了!那海神派出的便不是虾兵蟹将,而是他的龟丞相,这龟丞相最善御鬼冥思,只怕白姑娘已经中了他的招儿,魂魄有些不属了呢,所以晚晚都睡不安稳!” 白浅予听他说得骇然,刚想问他破解的法门,却见卫潇在旁瞧着朱翼,重重咳嗽了一声。 朱翼不知为何,竟是有几分怕卫潇,听见他一咳嗽,浑身一抖,连忙放下抓住白浅予的手,讪讪笑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只需一会儿他们祭拜海神的时候,白姑娘亲自拿刀割下一块横公鱼身上的肉抛下海中,便没事了!” 白浅予这才醒悟过来他原是借着说话的机会,趁机揩自己油水,但卫潇这醋,却也吃得分外重了一点。 不由悄向卫潇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卫潇眼睛望着别处,不动声色的道:“就你这粗枝大叶的性子,别人居心不良图谋不轨你非但看不出来,便是他将你卖了,你还不知道哩!” 第三百二十四章 海神传说 这渔民的祭海仪式一般分三步。 第一步是焚香化纸,燃放鞭炮,面朝大海行礼祭拜,炮声炸得越多、越响,越是叩谢海神之意,这一趟意外捕获横公鱼,鞭炮放得震天响,噼哩啪啦的足足烧了半柱香时辰。 第二步是摆放“太平坊”,以求“太平”之意。据出海经验最老到的老陆说,“太平坊”即是棺材板,出海时,便被放到了船上,此时抬出来,便是为了向海神祈求平安,渔民出海,被巨浪吞噬、或者葬身大海乃是大忌,因此他们在船上放上一副棺材板,以求太平无事,“入土为安”。就连他们在船上舱房内睡的床,也不象二楼舱房中全是新的,他们的床都是旧的、死过人的,以求到老能老死在床上。 这第三步,老陆说,便是将捕获的最上等的渔获作为祭品祭祀了。一般祭祀用的乃是鲤鱼,取其“鲤鱼跃龙门”的吉意,但这横公鱼形似赤鲤,却是比鲤鱼更上等的祭品,在它鱼背上割下一刀,祭给海神,只怕他们这一趟出海之旅,便可安全平顺了。 最后结束时,渔民们还要再念一遍咒词,祭谢神祗,称作“谢洋”。 白浅予见那几个渔民按部就班的进行海祭,突然脑中一个激灵,蓦的响起昨晚墨归云同她说的那句话来: “白天人太多太热闹,我不大喜欢,明日若是有什么海祭一类的活动,白姑娘不必叫我,连吃鱼的时候亦不必叫我。” 她心中一动:“莫非小墨竟有预知未来之能?他未卜先知今日的海祭,并且知道这海祭是因为要吃横公鱼而举行的。” 要知预知之能乃是时间能力,同空间能力一样皆是登峰造极的法力,非一般修士可以做到,便是修炼到大乘碎虚、即将渡劫飞升的修士,若是本身并不具备时空天赋,便是无论如何千回百转的苦修也是不成的,时空之能仅只存在于三界之中的极少数人身上。 如此一想,白浅予愈发觉得墨归云神秘不可测,在她的设定中,原本并没有墨归云这样一号人物,她起初以为他不过是一个偶然出现路过的npc,但他竟能在鬼车大火中逃生,又被卫潇疑为魂狩,兼具预知之能,绝非一个简单的人物。 她愈想,愈觉得这世界亦发脱离她的设定,不但自行运转,竟然连这样厉害的角色都能凭空而生,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眼见渔民海祭顺利完成了头一步焚香化纸、燃放鞭炮,当那七个讨汉的汉子将将棺材板自底舱抬上来时,船上几个人还是唬了一跳,好在老陆一番解说下,众人也便即释然。 然后便到了第三步——割鱼祭海,一俟这一步完成,便是拿横公鱼下锅,先前大家被姜老鳖钩起的那馋虫,早已在肚子里隐隐作怪,急不可耐了。 这第三步本来是真真主刀,但她刚要去用自己的匕首提在手中去割那横公鱼,朱翼却已抢先一步,从长几上挑了把最锋利、最趁手的尖刀,挤过人群递到了白浅予手中,殷殷道:“白姑娘,这割肉祭祀海神的事儿,还是你自己亲自来,比较妥当!” 说罢朝她使了个眼色。 白浅予本想推辞,但瞧他一脸关切的神情,不象作出来的,又想起自从出海以来,在这船这几日,确是晚晚睡得不好,此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割上这一刀也无妨,当下接过刀,吸了口气,踏上前来。 真真便将匕首插回鱼皮靴筒中,抱臂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女孩子便象天生适于在这海中穿梭的精灵一般,黑色的长发微微卷曲如波浪,脾性也如大海般捉摸不定,有时热情,有时冷漠,特别是她不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便冷漠得象是拒人千里之外。 她瞧着白浅予的时候,影子落在修长的身子的脚下,虽在白天的大太阳日头下,却仍然不自禁的流露出几分冷淡寂寞来。 白浅予几乎很难把她从昨晚那个救过自己,将手搭在自己肩头上提醒自己小心的珠女联系起来。 横公鱼就躺在脚下的甲板上,头上被真真的“破水匕”镇住,除了能摇头摆尾之外,竟是动弹不得。 白浅予提着刀子走了过去,一手执起尖刀,刀尖对准它的鱼背,便要下上一刀。 横公鱼用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望着她。 那表情竟然跟它化作人时有几分神似。 白浅予心里提醒自己:“它只是一条鱼,它只是一条鱼!” 一刀便要斩落在它的背上,忽见鱼嘴张了张,便似在同她说着什么话,而她奇怪的竟然都听懂了:“别杀我,我能看的出来你并不是一个凡人,这船上只有你能杀得了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白浅予手一抖,刀子掉在了甲板上。 横公鱼如蒙大赦,鱼嘴张了张,又说道:“只要你能放了我,我带你去吃汤包一样好吃的水母!” 在这贪嘴的横公鱼看来,能带她去吃海底深处的水母,已经是最高的报答了。 白浅予简直是哭笑不得,但看众人情形,没有一个人听得见横公鱼对她说了什么,就知道这条狡猾的鱼又对她施用了蛊惑之术,但她曾亲眼见它幻作一个人的模样,还跟它对过话,怎么也不能将它只看作是一条鱼而不是一个人,不用说要她杀它,更别提要她去吃横公鱼了。 她缓缓站直了身形,环视着众人,道:“这鱼,我不想杀了,还是将它放归大海,由它自生自灭吧!” 横公鱼本是她花了银子买下的,她说要放,别人一时也不好说什么,真真却抢前一步,冷声道:“不行!” 只听她接着道:“这横公鱼本是用来祭祀海神的,我们前面已经焚香祷告,告诉海神将会将这条鱼身上的肉祭祀他,如今却违反誓言放了它,海神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对呀!”其他几名讨海的汉子也接声道:“咱们如果放了这条鱼,海神的惩罚,一定会接踵而至,在海上掀起风浪,掀翻咱们的大船,令船上的所有人都葬身海底!” “而且,”其中一名个子高高的汉子道:“横公鱼乃是海中妖兽,这鱼经过千年修炼,已经开了神智,与人无异,咱们要是放过了它,它必定会来报复咱们!” 他们几人这么一吵嚷,其他人便是有放横公鱼之心,此时也不便放了,何况每个人尚自觊觎那横公鱼的美味。 卫潇上前一步,挡在白浅予身前,道:“诸位,海神之说,究竟虚无飘渺,并不可信,那只是渔民世世代代的一种信仰,所谓海神的惩罚,也许并不存在。”他看了一眼躺在甲板上的横公鱼,道:“这鱼纵已成妖,究竟也不过是一条鱼而已,大家不必如此惧怕!” 他一开口,真真本来想反驳几句,但他在海上救了真真一命,这桀骜的女孩子便也只是冷哼了一声,抱起双臂,不再言语,但脸上却写满了不屑的神情。 反倒是一向沉稳的老陆开了口:“卫兄弟,若这海神之说属实呢?” 卫潇道:“不知船上诸位,可有一人亲眼看见过海神?” 目光一一扫过各人,却无一人能答。 老陆手里摸着只琥珀材质的鼻烟壶,斟酌道:“大海之威难测,海上航行,讲求的乃是一个平安,所以海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海上航行多年,是经年的海客,在这船上,除了驾船的姜老鳖,便数他海上经验最为丰富老到,经历的见过的海上奇闻异事亦是不少,许多奇事,人力不能解,倒更令他宁可相信海神一说。 而海神的传说,自古以来确实是存在的。 这个传说在沿海的渔民中口耳相传,流传甚广。 传说自宇宙初始的尽头,数万万年前,自远古的几位神祗开天辟地,化生出天地万物以及三界以来,曾经的三界一帝、天地共主星渊神君消失在茫茫天地间,元神避世沉睡,天界由五方天帝执掌,直至一千年前,才由东方天帝昊天一统五方天,成为天界之主。 冥界则一直由不可动摇的冥帝阴离殇一统,万万年未灭。 只有人间界一直以来,争战不断,刀兵不休,由各族分而治之,始终未有共主,魔君、人皇、各族帝王分掌浩大的人间浩土,直至一年多前,人族所在的风炎大陆轰然沉入大海,这能与强大魔族分庭抗礼的一支竟就此湮默。 天、地、人皆有帝、君、王、皇统治,而唯有这人间界的九山十陆之间的莫大水域——八海之中,尚不曾确切听闻有海皇的存在。 要知道以人、魔两族为主的九山十陆,虽然诸多修士,真修、魔修、幻修、影修、灵修乃至于武修、佛修、道修,千千万万修士前赴后继,投入毕生精力,在修炼一途上苦苦钻研,务求以凡人之身,参透天地造化,掌握强横力量,借助各般秘宝法器之力,震撼天地,登仙入道。 而一些修为高深之人,据说已掌握了长生秘法,能活上千年之久而不死。 但这些,在没有渡劫飞升、进入天界成为不老不死神仙之前,在天界诸神、诸仙看来,亦不过是万万年光阴中的过客与蝼蚁而已。 也就是说,能统治八海的,并非苦练近神的修士,而是真正的神——海神。 如果海神真的存在,那么他就是这三界之中,唯一以神之身而居于人间界,能与天界、冥界帝君分庭抗礼的存在。 鉴于海神如此独特的身份,八海之上,若真有统治者,那也是最顶级的上神,轻易不会以神之面目在人间界显现。 所以海神,或者说是这位海皇,他究竟真的存不存在?或者是他究竟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存在?这在人间界中,确实是个谜。 不但如此,他的神秘,在三界之中,都是个谜。 在渔民的传说中,这位海神是确实存在的,传说他站在海底的活火山炽腾山上,头顶海水,脚踏在流岩喷出的火山口,四头八臂,面目靛蓝,巨眼獠牙,头发象海藻一样向上飘起,胡子是由九条海蛇组成,颈上盘着一只面相凶恶的应龙,一双手上握着力量无比强大的蛇形三叉戟,别外六只手臂则高高举起,手上抓着海中的六方神器:定海针、摇海杵、撼海铃、动海印、翻海剑、煮海鼎。 他的三叉戟只要挥出,不但能轻易掀动震撼三界的强大海震,引发滔天巨浪和海啸,使大地沉没、天地崩裂、天界摇晃、地界震荡,甚至能将天地万物打得粉碎,令三界的联接裂开而暴露出冥界,就连不可一世的冥帝阴离殇也会惧怕海神的一击。 按理说,这么实力强悍力量强大、掌握八海权力倾天的一位海神,不应当甘心于居于天界之下的八海之中,头顶天界,所以在民间传说中又加上了一条,说是这位海神脾性暴烈,极为不甘心天帝的统治,便被降下天罚,令他长年浸泡于又苦又涩的海水之中,荡涤身上的暴烈之气。 “虽则如此,但这位脾气暴烈的海神,偏偏有个极文雅的名字,叫做北海若。” 这个故事是从七个讨海人口中七嘴八舌的讲出的,最后由他们中间个子最高的那个青年收了梢。 那青年卫潇见过一面,在一楼甲板之上,见得珠女真真与他比别人投合些,所以分外留意了下,而且特意问了下他的名字。 “我叫负浪。”青年答道,黝黑的脸上眉目疏朗,有一股与别的讨海人不同的沉静之意。 他提出了一个建议:“每当我们渔民有什么不决的事,都会在船头燃起一根香烟,叫做‘问海神’,若是这件事海神同意,那根香烟便会静静燃烧,无论风吹浪大都不会熄灭,若是海神不同意,那么那根香烟便一定会被浪水浇灭。” “只是,”他皱眉道:“海神不可轻易惊动,若是要问海神,必须有人割下手指上的鲜血,滴在香烟之上,以血誓表明诚意,一旦海神作出回答,那么这个人只要违背了海神的意志,便会惨死在海上。” “我来!”一个声音淡淡的响起。 众人一惊,目光一齐看向声音的来源。 正是珠女真真。 第三百二十五章 问海神 “真真……”负浪惊讶了一声,正欲阻止她,真真却已经拿起银匕,走到长几旁,银匕在左手中指指尖上一割,一滴鲜血滴落了下来,浸到了长几上搁着的一根香烟上。 真真一手拿起香烟,走到负浪面前,交给了他。 自始至终,这个美丽大方的珠女一直面色平静、一声不吭,不由令这一船男子暗自佩服不已。 众人都是见过风浪的人,然而象这样敢拿生命与海神作赌的女子,却是极为少见的。 常胜看得尤为叹服,大声道:“真真是我见过的奇女子,万中无一,若是真真有什么凶难,我常胜必定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她!” 真真却连眼角都没有瞟他一下,淡淡道:“在这海上,我比你们更熟知大海的脾性,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护好自己吧!” 常胜面上一臊,眼中看见真真的热度却丝毫未减。 这时,负浪已经拿了那根滴了鲜血的香烟,走上船头,将它捏在双手之中,向着大海拜了拜,然后将它恭敬插上船头,那船头有些凹槽,恰好将香烟插得牢牢的,风吹不倒。 负浪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八海之神,海中之皇,我们愿尊您的名为圣,愿海的国度安宁,愿您的旨意行在海上,如同行在天上,请以您洞见的圣明,昭示我们,我们此刻所捕获的这条海中妖兽,是否您的恩赐?能否取之为食?若是不能,请您赐予香烟不灭!” 随着他的诵祷声,船上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起来,人人屏息不语,眼睁睁的看着那根香烟,只觉得它似乎燃烧得很慢,烟头一点一点的极为缓慢的移动向下,又似乎很快,明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它,却发现它很快便烧下一大截,到了只剩三分之一处。 朱翼双目盯着那根香烟,哑声道:“若是它被风吹灭了呢?” 那香烟有指头粗细,在船头上,被海风吹的一明一灭,将众人看的提心吊胆,生恐它一个不留神间便被海风吹熄。 朱翼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这香若是被风吹熄,按常理来说是再正常不过,可那又是否是海神降下的旨意呢? 负浪沉声道:“问海神的香烟,不会被风吹熄。” 众人眼睛盯着那根香烟,果见船头就算风再大,那根香火头如何飘摇将熄,却是始终未熄,眼见一根香烟渐渐的便燃烧到了尾端。 忽见船头飘起几滴水珠,象是被海风从海水中卷起了来,忽的飘过,恰恰落在那香烟头上,烟头闪烁了一下,即刻熄灭。 众人愣怔了一下,还是朱翼第一个欢呼了起来:“海神恩准我们吃横公鱼了!” 他一张胖脸上双目放光,道:“负浪兄弟说如果不能吃横公鱼,便香烟不灭,如今香烟灭了,这不就是说,这鱼能吃了么?”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齐齐欢呼一声,却又不而同的沉默了下去。 朱翼讶道:“还有什么不妥么?” 常竹竿已经越众而出,在他肩头上拍了一把,沉声道:“胖子,你别只顾着吃,可记得这船头离水面有多高?” 朱翼这才回过神来,猛的省起这样一艘高桅大船,两层舱房,连上底舱,他们这二楼的船头,离水面只怕有三丈之距,海风吹过水面,却哪里能将水珠带上这三丈之高的船头来,浇灭香烟? 想到此节,他蹬蹬蹬跟在常竹竿身后跑到船头,从船头插香烟的地方往下望去,海水千波万浪,泛起无数涟漪,他望了一会儿,头眼便发晕,喃喃道:“格老子的这风是怎么将这水珠给吹起来的,难不成真的是海神显灵?” 众人也随着他俩一起拥到船头,看着离船头数丈的水面,心中不禁恐慌,惊惧于这不可测的天威海神之力。 众人一时噤声不语,冥冥之中似乎觉得海神就在这茫茫海天之间,手握三叉戟,隔着三万丈海水碧涛,一双巨目中放出白光,遥遥注视着他们,只需稍稍动一动手指,这艘大船顷刻间便船毁人亡,不由脊背生寒。 瞬间便相信了海神传说的存在。 大船在海水中轻轻摇晃,负浪道:“若非海神之力,依往日的经验,风要将水珠从水面上吹上这二层船头,那风力也便大得可以吹翻这大船了!” 话音刚落,便被真真“嗤”了一句:“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负浪垂下眉道:“是。” 他似乎极听真真的话。 白浅予悄向卫潇道:“瞧这青年神情,多半是喜欢上真真了!” 卫潇道:“何以见得?” 白浅予道:“你看他那么听她的话!” 想了一想,忽又皱眉,胳膊在卫潇怀中一撞:“但你却从来不听我的话,看来也并没有多喜欢我。” 卫潇笑了一笑,刚要说话,一只草忽然自他俩背后冉冉升起,攀着两人的肩道:“小白姑娘,也不是那么说,我活了三千年,看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聪明的人,越不听话,”郑而重之的将脸转向白浅予,道:“我瞧卫潇就比那个负浪聪明了不知多少,所以他不听你的话,并不代表他不喜欢你!” 白浅予连忙将它的头往下一按:“我们在这儿说悄悄话呢,你在这儿插进来很象第三者!” 三叶草不屈不挠的将脑袋又升了起来,道:“什么是第三者?” 白浅予想了想,道:“嗯……就是两个人之外比较多余的那一个。” 三叶草“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将一只叶片往下面一指:“那这里还有一个第四者!” 白浅予和卫潇低头往下一看,只见他们的脚底下,还不声不响的蹲着只仰头望着他们、耳朵伸得老长的小狐狸。 两个人脸上都有些发烧,看了看小狐狸,又看了看三叶草,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开,望向船头远处,一副极目海天阔的模样。 他们的身后,忽听“叭嗒”一声响,两个人急忙回头,却是那条横公鱼,正不死心的在甲板上蹦跶,正极力突破那道“破水匕”的禁制,它力气奇大,左冲右突之下,竟将紫光的禁制空间突破了一些,眼见紫光已隐隐开始松动,它忽的奋力一跃,从甲板上弹起,向着紫光壁撞了过去! 眼见那层薄薄的光罩,已经颜色淡得如同一层薄纸般,便要被它一撞即破,一条人影忽的自他们身后蹿出,三两步冲到光罩前,左手一把按住横公鱼肥大的身子,右手指间光芒一亮,一柄匕首握于指间,真真毫不迟疑,一匕用力向着横公鱼的背戳了下去! 白浅予“啊”的一声惊呼,用十根手指捂住了双眼。 良久却听得“夺”的一声,似乎匕首钉在甲板上的声音。 白浅予好奇的睁开双眼,只见横公鱼已在甲板上打了好几个滚,扭至一侧,一只鱼鳍托着颗硕大的鱼头,目露鄙视,正在一动不动的瞧着珠女真真。 而真真手中的匕首,却不知怎么的,滑到一旁甲板之上,匕尖深深的钉入了甲板之中。 真真素来冷傲,最受不得被鄙视,何况还是被一条鱼鄙视,当下连匕首也不拔了,赤足扑了上来,双手攀住鱼脖子——那横公鱼肥肥胖胖,鱼脖子根本找不到在哪里,最多只能算胖头和身子的相连处,一人一鱼扭到一起,在甲板上滚来滚去。 负浪一眼看到,连忙从船边的长几上抽起一把极为尖利的长刀,飞步跃起,觑准了那条鱼身,一刀向着横公鱼猛的扎下! 他裸露在褐色麻布背心下的双臂肌肉隆起,这一刀不知几百斤的力量,刀尖准准戳上鱼背,却倏的一滑,险些将鱼身下的真真伤着,负浪连忙将力道向旁边一拐,一匕扎到甲板上,将好好的一块甲板,划出一道长长的刀痕,他自己的人也跟着向旁边滚了几滚,方才立起身来,站住身形。 一忽儿间,忽见真真翻身在上,骑着鱼背,掐着鱼脑袋,将它往地上狠砸去,横公鱼翻着白眼,嘴巴张开,嘴里“咝咝”的喘气。 一忽儿间,却又是横公鱼猛的发力,将真真翻到下面,一只胖胖的鱼身如气球般鼓胀了起来,浑身的鳍翅张开,死死的压住真真,在她身上划出好几道血口子。 负浪看的大急,心疼不已,还要上前相帮,却被简七拦住:“你那不是个办法!依我看,这横公鱼有些邪门,身上有些部位不受力,刀根本就砍不进去,还是我来!” 他将那长几上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几柄刀一起抱起,忽的转身,“嗖”的一声全部甩出,那刀本来就是他准备来剖鱼用的,锋利无比,他本来就是杀鱼烤鱼的行家,这些刀也是跟随他多年,用的趁手之极,此番悉数抛起,那十来把刀在空中陡的如同花一般绽开,列出刀阵,稍稍一滞,忽的快如闪电般向着横公鱼的身上钉了过去! 有的钉在鱼头,有的钉在鱼身,有的钉在尾,有的钉在鱼肚子上,却小心翼翼的无一刀扎在真真身上,竟可媲美一流的刀法大行家,船上众人都是实力不凡的修者,看的齐齐喝了一声彩! 若论刀法,这简七的刀法虽从杀鱼中来,却是地地道道的实用刀法,每一刀无不入筋入骨入皮,角度与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这一把飞刀阵下去,对方便是有十来个人,此刻也被他削成肉泥了。 但偏偏这十来把钉在横公鱼身上,只是片刻的一滞,那鱼将身子一扭,尖刀忽的脱力,向外爆开,雪片一般叮叮当当的落在了甲板上,声音甚是好听。 简七却面如死灰。 他随干叔姜老鳖行走海上这么多年,似这般刀砍不入,浑身如滚刀肉般的怪鱼,他见所未见。 不但是他,连船上诸人,都是些海天陆地间漂泊的旅人浪子,每一人均身历无数险境、异事,活了下来,见闻识练远比一般人丰富广博得多,却也没听说过一条鱼用刀砍不入的。 老陆忽然沉声道:“用锅煮了它!” 常胜赞道:“正是、正是,咱们几人合力,将它扔到锅里头去!” 他们脑中转的甚快,心想这横公鱼既然刀砍不入,难道还水火不侵,索性将它放入大锅中,生了大火煮个稀烂。 几人齐心协力,瞬间便将那鱼制住,从真真的身上拖了起来,“哗”的一声扔入了大锅之中。 第三百二十六章 煮鱼 那锅中本就置了一大锅清水,就是等着开完刀好煮鱼的,如今众人索性将这鱼整个囫囵丢入锅中,待得大鱼入锅,朱翼连忙拿来圆桌般大的锅盖向下一压压实。 然后又双手食指相合,指间放出一道紫气,沿着锅的边沿团团转起一圈,下了一道“禁制咒”,将锅沿与锅盖边缘严密合缝的封死。 常胜不由笑道:“你这胖子,论起吃来,谁也没有你舍得出力气!” 老陆嗅了嗅鼻烟壶,道:“一会儿等鱼肉煮烂了,多分胖子一点儿!” 这锅足有一张十几人的圆桌那么大,乃是专为出海煮鱼用的大锅,都快称得上一只鼎了,要知海上鱼身量巨大,比这横公鱼大的都有,所以姜老鳖的船上,专备了这样一口大海锅,煮上一回,足够船上所有人分食,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这次居然煮了条整鱼。 那锅下的炉架中,柴禾也堆的极多,简七取来火折,迎风一晃将火折点着了,塞入炉中,不一忽儿,柴禾便渐渐的烧旺了起来。 只是这柴禾原本是放在底舱中,船上潮湿,放久了便不由有点儿受潮,那柴火烧得有些温吞,火气不大不小。 锅中传来“嘭、嘭、嘭”、“扑嗵、扑嗵”的声音,想是那鱼仍然在锅中上蹿下跳,垂死挣扎,将锅盖撞得震天响,一忽儿又将铁锅震得上下摇晃,老陆道:“这般温火煮不死它,还需再加大把火!” 朱翼将胖胖的身子伏下,趴在甲板上,嘴对着炉子猛吹了几吹,但那柴禾只勉强红亮了一点,依旧不温不火的烧着。 老陆摇头道:“这个法子不行,不知这船上谁会个干燥的法术,将那柴禾上的潮气蒸干一点儿,自然就烧的着。” 宁无欲摇头道:“这个蒸干的法术倒没听说过,就是有,大家平常也都顾着提升法力、修炼长生,谁也没想到去学这个没用的法术。”想了一想,蓦的一笑:“除非哪个修士立志做个修真界的厨子,倒有可能会这个法术。” 他这句话本是玩笑,忽见小狐狸脚爪一动,摇晃着毛茸茸的身子走上前来。 宁无欲平常不大爱说话,但却爱凑热闹,最喜欢凑在一堆人堆中看人笑话,这时见小狐狸走上前来,不由失笑:“你会蒸干的法术么?” 小狐狸停下脚步,抬眼望向他,细细叫了一声,一脸自信的神情。 三叶草平常与它相处的久了,竟然能连蒙带猜狐狸语,道:“它的意思是说,专门蒸干的法术它是不会,不过它倒是有个法子,将火烧得旺一些,火一大,柴禾自然就干了。” 宁无欲颇有些兴趣的让开一步,道:“是么?那就请这位小神兽施法。” 他额中淡淡金光一闪,天眼隐开,早已看得出这小狐狸来历并不简单,乃是白浅予的魂宿兽——心月狐。 要知道这心月狐乃是火相灵兽,对应于星空中心宿的二十八星宿中的苍龙第五星,为龙小腹之精,其火乃天生异火,几乎接近于火星荧惑,所以这心月狐禀承本身星相的属性,异火十分凌厉。 小狐狸摇摇晃晃的又上前了两步,忽的将身一伏,脑袋仰起,嘴巴张开,一股火焰从嘴中喷出! 那火焰黄中略带一点绿,初时只有细细一缕,一离嘴三尺,猛然“轰”的一声,化作一团大火,向着炉子射了过去,霎时将铁炉包围,炉子四周猛烈升起一股大火,熊熊燃烧中,那原先附在柴禾上的一点潮气早被蒸发得个一干二净,火焰愈见旺盛,不一时便听锅内“突突”而响,水沸如煮。 “九幽焚天焱!”宁无欲负手低喝了一声,再看向小狐狸的眼光,愈发有兴趣了。 那边朱翼却是对那口锅甚感兴趣,早已一个箭步冲上去,兴奋得手舞足蹈,伸手一揭便要掀开锅盖,却被简七按住:“那妖鱼皮骨结实,再煮一煮,现在揭盖,小心别被它此时跳了出来!” 果听得锅中“嘭嘭”之声不绝,将一口震得跳跃上天,离炉子足有四五尺高,然后在空中再来几个回旋,忽的猛然下坠,“咣”的一声落下地,在地上一弹,又将弹起,常竹竿和那几个汉子连忙上来一起按住,七八个人使出力道,再将那口大铁锅按得稳住,再抬上炉子,锅中犹自摇晃了一会儿,便渐渐消停,没了声响。 朱翼贴着耳朵往锅上一听,喜道:“没有动静,想必是死了,可以开锅了!” 站起身子,伸出手来将圆桌大的锅盖一揭—— 众人皆是伸长了眼睛,船上十几双眼睛一起望着那口大锅,锅中“扑腾扑腾”水沸得如同无数小珠子泛起,缕缕白气直往上升,白气之中,隐现一只赤红的鱼身,半倚在锅边,一动不动。 朱翼嘟囔着道:“怎么摇到一边儿去了,须得将它扒到锅中,才能全身受热均匀,煮得熟透,口感才好。” 也不等简七同意,自作主张的从旁边搁厨具的矮桌上操起足足有丈余长、擀面杖粗的两根大木筷子,一手一支,伸向锅中,将那鱼身往锅中间拨了拨。 谁知筷子伸了过去,那鱼竟然依旧粘在锅边不动,朱翼手上加大了劲,又拨了拨,忽的木筷上传来一股劲道,筷子竟脱手飞出,照着他的胸口一捅,朱翼好在也是淬过体的金刚之躯,却仍是往后“噔噔噔”连退好几步,方才稳住了身形。 众人依稀见那鱼动了动,皆是大吃一惊,看了朱翼,再回首看向锅中时,宁无欲将袖一拂,袖中吹起一股凉风,将满锅热腾腾的白气吹散,却见那横公鱼正坐在锅边,拿两颗枇杷般大的鱼眼睛瞅着他们。 几个人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那鱼真的就是坐在锅边儿上的,——一只鱼鳍撑着锅沿,一只鱼鳍正挥动着,仿佛是在给自己打着扇儿,一条肥大的鱼身光溜溜的,泡在沸腾的水中,鱼尾不时还扑腾两下,搅起一串水花,洒到众人的脸上。 水珠洒到脸上,顿时如热锅中的油溅上脸,热辣辣的有些受不住。 朱翼离得最近,被它洒了一大半的水珠子,却恍若未觉,嘴巴张大了半天,方才道:“这鱼……它,它这副德行,敢情是在泡温泉呢!” 几个人一边拿衣袖擦着脸,一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朱翼楞了半晌,有些不可思议的将手指贴近锅边,顿时“哎哟”一声跳起,指头上烫了一线红印,可见那锅中之水是如何滚沸了。 那鱼不仅倚在锅边,还拿着一双贱贱的眼神看着锅边的一圈人,一副“你们能奈我何”的欠揍表情。 一圈人怔了半晌,还是老陆第一个发声:“妖鱼、妖鱼啊!” 一众人跟着叹道:“妖鱼、妖鱼啊!” 妖鱼拿鳍当作个门帘,遮住眼睛看向天上,此时已近正午,太阳又猛又烈,妖鱼收了鳍,“扑嗵”一声跃入水中,在满锅的沸水中来回游了两圈,权当活动下身子,这才从锅边坐起,左鳍向白浅予招了招,鱼唇动了动,说了一句话。 众人知道那鱼是特的对着白浅予一人说话,别的人皆听不见,于是一起道:“妖鱼说了什么?” 白浅予皱了皱眉,慢慢的道:“它说,它说……叫我给它拿条毛巾。” ——这妖鱼分明是拿这口沸锅当自家的游泳池了。 这般嚣张狂妄,大家都觉得不能忍,朱翼张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摩拳擦掌的道:“看你朱爷爷一口咬死它!” 方要冲过去,却被老陆一把拦住:“方才简七的刀阵都没能伤着它一片鳞甲,你这一口牙难道比他的刀阵还厉害?” 朱翼想了想,垂头丧气下来。 常竹竿瞧向小狐狸道:“那狐狸口中吐的火那般厉害,不如将它直接烧了,做成烤鱼?” 简七却又摇头道:“这鱼又不是柴禾,身上恒冰,便是那小神兽的异火也烤它不着。” 话音未落,突见小狐狸后退一步,将身一伏,嘴巴张开,一口异火喷出,半空中“轰”的一声,连空气似乎都点着,向着横公鱼卷了过去! 横公鱼看着没动,忽的将鱼尾一搅,水珠泼天散开,将那异火冲散大半,剩下的一小半烧上它的身子,如火把投水般,“嗤”的一声熄灭了。 老陆手中捏着鼻烟壶,下意识的猛吸了两口,将自己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瞪着那鱼连连叹道:“妖鱼!妖鱼!” 倒是宁无欲最是淡定,负着手瞧着那妖鱼道:“今日看来也没什么办法煮得了那鱼,不如暂且将它先养在底舱的大缸中,存着新鲜,等明日咱们想出办法来再收拾了它。” 话未说完,朱翼已连连点头道:“对极!定要想个办法吃了它!” 那鱼头上仍旧被真真的“破水匕”罩着,逃脱不得,七个讨海的汉子上来,将那鱼连同锅一锅端起,七人使出吃奶的劲,一步一步将鱼从二楼抬下一楼,又从一楼抬入底舱,连鱼带水一股脑的灌入了舱中的大水缸中。 那大水缸本是简七放在船上养些鱼沿途作食物的,此时将横公鱼倒了进去,便占了水缸的大半,横公鱼也不甚客气,将他原先贮在缺中的那些筷子长短的小鱼一股作气吃了个大半,然后仰天打了个饱嗝,潜到了缸底睡大觉。 这边讨海人才下去,那边二楼上姜老鳖见船行得顺畅,便由着水手驾驶,自己叼了个烟袋踱了过来,看见甲板上一滩水印,还余着个煮鱼的铁炉子,连着几把菜刀,悠闲道:“这么快就把横公鱼吃了么?连根鱼骨头都不剩下!” 简七一见他,苦着脸道:“鳖叔,那鱼古怪了,刀砍不入,水煮不化,怎么还吃的到嘴!”求助似的看着他。 姜老鳖不语,连吸了两口烟,这才一烟杆打在简七的脑袋上:“我早先怎么说了,我曾经吃过一条横公鱼,你们遇着这样不解的事,怎么不来问我?” 简七摸着被打出包的脑袋,道:“鳖叔你这是有法子?” 姜老鳖又吸了两口烟,默然半晌:“年纪大了,原先那条鱼是怎么煮化的,我也有些记不起来了,容我想想!” 简七连忙贴了上去,讨好的捶着他的肩:“鳖叔,您老快点儿想,早点儿想起,咱们早点儿吃了那鱼!” 朱翼也连忙跑了过来,两只胖手握成拳头,捶着姜老鳖的另一边肩膀:“鳖叔,不对,鳖爷,您老快点儿帮咱们想想法子!” 姜老鳖“嗯”了一声:“把你们鳖爷伺候的舒服了,说不定这法子我一下子就想起了!” 两个人一左一右,更加卖力的捶着,陪着笑:“这样子您老舒不舒服?” 姜老鳖闭起了眼睛:“舒服,舒服极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万年内丹 这天回到房中,卫潇和白浅予草草吃过晚饭,收拾了碗筷,依旧交给简七,便坐在桌边闲话。 三叶草忽然插了进来,两只手托着腮,一脸好奇的神情:“卫潇,你不是最聪明的么,今天煮那妖鱼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办法?” 卫潇看了白浅予一眼,微微一笑:“我看浅予不是很想煮它的意思。” 白浅予想起那条鱼,叹了一口气:“大约是因为我见过它化成人身的样子,总有些不忍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接着道:“那鱼那么贱,迟早招人弄死它。” “就是就是,”三叶草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我看那朱胖子就第一个想弄死它!” 卫潇笑了笑:“朱翼想弄死它跟它贱不贱没关系,就冲姜老鳖说的它的鱼肉那么美味,这条船上,不想弄死它的,大约除了我们也没几个。” 三叶草略有些失望的拉长了音调“哦”了一声。 白浅予早有察觉,立刻在它脑袋上一弹:“你别打那鱼的主意!” 三叶草捂了捂脑袋,讪讪道:“我知道,仙草不能吃荤嘛,你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娘都没你唠叨!” 话未说完,脑袋上又挨了一记,这次却是卫潇。 “不许这么对你小白姐姐说话!”卫潇一脸严肃的道。 小狐狸也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对!……” 三叶草瘪着嘴,都快哭出来了。 “再说了,你又没有娘。”卫潇不遗余力的又补了一句。 这下三叶草“哇哇”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使劲往外挤眼泪:“你们都对我不好,我要回天上……” 白浅予连忙过来安慰:“我们不是有意欺负你的,别往心里去啊……”摸了摸它的头,又补了一句:“再说了,你回天上也没什么亲人……” 三叶草本来收住的哭声又加倍放大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自己走到床边,爬上床去,面朝里拉上被子:“你们伤我心了,快想想怎么补偿我吧,给你们一晚上时间考虑!” 白浅予和卫潇对视了一眼。 白浅予担心道:“我们刚才只不过是逗它玩的,它好象真伤心了?” 卫潇摇头:“别理它,它在变着法儿的讨那横公鱼的肉吃呢……” 一边说,一边瞄了床上一眼,被中忽然放出大大的呼噜声,三叶草貌似已经睡着了。 小狐狸跳上床去,鼻尖凑着三叶草的脑袋,嗅过来,嗅过去,呼噜声突然止住,三叶草一只手伸出来拂了拂:“别老碰我,你那毛茸茸的鼻子很痒的知道不?” 白浅予和卫潇又对视了一眼,两人得出一致结论:“装睡。” 这么一闹,几个人也都乏了,早早熄了灯上床休息。 依旧是小狐狸睡床头,白浅予睡外侧,三叶草挤在白浅予和卫潇两人中间,一船星光,从侧面的窗户中透入,映在床上,他们仿佛睡在星光中。 这天晚上,白浅予仍旧是睡不踏实,翻来覆去,心头老觉得有事,至于是什么事,她一时也想不起来,她平常并不择床,到哪都是倒头就睡,哪怕是去国外旅游,连时差几乎都不用倒就能一头睡过去,此刻睁眼看着那星光,苦恼的想道:“难道是身为创世神的感应,这趟海上之旅十分不顺么?” 正在这时,卫潇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怎么还是睡不好,要我抱着你睡么?”还未等她回答,卫潇已经一手从床上拎起睡着了的三叶草,如同拎一段软软的麻绳般,将它放到床里,自己移身过来,伸出手臂,将白浅予揽入怀中,她的头挨着他的下巴。 “浅予,在想什么呢?”卫潇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 他的嗓音低沉,怀抱温暖。 白浅予不自禁的将身子再向他怀中缩了缩,瓮在他怀中道:“你觉得姜老鳖会想起那个煮横公鱼的法子么?” 卫潇笑了笑:“那个老精怪,那法子定然奇特,他怎么会忘记?他定然是在那里哄简七和朱翼他们开心,赚足他们的尊敬他便会说。” 抚了抚白浅予的背:“别担心那条鱼了,它既然是被问过海神的,必然是要死,在香烟被海水浇灭的那一刻,它的命运已成定局,你不要多想了,快些睡。” 白浅予“嗯”了一声,靠在卫潇怀中阖上了眼。 到得半夜,船上忽然猛的一个颠簸,如同马车撞上石头般,白浅予倏然惊醒,只觉得身子紧了紧,卫潇睡梦中将她下意识的抱紧了些,窗外飘进一点凉风,白浅予拨开卫潇的手臂,悄悄起身,将窗扇关上。 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三个,悄悄披衣下床,打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门外夜凉风大,吹得白浅予一个哆嗦,缩了缩肩,抬头仰望,夜空中只有寥寥数颗星子,亦是黯淡无光,云层厚重,想必明天是个不好的天气。 她心中忧心忡忡,逆着风走下甲板,下到底舱,所幸底舱的门只是用木闩从外面闩住,并未上锁,轻轻一拨便开了。 “吱呀”一声,随着舱门的打开,里面一股混合着腥味和腐烂的蔬菜味道的湿气扑面而来,白浅予掩了掩鼻子,在门口站了会儿,待眼睛适应舱中的黑暗,才慢慢的往里走去。 她胆子并不是很大,一个人走在这黑魆魆的地方,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儿害怕,所以一步步走得十分缓慢。 她摸索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一小截白色的蜡烛来,点亮了,这才战战兢兢的朝前走去。 才走了两步,脚下就是一撞,“咚”的一声,似乎踢上了什么东西,跟着腰上又是一撞,她连忙稳住心神,将蜡烛朝那东西上移了过去,半晌才分辨出那是今天白天几个讨海汉子抬上去祭海的那口棺材,白天看还不觉得什么,夜晚陡然撞见这样一口黑乎乎的棺材,她几乎吓了个半死。 她抚着胸口,待心跳平定了一点儿,这才小心翼翼的绕开那口棺材,继续往里走去。 只是这底舱十分之大,足有他们楼上几间房间连起来那么大,她这么小心翼翼一步一挪的,要走到里头也不知得多少时候。 就在这时,白浅予面前的不远处,忽的闪起了一点红色的星光,闪闪烁烁的,仿佛是透着水光亮起,分外好看,过不得一刻,更多的星光亮了起来,红色的光点,渐渐连成一条鱼的形状,白浅予定睛一看,正是那条赤色的横公鱼。 那些红色的星光,正是它身上的鳞片。 它伏在巨大的水缸中,懒洋洋的趴在水底,只将一只鱼脑袋略略的抬起些,用两片鱼鳍撑住,懒洋洋的看着白浅予:“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白浅予回答,它又自顾自的接着道:“是来看我的么?” 白浅予手里举着一小截蜡烛,惊了半晌,才道:“我也就是来看上你一眼,你可别指望我救你出去。” 那鱼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一只鱼鳍来,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白浅予向前走了两步。 那鱼又向她招了招手:“再过来一点儿,近点儿。” 看着她一直走到缸边,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嘛,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咱们靠近点儿,说说话。” 忽的一跃,水缸中一片水浪翻腾,不少水珠从缸中泼出,溅了白浅予一头一脸,手中蜡烛也熄了。 白浅予连忙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睁眼看时,水缸边沿上已经坐了个银衣长发的美少年,眼神魅惑,一如她前天晚上见到它时的模样。 少年俯下身来,一张瘦削的脸贴近白浅予,眼睛仔细的看着她,长长的银发垂落了下来,几根发丝掉到白浅予的脸上:“看你眼神忧郁,果然是真心担心我的,不象是来看我好戏的,”将双臂往怀中一抱,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临死之前,还会有人来看我!” 白浅予看了看他蜕在缸底的赤色鱼皮,又抬头看了看他:“今天晚上变天了,你脱了这鱼皮,不……不冷么?” 横公鱼化成的美少年摇了摇头。 “我一贯生活在恒冰之水中,根本就不怕冷,全身血液比冰还冷,那锅沸水自然煮不死我。”又眯着眼瞧着白浅予:“你不必一副那么怕我的模样,我被那珠女的一把破匕首禁制着,出不了这水缸。” 白浅予好奇的看着他:“你不怕死么?” 横公鱼又摇了摇头。 “反正也是要死的,怕又有什么用?” 歪着头,拿两只眼睛贱贱的瞧着白浅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看样子我明天就要死了,是不是?” 白浅予连忙摆手:“没,没有……”见横公鱼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她,想了想,终是不忍心欺骗他,道:“他们明天可能就有法子煮了你。” 横公鱼眼中“哗”的一下流出了两行眼泪,吧嗒吧嗒的滴了下来,掉到白浅予的手背上。 白浅予从没见过鱼哭,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踮起脚来,摸了摸他的脸:“别哭……我明天跟他们打个招呼,让你死得快一点儿,没有痛苦。” 说完觉得不对,改口道:“我保证明天不吃你!” 说完还是觉得不对,见那鱼眼泪流得更多了,只好又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样吧……你还有什么遗言,告诉我,我保证给你做到!” 那鱼这才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来,巴巴的看着她:“你保证?” 白浅予连忙竖起了三根手指:“我发誓!” 那鱼道:“你退开两步。” 白浅予连忙依言退开。 那鱼将脖子一伸,仰头向天,从肚中吐出一颗红色的珠子,光芒四射,他将手一招,珠子从空中掉了下来,落入他的手中,他看看白浅予,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叹一口气。 白浅予道:“怎么了?” 横公鱼道:“这颗珠子,本是我修炼上万年的内丹,但凡遇着个有些灵根的,便可以吸纳内丹入体,功效大增,如今遇着你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真是暴殄天物,不过也没办法了,只好交给你佩戴,最多也就当个避毒避水的珠子用用。” 将珠子往她手上一塞。 白浅予觉得那珠子太过贵重,连忙推辞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还是交托给别人吧!” 横公鱼将头一低,苦着脸道:“若是此刻还有别的人可以托付,你以为我愿意给你么?” 白浅予见他说的又贱又可怜,只好收了下来,放进怀中小心翼翼的贴身收好。 所幸这鱼虽然浑身冰凉,所练的内丹却只是如水晶一般的微凉,白浅予贴身收着,感觉尚可承受得起。 第三百二十八章 水煮横公鱼是一道好菜 白浅予收起了珠子,眼看天要将亮,便要告辞,可是看那鱼仍旧哭得眼泪巴巴的,又不忍心一下子离去。 那鱼一边哭一边道:“你们人类临上刑场前,有什么告别仪式么?” 白浅予想了一想道:“一般砍头前,犯人的亲人会为他准备一顿饱饭,或者一碗美酒,权作送行。” 横公鱼抽抽泣泣的道:“我今天把这水缸里原先养着的鱼全都吃了,肚子倒是不饿,要不你去给我弄些美酒来?” 白浅予迟疑道:“这会儿到哪里弄酒去?” 横公鱼将手往墙角一指:“那里藏着好些酒坛子呢!” 白浅予循着他的手指往墙角一看,隐约是堆着好些酒坛子,寻思这是因为船上潮湿,水手位拿来喝酒驱寒的,便去抱了一坛子酒过来,打开坛封,刚要费力举起,冷不防便被横公鱼一手夺过,将酒坛往头顶一举,张开嘴,一坛子酒便咕噜咕噜灌下了肚。 白浅予目瞪口呆的看着,心知这种船上驱寒的酒一般都比较烈性,便是酒量甚豪的汉子也难一口气灌下一坛,见那鱼一口气喝完,将坛子抛在地上,那坛子打了个旋儿,居然立稳了没有倒下去。 那鱼喝完,两手伸出,抓住白浅的手,呜呜呜的哭了起来,趁着酒劲,哭的越发伤心起来。 白浅予本来也要哭,却忽的觉得他掌心中有些扎人,将他的左手掌翻转了过来,仔细瞧去:“你手心中藏了个什么,这么扎人?” 只见那鱼掌心中扎着老大一根透明的东西,如同一管玉髓般,偏偏四周又布满了丝一般透明的东西,其中一截伸了出来,看那些须丝细小而尖利,料想正是那丝一般的刺扎了她。 那东西透明而近蓝,如同薄薄的水晶中装了一管海水一般,泛着一丝荧光,竟是十分好看。 “这是什么?”白浅予惊异道。 “唉,这是水母的触手,”横公鱼道:“都怪我前日贪吃一只水母,从黑潮中追了出来,一直追到这里,与那水母在水中搏斗,它用触手抓了我一下,扎到了我的左手,我正要将它捉住吃了,却不料被那珠女发现,潜入水下来抓我,水母趁机折断触手逃之夭夭,我却被抓上船来要做水煮鱼,”重重叹了一口气,眼中滴下泪来:“说起来,都是这贪吃惹的祸,小时我娘就说,我迟早是要死在贪吃上头,没想到终于应验了!” 说着,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哗哗的往下掉。 白浅予听他说的凄惨,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 横公鱼哭完了,道:“你们人类这样子告别仪式是不是就算完成了?” 白浅予赶紧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那鱼又道:“你现在是不是该唤我的名字,表现出很伤心的样子?” 白浅予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鱼道:“我叫丛良,你喊我良良吧,这样亲切些。” 白浅予本是顺口一问,惊讶道:“一条鱼还有名字?” 那鱼翻了下白眼,道:“你们家狐狸和草都还有名字呢,我为什么不能有?” 白浅予道:“好,良良,那咱们告别了……” 那鱼一听,眼泪“哗”的一下又流了出来,将白浅予的手紧紧握住:“明天他们吃我的时候,你千万要记得,你不能吃我,不但你不能吃,连你的同伴也不能吃,不然我会十分非常很是伤心的!” 白浅予心想那时你死都死了,怎么会伤心?但看那鱼哭的伤心,忍不住心头一痛,眼泪也跟着他流了下来,道:“你放心,我自然是不会吃你的!” 那鱼哭得更加伤心起来,泪如雨下:“你一定要记得,千万不能吃我,哪怕是一口都不能,不然我真的会很伤心很难过的!” 白浅予听得心头难受不已,也陪着他哭道:“这件事都怪我,如果我没有养一只小狐狸,那只小狐狸就不会想吃鱼,如果不是小狐狸想吃鱼,我就不会花银子让讨海人去捕鱼,如果讨海人不去捕鱼,他们就不会将你捉上来,如果他们不将你捉上来,你就不会死……” 那鱼十分感动,道:“这不怪你,似我们这等修炼了上万年的妖兽,生死自有天命,这原是我的劫数,不过是碰巧你出现了而已……” 两个人惺惺相惜起来,一时竟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那鱼忽的一个坐立不稳,从水缸沿上倒头栽了下来,落在缸底那星红光点闪耀的鱼皮上头,重又化成一条鱼身,伏在缸底,两只眼睛呆愣愣的望着白浅予。 白浅予知它是喝多了酒意上来,现在正在头脑发晕的时刻,心想若是喝酒能减轻些它的痛苦也是好的,遂跟它道了别,一步一回头的走出了舱去。 出得舱来,船尾忽的激起一大片水花,溅在白浅予身上,将她淋了个半湿,冷风一吹,更是瑟瑟发抖,抬头望向夜空,但见那几颗星子都已隐没不见,大船左摇右摆,竟是要变天的节奏,她连忙攀住扶手上了楼梯,匆匆忙忙跑回二楼甲板,刚刚推开房门,迎面便撞进一个人的怀抱,被卫潇紧紧抱住。 “浅予,我半夜醒来不见你,正要去找你,”卫潇在她耳边低声道:“是不是去看那条鱼了?” 白浅予在他怀中打了个喷嚏,应了声“是”。 卫潇身上热乎乎的,将她又冷又湿的身子暖热,白浅予却忙将他一把推开:“小心冷到你了,我去换衣服。” 第二日天色便阴沉,海上铅云低垂,天空似乎陡然压低了几分,海面上刮起了一阵一阵的凉风,大船在海面上开始轻微的颠簸起来。 这一日便不如前几日船舒适,白浅予便开始有些轻微的晕船,头晕呕吐,是以简七过来喊他们吃横公鱼的时候,白浅予便借故推了。 简七也没再催,倒是很贴心的送来切好的姜片和槟榔,说是治晕船的,姜片贴在肚脐上,槟榔是用来嚼的。 白浅予嚼了两口,只觉得一股苦味,沁凉直冲鼻孔,过不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头晕,脸上微烫,便自躺下休息,卫潇替她盖上被子,坐在床边陪着她,取笑道:“瞧你吃个槟榔也跟喝醉酒一般,两颊红潮增妩媚,谁知侬是醉槟榔。” 白浅予眉头微蹙:“人家病了你不安慰人家,反而还取笑人家。” 卫潇抚了抚她的脸:“这不是跟你说说话,转移你的心思嘛,省得老想着晕船这事儿。” 正说着,只见房门开一条缝,挤进一只三叶草,后面跟着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嘴里头还叼着一块鱼肉,兴冲冲的走了进来,跳上床头,将鱼肉放在白浅予的枕头边。 那鱼肉看起来十分鲜嫩,一股香味扑鼻,三叶草兴奋的嚷道:“你们不知道,今日是简七主厨,姜老鳖助阵,他们就在底舱里头,架上铁锅生火,将那条横公鱼丢了进去,你们说神不神奇,姜老鳖只在那水煮到三分开的时候,在里头扔进两粒乌梅,那鱼立时就化了,鱼肉要多嫩有多嫩,这次又是阿火去帮忙生的火,所以他们多分了咱们一块鱼肉,特的带回来给小白姑娘尝尝!” 小狐狸点了点头,也跟着叫了两声,两眼放光,那意思分明是:“好吃!快尝尝!” 白浅予一见,惊的立时推开被子,从床头坐了起来,脸色一变:“你们偷吃了那鱼?” 三叶草眼神一慌,支吾道:“我们只是去看看,并没有吃……” 白浅予又气又急,道:“卫潇!快打他们两个!” 小狐狸立即跳下床头,跟在三叶草后头在屋子里头东奔西蹿。 但这两只哪是卫潇的对手,不几下便被卫潇双双捉住,用力在它俩肚子上接连按了几下,那两个胃里立时翻江倒海起来,将刚吃的横公鱼连肉带汤一起吐了出来,屋子里顿时飘起一股发酵般的味道。 白浅予捏着鼻子下床,用扫帚将那呕吐物扫了,又用簸箕装了,倒进一个麻布袋中装好,封了口,嘱卫潇一会儿简七来收垃圾时给他带到底舱去。 虽在异世界,她也坚持环保,不想污染大海。 她忍着晕船的劲做完这一切,便觉得有些头晕,脸色略略发白,坐下来数落那才从地板上爬起来的两只:“今天早上我是怎么叮嘱你们的,反复告诉你们说那横公鱼临死前再三要求咱们不要吃它,那鱼都那么说了,你们怎么还忍心吃得下去?” 一边说,一边眼泪珠子不自禁的便涌了出来,拿手抹了一抹,发狠便不再说话。 小狐狸轻声叫了一声,毛茸茸的身子走上前来,挨着白浅予的腿蹭了蹭,依偎在她身边坐下。 三叶草三片叶子全耷拉下来,也挨过来两步,期期艾艾的道:“我们知道错了!原说着不过是好奇去看看热闹,看他们怎么煮横公鱼的,看着看着他们便要给我和阿火分鱼,咱们身为两只妖兽灵植,也不十分太好推辞是不是……” 白浅予拿手指在它脑袋上一戳:“分明是你好吃!还找出这许多借口,真是越大越长本事了啊!” 三叶草只好低下头来,讷讷的不说话。 卫潇连忙走了过来,劝道:“怎么还真跟它们两个怄起气来?它们都还小不懂事,你训训它们就好了。” 白浅予眼圈一红,语声哽咽道:“我只是想起那鱼临死前的交代,总有些心酸……” 卫潇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半晌,白浅予方坐直了身子,理了理头发,瞅着蔫耷耷的两只道:“好了,这事儿过了就过了,只不过你们要记住,以后为人要守信方可,知道吗?” 自己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对,这现实世界中平常书上教导的话竟全然用不上,难道自己要说成“为草为狐都要守信”么?一时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偏偏那两只为了哄她高兴,话都没听清,早已忙不迭的点头。 卫潇也道:“好了,今天风大,外面也没法玩,我教你们两个识字吧!” 那两只一听,刚刚高兴起来的脸立刻又苦了下去,“扑嗵”一声双双栽倒在地。 第三百二十九章 谁下的毒? 白浅予上前拉那两只道:“快起来,一听说要读书识字就装死!” 一手拉着一个,却觉得两个身体绵软无力,再一看它们,皆是双目紧闭,面色乌青,口中不住的吐出白沫来! 白浅予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卫潇看了一眼:“是中毒!” 他一手一个,将小狐狸和三叶草拎起,放回床上,细细查看了一番,面色凝重:“它们俩中的是剧毒,此刻已经脉息微弱,心跳缓慢,已近垂死边缘,若是一时三刻解不了,只怕立时便有生命危险!” 白浅予吃惊道:“怎么会这样?” 卫潇想了想:“这船上哪来的什么剧毒?只怕是它们刚吃的那横公鱼有毒……” 白浅予失声道:“若果真如此,那么那些吃鱼的人……岂不是全部中毒?” 卫潇缓缓点了点头,看了床上昏迷得人事不省的两只一眼:“恐怕是被你误打误撞,让我将它们吃的鱼肉催吐出来,否则,只怕中毒更深……如此看来,那种剧毒,哪怕是催吐,毒素只要在胃里存留一丁点儿分量,就足以令人致死!” 白浅予听的脸上变色:“这世上竟有这么厉害的毒?” 想了一想,却又疑惑道:“但从来没听说过横公鱼有毒的传闻,你还记得姜老鳖说过他曾经吃过一条横公鱼么?” 卫潇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是什么原因中的毒还不清楚,我们先出去看看!” 两人出得舱来,白浅予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若是这船人真的都中了毒,那可就危险得很,眼下这船中,唯一没有吃鱼中毒的,恐怕就只有小墨了!” 看了隔壁房门一眼:“若是要救人,我们两个人只怕不够……” 卫潇知她心意,道:“此时救人要紧,危急关头,想必墨归云也不会推辞。”当即走到墨归云房门前,将手在门上一扣,那门应手而开。 里面却空无一人。 房中空寂,陈设简单干净,被褥铺叠得十分齐整,白浅予目光扫过房中,在那幅墙壁上挂着的老鹰的画框上略略停留了一下,隐隐觉得老鹰的褐色眼珠闪亮,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它都象在望着自己,不由脊背发寒,拉着卫潇道:“既然小墨不在房中,我们快走吧!” 两个人出得门来,海面上乌云翻涌,浪头也大了起来,不知为何,白浅予心中总有些不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他们沿着甲板一直走到船尾,下了楼梯,直到底舱,舱门开着,他们一步踏入舱中,果然感觉不对了! 舱中歪七竖八的倒了十来个人,姜老鳖、简七、老陆、常胜、朱翼、宁无欲、真真,和七个讨海汉子,还有几个驾船的水手,他们口中仍在不断的吐出白沫,如同死人一般,每个人裸露在外的脸上、颈上、手臂的皮肤上,皆是出现一条条隆起的红色伤痕,如同被带着倒钩的鞭子鞭笞过一般,触目惊心。 他们的身边,跌着碗筷,鱼肉、鱼汤泼了一地,中间架着一口大铁锅,炉火未熄,缸中乳白色的鱼汤翻滚,“噗噗”的冒着热气,鱼肉的香气弥漫着整个舱室,令人垂涎欲滴。 然而正是这诱人的美味,却正是致命的剧毒! 舱中除了这些濒死之人,中间还站了一个白衣人。 那个人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缓缓的转过身来,黑发如墨,眼神冷漠,一袭白衣哪怕是站在这污浊之地,也仍是白衣飘飘,纤尘不染。 那些俗世的烟尘,仿佛永远也沾染不到他身上。 墨归云! “他们都快要死了,”墨归云看着进来的卫潇和白浅予,语声淡漠:“中了这样世所罕有的剧毒,没有一个人能活的下来!” 白浅予面色变了变,喊道:“小墨……” 卫潇却拦住了她,踏上一步,凝视着对方:“你知道这是什么毒?” 墨归云面色淡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卫潇道:“若要救他们,必须要先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才好对症下药。” 墨归云“嗤”然冷笑了一声:“你怎知我愿不愿意救他们?” 卫潇盯着他:“你不愿救?” “生死有命,”墨归云淡淡的语声,如一片云朵飘过:“他们的生死,自有他们的天命,我又何必去管?” 白衣一动,他的脚步抬起,便要自卫潇的身边擦身而过,向舱外走去。 卫潇忽然抬起一只手,挡住了他。 墨归云的脚步一顿,斜睨着他:“我走我路,你凭什么拦我?” 卫潇面色一寒:“我又怎知这些人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墨归云蓦的转过身来,两个人直直对视。 空气中似乎有刀剑的杀气相交! 墨归云凝若冰霜的脸上,蓦的一笑,退开一步,衣袖一拂,指着满地半死的人:“我又怎知这些人的毒,不是你下的?” 他冷峻的眸中,凝起尖针般的寒意:“现在这满船之中,全是身中剧毒的人,而安然无恙的,只有你们,和我!若要说有人下毒,便只在我们三人之中!” 他抬起一只手,缓缓捋了捋垂落胸前的发丝:“我们都从姜老鳖的口中知道,横公鱼本身是无毒的,若有毒,便是人为!” 白浅予见双方僵持不下,连忙上前一步道:“不如这样,我们各自自证清白,证明这鱼汤中的毒,不是我们下的!” 卫潇目视着墨归云,话却是对着白浅予说的:“浅予,你不相信墨归云会下毒?” 白浅予道:“他虽是魂狩,但若要取人魂魄修炼,他自有法子取去,没必要用下毒这种手段。” 卫潇道:“可是我们方才自他舱房中出来,他房中一片整洁,显然不是临时得知有人中毒赶来,而是有备而来,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人中毒了!” 将手一伸,掌中金光一闪,昊天剑已被他握在手中,剑锋直指墨归云:“这件事,你恐怕说不过去吧!” 墨归云鼻中冷哼了一声,却并不答话。 卫潇一剑便要挥出,白浅予连忙冲了上来,抓住他的手:“卫潇,小墨他,”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所知道的秘密说了出来:“他有预知之能!” 卫潇一怔,剑却停住:“什么?” 白浅予道:“前日夜间,我发现甲板上有人,担心小墨,便去他房中看望,结果他却告诉我说,他不喜热闹,若是第二日有什么海祭、煮鱼之类的事情,不要叫他!” 卫潇怔了一怔,想起第二日发生的海祭、水煮横公鱼之事,看向墨归云,掌中的剑却握得更紧:“预知之能,乃是天赋神力,加以后天修炼,魂狩本是黑暗修者,极少有能具有预知天赋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墨归云眼中流光闪动,淡淡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白浅予眼见两人越说越僵,连忙走到他们中间道:“不如这样,我先说一下,事发的时候,我和卫潇都在房中,不曾外出,而且,我们的三叶草和小狐狸都中毒了,此刻危在旦夕,我们若是下毒,绝没必要让它俩去吃横公鱼的道理。” 墨归云见她言辞说得恳切,面上终于缓了一缓,道:“我确实是有预知之能,但这能力十分薄弱,并不能预见很久远后的事情,而且时灵时不灵,我今日在房中修炼之时,脑中陡然闪现他们中毒的情形,这才赶过来察看。” 顿了一顿,道:“你们既然认定我是魂狩,若是我下的毒,此刻必定早就摄取了他们的魂魄,何必要等到你们过来?何况,这船上尚未中毒之人,除了我们三个,便是外头几个正在驾船没来得及吃上鱼肉的水手,那几个水手和白姑娘一样,皆是手无寸铁的凡人,现下只剩下我和卫潇单挑,依我的脾气,还有什么不可承认的?” 白浅予听他说的句句在理,看了一眼卫潇,卫潇亦默默点了点头,手掌一合,昊天剑便在掌中消失。 “只是,”墨归云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既然不是你我下的毒,这毒又从何来?” 一船半死之人,船上却无下毒之人,这情形忽然变得说不出的诡异。 底舱没有窗子,此刻虽是白天,舱中亦是昏暗,除了中央的炉火,众人进来之时,亦在四角点了不少白蜡烛,此刻灭了不少,外头风大浪大,又有几支滚落地板上,碰到潮湿的地面,亦自熄灭。 昏暗的舱中,愈发显得诡异起来。 白浅予想了想,身子忽然发起抖来,靠近卫潇道:“莫非是这些躺在地上的人之中,有一个是假装中毒的,他事先服下了解药,然后混在中间装死,让我们大家误以为下毒的人出在尚未中毒的人中间,然后自相残杀?” 卫潇道:“你哪来这些复杂奇怪的想法,莫非是这几日闲着,将东遥镇上买来的那些话本小说看多了?” 墨归云微微一笑:“白姑娘这思路,原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只不过,”他略略顿了顿,又道:“你们进来之前,我已将这舱中所有人全部检查过,他们是真中毒,命相垂危,绝无一个假的。” 如此一来,这条思路又断了。 舱中一时沉默了下来,只有炉上的那锅鱼汤,烧的正沸,在昏暗宽敞的室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第三百三十章 横公鱼的心思 卫潇忽然脚步一动,墨归云亦是身形一动,两个人几乎同时移动到铁锅前。 这么多人同时中毒,毒就在锅中! 满满一锅鱼汤,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乳白色的汤汁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鲜香气味。 卫潇和墨归云同时望着这锅鱼汤,正是这锅看起来美味无比的鱼汤,汤里藏着足以杀死船上所有人的剧毒! “我刚才已经察看过所有人,他们身上中的都是一种诡异的毒,这种毒与陆地上已知的任何一种毒都绝不类似,所以,”墨归云缓缓道:“我猜,这种毒就来自横公鱼身上,是一种只有海里才会有的剧毒!” “可是,横公鱼本身并没有毒。”卫潇道。 “嗯,”墨归云点了点头:“因为这种海之毒极其诡异,目今所知的任何一种解毒法子对于它都不管用,所以刚才在你们来之前,我也只是用‘缓行术’暂缓了他们身上的血液运行,使他们身上的血液象泥流一样流动极其缓慢,借此延缓毒素的发作,但也拖挨不了片刻,必须要尽早找到解毒的方法才行!” 白浅予面上掠过一丝欣喜,感激的看了墨归云一眼。 墨归云感应到她的目光,微微动容:“白姑娘也不必替他们谢我,我救他们,乃是想有人替我开船,不然茫茫大海上,我只怕永远也到达不了想去的地方!” 白浅予这时才有机会问他一句:“你想去哪里?” 墨归云眼中似有一层迷雾,淡淡道:“我想去的地方,在心里。” 他忽然目光一动,抓过锅边那双三尺长的木筷,两手操动,从锅中缓缓夹起了一块鱼鳍——那只鱼鳍之上,插着一只玉髓一样的透明管状物,边上伸出许多丝一般的触须,里面如同装着一汪淡蓝的海水,偶有极淡的蓝光一闪。 “这是什么?”墨归云将那块鱼鳍夹至锅边,凝目细看。 白浅予看了一眼,失声道:“这是横公鱼左手掌上扎进的水母触手,它自己说它曾因为追逐水母,不甚被水母的触手扎到!” 墨归云将木筷连同那块鱼鳍往锅边一放:“你不早说!” 白浅予道:“什么?” 卫潇看了看她:“浅予,那桩中毒的案子告破了。” 白浅予指着那块鱼鳍,吃吃道:“你们的意思是说……他们中的,是横公鱼身上的水母毒?” 卫潇和墨归云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白浅予仍有几分惊疑:“那么小一截水母触手,怎会有如此厉害之剧毒?” 墨归云象看个无知孩童般看了她一眼,似乎惊讶于这世上怎会有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的人,嘴角竟不自禁的勾起一丝笑意:“白姑娘可不要小瞧水母,也许在白姑娘心目中,这等生物既轻盈又透明,象个绝世舞姬般挥舞着长袖在蓝色的水底翩翩起舞,总是美到让人屏息惊叹,只可惜它的美丽和它的毒一样,都是致命的,只需要一丁点的毒液,便可以轻易在最短时间内杀死一个人。” 以一根木筷指了指鱼鳍上那段透明的水母触手:“而水母的毒,就集中在它的触手上,它一旦抓住猎物,就会释放出毒素,令猎物在顷刻间毙命,据说有一种长的最好看的水母,乃是号称世上十大毒王之首!” 白浅予看了看那截扎进横公鱼鱼鳍中的水母触手,倒吸了一口凉气:“昨晚我与横公鱼握手时,险些被它手中的水母触手扎到!”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所幸那晚水母触手上的刺并未扎破肌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墨归云面上却是似笑非笑:“白姑娘昨晚私自会过那条横公鱼了?” 白浅予连忙道:“没……没有!” 但迎上墨归云审问的目光,却又惊觉他有些不似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小墨那般文弱雅致,反而透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来。 难道是——因为他拥有了魂狩之力的缘故? 白浅予不及细想,因为墨归云已经在问下一个问题:“那条鱼可跟姑娘说过什么了?” 他似毫不在意白浅予的否认抵赖,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这里只有我和卫潇,白姑娘无须对我们隐瞒,我们并不会怪罪白姑娘,况且大晚上的同一条鱼讲讲话,也算得上是一件有趣的事。” 卫潇道:“浅予,有什么但说无妨,不必瞒他。” 白浅予撇了撇嘴,倒想不到此刻这两个看起来完全针锋相对的男子竟难得的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上。 这两个人……究竟是相同,还是有哪里不同呢? 明明是看起来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又有着某种灵魂深处的相似,竟至于自己某天晚上梦中竟将墨归云当作了卫潇,难道……只是巧合吗? 墨归云冷峻的眉目瞧着白浅予:“白姑娘走神了?” 白浅予一惊,回过神来,连忙道:“没有……我只是回想了一下,那条鱼昨天晚上也没有跟我说什么,只是说要同我道个别,然后将它修炼的内丹送给了我。” 墨归云眉峰微皱:“上万年的海底妖兽,其内丹之力无比强大,非但拥有它的毕生法力,尚且可以化形,可以凝精聚魄,乃是修者梦寐以求的宝贝,它就这样轻易送给了你?” 白浅予道:“我原说不要,但它说它也没什么人可以送了,我就只好收下了。” 墨归云便不再管这件事,道:“它还说了什么?” 白浅予道:“它还说它临死之前,想喝上一坛美酒,我便……便拿给它了。” 墨归云微微一笑:“一条贪杯的鱼,这却有些意思。” 又道:“还有呢?” 白浅予想了想道:“接下来也就没什么了,它同我告完别,再三叮嘱我说不要吃它的鱼肉,不然它会很伤心很难过,我便答应了,但它看起来还是不十分放心,又要我对天起了个誓。” 想起这节心中仍是十分不忍,看着那一锅一地的鱼肉鱼汤,心中便不免痛了起来。 墨归云看向卫潇,眉峰一挑:“卫潇,你可有什么想法?” 他很奇怪的既不称卫潇卫公子,也不似其他人那般称他卫兄、卫小兄弟,反而直呼其名,这口吻中竟隐隐的透出些特别来。 卫潇面色却是平静如常,只道:“你已猜到了?” 墨归云微微一笑:“或许我跟你心中所想的,竟是一样。” 卫潇道:“你先说来听听。” 墨归云道:“这鱼自知必死,所以在白姑娘头天去看它的一晚,早已作好了准备,那就是,第一,将万年内丹赠予白姑娘,报答她的探望之恩,第二,利用自己鱼鳍上扎的水母刺,在自己被煮作鱼汤时,毒死所有吃它的人,替它自己报仇!” “第三,”他吸了口气,缓缓道:“也正因为它已准备毒死所有人,所以再三叮嘱白姑娘不能吃它的肉,哪怕是白姑娘答应了下来,它却仍然要她起誓,方肯放心——依此看来,这横公鱼上万年的修行,竟是心机深沉,并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活得痛快恣肆,心无挂碍,难怪能以万年修行登妖修化形之境,能蜕下鱼皮化作人与白姑娘对话。” 白姑娘听他一一道来,有些目瞪口呆:“你是说……这条鱼,它竟然思虑周密,一步步的算计了这么多?” 墨归云道:“白姑娘不信?” 其实白浅予心中早已信了。 ——她想起自己初见那鱼时问它:“你看起来好象不太怕死?”那鱼答她:“既然反正都是要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看来它早已作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心中不够感慨,想起一个人临死前,也未必有它这般决绝,这般冷静,这般计谋,自己为自己解决一切,然后决然赴死,魂归大海。 她想起它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眼泪,忽然觉得冰凉。 卫潇却道:“想必你已经从中找到了解毒的法子?” 他这话是对着墨归云说的。 墨归云微微一笑,似乎成竹在胸:“不如我们各自写在手上,看看彼此所想的,是不是一致?” 卫潇道:“好。” 两人食指上各自腾起一点光芒,在左手掌心飞快的写了几笔,然后将掌心握紧,再伸到对方面前,摊开。 只见卫潇的掌心和墨归云的掌心上,各自印着两个光芒闪闪的字: “内丹”。 只不过卫潇的字,光芒是紫色的,而墨归云的字,光芒是白色的。 一紫一白两道光芒交相辉映,卫潇和墨归云对视一眼,面上各自浮起心照不宣的笑意,收起了手掌。 白浅予看上一眼,已然明白了过来。 这内丹果然是解毒最好的法子,横公鱼喜食水母,乃是水母的克星,可见它并不怕水母的剧毒,而它身上的万年内丹,自然是驱毒的最好利器。 他们将那口大铁锅移开,另寻了个瓦罐架上,倒上底舱中贮的水,将横公鱼的万年丹珠置于瓦罐中,煮得一时半刻,水便开了,赤色的丹珠在滚水中浮动,忽上忽下,连那一罐水似乎都染上了微微的赤色,化作了一罐灵水。 几个人捡了几只干净的碗,分别喂那底舱中的人服下,不一刻,那些人便醒转过来,恢复了元气,只是身上那种中毒后隆起的红色疤痕,却得段时日才能消失,但鬼门关头走了一遭,各人对这丑陋的疤痕已是不太在意了。 白浅予惦念着昏迷的三叶草和小狐狸,不及和他们寒喧,只留下卫潇和墨归云在那里处理后事,便端着一碗灵水飞快的回到了舱房中,喂那两只服下,又照顾着它们好好睡了一觉。 “都是贪吃惹的祸!”事后,她不免想起横公鱼说的那句话,与卫潇感慨了一回。 第三百三十一章 海底怪物 这天空气中愈来愈沉闷,黑沉沉的云头压得人似乎喘不过气来,到得傍晚的时候,海面上终于下起了一场雨。 雨不大不小,却有无数的雨点从天空飘至,珠子一般打在海面上,泛起一个个的漩涡,海上波起浪涌,大船颠簸得有些厉害。 白浅予紧闭了门窗,听着雨点噼哩啪啦的一阵打在舱外的甲板上,如同锅里蹦豆子般,响个不止,白浅予怀里抱着小狐狸,一边摸着它柔顺的皮毛,感受着它温热的小肚子趴在自己腿上一鼓一鼓的,一边同卫潇闲话:“这样的天气,不知道姜老鳖的这大海船扛不扛的住?” 卫潇道:“单只下点雨还没什么问题,只是这风却愈来愈大,若是颠簸起来,却还是会有翻船的危险。” 正说着,靠壁桌上一只木杯忽然滑了一下,从桌上滑落了下来,白浅予一个不稳当,便斜斜摔向卫潇,幸而被他一把抱住。 “如此看来,风浪是有些大了!”卫潇将她扶回椅上,便欲出舱去看看:“我去问问姜老鳖,看能不能在附近找处陆地歇歇,如此险恶的天气开船,还是令人不大放心。” 他起身将要走出门去,白浅予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卫潇停住脚步,见白浅予从墙角中拆开一只包袱,取出雨伞蓑衣等物,替他将蓑衣披了,又将雨伞递到他手中:“出去小心些!” “放心。”卫潇抚住她的肩,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便撑开雨伞,走出了门去。 一出舱门,迎头便是一阵大风,将伞上的油布吹得向内收了起来,竹竿被压到最大限度,几乎便要断裂,卫潇用手将伞顶了一顶,这才踩着满是雨水的甲板,踏着五层楼梯,走上了船头的驾驶舱。 他顶风冒雨的一把推开驾驶舱,却发现舱内除了姜老鳖和两个舵手外,另外还站了一个人——宁无欲。 看来船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发现情况的不对。 姜老鳖此刻正拿着双手托着一只海镜,眯起右眼,目视前方,口中不断发出号令:“不要偏右”、“左舵五”、“正舵”、“正舵”! 两个舵手全神贯注的目视前方,紧张的重复着姜老鳖的号令“不要偏右”、“左舵五”、“正舵”、“正舵”,双手紧紧握住舵角,进行操作。 巨大的大吉船在海浪上颠簸着,沿着既定的航线前进。 姜老鳖的海镜中,前方突然出现一块黑色的岛屿,那块岛屿上面积不大,其上杂草不生,上面一只黑色的小点,似乎是一只海鸟。 此刻船正正向着那块岛屿开去,若是按着既定的航线,再行片刻,便要与那岛屿撞上。 姜老鳖眼睛盯着海镜中的那片岛屿,嘴里喃喃:“奇怪,海图上并没有记载有这块岛屿,难道是航线出现了偏差?” 宁无欲道:“老鳖可是号称海上活地图,况且这几日风晴日丽,不该有什么失误才对。” 说话间海面上一个大浪涌起,那块岛屿随着浪峰飘浮了一下,黑点升起,遥遥向着这边移动过来,及至眼前数丈远处,可见是一只黑色的海鸟,尖喙红爪,两翼张开足有丈余,乘着风上下起伏,呼啸着从他们头顶掠过。 宁无欲吸了一口凉气:“以这海鸟的大小,那块岛屿露出海面的部分,该当有十来丈才对,而且……” 他话未说完,那块岛屿已经向着他们飘浮了过来,速度越来越快,面积也越来越大,从窗口看去,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岛上一滩滩黑色的淤泥状的东西,显得十分油腻,破开海水,飞速的向着船头撞了过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两个舵手几乎忘了操舵,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绝难相信,一个十余丈余大的岛屿,会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击过来! 若是船行不停,必然会撞上这块岛屿,撞个粉碎! “而且那并不是一块岛屿!”卫潇忽然道,忽的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撞开左手的舵手,将舵向右猛力一打,几乎是个满舵,大海船在极短的时间向右侧转,几乎以一个倾倒的姿势向右转了过去,船左侧发出嘎嘎声,似乎是与那物体擦身而过,船侧的护板发出刮擦的响声。 但好在,他们终于避开了那个巨大的物体! 左手的舵手拍了拍胸口,呼声“好险!”,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姜老鳖命令道:“快去下面看看侧板有没有刮伤!” 那舵手应了声:“是!”便匆匆跑了下去。 这时一个大浪迎面打来,劈头盖脸的透窗而入,右侧的舵手一个不备,那些水珠如弹珠一般重重的打在眼上,顿时右手下意识的捂住了眼眶。 他的手一松,大海船立刻失了控制,向着左手急速的转了过去,船从右倾迅速往左倾倒。 宁无欲本来一直袖手旁观,此刻双手从袖中伸出,将那舵手一把拨开,连打两个右转,才与卫潇一起合力将船控住,渐渐拉回正立方向。 姜老鳖放下海镜,擦了擦额头,道声:“好险!” 这个行船多年的老船长,额头上都不由出了一层汗。 宁无欲双手稳稳控住舵:“今日天气异常,风浪大得人睁不开眼,老鳖不如让你的舵手们去休息休息,就由我和卫潇来操舵,你仍旧给我们指挥方向。” 姜老鳖沉默了一下,吩咐那右舵手:“你下去看看驾船的水手,把所有水手喊出来,大家分为两班,轮流换班,谁若是被风浪迷了眼睛,立刻换人补上!” 右舵手应了一声,忽匆匆的跑下驾驶舵去。 宁无欲赞叹的笑了笑:“临危不乱,此时才见老鳖叔的船长风采!” 若在往常,姜老鳖定然吸上一口烟枪,惬意的享受这赞美,但是今日,他一张老脸上殊无笑意,只哑着嗓子道:“咱们遇上海怪了!” 话音未落,左边船侧的海面上,突然激起一声海啸,浪花高达数丈,一道巨大的黑影自水中升起,向着大海船扑了过来! 巨浪滔天中,隐约可以看清那是一面巨大的张开的扇子般的尾翼,水流如瀑布般从扬起的尾翼上倾落,从左侧窗口喷涌而入,霎时将整个驾驶舵淹没了大半,三个人身上顿时透湿! “正舵,加速!满速!”姜老鳖猛的撕开嗓子喊了一句,下面的话迅速被喷进的海水呛在了嗓子眼中了。 卫潇将舵角猛的向后一拨,突突巨响中,大海船发动了起来,如一个拼尽了全力的人使出浑身解数向前冲去。 巨浪淹没了他的眼,他只有紧闭双眼,任凭感觉驾驶,感受到宁无欲也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同时启动了右舵,大海船火力全开,终于在海面上划过一道直直的水线,避过了那巨大海怪的一击! 浪头落下,水面迅速降下,却依旧淹没到他们的大腿上,姜老鳖向后一撞,撞开了驾驶舱的门,水面顿时如瀑船,沿着楼楼倾泻到二楼的甲板上。 三个人神情崩紧,不知那只行动迅速的巨大海怪又将从何处攻击而来。 但喧天的海面上却忽然宁静了下来,仿佛那只海怪已经消失。 这种情形,反而令人更加不放心。 宁无欲额前忽然淡淡的金光一闪:“老鳖叔暂代我操一下右舵,我且看看这个海怪隐身到哪里去了!” 姜老鳖二话不说,替他接过了右舵。 宁无欲站到舱中,定了定神,双手结了个印,食指点在额前正中,喝了声:“开!” 指间一道紫芒透入,额头那点金光忽的光芒大放,光芒之中,额心正中的一只天眼缓缓张开! 眼中射出一道金光,自三丈高的驾驶舱上透壁而出,打在海面上,形成一束巨大的光柱,沿着海面缓缓扫了过去。 宁无欲的天眼,不但能透视,兼且遥视,透过层层障碍物舱壁、海水,一层层的往下搜索,只是愈远,所耗灵力愈大,天眼能视度亦愈低,再往海水下数十丈深处,已是漆黑成一片,几乎不可分辨。 姜老鳖看他凝目不动,颤声道:“可发现什么了?” 卫潇伸出手指“嘘”了一声:“此时已到宁庄主天眼极限,一点微弱的波动都会影响他的查视,不要打扰他。” 姜老鳖立刻噤声。 宁无欲的天眼视野中,此时只隐约见漆黑如墨的海水底下,伏着一个十余丈的巨大黑色物体,一动不动,他凝起目力,欲待要再看仔细些,眼中却忽的闪进几缕黄色的强光,如同黑暗中有人突然开了极亮的照明,顿时眼前一花,如同万针同时刺入,“啊”的一声禁不住后退了两三步! 姜老鳖连忙问道:“怎么样?你看见什么了?” 宁无欲立稳了身形,缓了缓,一边揉着额中的眼睛,一边苦笑:“什么也没看清,那不知是个什么怪物,竟然能够防御我的天眼,幸亏我闭眼的快,不然差点儿便瞎了!” 卫潇知他说得轻松,这天眼却是异于常人的苦修才得,但若瞎了,便再也不能打开,——这水底下到底藏着个什么怪物,能有如此强的妖力? 第三百三十二章 海中狼 星堕大陆外,是茫茫无尽的深渊之海,整夜大陆,被无边无际的海水包围。 自风炎大陆沉没后,星堕深渊海图之东极海图部分被重新测绘改写,八域海水之中,潜藏有无数无知海兽海怪,亦有无数海怪的传说,但如今卫潇他们遭遇的,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姜老鳖道:“东极海底下,据说确实潜藏着一只巨大的海怪,它的身体如一幅地毯般广大,展开长达数十丈,匍匐在海底的活火山上,平时几乎不移动,除非有一天火山爆发,火焰的高温将它惊醒,它才会从怒吼着从海底升起,将海面上的一切毁于一旦!” 宁无欲奇道:“这海怪若是不动,它靠什么为生呢?” 姜老鳖道:“它住在海底,被无数的小鱼包围,那些小鱼被它饲养,但是以作为它的食物来回报,若是我们在海上突然发现大量的鱼群,便极有可能是进入了它的领域……但现在海面上并没见鱼群,却不象是那只东极海巨妖。” 说话之间,脚下陡然震了一震,山摇地动一般,姜老鳖一个不防,险些从敞开的舱门边摔了出去,幸得宁无欲一只手抓住舵角,一只手将他拉住。 大吉船忽的船头朝上,几乎快要指向天空船立了起来,宁无欲抓住的舵角忽的脱出舵架,将他连同姜老鳖一同甩了出去! 幸得宁无欲在快要出舱刹那一手攀住舱门,两人才没有从高空掉下,只不过悬在半空之中,已是十分危险! 当其时,大吉船船尾已浸入海水之中,船尾的水手一个不防,全身泡入冰凉的海水之中,整个船上几乎倾斜过来,船上一片混乱。 卫潇一手抓住舵角上的铁柄,一边探手过来,拉住姜老鳖的另一只,与宁无欲合力,将姜老鳖提了起来,让他自己攀住船舱中的铁架,看向宁无欲:“定然是那海怪在船底掀起了船头,咱们要想办法去水下除了那海怪,不过那海怪身巨力大,你敢不敢跟我一同去?” 宁无欲自长乐赌坊被卫潇踢了馆,一直切切记在心,时时要寻个机会扳回来,卫潇原以为挑拨他一句,他定然经不住激,与自己一块下海除怪,谁知宁无欲只是淡淡笑笑:“我怕水,下不得水,你去,我就不用去了。” 卫潇道:“你果然不去?” 宁无欲摇头道:“果然不去。” 十分的斩钉截铁。 两人身悬半空,一问一答极其紧凑。 卫潇道:“宁庄主可不象个认怂的软蛋。” 宁无欲仍旧只是笑笑:“你在水下除怪,我在水上替你掌舵,那也是极紧要的事,除了我,这船上也没人能掌的起这舵。” 卫潇道:“那好,我若在水下激起那海怪,你替我喊墨归云接应!” 不待宁无欲回答,将手一松,身躯忽的自舱门中笔直坠下,愈往下速度愈快,如一枚炮弹般“扑嗵”一声坠入了水中。 宁无欲斜眼看向他下落的身影,淡声:“你若是水下被那海怪吃了,我定会念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替你超度亡魂。” 卫潇借那一坠之势,笔直坠入海底十来丈,在水中激起一连串的水花,睁开眼来时,水底黑茫茫的一片,头顶一团漆黑的影子,是大吉船船尾浸入海水中的护板。 他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遭,不见那海怪,便将身浮上了一些,遥见海水中飘浮着一名水手,那名水手四肢不能动弹,想是船尾浸入海水过急,他一时来不及闭气,便晕了过去,卫潇游了过去,将他的身体托起,向上送了过去。 那名水手被他托着,经过一团锯齿状的海草般,被那海草一割,手臂上流出了一缕鲜血,在墨蓝的海水中缓缓散开。 四周的海水忽然缓缓的滚动了起来。 卫潇却仍然托着他,直到将他托上水面,掐了一下他的人中,令他苏醒过来,让他双手攀住船舷,等着同伴来救,自己将要返回水下,眼角却忽的有明黄的光芒一闪! 他心中灵台一明,心念动时,昊天剑已被他掣在掌中,左手推了一把船板,身躯向后急退,右手便是一剑挥出! 那一剑向着光芒闪处劈出,却不着力道,如劈在虚空之中,那道明黄的光芒忽然分作两股,从剑身的两旁逸出,光芒映射之下,数百把利刃一样的东西,上下夹击而至! 同时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卫潇知是那海怪的巨口利齿,那种吞吐之力,随时可以将他的一条手臂咬断,他连忙一回手,剑尖撞在海怪的巨齿之上,发出一声脆响,昊天剑的一击之下,巨齿竟然不折不断,反而那一击的回力,将卫潇的身躯震得向后退了开去! 跟着“嗖”的一声,一面巨大的红影自卫潇身前冲了这去,足足有半盏茶的时分,卫潇仰面看着那自头顶漂移而过的怪物,认出了那是条身长足有二十来丈的巨鲨! 那条巨鲨背脊上的鳞片坚硬如泥石混合,肚子却是一片淡淡的红色,所过之处,海水翻滚,如一条巨船驶过,各色鱼类远远避开,卫潇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似此等巨大的鲨鱼,单凭身躯便足以摧毁他们的那条船,他必须要尽快将这条鲨鱼杀死。 巨鲨显然是被海水中的血腥味吸引而来,围绕在鲜血散开的地方盘旋不去,此时忽然回过头来,带起一阵巨大的水流,猛烈的将身躯撞向大吉船的船底! 大吉船刚刚平衡过来,又遭巨鲨一撞,这一下虽然没有倾覆,船底的木板却发出吱呀的声音,隐有断裂之势。 若是它再撞上这么两三下,船板非断裂进水不可,卫潇心中发急,务必要拦住这头巨鲨,趁它发起第二撞的时机,忽的捻了个破水诀,将昊天剑甩手飞出,昊天剑剑上亮起一圈淡淡金光,流矢一般破水而过,一道笔直电光,刺入了巨鲨的左眼之中! 巨鲨负痛,在海水中一通剧烈的翻滚,掀起冲天巨浪,船头上的宁无欲连忙操纵着舵角,急急往右打去,和姜老鳖一起,将船远远的开出。 姜老鳖一边用力打着舵,一边瞄着在海水中翻出红色肚皮的巨鲨:“那是条烈赤鲨,乃是独行的海上霸王,我们渔民俗称的海中狼,在海中就没有对手,一向是独来独往,但烈赤鲨一般不招惹人,也很少在这个海域出现,怎么这次好象缠定了咱们这只船般?” 宁无欲冷笑道:“那也说不定,咱们平常吃腻了食物,偶尔也要换换口味,这烈赤鲨想必是腻味了那些海鱼的味道,想拿咱们尝尝新了。” 想了一想,又是冷笑一声:“出来这么一条烈赤鲨,卫兄在海底可是能好好玩上一场了!” 一边说,一边右手猛的打了一个舵,将大吉船险险从烈赤鲨的身旁驶了过去。 姜老鳖提醒道:“你小心些!纵然是卫潇帮我赢了你几个钱,你此刻若是还不肯好好配合,多少钱都买不回咱们这些人的命!” 宁无欲便不吭声了,双目只是注视着海面,冷冷一笑。 他额头天眼被海底什么妖光一晃,刺的发疼,此刻早已闭合,只在额心留下一抹凸起的红印子,还是疼得厉害。 那烈赤鲨伤了一只左眼,被刺激得发狂,兼且嗅到了自己的血腥味,更是暴躁,它名为烈赤鲨,性子果然烈,盛怒之下,肚皮由淡红变成一片肉红色,当下不顾昊天剑仍然钉在左眼之上,鼓起一只右眼,张大着嘴,老远便向卫潇扑了过来! 卫潇竟然在水中不闪不避,直待它冲到近前,它的前喙几乎快要触到他的身上,他才忽的将手一招,昊天剑自烈赤鲨眼中回自掌中,他的剑刷的一声在水中挥开一道淡金色的光芒! 要知鲨鱼类皆是身体坚硬,这烈赤鲨全身的皮肤上更是覆有盾鳞,如同牙齿一般尖利,号称“皮肤牙齿”,等同于浑身带着武器般,卫潇一剑劈下,对它只如刀剑相交,无伤大碍,卫潇若要伤它,先便要毁掉它的一双眼目,再想办法。 所以卫潇冒着被烈赤鲨近身的危险,待它逼得近了,一手握住昊天剑,往它的右眼上又是一刺! 墨蓝的海水中一道淡淡的血色,自烈赤鲨的右眼漂出。 烈赤鲨双目虽盲,仍旧暴怒的向着卫潇咬了过去,巨大的牙齿一合,海水如瀑般从它阔如圆桌的嘴两侧泄出。 卫潇身躯急退,海水中爆出一团腥红。 他虽然没有被烈赤鲨的牙齿咬到,身上却被它的无数片盾鳞擦到,如同被一排排锯刀接连切割般,胸前血肉已被绞得一团模糊,剧痛令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身子弯了下去,在海水中缓缓下沉,昊天剑从手中滚落。 正伏在船舷边望向海面上的白浅予忽然觉得心头猛的一跳,纵然此刻天空雨水飘零,海面上一片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她仍然紧张的趴在船舷上,此刻双膝一软,身体沿着船舷跌坐在甲板上,总觉得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将要发生。 她想了一想,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从地上撑起,踉跄奔到墨归云的房门外,用力拍了拍门。 门里传出一个淡淡的语声:“门没锁,自己进来。” 白浅予连忙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火箭 墨归云正坐在椅上,手中翻着一本闲书,脚边堆了一堆书册古卷。 这样紧急的时刻,外头已闹得翻天覆地,连简七和那三个淘金客老陆朱翼常胜他们都帮着去开船,清理船上积水,墨归云却仿佛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般,犹自捧着一本书册在读,看他的神情,竟与坐在小亭中焚香饮茶赏书差不多。 相比这淡雅闲逸的公子,白浅予的贸然闯入倒显得鲁莽了不少,她自己都不由有些惭愧,她此刻不就是条地地道道的女汉子么? 直等到白浅予走到近前两三步远,墨归云才将目光从手中的书册上移开:“你找我?什么事?” 他此刻的眼神竟冷淡客气得疏离。 白浅予实在想不通这个人怎么一天前才跟自己和卫潇一起救过满船人的性命,这情分即便说不上朋友,总还不至于这般生分。 她张了张嘴,才勉强将求他的话说出口:“小墨,我想……请你去帮一下卫潇,我担心他……有危险。” 墨归云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不知为何愈发的冷淡,重又低下头去,目光落在书页上:“我不去。” 白浅予惊讶道:“为什么?” 墨归云却不答她,自轻轻掀动了书页,接着看下一面,似乎看的极有趣,极入神。 白浅予忍不住走上前一步,屈膝蹲了下来,将手按在他书页上,挡住书上的文字,再问:“为什么?” 墨归云这才将目光重新自书上抬起,眼中似有些不耐:“你挡着我看书了。” 白浅予低眼看了一眼那本书,见是一本《水经注》,不由讷讷道:“你这时还有心思看这样的闲书?” “这怎么是闲书?”墨归云抬起一只手,握住她覆在书上的手掌,将它移开:“《水经注》记载有天下三千多条大小河流,以及九山八海的水域,包括其中的水量、水位、沿途所经的伏流、急流、暗流,以及海上何处有危险物比如草屿、芦荻、浅滩、暗礁、沙州、岩石等等,皆有记载,从此以往,便是连姜老鳖的海船都没有去过的广大海域,为保安全,焉能不看这个?” 他的脚下,还堆了一堆的《星堕伽蓝记校笺》、《东极海志》、《玳梁梦华录》、《太平寰宇记》、《征澜九域志》、《帝京景物略》、《三辅黄图》、《舆地纪胜》等,白浅予看了一眼,喃喃道:“我倒不晓得你是个这么胆小惜命的人。” 墨归云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抹神色:“若说我胆小,是为了保你的安全,惜你的命呢?” 白浅予一怔,还未说话,墨归云已经推开她,自书堆中立起身来,衣袖一拂:“你走吧,你求我的事,我是不会帮的。” 白浅予一时将他这前后的逻辑连贯不起来,怔怔道:“小墨……你若是为了我好,为什么不肯帮我的忙呢?” 墨归云拂了拂身上雪白如云的衣袖:“因为,我怕下水脏了我的衣服。” 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白浅予一愣,下意识的跟着他站起身来,走了出来。 墨归云走到甲板上,左右一望,甲板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不但老陆、朱翼和常胜都出来了,趴在船舷上往下望,一边手指指指点点着什么,便连简七、珠女真真也都站在舷边,人人脸上一派紧张,望着海面。 墨归云素来不喜人多,见此情形微一皱眉,却还是走上了前去,白浅予也走到了船舷边,扶着船舷探头往下一望,只见海面上浮起丝丝缕缕的血红,她喊了一声“卫潇!”,忽的眼前一黑,双手松开,身子便向后倒去。 朱翼自白浅予出来,便在留意她的动静,此时一见,脚步一动,便要冲上前去,却不想墨归云动作比他更快,早已一个箭步蹿出,将白浅予扶住,双手将她抱了起来,唤了一声:“真真。” 真真应声走了过来,墨归云道:“你带白姑娘回舱房去歇息,这里的事,就不要让她再看了。” 真真也不推辞,应了声“好”,便从墨归云手中接过白浅予,两只手臂架起她的身子,将她扶回了她的舱房内。 墨归云目送着她们的背影离开,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海面,目光一瞬雪亮! 他冲着简七道:“这船上可有弓箭?” 他自上船来,极少与人说话,说话也是极为简短的几个字,此时简七见问,愣了一愣,方道:“有是有,却都在底舱……” 墨归云打断道:“事不宜迟,马上搬上来!” 他语声中自有一股威严之意,全不同于平日文弱的样子,简七下意识的应了个“是”,便匆匆下了甲板,不一会儿,几个讨海汉子便将一些七七八八的弓箭,连带往日捕东海蝴蝶用的钉矛枪都搬了上来。 墨归云一一检视了那些弓箭,见皆是民间所制,远不如军中弓箭之锋利结实,让简七他们在箭头绑上了油茅,浇上油,自己随意挑了张弓,目光落在甲板上站着的两只身上—— 三叶草和小狐狸也正夹杂在人群中,一言不发,一副担忧的模样。 墨归云走到它们身前,身子微微一弓,将手中的一枝箭对着小狐狸:“小狐狸,麻烦你用火帮我将这枝箭的箭尖点燃。” 他此言一出,老陆顿时恍然大悟:“墨公子是想用火箭射鲨,那鲨鱼皮穿不透,用火可能行。” 朱翼不解道:“那火入水可不就熄了么?” 老陆道:“这小狐狸喷的是异火,连潮湿的柴禾都能燃着,只怕是不惧水的,不管如何,且试上一试。” 说话间果见小狐狸张口一喷,一股隐有夹着明黄中夹着绿色的火焰喷出,在墨归云手中的箭尖上燃了起来,墨归云拿着火箭,走到船边,拨满了弓,一箭正要朝着海面射出,手腕上忽的一紧,被一个人牢牢握住! 他回过头来,见是老陆。 老陆道声:“惊扰!”松了手道:“墨公子难道不怕此一箭射下去,万一不中烈赤鲨,反而射中卫潇么?” 墨归云眉目如雪,不答反问:“卫潇此刻已经身受重伤,难道我们不射箭,他就能活命么?” 老陆眉头微皱,知他说的有理,卫潇不救是死,救了或许能活,当下双手抱拳,面向这年轻琴师恭敬道了声:“受教!”便即转过身去,招呼众人:“咱们大家伙儿都往水下射箭,虽则有可能伤了卫兄弟,但若不救,他却必死,咱们,”他深深吸了口气:“就同老天赌个万一吧!” “对!”朱翼为人最是热心快肠,第一个道:“万一射不中卫潇,却射中了那头恶鲨,卫兄弟不是便因此而获救了?” 此言一出,船上众人纷纷会意,也各自取了弓箭,去借小狐狸的异火。 黑归云已趁此时机一个转身,将着火的箭头再次对准了海面。 三叶草看他虽生得文弱,这挽弓射箭的姿势却极是好看,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瞧小墨这拉弓的样子,就知道他的箭术必是极好的!” 话音未落,便见墨归云指间火箭射出,“嗖”的一声越过海面,穿入水中射了下去! 那枝带着“九幽焚天焱”异火的箭枝射出,果见在海水之下仍在熊熊燃烧,丝毫不灭,却只穿透三尺,便去势已尽,被海水浮力顶着浮了上来,火焰犹在箭头上燃烧了一会儿才熄。 三叶草的嘴巴顿时张成圆形。 常胜看见,却是摇了摇头:“这墨公子法子极多,却终究是个文弱琴师,臂力实在不够!”他手中箭枝已着了火,当下也走到船舷边,一拉弓弦,双臂肌肉隆起,弓弦被拉得吱呀作响,饱满如弯月,一箭射了开去! 箭头带起的风声呼呼一起,呼啸着破水而入,眼见着一道火箭的影子,急速向着水下沉了下去! 众人手中抓了火箭,皆巴巴的望着水下,过得片刻,那枝火箭亦被海水托着,慢慢浮了上来。 众人有些失望,皆是叹了一口气。 老陆招呼道:“大家伙儿都来往水下射,一通乱射,总有中的!” 众人会意,手中弓箭拉开,一时火箭如雨,向着海面上射了下去。 三叶草担心的自言自语道:“虽然卫潇一向命大,可是这雨点般的火箭射下去,万一射中了他可怎么办?” 它马上发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不大一会儿,众人射的箭枝入水不到三丈,纷纷被海水托着浮了上来,水面上一片火焰燃烧着,倒是异景。 众人正在垂头丧气之际,忽听朱翼大喝了一声:“都闪开!看我的!” 甲板上传出“咚、咚”的脚步声,只见朱翼单手扛着一只钉矛枪,枪上火光熊熊,他胖胖的身子带起一阵旋风,掠过众人,冲到船舷边,忽的身子一个急停,右手中的钉矛枪甩出,枪尾带着一条长长的绳索,从半空中飞出,一头扎入了海水之中,绳索急遽的往下拉了下去! 老陆点头:“朱胖子天生神力,膂力极佳,这一枪势大力沉,有戏!” 第三百三十四章 海上骑鲨 海水冰冷,黑暗。 卫潇双目紧闭,身躯在冰凉的海水中漂浮着,缓缓下沉,身周的海水被血染红。 两点黄光一闪,盲眼的烈赤鲨如能视物一般,向着卫潇扑了过来,嘴巴张开如山洞,露出里头一排排锯齿般的尖牙。 就在鲨鱼的尖牙即将咬上卫潇的一刻,昏暗的海水中,一杆连着绳索的钉矛枪忽然从天而至,直直的插入到它和卫潇中间,枪尖向着卫潇刺了过去! 海水被枪尖破开,向着枪侧倒流了上去。 昏迷中的卫潇似乎感应到海水的流动,就在枪尖即将刺上身体的一刹那,双眼蓦的睁开!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杆即将刺向自己的钉矛枪,和烈赤鲨张开的血盆大口,锋利的牙齿如层层利刃般排列。 卫潇左手一把抓住枪尖,止住枪势,手腕一翻,一枪甩出,那一枪飞入鲨鱼的嘴中,钉入了它的上颚! 颚肉柔软,烈赤鲨吃痛,拼命的甩着硕大的鱼脑,那一枪是卫潇重伤后刺出,十分乏力,只是浅浅的钉在颚肉之上,烈赤鲨一甩头,三两下便将钉予枪甩了出来。 两点明黄的光亮一晃,它立时再次向卫潇扑了过来! 这次,卫潇看清了,那两点黄光,其实是围绕在烈赤鲨身前的两尾小黄鱼,长仅三指,鱼身两侧有黑色的纵带,它们浮游在烈赤鲨身前,如同护驾开道的卫队一般,它们游向哪里,烈赤鲨便游向哪里,又如同两只点亮的小灯笼,在烈赤鲨前面为它引路,烈赤鲨虽凶猛,却无论那两条小黄鱼如何游动,都不会伤到它们。 有时那两条小黄鱼即便是游到它张大的嘴中,在它的利齿间穿梭来去,烈赤鲨都不会吃它们。 而更为奇异的是,即便是烈赤鲨在被卫潇伤了双眼之后,它与那两条小黄鱼间似乎仍然有着某种奇妙的感应,仍然能跟随着小黄鱼的引领,随时准确的知道卫潇的所在! 眼见那两条小黄鱼在烈赤鲨之前向着自己游了过来,卫潇一瞬间忽然明白,也正是这两条小黄鱼,身上所发出的异光,炙伤了宁无欲的天眼,令他短短时间内无法再开启。 烈赤鲨有了这两条小黄鱼,如虎添翼,难怪纵横东极海,罕逢对手。 那两条小黄鱼游动到卫潇面前,两盏黄光一闪,分向两侧游去。 它们的身后,烈赤鲨亦紧随而至! 在那一刻,卫潇已经作出了决定,拼着被烈赤鲨咬上一口,他也要先斩杀这两条帮凶! 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在海水中缓缓下沉的昊天剑感应到主人心意,金光一闪,倏忽回到卫潇手中,紧接着一道金色的光芒在暗沉的海水中亮起,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 两盏黄色的灯笼忽然裂开,变作四瓣,光芒闪动着,向海底飘了下去,渐渐熄灭。 卫潇一剑斩杀两条小黄鱼,面前空门大露,烈赤鲨已经张大嘴巴冲了过来,它的上下两层尖牙在他瞳孔中猛的放大,无限逼近! 就在卫潇决定拼死受它这一口时,上头的海水忽的涌动,又一杆尾端带着绳索的钉矛枪透水而入,有若雷霆闪电一般,刺入了烈赤鲨的背脊! 烈赤鲨的背脊有盾鳞相护,固若城墙般,一般刀枪哪砍得入,但那钉矛枪枪头上偏偏燃有“九幽焚天焱”的异火,绿色的火光在深蓝的海水中燃烧着,却愈见明亮,枪头一钉上皮肉,火焰“蓬”的一声,如火遇油般,陡然大盛,将烈赤鲨背脊上的皮肉烧掉了一块,露出一片血肉模糊来。 剧痛令烈赤鲨巨大的身体的海水中疯狂的翻涌起来,搅动四周的海水震荡,一浪接着一浪,向着海面上冲击了上去! 船头上的人看到钉矛枪的绳索被拉得笔直,正在庆祝:“中了!中了!”忽见浪头高高涌起数丈,如一方倒流而起的瀑布,浪中现出一个无比巨大的身影,烈赤鲨破水而出,庞大的身躯腾空,向着大海船猛的冲了过来! 常胜大喊了一声:“朱翼这笨蛋,一枪将鲨鱼引来了!快闪避!” 众人眼见着巨大的鲨鱼身体如一方乌云般遮盖了头顶,投下一片恐怖的阴影,皆是四散奔逃,老陆第一个反应过来,连连喝道:“放箭!放箭!”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抓起手中的弓箭,向着头顶上方的鱼腹射了过去! 但那箭匆忙之中没有点上异火,哪里伤得了这头号称“海中狼”的巨鲨,只见烈赤鲨庞大沉重的身躯撞上桅杆,顿时一片噼哩啪啦之声,三支高耸的桅杆连带着船帆,一起被撞得稀烂,向着甲板上倒了下来! 众人立时纷走逃避,头顶水落如雨,那桅杆压下,打在船舷之上,又压碎了船舱甲板,船帆坠下,重重的覆盖了下来。 有个讨海的汉子跑得慢些,被桅杆砸到,大呼救命,他的同伴重又揭开船帆钻了进去,两人奋力将他拖出。 正要逃跑之际,忽听“咚、咚”巨响,整个大船船身都震动了起来,向着左侧猛烈倒了过去! 几个人站立不稳,立时便往外滑倒,幸而被船舷拦得一拦,没有跌落海中,情形却已是万分危险。 驾驶舱中,姜老鳖已经在嘶声叫喊:“右满舵、右满舵!” 两手飞快的打着舵角,舵角死死的卡住,姜老鳖瞪红了眼睛,叫道:“这该死的舵角,怎么关键时候坏了?” “已经打到顶了!”宁无欲冲着他大声喊道。 姜老鳖愣了一愣,忽然甩开舵角,冲到驾驶舱外,冲着外头喊道:“快!压舱石!将所有的压舱石往右挪!” 简七在下大声接道:“压舱石!所有船上的压舱石和重物往右挪!” 水手们七手八脚的将底舱的重物往右边推去! 大吉船略略稳过来一点,姜老鳖又火速奔回驾驶舱,嘶吼道:“正舵!全速!正舵!全速!” 大吉船火力全开,向着前方猛烈的冲去,试图以速度摆脱烈赤鲨的撞击。 但听得“突突”之声,大吉船卯足了劲,却如陷在泥潭中一动不动。 宁无欲“咦”了一声道:“难道是被鲨鱼的牙齿咬住了?” 姜老鳖一听,额头冷汗顿时“唰”的一声冒了出来。 正在这时,忽然船身一动,似乎摆脱了控制,向着前方猛的行驶过去! 姜老鳖刚刚拿衣袖擦了把汗,就见前方船头猛的翻起一个巨大的黑影,瞬间将驾驶舱窗口全部笼罩! 姜老鳖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到嗓子眼,手中急打舵:“往右往右!”情急之下,他连舵令都不会说了。 宁无欲跟他一起将舵角向右猛的一拨! 那个巨大的黑影也在瞬间向左一拐,与他们险险分开,擦身而过! 姜老鳖猛的大喘了一口气:“好险!” 宁无欲却眉头微微一皱:“哪有这样凑巧的事?咱们的船往右,那恶鲨便往左,象是商量好了为咱们让路似的!” 松了舵角,奔到驾驶舱左边,将眼睛向外看去。 这一看之下,竟见那鲨鱼头上伏着一人,一剑插入鲨鱼的右眼之中,烈赤鲨吃痛,身躯自然的往右摆,正好从船的左侧擦过! 宁无欲看的眼睛发直,喃喃道:“卫潇是怎么爬上那条鲨鱼的身上的?” 只见那条烈赤鲨在海上急速穿行,一忽儿腾上一忽儿跃下,有时还在半空中打个转,海面上搅起无数的浪花水雾,洒得船头观望的众人一身一身的水湿。 那烈赤鲨平时横行海上,别的鱼看见它都要退避三舍,此时哪能容得一个人骑坐在它的头上,嘴巴里喷出无数水柱,怒火上涌,定要将卫潇从头上甩下来。 朱翼看的目瞪口呆,羡慕道:“在海上骑上这么大一头鲨鱼,真威风,若换了是我,回去可以吹嘘好些年了!” 简七在旁冷冷的道:“骑鲨鱼的滋味可不好受,那是烈赤鲨,浑身的盾鳞象它的牙齿一样坚硬,你看它那一副上下翻腾的劲儿,我估计卫潇已经被它折腾的没有力气了!” 朱翼听他说的有理,再看向卫潇时,果见他身子有些打滑,几次险险被甩下来,勉强仗着脚在插入鱼眼中的剑身上一踏,又蹬了回来。 如此三番五次,那巨鲨的力量显然要强过卫潇,最后卫潇一脚踏空,从鲨鱼头顶上落了下来,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船向海里掉去! 船上众人发起一片惊呼! 眼见卫潇将要跌进海水,他的身躯忽然腾空一个翻转,在空中停留了半刻—— 那头烈赤鲨自以为摆脱了卫潇,心头大喜,庞大的身躯往水中降落,正正往卫潇的身体上压落! 这在卫潇如同灭顶之灾,船上众人又是一片惊呼! 忽见巨鲨右眼上的昊天剑一闪,蓦的消失,眨眼间已握在了卫潇右手之中。 他将长剑举起,剑尖迎向了巨鲨的鱼腹! 烈赤鲨脊背之上皆覆有盾鳞,坚不可摧,刀砍不入,然而同所有鲨鱼一样,它的腹部,是它全身最柔软的地方,也是唯一可以攻击的地方。 也是卫潇唯一一次可以攻击的机会! 那烈赤鲨失去了向导的小黄鱼,双眼俱盲,完全不知危险将至,沉重的身躯落下,猛的觉得腹部传来一阵尖针般的痛意,那阵疼痛迅速扩大,刺入了它的肚肠,划拉开一个口子,它挣扎着猛烈的向上一个翻腾,肚中的大量的血水涌出,在海面上激出一阵血雨,慢慢的往下沉了下去。 方圆十里的海面,被鱼肚中不断涌出的血水染得一片通红。 “这么红的海水,我出海三十余年,都没有看见过啊!”老陆感叹道。 众人皆是被震撼到,一时无语,忽听身旁“扑嗵”一声,竟有人从高高的二楼甲板上,跳入了海水之中。 常胜第一个注意到:“真真?” 珠女真真裹着鱼皮的身体线条优美,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入了海水之中,半晌,从遥遥的一片血水海域中冒出头来,左手高举一个白色的小东西,语声兴奋:“烈赤鲨的牙齿,我割到了!” 老陆急道:“卫潇呢?” 真真右手将卫潇的身体拖出海面:“也找到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兴师问罪 真真一手捏着鲨鱼牙齿,一手拖着昏迷的卫潇,一直游到船旁,众人放下绳索,真真将绳子绑在卫潇腰上,七手八脚的将他拖了上来。 一行人全都下到了一楼甲板上,看着昏迷的卫潇,身上血流不止,姜老鳖担忧道:“他身上到处都是伤,这还醒不醒的过来?” 老陆道:“放心!卫兄弟命硬,不会有事的,不过,”他吸了一口鼻烟:“卫兄弟海上斗一次鲨鱼,就昏过去两次,这头烈赤鲨,果然不是一般的难缠。” 宁无欲道:“这次多亏是卫潇,若是换了寻常人,只怕斗一次烈赤鲨,死十次都不够的!” 老陆看了他一眼:“宁庄主难得夸回人。” 宁无欲淡淡道:“我跟卫潇虽然有些过节,但我这人一向实事求是的很,他这个人,确实还有些过人之处。” 说罢便转身欲走,一边问简七:“今天的晚饭吃什么?” 简七愣了一愣,道:“烤鲨鱼肉怎么样?” 真真临走时给白浅予下了个禁制,遵照墨归云的嘱咐,将白浅予困在了舱房之中,只不过这禁制有时间限制,等两个时辰之后,自然就解了。 等到白浅予刚刚发觉自己能走出禁制,扑上去要开舱门时,门却突然打开,朱翼扶着依旧重伤昏迷不醒的卫潇走了进来,白浅予吃了一惊,连忙冲上去和他一起搀住卫潇,连连道:“他怎么了?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朱翼拖着卫潇的身体,直到将他放到床上躺下,这才道:“白姑娘,卫潇和烈赤鲨在海中搏斗,受了重伤,一时醒不过来,”看见白浅予身躯一个摇晃,连忙安慰道:“不过他没事,只是流了很多血,你……”他咬了咬厚厚的嘴唇:“你多陪陪他,他就会醒过来的!” 说罢跺跺脚,便欲出门去。 白浅予叫住了他:“为什么他伤的这么重,你们却都好好的?” 她的语声中隐有怒意。 朱翼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下,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白姑娘,我们……我们一船人也都尽力了!只是大家都没有卫潇大哥的本事,没办法下海去帮他,其实我们大家也不希望他有事的,若是他斗不过那恶鲨,我们大家都会葬身鱼腹不是?” 他竭力的想着措词,安慰着白浅予。 白浅予脸上的泪水静静的流了下来。 朱翼看得更为慌张,抬起右手,想要替她抚一抚脸上的泪珠,却终是不敢,手指凝在半空,顿了一顿,终究是胆怯的收了回去,喃喃道:“白姑娘,你也不要太伤心,那样……”他脸憋得通红,使了半天的劲才憋出一句:“那样对身体不好。” 说完这句话,如同作贼一般,看也不敢再看白浅予,赶紧走了出去。 临出门时慌不择路,竟将鼻子碰在了门边上,“嗷”的一声惨叫,捂着鼻子夺门而出。 白浅予却恍若未见,只是自言自语的道:“是啊……他总是这样,一个人仗着一点血气孤勇,便去独自面对险境,也不顾他的生命是否危险,是否有人在担心着他……” 眼泪怔怔的涌了出来。 她呆立在原地,半晌,终于抬手一抹眼泪,利落的替卫潇清洗伤口,换药,包扎,再替他将被子轻轻盖上,这套活她呆在卫潇身边,久已做得习惯,也似乎只有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不伤心落泪。 将近傍晚的时分,门外忽然有人敲门,白浅予打开房门一看,竟然是珠女真真。 真真送来了一包珍珠粉,说是将它敷在伤口上,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愈合伤口很快,白浅予道了谢,收下。 不多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却是简七和姜老鳖来探视卫潇,送的是一些海上渔民常用的伤药,再后来是宁无欲,老陆,朱翼和常胜他们,还有船上的水手,讨海汉子也了,只是卫潇一直没醒,大家站在房中,陪白浅予说了说话,安慰了她一番,各送些准备好的礼物,便陆续告辞。 大家言辞中都是对卫潇极尽敬佩及感谢之意,倒也不全是客套虚礼,毕竟是上了同一条船上的人,生死与共,倒也是发自内心,尤其是老陆他们,所送的礼物尤其贵重,竟将平时出海淘宝的一些压箱底的宝贝龙树珊瑚、夜光贝拿了出来。 白浅予没有心思看那些礼物,除了伤药,统统都堆到墙角一个包袱里,三叶草和小狐狸倒是没心没肺的围着那些东西玩了半天,尔后两只自己走了过来,三叶草安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卫潇毕竟有修复术,只要大难不死,他总能恢复过来的。” 见这番安慰不太起效果,它便作模作样的坐上床头,拈起卫潇的手腕搭了一番脉,学着老郎中们摇头晃脑的道:“脉息虽微弱却平稳,内息稳健而渐生,生死已是无大碍,这位娘子不用太担心你家夫君。” 然后“叭”的一下跳下床,走到白浅予面前道:“其实我们大家为了救卫潇都很尽力了呢!当时他在海底同烈赤鲨搏斗,我们不知情况,那个文弱公子墨归云都想尽了办法,用小狐狸吐出的异火点燃了箭,往海里头射,只不过他实在是力气太小,全船人就数他射的最近……” 白浅予听到这里,忽然从椅子上一下站起身来,猛的便往外走去。 三叶草在她身后高声叫道:“你又要去找墨公子的什么麻烦?力气小又不是他的错……” 白浅予却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反手将房门带上前,扔下一句话:“好好替我照看卫潇!”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隔壁,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闯了进去,衣襟带起的风声将桌上的一只蜡烛吹的火焰一晃。 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敌意,斜倚在椅上就着烛光看书的墨归云这才慢慢将头从书页上慢慢的抬起来。 他还是那般淡然出尘,脚边堆满书卷,面上镇静安定,连看书的姿势都同上次无异,只不同的是,这次手中的书册换成了一本《东极海志》。 白浅予瞪视着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不肯下海去救他也就算了,你明明能将箭射入海底杀了那烈赤鲨,为什么假装射不远?” 墨归云目光动了动:“我还以为白姑娘忽然想起来到这里来看我,原来白姑娘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目光饶有兴趣的停留在白浅予的脸上:“然则白姑娘凭什么断定墨某就一定能将箭射出那么远?” 白浅予一怔,继续振振有词道:“你不是魂狩么?你吸收了活人魂魄后不是应该法力大增么?” 墨归云无所谓的一笑:“原来白姑娘认定在下就是魂狩,那在下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白浅予道:“你难道不是?” 墨归云面上神情仍是淡淡:“白姑娘认为在下是什么,在下就是什么好了。” 他连称谓都变得这般客气疏离。 白浅予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这样的态度有些伤人起来。 ——那个在寥落村和荒野客栈中温柔以待的琴师去哪了? 他为什么里面温柔,时而冷淡,时而含蓄内敛,时而锋芒毕露? 究竟这些面孔里,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她想了想,转了一个话题,这话题是在众人斗鲨而她却独自一人禁制在舱房中所百思不得其解的:“你为什么不让我留在外面,那么多人都在,你却让真真把我一个人禁制在房间内?” 她的泪瞬间流了出来,漫过眼睫:“你知不知道,我听着外面你们呼喊挪动的声音,却看不见外面的情形,有多难受?” 墨归云打断了她的话:“你的难受——是因为卫潇吧?” “因为你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的声音,那么多人来来回回,却独独没有他的消息,你心头悬着他的生死,生怕他会死在海中。”墨归云两只眸子抬起,眸中光芒利剑般射向白浅予,将她隐藏的一点心思剖得历历分明。 白浅予倒想不到他竟然能将她的心思猜度得这么清楚明白,比从她自己心里口里说出来还要明白,一瞬间竟有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墨归云起身,将书抛下,背对着她:“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让你看到呢?我让大家用燃火的箭射向水下,本是行险,乱箭之下,那头烈赤鲨未必能死,卫潇未必能活,若是让你看见,你一定会受不了,与其让你受不了,不如让你胡乱猜测,到少还寄存一点儿希望,”他的语声顿了顿,半晌,才说出四个字来:“不是更好?” 他白衣的背影忽然抖动了下。 白浅予一瞬间以为自己是眼花,又或者是有风吹进来。 然而她进来后房门已闭得极紧,风又是从哪里来? “可是,”她忽然道:“难道你不怕你这法子会杀了卫潇?”她咬牙:“你难道不怕卫潇万一死了,我会因此恨你?” 一声长长的叹息。 然后墨归云的身子缓缓转了过来。 他漆黑的眸中似有风雪掠过。 “在万不得已使出那个法子前,我早想过了,我什么都想过了,那是当时唯一能救卫潇的法子,也是最有可能杀了卫潇的法子,”他语声低低,竟然有一丝苦涩喑哑:“你不会懂我当时的心情的,白姑娘,”他忽然柔声唤她,一如当时初相逢:“你永远也不会懂的……” 白浅予看着他,忽然明白了—— 在那一刻,他也在承担万一错手杀了卫潇的罪责,他同样背负着行差踏错的枷锁,他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担心过她的看法。 她的态度忽然柔软了下来,道:“我懂了。” 墨归云看着她:“可是,我觉得你并没有懂。” 他仰天叹息了一声,目光仿佛穿越过舱顶,望向上空的无数星辰:“白姑娘,有一天你会懂的,可是……” 他忽然止住了语声。 仿佛有一片冰,将他的思绪切断。 可是如果你懂了,那我们便永不能再如今日这般,站在同一片地方,顶着同一方天空,安宁的说上一句话。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知道,他永远也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机会。 第三百三十六章 烤地瓜 淡淡的星光从窗子透入,房内一片寂静,三叶草和小狐狸早就各就位的睡着了,白浅予坐在床边守着卫潇,不知不觉的就趴在床沿上睡了过去,淡淡的光芒在屋子里浅浅流动。 朦胧的睡梦中,白浅予感觉头顶有什么东西摩梭着,她慢慢睁开眼,首先看见窗口的星光,转过头去,这才看见卫潇抬起的手。 他的眼睛看着她,星光就象落进了他的眼睛里,是如此温柔。 白浅予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放入怀里,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 “你醒了?……”她听见自己略带抽噎的声音,半是激动半是喜悦。 “怎么趴在床边?”卫潇的手将她一带:“睡到我身边来,傻丫头。” 他往常可以轻松托起她的手,此刻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道,竟然带不动她。 白浅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还痛么?”她问道。 卫潇摇了摇头:“不痛。” 似乎是怕她不相信,他又相重了语气:“真的。” 话未说完,腰腹间却忽然传来一阵撕烈的疼痛,他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 “又哄我。”白浅予嗔怪道,眼里却没有责怪的神情。 卫潇笑了笑。 他的笑那么暖,那么让人安心,即使在他最痛的时候,即使伤口还在流着血,疼痛遍布全身。 他一直是这么对着她笑着的。 白浅予后悔她过了这么久,才看明白他笑容中的那点暖意。 她其实早该明白他的心意,才不会白白蹉跎过他们的很多时间。 “我忽然有点儿饿了,想吃点儿东西。”卫潇道。 白浅予连忙站起身来:“想吃什么呢?这大半夜的,面条,还是饺子?要不就是蒸糕,或者藕酥、鸡丝卷、馄饨什么的?”她脑子里急切的想着:“你都昏迷了一整天,肚子一定饿坏了,我去厨房生火给你弄点儿吃的。” 卫潇摇了摇头:“都不要。” “那想吃什么?”白浅予疑惑道。 “我想吃地瓜。”卫潇看着她。 他的眼睛里似有光芒在闪动。 “地瓜?”白浅予不解道:“你怎么忽然想起吃这个来?” 卫潇微微一笑。 “浅予,你还记得吗?我跟你最早相遇的时候,是在大荒山下的狼人村,虽然那不过是幻之国主流梦影造出来的结界幻境,可是我却在那个村子里,尝到了我一生中最美味的东西——你亲手烤给我的地瓜。” 白浅予喉头忽似被什么堵住:“你……你竟然还记得这个?都那么久了。” “当然记得,”卫潇握着她的手,以前他的手总是暖着她,这次却因为失血过多而凉凉的:“我还记得咱们分吃一只地瓜,我递给你的时候,你都不好意思接,结果那个地瓜险些掉到地上,幸好我把它抓住了。” 虽然在黑夜中,白浅予还是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烧,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人一向喜欢吃独食,还从来没跟人分享过东西,你递给我,我当然不肯要,我要吃就吃只整的!” “真的么?”卫潇盯着她。 “真的!”白浅予斩钉截铁的道。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吃了我递给你的半只地瓜呢?”卫潇语声中有一丝狡黠的笑意。 白浅予这才回过神来,将拳头往他身上一捶:“你怎么这么坏!” “咝!”卫潇皱紧了眉头,全身因为抽痛一震。 白浅予顿时紧张起来:“打到你的伤口了?” “唔……”卫潇说不出话,似乎极力忍住疼痛,半晌,方又笑了起来:“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只是想装装痛,好让你可怜可怜我,赶快去烤地瓜给我吃。” 白浅予心里一阵发酸,她知道他的掩饰只不过是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揭破,顺着他的话道:“看你装的这么象,我也就信了,我去厨房给我烤地瓜。” 船上是没有地瓜的,幸而白浅予临上船前买的一大堆七七八八的东西里,竟然也有地瓜。她并不记得自己统共买了多少东西,只是沿路见着合意的便买,此时从墙角包袱里翻出一只地瓜,顿时喜上心头,拿起地瓜便要急匆匆的往外走。 “等等!”卫潇叫住了她。 白浅予回过头来。 “你去哪儿?”卫潇问道。 白浅予道:“去厨房啊!” “去厨房做什么?”卫潇又道。 白浅予愈发奇怪,道:“给你生火烤地瓜啊!” 卫潇道:“这么大冷天的晚上你还要摸到厨房去,我怕你冻着。” 白浅予道:“可是只有厨房里有火啊!” 卫潇却摇了摇头:“这里就有现成的火。” 白浅予疑惑道:“哪里?” 卫潇用手指了指盘起尾巴在头顶睡觉的小狐狸。 可怜的小狐狸本来蜷着身子睡的正香,或者还在做梦梦见卫潇和白浅予带着自己在漫山遍野的捉野鸟吃,它嘎吱嘎吱的啃着细细的鸟骨头正啃得香,却冷不防却被拎着它的后颈皮毛一把从软和的床头甩出,那劲道似乎有些乏力,拎了一半便将它抛出,它睡得热乎乎的身子便“嗖”的一声飞出,落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然后它就被猛烈的摇动起来:“阿火,醒醒!阿火,醒醒!” 身为一只火属相的心月狐,小狐狸阿火一直很为自己能喷出天生异火骄傲,直到这天夜里,它忽然很后悔它为什么会喷火。 如果它不会喷火它就不会在大半夜被人摇醒,而且还让它在做梦做到一半的时候醒来烤地瓜。 如果它现在会说连贯的字句,它一定会说:“你们这是虐待小动物!” 可惜它现在还只学会几个简单的音节,只好满腔愤懑的对着一只地瓜喷火。 身为天上二十八星宿所对应的天生灵兽,它所拥有的异火“九幽焚天焱”被用来对付过上古妖兽鬼车,海中恶狼烈赤鲨,如今却用来烤一只地瓜,它不由得不感到万分委屈。 它一委屈喷出的火苗就细细丝丝的,烤了半天也没将一只地瓜烤熟。 然后它就被它的主人连哄带威胁的道:“阿火乖啊,你卫潇哥哥受了伤,想吃地瓜,你帮他把这只地瓜烤熟,明天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但是这只地瓜要是没烤熟呢,你今天晚上就别想睡安稳觉了,知道吗?” 阿火很后悔它怎么摊上这么个主人,然而这不是它所能选择的,只能哀叹每只魂宿兽都有它天生的宿命,正如每个人类都有他命定的人生。 而且它还很羡慕三叶草,看看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打呼的那只三叶草,那草除了会洒几滴水就啥也不会,人家睡得是多么的逍遥自在! 它凄凄惨惨的将一只地瓜烤熟,然后抱着床脚一跳,跳上床去,正准备接着做它捉鸟吃的美梦,却冷不防被一声怪叫惊的狐狸身子一颤! 三叶草蓦的从床上直立了起来,两只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鼻子已经顺着地瓜的香气在到处嗅:“好香!这么大半夜的谁在弄这么香的食物,难道我是在做梦么?” 然后它的眼睛霍然睁开,亮如灯烛,定定的看着前方某点:“我这是看见什么?一只地瓜!哦这不太可能,大半夜的怎么竟然会在房间中出现一只地瓜,我肯定是在做梦了!” 然后它转过脑袋,盯着旁边坐着的小狐狸:“阿火这么贪睡的家伙,怎么可能没睡?我肯定是在做梦了!”它摸索了过去,手在小狐狸的鼻尖上用力一掐:“看,肯定是在做梦!” 小狐狸冲它眦牙裂嘴的猛吼了一声! 三叶草吓了一跳,赶紧将手在小狐狸的鼻尖上揉了揉,又顺手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拍了拍,两只手伸直,装作梦游般起身,踩过卫潇的身体,跳下床,直直的向着地瓜走了过去:“唉,我最近怎么搞的,老是梦游,一定是这些天老是操心卫潇的事太多了!” 然后它轻飘飘的走了过去,从白浅予手中一把抓过地瓜,继续假装梦游的往前走去,冷不防却被一只手捏着它的茎身,将它拖了回来。 然后它手上的地瓜就被夺走。 “这不是给你的!”一向温柔可亲的小白姑娘居然对它斩钉截铁的说了这六个字后,将它甩到了一边。 幸好它身体柔软,落下时也是悄无声息,并没伤到哪里。 但是它的心很受伤。 它看到它亲爱的小白姑娘正倚在床边,一点一点的剥着地瓜皮,然后将烤得金黄的地瓜肉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到卫潇嘴里,时不时还问上一句:“烫吗?”“好吃吗?”“你觉得比在狼人村我烤的地瓜味道怎样?” 而卫潇也是一口一句:“不烫。”“好吃。”“只要是你烤的,我都觉得好吃。” 两个人甜甜蜜蜜的样子,好象完全没把它和床上那只发呆的小狐狸放在眼里。 这个晚上对于某两个人来说,算得上是一个十分甜蜜美好的夜晚。可是对于某只小动物和某只植物来说,实在是很不美好的一个夜晚。 它们都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第三百三十七章 平常嘱不到的鱼翅羹 第二天一大早,卫潇苏醒过来的消息便迅速传遍了船上,大家都按捺住前来打扰的心,给卫潇留下了一整天安心静养的时间,到了晚上简七便来敲门说,整船人听说他醒过来后十分高兴,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一楼船舱的大膳房内开上一桌夜席,如今宴席已经整的差不多了,大家都专候着等他们过来。 白浅予想着卫潇还重伤未愈,如今修复术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这个重伤的程度,便想着替卫潇推了,客气道:“多谢大家的美意!只是卫潇如今伤的厉害,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反倒要劳烦大家照应着他,不如不去,让大家放开怀吃个自在。” 简七一听,苦着脸道:“我出来时,老陆他们便说,我说请不动卫英雄出来,他们便砸了我的招牌,回去便四处散播说‘小七烤鱼,一塌糊涂,非但不好吃,还惨不忍睹!’,封了我的门路!” 