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劫无期何时归》 第一章 那座宅院 洪荒之后,神悯众生而分六界,六界各侍其主,争端不歇。彼时地有四极,天有九重,有地之西极与天之九重交接之处,名瑶池圣境,生六界之前,位六界之外,有无尽桃林,百鸟鸣焉……圣境有主,号瑶池圣仙。昔时,妖仙之战,仙圣殁,妖主伤,后妖主侵入瑶池,圣境天倾地覆、日月无光,妖主匿,圣仙自此隐。余后六界暂安,神界之主天帝令使寻之……此闻传于六界,妖神仙魔群起之…… 人界地西南方一小镇,镇偏西有一座宅院,门前无草木,墙头常青葱,青苔上黑瓦,绿藤攀斑墙……这座宅院常年寂寂无声,如是无人荒院,唯有某些不寻常时候,里面会走出来某个人物…… 譬如这日鸡鸣之后,一个人影从东南方向而来,踏着未开明的晨色,提着一红色灯笼走到这座院子门口,人影在门口站了一站,而后上前去将红灯楼挂在门口。 “东南陈家,请法师帮忙!”说完,那人像是被什么追着似的扭头就跑了。 红灯笼在掉了漆的门上孤零零地挂着,一阵冷风拂过……灯笼内的火灭掉了,宅院依旧安静。 天渐渐亮了,那红色灯笼还孤零零地挂在那宅院门口,对着与宅院相应少有人经过的大道。凡从此过往者往往行色匆匆,今日行人比平日走得还急了,像是身后追了恶犬一般逃命似的。 约莫正午时候,道上无人之时,大门吱呀开了一道缝,从缝隙里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那手臂瞧着光洁,指如葱根,分明是极美丽的年轻女子的手臂,只是白得有些过,毫无血色,总让人觉得有几分阴气。那手取了红灯笼进门去,再关了门,消灭了那条缝隙。 日落黄昏后,这日道路上安静得没有一丝气息,而此刻宅院的大门开启了,走出一个人影来,穿黑压压的袍子戴白惨惨的面具提着红彤彤的灯笼,对比着就像是夜行的鬼提早出行了。 从宅院里出来的它一路往东南去,衣袍宽大走路也不见露出脚,看着像是飘行一般。它每行一步边有铃声相随,一路横穿了大半个小镇,竟未见一户开着门也未见一盏明灯,道上也无一个别的人影,它一路走连犬猫都没有遇到过一只。平日里那座宅院是寂静的,如今,整个小镇都宛若沉睡中。 它一直保持着一个步调不紧不慢地走着,即便黑夜已经悄然降临它也不曾加快丝毫,直到到了一座门上挂了红灯笼的大院前,它终于停下了。 它走到门前,对比了一下灯笼,似乎是一样的,而后,从黑袍子里伸出几近惨白的手扣动门环敲了门。 “咚——咚——咚——咚——”是四声,然后它收了手。 片刻,大门开了一个人进出大小的位置,一名老者探头见是它,缩回去让开了路,它跨进了门去,将手中灯笼交给了老者,它径直往内院去,老者提着灯笼在门口守着。 宅院内门户也都是紧闭的,它似漫无目的地在院中中穿梭,到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院中花木高低嶙峋,平添了几分阴森气息。 它来来回回乱走却从未走过同以一条道两遍,到最后足迹几乎遍布了这座宅院,它才在后院厨房对着的一颗柳树前停下。 对着柳树站了片刻,黑袍下伸出雪白的两只手臂,两手一手持金玲一手张开手掌,掌心画有血红色古怪的花纹,一手摇动金玲一手对着柳树,它开始念念有词。 不久,柳树中传来女子的喝声,“何必多管闲事?这和你没有关系!” 它没有回答。 “为了这种黑心人,要浪费你的生命,值得吗?” “这是我的职责!”这是它从头至尾唯一说过的话,是清清脆脆有几分清冷的女子的声音。 紧接着它将有花纹的手掌安于柳树,“啊——”柳树的树皮古怪地一阵扭曲,伴随着女子凄厉的叫声—— 须臾,女子的叫声消失,它便收回手,手掌的花纹已经消失,柳树树干却多了一样的花纹,只是大了数倍,且似是以刀斧刻在树干之上的。 再过了片刻,刻在柳树干上的花纹消失,一个被一圈血红色花纹所缚披头散发的女子从半隐到渐渐显实。 “你竟敢这么对我!我绝不会放过你!” 它仍没有说话,甚至没看女子那扭曲丑陋的脸,金玲一摇,那女子化为一道黑气被吸入了金玲之中。 四方寂静,夜已深了,它良久才将双手收回了黑袍之中,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又过了片刻,它不紧不慢地转身,往来的前门走去,到门口从老者那里接过了红灯笼,老者打开门,她一步跨出,屋外同样的红灯笼灭了,它恍若不知地提着自己的灯笼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宅院的门是紧闭的,她靠近,门却自动开了,并无人出来迎接,她自己进了门,身后的门自动地关合了,门闩自动落下。 “念儿?”一个温柔关切的声音传来,在空空荡荡地院内回荡着,而周遭并没有人。 “我没事,奶奶!这次的很简单!她太心急,修为不高就出来惹事了。”它伸手交出金玲,金玲离开她的手飞了起来,到半空消失了。 “念儿,过了十六岁,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还有七日而已!” “嗯!” 它取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画满花纹的小脸,几乎分辨不清五官形容,但脸小小的,瘦得两颊凹陷,越衬得一双眼眸灿然如星。 翌日,天刚亮,宅院外超乎寻常的热闹,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奶奶,他们又来了!”她对着看上去空荡荡似只有她一人的屋子说到。 “不用管他们!”有声音回应她。 “嗯。”她闭上眼继续睡了。 那阵吵闹声之后,宅院外一片狼藉,直到入夜后它再穿着黑袍戴上面具到院外打扫。 这镇上的人觉得她这样的巫女天生是带着晦气的,凡事她经过的地方,都会沾染上晦气,所以他们会拿东西将晦气转移到那件东西上,再丢到这座宅院来,意思是将晦气归还她,他们那样嫌恶她,可是他们需要除妖辟邪之时又要找她。 她扫着地,扫着扫着笑了,嘲讽地笑,面具下无人看清。 过了两日,离她十六岁生日又更近了,这荒僻之地来了一对非凡的人物,男的俊俏,一头白发神仙似的人物,女的貌美,虽面上冷漠一身黑衣却有种让人不能逼视的艳光四射。 他们在镇子上绕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宅院前。他们一靠近,她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奶奶——” “念儿,你感应到了什么?” “说不出,他们……应该不是普通人!” “不要怕,念儿!我们静观其变!” “嗯。” 那男女二人站在宅院外,良久都只看着宅院,并未上前敲门。 “两位,你们在这里看什么?这里不能靠近,里面住的可是巫女!”忽然有人凑上来说话 “巫女?也就是会法术的!”女子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那就不用太客气!” “瑶华!”白发男子轻声唤道,“不要妄动!” “你同样的话念叨了一百多年了,我知道!”女子似有些恼又似娇地看了男子一眼。 白发男子问那位似乎好心的人,“你们很怕那位巫女吗?她做了什么?” “这……巫女谁不怕?”说完,那似好心的人也没回答完就急匆匆走了。 “哈哈……”女子掩面笑了。 “瑶华,你笑什么?” “这镇上的人都避着这块,从这里走的都走得特别急,这巫女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没弄清之前不要随意下定论!” 女子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两人终于朝着宅院大门径直去了。 第二章 玉华姬 朝着宅院走来的二人跨上台阶之时,男子道,“这样偏远的小镇却有人精于结界之术。这小院的结界应是一个法力高强之人所设的,但如今似已削弱了不少!” “我知道!那说明有个能人!”女子神情认真道,“若是个作恶的,那我是不是能活动活动了?” 男子停下来看着女子,半晌不语。 “你——你要说什么?”女子莫名像是被猫拿住了的耗子,一下子气势少了好几分。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这个结界至少是十多年前设下的,若那个能人在,这结界断不会削弱,而既削弱至此,那么设下结界的能人若非不再了,那就是他的法力减弱,导致不能修复!” “是吗?”女子真略有些失望。 “瑶华,这些年,你是不是都觉得很无聊?”男子问话间语态皆是温柔。 “对!”女子毫不客气道,“尤其想着我们这么东奔西走是为了那个女人,我就……” “那不如,瑶华你回玉华山吧,或者去别的地方……” “你闭嘴!”女子怒了,忽然一把抓住男主的手,大声叫道,“想都别想!玉微,我告诉你,你别想撇下我!跟你找那个女人是很无聊,但和你在一起是我唯一觉得有意思的事!” 男子莫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抬手轻碰了一下女子的脸颊,女子两颊似微浮红云。 忽然一阵冷风拂过,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神色肃穆了几分。 “我去敲门吧!”女子提议道。 男子轻点了下头,注目女子,以眼神示意她小心。 女子轻笑了一下,扭头朝着大门走去,因为门上没有门环,她以手叩门。 “咚咚咚——” 半晌院内也没有回应,女子再试了几回,仍无人理会,她回过身似要对男子说话。就在这瞬间,门突然碰地一声撞开了,一阵狂风卷出,迅速将女子卷进了屋去,门再度碰地一声紧闭。 “瑶华!”白发男子大叫了一声,跟着极快地往围墙一望,同时飞身而起,轻巧地越过了墙,同时一道雷光从天而落,降在宅院上方,接着他才从半空落进了院去。 就在男子飞落院内的瞬间,无数金色光剑如流星般凌空坠向一个方向。 男子面色微变,朝着光剑所向之处极快地飞驰而去。 叮铃铃一阵脆响,无数光剑划过,红绳寸断和许多铃铛滚落一地,大部分光剑沾了地便消失了,只有八把仍保持着金光围成了一个圈形成了法阵,法阵之中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在冲撞,八把剑明显地震动着。 黑衣女子从半空飘然落下,轻蔑地笑道,“就这点伎俩,也敢在我玉华姬面前班门弄斧!” 八把剑组成的法阵中从空无一物到渐渐显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 “原来是个小鬼!”玉华姬轻笑道,“以鬼来说,你的本事算不错了,不过你难道以为萤火之虫能与日月争辉?” “你到底是什么人?”半透明的人形不再横冲直撞,而是面朝玉华姬问到。 “我不是报过名号了吗?” “玉华姬?” “瑶华!”白发男子终于追到了,见了眼前的情形略松了一口气。 但未等男子再说话,另一个带怒的声音传来。 “放了我奶奶!”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扑飞上来,白发男子反手一掌,一道金光撑开一道无形的屏蔽拦住了那个黑影。 “小姑娘,我们并不是来惹事的!冒昧而来只是恰好路过有些事想查探!”白发男子很和气地说到。虽然她穿着宽大的黑袍戴着白色面具,但她的声音明显被分辨出来了。 “那你抓我奶奶做什么?”她厉声质问。 “你该问你奶奶招惹我做什么!”玉华姬得空扑来,衣袖一挥,一道黑气将她逼退,紧接着仍毫不松懈,朝着她逼近。 白发男子微急道,“瑶华,手下留情,不要伤她!” “你还真知道怜香惜玉!”玉华姬有些恼地说完,张开一只手,一道黑气从她掌中飞出,化为黑蛇扑向她。 她一扬手掷出一个金铃,金玲正撞上黑蛇七寸,化为一道金光爆开,黑蛇折断,化为黑气消失不见。 “有几分本事!”玉华姬冷笑一声,“不过也仅此而已!” 玉华姬话落,凭空又出现了数尾黑蛇,从四面八方瞬间扑向她,她一时竟无法逃脱。就在此时,玉华姬极快地接近了她,一把抓向她的面具并扯下了她的黑袍,让她无所遁形地显出了形容,跟着玉华姬一拧眉,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 “你——”她有些骇然,这些年她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妖物,她处置过的所有妖邪加起来恐怕也不及这一个。 “瑶华!”白发男子再度急道,“不要伤及无辜!” “放心,我没打算伤她!”玉华姬放下了她,略疑惑道,“我不过莫名是觉得她很欠打而已!” 得了自由的她咳了两声,扑向困住自己奶奶的剑阵。 “小姑娘,小心,不要碰!” 她没能靠近就被出言警告的白发男子抓住手臂拦住了,但她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放开我!”她怒喝道,“你们要杀我奶奶的话,连我一起杀了好了!” “我们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她是鬼,已经死了,还杀她有意思吗?”玉华姬嘲讽道。 “那你们是黑白无常?你们想带走奶奶!” “谁告诉你黑白无常是一男一女的?一黑一白就是黑白无常?”玉华姬嗤笑道,“黑白无常两个都是男的,一个笑嘻嘻跟傻子一样,一个一脸冰块跟死了一样!” “你见过?”她有些好奇地问。 “碰巧见过!”玉华姬颇不以为然地说到。“鬼界这些年做事越发不称职了,鬼王和判官是都不管事了吗?” “你们不是来抓奶奶的?”她略放松了些许。 “我们很忙,没闲心替鬼界收拾烂摊子!” “瑶华,收了剑阵吧!”白发男子道。 “你说收那就收了吧!”玉华姬单手掐了个法诀,八把光剑合为一把金色的剑回到了她身旁,再一瞬间消失不见。 “奶奶,你没事吧?”她扑向半透明的身影,却扑了空。她已经多少年没能碰触到奶奶了。 “没事,受了点伤,休养几日就没事了!”空荡处有声音回应了她。 “既然没有找到那女人,那我们就走吧!”玉华姬对白发男子道。 “打扰了!我们告辞!”白发男子致完歉后和玉华姬一道转身离去。 玉华姬忽然抱住男子的手臂,低声说到,“之前我扒掉小姑娘的衣服时候你明显避开眼了,你以为我会让你看到别的女人的身体?你做梦也别想!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白发男子颇无奈地叹道,“瑶华,你这些年越发不是胡思乱想就是胡说八道了!” 玉华姬有些调皮地笑了。 “等等!”无人的空旷之处传来声音。 “怎么,还有事?”玉华姬先回过头来,笑着问,虽是笑着,整座院子却似寒霜降临。 第三章 那对夫妻 “能不能留几日?”从空荡处传来的声音有几分恳切。 白发男人也回过头来了,但仍是玉华姬冰冷地说话道,“凭什么?” “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被无视的玉华姬似乎不悦,但也并未发作,她看向白发男子,白发男子与她对望了一眼后看着虚空处,稍许迟疑便点了下头。 白发男子再看了眼玉华姬,玉华姬轻笑道,“你愿去我几时拦你了?” 目送白发男子朝着宅院深处去了,玉华姬才不禁轻叹了一声,“老毛病又犯了!“跟着她一扭头,才发觉了另一人的存在。 玉华姬施了个法,双腿一盘坐下,却忽然升上了半空,她闭了眼问,“小丫头,你叫什么?” “阿念。”她会主动向她搭话让她意外,她不禁想多和她说话,便找了话题问,“你这是仙法?” “我不是仙!” “是,你是妖,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妖!那那个白头发的大哥哥呢?他和你不一样。”从他们靠近,她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而见了之后,越发觉得了。 玉华姬睁开了眼,“他是仙!” 宅院深处,凉亭之内,两杯茶分落,一边坐着白发男人,一边空荡,但茶杯偶尔会飞起。 “妾身楚夕,身前乃是一族神巫,冒昧问一句,公子可是仙家?” “是。” “敢问公子名号。” “玉微。” “玉微仙人,妾身想请求您一件事,万望您答应。” “你且说吧,我能帮忙的话。” “请您缓几日离去,等念儿过了十六岁生日再将她一并带走。” 玉微默然了片刻,却问了一个和前言无关的问题,“这院子的结界是你所为?” “是,是我在念儿出生后设下的!仙人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结界已经在削弱,我死后只维持自己留在人界并保持意志清醒就已经很难了,实在无法分心去修复结界,我设下结界之时已估算过,这个结界最多只能撑到念儿十六岁。” “你已经死了那么久了,为何不去投胎,却要滞留世间?你该知道,这对你并没有好处!” “仙人没有孩子,所以你约莫不懂人间的孺慕之情。我只是想看着念儿平平安安地长大,将她交到那个能保护她的人手中!念儿的娘在生下她之时难产而死,我在她临死前向她保证过会替她照顾好她的女儿。” “我曾经也照顾过一个孩子。”玉微不急不慢地说到,“故而你说的我并非完全不懂,但你滞留人间违背了鬼界的法规,而且一滞留就是十多年,打破了轮回规律,可能将来就算入鬼界也再不能入轮回。你与她以及你女儿或许都只有这一世的情分,而你却以这一世的偏执换来往后永世的惩罚!” “若是这样的结果我也认了!” 见如此,玉微自然也不好再多说,另说道,“你为小姑娘所做的这一切一定是有原因的!” “对。念儿她娘过世后,我因感知念儿的命数非同一般,故而用了平生最重大的一次预知之术,但我穷尽全力也只在混沌之中看到念儿此生将得一非凡之人庇佑。” 玉微沉默了半晌,问到“莫非你认为我是能庇佑她之人?你看到那人的模样了吗?” “以我的能力只看到一个站在念儿身后的影子,那人和你有几分神似。” “也许我并不是那个人!” “你来得很恰巧,正好是念儿将满十六岁之时。我族的规矩,年满了十六的女巫就可以独当一面,就代表念儿能自由地决定离开了!玉微仙人,请你带她走!” 玉微歉意道,“我此行是有要务在身,带着小姑娘的话并不方便!” “念儿很听话懂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明白,但是我此行确实不便!” “你可以带一个邪物在身边,为什么不能带上念儿?我知道中原不少人认为南疆巫术就一定是邪术,但术法本是想通,好与坏、正与邪从来都在用术法的人的心念之间,即便你中原道法也有邪道不是吗?既如此,又为何认为南疆巫术就一定是邪?”楚夕说到最后明显越发有些激动。 “并非如此!”玉微仍保持着一贯地平和道,“我并未如此认为!若要论说,巫术在人界的起源比中原目前的大部分道法还更早,而道法也有些是从巫术中衍生而来的,所以我并没有看不起你们的巫术的意思。至于你说为什么我带着瑶华却不能带小姑娘,那是因为……瑶华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你成亲了?”楚夕的声音中透出震惊。 “是!” “你是仙人,仙人怎么可能成亲?中原人多狡猾,却连仙人也一样吗?这恐怕只是你拒绝我的借口吧!” “我并没有骗你!瑶华确实是我的妻子。” “你是仙,她是个邪物!你们怎么能成亲?玉华姬这个名号,之前我还没想起,这会儿想起了,不过传闻里她应该已经死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觉得你不会有耐心听下去,而我也并不打算多说!” “看来你是决意不带念儿走了!” 玉微轻点了头,而后很快叹道,“其实就算我愿意,但我觉得小姑娘或许更愿意和你在一起!” 楚夕终于沉默了。 同一时间,阿念和玉华姬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因为有生的十六年阿念几乎就没能好好与人交谈过,所以玉华姬愿意和她说话,她便有些滔滔不绝了。 “你们好像在找人,你们在找什么人?”阿念完全只是出于好奇地问。 这个问题让玉华姬沉默了好半晌,但她还是回答了,似有不悦,“一个我很讨厌的女人。” “你既然讨厌她为什么还要找她?”阿念想不明白。阿念挺喜欢玉华姬,因为她很厉害,也因为她特别。虽然她说她是妖,但她知道她并不是一般的妖。 “因为他要找她!” “你是说是那个白发哥哥要找她?那白发哥哥为什么要找她?” “因为他比较闲!” “那你为什么愿意陪他?你们从中原而来,应该找了挺久了吧!” “因为我比他更闲!” 阿念望着玉华姬笑了,“你喜欢他!”她对男女之情仅限于书卷记载的文字,但她却从二人身上看明白了情的存在。 玉华姬竟也不避讳,笑道,“你倒是挺聪明!” 阿念没来得及再问,玉微已经回来了,望着半空的人,他浅而温柔地一笑。 “瑶华,我们走吧!” “嗯。” 阿念有些难掩失落,她很少遇到能说上话的人,如今这么快就分离了。她几乎忍不住想挽留他们,但她没能说出口。 “念儿……” 楚夕的声音出现让阿念安定了下来,压住了那种渴望,一如平常地唤道,“奶奶!” 第四章 夜半惊魂(1) “念儿,你喜欢他吗?”楚夕问到。 “嗯。”她喜欢有人跟她说话。 “那就好!” 阿念并没有懂她的意思,但她看到奶奶走开了,也就没追问。虽然奶奶已经成了鬼,一般人看不见,但她其实一直都能看得见,只是触碰不到。她有一双能看破妖魔鬼怪的眼,并非因为任何修炼而是天生便带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去仔细看,外面又有多少妖魔鬼怪她自然更加不知道。 虽然奶奶一直告诉她,等她满了十六岁,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小镇,但她并没有真的考虑过离开,外面的世界太陌生,而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想离开奶奶。玉华姬和玉微的到来对她而言,像是一粒石子丢入了她平静的心湖,让她平静了十六年多的心中莫名起了小小涟漪,但这涟漪只奶奶的一声呼唤便为之平息了。 她本以为往后的日子还会如以往一样不会变,但就在这一夜宅院内起了变故…… 三更时分,明月忽被遮蔽,雷霆千钧落下,方圆百里几乎瞬如白昼,而房内已经入睡的阿念也被惊醒。 “奶奶?”阿念心中莫名惊惶,便叫了一声。 平日里,只要她一唤,楚夕就会出现,可这次她唤了许久后也没听到回应,她起身环视房内,也没见到楚夕的身影。 “奶奶?” 阿念心头莫名不安,披了衣服出门来寻找。 此刻,雷霆未歇,而且她出来一看,发觉那雷霆就落在这座院子,再一个雷霆落下之际,有一处房屋坍塌了,院内起了大火,而她隐约感觉迎面而来的气和以往有些不同了,不由得心越发慌了。 “奶奶——”阿念开始疯跑了起来并大声喊叫,每一声雷落下,她的心都如被击中。 她朝着雷电落下的方向奔去,也是朝着火海中冲了进去,即便被烧焦了头发,皮肤也被炙烤得发疼,她仍没停住脚步,直到金光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显现。 “奶奶!”她没有停反步而加快步伐冲了上去。她隐约注意到半空中漂浮有一人,但她没来得及多管。 “念儿,别过来!”楚夕听到她的声音扭头冲她大叫,但没能阻止她。 “奶奶!”阿念疾冲到了楚夕身边,而同时,一道闪电惊雷落下,劈中了她。 “念儿!”楚夕骇然叫出了声。 雷电过后,一切暂时寂静了。 “我没事,奶奶!”阿念自己也很奇怪,她分明被那么强的雷霆劈中,可她只感到了一阵麻,而且很快就过去了,一丝疼也没有过。 到此时,阿念终于有了机会抬头望去,天上乌云和雷霆还在暗涌,而半空的人影降了下来,她终于看清了,“是你!” “你?”玉华姬同样注视着阿念,颇不可思议,“你竟然安然无恙?” “你为什么要伤我奶奶?”阿念质问道,“你想干什么?”白日里对玉华姬印象不差,此刻恶感却相应地更强烈了。 “是她自找的!”玉华姬不急不慢地说到,但语中有些不屑。 “我奶奶做了什么?”阿念自然不信自己奶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才问了。 “你不如问你的好奶奶!”玉华姬笑声更冷了,“或者就是你们婆孙商量好的主意?小丫头,你们想做什么我都知道,但你们既然听说过我玉华姬的事,就该知道我可不是一般的妖,你们以为凭那点小伎俩就能杀了我?” “杀了你?”阿念疑惑了,“杀了你做什么?” “装什么傻?”玉华姬不屑道,“敢作敢当我还会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阿念看着玉华姬举起了手,似乎要动手的意思,恰此刻,一道绿光落下,迅速扩散开,所到之处大火瞬间都被熄灭,一个白色人影随之飘然落下,就落在玉华姬身边。 “瑶华!” 来人也是阿念见过的,正是玉微,他一落地,立刻扶住了玉华姬。 “你来了!醒得早了点!”玉华姬反而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胡闹!”玉微斥道,虽是斥责,但他眼中并无责怪,反而有些心疼的样子。 “你能不能不要这种时候还只会骂我?”玉华姬用分明小孩撒娇的语气说到,并往玉微怀中靠去,又含怨道,“明明是你惹来的祸事!” “瑶华?”玉微没有反驳她的话,反而担心地端看着她的模样。 “疼!”玉华姬软软娇娇地说到。 玉微拧起了眉头,面色微肃,朝着阿念这边看来,难得语气冷厉道,“楚夫人,请你解除你下在瑶华身上的咒术!” “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楚夕很是坚定。 “看来我刚刚打得太轻!那就让你灰飞烟灭好了!”玉华姬虽没有动作,但说话间一把金色的剑朝着楚夕飞射而来。 “不行!”阿念挡在了楚夕身前,“要杀我奶奶就先杀了我!” “念儿!”楚夕竟也有些惊讶,似乎没预料到这一幕。 玉华姬和玉微同样略有动容,金剑停在阿念鼻前不过寸许,玉华姬之后却似更怒了,道,“小丫头,你不要以为你我就不会杀!我是答应他不滥杀无辜,但到这一步,你和你奶奶恐怕都不无辜!” “瑶华,住手!”玉微轻声说到。 “你这时候还要拦我?”玉华姬怒瞪向她身边的人。 “不是!”玉微握住玉华姬一只手,朝着阿念和楚夕看来,难得显露出了一丝肃杀之气,“我不是拦你,这种时候该是我来的!” “你……”玉华姬错愕地看着他。 另一柄两泛绿光的剑凭空出现,并瞬间化为了八把…… “这是……”玉华姬似乎更吃惊了。 “这是墨渊剑,是瑶光替我重铸的,一直还没用过!”玉微轻描淡写地说完话,八把剑分开,飞到半空中,剑尖朝下,对着阿念和楚夕两人所在。 “你们要做什么?”见玉微是真要动手的样子,阿念有些慌了,这两人非凡她最初就是知道的,所以无论是眼前玉华姬的金剑还是头顶这八把绿剑,她真没有把握像之前一样雷劈下来她和奶奶还能无事。 “她是我的妻子,谁若是伤了她,我自然要回报那个人!” 阿念有些动摇了,这两人不像说了假话,而且方才的对话里分明显出自己奶奶却是做了什么不该的事。“奶奶,你到底做了什么?”阿念返身问楚夕。 “念儿,你别管!念儿,如果奶奶死了,你也不要怨任何人!”楚夕一派坦然,像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奶奶——”阿念有些急了,“奶奶难道你真的做了什么?”为什么奶奶偏偏要招惹这两个人?她想不明白! “既然你执迷不改,那就休怪剑下无情了!”玉微斥道。 “你是仙人,竟然要为一个妖邪而手染鲜血?”楚夕问到。 “你是鬼而已,你有血吗?”玉华姬嗤笑道。 玉微在玉华姬之后不紧不慢地说到,“我说过,她是我妻子!而且纵使她出生不善,但有心改过,也比你恶意伤人并且不思悔改要好!” 绿色的光剑飞落而下—— 第五章 夜半惊魂(2) 眼见情况危急,“等等!”阿念大叫了出来。 玉微的剑确切地并没有停下,八把剑落下来,形了一个阵法,将楚夕困在了其中,却巧妙地将阿念隔开了。 “阿念姑娘,你还有话要说吗?” 玉华姬看了玉微一眼,略恼,而后才看向阿念,轻笑道,“丫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话说?” 阿念方才已惊出一身汗,但仍强装出冷静道,“无论我奶奶做了什么,或许我都有补救的办法!”她也并非完全托大,奶奶所有的巫术都教过她,她虽然并不如奶奶那般精通,但她天分不错,都已通晓。 “也对,你和你奶奶都是巫女,按道理确实她会的你都会,但是……你的修为不比她高,而且……谁能保证你们不是狼狈为奸?” 或许因为危机暂时过去,阿念此刻已然冷静下来了,“就算我真要害你们,你也有办法再杀了我和我奶奶不是?” “我之前就夸过你很聪明!” “那你是相信我了?”阿念觉得看到了一丝光明。 玉华姬紧接着的话瞬间将阿念那点希望的光抹灭了,“我不相信任何人!” 玉华姬说的是认真的,阿念看得出来。 “那你连他也不相信吗?”阿念也不知怎么地灵机一转,指向玉华姬身边之人。 玉华姬瞬间绽开了笑颜,恍若红莲花开,“夸你聪明你倒是真的聪明,但太聪明了一般不太招人喜欢!” “我真的可以!”阿念转向了玉微,“仙人,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和瑶华都已经给过你奶奶机会了!” 阿念看得出来,这位仙人比玉华姬要好说话,但他都不给机会了的话,就真的没有机会了,“那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对我奶奶?”阿念瞬间有了最坏的打算了。 “如果他要你奶奶灰飞烟灭,他根本不会自己动手!”玉华姬嗤了一声,“该说你奶奶运气还算好,遇到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玉微颇复杂地看了眼玉华姬,“这确实该我动手,无论杀不杀她!” 玉华姬半信半疑,不说话了。 玉微这才对阿念道,“我并不会杀她,不过她原本就该去另一个世界了!” “你们要将奶奶送去鬼界?” “她原本便早该投胎转世了,为了你她一个孤魂野鬼滞留人间十余年,此举违背了鬼界的法则,按理该交给鬼界处置,而她所行种种,也将由鬼界来评判对错!” “不行!我不许你们带走奶奶!”虽然她心底并没有底自己能阻拦这件事,但阿念抱定了拼死的决心。 “阿念姑娘,魂魄一旦脱离肉体,就该迅速去鬼界报道,鬼魂长期滞留人界是对魂魄的一种极大的损耗,常人若如楚夫人这般或早已三魂七魄消散或因为执念化为恶鬼最终失去自我。我虽不知你奶奶凭着什么滞留人间十余年而保持魂魄不散意志清醒,但此举违背天道,总有结束的一日,你与她终究要分离!” “我不管!”她听得明白玉微话中的意思,她也并非不相信,只是不愿意接受。 “丫头,你知道你奶奶存在这世间有多艰难?她生前修为不低,故而死后应是寻到了什么窍门而躲过鬼界的追缉留在人间,但她对玉微说过,她所有法力都只能用来维持自己存在,以至于连保护你的结界都不能分神去修复。以之前我与她交手的情况来看,她恐怕撑不了太久,或许这也是她强要玉微带走你保护你的原因。说到底她是被你所累而违逆天道强留人间的,你还要她为你不再能转世真灰飞烟灭才甘心吗?” 阿念有些呆了,“你说的不是真的!”她怎么可能相信奶奶要灰飞烟灭永远离开她?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倒是挺希望她灰飞烟灭的!”说完话,玉华姬突然*了一声,脸色也变了变。 “瑶华?”玉微紧张地看向她 “没事,只是有点疼而已!我死不了!别忘了,我可是玉华姬!”说完她还有几分得意地笑了一声。 玉微没有多说话,轻揽住玉华姬的腰,让她靠在了他怀里,轻声道,“接下来交给我吧!” 玉华姬轻点了下头,没说话。 恰此时,一道雷光忽地又落下,劈在院中,一场大火瞬间熊熊燃起,将他们都围困在其中。 “瑶华?”玉微略疑惑地看向怀中人。 “不是我!”玉华姬显出比玉微更急躁的神情,皱紧眉头,“不过这雷光略眼熟!” “确实!”玉微点头认同道。 随着又一道漆黑的雷光落下,一只黑色带着火的兽落在屋顶,火光映出了它的轮廓。 “这……还真是老熟人!”玉华姬气恼道,“妖界这么凑巧地来凑什么热闹?” 黑兽红艳的双眼注视着几人,忽然腾空而起,扑了上来。 “瑶华,你照顾好自己!” 玉微说完,将玉华姬放开了,飞身而起,八柄封住楚夕的剑同样分出一个分身,八个分身合为一把剑,随玉微而去,正面对上了那黑兽。 玉微上去了,还未说话,黑兽一张嘴,一道雷霆便喷了出来,玉微立刻反应过来施法抵挡。 玉华姬抬头望去,微露疑惑。 见玉华姬似全心去关注天上的战事了,阿念想趁机救出自己奶奶,不过她并未和中原的法术对上过,所以也不清楚要怎么破解,只能凭感觉去试。 废了好一番周章,阿念终于找到了窍门,刚将八柄剑中的一柄抽离之时,忽然听到玉华姬的惊呼,“小心!” 阿念来不及回头看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阵发亮,亮得什么都不存在了。 等那阵强光褪去,阿念看到八柄剑消失了,而她想救的人和以往比起了变化,以往她看到的奶奶虽也并不是一般人那样的实体,但很清晰,可眼前的奶奶却模糊了,她大感不好。 玉微此时落了下来,“瑶华,你没事吧?” “我没事,一点轻伤。”玉华姬仍望着半空,却看到一道银光掠过,“是荼姬吗?” “不无可能!”玉微的神情微显凝重。 “她伤好了?一出动就这么大的阵仗?” “她似无意和我交手,只是想带走黑麒!” 两人都觉得妖界此举古怪,思想着这事之际两人都不经意回头看向阿念和楚夕两人。 “奶奶!”恰此时,阿念终于意识到奶奶身上的变化是什么了而伤心大叫,“奶奶,你不要吓念儿!奶奶!” 玉华姬一眼看明白了情况,轻叹道,“终究我没动手,她就要灰飞烟灭了!这算不算是自作孽?若非她在我身上下了咒,我的法力削减了不少,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瑶华,别说了!”玉微语带轻斥道。 玉华姬瞥了他一眼,似心不甘情不愿,但确实也没再多说。 “奶奶——”玉华姬说了什么其实阿念几乎没听到,她全心扑在了自己奶奶身上,已经伤心得顾不得任何周遭的情况了,“奶奶——” 第六章 夜半惊魂(3) 见阿念哭得伤心,楚夕满目慈爱地开了口道,“念儿,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以后会有人代替奶奶保护你!” “我不要!我只要奶奶!”阿念从未任性,惟此刻执拗,泪水更止不住地滚落。她记不清当年奶奶死的时候了,但她记得自己没哭,因为即便死去,奶奶仍旧陪着她,可眼下却是结束了,以后她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仙人,我请求你带走念儿!”楚夕望向玉微,虚弱地说到,“求求你!” 玉微沉吟片刻后问,“楚夫人,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计划?你一开始就打算死?” 楚夕点了下头。 “奶奶,为什么?”阿念完全不能理解奶奶的做法。 玉华姬不禁笑了一声,“真是好计谋,认准了他的弱点!” 玉微却越显凝重道,“楚夫人你考虑过没有,如果我不管这件事的话,也许慕姑娘今夜就死了。且不说今日,如今结界被玉华毁了,离慕姑娘十六岁还有几日,若再有妖魔来,你以为慕姑娘会有活的机会吗?” “我相信你身为仙人,绝不会袖手旁观!” “是啊,她就是看准了你如此好拿捏!”玉华姬嘲讽道。 玉微没理会玉华姬的嘲讽,或是因为他确实无话可说吧,最终只轻叹了一声。 楚夕更没有理会玉华姬,从一开始她对玉华姬似乎都有些反感。 “仙人,请你一定要保护念儿!”楚夕再次对玉微恳求道。 玉微面露难色,一时仍未答应。 “仙人,请你看在一个将死之人的份上……” “奶奶,你不用为难仙人了,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阿念望了一圈玉华姬和玉微,却又哀求道,“我求求你们救救奶奶好不好?无论你们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们!我可以用我的命来换!” “你奶奶这人还真是执着,临到死也不放弃!不过这点我还挺欣赏!”玉华姬似真心赞赏又似嘲讽地说到,“但她以为她死了,他就会带你一起?那还得过我这一关呢!”说着,玉华姬手一挥,一道金光罩住了越发稀薄的楚夕。“你想死,我可不想给你这个机会!” “瑶华,你做什么?”玉微竟也没看懂她的用意。 “当年从那个老不死的妖怪那里捞了不少东西,一直没用上,上回送青岚去玉华山修行时从玉华山拿回来带在身边了,研究了下用法,此刻倒是派上用场了!” 玉华姬说完,念了几句法咒招出了一道红光,红光飞上数丈高的半空中显出实体,却是一把红色的伞,红伞缓缓撑开,纯红无华,无论伞面还是撑骨都是红色,无数红色光点落下,汇集到楚夕身上,楚夕的身影渐渐清晰了,最后却化为一道红光,飞入了伞中。 阿念一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反应过来,伞已收拢落入了玉华姬手中。 “奶奶!”她几乎要扑上去从玉华姬手上去抢,但她忍住了,有些惶恐不安又有些莫名期待地看向玉华姬。 “这是三生的渡魂伞?怎么可能在这里?” “或许去鬼界问问三生就知道了!”玉华姬笑了笑,“不过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三生那把!拿到它之前我确实见三生有一把红伞,而后来我拿到它后再见三生之时,他手上仍有!” 玉微一时陷入了沉思。 玉华姬此刻终于看向巴望着她手中伞已好片刻的阿念,“你想要?” 阿念诚实地点了头。 “我可以给你!” “有条件吗?”阿念问。 玉华姬笑道,“我真想再夸你聪明了!” “你说吧!”阿念做好了准备,她想过了,任何条件她都可以答应。 “瑶华——” 玉微这一开口话不急说就得到了玉华姬的瞪视,“你放心,我没必要和个小丫头为难!” “我并不是……” 仍没说完话就被打断,“你什么都不用说,你的想法我都明白!”玉华姬深看了玉微一眼,“我曾说过,我以后再不会让你为难。” 玉微沉默了,但面上反而有些忧愁。 玉华姬再对阿念招了招手,阿念走了过去。 “你想跟我们走吗?” “不想!”阿念答得很利落!她确实没想过跟他们走,而且经过奶奶这件事她看得出他们不想带她,既如此她自然更不愿意去做个惹人厌的存在了。 “好!”玉华姬将伞递交给了她,“这把伞虽然应该并不是三生河上那位的那把,但效果差不多,只要伞在就可以维持你奶奶余下的魂魄不散,不过眼下你奶奶很虚弱,七七四十九天内别把伞打开,不要见阳光,否则后果我也不能保证! “我明白!”阿念抱紧了伞,“我会保护好奶奶的!” 玉华姬并未对阿念的话表示任何回应,扭头对玉微道,“我们走吧!” 玉微点了下头,无话,临去时随手施了个法术灭了院内的火。 “你真的不让我试试帮你吗?”阿念对着玉华姬转过身去的背影小心地说到。她觉得欠了玉华姬一个恩情,她很想还这份恩,而且说来她若能帮她一回,也不是还恩,而是补偿。 “我说过我不相信人,尤其不相信你这样太聪明的人!”玉华姬回过身来摸了下阿念的头,目光微凝,而后仍转身走了。 看着二人的身影远去,这一瞬间阿念心中生出了不舍,她想这回应该真是最后一次见面,但她仍希望会有机会重逢,希冀会有机会偿还今日之恩。 阿念一直看着两人的身影融入夜色无从分辨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红伞回了房间,院内的那些杂乱她打算明日再作考虑,自己身上的伤略做了处理就歇下了。 也许是因为夜里那番事折腾得太累,隔日近午阿念才醒来,而且是被屋外吵闹声惊醒的,她细听声音比以往镇民在院外丢东西的声音大得多,而且似乎越来往她房间这边近了,她赶忙将红伞藏在了床被下,出来查看情况。 一出了房门,她就看到数十人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内,有人青天白日举着火把,有人手里拿着木棍之类的东西,见东西就打或踹,阿念见平日里自己用的许多东西被毁了自然些急了。 “你们在做什么?”阿念大叫道。平日里这些人连靠近这宅子都不愿意,今日怎么会突然冲进来了? “在这里!她在这里!快抓住她!”先一人大叫了一声,跟着一群人都喧嚣了起来。 “抓住她!” 阿念虽不明不白,但听了他们这么叫,她本能反应地转身就要逃跑,但没跑出多远就被绕路过来的两个男人拦了路。进退不能的她被擒住了,虽然她有用力挣扎但在一群人面前毫无用处,有两个轻壮男人上来一左一右反钳住她的双臂制住了她,另有两个男人手脚麻利地用麻绳将她捆住了。 “你们要做什么?”阿念更大声地问。 “你害死了陈家数十口人,今天我们要为他们报仇!” “陈家?”阿念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哪个陈家?” “就是你前夜去过的那家!” “我只是帮他们抓了鬼而已,我什么也没做!” “他们一家昨夜暴毙,一定是因为你!” “我……”阿念不及多解释,脑后忽然被人敲了一棍,接着就晕了过去。 第七章 草木有情(1) 等阿念再度醒来之时,她发觉自己被绑在了一颗树上,那棵树她还认识,是她院子中央的一棵树,既不粗壮也不茂盛,是一棵合欢,每年会开粉白又毛绒绒的花,她记得奶奶说是她出生那年长出来的,所以她印象很深刻,不时会注意它。她还在她住的院子里,这让她稍稍安心了,因为她很少出门,所以在外面会不安心,紧接着她才看到自己身边堆了许多柴火,院内各处也分别堆放了。 “你们要干什么?”阿念惊慌地问,但根本没人理会她。 虽然没人回应她的问题,但她发问后,许多目光朝她注来,而那目光不止是嫌恶更是怨恨着她的。 她做了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待她?以往他们避着她、嫌恶她,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值得让他们嫌恶,现在他们是憎恨着她的,而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恨她?她不明白! “正午到了,点火!”突然有一人提说道。 阿念看到他们好几个人拿着火把往堆着柴火的各处去了,而最先开口的那人将火把朝着她脚下的柴火丢来,一瞬间,火龙窜起,将她和树包围了。 他们要烧死她?要把这一座宅院全部烧掉?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从来没做过什么恶事,她虽然从未和他们亲近,但一起住在这镇上了十六年,而她还偶尔帮他们辟邪除妖,如今……为何他们就要如此无情地置她于死地? 分不清是烟火熏的还是心中的不甘和怨怼所使,阿念不自觉落下了泪。 “啊啊——火啊火啊——” 突然冒出的似女子的尖叫声拉回了阿念的思绪,烟火迷眼,但她透过火光中扭曲的景象发觉放完火那些人都已经撤走了,宅院已是一片火海,她想不到会有谁会在叫。 “啊啊——怎么会起火?啊啊——烧着了——” “是谁?”阿念发觉声音是从她背后来的,但她扭头去也看不到什么。问完话后她又觉得是谁并不重要,她着急道,“你赶快跑吧!”火势已经如此大了,她不寄希望于谁能救她了,只希望无关的不要被她牵累了。 “我在努力啊!” 听到回应阿念才觉得放心了,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她已是心死的心态,但她突然感觉背后有东西在动,接着她感觉自己被托高了,她往下看,发觉自己的脚真的离了地,而紧接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人似乎被人推着突然朝前冲了去。 “啊——”阿念吓得惊叫了一声,烟火扑面,逼得她闭上了眼,只感觉人如飞了一般,一阵风吹火燎,她身上又添了几处烧伤。 “妖怪!妖怪!” 直到嘈杂的呼喊声传入耳朵,阿念才试着睁开眼,而这一开眼,看到了那些放火的人惊恐地望着她,而且她诧异地发觉自己竟从院子里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 “还在烧!啊啊——疼疼——” 那个之前听到过的声音又响起了,仍在她背后,阿念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合欢啊!” “合欢?”阿念朝下方看,看到了树木根须样的东西,“你是那棵合欢树?”它成精了? “是啊!” 阿念险些惊呆了,最初听到它的声音之时她就知道了它并不是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和自己绑在一起的合欢树。她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树架着跑出来的样子,自己都觉得有些吓人。 一根枝桠伸到了阿念面前,像是人的手一般招了招拉回阿念的注意,接着期期艾艾地说到,“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宅院都被烧了!” 宅院?阿念突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东西,那把伞还在房内。她急问,“你能解开我吗?” “可以啊!” “那麻烦你马上帮我解开!” “好!” 阿念看不到它在怎么做,但感觉树枝在她身后来回撩动着。 “你能不能快点?”阿念想着火越来越大,她隐约记得自己那间房外也堆了柴火,应该早就烧起来了。房子烧了无所谓,那把伞绝对不能被烧! “好了!”身后传来一声欢呼。 阿念身上的束缚一松,她立刻用力挣开绳索而落了地,紧接着扭头就朝着宅院里跑,连看合欢树此刻模样一眼的空闲都没有浪费。 “诶,你干什么?会烧死的!” 合欢的叫喊从背后传来,阿念听若未闻,也顾不得火势已蔓延到大门口,捂着口鼻就径直往内院冲去。 火海之中什么也看不清,阿念也不顾被火烧到了衣服和皮肤,她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的房间,跟着想也不想就冲进门去,再摸到床边,拉开已起火的被子摸到了红伞,确定红伞似乎无恙,她欣喜了极短的一瞬,接着扯了一块不知道是衣服还是别的什么的布包住了红伞,再要往出逃。而就在她要一口气冲出房间之时,不知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她被砸中了后腰,一时被压住根本爬不起来。 她真的要死在这火里了?她有些不甘,又有些觉得这样死了也好,再也不会无辜遭人嫌也不会遭人恨了。她用最后的力气将伞压在了自己身下。 “奶奶!对不起!”她说过她会照顾好自己,但是……她不成了!她变成鬼的话,就和奶奶一样了,那样也好! 此时宅院外,一颗被烧焦了不少枝条的树用分开两股的根须站着,背对大门冲着人群大声威吓道,“你们不许过来!你们敢过来的话我把你们都吃掉!” 一群人各持着棍棒甚至农具之类的东西,手紧紧地拽着各自手中之物,似乎随时会冲上去砍杀但又不曾挪动位置,他们所有的眼都集中在那棵非一般的树上,恐惧又愤怒。 “怎么还不出来?”树喃喃道。 就在此时,不知哪个人掷出了一根棍子,打在了合欢树身上。 “啊——”树痛叫了一声。 “打它!打死妖怪!打死树妖……” 也许是那不知谁掷出的一棍给了一众人拼搏的勇气,他们高呼着朝着树扔砸……棍子、锄头、石头纷纷砸来,被不断砸中的树痛得哎哎叫—— 见那树只痛叫却没有反手之力,一群人更有了气势,朝着树扔砸东西没有停,他们更一步步朝着那树逼近了。每近一步,他们脸上明显的喜悦就多一分,目光也更亮一分——而就在他们觉得已看到胜利的曙光而禁不住兴奋得颤抖之时,忽然一道金光落下,化为一个罩子罩住了因为疼痛而乱蹦的树,同时所有朝着树扔去的东西都被弹开了,不再碰到树的一片叶子。 很快察觉了这个变故的人群纷纷止住了上前,更溃散般极快地退后到了宅院对面最远的位置,紧张地四处张望。 “那里,天上有人!” 有人叫了一声后所有人都朝着天上望去,就在宅院上方,有一个白衣白发的白色人影。 第八章 草木有情(2) 半空中显出一个金色的巨大法阵,从法阵中落下一道绿色的光华,那光华与宅院的火相触后迅速扩散成雾,眨眼间覆盖了宅院的火海,火势须臾便减弱了,紧接着烈火便消弭了,只有焦黑的墙木还能证实方才的一场大火切实存在过。 “妖……这一定是妖术!”人群中一人惊叫道,接着不少人附和。 “世人愚昧,连仙法和妖术都分不清,当真可笑!”随着声音,一身黑衣的明艳女子凭空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妖……妖怪?又是妖怪!” “都是妖女害的,是她招来的这么多妖怪!” 听着人群的议论,黑衣女子唇角勾起了嘲讽的笑。 黑衣女子便是阿念见过的玉华姬,而空中那白衣白发人自然是玉微,只是此刻玉微已从宅院上空消失。 玉华姬看着对面那群人恐慌又无措的模样不屑地摇了摇头,“这些愚人,活着又有何益?” 玉华姬单手施了个法,八尾黑蛇从她身后探出身。 “瑶华,住手!” 随着玉微的轻声呵斥,他出现在了宅院外,怀中抱着身上多处烧伤连头发都焦了大半的阿念。此时的阿念已经昏迷,而在她怀中仍死死抱着一个被黑布包裹的东西。 “你放心,如果是以前的玉华姬一定会杀了所有人,但现在不为你我也不打算杀他们,这样愚蠢而不自知的无能废物,我觉得让他们继续愚蠢地活着才最好!”玉华姬说完回头瞥了眼玉微和他怀里的人,咋舌道,“还真惨!” 玉微未与她多话,侧过眼看向一旁被金光罩住的合欢树,“你是保护楚姑娘的?” “嗯!” “你还没修炼成形?” “本来我安安静静地修炼,再过几天就可以化人了,哪知道遭了这场火劫!错过机缘,恐怕要幻化人形得延迟些时候了!”合欢树说得有些懊恼。 化人对于草木禽兽这类的修炼是十分重要的一个阶段,错过自然是会十分遗憾的! “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玉微问。 “好啊!我要跟她一起!”树伸出一根树枝指向玉微怀里。 玉微轻点了下头,罩住合欢树的金罩消失了,“瑶华,麻烦你了!”玉微对玉华姬说完,先一步飞身而起,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柄飞剑,那剑飞至他脚下,载着他往南边去了。 玉华姬望了眼他的去向,挥了下手,身后黑蛇中的一尾变长缠住了合欢树。 “这是干什么?”合欢树似乎有些怕的样子。 “走吧!”玉华姬话落,和树同时化为一股黑气消失在了一群人眼前了。 “妖……一定是妖!” 有人喊了一句后人群中渐有人附和,而后越来越多人附和声音也越来越大,很快变成了口号般的大喊,在整个小镇回荡…… 阿念以为自己一定死了,当她再度睁开眼时或许会看到鬼差,她也已考虑好了,如果鬼差要带走她,她会请求鬼差将她和奶奶一起带走,到了鬼界,她会找判官替奶奶求情,她愿意代她奶奶承受违背鬼界法规的任何惩罚,只求能让她奶奶还可以有机会转世轮回。 “你不是仙吗?没有仙丹什么的吗?只要一颗仙丹,就能治好她的伤不是?她这么久都不醒,万一伤得太重死掉怎么办?” “她死不了!而且你以为仙丹是拿泥巴捏的,想有就能有?” 阿念是被两个争吵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眼看到的并不是预想的鬼差,而是一棵树,在篝火的映照下许多树枝在舞动,整棵树还一蹦一蹦的。她好半晌才记起来有一棵救过她的树,是院子里和她一起长大的合欢树! “你醒了?” 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阿念循声望过去,看到认识的人,“是你!”玉华姬! “你醒了!” 和着惊喜的叫声,阿念又看到树枝在飞舞了,她在想那树枝舞动是否是和人手舞足蹈一样的意味,她是高兴? “合欢?”她看着树不是很确定地问。 “是啊!你叫我合欢就行了!” 阿念点了点头,接着看到玉华姬接近了她,她问,“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是他!” 阿念明白她口中的他是谁,“我又欠你们人情了!” “和我无关,而他不会在意这么一件小事,所以你不用当回事!” 阿念明白,但她还是会记得他们的恩情。 “玉夫人……” 阿念称呼一出,玉华姬目光忽然有些锐利地盯着她,阿念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感激的话都没敢接着说出来。 “还从来没人这么称呼过我,不过我不讨厌!”玉华姬忽而一笑,眼中的锐利瞬间化去了。 “玉夫人,谢谢您和仙人!”阿念有几分小心地说到。 玉华姬没说话,但略点了下头,算是听到了。 阿念其实一开始就想坐起来的,但她动一下就疼,故而放弃了,仍旧躺着。 “对了,我的伞呢?”过了会儿,阿念忽然想起来,着急地问,“你们看见我的伞了吗?” “在你旁边!”玉华姬不冷不淡地说到。 阿念强忍着疼痛侧身去看,看到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她再明显艰难地伸手要去拿…… “我帮你!”合欢说了话,树枝伸过去将东西拿到她旁边了。 “能帮我打开吗?”阿念请求道。 “好啊!” 合欢飞快地用树枝将黑布揭开了,里面确实是红伞,阿念见了终于放下了心。 阿念勉强看了下周围环境,她不知道是这儿是哪儿,不过屋子不大陈设简陋却干净整洁。 许是考虑她的伤需要静养,她醒来后合欢和玉华姬都不多说话了,屋内一度很安静。 “仙人去哪儿了?”阿念忽然注意到少了这个人而问到。 “帮你找药去了!”玉华姬说着将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玉夫人,有什么事吗?”敏锐地感觉到了玉华姬目光中含着异样的阿念问到。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阿念!”她记得她对她说过。 “你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你是妖还是怪?是人或者不是人?你不如解释一下,为什么法术对你无用?” “什么?”阿念听得迷茫。 见她还未明白,玉华姬颇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是一般人,这样的烧伤以法术轻易就能治愈,但对你,无论是我还是玉微的法术都没用!” “我不知道!”她不曾以法术为自己医治,她平日的病痛都是用草药来医的,所以并不知道这么一回事。 玉华姬沉默地盯着她,阿念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不信她的话,但也无法多解释。忽然,玉华姬出了手,一道黑气扑向阿念的头顶,她因为惊讶一时反应不及。 “你——”合欢叫了出来,“你干什么?” 黑气扑到她头顶,阿念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但紧接着没有任何异样。 “果然!”黑气接近阿念的头顶后被反弹开再飞散了,玉华姬将这情形收入了眼底。她收了手,道,“治愈的法术对你没用,但同样想以法术伤你也不成!” 玉华姬说得很肯定,阿念也就信了,只是她心下说不出喜忧,反而是比别人更疑惑为什么会如此。 第九章 草木有情(3) 玉华姬瞧出阿念自己似乎是真迷惑,也不再多等她的解释,又道,“丫头,我开门见山,我不想你跟着他!” “我并没有想要跟着仙人。”阿念不愚笨,她明白玉华姬的心思,“我会走。”只是她现在想走也走不掉。 玉华姬莞尔一笑,“你识趣,所以可爱!不过你身上确实有些奇怪……放着你不管他做不到,让他不开心的事我不会做,所以……你跟着我!” 阿念怔怔看着玉华姬。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玉华姬面无表情,眉目间只余一抹冷清,“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在你真正能离开之前,我都会保住你。” “好!”阿念没有多犹豫。