白浅予听得“噗嗤”一笑,想不到老陆那号粗人,也能讲出这等幽默的句子来,拿眼看向卫潇,卫潇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床榻,推开被子,慢慢的从床上落下地来,道:“既如此,也不让你难做就是,我若不去,也扫了大家的兴,只去略坐坐便回。” 简七听得眉花眼笑,白浅予担心道:“可是他们若起哄劝你酒……”她记得卫潇酒量不甚大,在军营中便被独孤信为首的一帮将领灌醉过,几乎是人事不醒,如今这身上还有伤,更加不能沾酒。 卫潇自取了床头的外套来披上,走近前来,握住她的手:“放心,他们看我这样子,怎么劝的下嘴?定然不会喝的。” 让白浅予扶着,慢慢走出了门,前面是简七开道,后头跟着蹦蹦跳跳的三叶草和小狐狸,一行人逶迤行过船尾,下了扶梯,便到了一楼船尾的大膳房中。 这一楼除了个大舱房,内设了大通铺,供一干讨海人居住,真真虽一介女流之辈,也在远远的墙角打了个地铺,同他们混住在一起,这等下海讨生活的人,原本穷苦,条件虽简陋,也便不太讲究这些。 除这一间大通铺房外,整个一楼,便只船尾的一间大膳房,连着一个小小的厨房,平常因为上得了姜老鳖这船的客人,都是腰缠万贯的贵客,讲究着身份,一般都在自己房中用饭,不大肯出来凑合一席,今天大家经这海上斗恶鲨一事,齐心协力,同生共死了一回,自然便比先前心里头亲切了些,疏防少了些,竟然全都赞成在膳房中吃个夜席,最难得的是平常从来足不住户的墨归云,竟也来了。 他来的时候依旧一袭白衣飘飘,显得一尘不染,清冷出尘,却难得的亲和了些,面上也不再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情,真真那天晚上也难得的换了件蓝色的裙子,衣料柔软如云,腰身若纨束,腰带上嵌了颗不大却极亮的珍珠,看起来简直流光溢彩,宛若凌波仙子,众人便起哄说让墨归云弹个琴,真真跳个舞,为大家助助兴,琴师佳人,此乃是这大海之上,亘绝千古的好节目,谁料墨归云还未沉下脸,真真倒先拉下脸,说自己虽出身贫寒,却不是舞女,绝不卖艺。 众人那天晚上兴致高,也不跟真真计较什么,恰逢这时简七又领着卫潇和白浅予走进门来,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纷纷起身替他们让座,连三叶草和小狐狸也跟着沾了光,伴着他们得了一席,两只也挨着一起坐了靠里的贵宾座。 桌上已上了几道小菜,凉拌海带丝、皮蛋豆腐、卤藕、水煮毛豆,并黑胡椒烤香菇、青椒炒肉、醋溜土豆丝等几个热菜,虽然平常,但在这远离大陆几万里的大海上,便显得极不平常了。 等大家都入了席,简七便笑吟吟的去厨房端了几碗大菜出来,众人一看,那装菜的碗砵虽然简陋,几色菜却是海上独有: 一碗鱼包肉,乃是海鳗肉碾成薄片,将猪肉包好,再切成卷,在油锅里炸熟,再捞起,碗中铺上散子,做成花瓣状,再铺上一层菜芯,将鱼包肉堆在菜芯上,再放上炒熟的热笋片和胡萝卜,淋上花椒水、清汤、味精、鸡蛋液、糖、盐和湿淀粉勾好的芡,一端上来,立刻一股香气扑鼻,再加上色泽鲜亮,引来众人一阵赞叹。 简七甚是高兴,又折返身端上了一道铁板虎头鱼,一道雪汁马蹄螺,一道麻辣开背虾,一道鱿鱼糯米卷,一道三鲜鱼丸汤,正要端上一大盆海鲜菠萝饭,却被老陆挡住,连叫“拿下去、拿下去!”,此时大家还要轮番敬卫英雄的酒呢,怎么先将饭端出来了! 简七便笑嘻嘻的将海鲜菠萝饭端回厨房,放蒸笼上热着。 一转身,却端回一个大托盘,盘上放了八只小碗,一一放到众人面前,一脸神秘的道:“可别小瞧诸位碗中的这碗羹,这可是今日的主菜!” 一边说着,又跑回厨房,再端了八碗羹过来,为席上剩余人等一一添上。 朱翼看了一眼,见那乃是一碗熬得极好的鱼翅羹,不由奇道:“鱼翅虽贵,咱们却也不是没尝过,小七你怎么把这碗羹说的如此金贵?” 简七嘿嘿一笑,道:“朱大爷再细想想!” 朱翼转了转脑子,那边宁无欲已经道:“莫非今日这鱼翅,就是割自那头烈赤鲨身上?” 简七点头笑道:“正是!” 众人一听,两眼放光,各各拿筷子夹了一筷子,一尝,果然比以往吃的更鲜香美味些,俱是称赞。 简七笑道:“那烈赤鲨鱼肉太硬,比寻常的野猪肉还硬些,而且它的盾鳞太厚,刀剑都砍不透,所以咱们便割了这鱼翅,给船上的诸位贵客尝个鲜,也算就地取材,实打实的好料!” 老陆点头道:“咱也算吃过几次鱼翅的,只这烈赤鲨的鱼翅,却从没吃过,乃是卫兄弟和咱这一船人拿命换来的,味道吃着分外香些!” “来,咱先敬卫兄弟一碗!”老陆一面说着,当先站了起来,往自己碗里倒了一大碗水酒,双手捧起,对着卫潇道:“今儿大家都有心敬你,只是担心你的伤势不便饮酒,不好开口,我便先开头来做这个恶人,当先开道,也好让大家伙儿后头喝得畅快些!” 众人哄然叫好,拍手鼓掌,连桌子都被敲的咚咚响。 这一大桌,连上讨海人,一共也有十来个人,不当值的水手,也在旁边拼了两张小桌,凑在一处,大家只恐不够热闹。 当值的水手听得里头喧闹,杯盘乱响,自己在这大海上灌着薄雾,喝着凉风,十分的心痒难熬,一边摇着桨,一边将眼睛往那灯火通明的大膳房中瞧,虽然从窗子外瞧过去也瞧不出个什么名堂。 大膳房中大家闹得厉害,卫潇本要推辞两句,却被淹没在众人一边轰然叫好声中,七手八脚将他扶了起来,连连道:“卫英雄今日万不可推辞!不然便是小觑了我们的心意!我们的心意虽不值钱,但命却值钱,卫英雄救了一船人的性命,再怎么也务必喝下两口,让我们略表一表心意!” 卫潇连连要推,那些人哪容得他说话,早已转过头去,对着老陆道:“你要敬卫英雄酒,须得要有个说法!” 老陆啐了一口道:“敬酒便敬酒,我一个大老粗,能有什么说法?这酒我便是敬给卫英雄的,谢卫英雄救了咱哥仨的性命,没叫咱们这海上淘金客的一世英名给生生丧尽!” 众人拍手叫道:“好!就是这个理!” 老陆刚要凑近唇将那一碗水酒干了,冷不防却被宁无欲按下,一手夺过,淡淡道:“老陆,你拿这个船上水手们平常喝的防寒湿的烈酒‘闷倒驴’敬卫英雄就不该了!这酒号称‘闷倒驴’,一口饮下,连驴都闷得倒,你这不是成心要卫英雄喝醉么?” 他语声虽不高,但偏偏每字每句,都清晰无比,在一片喧闹声中生生发出,竟让每个人耳朵中都听得清清楚楚。 老陆便不好再端那碗水酒,冷不丁他旁边的常胜笑道:“宁庄主这个话说的是,但咱们日常行走惯了海上的,岂能少得了好酒?”一弯腰,从脚旁拿起一坛子酒,拍了泥封,那封一开,立刻一股香气弥漫开来,纵在许多菜香之间,仍然香气浓烈得欲醉人。 宁无欲闭起双眼,细嗅了那酒香,蓦的将双眼瞪大:“竟然是西陆的西凤朝阳酒,传说是西陆贵族家珍藏十八年以上的嫁女儿的酒,务求在婚席上喝个宾主尽欢,所以酒气极香极浓,入口绵软,后劲却足,也称‘十里香’,但这贵族家中为图好彩头,平常从不送人,——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你们竟是怎么弄到手的?” 朱翼张了张嘴,刚要说,常胜却是一脸笑的莫测高深,打断了他的话头:“咱们兄弟仨,也算纵横海上,四陆闻名,弄到这种稀罕酒,自然是有点儿法子的!” 将卫潇的碗端起,将碗中的水酒朝边沿的地面上倒了,将那西凤朝阳酒咚咚倒上一大满碗,递到卫潇手中,又替老陆也将酒水换了,道:“老陆,你先代哥仨先敬一个,咱们随后跟上!” 白浅予一见,连忙起身替卫潇挡住,道:“既是老陆替兄弟仨敬上一的,便该三人一同敬,怎么能一个一个的来?再者说了,卫潇重伤未愈,一口气连饮三杯也吃不消,你们若要一个个的敬,那我便代他喝了这一碗!” 她自忖平常还略有些酒量,平常跟几个闺蜜下下馆子,女人们兴起的时候都还能小酌上几杯,料着喝上一点儿这酒料也无妨。 伸手刚要接过卫潇手中的碗,便被宁无欲拦住,宁无欲眼中似笑非笑:“白姑娘,你还未过门的一个黄花大姑娘,并未与卫潇行周公之礼,这酒却是不能代的。” 白浅予一怔,听到他说“周公之礼”,大庭广众之下,脸便红了起来,支吾道:“这个……也是能看出来的么?” 宁无欲淡淡一笑,笑的颇有些意味,右手中指在自己额头正中敲了两敲:“白姑娘难道忘了,宁某的‘天眼术’是能够看见寻常很多人看不见的东西的么?”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白浅予脸上更红,只得强辩道:“可是,老陆常胜他们,也并不是亲兄弟啊,凭什么老陆可以代他们兄弟敬酒?” 宁无欲淡淡一笑,胸有成竹:“人家可是对着天地四荒八合天地诸神结拜过的,不叙前世来生,但求今生同生共死,同葬一地,情同手足,割血饮誓,这却是不一样的。” 白浅予倒想到宁无欲巧言善辩至此,愣了一愣,老陆已经趁机将酒敬了过来,说是先干为敬,自己一仰脖将满满一大碗酒喝得涓滴不甚,然后看着卫潇。 一桌人便将目光落在卫潇身上。 卫潇一贯不擅酒席场合,见此也只有揣度了一下,尚自能饮下几碗,便吸了一口气,将那碗酒灌入了口中。 那西凤朝阳酒初时极绵软,卫潇饮落喉中时,便觉得没有想象的烈,放下了一半心,尚自镇定。 自老陆这一碗酒开口,众人劝酒那便如开了闸般,挡都挡不住,一个个的敬了上来,白浅予也知道喝了老陆这一碗,再推辞谁的酒都不是,心中暗暗叫苦,十分后悔不迭,再看宁无欲时,只见他隐在一堆人身后,眼睛里兀自闪着冷光,微微而笑。 她霎时便明白,这宁无欲十分之小气,长乐坊踢馆之事他一直耿介于怀,平常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上了船与卫潇斗了一把头等舱拍卖,偏偏卫潇聪明绝顶,又没让他占到便宜,是以他时时处处寻着心机,定要将这折在卫潇头上的一仗扳点儿回来。 他话语虽不多,暗打机锋,迂回曲折,置人于不能退让之地倒是十分拿手,几句话便将老陆敬卫潇的酒劝了下去,他先敲了锣,开了场,便自顾自收拾起手段躲在一旁喜滋滋的看好戏。 第三百三十八章 鲨鱼牙做的刮胡刀 白浅予气不过,便令三叶草施了个法,将灵墟中自带的草药中,取出一味番泻叶来化了水,将九连环戒套在它的叶片尖儿上,隐了身,趁宁无欲不备,往他酒碗洒上了一两滴番泻叶汁,过得片刻,果见宁无欲一边瞧着热闹,一边洋洋得意的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再过得片刻,果见宁无欲忽然变得坐立不安起来,脸色急变,一派通红,他强自撑着,原想还再坐坐,多看看热闹,特别是多瞧瞧卫潇被人灌醉的模样,但却如坐针毡一般,捂着肚子急急忙忙的退了出去。 这番泻叶乃是泻药,药效十分厉害,只一两滴便能令人腹痛不止,宁无欲这一去,来来回回只怕得上十几回茅房,这一晚上尽够他折腾,白浅予想到此处,心中暗暗好笑,便不再管他,收回目光,再看向卫潇时,只见他端着酒碗,站的十分笔直,目光也还算清亮,与人一问一答,应答尚算自如,心道原来自己低估了他的酒量。 只听老陆满脸通红的道:“这星堕大陆之上,分为东、西、南、北四陆,连上中陆,五陆之上,分别盛产五种美酒,东陆的文君当炉,西陆的西凤朝阳,南陆的剑南春浓,北陆的李渡古灶,中陆的竹叶青青,我这一生,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很多片大陆上的云,尝过很多种的好酒,却只在这东极海上,遇见一个能举碗共醉的人。” 端起满满一碗酒,又朝卫潇敬了过来。 姜老鳖“吧嗒吧嗒”的吸着烟袋道:“老陆这一把年纪,居然念起诗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朱翼连忙一把拉住老陆,朝姜老鳖陪笑道:“他今日高兴,喝的多了,只要我这老陆哥一开始念诗,嘴里尽是些酸句子,一定便是喝醉了!” 老陆却不听,大声嚷嚷道:“我没醉!我哪里喝醉了?谁说我喝醉了?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将酒往嘴里一灌,刹时碗空,“当啷”一声酒碗掷于地上,老陆身子便倒了下去。 朱翼连忙起身扶住,和常胜一起,让老陆在桌上伏好,老陆转过头来,喷出一嘴酒气,喃喃道:“好酒!再来一碗!百川到海去不回,酒满愁肠徒伤悲!” 姜老鳖失声笑道:“果是醉了!果是醉了!” 便命简七去取醉酒茶来,却没想到简七刚刚起身,便自己跌了一跤,摔在地板上,嘴里头嘟囔道:“谁绊的我?谁绊的我?” 朱翼也失笑道:“简七兄弟也醉了!他跟前明明没个人,却还要问是谁来绊的他?” 常胜摇晃着道:“那是什么绊的他?” 朱翼笑道:“常二哥糊涂!可不就是那凳子腿儿自己走过来绊的他么?” 常胜扶了扶脑袋,恍然大悟道:“是啊!可是我眼花了,还寻思着凳子腿怎么跟人腿一样,自己会走路了?” 朱翼道:“现如今草都会喝酒了,狐狸都会喷火了,凳子腿会走路还有什么稀奇的?” 常胜连连点头称是。 桌子对面,三叶草果然在悄悄的偷酒喝,小狐狸嘴里喷着火,将那凉过的鱼肉又重新烤一遍。 若是简七还清醒着,定然要担心小狐狸抢他简七烤鱼的名号了。 可惜简七已经躺在地板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了。 桌上诸人,一番死里逃生,放开怀抱来纵情饮酒,此时东歪西倒了大半,还略略清醒着的,便只有墨归云、真真、姜老鳖、白浅予和卫潇了。 真真忽然端起碗来,站起身,敬了卫潇一碗:“卫潇,先前他们那么多人敬你,我也插不上来,这碗酒,我敬你!” 卫潇连忙端起碗道:“多谢真真姑娘!这次多亏真真姑娘相救,算卫潇敬真真姑娘的,卫潇先干为敬。” 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真真看了他一眼,也慢慢的将面前的一碗酒喝了下去。 方道:“真真从不欠人情,上次你救过我一次,这次我也救过你一次,这次之后,咱们便两清了,以后若发生什么事,你不要怪我。” 她这话说的奇怪,卫潇其实酒已饮的过多,只是点了点头,便也不计较什么。 真真便转头向姜老鳖道:“满船俱醉,老鳖叔为何不醉?” 姜老鳖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深了起来:“老鳖是这条船的船长,掌着这条船的航向,所有人都醉了,老鳖也不敢醉呀!” 真真目中露出敬佩之意,又转向墨归云道:“我观墨公子,乃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与这些座中粗人格格不入,如鹤立鸡群,不如为咱们几个吟诗一首,一洗这席中的酒浊之气?” 墨归云也不推辞,双手扶桌,稍一凝思,便站起身来,以筷击碗,朗声吟道: “征澜承天启,大略驾群才。忽闻歌古调,飘渺海上来。 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连弩射海鱼,长鲨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 徐徐载珠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凤飞九千仞,五章备彩珍。横绝历四海,所居未得邻。 吾营紫河车,千载落风尘。药物秘海岳,采铅青溪滨。 时登大楼山,举手望仙真。羽驾灭去影,飙车绝回轮。 尚恐丹液迟,志愿不及申。徒霜镜中发,羞彼鹤上人。 桃李何处开,此花非我春。唯应清都境,长至梦中身。” 念完,放下碗筷,将袖一拂:“夜已过半,明日还要早起,不如就此散了。” 真真、姜老鳖、卫潇和白浅予等几人连忙起身道:“正是,该散了。” 真真自回舱中安歇,待等明日大家醒来再来打扫,收拾杯盘碗碟,姜老鳖打前,墨归云随后,往二楼楼梯上走去,白浅予刚要迈步,手中却是一紧,被卫潇握住,他的劲力奇大,似有些把控不住分寸,将头低了一低,凑近白浅予耳边道:“浅予,我喝醉了,扶着我点儿。” 白浅予连忙回身,挽住他的手臂,卫潇并不将身子压过来,只是随她走着,旁人望去,也就象两人相依相偎着。 两个人随在姜老鳖和墨归云身后,将将上了楼梯,到得二层甲板上,迎面就撞上宁无欲,宁无欲看上去一派精神头十足的样子,两眼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待前头两人走过,瞅着他们二人哈哈笑道:“卫兄、白姑娘,酒席吃得如何呀?喝的可尽兴?” 一副探查究竟的神色。 白浅予心道这人自己上茅房都跑不够,还有心等在此处看卫潇的笑话,便抢先道:“宁庄主真好兴致,想是来来回回茅房还跑的不够,还有心候在此处,不怕风吹凉了肚子么?” 宁无欲略略有些尴尬,以手捂着肚子,心有余悸的道:“白姑娘就是爱开玩笑,定是在宁某的酒碗中下了泻药,害的宁某那些好菜也来不及吃,就跑回来上茅房,来来回回都快上了七八趟了,到现在腿肚子还直打哆嗦!” 白浅予同情的道:“那还不快回去,我这药可是厉害着哩,你在这儿风一吹,一会儿就更加重了!” 宁无欲苦着脸道:“白姑娘莫要吓在下,在下素来胆子小,这一吓,只怕就要吓出病来,再加上拉肚子,只怕三天五日不得好!” 白浅予道:“你只要乖乖回房中去躺着,保管立马就好了!” 宁无欲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两步,白浅予见他终于走了,心里松了口气,感觉卫潇扶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量愈来愈沉,知他快要支撑不住,便要加快脚步拉他回房,却不想宁无欲又回过头来,看着她道:“白姑娘,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十分重要,想要单独跟同卫兄说,不知白姑娘可否让借开一步,行个方便?” 白浅予板起脸,刚要硬生生的回绝,不想手臂却被卫潇推了一下,转头一看,只见卫潇望着自己笑:“浅予,宁庄主也不是外人,你不用太担心,回房中去等我。” 白浅予见他眸色尚清朗,有如两点寒星,放下半颗心道:“那你早些回来!” 卫潇点了点头。 白浅予便往舱房走去。 身后三叶草和小狐狸蹦蹦跳跳的跟上。 两只又吃又喝,撑的肚皮溜圆,走路也不由歪歪倒倒起来。 宁无欲目送着白浅予,待她去得远了,宁无欲方走近卫潇身边,有几分神神秘秘的道:“卫兄,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珠女真真有几分不寻常?” 卫潇知他借故与自己说话,实是要看自己是否喝醉,话语尽量简短道:“没有。” 宁无欲皱了皱眉,道:“可是我总觉得她有些奇怪的地方。” 卫潇道:“此话怎讲?” 宁无欲又凑近一点,低声道:“我今日趁你们喝酒时,假装肚子疼起身离开,去到真真睡觉的那间大通铺房里查看,我心想她若有些什么目的,她随身的东西总可以看的出点什么眉目来。” 卫潇道:“原来你先前那肚子疼竟然是假装的?” 宁无欲皱眉道:“卫兄,咱们说的重点是去查看真真的房间。” 卫潇“哦”了一声道:“你可查出了什么?” 宁无欲眼前一亮,道:“我在她的床铺上,翻到一颗磨成刮胡刀的鲨鱼牙齿!” 卫潇道:“她昨日下海,就是为了打捞那颗鲨鱼牙齿,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宁无欲道:“鲨鱼牙齿不奇怪,奇怪的是它被做成了一把刮胡刀,而且那刀面上,还留有一丝男人的发须!” 卫潇道:“你竟然去偷看人家姑娘家的东西,还看的这么仔细。” 宁无欲又皱了皱眉,郑重道:“卫兄,咱们说的重点是,那把鲨鱼牙做成的刮胡刀上,有男人的发须!” 卫潇道:“那也不奇怪,她想必下海打捞那颗鲨鱼牙,就是特的为了给她的心上人做把刮胡刀,替他刮胡子——那几个讨海的汉子里头,不是很有几个大胡子么?” 宁无欲想了想那几个讨海汉子的样貌,不由摇了摇头:“那几个人,我可不认为真真看的上,除了那个叫见浪的——但她眼光似乎高得很,就连常胜那样腰缠万贯的淘金客跟她说话,她也不怎么搭理。一般穷困的渔家女,得到这样的多金客垂青,早就以身相许了。” 卫潇扶了扶额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些:“也许他们是明里不相往来,暗地里已经通了款曲?” 宁无欲又摇了摇头,道:“但那刮胡刀上的发须,不象是常胜的。” 卫潇道:“何以见得?” 宁无欲用手指了指额头:“世人皆只知我的‘天眼’可以内视、外视兼遥视,却不知‘天眼术’也可以明察秋毫,每根发须落在我眼里,就象巨木一样清晰,所以我看,那刮胡刀上的发须,既不象常胜的,也不象那几个讨海人的,甚至,不象船上任何一个男人的。” 卫潇笑了笑,目光闪动:“宁庄主思路不要那么狭隘,这刮胡刀既然真真贴身收好,那必然是对她极重要的东西,既然不象这船上任何一个男人的,那么也有可能,真真的心上人是个女人?” 宁无欲呆了一呆,道:“这船上的女人除了真真,就只有白姑娘,卫兄切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卫潇道:“浅予天天跟我在一处,自然不是她,”眉头一皱,正色道:“如此,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宁无欲顿时兴趣大起,道:“哪一种?” 卫潇郑重道:“真真做那把刮胡刀,是为自己刮腋毛的!” 宁无欲怔了一怔。 卫潇在他肩头重重一拍,朝回房的方向走了去,一边大声笑道:“宁庄主纵有‘天眼术’,也一定不好意思去看真真衣服里头的腋毛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 宁无欲看着他的背影,脸顿时黑了下来。 “卫潇,我又被你耍了!”他咬着后槽牙,恨恨的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夜航 卫潇勉力走出几步,船头迎面一阵风吹来,酒气上涌,顿时有些眩晕,他一手扶住额头,强令自己保住灵台清明,走到房门前,叩了一叩,门立时打开。 白浅予站在门后,道:“怎么这许久才回……” 话还未完,卫潇忽的身子一歪,向她撞了过来,白浅予猝不及防,双手下意识的抱住他,连退了几步,竟一直退到了床边,卫潇的身子压上了她的身子,两个人向床上倒了去。 白浅予躺倒在床上,身子被卫潇重重压住,他的两只手握住她的双手手腕,他的嘴唇轻触着她的嘴唇,他的鼻尖正对着她的鼻尖,他的眼睛正看着她的眼睛,清亮如水一般的眸中,清晰的映出她的影子。 她的耳畔,清楚的听见他的喘息。 他身上混合着酒气的淡淡清香气息,此刻忽然变得浓烈了起来。 白浅予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发热,心跳得厉害起来。 卫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头慢慢的俯了下来,嘴唇贴合上她的嘴唇。 床旁的一只椅子上,蹲着一只小狐狸,坐着一只三叶草,两只亲亲热热的挨挤在一处。 “小孩子不要看!”三叶草伸出一只手掌,挡住小狐狸的眼睛。 然而好奇心旺盛的小狐狸将眼睛往下一移,看了过去。 三叶草连忙把手掌往下一挡。 小狐狸又将眼睛往上一移。 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忽左忽右的摇摆着。 三叶草顺着小狐狸的眼睛往床上一看,不由得两只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尖叫了一声:“唉呀羞死人啦!” 卫潇的头正慢慢的向着白浅予的嘴唇俯落。 然后他的头一歪,向着白浅予的身侧倒了下去,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均匀的鼻息响起,——他竟然睡着了。 白浅予怔了一怔,心中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失落,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伸出两只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的身子全部拉上床,替他盖好被子。 酒醉后的人身体特别沉,象个木头人似的完全不听使唤。 白浅予做完这一切,身体已经微微出了点汗,她靠坐在一旁,看着沉睡中的卫潇,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额头、眼睫、鼻翼、嘴唇、下巴,他连睡觉时的侧颜,都这么好看,她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星光透过窗子,照在他们身上,静谧而温柔。 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幻想一生一世了呢? 纵然明知对于身处两个世界的人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她倾听着窗外海浪的涛声,心里头又苦涩,又甜蜜。 然后她倚在床头,身子慢慢的倒了下去,伏在卫潇身边,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忽然觉得冷了起来,不自觉的往卫潇身边又靠了靠,将被子捂紧。 可是身上仍然觉得冷,是那种特别特别的冷,冷得象掉入冰窖里,浑身打着哆嗦,彻骨的凉意。 白浅予睁开眼睛,就见窗外有一星、两星的白光飘了进来,象是荧火虫一般,那些白光越来越多,从窗口洋洋洒洒的飘进,一进入屋中,却又消失不见,似乎融化在黑暗里。 白浅予迷迷糊糊的想,这难道是雪花么? 她看了看床头,小狐狸还蜷在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中,睡的正香,三叶草趴在它旁边,身上的茎沿着床头直垂落了下去。 她伸手摸了下小狐狸,只觉得它的毛冰凉得象浸了水一般,又去摸三叶草,两只身上都冰冰凉凉,白浅予吓了一跳,连忙推卫潇:“卫潇、卫潇!你快醒醒!阿火和烧都冻死过去了!” 她推一推,卫潇却睡的沉沉的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反应。 连卫潇的身上也是冰凉的。 白浅予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忽然清醒了过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是淡淡的星光,小狐狸、三叶草和卫潇睡的正香,刚才的一切,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她拍了拍胸口,刚要起身下地去拿杯水喝,却忽然猛的打了个喷嚏,一阵凉意彻骨而来。 空气中似乎冷得厉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浅予披衣而起,悄悄的走到门外,左手抚了抚右手无名指上的九连环戒,仙品戒指感应到主人的心意,立刻变出一件厚厚的白狐裘将她浑身上下裹住。 外面没有下雪,然而却比室内更冷,带着一股冰冰凉凉的寒意。 房檐下,挂了一排的红灯笼,在沉沉的茫无边际的夜色中闪着微弱的红光,随着船身飘摇着,照亮海上残夜的不寐人。 白浅予迎着冰冷的风走向船头,里头透出一点黯淡的红光。 “姜老鳖!鳖叔!”她将手拢在嘴边呈喇叭状,朝上喊了一声。 里头传出舵手闷闷的回答:“他去一楼船尾那里了,出事了!” 白浅予心头一跳:“出什么事了?” 舵手应了一声:“不知道!” 语声从夜晚的清冽空气中传来,不知为什么总让白浅予有种不祥的预感。 白浅予回过身来,向船尾扶梯走去,一路上心头突突跳的厉害,这么大半夜的海上,一船酒醉沉睡的人,夜航中出的事,多半不会是小事,而现在,船上仍旧还清醒着的,恐怕只有她和姜老鳖、墨归云、真真、宁无欲,连带几个值班的水手了。 她沿着扶梯下了楼,果见船尾处亮起几盏灯笼,恍惚是几名水手,姜老鳖也正在其中。 只听其中一名年轻的水手报告道:“这船尾舵的舵叶被撞得碎了大半,想是昨日被那烈赤鲨的尾巴扫到,只不过它水面上的部分尚是完好,水下舵叶却都碎了,我们昨日清理时,都没有发现!” 另一名听起来年长些的水手语带焦虑:“这却麻烦了!这船尾舵有‘凌波至宝’的称号,这海上航行离不了它,是用来稳定和改变船的航向的,如今舵叶碎了,从昨日至今夜,约摸走了一天两夜的行程,只怕偏离咱们预定的航向很远了!” “而且,这愈来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咱们莫不是驶往北极海了么?”另一名水手忧心忡忡的插了一句。 夜色中不见姜老鳖回应,几名水手都沉默了下来,只见姜老鳖烟杆上一点火红的光点,在黑暗中一上一下,忽明忽灭。 显然,这烟杆的主人也遇到了难题,正在苦思如何解决。 良久,忽听姜老鳖干着嗓子道:“去叫针房的阿淘测一测,咱们离正常航道多远了!” 一名水手回道:“阿淘被那鲨鱼扫断的桅杆砸断了腿脚,如今还在昏迷着!” 姜老鳖一顿,问:“如今船上还有谁会看针路的?” 几名水手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正在这时,黑夜中突听一人道:“我会。” 淡淡两个字,却是说不出的清朗疏雅。 且是从白浅予的身后传来。 几名水手和姜老鳖闻声向白浅予站立的地方看了过来。 白浅予还未来得及回过头,身侧白衣一动,一人已自她身后擦身而过,向着那几人走了过去,行了一礼:“在下自问还略懂些针术,不如由在下先去针房。” 那几人向他年轻斯文,又是一副文弱公子的相,皆是不太相信,须知这海上指南浮针又叫水罗盘,须有下海经验的人操作,“事大责重,岂容怠忽”,所以掌管罗盘的人叫做火长,又叫船师,一般情况下,针房一般人员不得随便进入。 墨归云道:“如今尾舵虽失,然夜间在海上不可停留,先看星斗而进,除了这罗盘需要来测方向偏离多少,最好还要测一下流速,看看咱们的船离开预定航道多远。” 姜老鳖点头道:“有理。” 吩咐一名水手:“你去拿一片木片到船头,将木片投入海中,然后从船头往船尾跑,我这里燃香计算更数。” 姜老鳖说的这乃是一种海上古老的航速和航程的方法,将一天一夜分为十更,用点燃香的枝数来计算时间,须得人和木片同时到达,测出的航程才准。如人先到叫不上更,木片先到叫过更,一更是三十公里航程。 那名水手从甲板上捡了片木片正要去,墨归云却一手拦住,道:“不必如此麻烦。” 从袖子里掏出一面扇形木板,木板上缠绕有一段韧而不易断的游线,墨归云带领大家走上船头,站在船头甲上,往船头一系,将连着扇形木板的另一端抛入海中,那线便被越拖越长,过得片刻,船尾的水手大喊木板已飘至与船尾齐了,墨归云方看了看那线上墨汁标记的刻度,打了个结。 他左手中托了个沙漏,自扇形木板抛入海中时便开始计时,如此沙漏接连倒转了几回,他又看了看那游线上的刻度,心中一默,即刻便道:“船行约一千八百公里。” “已经这么远了?”有水手咋舌。 姜老鳖点一点头:“这几日顺风,海水流动的又快,按往常的经验算,估摸着正该是这个里数。” 几名水手望向墨归云的目光便开始变得崇拜起来。 一名水手将那游线收了,卷了起来,上前欲交还给墨归云,墨归云手一摆:“这个测程仪,日后还用的上,你们且留着用吧!” 那名水手心头一喜,道了谢,连忙收起。 姜老鳖道:“船尾舵已着人去修了,连夜赶制一副新的,我这便带人掉转航向朝向东北方向行驶,针房的事,就交给墨公子了!” 墨归云道:“此事老鳖叔但放宽心,我即刻便去!” 举头望了望北极星光:“咱们已偏离航线往南而去,须将船速放缓,慢慢掉向北行驶。” 白浅予此时再也忍不住,道:“既然咱们之前一直是向南的,为什么眼下却感觉越来越冷了呢?” 第三百四十章 舵失针迷 墨归云此刻正向船尾的针房走去,闻言顿住了脚步,回身看了她一眼。 他的眸中有两点寒星,白衣立在船尾,袍袖猎猎飞舞,似欲乘风而去,白浅予本来正跟在他身后,见此赶紧一停,差点儿撞到了他的身上。 “这个问题,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他两眼凝视着她,答道。 “我……我以为你知道的。”白浅予被他一盯,不知为什么有几分尴尬起来,喃喃道:“你难道不是因为预知船上出事赶来的么?” “白姑娘,”墨归云依旧凝视着她,语声没有丝毫变化:“我跟你一样,也是冻醒了起来,再赶到船尾来的。” 白浅予一怔:“你跟在我身后?” 她这句话本是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这句话说完之后,忽然觉得更加尴尬了。 墨归云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一刻的时间,忽然变得无比的漫长。 墨归云看了她一眼,转身,向着针房走去。 白浅予赶紧跟了过去,随着他一起走进针房。 由于管针房的火长阿淘不在,灯房中一片漆黑,墨归云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如入灯火通明之境一般,顷刻便走到里,听他脚步声一时往左,一时往右,绫绸衣襟摩梭的沙沙声,竟有条不紊,毫不慌乱。 白浅予试着往里走了两步,“砰”的一声便似撞到什么把手,击在腰间,生硬的一疼。 她连忙向右让开,脚下又是“砰”的一声,似乎踩着了一堆什么器皿,一阵乱响。 她一下子便不敢往前走了。 白浅予站立在原地,喊了声“小墨!” 墨归云却没有答理她,黑暗中没有他的声响,他的眼中却亮起了两团红色的光芒,看光芒的高度,他似乎正倾身凝神在观看着什么。 良久,他方直起了身子,嘴里喃喃:“竟然偏离这么远了……看来该叫姜老鳖将大船向东北方向再偏转五分……” “小墨!……”白浅予又叫了一声,这回语气里有点儿慌张。 墨归云这才转过头,两眼对着她。 他的眼里闪动着两团火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火焰般,燃烧着黑暗,毁灭,以及吞噬一切的欲望。 不知为什么,那光芒让白浅予觉得惊惶,心惊肉跳,身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小墨。 她的印象里,小墨一直是清冷,文弱,然而风流隽雅的白衣琴师。 她不知道当他的眼睛中燃起两团火一般的光芒时,在黑暗中,看起来竟然象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那两团火焰移动着,有些飘忽,向着白浅予飘了过来。 那象是鬼火。 她害怕得几乎恨不得闭上眼睛。 可是火芒就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嚓”的一声,火折亮起,照亮了她和墨归云。 火折就握在墨归云的右手中,火折亮起的时候,他眼睛里的光芒也同时熄灭了。 “你怕我?”他站在她的对面,依旧是从前的那个问题。 白浅予摇了摇头。 “你现在还以为我是魂狩?”他又问,火光下,眉梢冷诮。 白浅予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赶紧摇了摇头。 “你觉得我不是魂狩?”他问道,语气稍稍缓和了点。 白浅予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问。 “因为……”白浅予仔细想了想:“你能预知,而且,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能夜视。”墨归云淡淡打断了她:“刚才我走进来的时候,忘了象你这样的凡人,哦不,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修者,都极少有能夜视的,除非魔修,或者佛修。” “这么说,你不是魔修,或者佛修了?”白浅予问道。 “我当然不是。”墨归云眼底露出淡淡的轻蔑神情,一闪即逝。 “你为什么要跟我到这里来?”他又问:“这里的仪具器皿,你多半都不懂,”眼睛往后方一瞟:“比如那个水罗盘。” “水罗盘?”白浅予奇怪道。 墨归云看了她一眼,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带到水罗盘前。 他的手掌冰凉,不过她也已经习惯了。 “看,这就是水罗盘,”他松开手,右手仍然举着火折:“它是将指南针和方位盘结合在一起,上面标有八干、十二支、四维卦位,中间是凹陷的地方盛满了水,磁针浮在水上能够自由的旋转,比指南针更加灵敏,所以也叫指南浮针。” 白浅予躬身好奇的看了看,用手指拨动了两个那个磁针,磁针在水中飞快的旋转起来,然后慢慢的停下,一红一白的两头分别指向南北两极。 墨归云将火折插在一个支架上,顺手从案头拿起一卷羊皮古卷,那是一张古老的航海图,他将古卷拨开,眼睛一扫,便递给了白浅予。 白浅予两手接了过来,只见上面一片汪洋,标注了极少数可以作为记号的浅滩,沙礁,还有一些暗礁,潮流走向,只是那上面的古文篆字不大看得懂。 “我们现在在这里,”墨归云一根手指伸了过来,指尖在某处一点,又抬上一点,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弧线:“我们本来的航线,本来是在这里的。” “隔了这么远?”白浅予咋舌。 虽然地图上并没有标注比例,但她也约摸估出了里数,现在若想回到原先的航线上去,至少得一天一夜的功夫,还是在没有遇到逆风和问题的情况下。 “嗯。”墨归云应了一声,转过身,双眼漫无目的往针房的壁上瞧去,嘴里漫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会跟着我到这里来?” 白浅予一惊,将目光从航海图上抬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道谢,谢谢那天在船上,你用异火射箭的法子救了卫潇。”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卫潇后来说,那时他当真危险的很,若不是你那法子引动朱翼,用钉矛枪重伤了烈赤鲨,他那时几近昏迷,差点便要葬身鲨腹!” 墨归云身形未动,语声却是淡淡传来:“那你替我跟他说,叫他不必谢我,我那时救他,全是为了救我自己,更何况,”他转过身来:“我也知道以他的能力,是一定能自己处理好的,也用不上我下海去救。” 白浅予只好一笑。 她觉得墨归云有些嘴硬,他心里明明是想救卫潇的,嘴上却说得这般冷淡疏离,划清界限。 这个人的内心,也许并不象他外表表现的那么冷漠无情。 “好了,我们走吧,姜老鳖也许等得急了!”墨归云看了她一眼,便欲去吹灭架上的火折。 整艘船却忽的一倾,似乎是一个急转,向着右舷猛的倾倒了下去! 白浅予一个站立不稳,立刻随着向右边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左面墙壁上挂着的三支小刀,忽然自挂钩上挣脱而出,如有人操纵般,“嗖、嗖、嗖”的向她射了过来! 又准、又快、又疾! 白浅予一声惊呼,身子却蓦的被墨归云抱住,和身往边上一滚,眼角银光一闪,三支小刀接连“夺、夺、夺”射入她旁边的地板之上! 凉风起处,斩落了她鬓边的几缕发丝,飘飘落了下来。 她的眼睛蓦的瞪大! 方才那一下,真的是好险! 墨归云已经站起身,将她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她盯着那三支直没至柄的小刀,犹自心有余悸,便是人力发射,这速度几乎已经超出了极限! 而且,在这艘船上,又会有谁想要害她?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墨归云道:“方才那三柄小刀,不是人力发出的。” “不是人力?”白浅予惊讶不已:“那又是什么?” “磁力。”墨归云淡淡道。 “磁力?” “嗯,”墨归云极有耐心的解释道:“咱们现在所经的这条航道下面的海底,必定藏着一座极大的磁山,刚才那三支小刀,是被船倾斜了角度后,又被磁山的磁力所吸引,这才射向你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道了声:“不好!” 两步奔到水罗盘前,却见不光罗盘中间凹陷处盛的水已泼得只剩几滴,中间那柄指针更是如同疯狂了般滴溜乱转,一忽儿红色指向南极,一忽儿白色指向南极。 他木然看着那已经被磁力损坏了的水罗盘,叹息了一声:“舵失针迷,如坐积薪而待燃。” 大船忽然又是一个猛的倾斜! 这一次墨归云早有所防,一把将白浅予拉了过来,她的身躯受推力的作用,猛的一下撞入他的怀中,两个人一起往后连着退了几步,直到墨归云的背脊撞上墙壁,才稳住了身形。 “唔……”墨归云皱了皱眉,似乎吃痛。 白浅予赶紧从他的怀中移开:“背上痛么?” 墨归云摇了摇头。 “胸口很痛。” “胸口?”白浅予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墨归云看了她一眼:“白姑娘,你最近……好象长胖了一点。” 白浅予脸上一红,“长胖”是女孩子最忌讳的了,这个话题不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异世界,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都一样。 她于是讷讷辩解道:“那个……你也是太柔弱了,这么不经撞。” “柔弱?”墨归云似乎被她挑畔了般,挑一挑眉,倚着墙壁缓缓站直了身子:“那要不白姑娘再来撞两下试试,看墨某是否吃的消?” 他张开了手臂。 那姿势竟象是要将白浅予揽入怀中。 白浅予脸上没来由的一红,连连暗斥自己不要想歪了,道:“这只大船接连三番五次的急速拐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问话转移了墨归云的注意力,他放下手臂,眉头慢慢皱起:“恐怕是,发生了比遭遇海底磁山更可怕的事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 抱歉!来的不是时候 等到白浅予和墨归云走出针房,走到外面的甲板上时,他们才发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事实——他们遭遇了海上捕猎者。 那些捕猪者们自遥遥的海面上驶来,巨大的身躯潜藏在海下,只在海面上露出隐约的暗影,只那一点,便令观看的人心惊。 这时天已微明,它们的背鳍如同刀枪般,高高的耸立着,曦光照在它们的鳍尖间,如刀枪剑戟一般闪着寒光。 它们的背鳍在海面上分布得密密麻麻,齐整的向着他们的这只大海船划进。 纵然是在幻之灵国与征澜帝国大战中见识过那么多组织严明、行动划一的军队,白浅予也不由得暗暗心惊,那样的规模和态势,就仿佛是一只铁血的嗜血军队在向着他们挺进。 那向着他们而来的,是号称“海上霸主”的逆戟鲸群。 更确切的说,是一只拥有上百只逆戟鲸的战队。 逆戟鲸这种东西,跟它们所拥有的可爱的外型截然不同,它们一律长着胖嘟嘟的头型,眼睛也是大大的如同精灵般,肥硕的身体呈流线型,身体上还有黑白相间的花纹,体型也远不如他们前天所遇到的烈赤鲨大,只不过,它们却是恶名在外的杀人鲸,号称海上最凶残的杀手。 跟单打独斗,号称“海中狼”的烈赤鲨比起来,逆戟鲸非常有组织、有纪律,这样庞大数量群的逆戟鲸集结在一起,到哪里都是横扫一切,战无敌手,残渣都不剩。 它们非常贪吃,却不挑食,这样子的话,可入它们菜谱清单中的食物们就太多种多样了: 海鸟、海龟、乌贼,甚至于在北极海上生存的企鹅、北极熊,个子大的海豹、海狮、海象、海豚,它们都吃,而且,它们尤其喜欢吃海豹的肝,和鲨鱼的翅…… 为了解馋,它们是不惜出动群体战术,整日追逐一只肥美的烈赤鲨的…… 说到这里,简七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呆在当场。 “怎么了?”白浅予问道。 “他这是在害怕。”墨归云解释道。 “害怕?”白浅予不解。 “有的人害怕的时候,会浑身发抖,而有的人,”墨归云看了简七一眼:“害怕到极致的时候,大脑和身体都会停止运转,如同石化了一般。” 他抬起手掌,以掌刀在简七胸口上一拍,简七蓦的惊醒过来,看着他们,讷讷道:“你们有没想过,咱们之前遇到的那条烈赤鲨,是在逃避这群逆戟鲸的追捕,才被我们碰上?” 墨归云点了点头:“有可能。” 简七看着那群越逼越近的逆戟鲸,苦着脸道:“会不会因为咱们吃了它们追的那条鲨鱼的鱼翅,它们就追上了咱们,让咱们补偿一下它们的鱼翅。” 墨归云点了点头:“有可能。” 简七脸色更苦,几乎快要哭了出来:“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告诉他们,我们人类的肉不好吃,特别是我的肉,浑身上下主要是骨头,没几两油?”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衣服下的身量果然瘦削。 墨归云却摇了摇头:“它们又不挑食,再者说了,”他抱起双臂,将头靠近简七一点儿:“万一它们就喜欢啃骨头呢?” 简七脸色刷的一下变的惨白。 两条腿开始哆嗦起来。 他两只手扶着船舷,慢慢的走了开去:“我需要静一静……” 看着他垂头走去的背影,白浅予不禁道:“你为什么要吓他?” 墨归云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吓他,这逆戟鲸的口味,我还真摸不准。” 白浅予道:“也许它们不吃人呢?我好象没听说过它们有吃人的记录。” 墨归云道:“它们吃不吃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它们是海洋之中最凶猛、最聪明,同时也是菜单最丰富的猛兽,也许,它们并不介意自己的菜单更丰富一点?” “而且,”真真从他们身后走了过来:“没有吃人的记录并不代表它们不吃人,更何况,记录是用来打破的。” 墨归云对她的这句话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白浅予吃惊的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你们,难道不害怕?” “怕?怕有什么用?”真真淡淡回了一句,从腰间拔出银匕,将身躯一弓,然后高高跃起,矫健的身形映着晨光,只几个起落间,便已跃上了船头。 墨归云看着她的背影:“幸好她用的是银匕,这个时候,水手们的刀在海底磁山的巨大引力下已完全派不上用场了,连带那些箭和矛,尖头有一点儿铁,便会被巨大的磁力往下拖。” 船上所有的水手都被集中了起来,手中操着木棒,分列在两边船舷,静候着那帮无声的杀人战队的靠近。 背鳍立起的刀枪如林,划破海水,向着船头而来。 一大帮嗜血杀手在悄无声息的袭来,如同血战的前夜。 它们中的每一只,都可以任意杀戳这船上的十余人,击烂海船,将海水搅得一片腥红。 水手们手里握着木棒,每个人都屏声静气,双眼紧紧的盯着前方,汗水从额角密密的冒了出来。 他们并不是军人,不懂得战前凝神对敌的心理,但是那愈来愈迫近的巨大危险,逼得他们的神经如同钢丝一般,被崩得笔直。 之前的那两次导致大海船险险侧翻的急拐,正是姜老鳖在海镜中突然发现了逆戟鲸的身影,而接连操控了两次舵,使得大海船险险避开,没有与逆戟鲸相撞。 先前还能纵声谈笑的墨归云,此时也已敛起了眉锋,目中是从来没有的肃然,从甲板上堆着的一堆木棒中捡起了一支,将袖子挽了挽,伏低了身子,便要前行。 白浅予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是书生上战场,只怕两方一交战,他第一个便要被那些逆戟鲸吞了下去当点心,便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 墨归云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白浅予悄悄走上前去,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去喊卫潇。” 墨归云微一皱眉:“卫潇昨天喝了那么多酒,这个时候正是最难受的时候,他起的来么?……”看了白浅予一眼,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眼下这个时候,很需要人手,能叫起来一个是一个,你快去!” 白浅予应了一声,悄悄便要往楼梯上去,墨归云忽又将她叫住,低声吩咐了一句:“你和卫潇一起来!他若来不了,你就不要来了!” 白浅予又应了一声,便蹑手蹑脚的往楼梯上爬去。 爬上楼梯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逆戟鲸的背鳍已游过船头,密密麻麻的将大船包围,大船陷在一片逆戟鲸之中,随时都会被这一只战队撕成碎片。 墨归云的一袭白衣已经迎了上去,当先站在了船头上,和真真一起,护住了那些水手。 她心中不由感叹了一声,想不到这文弱琴师,在面对生死时,竟能表现出如此的胆魄气色。 船头上,真真手里提着银匕,迎面朝向那群逆戟鲸,摆出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手中的匕首却在轻微的颤动。 墨归云本来目光正注视在船边的逆戟鲸上,眼角却忽的被银光晃了一晃,他扭头看向真真,忽的将她朝后拉了拉,脚步一挪,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不怕!”真真牙齿打着颤,低声:“在这海上,女人都是和男人一样拼命的,在这吃人的凶兽面前,可不分什么女人男人!” 她迈开一步,又站在了船头。 墨归云看了看她,一边摇头,目光中却隐隐露出赞叹之色。 但是他很快的将注意力转移了开去。 一只逆戟鲸高高的背鳍划过,它贴得十分近,那只背鳍高达四尺,几乎就是从墨归云的鼻尖下划过。 墨归云眼睁睁的看着,鼻中连大气也不敢出,真到那只背鳍从他面前游过,他额头的汗才忽的一下涌了出来。 “为什么不杀了它?”真真赶了过去,手中银匕一划,便要割向那面露出水面的背鳍,墨归云连忙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以眼色制止了她。 真真执拗的一扭手,摆脱了他的把握,握着银匕的手又是高高扬起。 “别动!”墨归云忽然出声制止,语气十分的冷肃严厉。 真真一怔,银匕划到一半,生生顿住。 “也许这队逆戟鲸不吃人呢?”墨归云低声却略带几分严厉的道:“又或者他们吃饱了,只是路过,不想吃我们呢?再或者,今天它们心情好,不想捕猎,你这一出手,不是自寻死路?” 真真怔了怔,出言相讥:“这种凶兽不吃人,难道忽然信了佛,改行吃素了?你方才不也说了,咱们也许在它的菜单上!” 她赤足往前走了几步,便要往一只逆戟鲸的背鳍下手:“依我看,不如咱们先发制人,还能出奇不意,多杀几只!只要坚持到卫潇他们来了,血拼一场,或者还要杀出一条生路的希望!” 这队逆戟鲸来的很不是时候,真真心里一直觉得,竟然挑在船上很多人喝的酩酊大醉的时候,这个时候再要去将他们一一叫醒,已经是来不及了,只有他们先苦战扛住。 她觉得这队逆戟鲸起码应该跟他们先打个招呼,说声:“抱歉!来的不是时候啊,打扰了!” 她一手撑着船舷,赤足轻轻一跃,跳上船舷,右手银匕便要往海中挥去! 这银匕是她魂印里修炼来的东西,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只要心念一动,它便能随着主人的心意舞动,她心中甚至已经盘算好了,她先割掉一只逆戟鲸的鳍,那么这只逆戟鲸便会因为失去鳍的摆动而下沉,并且会大量失血,它的同伴一定会围过来救它,这个时候她便用意念操纵银匕,斩杀一圈逆戟鲸。 虽然这样将自己先暴露在逆戟鲸战队下,而那些逆戟鲸并不比烈赤鲨好惹,她很可能会遭到它们的集体攻击,但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法子。 她一手牢牢抓住船舷,身子向船外探出到最大限度,如同杂技表演船,右手伸出,向着那只露在水面上的背鳍狠狠划下! 第三百四十二章 逆戟鲸的菜单 她的手中忽的一空,手中银匕不翼而飞,空空的右手从背鳍上空掠过。 她扭头一看,墨归云袖中一道白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没入了袖中,而她的那只匕首,稳稳当当的落入了他的手中。 真真常年生活在海上,海面开阔,因此她的视力甚好,依稀看见那个一闪而没的东西,是一个象丝一样的东西。 她脚尖在船舷上一勾,霍的跳回了船上,走到墨归云面前,伸出一只手:“还我!” 墨归云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将匕首放回了她的手中。 真真一把握紧,正得意于自己的威慑之力,竟然让他如此听话,却听墨归云慢慢的道:“我给你,是让你用它防身的,但你不要忘了,你只要敢抢先下手,挑起我们和逆戟鲸群之间的战斗,我随时都会象刚才一样收回你的匕首。” 他这话说的极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实般,但真真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文弱的琴师,有着令人叵测的实力,和强大的威胁。 逆戟鲸的背鳍形成的鳍林,沿着船的两侧分开,围绕着船慢慢的向前游去。 大吉船在鳍林的包围中,开的颤颤悠悠,十分的小心翼翼,生恐撞上任何一头逆戟鲸。 驾驶舱内掌舵的舵手几乎快要吓破了胆,抓住舵角的手不停颤抖,哪怕驾驶左舵的姜老鳖已经对他说了二十遍:“稳住!” 他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忽然失手将舵向右方打了去,大吉船一阵猛烈的擅动,倏忽转向右侧,眼看便将撞上一头逆戟鲸,一条人影忽然冲了进来,将他撞开,双手抓住舵角,猛的往左大幅拨动! 大吉船在即将撞上海底逆戟鲸的刹那,擦着一线险险从那头战鲸身侧掠过,向左微微一倾后,慢慢的恢复了平衡。 而先前的那名舵手,被进来的宁无欲撞飞到墙角,跌倒在地上,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撞的,竟半天爬不起来。 “看来还得是你我啊!”宁无欲打着舵,向左侧的姜老鳖打了个招呼。 姜老鳖略微点了个头,将眼瞧向前方窗口:“你眼睛好,数数看大约有多少头?” 宁无欲打眼往前往去,前方一片密密麻麻,黑鸦鸦竖起的四尺长的黑色背鳍令人耸然心惊,他略略估算了一下,道:“大约两百头吧。” “两百?……”这数目超出姜老鳖的意外,但他只是“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有经验的船长都知道,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船长的沉着、镇定比什么都重要,船长一慌,整船人便都要慌了。 这同战场上带兵的大将要镇得住军心,是一个道理。 姜老鳖两眼紧盯着前方,一手打着舵,一手还得空抽出来吸两口烟袋。 但宁无欲知道,一个人越是在最紧张的时候,就表现得越是轻松自在,以此欺骗自己仍然可以轻松应付。 而大船的两侧,逆戟鲸已经沿着船身浩浩荡荡的前进,先头部队已越过船尾,鲸群几乎将大船密密的包围。 有水手看到这样的情形,几乎已吓得腿软:“我们被逆戟鲸包围了!” 他们都是常年漂泊在海上的水手,听说过很多关于逆戟鲸的传说。 传说这是海上最凶猛、最狡猾、最有组织的猛兽,他们非常善于组织进攻,也会有左队、右队、前队、后队,就象人类的军队一样,连凶横的烈赤鲨也不是它们的对手。 它们又最狡猾,是非常可怕的食肉巨兽,会出其不意的袭击,抢劫别的海兽捕获的战利品,也会假装成死尸将肚子朝上,一动不动的漂浮在海面上,引诱乌贼、海鸟、海兽的靠近,然后突然翻过身来,张开大嘴将猎物吃掉。 一条长九丈、高约四丈的大吉船在它们的包围下,弱小得如同砧板上的肉、狼群环伺中的羊一般,随时都会被蹂躏吞噬。 就在这时,水面上忽然喷出一条水柱,落在了一名水手头上。 那名水手手持木棒,头顶蓦的被水柱一喷,双眼迷得看不见,顿时惊慌失措,嘶声大喊道:“逆戟鲸要吃我啦!” 手中棍棒朝前一阵胡乱挥舞。 水底的逆戟鲸似乎受到惊动,水底的漩涡突然密集起来,一条巨大的逆戟鲸从水底一跃而出,蓦的张开了山洞般的巨嘴! 上下两排牙齿如锋利的刀刃般,上排的牙齿瀑布一般的往下淌着水。 它只是轻轻一吸,那名水手便连人带棒身不由己的向着巨鲸的嘴里扑了过去! 他身旁的另一名同伴看见,大呼一声:“阿诚!”立刻也挥舞着木棒向那巨鲸的嘴里捅去,意图救出同伴! “乱来!”远远的船头,墨归云一眼看见,眉头一皱,随即向船尾这边奔了过来。 他的人还未到,右手袍袖一张,袖里陡的射出三根白色半透明的丝线,将先前扑入巨嘴中的那名水手绑住,往回一拉,那名水手便和身被他拉了回来! 但随后的那名水手却被巨鲸嘴里的气流卷动着,双脚不自觉的离地而起,向着巨鲸的嘴里掉落了进去! “救我!快救我呀!”那名水手惊慌失摸的大喊。 一条人影忽的自上而下扑至,撞向那名水手,意图将他从巨鲸嘴里撞开! 但她本身没学过什么功法,把握的力道不对,撞了一撞,两个人竟一起向着巨鲸的嘴里跌落了下去! 墨归云一见,眸色陡的一沉,身子腾空而起,如一只白色的海鸟般飞起,飞入那巨鲸嘴中,一脚将那名水手朝船上蹬去! 同时在他和白浅予身子落入巨鲸的舌头上之前,他将她凌空一抱,接着一个翻滚,两个人堪堪滚向甲板上! 就在他们两人刚刚脱离鲸口之际,巨鲸陡的在他们背后张开了大嘴,一口咬下! “小墨!”白浅予失声惊呼了一声。 巨鲸将墨归云一口咬住,利齿咬破了他的肩膀,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襟。 他的手猛然将她往外一推:“快跑!不要管我!” 白浅予被他推的一个踉跄,却猛的扑了回来,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往外拉:“你不能死!我一定要救你!” “嗤啦”一声,墨归云右臂上的衣袖被她扯脱了大半。 白浅予的身躯向后退去! 她眼睁睁的看着墨归云白衣的身影没入了鲸口之中。 “小墨!……”她手里抓着他的半幅衣袖,眼泪不自禁的涌了出来。 荒野客栈那烈烈火光中的半角衣袖,同今日重重叠叠了起来,仿佛悲剧又将再次重演。 那只鲸鱼的巨嘴却忽然张开,嘴巴一吐,将墨归云的身体从嘴里吐了出来。 然后似乎嫌弃似的咂了咂嘴巴,摆了摆尾,沉入了水下。 他白衣的衣襟上染了几处鲜血,着地滚了几滚,将要站起,却身子歪了一歪,又倒了下去。 “小墨!”白浅予喊了一声,赶紧扑上前去,双手将他扶了起来,他的前胸后背上,受了几处伤,连左腿也被逆戟鲸的利齿扎破,但好在伤口都不太深,没有伤到筋骨。 白浅予将他从上到下查看了一番,语声颤抖:“小墨,你没事吧?” “我没事。”墨归云嘴角流出一缕鲜血,拄着伤腿,勉强站直了身躯,脸上却溢出一丝笑意,习惯的掸一掸衣襟:“我刚刚掉进鲸鱼嘴里,却说明了一件事。” “什么事?”白浅予道。 “我不好吃。”墨归云一本正经的道。 白浅予看着血染衣襟的墨归云,怔了怔。 她想不到他受了这么多的伤,鲸口逃生,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墨归云用衣袖一擦嘴角的血丝:“那头逆戟鲸不吃我,说明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它不喜欢吃我,第二,它不喜欢吃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 “所以也许,这些逆戟鲸真的不会吃我们。” 他得出了结论。 “所以你们,”他转过身,面向所有的水手:“在逆戟鲸没有主动攻击我们之前,一定不要攻击它们!哪怕是受到惊吓也不行!逆戟鲸也许不吃人,咱们只能跟它们赌,象刚才那样的情况,绝不允许再发生!若是一小心主动攻击了逆戟鲸,我们船上的所有人,都得为他的举动陪葬!” 船上一片沉默,水手们手里抓紧木棒,默默的点了点头。 “可是,万一我们赌错了,逆戟鲸其实是吃人的,但只是不吃你呢?”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墨归云和白浅予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真真已经手里握着匕首走了过来,美丽的眼睛冷冷的扫视着他:“你这个人,一副酸腐文人气息,逆戟鲸不喜欢吃你,也很正常。” 墨归云牵动嘴角,笑了笑。 “如果阁下是个男人,我一定会说,阁下要是不信的话,就亲自下海去,试下逆戟鲸的口味。”他道。 “但阁下是个女人,”墨归云微微笑道:“我只能说,赌它们不吃人,咱们还有活下来的希望,如果一定要认为它们吃人,那么连活下去的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没有了,我们最好的结果,”他的目色一沉:“是和它们同归于尽!” 真真目光猛的一缩,不说话了。 白浅予有些敬佩的看着墨归云,他一身血染白衣,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却又显得无比的果敢,决绝,刚毅,勇于承担,和统帅的魄力,他看来生得文弱,有些时候却又很象卫潇,但比卫潇不同的一点是,他很……毒舌。 第三百四十三章 海上桃花 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就在逆戟鲸群的缓缓游动中过去。 所有人,直到最后一头逆戟鲸的背戟,划过船侧,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崩紧的神经如同快要断了一般,有的人手一松,木棒“咣”的一声掉在船板上,有的人干脆头朝地往甲板上倒了下去。 晨光初露,初升的阳光照耀着海面,海上闪烁着点点碎金,过了片刻,人群终于欢呼起来,在甲板上尽情的蹦着,跳跃着。 那种吵闹,此刻就算十里八里开外,假如有人的话,也会被他们吵到。 白浅予很明白这种心情。 他们的神经崩的太紧,急需要一种夸张的庆祝来宣泄。 一夜的紧张过去了后,她才忽然跺了跺脚,感觉到海上的早晨,竟有些彻骨的寒冷。 “你有些冷?”身旁的墨归云敏感到了她的举动。 “嗯,”白浅予搓了搓手,发现嘴里呵出来的气竟是白的:“你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赶紧回房去吧!要不将衣服脱下来,我帮你烤烤?”她笑了一笑:“你知道的,我那里有只天生的小火炉。” 墨归云的目光一动,如同湖水般荡漾了一下,在初升的阳光下甚是好看,似乎被她的这个提议打动。 然而他目光很快一沉,垂下了眼睛:“不用,你还是赶快去看看卫潇吧,我想此刻,他比我更需要你。” 白浅予摇了摇头:“小墨,我觉得你有心事。” “哦?是吗?”墨归云蓦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却不置可否。 “你总是喜欢将自己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透你的想法,”白浅予道:“比方说,你哄我回去喊卫潇的时候,其实心里早已经作好了独自面对鲸群的打算,对么?” “这……”墨归云抿了抿唇:“我只是觉得,象你这样没有法力傍身的凡人女子,还是不要直面危险的好,”他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的笑:“而我,虽然没有什么高深的修为,但多少还有点浅薄的法力,足以自保。” “那是逆戟鲸群,小墨……”白浅予蹙了蹙眉,忧心忡忡的道:“你并不足以自保,正如你刚才落入鲸口之中,所以以后,你不要再随意拿自己的生命涉险了!” 墨归云眉毛一挑:“你在担心我?” 他随即将目光转了开去,手抚船舷,一指这碧波浩荡的大海:“白姑娘你看,这浩瀚的大海之上,是无穷无尽的风光,而在这一望无际的海水之下,又蕴藏着多少的生灵,和数不清的危险,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葬身海底,或在哪一刻被风浪吞噬,不如就任由这艘生命之舟,载我们去到任意想去的地方。” 海风扬起他的头发,猎猎飞舞。 那一刻,那一个指手天地的年轻人,蓦然有了一股胸怀三千界的气概。 白浅予也倚在船边,同他一起观看这海上风光,点头道:“此处景色,和近海已经大不相同,连鸥鸟都已飞绝,只怕已经到了天尽头了吧!” 墨归云摇了摇头:“《东极海志》上说,东极海的尽头,就是天尽头,天尽头处,立着一根顶天立地的巨大石柱,名叫三生石,它上顶云霄,下插沧海,而且长相奇特,竟于其石身之上,生出两条神纹,将石隔成三段,一道红色朱砂线,贯穿三段,石上灵气萦绕,神力大照天下,有人若能得见,便可从石上窥见自己的前世、今生和来世的姻缘。” 他目中露出神往之色:“我到这海上来,就是想看看这传说中天尽头的三生石上,能否照见我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白浅予转过头,看着他:“小墨,这就是你来这海上的目的?” “嗯,”墨归云也回过头来,看向她:“如果说,这算目的话。” 他的视线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避忌。 白浅予觉得,那个她在寂寥村相遇、荒野客栈共度一晚的小墨,又回来了。 他有时冰冷不近人情,有时淡漠疏离拒人千里,而唯有现在这个时候,他才重又恢复款款风雅,倾心以待。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墨,你应该从来没有出过海吧?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海上的知识,比如那个针房里的水罗盘,还有海底的磁山,还有这个三生石?” 墨归云淡淡一笑:“你以为我带上船的那一箱书,都是白看的吗?” 那时他提着一箱书、背上背着琴,吃力的奔过来赶海船,在爬登船舷梯时还差点儿从梯子上掉到海里头去,引来几个淘金客的哈哈大笑:“还有人上船竟带着一箱书来的!”“真是个书呆子!” 白浅予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老陆朱翼他们几个,醒来时要是知道墨归云靠书上看来的知识救了他们一命,不知道会有多惭愧。 有的时候,行再多的路,也不如读几卷书。 老陆估计又要自谦自己是个粗人了。 白浅予由衷的赞叹道:“小墨,你可真是细心!” 墨归云转过身来,背靠着船舷,凝视着她,目光慢慢的变得温柔起来,阳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动人的阴影:“其实我读的那些海书,都是为了……” 这是,船头上忽然有人叫道:“快看!好美!” 水手们忽然涌了过去,挤向船头看着,啧啧赞叹道:“好美啊!” 白浅予也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一时好奇心起,拉起墨归云的手:“小墨,走,我们也去看看是什么!” 墨归云身不由己的被她带着,向船头跑了过去。 水手们见他们过来,很是敬佩墨归云带头救了大家,自动让了开来,特别是那个叫阿诚的,更是将船头的好位子让了出来,连连道:“墨公子,来这边!来这边!” 白浅予和墨归云走了过去,趴在船头,展眼一望,一时不由得惊呆了。 ——海面上如同下了一场桃花雨般,海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桃花花瓣,一眼望去,无穷无尽,似乎十里海面,尽皆被这些花瓣铺满。 海水的湛蓝衬着桃花的粉红,那种美丽,简直不可形容。 那些花瓣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微粉色,随着海水的荡漾而轻轻的上下起伏着,花瓣上映出太阳的微光,众人看得目眩神驰,恍若进入了画卷之中。 但是世上,又哪里有这样浩大的十里长卷? “好美啊!”白浅予不由赞叹道:“就好象是忽然进入了梦境中的桃花源,”喃喃念道:“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这时船头已进入那一片铺有花瓣的海水之中,破开海浪,迎头而进。 墨归云的目光忽然一动,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白浅予问道。 墨归云又凝神向那些花瓣看了一眼:“没什么,刚才我仿佛好象看见那些花瓣动了一动,可能是眼花了。” 白浅予笑道:“你可能是一晚没睡,体力透支,所以产生了幻觉。” 墨归云道:“也许。” “不过,”他目光仍然凝视在那些美丽的花瓣上头:“你有没有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看见这些桃花会有些奇怪?这里既没有海岸,也没有岛屿。” 一个人忽然靠了过来,将身子倚在船头,语声略略沙哑却带着一丝妩媚:“墨公子也是太多虑了吧,即便这里没有近岸,这片桃花从哪一处的岸边飘来,随着海水漂流到了这里,也不稀奇吧?” 是真真。 真真一头略带卷曲的黑头发编成了一根大大的麻花辫,辫梢垂在胸口,额上系了一根棕色的绳饰,愈发显得野性妩媚起来。 她一脸挑畔的看着墨归云:“墨公子难不成在逆戟鲸群的事上赢了我,就一直以为小心能驶得万年船了?” 她的目光笔直的射向墨归云,如同射出了挑战书。 墨归云却是淡淡一笑,敛袖躬了下身子:“真真姑娘见笑了!在下不过是见识浅陋,没见过海上的桃花,表现得如同乡野之人,真真姑娘千万勿要与在下一般见识。” 他一脸诚恳神色,将一番挤兑人的话说得堂堂正正,真真“哼”了一声,却不好再说他什么,将头掉转了开去。 白浅予悄向墨归云道:“人家一个姑娘家,你何必要挤兑人家?” 墨归云淡淡道:“姑娘家就不是人了么?在我眼里,男人女人都一样,没什么分别。” 语气竟有些冷冰冰。 白浅予摸不准他这话的意思,便不好再说什么。 心想若换作是卫潇,决计不会跟一个姑娘家计较什么。 突听墨归云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卫潇比我要气度大一些?” 白浅予吓了一跳,连忙道:“没!” 墨归云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面色忽然变得有些端肃起来:“以后你千万不要拿我和卫潇比较,永远都不要。” 白浅予奇道:“为什么?” 墨归云冷冷道:“因为我和他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比的。” 白浅予愈发吃不准他这句话的意思,只好道:“小墨,我有时觉得你,真的很奇怪。” 墨归云只是垂下眼睛一笑,没有说话。 这节功夫,昨夜吃醉酒的客人都陆陆续续的醒了,迎着早晨的阳光走了出来,与大家一同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听昨晚历经生死的人讲他们遇到的逆戟鲸群,方知他们在睡梦中竟然过了一趟鬼门关。 真真将身一跃,站在船头之上,背朝着大海,大海船突突的前进,阳光在她背后洒下一片温暖的光芒,她昂首挺胸,俏立于船头之上,如同一尊女神像般,婀娜的身姿在阳光下勾勒出美好的剪影。 姜老鳖从驾驶舱中走了出来,探头朝下道:“真真,下来,危险!” 真真只是嘻嘻的笑着,在船头伸展腰肢,踢了踢腿,展臂倾身,如同杂耍般一连耍了几个高难度的动作,几次都让人险险以为她要掉下海去,看的男人们一惊一乍,特别是她那鱼皮紧身裙下包裹的纤细柔软的腰肢,令他们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真真傲立在船头,美目四顾流盼,扬声道:“这桃花花瓣这么美,你们谁去替我将它捞上来,让我用它敷脸?” 船上的男人们都看得目眩神迷,一时纷纷叫道:“真真,让我来替捞吧!” “别说下海捞花瓣了,为了你那张迷死人的脸蛋,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真真手抚发辫,娇俏道:“那我要让你们去死呢?” 男人们嘻嘻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真真眉眼弯了起来,笑成了一朵花儿般,用手指指住其中的一个人:“好,就你去吧!” 男人们循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个中了彩般的幸运儿,竟然就是那个平常几乎不太开口说话,总是沉默的高大青年见浪。 人群中发出啧啧的艳羡声,还带着几分嫉妒,见浪被真真指着,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好,你等着!” 他略微活动了下手脚,走到船舷边,刚准备要下海去,突听二楼甲板上一个声音道:“等一等,让我来!” 那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夺人的气势。 众人抬头一看,见站在上面的,正是三个淘金客,而发出声音的,正是站在中间的常竹竿常胜。 第三百四十四章 巨眼观微 常胜站在二楼甲板上,抚摸着右手大拇指上翠绿的翡翠扳指,居高临下瞪视着下层的见浪,嘴角挂着冷笑:“穷小子,你又有什么资格下海去替真真姑娘捞桃花花瓣?” 他手中硕大的翡翠扳指在阳光下闪着光,刺痛了一层甲板上站着的所有讨海人的眼睛。 他们纷纷指着常胜叫了起来:“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吗?” “谁知道你那钱是怎么来的?” “听说,淘金客的钱,可是沾着血腥,洗都洗不掉哩!” “见浪可是我们的英雄,能一个人跟一头海豹搏斗,你要是不服的话,就下来跟他比一比!” 常胜眉头一挑:“比?怎么比?” 便要纵身跃下,却被老陆一把拉住:“二弟,不要跟几个讨海人一般见识!” 常胜犹豫了一下,下面便拍手跺脚的哈哈大笑了起来:“怕了吧?你们也就能发发不义之财,跟咱们的见浪,没法比!” 纷纷向船头上站着的真真道:“真真,你看见了吧,谁才是英雄,谁是狗熊!” 真真哼了一声道:“看见了!” 眼睛有意无意的向二楼上望了一眼。 常胜忽的一跺足,便将手按在船舷上,“嗖”的一声将身子跃起,如一只大雁般轻巧的落在了一楼甲板上,打了个漂亮的回旋,站定。 一楼的笑声忽然断绝,象是有只无形的手,忽然掐住了所有人的嗓子。 因为只要有眼睛,谁都的看的出来,常胜这一手“雁落平沙”的功夫非常漂亮,没有淬体十年以上的修为,绝难做到。 常胜双足一落地,便将衣襟下摆一提,别在腰间,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向见浪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知你想怎么比试?” 他这一手耍的漂亮,乃是江湖中人通常过招之前走的过场,见浪却只是一个穷苦的讨海人出身,没见过此等场面,呆了一呆,讷讷道:“怎么比试?” 掉转头,将眼睛求助似的望向真真。 真真有些气恼,“啐”了他一口:“你堂堂一个男子汉,人家让你划下道来,你难道连怎么划道都不知道吗?你平常玩得最多的是什么?” 见浪“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常胜道:“真真让我同你比猜拳。” 常胜怔了一怔道:“什么?” 见浪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如珍贝的牙齿:“真真说了,我平常玩得最多的是什么,就同你比什么,我平常玩得最多的就是猜拳,你同我比么?” 常胜愣了愣,他原来看着这见浪身高体壮,本以为他定要与自己比较拳上功夫,没想到他竟然要与自己比猜拳,先前摆出的一个漂亮姿势只好收了起来,道:“三局两胜?” 他以为见浪会点头答应,没想到见浪咧嘴笑了笑,道:“一锤定音!” 旁的讨海人轰然叫好! 看来常胜对见浪的鄙视态度,也激起了其它讨海人的不满,双方自然划分成了两派,讨海人一方,对淘金客一方。 朱翼看讨海人将常胜和见浪两人围在中心,不由略略有些紧张,道:“陆大哥,若论比试武技的话,常二哥一定胜过那小子,但若是猜拳,这胜负就很难说了!” 老陆手中摩梭着鼻烟壶,道:“你新来的,不晓得你常二哥的厉害!他这人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却独有一套眼术,叫做‘观微’,就是善能从别人的一点点动作、一闪即逝的表情中观察出别人内心真正的想法,”眼睛盯在下方甲板上,缓缓道:“这‘猜拳’看起来是运气,但若落到你常二哥手中,那便比的是实力了!” 朱翼将目光投向常胜,目中不自觉的又多了几分崇拜之情,放松了下来:“大哥既这么说,那我就放心多了!” 一楼甲板上,早已围了一圈的人,除了几个讨海的汉子,连那些闲着水手也都走了过来,站在旁边观看。 简七负责担任起了裁判,他站在两人中间,大声道:“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我就喊开始,三、二、一——开始!” 常胜直直的盯着见浪,目光敏锐的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 一阵风吹来,见浪打了个喷嚏,他皱了皱眉,抬起手,揉了揉鼻子,然后将手放耳垂上,摸了摸。 这些,落在常胜的眼中,便自动被分解成:他对令自己不舒服的东西时会皱眉;揉鼻子时右肩放松,很坦然;摸耳垂这个动作代表他很紧张,他在借此掩饰自己的紧张。 常胜淡淡一笑,向前踏上了一小步,目光逼视着见浪:“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将要出的是,锤子,你信吗?” 见浪一怔,面孔肌肉轻微的一抽搐,目光却坚定的迎了上去。 常胜心中冷笑,在他的“知微”术下,他很明白见浪这个动作的意义,他尽管表现得很镇定,但是面孔肌肉的抽搐,已经表明了他在常胜先声夺人的战术下,极其不自信。 他这一招,乃是有意干扰对方的心神,预先告诉对方他即将出“锤子”,那么对方必然会陷入他的陷阱之中,心中会反复猜测他会出锤子,还是不会出锤子?在这种猜测之中,对方必然会越来越犹豫,内心越来越慌乱。 在做淘金客的十年中,常胜也遇到过极其难缠的对手,其中不乏杀人越货的凶手、血气方刚的暴徒、海上抢劫的海盗,但这些人一旦要与常胜比拼各种猜拳、划拳一类的事,甚至于猜出他在掌心中写的是几来一决生死,常胜都没有输过。 他的“观微”不但是眼术,练的也是心志的坚韧。 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眼不眨的心志,也练不成他那种“明目观秋毫之微”的观微之术。 他自信赢见浪这样的对手并不难。 见浪的眉毛微微皱起,表明常胜的这句话,的确在他心中造成了极大的困惑。 然而下一刻,他却有些惊讶了。 见浪看着他,道:“如果我说我信,你会信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揉了揉鼻子,右肩同时向上耸了一下,这两个动作并不代表象刚才一样代表放松,而是说明,他的这句回答,很有可能是在撒谎。 一个“观微”术的常识时,男人通常在说谎的时候,鼻子会痒,所以他会出现揉鼻子的动作。 再加上一个右肩耸起的动作,常胜几乎已经认定他的回答是在撒谎了。 也就是说,见浪并不相信常胜会出锤子。 可是见浪的眼睛却是向左看的,目光放松,这明明是一个人在说真话的自然反应。 在出拳的刹那,他的右手四指呈节节张开的形状,预示他很有可能出的是布,为了对付常胜的锤子。 常胜的冷汗忽然流了下来。 他见过不少人,无论多么呈血气之勇,多么狡猾凶残,这些人至少还符合正常人的反应,可眼前这个明明不起眼的见浪,几个矛盾的表情和动作竟然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他甚至于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人! 他揉鼻子、耸肩,表明他在说谎! 他眼睛看向左、面部肌肉松驰,出拳的动作,又表明他说的是真话! 连常胜自己都凌乱了起来,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见浪会出布! 见浪的手已经挥出。 微握的拳头,不知出的是布、锤子,还是钉子? 常胜的手也跟着挥出。 在出拳的最后一刹那,他还有最后的思考时间。 他脑中在飞快的计算着! 站在二楼上的朱翼看着他,忽然道:“陆大哥,常二哥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嗯,”老陆应了一声,将鼻烟壶放到鼻下,猛力一嗅,一股薄荷的气味直冲鼻子,猛然打出一个喷嚏,如同将天窍冲开了一般,浑身爽亮:“不必担心,常胜是在做计算,他的脑子算的比一般人快的多!” “哦。”朱翼应了一声,刚刚放下心来,再看向楼下时,目光却忽的钉住,失声叫道:“大哥,你看!” 老陆也朝楼下看去,目光瞬间凝固! 楼下的两个人,一个出的是钉子,一个出的是锤子。 出钉子的那个人是常胜。 而出锤子的那个人,是见浪! “怎么会这样?”老陆喃喃道,大吃了一惊,这些年他跟常胜一起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危险没有见过,但要说到“巨眼观微”之术,却没有一人能让常胜失手的。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毫不起眼的见浪,竟然赢了常胜! 其实常胜心中的惊讶,比之老陆更大。 在出拳的一刹那,他的“观微”术明明看到见浪的手指微微张开,象是要出布的样子,他在心中计算了从见浪的表情到行为再到他的出拳方式的多种组合的可能性后,最终决定出钉子,击破见浪的布,可是见浪的手最后竟然握定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他出了锤子! 一个人不但能将表情和行为做到令对方猜不透,便连手上的变化也能控制自如,令精于算计的常胜栽了跟头,而这个人又是常胜平日不放在眼里的讨海人,常胜心中的震惊,不亚于看到一只蚂蚁,突然踩死了巨象! 他愣愣的看着对面的见浪,一瞬间面如死灰。 没想到见浪忽然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局算你赢,因为,我作弊了!” 他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围观的人却发出了一阵惊讶之声。 见浪笑了笑:“我这人没别的特长,就是反应快,一般人的反应之所以慢,就是从意念传达到手指肌肉的动作,是有时间的,高手反应快些,而一般人就要慢上很多。” 他将自己右手的食指伸开:“而我能用意念控制自己的手指,几乎到没有时间间隔的地步,在出拳的刹那,我本来是要出钉子的,可是看到这位常兄弟出的是锤子,我立刻改变了主意,将食指缩了回去,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他转过头去,眼中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望着站在船头的真真:“真真在我心目中,就是最美的女子,我不想用这种作弊的方式来赢得她,哪怕是赢一次为她下海捞花瓣的机会!” 然后他转过头来,真诚的看着常胜:“所以,常兄弟,是你赢了!” 围观的人都鼓起掌来。 朱翼也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个见浪,倒是有些骨气,我开始有点儿对他刮目相看了!” 老陆反倒皱起了眉,右手只是抚着鼻烟壶,嘴唇紧闭,不说话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死亡般的美丽 常胜虽赢了猜拳,但见浪反倒成为人人称赞的好品性、不作假,这让他多少赢得没有面子,但好在为真真捞桃花花瓣的美差落到了他头上,这一点儿不快很快就过了。 茫茫碧波,大海之上,为美人捞桃花瓣,想想就是件风骚美妙的事情。 颇有些墨客骚客的名士风流。 常胜想不到自己一个粗人,竟有天与这样风流浪漫的事情挂上了钩。 他尽力举止风度些,让自己配得上这件香艳的差使。 所以当他从船头下海,见浪问他要不要在腰间系一根绳索时,他也拒绝了。 系根绳索,那就是个道地的讨海人形象,让风雅这事大打折扣。 他从船上一个鱼跃,落入海中,两臂一划,分开波浪,在海水中摆了几个优美的姿势,游入了那片桃花泛滥的海水之中。 海水轻蓝,有点儿象是透明的蓝色琉璃,那种冷冷的、轻薄的蓝。 水中冰寒,比想象中的要冷得多。 常胜在水中游了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好在他早已过了淬体境,乃是金丹境初期的真修,倒也在水中呆的住。 他用力一蹬腿,双臂加快划动,瞬间冲入了一堆桃花花瓣的密集之处。 船上响起了一片艳羡之声。 常胜心头得意,又在水中一时俯游,一时仰游的翻出了几个花式,这才停了下来,伸出右手,向着一片看起来最娇艳的花瓣拈去。 那片花瓣忽然一动,滑到了他的手指尖上。 常胜以为那是错觉。 然而接下来,水里头那些密集的粉红花瓣忽然向他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那些花瓣不仅会动,而且动起来比游鱼还快,只是一眨眼功夫,已经纷纷扑到了常胜的身边,沾满了他的手臂,前胸,后背,腿上。 常胜的手臂上忽然一麻,象是一根针刺的感觉,紧接着他的前胸,后背,腿上,都传来这样微麻的感觉,他久游于海上,经验也甚丰富,知道越是象这样微麻的感觉,越有可能是剧毒的症状。 他连忙将手臂用力甩动,同时浑身上下扭动,蹬动小腿,试图将那些花瓣甩出去,然而那些花瓣就象沾在了他身上般,怎么甩都甩不脱。 一片花瓣沾在了他的右手手指头之上,他将手指抬起到眼前,左手便要去抚掉那片花瓣,眼睛忽然蓦的睁大! 那片看起来粉红的花瓣,花瓣里头竟然是透明的,里面丝丝缕缕,淡淡的粉红色在里头流动着,而最奇异的是,那些花瓣的边缘,竟然生了细细的丝一般的东西,那些丝又细又短,在水里透明得跟水一样,不近看根本看不见。 一刹那间,常胜骇得头脑里一片空白。 那不是桃花花瓣,那根本就不是! 那应该是某种剧毒的拟形生物,拟出了极美的形态,引诱海客的靠近,如同海中孤岛上唱歌的鲛人。 他的脑中急剧的搜索着,终于在记忆中找到那样生物的名字—— 桃花水母! 是的,那是水母! 他又急又怕,左手抠住右手食指上的那片水母,想要将它从指头上扯上来,然而水母身上七八根透明的细丝深深的嵌入了他指头上的肉里,根本扯不下来。 常胜知道,那是水母的触手。 水母有种种形态的,有的象碗,有的象伞,有的象僧帽,有的象白帆,还有的象远航人看见的灯塔,也有大有小,大的据说能象伞面那么大,而小的,也会象指甲盖那么小。 它们有的群居,有的独处,靠着触手捕捉猎物,将猎物毒晕,再送到口中吃掉。 而常胜所看见的水母身上的那七八根透明的细丝,就是水母的触手。 此刻,常胜手指头上的那根桃花水母,身上八根触手竟然现出了一点红色,然后红色在透明的丝线中很的上升,八根触手瞬间变成了八根血红的线! 它在吸自己的血! 常胜又惊又怒,连忙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只见自己浸在海水中的身体,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桃花水母,每个水母的边缘上,都出现了细细的血红丝线! 这情形何其恐怖! 就是在最恐怖的梦里,常胜都梦不到这样的场景! 他忽然双手挥动,用力拍打撕扯着自己身上的那些桃花水母,一边叫道:“滚开!你们这些吸血鬼,都滚开!” 船上的人都在看着他,一边指指点点,说笑着。 常胜大声喊道:“救命!救命!”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眼一堵,再也喊不出声了。 他知道那是剧毒侵袭到心脏附近的症状。 也许在船上那些观看的人的眼里,他还被桃花花瓣包围着,他们还以为他是在故意施展出凝聚术,将所有的桃花花瓣吸引凝聚到自己身上,故意要引起真真的注意吧! 常胜只觉得心都冷了下去。 他已经不指望船上的人会发现异状,会来救他,他只有最后作着微弱的自救。 他用左手去撕沾在右手手指上的花花水母,眼睛却看到自己的左手摸到自己右手的袖子上,将袖子用力撕下了一大块。 他用脚去蹬海水,尽量将自己浮出水面,眼睛却看到自己在愈来愈深的没入海水里,连眼中所看到的,也是无穷无尽的轻蓝海水,直到一点*出现,然后愈来愈多的*出现,密密麻麻的填满了视野…… 然后常胜的眼忽的睁开! 他看到了一群人的脑袋,都在围着看着自己,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关切的神色。 “我这是死了么?”他张开嘴想说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我……么?” 一个人道:“常胜兄弟,你先别说话!你中了水母的毒,此时意识已经它麻醉,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常胜眼珠动了动,看向那人,见是见浪,他心中想冲他点一点头,表示感激,然而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将头左右摇了摇。 “他中这毒,会死么?”白浅予蹲在常胜旁边,问见浪道。 方才是见浪第一个发现常胜在海中挣扎的异样,于是将绳子一头绑在自己身上,另一头甩向海水中,将常胜套住,从那群桃花水母的包围中将他拉了出来。 常胜的身体一出水,那些沾在他身上的桃花水母纷纷跌落,似乎它们畏惧离水,掉入了海水之中。 只是现在常胜的身体上,已经中了无数的水母毒,但那些毒孔细小得象针眼,密密麻麻,只要捋起他的袖子,手臂上便全是密密的针孔,看起来甚是骇人。 见浪脸色凝重,忽的站起身来,双臂一拦,将众人拉开,退后:“水母的毒,是剧毒,我们根本没有解药,因为一般人被水母刺过后,在五六个呼吸间,便已经毒发身亡,根本来不及医治,常兄弟这情况,一来是他本身是真修,身体机能强于一般人,二来么,是因为这桃花水母小,毒量小,他方才能撑到此刻。” 他看着众人,道:“这桃花水母,以前我们也是只知其名,从未遇到过,它的毒会不会传染,也更加不知道,如今之计,大家只有先远离,保持安全距离为好!” 白浅予失声道:“那常兄弟怎么办?你们不管他们了么?” 见浪低下了头,却沉重的摇了摇头。 白浅予将眼睛在那些讨海人和水手身上一一掠过,那些人也都纷纷避开了她的眼睛。 他们长久生活在海上,知道大海的无情和残酷,常常要面对很多意外的危险和死亡,如今碰到这样的时刻,只有任由出了意外的人自生自灭,而不能让他再危及船上的所有人。 见浪走了过来,将手在白浅予肩头上轻轻一抚:“白姑娘,你的心情我们能体会,我们也曾经这样面对过自己出了意外的兄弟和家人……”他喉头一哽,叹了口气:“底舱还有一口棺材,大小也还合适,就留给常兄弟吧!” 白浅予将他搭在肩头的手猛的一拨,站起身来:“这就是你们对待人的态度么?常胜他还没死呢!”她一手指着见浪:“说起来,他还是猜拳赢了你才下海去的,这也算是他去替你死了一回,若是此时此刻躺在这里的是你,你也会这么说么?” 见浪崩紧了脸,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看样子已经很是气,却又不便对一个女人发作。 反倒是朱翼和老陆走了过来,朱翼劝道:“白姑娘,你这样对我们家常二哥,我和陆大哥心里头都非常感激,只是……”他瞥了躺在地上,已经人事不醒的常胜一眼:“连我们都没有办法救二哥了……白姑娘你这份好心好意,我朱翼就替二哥受了吧!” 说罢忽的“扑嗵”一声双膝跪了下来,趴在地上朝白浅予“咚、咚、咚”的连叩了三个响头。 白浅予连忙拉他起身:“哎呀朱翼,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朱翼被她一拉,赶紧从地上爬起,一张胖脸上,竟有些喜悦之色:“白姑娘,你方才是唤我的名字么?” 他又低声喃喃:“这好象是白姑娘第一次唤我的名字……可是二哥又快要死了,我心里头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正在这时,忽听躺在甲板上的见浪喉咙“咕嘟”了一下,唤了一声:“白姑娘……三弟……大哥……” 三个人闻声连忙扑了过去,围住了他。 只见常胜的眼微微睁开,眼中却是白的比黑的多,挣扎着道:“我、我不想死……我,感觉我还能抢救……一下!” 朱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双手抓住常胜的右手,道:“二哥,你不会死的!我们一定会救你的!” 老陆看着常胜,也不多话,眼圈却已经红了起来。 象他这样常年见惯海上风流,生死关头经历过无数回的老海客,对自己的生死、别人的生死已想象过了无数回,真到了那个关头,反而说不出什么来了。 但那种无言的沉痛,旁边的人都能感受的出来。 朱翼抱着常胜哇哇的哭,正在作最后的生离死别,一点粉红色忽然自常胜胸口的衣襟中慢慢的移了出来,忽然猛的一弹,弹到了白浅予的脸上! 众人忽然骇然惊呼! 那一点粉红色沾在白浅予的额心正中,娇嫩欲滴,宛如时下最流行的桃花妆,衬得这眉目如画的女子愈发美丽起来。 然而所有的人都看得心惊肉跳。 这如画的美丽,却是以死亡为代价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落英缤纷,芳草鲜美 白浅予回过头来,看着众人。 众人也在看着她。 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了惊骇、悲哀、难过、同情的神情。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如此美丽的年轻女子,也将死去了。 她在死前的美,是那样惊人,她本是个安静宁和从容的女子,却因为额头上的那一朵桃红,忽然现出光彩夺目的异样美感来。 “我怎么了?”白浅予哑着嗓子问道。 朱翼难过得差点儿要哭出声来。 他用手一指白浅予的额头,却不敢过去抓那朵桃花水母,生恐一用力,将会将白浅予的额头皮肉撕开。 白浅予右手手指触上额头,摸到桃花水母,轻轻一掀。 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叫。 然后就看见那朵桃花水母被白浅予轻飘飘的从额头上掀了下来,如同一朵真正的桃花花瓣般,被白浅予掷在了脚下。 她的额头光洁如初,没有丝毫被水母蜇过的痕迹。 “咦?”众人围了上来,看着地上几乎不能动弹的桃花水母,这回是结结实实的惊讶了。 “哈哈哈哈!”忽然爆发朱翼的几声大笑,片刻之间,他经历了几悲一喜,一时大哭,一时大笑,人都快要抽风了一般,不能自已,老陆走上前去,在他的中府穴上一拍,朱翼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安静了下来。 “白姑娘、白姑娘,你没事吧?”他冲上前去,两只胖胖的手拉住白浅予的手,将她仔细察看了一番:“有没有刺伤的感觉?额头上麻痒吗?你试着活动一下,看看能自如支配自己的手臂吗?” 背后忽然轻轻一声咳嗽。 朱翼身形一颤,连忙放开了拉住白浅予的手。 他回过头去,只见站在身后的,竟是墨归云。 “你……吓我一跳!”朱翼有些恼怒:“我还以为是……” “你以为是谁?”墨归云一脸戏弄的神情:“你难道就怕他,不怕我么?” 朱翼眉头一拧,却被人捏到了痛处,不吭声了。 墨归云淡淡一笑,走上前去,拉起白浅予的手:“我们走。” 白浅予道:“可是,还有常胜……” 墨归云继续淡淡:“他们以为你快要死的时候,没有救你,那么常胜快要死的时候,你也不必救他!” 一句话提醒了朱翼,他再傻也已经明白过来,桃花水母不能伤白浅予,她身上必有克制水母毒之物,不但他明白了过来,满船的人此时都已明白了过来。 朱翼连忙“扑嗵”一声,在他们身后跪了下来,哭嚎着道:“求求你白姑娘,快救救我们家常二兄弟,看在他平常待你不薄的份儿上……”抹了把眼泪,一想常胜平常跟白浅予也没什么交情,转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道:“看在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儿上,救救他吧!” 墨归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竟然还会念诗……” 他这话是对着白浅予说的,朱翼刚以为他要停下脚步,没想到墨归云反而走的更快:“方才我听你说话嗓子都哑了,想必是在船上熬了这一夜,又加上被风吹了,赶快回去休息。” 朱翼一见他们要走,连忙将身子一趴,索性趴在船上,双手抓住白浅予的脚踝,撒泼打滚道:“白姑娘,你不能走啊!我知道你是天上地上第一好的姑娘,观世音菩萨下凡的,心肠最好最慈悲的,见不得人受苦的……” 老陆也将身一拦,拦在了墨归云和白浅予前方:“两位慢走!这位白姑娘既然能克制得了这水母,还请高抬贵手,救治一下我二弟,我陆某人他日定当重谢!如若不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身畔的腰刀。 他的刀一直束在腰间,黄金吞口,刀鞘华丽,似乎装饰一般,但无论谁都知道,他珍而重之收好的这柄腰刀,一旦出鞘,必有夺人性命之利! 老陆和朱翼两个,一前一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一个哀求,一个来硬的,将墨归云和白浅予夹在了中间,令得他们进退不能。 墨归云秀眉一挑:“你威胁我们?” 老陆抱拳:“不敢!” 话虽不敢,语气却是十分沉浑,抱定了一死的气概。 要知这海上淘金客,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赚的是九死一生的快钱,一向不单独出动,所以兄弟连心,抱定了一生俱生、一死俱死的念头,如今常胜若是死了,老陆也没活下去的想法,他虽强硬如斯,却也是拿上了自己的性命作赌。 正在这时,忽听不知谁喊了句:“桃花水母来了!”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那一遍漂浮在海上的桃花水母,忽然向船这方游了过来! 速度之快,便如一道匹练掠过海面,成千上万朵桃花水母,迅速的向着大船靠拢,一眼望不到尽头。 那些粉红色的水母,随着波浪的起伏,一高一低,如同一条卷折的地毯般,向着大船铺展了过来。 只是几个眨眼间,水母便袭近了大船船下! 它们聚焦在船下,如同浮萍般互相碰撞着,却没有上来。 有的水手哆哆嗦嗦的道:“刚才常胜身体离开水时,那些水母便都从他身上掉入了海中,想必它们离不开水!” “胡说什么!”老陆斥了一声:“那刚才钻入常二弟衣襟中,又跳上白姑娘额头上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那些水母果然纷纷的跳出了水面,它们的身体极轻,在半空中如同蒲公英一般、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借着海风的风势,便飘飘摇摇的飞上了天空,再往船头的甲板上坠落。 那画面,直如下了一场桃花雨,美不胜收。 船上众人的眼睛却不由瞪大! 他们虽也见过水母,可是那些都只是一两只,偶尔蜇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能飞上天、群集攻击人的水母! 那一片异常优美的粉红色,忽然在众人眼里化作了一片绝望之色! “快拔刀!”老陆喝了一声,当先将腰中的照胆刀拔出,当先一晃,一道光芒顿时耀了所有人的眼,大家一怔间,才悟了过来,此时他们船行已经脱离了海底磁山的范围,可以拔刀应战了! 老陆将照胆刀在空中虚空一晃,回身向墨归云和白浅予说了句:“我去迎战,回不回得来,二弟都交给你们了!” 不待他们应声,他已经率先冲了出去! 当先一人冲入了那堆从空中飘落的桃花水母之中! 朱翼也拔出腰中的刀,发一声喊,跟随在老陆身后冲了进去! 兄弟有情义薄天,三生情谊永不变! 既然落地为兄弟,只为兄弟战一场! 墨归云耸然动容。 他这个人生性冷淡,并不容易被打动,可是就在刚刚那一刻,他还是被老陆的兄弟情深所打动。 老陆经历了太多,渐渐的变得沉默,变得不太爱说话,可是就在刚才,他用行动向墨归云和白浅予表示:“我去替船上所有人杀那些水母,也请你们看在我可能会一死的份上,替我救回我的二弟!” 他没有说一句“请求”,可是他已经在请、在求他们! 老陆和朱翼带了头,船上那些水手和讨海人也跟着抄起了武器,冲了上去! 他们有的用刀,有的用鱼叉,用的连钉矛枪也搬了出来,呼呼的挥得如同一根长枪般。 老陆是他们中出手最快、最稳和准、狠的一个,可是就在他的刀刃撞上桃花水母的时候,那片细小如花瓣的水母,被他的刀一挥为二,飘飘摇摇的向两边坠落。 就在它的两半身子将要坠落在甲板上的时候,那两半身子又迅速的长大,重新变成两个花瓣大小的水母! 然后又乘着风势飞了起来! “这!……”老陆第一个发现了这个问题,连忙大声制止众人:“不要砍了!这种水母根本砍不死!如果将它们砍成两半,它们会还变成两个!” 朱翼一刀劈下,也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跟着骇然大叫:“大家不要砍了!越砍水母会越多!” 话未说完,一只水母顺风向他的嘴巴飘来,朱翼连忙紧闭嘴巴,嘴唇上却还是一麻,他连忙“呸呸”的向往用力吐去,那只水母被他呼出的气流喷出,朱翼的下唇上却迅速肿起了一线,如同一截腊肠般,却偏偏还是肉粉色的。 朱翼又麻又痒,又不敢抓,嘴唇上的皮极薄,只要一抓,必定流血溃烂。 他简直难受极了! 心里头十分担心以后还怎么将好吃的吃到嘴。 既然刀不能砍,那些水手和讨海人便缩手缩脚起来,除了朱翼,几个人又先后被水母蜇伤,痛处又麻又痒,有的人忍不住,又手一抓,立刻抓出一道五指血印,皮肤溃烂如抹布一般,迅速的掉了下来。 那情形,简直惨不忍睹。 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 困死在这漫天飞舞着的奇异桃花雨中? 所有人都在茫然的挣扎,哭嚎,有的甚至抱头躲窜,希望能躲入底舱,桃花水母看不见,能逃得一线生命。 可是这小小的生物,也一样长有眼睛,它的眼睛非常小,比针眼还要略小一点,就在它的花瓣之上,人往哪里躲,它们便成群结队的往哪里飞。 甲板上的常胜,嘴唇已经开始现出青紫色,发出痛苦的*。 看来被桃花水母蜇中,活着直到死前的每时每刻,都是痛苦的。 这更加剧了众人心中的害怕,谁也不想死的那么惨! 墨归云在常胜面前蹲了下来:“先救常胜!只有救活了他,才能让所有人安心!” “可是,”白浅予道:“我不知道我身上什么东西能抗水母的毒?” 她挽起了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从简七手中拿过他的牛耳尖刀:“也许是我的血?” 一刀毫不犹豫的向着小臂上划了下去! 墨归云连忙一把托住了她手中的刀! 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不要拦我,小墨!”白浅予焦急道:“若是能救常胜,我的这点儿血不算什么!” 墨归云凝视着她:“救一个常胜是用不了多少血,可是要救这一船的人呢?” 白浅予霍然回头! 船上的人已经七歪八倒,有很多人都被桃花水母蜇上,靠在地上,墙板上,有的痴痴呆呵,有的开始傻笑。 “你要一个人救这么多人么?也许你身上的血都流尽了,也救不了他们!”墨归云沉声道。 那些桃花水母落了下来,覆在他们身上,甲板上,宛如《桃花源记》中的“夹岸数百步,落英缤纷”,只是,每一个人都在向死亡靠近! 老陆和朱翼还仗着精悍的淬体功和强大的真气保护,勉力支撑着,用掌力驱赶着桃花花瓣,动作也越来越慢。 只有他们三个人头顶的这一片天空,却是安然恙的。 数百朵桃花花花瓣在他们头顶盘旋飞舞,却不敢落下来,即使有几朵飘落的,也无法近得了他们的身。 “你身上的异宝,功力很强大,”墨归云的目光落在白浅予的身上:“但它却不是你的血,而是你怀中的万年内丹!”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万年丹珠 “我怀中的万年内丹?”白浅予似终于想了起来,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红色珠子,那珠子原是横公鱼临死前赠给她的,说给她这样的凡人,只能当颗珠子玩玩,也起不了什么大用,她听过后也便收起,没想到它竟然能克制水母的毒性! 红色的丹珠一出,珠上红光流动,顿时大放光明,那些围绕在他们身侧的桃花水母便远远飘飞了开去,不敢靠近他们身周的一丈范围以内。 “果然是这个能克制水母的毒性!”白浅予手捧那颗丹珠,便要将它塞入常胜的嘴中,替他解毒,无奈常胜的嘴此时又肿又僵,那颗鸡蛋大小的珠子根本塞不进去。 墨归云吩咐简七:“快!将珠子拿去,煮一大锅水来,分给每个人喝!不管中毒的没中毒的,都喝上一碗!” 简七应了一声,从白浅予手中接过珠子,飞快的往厨房跑了去! 他加足了柴禾,注水猛烧,不大一会儿功夫,便从厨房中接连捧出许多碗滚烫烫的药水,一一喂入常胜和那些中毒的人嘴中。 尚还能自己行动的人,都自己去取了一碗来喝。 不到片刻功夫,船上的人都渐渐恢复了过来。 白浅予略略放下心来,却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小墨,你是怎么知道我有万年内丹的?” “这个么……”墨归云说了一半,却没有下文了。 白浅予催促道:“你说呀!”她的脑中忽的一转,指着他,吃吃道:“你该不会是……那天晚上偷偷跟着我去了底舱吧?” “哦,”墨归云面色淡定自若:“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出来吹吹风的,后来却看见你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去底舱,一时好奇就……” “我偷偷摸摸……”白浅予指了指自己鼻子,没想到墨归云倒打一耙起来还挺顺手。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天晚上,横公鱼告诉我它本来是在追水母吃的,没想到却被水母扎了手……瞧我这笨脑瓜子,怎么没想到横公鱼天生就是水母的克星呢?” 墨归云淡淡道:“知道自己笨就好。” 白浅予一时噎住。 简七此时也插了进来,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横公鱼本来是追水母的,结果却被我们抓了,水母逃了,逆戟鲸本来是追烈鲨的,想吃它的鱼翅,结果烈赤鲨被我们抓了,我们又碰上了逆戟鲸,而逆戟鲸之所以没空理我们,是因为它们后头还有这一片桃花水母,它们也很害怕?” 白浅予被他绕的头晕,却听墨归云淡淡道:“小七,你终于想明白了。” 白浅予道:“想明白了什么?” 墨归云道:“如果我们不吃那条横公鱼,那么它有可能帮我们吃了水母,那么烈赤鲨也就不会来攻击我们,我们的船尾舵也就不会碎,我们也就不会偏离航道,进入这片寒流水域,更加不会遇到逆戟鲸,进而最后终于碰上了桃花水母。” 简七与他一击掌:“正解!” 然后洋洋得意道:“你家七爷是不是很聪明?” 白浅予撇了撇嘴:“那么聪明的七爷你告诉我,那些水母为什么还在进攻我们?” 简七扭头一看,那些水母还是留在船上,并未退去,仍然肆意爬上人的身躯,有的人拿手去碰它,便会被它蜇到,有的人拿脚去踩,它却倏忽的滑上人的脚踝,在皮肤上狠狠的一蜇! 那人便痛的跳了起来! 一只水母就在简七扭头的当儿,一下子飞上了他的鼻头,几乎将他的两只鼻孔堵住,简七慌乱中连忙挑出红丹珠,珠光一照,才将那只水母惊走。 “这是怎么回事?”简七跳了起来,看着满船服了丹珠煮的水后又中毒的人:“难道丹珠不管用了么?” “丹珠管用,只是它煮的水有效期很短,是抵抗不了水母毒多久的!”他身后的一个语声淡淡响了起来。 简七回头一看,惊喜:“卫潇!” 后头站着的人,除了卫潇,还有三叶草和小狐狸,连宁无欲都下来了。 卫潇是昨晚喝得最多,最后一个醒过来的人,宁无欲却不一样,他是喝得最少,却磨蹭到最后一个才出来看热闹的人。 因为他想看看这次的水母灾难,卫潇会怎么解决。他并不在乎在卫潇醒过来之前,船上多死了几个人。 “卫潇!”简七如同看见救星了般,扑了过去,张开手臂想给他来个大大的熊抱,冷不防却被三叶草拦在了中间,那棵草两手叉腰,骄傲十足的道:“卫潇只能我们抱,而你,不行!” 它伸出一只手,在简七面前摆了摆。 简七刚要争辩:“你家七爷是什么身份,难道还不能……” 却被卫潇打断:“小七快去厨房拿坨盐来!越多越好!” 简七不明所以道:“拿盐做什么?要酱油么?” 卫潇有些哭笑不得:“快去!拿盐腌水母!” 刚刚自诩为很聪明的简七摸了摸脑袋,赶紧飞奔去厨房了。 宁无欲走上前道:“拿盐腌水母是个好法子,不过盐也不够,何况咱们还是要留下点盐,不然以后菜里没盐,真是食不知味。” 卫潇道:“还有这棵草,”将手在三叶草脑袋上摸了摸:“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三叶草,现在就看你的了!” “是!”三叶草很响亮的应了一声,然后朝小狐狸和白浅予眨了眨眼:“现在让你们看看天界仙草的厉害!” 它将两只手往空中挥了一挥:“都后退!都后退!你家三叶草爷爷要发威了!” 正双手捧着坨从厨房走出的简七听到“三叶草爷爷”五个字,几乎快要哭出来,刚在片刻前,他还是威风的七爷…… 三叶草待所有人等往后退了,这才上前两步,将手往腰上一叉,站定,头顶叶片对准了那些飘浮在空中的水母,一股激流自叶片中喷射而出! 那片水流喷出后,一遇到空中的水母,便自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水珠,将水母包裹在其中,刹那间,水流所过之处,一颗颗的小水珠在空中浮现,每一颗水珠中都包着一只粉红色的水母,如同包裹着粉红花瓣的的泡泡,成千上百个泡泡浮现在空中,煞是漂亮! 那些泡泡只在空中停留了一刻,便“啪啪啪”的接连破碎,一颗水珠中粉红色的水母一爆,“砰”的爆出一片细小的水珠,便化作数滴细雨消失在空中。 紧接着无数颗水珠在空中爆烈! “这……这是什么?”简七手中握着盐,瞠目结舌:“水珠怎么会爆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宁无欲替卫潇解释道:“水母体内几乎全是由水构成的,那么三叶草喷出的水结成的水珠将水母凝结在其内,由于三叶草本身贮存的水是淡水,而水母体内的水分盐度比淡水高,就会造成淡水往水母体内转移,导致水母体内水分过多,爆体而亡。” “听起来很酷啊!”简七挠了挠后脑勺,连连赞道。 手中的盐却“叭”的一下掉下了甲板,将一只趴在甲板上的桃花水母压住,他连忙蹲下身,将盐全部扒开,水母却不见了,甲板上只留下了一点点水痕。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呢?”简七道。 宁无欲笼起袖子,笑了笑:“这个道理跟刚才的反过来,盐的浓度比水母体内的水分盐度高,导致水母脱水死亡,所以你看到的就只有一摊水咯!” 卫潇摇了摇头:“还有人自吹是聪明的七爷,我倒没有看出来。” “哦……”简七只说得出这一个字,幸好他刚才本来还想问卫潇:“盐腌水母好吃么?”这句话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三叶草站在甲板上,将叶片脑袋从左横扫到右,又从右横扫到左,再从上扫到下,一片水流扫射下,那些水母在空中纷纷“砰砰砰”的爆体而亡,简直比节日的烟花还精彩,“好!”有人带头鼓起了掌,船上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 这一个“仙草扫射水母”大战看的人十分解气,先前的抑郁气氛一扫而空。 简七又煮了一堆丹珠水,将剩下的人的毒都解了,大家都纷纷站了起来,精神体力都恢复了过来。 而先前那些耀武扬威的桃花水母,则纷纷向船头后撤去,一只只纷纷逃入了大海之中,还逗留在甲板上没来得及走的,被众人拿着盐一拥而上,将它腌死。 “卫公子,好样儿的!”水手们纷纷围了上来,竖起拇指大赞卫潇。 “不必拘于虚礼,你们喊我一声卫兄弟,就是拿我当自己人了!”卫潇笑了笑。 水手们大笑了起来,有的人甚至搂上了他的肩:“卫兄弟,真是多谢你,替咱们除了这一大害,不然全船人都要遭殃!” “还有我还有我!”三叶草赶紧将脑袋钻了起来,很快便被水手们包围,享受着大家对它英雄般的待遇。 “不过,大家还是先不要高兴的太早,”卫潇凝眸望着远处,那一片粉色的桃花水母迅速的撤退,如同一只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般,仿佛天边一匹布练被迅速的卷起,他的眼睛望向了天际:“桃花水母撤退的这么干脆,只怕,还有更大的危险……” 他的语声很快被兴奋的水手们打断:“这么厉害的桃花水母都被咱们制服了,而且咱们船上还有克制水母毒性的万年丹珠,咱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天边的海浪忽然一层一层的涌了起来。 海面线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升高,似乎有什么恐怖的巨大怪物正从海底缓缓升起。 太阳缓缓落下了海平面,在远处洒下一抹细碎的金黄。 金光闪动着,远处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却看不清。 白天的温度正在迅速降低,变的愈来愈冷。 夕阳完全没入了海下。 海中忽然升起了一片月光,无数长长的黑影从海水下伸出,在黑暗中舞动了起来,象是数百条海蛇,向着大船攫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海魔蛇?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这是多么美丽而又幽怨的诗句,又是多么凄美动人的场景! 然而当大船上的所有人看到那一弯从海底升起的明月时,所想到的并不是美丽,而是恐惧! 一种深深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那弯明月升起的非常怪异,不是弯钩朝上,而弯钩朝下的。 有谁见过这样的弯月? 凡有异境必有妖。 弯月发出淡淡的明黄的光,一蓬蓬的粉红花瓣在月光中起舞,飞散,然后又集中,旋转成花球,再爆开,那仿佛月下的桃花,却谁都明白,不过是桃花水母的妖异舞蹈! 它们舞的那么欢快,那么酣畅,那么肆无忌惮,似乎完全没有将大船上的万年丹珠和三叶草的“万水流珠”放在眼里。 人们都看着那样的异景,目不睛,如同时石化了般。 却有一个水手回过头来,指着头顶:“看,那……那才是月亮!难道……有两个月亮么?”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一弯细月如钩,悬在西天半空,将将隐现,而海面上升起的那弯月亮,却如浸润在水中般,愈加的明亮,光洁,水洗般闪闪发光,似乎夺去了天上月的光辉。 他们蓦的明白了过来,那象月亮一样的东西,是怪物! 可是任凭他们搜破脑际,也想不起来有什么怪物,长的象月亮一样! 那些桃花水母飞舞着,仿佛是它的驱谴,甘愿为它的奴仆,前呼后拥,随着它缓缓向前。 那弯月亮也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它在离大船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仿如一个浮在水中的巨大浮标,光芒闪动着,又好象指引远航人的灯塔。 它的光芒却是妖异的,充满了妖魔般的力量,令人对未知的力量充满了恐惧。 连卫潇的呼吸都不由急促了起来,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昊天剑。 然而那样东西却没有再逼近,它就那样沉默着,漂浮着,但却令人感觉它不知藏在哪里的眼睛,在沉沉的注视着自己。 一股寒意自卫潇的背脊上升起,他知道这是危险临近时身体的本能反应,但他却不知道怪物的攻击来自哪里? “叭”的一声,卫潇的左耳耳内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这声响动是如此轻微,以至大多数人并没有听见,还在茫然无觉中。 同时,左侧的船舷传来一阵轻微的晃动。 卫潇双手握剑,迅速的移动至左侧船舷,忽然一根东西鞭子一样的从海水中竖起,向着船舷抽了过来! 象是一条海蛇从海中悄无声息的窜起! 它忽然猛烈的向着船舷倒了下来,头部往下探寻扭动着,似乎在寻找猎物。 卫潇一剑挥出,它却似乎有所察觉般,身躯灵活的一扭,突然绕开剑身弹了出去,卷起旁边的一个人,慢慢扭紧! 那个人吓得嘶声大叫起来! 海风很大,船上的一排红灯在风中狂乱的飘摇,昏暗的红光,穿透了夜色,照亮了那个怪物的样子! 它的头很小,比身子还要小,头上似乎没有眼睛,却能极为灵敏的感知外部世界的变化,比有眼睛的生物还要灵活。 它的头上乃至身上生了很多的刺针,还有些长长的刺丝,当他它卷起那个人的时候,它的刺针几乎全部刺入了那个人的肉里,那些针粗得象是竹筷般,几十支刺针和上百支刺丝缠绕着刺入被它卷住的人的身体,那个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他的身上竟有道道类似电光的东西流过! 那竟然是简七! 被这样的怪物缠住,几乎已经是必死无疑! 卫潇脚步一动,刚要出击,宁无欲却在他后面淡淡出声:“那看起来象是海里面一种极可怕的东西,海魔蛇,相传它没有眼睛,单凭感觉却比人眼灵敏百倍,被它缠上的人或者动物,只有死路一条,你不必救他了。” 事至此时,他的双手仍然笼在袖中,没有丝毫要出手的意思。 宁无欲的爱好一向是看人好戏,事情跟他无关的时候,他一向悠闲的很。 “可是他还在叫,他还在痛苦,那就说明他不一定会死!”卫潇很快的说了一声,脚步一蹬,立即飞出,身躯如乘着夜风般飞起,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双手握住昊天剑,向着怪物的身上斫去! 怪物正在用力将长长的身躯收紧,似乎是要缠死简七,卫潇的剑至时,它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甩开简七,蛇头灵敏的打了个转,向卫潇迎了上来! 卫潇的剑砍下! 他的剑即将切入怪物的身体,他的身后,忽然“哗”的一声轻微的水响,现出了六条同样的海魔蛇! 它们或高或低,或左或右,向着卫潇攻击了过来! “危——险——啊!”简七大叫了起来,身体被那怪物扔在半空,忽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鸽蛋大小的东西,包裹住那东西的青布散开,暗夜之中突然大放光明,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你身后!”简七急得语无伦次:“卫潇,它们在你身后!” 就在那一刹那,卫潇已经将面前的怪物一剑斩断,怪物的头无力的跌落在甲板上,卫潇已经将脚在它的身上一踩,借着一蹬之力回身,一剑回削! 六条海魔蛇几乎已迫近了卫潇的颈后,蛇头即将触上他的脖子,却忽然嘶吼一声,纷纷向外逃开! 夜空中如同打开了巨大的菊花花瓣! 在简七手中那颗夜明珠的照耀下,船上所有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多少条海魔蛇啊,从海水下伸起,摇晃笼罩在船的上空,足足有一百多条! 它们拥有着奇异的光滑至极的躯体,蛇头至蛇身的三分之一处长着无数尖利的刺针和刺丝,发着蓝色的光,看起来极为瘆人。 “快退!”卫潇喝了声:“吩咐水手们快退!让老陆他们上前来顶住!” “可是,你怎么办?”简七刚刚问了一声,甲板上那条断掉的蛇头忽然一跃,猛的跳起,扑向了他的脸上! “啊!——”简七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然后两只眼呈斗鸡眼般,看着那条蛇头被剑光斩断,从眼前掉落了下去。 他心有余悸的将断成两截的蛇头踢了踢,确定不会再动了,才将它们捡起,扔下海去。 “小心!”卫潇喝了一声:“蛇头部分的毒液最多!” 简七吓的手一抖,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子:“卫……卫大哥,我是不是已经中毒了?” 卫潇瞥了他一眼:“中毒的人根本不是你这副活蹦乱跳的样子。” 简七忽似想起了什么,右手举着夜明珠,左手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珠子:“是这颗万年丹珠救了我!它能避毒哈哈哈哈哈!”他笑的欣喜若狂:“如果不是它,我差点儿就死了哈哈哈哈哈!” 卫潇忽的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制止了他的狂笑声:“万年丹珠和这颗夜明珠,都是你从浅予那儿拿来的,夜明珠留下,万年丹珠赶紧还给她,她对任何毒和法术都没有抗力,她要是有个万一的闪失我拿你丢海里喂海魔蛇!” 简七一个哆嗦,立刻将夜明珠丢在甲板上,拔腿拼命的往后跑去。 夜明珠在甲板上滴溜溜的一滚,光芒如白日般,照亮了半个夜空。 也照亮了大船的两侧顶上,被百来条海魔蛇包围的恐怕场景。 从甲板上望去,那数百条海魔蛇的身体,摇晃在头顶的上空,遮天蔽月,竟似要将船包住,每条海魔蛇露出海面的身体,足足有三丈长,它们真实的长度,还不知有多长! 老陆和朱翼早已冲了上来,拔出了腰刀,迎向船旁那些立起如一道高墙般的海魔蛇,道:“卫兄弟,咱们一起,跟它们拼了!” “不能硬拼!”卫潇沉声道:“你和朱兄弟先挡住这边,宁庄主和常胜兄弟挡住另一侧,先不要让它们袭击到人,它们的毒性比桃花水母大得多,沾人即死,根本来不及解毒,刚才简七靠怀揣万年丹珠,逃过了一劫,其它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我们兄弟三个没有问题!”老陆道,将脸掉向一旁的宁无欲:“宁庄主,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哦……”宁无欲抬手摸了摸鼻子,勉为其难的道:“我听卫兄的吧,反正也不用我打前站!” 老陆将宁无欲上下打量了一番,面现疑惑:“宁庄主,好象从来没看过你用兵器?” “兵器我有。”宁无欲嘻嘻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样黑乎乎的东西来,竟然是一条两指粗的麻绳。 “这……”老陆皱了皱眉,却已来不及质问,眼前数条海魔蛇已经压了下来,他拔刀挥出,朱翼也冲了出去,两个人站在船舷边上和海魔蛇奋力厮杀。 水手们和讨海人收到禁令,千万不能靠近船边,否则老陆和朱翼一个照顾不过来,他们被海魔蛇随便蹭一蹭皮,便是一条性命! 他们只有背贴着舱壁,透过头顶飘摇的灯笼,看着漫天卷舞的数百条海魔蛇,瞪着惊恐的双眼,瑟瑟发抖着。 先前在遭遇横公鱼、烈赤鲨、逆戟鲸、甚至桃花水母的时候,他们还能出上一份力,抵挡上一阵,可是对于这样狂暴的海上怪物,他们连自保都已成问题。 第三百四十九章 海魔蛇的真相 船的右侧,百十来条的海魔蛇狂舞着,向下袭来,蛇头直欲择人而噬! 虽在黑暗中,晕红的灯光却将蛇头照的清楚,每颗蛇头竟是凹陷朝里,蛇头正中一只灰褐色毫无光泽的独眼! 水手们扔了桨,吓的抱头鼠窜,一边叫道:“救命!救命啊!” 常胜用的一把银钩,见此情形连忙迎了上去,将银钩往蛇头上一斩,那蛇头忽的一缩,如同手一般的灵活,忽的向他腰身上套了上来! 他毒虽解了,身体却是虚乏,回退了一步,却是右膝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那条海魔蛇蛇身一晃,瞬间便逼至眼前! 