奶奶穷尽心思非得要她跟着玉微真人走必有缘由,而玉华姬虽然看起来不是善类,但也并非不讲理,而且阿念相信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玉华姬眉目微暖,留下一抹淡淡的笑,“你先好好养伤。”说完就离开了。 阿念寻思了一阵,基本理清了发生的事,接着抬眼对着那棵全须全枝都在地面上的树。她生来便不是普通人,妖魔鬼怪都是是见识过的,故而对树精也不见怪,只是…… “你真是我家里的那棵合欢树?”阿念不得不再确认。 合欢树抖索了一下,朝着阿念伸出几根枝条,“我被烧了的伤还在呢……我救了你哦,你可别转眼不认!” “谢谢你!”阿念心诚意诚道。 “不客气。” 虽然合欢树没有表情,但阿念觉得她好像很开心,因为这屋里没有一丝风,而合欢树却摇出一种迎风摆舞的曼妙感。 合欢树让阿念觉得亲近,不由得关切,“伤还疼吗?” “诶……我是树,痛感比人弱点,所以疼是有,但也……没那么疼啦!” 那就还是疼啊!“我能帮你什么吗?” “不用!你别担心我啦!我很快就不疼了,等晚上再出去晒晒月光吸吸大地灵气,会好很快的!”合欢树没心没肺地说到,“虽然没化成人形,但我也是一只修炼有成的树精啊!” “你的树龄和我的年龄相差不大,你就已修炼有成了?”阿念不得不怀疑。 “可能……我得天独厚啊!”合欢树似乎对此也稀里糊涂的。 阿念竟无法反驳。除非有得天独厚的奇遇,否则很难解释一棵才十六年的树就成了精。 合欢树似乎是个无忧无愁的,根本没多想下去,反而劝阿念道,“我的事你先别cao心,你先养好自己的伤才是啦!” 阿念确认了自己帮不上她什么忙,她连自己的伤都管不了,所以没再多说话,闭上眼继续睡了。 月色盈窗之际,阿念再次醒来,不见那棵合欢树。屋内一片寂静,灯火背光照在盘坐在地的玉微真人身上,他垂目温柔,有几分神样的祥和,玉华姬枕在他的腿上安睡,眉目间褪去了寻常时候的魅惑妖艳,归于一池清泉的宁静美好。 玉微察觉了阿念醒来,他轻轻地拂了下手,示意阿念不要出声。 眼前这一幕画面太美,阿念原也不忍心打扰,眨了眨眼睛表示明白。 “你们有话就说,别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玉华姬突然出声。 阿念不禁一吓。 玉微轻叹了一声,手掌轻*华姬的发顶,“你呀!” 玉华姬始终都没睁眼,只是俏皮地弯了弯唇角,像只慵懒的猫儿。 虽然知晓玉华姬只是借故对玉微撒娇,但阿念仍然有些尴尬无措。 玉微朝着阿念看来,唤道,“阿念姑娘。” 阿念原想点头,但瞧着玉华姬仍闭着眼,想到她之前的话,就改了开口应声,“真人有话请讲。” “阿念姑娘的十六岁生辰还有几日?” 阿念算了算,“若我未昏睡过夜,那还有三日。” “楚夫人说过要待你满十六岁才能离开,所以……我们暂时会在这儿待几日。一来是等你的伤势复原,二来……镇上我有点放心不下。” “好。” 阿念如今本也做不了主,而且她心下也并无想法,所以只是应声。 微默片刻,玉微又温声道,“瑶华偶尔说话或许不中听,但她并无恶意。” 阿念瞧了玉华姬一眼,玉华姬此间轻哼了一声,阿念便回道,“我知道玉夫人很好。” “你的伤瑶华已经替你上过药了。” “阿念谢过夫人和真人。” 玉微又是淡淡一笑,不再多话,收回视线专注于身旁的玉华姬了。 玉华姬和玉微真人明显是一对真正的有情人,只是阿念仍好奇,他们这样看起来明明是不同道的人怎么会成了情人? 玉微真人找来给阿念用的药显然非凡品,阿念躺了两日便能自主起身活动了。这两日阿念只见过玉华姬,那夜后玉微真人没再出现,而合欢树也不曾再见,阿念也没多问。 两日后阿念从屋里出来,正迎着夕阳的金辉洒满庭院,院中花草繁茂,好些她不曾见也不曾听闻的奇花异草争芳斗艳,不过她的目光定在院中心一棵挂满粉色绒花的树上。 “那就是你家那棵合欢树。”玉华姬跟了出来。 那棵树比在她家院中粗了一倍不止,枝繁叶茂,甚至不合时节地开满了红粉绒绒的花。 阿念心中柔漾着夕阳,“她看起来很好!” 合欢树明显动静稍大地摇摆了两下,绒花丝丝缕缕飞散,像是絮絮下了一场粉色的丝雨。 玉华姬只清浅一笑,“也是她的运气,碰见了我!她在修炼化形这一步功亏一篑,但如今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现在它正在紧要关头,所以不能和你打招呼。” “她好就好!”阿念扭头望着玉华姬,“谢谢玉夫人!” 玉华姬瞥了她一眼,“顺手而已!” 阿念不再多言语。再多说一次谢谢很容易,但重要的是要做出实际的报答,而她现在还什么也做不到。 最后的夕阳返照将院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以及人都镀上了金色,清风悄然袭来,透出一丝夜将来的凉意…… 玉华姬的眉目一片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忽道,“镇上……人都死光了。”语气很是平淡。 阿念一吓,盯着玉华姬瞧了许久,但始终未从玉华姬面上看出一丝一毫的玩笑……阿念终于接受了这是事实,瞬间惊涛骇浪吞没了她,好一阵她都如沧海孤舟茫茫然两不知——对镇上那些的人她谈不上好交情,又才遭过那样的罪,所以没有过多同情悲悯,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可怕。 “就是他留在此处和你说过话那一夜。”玉华姬微敛眉,显露出些许不悦和戾气,“虽然那些愚人的性命我丝毫不看在眼里,但师尊很在意,所以去查这件事了。” “师尊?”阿念不禁迷蒙。 玉华姬微怔了一下,“哦,我没提过。玉微曾是我的师傅,偶尔我会习惯性地这么称呼他。” 原来还是师徒!那怎么成为了一对情人?阿念心中惊诧,但并没有多追问的意思,只默默点了点头。 第十章 遇见(1) 晚风送爽,阿念微低着头沉思了许久,直至日沉西山,最后一缕晚霞也消失于天际,夜色降临,她终于下了决定…… 阿念转身面对玉华姬,躬身低头,“玉夫人,请许我回去一趟,我想去看看。” “你不怕?”玉华姬淡淡地问,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味。 “有点怕!”阿念坦诚地抬头面对玉华姬,“这是我长这么大遇见的最大的事,但我还是想去看看!” “怕却不闪躲不后退,不错!你去吧!”玉华姬掌心向上摊开,黑色漆木杆挑着的一盏琥珀色琉璃罩的灯出现在她手上,她伸手递向阿念,“提着灯,就不怕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阿念双手接过,低声道了谢,几乎没有迟疑,就举步朝着院门走去。 院门上爬满了不知名的青藤,阿念小心地避过了藤叶推开门,院外的冷风迎面而来,同一瞬间手中的灯笼亮起了一簇小小的金色火苗。 阿念微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琉璃灯灯罩中不飘不移的金火,之后不曾回头地跨步出了院门。 只一步,院内院外仿佛换了世界,院中只是夜来的微凉,院外却是穿透衣服深入皮下的冷。 “真冷!” 阿念吐出一口白气,举目一望,发现这座院子竟然就在出镇一里路外的山坡,是她知道的地方——这里以前是没有院子的,只有一片矮松林。 阿念终于转身回头,身后却根本没有院子,只见松树的树影参差错落,林风穿过,听声沙沙作响。 玉华姬和玉微果然非寻常人等!阿念心头感叹,其余并未多寻思,回头举步往山下走了。 彼时西南之境,夜幕垂低,星子稀落,无月无风。 阿念踏着夜色进了这片她扎根近十六年的地界,顺着街道绕了小镇一圈,铃铛声随着她踏出的步子一步一响……多年来她惯常在夜里走动,最熟知的莫过于夜里的小镇,但此时却只感觉到陌生——小镇十分寂静,不是以往家家闭户的静,是没有一丝人的生气的死寂。如今,这就是一片死地。 阿念没有进任何一户门,路过了自家被烧毁的房屋也不曾踏足,径直便往镇外走了…… 刚出了镇子,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阿念匆忙后退半步,抬手置于额前,掌心向外,只见掌中金光一闪并听得一声铃铛响…… 半空一声轻咳,转瞬一褐衣老妇出现在前方道上,她佝偻着身躯双手压在鸟头拐杖上轻喘着气,但盯着阿念的目光精明又锐利。 妖!阿念眉头微颦,也不知是惯走夜路遇妖魔鬼怪习惯了,还是是天生的胆量,平素她也够得上天不怕地不怕,对这妖自然也并无畏惧。 “镇子上的事和你有关吗?”阿念径直发问。 “姑娘难道还在乎那些蝼蚁的生死?这些年他们待你哪曾有一分好?” 阿念摇头,面色平淡,“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会死的理由。” 老妇轻蔑地笑了,“哪儿需要什么理由?既然他们是蝼蚁,那被一脚踩死不是很顺应自然的事吗?” “哦。”阿念只平静地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别的表示。 老妇人反倒是觉得奇异了,“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没有。”阿念移了移灯笼的挑竿,让手更靠近挑竿的头,是做好动手准备的意思,面上神情丝毫未变,声音微冷,“现在你可以做选择,要么我们各不相干,要么看我们谁会是蝼蚁。” 老妇稍稍微直了下身,将拐杖换到一只手上,“老身是想试试姑娘的深浅!” “好!”阿念仍无畏惧。 老妇手中拐杖蓦然往地上一杵,刹那间一股黑气化为巨大的黑蛇扑向阿念,阿念左手在右手掌心一划,右手掌心冒出了一条血痕,接着她将右手凭空一挥,倏然出现了数不清的金铃,被红色丝线串联交织成一张网将阿念包围在其中…… 黑蛇张开大口凶狠地咬向阿念的头颅却被金铃网所阻,阿念面色不改,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铃声大作,所有金铃不停颤动,和红线同时散发出金光,金光大盛,仿若化为无数金光熠熠的剑穿透黑蛇的头颅,再须臾黑蛇便化为黑烟消散…… 阿念没有立刻撤掉自己的术法,留着金铃织成的网护着自己。 老妇重新将拐杖以双手移到正前,身躯再度恢复之前的佝偻形态,双手压着拐杖的鸟头,轻喃道,“还差得远!不过若以一个凡人来说倒还不错了。” 阿念听明白了这话里有别的意味,但她没有想多问。 “老身桑怀,和姑娘还会再见!” 话落,那老妇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念仍戒备了小片刻,才收了金玲撤掉了法术,拿惯常备在身上的手帕给自己的右手掌简单包扎了一下,跟着重新拿好灯笼往矮松林回去…… 那老妇到底什么来路?镇上的人又真的是她杀的吗?她杀人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人踩死蚂蚁确实不需要理由,但没有人会特意跑到一个地方专门去踩死那里的蚂蚁。这个镇子太偏僻,人也好、妖也好,寻常一年到头都几乎见不到一两个外来的。 阿念琢磨不透也没多费心思琢磨,专心赶路。 夜愈深,已至降霜时,山野越发寒冷,周遭声更寂,阿念走了大半里路,都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忽然,阿念瞧见道旁一个圆乎乎的脑袋面朝下搁着,身体还掩映在草丛之中…… 时已深夜,除了她应该不会有人再路过这里。 只稍微迟疑了一下,阿念将琉璃灯放在旁边,蹲下身来,摇了摇人,“你醒醒!” 见没反应,阿念先将人翻过身来,发现竟是个瞧着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家。阿念探了下小姑娘的额头,竟烫得让她不由得轻抽了一口气。不再多想,阿念将小姑娘背了起来,再一手提着灯继续往松林走…… 小姑娘瞧着小小一只,背着却不轻,阿念走了一段路就觉得有些累了,停下来稍稍喘息。 阿念吐了一口气,巴巴地看着白气在眼前消散殆尽,正提起一口气打算继续走,忽然一点萤火掠过—— 很快,阿念确认自己没看错,竟在冬日见到了萤火虫。那萤火虫飞向前面道旁的一棵大树下,而后隐没不见了。 阿念也不知自己是否是出于好奇而走近了那棵树,然后她发现了树下躺着个一身单薄白衣的年轻男子。 这穷乡僻壤常年见不到几个外客,怎么今日大半夜的她一连见到了三个,还男女老少都齐全了? 阿念望了眼夜空寥落,收回视线看着树下的人,然后用脚踹了踹他…… “你还活着吗?” 男子竟然立刻就醒了,先满面困惑地问,“我死了?” “你还活着。”阿念盯着他不冷不淡地说到。 男子四处望了一圈,接着才定眼瞧向阿念,瞬间猛然抽了一口气,“你是人还是鬼?” 阿念皱了下眉头,“我是人,你倒是可能成为孤魂野鬼。”这么冷的下霜夜就睡在荒郊野外。 男子明白被怼了,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阿念也不多搭理,转身就走了…… “姑娘,你去哪儿?” 阿念头没回,脚下也根本没停,“回家。”她对家的概念从来不是房屋,所以对镇上烧毁了的家宅没有丝毫眷念。 “镇子不是在那边吗,你怎么往外走?” 这人也是奇怪,既然知道镇子在那头,为什么要睡在树下? “我不住那里。” “这方圆十里还有别的能住人的地方?”那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背起一把剑和一个不大的包裹,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吊着十来步的距离跟着阿念…… 第十一章 遇见(2)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百来步,阿念才发问,“你跟来做什么?”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稍停脚步,语气也很平静。 “这么冷的天,我想找个地方落脚。” 小镇在那边,虽然没人了,但他一个大男人应该能安置好自己。这话从阿念心里过了一遍,但她没说出来。 阿念没有赶走男子,不多会儿,男子反而忍不住问,“你都不怕我是坏人?” “从来都是别人怕我。” “你这么小小的,还有人怕你?”在男子看来,阿念高不过他的肩,身材也很瘦弱,脸颊瘦得有些凹陷了,面色惨白,看着日子过得不好,他第一眼看见她,真以为是撞见了孤魂野鬼。 阿念微微抿了下唇角,没有多做解释。 过了片刻,男子又忍不住说到,“我是东海蓬莱派弟子,道号子虚。你呢?你叫什么?” “阿念。” “阿念姑娘。” 阿念嗯了一声,没有多话,更没回头,脚步也丝毫未曾慢过半分。 也不知什么缘故,之前阿念背小姑娘没走多远就觉得累,但遇到子虚之后,心底堵着一口气一路都不曾稍歇过就回到了矮松林。 “我们到了!”阿念轻喃。 子虚四望了一圈,十分吃惊,“这里没房子啊,洞都没一个?你是人还是鬼怪?” “我是巫。”阿念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映着灯火的回眸一眼,子虚发现阿念的眼睛十分漂亮,是如同浓墨浅画的妩媚好看。可惜了!这么一双眼睛长在这样一个普通……不,是比普通似乎还逊色一点的少女脸上。 “你既是蓬莱派弟子,应该会些仙道术,看不出人和鬼怪的区别?” 阿念说话时将琉璃灯挂在了松树的枝杈上,再要将背上的小姑娘放下来,子虚立刻收起心思,伸出双手帮她将小姑娘接下了。 “你还知道蓬莱派?”子虚颇为惊诧。 “书上看来的。”她从未离开过这个镇子,却从书中和奶奶口中知晓不少外面的奇闻异事。 “哦。” 阿念再将琉璃灯取回,转身要走,又微微一顿,“这里并不是我的地方,你们能不能留下过夜,不是我说了算。” “哦,明白。”子虚大咧咧地应了一声。 阿念提着灯往松林深处走了没几步,恍惚间听见一声开门的吱呀声,瞬间改天换地,眼前已是那座遍布奇花异草的小院。 “回来了?不是一个人。” 玉华姬站在房檐下,仿佛融入黑夜,瞧不清面目,但阿念感觉她笑了。 “嗯!”阿念如实道,“路上遇见个生病发烧的小姑娘,又遇见一名公子,他自称是蓬莱派的。” “原来你也是个好心肠的!”玉华姬似有嘲讽,但随之又含笑道,“像他一样。” 阿念是寄人篱下的,做不得主,所以低着头沉默以待。 须臾,玉华姬又道,“蓬莱派倒是有些旧故。既然人都来了,不开门迎客显得小气了!” 话落,屋檐下亮起了数盏灯,玉华姬冷艳绝美的模样在阿念眼中得以显现。 “去请他们进来吧!”玉华姬道。 “多谢玉夫人!” 阿念方才转身,发现院门已大开,门上多了两盏红灯笼,她举步要走,却已经见到子虚抱着小姑娘正对院门走了来…… 子虚在门外顿住,客气地道,“在下蓬莱弟子子虚,叨扰了!” “子虚?子虚乌有?”玉华姬噗嗤笑了,“你们蓬莱这么藏头露尾?编名字也不编个像点的。” 子虚苦着脸道,“我真的叫子虚!我也闹不明白我师尊为什么给我取这么个道号?不过他说,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重要?!” “你是真子虚还是假乌有确实不重要!我既然允许你们进来了那就留你们一夜也无妨!” 玉华姬淡淡一笑,拂袖将手负于身后,“夜已经深了,阿念姑娘带子虚道长去歇息吧!地方窄,你们凑活一个屋吧!”说完玉华姬便往隔壁的房间过去了。 子虚盯着毫无反对之意的阿念,“真的没问题吗?” “你有问题?” “你一个姑娘家若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阿念仿佛毫无所觉地转身便走。 子虚慌忙跟了上来,人一进院子,院门便自己关闭了。他也没回头看,紧随着阿念进了屋,再按照阿念的指示将小姑娘放在床铺上。 子虚扫了一眼屋子,不算大,但干净整洁。屋内其实没有床,只是在地上铺了个地铺,东西也很少,不像是久住的。 子虚将包袱和剑搁下,感慨道,“阿念姑娘还真不是普通姑娘家!” “我是巫。”阿念一顿,瞥了子虚一眼道,“你倒是个普通男人,明明是修道之人!” “我确实是个普通男人啊,也是修道之人。”子虚瞅着阿念替小姑娘瞧病,又笑道,“阿念姑娘倒是挺大胆的一个小巫女!随便在路边捡了男人回来就算了,还捡了个小妖回来。” 阿念淡漠道,“她受了伤,伤得很重。”发烧也是伤引起的,这伤非比寻常……她帮不上忙。 “那你还是很好心的巫女。” 阿念想起了玉华姬之前的嘲讽,但她很确定子虚这话和玉华姬意味并不同。 “我只是很闲。”所以顺手做了点事而已。也或者是无聊,所以对外来的人她总是很好奇。 子虚不置可否。 阿念就着床铺坐下,认真打量起子虚。之前她不曾认真看过这人,这会儿仔细瞧了,发现他眉清目秀,能算是好看的,只是比玉微真人那超凡脱俗的仙人之姿仍相差甚远。 子虚有注意到阿念的视线,但他不避不让可谓落落大方地任由她打量。 直到阿念打量完移开视线,子虚又开口问到,“方才那美貌女子是谁?”那般绝色世间少有,偏偏出现在这偏僻之地,不禁让人怀疑她是妖非人。 “她是这儿的主人,你可以称呼她玉夫人。” “她一个人住在这荒山野地?”子虚面露疑惑。 “玉夫人有夫婿,只是恰好不在。”阿念从床边站了起来,“她也并不住在这儿。” “阿念姑娘见过她的夫婿吗?” “见过!”阿念勾唇一笑,“比你好看!” “不比我好看怎么配得上玉夫人的花容月貌?”子虚也同样弯唇微笑,“更何况玉夫人可不是普通人!凡俗人等如何相配?” 阿念不禁多瞧了他一眼。这个人该聪明的时候还是聪明的,糊涂的时候多半是装糊涂! “没事就早些休息吧!” “我……怎么休息?”子虚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只有干干净净的地板。 “你天被地席都能睡,现在有了房屋遮风避寒,怎么不能休息了?传闻蓬莱派号称修道之祖,你是蓬莱弟子,这点事难不住你!” 子虚呵呵笑了两声,“阿念姑娘知道的真不少!” “不多,只是恰好知道一点。” “阿年姑娘说得有理!”子虚就地盘膝坐下,“阿念姑娘也早些休息吧!”说完话后他闭上了眼。 阿念一直盯着子虚,直到感觉他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才灭了灯火和衣躺下,将临行前放在被下的渡魂伞抱入怀中安心入睡…… 第十二章 遇见(3) 天将晓未晓,阿念便已经率先醒来,她先扭头看了眼子虚,见他还和昨夜一样盘坐在地,不曾有丝毫挪动,心道,“他倒是安稳!” 将渡魂伞再次掩入被下,紧接着阿念起了身,探了探小姑娘的额头,确定烧已经退了,心中微感欣慰。如她所预料,这小兔妖命很强硬! 阿念安心离开了房间,踏出房门却见玉华姬正盘坐在房檐下修炼,心中惊异,也不知能否打扰。 正当阿念还在琢磨进退,玉华姬已经开口,“昨夜见你疲累,所以没来得及问你,你回去一趟有发现吗?” “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我离开时候遇见了一名老妇人,她是树妖。” “树妖老妇人?”玉华姬缓慢睁开了眼。 “她自称叫桑怀。”阿念见玉华姬蓦然微凝眉,又问,“玉夫人认识她?” 沉吟片刻,玉华姬轻声说到,“妖界有一位长老,为老槐所化,自名桑怀,人称槐姥,在妖族之中颇有声望,即便妖主荼姬全盛之时也敬她几分。当年妖族举兵侵入仙界,仙妖两界皆受重创,妖主与仙圣二人交战,仙圣陨落,妖主就此闭关隐匿,千余年不曾出,妖族大事都由这位长老执掌。” “那她就相当于是现在的妖主?”所以她是遇见了大人物。 “可以那么说,但槐姥至今没有要取代的意思。这千年来有想要趁机夺权的妖族也被她镇压,如今妖族仍认荼姬为主。仙妖之战后,妖族蛰伏,千年不曾涉足人界,如今槐姥现身人界,或是妖族又将有所动作!”玉华姬神情已经平静,但她的心底却越发肃穆了。 阿念对妖族将有什么举动并不太在意,她人小力薄,只求守住自己的一番小天地便可,不愿也管不了那些天大的事。 “槐姥不是滥杀之辈,但也绝不仁慈。你遇见她,她没对你下手?” 阿念如实回道,“她出手了,但我挡下了!” 玉华姬古怪地摇头,“即便法术对你无用,但她真要杀你也并不难!” “她似乎只是想试试我,无意和我一个小小凡人计较!” “她会试你就说明她没把你当一个普通凡人看。”玉华姬轻挑长眉,瞥向阿念,“槐姥亲自见你,或许妖族对你有些上心。” 阿念无言反驳。槐姥那句还会见面此时才让她心中起了忐忑。 玉华姬瞅着阿念满面忧愁,莞尔一笑道,“你不必太过担忧,她既然现在没杀你,短时间内不会要你的命!” 阿念点了点头,也笑了下,不再多想这件事。 “有厨房吗?”阿念想起了正事,“我想准备下早饭。” “没有厨房。”玉华姬一脸厨房拿来干什么的表情。 阿念愣了会儿,跟着才想起若修炼有成是可以不吃东西的,一时无话了。 玉华姬突然噗嗤笑了,“厨房有,在后面。” “哦!”阿念一时几乎没转过神来。 “不过你不用去厨房!去了也没用。”玉华姬拍了拍身侧,示意阿念坐下来,又道,“厨房没有食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阿念只得无奈地坐下了,仍在寻思早饭问题。 玉华姬一手握成拳到阿念面前,阿念古怪地盯着拳头,玉华姬再摊开了手掌,掌心有一颗红色小果,樱桃模样,色如朱丹,十分诱人。 “吃下它。”玉华姬命令道。 阿念没多想,伸手取来一口吞下了。因为吞得急,她完全没尝出味来。 “可惜了,你这么囫囵吞枣的!它还挺甜的!”玉华姬虽如此说,但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谢谢玉夫人。” “这是给你十六岁生辰的礼物。”玉华姬淡然地朝着她轻瞥一眼,瞧着阿念一脸惊诧,又一笑道,“放心,肯定不是害你的。” 阿念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果子下肚后她只感觉丹田有点热,没有别的异样。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了一阵,天边渐亮了…… “玉夫人和仙人已修至断绝烟火,但我还是凡人,而且屋里两个是客人,总要尽些待客之道。不如我出去找些野果吧!”阿念提议道。 玉华姬不紧不慢道,“左边墙角,有一种三味无忧草。叶似兰草,一株三花,花开三瓣,三色黄*。你去采三朵花来!” “好。”阿念按照玉华姬的说的去墙角摘了三朵花来。 “你先吃一朵!” 阿念立刻照办了。这次她没囫囵地吞下去,在口里嚼了嚼,初是花蜜的甜,然后是一丝清苦,最后吞下去回味又似是一点点的酸。 看着阿念吃下去后,玉华姬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她沉默了许久。 阿念也不知道她瞧什么,忍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下去了,奇怪地问,“玉夫人在看什么?” 玉华姬含笑感慨道,“真是奇怪!明明我还挺喜欢你的性子的,但就是莫名觉得你讨人厌!” 阿念一时没能领会玉华姬话里这复杂的感情。 玉华姬瞧着她糊涂的模样又是莞尔一笑,“如果不是他不准我再去鬼界,我得去问判官要生死簿查查看,你前世是不是我仇人!” 阿念被这话逗笑了,“能当你的仇人那我前世应该还挺厉害的。” 玉华姬也不禁抿笑,待敛了笑,她瞥了眼阿念手中余下的两朵花,“三味无忧草的花可以让人三日之内不饥不渴。” 阿念颇为惊讶,不由得望了眼玉华姬院中的那些花花草草。这其中有多少这样奇奇怪怪的? “这东西据说还挺稀奇,当年昆仑派也只有六棵,我瞧着那花挺特别,就顺来了两棵。” 顺来?阿念一时无言。她实在没想到玉华姬这样的人物还会偷东西! “这一院子……都是我从各门派搜罗来的,没怎么伺候,不留心就长满了一院子,不过活的多,死的也不少,认识的有限,不认识的更多。” 阿念哑然。 玉华姬瞥了阿念一眼便瞧出了她那点心思,反问她,“我会偷东西很奇怪吗?” 阿念默默点了下头,玉华姬忽然醒悟,“也对,你年纪小或许不知道我的事!玉华姬原本是个祸害天下的大妖邪,不行正道不是很正常吗?我只是顺走了他们山上的花草,没去祸害一下天下苍生,我觉得他们应该都挺乐意的!” 阿念从奶奶那里听说过玉华姬的故事,知道她是个大祸害,所以一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三味无忧草百年一开花,三日即凋,也是你们运气,这花昨日才开!你拿余下那两朵花给屋里的人吧,这应该不显我寒碜!”玉华姬摆了摆手催促阿念快去。 阿念再次谢过玉华姬后回了房间,走到子虚身旁,仍旧用脚踢了他。 “醒了吧?” 子虚先虚开一眼,应了声“嗯!”再睁开了另一只眼。 “早醒了是吧?”阿念面无表情道。 “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我就这么一说!”阿念选了一朵花递给他,“吃吧,早饭!” “当我是山精还是鸟兽?吃花?” “爱吃不吃。”阿念仍然给的是一张冷脸。 “我吃!吃还不行吗?”子虚伸手拿过花,随手就放进了嘴里,一边嚼着味一边有些古怪地问,“你们就吃花吗?这没滋没味的就不觉得人生无趣?” 阿念不搭理他,去瞧了小姑娘,把花喂进了小姑娘嘴里,顺便替小姑娘查看了一次伤,发现小姑娘伤势愈合得极快,约莫很快就能痊愈。 从遇见玉华姬开始,她遇上的似乎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阿念心中感慨一番,转头瞧向子虚,心道,“比较起来,这人倒算是普通了!” 子虚是个脸皮厚的,阿念怎么瞧他他都很从容自得…… 第十三章 山佑国秘事(1) 长到十六岁,阿念常在夜晚出门,和镇上的人交情其实很浅,甚至不怎么友善,所以她没怎么接触过人,待人接物全凭随意二字。 “天亮了,早饭也招待过了,你可以走了。”阿念毫不婉转地说到。 “这是赶客?” 阿念毫不客气道,“不然呢?” “我是……哪里招你嫌了?”子虚才明白昨晚她对她不冷不淡其实算是客气。 “没有!就是很奇怪……”阿念拧起眉头,“明明不觉得你哪儿招人嫌,但就是莫名多看你一眼就觉得你更讨人厌一点!”她这会儿忽然就理解了之前玉华姬的话。 子虚不禁为这番完全没道理的话感到震惊,同时深感无辜。 寻思片刻,子虚伸长脖子问,“我长得很碍眼吗?” “不至于,还算好看。” “那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我讨人厌?” “如果不是皮囊的问题,也许是灵魂的问题吧。” “灵魂问题?”