常胜大惊失色,慌乱之下便要举手去挡,心中却知只要稍微被这海魔蛇蛇身上的毒针刺中一点,便是一命呜乎的下场! 正在这时,蛇头在他面前倏的一断,滚落在地,体内浆液爆出,喷了常胜一头一脸。 竟是宁无欲手中的那段看似不起眼的麻绳,从他手上弹出,将蛇头勒断! 那段麻绳粗看也无甚特别之处,但是宁无欲用它来对付海魔蛇,却正是海魔蛇的克星,蛇身长有四丈,他的麻绳便从袖中伸出,愈伸愈长,足有四丈! 蛇身伏低,他的麻绳便随之变短,无论那些海魔蛇如何变换身法攻击,他的麻绳总是随之变长变短,将将缠上绳头,将它勒断! 常胜抹了一把脸上的海魔蛇浆液,只觉得入口咸苦,竟似海水的味道,不由奇道:“这蛇身里头,哪来这么多的海水?” 宁无欲一边移动身形,在甲板上快速的闪躲攻击,应付着百十条海魔蛇,一边道:“你快些从地上爬起来,这么多条蛇,老子应付不过来!” 他平常一向斯文有礼,这时逼急了,连“老子”这种粗口都爆了出来。 常胜赶紧挥起银钩,与他战在一处,又问:“宁庄主,你这绳子好生稀奇,随心所欲,可长可短,可是传说中的神兵‘秋千索’?” 宁无欲用力绞断一只蛇头,没好气道:“常胜兄弟,你平常话可没有这么多!” 他话音刚落,忽见那条断头的蛇身之上,抖了两抖,又渐渐生出一只新的蛇头来,不由大骇:“他奶奶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只听说有断肢再生,断了蛇头还能再生的?” 常胜也看得骇然:“宁庄主,你平常也不这么爆粗口的!” 宁无欲百忙中扭头喝道:“卫潇!卫潇!” 身后却并无回应声,只有简七奔过来道:“宁庄主,卫大哥他,下海去了!” “下海?”宁无欲惊道:“为什么?这船上的海魔蛇还不够咱们应付的?再说了,海面上的情形咱们还看的清,到了海下,还不知道什么情形,他想找死么?!” 简七道:“卫大哥说,这些海魔蛇十分奇怪,它们百十来条,竟能统一行动,如同数百条蛇共用一个蛇头般,所以他想这海下定然藏着什么古怪,便下海去了!” 正说着,便见那左右两侧的海魔蛇忽的弯下腰来,蛇身裹住大海船,如同数百条粗重的绳索将大海船吊起,竟然慢慢抬离了水面,船身下的水沥沥向海中倾泻去。 然后,那些海魔蛇齐齐将大船举起,向着空中一抛,船上众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感觉大船被巅了个个儿,几乎快要被甩入大海里头去! 有的人修为高点,反应敏捷点,还能马上抓住船上的东西固定身体,不至于掉下去,还有些人心慌手软,便从船中被抛了出来,直直往海中坠落了下去! 便在这时,船中忽然绽出数条绳索,向着四面八方打开,将那些险险便要掉落海水中的人捆住,往回用力一拉,他们便顺势滚入了掉入海上的大船之中! “好样儿的啊,宁庄主!”常胜被涌入船头的海水灌了几口,咳嗽着道:“这绳子还能分出十几条来,便不是‘秋千索’,也已经厉害得不行了!” 宁无欲收绳子一抖,收回成一条,语声冷冷:“少废话,有种先捱过海魔蛇的攻击再说!卫潇说的没错,这百十来条的海魔蛇竟然能如此一致的行动,将大船翻个个儿,差点儿把咱们倒下海去,这海里头定然有什么古怪!” 墨归云本来护在白浅予身前,一直替她抵挡着海魔蛇的袭击,此时闻言道:“这海下,一定比海面上更加危险得多,卫潇一人恐怕应付不来,我去助他!” 回头对白浅予叮嘱了一句:“白姑娘,你自己小心些!” 白浅予想了想,连忙将九连环戒从自己手指上摘了下来,套在他右手食指之上:“你没什么兵刃,这九连环戒有一道‘剑气’的功能,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你可以用它保护自己!” 墨归云本想推辞,看看白浅予殷殷的眼神,便不再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嗯”,便几步奔至船边,那些海魔蛇一感应到生人的贴近,立刻几十条聚拢了来,如同海带一般林立,将他包围了起来。 却不料墨归云使了个什么身法,竟然身影一晃,从海魔蛇的包围中一闪而出,瞬即投入了海水之下。 他下去之后不久,海水中忽然起了层层的波动,仿佛水底有什么在激烈争斗,而海面上的那些海魔蛇,攻势顿时减了不少,船上迎战诸人顿时觉得压力陡轻。 那也正可印证了海下定然是潜伏着什么可以控制百十条海魔蛇的怪物。 它一旦被卫潇和墨归云缠住,海魔蛇的攻击便缓了下来。 这样的情形,至少说明卫潇和墨归云正在与它激斗,尚不会有生命危险,白浅予略略放下心来,将目光从水下抬起,却陡然发现之前看见的那枚“月亮”又近了不少! 在“明月心”的照耀下,白浅予看的十分清楚,那枚“月亮”静静的漂浮在两丈开外的海水之中,弯钩朝下,被包裹在一个看似透明的半球体这中,球体之中竟然有湛蓝的海水浮动,颜色竟比此处海域中轻蓝的海水还要深些。 先前那枚“月亮”离的远,除了淡黄的月钩,其它颜色几乎和海水浑为一色,大家都看不甚分明,远望就象是一钩弯月悬在半空,此时近了才明白,那枚“月亮”不过是球顶的一抹淡黄。 简七拿“明月心”往前探了探,在那“月亮”上照了照,张口结舌道:“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宁无欲一边拿绳子斗着海魔蛇,一边甚有闲心的回看了一眼,道:“简七兄弟,你不觉得这东西,有点儿象是水母么?” 简七惊的手一颤,手中的“明月心”差点儿便要滚下地去,道:“这……这么大的水母?” 单看这怪物浮在水面上的一部分,直径便已接近大海船一半的船身长度,足足有两丈来长,简七这一辈子包括听姜老鳖讲的那么那一辈子的故事中,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有这么大的水母。 宁无欲“嘿嘿”一笑,道:“简七兄弟,你有没有想到这些象海魔蛇的东西,是什么?” 简七牙齿打颤道:“是什么?” 宁无欲“唰”的一下挥出绳鞭,逼退几条靠近的海魔蛇,一边道:“这些海魔蛇没有眼睛,却行动灵敏,蛇头长满刺针和针丝,蛇身光滑呈蓝色,断了的蛇头可以再生,蛇身迸出蓝色的类似海水的浆液——我说了这么多,简七兄弟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简七牙齿打着颤道:“水……水母的触……手?” 他此言一出,不用宁无欲回答,老陆常胜朱翼等几个人都已经想了过来。 “他奶奶的,果然是水母的触手!”老陆切齿,一柄照胆刀陡然舞的霍霍生风,瞬间将几只类似于蛇身的触手触断:“老子一直以为是海魔蛇,心道怎么斩了它它连头都还能再长出来!” 那几只触手落在了地上,弹了两下,还欲再蹿起伤人时,被老陆和朱翼一脚踩扁,蓝色的汁液挤了出来,一股腥臭的味道。 “唔……”宁无欲嫌弃的拿左手掩了掩鼻子:“真脏!你们要不要这么粗暴?” “砍了它解恨!”老陆道。 “解什么恨?”宁无欲道:“这东西再生的能力强得很,你斩断它的触手,它立马又能再生出一条来,据说身为水母的,一般都有一个强迫症,它必须要将自己的触手四平八稳的分布,你就是将它的触手连根斩断,它都能再生出一条来,务必要保证自己四面八方在水里的平衡。” “咦——”简七拉长了声调啧啧:“长的这么丑,还这么讲究……” “这你就不对了,简七兄弟,”宁无欲道:“水母可是这世上长的最好看的东西之一,又轻盈又美丽,当它在海底游动时,就象是个绝世舞姬在挥舞长袖,翩翩起舞,而且,它还能发出美丽的五彩光芒,你想想之前看到的桃花水母……”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桃花水母”,常胜第一个忍不住要呕吐了出来,连连道:“宁庄主,快别跟咱们讲这些水母的故事了,老子自从被蜇过后,现在怎么看这些水母都怎么恶心,都快心理阴影了!” 宁无欲十分满足的欣赏了一众人等痛苦的表情,咂摸了下嘴继续道:“你们果真不想知道这巨型水母的名字吗?” 这一下又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连连问道:“这水母叫什么名字?” 宁无欲故意顿了顿,这才悠悠的道: “海月水母。” 在成功的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后,宁无欲又讲了一个关于海月水母的故事: 据说,海月水母生于数万万年前,与天地初开、混沌化生万物以来,几乎是与天地同寿、与几位开天神尊一起出现在这世界上,元始一级的怪物,它常年居于浩海之底,几乎很少浮出到海面上来活动,除非是遇到它喜欢吃的食物,或者被惊动。 由于具有与天地初生的寿命,所以海月水母也是十分具有智慧的生物,它的毒也因为万年而进化,几乎是世上最毒的东西之一,沾之即死,有些成了精的小鱼怪为了寻求它的荫蔽,便故意将大鱼引进它的狩猎范围,让它吃掉。 所以海月水母这数万万年来,活的还是十分滋润的,每天不用怎么动就用送上门来的吃食。 直到它遇上了万年横公鱼。 所以这个故事又回到了最初:如果当时大家出海时,没有捕捉并吃掉那条横公鱼,那么横公鱼就有可能帮大家吃了桃花水母,甚至是阻拦海月水母,那么烈赤鲨也就不会来攻击,大吉船的船尾舵也就不会碎,海船也就不会因此偏离航道,进入从未到过的寒流水域,更加不会遇到逆戟鲸,进而碰上桃花水母,最后终于碰上了难以战胜的巨无霸海月水母。 巨无霸这个名字是白浅予心里默默替它起的,她实在觉得以海月水母巨大无比的圆盖造型,实在象极了麦当劳的巨无霸,只不过眼下的情形,更象是他们一整船人成为海月水母的套餐,而不象是海月水母成为他们的套餐…… 第三百五十章 海底恶斗 简七失声道:“这么庞大一个家伙,光它的伞盖就得有两丈,它的触手不得有十来丈?光靠卫潇和墨公子两个人,怎么斗得过它?而且,海底下还黑魆魆的……” 正这么说着时,那些围绕着他们缠斗的触手忽然“哧溜”一下,全部没入了海水之下,连水母浮在海面上的“月亮”也完全沉了下去! 水面上忽然起了一阵阵巨大的漩涡! 大吉船一个摇晃,左舷往漩涡中倾去! “快,转右舵!转右舵!”姜老鳖沙哑的语声从二楼顶上的驾驶舵传出,透着焦急:“快、快!” 水手们拼命加劲,划动船桨,船尾舵“呜呜”开动,才将大吉船险险从漩涡边缘拉了出来。 “卫潇和墨公子……这下糟了!”简七一手举着“明月心”,扶在船舷边上,探头往水下看去,冷不防忽然“噗嗵”一声,屁股挨了重重一脚,被踹得飞了起来,落入了海水中,耳中听得宁无欲的略带戏谑的语声:“既然担心他们,为什么不下去看看?顺便帮他们照个亮。” 简七在落入水面的一刹那,心里头估计有一万头神兽奔过。 他的身体才沉入海里,头顶“嚓”的一声,一柄闪着白光的小刀破开水面飞到,简七伸手抄住,就听水面上宁无欲的声音遥遥传来:“小七,小心不要被水母吃了,你身上那颗夜明珠可是无价之宝!” 简七听得心里头恨恨“啐”了一口,张开眼睛,却不由被海底下的情形惊呆! 海水中,漫天漫地挥舞着海月水母的触手,那些触手有十丈长,碗口粗细,触手上生满了刺针和刺丝,仿佛一条剧毒的软鞭,随便一卷,便能令人致死。 那些长长的触手在海底挥动着,将海水搅得一团浑浊,从简七的眼中看过去,密密麻麻,几乎将整片海底全部占据,岂止是他们在船上看到的百十来条,竟有两百多条! 简七不由倒抽了口凉气! 原来这巨大的海怪,先前竟只用了前端的一半触手在攻击他们,而此刻在深暗的海底,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才看清它的真身。 它的伞盖直径足足有三丈,在海水中漂浮着,闪着淡淡的粉蓝色光泽,伞顶的半弯形“月亮”浸在那一滩蓝光中,黄光显得分外的朦胧美丽。 远远望去,如同一个光彩夺目的巨大光球。 它虽然庞大,行动起来却极其灵活,在水中肆意的移动身体,两百多条长长的触手向四周铺天盖地的伸展开来,显得异常的轻盈艳丽。 只不过,面对这样恐怖的元始巨怪,简七却一点儿也觉得它美丽不起来。 他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手里头的刀尖颤抖着,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条触手砍了过去。 那条触手却立刻灵敏的挥动了起来,如同一条在海中游动的蛇般,扭卷了起来,简七手中一空,手中的牛耳尖刀立刻便被它夺走,跟着另一条触手向他卷了过来,眼看便要一鞭抽在简七的脸上! 简七骇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他先前被海月水母的触手击中过,它的触手上不仅能有能放出剧毒的刺针和刺须,而且剧毒进入血液的感觉如同电击,异常痛苦,那时他还幸好有万年丹珠相护,而现在,他只要被这触手扫一扫,立刻便死去! 他的眼前忽然金光一闪,一柄剑飞至,剑尖利落的斩断了扫向他的触手,跟着卫潇的人忽然出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接连躲开了四五条触手的攻击,向后退去! “你怎么也下来了?”卫潇趁着间隙,跟他说了一句:“我和墨归云现在跟水母恶斗,哪有时间顾你?” 简七听的都快要哭出来:“我也不想下来啊!” 正说着,又是三条触手向着他们卷来,卫潇一剑挥出,剑上金光猛的一绽,三条触手被齐齐砍断! 但是很快,那三条触手又重新长了出来! 海月水母的伞盖微微一转,另一边生长的数十条触手又攻击了过来! 卫潇迎了上去,昊天剑接连挥动下,又斩下了十来条触手。 不大一会儿,海水中便漂浮着数十条被昊天剑斩断的触手,慢慢的往海底坠去,只是这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的元始巨怪再生能力极强,卫潇砍断它一条触手,它便能够立刻再生出一条,卫潇砍断它十条触手,它便能够转瞬再生出十条,似乎永无止境。 只是他一会儿要跟水母恶斗,一会儿又要照顾被水母攻击的简七,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你小心些!”卫潇一剑斩断那条抓着简七的牛耳尖刀的触手,将尖刀拿下,抛向简七:“没事先自保,不要去招惹它,这水母的每条触手上都有一个小球,可以听到声音,感知到海水的变化,它的反应比你还快!” 简七将尖刀接过,抓在手中,一边哆嗦一边道:“我知道,那个小球叫‘听石’,是水母的耳朵,它有两百多条触手,就有两百多只耳朵!” “你倒是清楚!”卫潇只来得说了一句,便纵身跃入了水母的触手包围之中。 若是光在外围缠斗,虽然安全,却伤不了海月水母的分毫,他只有寻找机会,小心翼翼的穿入触手圈中,才能接近水母的伞盖。 而伞盖,才是水母的要害,才能杀死水母。 卫潇的身躯如同一条游鱼般,在水母的数百条触手包围中,钻了进去。 简七看到伞盖附近的海水中,有一截白衣一闪。 远望,那不过是一片小小的白点,如同一块白布在海水中飘飞,但却灵敏之极,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每次都恰恰好避开水母触手的攻击。 简七眯眼瞧了一会儿,认出那是在水母另一端攻击的墨归云。 他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柔弱的琴师,在面对凶恶的海怪时,竟然功力如此高强,甚至不下于那几个淘金客和宁无欲。 眼看卫潇和墨归云已经分从两头攻入了海月水母的内围,简七觉得自己如果还呆在外头自保,实在是没脸呆下去,便将夜明珠往怀中一揣,一手握着牛耳尖刀,小心翼翼的往里头游去。 海月水母正被卫潇和墨归云围攻,虽然断的触手可以再生,却也是剧痛不止,心头十分恼怒,伞盖中的月亮猛的亮了起来,急速的转动着,发出异常明亮的黄光,照彻海底。 它的触手挥动得也更加疯狂,意图赶紧将这两个侵入它安全范围之内的人赶快杀死! 两百多条触手同时舞动,整片大海立时翻腾了起来! 从船上的诸人眼中望去,大海上涌起了无数的浪花,有的浪头比船还高,此起彼伏,震得他们的船也摇摆不定。 “糟了!卫潇和小墨!”白浅予眼望着海上的恶浪,从怀中捧出那枚万年丹珠,眉头紧紧皱起:“他们要是万一被海月水母的触手伤到,没有这珠子解母,那可怎么办?” 话音刚落,那颗躺在她手中的万年丹珠如同听到了她的话语般,珠子上发出红光,慢慢的从她手中飞了起来,飞向空中,然后向着遥远的海下飞去,红光一敛,没入了海底。 “这……”白浅予看着那枚自动飞入海水中的珠子,喃喃:“难道它能听懂我的话吗?” “那颗珠子上附有横公鱼的精魄,”宁无欲双手笼在袖中,站在她身旁:“它的肉身虽然死了,但是精魄却不灭,你曾对这横公鱼有恩,它的精魄自然会想办法报答你。” “原来是这样,”白浅予点了点头,想起跟横公鱼曾经说过两晚的话,心头不由微酸,望天双手合什:“愿你早登极乐,早些转生!” 宁无欲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一条鱼而已,白姑娘是不是也太过心软了些?” 白浅予有些气恼,反唇相讥道:“宁庄主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是不是心肠太硬了些?” 宁无欲却也不生气,笑了一笑:“我的确是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我只关心我自己,白姑娘连这都看了出来,真是我宁某的知音!” 白浅予道:“那可真是惭愧了,宁庄主连万万年前开天辟地之初的这只海月水母的秘密来历都知道,这船上连姜老鳖并老陆他们竟无一人知道,我对宁庄主的身份实在是疑惑不解,哪里能称得上是宁庄主的知音?” 宁无欲脸色微微一变:“宁某也不过是走街串巷,听来的轶闻罢了!” 白浅予道:“这样的轶闻在街头巷尾都能有人传,那不如宁庄主再给我讲两条创世之秘辛?” 宁无欲一向厚得无底的脸皮居然难得的微微一红:“咳咳,那个……白姑娘见笑了!宁某也只是随口讲了个故事,竟让姑娘好一通笑话。” 白浅予道:“我这里也有好几个关于创世之初的故事,几时宁庄有有兴致的话,我也来讲给宁庄主听听。” 宁无欲笑的更加不自然起来:“那是那是,改日定当领教!” 两个人扶着船舷,便在这眼前满天的惊涛骇浪、大船左摇右翻中斗嘴来去,互不相让,倒也稍稍转移了白浅予的注意力,不让她时时刻刻对着海面焦心。 万年丹珠划出一道笔直的红线,破开海水进入了海底。 第三百五十一章 电击 海水被搅得动荡不止。 巨大的海月水母,挥舞着它的两百五十六条触手,疯狂的向卫潇和墨归云攻击着。 自从开天地辟地,一团混沌上升为天、下沉为地,海水生焉以来,它便与这海水同生,拥有媲美天地的寿命,万万年以来,它潜藏在这深阔的海底,享受着小鱼怪对它的供奉,桃花水母对它的簇拥,凭借着凌驾在海底众生之上的强大法力,横行东极海底,过得十分舒坦。 寻常的鱼类或者海兽,被它的触手轻轻一触,便即死亡,莫说独行的烈赤鲨,便连强悍的逆戟鲸战队,都不是它的对手。 唯一可以克制它的横公鱼,却又意外被人类杀死,照说,它往后的日子该过得更加舒坦才对。 可是,它没有想到的是,这闯入它地盘的两个人,竟然异常厉害,他们虽然没有防御它触手剧毒的能力,身法和攻击力却是十分强大,在海底跟它斗了大半个时辰,竟能保护得自己毫发无伤,而且侵入了它的安全范围之内。 海月水母怒了! 它一怒,天地便已变色,天空中卷起层层乌云,大海翻起巨波,恶风一阵阵的从船头刮过,大吉船刚躲过了它的触手攻击,现在又要抵抗天地间的风浪。 这一艘体形庞大的大海船,在天地之威面前,渺小如一叶浮萍。 仿佛随时都能被风浪击碎! “下雨了!”朱翼大喊一声,用双手笼在白浅予的头顶:“白姑娘,快回舱去吧,外面不安全的很!” 白浅予身上早已被淋湿,大声道:“那你怎么办?” 朱翼脸上挂满了大颗的雨珠子,变成水滴流了下来,他却开心的笑了起来,也大声道:“我来开船!我以前也在船上干过,比这些水手划的还好!” 巨浪咆哮,声威震天,浪头一浪接过一浪,高高涌起,又落了下来,碎烈的浪花轰然四溅。 面对面的两个人说话,都只能大声的喊,才能让对方听见。 “白姑娘,你快回去!”朱翼强行将白浅予拉到大通铺的舱中,将她推了进去,掩上门,然后在门缝间站她露出一张胖胖的脸,笑了笑,便飞快的跑开了。 他跑到船头,抢过一名水手手上的浆,便奋力划了起来,似乎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大风大雨兜头而下,他也全然无惧。 他回思着,刚才对白姑娘的动作有些粗鲁,显得自己无礼了些,下次对女孩子应该更加温柔一点儿,推推掇掇的很难得女孩子欢心,反倒是墨归云那样的柔弱公子哥儿似乎更招女孩子们喜欢。 海月水母庞大的伞盖飘动着,二百五十六条十丈长的触手在海底狂乱的舞动,如漫天飘舞的无数绳索,但卫潇和墨归云一个施展开昊天神剑,一个释放出魂力,竟然转瞬间连斩它一百八十条触手,触手断处的蓝色浆液爆了出来,瞬间将海底染得一片浑浊,如同一大瓶墨水泼入了水中。 水中到处漂浮着水母触手的残肢。 这几乎已是卫潇和墨归云力量和速度运用到的极限! 那一瞬间,水母肢断力疲,而新肢未生,伞盖要害暴露了出来。 “快趁这千钧一发的机会杀了它!”卫潇喊了一句。 墨归云虽然离得远了听不清他说什么,却跟他心意相通,双手一划,向水母的伞盖快速的划了过去! 近在咫尺的简七却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得清清楚楚。 水母断裂的无数触手正在摇晃着,断口处萌生处新的肉芽,它很快便要长出新的触手! 机会转瞬即逝! 简七忍住恶心的感觉,将身体在海水中猛力一蹿,身形便如离了弦的箭一般向前蹿了出去! 论到功力,他比卫潇、墨归云二人自是远远不如,可是论到水性,他却比在陆地上还要行动自如,他集中全身力量的一冲,竟然在转瞬间冲出丈余远,手里握着牛耳尖刀,刀尖奋力斩向海月水母的伞盖内侧! 伞盖内侧是水母全身最柔弱的部分,基本上没有任何保护,简七这一刀下去,眼看便要刺破它的伞盖中心,水母剩下的数十来条触手已经在这一瞬间收了回来,形成密网将简七包围了起来! 每一条触手的顶端膨胀了起来,针刺和针须在瞬间涨大,异常骇人! 而更令人感到可怕的是,每条触手的顶端,竟赫然张开了一只眼状的小窝,前后左右死死的盯着简七! 简七被那些眼睛看的心胆俱裂,忽然大吼一声,闭上眼睛,手上的尖刀向着水母刺下! 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准备,纵然是一刀刺中水母,他也逃不脱被那些触手联合缠死绞杀的命运,如同一只被裹在网中的小虫,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唯有跟它拼个同归于尽! 可是,他的刀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个呼吸的时间,水母的触手已经抢先缠上了他的脖子! 简七的脖子只感觉到一点轻微的刺痛,便已经万念俱灰!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卫潇的剑已经追了上来,昊天剑在他的身周一绕,被催生出重重金光,快刀斩乱麻般将围绕在简七身周的触手全部一斩而断! 简七松了口气,睁开双眼,刚要说声“好险”,却见水母的另一百多条触手已经快速的生长了出来,“唰”的一声,一百多条触手全部抓向卫潇! 昊天神剑被卫潇在关键时刻脱手掷出,以控剑术救了简七,却令他自己顷刻间便陷入了危险中! 那些触手瞪大了阴森的小眼,蛇一般的缠了上来,赤手空拳的卫潇只好击出一记流星拳,一瞬间拳风呼呼,发出百十来条气流,将那些几乎快要贴近他身上的触手震散了开去! 但仍然有一条触手穿透拳风的空隙,刺入了卫潇的胸口! 海月水母生长的时间太长,在它长达数万年的亘古生命中,所见过的修真高手不计其数,纵然它本身并不能修习人类的武学之术,却能应对人类的招式攻击,——这一点上,它比某些所谓的武修高手还要厉害上十倍! 仗着拥有百十来条触手的优势,就如一个武修若是同时拥有了百十来条手臂,威力自然瞬间大增! 它的触手只是轻轻的刺入了卫潇的胸膛,就如同一个情人最温柔的抚摸。 蓝色的闪电就在刹那间亮起! 通过触手上的针刺贯入卫潇的体内,刹那间迸发出数道电光! 卫潇的身躯剧烈颤抖了一下,贯穿身体的剧痛有如电击! 他的两条手臂迅速的无力垂落。 “卫大哥!——”简七大喊了一声,眼眶都红了起来,眼中蕴含的泪水奔涌而出,同海底冰冷的海水混合在了一起。 他划动四肢,拼命的向卫潇游了过去。 昊天剑“嗖”的一声飞回,在卫潇身边转动着,却极其不规则,剑身上金光黯淡,仿佛感应到了主人魂力的急剧衰亡。 卫潇的身体在海水中缓缓沉落。 简七游了过来,张开双臂,将他托住:“不要死!卫大哥,你不能死啊!我七爷……哦不,”他喉头哽咽了一下:“我小七从小到大,就服你一个,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眼前白衣一飘,有人游了过来,一只手在他胸口上一推:“你胡说什么,卫潇又没有死,你诅咒他做什么?” 简七被他推得在水中退开了半步,怔怔的抬头,望着他:“墨归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墨归云的声音反而镇定得很:“昊天剑是卫潇的魂印神器,与他的神魄紧密相连,卫潇若是死了,剑上的光芒便会全部消失沉寂,你看,昊天神剑上的光芒不是还亮着么?” 简七眨了眨眼睛,向卫潇头顶的昊天剑看去,剑身上的光芒虽然微弱,但确实并未熄灭。 “这是……?”简七揉了揉鼻子,惊喜道。 卫潇的脸上、身上忽然发出一线红光,红光骤然明亮了起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仍然清澈、明亮,身体也跟着在水中直立了起来,右手五指张开,昊天剑发出欣喜的嗡鸣,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同时,一颗红色的珠子,光芒万丈,自他背后升起,在他的身周绕了一圈,钻入他的衣襟。 光芒渐渐敛熄。 “万年丹珠?”简七失声惊呼。 “嗯……”墨归云应了一声,目光忽的扬起,似乎穿透了头顶的海水,遥遥看向海面。 ——万年丹珠,定必是应了她的心意,来救卫潇的,那个人心里,终究还是挂念着卫潇的啊! 他忽然抿起嘴角,无声的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点苦涩,却在他一转身的瞬间便已消逝,白衣如同风筝般飘起,他的人已经冲向了巨大的海月水母。 “墨归云,你要干什么?”他的身后,卫潇的声音响起。 跟着卫潇的身形一展,向着他追了过来。 “别跟着我,”墨归云回头淡淡一笑:“我对魂力的控制并不到家,当我全力施放魂力的时候,可能会误伤了你!” 卫潇却并没有停住身形:“但你也不能一个人去斗海月水母!”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着漂浮在海底的巨大海月水母游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 海月水母静静的漂浮着,庞大的身体随着一呼一吸而涨缩着,伞盖的边缘翻起了无数细碎的花边。 它的身上光芒闪烁,蓝中带黄,看起来是那么沉静而美丽。 可是有谁想到,这看似柔弱的生物,却是凶猛而残暴的。 就连那些数不清的长长的触手,也温柔的飘动得如同生长在海底的海藻。 墨归云游到它一丈远处,右手一挥,魂力闪着白光,密如箭雨一般散开,向着海月水母射去! 深黑如墨的海底,突然爆出了一大团雨点般的白光,将海底照得亮如白昼! 那是墨归云用九连环戒的“剑气如雨”连同自身的“夺命魂力”结合在一起,强行催化出的“魂力如雨”! 海月水母的数百条水母受到魂力的攻击,“砰砰”之声中接连爆开断裂,它起初还试图用触手挡在身前,替自己挡住墨归云的魂力攻击,但魂力的攻击力绝非一般灵力可比,沾之即化为齑粉,海月水母的肚子中突然涌出了一大股的海水。 墨蓝色的海水喷出,刹时将墨归云淹没在了其中,翩翩白衣连一角衣影都看不到。 同时,水母庞大的伞盖膨胀了起来,数百条触手用力一蹬,伞盖向后缓缓退去。 简七顿时明白了过来:“水母打不过了,它要逃跑!卫潇,快追!” 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手脚并用的拼命向着它划了过去。 刚要掠过卫潇身边,却被卫潇揪住衣襟一把抓住。 “卫潇!”简七一边拼命的划水,一边急吼:“赶快趁它逃跑的时候进攻,来不及了!” 卫潇将他一把向后甩去:“你掩护,我去!” 简七被他甩的在水中向后倒翻了个跟头,稳住身形时,卫潇已经去得远了。 白衣冲破墨蓝色的海水,一线闪电般向着水母逼近。 十尺,九尺,八尺,眼见已将迫近海月水母,它却倏的停止后退,飞快的逼近了过来,伞盖下飘出无数细小的毒丝,便要将墨归云缠住! 墨归云这一冲,便似正好迎头撞上它的毒丝! 同时,水母无数的触丝合拢了来,密密麻麻,竟如同一堵墙般,将墨归云包围在了里头,将卫潇隔绝在了外头。 它竟然是要用分而击之的策略,先杀死一个,再集中精力对付另外一个。 简七在远处看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若是他当时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此刻被水母用触手关在里头瓮中捉鳖的,就得再加上他一个了。 卫潇冲到触手形成的墙壁之前,昊天剑一举,便要向那些触手划下,他必须要破开墙壁,救出墨归云! 然而水母外围的百十来条触手顷刻间便围拢了来,有的去缠他的手臂,有的去缠他的腰,有的去缠他的腿。 当此之时,卫潇避也不避,只是双手紧紧握住昊天剑,向墙壁上用力划了下去! 百十来条触手瞬间缠住了他,触手上无数的刺针深深的扎了他的肉里,无数道蓝色的闪电通过触手,在他身上亮起。 普通人若是被其中一道闪电击,不死也要去掉大半条命,但现在卫潇身上中了百来条闪电,却兀自屹立不倒。 他的胸前,红光倏然大放,那是万年丹珠的力量,在同水母触手上的毒性相抗! 红蓝交织的光芒,在卫潇脸上倏忽的闪过,他咬紧了牙关,双手将昊天剑刺入触手形成的墙壁上,缓缓下压! 一丝蓝色的液体从墙壁中流了出来。 白浅予听着舱外的风雨交加声,水手们喊着号子的划船声,无论如何在房间内都呆不下去,打开舱门便欲走去,突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不呆在这里,出去能做什么?” 她料不到这间房间内还有人,一时吓了一跳,缓缓转过身来。 这是间相当于三四间二楼房间那么大的大舱房,房间里沿墙里铺着一溜草席,是讨海的男人们住的房间,房间里陈设简陋,凌乱的丢着些杯子,毛巾,换洗衣服一类的东西,只在房间的另一端,另设了一张小小的草席,却干净整洁许多,旁边放着些女人用的小镜子、手绢之类的,整个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真真就坐在那张草席上,一只手拿着只贝壳梳,正在梳着头发,她的头发蓬松着,略带卷曲,看起来有种慵懒的美丽。 真真向白浅予点头示意了一下:“坐。”见她丝毫未动,又自嘲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嫌我们这住的地方脏吧,象你们这些来自内陆的贵客……” 话未说完,白浅予移动脚步,从门边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真真看着她,咧开嘴角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似乎和缓了许多。 “我不是嫌这里脏,真真,”白浅予很真诚的看着她:“我是很担心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真真向着舱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是在担心卫潇吧?”她又掉回头来,放下手里的梳子,偏着头看着白浅予:“说实话,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白浅予脸红了红,不知道怎么回答。 真真这样的女孩子,即使生在现实世界,也是个泼辣大胆的女孩子,她一向很羡慕这样的女孩子,她们活得自在,潇洒,神采飞扬,敢说敢做,真真若是在现实世界,应该是一个打扮时尚、作风前卫的女孩子吧! 真真的眼睛发着光,饶有趣味的打量着白浅予:“嗯,我明白了,你很喜欢卫潇。”她赞叹了一声:“不过,象卫潇那样的男人,能有几个女孩子会不喜欢他,会不被他打动呢?” 白浅予道:“但我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一直走下去,所以现在还并不想太快……” 真真打断了她的话:“你是不是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对你的真心?” 白浅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真真忽然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的眼睛又黑,又明亮,又幽深,好象能看到人的心里头去。 “白姑娘,你告诉我,其实你并不是不能确定卫潇对你的真心,而是你对自己没有把握,是不是?”她忽然开口道。 “嗯……”白浅予犹豫着道:“好象……是吧。” 真真将双臂搁在膝盖上,又看了她半晌,才道:“白姑娘,你有秘密。” 白浅予脸色一变,她却已经自顾自的叹了一口气,接了下去:“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船上的人,谁又没有一两个秘密呢?那个宁无欲有,老陆有,常胜有,朱翼有,就连开船的姜老鳖,和总是笑嘻嘻替人烤鱼的简七,都有。” 白浅予道:“那你有么?” 真真想了一下,点点头:“我也有。” 白浅予道:“你有什么秘密?是有心上人了么?” 真真忽然有些失神,半晌才道:“是的。” 白浅予笑了一笑,道:“是在这船上么?” 真真道:“是的。” 白浅予咬了咬嘴唇,道:“让我猜一猜,是那个号称‘海上猎豹’的青年见浪?” 真真摇了摇头。 白浅予道:“那是那个总是大大咧咧的烤鱼的小七?” 真真摇了摇头。 白浅予有些奇怪起来,道:“总不会是那个瘦瘦的淘金客常胜吧?我可看你并不象是太喜欢他呢!” 真真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 将头埋在臂弯中,不说话了。 白浅予拿胳膊撞了撞她:“那还有谁,……这船上的,你不会是喜欢上小墨了吧?我跟他还算有点儿交情,我去替你给他说说?” 真真半晌没有回应,瓮着声音道:“也不是,唉。” 白浅予奇怪道:“那还有谁?” 真真忽的将头抬起,用手拄着腮,侧头看向白浅予:“如果我说,我喜欢的,是你的卫潇呢?” 白浅予一愣。 真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跟你开玩笑的,看把你给紧张的!” 白浅予这才不自然的笑了起来,她刚才有那么一刻,确实是紧张了。 真真笑完,又蹙起眉头,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是这么让人欢喜,又让人恐惧,会对他牵肠挂肚,会为了他的一点点变化而情绪翻江倒海?” 白浅予抬起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傻丫头,这才是真的喜欢啊!没有这些,怎么能说是喜欢一个人呢?” 真真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有多担心卫潇,就好象我有多担心他一样。” 她并没有说出“他”是谁,可是说起“他”的时候,她脸上虽然忧愁着,嘴角却不自觉的噙着笑意。 爱情,有时候真是让人忧愁烦恼又让人甜蜜的奇妙东西啊! 两个女孩子说起了心事,很快的便亲密了起来。女孩子就是这样,相处几天下来也未必会成为朋友,但一旦共享了秘密,却又马上亲密得象姐妹一样。 雨点打在海面上,掀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漩涡。 而在离水面数十丈的海底,卫潇手中的昊天剑,正闪着金光,将水母触手围合成的墙壁一寸寸向下切开。 蓝色的水流自触手壁中流了出来。 触手吃痛,轰然向外打开,如同巨大的菊花花瓣猛然绽开。 “墨归云!”卫潇连人带剑一头向里冲入,他看到了一点殷红的血丝,浮在海水中,前面,是水母巨伞内侧无数的毒丝飘动着。 难道墨归云已经被它吃了? “墨归云!”卫潇再次大吼了一声,游目四顾。 良久,他右手的方向,方传来一声微弱的语声:“我在这里。” 卫潇回头一看,墨归云竟然抱在了水母的一条触手上,他抱的那处位置,正在水母触手的上端三分之一处,水母触手末端虽生满毒针和毒丝,但上端却是光滑的,他刚才被水母困在触手中之时,情急之下,便抱紧了它的触手,但还是被它的毒丝划破了颈部肌肤,剧毒很快就从那一处极细小的伤口渗入了进去。 他的脸色纵在海水中看来,也有些发白。 卫潇游了过去,将万年丹珠放入了他怀中,几条水母触手缠了过来,卫潇拿剑一划,斩断几条,顺手抱住身侧的一条触手。 他蓦然发现墨归云这竟然是个好法子。 在这个地方,不仅离水母的伞盖更近,更利于攻击,而且当它的触手袭击过来时,也很便于防守。 他一手抱着水母触手,一剑斩破海水,向着水母砍了过去! 水母的身上掠过一道电光,陡的撑起了一层薄薄的防护罩,将他的剑光挡住。 剑光劈在上头,防护罩上只是略略出现一道细小的裂纹,却又很快恢复如初。 卫潇手一抖,又是一剑,几道剑光同时刺出! 防护罩上顿时出现几道裂纹,然后慢慢的恢复了过来,却不似先前那般完整了。 “破它的防护罩!”卫潇道,跟着一剑刺出,这次用上了十成力道。 “唰”的一声,金色的剑光后,跟着一排如雨的白色光箭,那是墨归云的魂力与他进行合力攻击! 金光和白光雨点般的落在了防护罩上,将那层防护罩打得震荡不已。 “需要再加把力!”墨归云道。 可是两个人的力量此时都用到了极限。 眼看着防护罩又在开始一点点的复原。 “赌一把吧!”卫潇喝了一声,一手将手中的昊天剑掷出! 他与水母在海底恶斗了三四个时辰,他已经气力将尽,而那只庞大的水母却似乎未损分毫,依旧敏捷如常。 昊天剑化作一道金光,飞到防护罩附近,却渐渐放慢了速度,缓了下来。 “这……”卫潇和墨归云都是吃了一惊,两个人都已精疲力竭。 而水母的触手却在此刻疯狂的舞动了起来,抓向两个人! 第三百五十三章 永生不死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蹿出,跟上了昊天剑,然后一把抓起昊天剑,去势不歇,向着海月水母插了下去! “轰!”防护罩破裂,巨大的气流将那人弹得向外飞了出去! 忙着抵挡水母触手攻击的卫潇和墨归云来不及救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简七被那波巨大的气流弹上了半空,然后再“嗖”的一声落了下来。 简七晕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甲板上,周围一堆人围着他,一脸关切。 就连经常忙着呆在驾驶舱开船、错过无数精彩好戏的姜老鳖都走了出来,背着手、俯着身看着他。 “醒来了!醒来了!”看见他醒过来,众人纷纷叫道,喜形于色。 “我早说过这小子命大,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姜老鳖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开来,“叭”的一烟枪敲在简七的脑壳上:“快给我起来干活,还躺在地上装什么死?” “痛!好痛!”简七捂了下脑壳,面上现出惊恐之色:“海月水母!你们快闪开!当心啊!” “海月水母被你杀死了!”一名模样憨憨的水手插上前来:“小七哥,你这伤的不轻啊,连脑子都被伤的坏掉了!” “海月水母……死了?”简七一惊,用手撑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船边,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上还在飘着细细的雨丝,怒涛却已止了,似乎海底已经恢复了平静:“它是怎么死的?” “是被你杀死的呀!”先前那个憨憨的水手答道,竖起一根大拇指,一脸崇拜的看着简七:“小七哥,从此你就是我们心目中的大英雄!” 简七撇了撇嘴,不自然的笑道:“嗯嗯。” 他觉得每个人看他的目光,跟以前大不相同,他一边享受着这份英雄的感觉,一边暗自想:“我是怎么杀死海月水母的呢?” 想到这里,他眼睛四处转动着,问道:“我卫大哥呢?” “送回房间歇息去了!”姜老鳖道:“他和墨公子两个人从海底上起来的时候,已经跟死人快要差不多,要不是几个船上的兄弟帮忙捞起来,他们两个连爬都爬不上来,我已经吩咐人把船上的补品炖汤给他们送去了。” 简七摸了摸脑壳,愁眉苦脸的道:“老鳖叔,你看,我浑身都是伤,还流着血哪!我能不能请假歇两天养养伤?那个,最好还能喝到真真姑娘亲手熬的鲫鱼汤补补身子!” 说着朝站在人群中的真真瞟了一眼。 话未说完,他脑袋上“叭”的又挨了重重一烟枪。 姜老鳖没好气的道:“补?你这一条贱命死不了,在床上躺两天就好。” 简七心头一喜:“老鳖叔,你的意思是我这两天不用做饭了?” “嗯,”姜老憋点了点头:“你就放心的呆在你的房间里挺尸吧,做饭的活儿我分派给阿南了。” 简七一听,刚刚的喜色立刻消失无踪:“阿南做饭那么难吃,老鳖叔你确定不是要我去死吗?” “船上就阿南还得点空儿,你就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吧,有这力气跟我讨价还价,信不信我立马给你派活儿!”姜老鳖扔下这句话,背着手悠悠的走了。 半个时辰后,简七才从躺在床上养伤的卫潇那里打听到了他昏过去后斗海月水母的真相: 在被简七拖着刺破水母的防护外罩后,身为魂印神器的昊天剑并不甘心被简七操纵,随后将他甩开,防护外罩的破裂引起了巨大的气流,将简七将往外震去,就在简七即将昏迷过去的刹那,他迷迷糊糊的摸出了自己随身的牛耳尖刀,将尖刀甩出—— 尖刀穿透海月水母柔弱的伞盖内侧,正中它的“月亮”。 而那轮弯钩似的“月亮”,却恰是海月水母的要害! 于是,与天地同寿的元始怪兽海月水母死了! “海月水母死了?!”简七听得震惊不已,摸了摸快要掉下来的下巴:“它就这么死了?” “怎么,听起来你很不甘心的样子?”卫潇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勉强作出一个笑容:“你是想还和它大战三百回合?” “不不不!”简七赶紧摆手:“我只是想不到它这么容易就死了!” 凑巧走进房中的宁无欲闻声走了过来,凑过来道:“其实真的如你所料,它并没有死。” “没有死?”这回不仅简七,连卫潇都吃惊了,两个人一起看着他。 宁无欲道:“卫兄弟你且说说,那个巨型水母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变成了一节节的,象个竹节的形状,上面还生长着许多长长的须子?” 卫潇惊讶的点了点头。 宁无欲猛的一拍大腿道:“这就对了!” 他将手笼在袖中,对着瞠目结舌的两人兴致勃勃的讲古道:“这个竹节形状的东西,就是海月水母在万万年前,天地初开时在海水中刚刚出现的形状,是它的幼年时期,也就是说,它只不过是被你们打回了幼年时期,再经过数万年的生长,它又回长成一只庞大无比的怪物——海月水母。” 简七吃吃道:“你这意思不就是返老还童么?” 宁无欲将手从袖中抽出,又一拍大腿道:“这位朋友你说的太对了!你真是太聪明了!” 卫潇道:“如果照这样说来,这海月水母岂不是可以无限循环,从成年转生至幼年,再又从幼年长大至成年,可以永生不死?” 宁无欲郑重的点了点头。 刚刚从厨房炖好鲫鱼汤的白浅予端着一碗汤进屋,见状将鲫鱼汤往桌子上一放,立刻便要将宁无欲往外轰:“宁庄主什么时候这么有闲情了,来给病人讲太古时期的八卦?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宁无欲不知怎的竟有些怕她,见她一来,先前逍遥的神色立刻收敛了几分,道:“我这不是怕卫兄弟养病烦闷么,想着过来给他讲讲古,一来可以给他消解下烦闷,二来也可以给他长长见闻,他还这么年轻,白姑娘不可太过拘禁他,年轻人么,对三千繁华世界历来是好奇的。” 白浅予横了他一眼:“我却不知宁庄主这么年纪轻轻的,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太上时期的秘闻的?当年开天辟地之初的上神们如今还在世的也没有几个,这海月水母现今认得的人也不多,宁庄主怎么讲起来好象如数家珍似的,难道宁庄主跟这海月水母是亲戚么?” 宁无欲被她一顿抢白,竟是一副完全被她打败的样子,告了个辞,慌不择路的连忙夺门而出,只道:“有扰了!有扰了!” 白浅予十分解气的看着他出了门,这才端起搁在桌上的鲫鱼汤,走到床头,将汤匙在碗中舀了舀,放在嘴下一吹,送到卫潇面前:“你尝尝,我刚炖的鲫鱼汤,给你补补身子,冷热刚好。” 那汤里一尾新鲜的活鲫鱼,配了几块嫩嫩的豆腐,乳白色的膏汤上飘着两根香菜,撒着几星葱花,一股诱人的鱼香味飘出,简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凑了过来,不自禁的道:“其实我也很需要补补,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香菜。” 白浅予一手握着汤匙,拿胳膊肘子将他一拐,撞的他胸口一个剧痛,往后倒退了两步,连连叫道:“痛!痛!白姑娘,我也是个病人,浑身上下都是伤!” 白浅予却不理他,只是将手里的汤匙一匙匙的舀着喂卫潇:“烫吗?”“凉吗?”“好喝吗?” 卫潇一一应道:“不烫。”“不凉。”“只要是你做的汤,都好喝。” 这一幕让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旁边的简七感觉受到一万点伤害。 白浅予心里冷哼了一声:“哼,谁叫你只单身狗偷走了我的明月心?” 然后放下汤匙,继续拿筷子夹起鱼肚子上没有刺的部分喂卫潇:“尝尝看,鱼肉好吃吗?” 卫潇吃了一口,一脸满足的神情:“好吃。” 简七跺了跺脚,忽的走上前来,大声道:“白姑娘,看在我和你家卫潇也曾联手斗水母的份上,你是不是能够……”说到这里他气焰忽然蔫了下去,小声道:“让我也喝口汤?” 白浅予头也不回,道:“可以啊。” 简七一喜。 只听白浅予又接了一句:“把我的‘明月心’还给我就可以喝到美味的鲫鱼汤。” 简七下意识的握了握怀里鸡蛋大的珍珠,又看了看白浅予手中的那碗香气扑鼻的鲫鱼汤,闭上眼睛吸着鼻子使劲闻了闻,终于下定了决心:“几口汤换一只珠子,不太划算,这样的买卖你七爷坚决不能做!” 然后他昂头挺胸的飞快走了出去。 似乎生怕自己走慢一步便忍不住将夜明珠从怀里掏出来交换似的。 白浅予看着简七在房门口消失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笑。 卫潇道:“何苦来?你心里头明明愿意给他喝汤,却非要先将他戏耍个够。” 白浅予脸一沉:“我可是认真的!这家伙也不讨人厌,可是这爱占人便宜的毛病,非得给他治治不可!” 将卫潇没喝完的鱼汤往桌上一搁,起身替他拉上了被子:“你喝了汤,先睡上一睡,借着热力好好睡上一觉,醒来精神自然就会好上许多。” 卫潇“嗯”了一声,问道:“你要去哪?” 白浅予道:“小墨同你一样,也伤重躺在床上,他那边没人照顾,我去看看他,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卫潇应了一声,道:“你去吧,那我睡睡。” 说着闭上了眼睛。 白浅予前脚刚走,卫潇忽然张开眼睛,四下一瞧,吹了个口哨,门外头三叶草立刻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 卫潇拿眼睛示意了一下桌上搁着的那碗热气还未散的鱼汤:“将这鱼汤拿去送给小七,对他说,鱼我没怎么吃,汤也还剩下大半,他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吃了。” 三叶草应了一声,两只叶片捧起汤碗正要往外走,卫潇又加上一句:“小心不要让你小白姐姐看见了!” “知道了!”三叶草在门边应了声:“咱们家都是反过来,女主人很凶,男主人反而很善良!” 卫潇看着三叶草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才躺在床上睡去。 这一场与海月水母的大战十分辛苦,他这一睡便睡死了过去,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第三百五十四章 四月飞雪 第三天他还在睡的时候,却被白浅予从昏昏沉沉中摇醒。 “卫潇!卫潇!快醒醒!”她在他耳边时近时远的呼唤,声音象是在梦中。 卫潇眼皮用力撑了一下,终于醒了过来。 他身上腾起一层层的紫色护体灵气,火焰一般燃烧着。 “我这是怎么了?”他微微一动,撑起上半身,语声却是干涸沙哑,浑身无力。 白浅予拿过一碗热水来,喂他喝了两口,方道:“天上下雪了,我给你加了一床被子,可你似乎还是怕冷,身体自动燃起灵力替自己御寒,我本以为你这样会好点,可是就这样过了两天,你燃烧的灵力愈来愈多,但你却迟迟不醒,我有些害怕,便将你摇醒了!” 旁边伸过一只绿色的叶片脑袋:“我就说了嘛,修者燃烧自身的灵力御寒,他身体上的伤就会愈合得很慢,卫潇脸色这么差,睡了两天两夜,却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旁边又拱过一只毛茸茸的红色狐狸脑袋,吱唔叫了两声,两只大大的漆黑圆润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卫潇,一脸关切的神情。 “我没事。”卫潇咽哑着嗓子说了一声,伸出一只手去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又摸了摸三叶草的脑袋,他的手将要摸上白浅予的脸,却被白浅予两手抓着一把塞进被下:“你重伤未愈,身体的防护力特别弱,小心冻着!” 她狠狠的教训了一句。 卫潇苍白的脸上却漾起一丝笑意。 “还笑!”白浅予白了他一眼。 卫潇依旧笑着,却撑身欲起:“海上哪来的降雪?我出去看看。” “那怎么行?”白浅予赶紧按住了他:“你这样子出门,我可不放心。” “我只去看一眼,”卫潇有些乞求的看她:“浅予,我睡了两天,闷坏了!” “那……好吧!”白浅予心中哀叹了一声,她原以为自己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可是一看卫潇的样子,她便忍不住顺从了他——要是以后两个人成了家,她岂不是要被卫潇吃的死死的?想到这里,她脸上发起烧来,连忙干咳了两声,心中暗骂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卫潇推开被子坐了起来,白浅予忽然道:“等等!”将戒指一摩擦,用九连环戒的“变装”功能将身上的白狐裘变成一件男式的黑狐裘,脱下套在卫潇身上,这才嘱咐三叶草和小狐狸两个:“你们看着他点儿!” 三叶草和小狐狸连连点头。 卫潇连忙将黑狐裘脱了下来,罩回白浅予身上:“我是有灵力护体的人,哪里就怕冷到哪个地步?倒是你,这么冷的天,没有这个怕是要冻着了!” 白浅予推让不过,只得道:“那在外头少待片刻就回,不要让寒意入了体。” 三个连忙一起点头。 三叶草和小狐狸,一个是天界灵植,一个是天生灵兽,都有充足的灵力护体,不惧酷寒,一得着出来玩的机会,立刻欢天喜地的簇拥着卫潇走了出来。 卫潇一走出门来,立即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身体一寒,片刻间身体便冷浸浸起来,他打眼一瞧,漫天漫地已经下起了白色的雪花,雪花飘飘摇摇,纷纷扬扬,从天上降下,落到海面上,再慢慢融化在海水中,看起来竟是一幅奇异的海上美景。 船头甲板上,早站了几人,卫潇走了过去,见是姜老鳖、简七连带老陆、常胜、朱翼他们几个。 几人都换了衣装,裹得厚厚的,一时之间竟没认出来。 “这天竟是冷的很啊!”看见他走了过来,老陆第一个打起了招呼:“卫小兄弟不在屋子里养伤,怎么竟跑出来了?” 他一张嘴说话,白气便从嘴巴里冒了出来。 “屋里头闷,出来走走散散心。”卫潇含笑应了声,目光一转,落在他双手上,老陆双手按在怀中,怀里鼓出厚厚一坨,卫潇好奇道:“这个是什么?” 老陆往怀里一扒拉,衣襟下掏出一只鼓鼓的鹿皮水袋,苦笑道:“说来惭愧,年纪大了,要靠这东西装点儿热水御寒。” “天气冷的反常,有这东西是要好多了!”卫潇道。 “是啊,正是冷的反常,所以我们大家都出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姜老鳖接过了话茬,手里头握着烟枪,却没有点着,只是在船舷上用力磕了磕:“卫兄弟你看,这船舷上都结了冰,若说是天气,这才四月,我出海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四月飞雪的!” 烟枪一磕之下,船舷结着的薄薄一层冰发出硬梆梆的声音,碎出几道裂纹。 卫潇凝思了一下:“咱们的航线……?” “咱们的航线已经校正过了,一直往东,”这次接他话的语声却在船尾,几人回头,就见一袭白衣从船尾的楼梯上缓缓升了上来,然后走近:“我刚才去针房察了察,发现咱们这艘船不仅没有往北,反而有些往南,也就是说,它现在的方向是东南向。” 来的人是墨归云。 他依旧是一袭单薄的白衣,旁人看着都替他觉得冷的慌,他自己却一副不觉的模样。 卫潇有些诧异:“墨公子……你不冷么?” 这是他第一次称墨归云一声“墨公子”,虽是客气,却比以前两人之间的疏离要亲近上了许多。 自从两人海底一战、共斗海月水母后,无形中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意,原先的生疏戒备便消去了许多。 墨归云目光转了过来,看了他一眼:“我自来便不是怕冷的人,愈冷便愈是精神。” 寒风将他白色的衣襟飘起,他的漆发白衣皆在风中飘扬,昂首挺立,便如玉树临风,越发凭添了几分出尘之姿。 “我看了那卷航海古卷,”墨归云将头转向姜老鳖:“若是古卷上记载的洋流到现在一直没有改变流向,那么咱们现在的方位,极有可能是进入了一条寒流之中。” “寒流?!”几个人看着他,失声道。 只有姜老鳖目光一沉,眼角的每条皱纹都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将没有点着的烟枪下意识的放进嘴中,“吧唧”了一下,一副若有所有思的样子。 “咱们原定的航向是去落星岛的啊,那岛上四季如春,鲜花盛开,听说是有一条暖流经过,如今却怎么进入了一条寒流?”老陆着急了起来:“这岂不是南辕北辙,离既定目标越来越远了么?” 他眉头深深皱起,看了不说话的姜老鳖一眼:“老鳖,你怎么看?” “老鳖叔?”见姜老鳖迟迟没有答话,简七拿胳膊撞了他一下。 “唔……”姜老鳖自沉思中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这问题严重了。” “怎么了?”其他几人连忙问道。 “若我想的不错的话,”姜老鳖慢慢的道:“咱们这船自从船尾舵被烈赤鲨撞碎后,便偏离了航向,后来又遇上海底磁山,针也迷了,咱们便如盲人摸象般,白天看着太阳、晚上看着星辰又往前行了一段,明明是朝着正东方向前进,然而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这条寒流,结果方向是往东南了!” 简七打了个喷嚏,道:“难怪越来越冷,竟然是进入了寒流!” 老陆连忙打断他:“小七,不要岔话!” 众人将目光对准了姜老鳖,只听他接着又道:“一条寒流原没什么大事,船上诸位都是有些修为级别的高手,虽一时不防没带什么御寒衣物,却也扛的住,但只这条寒流,却与寻常不同——” 他说到这里,却顿了顿,不说了。 众人急道:“老鳖快讲!” 姜老鳖将眼睛抬向墨归云:“墨公子,你在那卷航海古卷上看到的这条寒流的名字,是什么?” 众人又一齐将目光移向墨归云。 墨归云道:“黑潮。” “黑潮?”不待姜老鳖开口,老陆第一个讶然出声。 “怎么,你也知道黑潮?”朱翼好奇道。 老陆沉重的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那是很早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当时征澜帝国有一支海军前往探察东极海域,征集军船上打杂的民工水手,我那时还年轻气盛,心想要去往那么远的地方,定然好玩得紧,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给我捞着一大堆远海的圣品,带回一个胸大腰细的鲛人,我便应征了。” 朱翼听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老陆、陆大哥,你还有这么疯狂的时候?” 老陆苦笑了一声,浑浊的眼中闪出一丝亮光:“谁还没有个青春热血的时候?” 几人听得默默点头。 老陆摸着怀中的鹿皮水袋,又道:“我那时一心想着出海远征有多刺激好玩,头天晚上便兴奋得睡不着,便去镇上的怀春院找了个姑娘,”顿了一顿:“喏,也就在这个东遥镇上。” 朱翼听得入了神,催促道:“快讲,快讲!你是遇上黑潮了么?” 老陆叹了口气:“没有。” 朱翼稀奇道:“你出海后,并没有遇上黑潮?” 老陆摇了摇头:“那次,我根本就没有出海,准确的讲,是我睡过了头,没有出成海。” “这……”朱翼顿时张大了嘴巴。 反倒是常胜“嘿嘿”一笑:“老陆那时血气方刚的,定是被那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在那姑娘身上做足了功课,第二天早上便腰膝酸软,爬不起来了!” “那也不是……”老陆干咳了两声,一张老脸难得的出现了丝羞赧之色:“我那天晚上兴奋得很,便跟那姑娘吹了大半晚上的牛,讲我往常出海的英勇故事,讲着讲着,那姑娘偏生又极是捧场,每当我讲到紧要处、精彩处,便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我一句‘怎么了?’‘那后来呢?’‘你真英雄!’,我便忘了形,愈讲愈兴奋,到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倦意上涌,一下子便睡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却已经日上三竿,错过了发船的时辰。但我心里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心想他们查点人数发现我不在,或者还会等我一等,便发疯般的奔到码头,却发现早已没有军船的影子了。” 说到这里,满脸懊悔不已。 朱翼道:“老陆,你很是后悔睡过头错过了军船么?” 常胜“嘿嘿”一笑:“他是后悔错过了那个名叫春娥的姑娘。” 朱翼吃惊道:“什么?” 果听老陆用回过来的一丝儿气道:“那时我年轻不懂事,便将这睡过头的过错怪在那姑娘头上,便再也没去找过她,直到大半个月后听说,那艘我错过的军船,竟然遭遇了黑潮,全军覆没!” 他心有余悸的道:“那时我听到那条消息,腿都吓软了,趴在地上朝上天直磕了十几个头,庆幸那一觉让我没有登上那条军船!” 第三百五十五章 行船海事簿 众人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惊道:“那条军船上发生了什么?!” 老陆道:“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条偌大军船,船上总有两三千人官兵,在海上出事了,这事惊动了征澜帝国,不但是海军,连天罗军团的浮空战舰都出动了,天上海下天罗地网一般的搜寻,却根本没有发现那艘军船的影子,只在一片黑潮的海面上发现几片漂浮的碎木屑,和一只黑木箱。” 朱翼失声道:“那些碎木屑是军船上的木板么?” 老陆摇了摇头,道:“帝国的军船,那时便已很先进,用的都是上古树种沧强木,这种木头特别坚硬,不易被击碎,且不容易沉没,把它投到水里,哪怕是上面压有百斤巨石,也不会沉,那几片碎木,却不是军船所用的沧强木,而是空桑木。” 朱翼眨着眼睛问道:“空桑木又是什么?” 老陆道:“你没有当过兵,凡是在帝国擘海军团服过海役的军人都知道,他们军船上有一种*,因这空桑木是空心的,便在里头填灌*、铁蒺藜等物,用炮弹发射出去,射程可达数十丈,用来在宽阔的海面上开战的,那碎木屑,便是*爆炸后的一点余屑。” 卫潇道:“这么说,这艘军船在消失前,是曾经开过火的?” 老陆点头道:“正是。” 卫潇道:“那根据发现的碎木屑,应该推算得出开了几炮?” 老陆道:“也只两炮。” 卫潇眉头皱了皱:“只来得及发射两炮,船便消失了……” 老陆道:“可不是,这艘军船定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目标,却只来得及发出两炮,便连船上两千官兵带船一起消失,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简七道:“不是还有那只黑木箱么?那里面有什么?” 老陆道:“那只黑木箱掌管浮空战舰的梓凌将军亦不敢擅开,便带回了帝都,呈由魔君和血后亲自查验,在朝中掌管巧具司的司监的开启下,在里面发现一枚提督徽章,和一本《行船海事簿》。” 卫潇疑道:“军船之上,记录行船事宜的,历来不是管带或者副管带么?怎么会有提督徽章?” 老陆道:“这正是这件事的可疑之处,那本《行船海事簿》因在海水中泡得久了,册页大半泡烂,已看不出多少字来,只看得出是几种笔迹在做记录,那最后一页上还可看的出几个字,写着四月十五日未时,天晴,无风,行三更,天气骤冷,极寒,而船上柴禾几无,棉衣不备,冻死冻病者数百人,余亦染伤寒及败血症,料及时日无多,不知还能记录到几时,其后执笔又是谁,正自感叹,忽闻舱外喧闹,余披衣出舱,忽见蝴蝶数只大如车轮,翅翼皆透明,能映出天光,翅上依稀可见玫瑰花状纹路,余正惊叹,忽浪头高涌如山,黑水如潮……” 众人正听的津津有味,老陆忽将两手一摊:“写到这里,便没了下文。” 卫潇道:“从这本《行船海事簿》上可推测出,一,它是几个人写的,很可能是管带开始执笔,而后是副管事,再然后是由船上的水师提督亲自执笔,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只有一种可能。” 简七好奇道:“什么可能?” 卫潇面色凝重,缓缓道:“那就是船上的管事和副管事都死了。” “什么?!”几人皆惊讶起来,不信道:“也许只是管事和副管事要负责开船,顾不上作记录,便由这位水师提督亲自来执笔?” 卫潇道:“你们可注意到那上头写的‘船上柴禾无几,棉衣不备,冻死冻病者数百人’?” 常胜奇道:“咱们不也是棉衣不备,但好在诸位都是各道中修者,尚不太惧天气严寒。” 卫潇道:“咱们是不惧,可那些水手呢?或是咱们跟他们一样,也被带入了黑潮,那些水手被冻死冻伤,咱们会不会象他们一样被困在黑潮中束手无策?” 众人听了凛然一惊。 卫潇道:“你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句‘船上柴禾无几’,一艘偌大军船出海,船上柴禾军粮应该备得极足,足够往返,为何才去到黑潮,便连柴禾都所剩无几了?说明他们在之前遇到了不得不大量用柴禾燃烧的情况,”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种情况,最有可能的便是咱们现下遇到的这种情况,持续多日的雪天严寒,导致大家不得不烧柴禾取暖。” 自他们站在船头起,雪便一直在连绵不绝的下着,至此已有两三个时辰,却依旧纷纷扬扬,毫无止歇之意。 众人发上,眉上,皆是积了一层的雪,不但手脚冻得生疼,便连心里头也冷了起来。 他们现在正在走上的,岂非正是当年军船误入黑潮的一条老路? 军船所遭遇的险境,正在这艘大吉船上一一重现。 朱翼忽然道:“卫兄弟,你是怎么如此肯定那最后执笔的一定是那位水师提督呢?” 卫潇长叹了一口气,道:“若我是那位水师提督,在船上负责开船的管带副管带都死后,不得已亲自提笔记录的水师提督,也必然会将自己的提督徽章封入黑木箱,以防自己万一辞世,日后有人发现这本《行船海事簿》,知道这艘军船所遭遇到的一切,以此警醒后人,所以,哪怕只是看到最后一页,并不知前几页的内容,也可知道最后执笔者,即是此人。” 他说到这里,气氛又较先前凝重了几分。 简七打了个哈哈,忽然大声笑道:“有咱们这些人在,还怕他什么鸟的黑潮?”将手在胸脯上用力拍了拍:“诸位不要忘了,咱们是斗过烈赤鲨、捕过横公鱼、杀死过海月水母的人,古往今来,又有哪个做到了?” 他笑的虽然大声,众人却是一脸沉默的望着他。 简七笑了几声,不由得尴尬了起来。 突听背后一人慢悠悠的语声道:“咱们是古往今来战胜过这些海上怪兽的人,只不过,只怕也死的比古往今来那些航行过东极海的人更惨。” 这语声颇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此时大家都已听熟了,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宁无欲来了。 这个惯爱看人热闹的人,今天却似乎睡过了头,起的有些晚,等到大家都聊的差不多了,他才戴着顶灰色的帽子,穿着领木兰色的直裰,睁着双惺松的睡眼出现。 他一边走,一边揉着双眼睛:“看你们一个个这哭丧着脸如丧考妣的神气,我可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老陆苦笑了一下:“宁庄主可真是好福气,这么大冷的天,我们都冻的在被窝里睡不着,宁庄主却是睡到现在才醒。” 宁无欲趿拉着鞋子走过来道:“反正就是哭丧着脸,也哭不出个好天气来,倒不如安心的吃饱喝足睡好,天塌下来反正也有卫兄弟这样的人顶着不是?” “话可不是这样说,”老陆叹道:“我看卫兄弟自从跟海月水母斗了一场后,灵力大损,自己也是够呛。” 卫潇压得极低的咳嗽了几声,众人见他脸色更加苍白,不由更添了几分愁云。 这船上众人先后斗过横公鱼、烈赤鲨、桃花水母、海月水母,人人都落下一身或大或小的轻伤,难道真如宁无欲所言,他们确然是立了个古往今来没有的功绩,却又因为这些功绩个个整的一身伤,遇到更大危险时,便能死个比古往今年更惨的死法? 一船人心事沉沉,唯独甲板上一红一绿两只身影玩的异常快活。 三叶草和小狐狸在满船的大雪中奔来跑去,从船头跑到船尾,不时滑上几跤,虽然摔痛了却又很快的站了起来,继续奔来跑去。 尤其是小狐狸阿火,火属心月狐,东方苍龙第五星,其异火炼成之时,可以对抗火相最高星座荧惑,根本不惧任何严寒酷冷,整条船上就数它玩的最欢。 一忽儿追逐着雪花满船的跑,一忽儿在甲板上打个滚,沾上一船的雪花和雪水,然后将湿漉漉的毛一抖。 “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好啊!”老陆看着这撒着欢儿的两只,叹道。 卫潇低咳了一声,道:“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且行且看,那本《海事簿》上记载的事,也未必会再重现一次,即便重现了,今时却又不同于往日,咱们这些人也不是那船官兵,事事不同,结果也未必相同,所以各位不必将那本《海事簿》太放在心上。” 姜老鳖重重点一点头,道:“咱们行船的有句话,叫做‘要将痛苦当作干粮’,万事来时,迎头而上,一口一口将它啃下,总能过去的。” 简七佩服的看了姜老鳖一眼:“老鳖叔,这是我跟了您二十年来,听到您说过的最有哲理的一句话。” 姜老鳖得意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咱们还有一句话,叫做‘生死有命,将一切交给命运’。” 简七简直要五体投地了:“老鳖叔,您今儿个咋变成了个诗人了?” 姜老鳖将没有火的烟杆放在唇边,装模作样的吸了一口,两眼望着远方,悠悠道:“只要你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你都会为她变成诗人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空房间 等卫潇带着三叶草和小狐狸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白浅予不知从哪里弄来些柴禾,又找来只炭火盆,将屋子烘得暖暖和和的,三个一进来,立刻不约而同的舒服的叹了口气。 白浅予拿了只鸡毛掸子过来,将卫潇身前身后衣服上的雪花掸去,嗔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身体不好,也不怕冻坏了。” 三叶草和小狐狸一脸羡慕的看着白浅予给卫潇掸雪,只好各自抖了抖身上的雪花。 卫潇捂住嘴,低低咳嗽一声,拉她过来一起坐下,笑道:“我哪里就柔弱成那样了,九死一生的事,你也不是没少跟我经历过。” “还说,”白浅予拿鸡毛掸子在他胸口轻轻敲了敲,眼圈忽然就红了:“哪次不是让人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你能不能以后保护好自己,也省得人一天到晚心悬在半空上。” 卫潇伸手将她一拉,揽入怀中,低低道:“对不起,浅予,对不起。” 他喉头有些哽咽,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白浅予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心跳声,一刹间忽然觉得安心又温暖。 “浅予,辛苦你了,把屋子弄得这么暖和,”卫潇抚了下她的脸:“哪里弄来的这么多柴禾?” “嗯,我去底舱搬来的,”白浅予道,伏在他怀中如同一只猫儿,连声音都变得懒洋洋起来:“正好去的时候,水手们也在那生火取暖,便给了我一些。” 卫潇的手一顿,凝思了一下,缓缓道:“浅予,这柴禾以后咱们不要了,好不好?” “为什么?”白浅予在他怀中撑起身来,看着他。 “因为,”卫潇小心的寻找着措词:“这雪天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船上生火煮饭也要用柴禾,水手们取暖也要用柴禾,咱们能省就省了,”他将白浅予拥得更紧了一些:“你要是觉得冷的话,我就用灵力替你取暖,好不好?” 他身上腾出紫色的灵气来,那些紫气将他连同白浅予一同包围住,一股蕴贴的温热之意。 “快停住!”白浅予叫了一声:“你这么消耗灵力,是不想伤好了吗?” 紫色的灵气在卫潇身上熄了下去,他笑了笑,顺势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浅予,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白浅予却不为他的柔情攻势所动,两根手指扣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正对向自己:“说,是不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了?” “是……”卫潇知道她聪明,也不打算瞒她:“今天在外面跟老陆他们闲聊,老陆说他曾经看过一本行经此地的水师提督写下的《行船海事簿》,说道接连遇上雪天数日,由于纯出意外,船上所备柴禾不足,上面的官兵冻饿而死的大半,——我想着咱们和老陆他们几个都是身怀修为的人,那些水手们却不成,不如咱们先省省,多留些柴禾是一些。” “是这样,”白浅予点点头:“水手们在船上风餐露宿,还要冒雪开船,原也不易。”弯下腰,拿火钳将柴禾全部挑散灭了:“咱们在屋中,也没那么冷,能省下就省下吧。” 待她做完,卫潇从她手中拿过火钳放到一边,握住她的手:“浅予,知我者莫过你也,你说这叫不叫,”他语声略顿了一下:“夫唱妇随?” “又没正经!”白浅予一把打落他的手:“卫潇,我以前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卫潇讶异了一下:“你以前认识我的时候,我是哪样子的?” 白浅予想了想:“你啊,我刚开始见你的时候,又沉默,又冷静,又睿智,又聪明,眼神清澈,就好象从没被世事渲染过的那种清澈,就好象……一池春水里映着梨花,那个时候我每看你一眼,都觉得心好象快要融化了。” 卫潇失笑了起来:“我有那么好吗?” 白浅予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有呀!” 卫潇扳过她的肩,面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浅予,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又紧张,又慌乱,象个无意中掉入这个世界不知所措的孩子,可是你很勇敢,很坚强,当你渐渐适应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时候,你身上有种光,那种光是你无意中自然散发出来的,很温暖,很纯净,那个时候,我就不知不觉中被你吸引了,我就想,我要跟这自身发着光的女孩子在一起,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白浅予脸红了起来,心里头却是满满的感动:“我哪有那么好,那都是在你眼中,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卫潇重复了一句:“什么意思?” 白浅予这才想起这句在现实世界被用滥了的诗句,在异世界中却并不存在,耐心解释道:“西施是我们那个世界一位美若天仙的美人,因为她非常美,所以留下了‘西施浣纱’、‘沉鱼落雁’、‘西子捧心’的典故,还有‘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那样的名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说……” 她还没说完,卫潇已接了下去:“就是说,在我眼里,你比西施姑娘还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是吗?” 他的眼睛发着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白浅予顿时害起羞来,将头转了开去:“才不是。” “我说是。”卫潇却已扳过她的身子,双手捧着她的脸:“浅予,在我心里,三千世界,天上地下,没有人比你更好。” 他的眼睛那么清澈,却又那么幽深,就好象是深夜的星空、月光下的大海,白浅予凝视着他的眼睛,忽然就觉得自己深深沦陷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卫潇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唇印。 白浅予心头一跳,连忙将手从卫潇手里抽了出来,转身往门外急急走去。 “等等,浅予,你要去做什么?”卫潇在她身后叫了一声,赶紧跟了过去。 “别过来,”白浅予感觉脸皮还在发烫,连忙拦住了他:“我去拿床被子来,既然屋子里不烧柴禾了,加床被子总是好的。” “这船上哪里还有多的被子?”卫潇疑惑道。 白浅予将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在简七和姜老鳖的房间中间,还有个上了锁的房间,我来回看了好几次,确定那是个空房间,姜老鳖看得跟宝贝似的,不让人靠近,说那房间是库房,放着他的私人物品,我猜想那房间以前也是住人的,必定还有多的棉被,我悄悄的进去,将棉被拿出,不动他的东西就好了。” 顿了一顿,又道:“我猜那里头八成是姜老鳖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有天晚上我出来时,依稀看见那房间里有烛火,他八成是一个人躲在里头偷偷数钱呢!” 又补上一句:“哼,这葛朗台!” 卫潇不解道:“什么葛朗台?” “哦,”白浅予掩了掩嘴,自觉又说漏了嘴:“就是我们那个世界一个出了名的守财奴老头!” “哦,”卫潇微微一笑,道:“我对你的那个世界越来越感兴趣了,有能沉鱼落雁的美丽女子,还有爱财如命的守财奴老头,什么时候你肯带我去你的那个世界看看?” “呃……那个么,以后,以后。”白浅予含糊道。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卫潇能不能去到她的那个世界。 她转身欲走。 卫潇在她身后道:“等等,那房间上了锁,你怎么进去?” 白浅予“嘻嘻”一笑:“我早看好了,让三叶草偷偷将那锁弄开了,从外头看还是完好无损,只要悄悄往下一扒拉,锁就开了。” “你看,现在天色也黑了,正好去偷棉被!”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原来是趁夜色去做贼啊!”卫潇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一脸的贼相!” 白浅予撇了撇嘴:“我生平第一次做贼,还不是为了你。” “那好,咱们一起去!”卫潇也压低了声音,悄悄道。 “不用!”白浅予一把阻挡住了他:“我一个人去方便,再多上一个人碍手碍脚的。” “那……好吧,”卫潇无奈的笑笑:“你要是万一做贼被抓住了,赶紧大喊一声,我马上来救你!” “怎么会?”白浅予伸出手掌在他胸口拍了拍:“你就放心在这等着我抱被子回来好了!” 然后她身上光芒一闪,九连环戒的“换装”功能启动,将她的一身衣服变成了黑色的夜行服,白浅予将脑后披着的头发拿根头绳绑了,然后挽起袖子,打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卫潇在她身后无可奈何的微微一笑:“瞧这架势,还真把自己当成个做贼的了!” 他以前只觉得这姑娘很独立,现在觉得她不仅独立,还有几分调皮,几分可爱,心里的宠溺爱惜不由又多了几分。 白浅予去了一会,果然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卫潇一看她空着的双手,失笑:“果然做贼不成功,被人发现了?” “不是,”白浅予待钻进房中,将房门关好,这才拍了拍胸口,喘了几口气,才道:“我去到那房间的时候,手指才抓到铜锁,刚要往下一拉,突然听房中发出一声声响,象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卫潇道:“你不是说那房间是上了锁的空房间么?想必是你听错了,是隔壁的声音?你做贼心虚,便以为是那间房间里头传出来的?” 白浅予脸色霎白道:“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吓了一吓,便准备继续拨那只铜锁,没想到房间中又传来一声咳嗽!” “房中有人?”卫潇道。 “嗯。”白浅予点了点头:“我那一吓非同小可,只觉得头皮发麻,跟见了鬼似的,心里头想逃走,可又十分好奇,舍不得走,便又趴在房门外听了一会儿,那房间里却再也没什么声音了!” 卫潇道:“也许是姜老鳖在里头?” 白浅予道:“姜老鳖房间里灯是亮着的,我明明听见他在房里头踱着步,走来走去的,再说了,他要是在里头,一定会发现有人在门锁上动过手脚,怎么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在里头?而且,房间里灯还是黑的!” 卫潇皱眉道:“你难道没有进去看看?” 白浅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吓都没吓死,你还要我进去看看?” 卫潇看她那一副受惊的模样,连忙将她一把搂进怀里,拍拍她的背:“我就是逗逗你的,看你唉,就这点儿胆量,还想要做女飞贼。” 白浅予在他怀中平静了一会儿,才道:“咱们要不一起去看看?” 卫潇低头看着她:“你真不怕?” 白浅予道:“怕!但还是想去看看。” 卫潇宠溺的看着她,摇了摇头:“你啊,迟早有一天死在这好奇心上。” 然后他说了一句:“走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龙膏酒 有了卫潇作伴,白浅予的这一趟深夜探险之旅忽然就变得安全了许多,她甚至自告奋勇的走在了前面。 这趟探险就变成了一个刺激但又好玩的游戏。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卫潇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可不要想的那么简单,你有没有想到那房间中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白浅予问道。 卫潇道:“就是那房间可能真的藏了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船上我们看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白浅予本来放下的心又吊到了半空中,张口结舌:“怎么可能?什么人还需要这么躲躲藏藏的?” 卫潇道:“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这艘船上的每个人,似乎都有秘密吗?那么姜老鳖为何不能有一个自己的秘密,那个秘密就是一个不能跟大家见面的人?” 白浅予眼珠子转了转,道:“女……人?” 卫潇拿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你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都想到哪儿去了?” 白浅予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本来就是个写故事的,当然一下子联想到了女人……” 幸好这句话卫潇没有听见,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那间锁着的房间吸引了过去。 两个人贴着船舱外壁悄悄的走着,此时已是深夜,各房的灯光都渐次熄灭,船上一片黑乎乎的,只有檐下挂着的红笼,还在夜风中摇曳。 雪仍在不停的下着,已经下了三天三夜的雪了,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白色的雪花,从夜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无声无息,给这海上的夜航平添了一种静谧的、神秘的美感。 甲板上有薄薄的未化的积雪,他们踩上去,积雪发出轻轻的碎裂的声音。 船尾处却依然有灯光,那是姜老鳖房间的灯光了。 夜已深了,这古怪的老头却仍然没睡。 难道真如白浅予所说的,他会在每天的深更半夜偷偷摸到隔壁锁着的空房间里,一个人在房间里数钱,发出类似于夜枭一般的桀桀笑声? 白浅予脑补出这样一幅画面,身上的汗毛不由得立了起来。 她和卫潇慢慢的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将身体贴在了那间空房间的外面,屏息倾听了半晌,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响。 她按捺不住的伸出手去,将手在门上的铜锁上一扒,铜锁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响! 她心头一跳,又等了等,里面还是毫无动静,她便用手扒住门边,将木门往外拉开了一线。 门里头忽然飘出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轻烟。 在夜空中呈出一点微微的蓝色。 卫潇忽然一手捂住白浅予的口鼻,将她往自己身后猛的一拉! 然后一掌向着门内拍出! 这一掌他用上了七成的力量,既要拍散那缕毒烟,又要逼得门里头的敌人后退,不能迅速追击而出。 他一掌拍出后,却如泥牛入海,门内并无任何动静,只有极轻微的“哧啦”一声。 门内既然有人,竟然还对他们施放了毒烟,卫潇便无论如何也要看个究竟。 他一手护于胸前,身形一动,便要推门而入,里头却忽的传出一声重重的咳嗽声,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卫潇断定门内人定必是个高手,当下不敢轻忽大意,一掌便要拍出,雪花下猛的瞥见那人略佝偻着的身影,和身前的一星红点,当即硬生生住了手。 白浅予躲在卫潇身后,也不由看清了门内走出来的人,失声道:“姜老鳖?” 姜老鳖重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卫小兄弟,白姑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他手里头拎着只烟枪,一星红色的火光在胸前半明半灭。 卫潇拱了拱手:“老鳖叔,我们原是无意中路过这儿的时候,听到里头好象有动静,想起您老说过这间房间原是个空房间,怕是有什么人进来打这房间的主意,在里头偷摸东西,所以特的过来瞧瞧。” 他说的一本正经,白浅予只好拼命忍住笑。 姜老鳖也客气的拱了拱手:“如此多谢两位了!不瞒卫小兄弟和白姑娘,我这房间里,委实藏着些昔年出海在各地网罗来的些宝贝,怕船上人多手杂,故此上了把锁,对外称是库房,这些宝贝其实也没多值钱,只是却是我历年来的一些回忆,我时常忍不住晚上过来瞧一瞧,摸上一摸,心里头这唏嘘啊,往事如同历历在目。”叹一口气:“唉,这也是上了年纪,让两位见笑了!” 卫潇点头道:“回忆的确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白浅予却好奇道:“老鳖叔,您晚上不用点灯就能看见里头的东西么?” 姜老鳖一怔,旋即笑道:“这房间二十年都没外人进来过,里头的一分一寸,一器一物我都是极熟的,闭着眼睛都能走,这可不就是闹中取个静,静夜睹物思人么?” 白浅予将眼往他背后黑漆漆的房间中一瞄:“老鳖叔您越说我越好奇了,您在里头睹的什么物、思的什么人啊?” 姜老鳖却即刻回身将那房门关紧了,将铜锁“咔”的一落锁上,笑道:“白姑娘真是好奇心重,也罢,今夜老鳖叔我反正也是睡不着,不如就陪你们小两口唠唠嗑吧!” 白浅予羞涩看了卫潇一眼:“我们还不是……” 却被卫潇打断:“好雪深夜,不如我们陪老鳖叔喝上一口?”一边将她的手紧紧抓在手中。 白浅予愈发羞涩起来,心里头却又泛起一阵甜蜜。 姜老鳖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俩,慨叹道:“想当年……老鳖叔我也跟你们一样年轻过啊!” 卫潇道:“浅予上船时买了一瓶东遥镇的‘荷花蕊’,我去取来。” “慢着!”姜老鳖喊住了他:“那酒轻淡的很,就是个甜酒,专哄你们这些初来东遥镇的外地人,我喊小七拿点儿压箱底的好酒来!” 抬脚便走到简七房门边,拿烟枪在门上叩了叩:“小七!” 过了半晌,屋子里头才响起简七懒洋洋的语声:“啥事儿啊老鳖叔?” 姜老鳖道:“起来!把你床底下藏的那两瓶好酒拿出来!” 又隔了一会儿,似乎简七在被窝里头翻了个身:“大半夜的喝什么酒啊?老鳖叔您要是嘴馋,厨房里还有两根黄瓜您啃两口解解馋,我明儿早上再……” 却被姜老鳖提高声音喝了一声:“我现放着你的假呢,懒的都快抽筋了,你要是再不麻溜的开了门,把酒拿了来,我明天就派你的活儿!” 这一招却即是有效,果然不过片刻,简七的房门已经打了开,他从门缝里探出个头,递出两只酒瓶子,打着哈欠道:“快接住!我就披了个外套,快要冻死了!” 姜老鳖一把从他手中接过酒瓶:“这酒我跟卫小兄弟和白姑娘喝,你来不来?来的话就赶紧穿上衣服过来!” 简七一听,一个哈欠顿时停住,睡意醒了一半:“老鳖叔您喊我喝酒可是头一遭儿啊!来,我来,等等我!” 房中传出一阵趿拉着鞋底的声音,过不得片刻,就见简七衣衫胡乱扣好的从屋子里头跑了出来。 这时姜老鳖和卫潇他们已经在船头铺上了一方羊毛毡,毡上放着两瓶酒,四只酒碗,酒已经开了封,清冽的酒香气飘了出来,三个人在毡子上席地而坐,雪花从船头簌簌而落,落在他们的头顶,身上,和泛黄的古旧毛毡上,在这清冷寂静的海上夜晚,竟别有一翻风味。 简七挨挨蹭蹭的,挤到姜老鳖和卫潇中间坐下,将双手笼在袖中,打着哈欠道:“你们怎么这么好兴致,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喝酒?” 卫潇道:“你嘴巴不要张那么大,当心雪花掉进嘴里去。” 简七一怔,竟然乖乖的闭上了嘴。 姜老鳖和卫潇、白浅予一起笑了起来。 简七苦着脸道:“卫大哥,你在我小七心目中,可是一等一的大英雄,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姜老鳖拿烟杆一指他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一个人爱拿你开玩笑,捉弄你玩儿,说明他心里头觉得你亲近,他喜欢你……唉,这个道理,我也是很久很久以后才懂。” 咬着烟杆,向远方黑沉沉的深夜中看了一眼。 那一眼,似乎穿透了时光,回溯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简七顿时兴奋起来,道:“原来老鳖叔是要讲自己的故事啊!”向卫潇和白浅予道:“你们可不知道,我跟了老鳖叔二十年,他平时什么都肯跟我讲,包括这行船的技术,也不藏私,却唯独他自己年轻时的故事,却是守口如瓶,从没跟我讲个半个字!今儿个算是沾了你们的光了!” 兴致勃勃的拿起酒瓶,挨个给四只碗中斟了酒,道:“这酒名叫‘龙膏酒’,从我出生起就有了,老鳖叔一直舍不得喝,藏在我床底下,我从小看这酒看到大的,如今他竟然也拿了出来,真是北极星打南边出来了!” 那酒倒在碗中,酒色黑如纯漆,清清亮亮,一股酒香在雪夜中,愈发悠远。 卫潇奇道:“这样的异酒,却是少见。” 姜老鳖吸了一口烟,慢悠悠的道:“世人都好夸张的称谓,听起来声势分外壮些,譬如那龙骨汤,分明是猪骨汤,又譬如那凤爪,分明是鸡爪,那菜里头叫‘龙肝凤胆’的,又何曾真的有龙的肝,凤的胆,不过是蛇肝鸽胆罢了,但我这龙膏酒,却是着着实实的从龙身上取的胆酿成的酒。” 此语一出,卫潇等三人皆是惊讶不已,卫潇道:“难道老鳖叔年轻时,曾经屠过龙?方才在那房间之中,我与你过了一招,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姜老鳖一手托着烟枪,叹了口气:“我哪有那等屠龙的本领?这龙膏酒说起来,却与一位故人有关。” 三个人皆瞪大了眼睛,听他娓娓道来。 那竟是姜老鳖年轻时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第三百五十八章 出海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我很早的时候便开始出海,”姜老鳖坐在羊毛毡上,抽着烟枪,烟头的红点一明一灭:“出海是件很痛苦的事儿,虽然现在已经慢慢适应了,麻木了,但是在早年的时候,那的确是件很难熬的事儿。” “首先是晕船,不要以为我们在海边居住久的渔民就不怕晕船,这船在碰到大风大浪的时候,运动起来就没个规律,象筛东西一样,摇头摆尾、上下起伏,船筛起来的时候,就算是在海上航行多年的水手,也一样会恶心头晕的,有的甚至还会吐。” “其实晕船还好,多出海个几次,慢慢也就适应了,最难适应的其实是——”姜老鳖说到这里,忽然留了个话头:“你们猜,是什么?” 卫潇想起了《海事簿》上的记载:“是天气恶劣和缺少蔬菜引起的伤寒和坏血症?” 姜老鳖摇了摇头:“这些靠着在船上种点儿豆芽,碰上好的天气出海,也还不算最坏的。” 白浅予想了想,道:“潮湿。常年在海上航行,不仅柴禾受潮,烟丝也受潮,膝盖关节也容易受潮,象老鳖叔你这样,连抽口干燥的烟丝在船上都是金贵的吧?” 姜老鳖笑了笑,拿烟枪在甲板上磕了磕,磕出一些烟灰:“白姑娘说的没错,对我姜老鳖来说,在这船上要是能抽上一口不受潮的干烟丝,那真是赛过神仙的享受,不过,这潮湿也还不是最难忍受的,”将头扭向简七:“你知道在航上航行最难忍受的是什么么?” 简七皱着眉想了一下:“以我出海的感受来说呢,这船上没有好吃的,没有好玩的,包括晕船、潮湿、成天看着仿佛永远一成不变的海天之间的景色,都还不算最难受的,我感觉最难受的,就是孤独、寂寞、无聊。” 姜老鳖“叭嗒”抽了口烟,一双浑浊老眼饶有兴趣的瞧着他:“怎么个孤独寂寞无聊法?” 简七道:“平常在陆地上的时候,成天到晚都有人跟我说话,我一点儿都不感觉无聊,可是一上了船后,船上连着水手通共就那么二三十来个人,大家还经常各司其职,或者轮着班,很难碰到头,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 他皱眉凝思:“当我一个人在厨房为大家准备饭菜的时候,周遭都是寂静得要命,只除了我自己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或者菜下锅溅起油烟的滋滋声,然而在窗外那些蓝得没有一丝分别的景色衬托下,这些声音反而显得我的工作更加寂寞,我有时将那些鱼块在砧板上一块一块的剁着,自己就会忽然冷冷的笑了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我有时会想,幸亏出海一般只有十天半个月的,要是再长点儿,有个两三个月,或者半年,我非得发疯不可。” 白浅予道:“你要是实在觉得太寂寞无聊的话,就出去四下走动一下,跟水手们聊聊天啊!” 简七无奈的笑了一声:“这船上的面孔,别说几年,就是几个月下来,我们也早就认熟了,彼此的故事也早就烂熟于胸,说来说去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话,所以时间久了,水手们都养成了爱吹牛的习惯,同样的话说一次就吹大一次,比如咱们船上那个阿林,他第一天告诉我们时候说他家的房子是个单门小院,还有一小块地,他媳妇在家种着,第二天他就告诉我们他家的房子有二进,有一亩地,家里雇了两个长工种地,等到在船上呆了半个月后,我们再见到他时,他家的房子已经变的有提督府那么大,有十二亩地,有五六十个长工,二三十个仆役在家服侍他老娘和娘子了。” 他摇了摇头:“在这船上呆久了啊,人都容易得妄想症。” 白浅予好奇道:“小七,你有得过妄想症么?” “我有啊!”简七立刻很肯定的道。 “那你妄想什么呢?”白浅予道。 “我妄想有数不清的珍珠,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天天进出长乐赌坊,还有各种美女跟我投怀送抱,”简七嘴角勾起一弯笑意,捧着头,陷入了沉思:“当然了,我最妄想的是,有一个胸大腰细的鲛人美女爱上了我,天天缠着我……” 话没说完,脑袋上突然挨了姜老鳖的狠狠一记烟杆。 简七一只手抱着头:“老鳖叔,你干嘛打我?” “早点把你打醒,让你不要再做梦了!”姜老鳖十分淡定的道。 简七继续一只手抱着头,斜着眼看着他:“老鳖叔,你敢说你没梦想过一个胸大腰细的鲛人美女爱上你,天天缠着你?” “凡是出海的人,有几个没有艳遇一个鲛人美女的梦想?”姜老鳖抽着烟枪,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变得有几分不真实起来:“但谁也没有想到,我竟然有一个梦想成真的机会……” “梦想成真?”简七失声道,连头上的痛都忘了:“老鳖叔,你难道竟然真的艳遇了一个鲛人美女?” 姜老鳖却没有答话,只是“吧嗒吧嗒”吸了几口烟,轻蓝色的烟雾飘了起来,在落雪的夜空下,袅袅而散。 “人生,有时真是寂寞如雪啊!”姜老鳖发出了一句幽幽的感叹。 “老鳖叔,这到了要紧关头,你就别跟我们发什么骚人之忧思了,”简七急道:“快跟我们讲讲,你是怎么遇到鲛人美女的?她又是怎么看上你的?” “我有两样爱好,一个是种花,一个是打苍蝇。”姜老鳖吸着烟,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浅予和卫潇面面相觑,他们在等姜老鳖自己的答案。 果然,不等他们回答,姜老鳖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两样爱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可以打发时间,可以打发在船上那些漫长的孤独、寂寞、无聊的时间。其实我以前是既不喜欢种花,也没有打苍蝇这种怪僻的。” 姜老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那是在我出海的第七年,那年我二十六岁,我已经有了一艘当时东遥镇最好的一只大海船——乌布船,也有了东遥镇上最好的船队,当时船上的大厨阿牛哥是我最要好的好朋友,他做的菜,比当地餐馆里的厨子还要好吃,也因为这个原因吧,再加上我的船开得稳,客人们都愿意坐我的船,那进我们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出海,赚了很多很多的钱。” “阿牛饭菜做得好,船上的客人们都爱吃他做的饭菜,那时他刚刚新婚,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媳妇,同行的水手们都羡慕他,只有他自己经常愁眉不展,这事他也是后来才告诉我,他担心自己一天到晚在海上跑,媳妇在家会守不住。但是那时我们实在太赚钱,阿牛想着趁现在辛苦点,多赚点钱,以后媳妇和自己的孩子就能过上好日子,那时他便洗手不干了,于是也就还是一天天的往外跑,尽管他那年轻貌美的媳妇也跟他抱怨过。” “后来终于有一天,阿牛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姜老鳖用低沉的嗓音道:“他媳妇跟一个常来他家帮忙修房子、修井口、修补灶台篱笆的瘦高个子男人跑了,阿牛也跟人打听了,那男人长的也并不十分俊俏,也没几个钱,可是他媳妇私奔的时候跟邻居说,作为一个女人,她想要的并不是很多很多钱,因为钱是赚不完的,她只想要一个时常能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她口渴时,那男人能递上一杯水,她生病时,那男人能照顾她,她寂寞时,那男人能陪她聊聊天。所以,就是这么样一个不起眼男人,花了大把时间趁他不在家时把他媳妇勾搭跑了。” “阿牛把井口砸了,把灶台砸了,把篱笆拆了,把房子卖了,然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到船上,说他没有家了,从此以后,这艘船就是他的家。” 姜老鳖的语声沉重了起来:“我那时还安慰他说,别怕,这艘船就是咱哥俩的家。” 白浅予道:“那阿牛哥呢,他怎么说?” 姜老鳖摇了摇头:“他没说什么,他当时只是抱着我,点了点头,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不太擅于言辞的男人,从那以后,他就更沉默了。” 白浅予道:“那后来呢?” “再后来么,”姜老鳖吸了一口烟,缓缓道:“阿牛就在一次出海的时候,跳海了。” “跳海了?”三个人都是吃了一惊。 姜老鳖拿烟杆往脚下指了指:“差不多就在这里。” “这里?”白浅予道:“老鳖叔,你不是说你从来没有航行过这么远么,这里已经超出了你以往的航程。” “我想就是在这里。”姜老鳖叹了口气,眼眶湿润了起来:“那时我们的乌布船并没驶出这么远,但阿牛从船下放下一只小船,说想在附近看看,听说沿着这条海流走,可以看见人的三生,我想着他走不远,便由着他去。” “没想到这条海流就是传说中的黑潮,连咱们这样的大海船被卷入黑潮,都只能跟着往前走,那条小船就更加失控了,我眼睁睁的看着那条小船流向了天尽头,阿牛的身影从小船上跃起,划出一张弧线跃入了海水中。” 白浅予失声道:“他难道是早就想死?所以计划好了这么一个路线?” 姜老鳖托着烟杆,半晌方点了点头:“我想他是觉得人世间没有一点儿温暖,人活在世间太辛苦,所以就选个远点儿的地方,埋葬了自己,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这条寒流就算再寒冷,他也再感觉不到寒冷了。” 白浅予听得心头一凉,不由道:“其实活比死更需要勇气,他如果能熬过那一关……” 卫潇低低道:“哀莫大于心死,一个人的心若是已经死了,他已经活不过来了。” 白浅予沉默了下来。 想着他们这条船静静行驶的水流下,就沉睡着一个名叫阿牛的人,浑身冰冷,连心也是冷透了的,几个人不由一阵唏嘘。 姜老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所以这件事我总结了出来,跑船的人性格要开朗,要学会独处,否则,迟早精神会出问题,就算精神不出问题,一旦生活出了点儿什么问题,人就会变得非常脆弱。譬如阿牛,他这一跳,即使侥幸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的航海生涯也从此结束了。” 卫潇和白浅予默默点了点头。 姜老鳖黯然道:“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学会了两样爱好——种花,和打苍蝇,这两样事情都算不上什么大的爱好,但至少能帮我打发时间,可惜的是,花不是一年四季都开,苍蝇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所以,有很多时候,我仍然是寂寞的。”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夜雪无垠的下着,谁也没有打断他。 末了简七问道:“老鳖叔,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阿牛死了后,船上谁来做饭呢?” 卫潇和白浅予奇怪的看着他。 简七连忙道:“我问的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啊!你们想这船上没了厨子,一大船人靠谁来吃饭啊?” 姜老鳖点了点头,道:“你问的很对,阿牛一死,我哪怕再悲伤,也要先解决这一大船人吃饭的问题。” “然而到了那时我才忽然发现,那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我那一船人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却偏偏没有一个会做饭的。” 第三百五十九章 美丽厨娘 而且,那一船的客人里头,也少有女眷,大多是男客人,再说了,姜老鳖也不好意思喊船客来做饭…… 于是这一船几十人的吃饭,真的成了一个问题…… 就在姜老鳖愁眉苦脸的走进厨房,面对着一堆阿牛留下的厨具和食材,往大铁锅里烧了一锅开水,把土豆、青椒、豆芽、洋葱、鱼、肉往锅里头一丢,准备来一锅姜老鳖大乱炖的时候,厨房的门突然打开了,门口出现一个窈窕的人影。 那个人左手插在腰间,右手拎着一把锃亮的菜刀,几步冲到了过来,将姜老鳖一把从灶台前推开:“你走开!不要浪费了这些好菜,浪费是很可耻的你知道吗?” 这个人的话头又冲,又急,声音却脆生生的很好听。 她的力气很大,姜老鳖被她一把推开,险些撞到了墙角的水缸,急忙抓住灶边才站住了身子,直起腰来,这才发现,那是个漂亮的姑娘—— 一张秀丽的瓜子脸,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身材高挑,一头乌云般的长发拿张帕子包了,一束黑发从耳后垂了下来,身上穿了件淡紫色的襦袄短裙,看起来干净利落。 那个时候,姜老鳖还不老,还在叫姜小鳖的年纪,他在看到这姑娘的第一眼,便被她打动了,张大了嘴巴,只剩下了傻呵呵的笑。 姑娘却毫不领情,将手中的菜刀往砧板上一放,手脚麻利的将锅里的土豆、青椒、豆芽、洋葱、鱼、肉都捞了起来,再把锅里的水泼掉,生气的瞪了姜小鳖一眼:“这些食材在船上都很珍贵,可以做出可口的菜肴,你这样大乱炖是对食材和逝者的不尊重,知道吗?” 她生气的时候柳眉倒立,挺直的鼻梁两侧微微皱起,美人嗔怒,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俏皮。 在当时的姜小鳖眼中,觉得她连这样发起怒来的时候,都是分外好看的。 美人姑娘却已顾不上他,手里的刨子飞快的转动,三下五除二将土豆削去了皮,然后在砧板上菜刀飞快的剁了起来,一边剁一边道:“土豆是要削皮后才能吃的知道吗?先削皮,再切块,要是喜欢口感更细腻点还可以切成丝,或者剁成土豆泥……青椒是要切开去籽的知道吗,它可是上好的调味品,青椒炒肉可是被誉为古往今来最下饭的开胃菜肴……豆芽别看它瘦瘦小小的,营养却很丰富,炖上粉条便很美味……洋葱切的时候眼睛不要盯着看,不然会流泪,当然如果象你这么笨的人,不盯着看就会伤到手……还有这条鱼……” 随着她的语声,她手上的动作飞快,不一会儿,土豆已经被切成了丝,做成酸辣土豆丝,青椒炒肉出锅盛盘,豆芽炖粉条满满一大碗,一条鱼被剖肚去内脏,“滋”的一声下了油锅,不一会儿,一条喷香的豆瓣鲫鱼便出现在了姜小鳖面前。 当天晚上,不但是船客、连水手们的晚饭都吃的津津有味,啧啧称赞,直说这顿饭菜比阿牛在的时候还香,一盘最简单的土豆丝都好吃的要咬掉舌头,一条豆瓣鲫鱼连汤汁都被舔的精光,青椒炒肉的椒末都被抢着吃光,连无肉不欢的水手阿胖都将豆芽炖粉条一个人吃下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要不是大家抢的快,都要被他扫光了。 姜小鳖十分高兴,他连饭都还没吃完,就急急忙忙的放下碗筷,跑回厨房要去向那位美人姑娘道谢,可是等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厨房时,却发现美人姑娘不在了,灶台上只留下她没有用完的几根葱段,和还没有洗净的菜刀,炉膛里还有未熄的柴火,一切,都仿佛她来时的样子,可是,她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姜小鳖有些失落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辗转反侧,可一想到美人姑娘就在自己的船上,就在那一帮船客中间,或者是某个船客携带的女眷,他心里就隐隐升起一点希望,却又有几分失落。 他就在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睡去,第二天一大早便早早起来,在那一众早起在甲板上散步观日出的船客中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美人姑娘的身影,转眼已经到了日上三竿,却还是看不到美人姑娘的影子,姜小鳖只好闷闷不乐的回到厨房,洗了几颗土豆,拿起美人姑娘用过的菜刀,仔细看了看,那菜刀分外锃亮,一根头发丝不小心飘荡到刀刃上,便立刻断为两截。 姜小鳖手里握着美人姑娘用过的菜刀,笨手笨脚的切着土豆,却不小心切到手指头,顿时鲜血直流。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啊!”一个清脆的语声自厨房门口飘了进来,姜小鳖惊喜回头,发现正是他思念了半日的美人姑娘。 美人姑娘依旧穿着淡紫色的衣裙,飘飘然走了进来,衣袂带风,一把夺过姜小鳖手上的菜刀:“这是我的菜刀,谁许你用的?” “我……”虽然被美人姑娘呛了口,姜小鳖却心里甜滋滋的:“我以为你不来了,想着用你用过的菜刀切出的菜,一定比别的菜刀切出的菜整齐好看些,也好吃些。” 美人姑娘紧紧绷着的一张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看不出你这人虽然傻傻的,说的话还有几分见识,”她手里举着那把菜刀:“我这可不是把普通的菜刀,我这把刀名叫‘庖丁菜刀’,它看起来虽然只是一柄菜刀,但刀柄和刀身却是用三桑木和东海玄冰铁制成,再加上我高超的用刀术,即使是一条龙都会被我的‘庖丁菜刀’解得游刃有余,而且,它跟普通菜刀还有一个不最大的不同是,即使几百年不磨刃口依然如新。” 虽然觉得美人姑娘这话说得有些玄乎,姜小鳖依然乐呵呵的道:“好呀,姑娘既然有这样好的本事,几时解一条龙来给我们尝尝。” 美人姑娘柳眉挑了起来,注视着姜小鳖:“你不信我真的能解龙?” 姜小鳖道:“我信我信。” 美人姑娘眉毛挑的更高:“你就是不信!” 姜小鳖道:“我信!” 美人姑娘“哼”了一声:“你脸上明明写着‘不信’!” 姜小鳖连忙捏了捏自己的脸,使五官看起来更真诚一点:“我信!” 美人姑娘道:“你明明不信,为什么非要说信?” 姜小鳖道:“我信我信我信!” 美人姑娘道:“你就是不信!” 姜小鳖道:“我就是不信!” 美人姑娘将菜刀往砧板上一插,一手指着他:“哼哼,看看说出真心话来了吧!” 姜小鳖愣了愣,狠狠的抽了下自己的嘴巴。 眼看已快到中午,姜小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一声。 这一声提醒了美人姑娘,她放弃了跟姜小鳖斗嘴,立刻挽起袖子,开始烧水、切菜、做饭,动作麻利,淡紫色的身影忙碌而又利落。 姜小鳖本来要打下手帮帮忙,却被美人姑娘连连推开:“你不要挡着我的道,你在这里会很妨碍我的,你越帮我只会越忙。” 最后姜小鳖做什么都不是,只好道:“那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美人姑娘道:“有。” 姜小鳖顿时高兴起来:“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美人姑娘道:“站到门外边去。” 姜小鳖愣了愣,乖乖的走到门外边。 他倚在厨房门边上,看着美人姑娘忙忙碌碌的做饭菜,心里就想象出一副美人姑娘为他一个人做饭菜,还帮他添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再亲自夹起一筷子菜来喂他的场景,心头不由得醉了…… 突听美人姑娘脆生生的喝了一声:“叫你把做好的饭菜送到大膳房去,你耳朵聋了吗?” 姜小鳖猛的回过神来,右边的耳朵已经被美人姑娘提了起来,美人姑娘右手上的菜刀在他眼前直晃:“下次再要是这么不听话的话,姑奶奶就不来帮你做饭了,听见了吗?” 美人姑娘的手劲好大,姜小鳖的耳朵被扯得生疼,他告饶似的道:“姑奶奶,听见了!听见了!” 美人姑娘这才松了手:“我不叫姑奶奶,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姓叶,从今往后,你就叫我小叶姐。” 姜小鳖打量了她一眼:“小叶……姐,你年纪好象……没我大呀?” 美人姑娘瞪了他一眼,手中的菜刀一晃:“又不听话了是吧?” 姜小鳖连忙道:“听、听!” 美人姑娘道:“听就快喊呀!” 姜小鳖憋了半天,终于喊了出来:“小……小叶姐!” 美人姑娘道:“声音太小,喊大声点儿!” 姜小鳖使足了劲喊道:“小、叶、姐!” 这一声几乎满船人都听见了。 美人姑娘两只好看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嗯,这就对了嘛!我喜欢听,以后你看到我都要喊我小叶姐!” 从此以后,整条船上都知道姜小鳖的乌布船上有个会做最好吃的饭菜的美丽厨娘,名字叫做小叶姐。 简七听得心神向往,张大了嘴巴,眯起了眼睛,道:“好劲爆!好刺激!身材这么火辣、连个性都这么火辣的小叶姐,我好好喜欢!” 话未说完,脑袋上便挨了姜老鳖一记烟枪:“快把你的口水擦擦!瞧你那色迷迷的样儿,小叶姐要是还在的话,论年纪也该做你婶婶了!” 白浅予吃惊道:“小叶姐后来怎么了?她死了么?” 姜老鳖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烟,沉默了好半晌。 正当大家以为他还要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缓缓开了口:“那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 第三百六十章 小叶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从那以后,小叶姐每天都到厨房来做饭菜,姜小鳖一到了点就准准的跑到厨房里头去候着,帮小叶姐打个下手,添个柴、切个菜、刷个锅什么的。 渐渐的,小叶姐也让他帮忙料理下配菜,不是主菜便让他帮忙做做,毕竟船上几十人的饭菜,得忙乎上好半天呢! 瘦瘦小小的姜小鳖再也没时间伺弄自己房间的花草了,他每天都早起晚归,如果不是在指挥船队,他就呆在厨房里,手里拿着一只苍蝇拍,一边打着厨房里的苍蝇,一边咧着嘴乐呵呵的傻笑。 有天中午小叶姐来了,笔直走进了厨房,看起来却很不高兴,嘟起嘴,将袖子一挽。 “怎么了?”姜小鳖眼睛瞧着她,手里的苍蝇拍拍歪,死里逃生的苍蝇愣了一下,兴高采烈的绕了个圈,从厨房里飞了出去。 “最近有客人抱怨饭菜没以前好吃了!”小叶姐依旧嘟着嘴。 “那,有可能是他嘴叼,好吃的吃多了,审美疲劳了呗,不理他!”姜小鳖眼珠子转了转,振振有辞的安慰小叶姐。 小叶姐却依然高兴不起来。 “我做的饭菜不可能不好吃!”小叶姐气鼓鼓的检查了食材、用水、作料、配料,却没有发现问题。 “难道真的是我做菜时的火候的问题?”小叶姐开始冷静下来,仔细的寻找原因。 她招呼了一下姜小憋:“来,你过来和我一起,咱们再按照昨天做菜的程序做一道,看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没——必要吧……”姜小鳖倚在灶台上,拉长了语调,刚刚说了半句,右边的耳朵便被小叶姐拎起,连忙求饶:“做、做!我做还不行吗?” 个子高挑的小叶姐松了手,她站在姜小鳖面前的时候,还比他高出半个头,显得气势十足:“就按昨天的程序来,一步也不能出错!” “好。”姜小鳖无奈的叹气。 虽然他很烦又要把昨天的菜重做一遍,但是有小叶姐在旁边,他浑身上下顿时充满了干劲。 他切菜,噌、噌、噌! 他刷锅,哗、哗、哗! 他下油,滋—— 锅里冒起一阵青烟。 “停!——”小叶姐看了看锅里一丁点的油星:“油下的太少,起烟了,再加点。” 姜小鳖用锅铲舀起一小勺油往锅里加了点。 “太少了!”小叶姐皱眉看着锅里:“再加点儿!” 姜小鳖咬了咬牙,又往锅里放了点。 小叶姐这才满意,“哗”的一声将茄子下锅:“这茄子吃油重,油少了,就炒不出香味。” 然后她移向另一口锅,忙活着手里的菜,直到茄香飘出,回头又嘱咐了一声:“加盐!” 姜小鳖用两根手指头捻起几粒盐,往锅里一洒。 小叶姐一眼瞟见:“停!——”她走了过来:“盐太少了,再加点儿!” 姜小鳖狠了狠心,又往锅里放了点。 小叶姐拿起盐碗,往碗里洒了一勺,盐粒雪花般飘进了锅里。 “盐是百味之首,任何美味佳肴少了盐都不会好吃的,”小叶姐谆谆教导:“什么味都要在咸味下才能体现出真味来,这盐虽然不能过多,可也不能过少。” “还有青椒红椒,老抽生抽,醋、糖、豆瓣酱、麻油、蚝油和料酒呢?”小叶姐提醒着:“快加!手要快,火侯过了,再加调料,茄子就老了,再多的调料都不好吃!” 姜小鳖哭丧着脸:“小叶姐,这是船上,好多调料都没有。” “哦是这样。”小叶姐似乎想起了什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瓶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装在水晶瓶中,水一般晃来晃去,小叶姐将那东西往锅中一倒,只是小小的一滴,锅中顿时弥漫出一股浓香扑鼻的香味。 “哇!”姜小鳖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话未说完,脑袋上挨了小叶姐一记爆栗:“陶醉什么?赶紧盛菜出锅,再不出锅茄子要老了!” “哎、哎!”姜小鳖答应着,赶忙拿起锅铲将锅中的菜拨入盘中,虽然脑袋上挨了一记,心里头却甜丝丝的:“小叶姐打我了!好高兴!打是亲骂是爱,她打的这么重,是有多喜欢我!” 小叶姐抱起手臂,冷冷的看着他。 姜小鳖一愣,端着菜盘将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叶姐,我哪里有毛病么?” “没毛病!”小叶姐冷冷的道。 “那……”姜小鳖不解的道。 小叶姐打断了他:“我刚才终于明白昨天的菜为什么不好吃了!” “为什么?”姜小鳖一脸懵圈。 “因为,”小叶姐用锅铲敲着锅边:“你的油、盐,和调料放少了!”她瞪着他:“小鳖啊小鳖,你要不要那么抠?” 简七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鳖叔,敢情你这抠门的毛病,几十年都没变过啊!” 姜老鳖悠悠抽了一口烟袋,斜了他一眼:“这叫精明!” 简七更加嘻嘻笑了起来:“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小叶姐说的!” 姜老鳖点了点头:“嗯,她说的是对的,小叶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就是当时的姜小鳖的想法。 第二天,小叶姐来的时候,带来了油和盐,油是清亮透香的深海鲸鱼油,盐是颗粒极大洁白如雪的海盐,再加上龙膏酒做调料,小叶姐告诉姜小鳖,这三样东西加起来,无论做什么菜都好吃。 不仅好吃,还好吃得要命。 龙膏酒就是那个水晶瓶子里装着的黑乎乎的水一样的东西。 果然,这餐中午的船饭吃得皆大欢喜,大家不仅连盘子上的汁都舔光,连饭都吃的平时多了一倍,姜小鳖的木桶饭都要比平日多准备一些。 吃饱了拍着肚皮兴高采烈的船客们纷纷要求见一见这位美丽的厨娘小叶姐,可是当姜小鳖跟小叶姐说的时候,小叶姐就冷冰冰的表示不见。 姜小鳖在船客们的怂恿下,又再次央求小叶姐出来跟大家见上一面,小叶姐就拉下了脸,十分不高兴的说:“见他们可以,但你从今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然后就走出了厨房门,来到了甲板上。 正在甲板上散步的船客们见到姿容无双的小叶姐出现的时候,纷纷惊叹不已,她那秀美的脸蛋,高挑匀称的身材,修长的大腿,令他们无不啧啧称奇,称说就连海里的鲛人,也不会比她更漂亮。 他们围着小叶姐指指点点,有的豪客甚至宣称愿意出大价钱包下小叶姐一路海上同游,只要她愿意,他甚至愿意娶她回家做二房,前提是得先哄过他家那母老虎似的大老婆。 小叶姐听得脸越来越黑,便用手挡住正午的日头,说阳光照得她浑身上下实在难受,从船舷上翻身跳了下去。 众人一惊,连忙扑到船舷边。 却没有看到小叶姐。 海里没有。 一楼的甲板上也没有。 底舱也没有。 姜小鳖疯了般敲开每一层舱房的门,一个个挨着房间寻找,却根本没有找到小叶姐。 小叶姐就这样消失了。 简七吃吃道:“小叶姐难道不是船客么?她既然不在船舱里头,那一定是跳进海里了!” 姜老鳖摇了摇头:“当时我也是那么想,可是寻常人跳海,总要有‘扑嗵’的响声,海面上也会有水花,可是那天我第一个奔到船边,却什么也没看到。” 简七道:“难道是掉进海里淹死了?” 白浅予连忙打断了他:“就你乌鸦嘴!” 姜老鳖道:“若是淹死了,也该会有尸身飘上来,那天我就没有开船,一直停在原地等啊等啊,可是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后来呢?”简七道。 “后来,”姜老鳖黯然道:“乌布船就顺着海流漂走了。” 简七听得“扑哧”一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白浅予顺手拿起酒碗,尝了一口龙膏酒,赞道:“真香!这就是小叶姐当年留下的龙膏酒么?” 姜老鳖默默点了点头。 白浅予道:“龙膏酒这么绝妙的滋味,绝不是世上所有的,还有那些海盐粒,再加上鲸鱼油,老鳖叔你就没有想到什么么?” 姜老鳖叹了口气:“我那时在船上晚晚睡不着,苦思了三日,终于想明白了过来,小叶姐原来是——” “鲛人!”简七脱口而出。 “是的,”姜老鳖垂首道:“可惜等我想明白她的身份,却已经晚了,小叶姐已经离开了我,我想,她当时心里一定是很恨我的,所以不想再见到我。” 白浅予点了点头:“你呀,就是太爱炫耀,我要是小叶姐,要是我心里装着一个人,只想为这个人做饭做菜,帮他打理船上的事务,可并不想被他拿出来当作宝贝一样的炫耀,被人指指点点,所以我挺理解小叶姐的。” 姜老鳖又叹了口气:“都怪我当时太年轻!等我想明白这件事后悔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卫潇忽然道:“我觉得小叶姐一定会再回来。” 另两人一起看着他道:“为什么?” 卫潇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想,一个海里的鲛人女子,一旦她敢不顾种族禁忌喜欢上人族的男子,那么她的这种爱一定是热烈的,大胆的,她不会轻易舍弃,何况象小叶姐这么特别的女子,她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着,一把握住了白浅予的手,看着她:“就好象浅予,她每次离开我的时候,我都很难过,可是我会等,我知道有一天,她总是会回来的,只要一个人心里有牵挂,无论如何她都会来。” 雪花无垠的下着,夜很静谧。 卫潇的眼睛里发着光,亮得就象是星星。 这样的夜,真是幽静而美好。 天地间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简七使劲儿的咳嗽了两声,问道:“是真的吗?” 白浅予回过神来,道:“什么是真的?” 简七道:“你真的会为了他回来?” 他指的是卫潇。 白浅予点了点头,很肯定的道:“一定会!” 简七又望向姜老鳖:“那小叶姐呢,她到底回来了没有?” 姜老鳖“巴唧”抽了一口烟,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悠悠道:“她回来了。其实就在三日后的一个夜晚,小叶姐突然回来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们成亲了! 小叶姐回来的时候,姜小鳖还坐在厨房的黑暗里睁着两只睡不着的眼睛望天。 小叶姐推开厨房的门,带着一身星光与海滔的气息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姜小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 小叶姐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的一把抓起倚在灶台前的他:“走,快!到你的房间里去!” “我的房间?”姜小鳖愣了愣,小叶姐的意思是……? “是啊,快!赶快!”小叶姐点了点头,催促道。 姜小鳖连忙带着小叶姐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时的乌布船还没有现在的这条船这么大,只有一层,再加上底舱,所以他们很快就从厨房回到了船尾姜小鳖的房间。 一进了房间,小叶姐就转身将房门死死闩上,又在上面画下了一道符,加上了七八个咒语。 然后小叶姐终于松了口气,背靠在门上,笑眯眯的看着姜小鳖,好象从来没有生他气的样子。 姜小鳖连忙走到床边,从被窝中翻出庖丁菜刀,又从床底下拿出还剩大半瓶的龙膏酒:“你看,这都是你走时留下的,我全部仔仔细细的收了起来,一下也没有动!” 小叶姐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他:“你把我的菜刀放在床上,难道不怕割到自己呀?” “我不怕!”