子虚觉得她就是一本正己胡说八道,不过越是如此,他越想和她争辩下去,“我的灵魂有什么问题?” “也许我们上辈子是仇人!” 子虚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把你生辰八字给我,我算算看!” “生辰八字是可以随便给人看的吗?何况你是通术法的。” 子虚只能收回手,拍了下自己的膝盖,“你还真不是个好对付的姑娘!” “那你对付过很多好对付的姑娘?” “那当然没有!”子虚一派坦荡,“毕竟没什么姑娘家像你这么大胆,敢把男人随便领回家,还住一间屋!” 说完话,子虚从地上爬了起来,捡起自己的包袱,伸手进去摸了好一阵,之*了个拳头伸向阿念。 “干什么?”阿念一脸迷茫。 “生辰贺礼!撞上你的生辰,想来我们还挺有缘。” 所以他全听见了。阿念没去接,抬眼对他笑了笑,“其实我从不过生辰。” “为什么?”子虚觉得奇怪。 “因为我的生辰是我娘亲的忌日。” 子虚愣了一下,“抱歉,我不知道。” 阿念摇了摇头,接着却问,“出生……是值得庆贺的事吗?” “当然是!天下间几乎所有人都会庆贺生辰。” “可若我不愿呢?我不愿生!”阿念很平静。她不是为母亲而悲伤,也并非因为自己出生导致母亲死去而愧疚,她不曾见过她的母亲,几乎淡漠得没有感情。 子虚一时语塞,默了好半晌后开口道,“世间无人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所谓生之苦,即便不愿生,也不得不生,这便是最初的苦。”他嗓音前所未有的平静温和,仿佛是另外的人。 说完,子虚抓起阿念的手,将东西塞入她手中,又道,“生即是苦,都苦过了,不如将每一日活得快活些,不枉苦这一场!” 子虚冲着阿念展颜一笑,原本只算是普通好看的脸瞬间灿如阳曦,竟似能夺魂摄魄。阿念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子虚已经拎起包袱背着剑离开了房间…… 阿念将手掌摊开,掌心是一块水润黄亮的琥珀,琥珀中心有一抹红,不知道是什么,用一根墨绿的编绳穿着,瞧着很粗糙。 还真是个蛮普通的人,送的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阿念微微弯了唇角。 蓦然回过神来,阿念听见屋外传来玉华姬说话声—— “这就走了?” “夫人希望我留下吗?”子虚含着几分玩笑。 “我一般不欢迎外客,但也从不赶客!” 子虚大笑了两声,又道,“说来……我对玉夫人的夫婿颇有兴趣,无缘得见,颇为遗憾。” “有缘总会见到的。” “那么有缘再会!” 阿念听着外面的人要走的已经走远后才从屋里出来。 玉华姬仍旧坐在房檐下,还是之前的位置,神情淡然。 “你母亲忌日的事我不知道。”玉华姬并未显出任何歉意之类的,平静中带着些不与世人近的疏离,“你要去祭拜你娘吗?” “嗯!” “没给你准备什么,你就从院子里采些花吧!” “劳夫人费心,但不必了,奶奶说过我娘不爱花。” “有没有需要我做的?” “多谢玉夫人好意,我自己能做好。” “那就随你吧!早去早回!” 阿念点了点头,将琥珀链绕了两圈缠在手腕上,没带任何别的东西,只身离开了小院。 玉华姬瞧见了阿念手腕上挂着的那块黄亮的琥珀,微眯眼,不明显地微抿了下唇角。 昨夜下过重霜,山野草木都披着一肩的白,朝阳未显,天地间一片萧索寒寂。 阿念吐了一口气凝成白雾,转瞬消散。她打算要回一趟镇上,不紧不慢地在路上晃悠着……她知道自己约莫要离开这里了,对这片地方她并没有什么留恋情绪,但对前路微有迷茫。 阿念恍恍惚惚地走了半程路,忽然感到一阵肃杀,林中群鸟飞窜而起,在天上云集,转眼又往山外散去…… 阿念凝神,眼前却蓦然茫茫一片白,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是骤起了浓雾。 心道一声糟!阿念拧紧眉,听得刷刷一阵声响,白雾转瞬散去之后,就见百来名披坚执锐的骑兵已将她团团围住,刀剑齐齐指向了她,刀锋之下寒光隐隐—— 阿念扫视了一圈,大声喊道,“让你们能说了算的人出来说话!” 包围圈开了一个口子,一匹油光水滑的白色高骏稍稍往前来逼近,马上是一名穿着织金绣银大红衣裳的男子,未着兵甲,半束发,模样标致,艳如牡丹,绝胜过世间绝大多数女子。 红衣男子在马上微俯低身定瞧着阿念含笑道,“姑娘有话就说吧!” 阿念丝毫不畏缩地仰头迎上他的笑脸,却道,“让另外的人来吧!” “另外的人?姑娘觉得我说了不算?”红衣男子做出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说了也算,但是……你不值得信任。”她不想跟一只老狐狸打交道。狐狸是真狐狸,这红衣男人是一只狐妖。 狐妖呵呵笑了两声,倒是不急也不恼,笑得像是挺温和可亲地问,“那你觉得谁值得信任?” “除了你,应该还有个在这儿说话算的。”最初阿念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力,那种气势不是这些骑兵能有的,理应是一位上位强者,但也不是这狐妖的,那就是还有别的人。 狐妖不再笑了,他眯眼盯着阿念,狭长的眼眸中流过一丝寒芒…… 正一片肃然之际,忽然响起一串哒哒的马蹄声,接着一匹黑亮的高头大马出现了。马上是一名束马尾的黑衣男子,额上一根黑色抹额坠一颗红宝石,模样似还是个少年,样貌原本倒也俊俏,只是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从额头直到下颚横亘在左半边脸上,浑身带一股让人为之森冷的戾气,也并未着甲,一身低调暗纹的黑袍,无多缀饰。 阿念乍见人全身一寒,几乎有一瞬间有些后悔让这人现身了…… 第十四章 山佑国秘事(2) 骑兵将包围圈拉大了些,口子放得更宽了,容那黑衣男子驱着黑色骏马逼近了阿念。 黑衣男子直腰端坐于马上,只略微低下视线居高临下地觑视着阿念,他开口说了一个字,“说!”声量不大却气势压人。 这是个人,但是个非常不好惹的人。阿念强让自己镇定,仰头直视黑衣男子道,“先不是该你们说吗?你们想干什么?” 黑衣男子盯了她一眼没吭声,狐妖又开口说到,“我们是例行巡查的,发现平林镇上出了事,正在彻查。” “我不信!”阿念道,“国君是有派使者各处巡查的惯例,但惯常到平林镇还得再晚一个月。”而且今年山佑国不太平,新国君登基不到半年,传出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他顾不顾得上这茬也是问题。 “新君即位,有些东西会稍稍变动!”狐妖懒洋洋地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握在手里展示给阿念看。 那是一块以红绳穿挂的铁牌,铁牌上有花纹,雕刻的是一种独特的暗符。 “认识吗?”狐妖问。 阿念从没见过国君使者的令牌,但听奶奶讲过。铁牌由山佑国第一代国师所制,本身说是令牌不如说是一种加持了法力的法器。铁牌出现的一瞬间,阿念感觉到脑中一阵震荡,这足以证明这是真正的国君使者令牌。 寻思了一下,阿念微低头,对他们行了礼,“巫女楚氏阿念见过使者。” 狐妖微诧,“难道你就是此地的巫?” “是!”山佑国很小,属地只有三城三十镇,每个城镇选有一名灵巫驻守,录入名册,世代传承,至无继再另行择选。阿念的奶奶是平林镇的巫,奶奶离世后自然是她继承了这个位置。不过这些年,使者都只与镇长交接公务,从未与她见过。 “镇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你却好端端地在这儿?” “是!” 狐妖笑眯了眼,“那你就得好好解释一下了!” “我解释不了!我也不知道镇上发生了什么。” “那就没办法了!”狐妖状似惋惜地叹了一声,喝令道,“拿下!” 阿念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乖乖地打算束手就擒,此时黑衣男子忽然挥了下手,制止了骑兵行动。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黑衣男子问到。 狐妖又换了一副笑脸,补充道,“模样普通,但不算难看,脸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穿一身白衣服,个子小小的,瞧着就十一二岁。” 阿念心头掠了一遍,如实道,“见过。” “她在哪儿?”黑衣男子再度出了声,语气竟透出一丝急。 阿念背后一寒,抬眼望去,发现黑衣男子似有怒意隐动,她并不畏惧地笔直望向他道,“她受了伤,昏迷不醒!”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阿念心中略微奇怪。这个人到底与那小兔妖是什么关系?似乎很着急找到她,却又并不那么关心她的状况。 狐妖又代言道,“小巫女,把那丫头交出来,或许可以让你将功折罪!” “那我可以折多少罪?” 狐妖饶有兴味道,“你在谈条件?” 阿念并无否认,坦白道,“我十六岁了。巫族每一代在十六岁之时都可以做一次选择,作为灵巫留下驻守还是离开。我想离开。”原本奶奶打算是让她满十六岁后离开,镇上的人应该也会很乐意,但谁也没料想会出如今的状况。 “可以!” 狐妖刚要开口,但黑衣男子先吐了话。 无奈地咂了下舌,狐妖又补充道,“你要离开也得在查清平林镇变故之后。” “镇上人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也与我无关,我只有失职之罪!” “这件事之后再计较!”狐妖无所谓地挥了下手,“带我们去见那只小兔子!” 狐狸怎么可能闻不出兔子的味?阿念从不怀疑这狐妖知道那小姑娘是兔妖,只是另外这个人呢?阿念又望了黑衣男子一眼。 黑衣男子一脸冰冷,目光平直,根本没看阿念。 阿念完全捉摸不清黑衣男子的心思,但她仍认为这个人比那狐妖可信任,而且虽然狐妖总多嘴插话,但显然狐妖也不能不把这人的话当事。 阿念带着一行人原路返回,但只在山前,阿念让他们停下来等。 “万一你偷偷跑了呢?”狐妖轻挑了下眉。 阿念挺直脊背,不卑不亢道,“我逢难之时,得高人相救,在此叨扰。若我随意带你们前去打扰,实在失礼。” “让她去!” 狐妖更多的质疑被黑衣男子此话所阻,没能出口,只得叹气点头。 “行,小巫女,你去吧!早去早回!若你迟迟不回,我就放火烧山!”狐妖挥了下手。 阿念不多言语,往山上去了…… 狐妖从马背上翻身下地,感慨道,“王上,你还真是轻易相信人啊!” “除了你和云姬,我不相信任何人。”黑衣男子的嗓音其实从来不大,但每一句都仿佛掷地有声。 阿念尚不知晓黑衣男子正是山佑国的新国君,名朔夜,确实只是个和阿念年纪相当的少年;而狐妖名胡玉,是他最得力和信任的心腹之一。 胡玉弯唇笑眯了眼,“若你不信这小巫女,你怎么就让她走了?” 朔夜默了小片刻,淡然道,“你可以确保她逃不了!” “是!王上就会使唤人!”胡玉唉声叹气道,“我也是个劳碌命!” 朔夜默不作声,胡玉转身面向山林,双臂展开,衣袖飘飞,有风平地而起,穿山过林…… 阿念脚下微滞了一下,而后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往矮松林而去—— 小院累,玉华姬一人独坐在房檐下喝酒,见了阿念,她淡淡一笑,招了招手,笑问,“惹了什么事了?” 阿念毫无隐瞒地说出了自己方才一番遭际。 玉华姬从头至尾都是一脸平淡,“小妖是你捡回来的,事是你自己惹上的,既然是你自己的事那你就自己处理妥当!” 阿念点了点头。 玉华姬瞥了阿念一眼,“我相信你是个自己能当事的,不过我既然允诺了照应你,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玉华姬伸手以一指在空中描画了一阵,须臾一张纸符凭空出现,她又道,“若遇危难,能护你一护!” 说完,玉华姬手指一挥,纸符飞入贴上阿念的胸口,转瞬便不见了。 “多谢玉夫人。” 玉华姬轻点了下头,再自斟了一杯酒,朝天举起酒杯,莞尔一笑后将杯中物泼洒而出,那酒液飞出去却不曾落下,仿若消失了,倏尔,一道彩虹升起,横过天际…… 阿念望见彩虹略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默然转身回屋里将还未醒来的小姑娘抱了出来,离开了玉华姬的小院。 玉华姬看着阿念离开,心中翻覆着阿念不知晓的情绪,放下酒杯,须臾轻喃,“若为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事。” 第十五章 山佑国秘事(3) 阿念从小院出来,刚出了矮松林,就见到了几个骑兵摸索而来。阿念迎上去,和他们一道下山回到了山脚。 朔夜仍端坐马上,紧闭着双眼,神情冷峻,在他马前站着那胡玉,倚身靠着一棵苍柏,优哉游哉的模样。 瞧见阿念来了,胡玉才站端正了身体,嘴角抿着笑,先并不言语。 阿念近了前,朔夜恰好地睁开了眼,阿念怀里的小兔妖被一件白斗篷包裹着身体,只露出一张小圆脸。 朔夜微微弯腰俯身,伸出一只手,“给我!” 阿念将兔妖送上,仰头瞧见朔夜面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她感觉他身上戾气似乎瞬间收敛不少。 朔夜将小兔妖抱入怀里后只瞧了怀里人儿一眼,接着便策马转身离去,骑兵在一声哨声中迅速聚集…… 胡玉很快翻身上了马,朝阿念伸出手,“来吧!” “去哪儿?”阿念问。 胡玉一脸不屑于愚蠢凡人的表情,“说过了,查清了平林镇的事你才能如愿离开!” “我走路就行了!”阿念习惯走路,但与其说脚踏实地比较安心,不如说这胡玉让阿念不踏实。 阿念刚转身要走,胡玉忽然低下身,一把抓住阿念的手臂,轻易将她提上了马,侧坐在他身前。 胡玉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扶住阿念的腰,脖子往前贴近阿念耳边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阿念起了一身疙瘩,但又避不开他,狐妖身上没有狐臭,倒是一股香味,并不难闻,但阿念不喜欢,不由得有些恼火,冷冰冰道,“还真有点怕!” 胡玉微微眯眼,默了片刻后忽而一笑,“看来你是个有些本事的小巫女!” “我没什么本事!”如果她真有本事,怎么可能轻易任人宰割? 胡玉策马往前,追着朔夜的方向,骑兵紧随他其后…… “方才破了封山印的是你?”胡玉欺在阿念耳边压低声问。 “不是!” “那是谁?你说的那位高人?” “不错。”其实阿念并不知道什么封山印,当然也不知道是谁破的,但若确有其事,她只能想到玉华姬。 胡玉笑道,“我们只见到你一个人。你说有高人,或许你就是那个高人!” “大人高看民女了!若民女有那位高人的本事,绝不会受制于人!”阿念羡慕玉华姬,她若有玉华姬那份本事,想干什么干什么,万般随心,绝不为人所制。 “好志气!”胡玉畅快地笑出了声,“很久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要变得很强,从此不再仰人鼻息,受他人所缚。” 阿念并不喜欢与一只狐妖志同道合,故而并不应答他。 她不说话,胡玉却似乎越想要逗弄她,便又开口道,“你自称楚氏阿念,那我叫你楚姑娘还是阿念……姑娘?” “你随意。” “你不喜欢我亲近你,那我偏偏要亲近你。我叫你小阿念好了!小阿念——”胡玉故意拖长并卷了个尾音,唤得格外暧昧。 阿念浑身汗毛几乎全部倒立。 “哈哈……”胡玉畅快地笑出了声,跟着便将阿念腰间的手移开,双手握住缰绳,策马狂奔。 阿念为防止自己掉下去,不得不换了姿势,改跨坐在马上,双手抓紧马鞍。 人马奔向了平林镇,一路上胡玉没再招惹阿念。到了镇上后,人马进驻了镇上最大的宅院,也是镇长的府邸。 阿念提出要去祭拜亡母,胡玉也没阻拦,只是带了两个人跟着她到坟前,等阿念祭拜完,又一路跟了回来,亦步亦趋直到阿念进了房歇息,胡玉才留下两个人守门后离开了。 这房间非常简单,只有四面墙壁一张床一扇门一个天窗,可以说是个牢房。阿念待得十分安分,寸步不出,也不主动过问胡玉和朔夜打算怎么查镇上的事,午饭和晚饭也都是送进房里的,做了个安分的囚犯。 夜色悄然降临,镇子安静得不像话,阿无事可做,所以早早就和衣歇下了。 正半昏半迷之际,阿念莫名心头一悸被惊醒,一扭头,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床边,阿念吓得倏然翻身坐了起来,后背一阵冷汗。 “阿念姑娘,是我!” 阿念捕捉到低微的声音,循声低头,发现床边只是个小小的纸片人。 “阿念姑娘……” “你?”阿念听出是子虚的声音,十分意外,“你来干什么?” “我担心你!” 阿念默了片刻,心里的感受有些难以形容,不太适应奶奶以外的人这么直白地关心她。 “谢谢!”阿念嗓子有些干涩。 纸片人也不知是否有听见,一个劲地蹦蹦跳跳,阿念看不明白它就任由它,折腾了好一阵,直到跳上了阿念的肩纸片人才歇停了,扭着头偏向阿念。 阿念瞧着纸片人,都担心它不小心会把自己脑袋扭下来…… 纸片人坐好了,终于继续说话—— “阿念姑娘,我离开你们那个院子后也遇见了这些人。他们在路上拦下我,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我听形容想起你救的那位,但我说没见过,他们就放了我!” “他们都放你走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我担心他们找到你,就跟了他们一段路,然后就看到你被他们截住了。我武功法力都不高,不能和他们硬抢,而且感觉你和他们之间似乎有些关系,所以就等入夜了施了这个法进来先问问你状况。” 阿念心头莫名生出一丝恼火,冷漠道,“既然没本事,那你多管什么闲事?” “我就爱多管闲事不行?” 阿念瞪了纸片人一眼,“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很好。” “真不用我管?嫌弃我?” “对!” “行,那我走。” 说完话,纸片人从阿念肩头一跃而下,正好落在阿念手掌心,阿念低头看着小人,见他又要再度跃起,她没来由地五指收拢一把握住—— “哎呀,小祖宗,你捏死我了!”纸片人传出子虚的惊叫声。 阿念回过神,立刻松开了手。 纸片人抖索了一阵子,让自己身体舒展了些,然后仰头望着阿念,“阿念姑娘,你什么意思啊?要我走,又不放我走!” 阿念注视仍旧皱巴巴的纸片人,透过它看见那个长得平平但还算合她眼的男人。也许她和他前生真的见过,所以从遇见他开始,她做的事才会奇怪——她会捡一个重伤的小兔妖回家,却不该会捡一个身体康健的大男人回家。 想到此,阿念忽而笑了,竟觉得人世似乎忽然多了些趣味。 纸片人仰头望了阿念好一阵,阿念将手掌抬高,让纸片人与自己能面对面,才又开口问,“子虚道长,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什么?”子虚一时没明白她问的是哪个。 “天地那么大,你为什么恰恰来了这里?你有什么目的地吗?” “没有!”子虚一本正经道,“我师傅赶我出门,让我四处走走看看,我也就到处乱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这儿。” “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觉得很有意思!见识天地间不同的人,遇见各种各样有趣的事……” “你觉得有意思……我也想试试。” “那你以后也可以像我一样。”子虚似乎有些得意,并且立刻顺杆上爬,豪不谦逊地当起了老师,对阿念谆谆告诫道,“不过外面的人啊妖啊不少阴险狡诈的,你不要像现在遇到我这样,随便就信人。” “我从来不随便相信人。” 阿念话刚出口,忽然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一股狂风席卷而来…… 第十六章 山佑国秘事(4) 阿念初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人往外吸,阿念蓦然反应过来想起纸片人之时,手一抓却已来不及,只捞了个空…… 顷刻间,风静声歇,房门大开,门外站着一身红衣的人影,背着光看不清楚面目,但阿念知道是那只狐妖。胡玉的身形被背后的光勾勒出一个极美的弧度,但阿念只感觉到阴森可怕的气息,胡玉纤细白皙的手上捏着纸片人,唇角似微微勾起一个有些可怕的笑,纸片小人手脚头脑乱颤似乎在痛苦挣扎—— “住手!” 阿念叫出声的同时飞扑了上去,然而纸片人已经在一声刺耳的尖叫中化为了碎屑……阿念整个人横摔在门槛上了,徒劳无功还磕碰出一身疼痛,眼泪蹦出了眼眶…… 胡玉居高临下冷冰冰地看着阿念,同时下令,“人应该在附近,如今被术法反噬,受了伤,逃不了,去搜!” 门外刷刷一串声响,飞窜出去十来人往四面八方而去…… 阿念这一摔不轻,她痛得半晌翻身起来都不能。 “瞧你急得……”过了好一会儿,胡玉才笑盈盈地弯腰伸手要扶阿念的模样 阿念仰头给了他一个愤恨的眼神,并不接受他的帮助,自己憋了一口气,终于翻了下身坐在了地上,痛得狠狠地抽气。 也不知是因为门内门外只有胡玉和阿念,还是本来脸皮厚,胡玉被拒也不尴尬,拍灰似地拍了怕手,慢条斯理地收回。因为阿念是坐在地上的,胡玉约莫是为了表示亲近,跟着蹲下了身,又轻声问,“是你的小情郎?” 阿念不吭声。 胡玉倒不无趣,自顾自地又接着说道,“难怪你要离开!历来放弃灵巫之职离开的,多数是嫁去外面了。” 阿念仍然懒得搭理他,由得他自说自话。 “你的小情郎你什么时候遇见的?应该不久吧!这镇上的人死了个干净,你说和你无关,那和他也无关吗?” “你想说什么?”阿念知道他意有所指。 “我查过所有灵巫的记录,当然包括你的。平林镇一直在申请废除你的灵巫之位,另外调派一个灵巫,但因为平林镇实在无关紧要,之前那位完全没当回事,所以一直没理。” “先王不理会,新王一上位就迫不及待亲自来处理了?无论我还是平林镇都还不值得如此吧!”阿念之前一时没想起,后来才有了猜测。她曾听奶奶提起,山佑国新君自火海而来,为复仇而生,弑父杀母夺得王位,身带血煞暴戾之气,和那黑衣男子不是有些像吗? 胡玉面上的笑微僵了一下,很快恢复成谈笑自若,也不讳认,“我们这次来确实是意外,原本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既然来了,就想顺道查清楚情况,结果遇见了这样一份大惊喜!” “我说过,镇上发生的事我不知情,也和我无关,我也相信和他无关!” 胡玉微微一笑,“你这些年在平林镇的日子应该不算好过,若真心珍视你的人会想帮你出口恶气也不奇怪。若换作我……所有伤害我挚爱珍视之人的,无论他是人是妖,我要他们统统不得好死。” 胡玉说话一贯是轻飘飘的,但阿念丝毫不怀疑他能做出屠城灭种这种事。 阿念寻思了一下,还是打算解释一下自己和子虚的关系,但刚要开口…… “大人,人抓到了!” 阿念扭头望去,借着屋外灯火见到那身明晃晃的白衣,那人被两个士兵挟持着拖了过来,此时那身衣服似乎不太干净整洁了。 胡玉也扭头去看了眼,接着就要起身,见阿念也挣扎要站起来,伸手想扶一把,但阿念仍旧不领他的情,打开他的手自己扶着门站了起来。 见此,胡玉也不再多管阿念,两步跨过去,不知从那里拿出了一把扇子,并不打开,用扇骨挑起被抓来的人的脑袋,瞧了一眼后惊诧道,“有点眼熟啊!” “不是早上才见过吗?”子虚虽然模样狼狈,但瞧着还挺气定神闲,甚至越过胡玉,冲阿念笑了一下。 阿念扶着门没过去,被他这一笑惹得只生了火气。 “对,是你!”胡玉啧了一声,叹惋道,“小道士,明明都放你走了,你还来凑什么热闹?” “我蒙受过阿念姑娘收留之恩,当然要寻机报答一二。”子虚一副心诚意诚的模样。 “你不是她的情人?”胡玉一脸惊诧。 “当然不是!”子虚立刻辩解道,“对我……阿念姑娘嫌弃得紧!” “是吗?”胡玉回头瞥了阿念一眼,“那阿念姑娘怎么说?” “他已经说了,我没什么好说的。”阿念神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很是平静。 胡玉似乎恍然悟了什么,回头再看阿念的目光有些许同情的意味,阿念连白眼都懒得给他。 接着,胡玉再问子虚,“这镇上的事和你有关吗?” “什么事?”子虚一脸懵懂。 “镇上原本有数百余口人,如今一个也没了,连尸骨都见不到。” 子虚抽了一口气,“我说这镇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呢!都死了?” “你当真不知道?”胡玉再问。 子虚摇头,“我昨夜到了附近,寄宿在阿念姑娘家过的夜,今早出来就遇见你们,之后就一直跟着你们,所以我是今天上午才和你们一起进镇的!” 胡玉约莫知道暂时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多浪费时间,打了个哈欠,吩咐左右,“先把他们关一起,看好!其余明天再说!” 子虚立刻有异议道,“能不能把我们分开?孤男寡女不太好。” “你之前都自己半夜偷偷溜进来爬上姑娘床了,这会儿又顾忌些什么?” 子虚着急解释道,“那只是分身术,一个纸片人,它根本看不见!” 胡玉根本不多搭理他,已经转身走了。 申诉无门,子虚仍然被丢进了阿念住的那间实质和牢房无异的屋子。 阿念始终没说过什么,房门被锁上后,她也就靠着门边的墙不曾动。法术或许对她无用,但普通的伤痛却仍然不能避免。 子虚有些哀怨,“阿念姑娘,你刚刚怎么都不说话?” “你认为他会听你的?”阿念嗤笑了一声,“何必白费口舌?” 子虚终于认清并接受了现实,但还是仍不住嘀咕,“他把我们关一起干什么?感觉他是故意!” “他就是故意的!”阿念很明白,至于用意倒是不好说。也许是纯粹捉弄人的心思,也许是有别的用意。 子虚也理解了,但对胡玉的用意他完全就没想过,很快他打好了注意,“和昨晚一样,阿念姑娘你继续睡床,我就地打坐一夜就行了。” 阿念沉默以对,既没表示赞同也没反对。 第十七章 山佑国秘事(5) 屋内安静了好一阵,子虚已经在地上铺了个垫子,做好准备要打坐了,才发现阿念始终在门边靠着墙,没有回床上的意思,不禁奇怪,“阿念姑娘,你还靠在门口干什么?” 阿念道,“我方才摔了一下,受了点伤……” “你怎么不早说?”子虚咻地站了起来,上来扶住她问,“伤哪儿了,很疼吗?” 阿念委婉道,“有点疼。” 子虚不再多话,将阿念打横抱了起来,“你还真轻!” 阿念没曾料想他的举动,一时竟懵了,默不作声地被抱回了床上,直到子虚又问,“伤哪儿了?”她才回过神了来…… “胸口。”阿念如实道。 子虚一时尴尬得无言了。 阿念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道,“没事,歇一晚就好了。” “那怎么行?你都疼得不能走动了,那应该伤得很重。”子虚正着急寻思要怎么办。 “我只是自小就不太能受得住疼,其实伤不重,就是摔的时候磕碰了一下。” “真的?” 阿念点头,“我骗你有好处吗?身体是我自己的,痛也是我自己的。” 子虚暂且信了她,安抚道,“那你好好歇息!若明天醒来还有不适,我们就找大夫看。” “好。” 子虚将阿念扶躺下,正要给她盖被子,阿念忽然又道,“你把我往里面放点,靠里面些。” “阿念姑娘莫非是睡相不好,怕掉下床?”子虚打趣的同时将阿念往里面挪了挪。 阿念没反驳他,只是扭头看了眼床里面,又道“再里面点。” 子虚不解地再度移动了阿念一回。他分明记得她睡觉挺安分。 到此时,阿念已经几乎靠着里面的墙了。 “你睡外面,我睡里面。被子有两床,一人一床。”阿念吩咐得明明白白。 子虚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说到,“这样不合适。” “冬天夜里冷。”阿念平静地解释道,“若是还在昨夜那个温暖的小院,我不介意你继续在地上。你说你是知恩图报,那我也当是投桃报李吧!而且今夜你受了伤,所以特殊。” 子虚默默地为阿念盖好被子,之后却还是离开了床,回地上老老实实地盘坐了。 “男女有别,不能坏了阿念姑娘的名节。” 