姜小鳖摇了摇头:“我只有抱着你的菜刀的时候,才能勉强睡着一回儿,”他走近了小叶姐一点儿:“你知不知道,其实你走后的这几天,我都睡不着,一直没怎么合眼……” 小叶姐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很认真的看着他:“其实一开始我也很生气,我觉得你又小气,又爱炫耀,长的还不是特别好看,可是这两天我想明白了,你虽然小气,可是只是对自己小气,对我却很大方,你爱炫耀,是因为你觉得我很好,想要让大家都知道,至于,你长的不是特别好看么……”小叶姐顿了顿,仔细打量了姜小鳖一下:“唉,这个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反正,反正我长的好看就行了!” 姜小鳖手中抱着的东西一下子全部掉到了地上。 幸好菜刀没有割到他的脚,装龙膏酒的水晶瓶居然也没有碎。 他挨挨蹭蹭的走到小叶姐旁边,鼓起勇气道:“我是小气,我是爱炫耀,我是长的不特别好看……可是,我爱你!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然后他抬起头,充满期待和忐忑的看着小叶姐。 “你走开!”小叶姐突然厉声道。 姜小鳖愣了愣,没有听明白。 “我叫你快走开!”小叶姐急了,一手拉住姜小鳖,将他向房间里用力拉去,这个时候突然“哗啦啦”一阵巨响,房门脆裂,门外一道白光闪过,一个身形高大英俊的青年走了进来。 姜小鳖抬起头来,就见那个青年身形颀长,一头紫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飘拂,面目英俊,眼睛碧蓝得就象海水,耳朵上长出长长的刺尖,带着微微的藻红色,裸着上臂,身上穿了一身银鳞铠甲,手上提着一柄银色长枪,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小叶姐身上:“芝芝,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十分动听。 姜小鳖头一回知道了小叶姐的名字:叶芝。 他看着身旁的小叶姐,小叶姐却倔强的一扭头:“不,我不回去!” 青年沉下脸来:“芝芝,你又闹小孩子脾气了,这要是爹娘在,一定会把你关在珊瑚屋中,罚你几天不许吃饭的!” “爹娘才不会那么狠心呢!”小叶姐眼中泛起了泪花:“他们当年要是知道他们将我许给的汐族二王子,是这么样一个人,才不会象哥哥你这么狠心,逼我回去嫁给他!” 青年看着自己的妹妹,眼中也泛起了一点泪光,沉默了一下,语声柔和了下来:“芝芝,可是汐族当年帮咱们鲛人族对抗龙族,免了鲛人族的灭族之灾,对咱们有恩,再说,父母当年虽然是为了报恩将你许配给汐族,咱们也应当言而有信,是不是?” “我不嫁!”小叶姐揉了揉眼睛,嘤嘤哭了起来:“那个汐族二王子,又贪玩又好色,成天吃喝玩乐,四处勾搭整个海族中的美女,咱们鲛人族的有个姑娘都失身给他,天天在家哭着要自杀,幸好给她爹妈拦了下来,哥哥你说,这样的人,我怎么能嫁?” “唉!”青年叹了口气,走近了两步:“芝芝,听我说……” 小叶姐却赶快伸手拦住:“你就站在那儿说就好了,不要过来!” 姜小鳖在旁边看着不忍,劝道:“小叶姐,好好跟他说话,他毕竟是你的哥哥。” “就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才知道他有多狡猾!”小叶姐道:“小鳖,你可不要被他温和的面目给骗了!” 青年陡然将目光往姜小鳖身上一转,冷冷的打量了他一眼:“好重的凡人气息!这人是谁?” “是……”小叶姐突然眼珠一转,一把拉起了姜小鳖的手,头亲昵的靠上了他的肩膀:“这是我喜欢的人!”似乎是怕她的哥哥不信,她又加上了一句:“我们已经成亲了!” “成亲?”青年提着银枪走近了两步,目光注视在妹妹身上:“和这样一个长的既不好看、个子又不高、又没什么家世、也没什么钱财的普普通通的凡人成亲?芝芝,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他怎么不好了?”小叶姐挽着姜小鳖的胳膊:“他又会开船、又勤劳、又节俭、对我又好,将来他肯定能赚到很多钱养我和孩子的!” “啧啧啧,”简七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插了句嘴:“老鳖叔,你那么抠门,在小叶姐嘴里都变成了‘又勤劳、又节俭’,唉呀这女人心,真的是猜不透啊!” 白浅予道:“别打断老鳖叔讲故事!” 于是姜老鳖吸了口烟,又悠悠的讲了下去—— “孩子?”小叶姐的哥哥,叶峦,脸色一变:“你们哪来的孩子?”他目光如炬,盯着小叶姐:“难道……你们果真成亲了?” “是的!”小叶姐很坚定的点了点头,指了指叶峦脚下:“哥哥,你看见没有?那柄庖丁菜刀和龙膏酒,就是我的嫁妆!” 叶峦的眼神猛的颤抖了一下。 他左手虚空一抓,将菜刀和龙豪酒全部从地上抓了起来,凝视着它们:“这果然是你最爱的刀,和你平常最喜欢喝的酒,妹妹,你难道真的嫁给了这个凡人?” 叶芝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一个魔族的凡人,有什么好?”叶峦忽然仰头大笑:“他既不能修魔,无法拥有驾驭八海的力量,又无法延长寿元,和我们鲛人的生命一样长,简直一无是处!” 他提着枪,身形忽的一闪,瞬间便到了姜小鳖的面前,菜刀和龙膏酒全被他抛在了地上,他左手一把抓住姜小鳖胸前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右手高举银枪,枪尖上绽出白色的电光,滋滋作响,向着姜小鳖刺了下去! “让我先杀了他!你再改嫁给汐族二王子,还来的及!”他厉声道。 一柄菜刀忽然盘旋着飞来,斩在枪杆上,顿时火花四溅,银枪被打的一歪! 叶峦放下姜小鳖,回头瞪视着自己的妹妹。 叶芝已经扑了上来,挡在姜小鳖的身前,两手一张:“你不准伤他!” “你!”叶峦怒视着妹妹,碧蓝的眼中如怒潮翻涌:“长兄如父,你竟然为了这个凡人敢顶撞我,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亲哥哥的吗?” 枪尖上的电光滋滋作响,如雷霆电舞:“不要以为你的疱丁菜刀能对付得了我,你的那点儿修为,哪怕是再在门上加上十道封印我都能轻易踏入!” “哥哥!”叶芝在叶峦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双膝跪地,泪水在眼中打着转:“芝芝并无意冒犯哥哥,实在是情非得已,小鳖他、他是妹妹很早之前就认定的良人,那时芝芝在东极海下,每每看着他驾船出海,技术娴熟,意气风发,那时芝芝就有点儿喜欢上他了!” 她抽泣着,又道:“经过这段时间跟小鳖的接触,芝芝发现他又善良、又聪明、又可爱,虽然有点儿抠,但这也不是不能改的不是吗?” 姜小鳖忽然推开叶芝,挺身站了出来,在身量极高的鲛人族青年面前,他踮起脚尖都只到他的胸脯,但他仍然挺起了胸膛:“我会一心一意对小叶姐好的,哪怕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叶峦斜睨着他:“你真的不怕死?” 姜小鳖道:“不怕!” 叶芝脸色有些发白的看着小鳖,知道他又上哥哥的圈套了。 果然,叶峦一手提起银枪,对准了他:“那你敢不敢让我在你的胸口上刺上一下?” 虽然心里有些发怵,姜小鳖还是勇敢的点了点头。 叶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提枪便刺。 银枪枪头闪着无数道电光,带着锐利的风声刺下! 姜小鳖的衣襟“唰”的一声向后飞起,眼睛被枪头的电光耀得睁不开眼。 他忽然觉得有些糟糕,他的凡人之躯,恐怕是吃不消那一枪的。 但他仍然挺直了身躯,迎上银枪的枪尖。 第三百六十二章 花菜求婚 风声骤息,电光消失。 姜小鳖睁开了眼睛。 就发现剑尖就悬在自己有胸前,已经刺破了衣襟。 “还算有种!”叶峦收了枪,冷哼了一声:“勉强配得上我的妹妹。” 姜小鳖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叶芝已经一脚踹在他膝盖弯,将他踹倒:“还不快谢我哥的不杀之恩!” 姜小鳖连忙叩头:“谢大哥不杀之恩!” 叶芝急道:“你怎么叫大哥呢,你应该叫……” 姜小鳖脑子反应倒是不慢,连忙又一头叩倒:“谢姐夫不杀之恩!” 叶芝这才抹了抹眼泪,笑逐颜开。 叶峦却仍是面色冰冷:“我可受不起!你不必跟我叩头,我可并没有认你这个妹夫,你起来吧!” 姜小鳖不敢起身,有些询问的看了看叶芝。 叶峦却已有些不耐烦,一抬手,姜小鳖只觉得膝盖下有股无形的力道一托,身不由己的站了起来。 叶峦走到叶芝面前,一手按上她的肩头,面色忽的变的柔和:“芝芝,爹娘将你许配给汐族二王子,虽然一方面是为了报恩,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这位二王子虽然放浪形骸、玩世不恭了一点儿,但好歹也是有真才实学,身家显贵,而且大王子为人软弱无能,他是最可能的未来汐族皇位继承人,你嫁给他,可保一世无忧。” 他又看了姜小鳖一眼,毫不掩饰脸上嫌弃的神情:“这个凡人船夫,除了会开个船,能有多大本事,值得你这样留恋?还要跟哥哥谎称你们已经成亲,你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叶芝脸上一红,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哥哥,你连这个都看出来啦?” “哥哥是过来人。”鲛人族青年语重心长的道:“哥哥身为鲛人之王,自然早就立后封妃,焉有不知的?只是你,”他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过妹妹的额头,替她理了一理鬓发:“都一百三十多岁了,还不出嫁,都快成老姑娘了!” “一百三十多岁!……”简七听得瞠目结舌,望着姜老鳖:“难怪她要让你喊她小叶姐,要是按咱们凡人的年龄,她都可以做你奶奶了!” 姜老鳖不高兴的哼了一声:“鲛人族的寿命是很长的,最长的可以活到九百多岁,我的小叶姐,那时可算年轻的,嫩得跟朵花儿似的!” “老鳖叔,”白浅予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这位叶芝姑娘可是鲛人皇族的郡主,你知道她的身份后,是什么反应?” “我、唉!”姜老鳖使劲儿的叹了口气:“我当时目瞪口呆,觉得自己怎么可能配的上她?” 简七坐的挨他近,拿肩膀撞了他一下,笑嘻嘻的道:“说是这么说,你那时心里只怕都乐开花儿了吧?就是天上掉馅饼,也没砸下这么大的!” “哪里、哪里!”姜老鳖一面谦虚着,一张老脸上却忍不住浮起了笑意,每根皱纹都似舒展了开来:“我当时就想,我得使劲的对她好,用尽我的全部对她好,怎么对她好都不为过!” 卫潇低声似自语般的道:“原来这八海之下,偌大海族,分为鲛人族、汐族和龙族等诸多族类,分由各族之王统治,但所有族类,都臣服于海皇北海若的一统之下。” 白浅予听他低语,凑过去道:“你说什么?” 卫潇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海皇所拥有的势力,极其广大,要能令八海臣服,这位从未露过面的海皇,想必要有些手段才行。” 白浅予点头道:“你说的是,这位海皇的确是位极有手段的神。” 卫潇蓦的注视着她:“你知道他?” 白浅予一惊,连忙摇了摇头,掩饰道:“我也只是这么猜测而已。” 掉过头去,大声道:“老鳖叔,你快给我们讲,那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假装完全没有注意到卫潇惊异的目光。 姜老鳖笑眯眯的道:“好、好!莫急,听我往下说。” 话说兄妹情深,自前代鲛人王与后在与龙族的战争中战死,只遗下了叶峦和叶芝这一对兄妹相依为命,哥哥毕竟是爱护妹妹的,叶峦虽对姜小鳖有一千一万个不满,但终究架不住叶芝喜欢,也就不再反对,回东极海鲛人王宫去了。 这边叶芝查看着姜小鳖,见他身上没受什么伤,就是衣服被划破了几处,放下心来,道:“明天把它脱下来,我用鲛线替你补一补。” 姜小鳖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是高贵的郡主,我怎么能让你给我补衣服?还有那饭菜也不用做了,从明天开始,我天天做饭给你吃!” 叶芝板着脸道:“你是嫌弃我不配做你的妻子么?样样要跟我抢着做!” 姜小鳖吓的惊慌失措,连连摆手道:“我怎么敢嫌弃……?”话说到一半,忽然回过味来,顿时呆住:“你是……你是说,你要给我当妻子?我是不是听错了?”他使劲揉了揉耳朵。 叶芝“噗嗤”一笑:“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听好了!”她咳嗽一声,郑重的道:“我叶芝,鲛人族郡主,从今天起,愿意嫁给姜小鳖,生生世世,不离不弃,永为夫妻!” 姜小鳖愣在了那里。 过了好半天,他才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使劲的掐了自己一下:“好痛!我没做梦,这是真的!我要娶小叶姐为妻啦!我要娶小叶姐为妻啦!” 他一下子从地面上爬起来,冷不防被什么滑了一下,又摔了一跤,低头看时,只见地上不知何时落了大大小小的很多珍珠。 姜小鳖从地上拈起一粒,对着灯光仔细看着,只见珠子晶莹剔透,比寻常珍珠更显通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听说鲛人滴泪成珠,这……这是你刚才落下的眼泪化成的珍珠么?” 叶芝点了点头。 “反正我除了做饭,别的什么也不会,织鲛绡的活儿平常都是鲛人宫中的宫女们做的,你把这些珠珠收集起来,等回到了陆地上拿去换点儿钱补贴家用吧!” 姜小鳖拿出一块手帕,将地上散落的大大小小的珍珠收集了起来,整整包了一帕子,珍而重之的放进怀中,藏好:“不!你的眼泪化成的珍珠,我说什么也不卖!我要把它收藏好,以后传给咱们的儿女,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让他们记住爹娘的故事。” 叶芝低头“噗嗤”一笑,脸上飞起红霞,灯光下娇羞无限:“也不害羞!我什么时候就嫁给你了,娃还没生,还爹娘呢!” 姜小鳖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等着!”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飞奔到房门口,又折回头来道:“你一定要等着啊!” 叶芝含笑点了点头。 姜小鳖飞快的跑了出去,又飞快的跑了回来,似乎生怕只要一会儿不回来,叶芝就会化作鲛人消失在海上。 他回来的时候,两只手藏在背后,脸上带着一股如同莽撞少年般的青涩笑意,几步走到叶芝面前,忽然单膝跪下,唰的一下从背后拿出准备好的东西,双手捧着送到她面前:“小叶姐,我姜小鳖对你之心,天日可鉴,诸神明察,生生世世,永不改变!请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嫁给我吧!” 叶芝低头看了一眼他送到自己眼前的东西,那竟然是一束花菜,还被用紫甘蓝在旁边绕了一圈算作叶子。 她伸手接了过来,泪珠忽然就在眼眶中打转。 “又要流眼泪了!”姜小鳖慌了神,连忙伸出双手,在下面给她接住,两滴泪水从她脸颊滑落,落在他的手心,果然变成了两颗美丽的珍珠。 “不要哭了!”姜小鳖手忙脚乱的上前两步,倾过上身,抱住了叶芝,拍着她的背:“虽然你的眼泪化成的珍珠很美丽,可是我向你保证,你嫁给我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你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你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叶芝在他的肩头点头,哽咽着道:“我愿意!” 那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他们对着海天,插上三根葱为香,摆上两碗龙膏酒当喜酒,在甲板上拜了天地。 然后两个人坐在船头的甲板上,看了一晚上的星星。 直到天空发白。 两个人说的话,也稚气的可爱。 “小鳖,你那时好勇敢!难道真的不怕我哥哥刺伤你吗?” “不怕!反正有你在旁边呢,我受伤了你一定会帮我疗伤的!” “你傻呀!”叶芝拿手指头戳了下姜小鳖的额角:“我哥哥使的那叫涯角枪,‘天涯海角无对’,说的就是那杆枪!哥哥的功夫,在整个八海之中,除了海皇,只怕都要列入前三,他那一枪刺下,你就算没被他枪头的电光电死,也会被全身血液冻结而死!” 姜小鳖打了个寒颤。 “早知道是那样,我……我说不定就没那么勇敢了!” “嘻嘻!”叶芝捂嘴而笑:“你那时要是皱一下眉头,哥哥那枪说不定就真的刺下去了!你能娶到我,真是傻人有傻福!” “嗯嗯,我前世一定是拯救了整个八海,才能修来今生的福气呢!”姜小鳖忙不迭的点头,心里头甜丝丝的。 叶芝忽然不笑了,停下来偏着脑袋望着姜小鳖。 姜小鳖被她瞧的心里有点儿发毛,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 脸上并没长出朵花儿来呀! 叶芝托着腮,有些忧伤的道:“小鳖,你才二十多岁,我却有一百三十多岁了,你会不会嫌我老呢?” “不会!”姜小鳖斩钉截铁的道:“你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会比现在更老,可你还是这么年轻。” “那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叶芝道:“你一天天老去,可我却永远这么年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跟我成亲的,我们鲛人的寿命,在你们魔族凡人的眼中,长的就象妖怪。” 她上下打量着姜小鳖:“唉!可惜修炼所需要的天灵窍、中灵窍、地灵窍你一样没有,咱们以后怎么白头偕老呢?” 姜小鳖拉起了她的手。 他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眼睛。 “芝芝,我没法保证以后能活得象你一样长,一样年轻,可我能保证的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叶芝笑了起来,两只眼睛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儿:“能一起开心快乐的每一天,会是我们此生最最珍贵的回忆!” 她忽然“一指禅”弹在了姜小鳖的脑门上:“‘芝芝’听起来都快要酸掉牙了,以后你还是叫我小叶姐好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看我一指禅! 第二天早上船客们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姜小鳖挽着美丽的小叶姐,给他们一一介绍,告诉他们新婚的消息。 船客们暗地里擦着口水,一边心底里暗暗想着这么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怎么有这么飞来艳福,娶到了比整个东遥镇的姑娘都美的美人小叶姐,一边言不由衷的恭喜着他们。 所幸叶峦来的时候在姜小鳖的舱房中布下了隔音禁制,昨天晚上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没人听见,只是大家都很奇怪姜小鳖的房门怎么破成了细碎,那得用多重的斧头多大的力气,才能劈成那个样。 这之后的日子,姜小鳖就幸福快乐得快要上了天。 他在驾驶舱开船,叶芝帮他擦汗。 他晚上在船上守夜,叶芝给他加衣。 他替水手摇桨,叶芝替他端来水解渴。 除此之外,叶芝还帮整理房间,给他养的花花草草浇水,他破了洞的衣服,叶芝也帮他缝好,虽然她针线的手艺,跟她的厨艺一比差的远了。 但姜小鳖穿着她针脚不齐的走线缝补的衣服,感觉特幸福,特自豪,逢人便会指着衣服上的补丁提醒这是他娘子帮他补的。 当然,偶尔姜小鳖打个盹,船行偏了,叶芝只用动动手指,便能召来一阵风,将船帆刮得翻了过去,乌布船重新回到正确的航道上。 或是哪个船客富豪垂涎叶芝的美色,偷偷跟在她的身后,想趁机吃点儿豆腐,叶芝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掀起一点儿海浪便能浇那富豪一脸,瞬间让他变成落汤鸡,她便躲到一边吃吃的笑。 最绝的是有次叶芝还用渔网捕上来一头横公鱼,那鱼在网中拼命挣扎,瞪着两只眼睛十分不甘心的看着她,叶芝吹了声口哨,召来船上的伙计,将那鱼拖上船来,烧了一锅沸水,扔鱼下锅。 横公鱼在锅里的沸水中来回游动,显摆出一副“你们煮不死我”的死相。 叶芝毫不客气的往锅里扔了两枚乌梅,那鱼便瞬间被煮化,鱼汤鲜美,大家分而食之,一船人吃的赞不绝口。 “原来用乌梅煮横公鱼的秘法你是从小叶姐那儿听来的啊!”简七终于明白了过来:“她是鲛人,自然有办法对付这些海里的精怪。” 他一脸羡慕的望着姜老鳖:“有了小叶姐,你这海上生活一点儿也不枯燥,反而很滋润的啊!” 姜老鳖手里托着烟杆,望向遥远的海面,半天都忘了吸,眼里的光彩慢慢的黯淡了下去,许久,才道:“但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就在船即将靠岸的时候,有天夜里,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简七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船即将靠岸的时候,天象突然异常,本来好好的晴空,忽然乌云密布,云头在空中快速聚集,闪电在云中不时穿行。 天空迅速黑了下去,黑得就象是黑夜。 “这是什么天气?”水手们都惊异不已,纷纷仰头看天:“天生异变,难道是有妖修要出世?” 叶芝从船舱里冲了出来,大风将桅杆吹折,大雨泼天而降! 她站在了船头,手搭凉蓬,望向云层。 “你怎么在这里?危险,快回去!”姜小鳖赶紧拦住了她。 乌布船随着浪头忽上忽下的颠簸。 叶芝一把推开了他:“是应龙作怪!”她手里拿着庖丁菜刀,冲着海面大喊:“应龙!我知道是你来了,你赶快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墨色海水突然擘成一线,浪花向两边分开,一条黄色巨龙自海底盘旋而出,面相凶恶,背生庞大双翼,夭矫横亘于船头上空,两只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船头,声如滚雷:“我乃海神北海若座下神龙,你现在赶紧跟我回去,到海神宫海皇座下叩头认罪,还有万分之一机会饶你不死!否则,我顷刻便要了你的性命!” 姜小鳖挡在叶芝身前,大声道:“我娘子犯了什么罪,你要抓她回去?有什么冲着我来!” 应龙如同黄灯笼一般的两只大眼往他身上一瞪,鼻孔里不由露出一声嗤笑:“凡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打一打喷嚏,你就得被我淹死,你有什么资格来跟我对话?你闪开!让叶芝自己出来说话!” “我家娘子是不会出来和你说话的!她……”姜小鳖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叶芝一把拨开:“你闪开!不要命了吗?!” 简七听到这里,由衷的道:“老鳖叔,我真是很佩服你!我要是在那条船上,一定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屁滚尿流了!你居然还能站着跟那条龙说话!” 姜老鳖道:“我心里也怕啊!可是在自己女人面前,怎么也不能后退不是?” 白浅予摇了摇头道:“你们男人啊,迟早要死在死要面子这一节上头,那应龙的先祖,可是在远古神话中杀蚩尤与夸父的货色,杀伤力爆表,老鳖叔不是我说你,就你一个凡人,你也敢招惹它!” 她啧啧的摇头,浑没注意到姜老鳖和简七一起奇怪的看着她:“在神话中?” 白浅予自觉失言,掩起了嘴:“我是说,在我们那个世界……的神话中。” 她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卫潇,幸好卫潇并没注意到这些,只是皱起眉头,道:“那应龙是海皇座下,战斗力定必非凡,它能亲自出动,定是受了主人的号令,而叶芝的哥哥叶峦为了妹妹,是一定不会将叶芝嫁给凡人的消息说出去的,那么能惊动海皇震怒的,便只有被鲛人皇族毁婚的汐族了。” 简七听了他这一番话,深以为然,转向姜老鳖道:“老鳖叔,可是卫大哥分析的这样?” 姜老鳖点了点头,道:“本来叶芝嫁与凡人一事,那汐族二皇子向来玩世不恭,并不太计较,但汐族皇室却断然不允这样的事发生,说是鲛人族单方毁婚,私嫁凡人,是汐族皇室的奇耻大辱,令汐族蒙羞,于是以鲛人族不守婚约为由,一纸诉状告到了海皇处。” 卫潇道:“但是传说中,海皇不是不满天帝的统治,罚自己镇守人间界八海,而经常陷入沉睡中的吗?他是怎么苏醒过来的呢?” 姜老鳖摇了摇头,苦着脸道:“这个我却不知,连叶芝也不知道。她只是猜测说,自从风炎大陆沉没后,海皇不知何故,经常醒来,却又经常会陷入沉睡,就这样醒醒睡睡,别的人却不敢打扰他,那汐族自然也不敢在他睡时惊动他,却碰巧赶了个好时候,诉状递到的时候,正好赶在海皇醒着的时候。” 卫潇沉吟道:“论理说,这鲛人族与汐族的婚事,原是两族的家事,他身为海皇,不便过于干涉,但他若出手……难道是因为汐族的实力,在海族之中过于强大?” 姜老鳖面露讶色,点了点头。 白浅予看他神色,不问而知卫潇已然猜中,便道:“怎么说?” 卫潇道:“海皇时睡时醒,原因尚不明确,但这至少说明,他的实力虽然强悍异常,却不能对八海实行完全的统治,这个时候他便要笼络几大实力强大的海族,以防他们作乱。” 姜老鳖点头道:“小叶姐是说过,鲛人族是比较娇贵的种族,需要在非常适宜的海水和温度下才能生存,所以鲛人族的数量并不是很多,而且鲛人用情专一,一生只配一个伴侣,繁衍也不是很旺盛。反倒是汐族,鼓励男子大量繁衍,一名男子可以任意娶无数名女子为妻,从皇室而下,只要财力许可,皆是如此,但禁止种族间通婚,所以近年来,汐族越来越壮大,渐有凌驾于所有海族之上之势。” 卫潇道:“如此说来,这位海皇的所作所为,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简七的心思却在故事上,催促道:“老鳖叔,你快讲!接下来你和小叶姐怎样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一个非要抓小叶姐回去,一个抵死不从,两个都是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直接开打。 整片天空阴风密布,浓云滚滚,应龙嘴里不时的吐出一道道闪电,打在船头上,将剩余的两根桅杆全部击断,巨大的船帆落了下来,乌布船在大海里飘摇得象是无根的浮萍,水手们拼命划着桨,努力稳定着船身,船客们紧紧抱住所有能抱住的东西,却还是被巨浪掀起的力量甩得东倒西歪,在甲板上滚来滚去。 叶芝幻出了鲛人真身,紫色的长发,藻红的刺扇尖耳,碧蓝的海水一般的眼睛,身披银鳞战铠,裸露出两条白皙的手臂,站在船头迎击应龙。 她手里的“庖丁菜刀”早已化成一柄寒光四射的寒月刀,修长的刀身每一记挥出,便是数道白光击向应龙。 应龙震怒! 真龙一怒,天地变色! 乌云翻涌,海水掀起几十丈高的巨浪! 应龙在空中咆哮着,扇动庞大的双翼,飞至乌布船上空,龙爪伸出,抓向乌布船! 一道闪电破空飞出,斩向龙的右前爪,龙血流出,应龙两只黄灯笼一般的巨眼在风雨如晦中显得愈发夺目惊心! 它用力甩掉钉在自己右前爪上的寒月刀,刀身划出一道白光,掉入波涛汹涌的海水中,瞬间便被海水吞没! 应龙发出一声怒吼,猛的龙头向下,直扑乌布船! 巨大的龙首自上方垂下,两只黄色巨眼瞪视着所有人,龙嘴中一道道闪电喷出,将船打的支离破碎! 船上的人众骇得丢桨弃橹,纷纷四散,慌不择路,“扑嗵、扑嗵”的跳入海中。 应龙巨大的龙身在船身上来回一绕,绕了三四匝,渐渐用力收紧,乌布船发出“嘎吱嘎吱”的碎裂声,如同一个人垂死前的*。 龙身上覆盖满鳞片脊棘,刀砍不入,姜小鳖壮着胆子双手拿着菜刀往龙身上砍了几砍,菜刀便豁了口。 他又拿起桨,奋力的拍打着龙身,没几下,木桨反而碎裂。 姜小鳖扔了桨,双手拉着叶芝奔向船头:“你快走!你是鲛人,只要一下海,它就抓不住你了!” 叶芝看了一眼怒涛汹涌的大海,回身:“那你们怎么办?” 姜小鳖笑了笑,在雨水中一抹眼睛:“没事,它是来抓你的,只要你一走,它就不会为难我们!” 应龙巨大的龙首自水下探出,立在船头上方,龙嘴开阖:“谁说我会放你们走的?今天在这船上的人,一个也不能活,全都得死!敢违抗海神旨意的人,全都得死!” 两只黄色的巨大龙眼近在咫尺,足有一人高,龙眼里如同燃烧着透明的火焰,中间的瞳仁中映出姜小鳖和叶芝相携相扶的影子。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在龙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灰头土脸,一副败家之犬的模样,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龙身继续绕动,慢慢收紧,乌布船庞大的船体开始碎裂,发出最后的痛苦哀嚎。 叶芝站在船头,最后看了一眼姜小鳖。 那一眼,带着说不出的凄凉、诀别,和爱。 “小鳖,答应我,你要好好活着!” 姜小鳖点了点头,却又摇头:“不!小叶姐,你要干什么?” 惊呼声中,叶芝已经飞身而起,扑向巨大的龙首:“看我‘一指禅’!” 手指一弹,食指上一道金光放出! 巨大的龙首摇晃了一下,黄色的光芒忽然熄灭,应龙连同叶芝一起滑入了海中。 海水下一阵沸腾,终于没了声响。 姜小鳖扑向船边,望着海面,嘴唇抽动着,却终于没有哭出声。 他想起他不听小叶姐话的时候,没有按时吃饭的时候,没有按她的要求加衣服的时候,小叶姐经常会竖起食指,威胁:“看我‘一指禅’!” 而今,那句话仍犹在耳,斯人却已逝了。 乌布船“轰隆”一声,裂成了碎片,他的身体从空中降落,落到了海水中,下意识的抱住了一片木板。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人死后会去哪里? “小叶姐死了?!……”简七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 姜老鳖沉重的点了点头。 “那条应龙也再没有出现,所以我们那船人侥幸的活了下来,被一条路过的船只所救,只是,”他吸了吸鼻子:“小叶姐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时刻,姜老鳖脸上的无助,一如当年那个泡在海水中抱着浮木茫然无助的少年姜小鳖。 “真是可敬可佩的小叶姐!”白浅予唏嘘良久,悄悄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握住了卫潇的手:“她牺牲了自己,救了一船人,临死前却叮嘱所爱的人要好好活着,她的爱,真是天地间最伟大的一种爱!你说呢,卫潇?” 卫潇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般,自语道:“奇怪。” 白浅予一怔,道:“什么奇怪?” 卫潇抬起头来,道:“按理说,应龙不应该会杀她,更不会杀死这一船人。” 白浅予道:“为什么?” 卫潇道:“如果我们之前的推论正确,假设海皇是一个试图笼络、制衡海族各族力量的人,那么他在派出应龙、作出姿态抓捕鲛人族郡主叶芝的时候,一定会先要安抚鲛人族之王、也就是叶芝的哥哥叶峦,他绝不会为了汐族,将天平向一方倾斜,轻易的得罪鲛人族,毕竟,无论强弱,汐族和鲛人族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三个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白浅予道:“你说的很对,然后呢?” 卫潇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海皇在派出座下应龙出征之前,必定是已经知会了叶芝的哥哥,鲛人族之王叶峦!” 白浅予想了想,失声道:“你是说,应龙来抓叶芝,叶峦是知道的,是吗?” 卫潇缓缓的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他接着道:“那么海皇也要如笼络汐族一样,笼络鲛人族,他会告诉叶峦,他派应龙去,目的只是吓吓叶芝,让她乖乖回来,促成两族联姻,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当然,身为八海之皇,这位海皇的原话,也许说的比我这个更漂亮些,但不论如何,叶峦显然是被说动了,默许了这场抓捕。” 白浅予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应龙收到的命令,一定是只能活捉叶芝,不能杀死她?” 卫潇点了点头:“正是!” “可是,如果叶芝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定要跟应龙同归于尽呢?”白浅予又道。 “那就我也不知道了,”卫潇摇了摇头:“就算叶芝的实力与应龙相差太远,不敌应龙,她也可以向她的哥哥发出求救,我想鲛人之间,一定有种类似于修者之间的传音纸鸢,或者海豚之间的声波联系的东西,更何况是他们亲兄妹之间,应该可以很快就联系的到,就象叶峦能够追踪妹妹到姜小鳖的船上,鲛人族的海底王宫,应该离那里不远——至于在那样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叶芝为什么没有选择向哥哥求救,而是选择了与应龙同归于尽,这个就我也不得而知了!” “卫潇!”白浅予忽然拉下了脸,两只手捶在他的胳膊上:“人家小叶姐都死了,你就不能陪老鳖叔难过会儿,尽想些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个……并不乱七八糟啊,”卫潇愣了愣:“我只是想帮助老鳖叔冷静的分析下……” “你呀,有的时候就是太过于冷静。”白浅予横了他一眼。 “其实,我还有句话……”卫潇欲言又止。 “说吧,”白浅予的眼波温柔了起来:“其实,我有时候就是喜欢你这份冷静与理智,少了分冲动与狂热,反倒更能看清事物的本质。” “嗯,”卫潇点了点头:“我还有个想法是,如果我上面对于海皇的推论全部成立的话,那么这个民间传说中这个脚踏火山口、脾气暴戾好战、经常挑畔天帝、水淹人间界的海皇形象未必是真实的,至少,未必是全部真实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白浅予道:“哪一点?” 卫潇道:“他拥有一条脾气不那么好的应龙座驾。” 白浅予撇了撇嘴:“这个谁都知道了!” 卫潇微微笑了笑。 每当这个时候,他脸上总是会流露出一脸宠溺的神情,宛如看着一个撒娇的小女孩。若是三叶草在旁边,一定叽叽呱呱的吃醋抗议了。 突听姜老鳖长叹一声,道:“你们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简七愣了愣,道:“老鳖叔,人死后不都会去往冥界,魂归地府么?” 姜老鳖摇了摇头,慢慢的道:“我总觉得,小叶姐并没有去往地府,她总还在这个人间界的某个地方,看着我……” 一滴浑浊的老泪,忽然自他眼睛里慢慢的流了出来。 白浅予安慰他道:“老鳖叔,我小时候听过一个童话故事,那个故事里说,鲛人死后,她的灵魂会回归大海,随着水流奔腾,在阳光下化作气泡上升,一直升到云头上面,然后再化作雨点,降落到她的家乡。” 她将手伸过去,抱着姜老鳖的手臂,右手在他手臂上轻轻的安抚着:“我想,小叶姐的灵魂一定已经化作雨水,回到了海底的鲛人王宫,和她的哥哥,以及她的族人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吧!” 姜老鳖的手臂骨瘦如柴,微微的颤抖着。 这个老人,自小叶姐走后,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壮小伙子,渐渐枯稿,背也渐渐佝偻了下去,变成如今不起眼的老头子。 只有在回忆起小叶姐的时候,他浑浊的双眼里才燃起了那么一星光亮,如同他烟枪头上冒起的火光。 突听身后一人冷不零丁的道:“我怎么听说,佛经上有‘六道轮回’之说,一切有情众生,皆因诸欲因缘,入六道之中,所谓六道,分别是天道、人道、畜生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和地狱道,所以地狱,并非人死后灵魂的唯一去处。六道轮转,生生不息。” 白浅予听这人一开口就一副讨人厌的德性,没有回头,冷冷道:“你不说话会死吗?” 那人将双手笼在袖中,趿拉着棉鞋走上前来,陪笑道:“白姑娘讨厌起我来,还是一如既往。” 话未说完,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顿时递泗交流,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鼻子,望了望夜空中飞舞的雪花:“这么冷的天,你们几个人坐在船头上,也不怕冻病啊?” 白浅予板着脸道:“我们都是心地善良的人,自有善报,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冻病,倒是象宁庄主,成天到晚的毒舌,不仅象刚才那样容易冻着,将来还很有可能下拔舌地狱! 来人正是宁无欲。 他被白浅予接连挤兑了几句,也不在意,走前几步,在羊毛毯上席地坐下,拿起简七未喝完的龙膏酒碗,仰脖吐嘟嘟一气喝了下去,这才吐出一口气:“痛快!难怪你们几个坐在这里摆龙门阵也不怕冷,原来这酒一喝下去,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简七连忙将手夺过他手里的酒碗,放下:“这酒不是给你的,似你这等诅咒别人死后变畜生,下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的人,不配喝小叶姐留下来的酒!” 宁无欲拿衣袖抹了抹嘴,慢条斯理的道:“我说的是事实啊!” 他拿眼睛瞄了瞄诸位,发现自己果然不太受欢迎,于是打了个哈哈,道:“其实,我还知道,这生在海里的有灵族类,如果死去后,却还有心愿未完成,会凭着一点执念,去往一个神秘的地方——”说到这里,故意拉长了声调:“你们知道么?” 然后他张眼四顾,十分满意的看到自己成功的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简七已开始忍不住问道:“是哪……” 刚说了开个字,被白浅予一瞪,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宁无欲干咳了两声,又道:“那个地方跟咱们这个地方不同,既不象人间界,又不象天界,更不象冥界,那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自有山川河流,日月轮转,其中更有楼阁连城,势拔五岳,芳草鲜美,绿茵缤纷,在那里,你们口中的小叶姐,她的灵魂将得到丰富的滋养,可以停留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千年不来——” 说到这里,他忽的顿住。 简七已经忍不住接了下去:“这么说,小叶姐的灵魂还在?” 说到这里,又挨了白浅予一瞪,立刻拿手掩住嘴巴,住了嘴。 宁无欲计谋得逞,“呵呵”笑道:“今天晚上我心情好,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保证一一回答,绝不推卸。” 简七小心翼翼的看了白浅予一眼,见她不再反对,连忙松开手,道:“宁庄主说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宁无欲道:“大千沙界海中沤,那个地方,就在无边海上,叫做‘海市蜃阁’,至于是哪里,却是不得而知了!” 简七急急道:“你不是说保证回答的么?” 宁无欲入定高僧般微微一笑,道:“我已经答了,那个地方漂移不定,无缘者不得其门而入,所以连我也不知道呀!” 简七愤愤道:“你骗人!” 宁无欲脸上浮起一股得意的笑容。 白浅予道:“宁庄主,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 宁无欲笑得愈发得意:“白姑娘请问!” 白浅予道:“眼前东方已将发白,正是长夜将明之际,宁庄主这么早不早晚不晚的,却怎么会从房间里爬起来听我们几个人讲故事呢?” 宁无欲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咳嗽了一声,尴尬道:“我这不也是晚上冷得睡不着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被冻醒了好几次,这才索性爬了起来,无意中看到你们几个人坐在船头讲故事。” “连宁庄主都被冻醒了?”卫潇略略惊讶:“看来,我们前面所去的地方,已经愈来愈冷了!” 船行的前方,天空一片发白,一轮白日自云层后射出光亮,照亮了周围的云朵,却似懒懒的无力一般,给云层渡上了一层惨淡的光芒。 几个人从羊毛毯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下手脚,皆发现手脚冻得有些发麻。 天空中的雪花仍在纷纷的下着,落到海里,海水渐渐变成了深蓝色。 羊毛毯上落了一夜的雪,化作积水,流下了甲板,有的地方甚至结上了冰凌。 天气,果然是越来越冷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兰花信? 几人各自散去。 卫潇揽着白浅予往舱房走去,一面问道:“坐了一晚上,身上冷么?” 白浅予摇摇头,道:“还好,有龙膏酒暖身,还不算不太冷。” 一面说着,瞧见简七从旁边摇摇晃晃的过去,一边打着哈欠,正准备回房睡觉去。 卫潇朝他打了个招呼,似有意无意的道:“前天晚上我睡不着,在甲板上散步,依稀看见有个人影,好象是小七兄?” 简七打了个哈欠道:“卫大哥,除了你这么样有闲情逸致的,还想的起在甲板上散步,象咱们这种俗人,晚上就知道关起门来睡觉,何况我那日身上还伤着,哪有劲出来散步啊?” 卫潇疑惑道:“那……难道是我看错了?” 简七大笑道:“卫大哥一定是看错了!前日晚上老鳖叔刚批了我的假,准我将养两日,我乐得不干活儿,晚饭一吃完便爬上床睡着了。” 说完便接连打了两个哈欠:“困死了,我得赶紧回房间补觉去!” 加快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白浅予奇怪道:“你前天晚上明明跟我在一起,什么时候去甲板上散步了?” 卫潇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拉着她回到房间,将门关上。 白浅予不解道:“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卫潇道:“你还记得昨天晚上我跟你夜探那间空房间的时候,老鳖叔跟我们说过什么么?” 白浅予点一点头道:“记得啊!我当时听到那间空房间发出咳嗽声,老鳖叔跟我们解释说是因为他在空房间,而隔壁老鳖叔的房间灯却亮着,还有人走动的脚步声,当时老鳖叔跟我们解释说是简七在他房间……” 说到这里猛的一顿,双眼睁大:“老鳖叔说谎了!” 卫潇道:“老鳖叔和简七里面,肯定有一个人说了谎话,但目前看来,老鳖叔说谎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简七没必要说谎。但凡是谎言,总是为了掩盖什么……” 白浅予道:“老鳖叔是为了掩盖他其实就在自己房间,而那个空房间里,其实——是有人的?!” 她被这推论吓了一跳,然而卫潇看起来却并不太惊讶。 “其实我一直怀疑那个空房间里有人,而且不是我们在这船上看见的任何一个人,”卫潇道:“昨天晚上你拨开门闩时,我与门内那人交过手,他必定是位修炼高手,绝非老鳖叔这样的凡人,而且他擅长用毒,他用的毒烟,也绝不是老鳖叔烟枪中的那种烟!” 他顿了顿,接着道:“所以当时老鳖叔手里故意拿着烟枪,从那扇门内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在替门内那人掩饰,而且,他之所以把我们拉出来讲这么一个长长的关于小叶姐的故事,其实也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白浅予有些不太相信的道:“老鳖叔哪会象你说的这么有心机?” 卫潇一笑:“你难道忘了,他可是有个绰号,叫‘老鳖精’——这家伙年轻时本来就极精明,到老了更是成精了!” “唉!”白浅予叹了一口气,已经有几分相信卫潇的话:“我本来都很同情老鳖叔了,现在都快怀疑他讲的那个小叶姐的故事是假的了,也许小叶姐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卫潇又是一笑:“他讲的那个故事倒有可能是真的,那样的故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一个从未与鲛人族打过交道的凡人是很难编的那么活灵活现的。” 白浅予吐了吐舌头:“我只是试探下你,我当然知道小叶姐的故事是真的!” 卫潇目光一凝:“你知道?” 白浅予心头一跳,感觉卫潇似乎又发现了什么,连忙转移了话题:“咱们在外面呆了一晚上,也不知道那两只睡的怎么样了?” 掉过头来一看,床上一大一小两只顶着床棉被,正在瞪直了眼睛看他们拌嘴。 白浅予径直走了过去,将三叶草和小狐狸头顶的棉被一掀:“天都大亮了!你们两个还不快下床来,去厨房给我和卫潇端两碗热粥过来当早点。” 三叶草和小狐狸被她赶下了床,两个一脸的委屈。 三叶草作为老大,当先道:“小白姑娘!咱们是不是应该讲讲道理?我们两个作为你们养的灵植和灵兽,是不是应该由你们来喂我们吃的?而不是由你们来将我们当佣人使唤?” 白浅予平心静气的看着它:“那咱们就来讲一讲道理——佛说众生平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是不是应该是生而平等的?” 三叶草点一点头:“没毛病!” 白浅予又道:“那平时是我照顾你们,现在我累了,需要休息,是不是该换你们照顾我和卫潇一下?” 三叶草点一点头:“好象没毛病!” 白浅予舒舒服服的在椅子上坐下:“那你俩还不快去?” 三叶草只好拉着小狐狸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拧着眉毛的想:“好象哪儿不对……” 等到三叶草和小狐狸走出了门,卫潇方走了过来,在白浅予身边坐下:“你今天火气好象有点儿大。” 白浅予道:“我哪里火气大了?” 卫潇道:“你往常常常惯着它们两个,今天怎么连它们两个也欺负起来了?” 白浅予横了他一眼:“我乐意!” 卫潇一笑,拉起她的手,温柔的放在掌中:“浅予,你是不是害怕被我看穿你的身份?”他顿了一顿,悠悠的道:“是不是你的身份,除了来自于另外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还有另外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 白浅予的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连忙低下了头。 卫潇倾过身来,将她抱入了怀中:“浅予,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秘密,你都要记住,你就是你,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好吗?” 白浅予在他怀中默默的点了点头。 卫潇又道:“所以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未来无论发生什么,让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白浅予点了点头。 卫潇扶起她来,却见她竟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了,浅予?”卫潇低低的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白浅予抽泣着,终于道:“我害怕你知道那个秘密后,会伤害到你,其实我原本也不是想这样子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结果后来就变成这样子……”她有些语无伦次,抬起泪眼望着卫潇:“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卫潇捧起她的脸,用两根大拇指替她拂去泪水,重新将她拥入怀里,叹息般的道:“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这就够了!” 两个人静静的相拥着,一时无言。 窗外,雪花无声的下,室内却氤起了一种融融暖意。 那个孤身闯荡三界的武神将心中想,就为了这一点点暖意,日后无论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风沙或是雨雪,都能过去的吧! 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一大一小两只站在门口,惊愕的看着门里。 “刚出门时还在拌嘴呢,眨个眼的功夫就和好啦!”三叶草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碗热腾腾的粥,走了进来,将托盘放到桌上。 转头倚在桌边,一只叶片扶住桌子,打量着卫潇和白浅予:“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瞎说什么!”白浅予赶快坐直了身子:“刚才是我对你们态度不好,给你俩道个歉!” “哪里!”三叶草用另一只叶片摆了摆手,十分大度的道:“我刚才已经想明白了,我现在长大了,是该我照顾你们俩的时候了!” 瞄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小狐狸,两眼望天:“还有个小的要带,哎,我肩上的担子,真的是十分的重啊!” 白浅予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她看着三叶草一本正经的样子,连忙收住了笑,道:“你们俩吃过了吗?” 三叶草道:“我们在厨房吃过了,我跟阿火胃口好的很,一个人吃了两大碗呢!” “那就好。”白浅予点了点头,看向小狐狸,它头上顶着一片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阿火头上顶的是个什么?” 小狐狸叫了一声,站起身子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白浅予拿起它头上的纸,顺便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打开折叠的纸,见是一张兰花笺,笺上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扑鼻而来,白浅予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痒,咳嗽了两声,拿手在鼻子前拂了拂:“这是什么香气,这么冲?” 她又拿着笺纸在鼻下嗅了嗅:“是兰花香,但我平常对这香气不过敏的呀!“ 卫潇将她手中的笺纸接了过来,闻了闻:“这香气是有些特别,不同于平常的兰花香。”将笺纸拿的离她远了一点:“你闻不惯这个,我来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看一眼笺纸,逐字念道: “卫兄如晤!弟任水寒,忝生于米珠薪桂之族,海上经商巨富之世家,无奈自幼罹不治之疾,久病经年,不事家业,忽闻海上有仙药,或可治弟之疾,今泛舟于海上,信往一求!自惭行动弗如常人,故隐于空房之中,前晚一见,惊兄为天人,兄之故事,弟于病中,亦或听闻!弟年少多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所幸平素所爱者,风月之雅趣,遂艺花以邀蝶,垒石以邀云,栽松以邀风,贮水以邀萍,筑台以邀月,种蕉以邀雨,植柳以邀蝉,今聊备薄茶半盏,以邀兄之来也。弟心素慕,如鱼之渴,望兄万勿推辞为幸!” 卫潇念完,弹了一下笺纸:“这位任兄,倒是位雅人!” 问小狐狸:“你是在哪里收到这张信笺的?” 小狐狸吱呀叫了两声,三叶草翻译道:“这张信笺是在我们去厨房取完粥,在回来的路上,从一个没人的空房间中飘出来的,正正好飘到阿火脚下,我看那上头写着卫兄你的名讳,就按在阿火头上带回来了!” 卫潇道:“这位隐于空房之中的神秘人物,今日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 微一沉吟:“我才刚说到姜老鳖掩饰空房间之中藏人一事,他的信笺便送到,他倒是好快的手法!” 第三百六十六章 锦裘世家子 白浅予道:“你打算怎么办?” 卫潇将信笺折了下,往怀中一放:“我倒是想去会会他!” 抬脚刚要出门,却被白浅予叫住:“等等!” 卫潇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白浅予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卫潇转过身,按住她的双肩:“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位任公子,居于船上,却一直隐藏匿形迹,不与任何人交道,想必是个戒备心极重的人,咱们才一提到他,他的信笺便即送到,可见他十分善于把握时机,待时而动,”他目光一凝,露出慎重的神色:“所以咱们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他既然这信上只邀请了我一人,那便由我单独去会会他,看看这位任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浅予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很担心你!”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有几分欲语还休。 卫潇将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浅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位任兄既然下了请贴,想必是不会太为难我,你放心!” 白浅予仍是站着不动,半晌方道:“那你先把这碗粥喝了,这还是三叶草和小狐狸它们拿来的,再不喝都放凉了!” 她走了过去,从桌上端起粥碗,用匙子将粥搅拌了一下,让它冷热均匀,捧到卫潇面前:“再者说了,那位任公子既然请了你,你喝碗粥的功夫,他也是等得起的,不至于就耽误了他的时间!” 她语带娇嗔,平素的冷静自持中流露出几分任性来,更添艳色,卫潇看的心头一荡,不由自主的接过粥碗,将粥一口气喝完,交回她手中:“你放心,我去去,很快就回来!你跟烧和阿火它们玩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别担心我。” 看了一眼三叶草和小狐狸:“你们要好好陪小白姐姐,知道吗?” 两只站在一旁,懂事的点点头。 卫潇这才放下心,迈步出门。 一走出门,狂风呼啸,漫天扬舞着飞雪,甲板上隐隐有了积雪的痕迹,人踪已绝。 卫潇不由得紧了紧衣襟。 他脚下踏着积雪和雪水化成的水,走到空房间,抬手正准备敲门,却怔住了。 房间的门是半开着的,正对着门外的船舷边,正有一人,坐在轮椅子上,遥望着大海。 那人看背影极是风流,身上披着一件雍容华美的紫貂皮大氅,一眼看去价值不菲。 卫潇看着他,慢慢的走了过去,在那人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立定。 那人如有所觉,开口道:“卫潇?” 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来。 他的嗓音极低沉富有磁性,一张脸却是清秀俊美,如同墨画,只是脸色却略略苍白了些。 卫潇见这传说中的世家公子,清雅风流,气态不俗,当下不敢怠慢,微一躬身:“正是!卫潇见过任公子。” 那人面上浮起一丝笑意,点一点头:“任某渴慕卫兄已久,早已是心向往之,卫兄何须如此客气?”伸出右手来:“外面风大雪冷,我早已备下热茶,快快进屋一叙!” 卫潇见他手指苍白瘦削,中指上戴了一枚纯金指环,的确是一只世家贵族的手。 他微一施礼,向旁边一让,任水寒即用两手推着轮椅,从他身边慢慢的滑了过去。 卫潇想不到这衣着华美的少年竟然真的不良于行,面上不由微微露出惋惜之色,任水寒却是泰然自若,一边用手推着轮椅,一边笑道:“卫兄看小弟家世良好,人材亦勉强说得过去,却是行动不便,心下便替小弟惋惜,其实却不知道,小弟因为这行动不便,却得了许多好处。” 一边说着,已经推了轮椅进门,卫潇随后跟了进来,将门关上,风雪即被隔绝在外。 进得室来,卫潇微一打量,见这间房中陈设,与其他客房并没什么两样,只是床褥坐垫较其它人厚了些,想是任水寒自己久卧久坐之故,特意命人铺陈了一下,东西看上去也是极为富丽雅致,材质上好。 室内的小几之上,搁着一只红泥小火炉,早已烹煮好一壶新茶,此时火已旺、茶已沸,正是饮茶的时候。 任水寒将轮椅转到几旁,从椅上下来,坐到矮凳上,从茶盘中翻出两只紫砂茶杯,置于面前,含笑道:“卫兄请坐!” 卫兄依言坐下,却道:“我见任兄移动之时,双腿灵便,并不似有疾模样。” 任水寒闻言一笑,从火炉上取下茶壶,壶中倾出沸水,在面前两只杯中一烫,转又倒入茶洗之中,将两只茶杯分别置于自己和卫潇面前,用茶壶壶嘴对准茶杯,高高一注,茶水便被冲了出来,注入杯中,碧绿可人。 他这一套动作熟练之极,亦风雅之极,隐隐中便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任水寒待将茶注好,方笑道:“我信上说有不治之疾,卫兄却是记住了!只是我这疾病自幼时起便有,来的很是奇怪,幼时我贪玩,不似现在这般安静,常常随着哥哥们飞鸡斗犬、走马观花,可以说是无所不至,那时还得了个‘小飞少’的称号,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好端端的一个人,便会忽然发病,病起之时浑身疼痛,如千刀刺心,头痛欲裂,诸般情形,不可名状。请了几位大夫,皆是当世名医,看了我的病却也摇头,说实在不明病因,恐是邪症,行将不治,父母兄长们忧心,谁想过几日,我又好了。” 卫潇奇道:“真有这样的病?” 任水寒点头道:“我家人原先也是不信,后来我又病发了几次,且一次比一次痛苦,他们将几个名医都请遍了,无法,只好连那些巫医神婆都请了,家里弄的乌烟瘴气,布法驱邪,连带我也喝下了无数草灰水之类的东西,却仍是一点也不见效,到后来连家人都要绝望,却忽然来了个走方的道士,自言是方外全真,说是在外墙听到我的喊痛之声,自荐一治,我家人先见那道士邋遢,破袍上好几个虱子,头发散乱,脸黑如锅灰,便不想让他治,谁想我那时我正痛得厉害,便叫道:‘无论他是谁,只要缓得了我的病痛,我便重金谢他!’” 说到这里,将手中茶杯一抬,放至鼻下闭目一嗅,道:“茶香正好,卫兄请饮!” 卫潇将面前的茶饮了一口,果然清香爽口,余味悠长,道一声:“好茶!”又道:“然后呢?那道士可治好了任兄的病?” 任水寒放下茶杯,含笑点头道:“我是家中幼子,上头三个姐姐、两个哥哥,自幼最得宠爱,我家人拗我不过,便让那道士医治,谁想那道士近前一看,也不把脉,哈哈大笑半日,方道:‘恭喜老爷夫人了!’我父母连带几个哥哥姐姐都不甚解,以为这道士疯了,却听他接着说道:‘贵公子将来必有大成!’我家人便连忙问他怎么有大成法?只听他道——” 任水寒又执起茶壶,往卫潇和自己杯中添了茶水,接着道:“那道士看似疯癫,却说出一番至理来,现在想来犹令我印象深刻。” 卫潇道:“他怎么说?” 任水寒道:“那道士说,以他们道家观之,天下之至柔,可以驰骋天下之至坚。以贵公子之体质,柔弱非同常人,然而柔者,道之刚也,弱者,道之强也,正如同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贵公子将来,定能弱之胜旨,柔之胜刚。又说,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我父母兄长便急了,令他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且说怎么治我的病。” “那道士便从身上取出个拇指大的泥丸,给我吃了,我的疼痛便立时止住了,我父母大喜,令下人送上金银,那道士不受,又令送上珠宝衣帛,那道士亦不受,我父母便道,但能治得好我儿的病,这家府之中,看少什么,便尽管拿去,绝不反悔!” 卫潇转动着手中茶杯,笑道:“这却有些意思了,想那道士金银珠宝皆不受,定非凡人,你父母原想着家中巨富,有什么不可以满足他的,但那口气只怕有些托大。” 任水寒点头笑道:“卫兄说的正是!我父母确实如你说,便让那道士随手指所指,指中什么便拿去什么,谁想那道士眼睛在满屋中一转,就指了指我。” “指你?”卫潇手中茶杯一停:“难道他竟要将你带走?” 任水寒道:“正是!那道士说,他这泥丸,只能暂时止住我身上病痛,我这病原是奇疾,乃是上天降下,药不可愈,每走满九百九十九步,这病便会发作一次,而且每次发作之时,只会愈来愈痛,到最后连他的泥丸也止不了我的痛,我便会疼痛而死,若想好时,除非我父母舍了我跟了他去,入道修真,方得痊愈,但我父母终是不舍,那道士便留下九枚泥丸,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卫潇道:“那道士便这样走了?你父母只怕是生生放走了一个医仙。” 任水寒笑道:“那道士迈出门去,我三姐姐忽然想了过来,便急急追了出去,明明见那道士走得不快,待追出门时,却已不见他的身影,只有天空飘下一枚黄符,正正飘到我三姐姐手中,我三姐姐接下来看时,却是四句歌诀。” 顿了一顿,手指在桌上轻叩,轻声哼道:“生亦惑,死亦惑,权势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卫潇听了反倒一笑:“这道人的意思,你现在虽然有病在身,体质柔弱,将来却是权势与倾城色皆唾手可得,我是不是应该以茶代酒,先道贺一杯?” 举起手中茶杯。 任水寒亦是一笑,摆手道:“那些俗物,原不是卫兄这样的人物看重的,快莫要取笑于我!但我今日能见着卫兄,相谈甚欢,乃是不可得的机缘,便为这个,亦该以茶代酒,与卫兄满饮此杯!” 将杯一举,遥遥一敬,一口饮下杯中茶。 卫潇亦随之饮了下去。 放下茶杯,环视四周,只见几旁一盆兰花,孤标一枝,枝上并开数朵,花白艳丽,清香袭人。 任水寒见卫潇注视那花,笑道:“这兰花名叫华胄兰,因其单生一枝,又叫孤挺花,此时若旁生有别的花,便都向它会垂下花朵,如人之低头,我因爱它,便令人将它搬上了船。” 卫潇目光停留在那花上,注视良久。 第三百六十七章 沙漏空间 “所以,我坐在这轮椅之上,并不是腿有残疾,而实在是这奇疾的缘故,不敢走满九百九十九步。”任水寒道,见卫潇茶杯中半空,便又执起茶壶,往他杯中添了添水。 卫潇此时亦不好安慰他什么,唯有叹息。 料想这些安慰的话语,这位八海之上的巨富世家子已经听的够多了。 任水寒又往自己杯中添了水,续道:“我此时虽然人还好好的,但一想到病发之时的苦痛,便犹如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会落下来,便足不敢沾地,这种担忧恐惧的心情,比病发之时还要煎熬百倍,卫兄,你可明白?” 说着,将手握成拳,放在嘴下轻轻咳嗽了两声。 室内虽有这红泥火炉上的小火,却不敌室外天气之严寒,卫潇见他脸色苍白,身形裹在厚厚的紫貂裘之中,益发显得单薄,不由道:“任兄身子骨如此柔弱,不如我去跟姜老鳖说上一声,让他吩咐水手给你添置个炭火盆,再拿些柴禾过来。” 任水寒连忙竖起手掌摇了摇。 “这愈往前行,天气愈冷,那些水手们冒雪行船,已是大不易,更需要柴火取暖,我自己尚在室中,尚能承受,这天气不知还要冷到几时,就不要再去消耗本就不多的柴禾了!” 卫潇心头一动:“任兄也知道《行船海事簿》中的故事?” 任水寒一笑:“小弟忝生于海上世家,这些故事,焉有不知的?” 卫潇道:“那艘载有两三千人的军船,怎么会在海上突然消失,任兄怎么看?” 任水寒微一皱眉,凝思了一下,道:“海上船只失事的事,原也只听得多了,无非是遇上风暴、妖兽,船只被掀翻,沉入海底,只不过,海面上多少还会留下些痕迹,沉船也多半找的到。似这等大船,奇迹般凭空消失,也许是去了另一个空间?” 卫潇道:“此种可能我原也考虑过,只不过若真的存在这么一个空间,为什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任水寒微微一笑,道:“卫兄可曾听说过沙漏空间?” 卫潇眉头一皱:“沙漏空间?” 任水寒起身,重新坐回轮椅之上,转动轮椅,从桌上拿起一个透明的水晶沙漏,那沙漏中盛有蓝色的细砂,泛起点点的白光。 任水寒转过身来,面对着卫潇,道:“八海之上,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传说这东极海之上,有一个与之相对应的庞大空间,两个空间几乎一模一样大小,但中间仅靠一条窄窄的通道相联接。” 他用苍白修长的手指在沙漏中间的最窄处点了点:“就如同这里。” 手指下移,指着沙漏底部的蓝砂:“传说东极海底所矗立着的海神宫,便如同这底下的蓝砂,这两个空间是可以互相倒转的,若有一日空间翻转,那么海神宫便会在天顶倒悬,如同这样。” 任水寒手腕一翻,将沙漏翻转了过来,底下的蓝砂便翻到了顶上,簌簌而落。 “这两个巨大的空间,其实是密闭的,而只有中间最窄小的地方,是唯一可以同时通往两个空间的通道。” 卫潇沉吟了一下,道:“任兄的意思我已明白。那艘航行海上的军船,难道是恰恰好处在了两个空间最窄小的联接点上,在空间翻转的时候,不幸落入了别一个空间?” 任水寒点头道:“正是!” 卫潇皱眉道:“难道这艘军船,此刻也会在天顶倒悬?” 任水寒微微一笑:“天顶行船,日月皆在其下,岂非别有意趣乎?” 卫潇苦笑道:“我倒是担心他们会从船上掉下来。” 任水寒淡淡道:“生死有命,把一切都交给命运。” 卫潇笑了一笑,道:“这句话,我已不是第一次听到,看来在海客之中,相当盛行了。” 任水寒将手中的水晶沙漏往桌上一放,颔首道:“我可是解答了卫兄的疑问了?” 卫潇摇了摇头:“这个沙漏空间却无法解释那艘军船上为什么在仓促之下发出了两炮。” 任水寒含笑道:“那也许是船上水手骤然在其中看见两个空间的奇景,惊慌失措之下误发的吧,凡人总是这般,对于从未见过的奇异事物大惊小怪。” 卫潇一笑:“也许。”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水晶沙漏之中的蓝砂静静的发着微光。 不知为何,这个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沙漏却让卫潇印象深刻。 任水寒道:“我先前说,我因为了这个病,却得了不少不为人知的好处,其中一样,便是眼前总能看见些奇怪的场景。” 卫潇道:“竟有这样的事?” 任水寒点了点头,道:“譬如说,我小时莫名其妙看见我小哥哥在树上掏鸟蛋,掉下来将腿摔折了,便跟我爹娘讲,我爹娘说怎么可能,我小哥哥此时明明正在学里跟着最严厉的私塾先生做功课,果然晚饭时分,我小哥哥好好的回来了,我爹娘便说我小孩子家肯定是看了什么不干净的秽物,被迷了眼睛,便在佛前供了碗清水,第二日再给我清洗眼睛。” 卫潇笑道:“你小时因这病,倒是遭了不少罪。” 任水寒叹了口气:“我现在想想那水冲洗眼睛时感觉,都觉得难受。但那日到了下学时分,却不见我小哥哥回来,我爹娘便焦急起来,差人去学里打探,到了掌灯时分那人才搀着小哥哥一瘸一拐的回来,原来是小哥哥伙同玩的最要好的伙伴一起逃学,上树挑鸟蛋却不幸掉了下来,摔折了腿。” 卫潇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当真?” 任水寒点了点头道:“我爹娘起先也不信,见到这情形时却有七八分信了。” “后来我长大后,又有亲戚想出海,我看见海上刮起旋风,将桅杆吹折,船打着转没入海底,我爹娘便千方百计将亲戚留住,说是亲戚间平日里都忙,难得走动,多住上两日,那亲戚原约了人急匆匆的要出海做生意,拗不过我爹娘,便多住了两日,谁想两日后便传来消息,说是他原先要乘坐的那般大船,在海上沉没了,正是龙旋风的天气。” “我爹娘听得呆住,便将这事原原本本对亲戚讲了,所以我家中人皆是知道我这预知预见之异能的,只不好对外人道也。” 卫潇道:“你身上这项异能,倒是令我想起一个人来。” 任水寒道:“哦?竟然还有跟我一样的人?” 卫潇道:“那人倒也有预知预见之术,只不过不是随时都有,而且是天赋异禀,却不是你这样后天生病激发的。” 任水寒笑道:“我也时常在想,说不定我这病好了,这个异能也就随之消失。而且我这异能只对家中亲人或者亲戚有效,对旁的人却全无效果,并且也只能预见危险,别的事就全预见不到。” 卫潇道:“这么说来,你跟他的确不一样。” 任水寒忽的面色一肃,道:“但我近来,却时常看见一个跟我素昧平生的人处在危险之中!” 卫潇道:“你跟这个人完全不认识?” 任水寒慢慢的点了点头。 卫潇道:“这个人长的什么样子?” 任水寒边回忆边道:“她是一个姑娘,皮肤黎黑,一看就是在海边长大的,有一头长长的海草一样的卷发,脖子上挂着一颗龙牙,身上穿一件鱼皮制成的衣裙,露出修长的大腿和胳膊。” 卫潇失声道:“真真?” 任水寒道:“卫兄认识?” 卫潇道:“她就在这船上,是个珠女。” 任水寒眉头一皱:“那只怕她即将面临生死的危险!” 卫潇道:“你看见了什么?” 任水寒面色凝肃,缓缓道:“我看见她身上佩戴着一颗避水珠,走在深深的海底,四周的海水象墨汁一样浓,她小心翼翼的走着,海水在她身边无声的流动,海底那些珊瑚和水草上发出的五彩的光,照着她的脸,让她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他语声低沉,眼神微微有些迷茫,仿佛又再度陷入了那些画面之中。 卫潇道:“还有呢?” 任水寒梦呓般的道:“我觉得她有些紧张,因为她在不时的回头张望,呼吸有些急促。有时我从她那双蓦然睁大的双眼中,以为她看见了我,但她凝视了一会儿,又很快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继续往前。” “她赤着双足,踩在海底软软的白沙上,她的头发象海藻一样飘荡了起来。然后,”任水寒的语声忽然略略有些紧张:“她突然弯下了腰去,显得有些痛苦,她右脚脚踝被长在沙里的海荆棘割破,血从她漂亮的脚上流了出来,她蹲在地上,拿出一小块防水的胶布,将它贴在脚踝上,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去。” 卫潇渐渐被他极富感染力的话语带进了那幅场景之中,道:“然后呢?” “然后,”任水寒道:“她往前再走了两步,头发却忽然又被海草钩住,她拨了拨头发,发现还是扯不下来,便拿一把小刀将那缕头发斩断,又继续往前走。” “她一直走一直走,深黑色的海水中忽然爆出了一道巨大的粉红色光芒,将整片海水都照亮了起来!”任水寒的语声忽然变得略略有些紧张:“我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背影,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光亮最亮的地方,才发现在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石头,中间凹了一块下去,形同石枕,那个凹下去的地方,正好嵌着一只巨大的白玉砗磲贝,这种贝壳我认识,它的大小几乎可以作婴儿浴盆,它的两扇贝壳在海水中轻轻的开合着,里面露出一颗硕大圆润的粉红色珍珠,那片照耀海底的光芒,就是那硕珍珠发出来的。” “这种雪白如玉又如此巨大的砗磲贝,深藏于最深的海底,十分稀有而珍贵,价值应该在两万两黄金以上,而且有价无市,因为据说它两的两扇贝壳闭合力量大得惊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船锚的铁链折断,所以古往今来,很少有人敢去捕捉。但比它更为贵重的,是它两叶扇贝之间托起的那颗硕大无朋的粉色珍珠,那颗珍珠,如同深藏在东极海底的一滴美人的眼泪,咱们估且称它为美人泪,它的价值,至少在包裹它的砗磲贝十倍以上!” 卫潇惊叹道:“二十万两黄金?” 任水寒点了点头:“所谓恶水出好珠,有异珠的地方总是异常凶险,所以一个渔家女子,如果选择做珠女,就必须做好每次沉潜水府都有去无回的准备。” 他用幽幽的语声道:“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骊龙颔下。那么珍贵的一颗珍珠,它的周遭盘踞着一条巨大的黄龙,那条龙将白玉砗磲贝连同美人泪一起围了起来,龙首就绕在砗磲贝的左侧,沉沉而睡,两根长长的龙须随着它的呼吸一起一伏。” “我看着那条巨龙,它一呼一吸,吞吐着美人泪上所发出的粉红色灵气,双目紧阖,却又似随时可以醒来!” “这时我看见真真一下子拔出了腰间的银匕,赤着双脚,一步步向着美人泪走了过去,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三叶草的名言 “真真的身子同巨龙一比,简直纤弱瘦小的可怜,这个时候真真已经走近了巨龙,她用银匕护在身前,正想偷偷绕过它去取那颗美人泪,这个时候她的右后方突然耀起了一道巨大的白光!” “真真猝不及防,霍的回头,她的双眼在白光中蓦然睁大,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但就在这个时候,沉睡着的黄龙突然惊醒,它一下子腾身而起,冲到真真面前,龙眼圆睁,愤怒的看着偷珠者,龙爪朝着真真落下,瞬间便撕碎了真真的胸脯,鲜血如泉水般从她的胸口涌出,我看见真真的头向后仰倒,整个身体向上漂浮了起来,手脚无力的垂落,海水变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真到弥漫我的眼睛……” 任水寒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 仿佛那一场恐怖的场景,是他亲身所经历一般。 他苍白的右手抚了下胸口:“不瞒卫兄,我每每回想起当时看到的情景,犹自心有余悸,心跳得好象随时都能死过去!” 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涌上一层病态的绯红。 卫潇急忙端起桌上的茶杯,递到他的面前,任水寒接过,将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饮下,咳嗽这才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他有些歉意的看着卫潇:“小弟这病,委实是受不得些许刺激,一激动便会病情加剧,让卫兄见笑了!” 即使在发病之时,这世家公子亦不忘教养风度,举止不失分寸。 卫潇心中不由叹息。 “任兄客气了!”他关切的看着对方:“你平素体弱,平日也要多方调理,善加保养才是!” 任水寒点了点头,又道:“那个真真?……” 他话未说完,卫潇已明白他的意思,道:“我会拦住她,不让她下水。” 任水寒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身体靠向椅背,似有倦怠之意。 “任兄好好休息,真真的事,我自会留意!”卫潇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打扰任兄久矣,卫潇也该告辞了!” 任水寒也不留他,只是抬起右手,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恕我病中,不便相送,卫兄慢走!” 卫潇转身走到房门前,却忽又顿住身形,转过身来:“任兄虽身患奇疾,性情却颇友善,那些船客们虽来自四海八方,亦是些*,任兄若是不介意你的贵公子身份,肯多出来走走,同大家说说话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喜欢你得紧。” 任水寒两只深潭般的眼睛对上他,面上慢慢浮出笑意,点了点头:“卫兄说的是!我自会谨记卫兄的话语。” 卫潇迈步走出,替他将房门带上,门外,风声呼啸,不知不觉间,甲板上竟积了一层薄雪,看上去银白一片,雪地上足印全无,可见船客们全部都躲在房中御寒,连一向喜欢看看外面有没什么事发生的宁无欲都不肯出来了。 他冒着风雪回到自己舱房中,一身雪花还未来得及抖落,迎面一团火红的毛球直扑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卫潇连忙伸出双臂一把抱住,小狐狸在他怀中伸出头来,张大着两只漆黑圆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卫潇刚要伸手去拍拍它的脑袋,身侧陡的立起一根绿茎,三叶草的脑袋冒了出来:“卫潇,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卫潇吓了一跳:“我才出去一会儿,你们要不要这么隆重的迎接我?” “它们两个想你了呗!”白浅予手里捧着杯水,走了过来,往他面前一送:“把这个喝了!” 卫潇一手接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冲鼻的生姜味儿:“这是什么?” “生姜红糖茶汤!”白浅予气势汹汹的看着他:“你不喝?我可是熬了半天了!” 卫潇连忙陪笑道:“我喝!我喝!”拿着杯子,一气饮尽,末了还陪了句笑:“好喝!” 白浅予白了他一眼:“这又不是给你好喝的,是用来御寒的,本来我还想加点儿蜂蜜,紫苏和白芷什么的,可是这船上能找到生姜和红糖就不错了!” 卫潇只觉一股暖流从小腹升起,瞬间全身暖和不少,当即放下小狐狸,握着白浅予的手,温言道:“浅予,我就知道你对我好,哪怕我只出去一会儿,你都时时想着我。” 白浅予脸上飞起一点红晕,却故意道:“我这不是在房中闲着没事做,所以就顺手熬了这个茶汤。” 小狐狸刚刚在卫潇怀中享受了一会儿抱抱,就立刻被放下了地,此时蹲在两人的脚下,仰着头望着两个人亲密,喉中不由发出了几声不满的叫声。 三叶草把脑袋伸到卫潇和白浅予中间,看看两人,十分吃醋的道:“我怎么听说这个生姜红糖茶汤是给女人治肚子疼的呢?小白姑娘,你就这么给卫潇喝,不太好吧?” 话未说完,只听卫潇道:“我乐意。” 三叶草给噎了一口,整条茎顿时萎顿了下去,趴在地上,和小狐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两个大眼瞪小眼。 白浅予蹲下身来,在两只头上摸了摸:“乖啊,我和卫潇都是爱你们的!” 卫潇也蹲下身来,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三叶草顿时神气了起来:“那得有点儿什么实际的行动才行!” “实际的?”白浅予想了想,在两只脸上分别亲了一口。 “再实际点儿!”三叶草向她伸出两只叶片。 “什么?”白浅予没有明白过来。 “爱的抱抱!”三叶草扭着身子撒娇。 “好吧!”白浅予看了卫潇一眼,两个人脸上都不由浮起笑意。 她抱了抱三叶草,又抱了抱小狐狸,三叶草满意的叹了口气,竖起一只叶片:“三叶草名言之一,爱要经常表达,记住了吗?” 白浅予掩嘴“噗嗤”一笑:“还之一,那还有之二吗?” “有!”三叶草很肯定的回答:“没有什么问题是吃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吃的不够多。” 白浅予笑的肚子都快要疼了:“那还有之三吗?” “之三么,”三叶草用一只叶片撑着脑袋想了想:“食物并不一定只在餐桌上。” 白浅予道:“那在哪里?” “天上,地上,水里呀!”三叶草振振有辞道。 白浅予道:“那有什么是你不能吃的么?” “有!”三叶草很肯定的道:“比如午饭的时候,我从不吃早饭或者晚饭!” 卫潇摇了摇头:“天天就惦记着吃,也不怕撑死。” 三叶草理直气壮的道:“人固有一死,或者饿死或者撑死!” 这一下白浅予几乎笑的要滚到地上去,偏偏小狐狸还在旁边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卫潇很担忧的看着她:“浅予,我感觉我们养了两只吃货。” 三叶草道:“吃货有什么不好?吃货至少不空虚呀!” 卫潇道:“怎么说?” 三叶草道:“当我们填满了肚子的时候,我们肯定就感觉不到空虚了。” 它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卫潇:“我现在有一点点儿空虚呢!” 卫潇道:“我会让小七提早把午饭送过来。” 三叶草高兴的一下子抱住了他:“卫潇,我就知道你懂我!” 卫潇拍了拍它:“乖,和阿火一边去玩会儿,我有事要同你小白姐姐讲。” 三叶草从他身上溜了下来,带着小狐狸去角落里玩小石子去了。 这边白浅予道:“你去了那么久才回来,是有什么事?” 卫潇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道:“那个住在空房间中的任公子,跟我讲了一个关于真真的故事。” 他将任水寒同他讲的话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末了道:“浅予,这个事你怎么看?” “这个么……”白浅予有些犹豫了起来:“三界之中,拥有预知预见能力的人少之又少,偏偏咱们在一条船上还能遇见两个……” 她有些头痛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心中暗暗想道:“怎么可能?……我明明不记得有这种设定啊?一个小墨已经是不在我的《异世书》人设当中,这个任水寒又是从哪里来的?身为一个凡人,他怎么也会拥有预见能力?” 她抬起头来,道:“卫潇,你能不能看出,那个任公子,到底只是一介凡人,还是身怀异禀的修者?” 卫潇摇了摇头:“通常来说,一个修者身上具有灵气,你虽然看不见,但是同为修者的我们,是一眼就能根据对方的灵气判断出对方的修炼方向的,比方修真者一般周身笼罩的是紫色灵气,而魔修一般是黑色灵气,幻修身上笼罩的是五彩灵气……但若一个人想刻章隐藏身上的灵气,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凡人,那么即便是我也看不出来,除非我的等级能高过他三阶以上。” 白浅予琢磨着道:“那也许这个任公子,真的是一个等级极高的修者?” “他的病确然是真的,”卫潇道:“我看他的神色,他所讲的关于自己的身世并无虚假,他的身体也确实如凡人一般虚弱,而且,一个豪资巨富的海上经商世家,若非对修真有着浓厚兴趣,一般是不会将子女送上修真一途上的,因为继承家业的重任更大,而凡人修真渺渺,少有世家子能心志坚定,拒绝俗世红尘的巨大诱惑。” 白浅予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这个关于真真的故事,倒让我想起我们那个世界的一位诗人写的一首诗来。” 卫潇道:“什么诗?” 白浅予道:“这首诗的作者,是一位古人,名叫李白,他被人称为‘诗仙’,是说他的诗俊逸清新、飘逸若仙,达到了极境,他的性格豪迈奔放、自由洒脱,他曾经写下过这样一首诗——” 清了清嗓子,念道: ******* “我本不弃世,世人自弃我。 一乘无倪舟,八极纵远舵。 燕客期跃马,唐生安敢讥。 采珠勿惊龙,大道可暗归。 故山有松月,迟尔玩清晖。” ******* 卫潇听了,凝思道:“他这首诗真是大气豪迈,不拘一格,说乘船远游,远纵八极,天宽地阔任去还,果然是胸有山川,瑰丽雄奇。” 白浅予道:“我要说的是的第七句,采珠勿惊龙。” “采珠勿惊龙?”卫潇身子猛然一震,喃喃道。 第三百六十九章 采珠勿惊龙 采珠勿惊龙。 这是一句流传在采珠人之间甚广的谚语。 俗话说,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骊龙颔下。 而以东极海之广大浩瀚,巨浪如山,海下更是幽深莫测。 自古恶水出好珠,越是有异珠的地方越是凶险异常。 采珠,是拿命相搏的手艺。 而绝世好珠,只能被珠女所碰到。 但要采它,却是九死一生。 珠女世代传承,留下许多采珠时的规矩禁忌。 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 采珠勿惊龙! “真真身为珠女,胆子定然不小,看她平日所为,也是极为冷静沉着,”卫潇道:“若说她会在这样的险境下去采珠,我倒是有九分信了!” “而且她脖子上佩戴的那颗龙牙,也是一枚宝物,可以帮助她在水下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所以你决定去帮真真?”白浅予道。 卫潇缓慢而又沉重的点了点头。 “可是,”白浅予下意识的握住了他的双手:“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凭空出现的任公子,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他或许已经知道船上有真真这么个人,所以故意讲这个故事讲给你听?他的目的,真的是单纯救人这么简单吗?” 她的双手由于紧张而微微颤抖起来。 卫潇反手将她的双手握住,他的手温暖、镇定而有力,覆住她的一双小手:“浅予,不要太担心了!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但真真既然有难,咱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如果我真的那样,你也会对我很失望的,是不是?” “可是……”白浅予嘴唇一动,喃喃道。 卫潇的头忽然凑了上去,用他的嘴封住了她的嘴。 他的吻轻柔,甜蜜,而又温暖,白浅予的心瞬间便在他的轻吻中融化了,睁大了双眼,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忽然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卫潇的唇慢慢离开,眼睛凝视着她的双眼:“没有什么可是,浅予,我一定会没事的,知道有你在等着我,哪怕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日夜兼程的赶回来!” 他的眼波闪烁,如同夜空中的星子闪耀,又如同一池春水泛起涟漪,白浅予看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然后在心里哀叹一声:“白浅予,你怎么这么没用啊!只要他一用那双眼睛那样看着你的时候,你就不由自主的陷下去了!你真是没救了哎!” 卫潇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正准备起身,白浅予忽然叫住了他。 “采珠勿惊龙,大道可暗归。”她理了理头发,顺便整理了下思绪,让自己的智商重新回来:“这句话的意思,说的是不惊动猎物的猎人才是好猎人,一个好的樵夫是不会随意毁坏乔木的。” 卫潇目中露出深思之色,缓缓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一片哗然,白浅予连忙去开了门,一点雪后的暖阳忽然刺痛了眼睛,她连忙用手搭个凉篷遮住。 探头往外看时,见甲板上围了一圈人,正在围着什么纵声谈笑。 简七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她,立刻跳了过来,跑到他们房门边,喊道:“小白姑娘,卫大哥,快出来看呀!咱船上原来竟藏着位玉一般的贵公子,那手、那脸,啧啧,简直跟玉一样白,在太阳底下简直要成透明的了!” 白浅予嗤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就你会大惊小怪的!” 卫潇闻言走了出来,道:“任公子出来了么?” 简七一怔:“他是说姓任,是纵横四海的经商世家的六公子,——卫大哥见过么?” 卫潇道:“才刚见过。” 往门外看了一看,那群人又啧啧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卫潇道:“是宁无欲、老陆、常胜、朱翼他们几个,什么事让那几个见过世面的家伙一惊一乍的?” 简七扮了个鬼脸:“是任公子拿出了一样宝贝,啧啧,真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好宝贝,你们快过来看呀!”举手指了指天:“这天也晴了,雪也停了,你们说巧也不巧,这任公子一出来,天就放晴,准的跟司雨雪的神一样!” “切!——”白浅予冲他抛了一个大大的鄙视的眼神:“瞅你那点儿出息!人家任公子有俩钱,你就马屁拍的跟什么似的!” 但简七已经冲她吐了吐舌头,飞快的跑回去了。 一忽儿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惊叹和大笑。 白浅予刚说了句:“有什么好宝贝,咱们偏不去凑热闹……”忽而语声一顿,遥见船尾处一个人影冉冉走了过来,竟然是真真,她的身后,还跟着见浪和那几个讨海人。 显然是任水寒展示的宝贝一下子便传了开去,将他们也吸引了过来。 卫潇一拉白浅予的手:“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白浅予道:“你是因为真真……?” “嗯。”卫潇简短答了一个字,拉着白浅予踏上甲板,走到了那群人中间。 身后,三叶草和小狐狸早就跟两条尾巴一样跟了出来,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 卫潇一到,围观的人群都跟他打着招呼,自动的让出个位置来,让卫潇和白浅予站好。 他们所站的位置,正好在任水寒对面,就见任水寒坐在轮椅上,面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罩了一张墨绿云绡锦缎,衬得上面的一样宝贝更加明艳夺目。 卫潇定睛看去,见那宝贝是一株红珊瑚,高约五寸,甚是玲珑精致,整株珊瑚红光潋滟,纵在白日亦放出夺目光芒,将围观的人脸上都映出隐约红光。 不说宁无欲,就连见多识广的三个淘金客都看得眼睛发直,口中不住啧啧称奇。 朱翼嘴角流着口水道:“任、任公子,你这株珊瑚值、值多少钱?” 任水寒面上带着从容的笑意,淡淡道:“这位朱兄真是说笑了,自古绝世的宝贝都是无价的,又何来谈钱一说?” 朱翼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无……价?” 任水寒道:“若非要说个价么……,”他的眼睛往朱翼手上戴的翡翠扳指上瞄了瞄:“大约能值你手上那扳指一百来个吧。” 朱翼、老陆和常胜的脸都不由得白了。 他们自然知道他们手上这扳指的价值。 这种扳指除了是极品贵重的老坑种翡翠,剔透无暇得似一滴水般,连祖母绿都比不上,而且似这种名贵做工,连皇室贵胄都不敢轻易佩戴,自然无论是价钱上还是意义上都非同一般,但这世家大族的公子却轻松的说能值上一百来个,他们也是跑惯了海路见多识广的,自然也知道任公子所言非虚。 倒是宁无欲用手指头触了触那红珊瑚,轻轻一弹,珊瑚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宁无欲满不在乎道:“这发光的珊瑚虽然罕见,但在海底也不是没有,似这等个头,简直可称得上袖珍,我往年见过有人去长乐赌坊输得急了,拿出一株大的象一棵小树般的珊瑚,叫做龙宫珊瑚,值得上万两黄金,那个才叫贵重。” 双手笼了起来,眼望那析小得如同盆栽的红珊瑚,摇了摇头:“这个么……任公子莫非有些夸大其谈?” 任水寒也不着恼,只是淡淡笑道:“那是宁庄主还不知晓这株珊瑚的珍贵之处。” 吩咐简七道:“小七,去取杯酒来。” 简七连忙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方要走开,又跑了回来,问道:“要什么样的酒?龙膏酒么?” 任水寒摆了摆手:“无需那般贵重,随什么酒水,只要是酒都行。” 简七应了一声,忙不迭的下楼往厨房去了。 卫潇见这贵公子终日躲在房间之中,才出来半日,便同大家混得极熟,如同多日的好友似的,倒也不由不佩服大家公子毕竟是出身大家,自幼时便受到极严格的训练,知道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这原是商户人家小孩的必修课业。 何况是他家这种财通四海的世族大家。 趁着简七去取酒的功夫,任水寒便同大家闲话道:“几位都是修者吧?这么冷的天气,虽然出了太阳,却仍不觉得暖得,我见各位却都是穿着单衣。” 几个皆笑笑,心内却不由同情起这位身家巨富的贵公子起来。 眼见他裹在一身雍容裘毛之中,却仍是面色苍白,不住的轻声咳嗽,一脸病容,倒是可惜了一副玉树临风的相貌身材,终日只能缠绵在轮椅之上。 任水寒似乎看出大家所想,轻笑了一声道:“所以我虽有钱,身上却患的这奇疾,发病时苦不堪,不发时也弱于常人,不似诸位这等可行可走,可跑可跳,该吃时吃,该睡时睡,依我说,这什么千金万金,都比不上一副淬炼得百病不生的修者之体。” 朱翼忙道:“我们也不是真的百病不生的,只是体质强上常人百倍,但真要病来了,便是天大的重病,那也抵挡不住。”说罢重重咳嗽了两声,道:“你看,我这几日窝在船上,动的也少,吃的也没往日多,便生病了!” 三叶草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对卫潇和白浅予道:“听见了没?你们以后一定要管我饱,不然我吃的不够多,也会和这位朱兄一样生病的!” 白浅予悄悄道:“人家朱兄那是跟任公子客气,怕他看见大家都是修炼之人,就他一个凡人,还身患重病,心中难过,所以故意装出一副自己也病了的样子来。” 啐了三叶草一口道:“你好歹也是活了三千年的仙草,连这个人情世故都不懂?” 三叶草用一只叶片摸着下颏,眉毛皱了起来:“这个么……人这个东西,确实不那么好懂,更何况是人情世故。” 却见任水寒坐在轮椅上拱了拱手,回朱翼道:“这位朱兄仁心仁面,一看就是福泽深厚之人,将来定有福报!” 言下之意,朱翼的好心他已领会了。 正说着,简七已拿陶瓷碗装了一大碗酒来,一路飞奔,他尽管拿手捂着,还是泼洒了一些。 他气喘吁吁的跑到任水寒跟前,问道:“船上没有酒杯,我拿碗装的,这一大碗够不够?” 任水寒笑道:“尽够了。” 说罢用右手接了碗,左手捋起右手的袖子,右手将那一碗酒水往红珊瑚上洒了去。 朱翼失声道:“这般洒法,可不全漏了么?” 却见那一滴透明的酒水滴在珊瑚根部,那株珊瑚便如有触觉般,五根珊瑚枝如同人手般慢慢的收拢了来,互相连接,形成一个杯子的模样。 任水寒将手中一碗酒水尽情洒下,那珊瑚却滴水不漏,尽将一碗酒水全部承住。 他放下碗,将珊瑚擎起,举在手中,看着众人微微而笑:“诸位看,这珊瑚现在看起来象一个什么?” 朱翼道:“酒杯?” 任水寒点头道:“不错。是以这株珊瑚,有个名字,叫做红玉珊瑚杯。” 众人看得已是甚觉奇异,却不料他继续道:“虽然这珊瑚遇酒水即变作杯状,但这并不是它最奇异之处,它最奇异的地方在于,能令杯中酒变暖。” 说话的时分,那杯中酒水汨汨而动,竟然冒出了丝丝热气。 第三百七十章 墨玉牌九 任水寒将那珊瑚杯递到众人手中,大家传看一圈,不由啧啧称奇,过了一会儿,便连珊瑚本身也变得暖了起来,握在手中微微发热,如同一块暖玉。 老陆道:“这东西果然是个好宝贝,似我等这种长年行走在海上的,正需要它暖暖手、暖暖胃,去去寒湿之气。” 此言一出,常胜也不由点头道:“就似现在这等天气,若不是今日出了点儿太阳,前几日真是冷死,若有这种杯子握在手中,平常闲时在房中饮上两杯,也不觉得闷了。” 白浅予听到此处,猛然心头一动,对卫潇道:“你前些日子斗水母受了伤,身子还没好利索,正需要这种珊瑚杯暖暖药汤,平日放点儿什么吃食在里头,也可以起到保温的作用,不如咱们去跟任公子借了来,先用上它几日。” 卫潇还未答话,任水寒已微微笑道:“这位白姑娘所言极是!这红玉珊瑚杯,又叫自暖杯,乃是东极海底的三大奇宝之一,原是我娘亲的陪嫁之物,平常极是舍不得拿出来,这回见我独自登船出海,我娘原说一定要派支大船出海,随从三百人服侍,但我嫌人多行动不利索,执意要乘船出行,我娘拗不过我,这才搬出这件传家之宝来给我用,并千叮万嘱千万要顾惜身体,不要舍不得用。” 白浅予见他这样说,便觉得借来不便,脸上一红,道:“这是你娘亲爱惜你之意,咱们也不好夺人所爱了。” 任水寒又是一笑,摆手道:“她既交予我,我怎么用便由不得她了。” 白浅予见他说的轻松,又是暖阳之下,鬓发微拂,目似朗星,自有一种风流潇洒。 常胜已忍不住道:“任公子打算将这珊瑚杯怎么用?” 任水寒道:“作赌。” 一边说,一边目光一转,往周围每个人身上看了一眼。 那一眼间,每个人都觉得他目光灼灼,似在看着自己,心中皆想:“难不成他想将这珊瑚杯押与我作赌?” 只有宁无欲乃是个天生的赌徒,闻赌则忍不住手指颤颤而动,上前两步道:“却不知任公子打算怎么个赌法?” 任水寒微微一笑:“宁庄主乃是赌中的大行家,不如这赌法,由宁庄主来定。” 宁无欲微微一愕:“由我来定?” 任水寒缓缓点了点头。 宁无欲脑子转的飞快,道:“任公子的意思,是无论我定任何赌法,任公子都会?” 任水寒神色一敛,道:“无不奉陪!” 宁无欲一双灰色的眸子中顿时放出光来,绕着那几上的珊瑚杯又多看了两眼,道:“这赌的法子可就多了,骰子、樗蒲、牌九、叶子、马吊、鱼虾蟹,若敞开来说,便连投壶、弹棋、射箭、象棋、斗鸡、斗草、斗蟋蟀、打麻将这些等等都算得上,总之天下地下万事万物,无不可以入赌。” 卫潇的面色忽然白了白。 白浅予甚是敏感,转头看着他道:“你怎么了?” 卫潇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若按宁无欲的说法,天帝与魔祖,实乃是这三界之中天字第一号的两个大赌徒。” 白浅予道:“你是不是想起那场惊天赌局时,你身上所遭的天威之刑和斩神之罚?” 卫潇不说话,面色却更加苍白,额上有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 白浅予甚是心疼,用力握紧了他的手:“卫潇,没事的,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卫潇沉默着,手指同她紧紧相握,过了半晌,方道:“我没事了,浅予,你不用担心我。” 白浅予挽住他手臂,在他臂上轻轻拍着,如同拍打着一个婴儿。 卫潇渐渐平静了下来,向她投过去感激的一眼。 这时只听宁无欲和任水寒议论到:“若要论大家都会玩,又都喜欢玩,玩法又有些意思的,便首推牌九。” 任水寒点头道:“那么便牌九。” 宁无欲又道:“任公子以这珍贵无比的珊瑚杯作赌,我等不是哭穷,在场几位虽然薄有身家,但一来远行,二来确实一时拿不出这许多钱物,带不了几样值钱的东西在身边,却拿什么来与任公子对等作赌?” 任水寒微微一笑,笑容中带了几分神秘之色:“我也不要诸位的钱物,若是在下侥幸赢了,只要任意点诸位身上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人人皆有,只要诸位舍得割舍,所以诸位皆是赌得起的。” 他此言一出,老陆、常胜等人皆脚下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他们行走江湖惯了的,知道越是这样看起来稀松平常的要求,便越是难以办到。 这世家公子富可敌国,家里什么财宝珍玩没见过,是以对钱物上倒并没有多在意,但如果他提出要自己赌上一条手臂、一条腿,甚至是一只耳朵、一只眼睛、一根手指的,那自己与他赌还是不赌? 若是赢了,虽然顷刻间便可将那人人垂涎的稀世珍宝红玉珊瑚杯拿到手,但若是输了呢? 船上诸人虽然大多数都身历过赌场,但似任水寒这般不提出具体东西,只要求任意点一样,这种未知的心理上的恐惧却吓退了似老陆、常胜这般的老江湖。 朱翼眼看着那红玉珊瑚,脑中激烈斗争,汗珠一颗颗从脑门上冒了出来。 任水寒目光转向他,面上含着莫测高深的笑意:“瞧不出,朱兄愿意赌?” 朱翼咬着牙,一张胖脸憋得通红,刚要点一点头,老陆和常胜喊了他一声:“朱胖子,使不得!” 朱翼回头望了他们俩一眼,又再望了那闪着红光的珊瑚杯一眼,猛一跺脚,退到了他们身边。 他刚一松泄,浑身的冷汗便雨水般的流了出来。 几上墨绿云绡锦缎上的红玉珊瑚杯发着光,杯中酒水如烧开水的一样沸动,酒面上有热气腾腾冒出,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朱翼有些恋恋不舍望了那杯子一眼,哀叹了一声,眼皮耷拉了下来。 他一退,便连原本跃跃欲试的简七也退了下来。 卫潇在一旁瞧着,悄对白浅予道:“任水寒这招,实在高明,他不事先说明赌注,这赌注其实便可大可小,大到可以要人脑袋,小也可以只要人一根头发丝,但这越不说明,便越能造成人心理上的恐惧,是以真正敢与他对赌的,几乎没有几个。” 白浅予也悄悄的道:“连简七原本猴精一样的精明人,看见大家都退了,他便也跟着退了,这样赌法,几乎是以命相搏的游戏,委实没人敢赌得起。” 任水寒稳坐在轮椅上,头忽然向他们这边一偏,似乎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微微一笑,道:“卫兄和白姑娘皆是有些识见的人,要不来陪小弟赌上一赌?” 卫潇方要摆手,忽的目光一瞥站在旁边的真真,见她眼眶中两颗紫色眼珠如两颗盛在清水中的紫葡萄般,冉冉而动,竟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忽的改了念头,道:“以小搏大,以无搏有,原是赌徒们正该干的事。任兄既有兴趣,不如就让浅予代我来与任兄赌上一局罢!” 任水寒面上缓缓露出极有深意的笑意,朝着他微微点头,转向白浅予道:“白姑娘,卫兄让你替他来赌上一局,你可愿意?” 白浅予愕了一愕,指着自己鼻尖道:“我?” 连忙推拒道:“可我连牌九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赌博的技巧了!” 宁无欲在旁呵呵笑道:“白姑娘,这赌博么,若是不用什么旁门左道、修仙法门,那便只是悬于投、不专在行,运气比技巧重要的多,似白姑娘这等从未赌过的人,运气反而奇佳,说不定一下场,便胜过许多老手呢!” 白浅予回头看了卫潇一眼,卫潇默默点了点头。 她便咬一咬牙道:“那我便赌了!” 话音刚落,宁无欲便举手拍掌道:“白姑娘好胆色!” 白浅予见他眯着眼,笑得似只狐狸,忍不住觉得自己好象掉进了他的坑里。 “可是,这牌九怎么玩?”白浅予一脸小白的问道。 “这牌九么……”宁无欲刚刚张口欲解释,任水寒已经道:“在下房间内,现正放着一副牌九,不如劳烦这位小七爷跑跑腿,去取过来,即便平日没玩过的人,一看也能明白。” 宁无欲点头称是,简七已经答应了一声,忙不迭的跑进了任水寒的房中,才一眨眼的功夫,他腋下已经抱着只紫檀木盒跑了出来。 任水寒从简七手中接过紫檀木盒,横搁于几上,微一吸气,将木盒缓缓打开。 陈列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副整整齐齐的三十二只墨玉牌! 墨玉的颜色极纯,极黑,黑如纯漆,质地极细,细如羊脂,老陆最是识得货,一见之下惊呼道:“质地这么纯正的墨玉,乃是极品,世上本来就稀少,任公子竟然能有三十二枚同等质地的墨玉,加上这一套精绝的做工,这样极品的墨玉牌,天下只怕独此一副!” 任水寒微微点一点头:“这是我十岁生日时,我一位做玉坊生意的叔叔送我的,他家中原是盛产这个,也不算太稀奇。” 他说的云淡风清,如同等闲,旁边的人却皆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老陆从中拈起一块红头牌,上面刻着红四点、白六点,红点漆上的乃是朱砂,白点上漆的却是白水银,嵌在纯黑油润的墨玉底上,端的是漂亮之至。 老陆又将那块牌透着日光看了一看,赞叹道:“世上似这等纯黑品质的墨玉产量本就极少,有的奸商拿烟青玉冒充墨玉,也有的奸商拿黑碧玉冒充墨玉,更有甚者,却是拿石墨侵进白玉所成,最难分辨,须得要以透射力极强的光打进去方可看到里头白玉的底子,我那年在海上,遇到一个羽族姓碧的商人,跟他买了好几块玉,他才教了我这个法子。” 将那块牌九在手中摩挲了好一阵子,这才不舍的放下。 任水寒笑道:“陆先生若是真喜欢这副牌九,不如下场来与我赌上一局,我若是输了,便将这牌九连红玉珊瑚杯一起送上,如何?” 老陆面色一僵,顿时有几分尴尬,打了个哈哈道:“君子怎能夺人所好?君子怎能夺人所好?”便转身退了开去。 旁边几人皆是窃笑,只因谁都知道海上淘金客素来不是什么君子。 任水寒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这牌九原是大家玩的游戏,人越多,玩的越是热闹有趣,只我和白姑娘二人对赌,岂不冷清?不知诸位还有谁愿下场来陪在下赌上一赌?” 此言一出,诸人皆是回避了他的目光。 忽听一人越众上前,道:“我愿陪任公子赌上一赌!” 语声略带沙哑,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任水寒抬头一看,不觉的眼睛一亮:“真真姑娘愿赌?”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三角赌局 “愿赌!”真真清脆响亮的道。 她旁边的见浪见状,连忙悄悄拉了她一下。 真真一甩手腕:“别拦我!你一向知道我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便是天皇老子也拦不住!” 见浪知道她的脾气,只好讪讪收了手。 旁边那几个讨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点儿的忍不住道:“真真,我跟你家是邻居,也是从小跟你爹娘一样看着你长大的,当你亲侄女一样的看待,这牌九咱讨海的兄弟之间平常原也玩玩,只不过都是拿来胡耍,玩些通五关、推磨、接龙、拆乌龟一类的游戏,真要正儿八经赌起来,咱们谁也不敢……” 话未说完,被真真打断道:“庆叔,我知道你的好心,但我家素来穷,不然我爹娘也不会舍得我去当一个珠女,所以我自小便发了誓愿,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抬眼望了望离此遥远的东遥镇方向:“我出海这么久了,别说是好珠,便是一颗平常的珠子也没见上,眼见这一趟又是没有收获,今日若是连这场赌都接不下来,还有什么脸回去东遥镇?” 她面上冷若冰霜,庆叔还要再劝,那几个年轻点儿的拦下了他道:“庆叔别劝了,真真那犟驴脾气,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庆叔只好住了嘴,面上却涌起一层愁容,眼巴巴的望着她。 真真却恍若未见,踏上两步,走到几前,一手抓起两张牌九,在掌中搓揉着,道:“怎么赌?” 任水寒听她如此说法,忍不住摇头叹气道:“这从来不会赌的人,运气往往奇佳,我遇上白姑娘一个已经是提心吊胆,没想到真真姑娘也是不会赌的,难道老天真要我将这一只珊瑚杯折在两位姑娘手里么?” 宁无欲“嘿嘿”笑道:“话虽如此说,我怎么看任公子你却是表面上哀声叹气、实则已快心花怒放的样子?” 任水寒一怔,连忙掩饰道:“两位姑娘如花似玉,我就是真将瑚瑚杯输给其中任何一位姑娘,这心里头实在也是甘之如饴的!” 宁无欲道:“既如此说,我就来为几位解说一下这牌九的玩法。” 他手法极熟练的将三十二只墨玉牌九从檀木盒中取出,在几上上下码成两行,道:“这牌九,乃是时下一种比较流行的赌博游戏,全副一共三十二只牌,其中有十一种牌是成双的,也就是各有两只,这种成牌的牌称为文牌。” 右手举起一张上面有十个白点的牌:“比如这张牌,叫梅花十,它便是文牌,”左手在剩下的牌中飞快的一捞,瞬间便捞起一张一模一样的牌,跟原先那样排在一起:“这便是一对。” “还有下剩的十张牌,却是没有成双的,叫做武牌。“ 从牌堆中取出一张牌:“比如这斜八点,只有一张单张,还有一张平八点,点子跟斜八相同,图案却是不同,也能配成一对,称为杂八。” “玩法呢,就是每人两张牌,对牌高于杂牌,若既没有对牌,也没有杂牌,便计算两张牌之和的个位数,大者为胜。” “比如这两张牌,”宁无欲摸出一张天牌,上面有红六黑六十二点,又摸出一张黑五点的牌,两牌之和为十一,个位数是七,所以点数是七。” 他又抽出两张牌,一张梅花十,和一张红头牌,递向真真道:“这两张牌的点数是几?” 真真看了一眼:“梅花十点,红头也是十点,这两张牌之和为二零,个位数为零,所点数是零。” 宁无欲大赞道:“真真姑娘好聪明!如此便可以下场了。” 真真冷冷一笑。 这一笑在她那张皮肤略黑的脸上,五官精致,竟显出几分冷艳妩媚来。 白浅予狠狠的掐了卫潇一把,低声道:“你又在和那任公子玩什么把戏,连我也算计了进来?” 她这一把掐的极重,卫潇吃痛,却又不敢声张,只得忍着痛道:“我看任公子跟我连递了几个眼神,料想是要我帮忙的意思,估摸着他是要我出来,哄真真姑娘下场,但我想你跟真真同为女子,你若下场了,她一向心性大,受不得激,十之八九便要下场。” 白浅予松了手,复又捏了他一下:“但若输的是我,你可想好了怎么收场?” 卫潇一愣,老实答道:“这倒没想过。” 白浅予一时之下不由高了声:“那我若是输了呢?” 这一下引得众人张望,宁无欲自来便对卫潇和她的事兴趣极浓,见状插了过来道:“白姑娘怕输?” 白浅予横了他一眼:“我和卫潇的事,不劳宁庄主费心!” 宁无欲一点也不着恼,笑嘻嘻道:“白姑娘若是不放心的话,不如由我来替白姑娘下场子?” 白浅予打量了他一眼:“你这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宁无欲陪笑道:“白姑娘说笑了!就算宁某是黄鼠狼,白姑娘也不是鸡呀!你看不如我来替你下场,输赢还记在白姑娘头上,这样也不算违背赌博的规矩?” 白浅予盯着他,目中有几分犹豫。 卫潇道:“浅予,不要听他……” 白浅予马上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宁无欲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 白浅予本来是跟卫潇闹脾气,成心要气他一下,但是刚答应了宁无欲,又觉得跟此人无好事,但说出的话当着众人又不好反悔,只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宁无欲手法麻利的砌了牌,道:“这牌九么,乃是任意庄,谁都可以做得,不如咱们掷个骰子定庄?” 任水寒道:“无须,宁庄主直接做庄便了!” 宁无欲笑道:“如此宁某便忝为其难,庄家先起牌了!” 当下在牌墙中起了两张。 然后依次便是任水寒起牌,真真起牌。 三人每人面前两张牌,牌面朝下。 卫潇本来担心宁无欲又要使诈,但见他做庄,先起牌,也出不了什么千,即便他出千,然而不知道后面的是什么牌,想坑白浅予也不那么好坑,便放下一半心来,拉一拉白浅予的衣袖。 白浅予知他有心赔礼道歉,却偏偏狠狠心一甩袖子,卫潇只好咳嗽一声,抱起双臂,挨着她站着,假装双眼专注的看着场内。 他这么一动作,白浅予气早消了大半,但却想务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长点儿教训,便继续装着冷着脸,一动不动的看向场内。 两个人都一本正经的看着赌局。 三人赌局平常倒是少见,众人不由被激起了兴趣,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了几上的三副牌上。 任水寒将自己的两张牌笼在掌中,只看了一眼,便即扣下,面上依旧如常,一贯云淡风清的神色,嘴角保持着微微的笑意,神态极是轻松,令人根本无法猜出他手拿到的两张是什么牌,是大是小。 真真将两块牌看了一眼,眉头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也很快平静下来,将牌扣在了几上。 老陆、常胜他们皆是好赌之人,知道若是论老赌徒,真真这副神色,十有八九是手里拿着了一副好牌,或者是一副臭牌,比如双天、双地那等极好的牌,或者类似于刚才宁无欲说的梅花十和红头十,凑成一个零的臭牌,但真真是个新手,三十二张牌她认都还未必认得全,即便是认得,那组合又是几百种,她也未必算得清。 所以她这反应,反而难猜。 宁无欲从一开始起牌起,便是板着一副死人脸,同方才笑嘻嘻的神态判若两人。白浅予不由心中感叹——这宁无欲若放在她的那个现实世界,那才是真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敬业。 她想到嘴里,忍不住便“噗嗤”一笑。 卫潇一见她笑了,便悄悄伸过手来,将她的手拉住。 白浅予甩了一甩,没有甩脱,反而被卫潇握得更紧,也便由得他了。只低声道:“场上这样紧张,你不要老关心些场外的事。” 卫潇也低声道:“场上的事我倒不关心,我只关心某人气消了没。” 白浅予白了他一眼:“正经看牌罢!牌若赢了,我的气也便消了。” 卫潇一笑,同她一起望向场中。 冷不防一棵草忽然从他们背后探出头来,道:“唉!行动爱使小性子的白姑娘。” 白浅予扭头啐了三叶草一口:“你一棵草懂什么?” 卫潇一本正经补充道:“你小白姐姐跟我,这叫打情骂俏!” “明白!”三叶草很严肃的回答了一句,然后把脑袋慢慢的矮了下去。 真真虽是新手,胆子却大的很,目光往场中一扫,道:“开牌!”随即便左手抓住面前的两块牌,要将它们翻转过来。 “且慢!”宁无欲及时喝止。 真真一怔,和任水寒一起望向他。 宁无欲嘴角勾起了丝狐狸般的笑意,道:“今日有陆老、卫兄弟,和在场这许多看客,不如咱们玩得花巧点,给他们增加点儿看头?” 任水寒眉头一挑,满有兴趣的问道:“如何玩法?” 宁无欲淡淡一笑,道:“寻常玩法,将两副牌一一掀开便是,今日咱们不如稍稍吊吊诸位看客的兴头,大家先将左手边的第一张牌掀开,然后再由大家任意下彩头,赌咱们三人之中谁输谁赢,然后再由得彩头最多的那位先开牌,少者再开牌,至少者再开牌,”眼光往场中一瞄:“岂不有趣?” 任水寒点头笑道:“有趣,有趣。” 边上围观的常胜、朱翼等也是赌场中的常客,虽不能亲身下场赌,亦是两眼放光、见猎心喜,连连道:“宁庄主这提法好!果然又新鲜又有趣,”搓着手道:“我兄弟也随身带着些小玩意,正好用来下赌!” 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了出来,放在几上,却是一个不起眼的红色小珠子,一个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琉璃瓶子。 简七却看得眼都直了,失声道:“履水珠?龟宝?” 第三百七十二章 斗宝 白浅予奇道:“什么是履水珠?什么是龟宝?” 简七解释道:“履水珠戴在身上,人就可以在水面上行走,这龟宝就更加有意思了,”他将那只小小的琉璃瓶子从几上拿起,晃了晃瓶身,只见碧绿色的瓶子底部趴着一只细小如铜钱的绿毛金钱龟,被那瓶子晃动了下,慢慢伸出四脚和脑袋,在瓶内四面爬来爬去,不停转动,甚是有意思。 那瓶子瓶口极细,小龟出不去,然而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 白浅予看着那小龟,欢喜道:“这个小龟甚是可爱!” 朱翼呵呵笑道:“这龟宝也是我从一个商人那里花大价钱得来的,白姑娘要是喜欢,就送予白姑娘罢!” 白浅予脸上一红,连忙摆手道:“这是朱兄下赌的宝贝,我怎么能夺人所好?” 朱翼见她执意不肯要,只得讷讷笑了下,不再说什么。 常胜因问老陆道:“老陆,你日常也是个爱赌的,不下一把?” 老陆紧锁了眉头,半日方道:“这宁庄主玩的花样,只怕套路深得很,别把咱们兄弟几个的宝物全套了进去,我就不玩了罢。” 常胜道:“咱们又不跟宁庄主赌,只场外开赌,这不还有卫兄弟和简七兄弟呢,不如一起来尽个兴?” 老陆紧皱眉头,思忖了半响,终于忍痛摇了摇头。 常胜向卫潇和简七道:“两位想好了下什么彩头了么?” 简七思忖了一下,终于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 那样东西用青布包着,一掏出来,却立刻光芒大放,透出青布来,简七将布打开,里头一颗晶莹剔透、鸡蛋大小的宝珠,托在简七手中,如同托住一轮明月般。 白浅予一见,立刻叫了一声:“简七你这个小偷!那是我的明月心!” 冲上去刚要抢,简七已经眼明手快的一把收起,嘻嘻笑道:“白姑娘,所谓‘宝物择主’,这明月心在我这儿呆很久了,已经认了我作主人,就比如你家一条小狗走丢了,被我捡了去,养了一段时间,它便认我作主人,成天围着我摇尾巴了。” 将珠子从怀中掏出,在白浅予眼前晃了晃:“你看,现在你让它叫你两声主人,它肯叫不?“ 白浅予一听:“你这是什么邪门歪理?”扬起拳头,一拳便要落在简七鼻子上,却被卫潇一把拉住,卫潇笑了笑:“这位简七小兄弟说的很有道理,咱们的确不该问人家要回这颗珠子。” 他话说的客客气气,简七却立刻怂了下去,苦着脸道:“卫大哥,你这真是折煞小的了!你是简七心目中的大英雄,若是这颗珠子不是明月心,简七早就双手奉还了!” 卫潇笑道:“正是正是!奇珍异宝,原本是有缘者得而居之,说起来,这珠子当真跟小七兄弟有些缘份,可以叫做‘偷缘’。” 简七脸已经皱成一张苦瓜脸,只差没给卫潇跪下去:“卫大哥这么说,简直是让小七无地自处了!这么着,”他忽似得了一个主意,啪的一下来了精神:“卫大哥容我赌完这一场,若明月心侥幸还在小七这里,小七必定双手奉还!” 卫潇点头道:“如此便祝小七兄弟好运了!” 简七“嘿嘿”干笑了两声。 白浅予拉了拉卫潇的衣角,卫潇扭头笑道:“你还不高兴么?” 白浅予咬唇道:“他若输了,明月心还是回不到咱们手中。” 卫潇道:“但你想过没有,不论他是输是赢,明月心都不在他手中了。” 白浅予想了一想,展颜道:“也好,只当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原本我也没打算真的要回那颗珠子。” 简七一脸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将明月心放在手中哈了一口气,又用衣袖擦了擦,然后紧紧的攥在手心,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常胜见简七赌了,又转向卫潇道:“卫兄弟,可赌什么彩头?” 卫潇刚要说话,却被白浅予横过来一眼,立刻道:“我不赌。” “卫兄不赌?”这次便连宁无欲都奇怪的回过身来:“似卫兄这般可与我比肩的高手,有赌在前,竟然不赌?” 卫潇看了白浅予一眼,咳嗽了一声:“我答应某些人了,除非关键时刻,一般不赌。” 宁无欲也看了白浅予一眼,顿时了然,抚掌大笑道:“我明白了,原来是白姑娘管得紧!” 白浅予脸一红,道:“我可没管他!” 卫潇连忙道:“是我自己最近手懒,不想赌了而已。” 宁无欲一脸了然的看着他,道:“明白、明白!” 两个人顿时脸都红了。 任水寒抚着中指上的鎏金戒指道:“卫兄不下场,倒是少了好些乐趣,甚是可惜,不过咱们玩的是赌中赌,场中一场赌,场外一场赌,在场的诸位全都参与进来,正需要一位公证人,不如就烦请卫兄作个公证,如何?” 卫潇抱拳道:“任兄有所命,卫潇安敢不从?” 任水寒点头一笑。 算是给卫潇和白浅予解了围。 任水寒环视诸人,又道:“诸位既肯拿出这么些稀罕宝贝的小玩意儿,件件都称得上稀世罕有、价值连城,但既然是彩头,总有个贵重高下的差别,任某不才,家中常珍藏些宝贝,薄有眼界,不如替诸位品评一二,也好方便诸位下赌,如何?” 众人皆知他家乃是海上世家,富可敌国,家中所藏,件件皆是珍品,堪比御内国库,由他来断宝物价值,自是公允,无不点头。 任水寒便道:“现下场外赌总共有三件彩头,一件履水珠,一件龟宝,还有一件明月心。” 苍白修长的手指拈起红色的履水珠:“本来么,常胜兄的这颗履水珠,的确是难得的宝物,本来已属灵宝,只可惜,”他手指微微一转,将珠子转了过来,珠上一条肉眼几乎不可查的细小缝隙:“这颗珠子上有一道裂缝,灵气泄露,所以即便佩戴了在水面上行走,最长也不超过三个时辰。宝物有暇疵,只能列为第三。” 常胜听说,眉头一皱,叹了口气。 任水寒放下履水珠,又拿起琉璃瓶,晃了晃瓶子,瓶中金钱龟爬的甚欢,任水寒道:“这只龟宝么……” 朱翼立即伸长了脖子,听他品评。 “你这龟宝本是希世之灵物,如藏于家中,或带在身上,则必会为你招来宝藏,可谓是得天独厚的宝贝。”朱翼听得嘴巴都大张了开,只听他又道:“只可惜,这只金钱龟龟背上的金钱纹却有点儿断裂,也就是说,它虽然能为你招来宝藏,可是却又会漏财,所以,只能名列第二。” 朱翼本来听得喜上眉梢,听如此一说,又耷下了脑袋去,将那只龟宝捧在手中,在日光下翻来覆去的翻看。 那琉璃瓶本就是碧绿色的,绿毛龟也是绿色的,且只有指甲盖大小,朱翼看了半天,才勉强发现龟背上一条断纹,不由佩服任水寒的眼力。 常胜不满道:“那若依任兄所说,这一颗普普通通的珍珠明月心,却要在这三宝中名列第一了?” 任水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颗珍珠看起来虽然普普通通,论大小也不是稀世罕见,但它却莹光剔透,在海水中能光照百里,如月坠海,光芒透水能力极强,为何?只因这样的珍珠,乃是由特殊的贝类,经上千年孕育而成,吸收了天地间的灵气,所以能结成如此几近完美的珍珠。试想,你们若不是用这颗明月心在海底照明,也未必能战胜元始海怪海月水母吧?可见这珠子集天地灵气,能为人带来好运,消灾解难,甚至救人性命。” 常胜不信道:“果真如此?” “这位任公子说的极是!”忽听真真开口道:“这样绝世的好珠岂止能为人消灾解难,带来好运,它上面更是集结了天地灵气的精华,龙就最喜欢与这样的珠子相伴,可以日夜吸收珠子上的灵气,助它修炼。” 简七一听,连忙将明月心从几上拿起,欲收回怀中:“那我不赌了!” 却被真真一把拍落:“下赌不悔!乃是赌场铁律!” 宁无欲闻言,甚是欣慰的点头:“真真姑娘平日虽然不赌,对咱们赌场的规矩倒很是了解!” 真真道:“我不过是看他们几个平日聚赌见得多了!” 用手往那几个讨海的汉子一指。 几个人皆是讷讷,他们平常玩些小打小闹的博彩还可以,似这些船客们,光一件宝物的彩头,就是他们这一辈子都不敢想的。 只见真真将明月心拿了过来,拈在两指间对着光看了又看,半晌方道:“晶莹剔透,圆润无暇,光如明月,又经过与海月水母一战,珠上吸收了远古海怪的气泽,灵气更是深厚了一层,真真是稀世的宝物,几乎可评为珠中第一!” 任水寒忽然摇了摇头:“若论珍珠,还有一样可以与之媲美,甚至超过它!” 真真忽的抬起头来,两道利剑般的目光往他脸上一照:“请教!” 任水寒淡淡一笑,吟道:“皎皎明月心,离离美人泪,心如明月光皎洁,美人之泪望海垂。” 