阿念听了嗤笑了一声,“你是修道之人,身在红尘外,却如此拘泥凡俗,难怪你修为不高!” “我确实愚钝,所以修为有限。”子虚叹了口气,“我若是修为好些,就不会被擒了。” “那狐妖毁了你的分身破了你的术法,你因此遭到了反噬,伤得重吗?”阿念关切道。 “还好。”子虚不当事地咧嘴一笑,蓦然一惊,“狐妖?” “那一身红衣妖里妖气的男人是只狐狸。”阿念扭头望向子虚道,“道长没察觉?” “我眼拙,不如阿念姑娘。”子虚不无惭愧道。当初他凭着妖气分辨出阿念捡的小姑娘是个妖,可那红衣男人身上,子虚没察觉有任何妖气,想来必是只修为非比寻常的狐妖。 “我估摸那狐妖即便睡觉,也会分出一只耳朵听着我们这屋子的动静。原本要你到床上睡,也是为了我们能靠近些悄悄说话,不让那狐妖轻易听了去。” 子虚试想了一下,觉得她说的还算有理,但还是坚决否定,“那样也不行!” 阿念被他逗笑了,“子虚道长,你如此恪守男女之防,让我觉得你并不拘泥而像是在惧怕。你是怕自己对我做什么还是怕我会对你做什么?” 子虚一脸无辜委屈道,“我只是顾及阿念姑娘的名声。” 阿念半晌无话,最后好不容易再次总结出一个疑问,“蓬莱派为何收了你?” “我也不知道。” “那你修道是为了什么?是长生还是飞仙或者斩妖除魔庇佑苍生?” “不为什么。”子虚摇了摇头,又回想了一下,自己也有些混沌,“我记事起就在蓬莱修道了,好像理所当然地就修了道,从来没想过为了什么。” “你应该好好想想,也许你会发现你其实更适合当个凡人。” 子虚拧起眉头,寻思片刻,“我现在和凡人也没什么差别啊!” “既和凡人无异,又怎么自称是蓬莱弟子?” 子虚默了好一阵,然后讪讪道,“阿念姑娘的意思是……我给蓬莱派丢人现眼了?” “我没那么说。” 子虚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也差不太远。”阿念又补充道。 子虚的脸上登时苦了,“阿念姑娘,你是真的很讨厌我是吗?” “不是!”阿念正经道,“我觉得我还挺喜欢你的。”如果真讨厌,她应该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是因为有点莫名的好感,所以昨夜她才捡了他回小院,方才才会因为关心他而邀他上床歇息。 子虚那边仿佛被敲了一棍子,懵了好半晌才回神,他有些可怜兮兮地说到,“阿念姑娘,我觉得你不如说你讨厌我。” 阿念没再搭理他,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子虚听着阿念呼吸平缓应是睡着了,这才盘坐好也闭上了眼…… 不知几何时,一阵香风拂面,子虚分不清是被那风冷醒还是被那香味熏醒了,睁开了眼,瞧见阿念竟然盘坐在了他面前,面目仍旧冷淡,却又似乎有些不同。 “阿念姑娘?” 阿念瞧着他笑了,笑得阴冷古怪,忽然,她伸出手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 子虚吓得惊呼一声,眼前豁然开朗,并没有人在,才知晓是做了梦。 此时已天晓,门缝和窗户透出些许晨光。 “你怎么了?”阿念的询问传来。 子虚抬眼望去,见阿念已经起身坐在床边,他如实道,“做了个噩梦!” 阿念好奇地歪着脑袋,“梦见什么了?吓得你都出汗了。” 子虚摇了摇头,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没什么。” “吓成这样,是梦见你最害怕的东西了吧?”阿念不无嘲弄道。 子虚定眼瞧着阿念,“我梦见你了。” 阿念怔了片刻,而后嗤笑一声,“子虚道长原来心思不*分!” “梦见你要杀我!”子虚十分哀怨。 阿念笑出了声,“那还真有趣。”她下了地,冲着子虚走来,弯腰欺近,几乎要与他额碰额了才开口道,“那你要小心了,子虚道长。” 子虚抬眼望进她的眼睛里,却问,“你伤好了?” “不疼了。” 子虚似乎安心了,接着突然伸手弹了下阿念的额头,“小姑娘家家的……别戏弄男人,指不定哪天要吃亏。” 阿念轻哼了一声,“至少在你这里,我不吃亏!”说完话,阿念直起了腰杆,又自顾自感慨道,“原来这就是戏弄男人!那你身为男人还挺容易被戏弄的!” 阿念转身往房门去了,留下子虚一脸挫败。 第十八章 山佑国秘事(6) 阿念来到门前,抬手正要敲门,门上却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打开了——晨光中,狐妖一身艳丽地站在门外,几乎有些晃了阿念的眼睛。 阿念立刻拧起了眉头,胡玉觑见却愉悦地勾起了唇角,“小阿念,早啊!” 因为不喜欢胡玉的称呼,所以阿念不搭理他,从旁边的空隙挤身出门离开了房间。 胡玉朝屋里望了眼,恰好与子虚目光相对了一下,他莞尔一笑,而后也转身走开了。 阿念出了房间,也只是站在院中呼吸新鲜空气,并没有要做什么的意思。 胡玉不紧不慢地踱步来到阿念身侧,笑问,“昨日不关你,你房门都不出,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急着出门?” 阿念像是完全没听见胡玉的话,张口吐出一团白雾,自顾自地感慨道,“今天不是个好天气。”这是今年目前为止最冷的一天了,寒气入骨。 胡玉不是个容易被打发的人,阿念不回应他也无所谓,不屈不挠地又预备要开口—— “啊——” 一声惨烈的叫声突然传来,阿念转头过去,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白影咻地逃走了。 胡玉啧了一声,不再纠缠阿念,急匆匆地往那白影逃走的方向追去了。 胡玉一走,守卫就分别盯紧了阿念和子虚。 阿念不以为意,站在原地没动,神情也丝毫不变。 不多久,子虚走来阿念身旁,守卫就改为包围成圈,将两人围总中央。 子虚对此似乎也不在意,他靠近阿念问,“方才怎么了?” 阿念笑道,“好像是一只兔子见到一只天敌狐狸,吓得逃命了。” “兔子会叫?”子虚十分惊奇。 “是我捡到过的那只兔子。” 子虚终于是明白了,但仍疑惑,“她怎么那么怕那位狐公子?” “也许是本能吧!”阿念觑向子虚,“子虚道长四海云游,理应是见多识广,怎么还总是大惊小怪的?” 子虚笑道,“我是不如阿念姑娘,似乎任何奇闻怪事阿念姑娘都能淡定处之。” “并没有。”昨晚她才失态过一次呢!阿念仰头望着天,吐了口白气,看着白气消散了才又低下头,转向子虚盯着看,忽然用力拧了下眉,“子虚道长,你的脖子怎么了?” “脖子?”子虚自己一脸不明白。 “你脖子上有印记,像是伤痕,都发青了。”子虚的一身皮似乎还挺白嫩,故而那乌青的伤痕十分明显。 子虚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脖子,约莫感觉有几块小痛处,满脸困惑。 阿念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脖子上的伤总共五处,从分布看,很像是被手指掐住脖子留下的。 “怎么弄的?是昨晚被他们伤了的?” 阿念靠近,伸出手向他的脖子,想验证一下……子虚蓦然想起噩梦,心中一惊,猝然后退了数步。 “我只是比划一下伤痕位置,没别的!”阿念以为他又在拘泥那点凡俗伦理故而如此解释。不过阿念已经大概比划出来了,那确实是手指印,故而就此收了手。 “我脖子上是掐痕吗?”子虚试问道。 阿念点了下头。 子虚背后起了一阵冷汗,又往后退开了一步。 阿念这才瞧出他的反应古怪,“怎么了?你好像怕我?” 子虚稍稍犹豫了一下,很快吐了实话,“昨晚我脖子没被人伤过,倒是我做了一个梦……就是早上说过的,梦里我被阿念姑娘你掐了脖子。” 阿念微愕,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起头来便盯住了子虚的双眼。 在子虚看来,阿念一张脸最可取的便是那一双眼,那双眼虽时常冷冷淡淡,却仍旧掩不住妩媚好看,而此时那双眼却生出了几分摄人的压迫,子虚一时竟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阿念走到了子虚面前,再次抬手伸向他的脖子,这次她很认真细致地比划了,指尖贴上了子虚的皮肤。 “比我的手大了点。我就记得我没有梦游的毛病。” 阿念说完收回了手,子虚才回过神来。 “其实梦里的阿念姑娘和阿念姑娘似乎有些不同,只是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同。” “我说了,你脖子上的印记比我的手掌稍大些,不是我!” 子虚点了点头,“我相信不是阿念姑娘。” 阿念再沉思了片刻,忽道,“梦魇术!” “什么?”子虚一时没听清阿念的嘀咕。 “梦魇术可以在梦里伤人乃至杀人。”阿念神情微肃,“这种术法修行据说最讲究天赋且修行极难,六界唯一大成者只有梦魔幻真。” “就我一个无名小卒……应该不至于需要出动梦魔吧?”子虚笑道,“而且当年魔界与人界通道被玉华山虚怀真人所封,至今未闻有异动。” “当然不是梦魔。若他出手,你怎么可能还清醒地活着?”阿念见子虚一脸不当回事微有些恼火,“没人说世间只有梦魔会梦魇术!” 见状,子虚也不敢再笑,绷紧了脸。 阿念仍带着些许恼怒瞪着子虚,“但若真是梦魇术,那你往后随时都可能处于危险之中,除非你能永远不睡觉。” “不睡觉这个……三五天还行,要永远不睡,那真是难了。”子虚立刻露出了一张苦闷脸。 “命重要还是睡觉重要?”阿念问。 “当然命重要。但如果要时时活得紧绷不得放松休息,那还不如死呢!”子虚又放松至散漫,“其实……也许不是梦魇术呢!可能是我哪儿弄伤的自己不知道而已。” “既然你这么乐观,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阿念冲他笑道。 虽然阿念是在笑,笑得眼角微微弯起,但子虚觉得她很生气。 正此时,一阵清风拂面而来,竟然不觉寒意,一个一身灰袍白色兜帽罩住了头的人突兀地出现在了院中。 守卫立刻要动手,那白衣人拂了下袖,清风过境,霎时他们便化了石般定住了。 最初的一瞬,阿念以为是玉微来了,但那人抬起头露了脸,却令阿念吃了一惊。这人当然不是玉微,但有一张阿念见过的脸——他竟与和狐妖一道那黑衣男子同样模样,只是更显成熟些,气息如春风化雨,面上也没有骇人的疤痕。 此人气息如玉微那般令人觉得可亲,而且并未对阿念和子虚出手,所以阿念并不惧怕他,但也弄不清此人来路,故而防备地盯着他。 子虚悄声问阿念,“阿念姑娘你认识他?” 阿念原本顾不得生气了,但听了他的问题对他又生出了些无奈,“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他们领头那个穿黑衣服的人吗?” “那个人长这么好看?我只觉得他太吓人,没敢看清楚他的模样!”子虚盯着面前的男人多看了好几眼,似乎还怀疑。 阿念长叹了一口气,毫不客气婉转地说到,“你以后最好别再说是蓬莱弟子,蓬莱派的脸恐怕都被你丢尽了!” 子虚无法反驳,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个批评。 灰衣人对二人客气地微笑,却并不言语,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 第十九章 山佑国秘事(7) 双方就你盯着我盯着你僵持了好一阵,最终是子虚按捺不住先开了口—— “不知高人有何指教?”子虚一脸客气的笑容。 灰衣人半晌没回答,就在子虚怀疑他是哑巴之时,灰衣人开了口,“不敢!”简短两个字后又哑了一般不言不语。 阿念不能算寡言之人,但她只对她感兴趣的人多话,而对这灰衣人她兴致缺缺,所以一直沉默着。 子虚显然和阿念不同,他不挑人,似乎对谁都能显出积极亲近的一面。在子虚看来,灰衣人是个戳一棍子动弹一下的,所以只能他再主动开口,“在下蓬莱子虚,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巫聈。” 阿念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子虚乌有这下齐了! 因为自己的名字就听起来很不靠谱,所以子虚也不好怀疑灰衣人是胡诌的名字,于是称呼,“乌公子。” 巫聈点了下头,似乎是惜字如金。 “乌公子是为何而来?”子虚再问。 巫聈又是好长一段的缄默不言,接着忽然微微一笑。 “吼——”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虎啸,阿念立刻反手将子虚推开,同时转身掷出金铃,一只白虎凌空如疾风闪电般扑来,金铃撞上虎额竟啪啦一声碎了,转瞬白虎便将阿念扑在了地上。 阿念重重着地,全身骨骼发出一阵咔咔的声响,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就在同时,白虎大口一张咬在了她的肩头,嫣红的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子虚回过神来,脸上顷刻抽干了血色,“阿念姑娘!”心头震怒,一柄长剑从屋内飞射向白虎,那白虎敏锐地立刻丢下阿念飞跃跳开,躲开了飞剑。 子虚顾不上追杀白虎,立刻扑向躺在血泊中的阿念,飞剑也返回了他身侧,像是在护卫。 “阿念姑娘?”子虚见阿念一脸一身是血,想碰她却怕触到她的伤处而不知从何下手,一时越发慌得手足无措。 “小心……我的血,有蛊毒。”阿念的视线已经模糊,强撑着睁开眼,只隐约看见子虚一脸担心的模样,她想再多说点什么却没来得及就失去了意识。 “阿念姑娘?” 白虎没有趁机偷袭,它慢悠悠地到了巫聈身旁,巫聈抚摸了一下它的脑袋,塞了一颗丹药进白虎嘴里,老虎吞下丹药后将身躯匍匐下来,十分乖驯的模样,仿佛就只是一只家猫,唯独嘴边的血迹还能证实方才行凶的正是它。 子虚脑中竟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他立刻想将阿念抱起来—— “你肉体凡身,还是别动她的好!”巫聈忽然出声,“她提醒过你,她的血中有蛊毒!” “我与乌公子有仇?”子虚仍旧半跪在地,却直起脊背,抬头望向巫聈,眼光微冷,飞剑瞬如闪电般飞射向巫聈—— 巫聈伸手两指抵住剑尖挡下了飞剑,白虎嗷呜了一声想要起身,前腿搭起又软了下去,巫聈瞥了它一眼,白虎便又继续乖乖地趴在地上,半眯着眼,像是困了似的。 “没有。”这次,巫聈回答得很快。 子虚额头渗出了汗,“那何以纵虎伤人?” 巫聈沉默了好片刻,刚要开口,一根红绫突然飞来,缠住了子虚的剑,巫聈撤了手,子虚的剑被甩回了子虚面前,笔直插入了地面。子虚吐了一口血,险些要扑倒在地,他双手抓住了剑柄撑住了,剑刃映出了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到此时,他才终于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废物! 胡玉竟在此时去而复还,面上少了他惯常不正经的笑意,反而整张脸连通身体都紧绷着。他并不看气愤难当的子虚或者地上血泊中的阿念,只是十分复杂地盯着巫聈,不算客气地质问,“你怎么来了?来做什么?” “来见故人,来做个了结。” “你能怎么了结?”胡玉怒气冲冲地冲到了他的面前。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是那个系铃的人!” “铃是你系的,但你认为解开了就没事了?”胡玉抓住巫聈的衣襟,“趁他没发现你来,走!”胡玉用力推了一把,喝道,“走!” “我来了,他怎么可能没发觉?”巫聈悠悠然一声叹息。 就在这声叹息落地的瞬间,破风声至,一杆漆黑的长枪擦过胡玉身侧,刺向了巫聈,胡玉出手想抓住了枪身拦住,但未能如愿,反而被震开了数步。 “闪开!”胡玉冲着巫聈大喝一声。 巫聈却丝毫未动,长枪刺穿他的身体,飞了出去。巫聈身体微微踉跄了一下,却仍旧没有移动分毫,身侧的白虎嗷呜了一声,再度想爬起来却仍旧没能成功,挣扎磨蹭着转换了方向,朝着长枪的来处目露凶光。 凶煞之气压来,子虚一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天地似乎森冷了几分。 如旧一身黑衣的朔夜缓步踏来,面色冷峻如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巫聈。 “王上。”胡玉艰难地转身面向朔夜的来处。 朔夜并不理会胡玉,仍盯着巫聈,字字清晰地说到,“你就是山神?” 巫聈双手交拢在袖中,平平淡淡地说到,“以前他们是那样称呼我的!” “原来我真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朔夜难得地勾唇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满是讽刺和奚落,“还好我脸上有这道我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划下的伤疤,这样才能分辨你我。” “是我让你受了很多苦。”与朔夜看巫聈的目光相比,巫聈看朔夜可谓是温和亲切至极,仿佛看着至亲至爱一般。 朔夜轻哼了一声,完全不屑于他的所言所行。 “你一直躲躲藏藏,我用尽办法也找不到你,如今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山神,你想干什么?方才你明明可以躲开,为什么不躲?” “大约躲够了吧!”巫聈淡淡地笑了笑,“也是时候了结了。” “那你打算怎么了结?” “按照你想要的。”巫聈抬手,手中出现了一根青色木杖,木杖上挂了一只捆着红绳的碧玉葫芦,葫芦中似有荧光流动。 “好!” “不行!”胡玉横插入两人之间,“你们不能动手!” “小狐狸,你现在话也太多了!”巫聈轻挥了一下木杖,胡玉竟被化为石像,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再开口了。 就在此时,黑色长枪再度凭空出现般破风射向了巫聈,巫聈挥动木杖抵挡,瞬间飞沙走石,子虚顾不得之前阿念的提醒,立刻扑向地上的阿念想护住她…… 风越来越大,似乎要掀翻天地间的一切东西,子虚一手抱着阿念,一手以血在地上画了一个法阵,施法形成结界,勉强将他和阿念护住。做完这件事,子虚几乎要虚脱晕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坐在地上将阿念抱在怀里…… 不知过去多久,朔夜和巫聈仍交战未决,子虚已是满头大汗,就在他已闭上眼意识已数次残破之时,他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阿念姑娘,你醒了?” 子虚低头撑开眼,看见怀里的阿念确实睁开了眼,她冲着他笑了一下,子虚后背一寒,霎时清醒了几分。这一笑和梦里的那个阿念十分相似。 第二十章 山佑国秘事(8) 子虚僵了片刻,就在这片刻时间,阿念出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拍了拍,子虚只感觉她的手指冰凉,仿佛不是活人般的冷。 “跟你说过,我的血有毒。” “我一时忘了。”子虚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血迹,而这些极大部分显然都不是他自己的。 “之后再给你解毒吧!”阿念说着就从他怀里挣脱,站了起来。 “没事,我不着急!” 子虚也打算站起来,一动却觉得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完全站不起来,只能继续弓着脊背坐在地上连连喘气,一时汗如雨下。 “好好歇着,正好给你长个教训!”阿念背对着子虚站直了身体,“我血里的蛊毒妖魔鬼怪都怕,何况你只是个人。若修炼大成,即便神我也可以毒杀。” 子虚望着阿念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小小个子瘦瘦弱弱的姑娘十分可怕,但这种感觉只有一瞬,因为下一瞬子虚的身体似乎化成了软泥一般连坐也坐不住了,他瘫倒在了地上,自己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十分害怕。 地上的血迹极快地消失,阿念周围却似乎起了红雾,那红雾将阿念笼罩着,似活的一般不停扭动,仿若是一种半透明张牙舞爪的大虫。 “阿念姑娘——” 阿念闻声回头瞅了他一眼,眼底冰冷,唇角却似微微上扬。 “你若就此死了,我会很失望!别让我这么早失望。” 说完,阿念的身影消失了,血雾急速膨胀扩散开来,转瞬便铺天盖地…… 之后的事子虚完全不知道了,因为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子虚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天这么黑?” “不是天黑了,是你瞎了。”阿念的声音传来,语气一如他们初见那夜那般冷冷淡淡的。 此时确实已经天黑了,但屋内有好几盏灯,所以子虚看不见确实是眼睛出了问题。他们已不在之前那间牢房似的屋子里,在一间分了内外两室的客房里,子虚在内室锦被绣帐的床上躺着,阿念就地坐着,在内外两室分隔的位置,朝着子虚那边望着,没动身起来的意思。 子虚愣了一下,痛苦一瞬即逝,之后很顺利地接受了,只是笑着感慨了一句,“我最近好像挺不顺的!” “你不是不顺,而是不听人提醒。” 子虚脑中还一团糊涂,一时不知要从何辩驳。 “你眼睛看不见是中了蛊毒的关系,解了毒就好。”阿念接着说到。因为是面对被她的蛊毒所伤的伤患,所以语气稍稍温和了点。 “哦。”约莫是方才对瞎掉的事完全淡定了,这会儿的转折子虚也没能兴奋起来。 子虚的反应冷淡,阿念也冷淡,没再管他。 阿念挪了下方位,变成背对着子虚的方向,在她面前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石臼,阿念一手扶着石臼一手不停咚咚地捣着…… 听了好一阵咚咚咚后,子虚忍不住问,“阿念姑娘,我们现在在哪儿?之后怎么了?” “之后?之后不该问你吗?”阿念又挪了挪方位,改面向子虚,石臼也换了个位置,手里继续咚咚捣,低头盯着石臼说到,“不过也和我所料不差,你没救我走的能耐,所以我们当然还在原来的地方。” “我记得阿念姑娘你醒了……”子虚把自己记得的阿念醒来的那一段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只是略过了他那些道不明来由的对阿念的惧怕感受。 阿念听完后默了一阵,“是你的幻觉!我身上的蛊毒确实有致幻的附带效果。” 子虚有些存疑。那幻觉那么真实!他现在还能记起阿念指尖的冰冷触感…… “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这间屋里了。”阿念手里稍停了一下,“那个黑衣服的男人受了不轻的伤,狐妖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我们。” 子虚突然被提醒了,“阿念姑娘你的伤呢?你伤得那么重……” “死不了。”阿念打断了他,又继续说到,“现在门外连看守也没一个,你早点解了毒就可以离开了。” “要走就一起走!”子虚意念坚定道,“阿念姑娘走就一起走,阿念姑娘不走那我也留下。” 阿念默然了很长一阵,手里捣药的动作也歇停了许久…… “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阿念抬头望向子虚,“镇上的人都说我天生不祥,我出生前父亲便死了,出生时要了我母亲的性命,十岁时候抚养我的奶奶突然暴毙……如今最后与我有点关系的整个镇子的人也都一夜死绝了……你遇见我似乎也没遇上什么好事。而且我身体里的血都是带毒的……” 子虚笑了一声,“我不觉得你很可怕,倒是觉得你……嗯……怜惜……让人怜惜。约莫是这样吧!我挺心疼你的。” 阿念怔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但没能发出声来…… 子虚唉叹了一声,“说来……我师傅还说我天生无父无母、六亲寡绝,我的父母估摸也早没了,我想着我还真是天煞孤星的命呢。”子虚哈哈一笑,“不过比起你,我倒是觉得我命倒还好些。” “你踩着我说你自己命好,你这是在心疼我?” “我是想……反正我们都是鳏寡孤独的命,我们不如凑活搭个伙?你说过想像我一样四海云游,那不如就一起?我的命虽然也不太好,但比你稍好点,你不吃亏。” 阿念噗嗤笑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咚咚地捣着…… 子虚只听见阿念笑了一声,也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不过他要说的话都说出去了,虽然说完后感觉稍微有点问题,但他想收回也不可能了,反正决定在她,所以他就不再多话了。 咚咚咚——规律有序的捣药声不停歇,子虚听着渐渐又有些困倦了,眼皮时不时相亲,在他几乎放弃棒打鸳鸯之时,捣药声突然停了,子虚没来由陡然一个激灵竟清醒了…… 阿念将石臼里捣碎的粉末倒在一个白色小碗里,那粉末红得发黑,她又往碗里加了水搅拌成汤汁,瞧着竟像是一碗殷红的血。 阿念将那碗如血的红汤汁端来子虚床边,放在凳子上,又拿了一支毛笔来放好备用。 子虚闻到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不禁问,“什么东西?” “给你解毒用的!” 阿念侧身坐在床边,将子虚扶坐起来…… “这个闻着就知道味道肯定不太好!” 子虚全身仍旧软趴趴的,根本坐不稳,阿念寻思了一下,就让他压在她身上…… “没让你喝。” “不喝?那干嘛用?”子虚此时仍旧没知觉,这身体仿佛不是他的,但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太对,便问,“阿念姑娘,你在干什么?” “脱你衣服。” “为……为什么要脱衣服?”子虚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我要在你身上画咒,当然要脱掉衣服。隔着衣服也不是不能,但画在皮肉上效果最好。” “可以不脱衣服吗?” “我不喜欢把简单可以做完的事情折腾几个来回。画你皮肉上,一次就能解完毒,隔着衣服至少要三次!” 子虚险些要被说服,突然又灵光一现,“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阿念手上剥衣服的动作停下了,“不过你确定要用别的办法?” “另外的办法是什么?”子虚谨慎地询问。 “我替你吸出来。” “吸?” “从你嘴里。”阿念微顿,又特别补充,“用我的嘴。” 不用嘴吸还能用别的?子虚脑中空白了一瞬。好在他现在仍然没什么知觉,否则他觉得自己脸上应该很烫。 “那你还是脱我衣服吧!”子虚瞬间坦然了,“不用脱光吧?” 阿念张口却蓦然停了极小的片刻,“底裤会给你留的!” 子虚闭上了眼,他希望自己能立刻睡过去…… 第二十一章 山佑国秘事(9) 阿念为子虚解毒的方法应该是很有效的,因为第二天天亮子虚醒来就恢复了知觉,虽然眼睛还不能完全看清,但也能影影绰绰看见颜色和人影了。 子虚隐约看见床边伏着一个人,他想不出第二个人,试探着唤了一声,“阿念姑娘?” “嗯?”阿念一向睡得浅,所以立刻醒了。 “你怎么就这样睡了?为什么不到床上睡?” “你不是不能和女人一起睡一张床吗?”阿念单手撑着脸,歪着头看着他。给子虚全身上下前后画满咒语,阿念用了不少时间,后面还有施法这等费精力的事,到这会儿根本没睡足,所以困得眼睛还半眯着。 “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子虚说到一半没说下去,换了话,“你上床上歇着吧,我下去。” 子虚挣扎着要坐起来下床,但他高估了自己的恢复程度,双手一撑着床铺,结果双臂一软……碰的一声人体与床板的撞击,伴随着吱呀的晃动声,又重新躺了回去。 阿念被这响声吓了一下,睡意飞了七八分。 子虚有些尴尬地冲着阿念笑了笑,一时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只悄悄地拉了拉被子,遮掩没穿衣服的身体。 阿念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脱掉鞋子爬上了床,上床后直接扑向了床上的人…… “阿…阿念姑娘?”子虚张口结舌。 阿念跨坐在子虚身上,双手一左一右撑在子虚两侧撑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双眼冷冰冰地盯着下方的人,“我看你倒是像个怕被玷污的姑娘家。索性……我就玷污了你,让你别再费劲折腾这些规矩,你觉得怎么样?” “阿念姑娘,别……乱来!”子虚看不清阿念的模样,但有被冷冷盯住的感觉,虽然相识不久,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是什么事都办得出来的人。 “你修的童子功?” 子虚摇头。 “那破了你的身我也没必要有太大负罪感!” 子虚脸色霎时白了。 “伤患就安分躺着,该休息休息!”阿念觉得威吓已经足够了,翻身往里面角落躺下闭上了眼,子虚正松了一口气,阿念又伸手过来,一边给他盖好被子一边好不玩笑地说到,“你再敢乱动一下,我就让你的清白交代在这儿!”他这具身体,她昨晚看完了九成九,唯一没看过的也就胯下那一点了,她并不介意多那一点。 子虚立刻把自己躺成僵尸。 阿念对这人感觉无奈有好笑,翻身背对着外面的人,自己给自己盖好被子,在被子里脱了外衣…… “怕女人怕成这样,我真好奇你哪天失身给女人是什么样子!” “应该不会有那天。” “话别说太早!”阿念想着玉微真人那样超脱世外完全不像会娶妻的人都有了玉华姬那么一个妻子,而子虚这般怎么看都很凡人的人,又怎么就一定不会成亲呢? “不会!”子虚很坚定乃至有些坚决。 “那要不要现在试试?”阿念毫不掩饰威胁的意味。 子虚恍然明白过来,立刻识时务道,“阿念姑娘说得对!” 阿念忍俊不禁,又怕笑出声来,就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出声。可两人在一张床上,旁边稍微有点动静,另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 子虚察觉了阿念可能在笑,自己也不禁弯了弯嘴唇,很快他又叹息道,“阿念姑娘真不像个一般的小姑娘。” “一般的小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知道。 子虚琢磨了一下,说到,“一般的小姑娘至少不会像阿念姑娘这样对一个男人动手动脚,还威胁一个男人要对他不规矩。” “换别的男人,我当然不会这样威胁他。我会这么威胁你,是因为你自己太介意,我只是对症下药。” 子虚再次无言。 “一般的男人都像你这样怕女人接近吗?”阿念又问。算起来,子虚确实是他真实接触的第一个能算是普通男人的人。 “当然不是!有些男人求之不得吧。所以阿念姑娘以后切不可如此,姑娘家容易吃亏。” 阿念笑道,“我知道对你不会吃亏,所以才这么做。” 子虚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阿念困意又来了,临要睡了,又甩下话,“不过你不要以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不让我讨厌,我甚至可能有点喜欢你,所以和你发生点什么我并不抗拒。” 子虚感觉被一阵惊雷劈得脑中一片轰轰烈烈,而阿念安安心心地睡了。 等子虚从那片惊雷里回神定下心,碍于阿念之前的话,他也不敢有任何动作,更别说他也没力气下床了,只能安安分分地躺着,没多久也被困意侵袭,再度睡了过去。 子虚又做了梦,梦里他身处七彩祥云之中,隔着云端,见对面彩云涌动,粉色的花瓣纷飞,须臾云中显出一个人来,那人身披霞光着五彩华服,似乎是一名女子,她戴着一张面具,不露分毫面容,但他就是呆望着完全移不开眼…… “放肆!” 云端传来一声呵斥,他甚至没来得及分清那声音是否是那华服女子所出就惊醒了。 睁开眼,子虚确定了自己仍旧在屋内床上,根本没有七彩祥云,更加没有那个戴着面具的女子,他竟隐隐地失落起来。 屋内光线并不算充足,只有天窗落下的光,整间房仍旧昏昏沉沉的,分不清什么时辰了。 “又做梦了?”阿念问。 子虚闻声扭头往里面瞧了一眼,见阿念翻身过来面向了他,他才点了点头。 “你好像很爱做梦。”她长这么大却从未做过梦。 “其实还好,我只是最近总做梦。”子虚琢磨了一下,笑道,“算起来,好像是遇见阿念姑娘你之后才总是做梦。” 阿念坐了起来,子虚也想起身,这会儿手上力气比之前稍好了,但仍有些力不从心,眼睛倒是和之前差不多仍旧模模糊糊的。阿念见状扶了他一把,子虚才坐了起来,阿念又替他和自己裹好了被子,两人就并排坐着,像两个花卷。 “又梦见什么?难道又是我要杀你?”阿念闲问。 “这次没有。这次的梦和阿念姑娘无关。” “梦见什么了?”阿念笑道,“我瞧你一脸红光,是美梦?” “美梦算不上。我梦里见到一个人,也许是仙女……” “仙女?那她很漂亮?”阿念原本是随口问的,这下倒是好奇了。 “我不知道。”子虚认真地说到,“她戴着面具,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挺漂亮的。” “比我漂亮吗?”阿念歪着脑袋瞅望着他。 子虚一时又说不上话来了。 阿念笑了,“我知道我长得丑,玉夫人那样才算美是吧?” “不是,阿念姑娘你是太瘦了,并不算丑,其实……你的眼睛漂亮,不输玉夫人。” 阿念摸了摸自己眼角,“我这双眼睛……倒是算有些过人之处。” “有自己夸自己的吗?”子虚笑话道。 阿念瞋了他一眼,“你梦里的仙女有玉夫人那般美吗?” 子虚摇头,“我真的没看见她的样子。” “那你怎么说她是仙女?” “她在云彩之中,不是仙女是什么?” 阿念点了点头,然后又盯着子虚,“子虚真人……你莫不是动了春心了?” “小姑娘家,胡说什么?只是一个梦而已。”子虚拧眉瞪了她一眼。 “确实只是一个梦而已,可我觉得子虚道长挺心驰神往的。” “小姑娘家不懂,别乱说!” “我是小姑娘家,那子虚道长高寿?” “肯定比你大。” “你知道我正好芳龄二八,那子虚道长呢?” “反正比你大!” 阿念盯着他,“子虚道长莫非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子虚啧了一声,“你真说对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多大。” “你师傅没告诉过你?” “没有。” “你不问?” “没有必要。” 阿念盯着他瞧了好片刻,“你倒是突然有点修道人超然世外的样子了。” “我身在红尘俗世之中,岂能真超然世外?” “你说的倒也好像有理。” 子虚只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 阿念从被子里脱身出来,又翻爬上子虚的身体,子虚立刻浑身紧绷得像张拉紧了的弓。 “阿念姑娘,你……” “我下床!”阿念人已经越过去了才忽然明白过来,她回头一瞥,瞅着子虚正松了一口气,她立刻又一条腿跨了回来—— 子虚松的那一口气险些吞回去呛着自己,“阿念姑娘,你不是下床吗?”子虚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阿念大咧咧地坐在子虚腿上,双眼直勾勾地瞧着人,“子虚道长,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你这样子……好像我欺辱过你了似的。” “和阿念姑娘无关,是我的问题。” 阿念不屈不挠地欺身上前,近得子虚能感觉到阿念呼出的热气,阿念盯着子虚那双有些迷蒙的双眼,能看见里面的自己。她问到,“子虚道长平素就这么害怕女人吗?还是只是惧怕我而已?” “平素没有姑娘像阿念姑娘这样……” “所以子虚道长的意思是我的问题。” 子虚识相地立刻否定,“没有。” 阿念勾唇一笑,知道他这话并不是真却还是立刻翻身下了床。其实说来阿念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与这人相识不过几日,她却觉得将他看得比看任何人都明白。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阿念微微一怔,又不禁觉得好笑。 也许她和他确实见过,也许前世,或者前前世……或百年前,亦或千年万年前……可谁都不记得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十二章 山佑国秘事(10) 子虚抬起头来望着阿念离去,原本平静的双眼忽然变了,似乎是瞬间换了一个人,如隔着千年万年的怅惘凝望,那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阿念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也许久不曾收回,满溢无法言说的万千情绪杂糅,仿佛把漫天星辰都化在其中…… 过了许久,子虚合上眼再睁开,眼眸就又恢复成了平常那平静温和的状态。 子虚扫了一圈屋子里,惊讶道,“阿念姑娘已经走了?”怎么好像他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子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觉得哪儿有点不对……不过他粗枝大叶惯了,很快就没多想了。 昨日天寒地冻,入夜后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至此刻仍不时絮絮地落。阿念从房里出来,屋外一片冰雕雪琢出的白茫茫风景…… 阿念站在房檐下,放眼四望,瞧见和隔壁小院交接的拱门下台阶上坐着一个白衣服小姑娘,她肩上歇着一只灰麻雀,那麻雀叽叽喳喳不停地叫唤,小爪子间或地抓抓小姑娘的衣服,小姑娘偶尔点头摇头或者说上一两句,瞧着是在和麻雀说话。 阿念踩着雪走了过去,麻雀惊觉有人开,立刻啪啪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台阶上的小姑娘转身过来,瞧见阿念,怯怯地笑了笑,“阿念姑娘,你还好吗?” “我还好。”这小姑娘就是阿念捡到过的那兔妖,大眼小圆脸,以起那狐妖来确实长得普通,但很讨喜,比狐妖让阿念顺眼很多,她自己说自己叫皎月。 “我是来看你的,但是听你屋里没声音,我以为你们还在睡觉。”皎月的声音也是低低怯怯软绵绵的,活像只胆怯的小兔子。 “嗯,我刚醒。”阿念跟她说话不得不放软了声音。 “你的伤怎么样了?”皎月指了下阿念的肩,“需不需要我帮你换药。” “暂时不用。谢谢你!”昨日便是皎月帮阿念包扎的伤口。 皎月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阿念摊开右手手掌,掌上没有任何伤痕,掌纹清晰。以那夜她自己划伤的程度,惯常两三天能好,可是这次掌上的伤只一日便已经好得没有痕迹了;而肩上昨日被老虎咬了一口的程度,按照以往至少七天才能见恢复,可昨夜捣药时候便不多痛了,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感觉到疼了。 阿念和子虚那种凡事得过且过的心态不同,她遇事总想琢磨出个所以然,但她也不是钻牛角尖,关于自己身上的变化她实在难以解释,苦无线索也只能暂时搁置回心底了。 身旁皎月抱着双腿把自己坐成了一个圆球,小脸上满是怅然,原本她长得就招人疼,一双大眼总水汪汪的,巴巴地望一眼能让人心都化了,如今这个模样阿念瞧了心底也不禁起了怜惜。 阿念挨着她坐下来,问到,“方才你在和麻雀说话?” 皎月点头。 “说了些什么?”阿念见皎月脸上显出苦闷,便又道,“不方便就不用说,我随便问问。” 皎月稍稍放松了身体,一双白皙丰盈的手抓紧了膝盖上的裙子,不知是冷的还是太用力,指尖泛着红,“我说我暂时不回去山上。”她小小声地说到,语气里似乎还不是太确定。 “为什么不回山上?”阿念看来,这小兔妖不太机灵也不太能干,单纯得有些犯傻,不适合在人间走动,她回山上会比较安全。 “狐狸说我要是敢逃走,他就放火烧山。” “他威胁人的话怎么都不带变的!”阿念不禁嘲弄道。 皎月眼眶一红接连掉下了泪来,“山神大人已经不在了,我不能让人毁掉他留下的那座山。” “山神?你说的莫非是灵佑山的山神?” 在山佑国,被称为山神的一直只有那一个。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传说自有山佑国前便有那么一位山神。山佑国之所以会叫山佑国,便是因为这个国家受灵佑山山神的庇佑。 皎月点了点头。 阿念不无惊诧。阿念挺奶奶说过,曾经是真的有那么一位山神,但后来……山佑国还叫山佑国,却没有山神了。 “我找了他好久……他不见了很多年,有好几百年了。”皎月抽泣声渐响,“我终于再见到他了,可他还是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念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人,她只能沉默地将皎月拢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 皎月嚎啕大哭了好久,终于稍稍止住了,又抽抽噎噎地说到,“他说以后的事就都交给我了,可是皎月很没用,我真的什么都做不好!” 说着,皎月似又要哭了,就在这时,一个红影仓促而来,阿念抬头一看,正是狐妖胡玉,只见他一脸冰寒满眼怒火,完全不是以前那随时带笑的模样。 “王上要见你。”胡玉根本不看阿念,冷盯着还缩在阿念怀里的皎月,有几分嫌恶的模样。 皎月抬了下头,小脸上满是泪痕,胡玉越发不耐烦道,“把脸上擦干净,又脏又难看。” “我不去!”皎月十分坚决,竟然敢直视胡玉,眼中也冒着火,“我才不去见他,我讨厌他,讨厌死他了!” “由不得你不去!”胡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皎月的手腕将她从阿念怀里拖了出去,皎月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胡玉毫不理会拖拽着人就要走,皎月死死地往下把自己拖坠成一个碍事的包袱…… “你不能温柔点吗?怎么也是个姑娘家?”阿念皱眉按住太阳穴说到。皎月放声哭起来也有点要人命,刺得她头疼。 胡玉停下了脚步,“楚姑娘是要多管闲事?” 阿念道,“我是不是多管闲事,只是即便我这样的人也会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胡玉似乎觉得很好笑,他瞅了眼因为方才哭得太猛,此时歇也歇不住,浑身随着抽抽搭搭而一抖一抖的皎月,“她哪里香哪里算是玉了?” 阿念不理会胡玉,上前拿出手帕替皎月擦脸上的泪痕,轻声软语道,“你也修了数百年了,怎么就修成这个模样?你要让山神走得也不安心吗?”几百年修成这般半道出家的模样,也能算是个奇葩了。 皎月望着阿念怔了怔,之后猛吸了一口气,“我不能让山神大人担心!” 胡玉嗤笑了一声,“早年你要是被我吃了多好,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得了个人形也仍然是个胆小怕事的废物!” 皎月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好像不懂他的意思。 “你不记得了吗?如果不是巫聈多管闲事,你早在我肚子里超生了!” 皎月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胡玉,“你你你……” 胡玉将皎月那根手指摁了下去,“不错,我就是当年那只要吃你的狐狸。”胡玉一脸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所以每次才那么怕我!” “啊啊啊……”皎月小脸煞白地一溜烟跑不见了…… “方向还挺对的!早知道吓她有用,何必浪费这么多时间?”胡玉感慨着,慢悠悠地朝皎月飞奔的方向走去…… 那两人不见了身影,阿念又闲站了会儿,见雪窸窸窣窣似渐密了,这才转身回了房…… 皎月蒙头乱窜,像是没头苍蝇一样,等她脑子清醒过来时候,才发现自己进了一处她眼熟的房间。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自投了罗网,立刻要走,刚转身—— “站住!”屋内传来一声呵斥。 皎月登时噤若寒蝉,仿佛突然被冰冻住了一般。虽然人定住了,但她心底倒是翻腾了许多情绪,又怨又恼,她一直就觉得奇怪——就像现在这样,内外室分隔,隔着屏风布帘,里面明明应该看不见外面,他怎么总是就知道是她?她又不像那个狐狸,一身香味,大老远都能闻见…… “进来!” 皎月没动,想假装自己没听见,她还挪了一只脚往外面。 “别让我动手!” 皎月将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我没什么耐心!” 皎月握了握自己的手,后背掌心都已经冒了汗。她一直很怕他,和对狐妖的怕不一样,但她想不出形容。见到狐妖她每次都会没命地逃跑;见到他……她很多时候却并不想跑,而是……想就地缩成一团,偶尔他不凶她对她好点的时候,她甚至……会想起很久前山神逗弄她的时候,山神会给她喂吃的,会抚摸她的皮毛。 “你是打定主意要我来抓你是吗?”屋内传出的声音并没有显出焦急,但声音明显低沉了不少。 皎月头皮一阵发麻,回过神来,人已经进了内室,不过她强迫自己止步在门口不再上前了。 “你……你杀了山神,我讨厌你。” “我从来不招人喜欢,多你一个讨厌我也无所谓。” 床帐里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来,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只是不少旧伤痕。那手招了招,“过来!” 皎月踏出一脚又收回来,很坚决道,“不过去!” 手捞起了床帐,露出床上的人的面容,他披散着黑发,有着明显疤痕的脸瞧着竟比平日温柔了许多,还能分辨出几分俊俏和少年稚气。 朔夜微微一笑,“胆子变大了。” 朔夜的语气很温和,但皎月吓得浑身一抖。 “皎月——” 皎月怔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朔夜瞅着她似怯似慌的脸,“他说了,以后他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你也是。” 皎月有些迷糊。 “遇见你的那晚,月亮很好……” 皎月越发糊涂。他们明明是白天第一次见,那天太阳很好,他一箭射中了她…… “你那身白毛在月光下实在太显眼,所以给你取名皎月。” 皎月惊诧得张口结舌,“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一切都是我的,当然包括他的记忆。” 皎月觉得脑子里有些乱,怎么也理不通顺。 “我真的很讨厌他,厌恶甚至憎恨他,即便……现在他就是我,我也是他。” 皎月呆在了那儿。 屋外的胡玉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他听见屋里的话叹了一口气,转身背靠着门,望着屋外的雪,微微眯眼,情绪复杂…… 第二十三章 山佑国秘事(11) 阿念回了房间,从外间往内间时候,听见里面有些不寻常的响动,她不禁略有些担心,脚下放快了些,急匆匆进了内室,见床上好像有一尾肥鱼扑腾了一下,然后躺平了装死…… “道长方才在干什么?”阿念问。 “我没干什么。” “我好像说过,让你安安分分地养伤。”阿念含笑朝着床铺走来…… 到了床边,阿念微微弯下腰,俯视着床上的子虚,唇角弯弯的在笑,眼中却很平静。 “我……饿了!”子虚其实仍然不能看清楚阿念,所以他不知道阿念此时的表情,但隐约有不好的感觉,故而堆了一脸讨好地笑对阿念,“阿念姑娘,你不如劳烦去给我弄些吃的。” “玉夫人给我们吃过一种花,能三天不饥不渴。三天还没过。” “不饿和想吃东西是两回事。我……不是饿,就是想吃东西。” “那是馋了。” “对!” 阿念就着床坐下,微往里面歪斜着身子,笑着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阿念盯着他许久也没回应,子虚忐忑得两手里捏了一把汗,几乎要改口,“好!”阿念才忽然应声,起身的同时将她方才从床边地上捡起的衣物丢在床上,“你可以慢慢穿,不急!” 仿佛做贼被抓赃,子虚现在能感觉到脸上有一点发烫了。 “不过道长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我没看过?有也就那么一点……” 阿念给他再泼油加了把火…… 于是,在子虚整个人腾腾地烧起来的状况下,阿念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离开房间后,阿念稍费了点周折找到了厨房所在。平林镇的这场灾难,人没了鸡犬一类的家畜也没了,阿念倒是想过给子虚加点餐,但根本没机会。她翻遍了厨房,只找到了米面之类的常见必备食材,就煮了一锅简单的稀饭,烙了两张饼。 估摸着他应该也穿好衣服了,阿念就端着稀饭和饼回了房。 此时子虚确实已经穿好了衣服,靠坐在床上,见阿念真拿了饭来,反而有些惊讶,“没想到阿念姑娘竟然会做饭!” “你为什么就以为我不会做饭?” 子虚觉得这反驳非常有道理,坦诚认错道,“抱歉,是我妄自揣测了!” 阿念并不在意这点,她就着床坐下了,将饼先放在一边,打算让子虚先吃的易消化的温胃,就先端了稀饭…… 阿念用勺子慢搅着稀饭散了会儿热,又勺了一小勺吹了两口气…… 子虚瞧出了端倪,连忙说到,“阿念姑娘,我自己来就行了……” 阿念没理会他,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觉得合适了,接着才将勺子喂给子虚…… 子虚往后缩了下头,说到,“我自己来!” “你目前手脚应该还是不很得力,万一你端不住碗拿不住勺子洒了就麻烦了。” 子虚无法反驳,他的手脚目前确实还发软。 “那……我自己吹就行了,不劳烦阿念姑娘。” “你还真是讲究得多。”阿念将勺子转向自己嘴里,一口吃了。 子虚本来打算吃了这口的,刚刚伸头张嘴,阿念就突然一变,让他登时尬在当场。 阿念却仿佛没看见,用勺子再勺了一勺稀饭,放到自己嘴边吹了一口气,然后她想起来什么似的,瞧了子虚一眼,然后又自己一口吃了,接着再去碗里勺…… 如此,子虚自觉瞧出了点门道,便开口道,“阿念姑娘你……” 他话没完,阿念却把一勺稀饭送到了他嘴边,子虚怔了一下,阿念问,“不吃吗?这次我没吹过。” 子虚微伸头张嘴吃了。稍微有点烫到,他急吸了几口气,让嘴里的稀饭稍凉了,之后才狼狈地吞了下去。 阿念不禁笑了一下,“你是觉得我吹口气就脏了饭了不成?” “当然不是!” “还是觉得我这样也能污了你清白?” “我不是那个意思!”子虚辩驳道,“我只是不好意思麻烦阿念姑娘。” “真的?”阿念斜眼瞅着他。 “当然是真的。”子虚略有点心虚。 阿念再勺了一勺饭,吹了吹,然后递到子虚面前,子虚只能张嘴吃了。 “我们要结伴同行,就要学会互相照应,你迟早要适应!”阿念淡然道。 “结伴同行?”他原本就那么一说,以为她不一定会当回事,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决定了这件事,他一时倒有些进退维谷了。 “不是你说的吗?我们可以搭个伙。我想和你一样,去看看不同的人遇见不同的事,所以你带着我……” “阿念姑娘真要和我一起?”想着以后她会一直在他左右,他并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还挺好,只是有些莫名惧怕。 “你要反悔?”阿念盯住了他。 子虚立刻笑道,“不是!只是阿念姑娘和玉夫人那边没关系吗?” “她是说了要照应我,不过她和她夫婿两人结伴,我与他们无亲无故,一直跟着他们总归不好!”阿念面带欣慰道,“我总是要走的,一个人约莫他们也不放心,如今遇见你,正好!” 子虚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那好。” 阿念再喂了子虚几口稀饭,接着就拿了饼喂他,阿念将饼拿在手里,子虚只负责用嘴咬了吃,他老老实实地吃完了一碗稀饭两张饼,没再发表过任何异议。 到现在为止,子虚约莫琢磨出了一点应对阿念的道理,那就是——乖乖听话。 隔日,子虚终于算是恢复了,能凭自己自由行动,眼睛也能看清楚了,不再是雾里看花。阿念确定他基本好了,自然也不会多管束他。 子虚按捺不住出了房间,出了门才知道之前下了雪,而这天开始化雪了,比前两日更冷了些。 阿念同样从屋里出来了,瞧着子虚仍是他那身看起来挺单薄的白衣,上下倒已经是干干净净的了。 阿念先略过了他的衣服怎么变干净了,而是问他,“你穿这么少不冷吗?没别的衣服?” “不冷啊!”子虚笑着说,“我也确实就这一身衣服。”言语里还颇有几分自得。 阿念不懂他就一身衣服有什么好自豪的,白了他一眼,然后走过去握了下他的手,感觉他掌心挺热,他似乎真的不冷。 子虚微僵了一下,直到阿念放开他的手才松弛下来。 “你这衣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阿念又问。 “没有啊!” “那夜你这衣服弄得挺脏的,也没见你有时间洗,怎么就变干净了?”阿念回想了一下,好像他被抓来的第二天早上,这身衣服就变干净了,那晚他肯定没去洗过衣服,连脱下都没有过。难道那晚上是她看错了? “这个简单,施个法就行了啊!” 阿念默了片刻,“你一直就是这样……洗衣服的?” 子虚点头,“法术嘛……学来就是为了用的,自然越实用越好啊!” 阿念觉得他说的倒也未尝不是道理,但还是半嘲讽道,“还真是很实用!” 子虚倒也不反驳她,似乎对于自己终于能下地活蹦乱跳了很高兴,脸上一直笑盈盈的。 两人站在院子里也没干什么,望望墙头看看地上……直到一个红影飘然而至…… 胡玉忽然来了,出乎阿念的意料,他略过阿念对子虚说到,“小道长,我们王上有请。” “找他干什么?”阿念问。 子虚显然也不明白对方找他做什么,一脸困惑不解。 胡玉冲着阿念妩媚一笑,“小阿念放心,不会跟你抢人!” 阿念瞪了胡玉一眼,胡玉仍笑,又道,“我们王上还是喜欢雌的,雄的他连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家小道长。” “没看上你说明王上不瞎!”阿念嘲讽道。 胡玉也不恼,一本正经道,“我倒是觉得我们王上蛮瞎的!”胡玉说完哈哈一笑,不再顾阿念,扭头看子虚,“道长方便的话就清吧!” “好!”子虚先对阿念说到,“阿念姑娘放心,我很快回来。” 他话刚完,阿念就下了决定,“我也去!” 胡玉也没说不能,于是阿念就和子虚一起跟着胡玉到了另外一处院子,这处院落是阿念在这里见过的最大的,院内还分布了好些守卫。 三人到了房门外,胡玉让两人稍等,他先进去回话,不多久,胡玉和皎月一起出来了,只让子虚一人进去。 子虚看了阿念一眼,“我去去就回!”阿念点了下头,他才一个人进屋了。 门口余下三个人,阿念很自然地不看胡玉,而看着皎月。皎月小脸红扑扑的,模样很是乖巧可爱,但打扮和昨日略有不同,她白衣服外面穿了件暗纹的黑斗篷,斗篷有些长,她用两手把底摆绞在手里,以防拖地,把自己裹成了个黑汤圆。 “兔子,你和楚姑娘出去转转吧!”胡玉说到,“他们也许会谈很久。” 谈很久?他们谈什么?子虚之前的意思明明根本不认识山佑国这位新君。阿念不由得看了胡玉一眼。 胡玉两眼笑眯眯的,活脱脱狐狸狡猾的模样,“楚姑娘放心好了,真要杀小道长不必等到现在。” 虽然他的样子很讨人厌,但阿念觉得他说的倒是有理,没再强留下来,和皎月离开了…… 子虚进了屋,外间没见到人,他自然就进了里间寝室,这下才见到了人。