真真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离他近在咫尺:“任公子也知道美人泪?” 第三百七十三章 开第一张牌 任水寒淡淡笑道:“不仅知道美人泪,而且知道似此等绝世好珠,必在九重之渊,骊龙颔下!” 真真目视着他,接着道:“自古恶水出好珠,越是有异珠的地方越是凶险异常。” 任水寒面色不变,亦接着道:“而以东极海之广大浩瀚,巨浪如山,海下更是幽深莫测。” 真真亦道:“采珠,是拿命相搏的手艺。” 任水寒道:“象美人泪这样的绝世好珠,只能被珠女所碰到。” 真真目光一闪:“但要采它,却是九死一生!” 任水寒目光忽的定在她的脸上:“你真的决定要采?” 真真毫不犹豫的道:“要采!” 任水寒道:“可知绝世好珠,必有神龙相护?” 真真面不改色道:“但龙气冲天,却可以指示珍珠的方位!” 任水寒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真真姑娘真是胆色过人!” 真真却是紧绷着脸,浑不似他那般轻松:“天地有灵气,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此处波涛浩涌,海水打着旋,其下必藏有真龙之穴,有真龙潜伏之处,必有好珠,而据采珠人世世代代的传说,此处,就正是八海第一珠‘美人泪’的藏珠之地!” 她面朝大海,忽的回过身来,任海风吹起海藻般卷曲的长发:“我背亲离家,千里而来,就是为了采这一滴藏在大海之下的美人泪!” “我想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那般光彩夺目、摄人心魄?我想知道,它是不是如同传说中那样拥有感化人心的力量?” “可是,你并不知道它的准确藏珠之地。”任水寒打断了她。 真真目光一凝:“任公子知道?” 任水寒微微点头,唇角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意:“自然是知道。” 真真半信半疑:“连我们采珠世家都不知道的藏珠之地,任公子果真知道?” 任水寒微微一笑:“我有无上至宝照海镜,可照见海底百里之外一切事物,只须将此镜照上一照,‘美人泪’的藏珠之地自然一目了然。” 真真的双眼蓦的瞪大! 这等宝物,也藏在海上任家之中,他家中宝物,只怕已堪比国库。 “海上异宝本来就多,任公子家中有此等宝物,本也不足为奇,”常胜一笑:“只不过这照海镜实乃至宝,咱们这履水珠、龟宝和明月心若与它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任水寒微微点头。 “真真姑娘若是赢得了在下,在下不但将这红玉珊瑚杯双手奉上,还将照水镜亦送与真真姑娘,权当为真真姑娘寻‘美人泪’助一臂之力。” 真真目光一动,盯着他:“当真?” 任水寒微微一笑:“任某说话,自来一言九鼎,语出无虚。” 卫潇悄向白浅予道:“任公子这是施的‘以进为退’之法,他故意将赌注加重,诱惑真真与他赌,实际上是想借此赌局赢下她,好令她三日之内不得下海采珠,由此也避过惊龙死劫。” 白浅予道:“话虽如此,但这任公子真的能赢下真真么?” 卫潇道:“他既敢如此说,纵没有十成把握,亦有九成。” 果见真真爽快应了一声:“好!” 忽的一抬手,掀开了面前两块牌中左手的一块牌。 宁无欲急道:“我是庄!应该我先来开这第一块牌才是!” 一面说,却并不拦阻,袖手看着真真开牌。 “无妨。”真真道,左边一块牌已经被她掀了开来,放在桌面上,墨玉的牌面上,是一点红,六点白,竟是一张尖七牌。 俗称高脚七。 这是一张相当好的牌。 尖七是文牌,若是成对,便很大,若配上两点、十二点的牌,除了对子外,便是九点最大的牌,最差的是配上四点的牌,那便只有一点。 但无论如何,这张牌单从牌面上来看,已是极佳。 真真手气极好,竟然一开牌,便起了个开门红。 围观众人皆啧啧称奇。 常胜道:“果然从来不赌的人,一赌便手运奇佳!” 简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真真手中的牌,喃喃道:“只怕她的另一块牌,也跟这张一样是张好运牌。”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由心中暗暗盘算起来,这位真真姑娘,很可能如他所说,真的起了两块好牌。 便听宁无欲道:“真真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抢了我的头筹,拔了一个头彩!唉呀,啧啧,只怕我的好运气被真真姑娘抢走了。”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左手的一块牌缓缓打开。 牌面上红四点、白二点。 竟是一张二四牌! 也就是俗称的大猴。 众人不由发出一阵惊呼。 白浅予奇道:“这牌面上的点子,加起来总共才有六点,大家为什么比看到真真的七点还要惊讶?” 卫潇解释道:“这张牌是一张十分特殊的牌,它虽然只有六点,却是大猴,如果配上小猴,也就是丁三牌,三点,加起来就是九点,乃是至尊宝,是所有牌中最大的两张牌,压倒其它所有一切牌。” 白浅予点头道:“我明白了!如果万一我下一张牌是丁三牌,那么不消说便通吃其余两家,对不对?” 卫潇皱眉道:“却不知宁庄主替你摸的下一张牌,究竟是什么?” 二人同时看向宁无欲,宁无欲脸上却又是一副长乐赌坊中坐庄时的死人脸表情,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 白浅予道:“看宁庄主这表情,他手上的另一张定然不是丁三牌。” 卫潇道:“为什么?” 白浅予道:“他若是通吃其余两家,还用的着掩饰么?” 卫潇道:“这可说不定,宁无欲这个人,哪怕是赢定了,也是这样一副死人脸,——他喜欢看别人笑话。” 众人听他俩这么议论,再看看宁无欲脸上,果然一副死相,完全无从判断,心中皆不由惴惴。 要知道宁无欲手上这张牌二四牌,可大可小,大者可以拼成至尊宝,大小通吃,小者也可以小到配一张杂牌,输的概率也是极大。 而起到那唯一的一张丁三牌,拼成至尊宝的概率,也又是极小的。 这可就令人为难了。 只有朱翼呵呵笑道:“白姑娘不要怕,我就把我的龟宝押给你,你一定能赢!” 白浅予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却仍是不由劝道:“朱兄最好还是三思而行,我这牌未必能赢,还是先看完任公子手上的牌再作决定不迟!” 朱翼憨憨笑道:“我不管那许多,我就押白姑娘!” 走上前去,将龟宝往宁无欲的牌旁边一放。 宁无欲目光微抬,斜了他一眼。 那一眼也不知是赞许他识时务,还是讥笑他不分青红皂白乱押。 此时场中空气已略有些紧张起来,众人全都将目光集中向任水寒。 任水寒丝毫不乱,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用左手掀起面前的一块牌来。 竟是一张全白的七点。 也就是二五牌。 俗称黑七。 众人看了,连连摇头。 这张二五牌,虽然牌面上看起来大,却只是一张杂七牌,最难配对,也最难配成什么好牌,而且有真真的尖七在前,这张杂七也便不显得那么好看了。 任水寒却是神色淡定,面不改色。 此时牌已翻过一轮,场中三人,每人左手边的第一张牌面已经翻开,分别是:尖七,二四,黑七。 若论牌面,自然是七点为大,但这牌九的玩法,却又有许多讲究的规矩,不单以牌面数为大。 牌九最大的是至尊宝,乃是猴王对,丁三牌配二四牌,俗语所谓“丁三配二四——绝配”,即由此而来。 其次便是双天、双地、双人、双和、双梅、双长、双板凳、双斧头、双红头、双高脚、双零霖、杂九对、杂八对、杂七对、杂五对、天王牌、地王牌、天槓牌、地槓牌、天高九、地高九。 除以上对牌之外,若是杂牌,才以二牌之和计个位数分胜负。 所以单看各人手上的第一张牌,却有几十种组合,很难推测谁胜谁负。 所谓场外赌,押场中三人谁胜谁负,也不过是拼组合的概率和运气罢了。 一轮开完,任水寒自然是气定神闲,不负大家贵公子的优雅风度。 真真则是一副左顾右盼、竭力不让人猜度出手中牌大小的神气。 宁无欲定定的站着,袖着手,双目微垂,目光落在桌子上,却不知是在看桌上的牌,还是在看罩住桌子的锦缎上的花。 这却难倒了场外赌的几人。 常胜和简七的目光一直在三人脸上转来转去,似乎拿不定主意。 毕竟押上的都是他们的随身的重宝,谁也不敢轻易下注。 反倒是朱翼一门心思认定了白浅予,目光落在她身上,傻呵呵的笑着,反倒轻松了不少。 良久,宁无欲说了声:“常兄简七兄想好了没有?咱们要开第二块牌了!” 常胜和简七二人才咬了咬牙,各自将自己的宝物推了过去,额上却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常胜押的是任水寒,简七押的是真真。 这下场中势均力敌,赌局中的三人,皆有人押。 按任水寒先前对三件宝物的价值评定,明月心第一,龟宝第二,履水珠第三。 那么场中开牌的顺序将依次为:真真,宁无欲,任水寒。 常胜笑道:“这开牌的顺序,竟与第一轮无异啊!” 简七抹汗道:“也是太巧了!” 两人皆是言不由心,只是为了释放心中紧张的压力感。 场外观赌诸人,竟似比场中下赌的三人还要紧张。 老陆叹道:“一个场外赌已是如此紧张,场内是如何紧张更不消说,亏得是常二弟和朱三弟下注,我现在年纪大了,似这等紧张的赌局,只怕是扛不住了!” 场中三人,虽然看似没有那么紧张,然而众人皆是赌场经验丰富的人,明白越是高明的赌徒,紧张感越存在于心中,外面反倒不怎么看的出来。 真真历来胆子大,再加上又是新人,面对两个赌场高手,反倒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 宁无欲咳嗽了一声,道:“那么现在开始开第二张牌。” 第三百七十四章 开第二张牌 真真眼角扫了扫众人,吸了一口气,将右手一张牌缓缓翻了过来。 红二点。 竟然是一张地牌。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这地牌只有两点,是所有牌中点数最少的牌,但它与尖七牌却恰恰凑成了九,也就是地高九,如此一来,这一对牌,便已不小了。 而任水寒手中一张牌,乃是一张杂七牌,如若没有两点牌,或者另一张杂七牌成对,是绝计赢不了真真的。 真真还未算得清楚,见浪却已略略有些激动起来,盯着桌上的珊瑚杯,心中暗暗想道:“这只宝贝,只怕十有八九便是真真的了!” 众人这时的目光,已齐刷刷转移到宁无欲面前的另一块牌上。 每个人的呼吸不由略略紧促了起来。 反倒是宁无欲本人,依旧是板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棺材脸,唇角微抿。 白浅予也有些紧张了起来,低声道:“我这牌赢的可能性小,该不会是已经输给真真手上的牌了吧?” 卫潇道:“我反倒觉得他手中的那副牌,很大。” 白浅予道:“为什么?” 卫潇道:“你还记得在长乐赌坊时,你给我讲的微表情么?” 白浅予:“记得。你说宁无欲但凡是要赢时,右眼眼角会无意识的跳动一下,而如果是他觉得自己要输时,左边眉尾却会抖动一下。” 卫潇道:“那你还记得宁无欲刚拿到这两块牌时的表情么?” 白浅予想了想,惊道:“他那时……他那时好象右边眼角跳动了一下,难道他拿了大牌?” 卫潇道:“那时他只是拿到了自己手上的两块牌,对另两家的牌还一无所知,下意识的却流露出要赢的表情,这说明他不仅是拿到了大牌,而且这两张牌还非常大,大到在他不用知道另两家起的什么牌的情况下,他就几乎能断定自己赢了。” “所以,”他缓缓道:“我猜他手中的另一块牌,很可能就是——丁三牌!” “什么?”白浅予的声音突然抬高。 众人的目光转了过来,她连忙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一下。 又悄悄道:“你说他的手上是,一块二四牌,一块丁三牌,乃是‘至尊宝’?” 卫潇忽又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白浅予悄悄捶了他一下:“你这不是等于没说?” 卫潇道:“博奕、博奕,双方拼的不过是在彼此不知道对方手中有什么牌的情况下,心理上的较量,虽不十分中,亦能中九分,——我在长乐赌坊之中,不也是以此来赢他的么?” 白浅予点了点头。 此时再看向场中,宁无欲已经捋了捋袖子,慢慢去揭右手边的那块牌。 他似乎知道大家此时的心理,众人心中越是焦急,他那动作反而越是缓慢,缓如手臂上悬着一个无形的重物般。 卫潇见他有意戏弄众人,心中更加认定他手中握的是一副大牌。 只见宁无欲的手缓缓垂落,在那张覆着的牌上一翻,将牌面翻转了过来。 红一点,白五点。 竟是一张幺五牌。 俗称铜锤,或者零霖六。 也就是六点。 众人见状,不由又发出一阵惊呼。 只是这阵惊呼却与前面那阵不同,是略有些失望的惊呼。 只因这六点虽然大,但若是与宁无欲手中的另一块牌二四牌凑成一对,六点加六点,等于十二点,取个位数也不过是两点,极小。 宁无欲淡定的看着众人:“诸位看官很失望么?然而在宁某看来,这牌面已经不小了。” 简七失声道:“两点还不小,莫非宁庄主就赌任公子手上的那副牌,只有一点?” 宁无欲微微一笑,还未说话,老陆猛的省悟道:“这二四牌乃是大猴,也就是宝牌,在这种情形下,大猴和小猴是可以互替的,也就是这张二四牌,也可以当丁三牌使,那么,”他顿了顿:“宁庄主手上这副牌,也可以算作是六点加三点,也就是九点!” 朱翼听得双眼不由放出光来。 他可是押的宁无欲,是最不希望宁无欲输的。 简七却嗤笑了一声道:“就算是九点,却也是个杂九点,比不上真真姑娘的地高九,宁庄主这牌,最少是已经输给了真真姑娘了!” 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他此刻已经胜券在握,知道他押的真真,起码赢了宁无欲,这悬在胸口的心,便也就放下了一半。 若是任水寒手上的牌再不好些,真真便可以赢下至宝瑚瑚杯,而他也可以将另外两家的宝物龟宝、履水珠尽收入囊中,想到此节,唇角不由下意识的露出一丝笑意。 朱翼却也不气馁,只呵呵笑道:“我要赢便跟白姑娘一起赢,要输,便跟白姑娘一起输,那我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 简七冷哼了一声:“傻子!”便不再理会他了。 卫潇看了一眼白浅予,白浅予悄悄在他手上掐了一下:“不许吃醋!” 卫潇忍痛道:“没有吃醋。” 话虽如此,却不由往朱翼那里望了一眼。 低下头来,却不由暗暗思忖:“原以为宁无欲手中拿的即便不是至尊宝,也是一副至少有半数胜算,压倒其作两家的大牌,但他手上这一副牌,虽说不上小,但轻易便输给了真真,他是老手,不可能算不出输赢机率,”眉头微皱:“难道我先前竟将他看错了么?” 此时只见众人目光已转至任水寒身上,便等着他掀开最后一张牌,揭晓谜底。 岂知任水寒看起来竟似乎比宁无欲还要淡定,先是顺了顺身上紫衣貂裘的皮毛,又理了理胸前垂落的微乱的发丝,这才道:“诸位现在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任某手中这块牌,究竟是不是一张天牌,或是一张杂七牌,还是一张别的什么牌?这一场赌局,咱们三人之中,究竟是谁胜、谁负、谁不胜不负?” 众人还未回答,常胜平素虽镇定,此刻却是发了急,咽了咽口水道:“任公子,我的履水珠都已押在你的牌上了,你还不赶紧开了来让我们大家瞧瞧!” 任水寒微微一笑,道:“既然常兄弟如此急,那这块牌,就由常兄弟来代我开吧!” 常胜一愣,道:“我?” 任水寒点了点头。 然后他将手在轮椅扶手上一拨,轮椅退后,向后转了开去,缓缓往他的房间驶去。 他的语声却悠悠传了过来:“卫兄可是公证,说好的赌注,都便算数。” 卫潇闻言,眉头一皱,沉默不语。 常胜愣愣看着任水寒转身离去的背影,半晌方道:“卫兄,那这牌,便由我来开?” 卫潇点了点头:“他既委托了你,你但开无妨。” 语声却略有些沉重。 常胜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几步走了过去,抬起手,将桌面上任水寒留下的那块牌翻转了过来。 红六点,白六点。 竟然是一块天牌,文牌中最大的牌。 又名长六。 任水寒手中原有的一张杂七牌,并不十分好,但配上这张牌,却又正好凑成了天高九,压倒地高九,和杂九牌。 也就是说,这一场赌局,任水寒赢了! 常胜手中握着那张天牌,不由激动得颤抖了起来,几欲哭泣:“赢了!我赢了!我竟然……赢了!” 这么一来,不但朱翼的龟宝,便连简七的那颗号称八海之珍的“明月心”,都要被常胜一气收入囊中。 朱翼有些难过的看了看白浅予,失去龟宝虽然令他心疼,不过他更心疼的是她。 他也忽然明白任水寒跟卫潇说那句话的意思:“卫兄可是公证,说好的赌注,都便算数。” 那意思是说,不好意思,我赢了白姑娘,白姑娘这几日可要在我的房中陪我,卫兄,请你多担待些。 朱翼并不笨。 他也看出其实卫潇早已明白了任水寒那句话的意思,所以卫潇的脸色并不太好。 他本想去安慰白浅予几句,但看白浅予一脸愁容,卫潇抚着她的发丝劝慰,愣了愣,抬起的脚步也便放下了。 真真没有什么胜负,她虽输给任水寒,却又赢了宁无欲,夹在中间,这场三角赌局,赌的不过是一个珊瑚杯,所以也便没她什么事了,她乐得走到船舷边,吹着海风,美丽的眼睛望着微微起伏海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场赌中输得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宁无欲,一个是简七。 但这两个人,却偏偏看起来最不难过。 宁无欲是替白浅予赌的,输赢皆不关他痛痒,他不过是亲自下场,赶了一场热闹,是以脸上一脸轻松,但面上仍然过不去,走到卫潇和白浅予面前,象征性的安慰了他们两句。 比如:“胜败乃兵家常事,博悬于投,不专在行,这番输赢,纯属运气,白姑娘只不过是运气不太好罢了!” 又比如:“我空有一双天眼,可以透视牌面,这任公子纵是家势再大,也不过一介凡躯,与凡人下赌,真是憋死。” 一边做出一脸愁容,一边却又忍不住露出笑意。 他这人心眼甚小,最是记仇,自从长乐赌坊当众输给卫潇后,处处跟他作对,今朝好歹捞回一点本,虽不是自己赢了卫潇,便能令白浅予输给任水寒,还不得不去陪他三天,看着卫潇难过,他便高兴得跟自己赢了他一般。 白浅予不耐烦道:“宁庄主猫哭耗子、黄鼠狼给鸡拜年完了没?完了就请到一边凉快去,我跟卫潇还有些话要说。” 宁无欲此时正在高兴头上,也不与她计较,乐呵呵的将两手往袖中一笼,道:“我一边凉快去,两位,切莫太过伤心,注意身子,天冷,”举头往天上一看,感叹道:“哎呀,这天可真冷呀!虽然没有下雪,却似乎比下雪时更冷了。” 一边说着,一边拖着碎步走了开去。 简七一见,也不由跟了上去:“宁庄主,看起来心情不错?” 宁无欲懒懒的瞄了他一眼:“简小七,你输了明月心,却看起来心情似乎也不错?” 简七猴精般的一笑:“我同宁庄主一样,输的本也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心情也还不错!”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一笑。 彼此如同找到了知音般。 第三百七十五章 人族魔族 “都怪你!”白浅予拿拳头使劲捶着卫潇的胸口,嗔道:“你不是说了吗,我只用引诱真真下场参赌,任公子自然能赢真真,让她无法下海,从而阻止她的惊龙劫?” 卫潇只好任她将拳头捶了个够,这才道:“任公子刚才跟我心照不宣,那眼色自然是要咱们助他赢下真真,咱们帮他,他自然不会将你拖累进去,只是,为什么最后输的是你,我也奇怪得紧。” 随手将桌上散乱堆着的墨玉牌九一摸:“任公子一介凡人,若是笃定能赢真真,便只有这牌九上能做文章。” 牌九上落着几根紫色貂毛,正是任水寒裘衣上的,卫潇将那几根貂毛拂去,摸起一块牌,翻转过来,是一张十点的梅花牌,上下各排布着五颗白色梅点,嵌在墨玉上,状如两朵白梅飘浮在墨池中一般。 他用拇指在那牌面上拂了一拂,喃喃道:“这牌九上的点子如此别致,只是全是白梅并不好看,若是既有白梅又有红梅,便好看极了!” 哪知他这话音刚落,那牌面上似乎如水般荡漾了一下,然后便有一颗白点消失了,上面的四颗白点翻了个面朝上,竟变作四颗红点,下面依旧是五颗白点不动,宛如上面开了一朵四瓣白梅,下面开了一朵五瓣红梅一般。 这样一变化,却是一张红九点的牌。 卫潇吃了一惊,又用手指将牌面拂了拂,道:“再变化一张黑八点的牌看看!” 那牌却纹丝不动,没有丝毫变化。 卫潇想了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失笑道:“这墨玉牌九也算得一样宝器,上面的点子便似活物一般,能随主人的心意而任意变化点数,但宝器认主,我先前不小心沾染了任公子衣上几根貂毛的气息,它便将我误认作任公子,便随我的心意变化,现在这气息减弱,它便不肯随我变化了!” 想通这一节,便明白任水寒拉真真参赌,几乎已是稳赢不输,将她吃的死死的。 但这墨玉牌九既能如此随主人心意任意变化,任水寒更不可能让白浅予最终输掉此局,而让阻止真真下海的计划落空,这其中究竟又出了什么变故? 卫潇转到宁无欲先前站立的一方,从桌上拿起那两块牌“二四牌”、“幺五牌”,握在手中,不由陷入凝思。 正在这时,突听身边起了一阵躁动,只见一群讨海人正围着真真,她站在人群中伸伸胳膊、动动腿,又下蹲了几下,似乎正在做着下海前的热身。 “真真,这天气太冷了,而且,这海水又这么冰凉,我担心你下去会冻坏的。”见浪一边看着她动作,一边担心的道。 “不用担心,”真真动作不停:“我身上这件鱼皮衣,是专为采珠而制的,它会根据水下的冰冷程度而自动暖起来,即使海底再冷,我也不怕!” “可是,”见浪喃喃道:“这里的水,看起来很恶,我担心水下有什么不测……” “你难道忘了吗?”真真停下了最后一个动作,站起身来,眼睛望着他:“祖辈世代相传,恶水出好珠,我如果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她忽然后退了几步,瞄准船边一个起跑,正欲跃上船舷,面前却一道黑影掠过,飞速将她拦住。 真真蓦的停下身来,惊讶的瞪着面前的人:“卫潇?!” “你不能去!”卫潇张开右臂,语声低沉。 真真蓦的沉下了脸:“我要去就去,你凭什么拦我?” “我说你不能去,你就不能去!”卫潇亦是斩钉截铁。 真真的眼中蓦的爆出两点火星。 她脾气并不太好,现在更加失去了耐心。 她忽然“刷”的一下,自腰间抽出了银匕,匕身上光芒闪闪:“你最好不要拦我,这颗‘美人泪’我要定了!” 她眼中的寒光,跟匕首上的光芒一样亮。 卫潇神色凝定:“‘美人泪’没有你的命重要!” “你说什么?”真真道。 “你若下水,一定会死的!”卫潇道。 “胡说!”真真还未说话,一旁的见浪已经所气愤的叫嚷了起来:“你这是诅咒真真死么?” 旁边的几个讨海人也气愤的瞪着卫潇。 采珠本身是极其危险的事,采珠人以命相搏,下水前有许多禁忌,其中有一条,便是忌讳听到死字。 卫潇这么一阻拦,瞬间便激起了讨海人的怒意,他们目视着他,围了过来。 真真右手举着银匕,一步步走到卫潇面前,匕尖对准他的脸:“让开!” “我不能让!”卫潇看着匕首上的寒光迫近,却没有后退半步。 真真咬了咬牙:“不要以为你救过我的命,我便不会杀你!你再不让开,我一刀便杀了你!” 她右手一扬,匕首划过一道凌厉的光线,刺向卫潇! 卫潇一动不动。 匕首停在卫潇的鼻尖。 他却连眼睫都没有眨一下。 真真怒视着他:“卫潇,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卫潇一字字道:“就是让你回去!” “回去?”真真冷哼了一声:“我离开需要照顾的爹娘,随着船队来到这千里之外的海上,在阴暗潮湿的船舱中呆了十八天,每天吃着干硬涩口的干粮和咸菜,忍受着晕船和恶心,为的就是那颗八海之珍‘美人泪’,你现在告诉我要我回去?!”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卫潇犹豫了一下:“可是真真,你真的不能……” 卫潇的话还未说完,真真已经飞身而起,手中银匕虚晃一枪,从他的左侧抢了过去! 她的足尖踏上船舷,在上面用力一蹬,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便将落入大海之中。 便在这时,一条人影已经飞身而起,背对着船舷飞出,竟然后发而先至,抢在她的前头,将她拦截住! 真真顿时大怒,手中银匕一挥,接连几招极其凌厉的招式,意欲将那人逼开。 没想到卫潇身在半空,竟毫不落下风,两人在空中瞬间交手数招,只几起几落间,竟将她重又逼回了船上。 真真双足刚刚落上甲板,趁卫潇立足未稳之际,忽的又是一阵旋风般抢上前攻至! 卫潇足尖一旋,侧身让过她这一招,觑准她招式中的空隙,一掌拍在她的肩头,瞬间将她接连逼退数步。 真真在甲板上“噔噔噔”接连后退几步,明白在卫潇的拦阻之下自己绝计下不了海去,蓦的面色灰败,将手一抬,银匕反手往自己脖子上刺了下去! “真真!”卫潇连忙抢上一步,想要将银匕自她手中夺下,真真却厉喝了一声:“不要过来!” 她瞪着卫潇:“你也再上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卫潇果然立刻停住了脚步。 真真面上露出一丝凄厉的笑意:“卫潇,我知道你是大英雄,你能阻止得了千军万马,你能阻止我下海采珠,可你总阻止不了我去死吧?” “真真,不要!”见浪惊呼了一声,刚要踏上一步,真真忽然厉喝:“不要过来!你们谁都不要过来!谁要敢上前一步的话,我就立刻去死!” 她手中的银匕往前一刺,脖子上一股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见浪果然被骇得动也不敢动,只得双目盯着她,哀求:“真真,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那些讨海人也连连对她道:“真真,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有什么都好说!” “好说?”真真冷笑了一声:“可是这位卫公子,你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为什么不跟我好好说?我爹娘现下双双病重,我家中贫寒,买不起那些灵丹妙药,若是采不到这颗‘美人泪’,我就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我的面前!现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卫英雄,竟然以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说我下海就会死,来阻拦我下海?” 她语声越说越高,面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凄厉,美丽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卫潇,眼睛中忽然有两滴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划过褐色的肌肤。 “卫潇,你凭什么要阻拦真真?”见浪立刻转头愤怒的看着卫潇,握紧双拳,似乎随时便会冲上去跟他打架:“你难道是怕她采走了‘美人泪’吗?” “是啊!”几个讨海人纷纷嚷道:“人魔两族自来势不两立,自从风炎大陆沉没后,残存在咱们征澜帝国的人族就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想着复兴,我看他是想帮着人族跟咱们魔族抢夺‘美人泪’,生怕这颗八海之珍落入魔族之手吧!” “等等!这苗头不对呀!”一向对外事皆淡漠的常胜,此时却从眺望海天之处收回了目光,转向老陆和朱翼:“老陆,朱胖子,众所周知,这船上仅有的人族,便是咱兄弟三人,也可能那位白姑娘也算的上一个,但这卫潇,却据说是天界的武神将,被天帝用九天刑雷打落人间界,不管他是不是为着咱们人族,但这事儿既然起来了,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老陆眯眼往船头望了一望,点一点头:“这事咱们如果帮了卫潇,一是为咱们人族挣回些面子,另外他也会领咱们这个情,以卫潇的身手,说不定日后咱们成大事时,有用的着他的地方。” 常胜与他对视了一眼,目光深沉:“还是陆大哥虑事周到!” 朱翼好奇道:“陆大哥、常二哥,咱们有什么大事要做?” 常胜将手掌在他肩头上拍了拍:“等到了那时,三弟自然就知道了。” 忽的沉下了脸,向着那帮讨海人笔直走了过去。 他一动,老陆和朱翼立刻自然的而然的跟了过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各退一步 “想打架?”常胜走到那帮讨海人中间,双臂往怀中一抱。 他本来就生得冷淡,两眼细长,嘴唇薄而下弯,再加上一副瘦瘦高高的身材,往人群中间一站,自然而然的就散发出一股杀气来。 那帮讨海人常年在海上吃苦惯了的,皆生得皮肤黝黑,面皮上满是褶皱,有的脸上手上还生满水锈,此时面对着这几个人族,一股怒气不由散发了出来,紫色的眼珠瞬间变成接近黑色的深紫,呈现出凶戾之气。 尤其是见浪,很明显是这几个人的头,他身材高高壮壮,当头迎上,跟常胜面对面站着,也抱起了胳膊,下巴抬起:“几个风炎大陆的遗民,侥幸不死,在咱们魔族的地盘上苟延残喘,也敢跟我们争这‘八海之珍’?” 其余的几个讨海人轰然大笑了起来:“正是!在咱们的地盘上讨食吃,还妄想跟魔族抢珍宝,你们这几个人族是疯了吧?” 常胜鼻孔中嗤笑一声:“你们这群可怜人,看看你们身上的这身褴褛的衣衫,补丁撂着补丁,也不过是魔族中的下等人,平日里只怕连饭都吃不饱吧,还敢来嘲笑咱们这些赚足你们魔族钱财、吃香喝辣的大爷!” 他这一说立刻激怒了讨海人,不但是他们,连简七也围了过来:“常二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就算现在腰缠万贯,可也是坐的咱们魔族人开的船,吃的咱们魔族人做的饭,就是您前几日吃的鱼,也是这群讨海的兄弟不顾性命下海去捕上来的!” 常胜冷冷一笑:“那都是因为你常二爷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唤你们这些魔族下等人!” 见浪忽的一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前衣襟:“咱们是下等人,可也比你这人族的遗民强的多!在咱们眼里,你不过是条狗,一条无家可归的狗,比我们这些下等人还不如!” 话音未落,他的脸上忽的挨了常胜一拳,顿时将牙齿打掉了一颗,鲜血从嘴里流了出来。 见浪不甘示弱,立刻回过去一拳头,打在常胜的鼻子上,将他鼻梁打塌,常胜后退了两步,捂住鼻子,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他身后的老陆和朱翼“刷”的一声亮出了腰间的宝刀。 几个讨海人也挺前一步,将鱼叉鱼刺对准了他们! 两方大战眼看一触即发。 简七一见,立刻回厨房拿了把菜刀过来,跃跃欲试,一边回头冲宁无欲大喊道:“宁庄主,这几个人族侮辱咱们魔族,你还不快上来教训教训他们?” 在他心目中,这几个人族的海上淘金客论起凶狠打斗跟海贼无异,前几日他们斗海月水母时他也亲眼见识过这几个人的厉害,此时喊宁无欲帮手,便是知道那几个讨海人并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想借宁无欲的力量压制住他们。 哪知宁无欲却只是摇了摇头,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能用说话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动手?你们非要动手的话,就打个痛快,我看看就好了。” 简七急道:“他们辱骂的可是魔族,连你也算在内!” 宁无欲摆摆手:“他们争来争去,无非是为了‘美人泪’,哪边赢了,这宝贝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又何必动手?” 朱翼听得哈哈大笑:“你们魔族就是这样,为了财宝的事,就容易闹内讧,也不怪我们人族一向看不起你们魔族!” 他这话似一团火苗,立刻点燃了众讨海人的怒意:“人族最会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一套,要不然风炎大陆也不会沉,只剩下你们幸存的几个人!” 朱翼听得脸都绿了,将刀一拔,气势汹汹的便冲了过去。 他人虽生得胖,却也是个修炼有金丹级别的胖子,这番刀一拔出来,刀上灵光一闪,一刀力逾千钧的向着他们砍了过去! 几个讨海人盯着他,急忙齐心协力举起鱼叉鱼刺来架住! 几人都有地灵窍,粗通些灵气运转的法门,但对于朱翼来说却是小菜一碟,他一刀挥出,便听“噼哩啪啦”一阵乱响,那几人手头的鱼叉鱼刺皆断了一截,掉在了地上。 朱翼还要踏步上前,却被卫潇一把拦住:“朱胖子,退后!” 朱翼瞄了瞄旁边的常胜:“我听我常二哥的!” 卫潇道:“常胜,你让朱胖子退下!” 常胜冷冷道:“是他们先挑的事,我为什么要让朱胖子退下?” 卫潇便向见浪道:“你让你们那些兄弟先后退一步。” 见浪也是冷冷道:“他们这些人看不起我们,我凭什么要让我的弟兄们后退?” 卫潇沉声道:“不管人魔两族之前有多深的仇怨,现在大家都同坐在一条船上,命都系在一处,若是再心存介蒂,前面哪怕遇上一点儿危险,就很难共度难关了!” 见浪和常胜几乎同时道:“还有什么难关?” 忽听一人道:“有,自然有。” 众人转头一看,只听轮椅响动,先前离去的任水寒去而复返,他双手捧着只暖炉,缓缓靠近:“诸位看这雪,虽然停了,天气却并未有多少转暖,现在虽在四月,海上却已飘起了雪花,诸位难道不觉得奇怪么?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诸位难道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原因么?” 见浪道:“难道不是因为天气寒冷?” 任水寒淡笑一声,摇了摇头。 见浪奇道:“那还有什么原因?” 任水寒道:“我见这海水的颜色有些古怪,猜测这反常的天气可能跟海水有关,却也不敢妄下定论。” 见浪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的海水比别处的海水冷得多,所以引起了天气的反常变化?” 任水寒道:“我只是猜测。” 真真突的道:“既然任公子有些怀疑,那么海水冷不冷,下去一试不就知道了?” 任水寒摇了摇头:“此处海水酷冷,非一般人的身体所能承受。” 真真道:“那么我便下去亲自试一试!” 任水寒忽的目光一凝,看住了她。 “不必如此冒险。”良久,他方缓缓说了句。 “反正我也是要下水的,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真真已经走至船边,回头看了卫潇一眼:“只要卫潇不拦我,我现在就可以下去!” 卫潇只有苦笑。 他的好心,果然被人当作驴肝肺了。 但这次劝阻真真的却是见浪。 “真真,你不能下去!”他向前走了两步,却被真真一手拦住。 “我意已决,”她斩钉截铁的道:“你如果是真的对我好,就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 见浪犹豫了一下,却终于还是止住了脚步。 真真面向大海,深吸了一口气,作势欲跳,忽的回过头来:“卫潇,你这次真的不拦我?” 卫潇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做什么的时候,别人是拦不住的。我不拦你了。” 真真面上浮起一丝胜利的笑意。 “你知道就好。”她知道卫潇既忌惮她以自杀相威胁,也怕因此而引起人魔两族的纷争,只有退让。 她将目光转向见浪:“你让兄弟们撤开!” 见浪迟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兄弟们,手里的家伙都放下!退后、退后!咱们不跟那几个人族一般见识!” 几个讨海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常胜他们一眼,手里的鱼叉鱼刺慢慢放下,一步步的向后退开。 常胜目视着他们,终于也慢慢的退了开去。 一连退出三步之后,老陆终于松了口气,低声道:“幸好他们撤了,不然在这船上打起来,咱们虽不怕那几个讨海人,但若是得罪了魔族的人,这船上除了咱们几个,连带船长和水手都是魔族人,咱们日后恐怕是要吃些暗亏!” 朱翼闻言,连连点头。 常胜虽不说话,看面上的神情,也是默认了老陆的话有道理。 真真见两方都退开,朝着卫潇下巴一抬:“如何?” 她只说了两个字,但她的意思卫潇却已明白—— “我以两边不起冲突为条件,交换你不要拦阻我下海,你看我这条件如何?” “很好。”卫潇点了点头,抱起双臂,很自觉的退后了两步。 真真这才放下心来,目视前方,忽的一个箭步,跃上船舷,在船舷上双足一蹬,立时飞身而起,如一只乳燕投林般,投向大海。 任水寒坐在轮椅上,手里轻抚着暖炉,忽的抬起头来,看了卫潇一眼。 那一眼里,似乎有询问,有责备。 ——“你真的确定不拦阻她了?”“要是她万一如我的预见所看到的那样,真的死在了海底,你的良心不会受责备吗?” 卫潇也回视了他一眼。 那一眼任水寒也读懂了。 ——“别担心,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他心头正在寻思,卫潇此事还有什么解决办法,却见卫潇倏的从身边掠开,伸手在船舷上轻轻一按,整个人立刻越过船舷,“扑嗵”一声落入了海水中。 “卫潇!”白浅予扑到船头,望着他的身影没入海水中,溅起一片浪花:“不要忘了,‘采珠勿惊龙,大道可暗归’啊!” 她冲着那片浪花消失的地方大声喊道,也不知道卫潇听不听得见。 三叶草和小狐狸也跟了过来,一个伸着长长的草茎趴在船头,一个用四只爪子抓住船舷,毛团团的身体如同走钢丝般,仿佛随时会一头栽进海水里去。 “阿火,下来,危险!”白浅予赶紧双手抱住小狐狸,将它从船舷上拉了下来。 小狐狸不满的叫了两声,那意思好象在说:“卫潇哥哥很危险,我要跟他一起下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切宛如梦幻 海水颜色很深,愈往下愈深,如同被乌贼喷了无数口墨汁一般。 卫潇直到落入海底,双足踩上了软软的沙子,才忽的打了一个哆嗦。 他虽然被斩神台斩去了大部分的修为,可是却是天生神体,抵御能力超于常人,令大多数修者望尘莫及。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感到了海水冰凉得沁骨,四周被海水包围着,如同被一座巨大的冰渊着一般。 也许任水寒说的对,如此酷冷的海水,在千百里的范围内,引起了天气的反常变化,四月飞雪。 他在海底呆了一会,等到双眼适应了海底的黑暗,这才往四周望去。 海底很黑,黑得象是在黑夜中一般,只有冰凉的海水不停的拍打着身躯,提醒他这是在最深的东极海底。 一些黑乎乎的东西在黑暗中模糊的飘动,那可能是生长在海底的水草。 不同于一般的海底,在黑暗的海水中,总有些五光十色的鱼游来游去,将海水照亮,呈现出大陆上难得一见的璀璨色彩,在这样酷冷的海水中,鱼儿几乎绝迹,整片海水显得一片死寂,空冷。 卫潇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一点闪烁的银光蓦然落入他眼底。 那点银光闪动着,移动着,卫潇眨了眨眼睛,辨认出那是真真身上的鱼皮短裙在闪光。 他急忙脚步一动,向着银光的方向移了过去。 真真走得并不快,她走一会儿,便停下来,侧着头,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然后才慢慢的向前走去。 所以卫潇很快便追上了她。 但他却没有喊她的名字,他不想惊动她,也知道真真并不欢迎他这个跟踪者。 两个人在黑暗中一前一后的走着,海水无声无息的流动,水草魅影一般的飘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真真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右侧的方向。 卫潇连忙停下了脚步,缩身向左边矮了矮,将身体藏在暗影里。 右侧传来一点微光,粉红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的向着这边飘了过来。 光芒照在真真的侧脸上,照亮了她的眸子,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 然后她忽然拔脚飞快的跑了起来,她裸露在海水的双臂飞快的挥动着,长长的头发象海草一样飘了起来。 前方的光亮越来越大,渐渐将海水照得一片通明。 而光芒以外的地方,海水仍然是象墨汁一样的浓黑。 真真赤足踏在软软的海沙上,脚步缓慢了下来,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惊动了什么。 她的双足踏过一片细腻的白沙,留下浅浅的脚步,这里的沙中,生长了一些能发光的珊瑚和水草,将海水点缀得五光十色。 真真似乎变得有些紧张,不断的回头张望着,丰满的胸脯起伏着,呼吸有些急促。 卫潇只能更加小心的跟在她身后,以免被她发现。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卫潇连忙侧身躲入一株巨大的珊瑚后,就见真真猛的回过头来! 身后,一块巨大的石头坠落了下来,带动水流,冒起无数气泡,沉入白沙。 真真凝视了一会儿,发现那只不过是块石头后,又扭过头去,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是一面小小的山坡,坡上生长了很多海荆棘,密密麻麻。 真真小心翼翼的穿过它们,眼看便要穿过那片荆棘,却忽然弯下了腰,抚摸着右脚脚踝,血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卫潇的心头蓦的一跳。 任水寒的语声在他脑海中响了起来:“她突然弯下了腰去,显得有些痛苦,她右脚脚踝被长在沙里的海荆棘割破,血从她漂亮的脚上流了出来。” 他看见真真蹲在了地上,从腰间摸出一小块胶布。 “她蹲在地上,拿出一小块防水的胶布,将它贴在脚踝上,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去。”任水寒的话继续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他惊讶的看见真真将那块胶布贴在脚踝上,然后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去。 然而,才走出两步,他的头发忽然又被长长的海草钩住,真真拨了拨头发,发现扯不下来,索性拿起银匕,将那一小缕头发割断,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卫潇惊讶的看着那些画面。 她的一举一动,将要发生的事,全部都跟任水寒说的一模一样,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他跟着真真,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的光芒蓦的明亮了起来,巨大的粉红色光芒笼罩了一切,将所有东西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连海水都变成了一片粉红。 一切都宛如梦幻。 现在他几乎已经完全相信了任水寒所说的话,也知道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真真走到了中间的空地上,一束光亮自上而下的打在她的身上,将她照得分外的明艳动人,宛如海中仙子,她身上的鱼皮衣闪闪发光。 真真的正前方,离她几十步远的地方,正有一方白色的石枕,中间凹下去的地方,恰好嵌进一只巨大的白玉砗磲贝,那只贝壳半张着,两扇壳非常大,大得可以容得下一个小孩子在里头睡觉,而此时,正有且颗硕大如刚出生的婴儿大小的珍珠,正躺在里头,发出一圈圈的粉红色光晕,随着贝壳的开合而一呼一吸着,仿佛在睡觉一般。 真真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那颗粉红色的珍珠上面,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她不敢相信,那颗传说中的八海之珍——“美人泪”,就那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 日暮碧海冷风催,东极神宫梦几回。 愿舍海上千秋业,拂落怀中美人泪。 ******* 她曾听说,这首诗,是海皇北海若写给心中某个女子的,他将这极其珍贵的海中至宝,用来形容他怀中那位美人的眼泪,可见在他心目中,将那女子视为至宝。 不过,海皇从未在人间界露过面,关于他的传说很多都是凭空妄想,虚幻不实,至于海皇痴恋哪个女子的事,更是三界之中,未有听闻。 但这首诗至少说明了“美人泪”的极之珍贵。 多少人想来采这颗藏在东极海底的珍珠,却在还没有到达之前便已葬身海底。 即便有人侥幸仗着避水珠到了这里,也会慑于守护它的神龙的威胁,而被吓死。 真真的眼珠忽然一动,看向依傍在“美人泪”旁边沉睡的神龙。 那是一条巨大的黄龙,龙身绕着石枕,整整盘了三圈,龙身上生着荆棘般坚硬的龙刺,随着呼吸正在一张一合,龙头枕在龙身上,两只龙角长长伸出,巨大的龙眼阖着,哪怕只是在睡觉中,依然让人觉得这是一条十分凶恶可怕的龙。 龙的鼻孔中呼吸着“美人泪”的粉红色的光芒,两根长长的龙须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如同人在睡梦中呼吸着安息香一般,睡得特别的沉稳。 但真真还是不敢靠得太近。 她看到龙的眼珠在闭着的眼皮下鼓鼓而动,仿佛随时都会醒来。 龙喜欢吸食灵气,尤其是象“美人泪”这样聚敛了千年天地间灵气的珍珠。 灵气不是安息香,不会让龙安睡,反而正好相反,它会在龙睡觉的时候不知不觉的被龙吸收,等到它的再一次苏醒,它的力量会比入睡前更强大! 但真真不会退缩。 她既然已经千辛万苦的走到了这里,便绝不能空手而回。 她脚步一动,踩着海底的白沙悄悄向前走着,非常的缓慢,非常的谨慎。 同时手中举起了银匕。 她胆子虽然很大,却并不莽撞。 多年的采珠经验,和世世代代传下的祖训都告诉她: 采珠勿惊龙。 她并没有把握能独自对付一条被惊醒后暴怒的神龙,唯一的办法,只有趁神龙熟睡的时候,偷走那颗被它守护的美人泪。 “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骊龙颔下。 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 使骊龙而寤,尚奚微之有哉?” 这是祖祖辈辈的采珠人流传下来的话。 意思就是说,价值千金的宝珠,必定会出自九重深渊神龙的守护之下,能够得到它的人,必然是赶上神龙睡着的时候,倘若神龙苏醒过来,只怕连活着回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真真心里默念着这几句话,一边举起匕首,向着“美人泪”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卫潇忽然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的手里作出了一个虚握的姿势,一线淡淡的金光一闪,昊天神剑已经感应到主人的呼吸,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右手握紧了剑柄,双目紧紧的盯着熟睡中的神龙,随时准备拔剑。 神龙仍旧是双目紧闭,两条长长的龙须在海水中飘拂着,龙身上浑身的棘刺随着呼吸有节奏的一开,一合。 卫潇忽然觉得这条神龙有些眼熟。 可是除了昊天神剑中沉睡的金龙狻猊,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一条龙。 在他犹豫的片刻,真真已经张望到了石枕旁的山坡上斜生出一棵夜昙华树,枝叶繁茂,上面垂生了一朵朵金色的昙花,如同嵌在天幕中的星星,闪着璀璨的光芒。 那朵树恰好生在神龙盘踞的上方,上面又挂下了许多紫色的藤蔓,愈发显得枝叶扶苏,富丽堂皇。 真真看了不由大喜,这棵夜昙华树,简直是天生为了她而生的。 她连挂树的绳索都免了,足尖轻轻在地上一点,便已经飞身而上,抓住一条藤蔓,荡到了树枝上,随即踏稳了上去,树下的神龙忽然张嘴打了一个喷嚏! 真真连忙将身伏在树叶间,蹲下。 神龙嘴巴动了动,发出一声龙吟,四周沙石树木如被雷击般簌簌而动,海水形成一圈圈的波纹,向外扩散了开去。 真真忽然身子一歪,便要从树枝上掉落下去! 她掉落的下方,正是神龙大张开的龙嘴处,一只脚尖几乎要伸到龙嘴里头去。 她连忙用手扯住藤蔓,将身子稳住。 神龙嘴巴一合,她已经将脚提了起来,险险避开,藤蔓上一阵抖动,几片绿色的叶片落了下来,落在神龙的鼻子上。 神龙闭着眼睛打了个喷嚏,眼皮下的龙眼冉冉而动,却梦呓般咕噜了一声,继续沉睡。 真真轻轻拍了拍胸口,心道:“好险!” 卫潇隐身在一株珊瑚后面,看着这一切,心中隐隐的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 可是是哪个地方不对,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只见真真吸了一口气,将足尖在树身上一踏,如同荡秋千般,利用树身的反震之力,双手抓着藤蔓越过龙身,向里头的石枕上飞了过去! 就在这时,树顶上陡然放射出一道巨大耀眼的白光! 第三百七十八章 惊龙劫 真真猝不及防,霍的回头,她的双眼在白光中蓦然睁大,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东西! 树顶一阵摇晃,无数的金色昙花从上面坠落,海水剧烈的波动起来,头顶掠过一大片巨大的阴影。 神龙的眼珠鼓鼓而动,龙角上绽放出光芒,似乎即将苏醒,即将爆跃而起! 那极其血腥惨烈的一幕即将发生! 它将要在下一个瞬间冲到真真的面前,龙眼圆睁,愤怒的看着她,龙爪向她落下,撕碎她的胸脯,鲜血如泉水般从真真的胸口涌出,她的头猛的向后倒去,整个身体向上漂浮了起来,手脚无力的垂落,海水被她的鲜血染红,变得一片腥红…… 卫潇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昊天神剑金光一闪,脱手而出,迎面斩向那道白光发出的方向!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道白光会惊醒神龙,神龙一旦苏醒,后果就不堪设想! 所以他只有一剑尽力挥出! 昊天神剑在主人倾尽全力的一挥下,剑身上绽放出巨大的金色光芒,如同海底升起了一轮太阳般,那一剑的亮光闪电一般,直逼白光而去! 他明显的感到剑身上猛的一震,昊天神剑的力量劈上了什么东西。 然后卫潇就听到世界突然安静了。 不,那只是假象—— 在极短暂的沉寂的一瞬后,天地间忽然爆出一声巨大的响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被震破。 海水剧烈的震动了起来,如同海底被煮沸,无数的气泡升了起来,往上冒去。 夜昙华树上的树枝被那声巨响震断,紫色的藤蔓连着真真的身子,一同向下坠落了下去。 她的头顶,那道白光的来处,是一只大如小船、形如号角、状若翡翠的法螺,那只法螺被昊天神剑所劈中,只在螺身上留下一条浅浅的剑痕,而那声至此不绝于耳的巨响,便是从那只法螺上发出的。 真真的下方,沉睡中的神龙,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两线极强的黄光,随着它眼皮的开启,而逐渐强烈。 它的眼皮一动,忽然猛的睁开! 黄光瞬间充满了整个视野! 随着一声龙啸,原先盘踞在地面上的神龙忽然腾身而起,龙头呲牙裂嘴,凶恶的瞪视着下方,长而巨大的龙身在半空中弯成弓形,两只白色的龙翼在背后哗啦一声张开! 卫潇终于想起了什么—— “是应龙!”他失声叫道。 不错!那就是应龙! 那条背生双翼、口吐闪电、能以龙身之力便绞碎大船的黄色巨龙! 那条能以尾画地成江海、脾气暴怒、而唯独对海皇惟命是从的海皇驾下神龙! 那条为了抓走叶芝差点儿杀了姜小鳖和一整船人的恶龙! 难怪多年来它并无消息,卫潇曾经在听姜老鳖讲叶芝斗恶龙的故事的时候,就曾经猜想过,叶芝很可能是跟那条恶龙归于尽,终于换来了东极海这么多年来的宁静。 可是在看到这条龙的一刹那,他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这条当年杀死过叶芝的龙,也被叶芝重创,于是潜入了这东极海底,仗着吸食八海之珍“美人泪”上的灵气,沉睡养伤,不知不觉已过了三十年。 当年的姜小鳖已从一个少年变成了驼背的老船长,而人类的三十年对于这条应龙来说,却不过区区一瞬,它只是打了一个小盹,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养好,竟然就被人类惊醒,它的愤怒可想而知! 它咆哮一声,两只鼻孔中喷出两道水柱,将真真冲的一个立足不稳,便要倒了下去。 然后它两只铜铃般的巨眼瞪着真真,龙爪向她的胸脯抓了过去! 血淋淋的一幕即将出现! 就在龙爪即将抓上真真胸脯的一刹那,一条人影忽然箭一般冲了出来,一把抱起真真,将她从龙爪下救了下来! 应龙一愣,旋即转头,恶狠狠的瞪着那个人。 它的面容忽然放松了下来,脸上甚至显出了一丝笑容:“天界的武神将?” 真真在卫潇怀中,已经晕了过去,卫潇一手揽着她,一手持剑对着应龙,不敢有丝毫放松:“你认识我?” “不认识,”应龙摇了摇头,仍然保持着笑意:“但我闻得出来,你身上有天界的气味,嗯不对,”它又摇了摇头,龙眼中露出一丝深思之色:“你身上有雷电之刑的气味,你——难道是堕天?” “可是你额上又没有堕天的印记,”应龙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而且堕天即便下界,也是在人间界顶级的存在,你的修炼等级似乎要比堕天低得多。” 趁着它自语的当儿,卫潇抱着真真,悄悄的退后了两步。 “想走?”应龙倒是机敏得很:“武神将,你走不了的。” 它和颜悦色的道。 这副样子出现在它那张凶恶狰狞的脸上,显得异常的滑稽。 卫潇道:“为什么?你不肯放我们走?” 应龙耐心的解释:“你看,你和这个人类的女人吵醒了我,惊扰了我的好梦,而我作为一条上古就存在的应龙,我活过了三万岁,现在年纪也大了,很需要睡眠,你们却在我睡觉的时候吵醒了我,不巧刚刚在三十年前我又刚和一个鲛人族打了一架,体力消耗比较大,现在没有休息好,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提供点儿什么补偿?” 卫潇拿剑指着它:“你需要什么补偿?” 应龙咧开嘴笑了笑:“你知道一般人醒了之后会感到肚子饿,会需要吃点儿东西,我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想吃点儿肉。” 卫潇道:“你让这个女人走,我留下来,我给你吃。” 应龙摇了摇头:“如果你没有受过刑,作为天界之神,你的肉自然是极其美味的,不过现在你的肉还不如你身边的这个女人的肉好吃,虽然她看起来黑了点儿,不过有些食物是不能光看品相的,她的肉质其实还是又结实又嫩的,有嚼头!” 它边说边流下了口水。 卫潇目色一沉:“如果我不同意呢?” 应龙道:“那我就连你们两个一块儿吃了!” 它忽的咆哮一声,向着卫潇和真真冲了过来! 海水剧烈的搅动了起来! 它的身躯看起来虽然庞大的,但是在水中却是夭矫自如,只是一个冲刺间,便已经冲到了卫潇的面前,龙爪猛的张开! 卫潇左手将真真的身躯向后一带,右手抬剑,护在了胸前! 应龙的龙爪抓上剑身,顿时如两柄利器相击,发出“铿”的一声! 卫潇单手持剑对付应龙,渐渐落于下风,额上的汗珠冒了出来。 应龙两只龙爪按在剑柄上,将剑身向着卫潇压了过去,一边垂下巨大的龙头,轻松的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卫潇道:“你都要吃了我,还会关心我的名字?” 应龙两只眼睛落在他脸上:“我至少在吃食物之前,知道食物叫什么,这是上古以来的礼节!” 卫潇用力撑着剑:“我叫卫潇……不过,其实你也不必太遵循上古的那套礼节,都过去了三万年,大家现在都比较不太在乎那套繁文缛节了!” 应龙点了点头,长长的龙须几乎要触到他的脸:“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本来按照礼节我还要问问你的父母,看看你的血统是否纯正,是否合我胃口,但是现在看来,就可以免了,作为一条龙,也应该与进俱进,对吗?” 卫潇在它的重压下,额上的青筋几乎都爆了起来,咬牙道:“对!……而且我也没有父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你问也没有用!” 他忽的左手一把推开真真:“你醒了吗?醒了就赶快自己走!” 他双手握住剑,将剑往应龙那方用力一推,再一旋,竟然将剑从应龙爪下脱出,向着应龙刺了过去! 应龙刚才一时大意,以为吃定了对手,竟被卫潇钻了个空子偷袭,顿时大怒,咆哮一声,双目圆睁,向着卫潇冲了过去! 一人一龙很快就战在了一处。 海底剧烈的动荡起来。 这一片平素寂静如死的海底,忽然因为这一场战斗,全部变成了战场。 海水被搅得沸腾了起来。 一人一龙在其间穿梭来去,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竟然来来回回斗了十几个回合。 珊瑚树被削平,海底白沙扬起又落下,整个海底被搅得翻天覆地。 苏醒过来的真真,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其实她早就苏醒了过来,可是却假装没醒,她想趁机偷袭应龙。 她听到了卫潇跟应龙的对话,知道卫潇在故意拖延时间,目的就是要等她醒过来,好让她独自逃走。 虽然她对卫潇偷偷跟踪自己这件事并不太高兴,但是他们现在一起面对这条强大又凶恶的巨龙,唯有先暂时放下过节,齐心协力,才能赢得一线生机。 她一边装着昏迷,一边右手悄悄的摸到腰间,握住了银匕。 就在她要将银匕刺向应龙的一刻,卫潇突然将她一把推开! 她知道卫潇不愿她冒险,可是她心里也十分生气:“凭什么这种场合,就不能让女人冒险?我虽然是个女人,也一样能屠龙!” 她握紧银匕,冲了上去,冲入了那一团战圈之中。 可是没几个回合,她便败下阵来,战圈之中战斗之猛,压迫力之强,很快使她落于下风,她的身体稍微移动慢了一点儿,便立刻被应龙的尾巴扫中,“啪”的一声打在身上,她在空中翻了几个圈,顿时天旋地转,应龙却已经毫不给她喘息机会的向她冲了过来! 龙在水中,如同鸟儿在天空,自如得象是没有任何阻力。 第三百七十九章 逆鳞 真真瞪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应龙向着自己凶恶的扑了过来,一颗龙头顿时变得无比硕大! 她的面前忽然金光一闪,卫潇从斜后方赶了过来,一剑向应龙刺了过去! 他刺向的地方,真真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应龙脖子底下唯一的一块白色鳞片,那片鳞片只有巴掌大小,呈月牙状,应龙猝不及防,竟被剑尖刺中,它忽然猛的怒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龙身立起,全身的鳞片打开,棘刺根根倒立,如同一个愤怒的巨人! “卫潇,你怎么去刺它的逆鳞?”真真骇然惊呼:“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怒必杀人!” 逆鳞是龙心脏的血流经地方,血液从这片逆鳞中流过,再分散到全身各个血管中,脾气再好的龙一旦被触动逆鳞,都会立刻象火山一样爆发出无限龙威,何况是这条脾气本来就不太好的应龙? 应龙张牙舞爪,向着卫潇扑了过来! 那架势,恨不得立时便将他撕成碎片! 卫潇一边用剑招架住应龙的疯狂攻击,道:“我不刺它的逆鳞,就来不及救你!” 真真心口一热,半晌才说了句:“傻瓜……可是它会杀死你的!” 卫潇在激斗中回头道:“你说什么?” 就在他回头的一瞬,身后的应龙忽然张开了双翼,瞬间迫近,一只龙爪伸出,抓住卫潇的衣领,在真真瞪大的双眼中,“嗖”的一声向着头顶的海面飞了上去! 真真惊骇的看着一龙一人化作一条直线,迅速从海底向上升去,直到变成一个遥远的点。 然后,连那个点也消失了。 难道应龙竟然将卫潇拖出了海面? 海上的天空,是白天还是晚上? 真真不知道。 她试着按了按自己右手的脉博。 在海底采珠的时候,她常用这种方法来判断是白天还是夜晚,人的脉博在晚上大约会比白天慢上二十下,她因此知道自己在水下呆了多长时间。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脉博跳动得飞快。 她的心跳也很快。 可是她却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她不知道应龙将卫潇拖出海面后,是怎样了? 它是立刻就将他撕成了碎片,还是在和他进行激烈的搏斗,卫潇有没有逃脱出它的龙爪? 就在她的脉博跳了大约一百二十下的时候,遥远的头顶,忽然传来“噗通”一声,如同炮弹打入水里,一条长线笔直的向着海底落了下来。 真真猛的抬眼望去。 她看见卫潇抱住一只龙爪,拖着应龙直往水下沉! 身躯庞大的巨龙不情不愿的被他拖着,龙身扭曲着,似乎感到了疼痛。 等到卫潇落到了海底,真真这才看清,他一只手抓住龙爪,另一只手将它的一只龙趾向后用力的掰着,应龙又痛又气,暴跳如雷,一旦落入海底,立刻龙尾扇动,将海底搅得天翻地覆,沙流石滚。 但是它却怎么也甩不脱卫潇。 这令得应龙更加愤怒! 它咆哮着出声:“卫潇!你有种放开我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你答应我放了真真,我就放开你!”卫潇应了一声,双手却牢牢抓住不松手。 应龙瞟了真真一眼:“真真?就是那个女人?” “放不放?”卫潇咬着牙道,嘴里似乎含混了什么,语声不太清晰。 应龙犹豫了一下。 “放!我放!”它焦躁的道:“我答应你,你死之前,我绝不会碰她!” “好!”卫潇说完这句话,忽的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血团在海水中散了开来。 “卫潇!”真真大喊了一声,抓住银匕,便要冲过来。 “不要过来!”卫潇大声阻止了她:“我一人应付得了,你过来,只会增添我的累赘!” 真真的脚步停了下来,眼中却是一热,似乎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 “卫潇,你这样会死的!” 卫潇嘴里含着血丝,却是笑了笑:“别担心,为了你,我不会死!” 他松开了抓住龙爪的双手,右手虚握,金光一闪,昊天剑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慢慢的从白沙上站起身,转过身,一人一剑,独自面对那条恶龙。 只要应龙不攻击真真,他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不论结局是生是死。 “卫潇!”真真大喊了一声,眼泪从眼中流了出来,向着上面不停的倒流了上去。 她从小需要独自一人面对许多压力,混在男人堆中,跟他们一起从事海上冒险的工作,为了不输给他们,她必须付出百倍的辛苦和努力,她尝过血和汗水的滋味,却久已不知泪水的滋味。 哪怕是在卫潇从横公鱼的攻击下救下她的时候。 哪怕是她将与烈赤鲨进行殊死搏斗的卫潇拖上岸的时候。 哪怕是她在决意要下海采珠却被卫潇阻止的时候。 可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她那已被生活锤炼得包裹起层层硬壳的心,忽然碎了,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忽然开始担心另一个人的生死。 她本来从来不关心别人的生死,甚至是自己的生死。 她以漠然来对抗这个世界的冷漠,却有人回报她了以温暖。 她知道卫潇说的是真的,她想要帮他,却只能成为他斗龙的累赘。 所以她只好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 她看着卫潇手持昊天剑冲了上去,剑身划起一道又一道的金光,应龙庞大的龙躯在海水中翻滚,口中喷出道道电光,如同三十年前击裂乌木船的猛烈电光,卫潇的昊天剑每次刺中应龙,却只是在它的坚硬龙鳞上划一道浅浅的痕迹,金光如同星光般向四周散开,应龙咆哮着冲上,穿过那些碎烈的金光,将闪电猛的打在卫潇身上,每一次的电击,都令卫潇身躯剧震,他身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多,他的动作也越来越缓慢。 看样子,他似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真真下意识的握紧了银匕。 她暗暗下了决心,只要应龙要杀死卫潇,她便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救他,哪怕为此被龙撕得粉身碎骨!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想要救一个人的强烈渴望。 终于,在最后一次卫潇用剑刺上龙爪,却被应龙轻轻拨开的时候,它停止了攻击,脸上略带同情的望着他:“卫潇,你已经越来越虚弱了,就算我不杀你,你认为你还能坚持多久?” “我不知道。”卫潇喘了口气,以剑支地:“我只知道,我不能死,只要我不死,我就能保护这个女孩子不被你杀死,就有赢你的希望,就能帮她摆脱她的宿命!” “宿命?”应龙眨了眨眼,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个渺小的人类:“你认为,她的宿命,就是死在我的手上?” “是的,”卫潇道:“她本该是因为采珠惊龙,而死在你的手上。” “她确实应该死在我的手上,”应龙又眨了眨眼睛,龙眼巨大,使得它的眨眼没有丝毫卖萌的意味,反而象是一场阴谋的酝酿:“不仅是她,你,和你们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应该死在我的手上!” 它抬头望了望头顶:“又是一条船,和三十年前的那艘海船还真是象呢,只不过是大了一点儿。而且,我在这艘船上,闻出了一个人类的气息,竟然象是我在三十年前闻到的同一个人的,想必,他是来送死的吧!” 龙嘴弯起了一丝笑意:“你看,象这样三十年前仗着叶芝的拼死相救而不死的人,三十年后,依然要死在我的手上,这才叫宿命!” “在了结你们之前,我先要去亲手完结那个人的宿命,她让那个叫叶芝的女人,断了她的所有念想!” 应龙恶狠狠的说着,忽的龙身一窜,向上升起,飞速的游上了海面。 雇个人海面上,忽然浪头涌起丈余高,一条黄色巨龙自海面下飞出,巨大的白色双翼张开,龙啸如雷,双目如两只灯笼般,怒视着大吉船上的人。 海水如雨,扑入甲板。 正倚在船舷上等候结果的宁无欲等人急忙后退,只有坐在轮椅上的任水寒来不及后退,顿时被海浪洒了一身,全身湿透。 白浅予连忙奔了过去,拖住他的轮椅将向后拉去。 “谢谢白姑娘!”任水寒发上还滴着水,却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我早就看出白姑娘是个细致周到的人,那么我赢了白姑娘三天的陪伴,真是十分值得!” 白浅予可没有他那么心情轻松,急道:“恶龙出水,我们都不知道活不活得过今天,哪还有什么三天?” 一边说,一边将他手中被海水浇得熄了的暖炉拿开,方要替他掸一掸紫衣裘上的水滴,却不由一怔,“咦”了一声。 只见那些海水顺着裘衣上的毛滚落了下去,如同雨水滚落荷叶般,裘衣上竟一点儿没湿。 任水寒回头看了她的诧异之色,淡然道:“这件是‘浮光裘’,原是西海小国永昌国进献的宝物,魔君知我家财势纵横四海,遂将它赐给了我祖父,因此作为传家之宝一直传了下来。它是用紫海水染的,因此沾水不湿,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稀奇之处。” 白浅予却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一把抓起他的右手,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绿幽灵水晶手链往他手腕上一套:“这个手链是血后赐给我的,它有时能自动释放出一层防护光罩,但不是十分灵验,你先戴着它,一会儿恶龙袭击来时,说不定可以用它挡上一挡!” 任水寒奇道:“你怎知那条恶龙一定会来袭击我们?” 白浅予抬头望了天空中盘旋的巨龙一眼:“因为我已经认了出来,它就是三十年前袭击姜老鳖和叶芝的那条应龙!” 第三百八十章 龙焰 “应龙?”简七吃了一惊,随着白浅予的语声向天空上望去,喃喃道:“果真是那条能杀死小叶姐和一整船人的应龙么?” 话音未落,就见姜老鳖跌跌撞撞的从驾驶舱中跑了下来,跑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再也不是平常那副慢慢吞吞老大不迈的样子,口中呼道:“应龙!是那条应龙!它……它居然又出现了!” 他显得情绪十分激动,冲着空中大声喊道:“恶龙!你居然还没死!小叶姐、小叶姐她呢?她还活着吗?” 他脸胀得通红,尽管口口声声的骂着恶龙,却又十分希望从它嘴里冒出一句:“你的小叶姐还没死,蠢材!”这样的一句话来。 可是应龙只是在空中悬停着,一双巨大的龙眼瞪着船上的众人,如同天神注视着弱小的凡人:“哪里还有什么小叶姐,叶芝她想要跟我斗,简直是螳臂挡车,她早就死了,三十年前就死了,蠢材!” 龙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何况,就算她不死,活到现在,她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而你这个没有修炼之能力的凡人,已经模样老朽得可以做她爹了,我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凡人!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小叶姐,哈哈哈!” 龙纵声大笑起来,声震云霄。 姜老鳖的脸色暗了暗,却忽的打起了精神:“小叶姐如果死了,那我也要杀了你,为她报仇!” 他将手中的烟枪举起,瞄准了空中的巨龙,用力甩了出去。 龙悠闲的停在空中,看着那杆烟枪只被抛出丈余高,便失去了力量,落入了海里。 “凡人,为你三十年前对于海族的冒犯,赎罪吧!”龙语声隆隆,如雷霆万钧,龙目圆睁,龙嘴中喷出一大长串火焰,向大吉船射落,大船轰的一声着起火来,火焰落在桅杆上,三叶巨帆立刻燃烧了起来。 “水呀!水!”船上的水手们忙乱了起来,一边大喊着,一边从底舱取来存水灭火,然而杯水车薪,那点水根本灭不了船上的熊熊大火。 哪怕是有讨海人从海里一桶桶提上海水,也是远远不够。 龙眯起眼望着船上众人的垂死挣扎,龙须在半空自在的飘着。 正在这时,一棵绿色的草忽然在甲板上出现,它的三片叶片上喷出巨大的水柱,水柱所过之处,顿时将船上的大火压灭一大片。 龙凝视了甲板上那棵草片刻,咕哝了一句:“三叶草?” 它是生于远古的巨龙,拥有数万年的生命,这种长于天界天河畔的灵植,它并非没有见过。 那棵草似乎也听见了龙的语声,抬起头来,两手叉腰,冲着龙大声嚷嚷:“既然认得你家三叶草爷爷,还不赶紧投降逃跑?” “切!”龙嘴里嗤笑了一声,忽的张嘴,一大口火焰向着大吉船喷了过去。 三叶草慌忙喷水在火焰落下的地方。 可是龙又接二连三的往大吉船上喷了两三口火。 这火跟寻常火焰不同,来得异常凶猛,喷出之时卷起了浓云,忽啸而落,见物即着,龙焰乃是天地异火中极高等级的存在,比之鬼车的幽冥鬼火、心月狐的九幽焚天焱,都不知高了多少等级! 三叶草虽然修炼了三千年,比之有数万年修为的神龙,却又不知差了多少倍! 若是它此刻身上还携带有天河之水,还可以阻挡一下龙焰,奈何它所吸取的所有天河水都在卫潇率幻之灵国军苦战征澜帝国军的守城之战中用尽了,它现在所能发出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水。 纵然是它一口气将身体里所贮存的上百吨水喷出,也无法压灭龙焰! 龙在半空中咧开嘴巴,露出一个蔑视的微笑:“三叶草,看在你我同为异灵的份儿上,我劝你还是赶紧逃走吧,不要再费尽心思的想救这些傻乎乎的人类了!他们坐上姜老鳖的船,本来便命该注定丧生于此,为当年的叶芝殉葬!” “呸!”姜老鳖怒吼了一声,“哐当”一下扔掉手中的水桶,一桶水泼在他脚下,他站在着火的甲板上,火焰几乎快要舔上了他的眉毛,他却不管不顾,指着龙大声喊道:“龙,叶芝的事,是我跟你之间的私人恩怨,不要牵扯到他人,你放他们走!” “私人恩怨?”龙不屑的哼了声:“一个魔族凡人,拐走了我们海族的鲛人郡主,让她为了保护你而死,海族上上下下,都巴不得你死,你还敢说这是私人恩怨?你若不死,只怕海皇大人连水淹星堕大陆的心都有了吧!” 姜老鳖目光陡然一震:“你说你这行动,是海皇的意思?” 龙怔了一下,目光落到船上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坐着轮椅的人,被一个女子推着躲避着焚船的大火,纵在生死交关之际,他的气度却仍然沉稳,眉宇间有隐隐的权贵之气。 “这个人是……?”龙皱眉苦思了一下。 这个看起来虚弱不堪的凡人,不知为何让他有种熟悉的气息。 “我只是一个凡人,”这个人苦笑道:“你一定不会认识我的。” “可是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你。”龙仍在皱眉思索。 火焰烧了过来,将要烧到他的身上,白浅予急忙拖着他向旁让开,可是那火势来得太快,竟然一下子舔上了他身上的紫裘,在白浅予的惊呼之下,那件滴水不沾的紫裘,竟然完好无损,连火也烧不着。 “水火不浸?”龙嘀咕了一声:“身为一介凡人,你竟然拥有这样等同于仙器的宝衣?” 它在空中扇动的双翼慢了下来,显然是在苦苦思索。 这件能抗他龙焰的紫裘,实在是大出它的意外。 “轰”的一声,主桅连着正在燃烧的船帆向着甲板上的任水寒和白浅予砸了下来! 白浅予连忙推动着轮椅向旁躲去,可是她一个人既要逃走,还要推着轮椅,几乎无法避开砸下的桅杆,巨大的着火的船帆向着他俩扑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正在这时,坐在轮椅中的任水寒忽的一下从椅上飞身而起,扑到白浅予身上,一把抱住她,两个人在甲板上骨碌碌的一通乱滚,刚刚停下,那根粗大的桅杆就在他们身旁倒了下来! 巨大的船帆落在了甲板上,龙焰一沾上甲板,便如同遇上着了火的油般,腾的一下燃烧了起来,四周立刻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白浅予和任水寒再度陷入危险之中! 她刚想从甲板爬起,却忽听身旁任水寒说了句:“不要动!”然后眼前突然一黑,一件紫裘从天而降,将她全身严严实实的盖住。 她挣扎了一下,却发现那件紫裘如同一顶帐篷般,撑起了一个独立的空间,无论她怎么动,都出不去。 耳听得外面风声呼呼,火焰烧着噼哩啪啦的声音,感觉帐篷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似乎是被火焰完全包围,她不由焦急了起来,大声喊道:“任公子!你在吗?快放我出去!姜老鳖!简小七!你们在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可是外面只有一片混乱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的脚步跑来跑去,接着有人“噗通、噗通”跳水的声音,她心中更加焦急,忽的想起头上的银钗,连忙一把抓下,用钗尖对准皮裘边角一处,用力扎了下去! 那件水火不浸的宝衣竟被她用一根普普通通的银钗扎出一个小洞,白浅予大喜,连忙又用银钗在小洞附近连扎了一下,顿时扎破成一个大孔,“嗤”的一声,一股高温的热气吹了进来,那件撑成小小帐篷的紫裘却蔫了下去,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落在白浅予的身上。 白浅予连忙抓住紫裘,往旁边一甩,顿时从下面钻了出来,立刻感觉周身如同置身火海,四面八方的火焰已经燃起了一人高! 海上风大,风助火势,更加猛烈,猝不及防间,她的发丝已被烧着,连同衣角也已经沾上了火星。 她喉咙被浓烟呛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掩住口鼻,想要看看其他的人在哪里,忽的迎头一阵大雨急速而落,顿时将她身周的大火烧得熄下去一半,也将她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白浅予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被一只叶片握住自己的手,同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快跑!他们都跳海了!” 听到这个声音,白浅予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 是三叶草。 那只无论什么时候都叽叽呱呱、各种挑剔抱怨,可是最关键的时刻却绝不丢下朋友的三叶草。 还有那只毛茸茸的小狐狸。 魂宿兽无论何时都不会丢下主人,关键时刻,还可以替主人赴死。 白浅予欣慰的看了它俩一眼,又向四周张望道:“任公子呢?” “这个时候哪还顾的上什么任公子,大家都在忙着逃命呢,他也不知去哪了!”三叶草拉着她的手一路向前飞奔,一路喷着刚吸来的海水,在龙焰中辟开一条生路,所经之处,海水只勉强将龙焰压得一压,便又迅即猛烈烧了起来。 它一路拉着白浅予,飞快的跑向船舷边,身后,小狐狸阿火紧紧的跟上。 到了船舷边,阿火小小的身子一蹿,顿时蹿上船舷,然后它回头望着主人,等着白浅予和它一起往下跳。 白浅予看了眼下面的海水,却是一阵头晕目眩。 “你看见海水犯晕?”三叶草抓着她的手,鼓励道:“别害怕!你只要闭上双眼,跟着我一起往上跳就行了!” 阿火也叫了两声,表示在鼓励。 “不、不是,”白浅予略有为难的道:“我不会游水……” “我的天帝啊!”三叶草叫了起来。 “可是没有时间了!”白浅予回头看了一眼后头的火焰,火焰如一只怪兽,凶猛逼近,熊熊扬起的火焰似乎急欲将他们吞噬。 “顾不了那么多了!”白浅予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向海水中纵身跳了下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 鬼雨法螺 就在她的身体向着海水急速下落的时候,下面的海面却忽然起了一阵波动,浮起了两个人,竟然是卫潇和真真! 白浅予猝不及防,竟一下子直直落入了卫潇的怀中。 她的手脚在水中慌乱的挣扎了一下,却立刻不动了,因为卫潇已经双手稳稳的抱住了她的腰。 两个人浑身湿漉漉的望着对方。 可是这一刻对视很快就被打破,因为上面又是“噗通”、“噗通”两声,一草一兽跳了下来,两只在他们身旁浮了起来,睁大两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们。 卫潇只好跟它俩打了个招呼:“好巧啊!” 三叶草和小狐狸一起点了点头:“好巧啊!” 卫潇道:“好巧我及时赶回来了,不然这船就要被这条恶龙烧掉。” 三叶草点了点头道:“好巧你及时赶回来了,正好接住了小白姐姐。” 说完这句话,它才猛的吃了一惊:“你能救这条船?” “是的。”卫潇简短应了一声,就见真真游了过来,开口道:“白姑娘看样子不会水,卫潇,我来替你照看她,你快去对付那条恶龙吧!” 卫潇点了点头,道声:“有劳!”将白浅予交到真真手里,忽的从腰间拔出一样东西,一下子冲出了海面! 那样东西只有筷子长短,长得如同号角,看去只是一只小小的普通螺角,但是从卫潇手中拿出,甫一出水,立刻就变作小船大小,通体碧绿如翡翠,螺身上闪现着斑斑点点雨滴状的巨大螺角,这只螺角一出现,天海间忽然狂起了一阵妖风,鬼雨立至,从天而降,竟然瞬间便将那艘船上熊熊燃烧的火焰浇灭了下去! 应龙停在半空,双目瞪着那只螺角,惊叹了一声:“鬼雨法螺!” 龙的语声嗡嗡,竟将落在自己身上的雨水震散了大半。 海面上由于雨点的降落,起了无数的波澜,船上的一大半人,此刻全都泡在海水中,仰面看着天上的动静,姜老鳖第一个喜极而泣:“我的大吉船,终于保住了!” “老鳖叔,大吉船果然不愧是大吉船,果然能够凶化吉啊!”简小七泡在他的旁边,及时的送上马屁。 要是在平时,姜老鳖保准一烟杆拍上他的脑袋,哼一声:“你个马屁精!”可是现在,这句话听在劫后余生的众人耳内,却令大家不由纷纷点头。 姜老鳖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身上,这才发现那杆随身的烟枪已被自己抛入海中,他在海面上左右张望,朱翼早已适时送了上来:“老鳖叔,您的这杆烟枪恰恰掉在我的旁边了,现在正好物归原主!” 姜老鳖心满意足的接过那杆失而复得的烟枪,喜极而泣。 一时却又想起余生之中,最可想念的两件事,一个是叶芝,一个便是这杆烟枪,烟枪尚还有机会失而复得,而失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不时不由唏嘘。 纵是置身在这茫茫无际的大海之上,两滴老泪不由涌了出来。 如果说在这样危难的情形下,还有谁能安然自处的,那就只有一个人,宁无欲了。 他摊开两条手臂泡在海水中的样子,悠然自得,看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此刻正泡在魔都玳梁城最好的澡堂子汤沐阁中,正在享受着汤水的温热,从皮肤扩散到全身。 常胜在他旁边,不甘心道:“宁庄主,咱们现在都被逼弃船跳海了,怎么你这样子,倒象是在泡澡堂子一样?” 宁无欲闭着眼睛,懒洋洋的道:“急又有什么办法?这船真要烧没了,咱们大家伙儿不都要在海上漂流个几天几夜么,在这样鸟都飞不到的地方,指望有船只恰好路过救了咱们就不可能了,唯一的希望是能顺着海水漂到有礁石或者小岛的地方,可以落脚,如果是那样的话,咱们连食物都没抢救出来,现在的每一分体力都是宝贵的,不就得象我这样放松身体、放松心情,节省体力么?” 常胜听他一说有理,也赶紧学着他放平了身体,却又道:“可是现在卫潇不是已经出来了,拿那个什么法螺降下了一场大雨,将龙焰给灭了么?” “那是鬼雨法螺,”宁无欲慢悠悠的道:“传说这螺可大可小,潜藏于江河湖海之底,有一年星堕大陆上的大泽江有一条支流娑夷江断流,有渔户江底偶得之,于是与鱼共置盆中,沿街叫卖,为城中富商购得,当夜,富商以莲缸盛养,欲于次日午后取出把玩。” 他讲到这里,顿时将泡在海水里的一众人等吸引了过来,大家都忍不住围了上来,道:“那后来怎样了?” “后来怎样了?”宁无欲闭着眼睛,一任天上阴凉冰冷的鬼雨打在脸上,慢慢道:“不就跟今天这法螺出水一样么,富翁方才螺一取出水面,则骤起妖风,鬼雨立至,进而断流江水复灌,沿江百姓河床拾遗,多有避闪不及者,葬身水底。” 老陆听完失色道:“那照这样子说来,这法螺虽然助咱们灭了龙焰,它连江水都能复灌,现在这鬼雨不停,岂不是要将海面也升了上去?” 朱翼失声笑道:“咱这船不是还在么,海面就升了上去,咱们的船也跟着升了上去,陆大哥你还担心个啥?” 老陆微微皱眉道:“这东极海如此宽广,海面一旦上升,顷刻便可以形成海水倒灌,淹没陆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情形:“一个小小的东遥镇,被淹没只需顿饭的功夫,那可是几万条人的性命!若是海水再继续上升,那淹没的可不止一个小小的东遥镇,而是整个星堕大陆!” 朱翼笑声戛然而止,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去。 常胜也面色凝重起来。 身为人族,那场末日般的陆沉,在他们的记忆中如同刀刻般深刻。 这三人中,老陆、朱翼是陆沉中侥幸逃出的遗民,而朱翼那时恰好跟家中长兄吵翻了,游手好闲的在星堕大陆上游荡,皆逃过一劫。 虽则逃过一劫,身家财产、家人亲朋却都在那场浩劫中全部失去。 陆沉,是每个人族不能忘怀、无法提及的过去。 也是他们终身背负的耻辱,那些残存的子民,流离失所,在星堕大陆上游荡,不知遭受了多少冷眼与耻笑。 失去了赖以依存的大陆与帝国,他们活得如同丧家之犬。 象老陆他们这样,依靠无数次拼着性命在海上冒险换来的财富,能够重新发家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族,无家可归,只能在星堕大陆上打工,靠给魔族做手艺、做苦工,甚至是做奴隶来换取一点儿可怜的生存吃用。 一旁的姜老鳖等人也沉默了下来。 他们是魔族,虽然没有经历那般末日浩劫的洗炼,可也知道,一旦鬼雨法螺召来无休无止的鬼雨,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和无数魔族人,也将遭受不亚于风炎大陆沉落海底的噩梦。 冰冷阴暗的鬼雨打在每个人的身上,也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海水冰凉得如同冰川。 再呆下去,他们每个人不用等到龙的攻击,很快便会被冻死。 不远处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回船上!”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小七倚在船旁,一只手抓住了锚上的绳索,半个身子浸在海水中,招呼着他们:“快回来!船上的火已经熄了!” 大吉船虽然已被龙焰烧得面目全非,所幸它还并没有散架,打造它的木材来源于一种厌火木,生于赤水之上,其木能抗火,若非龙焰,普通的大火难以将之摧毁。 众人游到船边,先后扶着绳索爬上船,一个个由于在水下呆得太久而冻得瑟瑟发抖,尤其是姜老鳖,上来时已经面色铁青,立刻被简七在他身上裹上了一床大棉被。 所有人上船之后,便抬起头,遥望卫潇与龙的争斗。 龙仍然将长长的龙身立在空中,形成弓形,两侧白翼缓缓扇动,居高临下的瞪着卫潇,显得傲慢无比。 卫潇手持昊天剑,站在浮空的鬼雨法螺之上,如同站在一只云舟之上。 雨丝在他们中间飘落,天空暗沉无比。 “卫潇,你是赢不了我的!”龙沉沉开口,龙身在浓云中忽隐忽现。 卫潇将昊天剑竖在胸前,没有说话,双眼中却是不屈的斗志。 “你看,船上的那些人,”龙忽然将目光瞄向远处:“纵然你赢了,可是只需半个时辰,在这淫淫鬼雨之下,整个东极海的海面将上升,哪怕它上升一毫,它就会水漫大陆,最先淹没东遥镇,那些人虽然现在被你救了,可是他们的亲人、族人,如果因为你释放鬼雨法螺引起的鬼雨而死去,他们仍然是会恨你的!” “所以,”龙垂下头,颌下的长须在雨中飘动:“你不如放弃了他们,死他们几个,对你没有任何损失,不算什么的!” 卫潇的目光,在剑光后看着它。 “你要杀人时,从来不这么废话,今天你这么多废话,也是因为,你也受伤了吧?应龙!” 他忽然大喝一声,驾着鬼雨法螺,向着龙冲了过去! 即将冲近龙身的刹那,他的昊天剑忽的向空中一摆,一剑挥出十道金色剑光,在空中扇子般铺展了开来! “剑十分身!”遥远的大吉船上,有人蓦的睁开了眼睛,惊讶的赞叹了一声。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两败俱伤 白浅予站在甲板上,头仰起,正在提心吊胆的望着上空。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身旁空气一冷,似乎有阵风飘过,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就立了个白衣人。 “剑十分身!”那人脱口叹道,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却又有掩饰不住的赞叹之意。 白浅予蓦的回头,睁大了双眼:“小墨,是你!”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大家几乎已快遗忘这个人存在的时刻,他忽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冒了出来。 墨归云却没有理会她的惊异,自顾自的道:“才短短数个月的时间,卫潇竟然从剑六分身提高到了剑十分身,修炼几乎上了一个层级,他的进境竟然比我还要快得多!” 他这句话仿佛是在说给白浅予听,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浅予奇怪道:“他跟你修炼的方法不同,你为什么要和他比?”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更加奇怪,她竟然从来不知道墨归云的出身,是魔族?人族?影族?魅族?抑或汐月族?她只知道自己第一次是在星堕大陆上的寥落村遇上他,便想当然的以为他是魔族人,现在看来,他身上根本不具备魔族的任何特征,对于魔族的利害毫不关心,他并不象魔族人。 可是他看来也不象生活在这个大陆上的任何一个种族。 卫潇曾经怀疑过他是影狩,不过最后也被他自己否认了。 “刚才应龙烧船时,你在哪里?”白浅予忽然想起了这件事,惊问道。 “我连鬼车的火都不怕,龙焰又怎么能烧得死我?”墨归云淡淡答了一声,岔开了话题:“你还是担心下卫潇吧,依我看,他就算是用上剑十分身,只怕也仍然未必是那条应龙的对手。” 白浅予转头向天空上看去。 天上电闪不断,却没有雷鸣。 那是应龙在口吐闪电,电光布成密密的网,一道接一道击下,而且每一道闪电都是弯弯扭扭,如同小蛇般,灵活的向卫潇击落,在卫潇驾驶鬼雨法螺避过的时候,又落入了海里,将海水照得一片通明,然后渐渐消失。 偶尔应龙也会吐出火焰,在方圆十里的天空中燃起一片火光,但是鬼雨仿佛是龙焰的克星,竟然很快将之浇熄。 鬼雨滴滴答答的落在海面上,海水显得更加浑浊深沉起来,水面在船底波动,隐隐有了上涨的迹象。 站在船上的人,有的在看着半空中的战斗,有的却在提心吊胆的看着底下,海水的汹涌,随时都会引发一年前如同风炎大陆陆沉般的巨大灾难。 卫潇手持昊天剑,仍在与应龙苦苦僵持。 应龙吐出的闪电,有的被他灵巧的避开,有的避不过的,则被他用昊天剑挡住,反射了回去,仗着神器之利,他还能勉强同这拥有数万年修为、相当于元婴境的神龙一斗。 “卫潇没有多少时间了!”墨归云仰头看着天上,雨水打在他雪白的脸上,他脸上的神色也是雪般的冷漠:“他与应龙之战,始终处于下风,勉强仗着神器苦苦支撑,而这场战斗越拖下去,鬼雨下得越久,对他就越不利,——我有时真是想不通,一场明明他可以放弃的战斗,为何他非要拿自己的声名冒险,冒着被千夫所指的骂名,也要不惜一战!” “你说,他这样做,是不是很傻呢?”他的侧脸如刀削,喃喃道,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白浅予。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傻不傻,但是我知道,”白浅予和他一起抬头仰望着上空的战斗,道:“千万人的性命他会救,几个人的性命他也会救,哪怕是一个人、一条命,他也绝不会放弃!” 雨水打在她仰起的脸上,挂在她的睫毛上,象是泪水。 雨不会停。 是的,雨不会停,时间在一点一滴的过去,留给卫潇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 若是鬼雨引起海平面上升,水淹星堕大陆,那么即便救了眼前这几十个人的性命,却以成千上万人的性命来换取,卫潇也必定不能原谅自己。 天空中,卫潇忽然将剑一挥,昊天剑激起一道亮如烈日的金色剑光,脚下的鬼雨法螺发出“呜呜”的响声,速度极快的向着龙冲了过去! 他竟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船上众人发出一片惊讶之声。 宁无欲摸着鼻子道:“卫潇这是不要命了么!” “你少诅咒他!”真真在旁边冷冷说了句。 宁无欲这人天不怕地不怕,所怕的竟然都是女人,比如白浅予,比如真真,所以真真只是冷哼了一声,他立刻乖乖闭上了嘴。 应龙低下头,看着闪电般撞向自己的卫潇。 活了万年的龙只需脑子里微微一计算,便知道卫潇这是极不划算的打法。 卫潇也许是拼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但应龙的防护力之强大深厚,却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卫潇的昊天剑,在没有升级到十级神器的情况下,也刺不透它的护体龙鳞,所以它根本没有闪避。 龙的傲慢根本容不得闪避。 所以卫潇和鬼雨法螺一头撞上了龙身! “轰!”的一声,天空爆出一声惊天巨响,金光如烈日被震碎般,向四周不停的坠落。 众人的眼睛被那道光芒耀得几乎失明。 “噗通”一声,天空中一只巨大的法螺掉入了海中,却没有沉没下去,而是浮在海水之中,号角般的螺般上,布满了点点黑褐色的斑点,如同一滴滴鬼雨般,然后螺身上出现一线裂纹,跟着又是一道,裂纹如同树枝般向螺身四周散开,终于,巨大的螺身“砰”的一声碎裂了开来! 随着那一声碎裂,天空中下个不止的鬼雨突然停了下来,雨水如同断了根般飘落海面,妖风止息,乌云迅速转晴。 “雨停了!”真真第一个喊出了声。 众人还不及鼓掌雀跃,便听又是“噗通”一声,卫潇浑身浴血,从高高的空中跌落了下来,跌在了不远处的海水之中,那片海水顿时变得一片腥红。 而金光散处,那头应龙,仍然高踞于云空之中。 流云飘拂,龙身上的白翼扇动,它看起来依然是如此的不可战胜。 但是忽然,龙身前的一片鳞片,“嚓”的一声裂开,碎成四五片,龙血流了出来,隐隐有什么紫色的雾气附着在伤口处,诡异的消失了。 龙依然昂首挺立,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流血的伤口一眼,那样一处小伤,对它来说,如同人切菜时被割开了一个小口子一般。 “竟然……”扶着船舷的墨归云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敏锐的穿过半空,落在那道伤口上:“卫潇竟然利用鬼雨法螺与龙相撞,两败俱伤,鬼雨法螺被撞碎,自然失去了召唤鬼雨的能力,而龙也因此受了一点小伤,但他自己也受了重创,只怕已经无力再与应龙相斗……等等!” 他忽然睁大了双眼,凝目看着那点诡异消失在龙的伤口处的紫雾:“那是什么?!” “是安息神咒。”宁无欲趿着棉鞋,拖拖拉拉的走了过来,同他一起凝望着龙的伤口,他的棉鞋刚在水下被海水浸泡过,又冷又沉,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那道神咒事先被附着在昊天神剑身上,利用神剑的力量,将它下到了龙的身上,趁着龙的伤口破裂之际,便趁虚而入钻入了它的血液,此刻正在龙的血液中游走,依我看,很快便要钻入龙的大脑,它很快便要睡着了!” 正说着,龙似乎听见了什么,咆哮一声,张牙舞爪,从半空中一跃而下,闪电般冲到了宁无欲面前,硕大的龙头刹时出现在他的眼前,龙嘴张开,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宁无欲吓得头上的帽子几乎都要掉落,却见那龙的嘴巴合扰,两只凶神恶煞的龙眼在他面前眨了眨,慢慢的变得柔和了起来,光芒转变得愈来愈黯淡,最后竟如同两只黄灯笼熄灭了般,慢慢垂下沉重的眼皮,阖上了。 它背上的龙翼也渐渐停止了扇动,跟着龙尾打下,沉入水里,然后一整条硕大的龙身耷拉了下来,全部沉入了水里。 巨龙竟然睡着了。 宁无欲惊魂甫定,这才扶了扶将要掉落的帽子,连叹:“好险好险!卫潇这安息神咒要是下得弱了一点,这条恶龙瞬间便能将我吃了!” 墨归云站在他身旁,忍不住转过头来讥笑了一句:“宁庄主平常见多识广、智计过人,但若要说到这胆子,却也不比一只兔子的胆子大多少。” 说完,白袖一拂,已自他身边走了过去。 宁无欲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抓住从旁路过的简七:“你听见了么?他说我比一只兔子的胆子大不了多少,他竟然说我比一只兔子的胆子大不了多少!” 他神情很有些愤愤,简七却似乎顾不上他:“宁庄主,闲话先少说,这会儿我们正忙着下海去救卫大哥,他还在海里呢!” 说罢匆匆走下了甲板。 宁无欲愣了愣,重复了一句:“闲话,我说的竟然是闲话……简小七,你给我站住!” 但是简七已经拐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水镜 等到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掉落在海里的卫潇拖上船来的时候,他已经快奄奄一息了。 周身的伤口浸在海水中,血色都变得淡了起来,白浅予看到他这样子,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别哭……浅予!”卫潇刚刚微笑着对她说完这句话,便昏了过去。 白浅予的眼泪“吧嗒”便落了下来。 “很心疼他吧!”身旁忽然有人说了一句,语气有些冰冷,白浅予抬起头,是墨归云。 他的手上递过来一方白帕。 白浅予接了过来,却没有擦眼泪,只是紧紧攥在手心中:“我怕他会死。”她的语声有些颤抖:“他上次的伤还没好,这次又跟等级高出他两倍以上的应龙搏斗,若不是借着鬼雨法螺的力量撞伤应龙,他几乎都没有机会活下来!” 墨归云看了一眼被她握在手中帕子:“你别伤心,”他顿了一顿,缓缓说出四个字:“我会救他。” 白浅予一怔。 旁边的姜老鳖已经凑了过来,千恩万谢:“卫潇又救了一次全船人的性命,我们欠他的实在是太多!墨公子要是能救卫潇,老鳖我真是感恩戴德了!” 简七和一众人讨海人也跟在旁边连连点头。 他双手合起,刚要弯腰行礼,却立刻被墨归云扶住:“老鳖叔不必客气,救他本是我份内之事。” 姜老鳖怔了怔,也没听明白,只道:“那就有劳墨公子了!墨公子需要什么东西药材,就告诉我一声,只要船上有的,我一定无不奉上!” 墨归云淡淡道:“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的,老鳖叔只需为我备一碗清水,切记,一定要一碗干干净净的清水,不能用海水,也不能用养过鱼、洗过菜,或是接触过其它什么东西的水。” 姜老鳖松了口气,道:“这个虽然有些麻烦,却还不难办,船上所剩的清水无几,但仔细找找,总还是有的。” 墨归云又道:“再就是,当我在救卫潇的时候,我的房间内无论发生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能开门进来看,”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如果因此而出现什么闪失,救不活卫潇的话,后果请诸位自负!” 那一眼自他一个看似柔弱书生的眼中射出,竟颇有些镇慑之力,众人皆点头道:“是。” 墨归云点一点头道:“那么便将卫潇抬到我房中来吧。” 几个人用担架将卫潇抬起,上了二楼甲板,到得墨归云房中,他房中一尘不染,十分简单,也没什么行李,众人看了一眼,也不敢闲聊什么,便又默默退了出去。 等到房中只剩下白浅予一人,墨归云道:“你也出去吧。” 白浅予犹疑道:“连我也不能留下吗?我可以帮你打打下手,你若是累了的话,我还可以接替下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已被墨归云冷冷打断:“我不需要。” 他打量着她:“你若是担心我会害卫潇,大可以放心,这世上就算是有任何人会害他,也绝不会是我!” 见白浅予还是站着未动,他又补了一句:“他现在已经几乎是半个死人,我若要害他,只用不救他便可,何须多此一举?” 白浅予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的退了出来。 她一走出来,房门立刻从里边死死锁上。 白浅予心头忍不住一跳。 她狠了狠心,紧走几步逼自己回到自己的房中,三叶草和小狐狸立刻围了上来,两双看着她,眼睛里都写满了询问。 “卫潇没事的,”白浅予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它们放心:“小墨他不是坏人,卫潇他肯定会好起来的!” 她又说了一遍:“肯定!”似乎是在给自己信心。 三叶草用一只叶片摸着下巴,眉毛皱了皱:“可是卫潇现在完全没有反抗能力,要是那个穿白衣服的真想害他,那可怎么办?要不,”它的一只眉毛忽然高高挑了起来:“要不,我用你的九连环戒偷偷隐身进去看看怎么样?”它“嘿嘿”一笑:“我可是会缩身术,那道破门,可是拦不住我!” 白浅予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要!小墨他虽然不是魂狩,可是满船上只有他能救卫潇,说明他也有过人之处——若是被他万一识破,后果可就不好了!” “而且,”她又道:“你们叫他小墨就好了,怎么叫他‘穿白衣服的’,太没礼貌了!” 三叶草瞄了身旁的小狐狸一眼:“是阿火它那么叫的,”它两只手掌一摊:“反正,阿火一直不喜欢他!” 小狐狸很配合的点了点头,叫了两声。 “阿火,不许胡闹!”白浅予拿手指头在它额心一戳。 放下食指,心里头却不由嘀咕了起来,阿火可是她的魂宿兽,魂宿兽跟主人魂识相通,一般主人喜欢的它也会喜欢,主人讨厌的它也会讨厌,可是为什么这次,阿火却这么反常呢? 她记得阿火从第一次见墨归云起,就不太喜欢他,那次甚至咬伤了他的手臂,以至于血腥气引来了妖兽鬼车。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隔壁却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这间房间与墨归云的房间只有一板壁之隔,所以这一声响声,传来得异常清晰,白浅予差点儿就忍不住扑过去,却是硬生生的忍住。 她在板壁前踟蹰了起来,不时的抬起眼睛向那边张望,虽然她知道这样什么也看不见。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只手忽然握着把锤子递了过来。 白浅予吓了一跳,一回头,正迎上三叶草的一张脸。 “小白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担心死卫潇了,喏,拿着这只锤子,在板壁上凿个小洞偷看吧,这样也没进那个穿白衣服的房间,不算犯规。你要是怕洞太大暴露了,就用这颗钉子凿!”三叶草另一只手很贴心的送上一颗钉子。 白浅予本来很沉重的心情几乎都快要被它逗笑了,一巴掌拍掉它手里的钉子:“别想偷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颗小脑袋里在想什么!” 三叶草咬了咬自己的手:“哦,这都被你发现了啊……” 板壁的另一端,忽然又想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初听象什么东西在动,渐渐的象是一线极细极细的水流流动的声音。 三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的一起向着板壁看了过去。 板壁的另一端,墨归云盘膝端坐在地上,双目微闭,眉宇间似乎有一丝黑雾冉冉升起。 他的对面,卫潇浑身伤痕累累,躺在地板上,鼻中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而随着墨归云额头上那丝黑雾的涌出,卫潇的额头上,也奇诡的涌出了一丝白色的雾气。 墨归云的右手手指微微一动。 躺在地上的卫潇,右手的手指也无知觉的动了一下,竟然跟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墨归云的左手手指一动。 卫潇的左手也跟着同样的动了一下。 两个人的动作几乎完全一模一样,而且是几乎在同一时间,就仿佛有个隐形的引线,将他们两个人连接了起来,而卫潇就变作了他的傀儡。 两上人的中间,放着一碗清水。 一碗清澈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清水。 此刻,那碗清水忽然诡异的波动了起来,水面上形成一圈圈的波纹,向四周漾开,然后波纹越来越大,那只碗忽然经受不住震荡,“咔”的一声碎裂了开来! 然而奇异的是,碗里的水却并没有流出,反而是向上溅起,水流一路溅着,一路向上延伸,渐渐形成一条直线,然后在上空的某个地方突然停往,向右一拐,继续延伸了过去。 大约延伸过三尺的距离,水流又是向下一拐,继续延伸,渐渐在两个人的中间划出一道长方形的方框来。 然后上面的那排水流忽然向下滴落,如同雨滴般倾泻,渐渐的在两人中间隔出一片薄薄的水镜,然后下落的水滴突然停滞,慢慢的消融,镜面变得光滑无比。 从镜子的这一面看过去,躺在镜子另一端的卫潇,眉发都无比清晰。 然后,墨归云的手指一动,手上如同捻动无形的引线般,镜子那端的卫潇,竟然慢慢的、慢慢的从地上坐了起来,双目紧闭,盘膝而坐,动作和镜子这端的墨归云,几乎一模一样! 两个人,突然变得就好象一个人是其中另一个人的镜像! 墨归云霍的睁开眼睛! 镜子另一端的卫潇也在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只不过,他的眼神却是空芒的,眼睛似乎在看着对面的墨归云,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这个时候旁边如果有人,看到下一刻发生的诡异景象,一定会惊讶到说不出话。 ——卫潇原本墨蓝色的眼珠,其中的墨色渐渐深浓,渐渐侵食了蓝色,变成了纯黑色。 而墨归云黑如水银的眼珠,也从边缘开始,慢慢变成了蓝色,渐渐的,他的眼珠变成了墨蓝色。 卫潇的眉眼,渐渐变得冷峭凌厉,有了几分墨归云的样子。 墨归云的五官,却渐渐变得俊朗刚毅,有了几分卫潇的神采。 两个人都变得象是对方,又不完全是对方。 他们似乎都掺和进了对方的灵魂,却又保持着各自灵魂的独立。 这般诡异的情形,若是此刻有外人看见,一定骇得神飞魄散! 第三百八十四章 镜像双生 墨归云缓缓抬起左手,手掌平贴在水镜的镜面上,另一边,卫潇也缓缓抬起右手,手掌平贴了在镜面上,两个人隔了一层水镜,掌心相抵。 墨归云再抬起右手,与卫潇抬起的左手相抵。 两个人双手相抵,原本平滑的镜面忽然出现了一丝皱褶,然后皱褶越来越多,镜面忽又如瀑布般倾泻,变得模湖不清起来。 只是,那道镜中的瀑布却是倒着往上的,水流自下而上,急速冲刷而至,伴着隐隐的奔鸣之声,镜面上腾起阵阵白雾。 在急速的水流冲刷中,瀑布上渐渐现出了丝丝缕缕的彩色,初时还显得凌乱不清晰,后来渐渐变成一幅幅画面,随着水流飞速向上飞逝而过。 那些画面有的是天界宫殿的巍峨景象,有的是流云千里,有的是星辰万千,在脚下闪烁,有的是日轮从旁边一闪而过,那是人间界不曾见过的奇异景象。 接着水流的速度慢慢变缓了下来,画面流逝的速度也随着变得缓慢,一幅幅象是布匹被拉动着卷过。 那些画面中有的是天界战乱的景象,将士踏云而战,天旗倒卷。 有的是异火焚天,壁倒柱颓,乱云崩裂。 也有的是奇花盛放,金碧辉煌,天殿幽香。 缓缓移动的画面中渐渐有了人物,驾云来去的上神诸仙,列队而出的仙姿宫娥,甚而至于威严肃穆的天帝,红袖生香的美艳帝女…… 卫潇的眉头动了动,面上现出痛苦的表情,纵在昏迷中,额头上的冷汗也不绝的流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水镜对面的墨归云,也现出了同样痛苦的神情。 两个人似乎同样都看到了镜中的种种,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隔壁房间里,一个人双目紧闭,额心一只立着的眼睛在黑暗中蓦的张开,眼睛里的眼珠,是浅灰色的,那种淡淡的、魔性的、带着某种邪恶般的灰色。 白浅予坐在他的对面,一手支颐:“宁庄主的无欲天眼,可是看见什么了么?” 宁无欲额心的天眼缓缓合起,渐渐消失,两只眼睛却慢慢睁了开来。 “我看到了往生水镜!”他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 “往生水镜?”白浅予惊讶了一下。 宁无欲解释道:“往生水镜乃是用一碗天地间至为洁净的清水,由施法者在水中布下‘往生咒’,即可幻化出一面水镜,镜中所生出的所有镜相,皆是被施法者往昔往世的记忆所构成。这种法子,由于牵涉到施法者与被施法者双方的灵魂,所以对施法者的修为和技巧要求极高,同时也至为凶险!” “可是……卫潇他并没有往世啊!”白浅予脱口说了一句,看见宁无欲诧异的神色,又连忙道:“这个,我也是听他自己说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宁无欲道:“水镜中所出现的镜相,皆是他过往失去的真正记忆。” 他目光定定停留在白浅予脸上:“施法者试图用往生水镜唤回卫潇的灵魂,积聚起他魂识中的力量,但同时,往生水镜也可能会令他重新恢复先前失去的记忆——我看白姑娘这么紧张,莫非是不想要他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不是!”白浅予连忙否认。 “果真?”宁无欲盯着她,逼问。 白浅予没有说话,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犹豫的神色。 宁无欲捕捉她的这一丝犹豫,继续试探:“白姑娘请我来,便是因为担心卫潇,希望借用在下这天眼窥探隔壁房间中发生的事情,现在我已经告诉你,墨归云正在用往生水镜救卫潇,而这很可能会唤醒他失去的记忆,”他放慢了语速:“白姑娘若是不愿意,我现在便可出手阻止。” “那……”白浅予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要阻止吧!” 宁无欲看着她:“白姑娘担心我中途出手介入,他们此刻正在施法至关键时刻之际,两个人可能会死?” “是的。”白浅予点了点头:“现在来说,救活卫潇,比什么都重要。” 宁无欲道:“白姑娘不怕他被救醒后,因此而想起了什么对白姑娘不利的事?” 他似乎话中有话。 “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白浅予似乎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摆明了送客之意:“宁庄主替我用天眼察看过,我也就放心了,宁庄主现在想必也乏了,这就请回吧!” 但宁无欲岂是那么容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人,却是稳稳坐在椅子上不动身:“白姑娘难道不想听听宁某刚才开天眼时,还在隔壁房间中发现了什么?” 白浅予一怔:“还会有什么?” 宁无欲淡淡一笑,道:“在此之前,我倒是想先给白姑娘讲一个故事。” 不待白浅予开口,他已经自顾自的讲了起来:“在三界传说中,有一种花,名字叫做双生花,它盛开在三界之中最荒芜之处,一株二艳,并蒂双花。由于是开在同一枝上,它们也便注定了相爱相杀,争斗不休。它们会用最深刻的伤害来表达最深刻的爱,直到最后,它们甚至愿意杀死对方,因为任何一方死亡的时候,留下的另一方,要么会悄然糜烂,要么会加倍盛放。” 宁无欲的语声低沉:“由于双生花是一蒂双花,同时开放,所以在它们的一生之中,一朵必须不断吸取另一朵的精魂,否则两朵都会败落。因此,其中一朵必须湮灭,以换取另一朵的生存。双生的花朵,或开在天地间,或开在云朵之上,或开在黄泉路上,这一生,它们都会一起摇曳一起旋转,彼此既成为另一方的依靠,也成为另一方的谋杀者。直至最终,一朵生长,一朵枯萎。” 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面的白浅予:“不知道在卫潇和墨归云之中,若要白姑娘选择,会是哪一种?是卫潇活下来,还是墨归云活下来?” 白浅予在他目光的逼视下,忽然觉得心跳不止,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宁无欲的意思很明白,他在水镜之中,看到了镜像双生的景象,就犹如双生花一般,她忽然想起了墨归云的话:“救卫潇是我份所应当的事,不必谢我!” 那时她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现在隐隐有些懂了,却又不是很懂。 而更加奇怪的是,在她的关于异世界的设定中,卫潇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并没有一个如镜像双生的墨归云存在! 这,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是她的设定出了差错?还是异世界运行出了错? “白姑娘,你想好了吗?”宁无欲冷冰冰的语声,打断了她的思索。 她蓦的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早就握了一把冷汗。 宁无欲忽然自椅上站起身,两步走到她面前来,站定,一手抓住她的手,托了起来。 他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扒开:“白姑娘心跳得这么快,掌心却握了一把冷汗,想来,这定是个令你极难的选择吧!” 他顿了顿,眼神中带了谜样的光彩,看着她:“你现在可不必急于作出选择,但终有一天,你将面对这选择,因为——比传说中双生花相生相杀的是,看见它们的那个人,将站在世界尽头,面对这选择,而这,比传说可怕多了,因为这唯一的选择权会握在你手中!” 他右手虚握,似乎往白浅予的掌心放上了一个无形的东西,然后将她的手掌合起:“终有一天,你会站在三界尽头,孤独面对这选择。” 这句话,如同一句咒语般,深深的植入了白浅予的心里。 她一个人呆呆站在那里,直到身后房门响起“吱呀”的一声,她才霍的回过头来,发现一片木兰色的衣角一飘,宁无欲已经闪身走了出去。 她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隐隐的觉得心里发凉。 为什么? 她本是这异世界的创世神,却在不知不觉的被牵涉进了这世界,难道是她的出现,打乱了这世界所有人的命运,进而干扰了世界的运行,同时自己也有了在这世界中的宿命? 那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中的墨归云,连同她根本不认识、也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中的宁无欲,他们都是从哪儿来的?为的什么?这世界又将去往何处? 她想的头都大了。 一个拥有神秘身世和修炼法门的墨归云已经足够她头痛,却又冒出来一个更加可怕的宁无欲,他似乎知道这世界本源和未来的某种隐秘联系,他是谁?他到底是谁?他真的是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吗?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隔壁房中“砰、砰”两声,似乎是有人重重摔倒,她连忙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重重拍门:“小墨!卫潇!是你们吗?你们怎么样了?” 房内没有回答。 白浅予更加心急,用力拍着门:“快开门!” 忽然一人自她身后冲出,胖胖的身躯用力的在门上一撞,木门哗的一声被撞开了,竟是朱翼。 白浅予顾不上道谢,已经飞快的冲了进去,就见卫潇和墨归云摔倒在地上,他们中间的水镜已经委顿,溅了一地的水印。 墨归云正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白浅予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连连问道:“小墨你怎么样了?” 墨归云淡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好,我没事!”话没说完,一缕鲜血忽的自他嘴角溢了出来。 白浅予大惊失色:“你这是怎么了?水镜失败了吗?” 墨归云看了她一眼,白浅予立刻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出了水镜救人的秘密,却已经收不回去了。 墨归云倒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平静的道:“你先去看看卫潇吧,水镜……确实有些失败了!” 白浅予连忙奔到卫潇身边。 她看到卫潇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嘴角同样溢出一丝鲜血,只是,却没有丝毫苏醒过来的迹象! 第三百八十五章 补船 “卫潇!卫潇!”白浅予抓住他的手臂,拼命喊道,可是昏迷中的卫潇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会醒的……”墨归云双手撑住地面,又咳了一口血,方道:“往生水镜失败了,他不会醒过来了!” 白浅予脑中“嗡”的一声,她勉强支撑住自己,哑声道:“为什么?” “因为,”墨归云叹息了一声:“水不洁净了……” 他的目光落到地面上的一摊水迹中,深褐色的地板上,正有一只米粒般大小的虫子,在地上的水迹中缓缓爬动。 白浅予的目光也不由随着他看了过去。 “你是说,水里有这只虫子?”白浅予道:“可是,那碗水简七送来的时候我还亲眼看过,清澈透明,什么也没有。” “也许,也许……”墨归云挣扎着想要说话,语声却忽的戛然而止! 两个人惊讶的看着那只先前还在水里慢慢爬动的虫子,竟然在一瞬间长大了一点! 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只颜色深得几乎要跟地板混为一色的虫子,却似乎又长大了一点,足有黄豆般大小! “这,”白浅予失色道:“这地方寒冷得连鱼鸟都绝迹,这船上的虫子是从哪来的?” “也许是船工们往船上搬运食物时,菜叶里带上来的吧。”墨归云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神色间疲倦已极。 刚刚施展完这样一个极其消耗功力的秘法,他几乎有些虚脱。 白浅予看了下四周,从桌上拿起卷书,猛的往地面上一拍,那只小虫子立刻躺在水泊中,一动不动了。 墨归云睁开眼睛,看着她手里握的书,急得脸色通红:“那是、那是《东极海志》,你这人,怎么随意毁坏书卷?” 白浅予拿起书卷,看了看,只见下方沾了些水迹,用衣袖擦了擦道:“这不就好了?” “唉!……”墨归云看着她,只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白浅予站起身来,将《东极海志》放回桌上,却没有注意到,那根沾过水的竹简上,水迹已经将墨字濡染,变成一团模糊。 而紧挨着那个字上下的两个字“@”和“”,也悄悄扭曲着,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和“”字。 白浅予放下书,看着墨归云:“小墨,你还好吧?” “我还好,”墨归云仰起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我知道你心里更想问的是卫潇怎样了。” 白浅予赶紧点了点头。 墨归云苦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往生水镜’,那么我也不瞒你,这项法术,乃是用的上古禁术‘夺魄’之力,施法者和受法者之间,在用魂魄进行沟通,施法者通过强大的魂力将受法者将要散去的魂魄收拢回来,所以,所以……咳咳!” 他被水镜之力反噬后身体极弱,接连咳嗽了两声,这才接着道:“所以当水镜所用之水不纯净时,它必将侵蚀受法者的魂魄,卫潇的魂魄虽然被我强行收拢了回来,但是他的魂魄却受了损伤,所以他现下生命已是无忧,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醒来时又会发生什么?” “那……”白浅失脸上微微有些变色:“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她盯着墨归云,呼吸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墨归云忽然一笑。 “白姑娘,我在寥落村受到鬼车攻击,差点儿性命不保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紧张过。”他顿了一下:“可见……你确是很关心他。” 白浅予心头忽的一跳,辩解道:“那不一样,小墨……那时我是初见你,可卫潇他,他陪我经历了很多生死劫难。” 墨归云垂下了头。 半晌,忽然一笑,慢慢的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她的眼睛:“白姑娘,若是日后,我是说若是,我也陪你经历很多生死劫难呢?你是否会象紧张他一样,紧张我?” 他的目光象是两道能够穿透人心的光,却又柔和的并不十分逼人,白浅予心头一阵茫然,道:“日后的事,咱们又怎么能够知道呢?” 墨归云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是啊,日后的事,咱们又怎么能够知道呢?……” 他的目光落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卫潇身上,喃喃:“你可真是幸运,能得她这般另眼相看,你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幸运。那么即便你日后失去了现在的记忆,或者是被唤醒了以前的记忆,你都无憾了!” 白浅予道:“你的意思是说,卫潇他可能会失去现在的记忆?或者唤醒以前的记忆?” 墨归云默默点了点头。 “是我的疏忽,”白浅予自责道:“那碗水我明明看过,可是也许那时我再多看两眼,就能发现水中的小虫子了!卫潇他,也不会受这般苦了!” “白姑娘不必那么自责。”墨归云摇了摇头:“那碗水我也看过,可是以我这种修者的目光之锐,也没发现什么,更何况是你。” “可是,也就更加奇怪了,”他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水里的小虫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厨房内,简七正从手挥双刀奋力的剁着土豆。 门外忽然传来姜老鳖的声音:“简七!简七!” 简七连忙放下手里的刀,连围裙都来不及解,连忙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应道:“来了!来了!” 