一照面,子虚微感诧异,不过几日不见,眼前的人好像换了一个一般,他完全感觉不到第一次见时他给他那种可怕的感觉。 朔夜披散着头发坐在一张椅子上,腿上盖着毯子,面前摆了个火盆,他低垂着头,盯着火盆。 好半晌,朔夜都没抬头,只是问了声,“来了?” “嗯。”子虚答话。 朔夜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子虚,目光实在有些复杂…… 子虚几乎以为自己和他之前有过什么十分复杂的牵扯,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认识他。 第二十四章 山佑国秘事(12) 因为上次没仔细看人,这次子虚认真仔细地瞧了这人的模样,发现和阿念说的一致,面前的人和巫聈长得很像。他脸上那道伤疤依旧清晰显眼,虽然此时瞧着似乎也并不狰狞可怕,但子虚还是觉得可惜,那样好看的脸被这疤痕毁掉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朔夜看着子虚问。 子虚摇头。 “当日我放你走的原因你也不知道是吗?” 子虚点头。 朔夜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有几分悲怆。 子虚一脑袋糊涂。 “先坐吧!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子虚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了。他很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只能选择沉默。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子虚如实回答道。 “我现在是山佑国国君,我叫朔夜。” “哦。”子虚当然有些意外,不过也不算太惊奇,他心底奇得紧的是一国之君为什么要找他说话?“在下蓬莱子虚。”出口后子虚略有些后悔,因为想起了阿念总说他不配为蓬莱弟子。 “子虚即是乌有。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叫子虚吗?” “不知道。”这个问题子虚认为应该去问他师傅,为什么他老人家要给他取了子虚这么个道号。 “我是真不知从何说起。早年,我与蓬莱倒是有些旧故。”朔夜微微挑起眉,“你想听吗?” 子虚笑道,“那不都得看阁下想不想说吗?”如果他不想说给他听,他叫他来干什么? 子虚一股子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你说我听,你不说我就走人……可惜没有茶水瓜子,不然他打算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当是来听书的,好不惬意…… 阿念和皎月两人出了朔夜那处院落,两人并排着漫无目的地慢步,挺长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两人各有所思…… “哇啊——” 皎月突然一声惊呼,整个人眼看就要往前扑倒——阿念反应极快地出手拦住她的腰捞住了人。皎月吓得已经闭上了眼,半晌没感觉到着地的冰凉和痛楚才睁开眼,发现阿念拦截了她的事实。 “路都走不稳,在想什么?”虽然阿念这么问其实没什么立场。 皎月羞怯地笑了笑,“谢谢阿念姑娘。” 阿念扶她站稳后松开了手,回头看了下走过的路,“路上挺平整的,你怎么还能摔?” “我……”皎月羞愧地摸了摸自己的红鼻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总是摔跤。” 阿念无法确定她是笨成这样的还是天生不足,寻思了一下没多问下去,恰好瞥见她身上的黑斗篷,就顺口换话题问了句,“这斗篷不是你的吧?” 皎月摇头,“不是我的,是……夜哥哥的。” “你夜哥哥是谁?”阿念觉得这种料子略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是谁,只是觉得应该是在这儿的人。阿念现在还并不知道朔夜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山佑国的新国君。 “就是……他是这个国家的王!” 阿念这才恍然大悟。虽然纹样不同,但皎月身上这斗篷的料子和那位新国君身上的衣物用料是一种。 到此时,阿念仍不太明白朔夜对皎月是什么样的感情关系,不过她以为那也是别人自己的事,她也没必要过问。 皎月歪着脑袋望着阿念,小小声地问,“阿念姑娘你比我聪明,你说……一个人能变成两个再合成一个人吗?” “不能。” 皎月有些像是被霜打了的叶片,一下子枯萎了。 阿念见状,又立刻补充道,“除非他不是人。如果不是人,是妖魔神仙之类的,能分身也不是不可能。” “哦。”皎月浅浅地笑了,似乎很开心。 一个人变成两个又变成一个……阿念觉得皎月会问这么奇怪的事一定有缘由,而且以皎月那没几道弯的脑子,这很可能是她最近遇见的事,阿念没来由就想到了朔夜和巫聈。 其实阿念想过,要从皎月口里套话应该很容易,但她没那么做。 “他们对你好吗?”阿念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毕竟她捡到了她,却又把她亲手送回了朔夜手里,她认为自己多少有点责任关心她的境况。 皎月拧着眉头,良久没憋出词句,似乎很难回答。 “他们对你不好?”阿念问。 皎月摇头,“夜哥哥以前凶起来确实很可怕,可是……他不凶的时候又挺好的。” 阿念对朔夜的印象也并不好,他浑身凶煞之气,冷酷严峻,性情应该不好处,更何况他弑父杀母之名山佑国众所皆知,这样的前提下要以为他是个不错的好人实在很难,阿念猜测他甚至可能有暴戾的一面,但对这兔妖,他明显是有些特别对待的,虽然阿念知道的那点特别也基本算不上好。 “你是自愿跟着他的吗?”阿念又问。 “以前不是。以前他把我关起来,我逃走他会抓我回去……” 皎月一面说一面在回想过往,而过去这些事显然不让她快乐,她的小脸上流露出了一些惊恐。而这些倒还算在阿念的意料之内。 “可是现在……现在有点不一样了,我暂时不想离开他。”皎月有些含羞带怯地微笑道,“不是因为狐狸威胁我,是我想再看看,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些话和皎月的举止里含了不少东西,但阿念不好深入追究,所以避而不问了。 之后阿念和皎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很多话,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皎月给阿念说的多是她生活在灵佑山上之时和她山上朋友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阿念倒也觉得有趣;而阿念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就挑些从奶奶那里听来或者书上看来的小故事说给皎月听,皎月听得也很有兴味。 今日是个好天气,午前便见了太阳,让人精神也为之一振。 临近午时,阿念闲得无事,就去厨房准备弄些吃的。皎月原本跟了过来帮忙,但因为她实在不是做事的料,只会越帮越忙,阿念就以送茶水为由打发她走了…… 及至皎月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水离开了,阿念一个人在厨房和面,她才想起子虚和朔夜谈了挺长时间。她不得不好奇那两个人有什么说的,能说这么久…… 阿念正寻思,背后忽然传来一声—— “阿念姑娘——” 阿念被吓了一下,扭头一看,没意外是子虚。定下心,阿念问,“谈完了?” 子虚点头,一副非常疲累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强振精神道,“那个兔妖小姑娘说你在厨房,我就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她叫皎月。”阿念提点道。 “哦。皎月。”子虚很认真地记下了,又感慨,“倒是真面如银盘,月亮似的。” “脸圆圆的挺可爱的啊!”阿念说到。 “是啊!”子虚瞅了阿念一眼,“阿念姑娘你要是把脸上肉养起来,不这么干瘪,也许会好看点。” 阿念扭头瞪向他,子虚立刻缩头并退后了两步。 “你会做厨房的事?”阿念收回视线,直起腰来。和面这种事,若能力气大的自然更好。虽然阿念见过了子虚的身体,瘦得没几两肉,就比皮包骨好点,但阿念想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身量比她高些,手臂也粗壮些,力气该比她好点。 “我一个人在外面,时常要自己负责自己,我又贪嘴好吃,所以自己必须得会点!”子虚绕到水缸附近洗了手,然后凑过来,用手肘将阿念往一旁推了推,“我来吧!” 阿念立刻让开了,瞧了一阵,见他做得有模有样的,就去洗了手。折回来,阿念一面擦手,一面就问出了她早备着的话,“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阿念并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好奇。关于皎月的事,她不问,一是和皎月没那么熟,二是知道太多怕惹来麻烦;而对子虚,她必须承认他们其实也没多熟,也不觉得一定不会惹来麻烦,但她就是想知道,关于他的事她都有兴趣。 子虚停下手里的活儿,一脸痛苦地摊手,“我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阿念不客气地嘲讽道,“你是耳朵不行还是脑瓜不行听不懂他说话?” “他说了挺多事,基本都是我以前不知道的,也和我八竿子打不着,我真的不懂……他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先说了蓬莱派。” 关于蓬莱派,阿念十分复杂地看着子虚道,“一个和蓬莱无关的外人比你一个蓬莱弟子知道蓬莱派的事更多,你……”阿念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跟我说蓬莱派创始人,言语间感觉他认识那个人而且还挺熟……”子虚一脸没意思道,“不管那人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蓬莱派始祖我还真没听说过是谁。”阿念是从书本上看到的关于蓬莱的,只知道它是修仙派之组,也就是说是第一个修仙派,但创建蓬莱派的是谁书里却没提过。 “他也没说是谁叫什么,反正他只说有那么个人,似乎还挺能干。” “你也没问?” “为什么要问?”子虚笑道,“我师傅也不知道,蓬莱派卷宗也没记载,那说明要么这个人不能知道,要么根本无关紧要,那我知道干嘛?” 阿念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这人果然从来不是真糊涂! 子虚埋头认真地和面,阿念也没再问下去。 子虚和好了面,再将擀面、包馅一并顺道做完了,做得行云流水,最后还烧火、站灶全包了,也十分熟练,阿念就只负责了在旁边等吃。 阿念起初并没有想吃,三味无忧草的效用还在,她也不饿,但起锅前子虚特地先给阿念盛了一小碗试吃,阿念没推拒,就吃了一小碗。 阿念没在外面吃过饭,都是奶奶或者她自己做,现在虽然不服气,但阿念也不得不得承认,这人的厨艺比她和她奶奶都好。 子虚满脸灿烂地等着阿念夸他,阿念瞧出来,却偏不打算夸他,故意说到,“这么贤惠,不是姑娘可惜了!” “那阿念姑娘这么不贤惠,是个姑娘岂不可怜了?” “你是说我做的饭难吃?”阿念眉眼一横。 “阿念姑娘的厨艺……不能算难吃,但也算不得好吃,反正不如我!”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阿念仍然生气,“没毒死你就不错了!”阿念把碗筷丢给他走人了—— “阿念姑娘,还要吗?” 子虚的大声喊叫声从在厨房里传出来…… “不要!”阿念回得十分坚决,走得越来越快,很快不见了人…… 第二十五章 去国离乡(1) 阿念离开厨房,闷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也没考虑自己要去哪儿,直到一阵风掠过,阿念一惊站住脚,一名白衣白发人突然出现—— 阿念瞧清了人松了一口气,称一声,“真人!”但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出现的是阿念好些日子不见的玉微真人,而阿念诧异的是没见到玉华姬——玉微真人会来此处找她,多半应该见过玉华姬了,玉华姬眼里唯独玉微一人重之又重,恨不能不容他被别人多看一眼,所以阿念会以为玉华姬不会容玉微单独来见她。 玉微轻颔首,而后开门见山道,“我眼下有些急事要去办,瑶华的性子是断不会再任我独自前去的,故而我前来询问,不知阿念姑娘眼下能跟我们一道上路吗?” “真人已查清楚镇上的事了吗?”阿念还记得玉华姬说玉微不在小院是去查镇上的事,他如今回来了,那是有结果了吗?阿念执着于此并非是想为镇上的人报仇之类的,她只是单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玉微摇头,“实在惭愧,暂时仍未明。” 阿念心思灵巧,又问,“那真人眼下是要去继续查这件事,还是要去办另外的急事?” “另外的事。” 阿念不禁微讶,她以为以玉微真人的为人,他断不会轻视这镇上数百人命,但他现下却要放下这件事去办别的事,那么……是发生了比镇上数百人命更大更重要的事?会是什么事? “我可以知道是什么事吗?”阿念试着问到。 “姑娘见谅,实在不便告知。” 那恐怕是非常大的事了! 阿念心下正在琢磨自己的去留,忽然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诶,你在这儿啊!还是真人先找到了!” 阿念循声望去,瞧见一位绿衣姑娘,十三四岁模样,瓜子脸樱桃嘴,柳眉杏眼,额心有一个扇状的绿色花钿,模样煞是娇俏动人,她头戴粉色绒绒的簪花,耳佩金玉耳环,披着浅黄色的披帛,行动时颇轻盈,几乎就是轻飘飘的半走半飞过来的。 绿衣姑娘上来就亲昵地拉住了阿念的手腕,“终于找到你了!” 阿念一头雾水,“姑娘你是……” “我是合欢啊!”绿衣姑娘眨了下眼睛,“不认识了?” “合欢?那棵树?” 绿衣姑娘欢喜地点头。 一棵树变成一个人,能认出来才奇怪吧! “合欢姑娘。”阿念仔细地打量着她,并且将她的手臂推开,“你……修炼成人了?” “对啊!”合欢对阿念的举动毫无所觉,还欢喜地给阿念展示自己的新模样,原地转了个圈,绿裙漾成一朵绿花,又高兴地再挽住阿念的手对她说到,“不用那么客气。你叫合欢就好了!” “合欢。”阿念并没有不喜欢合欢或者因为她是妖而心有芥蒂,她是自小就陪着她的,而且还救过她,阿念对她是心有亲切和感激的,只是不太能受得住她如此热情。 “嗯!”合欢连连点头,欢天喜地的模样。以一棵树而言,她无疑是活泼过头的。 玉微安静耐心地泰然而立,不曾打搅,阿念几乎遗忘了他,直到这会儿匆忙瞥见,才又想起正事…… 阿念稍有歉意,须臾有了决定,她撇开合欢面对玉微说到,“真人,我有位朋友,我想引见你们见一面。” 玉微点了下头,又道,“瑶华提起你曾邀过一位蓬莱的道友回家。” “正是他。” “他在此地?” “对!” “既如此,那不妨一见。”玉微虽然不至于翘首以待,但似乎有些兴趣。 阿念立刻带玉微和合欢又往厨房那边折返…… 三人进院时,子虚正不太雅观地坐在厨房门外,端着碗埋头吃云吞,吃得相当专注认真,阿念几人来了,也没察觉…… “子虚道长。” 阿念唤了一声,子虚含着半只云吞半口汤从碗里抬头起来——他以为就阿念一人,结果一抬头多了两个不认识的,一个是俏丽的姑娘,一个是看上去神仙一样的人物,子虚猛地将嘴里的云吞吞下去,而后毫不意外地呛住了…… “咳咳咳……” 阿念忍不住嫌弃道,“谁跟你抢吗?” 子虚缓了过来,辩解道,“我是被吓住了!”他左右张望了一圈,见到一座石磨,就把碗连同筷子放了上去。 “大白天见人还能吓到,你是见不得人的鬼怪吗?”阿念仍不客气。 因有外人,子虚不和她多计较,稍稍理了下仪容,再转身朝着三人迎来,有礼有节道,“在下蓬……在下子虚,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阿念留意到他把蓬莱吞回去,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我叫合欢!”合欢一双美目睇着子虚,眉心微褶,明显有些嫌弃。 玉微半晌没出声,阿念和合欢都觉得奇怪,两人扭头看去,见玉微竟似走了神。 “真人,怎么了?”阿念问到。 玉微这才回神,歉然一笑,“抱歉!方才隐约觉得他与我一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既然如此,那便算我们一见如故吧!”子虚毫不客气地顺杆上了。 玉微含笑颔首。 阿念盯了子虚一眼,再为他介绍道,“这位是玉微真人,便是玉夫人的夫婿。” “原来是玉微真人。”子虚好奇地盯着玉微打量了一通,慨叹道,“果真是仙姿卓然,阿念姑娘所言非虚,我完全比不上真人。” 玉微自然并不太明白阿念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谦逊道,“过誉了!” “一点都不过!”子虚感叹道,“真人与玉夫人真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多谢!”玉微点头致意。 子虚朝阿念眨了下眼,问她是怎么回事。 阿念道,“真人与玉夫人将离开此地,真人特地来询问我能否同行,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子虚一脸疑惑,“阿念姑娘不是一向挺有主张吗?” “我现在是问你,你要跟我一起走吗?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把!”阿念微微眯眼,显露了几分危险。 “我啊……”子虚一时仍犹豫不决。 阿念瞪他,子虚有些怯了,别开头有意不看阿念,有些不甘不愿干巴巴地说到,“我……好像也没地方要去,反正我也是随便走走,走哪儿都一样。” “好!反正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跟你走。”阿念不打算让他有反悔的机会。 “你跟他,他跟你……你们又不是一对,怎么好像都分不开了似的?” 合欢这话说得恰如其分,让阿念一时竟尴尬得脸上微烫…… “我与阿念姑娘已是患难之交,又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寡之人,故而我们相约了以后要结伴同游。”子虚这会儿倒是丝毫不见尴尬脸红,十分坦然从容。 玉微于此时再出声道,“我与瑶华有要事在身又皆不善照应,一向担心对阿念姑娘有所轻慢,今后有了子虚道友相伴阿念姑娘左右,想阿念姑娘将不至于无趣,我与瑶华也放心,如此甚好!”显然他偏信子虚之言,对合欢之言并未在意。 “真人和夫人对阿念一向周到,阿念铭感于心。”阿念此时完全是心诚意恳,躬身致谢。 “阿念姑娘不必如此。”玉微拦下了她。 虽然阿念以为他们此刻就如此一走了之,胡玉和朔夜他们也无可奈何,但她和子虚还是决定去找了他们说明白。 阿念没让玉微和合欢同行,就她和子虚两人去见了朔夜。 朔夜这次是在外室见了他们,此时的朔夜比阿念初见时给人感觉温和了许多,瞧着就像一个普通贵公子。皎月正陪在他身边,像是个呆头呆脑的小丫鬟, 听阿念说清楚了来意是辞行,朔夜面上瞧不出端倪,皎月的脸上立刻显出了不舍,但没敢出声。 “楚姑娘忘了,早先说过,等查清楚了你才能走!”胡玉最先开口,面含着让人捉摸不清的笑,但话里的态度很坚定。 阿念的神情丝毫不变,和最初一样,她要听的不是狐妖发话。 朔夜迟迟没出声,胡玉又笑道,“之前我们无暇顾及你们之时,你们就该走,现在想走……就不那么容易了!” “方才我们原本也可以一走了之!”子虚一派不卑不亢的态度,“来跟你们说一声是因为礼数而已。” “小道长也认为你们想走就能走?”胡玉跃跃欲试,“那我们再试试?” 子虚微微一笑道,“伤了和气不好,不过若狐公子非得如此的话,那也没办法!” 阿念不由得多瞧了子虚一眼,觉得他此时正经得几乎不太像他。 正将剑拔弩张之际,朔夜终于发了话,“你们要走,我不留,我只希望你们走了就永远别回来了!” 胡玉回身看了朔夜一眼,面露无奈。 子虚疑惑道,“回来看看都不能?” 阿念也颇不解其意。 朔夜并不多说,摆了摆手,是赶人的意思。 胡玉虽然有些不愿的样子,但也只能招手找人送他们走,阿念和子虚告了声辞,转身走了,胡玉走在最后跟去了…… 皎月也想跟去送个行,被朔夜一把抓住了衣领,“不许!” “为什么?”皎月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子,活像只金鱼。 “离那个女人远点!” “为什么?” “你不用知道!”朔夜松了手。 皎月更气了,哼了一声,丢下朔夜,气冲冲地进了内室。 “胆子真的大了,连脾气都见长!”朔夜不气也不恼,神情平淡。 胡玉很快去而复返,也不行礼,随意地往椅子上坐下,带着几分置气的意味问朔夜,“王上你是相信镇上的事和他们无关?” “即便有关,我们又能怎样?我是无可奈何!” 胡玉一脸错愕,“我从没想过会听你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之前不走,现在突然要走,你以为是他们心血来潮?”朔夜微微拧了下眉,“是有人来接应他们了!” “谁?”胡玉敛了笑容,一脸冷峻,“我没发现。这人闯入我的结界,我竟然毫无所觉。” “我不认识,约莫是个后辈,外面的许多事我都不知道。”朔夜瞧了胡玉一眼,“就算这个人没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方才说的是真的,我希望他们永远不会回来!” “我现在相信巫聈也是你了,你现在还真有点巫聈当年那神叨叨的样子。” “我希望我是错的!”朔夜望向房门的方向,目光深邃…… 他知道那么那个人肯定更早就知道了,那个人知道就不会什么都不做,如今既然那个人已经做了,那就只能相信,毕竟那人一直是最值得信任的那个…… 第二十六章 去国离乡(2) 阿念和子虚离开朔夜他们落脚的镇长府邸有一段距离了,阿念确定没人跟来,才终于开口问子虚,“你是自信能打得过那狐妖?” “不能!” “可你跟他说话时候挺有底气的。”阿念看来,那不像是虚张声势的硬撑。 子虚呵呵笑道,“我不能,但玉微真人应该能!” “你怎么就知道他能?”阿念不明白,他只见了玉微一面,就算玉微真人的模样让人很容易相信他是高人,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 子虚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玉夫人不是自称是玉华姬吗?玉华姬的夫君那不就是玉华山的虚怀真人吗?若玉微真人就是虚怀真人,那自然可以与狐公子他们一战!” “虚怀真人?”这个名字阿念也有印象——虚怀真人是玉华山第六任掌门,在修仙界颇有盛名,也确实和玉华姬有关,不过那也差不多是千年前的事了,所以阿念从未将他和玉微联系在一起。关于玉华姬,阿念知道她曾是为祸天下的不死妖祸,玉华派建派便是为镇压她之故,而她也曾是玉华山门下弟子,更曾是玉华派第七位掌门,她的师傅就是虚怀真人……其实玉华姬分明对她说过玉微曾是她的师傅,但阿念却没能想到虚怀真人和玉微或许是一人。 “据我说知,虚怀真人曾凭一己之力击退魔界入侵并封住崩溃的封魔阵,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子虚坦白道,“背靠这棵大树当然要乘凉啊!” 封魔阵之事阿念也知晓,只是她记得传闻虚怀真人也就此陨落了,这也是她未将玉微和虚怀真人联系起来的原因。 子虚与阿念对望一眼,瞧出了她的心思,他也有同样的疑惑,不过他一向很想得开,“传闻还被封在玉华山的玉华姬都出来了,虚怀真人死而复生好像也不那么奇怪了!” 阿念望了他一眼,“死而复生怎么看都非常奇怪!”两相比较,玉华姬悄然从玉华山逃出来这事几乎就如同吃饭睡觉一样平凡了,毕竟玉华姬以前已经出来祸害过天下好些回。 “若阿念姑娘实在好奇,那问虚怀真人本人便是了!” 阿念有些顾虑,“不会唐突吗?” 正此时,玉微和合欢凭空从墙上走了出来,阿念和子虚都是一吓。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合欢一脑袋糊涂。她十六年都长在阿念家的院子里,又不会看书,听阿念和她奶奶说事也几乎不上心,自然许多事都不知道。 不知道被听去了多少,虽并不是说什么坏话,但在别人背后议论别人也算不得好事,如今被当场撞破,阿念自然有些心虚,而子虚这方面却是没羞没臊分外坦然的模样。 玉微真人只微微笑道,“你们说的并没有错,我确实曾是玉华山虚怀,也确实在封魔阵陨落……此后是得我一位故人相助得以复生,我此身于人界行走不过数年而已。” 能使人死而复生,那该是多么惊才绝世的一个人人物?阿念心头惊叹的同时不由得多看了玉微两眼。与这样的人物有故旧,玉微又岂能是凡俗人等?阿念约莫有点明白自己奶奶为什么非得要让自己跟着玉微了。 “真人那位故人不会恰好就是你说和我有几分像的那位吧?”子虚笑咧咧道。 玉微轻点了下头肯定。 子虚惊诧得呆了呆,他不过随口开个玩笑。回过神来,他只能感叹道,“那实在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啊!有机会一定要拜访一下。” “他居于世外,而且一向不太见外人,恐怕无缘与子虚道友相见。” “哦。”子虚不无遗憾,不过这点情绪很快便消散了。 一行四人很快回到了矮松林,玉华姬正站在林中等候,手里提了个黑色包袱。 玉华姬一眼扫过四人,目光停留在阿念身上,拧眉道,“看起来你吃了点苦头。” “还好!”阿念知道她所指。因为没有换洗的衣物,阿念仍然穿着之前离开此处的那身衣服,肩上的血迹此时已经凝成了黑色,明晃晃地昭示着她曾经受过伤的事。 玉华姬一只手挥了一下,凭空出现一件黑色斗篷将阿念彻头彻尾罩住了,瞬间阿念在所有人面前变成了黑色长蘑菇,接着黑斗篷下摆微微撑开,像是将开未开的伞,下摆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玉微和合欢见此反应都很淡定,不知情况的子虚略有疑惑,便问,“这是在干什么?” 合欢摇头,“不知道啊。”她扭头望向玉微。 玉微和煦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瑶华肯定不会伤害阿念姑娘,两位大可放心。” “哦。”子虚暂时把心安好。 合欢也收回了视线,继续盯着黑蘑菇…… 再过了一阵,黑斗篷消失了,而再度出现的阿念从头到脚都换了装扮…… “这还挺方便的!”子虚不无惊叹道。 “总不能让人看着像我虐待她似的。”玉华姬不冷不淡地说到。 阿念原本随便捆成马尾垂在身后的头发变成了垂在身前的双辫,两边耳侧的发丝微微松散修饰了阿念显得干瘪的脸颊,发辫里掺了些彩色丝绦和丝带,显得她原本有些枯黄的头发不再那么扎眼,辫尾还缀了彩带和一串银铃铛,衣着也变成了鲜亮的红粉色,让阿念原本偏于苍白的脸有了几分血色,整个人可谓焕然一新,亮眼了不少。 子虚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念,啧叹道,“阿念姑娘这样挺好看的!” “是吗?”阿念摸了摸柔软的衣摆,心头有些莫名的紧张和慌乱。 “是真的好看!”合欢欢呼雀跃道,“阿念会越来越漂亮!” “拿着,你的东西!”