完全没注意到他身后,砧板上,一只细小的芝麻大点透明的东西正从土豆中长了出来,然后,那东西慢慢变大,渐渐变成实体,约有米粒大小,正是一只跟白浅予之前在地板上所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小虫子! 简七奔出门来,只见姜老鳖正在指挥着一众水手修补船上的破洞。那船几经摧折,又被应龙从天而降用雷电击了一把,早已破烂不堪,船上千疮百孔,不但船上的桨轮坏了几个,就连舱房也都被损坏,门壁上破了好几个大洞。 水手们正抡着榔头叮叮当当的补船,姜老鳖一边指挥着:“这儿,这儿,把这儿再加加固一下!”“那边,再加根铆钉,对对,再插进根薄铁条!”一回头看见简七过来,又道:“小七,赶快去熬些骨胶来!” 简七应了一声,又乖乖退回厨房。 他先找了几根筒子骨,用锤子敲了几下,敲得细碎了些,又将碎骨头扔进石磨盘中,磨成骨粉,大锅中烧沸一大锅开水,这才将骨粉丢进去,细细熬胶。 那锅骨胶中,不知何时混入了细细的透明虫卵,漂浮在冒着热气的沸腾骨胶中,微微的游弋了起来…… 简七熬好了骨胶,装好了一大盆端了过来,姜老鳖便指挥人手用骨胶填补木头间的烈缝,拿刷子一层层的刷骨胶。 大伙儿直忙了整整半日,才将大吉船修被结实,直等姜老鳖喊了声:“收工!开饭!”这才欢欢喜喜的挤进去了厨房去拿自己的一份盘餐,都饿得狠了,每个人拿起碗筷都是狼吞虎咽。 却没有人知道,在那些修补好的船体中,一些细细的黑褐色的虫子正从船缝中爬了出来,啃噬着修补完好的木头甲板,所过之处,无论多坚硬的木头都被轻易的蛀开…… 舱房内,卫潇安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如同睡着了一样安祥。 白浅予坐在床边,轻轻捧起他的一只手,抵住自己的下颏,看着他,目光温柔而沉静:“你想睡就好好睡吧,我知道你很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放心,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这样可以你一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我。” 她轻轻搓揉着他的手:“你看,你的手都这么凉了,我帮你捂捂,以前总是你帮我暖手,现在该轮到我了……小墨说他这次用往生水镜救你失败了,可是,”白浅予咬了咬嘴唇,忍住将要滴落的泪水:“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会醒过来的,你那么坚强,你说,你会醒过来的,是不是?” 她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语声终于哽咽起来:“你要快点儿醒过来,卫潇,没有你,我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都很难过……”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远远的,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那一声长鸣,划破长长的天空,仿佛穿破了一切寂寞与悲伤,向着船的这边传了过来。 白浅予站起身,走出门外,手搭凉篷朝天上望去。 天空微微有些阴沉,可是当她看见天空中远远飞过来的一只红色的小点时,心情忽然觉得好了些。 那个小点越来越近,可以看清是一只红色的鸟儿,飞到离船不远的地方,忽然收敛了翅膀,停在了船舷上,离白浅予不过几步远的距离。 它长着一身如火般绚烂耀眼的红色羽毛,头上还夹杂着一丝黄色,鸟嘴是白色的,两只鸟腿是红色的,有几分象火烈鸟,却比火烈鸟更加灵动好看,一双褐色的眼珠转动着,在船舷上昂首顾盼,十分美丽。 “好美的鸟儿啊!”白浅予不由赞叹出声,却不敢走过去,生怕惊走了它。 “你叫什么名字?”她对着鸟儿说话。 鸟儿转动着小脑袋,看着她。 “精卫,精卫!”它叫了起来,似乎在应答着她。 白浅予抬起手臂,那只鸟便飞了起来,落到她的双掌之中,在她的手掌上来回踱了几步,鸟爪子挠得她的掌心直发痒。 白浅予咯咯笑了起来。 “看样子心情不错啊,我还以为离开卫潇你连笑都不会了呢!”墨归云一袭白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海风吹动着他的长发,他的目光凝定,却不知是在看鸟儿,还是在看她。 那鸟却似被他的语声惊动,“扑啦”一声飞了起来,展开双翅飞上远远的天空,很快便消失无踪。 “你把它惊走了!”白浅予嗔怪道。 “我没有惊走它,”墨归云沉声道:“那是只精卫鸟,是炎帝之女淹于海水中精魄所化,从此誓不饮此川之水,所以即使我不出现,它也不会在这儿停留多久的。” 第三百八十六章 蜚蛭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墨归云遥望着精卫鸟消失的方向,一双眼睛明亮如点漆:“却不知道人心的沧海,是否也可以在矢志不渝下填平,”他回过头来:“白姑娘,你说呢?” 白浅予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突听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猛的在甲板上摔了个跤。 两个人一起向那人看去,见是一名水手走过甲板,却莫名被绊了下脚,随即站稳,低头喃喃:“好好的甲板怎么突然多了个洞?” 那人眼睛忽的睁大,大声叫道:“快来人啊!有……有虫子!” 简七第一个闻声冲了过去,一边满不在乎道:“吴老六,你怎么胆子这么小,一只虫子都能把你吓成这个样?” 甲板上,木板断开,裂了一个小洞,一只黑褐色的小虫子正从洞中爬出,往前缓缓爬动。 吴老六惊骇的看着那只只有米粒大小的虫子,浑身发抖。 简七道:“踩它呀!” 一脚便往虫子身上踩去,那看起来原本缓缓爬动的虫子,却不知怎的身形突然一闪,竟往前冲出了半尺,又在简七脚下安然的爬去。 它身后所爬过的地方,甲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细线,如同被什么锯过一般。 简七也是骇了一跳,稍一迟疑,吴老六已经抬起一脚,跟着往那只小虫子上踩了过去,那只小虫子却出其不意的猛的一跳,竟然从甲板上跳了起来,吴老六顿时双手捂住右眼,痛呼起来! 船舷边正靠着几个水手,一边吃着烤熟的地瓜一边闲聊着,一见吴老六那副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吴老六,一只虫子都对付不了,瞧你那怂样!” 有个人带头笑道,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是他们很快就笑不出了。 吴老六捂住右眼的指缝里,忽然流下一股绿色的汁液来,那股汁液流到他的手背上,顿时将手背的皮肤腐蚀,如同烧融般在手背上烧出一个大洞。 吴老六痛的大叫一声,双手撒开,拼命的往空中抓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他的右眼中也流下浓浓的绿色汁液,那只眼睛破了一个大洞,眼球似乎早就被蛀空,他往前冲出几步,忽然一头栽倒在甲板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身躯在甲板上剧烈的抽动了几下,却很快便没了声音。 几个水手手里捧着吃了一半的地瓜,目瞪口呆,不但说不出话,连笑都笑不出了。 才只短短一瞬,一个同伴就惨死在他们面前,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一个水手手中的地瓜忽然动了动,一只透明的小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细小的身躯一点点变大,凝固成黑褐色,然后猛的弹跳而起,扑向他! “妈呀!那是什么?”水手惊呼了一声,呼声忽然嘎然而止! 那只小虫子从他的口中电射了进去,很快便落入他的咽喉,咽喉中立时腾起一股火辣辣的痛感,仿佛是有人拿着火把在喉咙中灼烧,有仿佛是有人拿着刀在扎刺,他伸出手指,拼命的抠着喉咙,仿佛想要将喉咙中的小虫子抠出来,但是他很快就不动了。 一股绿色的汁液从他的咽喉中流出,这个人瞪圆了眼睛,笔直的向甲板上倒了下去,发出“扑通”沉闷的一声。 其他人惊恐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地瓜,烤熟的地瓜中猛的飞射出数只小虫子,向着他们扑去。 所有人连忙扔掉了手中的地瓜,在甲板上抱头鼠窜。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他们顾不上看甲板上同伴的尸体,飞快的找来木桨、鱼叉、刀具、钉矛枪,狠狠的朝着空中的小虫子拍去、刺去、砍去、扎去! 但那些虫子仿佛有智慧一般,轻易的绕开那些工具,在空中旋转一圈,又再度扑向他们! 即便偶尔打死了几只,那些死去的虫子身体爆开,里面流出绿色的浓汁,迅速便将坚硬的甲板腐蚀出一个个大洞。 不但如此,原先甲板上缝补的地方,缓缓爬出了无数只黑褐色的小虫子,那些虫子原先还只是半透明的虫卵,才一眨眼间,便迅速凝固出深褐的颜色,变成实体,在甲板上爬来爬去,所过之处,皆留下一条条被烧灼的直线。 刚开始还只有十几只,渐渐变成几十只,上百只,无数只,从船的各个角落中爬了出来,仿佛是听从了恶魔的召唤,源源不绝的涌了出来! 水手们拿工具去打它们已经来不及,有的人干脆有脚去踩,有手去拍,然而可怕的是,血肉之躯一旦沾到它们,立刻便被它们噬咬,那看起来只有米粒大小的虫子,一旦蹦上人的手掌,或是脚掌,立刻狠命的咬下去,如同钢牙利齿一般咬得人剜心的疼! 而一旦被弄死,它们的体内便会爆出绿色的汁液,将甲板腐蚀! 甲板上,空中,爬行着,飞着无数黑褐色的虫子! 才一眨眼间,这个片刻前还宁静祥和的船上,忽然就变成了恶魔的炼狱! “它们不怕死,用火烧!”有人忽然高喊了一句。 这句话提醒了所有人,大家七手八脚从厨房取来烧着的柴禾,向着甲板、空中一阵乱拍! 然而那些虫子着了火,却仿佛浴火的妖魔一般,咬起人来变得更加疯狂! 这些连火也不怕的怪物,让船上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怎么办?怎么办?”大家一边用手头一切能找得到的工具拍打虫子,一边慌乱的互相询问。 宁无欲和老陆、常胜、朱翼他们也早已经惊动,从各自的舱房中赶了出来。 老陆“唰”的一声拔出腰刀,便要冲上去,却被宁无欲一把拦住。 “宁庄主,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能够袖手旁观?”老陆急道。 “陆兄莫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宁无欲难得的正儿八经:“这些虫子不是寻常之物,杀了它们,只怕后果会更加严重!” 老陆回过头来:“宁庄主的意思是?” 宁无欲道:“这种虫子,宁某以前也曾有所耳闻,叫做蜚蛭,俗称蛀船虫,它们若只是伤人还好,但它们若是死了,体内爆出的汁液,能将船体腐蚀,这船上只怕有几百只蜚蛭,若是全都将它们杀死了,这船只怕也要漏水而沉。” 老陆双手握刀,沉声道:“那总不能任由它们伤人!” 常胜也点头道:“这些虫子既然俗称蛀船虫,即便不杀死它们,它们也会啃噬甲板,那样过不了多久,这船一样也得沉!”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那可怎么办?”朱翼焦急了起来。 宁无欲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简七忽然插进来了一句:“要是卫大哥还在就好了,每逢关键时刻,他总有办法对付!” 宁无欲愈加不耐起来,冷冷道:“这虫子是天生的怪物,水火不侵,它活着会啃噬甲板,死了能腐蚀船体,船只只要遇上它,除了沉没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别说是卫潇,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 老陆道:“管不了那么多,先救人要紧!” 一马当先,双手挥刀冲了过去! 常胜和朱翼也连忙跟在他身后跑了过去。 宁无欲冷笑道:“一帮蠢材!” 自己却也忍不住冲了过去,运起气凝术,一团球状气体打过去,几只被困在里面的虫子顿时僵住,跌落甲板。 但他的气凝术运用一次消耗不少灵力,却困不住几只虫子,连打出几次之后,所发的气团也就越来越小,越来越慢了。 老陆和常胜朱翼都是武修出身,进而转真修,所以刀术鞭子都运用得十分熟练,再配合上自身的灵力,杀灭虫子自是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不一会儿,便将船上的虫子清理了大半。 围绕在船上满空乱飞的虫子顿时少了不少,几个人刚刚松了口气,果见那些死去的虫子身上淌出一道道绿色的浓汁,将甲板深深的腐蚀了下去。 只不过片刻功夫,甲板上便有一块被蚀穿,破出一个大洞来,那些绿色的汁液沿着破洞滴落,继续腐蚀一楼的甲板。 老陆看得心头骇然,失声道:“只怕底舱也有了蜚蛭,这可怎么办?” “先去底舱清理!”姜老鳖不知何时出现,沉声接了句。 老陆看了看姜老鳖,姜老鳖眼神凝重,一脸与船同存亡的表情。 他冲姜老鳖点了点头。 姜老鳖也冲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瞬间就明白了对方。 大吉船陪同了姜老鳖三十年,他对这艘船的感情,就如同自己的孩子。 身为一个船长,他对这艘船的爱惜和呵护,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的生命。 如今大吉船即将遭受灭顶之灾,船上的人也不能幸免于难,为了这艘船,和船上的人,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老陆的心思也是同他一样。 在这一刻,来自人族的淘宝客,和出身魔族的老船长,终于有了第一次心意相通的默契! 他们一起向着底舱跑了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舱底激斗 而在二楼甲板之上,一群人还在和蜚蛭殊死搏斗。 宁无欲看着漫天飞舞而起的蜚蛭,以及不断从甲板缝隙里钻出来的蜚蛭,纵是一向处变不惊的他也不由微微变色:“这些虫子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似乎赶之不尽杀之不绝?” 老陆和姜老鳖已赶到了底舱。 然后他们就站在了舱门口,脸上的表情仿佛见鬼了一般。 底舱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见八个人—— 真真,见浪,和另外六个讨海人。 八个人站在底舱中,底舱的地板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蜚蛭,看起来至少比二楼甲板上的多了三四倍! 而且,真真手中还举着一个硕大如球的黑色果实,那上面长满了一个个黑色的窟窿,如同蜂巢一般,正有蜚蛭从窟窿中不断的飞出来。 看到老陆和姜老鳖,真真忽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了笑,还打了一个招呼:“两位,上边已经够你们忙活了,怎么还想的起到这里来看看?” 姜老鳖吞了口口水:“真真姑娘……那些虫子很危险,你快把它放下!” “危险?”真真一副佯然不知的模样,左顾右盼:“哪里危险了?你看我们不都是好好的么?” 其他几个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是的呀,姜老鳖,你看我们不都是好好的么!” 姜老鳖往几人身上看了看,果然,那些蜚蛭尽管凶恶,却避开了几人的身上和脚下,自动让出一块空地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堆起了笑容:“真真姑娘,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和我们开玩笑了好么?” 真真还有答话,她身旁的见浪已经冲上了前来,厉声道:“谁和你们开玩笑?这些蜚蛭就是我们放的,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这艘船弄沉!” 姜老鳖张了张嘴,还要说话,老陆已经腰刀一挥,拦在了他面前:“老鳖,不要再说了,这伙人从一上船,我就发现他们有些不对劲!普通的讨海人,哪里敢象他们这般猖狂,和船客起冲突,而且,他们身上也没有常年泡在海上的那种水锈,他们假扮成讨海人,处心积虑,就是要毁掉这艘船,杀光船上的所有人!” “啪啪!”见浪抬手拍了两下巴掌,面带微笑:“陆大哥果然不愧是常年漂泊在海上的淘金客,眼光就是锐利,只不过——”他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讥笑的神色:“你既然看出我们不是讨海人,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呢?” 老陆一怔。 八个人都笑了起来。 在他们笑起来的时候,他们那原本象征着魔族的紫色眼珠倏的一变,变成绿色,在昏暗的船舱中绿光莹莹而动,看起来竟有几分诡异与可怕。 “你们……不是魔族人?”姜老鳖惊呼出声。 “嘁!——”真真一脸鄙夷的神色:“魔族算什么,魔族应该算得上三界之中生命最短的种族吧,除了蜉蝣族那种朝生暮死的种族,——除了魔修能冲破天限,延长自己的寿元外。哪象我们海族,天生寿命都很很长,几百上千年还是算是短的,有的更是可以活到几千年。” “你是海族?”老陆竖起腰刀,警惕的看着她:“海族一般都是蓝色的眼珠,但你们……?” 真真撇了撇嘴:“海族是一个极大的种族,广袤人间界,除了陆地外,四分之三以上都被海水包围,所以海族数量极其庞大,分很多族种,而我们汐族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支。” “汐族?”老陆头一回听说。 “是的,汐族。”真真瞪着他,她的眼珠明亮又妩媚:“汐族是海族中最大的一支,我们和其他所有海族一样,服从于海皇北海若的统治之下,仰仗他的神力,赐予我们无比强大的力量。” 她转动着手里那颗巨大的黑色球状果实:“这颗果实,名叫蜂巢果,生长在最深的黑暗海底,它样子象是蜂巢,可是它里面孕育的,不是蜜蜂,而是这种可以蛀掉海船的虫子——蜚蛭,”她咧开嘴笑了起来:“无论你的船有多么坚硬。” 老陆道:“你从一上船开始,就将它携带到了船上?” 真真笑了笑:“哪里需要那么麻烦,我只用等船行到深海,再到下面去采摘就可以了,不然,你们也航行不了这么久。” 老陆这才知道这片幽深的海底,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而除了海族外,陆地上的人其实对于海族一无所知。 本来他对海皇的存在一直半信半疑。 现在才从一个真正的海族口中知道,这个神一样的海皇,是确实存在的,他拥有着支配八海的强大力量,却是极为神秘的存在。 也许即使他们不沉没在这里,也没有办法再往前再继续走一步。 他心里隐隐知道,他们的这次航行,是并不受欢迎的。 “为什么要杀我们?”老陆问出了心中最后一个疑问。 “因为,”真真拉长了语调,妩媚一笑:“这是海皇的命令。” 更多的蜚蛭从蜂巢果里飞出来,船壁已经开始有了破洞,地板之上也有一丝丝的水渗了进来。 不用多久,水流就会汹涌而入,他们的这艘船很快就会沉掉。 真真一手扶着腰,转动着看了一眼四周:“海水很快就要进来了,来欣赏一下这沉没之前残酷而美好的景象,在这风平浪静的年头,这可是不常见到的呢!” 她的身姿优雅,鱼皮衣下包裹出的线条性感而流畅。 可是姜老鳖却完全无心欣赏,他只是一头冲了出去,扑嗵一声跪倒在真真脚下,双手抱住她的腿:“真真姑娘,求求你……求你放过这条船,放过我们吧!我这辈子,就只有这条船,我没有了家,没有了小叶姐,如果连条船都没有了,我……我真的是不想活了!” 他的眼里滴出了几滴的泪水。 老陆惊讶的看着他。 他知道对于姜老鳖这种年纪的人来说,能够这样豁出去向一个小姑娘下跪哀求已经十分不易,而要让他流泪,就更加不易。 因为人活到了这把年纪,所有的风浪都已经历,所有的心也都已伤过,该流的泪也都流完,本不该再有泪了。 蜚蛭密密麻麻的围了过来,大口的啃噬着姜老鳖的膝盖和小腿,品尝骨血的美味。 姜老鳖忍着钻心的疼痛,却没有站起来。 真真低下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芒,也不知是在怜悯,还是在嘲笑。 老陆只看得到姜老鳖的后背,当他的视线落到姜老鳖的后腰上时,他吃了一惊,也瞬间明白了姜老鳖的意思。 只见姜老鳖右手摸向后腰,忽然猛的从地上蹦了起来,抽出身后藏着的庖丁菜刀,一刀劈向真真! 真真猝不及防,竟被他逼得往后一退,姜老鳖立时跟进,手中挥出两招,竟然呼呼生风,生猛不已,才两招间,他的疱丁菜刀便已寒光闪闪,逼至真真眼前。 真真迫不得已将手中的蜂巢果扔出,只听“轰”的一声,蜂巢果被菜刀一劈两半,藏在里面的无数蜚蛭从中激射而出! 姜老鳖毫不畏惧的冲了上去,一刀劈向真真! 那疱丁菜刀乃是小叶姐留下的遗物,乃是海族最为锋利的十大兵刃之一,可以化身为寒光刃,小叶姐生前,也曾教过姜老鳖使用它,所以姜老鳖这几下暴起,连真真都抵挡不住,差点儿便让他得手。 真真踉跄后退了一步,眼看便要被庖丁菜刀劈中,她身后的见浪已经抢上前来,一掌迎了上去,老陆也在此时挥刀冲出,拦住了见浪,刹时之间,昏暗的底舱之中,一片刀光剑影。 老陆一刀逼退见浪,回身便要抢上前去救姜老鳖,却见真真一个反手,已经夺下姜老鳖手中的庖丁菜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喝道:“别过来!再过来我立刻杀了他!” 老陆只好硬生生停住了刀。 姜老鳖道:“别管我!快动手!我死了不要紧,只要船在就好!” 老陆犹豫了一下。 姜老鳖催促道:“你留我的性命有何用?船沉了,我们大家都是个死!杀了他们,还有机会活!” 老陆刀一挺,便要冲上前,却听真真冷笑了一声:“船留着,船长却没了,在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大海上,你们终究都是个死!” 老陆的刀再次硬生生顿住。 姜老鳖急了:“老陆,动手!” 老陆的刀举起,又放下:“老鳖,我下不了手!” 堂堂一个铁血男儿,眼里忽然有了一线泪光。 也许,不是在这苍茫无际的大海之上,不是同船为命、生死相依,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想到,身为人族的他,会为了一个魔族的人,而下不了手。 “老陆!”姜老鳖几乎哀求出声:“他们拿我要挟你,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你再不动手,这艘船,就真的要沉了!到那时,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的!”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声忽然变得严厉。 老陆缓缓举起刀。 他知道姜老鳖说的对,他也知道姜老鳖已决意要牺牲自己。 他一刀抢上前去,向着姜老鳖和真真猛的劈了下去! 要想杀死真真,就必须要连同姜老鳖一起杀死,姜老鳖挡在真真身前,就如同一个肉盾。 可是就在下刀的刹那,看着姜老鳖的面容,他心里还是有了一丝迟疑。 就在那一瞬间,真真手中白光一闪,庖丁菜刀脱手飞出,如同一道闪电般,刹时将老陆手中的刀击飞,斩成了两半! 第三百八十八章 前行无路 老陆顿时面如死灰。 姜老鳖脸上也同时出现了“全完了”的神情,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舱门外却突的响起了一阵啪啪的掌声,有人赞道:“好刀!好刀!果然不愧是海底十大名刀的寒光刃!” 真真蓦的面色一变! 一双眼睛充满了杀气,注视着舱外。 “什么人?出来!”她厉声喝道。 舱外白衣一飘,走进一个人来。 真真眼神微微一敛:“墨归云?” 见浪冷笑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也敢到这里来?” “不,”墨归云语声淡淡:“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他的身后,跟着白浅予。 见浪目光往白浅予身上一凝:“白姑娘?”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你们两个人,一个只不过是个会点儿小小法力的琴师,一个是个毫无法力的凡人,到这里来,难道是想弹琴跳舞给我们看吗?” 他身后的几个讨海人抱臂哈哈大笑了起来。 墨归云垂了垂眼睛,没有说话。 几个人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他还脸红了呢,瞧他这样子,是不是跟个大姑娘似的?” “我说,你还是回去吧,你只适合呆在房间里绣花,象这种打打杀杀的场合,不适合你!” 白浅予冲上了前去:“你们住口!” “我们就是不住口,你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呢?”几个人挑畔的看着她。 “你们……”白浅予又气又急,她是创世神,可是又能怎样呢?在这个世界中,她只是一个凡人般的存在,随便一个修者,便可以轻易打败她。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她拦在了身后。 白浅予看了一眼墨归云,墨归云沉着脸,从她的身旁走了过去。 他的脸本来就苍白,此时更是冷如冰霜。 白浅予从未见过这样的墨归云,他身上凝聚着一股异样的杀气。 他笔直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真真和见浪的面前,站定。 见浪看了他一眼,忽的寒光一闪,从虚空中掣出了一把长剑。 “你想干什么?”他盯着墨归云。 “我只是想请你们住手。”墨归云淡淡的道:“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白浅予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墨——在她的印象里,墨归云永远是斯文儒雅的,从不说一句骂人的话,一个粗鲁的字。 这样的墨归云,忽然陌生得让她有些不认识。 他的白衣如雪,眸沉如墨,浑身似乎充斥了一阵阴暗冷厉的气息。 那些在底舱中密密麻麻爬行飞舞着的蜚蛭,却自动的距他身体三尺开外,似乎连那些无坚不摧的可怕虫子,都有些害怕他。 见浪笑了笑:“如果我们不听呢?” 墨归云面色一沉:“那就得死!” 真真一手扣住姜老鳖的咽喉:“别忘了,姜老鳖可是在我们的手里!” 墨归云挑了挑眉:“那又怎样?” 真真一怔:“你难道不在乎?” 墨归云淡淡道:“一条人命而已,谁会在乎?” 他说这话的时候的样子,白浅予永远也忘记不了——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无所谓,全然的无所谓,无所谓苍天,无所谓生灵,无所谓忧伤痛苦,亦无所谓生死。 凡世间有灵者,莫不有喜怒哀乐,莫不畏惧生死离别。 可是这一切,墨归云似乎完全不在意。 一个人如果完全不在意,那将是何等的可怕? 见浪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剑尖微微一抖。 旁边的几个讨海人也敛起了笑容,光芒一闪,化作几个身着鳞甲的海战士,手持大刀砍了过来! “嗤”一声,极细的破空之声,跟着空中似有一线白光一闪,那丝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一个人的咽喉,紧接着一个转折,又是“嗤嗤”几声,白光在空中连折几折,在空中留下数道交叉的光线,接连射向几个人的胸膛! “啊!”“啊!”那些人发出接二连三的惨呼,纷纷倒了下去,手中的刀滚落地面。 墨归云脚步不停,衣袂翻转,袖中冰弦再度射出,套中一个人的脖子,他的手指一扣,冰弦收紧,那人脖子上顿时现出一圈细细的红色血线,然后扑嗵一声倒在地上,断掉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到了白浅予脚边。 头颅上的一双眼睛睁大着,脸上还充满了惊异和恐慌的表情,仿佛在直视着白浅予。 血腥气引来了蜚蛭,刹时便有无数蜚蛭密密麻麻的涌了过来,爬满了那颗头颅,空中响起一片密集的咀噬之声,头颅很快便凹陷了下去。 白浅予骇然后退了两步,只觉得胃里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跟着卫潇历经沙场,见过无数死亡,可是这样残忍的死法,仍然令她难以忍受。 也许死亡,永远无法让人习惯。 见浪已经冲了上去,连挥数剑,将墨归云拦住! 两个人在底舱中游走,剑光与冰弦之光交织在一片,空中时不时传来“叮”的一声轻响,如同金铁交击。 突听一声轻响,墨归云的冰弦竟将见浪的剑尖缠住! 原本站立在一角的老陆,突的绕至见浪身后,握起手中的半截断刀,飞身扑向见浪! 就在他的断刀眼看便要插上见浪背心的时候,见浪的人影却忽的不见了! 老陆微一错愕,见浪却已甩手弃剑,瞬间出现在他身后,一掌按上他的后背的风门穴,老陆顿时半身酸麻,动弹不得,掌心发力,将他一把推出! 墨归云手中的冰弦丝毫不迟疑,迎面射至! 老陆骇然睁大了眼睛! 他的脖颈上却忽的一凉,冰弦丝擦着他的脖颈飞,闪电般射向他身后的见浪! 一柄闪闪的银匕忽然飞出,将冰弦丝击得一歪,真真的身影已经冲出,一手拉住见浪:“快走!他们留在这艘船上,一个也活不了!” 两个人的身形撞破舱壁,一起向外跳了下去! 墨归云身形一转,立即返身追向舱外,撞破的舱壁中,大量的海水突然涌了进来,迎面将他浇得透湿! 海水迅速涌入底舱! “快走!”墨归云几步奔到白浅予身边,不假思索的拉起她的手:“快到上面去!” 白浅予却甩开他的手返身折了回去:“还有老鳖叔!” 她跑回舱中,只见姜老鳖跪倒在地板上,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姜老鳖一双手在海水中摸来摸去,嘶声喊道:“我的船!我的船!” 白浅予赶紧去拉他:“老鳖叔,这里危险!我们快到上面去!” 老陆也过来拉他。 姜老鳖却跪地不起:“不要管我!要走你们走好了!我的船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脸上弥漫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我什么也没有了!小叶姐没有了,我的船也没有了,还有,她留给我的庖丁菜刀也没有了……” 他忽似想起了什么,双手在水中摸索:“菜刀呢?菜刀呢?” 又是一个巨浪涌来,海水如同巨瀑般从破开的舱壁中冲了进来,整个底舱几乎已全被海水淹没。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陆不由分说的一掌劈在姜老鳖颈上,将他劈得晕了过去,然后弯腰背起他,吼道:“咱们快上去!” 几个人一起向着二楼冲了上去。 海水如同猛兽般,就跟在他们脚底紧追不舍。 直到他们一股作气跑上了二楼甲板,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后二楼上的情况,也并不比底舱好多少。 虽然在众人的合力之下,蜚蛭被杀死了不少,但是满船都是虫尸爆桨后留下的汁液,甲板已被腐蚀了不少。 还有些活着的蜚蛭,仍在甲板上来回爬来爬去,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道被啃啮的长线。 水手们已经无心再去杀灭它们,因为更大的灾难在等着他们。 船,正在一寸寸的向着海水中沉没。 船头倾斜了下去,在风浪中左摇右晃。 “怎么办?怎么办?”所有人都在问着这个问题,可是所有人都没有答案。 这苍茫无边的海上,难道真的是处处充满了杀机? 难道这一步,已经是海皇允许他们踏足的最后一步? 除非神明显灵,他们才有可能得救? 第三百八十九章 海皇的意旨 大吉船吃水,正在慢慢的向下沉去。 水线已经完全超过了底舱,正在向一楼渗透。 枉这船上有许多法力高强的修者,在这样的天灾人祸面前,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海,正如同荒漠、冰川一样,看起来如此广阔而美好,却是极为残酷的自然力量。 水手们卸掉了压舱石,拿沙袋、木头等一切可以填之物来堵漏洞,然后却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死亡,如同恶魔般,盘旋在每个人的头顶,正展开它那巨大而残酷的羽翼。 朱翼连劈了几刀,又劈死了几只蜚蛭,蜚蛭体内爆出的浓浆喷到他的衣服上,顿时将皮下的肌肉腐蚀掉一大块。 朱翼“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口水,一刀狠狠的劈在船舷上:“他奶奶的,不砍了!反正咱们等会儿也要跟这些臭虫一样,被这些海水淹死!” 旁边传来一个人悠悠的语声:“那你可就说错了,这些蜚蛭本来就生长在海底的蜂巢果里,根本就不怕水,等会儿就算是你淹死了,它们还是活蹦乱跳的。” 朱翼回头一看,正是宁无欲。 “我道是谁?”朱翼忽的哈哈大笑起来:“这会儿还能说得出风凉话的,就只有宁庄主你了!” 宁无欲也是一笑:“死之前还想拉几个臭虫陪葬的,也就只有朱兄你了!” 两个人都是在笑,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除了他俩,船上没有一个人笑得出的。 等死的滋味,实在比死还难受。 简七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常胜上去抡起巴掌冷不防的抽了他两嘴巴:“哭什么哭?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就死也不要那么脓包!” 简七一边哭,一边抽抽答答的道:“我不是怕死……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伤心的事……我姐姐死了,我姐姐她就是死在海里的……我也要死在海里了,难道这是我们渔民的命么……呜呜,其实我就是怕死……” 常胜抡起了巴掌,还想抽他一嘴巴,却又叹了口气,将手放下了。 老陆扶着被拍晕的姜老鳖,靠坐在甲板的一角,面色沉重,却什么话也没说。 海浪汹涌,已经淹至了他们脚下。 他们的脚下,就是二楼甲板。 所有的人都聚焦在二楼甲板上,绝望而无助的望望同伴,再望望一望无际的大海。 大海无情,天道也无情。 在天道面前,人命是如此脆弱渺小。 白浅予忽然一个转身,向自己的船舱跑了去。 墨归云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却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刻一见她跑开,立刻跟在她身后跑了过去。 白浅予撞开舱门,几步奔至卫潇床边,摇着他的身体:“卫潇!卫潇!你快醒醒!咱们的船要沉了!” 昏迷中的卫潇任由她摇晃着,却毫无反应。 白浅予的眼泪“啪”的一下掉了下来,落在卫潇的脸上:“卫潇……你怎么还不醒过来?我们就快要死了,死在这无边无际的海上,没有人知道……” 卫潇的面容沉静,哪怕在昏睡中的时候,依旧是那么温和英俊,仿佛有一层温柔的光透出来。 白浅予看着看着,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在床边慢慢坐了下来,伸出一只手去,慢慢抚摸着他的脸,如同抚摸着一个熟睡中的婴儿:“这样也好……死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她笑了笑:“反正还有我陪着你呢,是不是?” “你说这样多好啊,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我们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我为我们的未来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可是也许,”她凝视着他的面容:“我陪你一起死在这异世界,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吧!至少,我们就能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的眼泪漱漱落了下来,一颗颗落在他的脸上,如同一颗颗珍珠,然后破碎…… “白姑娘,”身后蓦的响起了一个语声,隐隐的有些失落:“你想过我们……”语声停顿了一下:“我是说,我跟你的未来吗?也许,我跟你才是最适合在一起的。” 白浅予一怔,慢慢的回过头来:“小白,你在说什么?” 墨归云语声一滞,下一刻,面上的表情却变得十分冷定:“我是说,既然这世界如此痛苦不堪,如此混乱,为什么你我不可以联手,一起改变它?” 白浅予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已经不是第一次,她面前的墨归云,变得陌生得令她几乎不认识,他仿佛再也不是当初寥落村那个斯文柔弱的琴师,而是一次次的变得更加强大、冷酷、甚至……阴暗。 白浅予站起身来,凝视着他的眼睛:“小墨,你到底想说什么?” 墨归云的眼眸漆黑如深潭。 “要我们所有人死,是海皇的意旨,不是吗?”他道:“真真和见浪,还有那帮讨海人,不过是遵奉海皇意旨的汐族人。” 他的语声忽然变得悠远:“虽然在这片大海上,海皇才是至高无上的主宰,但他并不能主宰天空与大地,我们依旧有机会逃生。” “有机会逃生?”白浅予重复了一句,追问:“小墨,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说出来的秘密?” 她走近了一步,盯着他:“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来历,都有身份,但我却不知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不是魂狩,但却似乎拥有比魂狩更加强大的力量,连海皇座下的真真和见浪都可以击退……你是谁?”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墨归云忽然垂下眼眸,叹了口气:“白姑娘,你只要知道,我是对你好的人,就足够了。” 在那一刻,那个人身上忽然有一种强大而温柔的力量,那种熟悉的感觉,令白浅予想起了卫潇。 镜像中的双生画面再次浮现在了她脑海中。 也许,这个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她是可以相信他的。 白浅予攀住了他的手臂:“如果你能救我,也一定能救他们,求求你,救这船上的所有人!” 墨归云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慢慢抬起手,将白浅予的手按了下去:“我救不了那么多人,白姑娘,我只想救你。” “为什么?”白浅予有些惊讶的问他。 “不要问我为什么,”墨归云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现出一丝痛苦挣扎的神色:“我从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就不是为了救人而存在的,我做不到——白姑娘,你不要逼我。” “那卫潇呢?”白浅予追问。 墨归云迟疑了一下:“他可以和你一起走。” “那么,”白浅予立刻道:“你至少可以救两个人。我和卫潇留下,这船上的人,你任意救走两个吧!” “白姑娘!”墨归云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却很快恢复了常态:“我可以陪你死在这里,却不能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深深叹了口气:“天意既然一定要我死,那么我就死好了,反正,不是还有白姑娘你在身边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苍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为什么你宁肯死,也不愿意救他们?”白浅予道。 “你太仁慈了,大道无情,无情才是这个世界上的最终法则。”墨归云道,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对自己无情,也是一样。我只遵循法则而行。” 他走到一张椅子旁,摆正了衣襟,阖目安坐,神态安祥。 船在摇晃,外面浪声汹涌,传来水手们奔走呼喊救命的声音。 墨归云却坐着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白浅予愈来愈觉得这个人心思莫测起来。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在临死前,还能这么安定淡然的,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好象只不过是在等着去赴一场相约,去佛前上一柱香,亦或开窗翻开书卷,等一场雨落。 “小墨……”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刚要说话,船身却猛的一个振动,跟着“哗”的一声,一大波海浪涌了进来,水位在迅速升高! 大吉船在下沉! 已近没顶! “砰”的一声,卫潇的身体在猛烈的摇晃中,从床上翻落,滚到了地板上。 白浅予连忙过去将他一把抱紧,托住他的上身抬了起来。 她的腰以下已经泡在了海水中,却将他紧紧的抱住。卫潇的头无力的靠在她的肩膀上,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坚强的他也那么脆弱无助。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面上却泛起了一丝微笑。 他是她的英雄。 是她所有的向往、热爱、想象所凝聚而成。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而今他就在自己身边。 她该满足了,若是死,也会死而无憾。 与其身患绝症死在那个无望的现实世界,不如同他一起死在这个异世界。也许,这个异世界,不过是她笔下的一个梦吧! 那就死在梦里,也好…… 海水慢慢浮上了她的胸口,她的脖子。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虚无缥缈的笛声。 在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听说人在临死前,都会产生某种特殊的幻觉,有的人会感觉到自己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飘浮在空中,轻得如同一片羽毛;有的人会看到一道光,那道光如同佛光,令自己觉得十分安详,身体所有的疼痛都消失;有的人会看到一团雾,一汪水,一片旷野,抑或是只是一道线,那些东西阻隔着自己,无法穿越;更有人会感觉到时间消失,可以随意进出自己的身体。 而对于白浅予来说,她觉得自己听到了笛声。 那笛声非常飘渺,却又无限悦耳,令听的人觉得死亡不过是场永恒的长眠,是一件十分美妙的事。 在笛声中,白浅予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慢慢的完全闭上了…… 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墨归云,却蓦的睁开双眼,眼中射出两道电光,起身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第三百九十章 浮生若梦,梦若浮生 飘渺的海天之间,随着笛声飘来的,还有一条大鱼。 那条鱼大得如同一条船,鱼身在海浪中沉浮,穿行如梭。 鱼背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羽衣的男子,宽襟广袖,衣袂飘然,仿佛是谪居仙子,从天而降。 那条鱼看起来游得并不快,眨眼间却已离他们不过丈余。 船上众人都看得清了,鱼背上的男子一头银色长发,面容秀美绝伦,连他垂落的眼睫毛,都是银色的,仿佛闪着星光。 他双手按着一只横笛,正在悠然吹奏。 那美妙得令人欲生欲死、忘却生死的笛声,正是从他指间响起的。 “救命啊!救命啊!”船上的人如同看见救星了般,拼命的朝他挥着手,有的人甚至脱下了外衣用力的挥舞着。 然而银发男子却只是低头弄笛,长睫微垂,骑着大鱼从他们的船侧擦身而过。 仿佛全未看到,也未听到。 “喂!喂!停一下!停一下!”简七追着那条大鱼的身影,从船头追到了船尾。 全然顾不上半个身子都泡在了水里。 大鱼微微一顿,扭过了身子,鱼头对着他。 鱼背上的人也对着他。 简七一阵狂喜,连忙叫道:“仙子、仙子!船要沉了,求求你快救救我们!” 那人按笛的手指顿住,笛声一停。 他微微垂着头,眼睫低垂:“你们为什么要挣扎呢?随着船一起慢慢沉入海中,享受死亡的美妙过程,不是很好吗?” 他的语声如同天籁,比笛声更加美妙动听。 简七却是一愣,随即面如死灰。 他张口结舌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活……活着,不是更好吗?” 那人摇了摇头:“人生天地之间,忽如白驹过隙,哪里比得上死亡?生之短暂,又怎么比得上死亡的永恒?” 他的银色长发在海风中轻轻拂动:“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所谓浮生,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你们何必定要活在梦中呢?早日梦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将长笛重新横于唇畔,吹奏了起来:“就让我用这美妙的笛声,送你们一程吧!” 大鱼摆摆尾巴,扭过身去,驶向苍茫的大海。 简七目瞪口呆。 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般的大声喊道:“喂!你回来!救命、救命啊!” 但是那条鱼和人的背影渐渐远去。 海天间重又充满了飘渺的、死亡般美妙的笛声。 “不用喊了,他不会回来了!”身后有个人苦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 简七回过头来,就见宁无欲站在他身后,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一身木兰色的直缀全部贴在身上,连往常戴得端端正正的帽子也被水弄得塌了下来,看去竟有几分滑稽。 简七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笑,却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宁无欲耷拉着脸,脸上全是被海浪冲溅上的水滴,看起来倒象是在哭:“这个时候还能笑的出的人,真是没心没肺。” 简七忽然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很想说,这个时候还能笑的出,是多么的洒脱,可是我说不出口。” 他望着海浪间大鱼和鱼背上的男子离去的背影:“我本来还以为那个人,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谁知道他竟然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也分很多种,”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语声:“有的人是因为心地残忍,有的人是因为事不关己,而对于那个人来说,也许他真的是从心里觉得,死亡是件美好的事。” 语声冷冽如冰,这船上能这样说话的人,只有墨归云。 简七有些吃惊的看着他:“琴师,你为什么这么淡定?你难道不怕死?” 墨归云淡淡道:“也许我跟他一样,都认为死亡是件美好的事。” 简七张大了嘴巴,半晌方喃喃道:“疯了!你们这些人都疯了!” 宁无欲眼睛亮了起来:“你认识那个人?” 墨归云摇了摇头:“不认识。” 宁无欲眼中的希望破灭。 突听一人道:“我认识!” 他转过头去,看见的却是白浅予。 “你……认识?”他有些吃惊的道:“白姑娘,那个人看来是道修之体,而且最少已修成了道心之境,你一个凡人,怎会认识他?” 白浅予却坚定的道:“我认识他!” 她顿了顿:“他的名字叫做沐子休,独居于北冥之上的姑射山中,避世修行,已经达到了‘含光藏辉,不拘世累,变化莫测,超离凡界’之境,修为更远远高于道心之境,生性极为逍遥散漫,洒脱不拘。他坐下的那只座驾,也不是普通的大鱼,而是叫鲲,可化作几千里之大。” 简七听了,喃喃道:“难怪他不肯理我们,他大约是嫌我们这些人太俗。” 白浅予道:“我有办法让他救我们。” 简七听了大喜:“什么办法?” 宁无欲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道:“可惜人家早已经走得远了,此刻只怕咱们叫他,他都听不见。” 白浅予转头向墨归云道:“小墨,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墨归云道:“你想让我追上他?” 白浅予点了点头:“咱们这一船人中,大概只有你的速度最快了。” 墨归云道了声:“好!” 跟着袖中一道白光一闪,冰弦丝电射而出,向着大鱼的方向射了过去! 墨归云白衣一飘,腾身而已,双足踏在冰弦丝上,交替挪动,如同凌波微步。 那根冰弦丝随着他身形的移动,向前无限延展,越伸越长,片刻间便追上了那条大鱼,墨归云将冰弦丝一收,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的落在了大鱼背上。 这边船上众人皆屏气凝神、眼巴巴的望着。 只见墨归云倒落在鱼背之上,向沐子休双手抱拳,彬彬有礼的行礼。 此时船上早已聚拢了一众人等,朱翼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道:“这琴师,这行什么礼,直接一掌劈下去,将那个什么子休劈得个半死不活,乖乖的驾着大鱼回来救我们,才是正理!” 常胜冷笑道:“你没听人家白姑娘说了,沐子休已经的修为已远超道心之上,只怕已到了离窍之境,真要动起手来,莫说是你,就是我们满船的人,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朱翼一张圆脸顿时涨得通红,不说话了。 众人又提心吊胆的看了半晌,见鱼背上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好几句,那只鱼头终于一掉,向着大船这边游了过来。 众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拍掌欢呼了起来,全然顾不上此刻半个身子都浸在了海水中。 宁无欲道:“道修是最无情的门派,佛修还讲究度人为主,道修却以集灭为道,那人回是回来了,肯不肯救我们还是两说。”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将众人刚刚热乎起来的心浇了个凉透。 常胜苦笑道:“宁庄主但凡不开口,只要一开口,那风凉话说得比大风刮起来还狠。” 宁无欲道:“我也不是只有风凉话的,比如下面这一句。” 转头向白浅予道:“墨归云请是将沐子休请回来了,至于能不能让他出手救咱们,就要看白姑娘你了。” 白浅予默默点了点头。 不出片刻,那只大鱼在海浪中穿行,便已靠近了大船,墨归云将身一纵,落回了船上,站到了白浅予身侧。 白浅予低声道:“你还回船上来做什么?那只鲲是神兽,你坐上它,可保你不死。” 墨归云亦低声道:“我已说过,既然你不愿独自逃生,我便与你共死,自然是要回来的。” 白浅予转头看他时,他却已将头侧了开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似的。 大鱼之上,沐子休手持横笛,闭目垂首而坐,向白浅予行了一礼:“这位姑娘,听说你想与在下讨论生死?” 白浅予亦回了一礼:“子休子休,春蚕吐丝,蜡矩成灰,至死方休。久居北冥之上、浩渺之中,一个人难道不觉得寂寞吗?” 沐子休微微一惊,却很快镇定下来:“姑娘认识在下?” 白浅予道:“虽不认识,闻名久矣。” 沐子休下颏微微一抬:“子休逍遥游于天地之间,不留名于世,姑娘从何处听说在下?” 白浅予道:“从你的梦里。” 她看着他:“你的眼睛从不睁开,是不是认为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梦境?” 沐子休微微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种颠倒众生的美:“也许你认为你所活着的世界是真实的,可是谁又知道,你们这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活在我的梦境中,又或者,我是活在你们的梦境中呢?” “就如同我梦见了蝴蝶,谁知道是不是蝴蝶梦见了我?又或者我就是蝴蝶,蝴蝶就是我,我们只不过是彼此在梦里的另一个化身呢?” “子休梦蝶,蝶就是子休,”白浅予道:“如果子休真的不在乎梦境里的人生死,又为何不愿睁开双眼、不愿梦醒过来呢?” 坐在大鱼上的沐子休闻言蓦的抬起头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北冥有鱼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忆,已化而生,又化而死。你们这些人,都不过是活在我的梦境中,我的梦境中有无限广阔的天地,日月可为连璧,星辰可为珠玑,万物可为济送,天地厚葬尔等,尔等却为何如此不甘心死去?” 沐子休淡淡的道,语声如同一阵清风。 老陆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自问见过的人也不少了,世人皆贪生怕死,而只有这个坐在大鱼上的人,却把生死看作平等的,生而后死,死而后生,世间凡有灵生物,莫不哀伤,可是在沐子休眼中,生死皆只是一个过程而已。 这样的人,实在不觉得救人性命有何种必要。 哪怕是这艘船就在他面前沉下去,船上所有人都在他面前死去,他也不会稍有动容。 老陆只觉得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看了看四周,所有人都面色沉重,大概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一处。 只听白浅予道:“如果如子休所说,我们都不过是活在子休的梦里,子休何不睁开眼睛来,看一看我们这些梦中人?” 她顿了一顿:“又或者,子休是活在我们的梦里,那么子休也何妨睁开眼睛来,看看我们这些正在做梦的人?” 她此言一出,对面的沐子休却蓦的陷入了一阵沉默。 只有身躯随着大鱼的沉浮而微微起伏着。 船上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简七不解的道:“白姑娘,你说来说去,都是劝他睁开眼睛,他难道是怕睁开眼睛么?” 白浅予点了点头,道:“他是不会睁开眼睛的。” 简七道:“你那么肯定?” 白浅予尚未答话,忽见沐子休自鱼背之上站起,羽衣飘飘:“姑娘,子休输了,子休既无法睁开双眼,那便从姑娘所请,救一救你们这些梦中人吧!” 说罢,已自鱼背上跃起,但见人影一闪,他已轻飘飘的落在了船舷之上。 然后他长笛一挥,数十道白光射出,那些飘飞在船头、漂浮在船板之上、水中的蜚蛭,全部凝结了一层冰霜,跟着发出“砰砰”无数细碎的响声,如同冰片炸裂之声,那些无法被消灭的蜚蛭全部炸开,化为乌有。 简七愣了愣:“这是什么法术,这么轻松就将那些令人着恼的臭虫子全部清除得干干净净?” 白浅予道:“这个法术名叫‘幻梦泡影’,能化实为虚,其实也能反过来,化虚为实。” 简七咋舌道:“听起来好高深的样子。” 沐子休双足踏在船舷之上,银发飘拂:“看来姑娘才是世外高人,对在下的了解如此深透。” 白浅予笑了笑:“不管我是你的梦中人,还是你是我的梦中人,我们都是彼此的有缘人,不是吗?” 沐子休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简七却已在旁拍手欢呼道:“没有了那些讨厌的虫子,这船上马上令人觉得舒心多了!” 话未说完,整个人忽然沉入了水中,“骨嘟”喝了一大口水,幸好他水性好,立刻手脚并用,从水中划了上来。 经过白浅予旁边时,顺手将她从水中捞了起来。 看看四周,大吉船已完全没入水面之下,水手们不说,老陆他们也是经年的海上淘宝客,个个都有几手划水的功夫,皆浮了起来。 只是人人皆在水面上露出个头,好不狼狈。 简七一边划着水,一边冲着沐子休大叫道:“喂!你那条鱼呢?快借我们坐一下!” 沐子休摇了摇头:“我的坐骑,是不会听你们的话的。” 简七道:“你不说要救我们的吗?我们都快要淹死了!” 沐子休唇角勾起,只是微微一笑。 简七还要再说什么,忽然觉得身下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道,自己的整个人竟然不由自主的被顶出了水面。 他低头往下一看,吓了一大跳——整条大吉船已破水而出,正在海水中破水而行,开的竟比以前还要快得多! “这……这是怎么回事?”简七失声道。 “因为我的坐骑正在托着船往前行啊!”沐子休站是站立在船舷之上,语声淡淡。 “托……托着船?”简七连舌头都打起结来。 不由自主的往船下看了看,只看见水底一片巨大的阴影。 沐子休淡然一笑:“鲲之为鱼,不知其几千里也,可以潜碧海,泳沧流,沈鳃于勃海之中,掉尾乎风涛之下,刚才你们看到的,不过是它的化形罢了,现在载着你们这条船前行的,才是它的本体。” 简七咋了咋舌:“那……那岂不是比一座小岛还要大?” 沐子休道:“鲲鹏图南,九万里而一息,我现在就送你们去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小岛,让你们休息。” 船行如箭,他就站在船舷之上,飘飘摇摇,仿佛御风而行。 海风吹起他的银色长发,如同旗帜一般飞舞。 鲲的游动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托着大吉船靠近了一座小岛,十几名水手先下了船,涉水而过,腰上系着缆绳,将已经残破的大吉船拖上了岸。 船上的人也陆续下船登岸。 回头再望时,只见鲲又变成了一条大鱼的样子,驮着沐子休,向着北方而去。 天际远远传来飘渺的笛声,消失在一片晚霞的余光之中。 一船人上了岸,水手们都在忙着伐树补船,船客们便自发分成几拨去岛上打猎砍柴,不多时便带回了一些野兔、獐子、蛇等野味,生火烤了起来。 大家围坐在一处吃了,这一天实在是过得又累又乏,暮色降临,很快便各自倚在树下休息了。 第二日晨曦破云而出,众人醒转,吃饱睡好,便觉精神饱足,便上船扬帆,继续向前航行。 墨归云进了针房,拿出鱼皮古卷,与姜老鳖细细参详,确定他们所停留的小岛在地图上所标注的是“未名岛”,极少有船只在此路过,所以也没有名字,根据地图的指示,从此处往南,才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星光四时岛。 原先浩荡东驶的大吉船掉了头,一路向着南方前进。 其间也有水手质疑说:“既然海皇不允许我们再越雷池前进一步,继续前行的话,只怕会遭遇到更多危险。” 但老陆摆了摆手,否定了这看法:“若是海皇已决意要杀我们,那么我们不论是往前,还是往后,都将面临危险。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前进?” 他这说法虽说服了船上众人,但一船人不由心怀惴惴,觉得此行大吉船已经数度遇险,虽然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但此后一步比一步艰难,他们已经完全踏上了死亡之旅。 果不其然,他们转头向南之后,没过多久,便有水手发现船后远远有一只船在跟随。起先那名水手也并未在意,但是那天天气晴郎,光线极好,那名掌管船尾舵的水手无意间发现那只船上光闪闪,似乎是刀甲之光,便赶紧报告了姜老鳖。 姜老鳖至船尾取远目镜一望,果见那条大船一直尾随其后,而且令人吃惊的是,那条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以姜老鳖的经验估计,那条船足足有大吉船的四五倍大,长约四十余丈,宽约十八丈,四层九桅,一共扬起十二张帆,船行疾速,却始终与大吉船保持十余丈的距离。 这条消息一经简七的嘴巴传出,大吉船上立刻遍布了惊疑恐慌的气氛。 有的人说:“那是海皇的将军船,来追我们了吧?” 有的人说:“他们明明能追上我们,却只是远远跟着,难道是想看着咱们缺水断粮,饥渴而死?” 也有的人说:“船上有炮台,他们只消一炮便轰碎了咱们,但却没有动手,是想象猫抓老鼠那样,吓死咱们吧?” 宁无欲听完所有八卦,摇了摇头:“海皇的战舰若是出动,只怕是不止一艘,而且越往前走,才越接近海皇的中心势力范围,断不会出现在咱们后头。” 他此刻正斜倚在一张椅子上晒着太阳,面前摆了张桌子,手里惬意的摸着牌九,喝了口茶,一边招呼着另外三家:“老陆、常胜、朱翼兄,你们别光顾着把牌捏在手里呀,来,快打、快打!” 此刻是四月初九,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阳光正好。 阳光照在船舷左侧的海面上,如同细碎的金子般跳跃着,闪闪发光。 宁无欲眼里也在发着金子般的光芒:“哎,至尊宝,通杀,我又赢了!不好意思,快给银子、快给银子!” 姜老鳖腋下夹着根现做的木头拐杖一步一瘸的走了过来:“宁庄主,你手风很顺啊!”低头往牌桌上看了一眼:“咦,这牌九有几分眼熟……这不是任公子留下的那副墨玉牌九么?” 宁无欲赶紧用两手兜住那一副贵重之极的墨玉牌九:“姜老鳖,任公子人虽然不见了,这副牌九虽然还留在你的船上,但却是我先看到的,所以理当归我,你可别想收了去!” 姜老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宁庄主,你眼里就只有牌九,却不替任公子担心一下,连番大难,他去了哪了?” “还能去哪?”宁无欲面无表情的道:“在这船上失踪了,八成是掉进海里喂了王八,在这大海之上,人只要不在船上,下场就必定好不到哪儿去。” “唉!”姜老鳖拄着拐杖重重叹了口气。 “要说这任公子,人是极好的,只是家世太富贵了些,想来天妒英才,象他这样又有钱有势又待人这么和善的,总是被老天先收了去。” 老陆抬头道:“老鳖,你膝上的伤怎么样了?” 姜老鳖笑了笑:“被蜚蛭咬了一口,当时跟锯子一样钻心的疼,这臭虫连船上的硬木头都能蛀穿,更别说我这把老骨头了!不过好在你当时救我及时,这膝盖没完全废掉,只是以后恐怕只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老陆眼中露出同情之色:“这趟出来,让你吃了个大苦头,日后若能回得去,定将船金重重加倍!” 姜老鳖摆了摆手:“一把年纪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又没家没口的,难不成带进棺材里头去?” 老陆尴尬的笑了笑:“也是,我倒忘了魔族人的寿命并不太长,你还不到四十,这说话的口气都象我们人族七老八十的人了!” 姜老鳖抽动脸上的皱纹,笑了一笑:“管它四十,还是七老八十,只怕咱们这趟出来,都没法回去了——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话题说到这里,气氛便有些沉重,几个人都没有了打牌的心思,常胜一推面前的牌,站起身来:“走,老陆,咱们去船尾看看,那跟着咱们的,到底是艘什么劳什子船。” 朱翼也道:“我也去。” 三人并肩往船尾而去。 只剩宁无欲一个人在慢条斯理的收拾牌九,一边慢悠悠的道:“你们这些个人,何必那么在意一条军船?人家跟着咱们,必定是因为这片陌生海域谁都没有来过,他们图个安全,再者说了,既是跟着咱们,就必定不会对咱们不利,他们还要靠咱们带路呢!——这天下的事,哪有比赌钱来得更重要的?” 只可惜他这番话,别的人都听不到,大家顷刻之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二楼甲板上,只剩下了他一人。 宁无欲满脸扫兴的叹了口气。 第三百九十二章 消失岛屿 “船头有绿眉标记,是征澜帝国的军船。”老陆放下远目镜,十分肯定的道。 “你确定?”常胜有些怀疑:“征澜帝国的军船,跑到这远离陆地的大海上来做什么?” “它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清楚,”老陆道:“但我非常确定的是,船头那道绿眉标记,乃是擘海军团中最大的一艘军船——绿眉船,姜老鳖估得没错,这艘军船正是长四十五丈、宽十八丈,四层九桅十二帆,可容纳两千人作战。” 他将远目镜递给常胜:“你看,船上二、三、四层中各架设有三座炮台,这样的火力,哪怕是对面有三只军船,也可以被它所同时摧毁。” 常胜拿远目镜望了望,点了点头:“甲胄齐整,刀枪林立,等等……”他将远目镜停留在船头的一面杏黄色大旗上:“旗上写着一个‘段’字,来的难道不是魔将夜宸,而是……” “左金吾卫统领段铮。”老陆接过了话头,面容沉肃。 他沉吟了一下:“依我看,帝国海军此次出动,只怕跟咱们此行的目的有关……若是他们准备发难,我便趁夜携带暗夜战斧去凿沉他们的船!” 常胜面色一变:“老陆,这太危险,你这一去,便无法全身而退!” 老陆沉声道:“为了咱们的长远大计,若真到了那么一天,你答应我,不要拦我!” 常胜面上肌肉抽动着,终于咬了咬牙,斩钉截铁的道:“好!” 老陆伸出手来:“击掌为誓!” 常胜亦伸出手去:“击掌为誓!” 两人巴掌猛的一击,忽然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那一刻,这两个人绝不象是为财卖命、出生入死的海上淘宝客,而是象两个训练有素、生死相交的军人。 朱翼有些吃惊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老陆、常二哥,你们这是……?” 老陆回过头来,在他胖胖的身体上拍了拍:“胖子,你入行得晚,不比我和常二弟,是沙场过命的交情……不过,你好歹也跟了我们一场,咱们也不拿你当外人,”说到这里,常胜咳嗽了一声,老陆话头一转:“等到日后有空时,我再细细跟你说我们的事。” 朱翼点了点头,一张胖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我就知道陆大哥和常二哥是做大事的人,不同于寻常的淘宝客,认识两位哥哥,是我朱翼的福分,请受小弟一拜!” 当下跪下地来,朝着老陆和朱翼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常胜连忙上前扶了起来:“三弟不要存心,有些秘密非是我和老陆不肯告诉你,只是怕说出来会拖累了你,日后……总有机会说的!” 朱翼连忙道:“朱翼明白!大哥二哥请放心!” 接连几日来,老陆和常胜都时常站在船尾,密切关注绿眉船的动向。 但绿眉船只是远远跟着,始终保持在距离他们这艘船十余丈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滞后。 “看来也许是我多想了,”老陆有一天放下远目镜,道:“那艘绿眉船也许只是想借咱们当探路石,替他们开道罢了。” “即便如此,帝国军也是狼子野心,意欲制霸海上,同海皇争夺海上疆土,若果真如此,”常胜道:“咱们不如利用海皇和他们之间的矛盾……” “没那么简单,”老陆摇了摇头:“帝国军的绿眉船敢公然开到深海之上,必然顾忌海皇的势力,不会公然挑畔海上霸权,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依我看,咱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好。” “也好。”常胜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可惜卫潇没醒,不然,听说那个人倒是一个军事方面的天才,在幻灵之国任天策大将军时,曾屡挫帝国三大军之一的镇远军团,——若是他在,应当可以帮咱们分析分析,共商应对之策。” 老陆也叹了口气:“如今咱们孤掌难鸣,魔族的行动之快,确实出人意表,咱们不能硬抗,只好智敌了!” 正说着,忽听身后脚步声响起,老陆朝常胜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住了嘴,只见几名水手从船尾脚步匆匆的向船头跑去,嘴里一边说着:“奇怪了!奇怪了!” 常胜还没会过意来,老陆忽然一惊,也道:“奇怪了!” 常胜道:“奇怪什么?” 老陆道:“你没有发现这船停了?” 常胜怔了怔,果见大吉船停在海上,随着水流静静漂流着,不由道:“那咱们也赶快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人加快脚步,跟在几名水手身后向船头走了过去。 船头此时早已围了一圈人,站在最前头的居然是姜老鳖和墨归云。 墨归云手里摊开着一卷鱼皮古卷,正站立在船头,与姜老鳖向着前方指指点点。 老陆分开众人,走上前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姜老鳖见是他,眼神中立马多了几分热切,立刻道:“咱们船在这儿行驶了几天,却看不到半点星光四时岛的影子。” 老陆道:“是这地方么?莫非还要往前?” 姜老鳖道:“我让墨归云帮我在地图上看了半天,确定是这里没错!” 老陆目光便往墨归云手中的地图上探去:“我来看看。” 他就着墨归去的手目光在地图上逡巡了一圈,眉头不由皱起:“看这标注的方向,是这里没错呀!” 鱼皮古卷上,东南角下,标注着一个小点,再往南,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点。 墨归云手指在小点上指了指:“你看,这里是我们几天前经过的未名岛,”手指往下一划,指住那个略大的点:“顺流南下,应该就是星光四时岛了。” “但我们现在已离开未名岛约六十多公里了,按理说就算没有到,也该可以看得见星光四时岛,但这海面上竟然没有半点岛的影子,岂非奇怪?” 老陆往地图上看了看,又拿手指比了比距离,心中估算了下长短,再抬头望望一览无余的海面,天海间除了他们这艘孤舟,便什么也没有了,心中也不由一阵茫然,脱口道:“奇怪、奇怪!” 简七在旁边道:“莫不是这古地图标注错了?” 朱翼也道:“或者这古地图跟现在的比例不一样,实际上星光四时岛还要离这里更远一些?” 众人七嘴八舌,姜老鳖斩钉截铁道:“这地图不可能出错。” 朱翼奇道:“为什么?” 姜老鳖支吾了半晌,忽的道:“这张地图是小叶姐送给我的。” 他此言一出,别人还不知,简七却蓦的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冲着舱房喊道:“白姑娘、白姑娘,你快出来!老鳖叔又在讲他的风流史了!” 白浅予正在房中陪三叶草和小狐狸两个玩耍,听见外头喊,遂叮嘱他们两个道:“好好照看你们卫潇哥哥,我出去下!” 小狐狸乖乖的点了点头,三叶草却是撇了撇嘴:“又想丢下我们两个自己出去玩!” 白浅予伸出手指在它的叶片脑袋上弹了一下:“少贫嘴!乖乖呆在房里。” “好的吧。”三叶草摸了摸脑袋。 白浅予脚步匆匆的走了出来,一见面,还没等简七开口说话,就拿手指头戳了戳他:“你可长点儿心吧!小叶姐现在不在了,你还笑的出来!” 简七顿时止住笑,有些尴尬的看了姜老鳖一眼。 姜老鳖脸上神情倒还正常,没有失态,只道:“叶芝是鲛人族的公主,她当年为了防我在海上迷路,所以送了我这张他们鲛人族数千年传承下来的古航海图,我平日出海也没有这么远,也用不着,只是她送的东西,便当个宝贝一般收着。” 除了简七和白浅予,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姜老鳖和小叶姐的故事,朱翼不由有些好奇的道:“老鳖叔,你怎么竟会认识鲛人族的公主?” 姜老鳖一怔,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一红,竟有些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墨归云察言观色,倒是很体谅的替他岔开了话题:“这张古地图既然是鲛人族传下的,鲛人族世代居住在深海底,那便决然不会有错。” 拿着地图向远处眺望了一下:“按地图所指示的方向,前方本该有星光四时岛的地方,却是一片海水,只有……只有,”他的语声一顿,眼睛眯了起来:“那里是一片礁石?” 他又拿起地图对着前方仔细对比了一下:“难道说,地图本身并没有错,那座星光四时岛却是已经沉了?只露出些棱角在海面上?” 白浅予上前,拿过地图看了看,道:“这个岛周围的一些小点是什么?” 墨归云随着她的手指看去,道:“那不过是绘制地图的人无意中留在鱼皮卷上晕开的一点墨迹吧!” 白浅予奇道:“若是墨迹晕染,一般也就两三点,我怎么看这小岛周围有好几处小点?” 墨归云随着她的话又往地图上仔细瞧了瞧,蓦的失声道:“那些小点……只怕是围绕在岛周围的礁石!” 他又抬起头来,将地图上的小点与前方的礁石滩反复对比了数遍,终于道:“没错,方向和位置都没错,那些小点有大有小,也同那些大大小小的礁石完全吻合!” 他如此一说,众人纷纷围上来,凑过头去看那地图,又比着前方远处的礁石看了半天,都点头道:“是了!是了!” “但岛周围的礁石既然在,岛却为什么没了呢?”老陆皱眉道。 “也许……”朱翼拼命的转动着脑子:“是岛沉没了?” “岛沉没了,那环绕在岛周围的礁石必然受到影响,”老陆道:“但这些礁石群却显然跟数千年前没有丝毫变化,那么岛屿也不该发生这么大的巨变。而且,咱们之前所听说到的‘白昼星光’,正是从这座岛上发出的,若是岛已经沉没了,那件宝物又在哪里安放呢?” 他这么一说,顿时感到周围好几道目光刷刷的投了过来,气氛顿时一僵。 常胜拿胳膊肘捅了捅老陆。 老陆干咳了一声,道:“无妨。白昼星光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大家都早已经听说了,而船上的诸位肯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这片生死未卜的海域,多半也只怕是冲着这个‘白昼星光’而来,在‘白昼星光’尚未出现之前,诸位都还是朋友,大可以齐心协力,共同寻找它的所在。” 他这么一说,诸人脸上都是松驰了下来,一直没有作声的宁无欲第一个笑道:“老陆,我就最欣赏你这开诚布公的脾气,甚是合我胃口,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老陆笑了一笑,朱翼却翻了个白眼:“宁庄主,听说你这人爱财如命,连朋友都坑的,我可不想我家老陆哥做你的朋友!” 宁无欲难得的尴尬了起来,干笑了两声,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老陆刚才不是说的好,在‘白昼星光’尚未找到前,咱们大家都是朋友。” 常胜点了点头:“这‘白昼星光’能在白日的天空上映出星辉之光,照耀万里,正因如此,这消息早已传出个把月了,但却一直没有人能找到。看来定然是极隐蔽的,这船上的都是非凡人物,咱们大家该当齐心协力才是!” 他此言一说,几人心照不宣,纷纷点了点头。 只有简七撇了撇了嘴:“依我看,只要我卫大哥不苏醒过来,就是十个人加起来也找不到!” 他没有想到他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第三百九十三章 鲛人故事 简七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大吉船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围着礁石群连转了数圈,却是一无所获。 那座明明标注在鱼皮古卷上的星光四时岛,却真的凭空消失了,就好象从这片海面上蒸发了一样。 在围着礁石群连转了数日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有的人甚至开始怀疑起星光四时岛是否真的存在过,也有人私下猜想那些鱼皮古卷是不是鲛人族拿来骗陆地上的魔族,害得大家整日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岛屿瞎转悠。 毕竟海陆两族之间,一向存在着不少恩怨,互相都想入侵对方的疆域。那些从未到过的地方,永远是另一族充满幻想和向往的疆土。 海底的丰富资源,美丽的海底世界,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宝藏,都是陆地人所向往和攫取的。而陆地上的精美工艺品,丝绸茶叶、繁华富丽,也是生活在海底的海族所觊觎的。据说鲛人族就经常在海上的孤岛中,用歌声令航行的水手迷失方向,再杀死他们,夺走他们船上的所有东西。 “都知道鲛人的眼泪化成的鲛珠值钱,还有鲛人织的鲛绡,其中有一种最好的叫做龙纱,轻若鸿羽,价值加城,极难得到。”老陆道:“其实还有一样东西,就是鲛人身上的膏脂,用来燃灯,可以万年不灭,我们都叫它长生烛。” 宁无欲听他开始讲故事,立时便来了兴趣,道:“那膏脂如何获取呢?” “还能如何获取?”常胜冷哼了一声:“不就是将鲛人宰杀了,再将它的尸体在太阳底下曝晒,自然就可以出油了。” 宁无欲此刻正站在大好太阳底下晒日头喝茶,闻言不由打了个哆嗦:“这杀鲛取膏,又榨取他们眼泪变成珍珠的事儿,一旦做出来,难怪鲛人族恨死咱们这些陆地上的人。” “那是,”常胜和老陆他们一样,常年在海上淘宝惯了,早已见怪不怪:“我们往常也干过几票,杀过几个鲛人,那脂膏和鲛珠是极值钱的,所以鲛人也是恨死了我们,有时便会躲在我们船只经过的海底珊瑚礁附近拿鱼筋弩和喷水筒射我们,那玩意在水下只适合近战,但要出了水面,那可不得了,射的远的可以达十丈。” 常胜说着挽起袖子,给大家看臂上一个铜钱大的疤痕:“你们看,这是鱼筋弩射过的,打人极痛,当时感觉我这条胳膊都要废了。” 简七道:“那疤痕看起来不大啊!” 常胜啧了啧嘴:“十年前的,到现在都没有好过。” 简七顿时张大了嘴。 那个铜钱大的疤痕周围有一圈深色的淤青,血肉变如同坏死了般,可以想见当时那一箭射在人臂上的力道有多强劲。 “我原来有个赌客,有次欠了赌资,便拿朋友送的一盒鲛珠还抵帐,”宁无欲道:“我接过来看时那珠子还碧莹莹的,十分圆润,隔天再打开看时,却忽然化作了血水。” “那是鲛人的血泪化的。”老陆道:“鲛珠也分好坏,一般就是鲛人的眼泪化成的,而且鲛人的眼泪化珠,也要受星辰之力和当时的体质与环境影响,最好的鲛珠是在月圆之夜化成的,最大最圆,光泽也好,最差的便是那种血泪化的,那是鲛人被人捉住后,被人鞭笞强逼流尽了眼泪,最后哭出的都是血泪,化成的鲛珠,保管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化成血水。” “原来是这样!”宁无欲长吸了一口凉气,顿时觉得手上捧着的热茶也喝不下去了,便转过身将它泼入了海水中:“难怪……那赌客还哄我说是我没有保管好,或是天气过热,把鲛珠给融了。” 朱翼在旁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精明过人的宁庄主,也有被人骗的时候!” 宁无欲淡淡道:“倒也没什么。我只过是后来又接连出了几把千,让那赌客把那盒鲛珠的钱连本带利的还了回来。” 朱翼的笑顿时卡住。 “所以难怪鲛人族恨我们,”老陆总结道:“这海底的宝贝,数不胜数,光是鲛人族这鲛珠、龙纱、膏脂,都是了不起的宝贝,无论哪一样拿到陆地上来,都是价值连城的,更别说这偌大辽阔的海域,还有多少稀世之珍了。所以海族痛恨陆地上的人类,是再自然不过的。” 朱翼好奇道:“既然这些宝贝这么值钱,他们也可以拿上陆地上来卖啊!” 老陆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的确是有鲛人拿了鲛珠龙纱到沿海的城市来卖的,也有渔民驾了船开往附近的珊瑚礁,定期与鲛人做交易,但那都是极少的。大多数人还是喜欢猎杀鲛人,发一笔大大的横财。更何况,鲛油膏脂之类的,不杀了鲛人,是拿不到的。” “老陆果然见多识广。”宁无欲道:“海上淘宝客确然不是浪得虚名。” 正说着,忽见姜老鳖拄着拐杖一步一瘸的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老陆咳嗽了一声,道:“没聊什么,就是看大伙儿寻星光四时岛乏了,大家聚在一起闲扯解闷。” 宁无欲托着空了的茶杯,也打量着姜老鳖,取笑道:“老鳖,你果然是海上行船惯了的老手,就连瘸着一条腿,在船上走路还这么稳,这样换了我们,不早摔了个狗啃泥。”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 姜老鳖却没有笑,拉着一张脸道:“你们就会欺负我耳聋,打量着我听不见呢!又在背着我说我的坏话。” 朱翼陪笑道:“老鳖叔,咱们真的就是闲聊,没说你坏话。” 姜老鳖道:“你们刚才不是在聊鲛人什么的?” 朱翼道:“是啊!我陆大哥常二哥他们讲古呢……” 刚说到一半,忽听常胜咳嗽了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朱翼连忙打住。 姜老鳖却已经沉下脸道:“我就知道你们在说小叶姐的坏话。” 朱翼脑子转动得慢,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脑袋道:“我倒是忘了,小叶姐是鲛人……” 几个人拼命的冲他使眼色。 但已经晚了。 姜老鳖抬起拐杖,一拐杖便照着他的肩膀拍了下去:“叫你们说小叶姐的坏话、叫你们说小叶姐的坏话!” 朱翼身子虽胖,却吃不住痛,姜老鳖那几拐杖打的偏偏又特别痕,朱翼一边捂着肩膀乱蹦乱跳,一边叫道:“老鳖叔,讲讲道理,说小叶姐坏话的是他们几个,又不是我!……” 旁边几个人早已上去,七手八脚的拉住姜老鳖:“你这腿脚还没好,万一站不稳了再摔倒可怎么办?咱们这船上谁都可以没有,却不能没有了你这老船长!” 姜老鳖还要再敲,听了这话也就恨恨的放下拐杖:“下次你们谁再说鲛人的坏话,一个个的小心你们的皮!” 几个人都陪笑道:“不说了!不说了!” 偏偏这时宁无欲嘴欠的问了一句:“老鳖,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鲛人族既然那么恨我们,你那张鱼皮地图不会是假的吧?要不然,怎么咱们一直在海上白白转悠了几日,星光四时岛还是找不到?” 姜老鳖提起拐杖来—— 众人连忙去拦。 却不料他只是将拐杖重重的甲板上一顿,斩钉截铁道:“绝不会!” 宁无欲道:“为什么?” 姜老鳖一字字道:“不为什么,我相信她!” 他口里的她,自然是指的小叶姐。 说完,他一个转身,拄着拐杖一步步艰难的走了。 等他走远,老陆方叹了口气:“也是个痴情汉子。” 宁无欲好整以暇的道:“痴情汉子都容易被人骗。” “这次我信他。”老陆忽然转过头:“我一直觉得,两个相爱的人,是彼此心心相通,毫无保留的信任的,——他既然认为他的小叶姐不会骗他,那么我便信他。” “也许吧。”宁无欲无奈的叹了口气,眯眼望向海天交界处:“但那如果是真的,那座神秘的星光四时岛,又到底在哪呢?” 这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第二天早起是个阴天,老陆睡在头号舱,一睁眼见窗外阴阴的一片,窗户上如同蒙了层灰纱,他揉了揉眼睛,又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穿上鞋子跑了出去,急急敲着隔壁舱的门。 敲门声又大又急,立时将其余几舱的人都吵醒了过来,几个人纷纷从门后探出头来。 过了半晌,才听常胜趿着鞋来开门,一边打着呵欠:“什么事啊,老陆?是不是发现星光四时岛了?” 老陆道:“你们怎么睡的这么死?我都敲了半天门,别舱的客人都醒了!” 常胜扭头看了房内拖拖拉拉穿衣服的朱翼一眼,又打了个呵欠:“还不是那死胖子,每天睡觉呼噜打得震山响,我都得后半夜才合的上眼,刚睡着一会儿,又被他的呼声吵醒,再刚睡着一会儿,你又来敲门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来没看你这么激动!” 老陆激动道:“我不激动!我只是告诉你俩,有海烟了!快出来看海烟!” 耳听得房内传出一阵咕囔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那什么海烟我就不怕你看了,常二哥你和老陆*,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朱翼合衣一头又倒回床上。 “你是猪变的吗?”常胜走回床边,直接一只手捏住朱翼的鼻子:“老陆可从来没喊过咱们,喊你起个床你敢不给老陆面子?” 朱翼鼻子被捏住,顿时憋得脸通红,连连告饶道:“常二哥饶命!我起来就是!” 乖乖的从床上爬起来,哈欠连天的跟在老陆常胜后面出门去。 第三百九十四章 海烟 等到朱翼拖拖拉拉的随着老陆常胜走到船头时,船头上早已站满了人。 不但宁无欲、简七、姜老鳖他们在,连这两天一向很少出现的墨归云也在,不但白浅予在,连她的小狐狸和三叶草都在。 大家挤挤挨挨的站在船头,顿时将船头视线最好的位置全部占据了。 看见老陆常胜朱翼三人走了过来,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的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并没有丝毫让出位置的意思。 尽管所有人都是听见老陆在喊“看海烟”的时候陆续赶来的。 老陆也不着恼,带着常胜朱翼另捡了个侧边点的位置,倚着船舷,向着前方指指点点:“看见没?那边,西北方向,起了一层灰色的轻烟,象是日常家里的窗纱那样。” 朱翼眯起眼睛细看了半天,摇头道:“老陆,你是不是眼里长雾翳了,我咋什么也没看见?” 老陆啐了一口:“我也只是长得显老了一些,虽然叫做老陆,却还没有老到长雾翳的年纪!” 朱翼又眯起眼睛努力看了看,道:“还是什么也没看见啊!” 话音刚落,只见东北方向,海天之间,忽然烟云涌动,似被一阵狂风吹送着,一大片的烟雾喷薄而出,海面上如同轻纱漫舞,霎时变幻出各种形状,显得壮阔之极。 简七眼睛尖,第一个拍手叫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不一会儿,宁无欲、姜老鳖他们都道:“看见了!看见了!” 常胜问朱翼:“看见了么?” 朱翼迟一会儿才答道:“看见了!看见了!” 常胜抱臂摇头:“朱胖子,你不只脑子转得一般人慢些,连眼睛也比一般人迟钝些。” 朱翼嘿嘿一笑,摸了摸头。 这时众人皆屏气凝神,看那阵烟雾自东北方向席卷而来,远望还只一片,眨眼间却已吹到近前,刹时众人眼前,满天满地,皆被那阵烟雾所笼罩,天上地下,只剩下灰茫茫的一片。 那烟雾却又不是全然一片的灰茫,却又分出深灰、浅灰、透明灰等各种颜色,如同天女扯着一匹巨大的纱绸,在天空缭乱的漫卷狂舞,喷薄的海气扑面而来。 “真象是天女舞轻纱、寒宫舒广袖啊!”墨归云感叹了一句。 宁无欲摇了摇头:“依我看,倒更象是日蚀之神东皇太一放出的雾冕,妖雾缠绵,海上生尘。” 简七反驳道:“宁庄主,你又来吓唬咱们了,这海烟如此之美,难怪老陆从一上船起,就一直念念叨叨要看海烟,并且不惜花重金买下头号舱。” 常胜道:“这海烟是怎么起来的?平平常常的怎么平空生起了海烟?” 老陆解释道:“这海烟须是在深海之上,海水温度极低的情况下,并且寒暖流交汇的区域,冷冷的海水表面使得途经其上空的暖湿气流遇冷变成水汽凝结,便会形成海烟。所以这海烟寻常陆地上看不到,只有在这等远海,才有幸得见。” 他极目望着一片海烟弥漫,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我此生的愿望,便是看东极海上的海烟、极北岛上的极光,还有星光四时岛上的白昼光。 众人皆点头道:“咱们就算找不着星光四时岛,三大盛景能亲眼目睹其一,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简七忽然道:“老陆,这海烟颜色讲究么?” 老陆摇头道:“都是灰色的,却没什么讲究。” 简七道:“难道没有黑色的么?” 老陆奇道:“却是没听说过。” 简七道:“我怎么看那海烟渐渐的变成黑色了?” 老陆一惊,运足目力看去,只见那海烟在空中飞舞,渐渐的又逼近数丈,烟雾中陡的卷起了一阵黑烟,在空中散发了开来。 过不一阵,烟雾中又卷起黑烟,那黑烟出现的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不多时,整个灰色的海烟便被晕染得一片灰黑色,又眼见那层灰黑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直至整个完全变成一片黑色。 那黑色沉重得宛如实质,众人眼前除了那片遮天蔽地的海烟,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朱翼失声道:“这还真有几分象宁庄主口中说的东皇太一的妖雾啊!” 宁无欲这时却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妖雾了,雾还轻盈,这烟我为什么感觉压迫力极重,倒象是冲着咱们来的?” 说话间,果见那片黑色的海烟瞬间逼至,霎眼之间,众人但觉已被海烟包围,除了自己这艘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前后左右,只剩下黑沉沉的一片。 海、天、礁石群全部消失了。 水手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老鳖叔,瞭望室什么也看不见了!船往哪个方向开?” 姜老鳖沉默了一下:“洋流的流向是朝着东南方向去的,前方即是礁石群,咱们若是还往前开,定必会撞入礁石群中,让水手们将船掉头,往后退!” 水手应了一声,刚又跑走,姜老鳖又叫住了他,叮嘱了一句:“记住,别慌张,小心些,慢慢掉头!” 那水手又应了一声,急急跑开了。 不一会儿,大吉船便开始慢慢的掉头,黑烟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水手们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估摸已经掉转过了头,然后慢慢往前开去。 船开得极慢,似乎感觉不到移动,朱翼有些沉不住气,道:“老鳖,咱们现在已经远离礁石群,为何还不将船开得快些,尽快脱离这片黑烟区域?” 姜老鳖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这片礁石群极大,这几日我已命水手潜水下去察看过,露出水面的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大概只有十分之一,还有十分之九的都是暗礁,潜藏在水面之下,刚才咱们光顾着看海烟,不知不觉已随着洋流漂进礁石群中了!” “这片水面上虽然看不到礁石,但是水下藏着的礁石却不在少数,有的已接近水面,咱们要是不小心,便极有可能撞上暗礁!” 众人听他一说,心都不由的往下一沉。 只听姜老鳖又道:“虽是如此,但各位不必太过担心,咱们这船上的,都是极有经验的水手,事先咱们又在水下打探过,只消小心些,应该能出得去的!”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船一点一点的往外小心挪动着。 眼前的浓烟却依旧深重,仿佛永不见底。 船行极慢,层层浓烟宛如实质,大吉船在其中小心翼翼的穿行,如同一只在虎豹丛生的森林中缓慢爬行的龟。 朱翼挠了挠头,问大家:“你们有没有种错觉?感觉这船好象不是在向前开,反而是在向后?” 此时众人都没有心情接他的话,只有宁无欲道:“那是在旁边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比如我们有时坐在马车里,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感觉我们不是在前进,反而好象是在倒退。” 朱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产生这错觉。” 正在这时,一名水手走了过来,在姜老鳖耳边低语了几句。 姜老鳖听完,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众人急急问道:“怎么样?” 姜老鳖道:“阿何说他们也只能凭记忆中的暗礁地形规避航线,但这黑烟来得太迅速,再加上船又掉过头,只怕会和他们的记忆有误差。”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沉默。 果然,船行不多时,便听“咔”的一声,大吉船船身微微一震,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立刻停了下来。 姜老鳖面色一变:“果然还是撞上了!” “要紧么?”老陆第一个出声。 “听声音应该还好,只是有些古怪!”姜老鳖皱眉道。 “什么古怪?”老陆问道。 姜老鳖没有回答,只是说了声:“我去看看!” 立时拄着拐杖一瘸一瘸的走开了。 老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眉头也皱了起来:“的确古怪。” 朱翼没有听懂,道:“哪里古怪?” 老陆道:“你没看到姜老鳖去的不是船头,反而是船尾么?” 朱翼道:“难道是船尾撞上了水底暗礁?” 老陆眉头拧得更紧,缓缓点了点头。 朱翼傻傻的道:“船头和船尾撞上暗礁有分别么?” 老陆还没回答,简七已经忍不住道:“你是猪吗,朱胖子?按正常情况来说,咱们这船是往前开的,那就应该是船头撞上礁石才是,对不对?” 朱翼点了点头道:“对啊!” 简七道:“可是现在,按老鳖叔的听觉判断,那声响却是来自船尾,对不对?” 朱翼点了点头,又道:“那就说明是船尾撞上了礁石,没有问题啊!” 简七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很对,甘拜下风。” 朱翼挠了挠头,忽然恍然大悟道:“船尾撞上礁石,礁石是不会主动过来撞船的,那只能说明——船是在向后倒退,是吗?” 简七叹了口气:“你总算是想过来了!” 朱翼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这脑子虽然慢些,但花些时间还是能想明白的。” 宁无欲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等你想明白过来的时候,就晚了!” 朱翼道:“什么意思?” 宁无欲还未说话,姜老鳖已经沉着脸走了过来:“咱们没有离开礁石群,反而离它们更近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被困礁石群 “这是为什么?”常胜奇道:“咱们的船不是往外走的么?” “通常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原因,”姜老鳖道:“第一,水手凭记忆行船,记错了方向。” 老陆摇头道:“船上的水手都经验丰富,即便是在黑烟之中有所偏差,也不会偏差如此之大。” 姜老鳖道:“那就只有第二个原因了。” 他顿了顿,道:“洋流的方向本来就是向着礁石群流过去的,咱们又在逆向礁石群开船,如果还能倒回去,只能是洋流的流动速度快过了咱们开船的速度。” 老陆点头道:“难怪会是船尾撞上了礁石。” 常胜皱眉道:“咱们不能加快船行的速度么?” 姜老鳖摇了摇头:“加快船行的速度,就是要比洋流的速度快,才能逆向驶出礁石群。但如果加快船行速度,便极有可能撞上礁石群,危险反而更大。” 常胜道:“但方才咱们看海烟时,洋流速度并没有这么快,难道是突然加快了?” 正说着,船下忽然传来轻微的“夺、夺”两声。 简七惊道:“难道是又撞上了?” 常胜面色凝重:“不象是船撞上礁石的声音,反倒象是……” 他的语声忽的一滞,从甲板上捡起一根绳子系在自己腰间,拔出腰刀,向着老陆说了句:“替我看着点儿!” 老陆似乎与他十分默契,也不多问,只道:“小心点!” 常胜点了点头,便抓住绳索一纵身沉入了海水之中。 等常胜跳入水中,朱翼方问道:“常二哥下水去做什么?” 老陆沉声道:“水下有人!” “有人?”朱翼吃了一惊。 “不仅有人,而且还在凿船!”姜老鳖道。 正说着,水底的凿船声又清晰的传来两声,这次更清晰了。 似乎凿船的力度更大了。 “咱们这船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虽然修补了几次勉强还能行驶,却也架不住折腾了!”老陆皱眉道,一手拉着绳子的一头,几步跨至船边。 其余几人连忙跟了过去。 黑烟笼罩之下,咫尺外便不见物,众人只能看到船边一点水面忽然波动起来,打了几个漩。 水底下的凿船声却停止了。 跟着有骨嘟嘟的血水从水下冒了上来。 姜老鳖面色一紧:“会不会常胜有事?” 老陆有手拉了拉绳子,感觉另一端仍有力的拽着,道:“没事,那应该常胜杀了水下人的血。” 过了片刻,绳子上忽然传来一阵抖动。 老陆默数了一下,三长两短,连忙将绳子交到朱翼手中:“你在这儿拉着绳子,一会儿如果绳子上传来两长三短的抖动,就赶紧将我们拉上来!” 朱翼接过绳子,紧张得手都在颤抖,连声道:“好!” 老陆另外从甲板上拉起一条绳子,系在腰间,一纵身跳下了水去。 不一会儿,水底便冒起来一串气泡,跟着一大摊殷红的血水升了上来,如同在水面上绽开了一朵殷红色的花。 同时朱翼手中的绳索剧烈的抖动了起来,朱翼连忙将绳索往上拉! 但觉绳索上吃力无比,忙道:“快来帮忙!” 简七和宁无欲连忙冲了上去,从朱翼手里拿过一张绳索,抓住绳头,两人齐心协力,两双手飞快的轮换,不一会儿便将老陆从水下拉上了水面! 老陆甫一露出水面,叫了声:“拉错了!”一刀割断系在腰上的绳索,复又沉了下去! 那边朱翼叫道:“快来!这根绳子为什么这沉!快来帮我……” 脸上青筋暴露,一张胖脸涨的通红。 简七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死命往后拖,却觉得绳上传来的力道巨大无比,如同拖住了一条巨鲸般,他顿时涨红了脸,道:“再来一个!” 宁无欲连忙跑了上去,又抱住他的腰,三个人喊了声:“一、二、三!”齐心协力往后向甲板上倒去,绳上那股巨大的力道却忽然一松,三个人猝不及防,如一串麻花船先后跌倒在甲板上。 船边水花一溅,老陆拽着常胜,从水底爬了上来。 姜老鳖扔掉拐杖,和墨归云一起上前,将绳索连拽了几拽,才将老陆和常胜一起拉了上来。 水面上忽然“嗖、嗖”连射出几箭,力道极快,向着他们射了过来! 墨归云反应快极,立即屈起中指,连弹几弹,顿时将那几根箭击飞! 姜老鳖和老陆一起将常胜从船边拉了起来。 常胜肩头中了一箭,穿过肩胛,此时肩头血流如注,将半边身子全部染红,一到了甲板上,便软倒了下去。 “挺住!”老陆一手握住箭枝,右手抬起腰刀,一刀砍下,砍断半截箭枝,然后将手抓住箭镞,咬牙猛的一抽,躺在地上的常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浑身剧烈的颤动了一下,面色顿时惨白。 “二弟,再坚持一下!”老陆道,一边迅速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大幅衣襟,替常胜止血包扎,一边道:“你在水下看到了什么?” 常胜疼得晕晕糊糊,答道:“我看见了一个鲛人……手里拿着探海叉……我一下去,他便挺叉向我刺了过来……我在水下跟他打了起来……趁他近身向我刺过来的时候……我、我一刀便砍向他的胸口,将他砍成两半,哈哈……” 他嘴里有血沫冒了出来,常胜却一口咕嘟咽了回去:“正在……这时,又有两个鲛人从远处出现……两个人都拿鱼筋弩射我……我不幸中了一箭……正在他们逼近的时候,幸好大哥你出现……” 他咧开嘴,满是血水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大哥你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我……” 老陆此刻已替他包扎好伤口,最后打上了一个结:“好了,没事了!你现在好好的躺在甲板上,尽量保持清醒,别让自己睡过去了!” 说罢起身就走。 常胜叫住了他:“老陆、陆大哥,你要去哪里?” 老陆冲他笑了笑:“咱们现在还陷在礁石群中,鲛人又会在水下随时袭击,我去水下替咱们的船守着。” 说罢捡起甲板上的绳索,往自己腰下一系,又准备下海。 常胜强撑起身,急道:“你一个人危险!” 朝朱翼叫道:“三弟,快拉住大哥!” 朱翼连忙冲了上去:“大哥,你不能下去!” 这时船底又传来“夺、夺”的凿船声。 老陆急了,一把推开朱翼:“别拦我!”转身便要走。 朱翼冲上前去,一把将老陆的腰死死抱住:“大哥,危险!” 他身沉力大,老陆被他猛的抱住,仓促间竟然挣不脱,不由吼道:“快放开我!再不放开我,这船要沉!” 一边拿胳膊肘用力的撞击着朱翼。 朱翼腰肋吃痛,也大声吼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松开手,两个人“噗通、噗通”两声,直接从二楼的甲板上跳入了水中。 “绳子!”姜老鳖从地上捡起绳子一瘸一瘸的扑向船边,但水面上早已没有人了。 他望着水花渐散的水面,叹了一口气。 “没事的。”宁无欲走上前来,拿手掌在姜老鳖肩头拍了拍:“有老陆和朱翼两个人在,他们先前又杀死了一个鲛人,那帮鲛人应该不敢靠得太近。” 姜老鳖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你跟我来。” 宁无欲一愣:“做什么?” 姜老鳖道:“既然洋流速度很快,咱们的船又不敢逆行,那便顺着洋流往里漂好了。” 宁无欲道:“不退反进,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赞了一句:“老鳖果然不愧是老船长,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当机立断!” 姜老鳖沉着脸道:“你少夸我,你不是有‘天眼神通’吗?先来帮我在船头看着,千万不要让船撞上礁石,特别是水底的暗礁!” 宁无欲苦笑道:“我这‘天眼通’修炼不到家,也是时灵时不灵,若我能用,岂不刚才早就用了?” 姜老鳖道:“有总比没有好!” 宁无欲只好随着他走到船头,路过白浅予和她怀中的小狐狸时,顺手在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上拧了一下。 小狐狸立时呲牙咧嘴的冲他吐口水。 宁无欲朝它勾了勾手指头:“你不是会吐火吗?来,跟我过来!” 小狐狸一愣,扭头看了看白浅予。 白浅予道:“去吧!” 小狐狸得了主人的同意,立刻从白浅予手臂上跳了下来,一蹦一跳的跟在宁无欲身后。 两个走到船边,宁无欲两只手掌用力一搓,右手在食指额头印堂处一点,喝了一声:“开!” 额头上隐隐现出一线眼睛,金光慢慢打开。 宁无欲用手拍了拍船舷,小狐狸立刻将身一纵,从甲板上跳到船舷上。 宁无欲道:“从现在开始,你只用每隔一时三刻,便将前方的黑烟中吐火,稍稍驱散一下黑烟,顺道用火光照明,让我看清楚前方的道路。” 小狐狸应了一声,弓起身子,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竖得老高,忽然“扑”的一声,一条足足有七八尺长的火焰向前方喷了去! 心宿狐的幽明灵火果然厉害,那道灵火一出,黑烟立时被冲的一淡,隐隐露出了前方的礁石。 宁无欲立刻运足目力朝前看了过去! 第三百九十六章 绿眉随后 船在礁石滩中艰难调头。 宁无欲在指挥着:“往前,三尺,等等!往左,左转!往右,慢点!” 驾驶舱中,姜老鳖正在听着他的话声左右前后调度。 忽听宁无欲大喝一声:“停!快停!” 姜老鳖急忙把舵盘猛的往后打。 大吉船在一块只露出水面一角的礁石胶险险停住。 “嘘!——”姜老鳖长长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宁庄主,你喊的时候能不能稍稍提前点,从打舵到船变向需要时间的,也许只是一刹那,船就撞上礁石了!” “我也想啊!”宁无欲无奈的摇摇头,两手一摊,反身朝着驾驶舱中瞄了一眼,抬手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那只眼睛:“我这天眼别的不怕,最怕烟了,薰的我难受死了!” 一边说,一边揉了揉眼睛。 那只眼睛竟然金光渐黯,缓缓合上了。 宁无欲赶紧两只手掌用力一搓,抬起右手食指点向自己的额头,喝声:“开!” 额上眼睛却毫无动静,连显影都不曾。 宁无欲暗运灵力,又加了把劲,连声喝道:“开!开!” 小狐狸蹲在船舷上,歪过脑袋,十分好奇的看着他。 “开什么开,”简七唉声叹气的说了一句:“还芝麻开门呢!宁庄主,我看你这‘天眼神通’也是够呛,小的时候没好好跟师父练习吧!” 他一边说,一边一手托着下巴,摇了摇头。 宁无欲将手放了下来,冲着他“嘿嘿”一笑:“你说的很对,我看你目运神光、骨骼清奇,是个当探照灯的奇才,那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抬起手,在他肩膀上一拍,便即转身离去。 简七一愣,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宁庄主,你就这么走了?” 只见宁无欲头也不回的闪身回了自己的舱房。 简七咕哝道:“宁庄主这是生气了么?” 撇了撇嘴:“他平常最爱挤兑人了,我就挤兑他一句他就受不了,小气!” 正说着,上头传来姜老鳖的吼声:“小七,你站在下头当晾衣竿吗?赶紧给我看路!” 简七一愣,连忙应道:“是、是!” 只是他目力哪有宁无欲好,纵是小狐狸使足了劲接连喷出三四口火,他也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凭着感觉瞎指挥:“右边一点!左边一点!往前一点!” 姜老鳖不耐烦起来:“一点是多少点,你能不能说仔细点?” 简七支吾道:“一点就是比一些少一点点。” 这边船头忙得不可开交,那边墨归云和白浅予站在船侧,密切关注水面动静,突见黑烟中一道火箭迎面射来,墨归云连忙抱住她,一个旋身躲开,那箭擦着他的背脊飞了过去,落入另一侧的黑烟之中。 墨归云刚刚松开手,脚步还未站稳,黑烟中猛的又是两三道火箭射出,他袖中白光一闪,冰弦丝弹射而出,顿时将那几枝火箭缠住,甩入了海水中。 “是鲛人射的箭么?”白浅予道:“他们躲在黑烟后,咱们完全无法防范。” 墨归云摇了摇头:“黑烟对咱们是障碍,对他们也一样是。鲛人在水下能够来去自如,但若是蹲在礁石上射箭,于他们是舍长取短,我猜应该不是鲛人。” 正说着,黑烟中又射出几枝箭,两枝箭向着他们的方向过来,另外几枝箭却是向着别的方向而去,似乎漫无目的。 墨归云随着将那两枝箭抓住,扔入海中,道:“看这箭射的方向,他们似乎并不是冲着咱们而来的,倒仿佛象是在探路。” 沉思了一下:“只怕是原先跟在咱们身后的那条军船……” 这时正好有一名水手从他们身边匆匆路过,墨归云一把抓住了他:“快把咱们船上的红灯笼统统点起来!” 那水手张惶道:“咱们此刻正忙着开船,哪里还分得出人手去点灯笼?” 墨归云厉声道:“快去!若是不去,咱们这船就要被人射成刺猬了!” 那水手愣了愣,却知道此人熟读海书兵卷,善于计谋,便连忙应了声折了回去。 不一会儿,大吉船两层楼上,四排长长的红灯笼亮了起来。 在这浓浓的黑烟之中,虽然并不显得十分明亮,也照亮不了多远,但若从远处望去,这条大吉船通身闪烁着朦胧的红光,不难辨认。 过不一会儿,就在他们船后左侧数丈远处,黑烟之中,突然亮起了更大的一团亮光。 那团光显出明黄色,极其明耀,整个看起来有大吉船的四五倍大,船上隐隐传来隆隆的战鼓之声。 白浅予听那鼓声并不急促,并无杀伐之气,蓦然明白了过来:“原来那条绿眉船和咱们一样,也陷入了这场黑烟和礁石群之中,不辨方向,所以他们用火箭来为自己探路,却差点儿射到了咱们的船上。” 墨归云点了点头。 白浅予望着他,目中露出赞赏之色:“小墨,幸亏你反应快,让水手们将咱们船上的灯笼都点了起来,这样他们看见咱们的船只,也就不会胡乱误射了。” 墨归云道:“他们也很聪明,明白咱们的意思后,就也将船上的灯笼全部点亮,这样两条船至少不会误撞,相互间也有个大致照应。” 白浅予蹙眉道:“我却不这么想。他们一直让咱们在前边开路,完全是在拿咱们当探路石,若是咱们不小心撞上礁石,我估计他们都不会来救咱们一下。” 墨归云淡淡笑了笑:“这种情形下,自保都难,他们能够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白浅予道:“也不知老陆和朱翼他们在水下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墨归云唇角微微一抿:“以老陆和朱翼的水性,寻常鲛人战士他们还应付得了,更何况,他们两人下水时都佩戴了避水珠,在水中还算行动自如。” 将手在白浅予肩上轻轻一按:“放心,对于他俩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白浅予仍旧蹙着眉,叹息了一声。 墨归云道:“生死由命,他们的生死,咱们担心也是没用。白姑娘,你就不必太过于担心了。” 白浅予道:“要是卫潇此刻在就好了!” 墨归云眉头微微一皱。 正在这时,突听一声炮响,震耳欲聋,眼见那条巨大的绿眉船头射出一发炮弹,带着耀眼的火焰发射而出,笔直击中远处一块高耸出水面的礁石,顿时火光四溅,礁石被炸得粉碎! 白浅予道:“他们在用炮弹开路,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墨归云却是摇了摇头:“炮弹最多只能射中高出水面的礁石,水下很多暗礁都是贴近水面的,炮弹击入水中,威力多半便要减半,也只能起到杯水车薪的作用。” 正说着,那边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只发射了两三发炮弹后,便寂然无声了。 而且后面两发炮弹全部都是盲发,每一发都射空。 相比起大吉船,那艘绿眉船船体巨大,在遍布礁石的海面上更是寸步难行,只能依靠炮弹轰开船周围的礁石,慢慢前进,这一来,反而大吉船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前面,距离绿眉船越来越远。 墨归云忽然道:“咱们快要出礁石滩了。” 白浅予心头一喜,道:“你怎么知道?” 墨归云道:“我心中推算了一下船行的距离,应该快要走出来了。” 白浅予略略有些吃惊:“咱们这船可是在礁石中七弯八绕,我早已被绕得晕头转向,你还能计算出距离?” 墨归云微微一笑。 白浅予放下一半心来,便向船头走去。 墨归云也跟在她身后走了过去。 简七正揉着两只被烟薰得流泪的眼睛,道:“白姑娘,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路,我眼睛都快要被薰瞎了!” 白浅予还未答话,墨归云已在旁淡淡道:“活该!谁让你气走了宁庄主?” 简七几乎都快要哭了出来:“我知道错了!你们快帮帮我!” 白浅予站到船头,运足了目力朝前看去。 小狐狸见是她,本来喷火喷得已经累了,立刻又振作起精神来。 喷一次火,喉咙里就咳嗽两声。 火焰也一次比一次短。 白浅予心疼的摸了摸它的后颈皮:“回头给你熬点儿川贝枇杷膏吃,补补嗓子。” 小狐狸顿时高兴了起来,叫了两声,那意思仿佛在说:“多加点儿冰糖,我喜欢吃甜的!” 然后它再奋力一喷,嗓子里却只冒出了点儿火星子,就灭了。 白浅予看看它。 小狐狸睁着两只黑葡萄般晶亮的大眼睛也看看她。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 “火焰没了么?”白浅予摸摸它的毛。 “阿火是魂宿兽,需要吸取星辰之力才能储蓄灵力,”墨归云走了过来:“看来它体内的灵力暂时耗尽了。” 小狐狸警惕的看着他,忽然一下子跳入了白浅予怀里。 “它好象一直都不太喜欢我。”墨归云打量了小狐狸一眼。 “对不起……”白浅予道。 “没什么,”墨归云淡淡道:“你是它的主人,魂宿兽跟主人灵魂相通,只要你不讨厌我,终有一天它也会喜欢上我的。” 正说着,他们脚下的大吉船突然一晃,继而停了下来。 船体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第三百九十七章 老陆出马 “撞上了?”所有人都是心头一惊! 大吉船停了下来,却并没有如大家心里所想的那样哗哗进水。 “怎么回事?”姜老鳖从驾驶舱瘸着腿走了出来。 一名水手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我们这就下水去检查!” 姜老鳖点了点头:“其余的人,先做好船沉的准备!把船上的木板、木桶、木盆,一切可以帮助在水上漂浮的东西扔出来!查看四面的礁石,看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话音刚落,忽听水下“哗”的一声响,老陆从水面下冒出头来:“老鳖,船头卡在两块暗礁之间了!” “什么?”姜老鳖吃了一惊。 紧跟着朱翼也从水下探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声道:“有锤子没?我先去下面看能不能将暗礁敲碎!” 简七连忙跑过来道:“有!有!” 一面喊人从底舱寻了把锤子来扔入水中,叫道:“小心些,接着!” 朱翼在水中一把接过锤子,复又和老陆一起潜入了水底。 这边姜老鳖回头吩咐:“叫负责尾舵的大黄,将尾舵桨开到最大,将船尽量往后开,退出来!” 简七应了一声,立刻往船尾跑去。 不一会儿,大吉船发出巨大的呜呜声,尾舵桨疯狂的运转,然而船身却仍然纹丝不动。 水下,老陆和朱翼两个轮流操起大铁锤,运足力气往礁石上猛锤。 那两块礁石藏在水底,顶部刚刚伸到水面以下,形成一个尖角形状,恰好将大吉船的船头牢牢卡住。 两个人手臂上力气虽大,然而大铁锤在水下阻力巨大,每次抡出,力量都被减弱不少,两个人连锤了好几下,锤得手臂都酸了,那两块礁石却依旧丝毫无损。 “怎么办?”朱翼放下锤子,一脸无奈的望着老陆。 老陆沉思了一下。 “炸!只有炸了!” “可是咱们这条船上,哪里来的炮弹?”朱翼道。 “别忘了,咱们后面还有条军船。”老陆沉声道。 两个人一起浮上水面。 “炸礁石?”船副断然拒绝:“万一炸到了船怎么办?再说了,炮弹从哪里来?” “不炸,这船根本就出不来,炸的话,船还有出来的希望,”老陆站在他的对面,耐心解释:“咱们后面不是有条军船吗?据说是征澜帝国最好的军船之一,上面配备的炮弹一定也是最好的,咱们可以请他们帮忙。” “请他们帮忙?”船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那条船一直跟在咱们身后,不说有什么企图,至少是拿咱们当他们的探路石,咱们的生死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们能答应帮忙吗?” “正因为他们拿咱们当他们的探路石,”老陆道:“他们才不愿意咱们就死在这里,毕竟这个地方,一定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咱们活着,对他们还有用。” 船副张了张嘴,还要反驳,“行了!”姜老鳖道:“就按老陆说的做!” 船副只好闭上了嘴,走开了。 老陆感激的看了姜老鳖一眼。 “你不必谢我,”姜老鳖道:“我也是为了咱们这条船。” 回身看了看身后,浓浓的黑烟中,黄色的灯光亮起,那条原本远远滞后于他们的庞大绿眉船,终于在炸开礁石、七弯八绕之后,开到了离他们比较近的地方。但是船行依旧缓慢,船体庞大,他们更需要比大吉船更加小心翼翼。 “不过,找谁去跟那条船上的人谈,也是个问题。”姜老鳖道:“这个人必须胆大心细,能说会道,能说服他们肯过来救我们。” 他微微叹了口气:“我虽然是魔族人,也知道帝国的军人最冷酷无情,他们也从不以亲民为表彰,孤身一个人上那条船,多少还是有危险的!” “我去!”老陆毫不犹豫的道。 “你?”姜老鳖有些吃惊的看了他一眼。 老陆点了点头。 “那些军人,对人族可不太客气哪!”姜老鳖蓦的从嘴里冒出来一句:“更何况是对人族的军人!” “你看出来了,老鳖?”老陆手指下意识的按上腰刀。 姜老鳖悠悠的点了点头。 “你拔刀的姿势,你手指上的老茧,还有,你对那条军船的熟悉,”他道:“连我这个成年只知道在海上行船的老船夫,都看出来了,更何况是那些嗅觉敏锐的帝国军人——风炎大陆虽然沉了,帝国与炎煌王朝的恩怨却从未消失哪!” 老船长语重心长的感叹了一句。 老陆默默的低下了头,手指离开了刀鞘。 半晌,他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这条船上,没人比我更熟悉那些豺狼成性的帝国军人,也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们的心理,我去谈,成功的把握更大些!” 他抬起满是老茧的手掌,在姜老鳖的肩头拍了拍:“老鳖,你放心吧!” 姜老鳖无语,慢慢抬起手掌,也在他的掌背上拍了拍,沉重的点了点头。 老陆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转身,大步走向船舷。 “老陆!”常胜在他身后叫了一句。 老陆站在船舷边,回过头来,脸上竟然含着一丝笑意:“记得,我跟你之间的约定,二弟!” 常胜点了点头,眼泪却在瞬间溢满了眼眶。 但是他却没有说任何话。 任何一句挽留羁绊的话,都会在此刻扰乱老陆的心。 而心乱——是面对敌人时的大忌。 任何一丝心乱,都有致命的危险! “陆大哥!”朱翼在后面叫了一声,眼圈都红了:“我陪你去!那个……别人都说,我这人虽然傻点儿,但是傻人有傻福!” 老陆看着他,含笑摆了摆手:“你的福气留着将来娶媳妇儿用吧!” 然后他一个转身,毫不犹豫的跃过船舷,跳入了海水中。 “老陆!”几个人都跑到了船舷边,却只见一丝浪花,很快平静。 除此之外,咫尺所见,仍然是一片茫茫看不到边的黑暗。 “海烟可以随风漂移,覆盖长达数十丈的地方,”姜老鳖眼里一片浑浊:“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该死的海烟!” 黑沉的烟雾中,远处,只有一团晕亮的黄色灯光在闪烁着。 那是帝国的军船。 老陆潜入了冰冷的海水下。 水下,四处是巨大丑陋的礁石,它们在海水中呈现出铁灰色的颜色,如同一座座小山般,冰冷的矗立着,稍一不小心,人就会撞上去,尖锐的石头便会将皮肤划开,带起一汪血水。 幸好在这片礁石间生存的鱼类不多,更没有那种体型巨大的食人鱼,血腥的气味并没有引来嗜血族的关注。 那些先前还在海底袭击他们、试图凿沉他们的船底的鲛人,也远远的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老陆在水下潜了一阵,便抬起头来,将头冒出水面,看了看远处那团晕黄的灯光,便重又潜入水下,继续前行。 仗着避水珠,他在水底并不需要换气,按他的估算,再有两三次冒出头来确定军船的方向,他也就快到了。 海水冰凉,如同身在万丈冰渊,他在水下潜得久了,连骨头都刺痛起来,那种冰冷的刺痛,令他不由得浑身打起哆嗦来。 “坚持!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要到了!”他命令着自己,一边心里默默的数着数。 这是军营中流传下来的方法,经常在半夜行军途中,或者途经沙漠、冰川那样的酷热、酷寒之地,很多军士坚持不住快要倒下去的时候,他就教他们要在心里默默数数,等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时候,就一定到了。 “要是到不了呢?”他还记得那时,一个模样稚气、看起来才刚刚十四五岁的小兵问他。他的脸色瞧悴,眼神无光,看起来快要坚持不住了。 “总会到的,”老陆回答他:“去天堂的路,和去地狱的路一样遥远。” 一支响箭忽然飞来,射中了小兵的背心,他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临死前,他说:“陆总兵,我到了……我看到了太阳,那下面还有一片冰湖,好象我的家乡冰雪原,冰湖上有个仙女姐姐,正在向我走来,她在向我微笑,她……好美呀!” 小兵的脸上泛起微笑:“那是天堂吗?” “是的!”老陆很肯定的告诉他:“天堂,就是家乡的模样。” 然后他替他抚上不曾合上的双眼,默默站起了身,一挥刀向前劈了过去,将那名突袭靠近的敌兵箭士劈死了。 那次他们打得十分艰苦,他们中了敌人的诱敌之计,深入荒漠数十里,被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包围,最后只剩下数人突围。 那个小兵,便是跟随在他身边倒下的最后一个。 那之后,他突出了重围,从最近的喀什区调来了援兵,一举将敌人击溃。他重新找到了那片荒漠,但却再也找不到那名小兵的尸骨了,他在那里拿胡杨木枝削了块树碑,树在他曾经倒下去的地方。 站在树碑前,他心里默默的说道:“孩子,安息吧!天堂里并没有冰湖,但历尽艰辛的灵魂总能回到自己的故乡。”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那片荒漠。 “两千三百六十一。”老陆在水里默默数完数,猛的一提气,浮出了水面。 水面上顿时一阵箭雨兜头射落!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上船 “也不知道老陆怎么样了?”大吉船上,姜老鳖遥遥的望着那团黑烟中朦胧的灯光,喃喃。 从这边望过去,那条绿眉船只是一团庞大的黄色灯光,船上什么都看不清楚,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朱翼和常胜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说什么。 他们心里即期待老陆能平安回来,带回好消息,却又无法保证他能平安回来。 帝国军的残忍铁血,对外族的铁蹄践踏,杀戳时的不问青红皂白,人人心里都是清楚的。 如果不是到了无法逃生的绝境,谁也不想去向他们求救。 “那条船上的统帅,是不是左金吾卫段铮?”白浅予忽然开口道。 常胜和朱翼惊讶的看着她。 “白姑娘,你怎么知道?”朱翼脱口而出。 白浅予长出了一口气。 “是段铮,那就好多了,幸好不是左金吾卫洛铭,”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老陆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常胜道:“白姑娘对征澜的帝国军很了解么?” 白浅予连忙道:“也不是很了解。只是我也曾听过帝都传言,说洛铭为人阴狠刻薄、心胸狭隘,专事侍君邀宠,段铮这个人虽然沉默寡言,却不是挟私弄权、随意妄为之辈,总之,遇上他,比遇上洛铭,要好上一百倍。” 常胜冷哼了一声:“都是杀人如麻、雷霆手段,他跟洛铭,不过是一个豺狼、一个虎豹的区别。” 白浅予笑了笑,没有说话。 惊的反倒是船上的一众人等:“来的是魔君亲信金吾卫么?金吾卫一向驻在帝都京城,保卫魔君的安全,如果没有什么大事,这两支金吾卫军从来不出京城,如今为什么却出军这么遥远的海上?” “再说,不是还有擘海军团么?为什么军团还未出动,来的却是自帝都调出的右金吾卫军?” 种种疑问,萦绕在众人心头。 姜老鳖只是自顾自的抽着烟枪,眉头微微皱起,没有说话。 简七走了过来,从他的手中夺下烟枪:“老鳖叔,烟丝早就没有了,我来给你加一点儿。” 他将烟丝麻利的替姜老鳖装入烟枪中,重又递给了他。 姜老鳖感激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起来了?” 简七“嘿嘿”笑了笑,摸了摸头:“老鳖叔,我知道你心里烦。” 姜老鳖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露出一丝笑容:“你小子,长大了!” 随后掉开目光,看向对面遥远的灯光。 尽管灯光中,那条庞大如巨鲸的军船上,什么也看不见。 老陆拔出腰刀,从水下箭一般纵身而起,刀光卷起一团闪电,箭枝纷纷被斩成两截,落入水里。 他的人穿过箭雨,落在了甲板之上。 两柄狭长锋利的长刀逼了过来,声势极快,落在了老陆的肩头。 “不许动!”同时两条身形矫健的人影落在了他身侧。 老陆立刻站定,将手中的腰刀扔在了甲板上。 那两个军士看起来个子都很高,比老陆还要高出半个头,金胄裹身,金光闪闪的头盔下,是两张英气逼人的年轻面庞。 “果然不愧是魔群的心腹右金吾卫军,连两个手下都长的这么英俊,完全可以入血后莲迟的芙蓉帐了!”老陆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还未落,肚子上便一阵剧痛,吃了一拳。 “放肆!敢对我帝国血后出言不逊!”那名金吾卫扬起铁拳来,照着老陆的右脸又是重重一拳。 “呸”的一声,老陆狠狠吐了口唾沫,一颗被打落的牙齿混和着血沫吐了出来。 他“嘿嘿”笑了一声:“看不出啊!长的挺象个娘们,下起手来却比老子还重!” 那名金吾卫英俊的面孔扭曲了起来,显是气极,握紧拳头,对准他的肚子还要再加一拳,突听一声断喝:“住手!” 那只拳头便硬生生的停在了老陆的腰腹前半寸。 跟着金甲声响,一个人施施然走了出来。 老陆低着头,看着那个人穿着一双制作极精良的军靴,一步一踏的走到他面前,站定。 空气中有一晌的凝固。 “是个硬骨头啊,挺象咱们军中的作风!”头顶上传来那人的声音,傲慢而冰冷,却又带了几分欣赏之意。 老陆“呸”了一声:“魔族军中,都是心狠手辣、欺负弱小之辈!只有咱们人族军中,才是一个个铁骨铮铮、英雄好汉!” 他预料中又要挨上一顿毒打,索性将脖子硬了起来,准备硬扛。 然而头顶上的拳头却并没有落下来。 有金吾卫搬来了一张扶手椅,那人退了两步,坐下。 又有金吾卫双手端来了托盘,盘中一杯茶水。 那人端起茶杯,却并不急于掀盖,慢慢的道:“这么说,你出身于人族军中了?” 老陆愣了愣,那人又道:“你也不必否认,你刚才丢落在甲板上的那把腰刀,虽然经过改装,将刀头磨平了些,在刀柄上又加了些纹刻,但一个人的使用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我刚才看了看你的出手,你习惯每招平手推出,从后至前推进,”他顿了顿:“这种出手方式,乃称为‘堵进’,意思就是如墙而进,这种刀,乃是昔日炎煌王朝最出名的一种刀‘陌刀’。” 老陆脸色变了变。 只听那人又道:“昔日炎煌王朝的军中,有一支雪豹军,乃是陆地军中最强的一支,全军将士皆着白铠白甲,行如雪豹、出如闪电,每每在局势胶着不下时,撕裂敌人的咽喉要地,乃是一支突击军。” 他将茶盖掀开,将浮在上面的茶沫用嘴轻轻吹了吹,饮了一口,这才道:“风炎大陆沉入海下,炎煌王朝也随之覆没,但总免不了余孽——看你的身手,想必就是那支雪豹军残留下来的军卒?” 老陆犹豫了一下,道:“是!” “为何犹豫?”那人依旧坐着,连眼皮也不抬:“我听说雪豹军中,个个都是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的勇士,你现在,难道是怕了么?” 老陆浑身一震,似乎被他的话击中,两只膝盖慢慢的滑落下来,跪在了地板上:“大陆沉了,家和国都没了,长官你也知道,军人的天职,是为国尽忠、保家卫国!可如今,我虽然活了下来,昔日的兄弟早已死得七七八八,我是仗着在外出勤的机会才逃过一劫,等我回来时才发现,原来家的地方,早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老陆越说越激动,语声哽咽起来:“以前在军中的时候,铁纪如山,上有长官压着,下有兄弟们扛着,我们除了冲锋,根本不会想回头!可是现在,我从一个军团采买,变成了一个海上淘金客,出生入死的越多,反而越怕死!” 他的头“咚”的一声重重的叩在甲板上:“长官你明白我的心情么?” 那人沉默了一下。 那一刻,老陆只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他能感觉得到那人的两道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在他的脊背之上,一片凉意。 过了一刻,那人才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淘金客与军人不同,虽然同样是出生入死,一个是为了钱财,一个是为了报效国家,自然是一个贪生怕死,一个勇不畏死。” 他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身侧端着托盘的金吾卫,往前缓缓走了两步:“你也是个通达之人,懂得随机应变之道,你这样的人,我很欣赏,你起来吧!” 老陆这才将头从地上缓缓抬起,慢慢的站起身来。 “谢谢长官!”他喉中滚出几个字。 话音刚落,咽喉忽然被一只铁手猛的掐住! 那只手猛的收紧,似乎一下子便要将他的脖子掐断! 老陆心头一震,却一动不动。 他感觉到对方的五根手指在收紧,如同一只冰冷的铁箍一般,如同捏一块豆腐般要将自己捏碎。 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逼近死亡的最后一刻,那只手却突然放开了。 老陆脸胀了猪肝色,弯下腰来大口的喘气。 耳听那人凉凉的笑道:“你现在很是没用了,若是当日的雪豹军还在,你简直是侮辱了他们的威名!” “是、是!……”老陆又猛的喘了几口气,才道:“反应是没以前快了,再说,这年纪也大了。” “年纪?”那人目光如剑,仔细打量了老陆两眼:“雪豹军中,招的尽是年轻力壮、反应极快的小伙子,你这年纪,别说一年前,就是十年前,他们也不会要你的吧!” 他的语声冷锐得如同利箭,箭箭刺心。 老陆心中明白这人狐疑之心甚重,对他屡加试探,只要他有一个字答的不对,立时便是刀剑加身之祸,当下恭恭谨谨的道:“禀长官,在下原也没敢妄想进雪豹军,只是三年前在喀尔漠与羽铩国交手的时候,雪豹军遭遇了埋伏,被十倍于己的敌军包围,他们的采办也死于那次战乱,后来是调了附近怀宁区的援军过去,才算将战局扳了回来。” 他身躯站得笔直,两手垂落于侧:“我原来就是在怀宁区的军中任采办,那次被他们临时征用,后来便被他们留了下来。” “三年前,”那人眯了眯眼睛:“是咱们征澜历一百二十年,当时的帝国军中,倒的确是在流传着这么一件事——” 他一只手握住了老陆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 第三百九十九章 交换条件 “老陆。”老陆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答道。 “老陆。”那人叫了一声。 “是!”老陆应道。 “我听说你们雪豹军的长官,名叫陆渐离,勇猛冠人,膂力绝众,军中用陌刀,而他最为擅长,每战必为先锋,所向摧北。率军豹军二千人敌敌军三万,以陌刀、长柯斧堵进,所向无前。”那人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 “巧了,你也姓陆。” “完全是巧合。”老陆低着头:“在下真的不过是个采买,陆长官那样的人,于在下实于朝阳云月,只能瞻仰,在下一年到头,也跟他说不过了几句话,他跟在下说的最长的一句,是:‘老陆,你给我采买的这些衣物器皿太好了些,与众将士们一样就可以了,不然,大家还要以为我跟你是亲戚。’他一边说,还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那是我记忆里离陆长官最近的一次。” 老陆有些激动。 “还以为你们是亲戚!”那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这位陆长官,也是个会说笑的人嘛,并不象外界传的那么不苟言笑。” 纵是在笑起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是冷冰冰的。 老陆叹了口气:“只可惜……死的早,一场天灾,雪豹军、他,还有整个炎煌王朝,都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眼圈红了红,却又不方便在对方面前落泪,只是极力忍住。 那人松开了手。 “你的脉博平稳,可见刚才没有说假话。” 他笑了起来:“那么现在,说你来的目的吧,老陆。” 老陆松了口气,默默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个人很冷,冷静、冷酷、冷心、冷眼、冷若冰霜。 他方才箍住自己的手指,如冰箍一般冰凉。 他终于抬起头来,仔细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人,很高,瘦削,眼睛细长,看人的时候,仿佛带着一股冷冷的凉意,唇薄如刀锋。 他的整个人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柄出鞘的刀,一柄远山冰雪凝成的剑。 “我姓段,叫段铮,”他淡淡的道:“我想你听说过我的名字,也听过外边关于我的很多传言,有人说我冷面无情,有人说我铁面无私,有人说我喜怒不形于色,甚至也有人说我与莲迟血后有染,是她的入幕之宾。” 他细长的眼眯了起来:“这些传言有真有假,不过都与你我无关。” “行大事者,完全不必理会那些传言,你说是不是,老陆?” 段铮的目光,钉子般钉在老陆的身上。 “是、是!”老陆不自觉的拿衣袖擦额头上的汗。 “我说的不对?”段铮盯着他。 “对、对!”老陆连声道:“只是我一个军队的小采买,哪懂什么大事,对我来说,赚钱发财、养家糊口就是大事。” 段铮笑了笑:“老陆,别紧张,我不是你的长官,你不用象以前对待你们陆长官那样对我,其实跟我熟悉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是、是!”老陆又开始擦汗。 段铮一笑,吩咐:“给老陆拿把椅子来。” 一名金吾卫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提着把椅子过来,放在了段铮的对面。 “坐。”段铮道。 “是!”老陆应了声,在段铮面前缩手缩脚的坐下。 段铮笑了笑。 哪怕是他在笑的时候,眼神里都流露出一股冷意。 “你们那边的船一直没有动,你又不顾性命的跑到这条军船上来,”他端详着老陆:“是不是你们的船卡住了?” “是……”老陆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下面的话,段铮已经眯眼笑了起来:“我可以帮你们的忙,不过,”他顿了顿,鹰一样敏锐的眼睛盯住老陆:“我有个条件。” 大吉船上,朱翼在不停的走来走去:“那边怎么还没有一点儿动静?也不知道老陆怎么样了!” 常胜抱臂在旁边看着他:“我说胖子,你能不能停下来,象个陀螺似的晃的我头晕。” 朱翼仍然在不停的走来走去:“我停不下来。” 正说着,忽然一个人从背后猛的拍了他一下,朱翼一回头,失声惊叫了起来:“老陆!” 随即将老陆紧紧的抱住。 “痛!”老陆下意识的喊了声,将朱翼一把推开。 “痛?”朱翼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他们怎么你了?” 老陆甩了一下浑身的水:“他们对我可是客客气气,还端椅子来请我坐,跟我讨教人族军队的战术,”瞪了朱翼一眼:“倒是你,熊抱的那么紧,肋骨都快要被你勒断了!” 老陆揉了揉胁下,一头往船舱走去。 “老陆,”常胜在后面叫了声:“那边情况怎么样?” 老陆回头笑了笑:“说好了,这下面礁石多,他们也怕危险,就不靠近了,咱们在要炸掉的礁石上绑上灯笼,他们便用大炮向这边瞄准开炮。” “可那要是万一误伤了咱们的船呢?”常胜皱眉道。 “身上湿漉漉的粘腻得厉害!”老陆耸了耸肩:“等我换件干衣服回来说。” 说罢回身走进了自己的船舱。 常胜在老陆身后皱了皱眉:“胖子,你有没有觉得大哥他有点儿不对劲?” “不对劲?”朱翼想了想,道:“他是比以前爱干净了,以前也没见他换衣服换的这么勤,难道是因为这船上有白姑娘?” 常胜哼了一声:“不要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心思。” 朱翼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脸却红了。 常胜望向老陆闭起的房门,眉头又不由皱了皱。 舱房内,老陆刚一走进,便一阵头疼欲裂,险险便要摔倒,他连忙一把抓住了桌沿,稳了稳神,摸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喘了口气。 房中一片安静。 他的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了刚才在军船上段铮对他说的话: “我们可以帮你们的忙,不过,却有个条件。” 他将上身倾向老陆,在他耳边轻轻的,低语般的道:“我要在你脑海里放一颗‘意念珠’,这样,无论以后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甚至脑子里在想什么,‘意念珠’都会将它们传回来……” 他面上浮起诡异的笑容,慢慢离开老陆:“这个条件,你接受么?” 老陆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黑暗中,他衣服上的水滴,正“嘀嗒”、“嘀嗒”一声声清脆的滴在甲板上,敲击咩着他此刻脆弱的神经。 他重重的喘了口气。 他知道现在,这“嘀嗒”的水声、这昏暗的房间、他心底的恐惧,正全部由硬生生塞进他脑中的“意念珠”传回给军船上的段铮。 此刻,那个恶魔般冷静的人,说不定正坐在他的扶手椅上,一手端着茶杯,一边尽情的欣赏着这一切。 老陆闭上双眼,静坐了一会儿,感觉“意念珠”强塞进脑中的疼痛正在慢慢减轻,他赶紧站起身来,胡乱抓了一件干衣服,换上,然后走到房门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房门前站着两个人,常胜和朱翼。 一看到老陆,朱翼立刻笑了起来:“你看,我说大哥没事吧!二哥,你就老是喜欢札人忧天,你要象我这样少操些心,说不定可以长胖点!” “谁要长的象你一样?”常胜抱臂冷哼了一声:“日后就算能御物飞行,你的法器也比别人的承受的重量要多上三四倍!” “大哥,”朱翼顿时耷拉着脸:“二哥他欺负我,你快管一管!” 老陆勉强笑了笑,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好了,不闹了。二弟、三弟,你们随我来。” 常胜和朱翼立刻跟着他往船头走了去。 船头边,姜老鳖正在瘸着腿带着两名水手往礁石上绑灯笼。 那两块卡住船头的礁石都在水下三四尺左右,姜老鳖和两名水手都着站在水里,拿绳子一圈一圈的往礁石上绕,尽量让灯笼漂浮在水面上。 刚刚绑好,海浪涌来,姜老鳖一个站立不稳,险些被打到水里。 两名水手赶紧过去,将他从水下拖了上来。 “你们别管我!快点灯笼!”姜老鳖却只顾大声喊道。 两名水手连忙回头,只见绑在礁石上的灯笼早已被浪头打熄了。 “老鳖,你腿脚不好,小心被打到海里去,快上来!”老陆站在甲板上喊道。 “不行啊!”姜老鳖回喊了一声:“两个后生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 老陆忽然从船头上一跃,“噗通”一声跳入了水里。 溅得姜老鳖和两个水手一头一脸的水花。 老陆提着姜老鳖一条臂膀,如同老鹰拎小鸡般,往其中一名水手怀里一塞:“把你们的老船长拖回去!他不要命,你们还不管了?都闪开,这事儿我来!” 老陆如今孤身闯帝国军船,在水手心目中可算得上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名水手连忙道:“是、是!” 拖着姜老鳖往船头游去。 另一名水手道:“风大浪大,一个人不好绑,我就留下来帮你吧!” 老陆瞟了那名水手一眼,见他虽生得年轻,却有些沉稳的神态,便点了点头:“好。” 那名水手又要来四五个灯笼,扎在一起,拖了过来,跟老陆一起往礁石上绑,一边道:“这灯笼要是全封口了,里头没有空气,很快便熄了,多绑几个,万一浪头打过来,熄了几个,只要还留下一两个,那边船上炮弹的瞄准镜里只要看到这边一点闪光,就可以瞄准开炮了。” 老陆将手探入水下,拿绳子绑了几圈,牢牢打了个结,又捡了块碎石,压在绳头上,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洪。”水手见他问,立刻答道。 这时一个浪头打过来,阿洪连忙抬起手臂,连身子一起挡住了那阵浪头,见那五个灯笼安然无恙,这才放心的道:“老陆,咱们回船上去吧!这接下来炮头准不准,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第四百章 开炮 老陆回到了船上。 他站在船头,双目凝神,注视着前方海面上漂浮着的五只灯笼。 五只红色的灯笼,在水上随波逐流,光芒闪闪,仿佛随时会在巨浪中熄灭。 他眼中的景象,此刻如实的传送到了数丈之外的绿眉军船上的军人的眼前。 段铮正端坐在扶手椅上,一幅虚幻的长方形画面,正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数名金吾卫围在他的身后,几双眼睛一起盯着画面上漂浮着的五只红光闪闪的灯笼。 段铮手托茶杯,掀起茶盖轻轻啜了一口:“瞄得准吗?” 炮手答道:“咱们的震天炮,准星十分精准,十丈开外只要一点红点,一炮必中!” “嗯,”段铮点了点头:“那就将准星对准船头吧。” “船头?”炮手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船头。”段铮淡淡道。 “可是……”站在段铮身后的一名金吾卫近侍疑惑道:“船头轰中,此船必沉,卫侯不是应允了那老陆……” 段铮微微一笑:“单羽,你还是太年轻了!那个老陆,你真以为他只是个小小的雪豹军采买吗?” 那名年轻的金吾卫英气的眉毛皱了起来:“我先前见他身手老到,还有几分怀疑,但他说得鼻子有眼,卫侯也几分试探,他都应对的十分沉稳。” “问题出就出在这‘十分沉稳’上。”段铮轻呷了口茶:“一个小小的采买,面对帝国军的金吾卫,竟还能一一答出,丝毫不出差错,这本身就是问题了!” “卫侯是怀疑……”赵单羽道。 段铮眼睛眯起,远远望向那艘泊在礁石中的大吉船:“他就是雪豹军的统领——陆耿毅。” “什么?”赵单羽惊了一下。 “你没注意他的手么?”段铮道:“一个雪豹营的采买,会几手刀术也许并不稀奇,但是他的手,虎口处结了厚茧,大拇指微微向外翻起——那是常年使用陌刀的结果。陌刀使用方式独特,一个人就算隐藏得了自己的刀,将它改头换面,却无法隐藏自己拿刀的手。” 赵单羽目中露出敬佩的目光:“卫侯高见!” “所以,”段铮沉声道:“我用意念珠控制住他,为的就是确保他没有使诈,只要他确实是将灯笼挂在了卡住船头的礁石上,那么咱们只要将准星稍稍向右偏移,便能击沉那艘船。” 他的目光沉了下来,如同一只即将吞噬猎物的豹子:“这个人行事老辣沉稳、身处险境而临变不惊,他还活着,对咱们帝国军将来必是一大威胁!” “若要杀他,刚才何不在船上……?”赵单羽道。 段铮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他既是雪豹军的统领,那就说明两个问题,第一,那次风炎大陆沉没,雪豹军由于某种原因,并没有全军随之覆没;那也就是第二个问题,既然雪豹军没有全军覆没,那么这次来的,很可能不止他一个!” 赵单羽终于笑了起来,笑容里同样带着一丝冷意:“卫侯的意思,是要将那条船上雪豹军余孽一起灭了?” 段铮淡淡点了点头。 这时,立在旁边的一名金吾卫终于忍不住道:“卫侯,可那只船是咱们魔族的船只,上面恐怕……” 赵单羽立刻横了他一眼。 那名金吾卫只好讷讷住了口。 段铮站起身来。 “吩咐炮手瞄得准一点,千万别射中红灯笼!” 他转身往船头走了过去。 “是!”赵单羽应了一声,立刻和那名金吾卫走向炮台。 “卫侯他,真的不在意那条船上的魔族人么?”金吾卫一边走,一边小声道。 “嘘!”赵单羽低声制止了他:“别让卫侯听见!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妇人之仁,你就不用在金吾卫中呆了!” 那名金吾卫脸色变了变,随即向赵单羽拱了拱手:“多谢赵兄提点!” 赵单羽也笑了起来,拿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才进金吾卫没多久,以后日子长了,兄弟也还有仰仗你的地方呢!”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大吉船上,姜老鳖正在五体投地,望海祷告。 “老鳖叔,现在向海皇祷告已经来不及了,”简七抱着双臂,站在一旁撇嘴:“这场海烟,说不定就是海皇命令人放的呢!” “住嘴!”姜老鳖伏在甲板上,头也不抬,语气却是严厉:“你也过来跪下,一起祷告!” 简七无奈,只得乖乖的走了过来,将身子趴在船板上,问道:“祷告什么?” 姜老鳖横过来一眼:“保佑咱们一船人都平平安安!” 简七立刻叩起头来,嘴里如同念经般的祈祷着。 常胜却是在磨刀。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块磨刀石,蘸了些水,将腰刀在上来回磨得锃亮。 老陆走了过来:“二弟,我记得翼州那场雪夜突围战前,你也是这样子在磨刀。” 常胜往刀上又浇了些水:“那时候咱们只有二三十来人,被困了三天三夜,粮食和水都断绝了,我就是拿这雪在石头上碾成水,磨的刀。” “是啊!”老陆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我还记得那夜的雪,那夜你磨刀的声音,一下一下,象是磨在人的心头。” 他忽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常胜:“那天晚上,咱们突围面对敌军的杀神千人斩时,我记得你砍到最后,手都是在发抖的。” 常胜磨刀的手突然一顿:“老陆,你想说什么?” 老陆看着他,慢慢的道:“每次你心里紧张的时候,你都会磨刀。” 常胜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将刀磨得更急。 朱翼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终于嗫嚅着走了过来。 “陆……大哥,你说,”他有些小心的问道:“那条帝国军船上的人,信得过么?” 老陆面色沉了下来,摇了摇头:“信不过。” 朱翼一张胖脸上顿时一惊:“那咱们还让他们对着咱们开炮,万一……我是说万一,这炮歪了,打到咱们船上……” 老陆打断了他:“现在我们还有得选择么?” 朱翼想了一想,慢慢耷拉下脸来:“没有。” 老陆将眼睛向旁边船舷上一瞥:“那就学学人家宁庄主,你看看人家,大事临头面不改色,还这么冷静沉着,亏你还是个行伍出身!” 朱翼面上一红。 他犹豫了一下,向着船侧的宁无欲走了过去,刚要张嘴,宁无欲已经先侧过身来:“你想问我此时此刻为什么还这么镇定?” 朱翼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宁无欲面上露出招牌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我已经算过了,咱们这次不会死。” 朱翼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沉了下去:“宁庄主你是哄我的吧,从来没听说你还会算命。” 宁无欲指间翻滚着两张牌九,淡淡道:“你看我的样子,象是在开玩笑的吗?” 朱翼仔细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看不出。” 然后他折转身,走回了老陆和常胜身边。 宁无欲直待他走了,才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你看不出就对了,我其实就是在哄你玩的。” 一面将两块牌九在指间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翻的更急。 不远处,白浅予抱着小狐狸,和墨归云站在船头,两个人看着船上的这一切。 “看的出,他们都很紧张。”白浅予道。 “能不紧张么?”墨归云语声仍旧是淡淡:“一炮轰向咱们这艘船,虽说是帮咱们炸开礁石,但帝国军的名声,和震天炮的威名,可是完全两回事。” “你是说,震天炮的精准信得过,帝国军却信不过?”白浅予道。 墨归云微微点了点头。 “咱们这条船上,可不全是他们魔族的子民,他们有一万个理由冲咱们开炮,再说了,就算都是魔族人,帝国军真要将大炮对准咱们,也是毫不手软的。” 白浅予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这么说,咱们让老陆去请他们帮忙炸礁石,岂不成了引狼入室、引火*?” “也不一定,”墨归云摇了摇头,道:“若是他们觉得咱们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说不定就此救了咱们一命,也未可知。” “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白浅予一边摸着小狐狸的头,声音却有些发涩。 怀中的小狐狸仿佛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低低叫了一声。 墨归云低头看了阿火一眼。 “三叶草呢?”他问。 “他在房间里陪着卫潇。”白浅予道。 墨归云的眉头微微一皱。 “有什么不妥么?……”白浅予看着墨归云的脸色,他已经疾步往船舱方向走了过去:“我们去看看他!” 白浅予应了一声,掉转脚步跟着他刚要过去,数丈开外的绿眉军船上突然红光一闪! 那只是一个极小的光点,却瞬间亮得夺人眼目,白浅予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颗迎面而来的炮弹,整艘大吉船忽的一震! 跟着“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的木屑纷飞,巨大的气流将她的身躯冲得向天空飞起,炮火灰砾之中,眼前一片茫然,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感觉自己的身躯象片落叶般飘起又落下,心中蓦的升起一阵恐慌,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那颗炮弹,没有炸碎礁石,反而是炸在了他们的船身上!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身躯一紧,有人紧紧抱住了她,然后在空中接连几折,足尖接连踏过扬天而起的碎木板,如一只大鸟般穿过烟硝,然后“噗”的一声,两人结结实实的摔落在了地上。 地上?! 他们不应该是掉入海水中,或者是摔在礁石上粉身碎骨么? 白浅予身子一阵发麻,却还是尽力抬起手,揉了揉了眼睛。 漫天的黑烟,在她眼前缓缓散开,露出一片令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象。 第四百零一章 星光四时岛 眼前是一片雪白的景象,一望无际的白雪覆盖在地面上,边缘处,扬起道道如帘幕般的黑色海烟,丝丝缕缕的飘拂着。 白的雪,黑的烟,这片黑白映衬的天地,竟然透出几分诡异的美来。 “吱”的一声,小狐狸阿火从白浅予的肩头跳了下来,落在皑皑白雪上,来回走了几步,在雪地上留下几个小小的梅花印。 白浅予动了动身子,身下忽然有人痛哼了一声,她一惊连忙抬起上身,发现自己刚才落下时竟枕在了墨归云的左臂之上。 “对不起!”白浅予心中满是歉意。 “没什么。”墨归云淡淡的道,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眉头却是微皱了一下。 “很痛吧?”白浅予向他伸出了手。 墨归云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白浅予一把握住,将他从地面上拉了起来。 墨归云的白衣上,沾满了地上的雪,就连漆黑发墨的发上,也沾满了雪粒,白浅予知他平素最爱干净,伸出手去,正要替他掸上一掸,突听几声重重的响声,似乎是黑烟中有人重重坠落入海水中的声音。 跟着又是几声重响,大吉船身上炸裂的木屑碎片纷纷落了下来。 一面破裂的巨帆,从天而降,飘扬着降落在了地上。 “我们的船!”白浅予面色一变:“还有卫潇……老陆他们!” 她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拔脚便往木屑坠落的地方奔了过去。 墨归云一见,连忙追了过去:“白姑娘,小心些!” 他几步追上白浅予,忽的一手拉住她,往旁边猛的一带! 白浅予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半块巨大的船板从天而降,砸落在她原先站立的地方。 墨归云刚一松开手,白浅予又拼命的往前跑去。 她拼命的,拼命的跑,一直跑到这块陆地的边缘,站在白雪与黑烟的交界,看到在渐淡的黑烟中显现出的礁石,和碎裂的船体碎片,散落在礁石间的水面上,她的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卫潇!”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礁石和水面,搜寻着他的身体,此时此刻,她既盼找得到,又盼找不到。 大风的吹拂下,黑烟向着西北方向漂移,烟雾慢慢淡了些,近处的礁石裸露在水面上,如同一只只狰狞的怪兽,随时等待着择人而噬,水面上漂浮起大吉船的木板和船帆,隐隐有水手的尸体挂在礁石上,浮在水面上,满目一片荒凉的景象。 而就在数丈开外,那艘向大吉船开炮的帝国军船,静静的浮在水面上,船体高大,通船闪烁着明黄的灯光,映射着满船的刀甲之光,刺人眼目。 一面巨大的黑色“段”字旗,在船头迎风飘扬。 白浅予站在岸边,大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身后脚步声轻轻响起,墨归云走了过来:“白姑娘,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你不必……” “我恨他们!”白浅予双眼望着那艘在烟雾中停泊的巨大军船,咬了咬牙,狠狠道。 墨归云一怔。 他认识的白姑娘,从来都是从容大度,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并不太计较,反而充满怜悯和慈悲的人,可是现在,她的语声中,第一次充满了恨意。 也许他并不知道,白浅予其实恨的是自己。 是她自己一手创立了这个世界,一手勾勒了这个世界的架构,那些纷繁芜杂的角色和人设,可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只是随手在键盘上敲下的“段铮”这个名字,会将她和她所乘坐的这条船、以及船上所有的船客,拖入无底深渊。 她明知道他精于算计、心思冷酷、城府极深。 他就象是另一个夜宸,却比夜宸还要狠、还要绝、还要冷。 夜宸也许还有弱点,他就算转修成魔,却永远也摆脱不了他人族的出身,而段铮不同,他从头到脚,从外表到内心,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冷酷魔修。 她或许在老陆决定去绿眉军船时,便该拦住他的。 与其被一个冷酷的帝国军人算计致死,不如破釜沉舟,哪怕是沉入冰冷的海底,能跟卫潇死在一起,也好。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一道道划过被风吹得冰冷的脸庞。 然后她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一直走入了齐膝深的海水之中。 “卫潇!”她含着眼泪,在苍凉的海面上呼唤:“老陆、姜老鳖、小七……你们在哪里?” 她一个个唤着那些人的名字,包括她所知道的水手的名字。 可是,没有回声。 回答她的,只有海面上的呼呼风声。 白浅予头一回知道,海风也有如此冰凉的时候。 绿眉军船上,段铮手扶船舷,一双眼睛如利剑般看向那里。 “咦?有个女子,她还活着?”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将手伸出。 旁边站立着的赵单羽,立刻善解人意的将望海镜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段铮一手接过,放在右眼上望了望,视野中,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男子走入了水中,走到那女子身旁,拉着她的手,似乎在劝说什么,然而那名女子却只是将他的手甩了开。 “有点意思!”帝国的右金吾卫侯勾起唇角笑了起来:“这两个人居然能在我的震天炮的轰击下活了下来,这段同生共死的情谊不但没让他们互相依靠,竟然还能吵架。” “小情侣哪有不吵架的?”赵单羽在一旁了然的道。 段铮放下望海镜,瞥了他一眼。 “那两个人的样子看起来不象情侣,倒象是怨侣,”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近卫肩头上拍了拍:“单羽,你还是太年轻——话说,你在外头也是太招蜂引蝶了些,搞的几个花魁和大家闺秀为你争风吃醋,这女人的事,可是麻烦的很,平日架没少吵吧?” “也不算麻烦,女人嘛,哄哄就好了,嘴巴甜,再加上些天工坊孙大师打造的珠宝首饰、檀贵居秋大娘亲手刺绣的香囊荷包,没有哄不好的,不管是花魁娘子,还是王侯闺秀,都一样。” 赵单羽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段铮也不由得笑了一笑:“你就是凭着这张脸蛋,和这副笑容,不知道迷死多少女人,帝都玳梁中曾传言,不管是已嫁人的少妇,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都愿意溺死在你这副笑容里头。我若是个女人,只怕也会爱上你。” “属下哪有那等好福气?只要能得卫侯赏识,属下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年轻的近侍谄媚的笑道。 “收起你那一套哄女人的甜言蜜语,”段铮的面色却是一沉:“金吾卫军乃是魔君的心腹亲信,稳重守一,你那些花花肠子,今年可是要收起来,若是因此得罪了哪个朝中显贵,莫怪我把你的尸体送给他家千金当养花的肥料。” “是、是!属下再也不敢了!”赵单羽连忙低头应道,一张英俊的脸孔立即变了颜色。 “说一套做一套,”段铮淡淡道:“你起个誓。” 赵单羽立刻竖起三根手指:“只要、只要我日后还敢拈花惹草,就教我、就教我……”他搜肠索肚的想了半晌,生怕这个誓起得不够狠、不够得卫侯的欢心:“就让我阉了变内侍,再也不能……做那事儿!” 段铮淡淡一笑:“你对自己倒是够狠。” 说毕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找个机会杀了那个女人,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凡是跟老陆有关系的,一个也不能留。” “是!”赵单羽立刻挺直身躯,应了一声。 看着卫侯离去的背影,这年轻的近侍不由心内嘀咕:“卫侯对我的起誓,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第一章 天命之子 云头向两面飞快的拉开,罡风如刀,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卷刮而来,如同千万刀刃,切割在卫潇身上。 天界斩神台,斩的是诸神的修为。 从九重天上坠落,每一重天便斩掉一层修为,修为乃是与身、神、识结合在一起修炼而成,斩掉修为,便如削皮断筋一般令人痛不欲生。而九重天,便要斩九次修为,历经九次死去活来般的痛苦,九斩而下,便是大罗金仙,也要废尽修为,化为凡人粉身碎骨。 云下,是一片山河大陆,纵横万里,绵延锦绣,浮世繁华。 其中一处,正是盛景中之盛景、繁华中之繁华,风炎大陆上炎煌帝国的国都之所在,骄阳城。 卫潇从九重天之上坠落,正好落在了骄阳城中。 其时骄阳城中人头攒动,车马如流,正有一队队的外地僧侣从四方八方赶往位于骄阳城中心位置的大鉴禅寺,而所有人流车马,也无不随着僧侣一起往大禅寺缓缓移动,一时街道拥堵,磬鼓齐鸣,香花撒落,人声鼎沸。 原来这一天,二月二十五日,正好是帝国之主炎风大帝的寿辰。 帝于前一夜梦中梦到,一位伽衣僧人来访,对他言道:“六道四生,受苦无量,何不作水陆法会,使诸仙致食于流水,鬼致食于净地,共养天地之间一切有情,普济群灵?” 帝于梦中问曰:“何为水陆大会?” 僧笑而不语。 帝欲再问,僧忽然化作一道金光消失。 帝梦中惊醒,言于帝后,帝后即请来护国寺大鉴禅寺住持上师佛图澄问缘由,上师听后说:“帝于马上立国,峰烟铁蹄,大杀四方,如今虽国土万里,国靖民安,然亡魂无数,日夜啼哭,百姓亦疲于生计,难免受世间一切贪嗔痴苦,今请于帝寿辰之时,遍请国中诸高德大能,广开七坛,上供十方诸神圣贤,无遮普施端食以诸多不可思议殊胜功德,救拔六道众生。” 帝欣然从之。 所以卫潇从九重天上落下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水陆大会的第一天。 他的身子如同流星般从天上坠落,撞在了帝都城第一高楼望京楼上,巨大的高楼“轰”的一声坍塌,瓦石飞溅,其下行走的行人呼叫走避,有几人被砸伤了腰背,所幸望京楼乃是炎风大帝为向四夷各国彰显帝国国威所建,楼中供有历代先帝画像,及平夷立威、战功卓著各大将军画像,平日非重大仪典军事不得入内,守楼卫士皆在外围,并无人员伤亡。 卫潇的身子随着砖石瓦砾落下,在即将落上地面时又撞上一棵杨树,霎时将高大的树干撞折,他的人也随着向旁斜飞而出,在地上连滚了十几滚,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滚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正在赶往大鉴禅寺准备参加水陆大会的人群一阵纷乱,纷纷让开,待看清地面上躺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时,不少人发出了尖叫,有的母亲赶紧捂住了自己孩子的眼睛。 “死人了!死人了!”人们纷纷叫了起来。 “快看!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死了!” 忽然,所有人都瞪直了眼睛—— 他们发现,那个从那么高的天空中掉下来、撞倒了望京楼、倒在血泊中的人,手指竟然动了动。 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急如密鼓般的马蹄声,有人大声呼喝:“镇国府龙枭尊世子到!闲人退避!” 跟着便是“啪、啪”两声鞭响,传来啼哭之声,人群躲闪不及,纷纷向两旁退让,一时自相踩踏,顿时大乱,但那几骑来势甚急,马蹄踩在倒地人身上一跃而过,撞倒撞伤行人无数。 几骑横冲直撞,眼看便要冲过长街,打头一骑上一人更是锦衣玉袍、威风凛凛,手中长鞭接连抖动,恍若无人,驾起座下骏马正冲过血泊中俯卧在地上的人,眼见马蹄已将踏上那人,那人忽然手掌一翻,一手握住马前蹄,竟硬生生将奔马止住! 马上人功夫了得,连忙左手提缰将马首向后一拉,遏制住前冲之势,同时右手一道马鞭挥手而下,厉喝:“什么人,敢拦本世子的去路?” 他一道马鞭劈下,却如入石里,纹丝不动,定睛看时,只见那原本倒在地上的人,竟一手握住他的马鞭,缓缓自血泊中站了起来! 龙枭世子吃了一惊——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他身材修长,却浑身浴血,衣衫凌乱,脸上、身上全是数不清的道道伤口,如同刚从修罗场中出来。 他脸上的血痕灰尘已看不清原本的样子,只有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得骇人! 那是一双历经生死杀戳、战神般的眼睛! 就连横行一世、杀人无算的龙枭尊世子也不由一惊! “你是谁?”他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天命之子,卫潇!”那人道。 六个字,字字掷地有声。 龙枭世子忽然仰头哈哈大笑! “天命之子?笑话!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代,哪里还有什么天命?”他一指遥远的帝都皇城:“那里,住着天命的皇帝吗?可我看他也是内忧外患,力不从心!若说还有什么天命,我看,这天,也该改天换日了吧!” 人群耸然惊动了起来—— 这龙枭世子口出狂言,竟然是要叛上作乱吗? 然而,龙枭世子根本不理会旁人,只是冲着卫潇厉喝了一声:“闪开!不要挡了本世子的屠龙之路,否则,我连你一起杀了!” 但是卫潇却站着一动未动。 龙枭世子面色阴沉,眼中闪机陡然一现,用力一拉马鞭,竟将马鞭自卫潇手中夺下,刷的一声向着他抽了下去! 卫潇毫不畏惧,右手五指握成拳,忽的一拳击出! ——传说中天界的武神将,一拳可以击碎日月,一脚可以踏裂星辰!他一拳击出,天空都要为之变色! 那一拳带着呼啸般的风声,竟后发而先至,穿过鞭影,击向马背上的龙枭世子。 世上竟有这么快的拳速! 龙枭世子大惊。 然而——那一拳竟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道,仿佛空气一般。 龙枭世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手上的鞭子更加用力,重重抽在卫潇身上,将他抽倒在地,连滚了两圈。 然后他驾着马从卫潇的身上踏过,马蹄重重的踩在卫潇的右手手背之上,掌骨发出“咯咯”的断裂声! 龙枭世子仰头大笑! “什么天命之子,我看是天之弃子吧!一点灵力都没有,骄阳城中,随便一个修真的小孩子都可以将你打倒,今日是水陆大会,我就做做好事,先替佛祖超度了你吧!” 他忽的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向着卫潇的背心斩下! 卫潇伏在地上,看着自己无力的右手,蓦的咳出一口鲜血,他所有修为都被斩神台斩尽,全凭心口一点气血支撑,此时已经力竭,那一剑向他砍下时,他竟似躲都躲不及! 一道青影忽然向他扑了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卫潇一惊,隐见替他挡剑的竟是个身躯纤柔的少女,仓促之中奋力跃起,抱住她的身躯一个旋转,以背部迎上那劈下来的一剑! 那道剑光眼看将要落在他的背上的时候,却倏然顿住! 龙枭世子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天空不知何时飞来一块石头,石头上发出的光芒照得他双眼几乎失明。 他连忙抬起左手,用衣袖挡了一挡,过得片刻,才看清石面上现出一行字: 星命石。 下面又现出一行字: 去往浮空白塔。 然后光芒散去,那块石头忽然变成一颗石子大小,从空中落了下来。 “还真有星命石?”龙枭世子脸上掠过一丝惊诧,却蓦的失声笑了起来:“这个好玩!我倒要看看浮空白塔那里,会发生什么样的天命?” 他一把从空中抢过那块石子,驾马向着大鉴禅寺的方向飞奔而去。 身后几骑侍卫随即打马掠过,将卫潇和那少女留在原地。 少女急道:“那是你的星命石!快追!” 身后却并无回应。 抱住她的双手慢慢松开。 她连忙回过头来,只见卫潇眸色黯淡,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 她连忙扶住他,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我好象撑不住了,”卫潇苦笑:“我体力的灵力快要耗尽,已经油尽灯枯了!” 青衣少女用力扶住他:“卫潇,别死!求求你别死!” 然而卫潇的身体却愈来愈沉重起来,仿佛在一个劲的往下掉,哪怕她双手用力,也感觉快要撑不住他了! 她忽似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片柳叶,将它卷了起来,卷成一只小小的柳叶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奏了起来。 笛声婉转而悠扬,在这人潮拥挤嘈杂的骄阳城街头,却依旧钻入人们的耳朵中,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仿佛笛声是在每个人的心头响起。 不少人闻声向着她这边侧目过来。 然而少女却恍如不见,只专心致志的吹着她的笛子。 她的手指修长纤巧,捧着绿色的柳叶笛,衬着她微显稚嫩的清丽容颜,纵在繁华闹市,却依旧美得如同一幅山水画卷。 近在咫尺的人们惊呆了。 随着她的笛音,一缕紫色的晶雾自柳叶笛中飘出,细细的飘动着,飘进了卫潇的体内。 盘坐在地上的卫潇缓缓睁开了眼睛。 “医脉灵气?”他面上微微诧异。 “卫潇哥哥,你醒了?”青衣少女欣喜的放下柳叶笛,蹲下了身,一双亮如春水的明眸望着他:“师父说,我是个天生的乐师,也是个天生的医者,因为我身上有先天的医脉灵气,可以救治病人。” 她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走,我带你去找师父!” 卫潇却没有动,疑惑的看着她:“你认识我?” 青衣少女一愣,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是她又赶紧解释:“但是师父说,今日巳时,会有一个自称‘天命之子’的人路过,届时天上会降下‘星命石’,师父说,说如果我见到这个人,一定要尽快把他带去见师父!”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卫潇:“我想师父口中说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你!” “你师父……”卫潇若有所思:“是谁?” “我师父,就是护国寺大鉴禅寺的住持、上师佛图澄啊,连风炎大帝本尊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称他一声上师呢!”青衣少女下巴一扬,有些骄傲的道。 “不过,你的伤还没好,我修为太浅,刚才输进去的那一点儿灵气,只相当于是给你续命,就好象是为枯灯添了点儿油,还不足以燃起生命之火,”青衣少女有些焦急起来,拉起卫潇的手:“赶快跟我去见师父吧!只有师父他老人家亲自为你渡气,你才能真正活过来!” 她一拉之下,却没有拉动,立时明白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青音,上师佛图澄所收的唯一女弟子,请你快跟我走吧!” 第二章 八方水镜 二月二十五日,风炎大帝寿辰。 大鉴禅寺。 这一天的水陆法会举办得十分隆重。不仅集结了炎煌帝国一百零八名高僧讲经,四百六十寺僧侣齐至,而且总共内外七坛,上供十方诸佛、菩萨、缘觉、声闻、不动明王、天龙八部、婆罗门仙、梵王帝释二十八天、尽虚空一切尊神,下供五岳河海大地龙神、往古人伦、阿修罗众、冥宫眷属、地狱众生、怨魂滞魄、无主无依诸鬼神众、法界旁生,信众亦是云集。 水陆法会,是迄今为止办得最隆重的一场佛教盛会,除了施食以外,又有高僧大能诵经持咒的法施,可令十法界六道众生得法水滋润,悉皆度化,藉此可以广结善缘,共成佛事,功德殊盛。 法事共分为内坛和外坛。此时外坛已是信众云集,外坛共设六坛:大坛、诸经坛、法华坛、净土坛、楞严坛、华严坛,由六位高僧分别登坛,诵念经文,僧信一起礼忏、修福。六座外坛周围,挤满了乌鸦鸦的僧徒信众。 一时间六坛齐诵,万众礼拜,佛法*,香气缭绕,烛火高烧,金铃齐鸣,天空中忽然降下千百朵红色曼陀罗花,锦绣灿烂,无边无际。 “天降曼陀罗,此乃吉兆啊!”僧众喜极大呼。 万众遂又跪拜,口中喃喃念诵不止。 而在内坛之中,却极为安静,外坛的喧闹声隐隐传来,到了这里就变得小如蚊鸣。 只因内坛之中,乃设下三方结界,分为“地方界”、“方隅界”和“虚空界”。 而上师佛图澄,正端坐在这最内的第三方结界“虚空界”之中。 “虚空界”之中空无一物,不设香花、灯烛,不悬佛像、不置仪轨,只在四周架起八面水镜,将居中的人团团围住。 居中的人,除了佛图澄,还有一位仪容*英武的女子——仪璧皇后。 她虽是盛装,发上插满金钗宝饰,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曳地长裙,然而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英气,那一股俯瞰山河的帝后之威。 仪璧皇后与风炎大帝同是武者出身,当年曾携手纵马驰骋,征杀四野,立下无数战功,于马上立国,将炎煌帝国的版图扩至前所未有的范围,一统风炎大陆,成为千古一帝一后。 此时,她正双手合什,恭恭敬敬的望空祷拜。 三礼毕,仪璧皇后方起身回坐于蒲团之上,凤目向上空张望:“上师,我已代表众生向天上诸佛众圣叩拜,为何上天并不现吉兆?是我所持水陆仪文有所违背教义,不能广济众生?还是我洒扫不够洁净,金刚为墙、琉璃为地、宝幢为华尚不够隆重,不足以表我等众生的诚意?” 垂坐在对面的白衣高僧双眉低垂,容颜肃穆:“皇后勿要心焦,且平心静虑,静侯上天的旨意。” 仪璧皇后又静坐了片刻,忽见一只小虫子,自高僧瘦削的下巴爬过他的脸颊、鼻梁,渐渐爬上他剑一般的眉,僧人的眉毛陡的跳动了一下。 她忍不住出手轻轻一弹,一指劲风掠过,那只小虫子便被射落,掉在了高僧的蒲团上。 仪璧皇后轻舒了一口气。 佛图澄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皇后,您不该出手。”僧人叹息着道:“那只小虫子,不过是早年死在您和炎风大帝手下的无数怨魂凝结所化,它们本该进入轮回却迟迟滞留在人间不肯离去,本来可以在这次法会中藉由法事的力量而化去怨念、重入轮回,不想却被您将它们的怨念又重新打开了!” 仪璧皇后耸然一惊。 她忽然想起,“虚空界”之中空无一物,又是哪里来的小虫子? 那只躺在高僧脚下的小虫子忽然动了一动,竟然诡异的活了过来,张开双翅,向着仪璧皇后飞了过来! “唰”的一声,仪璧皇后已掣出藏在“灵墟”中的后剑定光剑,一剑将小虫子斩成两半! 虫身中忽然溢出一丝黑气,那丝黑气越来越浓,渐渐形成一大团黑雾,将仪璧皇后包裹在其中。 黑雾中传出一个声音:“仪璧,怎么就单只你一个人来了?你的那个男人风炎呢?他不要你了么?既然只有你一个,那双曾经令我们闻风丧胆的帝后双剑就再也没用了,哈哈哈!” 那阵笑声瞬间又化成无数个,仿佛无数个怨魂在怨毒嘲笑。 雾中传出仪璧皇后干脆利落的语声:“他虽然没有来,他的剑却来了!” “啵”的一声,两道剑光交叉成十字切出,光芒大放,斩开黑雾,笑声嘎然而止,黑雾倏然散去,露出仪璧皇后的金碧长裙。 她的左右两手之中,分别执着两把剑,帝剑太启,后剑定光。 两柄定江山之剑,闪耀出王者之光。 皇后的眼睛亮如星辰,恢复了几分往昔驰骋疆场的英姿:“上师您看,我有这帝后双剑在手,江山稳固,万年绵长,怕它什么怨魂?” 佛图澄却是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只道:“今日是风炎大帝的寿辰,他为什么却没来?” 仪璧皇后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按理说,今日理当由他前来亲自叩拜,为万民祈福,为八方赈灾,只是……”她语声略略一顿:“他一大早便轻车便服,赶往尧光山,需要处理些急事便回。” “有什么事比水陆大会更加重要?” 这句话,佛图澄却没有问。 身为护国寺大鉴禅寺的住持,他知道,皇室之中,常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天空中忽然降下了雨丝。 雨丝细细密密,却沾衣不湿,飘洒在“虚空界”之中,界外,依旧是红花飞舞。 仿佛结界的边沿,是由一层透明的罩子罩着。 “上天终于降下征兆了!”仪璧皇后欣喜的叹了一声。 白衣僧人不语,眉头却更加紧锁了起来。 四周忽然响起了簌簌的水声。 随着水声,围在他们身边的八方水镜上的水幕忽然流动了起来,纯然无色的水幕上渐渐泛起流动的颜色,而后,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渔舟轻唱,撒网捕鱼,阳光下点点烁金,碧海连波。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樵夫担柴,远望青山连天,高山仰止。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连天飞雪,猎户捕猎,雪地架火。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集市繁华,小贩妇孺,讨价还价。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惊起千堆雪。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游人如织,红男绿女,柳浪闻莺。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烟雨楼台,笙管箫瑟,娇娃双双起舞。 一方水镜上,显现出舟行碧水上,人在画中游,江作青罗带,山如碧如簪。 八方水镜,显现的正是炎煌帝国的八方,塞北江南,边野中原,达官显贵,乡村平民,好一幅山河如璧、盛世繁华、国泰民安的景象! 就连仪璧皇后看了,也不由暗暗点头,微感欣慰。 炎煌帝国虽于马上立国,然后三十年来,这一帝一后却勤政爱民,体恤百姓,将偌大一片国土打理得井井有条,四夷臣服,万众来朝,使炎煌帝国居于鼎盛。 虽然在这片风炎大陆上,还居住着羽族、影月族、幽族等种族,可是以人族为主的炎煌帝国,已经占据了大半领土,强盛之势无出其右。 而唯一令仪璧皇后所烦忧的,却是隔海相望的另一块大陆——星堕大陆上的帝国,征澜帝国。 这个帝国的原住民,是令所有种族都头疼不已的种族——魔族。 魔族一向觊觎风炎大陆这片肥沃富饶的陆地,军事力量极为强大,历代魔君皆好战,若不是星堕大陆与风炎大陆隔着一片沧何海峡,征澜帝国的大军只怕早已登上炎煌帝国的边境,与之争战,将烽火一直燃烧到炎煌帝国的心脏——骄阳城! 据说,那是魔族历代国君的心愿。 所以,炎煌帝国一边要着手于自己的发展,着力于农耕牧商,同时又要时时囤积力量,准备与隔海的征澜帝国一战,又要防范那些周边小国的觊觎,虽在帝国至极鼎盛之时,炎风大帝的心弦却从未敢有一丝一毫放松过。 仪璧皇后看着八方水镜中呈现出的美景,原本紧绷着的容颜一点点放松了下来,恢复了平静,“嚓”的一声,两柄帝后之剑被她收入了灵墟之中。 佛图澄双手合什:“皇后,天降雨丝,而非曼陀罗花,恐非吉兆,诸佛众圣所要在这八方水镜中呈现出来的,恐怕也不是……” “不是什么?”仪璧皇后面露不悦,刚刚问出这四个字,忽听“嚓”的一声,似乎是什么破裂的声音,她连忙将目光移向其中一面水镜,只见那面镜中,原本漂流在江中的一叶小舟,忽的被水浪掀翻,瞬间江水如浪,溅起有两旁青山之高! 这是何等骇人的景象! 仪璧皇后面色大变,目光连忙移向旁边的一面水镜,只见那面水镜之中,原本依傍在柳树下的男男女女,忽然被大水冲散,惊骇着向四周逃散,可是那水仿如长了脚一般,飞快的追逐着他们,瞬间便将那些人淹没,大水甚至冲上了柳树顶! “这……这是怎么回事?!”仪璧皇后自语着,目光又连连扫向其余的六面水镜,她看到的是—— 樵夫被陡然从地上涌起的水冲翻,水面很快上涨至半山腰,只有那担柴浮了起来! 雪地上的篝火被大水扑熄,水流很快涌过积雪,将猎人和猎物一并淹没,继续上涨! 烟雨楼台被大水摧毁,人们弃了笙管箫瑟,四散逃命! 乱石崩裂,集市突然涌入潮水,海浪如巨兽,瞬间吞没了捕鱼的小船,四面八方,一面混乱的凄惨景象! 所有人都在逃命,但在这片突如其来的大水之下,没有一个人能逃的出性命! “这、这究竟是什么?”仪璧皇后看着自己的子民、江山,瞬间被一片片的洪水侵吞,双目有瞬间的失神,喃喃自语:“洪水猛兽!……可是纵然是洪水猛兽,它们吞人吃人也需要时间,为什么那片大水来得那么快!竟能将我帝国上下、四面八方一起淹没!” 第三章 虚空界 “是凶兆!”佛图澄瞪视着八方水镜中急速变化的画面,捻动着掌中的一百零八颗菩提佛珠:“水镜中呈现出的,是大凶之兆!” 仪璧皇后一怔:“大凶之兆?……” 一刻之后她方回过神来:“上师的意思是,在这八方水镜中所呈现出的,不过是未来将要发生的预兆,而并不是眼下正在发生的?” 佛图澄缓缓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虽然水镜中之景象只是预兆,可是却将在一个时辰之后发生!” “一个时辰?!”仪璧皇后蓦然一惊:“也就是说,我现在只有一个时辰,要将举国子民迁移走?” 她双眼望向茫茫界外,帝国疆土,浩大无边,其中子民,更是数以千万计,她要如何在一个时辰内,将这千万子民转移至一个平安的地方? 难道——竟要她向炎煌帝国的对手、征澜帝国救助么? 星堕大陆,是除了风炎大陆外最大的一块陆地,只有那块陆地,才足以安顿成千上万的人族,可是,人族的落难,岂非正是魔族所喜闻乐见的么? 她心里急切的盘算着,忍不住喃喃念道:“炎风、炎风,你此刻又在哪里?你可知道国之将危,而我,又将拿什么来拯救我与你的这万众子民与逶迤江山?” 她双目紧紧盯着八方水镜,忽的失声:“上师,您有没有觉得,那些淹没我帝国的水有些奇怪?” 她一根手指指着其中一面水镜:“那些水,并不象是滔滔洪水,而是……而是有些发蓝!” 一种浅浅淡淡的,宛如水晶一般的蓝,仿佛是折射了天空的颜色,又仿佛是海水的颜色。 不待佛图澄回答,她又自言自语般的道:“海水……是海水的颜色,不,不,那就是海水!” “是海水在淹没风炎大陆!” 随着语声,水镜中的天地已经天翻地覆,山石崩裂、无边海啸、堤岸被摧毁、良田被淹没、高楼倾塌、陆地上裂现出无数黑洞,蓝色的海水从洞口汹涌而入,瞬间如同井喷般升高,积聚起大量的海水,八个镜面上呈现出一片汪洋之色。 “天要亡我炎煌吗?!”仪璧皇后伸出两条手臂,向着天空呐喊。 回答她的,只有“虚空界”中的淫淫霏雨,冰冷的打在脸上、手上。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来自西方的故事,”佛图澄缓缓开口:“末法世代,上天欲以洪水清洗世间一切罪恶,于是打开了天上的窗户,和地上的泉眼,大雨倾泻四十昼夜,但是地上的人造了一座非常大的方舟,所有人都乘坐了这座方舟,待四十天过去,再回到陆地。” 仪璧皇后摇了摇手:“来不及了!造那样大一座方舟,就算是全国所有工匠不眠不休的劳作,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但我们有很多船,”上师答道:“渔船、木舟、海船、军船,哪怕是木排、竹筏,只要是能坐人的,我们都可以用上。” 仪璧皇后的眼前蓦的一亮! 毕竟是素有威名的帝后,经历多少大风大浪,在短暂的失措后迅速镇定了下来:“多谢上师,仪璧心中已有计较。” “来人!”皇后微微整理下仪容,召唤候随侍在后的侍卫。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一人按剑低头而前:“请皇后吩咐!” 仪璧皇后道:“即刻传我懿旨,征用国中所有船只木筏,凡能水上载物者,一律征用,马上向星堕大陆进发!所有我国之子民,须即刻乘坐船只离开!贵族优于平民,富户优于贱奴,妇孺优于壮汉,孩童优于老朽,为国有功者优于一切人等!” “诺!”来人低头应了一声。 白衣僧人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知道这是一国之后临危之际的权衡,富者高于穷者,妇孺孩童优先,都是为了帝国的将来保留火种,为未来保留更多的财力,积蓄年轻的力量,而那些贫者、弱者、老者,将被抛弃在当权者的考量之外。 只是……众生平等啊! 僧人手腕上套着白色的菩提佛珠,合起双掌,低头念了一声:“南无阿弥托佛!”手中的佛珠急速的拨动起来。 ——纵使出动帝国所有船只,这一场犹如末日般的大难之前,能够获救的仍只是少数。 “还有,”一国之后在决策时没有丝毫的犹疑,继续吩咐,显示出过人的冷静和无情:“将我的信物和信带上,向星堕大陆上的国家求援,让他们在遇到靠岸的船只时,能帮忙收留救治。” 仪璧皇后撕下一幅衣袖,咬破手指写上一封血书,连同手指上摘下的后戒一起,交给来人:“立刻用飞得最快、耐力最好的信鸽,飞越沧何海峡,将求援书信送到,”她顿了一顿:“征澜帝国与我国是敌非友,最好是将这封书信交到幻之灵国国君手中!” “诺!”来人应了一声,依旧低着头,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接过皇后手中的血书和后戒。 他手指上的黑色枭铁戒蓦的冷光一闪。 皇后猛然一惊! “等一等,你不是侍卫!”那人霍的抬头,露出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 竟然是易服换装的龙枭尊世子! 而此时的外坛—— 磬鼓齐鸣,一百零八位身着锦衣袈裟的大德高僧正在绕坛做着盛大的法事,万众鼎礼膜拜,梵唱不歇。 少女青音拉着卫潇在六坛间弯弯绕绕的穿行,小心翼翼的不要碰到灯烛和僧众。 眼看远处的三座内坛结界之中下起了雨丝,青音手搭凉蓬踮起脚尖望了一望,急切道:“师父说过,天降淫雨,乃是大凶之兆,若不是一国之主有难,便是举国百姓有灾,咱们快走!” 过了一会儿,那透明结界内的雨丝竟变成血红色,打在透明的罩子上,再化作红色的水流下来,青音更加焦急,拉着卫潇急步而行,眼见便要踏入内坛,却蓦的被两旁踏出的带刀侍卫拦住。 青音赶紧亮出一面玉符:“我是上师佛图澄座下唯一女弟子妙法青音,赶快让开!” 那两名侍卫慢腾腾的看了她手中的玉符一眼,面上忽然一起露出诡异的笑容:“等的就是你!” 一起拔出腰刀,向着她和卫潇砍了过来! 青音连忙后退一步,身形一侧,让过左手侍卫砍过的一刀,忽的欺身上前,一掌拍在那侍卫的肩头,将他打得连退两步,她已顾不上再追击一掌,连忙纵身抢到抢到卫潇身前:“卫潇哥哥,我来帮你!” 身影刚刚扑至,那名侍卫的刀也将将砍到! 青音惊呼一声,手中绿光一闪,化出一根碧玉棒,正要硬生生挡上那一刀,右手却忽然被卫潇一带,绕了一个圈,轻轻松松绕过那侍卫的刀光,在他颈侧一敲,那名侍卫立刻软倒了下去。 青音还来不及欢呼,左手忽然风声突至,原先那名侍卫又持刀砍至,卫潇左掌扶住她的腰,在她腰间轻轻一托,跟着右脚踏前,带动她的身躯向左一转,一棒击出,正中那名侍卫额头,那侍卫两眼一翻,也跟着倒了下去。 这两名侍卫皆是镇国王府高手,青音对付其中一人尚算勉强,要对付两人便颇吃力,却不想卫潇身受重伤,仗着她输入的一点医脉灵气支撑,却接连轻松击败两人,青音瞧着不由大开眼界,拍手赞道:“卫潇哥哥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卫潇淡淡一笑:“凡间武学,虽千变万化不离其宗,我只不过是用了一点巧劲罢了。” 青音道:“凡间武学?” 觉得这几个字好生奇怪,至于是哪里奇怪,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这时卫潇已拉住了她:“快点儿进去,结界内的人有危险!” 青音点一点头,两人急速冲至内坛,青音口中念念有词,接连打开“地方界”和“方隅界”的结界,刚刚冲至“虚空界”,就隔着透明的罩子见龙枭世子手上的黑色枭铁戒光芒一闪,化作一柄黑色利剑,他面露狰狞之色,双手持剑,刺向仪璧皇后的腹部! 而站在另一端的上师佛图澄,白色僧衣的周围,隐隐腾起一股黑气,竟被那些因水陆大会召来的怨魂滞魄团团围困住! “师父!皇后!”青音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却倏的身形一滞,被“虚空界”挡在外头,跟着“砰”的一声,额头撞上无形的罩子,瞬间隆起了一个大包。 她赶紧念念有词,依前法解开结界,但是接连念了两遍,这第三重结界却设定的极为复杂,以她的浅微道行,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解开。 “师父!师父!”青音在外面呼喊着,两只拳头焦急的敲打着无形的罩子。 只听“铮”的一声,那柄刺向仪璧皇后的剑被她从灵墟中蓦的掣出的双剑挡住,帝剑太启,后剑定光,两柄长剑交叉成十字形,相交一处,正好挡住了黑羽剑的一击! 然而龙枭世子的修为竟似乎陡然间大涨,一击之下,皇后掌中的双剑被震得向后退开一寸,她的脚步一个踉跄,跟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龙枭世子却仿似身上有无穷力道般,跟着猛的踏进一步,黑羽剑一指,再度刺向了仪璧皇后! 帝剑与后剑,乃是定江山之剑,人间得此双剑中之一柄,已可称帝为后,双剑合璧,更是威力无穷,只不过须是双人合使,皇后以一己之力而驱动双剑,已是捉襟见肘,眼见黑羽剑快似离弦,瞬间逼至她的咽喉! 便在这时,上师佛图澄也已驱动菩提佛珠,佛珠倏然放大,在他周身一荡,化去了纠缠在他身旁的怨魂戾气,僧人随即白袖一拂,天空中“哗啦啦”一声响,似乎有什么被扯开,天光似乎明亮了一点,外间的诵经之声不绝的涌入耳中来。 第四章 末世将临 青音身子忽的向前一扑,扑倒在地,还未站起,耳旁忽然“嗖”的一声风起,一个人快如疾风般从她旁边冲了过去。 龙枭世子一剑刺出,忽觉背后风声劲起,回头看时,见身后一人掌影如山拍至,只好撤剑回防,“唰”的一声刺向卫潇右肩! 这边仪璧皇后的围一解,立刻左手一抖,将太启剑掷向卫潇,同时右手上的定光剑挽出一朵剑花,一招“风暗尘惊”,剑上催发出一片白光,扫向龙枭世子。 卫潇一手接过太启剑,帝剑一入手中,立时感觉沉甸甸,轻轻一挥动,剑身上立刻光芒流动,剑作龙吟,将刺及近身的黑羽剑挡了开去! 他随即反手一剑,紧紧跟上,刺向龙枭世子要害。 此时仪璧皇后手中的定光剑招也正正发出,帝后双剑联击之下,威力顿时陡然加大了数倍,龙枭世子顿时转作劣势,接连挡了两招,便现不支之象。 卫潇本是天界的武神将,于武修一途上已是登峰造极,世间武学招式千千万,于他已是化繁为简,由深入浅,是以看了一眼仪璧皇后的剑招,便能大致推测出帝剑相应的招式。 后剑出“风暗尘惊”,帝剑便出“风雨江山”! 后剑出“圣书万卷”,帝剑便出“经纶五车”! 后剑出“巍巍昆仑”,帝剑便出“瑶山未老”! 后剑出“千载风雪”,帝剑便出“万里烟霞”! 四招连出,双剑合璧,如同行云流云般,绵密无隙,纵是炎风大帝亲至,单以招式而论,几乎已无出其右。 帝剑绽放出巍巍青光,后剑绽放出悠悠白光,两剑一启一定,起承转合间,便将龙枭世子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死! 上师佛图澄在旁看着,微微点头。 “师父,”青音已从地上爬起,站到了白衣僧人的身边:“这个哥哥好生奇怪,他从没见过皇后的面,怎么一接下帝剑太启便知道跟她合使出招式呢?” “天命之子么,”僧人答得极有深意:“他身上负有上天的使命,能承载非凡使命的人,定必有非凡之能。” “那么他,到底是谁呢?”青音不解道。 僧人转过头来,慈爱的看了她一眼:“刚才摔在地上,头不痛么?” “哎哟!”青音这才想了起来,揉着头上的包,忽觉痛得厉害,叫道:“好痛哦!” 佛图澄微微一笑,伸出手来,手掌按上她的额头,轻轻一抚,包顿时消失了。 “谢谢师父!”青音眉开眼笑起来。 佛图澄看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弟子,神色间却有几分沉重起来。 “青音。” “嗯?” “若有一天师父不在了,你就陪着这位陌生的哥哥好不好?” 少女听了眉头紧皱:“师父你虽为佛修,却已登‘通虚’之境,普天之下几乎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再等到渡过无量劫,便可肉身成佛,师父怎么会不在了呢?” 白衣僧人的手轻轻落在少女头顶:“三千世界,都会成、住、坏、死,我们身为凡人,历经生、老、病、死,又怎么能躲得开呢?” “师父!……”青音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师父不会死的!” 白衣僧人微微一笑:“傻孩子,师父还没死呢。”他的目光抬起,看向远处:“但我希望有一天,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能自己学着长大。” 空气被斩得四分五裂,地面上被剑气砍出一道道的剑痕,三个人的身影在飞速的腾挪转折。 而八方水镜中,画面也在持续不断的变化。 高山崩颓,屋宇倾塌,大地震动,海水席卷而来,淹没了一切。 高高立起的八面水境中,画面惊人的呈现一致的蓝色。 “该来的劫数,终究还是会来啊!”佛图澄叹息了一声,忽然垂下了双眼,单掌立起,喃喃念诵起了经文: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 青音听出,师父念的是《楞严神咒》。 师父曾经说过,在末法时代,法灭尽经,《楞严经》先灭,其余的经典也就跟着灭了,而唯有《楞严经》不灭,正法时代才能出现。 而《楞严神咒》乃是大威力咒,能避一切灾难横祸,能降一切天魔外道,能破一切地水火风空之变。 当师父念出此咒时,便是末世将来了! 青音睁大了双眼,惊诧的看着师父,只见师父手腕上的一百零八颗白色菩提佛珠,随着他的诵念声,一颗接一颗的亮了起来,白光耀眼,宛如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点燃。 末世,末世真的要来了么? 她茫然看向场中,只见激斗中的三人身形突然变缓,青、白、黑三道剑光终于凝住,化作三人手中的宝剑,帝剑与后剑相交,交织出一道长虹,将龙枭世子逼到一面水镜前,龙枭世子眼看已退无可退! “龙枭,你束手就降了吧,我可以饶你全家不死!”仪璧皇后蓦然开口。 “笑话!你杀尽我舒鸠国所有皇室时,怎么没有想到饶我全家不死?!”龙枭世子手中黑羽剑被帝后双剑压制住,却仍是不死心的负隅顽抗。 “舒鸠国?”仪璧皇后长长的秀眉蹙起:“当年我与炎风并骑西征时,的确是灭了舒鸠国皇室,但——”她打量着龙枭世子:“你跟那西隅小国又有什么关系?” “西隅小国?”龙枭世子冷笑一声,声音里竟带了一丝哭腔:“它的国王鸠摩那是我的父皇,而父皇的第十三个妃子,号称虢美人的,便是我的母亲!” “虢美人?”仪璧皇后紧蹙着眉头,终于想了起来:“那个因为生得漂亮动人而唯一被我留下来为奴,被镇国王向我苦苦求恳后,赏赐给他的虢美人?”她的目光落在龙枭世子的脸上:“你跟你的母亲还真有点儿象,都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难道,镇国王竟敢违背曾经对我许下的终生不许娶虢美人的誓言,竟然偷偷娶了她?” 龙枭世子面上露出一丝阴冷的表情:“偷偷?你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我的父亲,你最想笼络的镇南王,竟然杀了他的发妻,然后李代桃僵,让我母亲堂堂正正坐上了正室夫人之位吧!” 仪璧皇后蓦的回想了起来,咬牙:“镇南王这个没出息的东西!难怪每次皇家宴饮,喊他携带上夫人同来,他总推说夫人有病在身,如今生出了你这么个虎狼之子!” 龙枭世子“嘿嘿”一笑:“我到这儿来,本来是要借水陆大会之机刺杀炎风,替我舒鸠皇室复仇,但是他虽然不在,杀你,也是一样!” 他眉宇间忽的一沉,振臂而起,被帝后双剑压制住的黑羽剑剑身上陡然发出极大的力道,竟自两剑之间撕出一道缺口,蓦的向外冲出! 仪璧皇后连忙一剑追击,但那一剑却劈了个空,龙枭世子竟不知用了什么妖法,从太后与定光两剑间的缝隙中冲出,仪璧皇后那使劲全身力气的一剑,就劈在了他身后的水镜之上,那水镜轰然坍塌,顿时化作水流在地面上四散奔流。 “是我疏忽!”卫潇抱歉了一句,旋即挺剑追出,却不想帝剑沉沉,剑尖竟一下自他手中垂落于地。 “不怪你,能以一点医脉灵气而驭动重如山河的帝剑太启,坚持这么久,已殊是不易!”仪璧皇后简短说了一句,随即挺剑追向龙枭世子。 炎煌帝国这一对帝后,皆是于马上立威,在风炎大陆南征北战,雌雄双豪,英名耀照千古,风炎大帝已入合体期,而仪璧皇后也在化神初期,神照烛明,一眼便能看出卫潇所运用的灵气仅是能医人而不擅长战斗的医脉灵气,眼见他体内灵气即将耗光,索性抛下他独自一人力战龙枭世子。 卫潇即便已在力竭之际,又怎能扔下一名女子独自面对强敌?虽然这女子是扬威立名于天下的仪璧皇后。 他深吸一口气,驱动体内灵气,堪堪提起太启剑,却忽的被一剑飞来将太启剑击飞。 那竟是仪璧皇后在百忙中击出的一剑! “末世将临,你且留着力气助上师拯救炎煌帝国,算是……”仪璧皇后边说边击退对面刺来的黑羽剑,说出下面一句话:“我将我的家国子民托付给你和上师了!” “至于这个叛徒狼子,就交给我吧!”仪璧皇后说完,忽然倾尽全力,将定光剑双手高举过头顶,那一刹那,定光剑放出耀目的白光,白光亮到几乎完全看不出剑体,皇后身上的金凤羽衣展开,根根如凤羽迎风招展,万道金光不停的向外射出。 “凤、倾、天、下!” 随着仪璧皇后口中喝出的四个字,她的头顶上空之中,现出一只元神凝聚的金凤凰,凤鸣动天,随着仪璧皇后的一剑划下,金凤凰展翅向着龙枭世子飞了扑了过去,那一刹那的气浪,几乎要将大地掀翻! “区区化神而已!”龙枭世子嗤笑一声,忽的将身躯贴在地面上一伏,一只黑色的夜枭忽的自他背上飞起,脱离了他的身体,巨大的羽翼展开,扇了一扇,便迎上了金凤凰。 两只元神所化的神兽在半空中展开激战! “怎么可能?!”青音仰头望着空中的两只神兽,喃喃:“龙枭世子本来只有金丹期的功力,但他现在不但能抵挡住帝后双剑的联击,竟然还能越两级出现化神的效果,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转修了啊!”一个阴沉的语声忽然传了过来,似乎是回答着她的问话。 青音骇了一跳,转头看向伏在地面上的龙枭世子,他脸上现出愈来愈邪恶的黑气,五官极度扭曲,显得十分狰狞可怕。 “魔君给我服下了转修丹,让我从真修转为魔修,而你们都知道,魔修的进境比真修快,修炼的过程也完全不同,一旦拥有魔婴元神,很快便能出窍,达到真修的化神效果,”沉沉的话语从龙枭世子的嘴中吐出,他桀桀怪笑着:“认输吧,人族!” 空中的夜枭放出一声怪异的啼鸣,猛的扑向金凤凰! 第五章 面然鬼王 无数的金光从天空洒落,宛如空中绽放了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 烟花过后,金凤凰的影子从天空中消失了,巨大的夜枭扇动双翼,箭一般从仪璧皇后的身前一掠而过。 皇后身上的金凤羽衣垂落,身子慢慢向后仰倒。 她的双眼充满悲悯,望向天空,仿佛在说:“神啊,你为什么不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能拯救我的国家,或者,再好好的看一眼它……” 然后她的身躯跌落地面,尘沙惊起。 喉间流出一丝鲜血。 血书和后戒从衣袖中滚落。 龙枭世子慢慢的从地上爬起,看着死去的仪璧皇后,一丝笑容慢慢的爬满了他的脸:“死了!屠我皇室、灭我家国的仇人,终于被我杀死了!父皇、母妃,你们听见了吗?” 他刚想纵声狂笑,笑声却嘎然而止,仿佛是被人忽然间掐断了脖子。 他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脖子,大口的喘着气,却发现越来越呼吸不上来。 他想要站直身体,却发现弯曲的身体已变得越来越僵硬。 青音就站在他的对面,惊骇的看着他。 “你……”她手指颤抖着,指着他:“你的元神已经离体了,你很快就要死了!你服下的不是转修丹,而是出神丹啊,元神脱体而出,你活不了多久了!” 龙枭世子惊恐的抬起双眼,望向天空。 “魔君,你骗了我!——” 他声音沙哑,仰天大呼,元神所化出的夜枭无力的扇动了两下,变作几缕黑烟消散。 他的双眼中,瞬间变得一片虚无。 身体也变得冰冷僵硬。 青音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抓到一个人的衣襟,下意识的躲进他怀里,瑟瑟发抖:“好……好可怕!” 那人伸手揽住了她,如同师父般抚了抚她的头顶:“别怕,青音,别怕。” 他怀抱里有陌生男子的气息,青音一惊抬头,看清是卫潇时,下意识的退了两步,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说话,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哗哗水声。 卫潇和青音向四面看去,只见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八方水境,一座接一座的坍塌,水流倾泻了一地。 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遥远的天空之上,忽有金光一闪。 那金光初看时还只一个小点,刹那间却已横掠过天际,在天空带出一道极长的金色光带,铺满了整个天空,如同一道金光架起的天空之桥,桥的另一端通向无限远处。 青音揉了揉眼睛,惊恐道:“那是什么?!” 可是只是一个眨眼间,那道金色光桥已经消失,天空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到底是什么,师父?”青音下意识的喊道。 随着金光的消失,整片大地,忽然颤动了一下。 那不同于地震,不是摇晃,而是整片大地都在颤抖,青音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正在往下沉,沉往一个无底沉渊。 可是,她明明脚踏实地的站在大地上。 这种感觉令她恐惧。 卫潇的目光追逐着金光消失的方向:“那种光芒,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是十方神器!” 他追着金光的方向刚刚跑出两步,地面忽然一个震动,他身形歪了一歪,随即屈膝于地,刚要站起,地面上却忽然漫过一片淡蓝色水流,迅速弥漫过他的脚面,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分一毫的升高! 卫潇抬眼看时,那股淡蓝色的水流正从四面八方漫过来,迅速淹没了大地,目光所及之处,无不奔腾着淡蓝色的水! 他伸指在水中蘸了一下,放上舌尖,水中苦涩的咸味迅速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是海水!”他站起身,看着茫无际涯的海水,淹没直到世界尽头,果然—— 八方水镜的预言实现了! 海水竟然在神器掠过的地方,覆盖了整个大地。 那,可是整个风炎大陆上最大的帝国——炎煌帝国的中心,骄阳城! 在如此如同帝国心脏般的内陆城市,竟然出现大片的海水,殊为不可思议。 那只能说明,海水已经覆盖了整个大陆! 卫潇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出,八方水镜中的预言,正在帝国的四面八方出现: 海水涨起,海岸线被淹没,海水冲上沙滩,冲毁沿海的村庄。 无数的城市屋宇被浸在海水中,马车开过洼地,陷入了大水之中,水面上漂起了无数的鱼虾,甚至老鼠。 平原被淹没,甚至连高山脚下也弥漫起了大水。 末世,真的来了! 海水濡湿了青音脚下的缎鞋,打湿了她的裙摆,少女提着裙子急速后退,却不知退到哪里去。 四面八方都是水。 那是一种无边无际的绝望。 “师父!”她惊慌失措的喊了起来。 然而上师佛图澄正手持佛珠,心无旁鹜,口中喃喃诵经之声不绝。 他的全副身心与毕生法力,都放在了经文之上—— “南无婆伽婆帝。嚧陀罗耶。乌摩般帝。娑醯夜耶。 南无婆伽婆帝。那罗野拏耶。盘遮摩诃三慕陀罗。南无悉羯唎多耶。” 青音听着师父平日教给自己的《楞严神咒》的经文,恐惧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下意识的跟着师父的声音喃喃念道: “敬礼薄伽梵,地天神、风天神、火天神。 敬礼薄伽梵,水天神、空天神、歌乐天神,敬礼上述诸天神众。” 这是师父那些经文的注解,少女双手合什,双膝跪在水中,望空祷拜,心中忽然平静了不少。 而随着高僧*的诵经声,天地间似乎涌动着无尽的力量,那些力量自三千大千世界、从六十二恒河沙数中、从十亿凡尘万世、从百亿日月中不绝而来中。 空中有流沙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九天之地而来。 渐渐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沙尘,向着僧人的头顶急遽集合,沙尘盘旋着,渐渐凝结成一层石基,然后那些沙尘仍然不断的从天际而来,绕着石基继续盘旋,最后凝结成一颗巨大的石头! 那颗石头极为巨大,足足有十几座房子加起来那么大,那么巨大的一颗黑褐色石头悬浮在半空之中,当真惊人之极!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脚步声踩在水面上,纷沓响起,跟着有许多人用力在拍打着“地方界”和“方隅界”的结界罩壁,求救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上师!上师!求您求求我们!” 跟着是一阵阵的哀嚎惨叫之声。 正在诵经的佛图澄停下了诵念,蓦的睁开双眼。 空中的流沙立刻消失,那颗巨大的石头也停止了生长。 白衣僧人手臂抬起,衣袖一挥,“哗啦啦”接连两声,“地方界”和“方隅界”都被揭去了屏障,露出了里面的供桌和香花、果品之物。 但那些东西立刻就被汹涌而至的百姓撞翻,香花、果品洒了一地,再被千百人从上面践踏过去,他们不要命的往前奔逃,人人面上露出害怕之极的神色。 跑在最前面的几人,已经冲至佛图澄的面前,立刻跪倒了下去,身子瑟瑟发抖:“上师,救命啊!上师,求您救救我们!” “怎么回事?”佛图澄伸出双手将要搀扶起那几人,忽见那几人抬头露出诡异的笑容,面色由青转白,蓦的张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向着他咬了下去! 佛图澄猝不及防,右臂被死死咬住,那些人的牙齿一沾到血肉,立刻变得尖利,伸长到肉里,贪婪的吸着他的鲜血,似乎饥渴之极。 佛图澄抬起左掌,一掌便要拍下,可是看到那些人活生生的面孔,却犹豫了一下,这一掌无论如何也拍不下去。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之间,另一人从左侧扑到,攀住他的肩头便往他的咽喉间咬了上去! 一柄薄薄的剑刃忽的从那人胸膛刺出,那人动作猛的一僵,两眼蓦的睁大,望着天空,一股黑色的幽魂从他头顶逸出。 那是青音用一片绿叶化出的叶剑,只维持得短短一刹那,剑刃便化作一片绿叶飘落了下来。 一人从她身旁掠过,对准咬在佛图澄右臂上的两人头顶啪啪两掌,那两人顿时跪倒,两股黑色的怨魂从他们的天灵盖飘了出来。 “是怨魂附体!”白衣高僧猛的一惊,抬头望向远处,就在他们身后,无数汹涌的人潮涌至,每个人的面上都恶毒而疯狂,似乎被无数怨魂附体,挥舞着手臂,向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青音吓了一跳:“师父,这……这是什么情况?” 白衣高僧的眼微微眯了一下:“今日水陆大会,除了上供诸佛尊神,亦下供一切阿修罗众、地狱众生、怨魂滞魄,及无主无依诸鬼神众、法界旁生,这一场水灾突如其来,破坏了大会上的供养,这些怨魂鬼众无所依傍,脱离了禁制,所以附体袭人。” 正说着,忽见一名身着橙衣袈裟的高阶僧人,分开众人,抢到佛图澄面前,大呼:“上师、上师,不好了!我发现……” 他头顶的毗卢帽早已脱落,身上的袈裟被撕裂成一条条的,脸上也被抓出数条血痕,仍是拼尽全力扑到佛图澄面前,哑声道:“驱动千万怨魂恶鬼的鬼王来了,就在……” 他的身体忽然向前一扑,一只腿已被身后的人抱住,那人张开血盆大嘴,面容狰狞扭曲,一口牙齿变成森森獠牙,一口向着他的小腿啃下,顿时撕下一片鲜血淋淋的血肉来! 橙衣僧人痛的面上青筋暴起,却依然在佛图澄怀中挣扎道:“鬼王面然,他……” 他的语声忽然一滞,细如蚊蚁。 佛图澄不由将耳朵靠近了一点,焦急道:“面然他在哪里?” 橙衣僧人挣扎着,忽然面上一笑:“他就在你的面前!” 他的一只手伸出,那只本来血肉丰满的手臂,忽然化作一根皮包骨的手臂,枯皮脱落,露出白骨,白骨上忽然腾起熊熊火焰,五根白骨手指闪电般插入了佛图澄的心窝,手指抓住了僧人的心脏,迅速合拢,往外猛的一拉! 他的手臂忽而一滞,被佛图澄的右手紧紧抓住! 橙衣僧人嘎嘎大笑了起来! 笑声中,他慈眉善目的脸上窜出四五处火焰,迅速将外面的皮肤烧焦,焦皮脱落,露出下面如同焦炭一般的真面目! 五官宛如黑洞,满脸火焰熊熊燃烧,大笑道:“上师佛图澄,离度劫成佛只差一步之遥,我面然今日自地狱亲自来取你性命,让你随我同堕万劫不复之九幽阴狱,你该满足了吧!” 佛图澄眉头紧皱,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面然鬼王面色一沉,握住他心脏的手指猛的合拢! 阴森的白焰在五根白骨手指上熊熊燃烧! 第六章 浮空白塔 成千上万的怨魂附体在信众上,张牙舞爪,向着这里扑了过来! 卫潇眉头微微一皱! 若是八方水镜还在,还可以驱动水镜为盾,抵挡一阵子。 可是水镜竟然因为神器出世而提前碎裂,他只有用血肉之躯抵挡了! 他冲上前去,一掌一个,将那些扑上来的人拍倒,每一掌拍下,都有一缕黑色的怨魂从头顶的天灵盖中逸出,那人的身体便无力的软倒下去。 他身为天界的武神将,尽管此时修为尽丧,仅仗着一点医脉灵气作战,却极为善于节省灵力,一招一式化至极简却出手极准。 相比之下,青音却就要吃力许多。 她跟随师父修炼的主要是医术和音术,攻击之道却并不太擅长,她只能依靠从袖中飞出的一片片绿叶化出的叶剑,斩杀那些被怨魂附体的人。 只是她的修炼等级极低,叶剑所能维持的时效极短,每一支叶剑化出,都只够勉强维持她斩杀两至三人,短短时间内,她已经很快消耗了五六十张叶片,那还是她在灵墟中用灵田刚刚栽种出的一棵小树上摘下的,眼看叶片便要耗尽! 然而形势不容她多考虑,怨魂恶鬼们已经成群结队的扑了上来,将她围住! 青音袖中数道绿光一闪,衣袖一拂,空中瞬间化出十几支叶剑,刺向那些被附体的人! “噗噗噗”接连数声中,十几个人胸口中剑,纷纷倒下,一缕缕黑烟从他们头顶飘起。 青音刚刚松了一口气,一个身形高大的恶鬼忽然从后面站起,猛然扑向她,青音一惊,衣袖一扬,骈指便要化出叶剑,袖中却是一空,叶片竟已耗尽了! 她一怔之下,那只恶鬼已经扑了上来,两只大手轻而易举的掐上她的咽喉,用力收紧! 青音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 然而那只恶鬼狞笑着,一张平凡的脸上,渐渐化出恶鬼的本来面目,青音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忽然那恶鬼发出一声嘶吼,向后仰面倒下,一缕黑色的魂魄从头顶飘出。 青音大口的呼吸着,向后一看,见是卫潇赶了过来。 “我在这儿挡住,快去救你师父!”卫潇只说了一句,便冲到她身前,双掌齐出,瞬间便有四人倒在地上,头顶同时飘出黑烟。 青音回头一看,立刻向师父奔了过去! 白衣僧人额上汗出如雨,身躯摇晃了两下,似乎快要支撑不住。 面然鬼王狞笑着,右手缓缓移动,从僧人的胸腔中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 面然鬼王将那颗心高高举起,仰天大笑:“哈哈哈哈!这就是人间界最高佛修者上师佛图澄的心,依我看,除了比凡人的心略为柔软点,轻一点,也没有什么太大分别!” 那颗滴血的心在他右掌中被白色的地狱冥火炙烤着,一点点的焚化。 被挖心的僧人僵化在原地,木石般一动不动。 “老和尚,枉你修为通虚,已快登入不灭不死之境,却这么快就要入灭了么?”鬼王斜睨着白衣僧人,脸上燃着的鬼火发出如木柴般“噼啪”燃烧的声音,如同看着一具尸体。 “师父!——”青音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喊,扑到了僧人脚下,抱住了他白色的襟摆,双膝跪了下去,刹时泪流满面:“师父你不能死!师父你不能死!” 少女忽似想起了什么,仰起头,双手结了个印,一缕绿色的医脉灵气从她两指间飘出,如同闪耀着灵光的甘霖般,飘向佛图澄的胸口。 被掏出个大洞的胸口渐渐愈合,皮肉渐渐恢复如初。 青音微微松了口气。 然而白衣僧人却仍是如同木石雕像般一动不动。 鬼王发出一声冷哼。 “医脉灵气能妙手回春,却救不了已死的人!你师父已经被我挖去了心,试问一个没有心的人,又如何能够活转过来?” 青音蓦的跪倒在海水之中,如遭电击。 此时的海水,仍在不停的升高,将她的小腿完全淹没! 天灾、人祸、患难,似乎都在一瞬间同时降临到了这个人族的国度,这片大陆! 少女跪倒在海水中,心中一片绝望。 蓦的,她忽然感到头顶上有一片东西轻柔的落了下来,宛如一片落叶。 有人轻轻的摩梭着她的头顶,一如往常:“青音,别害怕,忘了师父说的吗?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因为,那一丝希望,总在最绝望的时候,如同嫩芽破土般出现。” 青音蓦的抬头! 然后她惊喜的发现,佛图澄的眼珠转动着,看着她,目光一如往常的柔和安详。 “师父!”少女揉了揉眼睛,不由惊喜出声。 “什么?!”面然鬼王惊讶不已:“老和尚,你的心此刻握在我的手中,你怎么竟还活着?” 他催动法力,五指之上冥火熊熊燃烧,瞬间将那颗心烧成枯焦。 佛图澄面上现出痛苦的神情,却依然平静的道:“你取走的,不过是我的半心罢了!” “半心?!”鬼王再度惊讶。 然而不论他如何不信,那被冥火烧炼的余烬,最后果然化作了半颗心的模样。 “老和尚,你耍诈?”鬼王愤怒着咆哮,脸上蹿起数道火焰,使他的整张脸看起来如被焚烧。 “阿弥托佛。”白衣僧人双手合什,摇了摇头:“我已修成柔软心,即不二心,哪怕是在充满黑暗的世界转动,己心还是一盏明灯,看着任何一个众生受苦,便如自己受苦一般,譬如如水取影,清静相资而成就也。也就是说,我的柔软心,能够分化出两颗半心,犹如本心和水中的倒影一般,你所取走的,不过是我水中倒影的那一颗半心罢了!” 鬼王气急败坏,将那颗半心的灰烬塞入嘴中,咀嚼两下,咽了下去,脸上红光闪了两闪,恶狠狠道:“老和尚休要花言巧语,所谓佛修冥修不同,世间大道千条,修行法门却相去甚远,如云泥之别,你不过是欺我不懂佛修的法门罢了,什么柔软心,老和尚也不过是个骗子!” 双手幽冥鬼火齐出,向佛图澄攻了过去! 青音刚刚站起,两臂一抬,刚要挡在师父身前,腰上却被一股柔软的劲力一推,身不由己的向旁跌出,耳中听得师父沉声道:“你不是他对手,快去浮空白塔!” 青音一怔,还要犹豫,佛图澄厉声喝道:“还不快去!” 话声未落,鬼王的幽冥鬼火已攻至身前,白衣僧人急忙出掌抵御,耳中听得“嗞嗞”之声,那袭鬼火竟然沿着佛图澄的手臂烧了上去,瞬间便将半截衣袖烧焦! 青音骇了一跳,不敢再看,连忙拔腿向外奔去,踏水而过,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卫潇哥哥!快随我去浮空白塔!” 卫潇正被百鬼围身,身上已中数爪,伤可见骨,问道:“浮空白塔在哪里?” 青音道:“你往上看!” 卫潇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隔着一排高大娑罗树树顶上空,隐隐浮现出一座白塔,那座白塔挺拔修峨,似有数十层来高,他起先并未留意,此时听青音一说,立刻自百鬼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和青音会合,向着那座白塔奔去。 那些附体的怨魂和浮在空中的怨魂所化出的黑烟,也立刻跟在两人身后紧追不舍,浩浩荡荡的向着白塔而去。 浮空白塔,是整座骄阳城的最高处,亦是整片风炎大陆上,最高的建筑。哪怕是从九重天上的云层上看下去,白塔亦是雄踞大陆之上,俯瞰山河,熠熠生辉。 卫潇直到穿过了娑罗树林,奔至白塔下方,才明白浮空白塔之名的意义—— 那座九层白塔,竟然是真的悬浮在半空的! 塔身洁净如雪,释放出柔和而博大的白光。 一逼近白塔,那些怨魂们便放慢了下来,再到距塔身下方圆三丈以内的地方,他们便逡巡着不敢再靠近,无数缕魂魄化成的黑烟绕在外围盘旋,企图找到弱处可以进入。 青音拉着卫潇,一脚踏进白塔下方三丈以内的地方,忽的松开手,弯下腰大口的喘气,那些黑烟就在她的近前,“嘭嘭”的撞向她,却如同撞在无形的壁罩上,纷纷被弹了回去。 青音看着他们无可奈何的模样,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张嘴想笑,笑到一半却又变成了哭脸:“师父呢?师父怎么还没有来?” 卫潇仰头看着头顶的白塔:“这塔身之中,似乎蕴含了无边法力,所以将那些怨魂幽魄全部挡在了外面,令他们不敢靠近。” 青音道:“浮空白塔,是历代高僧坐化之塔,塔中供有历代高僧坐化后遗留下的舍利子,《大般涅槃经》上说,‘供养舍利即是佛宝,见佛即见法身’,是以这座浮空白塔,拥有无边大法力,所以那些怨魂幽魄不敢靠近。这座白塔乃是人间界中蕴集最强大佛力的佛塔,塔尖上安放有一颗镇塔珠,日夜绽放佛光,是三界十大奇景之一。” 她看着卫潇身上的道道伤痕,皆是被鬼爪所抓,无不鲜血淋淋,两手一抬,结了个印:“卫潇哥哥,我先用医脉灵气帮你疗伤吧!” 却被卫潇拦住:“不必,留着救你师父!” 青音一怔:“师父……” 耳中却听得沉重的风声掠过,头顶光芒只觉一暗,仿似被一朵巨大的云头挡住,青音连忙抬头,只见头顶飞过那块巨大的黑褐色的石头,石上一个白色的小点,隐隐飘动,正是师父的白色袈裟,忍不住惊喜呼道:“师父!” 忽见一个黑影飞快飞来,尚距离巨石丈余远,便双手催动,接连发出血红色的电光,击向巨石上站立的僧人。 僧人被击中,口中喷出鲜血,在巨石上半跪了下来。 巨石的飞行速度也随之减缓。 卫潇看了一眼:“不好!你师父只有半心,不是鬼王的对手!” “那怎么办?”青音急得直跺脚,忽的拔出头上的碧玉簪,绿光一闪,化作一道光闪闪的利剑射向面然鬼王。 鬼王周身蓦的腾起一串火焰,利剑遇火,竟被烧着,从半空呼啸着坠落下去! “雕虫小技!”鬼王沉沉怒吼一声,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忽的双手平推,一道巨大的血红色闪电击向佛图澄。 巨石上的僧人身中电击,白色的身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了起来,眼看便要从巨石上掉落下去! “师父!”“上师!” 这情景落在地面上的两个人眼里,令他们惊呼出声。 第七章 莲花开在石头上! 就在僧人即将掉落之际,他腕间的一百零八颗佛珠突然飞了起来,在半空中绕成两圈,一颗佛珠足有一颗佛陀头像的大小,一百零八颗洁白如雪的菩提佛珠绕着僧人身下,将他轻轻托举了起来。 同时,浮空白塔中光芒大放,空中传出重重的梵唱之声。 只有半心的僧人双手合什,端立于佛珠之上,脑后隐隐现出一圈金色的佛光。 他的双目微阖,口中喃喃念诵: “唵、嘛、呢、叭、咪、吽!” 鬼王身形一滞:“六字大明咒?” 随着僧人一字字的诵念,天地间似乎蕴含了无边大法力,得西天诸佛无尽慈悲与加持,汇聚成一颗绿色的种子,自天空悠然飘落。 那颗种子乘风而行,悠悠荡荡,落在巨石之上,不久,石上竟然生出一瓣晶莹剔透的粉红色花瓣来。 那瓣花瓣次第打开,一瓣接一瓣,竟生出一朵粉色的莲花。 那花瓣看似柔嫩无比,却迎风招展,迅速化作盛开的巨大莲花,在石上绽放! 花瓣在盛开。 脚下的洪水在泛滥。 而当那花瓣一分一寸涨大时,脚下的洪水却在一分一寸的消退。 鬼王蓦的醒悟了过来,狂笑不已:“老和尚不要命了吗?生死关头,竟还要以半心之力化出救世莲花,妄图击退洪水,普渡众生!” “唵、嘛、呢、叭、咪、吽!” 僧人立在佛珠之上,法相*,持续念诵。 那六个字的意思是: 莲花开在石头上! 莲花开在石头上! 莲花开在石头上! 随着白衣高僧的念咒声,那些在洪水浩劫中摸爬滚打的僧众们从四面八方退了过来,一直退到白塔之下,面朝外围坐成圆圈,手里各持佛珠,齐声念诵: “唵、嘛、呢、叭、咪、吽!” 洪水扬起,如激荡的浪涛,扬上半空,再打在他们的头上、脸上,所有人俱被淋得浑身透湿,却依然端坐在水中,口中随着上师佛图澄一齐念诵着。 无数的黑色怨魂撞击着浮空白塔的光壁,在僧人们面前幻化出千百种狰狞恐怖的姿态,却被光壁毫不留情的撞了回去。 诵念声由小而大,渐渐如雷轰鸣,无边法力自塔下一圈圈释放开去,汹涌洪水渐渐有了消退的迹象。 那些还勉强幸存的人,纷纷趴在树顶、檐顶,胆战心惊的目睹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无数的怨魂放弃了附体的人身,一任他们跌倒在水中,从他们的身体里化作缕缕黑烟腾空而起。 大地之上,洪水横流,天日黯淡无光,无穷无尽的黑烟从水面上升起,整座城池仿佛置于幽冥炼狱! 鬼王狂笑三声,道:“老和尚,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半空中两臂一展,浑身皮肤皴裂,露出红色的火星,那些火星从破洞处飞出,瞬间化作熊熊烈焰,将鬼王四肢百骸通通烧着。 “噼啪”作响声中,鬼王骨节暴涨,身躯化作数十丈高,如同一座燃烧着的大山,踩着被洪水淹没的地面,一步步向佛图澄走了过去。 他的双目似两只火盆,发出耀眼的红光,里面似有无穷的漩涡,翻搅着,口中发出沉浑不清的语声:“老和尚,如果你肯交出你的另外那颗半心,让我吃了,增添我一周天的法力,我便放过你的女徒弟和她身边的那个小子!” 白衣僧人立在佛珠之上,站在鬼王面前,却如同一个玩偶般大小:“面然,人间界不是你为非作恶的地方,快点回到你的冥界去吧!” 他一拳击出,一只巨大的拳影向着鬼王飞去! “金刚降魔印!” 鬼王与佛图澄面对面站着,近在咫尺,这一下闪躲不及,竟被巨拳一拳击中右眼,右眼的火焰顿时熄灭,眼眶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鬼王捂住右眼,喉间发出怒吼:“老和尚,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的右脚在地面上一跺,大地顿时一阵震动,洪水激荡,无数人在水中翻滚。 鬼王狞笑着,一把抓过佛图澄,五指收拢,指间的幽冥鬼火熊熊燃烧,他的脸凑近僧人,如同打量着一份美味的食物:“老和尚,我看你还怎么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你说,我是把你这颗半心挖出来生吞了呢,还是烤了来吃?” 佛图澄垂下头,忍受着浑身被鬼火炙烤的痛苦,口中念念有词。 鬼王冷笑一声:“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念什么破经!” 卫潇仰望着半空,目现焦急之色,转向身侧的少女:“青音,你有没有什么法宝可以助我上天?” “法宝?”青音眉头一皱:“我的法宝在师父身上,他说要等我满十八岁时才能传给我。” “那……”卫潇道:“你带我上去!” “我……我也不会飞啊!”青音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正在这时,天空中忽然垂下一条长长的佛珠,从佛图澄的脚下一直垂落到卫潇和青音面前,佛珠上白光大炽,如同一条登天的道路。 卫潇看了青音一眼:“快上!” 两个人立刻飞身跃起,攀住佛珠向上飞快的爬了上去! 卫潇尚在半空中,便一掌击向面然鬼王的腰胁。 胁骨是身体上的要害部位,若是攻击得力,一息之内便可使敌人死亡,纵使鬼王是鬼身,亦不例外。 卫潇自知眼下不是鬼王的对手,他所要的便是突然袭击,一击必中! 他一拳下去,果听“喀嚓”一声,鬼王的胁骨碎裂,他弯下腰来,一只没瞎的左眼喷着火,看了看卫潇,赞了声:“好样儿的!” 忽然猛的一拳砸向卫潇! 卫潇早已算准他的拳势,右足一蹬,从佛珠上飞身而起,落在他的拳头之上,又是一蹬,飞身扑向他的鼻梁,在他的鼻梁上连踏两步,忽然挥起一掌如剑,飞快的在他左眼上一划! “啊!——”鬼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庞大的身躯震动,双拳飞快的捶打在脸上:“臭小子,跟我下地狱吧!” 卫潇双足在鬼王的脸上踏动,避开雨点般落下的拳头,在最后一刻鬼王一手抓过来之前,他刚好跳上佛珠化成的绳索,将身荡了开去。 青音抱着绳索,和他一起荡上天空,眼中是崇拜的眼神:“卫潇哥哥!刚才,你好棒!” 纵在腥风血雨中,卫潇亦觉得,那一刻,那个少女的眼睛,清澈如水,映着那时的天空,特别纯净,明亮。 佛图澄已借着鬼王被划瞎左眼的时机,一指“降魔指”点中他额心,鬼王的五指松开,庞大的身躯向后仰倒,重重的摔在洪水之中,溅起无数浪花。 佛图澄趁机从他掌中脱身,白光如电,落在了浮空白塔的塔顶。 佛珠锁琏亦紧随着他,从塔顶长长的悬挂了下来。 青音和卫潇从琐链上飞身而起,落在了浮空白塔的第九层之上。 “师父、师父!”青音站在第九层的飞檐之上,仰望着师父,语声中带着一丝轻快:“我们现在没事了!” “不!”她的师父站在塔顶之上,缓缓摇头,语声沉重:“青音,你往下看,地面上的洪水已经起来了,百姓流离失所,无数人死在洪水之中,而那洪水,就在我们和鬼王对战的时刻,还在不停的升高!” “大厦倾塌,良田被淹,山丘没顶,沙漠变成海洋!” 青音随着他的语声往下看去,果见洪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上涨,从高悬在半天的浮空白塔上望去,整个骄阳城尽收眼底—— 水漫长街,水中飘起无数浮木、衣物,民居房屋被淹,百姓们在大水中奔走呼号,有些人爬上树木、屋顶,面对着不断上涨的洪水瑟瑟发抖,而更多的人则被洪水冲走,他们的亲人痛哭失声,呼喊嚎啕。 这曾经繁华热闹、盛极一时的帝国都城,眨眼间便变成一座人间地狱,一座水城。 这是怎么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 即使是在最可怕的梦境里,也不曾有这样的惨象。 “听见了吗?”僧人站在白塔的顶端,面色凝重:“那些父母子女奔走离散的呼号,那些孩子啼哭求救的悲声,那些人生无常生命如草芥的喟叹!” “可是师父……”青音不解的道:“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那些,我都没有看到啊!” 佛图澄垂下双目:“师父已登通虚之境,拥有三通神功,也即是天眼通、天耳通、天心通,可以看到和听到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一切,感知到众生的心。” “正因为如此,师父比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僧人的话语里蕴含着无可挽回的悲哀。 青音双膝慢慢的在塔檐上跪倒了下去,眼中含着恐惧:“师父,这片大陆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陆沉,”修为登峰造极的上师缓缓答道:“这片风炎大陆,正在慢慢沉入大海!” 第八章 为什么天上地下,我从来没见过你 “什么?……”青音惊得脑子一片空白。 ——那竟然不是海水倒灌大陆,而是陆地沉入大海? “当、当、当!——”大鉴禅寺的钟声响起,三声连响,一共八次二十四响,那是寺中最高警报,警醒灾难临近,所有僧众立刻撤离。 可是这一次,与以前不同的是,随着钟声,一大拨一大拨的僧人纷纷赶赴白塔之下,纵有许多僧人在中途便遭到怨魂袭击,死于非命,但是活下来的人仍然奋不顾身的冲到了塔下,与先前的僧人汇合。 这次水陆大会,汇聚了帝国一百零八名高僧,在这场灭顶之灾将要来临前,所有僧人皆无视己身生死,加入到诵咒的队伍中来。 水面仍在上升,从盘坐于地上的僧人们的胸口,上升到脖子,他们的头顶、眉发、鼻梁上滴下水珠,也不知那是海水、亦或汗水,可是每个人仍然跌坐在原地,手持佛串,嘴唇翕张,不停的念诵着: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莲花开在石头上! 莲花开在石头上啊! 涅磐的石头上,生出盛开的莲花! 诸佛无尽慈悲与加持。 以我功德力,如来加持力,及与法界力,周遍众生界。 救千苦百难,消八十亿劫生死重罪。 避一切灾难横祸,避免一切地水火风空,所求诸愿,悉能成就,大降吉祥,逢凶化吉。 持诵之声,如百人千口,重重叠叠,如梵音雷鸣,响彻大地。 天空中的巨石上,莲花在众口齐诵下,花瓣溢出道道金光,点点流金,洒向下界。 趴伏在树顶上、屋檐上、山石上的百姓渐渐抬起头,洪水、洪水正在一点点的退去! 齐声诵念的僧众们松了一口气。 那将要逼至口鼻的洪水,终于在众人齐心协力下,慢慢的,一点点的消退! 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敢停歇,一遍遍的随着上师佛图澄念诵着六字真言。 “快看!那里,那是什么?!”有个趴在树上的少年手指西北方向,突然惊呼。 所有人都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个方向上,一个黑如焦炭、高如山岳的身形正在缓缓立起。 他的手指扶在殿檐上,立时将殿檐压塌一角。 他的脚步踏出,每一步都搅起巨大的水流。 他硕大的头颅抬起,双目和口耳鼻中都喷出火来。 有个婴儿吓得“哇哇”大哭,他的母亲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僧众中一片惊慌骚动:“面然、面然苏醒了?” 可是他们很快镇定下来,有浮空白塔的庇护,连鬼王都无法穿越佛光屏障。 可是,当面然鬼王走到他们面前,轻而易举的穿越屏障,一手抓起一个僧人,将他的脖子拧断的时候,所有僧众不禁面如土色,骇然后退。 六字大明咒一旦停止,褪去的海水又再度涌了上来! 有人失色:“不能停啊!” 被骇得步步退后的僧人重又战战兢兢的坐了下来,尽管浑身发抖,嘴里却仍在念着真言: “唵、嘛、呢、叭、咪、吽!” 鬼王大步上前,一手抓起一个僧人,将他脖子掐断,然后随手扔出。 “来啊!都随我下地狱吧!”死亡的气息令他更加疯狂,一步残杀一个僧人。 僧众们面无人色,却无人起身。 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一头闯入的狼血腥屠戳。 青音蓦的明白了过来:“他吃了师父的半心,所以能穿越佛光屏障!” 而那些黑色的怨魂,在鬼王穿破佛光屏障而入后,更加疯狂的撞击着屏障,终于,无形屏障被撞得支离破碎,化作万千光点散去,怨魂们纷纷破壁而入,白塔塔身上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怨魂们呼啸着,争先恐后奔向塔身。 它们竟然是要毁了这座供养历代高僧坐化舍利的白塔! 浮空白塔是帝国的庇护之塔,同时是镇魂之塔,一旦被毁,那些怨魂亡灵将横行世间,没有人可以束缚得住! 青音纵身便往塔下跳去:“我跟你们拼了!” 两手空无一物的少女从高天上坠落,飒飒天风吹动她的头发,少女眼里有了赴死的光芒。 “青音!”卫潇大惊,连忙足尖在塔檐一蹬,以更快的速度笔直下落! 无数的黑色怨魂逆溯而上,窃窃阴笑着,撞击着他们的身躯,他们身上的衣服被撕成一条条的,爆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正在这时,水中青白两道光芒闪动,破水而出,笔直的奔向他们,光芒凝定,停在他们手边,化作一青一白两柄剑。 ——帝剑太启,后剑定光! 卫潇和青音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帝剑和后剑。 两柄剑竟出奇的轻。 他们一将剑握在手中,剑身上立即绽放出王者的光芒,他们将剑挥出,便有几只怨魂中剑,立刻消失。 怨魂们惊慌着,纷纷嘶叫着后退。 卫潇的身子一落在地上,随即伏地站稳,低喝:“青音,你去对付那些攻击白塔的怨魂,我来对付鬼王!” 青音点一点头:“好!” 卫潇挺剑向前刚刚冲出两步,便听“啊”的一声,一个僧人的身体向他迎面飞了过来,他连忙收剑,左手抓住那僧人背心将他接了下来,却见那僧人在他怀中头一歪,竟是脖子被折断,已经死了。 跟着踏水声响起,面然鬼王竟已收了法身,变作跟他们一般大小,一路向前走,一路随手掐死那些还在念咒的僧人,将他们的身体从水中拎出,当作武器向卫潇扔了过去。 卫潇只好将剑藏于臂后,一一躲闪或接下那些僧人的身体。 ——那些人,全是为了护佑大陆不沉而不惜牺牲生命念动真言的人,纵然他们死了,卫潇也不忍心用剑穿过他们的身体。 剩下的僧人,尽管颤栗着,依然在双掌合什,喃喃念着六字真言。 天空中的莲花依然在无声无息的开放。 只是那粉红至极纯净的花瓣上,似乎染上了一丝悲怆的颜色。 鬼王狞笑:“臭小子!心肠这么软怎么成得了气候?要学那老和尚的慈悲,迟早便会跟那塔顶上念咒的老和尚一样,被我带入地狱!” 卫潇将持剑凝视着鬼王:“我相信慈悲的力量!” “让你的慈悲见鬼去吧!”鬼王怒吼一声,似乎觉得这句话中有什么毛病,一时却又想不起,足尖一点,踏水飞身而起,一拳攻向卫潇的右肩,拳头上射出数道闪电! 卫潇将身一矮,脚下飞快的踏着水流,持剑快速突进,一剑便自鬼王的空当中穿了进去,斜刺他胸口。 “咦!”鬼王略略一怔:“好剑法!真不似人间应有。” 他下意识的说出这句,打量了一下卫潇,满脸狐疑:“臭小子,《生死簿》上好象没有你这个人?” “何止冥界的《生死簿》,连天界的‘轮回镜’都照不到我的前世来生!”卫潇一边说着,倏的一剑刺出,剑尖幻出万道光芒,竟看不出它的来路。 鬼王一怔时,剑尖已刺到面门,在他焦炭般的脸上刺出一个大窟窿,他勃然大怒:“臭小子,竟敢偷袭我!我要带你下地狱,我要带你下地狱!” 鬼王脸上的火焰熊熊燃烧了起来,远远望去,如同一支被燃烧着的巨大火把。 他暴跳如雷,踏步上前,接连几招,便将卫潇手中的太启剑打飞,跟着一拳打中他的胸口,卫潇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出,跌落在水中,鬼王跟着数道霹雳劈下,水中溅起无数巨浪,卫潇被击得在水中接连翻滚了数圈。 他刚刚自水中抬起头,喘了一口气,胸口便被鬼王一脚踏上,如同一座巨山压了上来,顿时动弹不得。 鬼王慢慢俯下身来,燃烧着火焰的脸慢慢贴近他。 两只如同黑洞般的眼睛打量着卫潇。 “长得真好看啊,臭小子!比我冥界的那些女鬼都要漂亮千百倍!为什么天上地下,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呢?”他的语声嗡嗡作响,一只燃烧着幽冥鬼火的手掐上了卫潇的脖子:“你说,我要是把你带下地狱,封你作我的‘玉面修罗’,听我差谴,怎么样呢?” 皮肉被烧焦的声音传来,卫潇在鬼王的手中渐渐喘不过气来。 “随我下地狱吧!”鬼王狞笑。 “你……休、想!”卫潇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咬牙道。 他的右手在水中挣扎,试图摸索到一点可以攻击的东西。 然后水流一荡,一样东西悄无声息的塞入了他的手中。 准确的说,那样东西是自动钻进他手中的。 卫潇一把握住! 那样熟悉的感觉,是太启剑! 他倏的自水下一剑挥出! 那一剑堪堪刺中鬼王右肩! 鬼王身躯一僵。 下一刻,他焦炭般的身体在帝剑刺中的地方,如火剑化雪一般,融开一个大洞。 鬼王发出一声剧痛的惨叫,却上前一步,左手猛的一掌将卫潇自水中拍飞,帝剑划出一道青色的光线,落在了远远的水底。 卫潇的身躯重重落入水中,一滩鲜血在水中融化开,他刚刚挣扎着站起,鬼王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下来,一只燃烧着幽冥鬼火的手抓向他的咽喉! 一柄剑忽然从斜刺里冲出,将那只幽冥鬼爪挡了一挡,青音一只手用定光剑咬牙抵住鬼王,另一只手一把拉起卫潇:“卫潇哥哥!我们快走!” 两个人站起身,飞快的往前跑去。 他们的身后,面然鬼王“嘿嘿”一笑,一挥手,无数黑色的怨魂雨点般的追了上去。 而地面上的积水中,漂浮起了无数僧人的尸身。 第九章 以心为舍利 水面在迅速升高。 失去了一百零八名僧人的诵咒,空中的莲花不再张开,法力正在逐渐减弱,将将被挽起的大陆又再度向下沉落! 海水泛涌而起,刹时淹没了庙宇古刹,连高大的娑罗树都只剩下稀疏的枝头。 无数人挣扎哭嚎,向着上天求救,可是天空阴暗,乌云翻涌,高高在上的诸天神佛,似乎不曾听见。 水流迅速淹过,无数人在水中挣扎呼号,数百双手臂如树林般无望的伸向天空。 塔顶的高僧沉沉叹息。 悲悯的眼神望向芸芸众生。 此刻在佛图澄的天眼通中,所望见的,是神州浩土、亿万苍生,惨遭灭顶之灾。 天耳通中,所听见的,是桑田沧海、天翻地覆,灭世之劫。 天心通中,所感受到的,是众生困苦、仓惶惨痛,终至云散烟消。 他一双眼,一双耳,一颗心,看遍风炎大陆之上,亿万生灵的颠沛流离,凤阁龙楼的摧毁倾塌,高山荒原的沧桑巨变,仿佛一日之间,上天将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到了这片曾经盛世繁荣的陆地上。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难道是天地间逃脱不了的宿命轮回么? 高僧阖然闭上了双眼。 无数的苦难如同一幅幅画面,纷至沓来,冲击着他的无懈佛心。 这颗佛心,在胸腔中怦怦跳动,如今却已只剩下了半颗。 半颗残破的佛心,还如何抵挡得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如何称得上无懈可击? 僧人体中的灵力疯狂的波动了起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上天为何如此残酷? 神明为何如此无情? 众生为何如何无辜? 半颗佛心承受着种种困扰,忽然色泽由肉红转变而为深红,由深红而转为淡金,由淡金而转为沉甸甸的金色,仿佛那颗心是黄金浇铸一般! 佛法黄金舍利! 金色的心跳动着,金光在僧人体内扩张,由内而外,僧人的通体开始变成淡金色,如一尊被漆上金粉的佛像般。 他的身周绽放出巨大的金色佛光。 那些佛光如源源不绝的金色雨点,不停的向外喷洒,熠熠生辉,占据了大半个天空。 僧人双手合什,宝相*,身体轻盈的飞越半空,落在了巨大的莲花之上,盘膝而坐,如佛现世。 还活着的人忘了挣扎,面上现出虔诚的神色,望空祷拜,喃喃念道:“活佛救我!活佛救我!” 莲花盛开,普救世人。 空中响起了喃喃梵唱之声,重重叠叠,仿佛有百千尊神佛立于半空中,密密麻麻,双手合什,闭目念诵: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 莲花开在石头上! 莲花开在石头上啊! 石头涅磐,莲花盛开! 那一刻,几乎快要淹没至顶的洪水忽然停滞了一下,然后缓缓退了下去! 准确的说,是陆地在无边佛法之力的提升下,正在缓缓上升! 一整座风炎大陆,横亘十万八千里,南北相距二十四万七千里,其下有气,其上覆有硬石,而石上又生有三千座高山、亿万种生物,飞禽走兽,数亿人族、羽族、影族、灵犀族在上划界为国、裂土分疆,共计四国九百九十九座城,三千大千世界中之一个世界,竟被上师佛图澄的幻世莲花从无边海水中提升而起! 那已经是堪称通天的手段!可比神佛的法力! 青音和卫潇在洪水中奔走着,即将涌上口鼻的洪水却“哗”的一声退了下去,渐至他们的胸口,渐至腰腹。 纵使被无数怨魂恶魄追赶,青音也不由停了下来,站在水中,仰头望向天空。 她看见自己的师父——上师佛图澄身如金佛,端坐在巨大的浮空莲花之中,祥云围绕,双目微阖,身周绽放出无数道金光,那*祥和的金光之中,竟然隐隐现出了大鹏和龙女的图案! 大鹏是慈悲的象征,龙女是救世的象征。 大鹏与龙女同现,乃是慈悲普度世人。 那是——世间从没见过的登峰造极的大法力啊! 佛图澄,人世间最接近佛的高僧。 青音一时看得呆了,怔怔举着脸,脸上被金光映照,两行清泪也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师父!……”少女喃喃的、颤声道。 她的身子忽然被卫潇用力拉了一把,跌跌撞撞着向前跑去。 “快跑!”卫潇拉着她往前拼命飞奔。 而就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数十道黑色的怨魂已经追至,一通盘绕之后立刻发狠向前追去! 两个人拼命的奔跑。 直到跑到了白塔下,空中垂下的佛珠琐链仍在飘荡着,从塔尖一直垂落,一百零八颗佛珠如同一串美丽的珠链。 卫潇一手揽住青音的腰:“抱紧我!” 然后纵身一跃,腾空而起,右手紧紧的抓住了佛珠琐链。 “嗤”的一声,他背上的衣襟被怨魂撕下了长长一条。 但那些怨魂恶魄却只是在塔下徘徊着,愤怒的嘶叫,却不敢靠近。 卫潇拉着佛珠锁链,足底在佛珠上连点几点,几个飞身之间,已爬上了半空,回望底下怨魂恶魄如黑烟般一层层凝聚了起来,却盘踞在塔底,没有更进一步。 有的怨魂按捺不住,“嗖嗖”的窜向白塔,却在贴近塔身的刹那,瞬间消融,化作劫灰。 其它的怨魂更加不敢再动,只是无奈的望向浮空白塔,焦躁的在下面盘旋,积聚的怨魂越来越多,从上面望去,黑色愈来愈凝重起来,宛如实体。 卫潇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怀中的青音:“青音,你坚持住,那些怨魂们绝不会轻易离开!” 然而青音却仿如未听见般,只是仰头看向空中的莲花高僧,眼中的泪水愈来愈多:“师父!师父……” 泪水在她的脸上划过,沿着小巧的小巴滴落了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卫潇跟着她一起仰头向上望去:“上师的法力竟然强大到近乎逆天……” 他的话被青音打断:“不!……师父他,他只是动用了佛法舍利,”她将头转向卫潇,满脸泪痕:“你知道舍利是什么吗?舍利是,”少女哽咽了一声:“是高僧通过修‘六波罗蜜’密法而得来的,是入灭后产生的坚固不可摧毁的结晶圣物,具有无穷大法力。” 卫潇的心沉了下去。 他已经明白,一位高僧提前动用自己的佛法舍利,他便是接近入灭的最后时刻! 佛图澄,正是以心为舍利,舍弃了自己即将渡劫飞升、肉身成佛的光明大道,以毕生修为凝结成佛法舍利,挽救风炎大陆、拯救亿万生灵! 正在这时,浮空白塔塔身忽然一震! 卫潇连忙凝目向下望去。 只见面然鬼王站在塔下,被密密麻麻的黑色怨魂簇拥着,正双手抱臂,向着塔上狞笑。 风吹动佛珠琐链,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卫潇心中一动,连忙抓紧了锁链。 青音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跟他一起向下望去。 鬼王看见他俩,更加得意起来:“你们以为仗着浮空白塔的镇魂之力,就可以逃避我的众鬼追杀吗?现在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鬼王手段!” 他的一只幽冥鬼爪伸出,在空中握了一握。 在那一个瞬间,鬼爪忽然破碎,如同流沙一般溢出,化作一股黑色的轻烟向上飘去! 紧接着,鬼王的整个身体都从上至下化作了一层层的黑色的流沙,然后向上扬起,化作黑烟向上空飘去,刹时间浓烟滚滚,将浮空白塔一圈圈缠绕了起来! 他的身后,那些黑色的怨魂也随之升起,追随着鬼王的身影缠了上去! 虽然有部分怨魂在沾到塔身时,立刻融化为白光消失,但是在鬼王的带领下,更多怨魂仍然奋不顾身的向上涌去。 浮空白塔的塔身迅速被浓密的黑烟包围,如同笼罩在一片黑色的烟雾之中。 白塔受到幽冥之力攻击,塔身上如雪的白光迅速黯淡了下去。 “不能让他们毁了白塔!”青音大惊,从臂一振,甩开琐链,跳入白塔之中,还未站定,立刻手持定光剑砍杀那些怨魂。 定光剑光芒大炽,在一片黑色的烟雾中如同一盏摇晃的明灯,却又如同一座汪洋怒涛中孤独灯塔中放出的光芒,虽然明亮,却抵抗不了怒涛和重重迷雾。 “呼”的一声,青光一闪,太启剑御空而来,落在了卫潇身畔,卫潇毫不犹豫的抓过,跟青音并肩对抗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怨魂。 在帝后双剑合璧下,怨魂们被迫退开了数尺,不敢过于逼近。 青音抽空看了他一眼,略略惊讶:“卫潇哥哥,太启剑竟然会屡次飞回,还能由你驱使,本来,我输给你的医脉灵气太少,你是驾驭不动的!” 卫潇看了一眼手中的太启剑,剑身虽然光芒大炽,剑柄上镶嵌的一颗宝石却光芒黯淡。 “我想,”他语声沉重:“可能是因为这柄剑的主人,已经死了吧!所以他的灵魂才可以附着在剑身之上,助我御剑。” “剑的主人,炎风大帝?”青音瞬间脸色惨白。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 ——难道,自己能轻易驱使动定光剑,也是因为仪璧皇后的灵魂在帮自己挥剑的缘故? 空中似乎隐隐浮现出帝后浅淡的影像。 青音的泪不由刷刷流了下来。 这一对马上征战、定江山的帝后,在双双身死之后,亡灵仍然挂念子民的安危,不愿离去么? 第十章 少女幻像 大波的怨魂向卫潇和青音扑来。 两个人身形灵动、脚步挪移,身影交错间,道道青白剑光亮起,无数怨魂嘶叫着消失。 他们不是两个人在战斗,而是四个人。 青音的脚步移动,鬼使神差般的使出了“风暗尘惊”。 卫潇一剑挥出,配合出“风雨江山”。 “圣书万卷”。 “经纶五车。” “巍巍昆仑。” “瑶山未老。” “千载风雪。” “万里烟霞!” 当定光剑的风雪剑光与太启剑的烟霞万丈交织,无数怨魂被冲天剑光破开,撕裂成道道黑烟,然后消失。 卫潇与青音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誓死战斗的决心。 黑烟滚滚,席卷而来。 烟里火光迸裂,雾中响起一个隆隆的声音:“臭小子,黄毛丫头,别以为你们仗着那一对帝后亡灵的支持,便能赢得了我面然鬼王!” 随着语声,黑烟猛的向着青音兜头袭来! 青音连忙挥剑去挡。 黑烟里猛的火光大涨,迸发出无数火星! 卫潇大惊,一把撞开青音,抢上前去:“青音闪开,我来!” 他双手举剑,横亘于胸前,拼力挡住那股黑烟! 火星星星点点,闪落在他的发上、肩头、胸口、双臂、腿上。 然后“嗤”的一声响,腾起一股股白烟,他卫潇的身上,被烧出一个个黑洞,散发出焦炭般的气味。 那些火星如有腐蚀般,一直穿透身体,烧坏皮肉,连骨头一起烧融。 青音看得胆战心惊,惊呼道:“卫潇哥哥!……” 黑烟中隐隐现出面然鬼王的头颅,他狰狞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纵声狂笑:“那老和尚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你们也快点束手就擒,随我一起下地狱吧!大地陆沉,本来就是上天要灭了风炎大陆,这现世,正是鬼魅魍魉横行的世道啊!哈哈哈!” 青音随着他的话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巨石上的莲花法座之中,白衣僧人的浑身已变作赤金之色,连带身上的白色也染上了一层金光,巨大的莲花花瓣开始破碎,裂成千万瓣,无数细碎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天空仿佛下了一场粉红色的花雨。 而她的师父,上师佛图澄,忽似支撑不住,头慢慢的垂落下一点,颊上一片金片破裂,向外飞了开来。 金片之下,却是黑乎乎的,几乎什么也没有。 僧人的血肉已经迹近油近灯枯之态。 然后,僧人的下颏之上,又有一片金片碎裂,向外飞起。 “师父!——”青音纵声悲泣。 天空中传来师父的法音:“青音,不要悲伤,师父虽然行将入灭,但师父的的半心化成的舍利,仍然能够保护风炎大陆不沉没于海中,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声音中隐含着一丝颤抖,仿佛僧人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我的半心完全化作舍利之前,你和卫潇一定要撑住啊!” “师父!……”青音颤抖着手拿起了剑,咬牙忍住了眼泪,将数只偷袭来的怨魂斩灭,冲入了黑烟之中。 师父说的对,他纵是身死,自己也要替他完成拯救万千生灵的遗愿,那样,才可以让师父的魂魄安息啊! 青音忽然爆发了极大的灵力,绿色的灵气腾腾自定光剑上腾腾而起,杀得那些怨魂连连惨叫着后退。 虽然体内的灵力急速消耗下降,她心里不停的提醒自己:“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啊,青音!” “呯”的一声,鬼王的头颅重又化作浓烟,猛烈撞向卫潇的胸口,将他撞得重重跌倒在地,手上的太启剑也飞了开去! 卫潇跌坐在地上,素来面无惧色的人,面上掠过一丝惊恐,看着黑烟猛的袭近! “随我下地狱吧!”烟中传出一丝咆哮,扑向卫潇的咽喉,准备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原本看来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气息奄奄的卫潇,忽的身躯一挺,闪电般向后一个翻转,恰恰落在太启剑旁边,右手抓过太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那团黑烟! “上当了!”黑烟中传出一声惊呼,然而去势却已无法停滞! 剑尖凝成一个光点,刺入了浓烟之中! 就在那一瞬,浓烟中忽然现出了一张极为美艳的少女的面孔。 少女面色晶莹,额心一点朱砂,气质高华,美艳不可方物。 她美丽的双眼之中,似乎俯视天下万物,又似乎只是定定的,看着卫潇一个人。 卫潇怔怔的看着那张少女的面孔,千载万载风云忽然忽啸而过。 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而唯独眉心那点朱砂,却仿佛在他心底映照千年。 心里头忽然有莫名的熟悉感,然后巨大的哀伤排山倒海而来,呼啸着将那一点被唤起的感觉淹没。 少女的喉间,洇下了一丝鲜血。 鲜红的血,红得了一如她眉心的那点朱砂。 太启剑的剑尖,正正刺在她的喉间。 只需要再进一分,他就能刺死她。 可是这一分,对于卫潇来说,却比千里万里、千山万水还难以逾越。 手中的太启剑,忽然变得无比沉重,沉重得他动不了一分一毫。 他心里明明有个声音在说:“刺下去吧!快刺下去吧!那都是假的啊,都是鬼王幻化出来的幻像来骗你的啊!”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就是刺不下去。 他不记得她是谁,可是又隐隐觉得她跟他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那一个犹豫的瞬间,少女的面容忽然变了。 原本晶莹无邪的脸孔,忽然现出了一丝鬼魅般的笑意。 鬼王的面孔显现了出来,狞笑着,他一手抓住剑身,猛的一个翻转,太启剑在空中滴溜溜闪动着,青光忽闪忽没,远远的落下了白塔。 鬼王带起周身浓烟,扑向卫潇! 同时万千怨魂汹涌而至,扑喇喇扑了过来。 卫潇、青音,连同白塔,远远看去,几乎全被弥漫的黑烟掩埋。 在满天的黑烟中,忽有一线光明绽放,如同一盏灯笼的亮光。然后,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瞬间连成一长串,从上至下,在黑烟中飘荡着。 浮空白塔上现出一线白光,跟着两线、三线,直到万千光明齐齐绽放,穿透黑烟。在最后一刹那,那座悬浮在风炎大陆上千万年的白塔,忽然炸裂,化作千千万万碎片,飘向天涯海角。 与此同时,那些缠绕在浮空白塔上的黑烟浓雾被震散,直到变成半透明,最后彻底消失。 风开云散,天地一片清明。 青音的身子一动,差点从佛珠琐链上掉下去,卫潇连忙一把拉住她。 然后两个人一起望着跟怨魂一起消失的浮空白塔,宛如做了一场梦。 一片碎屑从天而降,掠过他们身旁,青音伸手接住,那是一角白塔的檐瓦,却轻如鸿毛,在她手指间成化成星星光点,消失。 “浮空白塔,号称‘永恒之塔’啊,”少女喃喃:“却因为为了将鬼王和怨魂封印入冥界,而不惜毁灭,也救了我们俩。” 她将眼睛转向卫潇。 卫潇没有说话。 忽然一阵粉红色花雨从天而降,哗啦啦落在两个人中间,隔断了他们的视线,青音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她觉得,他似乎心事重重。 花雨纷纷扬扬,从他们身侧落下,飘向大地。 而大地之上,海水横流,无数的楼宇被冲塌,山陵倒塌,桥梁摧毁,连那数棵圣树娑罗树也在洪水中被淹没得仅剩下一点树顶。 无数人惨叫呼号,却转瞬被海水淹没,冲走。 比魔族奸细龙枭世子可怕的,是冥界怨魂出世。 比怨魂出世更可怕的,是风炎大陆的沉没。 大道无情,在摧毁一切的天道面前,人命微若蝼蚁。 亿万生灵惨遭屠炭。 这座鼎盛至极、繁华空前的大陆,在到达辉煌顶点的同时,也孕育了无数灾难,人族炎煌帝国立国时的万千杀戳、守国时的铁腕手段、对小国外夷的镇压践踏,内忧外患,无不将帝国导向分崩离析、最后灭绝的终点。 虽然帝国上出了这一对空前的无双帝后,也挽救不了积重难返、大厦将倾的悲剧。 纵然是一场空前鼎盛、倾帝国举国之财力物力和僧众之力的水陆法会,也安抚不了万千含恨而死的亡魂怨灵。 纵然是卫潇和青音的拼命挽救,纵然是人间界中那一位法力可通神佛的高僧佛图澄,以心为舍利,化出大鹏和龙女,也终究还是普度不了这苍茫大陆上的万众千生。 第十一章 陆沉 圣僧坐于莲花上,双掌合什,下颏微沉,一片沉寂。 僧人浑身如度金漆,身上的白色袈裟亦泛出一片流金之色,使得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尊塑金雕像。 微风不动,白云遏止。 有那么一刻,青音以为师父已经死了。 可是她耳中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那声音在呼唤着她:“青音,青音……” “师父!”青音下意识的答道。 佛图澄的声音继续传来:“青音,你是个孤儿,被我从寺后竹林中捡来,三岁跟我学佛,当知佛家早已看透生死,所谓死亡,不是毁灭,亦不是长眠,更不是烟飞灰灭、无知无觉,而只不过是经由死亡的甬道,从这扇门走入另一扇门去罢了,譬如鹿归于野、鸟归于空、真人归灭。” “师父……”青音心头一酸,喃喃着,跪倒在佛珠上:“师父您还有什么话,要交待给弟子的么?” 佛图澄的语声苍茫:“为师早已置身世外,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声音一顿:“倒是你,青音,你从小冰雪聪明、心性单纯,生具异禀,将来必有一番大的作为,置身于这个世界的巅峰之上,只是、只是却挣脱不了尘世的枷锁啊!” 青音哭了起来,泪如雨落:“师父,青音不要什么作为,青音什么也不要!青音只要常伴在师父身边,日日听师父讲经,陪师父坐禅,为师父烹茶煮水,替师父种草锄药,同师父一起看天边云来云过,四时花开花落……” 她伏在白色的菩提佛珠之上,肩头颤动着,哭成了个泪人。 卫潇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想要劝慰她,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口。 空中忽然绿光一闪,现出一根通体碧绿圆润的玉箫,玉箫在佛图澄的身前盘旋飞转了一圈,慢慢的向着青音飞了过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青音停止了哭泣,慢慢抬起眼睛,看着眼前那根发光的碧玉箫。 “天籁凝云成绝响,纤歌发而白云遏,箫声何处惊鱼鼓,玉竹清风会有时。” 僧人缓缓吟完这四句诗,道:“这支箫,名叫‘天籁箫’,青音,你天生体质异于常人,所以在你十八岁前,我不允你修炼这支箫,只让你修炼医脉灵气。” 语声顿了顿,又道:“但这支箫天生属于你,或者说,你天生就是它的主人,本来在你年满十八岁前,师父一直替你保管它,但是现在,师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师父!……”青音刚刚张嘴,泪水又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喉头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天籁箫发出柔和的绿光,轻轻的停在她的掌心,光芒氤氲着,似乎在安慰着它的主人。 青音看着它,似乎感受到它的某种律动,与自己的心神要合。 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她几乎就忍不住想要抚摸它、吹奏它。 “不要动它!”佛图澄的语声转厉:“青音,记住,十八岁之前,你一定不要吹响它!”语声渐渐微弱了下去:“师父、师父没法在你身边守着你、管着你了……” 这遗言般的叮嘱,令得卫潇心头一震,膝盖一屈,和青音一起向着莲花上的高僧跪拜了下去。 “上师,”他喉头哽咽了一下:“是我的错……那时,我本可以挡住鬼王,可是……却没能抵抗他的幻像,风炎大陆本不会沉,而您也……” “唉!”空中飘拂过来一阵淡雅的莲花花香,僧人的叹息如同风声:“天命如此,不是你的错,卫潇,那个幻像,本来就是你万劫不复的劫数……” 空中有点点的花瓣飘了起来。 僧人的语声渐至恍若不闻:“青音,随着卫潇去吧,天涯海角,百世千生,离别的人会离别,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青音和卫潇伏在佛珠上,向着莲花上的高僧深深叩拜。 僧人的头垂了下来,下颏几至抵着脖子,脸上的一片金漆飞起,露出黑洞洞的内里,跟着更多的金漆飞散了起来,僧人的肉身早已槁灭,只凭着半颗佛心舍利苦苦支撑至今。 巨大的占据了半边天际的石生莲花碎裂了开来,花瓣化成万千粉末,向着虚空四下飘散。 跟着“轰”的一声巨响,莲花下的巨石也炸裂了开来,纷纷散落。 那些凭借着上师以无边大造化之力凭空生出的巨石和莲花,才只飞散到一半,便消逝了踪影。 微风开始吹拂,白云开始流动。 巨大的陆地轰然下沉,无边海水汩汩上浮。 海水浩荡,如同无情大道,杀尽天地间一切生灵。 风炎大陆,中部是广大平原和湖川,东西南北各矗立着四座高山:东始山、西皇山、浮玉山和天虞山,这四座高山直耸入天,为其天然屏障,而今,连同四座高山一起,这巨大辽阔的大陆,缓缓沉入了海水之中。 卫潇脑中轰然一响,忽然浮现出了无数乱象。 无数纷乱的片断,无数嘈杂的声音,在他脑中纷至沓来,一瞬间他的眼前掠过数万幅画面,耳中浮现出数万种声音。 本来以他天界武神将的修为,早已登灵虚之境,便是有万幅画面过眼、万种声音过耳,也能一一分辨得清,而现在,他身上修为几至于无,只等同于人界修真的初始筑基境,那些画面和声音在他眼前、耳中同时出现,一时几乎要将他挤得炸裂。 他看见亿万人的挣扎,在城市、村庄、高山、平原。 他听见亿万人的哭喊,喊着至亲、朋友,求着上天,哭着喊救命。 他看见初生的婴儿刚被母亲欣喜的抱在怀中,眨眼就被洪水夺去了生命。 他看见远行的游子归来,刚刚见到家中的妻儿,一家人便沉没入了海水之中。 他看见倚门而望的母亲,做好了饭菜,迎接砍柴而归的儿子,儿子还没归来,饭菜便被海水冲刷,母亲刚刚想要去抢,便被大水无情冲走。 一瞬间他看遍无数的团聚又离别,欢乐又生悲,听遍了世间最哀惨悲痛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即便是天界最勇敢的武神将的心,也几乎要碎裂成千万瓣。 天眼通千里,天耳通万籁。 卫潇忽然明白了过来—— 佛图澄竟是在临死前,将他的天眼天耳神通暂时移到了自己身上,让他替他看见、听见这风炎大陆上一切苦难。 他也明白过来,这是高僧入灭前的殷殷相托——我要你替我看见这众生的苦难,听见这众生的哀求,若有一日,替我实现我未完成的遗愿。 “头好痛啊!”卫潇捧着头,额头上太阳穴青筋爆跳,浑身血脉汩汩而动,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一下子从万丈高空跌落了下去! “卫潇哥哥!”青音一见,毫不犹豫的跟着他向下跳了下去! 她伸出一只手,竭力想要拉住卫潇,然而风声呼呼,两个人一起急速的落向无边汹涌的海水! 悬挂在空中的佛珠琐链,也在这一瞬间断裂,一百零八颗佛珠从空中坠落,掉入了海水之中。 “砰、砰”两声,海面上溅起数丈高的水花,两个人坠入了海水之中。 周围的声音忽然寂静了下来。 暗蓝的海水中,水流无声无息的涌动着,仿佛地狱一般死寂。 青音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四周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白光,象是镶嵌在夜幕中的星星,——那是坠落在深海中的菩提佛珠。 珠光温柔的亮起,仿佛是师父凝视她的眼睛。 “师父!……”青音喃喃的念着,眼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化作水流向上飘流而去。 就在脚底,是轰然下沉的大陆,仿佛失去了重心的巨船,倾斜着,加速向海底沉下去,上面骨嘟嘟冒出无数气泡,那种无声的沉落和巨大的死亡看来是如此残酷而震慑人心。 青音张大了眼睛,一时失语。 她的足腕忽的一紧,象是被什么箍住,她骇了一大跳,急忙挣扎着去看时,只见一个男人左手紧紧的抓着她的右足,两眼望着她,嘴巴开阖着,象是在说:“救我!救我!带我上去!” 然而青音却被他带着,向海底沉下去。 濒死的人有着莫大的力气。 青音惊慌起来,她被他拖着,救不了他,还要陪他一起去死。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左手手腕被人用力拉住,向上游了上去。 是卫潇! 卫潇拉着她,箭一般升上海面,青音回头向下看时,那个男人已经被甩开,远远的沉入了海底。 她心中不由一阵恻然。 她救不了他,救不了这片风炎大陆上的任何一个人。 差点儿,连她也死去。 浩劫之中,人命如蝼蚁,被死亡辗压。 两个人“哗”的一声刚浮出水面,就见滔天的海水中,竟然忽然出现了一叶扁舟,那叶扁舟在水面上若隐若现,刚刚还在天际,几个眨眼之间,却已驶出千里。 一个风浪打来,立刻将扁舟淹没。 青音刚刚惊呼了一声,下一刻,那叶扁舟竟然出现在离他们不到三尺的距离,头戴斗笠、身披黑衣的摆渡使者伸出桨:“快上来!” 卫潇和青音连忙抓住桨,爬到了船上。 卫潇一拱手:“谢谢这位兄台!在下名叫……” 那人立刻打断:“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在我摆渡使者眼中,这全天上天下的人,只分两种人,可以渡的,和不可以渡的。” 他嗓音沙哑,只露出斗笠下的半张脸,下颏尖削,一撮山羊胡子,流露出几分尖刻阴森的样子来。 “摆渡使者?”卫潇思索了一下:“刚才你说,在你的船上,人只分两种,可以渡的,和不可以渡的,你这是要将我们渡到哪里去?” 那人嘿嘿笑了一声,道:“渡人嘛,自然是从此岸渡到彼岸去。” 卫潇看了看茫茫海水,这片曾经生机勃勃、繁华茂盛的风炎大陆,才几个时辰便全部沉入大海,遭受覆顶之灾,极目所至之处,人迹沓无,不由道:“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哪里是此岸,哪里是彼岸?” 摆渡使者讥笑道:“这片大海算得了什么?生死轮回才是茫茫苦海,此岸是凡会俗子的贪嗔痴愚百般烦恼,彼岸则是解脱生死的涅磐乐园,我这条船,便能将你们从烦恼的此岸送到彼岸,从此了生死、灭欲望、得解脱。” 他这么一说,青音不由得哭了起来。 这人不耐道:“芸芸众生,皆是此岸人,你们看这风炎大陆整个儿都沉了,上亿的人都灭了,坠入无边烦恼地狱,他们不是比你们要烦恼多了,你们两个要不要哭得这么大声?很影响心情。” 青音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的道:“我师父死了,他不要我了!我没有家,我本来以为风炎大陆是我的家,可是现在我的家都沉了,家里所有的人也都没了,我心里难受,你让我哭会儿不行吗?你这人还有没有点儿同情心?” 这种话语从一个女孩的嘴中说出,令卫潇徒生一股凄凉之感。 才只几个时辰,他见证了一个人间界最强大鼎盛的大陆,转眼间沉没的过程。 万里繁华,千代繁衍,忽然就沉入这一片苍茫海水之底,连一个生灵都不曾留下。天海之间变得一片空茫,仿若一场巨大的恶梦。 梦醒来,只剩他和青音相依相偎。 末世浩劫,劫后余生,他不由下意识的搂紧了怀中的女孩。 摆渡使者一脸的不高兴,撇着嘴“啧啧”道:“莫哭、莫哭!我这船什么也不怕,就怕人的泪水,一沾到泪水,它就要沉了!” 正说着,果见那船正慢慢的沉了下去! 第十二章 三界摆渡人 这时,一个浪头猛的打了过来,三个人连忙“噗通噗通”跳入水里。 一声猛烈的水花激起,如同雨点般洒落下来,等到三个人睁开眼睛时,小船已经被打翻了过去,底朝天在水上漂着。 “哎呀呀,我遇上你们怎么这么倒霉?我在三界间摆渡三千七百年,渡人两百八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象你们这样弄翻我的船的!” 摆渡使者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掉落在水中的斗笠重新扣回脑袋上,然后手脚麻利的划水过去,将木桨捞到了手中。 “对不起……”青音止住了哭,小声道。 “对不起有什么用?”摆渡使者见她认错,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大声道:“现在这船马上就要沉了,你们说怎么办?” 小船在他的语声中,果然骨碌骨碌的沉了下去。 摆渡使者斜着眼瞪着青音和卫潇:“这可是沉下了整座风炎大陆的无尽海,无边无际,你们说,现在连小船都没了,我们怎么办?”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卫潇沉声道。 “这个么……”摆渡使者眯了一下眼睛,打量着他俩:“你们有没有钱?有多少钱?” 又瞥了一眼两个人破烂的衣衫,语气鄙夷:“看你们俩这样子,身上也没什么钱是吧?那算了,我走了!” 说完一个猛子扎下去,手脚灵活的划动,如同一尾鱼般划开。 眼见他就要远去,青音连忙叫道:“我、我有……” 摆渡使者立刻折返身来,两眼放亮,等着青音说话。 青音从袖中掏出一点绿光,那绿光在她掌中化出一支碧玉箫,青音惴惴道:“这个、这个东西值钱么?” 摆渡使者眼中放光,却连忙干咳了一声,收敛住喜色道:“值……值不了多少钱,那个,看在你们俩的份上,这支箫我就收下了!” 一只手伸过来,便要拿青音手中的碧玉箫。 眼看他枯如鸟爪的手指便要碰到碧玉箫,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手有力的箍住。 “好痛!”摆渡使者叫了起来,瞪着卫潇:“放手、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可就要喊了啊!” “喊什么?”卫潇道:“你自己不也说了,这茫茫大海之上,生灵湮灭,别说是个人,连鬼你都休想碰见一只!” 摆渡使者转了转眼珠,语气突然软了下来:“这位小哥,有话好好说嘛!” 卫潇道:“我叫卫潇。” “卫小哥。”摆渡使者依旧涎着脸道,本来细细的一双眼睛却忽然瞪大:“你说什么?你叫卫潇?!” “是。”卫潇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摆渡使者一口否认,另一只手却连忙拉了拉斗笠,将笠沿拉低了一点,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可是你刚才明明好象认识我的样子。”卫潇道。 “哦,这个么……”摆渡使者眼珠转了转,陪笑道:“三界间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我在这三界间摆渡上千年,难免会遇上重名的……” 卫潇疑惑道:“你说你是三界摆渡人?难道你的船能自由穿梭于三界之间?” “是的。”摆渡使者傲然道:“三界流转,所有水流,总归一源,就在这人间无尽海的尽头,海水便会倒流上天,在天上汇入银河之后,便会有一部分在夜间化成冥雨,降落冥界,所以只要驾船技术好,三界之间,自可畅通无阻!” 他说到这里,脸色突的一沉:“你们若要想我将你们摆渡到对岸去,就快些放手!手腕子都快要被你掰断了,划不动船了!” 卫潇盯着他道:“这么说,你是有办法把船给弄上来了?” 摆渡使者脸色一变,自觉失言,连忙道:“没有!” 给卫潇用力将他手腕一掰,疼的几乎象要折断,连忙道:“有、有!” 卫潇这才松开了手。 只见摆渡使者嘴里叽里咕噜的念了几句咒语,那只小船底朝上的浮上了水面。 青音大喜:“我们的船浮上来了!” 卫潇冷冷看着摆渡使者:“把它翻过来!” 摆渡使者刚要狡辩,一看卫潇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寒噤,再次念动咒语,手指对着船一勾,那只小船便翻转了过来。 三个人爬回船上,摆渡使者将木桨放入水里,刚要划动,卫潇道:“等等!” 和青音一起望着佛图澄入灭的方向拜了三拜,这才起身,道:“开船吧!” 木桨在水里划动起来,小船在海上渐行渐远。 天渐渐暗了下来,晚风一阵阵的吹,愈来愈冷。 青音不由缩了缩肩头。 卫潇将外衣脱下来,披在了她的肩上。 青音抬起头,感激的看了看他。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睫毛也似乎被濡湿。 “又在想念师父了?”卫潇道。 “嗯,”少女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可是,我不敢哭。” 卫潇揉了揉她皱巴巴的小脸,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别怕,想哭就哭出来,那样心里会好受些。”侧目望了摆渡使者一眼:“即使船会沉,他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哼!”摆渡使者皮笑肉不笑的答了一声,自顾自的划着手中的桨。 四周黑暗如潮涌动,耳边传来的全是海水流动的声音。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海天间都是一片茫茫,似乎一模一样。 卫潇道:“天这么暗,一处灯塔也没有,你知道你这船将开往何方?” “我当然知道!”摆渡使者傲然道:“连冥河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我都划过,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的?” 正说着,忽见前方海面上,似有暗黑的星光一闪。 “奇怪!”摆渡使者眯起了眼睛:“在这片大陆沉没的海面上,不该有灯光啊?” “是什么宝物发出的光吧。”卫潇看了一眼。 摆渡使者顿时来了劲,双手加快划动木桨,小船笔直向着星光的方向驶去。 等到小船划近了,果然发现前方的海面上,漂浮着一颗石头,石头上发出星星点点的蓝光。 “果然是宝物!”摆渡使者脸上的皮都快要笑成花,站在船头,伸着木桨往那颗石头上捞去。 就在他的木桨将石头捞近了一点儿,正要伸手去捡那颗石头的时候,石头忽然从水面上飞起,落到了卫潇的手掌之中。 摆渡使者顿时气炸,恶狠狠的道:“卫潇,你跟我抢什么宝物?” 卫潇摇了摇头:“我没有抢,这颗石头是自己飞到我手上来的。” “胡说!”摆渡使者气急败坏:“你不抢它怎么会自己飞到你手上?” 一边说,一边悄悄伸手过来,猛的便往卫潇手上的石头抓了过去! 那颗石头忽然从卫潇的掌心上升了起来,飞到半空,石上散发出点点星光,如同有无数小星星下坠。 摆渡使者这才看清石头上的三个字:“星、命、石?” 他眼珠转了转:“据说,星命石是专属于某一个人的,上面附着有他的命运,会在关键时刻为他指引方向。看来,这颗,就是你的星命石了!” “是的,”卫潇点了点头,将那颗石头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这颗星命石原先被龙枭世子抢走,没想到他死后,它又自动回来找我了。” “看来,我是抢不到你这颗星命石了!”摆渡使者叹了口气,将木桨一抛,干脆盘起双腿,在甲板上坐了下来。 青音奇怪道:“大叔,你为什么不划船了?” “你叫我大叔?”摆渡使者气得差一点儿从甲板上跳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的样子看起来很老吗?” 青音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的道:“大叔,你都有三千七百岁了,的确是……有点儿老哦!” 摆渡使者顿时有些气馁,摸了摸自己的脸:“都怪我常年累月的在户外劳作,不显老才怪!” 青音也跟着点了点头:“这么说,大叔你的工作确实有点儿辛苦!” “不许叫我大叔!”摆渡使者跳了起来:“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辛笛!” “辛笛?”青音道:“大叔你是很喜欢吹笛子吗?” “我不喜欢吹笛子,可是名字是爹妈起的有什么办法?”摆渡使者一脸不满的道:“还有,不许再喊我大叔!” “是、大叔!”看着摆渡使者一脸黑线的样子,青音吃吃的笑了起来。 卫潇爱怜的抚了抚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 这是这个女孩子自师父死后,第一次露出的一丝笑容,他总算是放下了一些心来。 无论在多么绝望的情况下,一个人只要还笑的出,就总还是有希望的。 “别高兴得太早!”摆渡使者看着他们两个人:“别以为你们两个上了我的船,就安全了!我的渡船,只渡有缘人,只负责将一个人从他该来的地方,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其他的,就都不管了!” “那我们应该去到哪里?”卫潇道。 “去了就知道了!”摆渡使者辛笛嘿嘿一笑。 第十三章 摆渡人的故事 日升又日落。 渡船在海上航行了几日,白天时烈日暴晒,船上毫无可以遮挡之物,晚上又寒冷袭人,冻得人瑟瑟发抖。 再加上吃的喝的很少,他们只能捞取一些漂浮而过的小鱼小虾,或者海藻之类,才几天下来,青音就饿的有气无力,面色发白,躺在船头,嘴里喃喃念道:“水,水……” 卫潇拿衣袖替她挡住头顶的毒日头,一边向辛笛道:“咱们离陆地还有多远?” 辛笛嘿嘿笑了一声:“不远,就快到了。” 卫潇道:“就快到了是什么时候到?” 辛笛一边划着桨,一边不紧不慢的道:“十天半个月吧。” 卫潇凝视着他。 “哎哟,你眼睛里好象有杀气呢,人家好怕!”辛笛怪叫了一声,接着又道:“一趟摆渡,若不是穿越轮回,便是穿梭于两界,最不济也是去往彼岸他乡,所以短则数日,长则一年,十天半个月对于摆渡使者来说,的确可不算太长。” 卫潇听他说的有理,慢慢松开了拳头,问道:“那你可有办法弄到淡水?” “淡水?”辛笛哂笑了一声:“除非是天上降雨咯!” 卫潇看了一眼晴空万里,全不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问道:“你自己难道不喝水?” 辛笛咽了口口水:“如果实在没有水喝,我会喝自己的血,你会吗?” 卫潇二话不说抬起左臂,卷起衣袖,右手运掌如刀,切开手腕,送到青音嘴边:“快喝吧,水来了。” 青音正渴的头晕眼花,浑身难受,闻言乖乖的张开了嘴。 一股清泉般的浓浆流入了嘴中,她贪婪的吸吮着,末了舔一舔嘴唇:“好喝,还有吗?” “还有的,”卫潇扶她起来坐好,靠着船头:“你要想喝,随时都有。” 青音眼神一凝,这才看到他左手手腕上的血痕,惊道:“卫潇哥哥,我刚才喝的,难道是你的……?” “一点血而已。”卫潇笑笑:“不碍事的。” 青音拿手指蘸了下自己的嘴唇,看到指尖一点殷红,吃吃道:“我竟然……我竟然喝了卫潇哥哥的血……” 她歉疚的看着自己指尖,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他的血好喝吗?”辛笛冷不丁的插进来一句。 青音终究是少女心性,一边难过却一边忍不住点头答道:“好喝。” 想了一想又道:“不对啊,我听说人的血是咸涩的,还带着铁锈般的味道。” 辛笛冷哼了一声:“天界武神将的血,当然与凡人不同。” 他那一声太小,青音没有听清,道:“你说什么?” “我说,”辛笛干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卫潇,终究是有所忌惮,掩饰道:“这海水虽然咸了些,可实在没有淡水的情形下,也是可以少少喝些救急的。” “真的吗?”青音从船头掬起一捧海水,欣喜道:“这么说,我就可以不用喝卫潇哥哥的血啦!” “放心,喝吧,喝不死人的。”辛笛难得的有耐心。 青音将海水捧起,凑近唇边,喝了一大口。 却听辛笛又道:“虽然喝不死人,但这片海域还在风炎大陆沉没的上方,海水里不知浸泡了多少人和动物的尸体,它们发出腐蚀和腥臭的味道,味道恐怕不太好吧。” 青音一大口海水猛的喷了出来,忍不住大声呕吐。 辛笛忍不住诘诘怪笑,一副阴谋得逞的嘴脸。 卫潇连忙拍青音的背:“快吐出来,浸泡了尸体的海水有毒!” 青音吐了半天,把先前吃进去的小鱼小虾都吐了出来,眼见已没什么可呕的,她却一直趴在船头不起身,肩头颤抖着。 “怎么了,青音?”卫潇柔声问道。 青音忽然“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卫潇哥哥,我想师父了!我想着这片大海之下,埋葬着我的同胞,他们就象我的父母、兄弟、姐妹,现在却沉睡在这么冰冷的海水下,成千上万,他们不冷吗?他们不怕寂寞吗?他们……都是师父舍去成佛之身也要救的人啊!” “别哭,青音,别哭。”卫潇拍着她的背。 少女忽然一扭身,扑入他的怀里,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我好想念师父啊!……有时我望着这无边无际的海水,好想一头跳下去,追随师父而去,可是,可是我都不知道师父死后魂魄去了哪里?或者是他已经灰飞烟灭,再也不能重生?他是去了冥界地府?还是已经转世为人?或者是散落在哪里避世沉睡?” “别哭,船会沉的。”卫潇道:“也许,你师父他,并没有死呢!” 青音的哭声果然小了很多,拼命忍着,变成低低的啜泣。 “真的吗?”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又满怀期望的看着他:“师父真的没有死吗?” “嗯,是的。”卫潇道:“佛心舍利,坚不可摧,万物不破,既然你师父炼化出了佛心舍利,他或许,”他滞了滞,道:“或许还会回来的吧!” 他知道自己说谎了。 在那么大的天地巨变面前,哪怕是通天高僧,魂魄能存下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是万中无一。 可是天真的少女已完全相信。 也许,她宁可选择相信。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卫潇。 那一刻,她看到她的卫潇哥哥,眼睛湛蓝,蓝得就象是身后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大海。 那一刻,永远映入了少女青音的心里,美得就象是一个梦。 那一年,少女青音刚满十六岁。 她永远也不知道,这个象大哥哥一样的男子,会在日后走进她的生命里,令她的生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描摹出色彩绚丽的传奇。 只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在回答“是的”那两个字的时候,卫潇的心里有多么内疚。 辛笛看着船上的两个人,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沉静了下来,若有所思。 漫长的海上旅程,在日复一日的单调中过去。 这天,当青音又在扳指数着日子的时候,辛笛忽然开口:“青音,想不想听故事?” “听故事?”青音一下子来了神,从船头坐起了身:“辛笛大叔,你会讲故事?” 辛笛撇了撇嘴:“我当摆渡使者三千七百年,看到过无数人的故事,他们有的执着,有的惨烈,有的荡气回肠,有的肝肠寸断,你想听哪种?” 卫潇正盘膝坐在船上运气,经过几天的恢复,他浑身的伤已经好了许多,闻言双目一睁,看向辛笛:“你可不要想打什么鬼主意!” “怎么会?”辛笛鼻中哼了一声:“我不过是看这丫头闷了,给她讲个故事解闷,你可不要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想听故事嘛,卫潇哥哥!”青音拉着他的手臂撒娇。 卫潇只好沉默了下来。 辛笛道:“传说啊,在亿万年宇宙的尽头,天地初开时分,远古的几位神祗开天辟地,化生出天地万物以及三界,而为了使三界能够互通消息,天界之神、人间帝王和冥界之帝免于战乱纷争,曾经的三界一帝、天地共主星渊神君以神力划出一条河流,这条河流有三个岔口,分别通向天界、人间界和冥界,所以叫做三途川。” 青音听得好奇起来:“咦,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它在哪里呀?” 辛笛眨了眨眼:“那可就是个秘密了!除了摆渡使者,三界之中,能够知道它的存在的,寥寥可数。” 青音听得点了点头:“也是哦!要是有很多人知道三途川的话,那么三界之间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辛笛道:“这天呢,我接到了一个摆渡任务,要去接一个和尚渡河……” 青音插话道:“这天是哪天?” 辛笛不满的瞪了她一眼:“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青音吐了吐舌头。 辛笛又接着道:“那个和尚呢,和你师父一样,是一位得道高僧,穿着一件白衣袈裟,生得眉宇端正、仙风佛骨,看起来还有几分文弱,一上我的船,就盘膝打坐,双目微闭,一言不发。” 青音听得来了兴趣:“我还以为我只有师父他才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俊秀和尚呢!而且,我师父也爱穿白衣袈裟,辛大叔你说,他会不会是我师父是同一个人,是他的分身,又或者,就是他的前世呢?” 辛笛横了她一眼:“是我说故事还是你说?” 青音立刻乖乖的不吱声了。 辛笛咳嗽了一声,道:“这个和尚一上来就眉头微锁,而且他的目的地是三途川,我知道他一定有心事,而且所要去做的事,对他来说一定很紧要,所以也就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的摇船。就这样,我们两个人一个摇,一个坐,一直划了五天四夜,默默相对,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第五天的夜里,我们路过一个渡口,那个渡口的名字叫‘鬼见愁’,意思是鬼见了都会犯愁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是人间界流放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修者的地方,偶尔也会有天界的恶神降临此处,整日整夜充满着厮杀、掠夺、算计、以强凌弱等,哪怕是在渡口,也会听到远远传来的刀兵声,看的到空中划过的一道道法宝兵器恶斗的光芒。” “当我的小船经过渡口的时候,渡口突然亮起了火把,一个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女孩子向着渡口跑了过来,向着我们呼救,她的身后,是三个追着她的穷凶极恶的大汉,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刀和火把。” 青音听得紧张了起来,心跳砰砰的:“那,大叔你有没有救她?” 辛笛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是不想救的,到了这样的地方,只想赶快把船划过去,离的越远越好。正在我要将船划过渡口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已经被身后的壮汉扑倒,他们象老鹰捉小鸡一样的扑了上去,一边狞笑着,撕烂了她身上的衣服,女孩子拼命的挣扎,边哭边求他们放过她,说她是罪孽深重的人,天生会克死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 “两个大汉犹豫了一下,第三个大汉说:‘有什么关系?咱们只要玩过她,再将她一刀杀了,她不是就克不了咱们了吗?’另两个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三个人便去捉她。” 青音听得身躯簌簌抖动,睁大了双眼,仿佛那个女孩子的遭遇就发生在她身上,颤抖着声音道:“那……那后来呢?” 她只觉得自己嗓子发干,那几个字简直不象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第十四章 三途川 她的身子忽然一暖,被卫潇抱紧,他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别怕,青音,别怕。” 那种温暖的话语带着说不出的力量,令颤抖的少女慢慢平静了下来。 “后来么,后来,”辛笛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细细回想当时的情景:“那个看起来文弱的白衣僧人突然自船头站了起来,对我说了五天来的第一句话:‘等我。’便足尖在船舷上一踩,飞身上了河岸,正正落在那三名汉面前。” “那三名大汉本来吓了一跳,但见站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名文弱安静的白衣僧人,也不象有什么高深法力的样子,都不由大笑起来,说:‘和尚不守规矩,也想来分一杯羹么?’” “白衣僧人双手合什,低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三位施主能否看在贫僧的面子上,放过这位姑娘?’” “三名大汉哈哈大笑了起来,说:‘这个和尚好不懂事,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叫做‘鬼见愁’,咱们弟兄三个是这里号称‘混元三霸’的,是恶人中的恶人,你竟然还劝咱们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十分好笑么?” “其中一名大汉指着自己右脸上一块丑陋无比的黑色印记道:‘和尚你认得不?这可是修真者在修行中生了邪行,以至于修成邪门外道的印记,你叫咱们放下屠刀,岂非是劝老虎不要吃肉?’” “另一名大汉将刀架在僧人脖子上,道:‘听说佛家讲果报,今世杀了什么,来生就会变做什么,不如咱们先将这和尚杀了,看看来世会不会变做个和尚,如何?’说着双手合什,学着和尚念了一声‘阿弥托佛’,他的另两个同伴哈哈大笑,齐声说好!” “他们说完了,就听那僧人也说了声‘好’。三名大汉奇怪道:‘和尚,我们要杀你,你也说好,你难道不怕死么?’” “僧人道:‘死有什么可怕的?死亡对于我们修佛的人来说,不过是搬了一次家而已,灵魂从身体这个破旧腐朽的屋子里搬出来,回到高深广远的家,如同鹿归于野、鸟归于空、真人归灭。请诸位快快帮我搬家吧!’” 青音悄声向卫潇说道:“这个是《出曜经》上说的,我听师父生前提起过。” 卫潇点了点头,轻抚了下她的秀发。 只听辛笛道:“白衣僧人连声催促,那几个大汉反倒疑惑起来,不敢下手,这时那名原先躺在地上的女孩子爬了起来,对着他们冷笑道:‘你们三个不是号称‘混元三霸’吗?怎么对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尚反倒不敢动手了?你们今天要是不杀了他,以后在‘鬼见愁’这地方也别想抬得起头来!’” “那三人道:‘臭丫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和我们一样流放到这蛮荒之地来!你和咱们也不过是一丘之貉,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有本事杀了这和尚,我们便放了你!’” “那女孩子胸前的衣襟被扯烂,露出白嫩嫩的胸口,她却一点也没不好意思,散着头发,瞧着那三人道:‘那好!你们可要说话算数!我若杀了这和尚,你们便放了我!’三人点头道好。” 青音听到这里,秀气的眉尖不由蹙了起来,道:“这个女孩子怎么这样,那僧人是来救她的,她竟然要杀了那和尚来换取自己的性命!” 卫潇道:“也许她是在那个蛮荒之地生活的久了,在那样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环境中,她所学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要生存吧!正如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恶龙,长久的凝视深渊,深渊亦将回以凝视。在那样的地方,多么良善的人最终都会被逼出恶的一面。” 青音点了点头,对着辛笛道:“那后来呢?那个女孩子有没有杀了那个僧人?” 辛笛道:“那个女孩子向着僧人走了过去,用十分妩媚的样子看着他,容色散乱,眼神却如丝,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和尚,你是来救我的,我反而要杀你,你死之前,会不会恨我?’” “僧人依旧低着头,鼻观口、口观心,似乎完全没有被她的模样所打动,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我一死,能换来你的生,那么我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女孩子又走近了一点点,她的身子几乎快要贴上僧人,她抚摸着他的下巴,用异常娇媚的语气道:‘可是我怎么看和尚你有点儿脸红呢?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然后她握着头发的右手突然抽出六七根银针,甩向旁边的三名大汉,同时左手用力一推僧人,大声道:‘和尚你快跑!我替你拦住他们!’” “她甩出的是‘凤尾针’,针身上发出绚烂的色彩,能使人致幻,那三名大汉近在咫尺,猝不及防,中了毒针,顿时动弹不得。女孩子对僧人道:‘你快走!他们法力高强,我这针只能拦他们一时半刻,迟了就走不了了!’僧人却不跑,道:‘我若走了,你怎么办?’那女孩子凄然一笑:‘我也是被流放在这蛮荒之地的恶人,受了禁咒,是离不开这里的!’” “这时,那三名大汉手足稍稍一动,女孩子急忙推那僧人:‘你快走!你的救命之恩,蝶魇一辈子都记得,若有缘,我们来世再见!’僧人却叹了口气:‘你说这话,是自知自己必死的了!’话音刚落,刀光闪动,三名大汉已破了幻术,三柄刀同时砍向女孩子,同时怒吼道:‘妖女!跟咱们使这等诈术,今日将你碎尸万段,叫你即便死后灵魂也永远返不回故乡!’” “那个叫蝶魇的女孩子知道自己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坦然受死。就在刀光落下的刹那,她的嘴角竟带着奇异的微笑,使得她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竟显出一种特别的美来。” “僧人双手合什,低头念了一声佛,喃喃道:‘我曾在佛前立誓,此生不杀一人,渡尽天下邪魔外道,看来,命中注定,今日是要破戒了。’然后随手一挥,白袖扬起,袖中飞如一片如月华般的光芒,那三名大汉便倒了下去,竟然死了。” “蝶魇睁开眼来,看见三名大汉竟死在一个看起来如此文弱的白衣和尚手下,知是遇上了高人,立刻双膝跪地,抱住他的腿乞求他带她离开此地。僧人念动咒语,在她头顶画了一圈金光,道:‘我已替你解了禁制,但你若心中还有恶念,你就离不开此地,除非你心中的恶念去了,你才能离开。’” “蝶魇连连点头,跟随那僧人上了我的渡船。船离渡口时,她身上浮起了一层金光,竟然安然离开鬼见愁,获得了自由。” 青音听到这里,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拍手道:“这个女孩子终于被救了出来,这样的结局真真是极好的,令人开心极了!” 辛笛却是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卫潇看着他道:“莫非,这个叫蝶魇的女孩子跟着那白衣僧人去后,又发生了什么故事?” 辛笛道:“白衣僧人是去三途川的,身边带着个女孩子,着实是不方便,屡次便要赶那女孩子下船,但那女孩子坚决不肯,只道自己是他救的,自己的命终身都是他的了。那僧人无奈,只好将实情说了出来:‘我要出去的地方,是三界间最凶险的地方之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就更加不能带上你了。’” “岂料蝶魇听了反而极是欣喜,道:‘我的命都是你救的,我正愁无以为报,正好同和尚你一起去,你若生,我便生,你若死,我便死,只当报还你的恩情了!’她那时一脸笑魇,如花似蝶,正同她的名字一般,看得那僧人一呆,瞬间如同着了魔,这一呆之下,就错过了最后一个渡口,再也无法上岸了。” 青音道:“辛大叔你也可以将船划回来呀!” 辛笛道:“去往三途川的水流,只有去程,是没有归程的。” 青音道:“那后来呢?他们是不是一起到了三途川?” 辛笛点了点头:“他们一起到了三途川,蝶魇就惊呆了,三途川并不象她想象的那样,是三条河流在人字形正中的汇聚点,而是他们来的船是沿着一条平行的河流驶过来的,另外一条河流向着天上流动,高达数十丈,无边无际,仿佛丝绸向着天空飘动,而第三条河流却是向下流动着的,水流沿着尖峭的陡坡倾泻而下,水流湍急,仿佛船行到那里,就会被迅速冲下去,粉身碎骨。” “在三途川人界之河和冥界之河的交叉处,耸立着一座砖石垒成的宫殿。那座宫殿并不象人间的皇宫那么金碧辉煌,而是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宫殿里不时传出恐怖的声音,如同凄厉的哀嚎,仿佛里面囚禁着什么可怕的怪兽。白衣僧人上了岸,对我说,他一个人进去就好了,如果三个时辰还不见他从宫殿里出来,就叫我带着蝶魇赶快离开。” “蝶魇本来想跟进去,但白衣僧人阻止了她,说三途川是天、冥、人三界的交汇处,在这样的地方,很多法术将会失灵,她去了可能会遇到极大的危险,叫她在此处安心等他就是。蝶魇见识过白衣僧人的法力,自知自己连他的万分之一都不到,于是便听了他的话,乖乖在宫殿外等候。” “这一等,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在三途川是看不见太阳的,但太阳光会照到这里来,我便默默通过阳光照在宫殿上的角度,判断时间过了多久。蝶魇本来还是有耐心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变得越来越着急,站起身来,在渡船上走来走去,不时望向宫殿,侧耳倾听殿内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自从白衣僧人进去后,殿内那奇怪而可怕的声音就渐渐消失了。起初,我和蝶魇还满还期望的等待,可是随着阳光照在宫殿柱子上的影子渐渐倾斜,蝶魇越来越沉不住气,终于开口道:‘我去里面看看!’” “我说:‘你难道忘了吗?白衣僧人千叮万嘱,叫我们只能在殿外等候。’蝶魇反驳道:‘可是眼下都快三个时辰了,他还没有出来,你难道不觉得他是遇到了危险了吗?也许他此刻正生命垂危,等着我们前去搭救,如果我在这里傻傻的什么也不做,假如他死在了里面,我想我会悔恨一辈子的!’” “我看看时间,确然已快过去了三个时辰,见蝶魇去意已决,知道劝阻不了她,就只好由她去了。” “我眼睁睁的看着蝶魇踏上船头,跳上了岸,脚步匆匆的走向宫殿,纤细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宫殿内,如同被一只巨大的猛兽吞没,心里头却又不禁担心了起来:‘那座宫殿,可是传说中的‘亡灵迷宫’,她会不会和那白衣僧人一起死在里面,再也回不到船上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渡船,船上空荡荡的,这时天色已晚,吹来一阵冷风,让我心头不由自主的一紧。” 第十五章 亡灵迷宫 青音道:“那,你等到他们了么?” 辛笛默然摇了摇头。 “这世上,有的人不相信摆渡使者的存在,是因为他们执迷于此生,从不想要去往彼岸。而有的人则相信摆渡使者的存在,是因为他们真的需要。” “需要的人,通常都身在无边苦海,从这头到那头,他们需要靠岸。” “那个时候,我想白衣僧人和那个女孩子都不再需要我了,他们已经靠了岸——他们的岸,就是冥界。” “也就是说,他们死在迷宫里了。” “那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于是我划动木桨,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迷宫的顶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三丈高的屋顶,他一下子就跳了下来,站在我的对面,冲我招了招手,说突然想约我喝上一杯。” “我认得他,他是这个迷宫的守卫者冷刀。由于我的渡船经常在三界之间摆渡,所以有很多次,我都碰见过他,虽然平时很少说话,但也算得上是个熟人。” “既然他说请我喝酒,我便将船靠了岸,收起木桨,走上岸来,跟随着他,走到迷宫外的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上,坐在地上喝酒。” “冷刀很抱歉的说,由于这里是已经是冥界边缘,万物不生,所以不象人间界那样有美丽的鲜花盛开,也没有柔软的草地可以给我们当坐席。” “我说不用,比这更恶劣的地方我都去过。于是冷刀笑了笑,变出一只酒壶,两只酒杯,我们就这样坐在地上对饮,一杯接一杯的喝。” “冷刀这个人平时不苟言笑,话也不多,但那天却似乎有些反常,他喝了很多酒,然后就象换了个人似的,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亡灵迷宫是为那些由于某种执迷而不肯进入的轮回的灵魂而出现的。那些固执的灵魂,终日在人间界与冥界的交界间徘徊、游荡、哀嚎,为了阻止这些已经归土的灵魂给人间界带来混乱,亡灵迷宫应运而生。” “而他,千百年来驻守在此处,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阴冷。他的任务,就是每天用带着倒刺的鞭子鞭笞那些灵魂,使他们由于害怕而不得不寻找出路离开。一旦一个灵魂找到了迷宫出口,就意味着他可以去往冥界,然后重入轮回了。” “有的灵魂能找到出路,而有的不能,只好终日承受着我的鞭打。但是在这所有的灵魂里面,却有一个灵魂,他明明已经找到了出口,却坚持留在迷宫中,宁可每日承受着我的鞭打,却坚决不肯离开。而且,就在一天天承受我的毒鞭的时候,他竟然变得越来越强大,连我都快要控制不住了。” “我就问,什么亡灵竟然连地狱来的使者都快要控制不住?” “冷刀说,那个人,名叫陈皓,是个九世亡灵,也就是九世都是死于非命,并且都是为了同一个女子而死。这样的人,死后亡灵怨念最大,执念最深,成长为恶灵也就最快,它积聚了巨大的邪恶力量,将那些游荡的亡灵都聚集在自己身边,随时准备打败我而占领整个迷宫。” “正在我一筹莫展,思虑要不要将此事报告给冥帝,就在几个时辰前,突然闯进来一个白衣僧人,那僧人看起来年纪轻轻,模样文静瘦弱,他轻而易举就破了迷宫门口的禁制,步入了迷宫之中。” “迷宫中到处都是石墙,两面墙之间非常狭窄,仅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而且墙壁上还爬满怪物,如同鬼蜮,找不到出路的怨灵们隐藏在墙角的拐弯处,随时准备袭击外来的入侵者。” “那名僧人沿着石墙一直走,不时随手挥出各种符文,将那些袭击自己的怪物和怨灵们击退,有时,也会因为不忍杀死它们而令自己受伤。他在石墙里穿行了两个时辰,确信自己没有走错路,然而却一直找不到出口,那些先前走过的石墙忽然之间就会发生变化,移动方位,僧人停下了脚步,沉思了片刻,终于睁开了双眼,开口道:‘我明白了!这座亡灵迷宫的石墙,是由怨灵们的执念所化,执念有多深,石墙就有多坚固,心有多起伏,石墙便有多少变化,所以,他们是被自己的执念牢牢困在这里的!’” “我站在殿顶上,透过透明的殿顶俯瞰这一切,心头一惊,知道这名僧人看穿了亡灵迷宫最大的秘密!当他说完这句话,他的面前,突然现出了一个巨大的亡灵,青面獠牙,头几乎要顶到殿顶,一只手掌大如蒲扇,正是那个九世亡灵——陈皓!” “僧人看着那个巨大的亡灵,叹息道:‘阿弥托佛!虽然我能够看穿亡灵迷宫的秘密,但是你们被自己的执念所囚禁,执念不破,也终究还是出不去,无法转世为人。” “九世亡灵仰头哈哈大笑,说:‘我为什么要出去?我再转世为人一遍,然后再死于非命吗?我的上世是抱着柱子被洪水淹死,上上世是在一间密闭的屋子里活活被火烧死,上上上世是被砒礵毒死,上上上世是因为追逐一辆马车被绊倒在地磕破头而死……我一世比一世死得惨,现在我的鼻子里塞满淤泥而不能呼吸,浑身的皮肤焦灼溃烂,肠胃被毒药腐蚀而吃不下东西,额角这里还长着一个包,你难道想要我转生之后,死得比以前更惨吗?’” “僧人双手合什,缓缓摇了摇头:‘你每一世的死,都是死于你自己的执念,因为你执着的爱上同一个女子,然而她拒绝了你九世,你却仍然不甘心,你的上世是因为约了她而她不来,你却苦苦等待,最后洪水来了你也不肯离开,你只好紧紧抱着柱子而死;你的上上世是因为你想要躲在柴房里等她来时好见上她一面,结果干活的丫头走后将柴房门反锁,夜里柴房失火你逃不出去,所以被活活烧死;你的上上上世是因为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得了重病卧病在床,别的妃子嫉妒她而送来药,药里被下了砒礵,你身为一个太子太傅却要替她去尝药,结果自己被毒死;你的前几世就更不用说了,如同你苦苦追逐她的香车而得不到她回头看一眼一样,你自己将自己害死!’” “僧人叹了一口气:‘醒悟吧,陈皓!你本来天资聪慧,生有七窍玲珑心,乃天上文曲星君降世,本该将满腹经纶施用于朝廷,胸怀大志,治世安邦,却因为九世迷恋人间一个女子,而生求不得之苦,这苦世世积累,便生出无穷怨毒,致使你不但无法重回天界,连转世都难以做到。你在人间界的第一世比干,因为直言谏君、讽刺妲己,而被挖出玲珑心而死,所以被罚在人间界历劫九世,你难道还不醒悟吗?’” “那九世亡灵听了,如同醍醐灌顶,蓦的回想起自己的九世,无不为情所苦,终生凄惨,即便不是死于非命,也会郁郁而终。他眼中流下泪来,时而又大笑,时而又大哭,状若疯颠。僧人见此情形,当即双手合什,念动‘般若波罗蜜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当他念到‘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时,那颠狂不已的九世亡灵终于安静了下来,目光茫然,面上有些痴呆,但是他的身形却在不断的变化、缩小,最后竟变成了一个翩翩青衣书生的形象,令人难以想象一刻之前,他还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九世恶灵。” “那僧人见他渐渐恢复本相,知他开始恢复本心,便手持佛珠向前,伸出手去,欲触摸他的头度化他,他喊了一声:‘陈皓,你知道你是谁吗?’” “陈皓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是文曲……’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目光笔直,怔怔的看向僧人的身后,脸上的表情忽悲忽喜,急遽的变化着。” “僧人随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心头却猛的一沉!” 听到这里,青音终于忍不住插口道:“那个冷刀守卫,怎么知道僧人的心头一沉?” 辛笛道:“我也是这么问,冷刀说道:‘因为我看见那一直沉静如水的僧人,面色突然变了!’” “他说,那名白衣飘飘的僧人,回头看见身后出现的女子蝶魇时,面上竟出现了沉痛之色,长叹了一声。” “蝶魇看到迷宫中的陈皓,也是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陈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青音奇怪道:“蝶魇怎么会认识陈皓?” 辛笛还未回答,青音突然眼前一亮,抢着道:“蝶魇难道就是陈皓九世暗恋着的那个女子?” 辛笛缓缓点了点头。 青音道:“那陈皓本来为了见上蝶魇一面,不惜抱柱而亡,而今他再见到蝶魇时,已经阴阳两隔,蝶魇活得好好的,他却已经是亡灵之身,他心里一定是恨死了她吧?” 辛笛突然笑了起来:“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还未经历这世间的情爱哪!陈皓虽然因蝶魇而死,但他九世爱慕于她,可见爱她之深。” 青音道:“那陈皓就还是爱着蝶魇的了?” 辛笛又摇了摇头。 “陈皓虽然爱着蝶魇,却也是九世因她而死,并且是死于非命,所以他心里的怨气,已经化成了一股毒力,这股毒力的巨大,连冷刀也镇压不了。” 青音双手捧着下巴,迷惑道:“那辛大叔你说,陈皓到底是爱着蝶魇,还是恨着蝶魇的呢?” “是又爱又恨吧!”辛笛眯眼答了一句,双手拨动木桨,划开滔滔海水:“我在三界间摆渡三千七百年,什么样的情情爱爱、爱恨情仇没有见过,象陈皓这样的九世单恋同一个女子,可以说是至情之极了吧,只可惜,却爱错了人,象他这样的人,就是沉浮在苦海之中,永远也到不了彼岸的人。” 青音道:“那后来呢,陈皓看见蝶魇时,后来怎么样了呢?” 第十六章 恶斗 陈皓看见了蝶魇时,心头的确是又爱又恨、爱恨交加的。 他走近了蝶魇,伸出一只手:“蝶魇,我爱你,你跟我走吧!” 没想到蝶魇面上却露出惊恐之色,浑身瑟瑟发抖,躲在了白衣僧人的身后。 陈皓愣了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是个亡灵,身上涌动着阴暗可怖的气息,纵使恢复了生前的容貌,却还是会令活着的人感到害怕。 他明白,自己和蝶魇阴阳珠途,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这想法令他既失望又愤怒,他盯着蝶魇和白衣僧人,身上的亡灵之气剧烈涌动着,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脸上长出紫色的亡灵之纹,披头散发,身躯暴涨着,又变回了之前九世亡灵的样子。 他双眸通红,一步一步的走向蝶魇,蝶魇失声道:“和尚救我!” 没想到陈皓庞大的身躯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开口道:“大师,请您不要动手,我只是想跟蝶魇说几句话。” 僧人双手舍什,没有说话。 陈皓又道:“我知道我跟蝶魇是永远不能在一起了,但蝶魇是我最爱的人,我为她自甘从天界轮回入人间界,又堕入冥界,不得超生,这也许是我见到蝶魇的最后一面,大师,我只求和蝶魇说上几句话,哪怕永困于亡灵迷宫,也甘心了!” 他语声诚恳,双目望着白衣僧人。 “阿弥托佛!”僧人终于开口:“既如此,那……”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陈皓忽然伸手抓向他,僧人猝不及防,左臂上一块血肉连着衣袖被撕了下来,顿时鲜血淋淋! 陈皓狞笑一声,猛的从地上站起,扑向白衣僧人! 他的双手如爪,爪尖闪动着点点阴惨惨的亡灵光芒,抓向僧人的上中下三路。 僧人却并不闪躲,只是双手在胸前结印,念了一声咒:“嗡、嚩日啰、驮都、鍐!” 青音对佛咒甚是了解,道:“这是大日如来咒。” 此咒威力非比寻常,只一出口,便见在白衣僧人面前竖起数十道白光,从脚底冲天而起,如同扇子般打开,将陈皓隔绝在外面。 陈皓的手只要一碰到白光,便发出惨痛的叫声。 他怒不可遏,咆哮着道:“和尚,你一个出家人管什么闲事,这是我跟蝶魇之间的事,你要是乖乖让开,我便饶你不死,你要是还执迷不悟,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白衣僧人在白光后垂目闭眼,嘴唇喃喃念动咒语,对陈皓根本不搭不理。 陈皓更加生气,忽的右手一招,掌上现出一方墨砚,那墨砚被他倒拿着,砚中的墨汁却丝毫不掉出来。 “泼墨蔽天!”陈皓怒喝一声,将手中的墨砚掷出,墨观中的墨汁飞洒而出,化作浓密的黑汁,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就如下了一黑雨。 黑雨所过之处,那些白光渐渐被侵蚀,僧人双手结印,往前一推,白光又被加固,如同一道栅栏般,拉住黑雨的攻击。 整个迷宫中的墙壁忽然动了起来,时而扭曲时而升高,时而笔直时而变矮,迷宫的地面也跟着摇晃了起来,头顶有砖石簌簌而落。 蝶魇一个站立不稳,一跤摔倒在地。 白衣僧人听见声响,却并未回头,只急促的道:“迷宫的墙是由亡灵的心念所化的,现在陈皓调动了整个迷宫中的所有亡灵来攻击我们,我支持不了多久,你快走吧!” 蝶魇却看着他的背影道:“和尚,我知道你刚才之所以没有闪避,而全部硬挡,是因为想站在我的身前,替我阻挡所有攻击,你不走、我也不走!” “既然你都知道,你自己是我的累赘,你在这里我没办法施展开手脚,那你还不快走?”僧人眉头微蹙,厉声喝道。 蝶魇还在犹豫,凭空中忽然化出数道亡灵,面露凶光,从上至下扑向白衣僧人。 “快走!”白衣僧人右手向后一推,手掌中生出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蝶魇往门外推去,同时左手划了圈,手腕一翻,手势化作降魔印,周身释放出一圈巨大的金光攻击波,同时将围攻他的亡灵通通击飞了开去。 那些亡灵落地之后便即消失,但是一眨眼间,却又从另一个方位,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攻击了过来。 僧人稍一不防,肩臂上便中了几抓,白衣上顿时现出点点猩红。 空中响起亡灵们桀桀的怪笑。 蝶魇连忙从头发中捋出数根“凤尾针”,一甩手便射向那些怨灵。 可是那些亡灵们却又怪笑着消失了,数根“凤尾针”悉数跌落在地上。 下一刻,几个亡灵忽然在蝶魇眼前出现,从前后左右几个角度扑向她! 蝶魇急忙招架,却被几个亡灵缠得脱不开身,眼见一个亡灵伸手掐向她咽喉,她的双手却被另外两个亡灵死死锁住,她面前忽然白光连一闪,几个亡灵全部如同雪狮向火般消失了。 蝶魇大喜,刚想说声“谢谢和尚”,却见那白衣僧人被陈皓一拳击中胸口,连退了数步,一口鲜血喷出出来! “和尚!”蝶魇心中一阵难过与歉疚,失声叫道。 白衣僧人微微侧头:“还不走,我在斗九世亡灵的时候还要分心照顾你,难道你是想要我死在这儿吗?” 蝶魇咬咬嘴唇,忍住眼中的泪水:“和尚,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白衣僧人只说了一个字,随即跟陈皓缠斗在一处。 蝶魇咬咬牙,一狠心走出了殿门。 她逼着自己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生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会折返回去。 “没事的!”她心里一直跟自己说:“没事的,和尚法力那么高,连‘混元三霸’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那个九世亡灵陈皓也打不过他的!” 她走出殿门,听到身后传出隆隆的打斗声,迷宫轰隆隆扭转变化的声音,心中忽然想到:“即便和尚能打得过陈皓,可他收服了迷宫中的所有亡灵,和尚一个人又怎么对那么多人?即便和尚真的能打过陈皓和所有亡灵,可是迷宫之墙随时变化,他要是被困死在了迷宫中怎么办?和尚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 她想到这里,脚步忽然停住,转过身,拼命的往殿门跑去,一边跑,一边心里念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您保佑,千万不要晚了!千万不要晚了啊!” 她竟然不知觉中念起了佛。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中,受了那个不知名的白衣僧人的影响,相信佛法无边,佛力可回天。 等她一步踏进殿门的时候,她忽然发现,眼前的迷宫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那个迷宫了,完全变了个样子,所有的墙壁都已变化,所有的道路也都改了方向。 她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来,看向来处,却发现原来门的方向,早已看不见门了,身后只有一道道的石墙,阴森丑陋。 她甚至能听到石墙间发出的诡谲低沉的笑声。 蝶魇的心沉了下去—— 这几面石墙上,完全看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和血痕,那就是说,在刚才短短的时间内,整座巨大的迷宫,已经完全换了方位。 即使白衣僧人能打败陈皓,他也未必能顺利找到出口。 她顺着石墙的方向一直往前,一直往前走,可是迷宫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有时她走得累了,听到身后有隐隐的笑声,猛一回头,便看见原来走过的地方,又变得完全陌生。 她越走越害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双腿如灌满了铅般,越来越沉重。 每次她都觉得再也走不动,想要放弃的时候,她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蝶魇,你要加油,你一定要找到和尚,他救了你的命,你只要还没死,就要找到他,把欠他的还给他!”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忽然眼前一黑! 蝶魇伸出五指,在眼前晃动了一下,可是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心中忽然害怕起来,——难道是自己双眼已经失明了? 她用手往前后左右摸了摸,摸到一堵凹凸不平的石墙,墙上似乎刻满剑一般乱七八糟的划痕,深深陷入石里,她想这或许便是刚才的战场,便小心翼翼的慢慢移动脚步往前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试探着问道:“有人吗?有人吗?” 从声音的回声听来,她感觉这似乎是个密闭的空间,也不太大,可是里面却没有声音,没有风,似乎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安静得可怕。 蝶魇用力揉了揉眼睛,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瞎了,害怕加上紧张,她忍不住轻声的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在说:“别哭,既然你都找到这儿来了,那还害怕什么呢?” 那个声音低沉而模糊,听的并不十分清楚,但蝶魇的哭声却止住了,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说话的人就是和尚。 就在这时,白光闪了一闪,忽然亮了起来。 第十七章 黑暗空间 蝶魇下意识的抬手将眼睛一挡,过了一会儿,听听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只见空中漂浮着一点烛火般的光芒,摇摇晃晃,照亮了盘膝坐在地上的一个人。 那个人光着头,双手结了个印,垂目坐在那里,似乎十分安静。 他的身前,却散落着一些白色的珠子。 蝶魇心头忐忑,却赶紧跑了过去,在那人面前跪了下来,轻唤了一声:“和尚……” 白衣僧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蝶魇心中一喜,抓住了他的衣袖:“和尚,你还……没死!” 她双目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有光芒闪烁。 白衣僧人却看了一眼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蝶魇这才意识到自己大喜过望下竟然一直抓住他的衣袖不放,讷讷松开了手,又连忙道:“和尚,你怎么样?我们现在是在哪里?那个陈皓,他……死了么?” 白衣僧人缓缓摇了摇头。 蝶魇急道:“和尚,你说话呀!” “我……”白衣僧人刚刚张嘴,一线鲜血忽然自他嘴角流了出来。 蝶魇抬起自己的衣袖,刚想替他去擦,却又忍了下来。 “我没事。”白衣僧人道,面色平静:“我们现在是在……” 他的话音未落,黑暗的空间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狂笑着,道:“你们现在,是在我的执念里,我的执念,就是这个死灵迷宫的最中心,不但你们别想走出去,连我自己也出不去,谁都别想从这里出去!哈哈哈!” 那笑声笑到后来,却又有几分减弱。 蝶魇霍的从地上站起身来,看向四周:“陈皓,你出来!你这样猥猥琐琐的,算什么男子汉?再说,这是我跟你之间的恩怨,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 空中的声音却忽然沉默了下去,黑暗中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空中的烛火仍无声的燃烧着。 蝶魇鼓起勇气,又向前迈出一步:“陈皓,我听你声音,你也伤得不轻啊!你不是说,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现在我就站在这里,你如果不说,也许我们永生永世都再见不到了,你也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将语声放柔:“如果我们真有九世的恩怨爱恨,那何不趁这一世,好好说清楚?好让我们都能摆脱命运的诅咒,得到解脱,彼此不再成为对方的枷锁。” 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四面的石墙忽然扭动了起来,如同起伏不平的波浪,陈皓的声音同时响起:“蝶魇,你想摆脱我是吗?我为了你受了九世的苦,九世的相思郁郁,九世死于非命,到了最后——你就只想摆脱我是吗?” 说到后面,空中忽然现出一个隐形的人身,如同水痕一般,风一般扑向蝶魇,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我要杀了你!只有杀了你,才能将你的灵魂留下,陪我永远留在这亡灵迷宫,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他将水像般隐隐约约的头贴近蝶魇:“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痴情、很令你感动啊?连九天诸神都要被我感动吧!” 蝶魇脖子被他掐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只是睁大着双眼,惊慌的看着他。 她的手抓住陈皓的手臂,拼命的拉扯,却如蚂蚁撼树般,根本拉不动。 她只是一个人间界普通的真修,根本不是陈皓这样拥有强大怨气的九世亡灵的对手。 刚开始她还拼命的挣扎,到最后却几乎快要挣扎不动,只剩下出气的份儿。 就在这时,地面上的几颗珠子忽然腾空而起,闪电般射向陈皓,顿时将他的身躯打得如同水花一般散去。 蝶魇的身子顿时瘫软了下来,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头,从地上捡起一颗珠子,仔细看了看,那是一颗菩提子做成的佛珠,她知道菩提佛珠是佛家至宝,拥有强大法力,她手里拿着拿颗佛珠,爬行着走向白衣僧人:“和尚,你用几颗法珠就能打散陈皓的亡灵,你有这么大……大的法力,为什么不早点儿过来帮、帮我呢?” 她一面说着,身躯一软,躺倒在了白衣僧人的脚边。 她的头轻轻的依偎在白衣僧人膝上,闭上眼,轻声喃喃:“好舒服啊……就好象回到了小时候,娘亲为我准备的柔软的被褥,她最喜欢用芦苇花做成枕头,说这样睡着又软和,又清凉,还能解毒辟邪,什么小虫子蚊子呀就不会过来咬我了……” 白衣僧人垂目看着伏在脚边的女子,脸上满是柔和的悲悯之色:“蝶魇,不要睡了,快醒醒!你中了亡灵的毒气,再睡下去的话,你会永远飘零在前九世的梦境之中,再也醒不过来。” 他双掌合什,念起了清心咒。 蝶魇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和尚,你说你为什么是个和尚呢?真的好可惜啊!……” 她的手从他的袖子,摸到他的手,再从他的手,摸上他的脸。 她的眼睛忽然睁开,看到自己右手停留的位置,顿时呆住了。 蝶魇怔了一怔,赶忙将手收了回去,同时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将自己的身躯悄悄从白衣僧人旁边挪开了一点,低着头,不敢说话。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蝶魇,你喜欢他,是吗?” 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与蛊惑。 蝶魇惊惶的抬头,四下张望:“陈皓,你又在给我施放亡灵之毒,想要迷惑我是吗?” 黑暗中的声音蓦的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尖锐:“我根本没有施放亡灵之毒,蝶魇,那是你自己真正内心的声音。你从来就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九世了,你从来没有变过,可是,刚才我掐住你的时候,我感觉到你那么慌张,你很怕死是吗?你怕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和尚了吗?你很想跟他一起走是吗?” 随着语声,陈皓水像般的身形,又在虚空中缓缓显现了出来。 蝶魇惊恐的看着他,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 陈皓直视着她,身形逼近了过来:“蝶魇,我那么爱你,九世了,你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我一眼!”他的右臂一抬,指向坐在地上的白衣僧人:“可就在刚才,你看他的样子,那么痴迷,我从来没有在你眼睛里看到那样的光芒,就好象我那么看着你的时候的样子!” “我没有!”蝶魇惊慌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道。 陈皓逼视着她的脸:“你没有?那你为什么要惊慌,你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 他的双手用力抓住她的肩:“你说呀!” 两行泪水从蝶魇的脸颊上划落了下来。 “陈皓,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吧!”她带着哭腔道:“你以为你喜欢我,你为我受了九世的苦,可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受苦?其实一个人的爱,对另外一个人是很沉重的负担,你的爱太重了,我承受不起!” “怎么就承受不起了?”陈皓的双眼瞪视着她的眼睛:“那是因为你不爱我,所以你才觉得是负担!” 他右手高高举起,手掌缓缓落向蝶魇:“别怕,蝶魇,我保证,我的取魂掌落下会很快,就一下下,你不会疼的,我将你的灵魂取出来,永远陪在我身边,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好,你会爱上我的……” “不要!……”蝶魇的身子颤抖了起来,缩成一团:“陈皓,求你放过我,来世、来世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来世?”陈皓松开了手,忽然间大笑了起来,那笑容却说不出的凄凉可怖:“你也许会有来世,但我,却永远没有来世了,我有的,只有这九世的孤独和怨恨!” 他一眼看向跌坐在地上的白衣僧人:“你还在指望着他会救你吗?我告诉你,他,再也救不了你了!那个和尚,他来这三途川,本来就是想超度我这九世亡灵!所以他一直不肯用降魔之力杀我,不然,我早就死了!不过,”陈皓脸上的肌肉变得狰狞起来:“他不杀我,我却要杀他!我宁愿困守在这迷宫里,做我的九世亡灵,臭和尚,谁要你来超度了?” 蝶魇惊恐的看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衣僧人:“和尚,你,难道……快要死了吗?” 白衣僧人头微微垂着,肩头的一点烛火越来越黯淡。 陈皓哈哈大笑了起来:“是!他一定要用‘舍身咒’渡我,我最后用了一招‘狂灵灭世’,打掉了他的舍身咒和护身法力,现在,他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救不了你了!你看,他身旁的那点儿火光,是多么的黯淡,多么的微弱,那就是他的心灯,他最后燃起他的心灯,是为了给你指路照明的,他怕你在黑暗中,找不到出路……” 蝶魇眼中的泪水猛的一下涌了出来,眼前的一切忽然模糊了起来:“和尚,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为了我,燃尽了你的最后一点心力?” 第十八章 永别了! 白衣僧人缓缓抬起头,烛光之下微微一笑。 那一笑,有如白莲花开,灵台雨落,轻盈而美好。 “佛渡有缘人。这位女施主,你,不过是我的有缘人罢了!我与你有缘,亦与你有劫,所以那晚在‘鬼见愁’渡口,我才载你上船,我因你而死,这是我的劫数。” 他转动眼睛,妙光流转,看了陈皓一眼:“而你,就是你自己的劫,你的心,就是自己的地狱,甚至比真正的冥府地狱还要幽暗,因为在你的心里,没有一点光芒,全部都是纵横交错的划痕。你如果破除不了心中的妄念,三千世界,谁也度不了你!” 陈皓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 在这片由他的执念化作的暗黑空间中,黑暗浓得宛如实质。 纵使有白衣僧人燃起的一点心灯,浓浓的黑暗还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蝶魇忽然哭了起来。 “陈皓,你知不知道,七月十五那天,你本来约了我,黄昏后在满月桥下见面,我本来想照顾好我眼盲的娘亲吃完晚饭就过来,谁知道那天走到半路,就听人说山洪爆发了,我想着你没见到我,自然就会走,于是赶紧转回家去找娘亲,谁知道我还没有到家,洪水来得太快,早就将家冲没了,我被船家赵老大救起,他带着我沿路划水找我娘亲,可是根本找不到……” 她哭成了个泪人:“后来我虽然逃了出来,我却遭遇天谴,被送到‘鬼见愁’,整天遭受野兽、毒虫、恶人的攻击,还经常吃不饱肚子,在那里,每天都要为生存而斗争,没准哪天一睁开眼,自己就会沦落为别人的刀下亡魂。我在那里每天过得胆战心惊,以为是我害死了我娘亲,该受这样的惩罚,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你,你为了等我,洪水来了也不肯走,抱柱而亡,你因我而死,我身上背负了两条人命,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娘亲,所以,我才会被送到鬼见愁这种蛮荒之地来,遭受日日夜夜的折磨!” “你以为只有你受折磨,你不知道我现在所受的折磨吗?!” “陈皓,我们都承受了对方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九世纠缠,也许是因为一世世相欠,所以一世世相见,那么所有的一切,就让我在这一世,全部都还给给你吧!……” 黑暗中一片寂静。 陈皓慢慢的垂下了头去,若有所思,虚无的身影在一点心灯的照耀下,若隐若现,仿佛他的心思也在闪烁不定。 蝶魇缓缓抬起了手,摸向鬓边。 发丝间忽的银光一闪! 陈皓猛的有所警觉,随即放出一个大招“屠印血灭”,顿时半空中血影一闪,一道光印猛的击向蝶魇,将她的身躯击得向后飞起! 蝶魇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柔弱的身躯如同一片落叶般轻飘飘的落了下来,手中的“凤尾针”散落在地上,发出几丝幽暗的光芒。 她已经气息奄奄。 陈皓看着她,忽然前行了过去。 蝶魇眼中露出惊恐的光芒,极力的想要抬起身子往后挪,却挪不动分毫。 陈皓的身影,在她面前慢慢跪了下来。 “对不起!蝶魇……”他的语声中满是痛苦和悔恨:“我以为你是要杀我,‘凤尾针’的噬灵之毒,正好是亡灵的克星,对不起!……” 就在他出手的一刹那,他已经看清了,蝶魇抬起的手指,握着的银针,正是指向她自己的咽喉,他忽然明白,她是打算自杀,来偿还这九世的冤孽,他想要收回招式,然而“屠印血灭”一出,根本无法收回! 所以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了九世的人,死在“屠印血灭”之下! 在那一刻,他的心痛得抽紧,那颗久已不再跳动的心,忽然感受到了巨大的伤痛,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哪怕是承受了九世的伤痛和苦难,他依旧是爱着她的,他依旧不愿意看着她死。 他缓缓的伸出手,虚无的手指,触向蝶魇的脸庞。 那脸庞是那么的美丽,令他神魂颠倒,爱慕九生,哪怕是现在变得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在他眼中看来,却依然美得惊人。 他的手指冰凉,如同万年寒冰,触在蝶魇的脸庞上,蝶魇浑身一阵颤抖。 陈皓收回了手,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来。 “我们之间,终究是隔了两世,再也不可能在一起,我身为九世亡灵,身上聚集了太多怨气和仇恨,将来必然会遭受天谴,哪怕我愿意被和尚度化,下一世,也不会再为人了吧!蝶魇,我既然不舍得取你性命,那么我们阴阳路断,从此,永不再见了!” 两滴泪水从陈皓的眼睛中滴落了下来,落在地面上,清脆的一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蝶魇无力的躺在地上,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死去,黑暗中,却不知哪里吹来了一丝风,微微的,轻柔的,如同春风吹过,她似乎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百花盛开,勃勃生机。 那正一点一滴从自己体内流逝的生命,正慢慢的回到自己的身体中来。 她听到有人轻轻说话,如同耳语:“蝶魇,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正在山坡上采花,身边蝴蝶飞舞,你俯着头在花朵上轻轻一嗅,那一低头的美丽,便令天地间万物都黯然失色。此后我无论轮回九世,都记得那时的你,每一世看到,都如第一世般初初相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子兮子不知。我在心间纸上,描画你的模样,每一笔勾勒,每一抹痕迹,都记载着千年万载的思念,纸上东风未去,提笔又见相思。我用九世来等你一个回眸,却终究是没有等到。” “我走了,去一个再也见不到你的地方,去过一种永远也不会将你想起的日子,如今,我们恩怨已了,宿业已断,永无再见之期,那么……永别了!” 最后三个字,如同春风一般,消逝在黑暗里。 蝶魇眼中的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不能止歇。 她知道陈皓已经走了,他在用自己全部的灵力“逆回春风”将她救活后,悄悄的走了。 他终于接受了白衣僧人的度化。 只是,当他重入轮回时,他的下一世将要在哪里?又是什么?她无从得知。 半空中的心灯仍在燃着,光焰却小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灯旁的白衣僧人,面如白纸,盘膝而坐,似乎入定了般。 “和尚,和尚……”蝶魇微弱的呼唤着,一步步爬向他。 短短的十来步路,她却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她爬到僧人的膝边,喘了口气,仰头望着他:“和尚,你不要死,你醒醒,你醒醒啊!” 她一边说,一边乞求般摇着他的膝盖。 然而,白衣僧人身如磬石,没有任何反应。 蝶魇看着他,却没有哭,只是异常平静的叹了一口气,将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膝盖上:“唉……我感觉好累啊!累得就好象再也起不来,只想永远的沉睡下去……本来陈皓将他自身的全部灵力给了我,帮我挽回了性命,我应该好好活下去……可是,那样,也许就再也见不到和尚你了呢!不如,我跟你一起重入轮回,那至少,下一世,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啊,你说是不是呢,和尚?” 她抬起头,仰望向白衣僧人的脸。 白衣僧人脸色沉静,如同入定了般,睫毛在眼下覆下一片阴影。 “你真好看呢,和尚!”蝶魇撑起头,歪着脑袋看着他:“我想你要是还了俗,一定迷倒众生吧——哎,我好象忘了问你,法号叫什么呢?那要是下世遇见,我叫你什么好呢?还是叫你和尚?” 在她喁喁的细语声中,那盏残灯,终于摇晃了一下,轻轻熄灭了。 黑暗中似乎有风吹来。 是一丝冰凉的风,带着水流的气息。 蝶魇若有所悟,抬起头,看向风来的方向。 那里,一线光亮透了进来,然后,光亮越来越大,黑暗里一扇门缓缓的打开,有水流的声音响了起来。 蝶魇眯起眼睛看向门外。 在黑暗中呆得久了,她一时有些不习惯外面的光亮。 然后,一个笑容在她脸上缓缓绽开:“陈皓的心门终于打开了,他的执念也终于可以放下了,和尚不惜以命度他,终究是如了所愿啊!……” “但愿来世,我也可以如自己所愿……” 她身周泛起一圈微光,“逆回春风”被她逼出体外,然后她眉头微微皱起,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倒在了白衣僧人的膝边…… 第十九章 魂渡彼岸 青音捧起了下巴:“这个故事呢,就这样结束了?” 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辛笛。 辛笛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我就坐在幻灵迷宫的外面,和冷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渐渐的太阳落了下去,照在宫殿的外墙上,闪着冷冷的光,我只觉得喝到嘴里的酒竟然有了一丝苦味,正好这时辛笛摇摇酒壶,发现酒已经所剩无几了,我便准备起身告辞。” “就在这时,一条蜿蜒的血流从宫殿里流出来,一直流到我们脚下,沁入泥土,片刻之间,竟然开出一朵红色的曼珠沙华,那花朵极为浓艳,花瓣层层绽开,却又迅速凋谢,然后花下生出绿叶,眨眼间绿叶枯萎,茎上花朵又再盛开,如此循环往复,我和冷刀都看的目瞪口呆,良久,冷刀方拿起酒壶,将残酒倾在花上,口里喃喃道:‘曼珠沙华,彼岸之花,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这点残酒,我敬给你们,愿你们来世,还能相见。’” “然后,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冲我挥了挥手:‘我醉了,就不送客了,下回你再路过我这里时,我再请你喝酒吧!’他走了两步,身影就消失了。” “我回到了船上,操起桨,直到离开很远了,回过头看去,仍然能够看到暗夜中摇曳的红色花朵,如同一束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燃烧。” 青音听到这里,眼里终于滴下泪来:“他们太可怜了!我想,佛祖有知的话,一定会让他们再见面,你说是吗,卫潇哥哥?” 她回过头来,却发现卫潇头微微垂着,似乎正在沉思,便拿手轻轻碰了碰他。 卫潇回过神来,勉强笑一笑道:“自然是会的。” 青音看出他的敷衍,道:“你在想什么?” 卫潇道:“我在想,那个白衣僧人才是真正的灵魂摆渡人,身为方舟、魂渡彼岸,他牺牲了自己,却度化了九世亡灵陈皓,也度了蝶魇脱离今世之劫。” 青音听得难过起来:“卫潇哥哥,我忽然很想哭,能不能……能不能借你的肩头哭一会儿?” 卫潇抬起手臂,将她轻轻揽入怀里,听到怀中少女低低传来的啜泣声:“青音,是不是想你师父了?” “嗯……”青音吸着鼻子:“我想起师父他,也是……为了万众苍生,而牺牲了自己,只不过,只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救出他们,我想他直到死,也是心有遗憾的。” 卫潇轻抚着她的背:“一个人只要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而死,便是值得的,万众苍生,便是他的信念。”他停了一下:“再说,他不是还有你吗?你还活着,还可以继承他的遗愿,去拯救这个世上受苦的千千万万人。” “可是我的力量跟师父比起来,这么弱小,师父都没有完成的事,我又有什么资格能做到呢?”青音渐渐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道。 卫潇看着她的眼睛。 十六岁的少女,眼睛里是纯然无暇的光芒,还带着一丝柔弱和无助。 “你要相信你能做到,”他一字字道:“你是上师佛图澄唯一的弟子。” “嗯,”青音握了握拳头,仿佛自语般的道:“我是佛图澄的弟子,不能丢了师父的脸!” 卫潇微微笑了起来。 小船如一叶,在浩茫无际的大海上继续航行。 天海之间仿佛无穷无尽。 时间仿佛永无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音靠在卫潇肩头,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如同扇子般覆在眼睑上,鼻中发出微微的鼻息。 经历过那一场生离死别的苦难,她实在是太累了。 卫潇怜爱的看着她,可是,等到他的眼睛从青音脸上抬起来,看到摆渡人辛笛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就变了。 变得又沉,又冷。 “你见过白衣僧人,也见过佛图澄。”他缓缓开口。 辛笛神情骤的紧张起来:“你想说什么?” 卫潇道:“白衣僧人就是佛图澄。” 辛笛面色一变! 半晌,他方嘿嘿一笑:“不错,白衣僧人,就是佛图澄的前世。” 卫潇摇了摇头:“白衣僧人不是佛图澄的前世,他就是佛图澄。” 辛笛面色又是一变:“人死后就会转世投胎,进入轮回,这是六道的法则,谁也躲不过!” “如果,”卫潇看着他,缓缓道:“佛图澄并没有死呢?” “你怎么知道?!”辛笛脱口而出。 说完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于是嘿嘿一笑。 “因为他认得前世的蝶魇,也就是今世的青音。”卫潇盯着他,一字字道。 “你怎么知道青音就是蝶魇?”辛笛目光锐利。 “因为我认得她身上‘逆回春风’的魂力气息,”卫潇道:“‘逆回春风’是魂力,她被九世亡灵陈皓拼尽全力施法,虽然被她的前世蝶魇将大部分魂力逼出,可是还有一小部分,留在了她的灵魂中,随她转生,所以她从一生下来,就有天生的医脉灵气,那便是陈皓残存在她灵魂中的魂力。” 卫潇道:“陈皓本身是文曲星君,又是九世亡灵,他的魂力何其强大,可以历轻转世而不灭,也正如此,在青音用她的医脉灵气为我疗伤的时候,我便已经察觉到了!” “呵呵,”辛笛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卫潇终究不愧是卫潇啊!” “你认得我?”卫潇目光一凝。 辛笛以手掩口,打了个哈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他忽的用手指往前方一指:“前面有座小岛,我们快到了!” 卫潇随着他的手指转头向前看过去,果见海天之间,有一座小小的岛屿,映在落日之下。 忽听脑后风声响起,他随即转过头来,却见辛笛放下木桨,笑嘻嘻道:“我们得加快划过去了,趁着太阳还没有落山。” 卫潇打量了他一眼。 那目光宛如两把利刃,辛笛不由一寒。 “在三界间漂流,是件很辛苦的差使吧?”卫潇却转了话题。 “哪里哪里,”辛笛划着桨,一边陪笑道:“日晒雨淋自然是少不了,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再说,象我这张老脸,三千七百年前,就是这副模样了,就是再经些风霜,也还是这个样子,倒也不亏什么。” “酬劳不高吧?”卫潇道。 “天界的差使,都是这样,”辛笛嘻嘻笑道:“财帛星君李诡祖一向抠门得紧,最近又在天庭提倡搞什么风清气正、清洁廉政,说廉政而长久,其行何也。总之唠唠叨叨一大堆,本来我们这些做公务的人酬劳就不高,这下又被裁了一大截。” 卫潇点了点头:“你载我们一趟不易,等下船靠了岸,我把身上的天脉神石都给你。” 辛笛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声道:“天脉神石乃是上上品的灵石,哪用得了这许多。” 正说着,青音在卫潇肩头醒转,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什么灵石?咱们是上了岸,可以买东西了吗?” 不等卫潇回答,又道:“我这身衣服都烂了,在身上穿了好几天,真想赶紧上岸去买件新的。” 卫潇摇了摇头,看着她怜爱的笑道:“咱们还没靠岸,但是前面有座小岛,咱们可以上去歇歇脚,补充点儿食物和淡水。” “有小岛?”青音惊喜了起来,顿时完全清醒了过来,极目往天边远眺去,拍手叫道:“真的是座小岛!辛大叔,你快点儿划啊,都好多天了不见一个人影,我好想跟人说说话!” 辛笛一边划着木桨,一边笑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那座小岛还在无尽海中央,渺无人烟,离陆地还着呢!” “哦!”青音应了一声,脸上略略有些失望之色。 “可是岛上有很多好看的花草,还有羽翼彩色的鸟儿,你上去后一定会喜欢的!”辛笛又补充了一句。 青音毕竟少女心性,一时又高兴起来,眼见渡船飞快在浪涛中穿行,离那座岛越来越近,果见岛上一片葱笼,生机勃勃,青音兴致越发高涨了起来,偏着头看着辛笛,问道:“大叔,这座岛叫什么岛啊?” “空心岛。”辛笛答道。 “空心岛?”青音道:“好奇怪的名字哦!” 第二十章 远古遗迹 空心岛仿佛一座孤岛,孤悬海上。 但是岛上却并不荒凉,反倒是生满了树木花草,葱笼翠绿,三人在落日前赶上了岛,将船靠了岸,一路上但见古木参天,鸟鸣啁啾,三个人都在海上漂流了数日,陡然间见到满眼生机勃勃,心情不由开怀了不少。 这座岛迎面便是一片长长的山坡,并不陡峭,待到三人爬上坡顶,才发现岛并不大,方圆只有十余里,岛上四面环山,中间是一片空凹之地,那片空地之上不同于岛的外围,上面什么也没有生长,只是一片黄褐色的泥土,如同被烤焦了般,显出一片荒芜苍凉。 凹地之上,刻着一只巨大的圆形印记,里面是一个三角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印,入地足有尺余,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只巨大的手从天空中盖下的。 卫潇道:“这大概就是空心岛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青音道:“那空地上的图形是什么?” 卫潇道:“可能是远古留下的某个阵法吧。” 青音顿时来了兴趣:“那咱们下去看看吧!” 脚步一抬,方要奔过去,却被卫潇拦住:“那阵法有些古怪,还是不要靠得太近。” 辛笛在旁笑道:“卫兄弟也太过谨慎了,这座空心座我以前也来过几次,从未见过阵法有异动,既是远古留下的阵法,只怕也早已失效。” 对青音道:“小丫头若是好奇,辛大叔这就陪你下去看看,如何?” 青音点头道:“好啊!” 卫潇看了辛笛一眼。 辛笛悠悠道:“人家一个小丫头,才刚经历了失去师父之痛,好不容易心情才好起来一点,卫兄弟何苦定要拦着她?” 卫潇便不再说什么,只叮嘱了青音一句:“小心些。” 青音开心起来,跟在辛笛身后蹦蹦跳跳的下了山。 三个人走上空地,卫潇尚有些犹豫,辛笛已率先走上阵图,在上面来回走了几遭,笑道:“卫兄弟你看,我这不是完全没事吗?” 卫潇这才放下心来,走了过去,对青音道:“你跟在我身后。” “嗯。”青音乖乖的点了点头。 三个人在巨大的圆形阵图上来回走了几遭,也没发现什么异状,卫潇俯下身,用手指在印记的刻痕中蘸了些泥土,放到鼻下嗅了嗅。 辛笛不由失笑道:“这多半是个远古废弃的古战场,所留下的阵图,卫兄弟难道还能从泥土中发现什么?” 卫潇眉头微皱,道:“这泥土看起来虽然象是被战火烤焦过,但却并没有焦灼的气味,也许这种颜色,就是泥土本来的颜色。” 手指在泥土上搓了搓,黄褐色的泥土自指间纷纷落下。 “而且,”卫潇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这座空心岛并不大,若有远古之神在这里开战,这座小岛立刻便能被摧毁掉,远古战争,动辄上万人,这四面环山的封闭结构,也并不适合作为战场,所以这阵图,是战阵的可能性极小。” 辛笛目光一动:“那卫兄弟说,这阵图可能是什么?” “是阵法,”卫潇道:“是用作某个特殊用途的阵法。” “从泥土的印痕来看,这阵法确然已经存在了上万年,的确是远古遗迹,也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但是不是失效,却并未过知。” “这空心岛四周一片葱笼,生机勃勃,却独独中心这一块生机灭绝,草木不生,虫鸟走兽不敢靠近,可见这阵法虽然从未启用,却也透露出无限杀机,所以上万年过去,这里依旧寸草不生。” 这时太阳渐渐落下了山去,天空中只剩下一些微光,四面山坡显露出模糊的影子来。 风有些微凉。 青音抱了抱臂,道:“我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卫潇哥哥,咱们还是回船上去吧!” 没有听到回答。 她回过头来,见卫潇正低头蹲在地上,手指在一个符文上划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辛笛的身影自他身后悄悄逼近,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牙齿的光芒在黄昏中一闪,一只手掌举起,忽然猛的向卫潇后颈劈了下去! “小心!”青音大喝了一声,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去,双手将卫潇向旁边一推! 然后她的背上受了重重一击,眼前陡然一阵光芒噼啪闪烁,身子忽然向着无限空茫跌落了下去! 卫潇被青音推得向侧旁一歪,随即稳住身形,右手反手一掌击出,将辛笛逼退,同时左手一把抓向青音。 他这一抓眼看便已抓住青音,然而阵法之中突然腾起一股冲天的蓝色光柱,将青音的身形笼罩其中,光柱闪过之后,青音的身形便消失了! 卫潇不假思索的冲上前去,一把捏住辛笛的咽喉:“青音呢?快把她交出来!” 辛笛咽喉被扣,却依旧哑声笑道:“我怎么知道?” 卫潇手指紧了紧,辛笛被憋得脸色通红,眼看便要背过气去,却依旧挣扎着道:“我不知道,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 他最后一个字几乎是拼命从嘴里吐出来的,气若游丝,卫潇这才松开手指:“你若不交出来,我就杀了你!” 辛笛后退了两步,弯下腰去,接连喘了几口气,方道:“这阵法想必你也已经看出来了,是一个传送阵法,圆形内的三角形上的三个点,就是三个传送点,只要人站在传送点上,就会被传送到另外一个地方。” “我刚才确实是想趁机将你推到传送点上,留下那个小丫头一个人,就好对付多了,”辛笛嘎嘎的笑了起来,笑声在黄昏的微光中,听起来就象乌鸦的叫声:“你也知道的,摆渡人这差使不好干,报酬又很低,我若不是趁机在渡客身上捞点肥水,那可真的是活不下去——那丫头身上有只天籁箫,是人间界第一上师佛图澄赠送给她的……” 他斜着眼瞧着卫潇:“天籁箫!你可知道那是件什么样的宝物?” 卫潇道:“我知道。” ——他自然是知道的。 上古十方神器,五黑五白。 天籁箫,就是位列白神器的第一件。 缥缈云断风吹雪, 无限箫声天籁中。 在佛图澄临死前,将天籁箫交到青音手中时,他就知道他找到了十方神器的第一个主人,天帝与魔祖在人间棋局中的第一个代表——青音。 天籁箫的封印,要在青音十八岁时才能开启。 在此之前,她自身的力量无法驾驭天籁箫。 “十方神器啊!”辛笛砸吧着嘴巴,口水都快要流了下来:“天上地下,上天入地,独有的十件神器!所有法宝在它们面前,都不值一提!我要是得到了它……” 卫潇倏的上前,一把揪住他胸口的衣领:“我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现在赶紧想想,怎么找到青音?” “找她?”辛笛眯起眼嘿嘿的笑了起来,竟然象是一只乌鸦在笑:“我们找不到她的!” 他眼里有兴灾乐祸的神色:“这个传送阵,是一个随机传送阵法,也就是当她被推到传送点上时,她被随机传送到了离这里不远的任何一个地点,我们是不知道的。” 他用手指头指了指天:“只有天知道!” “什么?”卫潇眉头微皱。 辛笛笑得更加得意了起来:“传送阵,一共有三种,最高级的传送阵,可以在三界传送,次级的传送阵,可以在一界之内传送,最低级的传送阵,就是这种小型的传送阵,是随机传送,”他瞅着卫潇:“你是找不到她的!” 第二十一章 地狱缚 卫潇一把抓住了辛笛的衣领:“带我去找她!” 辛笛似乎想要反抗,想了想却又放弃了:“好,我带你去。” 卫潇道:“你真的找得到她?” “想找总是有办法的,”辛笛转动着眼珠,一边转身往前带路:“其实这个传送法阵还有个奥秒,就是……” 卫潇道:“什么?……” 话音未落,突见辛笛的身影向前猛的一窜,他连忙追了上去,伸手便要将他抓住,地面上却腾的冲起一股蓝色光柱,又一个传送点启动,辛笛的身影在光柱中瞬间消失。 卫潇知道如果抓不到他,就更难找到青音,足尖在地面一点,抢在光柱消失之前,也冲进了光柱之中。 眼前一阵光芒噼啪闪动,卫潇只觉得身子一坠,似乎落在了地面之上,他还没来得及起身,眼前忽然呼呼风声响起,一只木桨飞速舞动得如同螺旋桨一般,兜头罩下,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到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渡船之上,一双手在身上四处乱摸,从腰间一直摸到他的胸口。 那双手在他胸口的衣襟中摸了又摸,发现什么也没有找到,喃喃道:“咦,奇怪了,星命石到底放在哪了?” 然后他的目光接上卫潇的目光,顿时有一丝丝的尴尬:“卫兄弟,你醒了啊?哈哈。” 卫潇挣扎了一下,想要从地上坐起,身上一条黑色的光索闪了一下,将他牢牢捆住,他不动时,那条光索便又消失。 “怎么样,这滋味儿不错吧?”辛笛眯眼笑了起来:“这个呢,叫做‘地狱缚’,是冥府中专门用来捆绑那些不听话的灵魂,下刀山上油锅用的,火油不浸,地狱通用,必备良品,捆在身上的滋味不好受吧?” 卫潇又用力挣扎了一下,身上光芒一闪,黑色的光索又重新出现,他越用力,地狱缚就捆得越紧,深深的勒入肉里。 “别费劲了,”辛笛砸摸着嘴巴:“对付天界的武神将,我这使出的可是冥界法宝,上次我路过无间地狱时,跟狱殿的平等王讨来的,你知道无间地狱吧?它在西南方活燋石之下,广两万由旬,铁网封锁,里面一片灼热,到处都在喷发着火山岩浆,外面的人都称它作焦热地狱,在那里面,活得越久越是折磨,身受无间而不死,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卫潇挣扎了一阵,终于放弃:“你不就是想要星命石吗?告诉我青音的下落,我就将它交给你。” 辛笛眼珠转了转:“你真的肯将它给我?那上面可有你的天命,你这样交出来,就如同凡人交出生辰八字,如果被人下了法术或者降头,你可是有脱不完的灾难。” 卫潇道:“只要青音平安就好。” 辛笛却是摇了摇头:“低级传送阵是随机传送,我真的不知道青音去了哪。” 卫潇道:“但我们怎么会回到船上?” 辛笛道:“它的三个传送点中,有一个传送点是传回原来的地方。” 卫潇道:“星命石上只有我自己的天命,你要它有什么用?” 辛笛一张尖峭的脸笑了起来:“我可以拿它卖钱啊,你知道,我在三界间摆渡,总有些奇怪的人,会收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有个法师,就专门喜欢收集星命石,至于他收集了去做什么用,是用来下术或者施法,或者拿人来做蛊,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星命石在他那儿能卖出个好价钱,特别是天界的武神将的星命石。” 卫潇道:“你果然一开始就看破了我的身份。” 辛笛大笑了起来:“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三界摆渡人,认识的人实在是太多,哪怕我不认识你,堂堂武神将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只不过,”他蹲着身躯,俯视着卫潇:“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现在的力量,连一个区区的人间界普通真修都打不过,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我本来还以为你只是隐藏了自身的力量,沿途虽然一直在动心思,却不敢动手。”辛笛哈哈大笑了起来:“卫潇,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会一身神力耗尽来到人间界?难道是上了斩神台?” 卫潇道:“你既然知道我没有了神力,为什么还要拿地狱缚来捆住我?” 辛笛嘿嘿一笑:“小心驶得万年船。” 卫潇道:“那你现在想怎样?” 辛笛笑容一敛,脸色蓦的一沉:“交出你的星命石!” 卫潇道:“只要你说出青音的下落。” 辛笛忽然一只手用力掐住他的喉咙,咬牙切齿道:“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忽然一松手,卫潇的身躯重重跌落。 他伏在地上喘了口气,忽然笑了一下。 辛笛面色顿时有些警惕起来:“你笑什么?” 卫潇道:“我笑你一个三界摆渡使,居然还会怕我。” 辛笛瞪着他:“你不用使激将法,我不会解开你身上的地狱缚的。” 卫潇道:“我告诉你星命石在哪。” 辛笛半信半疑道:“在哪?” 卫潇道:“就藏在我左边的腋下。” 辛笛不信道:“你没有骗我?” 卫潇道:“星命石可以随主人的心意变化,最小可以缩小到弹珠那么小,你在我身上都摸过了,不是没有找到么?” 辛笛的目光有些松动,终于伸出一只手去,在他的胳膊间掏摸。 无奈地狱缚将卫潇的双臂和身体捆得极紧,辛笛掏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 卫潇道:“你将地狱缚松一松,便可以摸到了。” 辛笛道:“你想骗我解开地狱缚。” 卫潇道:“你只用松开我的左手,我一条手臂也做不了什么。” 辛笛犹豫了一下,终究抑制不住心头的贪念,念动咒语,将地狱缚松了一松。 卫潇趁这时机一跃而起,左手接连三招“白蛇吐芯”、“叶底穿蝶”、“鲤鱼吐珠”连成一势快速攻向辛笛,他神力虽无,武功却还在,三招一气呵成,看似极普通的三招,却已将辛笛从船头击到了船尾。 辛笛猝不及防之下,身上连中三招,灵力竟一丝也来不及释放出来,气得哇呀乱叫,挥动木桨一起挥舞,却不防两人都到了船尾,那船头轻尾重,竟然一下子栽到了水中,箭一般直向幽深的海下沉了下去! 那船眼看沉下了丈余,却忽的一个掉头,鱼跃般向上飞升而起,竟然一下子破开水浪,直冲上天,在空中摇晃了一下,径直向前遨游而去。 船上的两个人却打得甚是激烈。 卫潇身上的地狱缚经海水一浸,竟然自动散开,他此刻身体灵活自如,双手如穿花蝴蝶般,着着抢攻。 辛笛手里挥着只沉重的大桨,虽然身上难免中了数拳,然而对于身负冥修之力的他来说,这几下确实算不得什么。 他硬吃了卫潇几招,这才挥动木桨,使出一招“搭桥过河”向卫潇攻了过去! 紧接着又是一招“横招千军”将卫潇的攻势逼退。 等到他使出“铁锤沉江”时,那艘在天空中行驶的渡般,已经左摇右晃了起来,将将便要坠落! 这一下不比海里,渡船若是从空中跌落,只怕立时便要摔得四分五裂,辛笛一想起补船的高额费用,立时心疼得要命,硬生生收了招式,将木桨在空中左右划动了两下,那船才又升了起来,渐渐平稳。 卫潇也退回了船头。 两个人都怕渡船跌落,各自退开了一步。 “嘿嘿,怎么样?”辛笛手扶木桨立在船尾:“三界渡船,渡遍三界,海底化艇,浮空为槎,天上地下,任我遨游。” “还行。”卫潇捂住胸口,喘了口气。 两个人从海里打到天上,竟都有些累了。 卫潇靠着船头坐了下来,示意辛笛也坐下:“打了这么半日,你想必也累了,放心,我不会突袭你。” 辛笛狐疑的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将木桨一扔,背靠着船尾坐了下来,翻着白眼大口喘气,这一下几乎要累瘫。 卫潇失笑:“我没有了神力,你难道也失去了冥修之力吗?看你这样子,和条死鱼也没什么分别。” 辛笛恨恨道:“你别想套我话!” 卫潇道:“我套不套你的话有什么用,反正咱俩打了这半日,早已将对方的力量强弱摸的一清二楚了。” 辛笛想了想,道:“也对。” 卫潇道:“那你现在可以讲你身为一个三界摆渡使,却为何力量这么弱,弱得跟我差不多了?” 辛笛翻了翻白眼:“你这是在嘲讽我。” 卫潇苦笑道:“不如说是在嘲讽我自己。” 辛笛听他这么一说,面色大大缓和,遂从船板上爬了起来,将两腿一盘,道:“反正现在咱俩也没力气打了,不如趁这时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卫潇摆了摆手:“故事太长我可不要听,你对青音讲的她的前世和佛图澄的故事,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 辛笛眼珠一瞪道:“我怎么没安好心了?” 卫潇笑了笑:“从你一开始讲白衣僧人坐上你的渡船开始,我就疑心你讲的是佛图澄,一个人转世后,虽然将她的前世都忘了,但若是前世的记忆足够深刻、足够痛楚,还是会在灵魂中刻下印记,比如九世亡灵陈皓。所以,”他顿了顿,道:“你给青音讲这个故事,分明是要搅乱她的心神,你好趁机抢夺她的天籁箫。” 辛笛忍不住大笑起来:“卫潇,懂我者莫若你也,你我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一定会成为好朋友。不过话说回来,我渡遍三界,却也没有一个朋友。” 卫潇连忙摆了摆手:“我可要烧香拜佛,千万不要跟你成为朋友。” 辛笛眼睛又是一瞪:“你瞧不起我?” 卫潇道:“我只是担心,要是跟你成为朋友,哪天被你卖了,我都还不知道。” 辛笛又是一阵大笑:“卫潇,你真懂我。” 笑了半晌,却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渡遍三界的渡者,眼角竟然溢出了两滴泪水。 第二十二章 你只有赌 辛笛的故事很短。 “我是个孤儿。我是天生的咒怨之体,所有与我有关的人,都会被我克死,所以从一出生起,我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们不仅抛弃我,而且用了非常残忍恶毒的方式,将当时还是刚出生的婴儿的我,从万丈悬崖上抛了下去,决心要将我摔成肉泥,粉身碎骨。” “佛祖座下的阿罗汉弟子路过,心生不忍,于是化作一对大鹏鸟,在悬崖上变出一只鸟窝,将我救了下来。” “我落在鸟窝中,这对大鹏鸟便每日衔来果实露水喂养我,就象我的父母一样。后来有一天我长大了,想要离开鸟窝,却被这对大鹏鸟拍着翅膀将我赶回。” “那时我并不明白我是一个人,还以为自己是一只鸟,可以和它们一样飞翔,不知道我只要一跳下鸟窝便立刻会摔得粉身碎骨,于是我对这对大鹏鸟怀恨在心,心中生出无限怒意,暴躁不已,于是我找来悬崖边两根坚硬的刺槐木树枝,将它们磨得象针一样尖利,有一天趁这对大鹏鸟又来喂食我的时候,将它们一一杀死。” “大鹏鸟临死之前,恢复了阿罗汉金身,在空中幻化出一座佛陀金像,意图感召我弃恶从善,哪知我恶念一起,佛阻*,便将那座金像也刺穿,佛院身上流出血来。” “那大鹏鸟对我有养育之恩,如同我父母一般,杀大鹏鸟,便如杀我父母。我并不知道我这一点恶念,竟然犯了三界间最重的五逆罪:杀父、杀母、杀阿罗汉、出佛身血,破和合之僧。此五种重罪,任犯一种,即堕无间地狱,我却同时犯了五种,原该堕入活燋石下,被地狱业火焚烧,永不翻身,但佛祖念我被亲生父母所弃,才有这五种恶业,于是心生善念,准我做三界摆渡人,日日在三界间奔波,受风霜雨雪、日月雷电之苦,每摆渡一人,便是积下一份善业,以此抵消我的恶业。” “只不过五逆罪是三界间最重的罪,我哪怕摆渡了三千七百年,所积下的善业,相对于恶业来说,也不过是一滴水之于大海,也就是说,我在无间地狱中得到了永生,却要承受永远的恶业,并为此付出代价。” 辛笛讲到这里,苦笑了一声:“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我说‘身受无间而不死,永生才是最大的劫难’了吧!” 卫潇点了点头:“摆渡人,摆渡的永远是别人,自己却永远也靠不了岸。” 辛笛眼中泛出一点泪光:“也许有一天,他只能看着自己的船,在水中渐渐沉没,而无能为力,因为他没有岸,要么漂流,要么沉没。” 他忽然干咳了一声,笑了笑,尖峭的脸上难得没有了讥讽之意:“你看,我领的是天界的差使,受的是地狱的恶业,和佛祖的善念,但哪里都不曾收留我,我没有岸,只能永远的漂流?” 卫潇沉默了一下,道:“你的冥修之力,也是因此被封印的?” 辛笛长长叹了一口气。 “堕入无间地狱,我便是永生的亡魂,我是天生咒怨之体,冥修之力无比强大,但是一旦被封印,连失去神力的你都打不过。” 卫潇道:“难怪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这个人阴森森的,身上没有活人之气。” 辛笛忽然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笑完了,他才一字字道:“我身上是没有活人之气,因为我生而为活人的时间,只有七年,在我七岁的时候,我便杀了大鹏鸟,堕入无间地狱,如今三千七百年过去,我早已忘记了做活人是什么感觉了!” 他看着卫潇:“你说,是什么感觉?” 卫潇想了想:“就是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四季的花香,和活着的美好吧。” “阳光的温度,四季的花香,和活着的美好……”辛笛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在细细咀嚼其中的滋味,慢慢道:“你说的对,我确实是感受不到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温度,闻不出四季的花有多芬芳,更加体会不到活着的美好,但我至少感受得到一样——” 他的语声忽而一转,变得又尖锐又短为促:“那就是,感受得到钱的美好!” 与此同时,他的身躯忽的一纵,向着卫潇扑了过来! 卫潇连忙出招抵挡,两个人刹时在船头扭打在一处,原本浮在空中慢慢滑行的船只,忽然象喝醉了酒般,猛烈摇晃了起来。 两个人打了几招,到得后来,完全是近身肉搏,撕打在一处,完全不讲什么招式,在船上翻滚来去,一会儿辛笛将卫潇压在身上,一会儿卫潇又是一个鲤鱼打挺,反将辛笛压在身下。 两个人扭打了一阵,卫潇将辛笛压住,抬起右拳,一个拳头便要砸向他面门,辛笛连忙叫道:“停!” 卫潇的拳头在他鼻尖顶住:“停什么?” 辛笛挣扎了一下,从卫潇身下翻出来坐起,喘着气道:“打累了,歇会儿。” 卫潇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挺会耍无赖的。” 辛笛冷哼了一声:“我若是不会耍无赖,这三千七百年间,若是遇到难缠的客人,岂不是要将我的鼻子打爆了?” 卫潇点了点头:“有道理。” 辛笛又道:“其实咱们这么打来打去,也不是个办法。” 卫潇目光一抬:“你有更好的办法?” 辛笛眯眼一笑:“其实这件事情,我们完全可以和平解决。你看,”他循循善诱:“你要的是青音的下落,我要的不过是星命石,咱们互相交换一下,不就完了?” 卫潇点头道:“你这说的,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辛笛刚刚笑了一笑,卫潇又道:“但是是你先把青音的下落告诉我呢?还是我先把星命石交给你?” 辛笛面上一僵,勉强道:“当然是你把星命石先交给我。” 卫潇道:“但我怎么知道你拿了星命石之后,一定会将青音的下落告诉我?” 辛笛道:“她的生死与我无关,我只要星命石。我拿到星命石后,自然会将她的下落告诉你。” 卫潇道:“但若你其实并不知道她的下落,只是拿来骗我的星命石呢?” 辛笛眼珠子转了转,道:“但我告诉了你她的下落,你却不给我星命呢?” 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既然我们都不能相信对方,这场交易看来是谈不成了。” “又或者,”他阴恻恻的盯着卫潇:“你那么在乎青音的下落,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你先交出星命石。” 卫潇道:“你很善于利用人的弱点。” 辛笛大笑了起来:“你只有赌,赌我拿到星命石后,会不会将她的下落告诉你。” 卫潇沉默了一下。 “我选择赌。” 他的衣袖一动,星命石从衣袖里滚出,滚到他的右手掌心。 辛笛两眼发出光来,死死盯着那颗星命石:“看来你骗了我,你刚才并没有将它藏在腋下,而是藏在衣袖里。” 卫潇一哂:“彼此彼此。” 辛笛贪婪的伸出手去,刚要从卫潇掌中拿起那颗星命石,卫潇忽然将手掌一收。 “你先起个誓。”他看着辛笛。 辛笛立刻举起手掌道:“九天神佛在上,我辛笛若是拿了星命石不出说青音丫头的下落,叫我立刻不得好死。” 卫潇摇了摇头:“你已不是个活人。” 辛笛只好重又发誓:“叫我永堕无间,被地狱烈火焚烧,永无止尽。” 卫潇这才点了点头,将星命石交到辛笛手上。 辛笛面露笑容,将星命石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收好,笑嘻嘻的道:“青音丫头的下落,其实并不难找,空心岛上的那座低级传送法阵,虽然是随机传送的,但是不会太远,范围只在附近百里之内,而且……” 说到这里,他忽然暴起,操起木桨如泰山压顶般照着卫潇拍了过来,卫潇一个不防,急切间出手抵挡,船桨重重拍下,打得他的身躯一个翻滚,船身吃重,一个倾斜,卫潇的身躯便往船下滚去! 他左手一抓,抓住船舷,却被辛笛赶上,抬起脚在他手掌上使劲一踩,然后挥起船桨一桨拍下,狠狠道:“下去吧!” 卫潇手一松,从高空中笔直坠落! 辛笛立刻驾着船飞速驶远,空中远远传来他得意的笑声:“卫潇,你真蠢!竟然会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