玉华姬突然又发话,同时将手里的黑色包袱朝着阿念认出来—— 阿念急忙伸手去接,确认自己好好接住了,阿念才松了一口气,隔着黑布摸了摸,确定里面是一把伞,心中欢喜,立刻对玉华姬致意,“多谢玉夫人。” “还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玉华姬问到。 玉微轻摇了下头,没有言语。 合欢说到,“没有了!” 阿念也摇头而已。她唯一重要的就这把伞了,也仅有它了。 子虚望了一圈,好奇道,“玉夫人就这样离家,什么也不带吗?” “有什么需要带的?”玉华姬笑道,“我也不是离家,不过是在这儿待了几日,接着再换个地方待而已。” “不是家,那那座小院是谁的?” “那小院是我的,不过它从来都不在这儿,不需要带走,也不是被留下。”玉华姬很耐心地解释道,“我只是在这里施法设了一个通道,可以由此进入小院而已。” “哦!”子虚恍然大悟。 阿念也是才明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原本以为那小院是玉华姬的什么异宝所化,可以随身带走的。 “没什么了的话,我们就上路了。” 玉华姬说完,徒手凭空画出一张符,符纸化为一道金光冲飞上天,只闻得一声鸟鸣响彻群山,同时一阵狂风吹得松木摇摆不停,阳光忽然被掩去,天地间突然暗了下来…… 阿念仰头望去,发现是一只巨鸟遮挡了天空。 “走!” 玉华姬话落,阿念感觉脚下一空,人已经离地飞起了,她心头略慌了一下,忽然两只手臂都被抓住了,她左右各望了一眼,一边是子虚的笑脸,一边是合欢的…… “阿念姑娘是不是没飞过?”子虚问到。 阿念盯着他,“是又怎样?” “哦。”子虚却没有和她争辩的意思。 阿念正莫名,忽然脚下感觉有了可踩踏的实物,她低头看,发现一把剑横在她脚下。她记得玉微和玉华姬也用剑,合欢不知道用不用,不过脚下这把剑外貌平平无奇,符合它的主人只能是子虚。 阿念诚心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子虚一派从容。 “为什么不谢我?”合欢有些不开心了,脸上写得明明白白。 阿念望向她,“当然也谢谢你!” 合欢立刻转忧为喜,回道,“应该的!” 阿念瞧着她又问,“合欢你也是第一次飞吧,怎么好像很习惯的样子。”而且一棵树飞来飞去也挺奇的! 这时候,几个人已经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巨鸟背上,子虚的剑也收起来了,几个人瞧着地方挺好就坐了下来。玉微和玉华姬两人在往前更靠近鸟头的位置,离三个人稍微有点距离,但似乎没靠过来的意思。 合欢坐下来就开始寻思阿念的问题,直到愁眉苦脸也没得出答案,阿念见状便要劝她算了,让她别再多想,刚张嘴,合欢开了口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天赋好!” 阿念无言以对。她记得关于才十六年的树就能修炼成精,合欢也是这么说的。 “合欢姑娘是鸟吗?”子虚笑问,“鸟的话,基本本能就会飞!” “才不是!我是合欢树。”合欢争辩。 “树?”子虚也有些惊诧,不禁感叹,“作为一棵树,那你天赋是真的很好!” 合欢不太开心地瞪了子虚一眼,不想和他说话,转而贴向阿念撒娇。 阿念莫可奈何,只能由着她。以往从没飞到天上过,更没坐过鸟背,阿念总不*心,所以坐得四平八稳的,丝毫不敢乱动。 “阿念姑娘天赋不好,但多飞几次就习惯了!”子虚说到。 阿念回给他一个瞪视。 子虚毫不在意,继续说到,“也不用紧张,这是玉夫人用符咒化出的鸟,有玉夫人的法力加持,不会轻易让人掉下去的。” 阿念松下一口气,点了下头,没再说话。 巨鸟平稳地向着北方飞去…… 第二十七章 去国离乡(3) 巨鸟飞了一整个白日,直到入夜时候才在一片山林轻落下消失不见,所有人轻轻地落了地,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地上了,没有一点不安稳。 今夜无月,也不见星火,山林里一片漆黑,寒意森森。 阿念原本已昏昏欲睡,但林中寒意侵袭,瞬间清醒了。合欢原本靠着阿念都睡熟了,落地惊醒了过来。 “我们到了吗?”合欢一边拽着阿念的手起身一边张望了一圈,“这是哪儿啊,乌漆墨黑的?” “这是中原天顺王朝皇城所在永安城外。”玉华姬说话的同时挥了挥手,四下出现了许多灯笼,将几个人的身影都照亮了,然而她却转身往灯火映照不到的黑暗中去了…… “我们莫非要进皇城?”子虚不由得发问。 眼下自然只能是玉微回答他,玉微点了点头,“我需要请皇城里的一位故人帮个忙。” “那我们为什么要落在皇城外,不直接降落进城里?”子虚狐疑道,“何必这么麻烦?” 玉微耐心解释道,“皇城乃天子所居之地,设有结界抵御妖魔入侵,一旦冒入,冲撞了结界,会立刻被发现。” “我以为真人和玉夫人应该有办法不让人发现。” “是可以,但突入结界强行入城,是为对天子失礼,我不想添此事端。” “真人要找的那位故人不会正好是皇城里的天子吧?” 玉微点头,子虚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真人和天子也有旧故?”阿念也不禁惊诧。 玉微微默了片刻,然后说到,“数年前我与这位皇帝陛下有一面之缘。” “只凭着一面之缘,他就会帮你?”阿念也觉得未免不可思议。 “天子乃天下之主,亦为天下人之表率,为天下苍生计我想他会施以援手。且我与他之间还有些其余缘故,只是不便道来,还请见谅。” 为天下苍生计,那确实比平林镇那区区数百人命要更紧急重要。 阿念欠身致意道,“真人所行自有道理,原本也不必对我们解释,是我们多问,真人能对我坦言至此已是恩义,我们很感激真人!” 玉微轻轻摇头,没有多话。 几人默然了一阵,玉华姬从黑暗中回来,出现在灯火之中,淡扫了所有人一眼,道,“今夜都先回屋休息吧!” “屋?”子虚困惑地张望了一下,“这附近有房屋?” 玉华姬并不解释,转身就走,周围的灯笼次第消失……玉微率先几步追了上去,握了她的手,两人携手没入了黑暗…… 阿念拉了一把子虚的衣袖,轻斥道,“走,别多问!” “哦。” 子虚乖乖地闭了嘴,和阿念、合欢三人朝着玉华姬的方向追去…… 身后的灯笼很快全数消没于黑暗,而与此同时,前方不远忽然见了灯火…… “这和我之前在那个松林见到的情形有点像啊!”子虚又忍不住说到,“这一会儿玉夫人是又连通了她的小院?” 阿念掐了一下他的手背,让他别再说话。子虚轻诶了一声,确实又不再说话。 待近了再进了院子,阿念和子虚终于确定,一切确如子虚所言。——他们又到了玉华姬那座花草满院的小院。 “早些休息吧!”玉华姬留下这话,就和玉微回了房。 合欢似乎着急想睡觉,拽着阿念往屋里去,阿念无可奈何地随着她走,跨进房门阿念才留意到落下了个人,她回头,见子虚站在院子里艰难踟蹰…… 阿念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别有用意地说到,“子虚道长到现在还在计较这点小事吗?真计较……道长的清白早就没了,毕竟我们一张床都睡过了!” 子虚着急道,“阿念姑娘,别胡乱说话,让人误会了对阿念姑娘清誉有损!” “你们睡过一张床?”合欢不可置信地问。 “睡过了!” “没有!” 两人同时开口,回答却完全不同。 合欢一时有点糊涂,“到底睡过没?” 阿念睇视子虚道,“子虚道长,说谎可不好,我们明明在一张床上睡过了,总共两夜!” 合欢的嘴大张成一个哦,然后像是回过神来,惊恐的问,“阿念你被这个死道士占了便宜了?” “我没有!”子虚欲哭无泪道,“我确实和阿年姑娘在一张床上睡过,但那是因为我受了伤,不得已!我和阿念姑娘之间是清清白白的,苍天可鉴!” 阿念轻笑,“睡过一张床都是清白的,道长又何以认为在一个屋里就会不清白?” 子虚一时辩不过,哑口无言了。 “道长今夜只能睡地板,我和合欢睡床!”阿念说完,拉着合欢先进了屋子。 磨蹭了一阵,子虚最终还是进了房,和最初那一夜一样,在地板上打坐过了一夜。 翌日,阿念依旧早早起了身,一开房门久又见到了玉华姬,与之前不同的是,玉微在玉华姬身侧打坐,玉华姬似乎只是陪伴,很随意地歪坐在一旁。 察觉了阿念,玉华姬扭头冲着阿念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阿念点了下头并不言语。 晨风穿过,院中花木枝叶轻摇,其余一切都是静悄悄无声无息的…… 不多久,玉微睁开了眼,他轻舒了一口气,而后转头望了阿念一眼,“让阿念姑娘久候了。我与瑶华正好有些事要和你谈。” 阿念跨出门来,“真人请讲!” 玉华姬招手让阿念过去坐,阿念便在与玉微相对的玉华姬另外一侧坐下了。 “我与师尊要去办事,把你们困在这小院也不好,所以……不如你们去皇城逛逛吧!” “好啊!”阿念心下颇为期待。山佑国的皇城阿念不曾见过,但据闻也是颇为繁盛的,而中原的皇城必然比之只会更加繁华富丽,她很想一睹传闻中威慑八方的中原王朝的风采。 “我们此番也许会多留些时日,总让子虚道长就着地板过夜也不太好。”玉华姬觑着阿念,眼中含着几分打趣,“你们此番去皇城就给他买床被子吧,免得像是你欺负她。” “好!”阿念低下头有些怕看玉华姬。 玉华姬丢了一个钱袋到阿念怀里,“这是中原的货币。” “多谢玉夫人。”阿念双手捧住了。 玉华姬轻点了下头,沉思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立刻说到,“你以前说要做饭,但我这厨房没米没粮的……如果你觉得必要,也可以顺道买些。” “好!”阿念连连点头。 “三味无忧草的效用好像差不多过了。”玉华姬沉吟道,“早饭也没有,不如你们就早些去皇城街上买些吃吧。” 阿念又是点头,“好!” “对了,还有那棵树……” “合欢?” “她初化人形,必须她勤加修炼,不能让她太偷懒!” “我明白,我会提醒她!” 玉华姬伸手摸了下阿念的头,待她拿开手,阿念感觉头上多了什么,她伸手摸了摸,似乎是一支簪子。 “这个别丢了,不然找不到路回来。” “阿念记得了!” 玉华姬勾唇一笑,很快站了起来,玉微也同样起了身—— “我们要先走一步了!” 阿念也怕了起来,诚恳祝愿道,“希望夫人和真人一切顺利!” 玉华姬和玉微一道离开了小院。 阿念在房檐下站了一会儿,跟着转身回了屋…… “醒了吗?”阿念又用脚轻踹了子虚。 “嗯。”子虚应了声,却没睁眼的意思。 “你很爱装睡?”每次一叫就醒,连初遇也是如此,分明没睡着。 “倒不是装睡,我是很想再睡,但你们说话声让我睡不着!”子虚有些痛苦地睁开眼,瞧着阿念。 阿念瞪他,“我们说话并不大声。” “怪我自己警觉太高。毕竟独自在外行走,时常不能太松懈,所以就造成我即便睡着也很容易被一点异动惊醒。” “在这里,你可以安心的……”阿念心头微软,挨着他坐了下来,“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子虚扭头看着阿念,笑了笑,“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阿念一时也想不到能帮他的办法,便不多费事空想,转而问,“你饿不饿?” “饿!”说饿的手子虚明显精神一振,但立刻又一脸乏味抗拒,“今天难道还要吃花?” 阿念轻哼道,“你以为那花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你现在想也没有了。” “哦。”子虚丝毫没遗憾。 阿念起了身“我们现在去买早饭,去城里!” “行!”子虚从善如流地立刻爬了起来,匆忙扫见地铺床上还有人,惊诧道,“合欢姑娘还没醒?她怎么睡得一点声息都没有。” 阿念过去瞧了瞧,发现合欢是真的无声无息,和死人一般,身上也没一点温度。 “合欢!”阿念用力摇了摇。 “嗯……”合欢轻哼一声,睡意朦胧地半睁开眼,“阿念啊,怎么了?” 阿念试探了一下,发现合欢又有了呼吸,但身上还是没什么人的温度。阿念不甚明白树妖的状态,也不好多疑,只能暂时放在心底打算等以后玉华姬回来问她。 “天亮了,我们要去皇城,你去吗?”阿念说到。 “去啊!”合欢立刻坐了起来,扑到阿念怀里,但双眼仍旧没有彻底睁开。 阿念建议过合欢留下,但合欢不听,一定要去,直到三人出了小院,合欢还是双眼迷蒙着…… 第二十八章 白发妖姬(1) 阿念以往从未出过平林镇,平素基本独来独往,如今置身于一国之都这般人潮熙攘、抬头低头都是人的地方一时难免有些紧张,不由得一手抓紧了合欢手臂一手拉住了子虚的衣袖。 子虚回头笑瞅着她,“阿念姑娘?” “我怕我们挤散了。”阿念这话也有几分真,所以她并不心虚。 子虚点了点头,一脸我知道但是我好心不戳破你。 阿念横了他一眼,丢开他的衣袖拉着合欢往前走了…… 子虚叹了一口气,大步追了上来盯紧了阿念和合欢。他是确实担心万一走散了…… “一大早就这么多人?皇城一直这样吗?” 合欢不可能知道,所以子虚当然知道是问他,立刻回答道,“是啊!常言道一天之计在于晨,城门一开,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纷纷涌进来,办事的、做小买卖的……大家都想趁早,自然人潮拥挤。” “哦!” 子虚一把抓住阿念的衣袖拉了拉,伸手指了指左侧,“去那边,那条巷子里有卖早饭的。” “好!”阿念也瞧见了好些高挂的铺面招牌迎风招摇,不少人在巷口出出入入…… 三人进了小巷,巷子里人潮并不比外面少多少,每家店都人满为患,店家忙得脚不沾地…… 子虚很快挑了一家油茶店,带着阿念和合欢正好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五碗油茶,十个包子。”子虚大声喊道。 “好嘞!” 店家手脚麻利,很快就给子虚上齐全了,道了一句,“客官慢用!”根本不敢多滞一下就又转头去忙了。 阿念和合欢一人吃了一碗油茶,包子两人分了一个吃,已经撑得不行,剩下的都归了子虚一人。看着子虚可谓风卷残云般将三大碗油茶和九个包子全部一扫而空,合欢目瞪口呆,阿念也吃惊不小。 “道长身上没几两肉,倒是挺能吃的!”阿念感慨道。 “还好还好!”子虚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看起来道长的日子过得还挺清苦!”阿念心底想着,他这饭量……吃不饱也很正常,如果顿顿吃饱,还瘦成这样就太对不起他吃下去的粮食了。 子虚冲着阿念一笑,“结账吧!” 店家把价格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墙上,阿念摸出钱袋,算好了账,掏出二十个铜钱放在了桌上。 从店里出来,阿念立刻开始琢磨需要买的棉被、米、面……她张望了一下,这一条街望过去都是饭馆一类的。 “买米粮要去哪儿买?”阿念问。 “我也是第一次来永安城,不太熟悉。不过看起来不在这条街……”子虚望了望,“前面有岔路,走走看看,反正还早。” 阿念没反对,三个人就顺道往前,从岔路拐了出去,到了另一条街巷,发现这里倒是不卖吃的了,但也并不是卖米粮,而是玩乐休闲之地,棋馆有人下棋,街上有人遛鸟…… 阿念正打算折返,子虚忽然欢喜道,“前面有浴汤馆,正好我去沐个浴。” “沐浴?”阿念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不在家?”她从来不知道,外面还有给人沐浴洗澡的地方。她往那家叫浴汤馆的铺面望了一眼,确实有人出入,而且竟然男女都有。 “最近我有机会沐浴吗?”子虚摊手道。 “沐浴是什么?”合欢问。 “就是洗澡”阿念简单解释道。 “下雨天站在院子里淋一阵就行了,干嘛特地去洗澡?” 合欢可谓语出惊人,但让人听了一寻思又合情合理。 子虚并不多说,把阿念和合欢推到浴汤馆旁边的茶棚,叫了一壶茶和两盘瓜子,让他们就地等着。 合欢气鼓鼓地一面用手指掰瓜子,一面抱怨道,“当人真麻烦!” 阿念一直望着子虚进了那家店再看不见才收回视线,低下头喝着茶嗑着瓜子,闷声不语…… 阿念不说话,合欢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两人就只能闷着。 隔壁桌子忽而来了五个壮汉,说话嗓门特别响亮,阿念和合欢不得不听他们高谈阔论—— 其中一人一沾桌凳便开口提道,“我方才过来路上听人说,言丞相家的三千金病了,病得似乎很重,正重金寻医呢!” “既然是丞相家,可以找御医啊!御医也看不好?” “到这个地步,御医肯定是请过了,没用才贴出告示寻医!”又一人冷静地发言道。 “丞相家三千金……应该年纪不大吧?” “刚年满十六岁,前几日才做的寿呢!我有个亲戚还去帮了工。听我那亲戚说,这三千金最得言丞相喜爱,是掌上明珠,长得也跟天仙似的。这寿宴没几日呢,突然就说病了,莫不是那啥……那叫……红颜薄命?” 因为听到那姑娘也才十六年,和她同岁,生辰也相近,阿念不自觉多留心了点听—— “人还活着,没死呢!你就咒人死!”一人唾道。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一桌人最后口头一致地可怜了言家三千金一番,之后就是一些完全的闲话了,阿念也没再认真听…… 不多久,子虚从浴汤馆出来,朝着阿念和合欢的桌子直冲了过来,迅速在阿念面前坐下—— 阿念抬眼瞧着他头发略有些湿,面上还湿漉漉的,竟莫名觉得还有点好看…… 子虚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光了,然后认真道,“阿念姑娘,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阿念低下头看茶杯了。 “你在我身上画的符咒,为什么洗不掉?” 阿念淡漠道,“洗不掉,时间到了,自然就没了。” “那还要多久?” “看你自己的状况。蛊毒清完了,符咒自然就消失了。” “我不是已经好了吗?” 阿念弯唇一笑,“你真觉得你已经完全好了?” 子虚瞧着她的笑容有些心怯“难道……还没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有些事不能着急。” “我并不是病,是中了你的毒。” 阿念点了下头,“对,是我的毒,在我身体里养了十六年的蛊毒!”阿念身体微微往前倾,朝着子虚欺近…… 子虚不自觉想往后仰来避免阿念的接近,却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桌上,吓得合欢惊叫了一声,周围纷纷投来注视…… 不过很快子虚又重新抬起了头,他摸着脑袋问阿念,“怎么回事?” “现在你还觉得你身上的毒清完了吗?”阿念冷冰冰地问。 子虚只能摇头,惨兮兮地说到,“阿念姑娘,你也没必要这样吧!” “不是你不信我才只能这样让你信吗?” 子虚无言以对。 阿念喝了一口茶,忽然又道,“你听说过*吗?” 子虚脸色发白,“你不会说我中了你的*吧?” 阿念微微一笑,默而不语。 子虚越瞧着阿念越觉得心怯,挣扎了半晌,正要说话,阿念抢了先—— “你沐浴也沐浴完了,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子虚低头扫了一眼,眼睛发亮,“瓜子还没吃完,别浪费!”他麻利地抓了瓜子嗑,很快把*的事也抛之脑后了。 直到嗑完了两盘瓜子,三人才付了钱离开。 吃饱喝足,又洗了澡,子虚很是怡然自得,在阿念和合欢前面带路,一路走街串巷,越走人越少,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阿念一抬头,见三人到了一座高门大宅前,门外左右立着卫兵,门前两只石狮子,有两个阿念那么高…… “请问这是哪儿?”阿念瞅着子虚,“是卖米还是卖粮的地方?” “丞相府啊!”子虚一脸跃跃欲试道,“我听说这位丞相三千金病了,贴了告示,重金寻医,所以我决定来试试!” 阿念很奇怪,他当时又不在茶棚,他怎么知道丞相三千金病了的事?不过相比于这点,她更在意另外的问题,“你会看病?”阿念问。 “不会!”子虚压低声对阿念道,“不过我还听闻……丞相千金很可能不是生病。” 合欢也凑过了听了,立刻就问,“不是生病是什么?” 阿念冷瞥了子虚一眼,“你见过人?你怎么知道不是生病的?” “我在澡堂听人说的。” “澡堂里的人你认识吗?别人随便说你就信了?”就如同在平林镇一样,那些所谓寻常百姓间的闲言碎语不一定真。 合欢赞同阿念,连连点头。 子虚也跟着点头,“我信啊!我相信大家都是坦诚相对!” 这个坦诚相对显然有两层意思!阿念有意双眼盯着子虚上下打量,子虚立刻往旁边闪躲,并问,“阿念姑娘,你看什么?” 阿念移开视线,转而盯着丞相府府门,“万一丞相千金就是生病呢?你要怎么办?” 子虚笑呵呵道,“不是有阿念姑娘你吗?阿念姑娘你会治病吧?” “你怎么知道我会治病?”阿念轻瞥了他一眼。 “阿念姑娘自称是巫,常听说巫医不分家,巫女当然也会医术!” 阿念冷冷地盯住他,“所以你都是算计好的?”和当初与狐妖对峙一样,其实他把底牌都准备好了。 “阿念姑娘是个好心的姑娘,我想也不会对一个姑娘重病见死不救吧?” “呵……”阿念扯了一下唇角。 子虚讨好地堆了一脸笑,“阿念姑娘,我知道你好心,你肯定不会对这件事视而不见的。而且如果我们能治好丞相千金,我们就能得到大笔钱财。” “你很缺钱?”阿念不由得问。 “阿念姑娘,我们寄居在玉夫人他们这里,吃他们的住他们的,还花他们的钱,长此以往……总是不太好!” 阿念觉得这倒是道理。 子虚再接再厉道,“而且我们以后要一起出游……在外面,钱财还是很重要的!” 阿念点了点头,认为他的考虑很对,“好,那我们就试试吧!” “好嘞!” 子虚立刻就去找守卫说话,请他们通报…… 第二十九章 白发妖姬(2) 合欢拽着阿念的衣袖问她,“你以后真要和他一起出游?” 这件事阿念从来没打算瞒着任何人,她坦然回答道,“对,我已经和他约好了!” “为什么是他?”合欢似乎不解地问。 “因为我觉得他挺好的。”阿念以为,在她遇见的人里子虚很好,也许世间有人比他更好,但她没遇到,而且她觉得子虚很好,那便是别的人再好也是比不了的。 “你是不是喜欢他?”合欢小声问。 “嗯!”阿念笑道,“对,我喜欢他!”阿念无法否认,子虚这个人是最招她喜欢的,与他斗嘴也好吓唬他也好……她都觉得很有趣。 合欢眉头登时一皱,气呼呼道,“你也要喜欢我,不能比喜欢他少!” “好!”阿念哄孩子一般摸了摸合欢的头。其实合欢比阿念略高点,阿念摸得不太顺手,很快收回来了。 合欢欢喜地抱住了阿念,“阿念,我会对你好,对你很好很好,比那个道士对你更好!” 阿念觉得她孩子气,就哄她,“好!” 合欢突然又松开怀抱,“你跟他出游,也一定要带上我!不许丢下我!”她双目圆瞪,死死盯着阿念,完全是威逼的意思。 阿念无奈又好笑地点了点头,“好!” “不许笑!要认真严肃地答应我!” 阿念敛了笑,绷着脸,说了一声,“好!” 合欢立刻转为欢喜了,又大大地拥抱了阿念,“阿念最好了!” 不多久,府内出来一名老妇,将阿念三人请进了大宅,至花厅,见了一名贵妇。 贵妇礼数有加地请了三人落座,又让婢女奉上好茶,而后才开口道,“小女如今不在府内,已搬至城外别院休养。若几位高人不介意,就劳三位转驾至别院,府上会派出马车专程护送。” 阿念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但她还没说话,子虚已经答应了,“不介意!我们可以去!” 阿念不好当场翻脸给外人看,莫可奈何地没出声。 贵妇轻呼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 不多久,三人就上了一辆布置豪华的马车,从丞相府后门出来上了街道…… 子虚瞅了阿念好几眼,确认了阿念一直冷盯着他,终于意识到什么,立刻堆笑问,“阿念姑娘好像不太高兴?” 阿念终于移开视线,但又冷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才瞧出来?” 子虚备感疑惑道,“阿念姑娘为什么生气?” “肯定是你惹她生气了啊!”合欢呛声道。 子虚一脸无辜委屈。 车外赶车的是丞相府的人,阿念以为不便说话,便没有说实话,找了另一个理由,“道长还记得我们进城来干什么的吗?” “吃早饭!” “除了吃早饭呢?我们要买的米粮呢?还有要给你买的棉被……” 子虚愣了愣,显然他把这些事都忘记了。 阿念轻哼了一声,别开脸不打算理他。 “不急于一时,我们可以以后再买。”子虚略有心虚地说到。 阿念仍然不搭理他。子虚琢磨一下,转头望向合欢,示意她说话,合欢瞪大眼,接着给了个关我什么事、不屑理你的表情,最后也扭开了脸。 马车里慢摇轻晃,子虚在苦闷和无奈之中挣扎,还还没找出讨阿念欢喜的办法…… 车外有喧嚣之声渐近渐响,不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闻听见车外人声鼓乐声喧腾如潮。 “外面怎么了?”子虚不由得问。 合欢已经好奇地掀开帘子伸出脑袋往外张望,惊呼道,“好多人啊!” 阿念也不禁抬头,往外望了一眼。 车夫打开了车门,面向车内微低头解释道,“今日安国公主出嫁的送亲队伍出行,可能我们的车得等好一阵才能走。还请几位稍事歇息,我们必须等他们过后才能继续上路!” “原来是公主啊,难怪这么大的阵仗!”合欢感慨之余又回头好奇地问,“那公主要嫁谁啊?” “宁国公长子。”车夫回道。 “不认识!不过他应该很厉害的人物吧,不然公主怎么会嫁给他?”合欢很有兴味,两眼放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阿念不懂合欢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有兴趣,但看她很高兴,没舍得阻止她,由着她去了。 不知是为了让阿念他们等得不至于无聊,还是车夫本身喜好和人闲聊,他索性坐在了车门口,继续热情地说到,“不知姑娘说的厉害是指什么。据我听闻,宁国公长子自小体弱多病,避居在外,这些年几乎没回过皇城,已年近而立却并无功绩在身,大家认为他多半是蒙受父辈功勋才受到青睐。如今这已经是当今皇上二度赐婚公主与他!” “第二次?那前面那次的公主呢?”合欢觉得疑惑。 车夫笑了笑道,“上一回赐婚的是是当今皇上的妹妹,封号安宁公主,可是安宁公主在出嫁前夕逃了婚,据说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那这个宁国公长子也挺惨啊,被公主逃了婚,应该天下皆知了吧!”子虚不无同情的样子。 车夫却只笑了笑,没言语。 “那个安宁公主为什么逃婚?”合欢继续问 车夫摇头,“不知道。不过宁国公长子被逃婚到安宁公主这已是第二遭,他的第一位新娘是在成亲当日留书出走了,从此也没了踪影。” “他运气也太差了点,一连跑了两个新娘,这第三个不会也会跑吧?”合欢也有些同情这位宁国公长子了。 “谁知道是不是这宁国公长子自己哪儿有问题,家世背景又不差,却一个两个的新娘都逃了婚!”车夫微有嘲讽,但说完似乎自觉不太妥当,立刻笑了笑,轻咳了一声又道,“这次应该不会了!这第三个新娘虽说是公主,但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上没有子嗣,只有安宁公主一个未出阁的妹妹,安宁公主逃了婚,皇上并没有另外的真公主嫁给宁国公长子。” “那这个公主哪儿来的?”合欢疑惑道,“难道是假的?” “公主当然不会是假的,必然是皇上亲封的,只是这位公主十之八九不是皇室血脉。” “哦!”合欢明白地点了点头,又道,“不知道这个公主长得漂不漂亮。” “宁国公长子能有个新娘子就不错了,漂不漂亮的有什么关系?能不逃了,不让宁国府再被人嘲笑一次就行了!” “新娘子逃了婚,又不是新郎官的错,为什么要是他被嘲笑呢?”合欢不解道。 “一个就算了,一连两个都逃了,难道不该是他自己有问题?第二个新娘是公主,逃婚后宁国府不吭声还好说,毕竟不能得罪皇上,可当年第一个新娘并未听闻有家世背景,这位新娘是在成亲当日逃婚,一时闹得全城皆知,还有传闻说新娘是留书与情人私奔,事后宁国府竟然丝毫不曾追究,那不是很奇怪吗?多半不是宁国公长子有大问题就是宁国府自己有鬼!” 合欢不太赞同地说到,“也许只是他自己心好,不愿意追究呢?他也可能是好心成全有情人啊!” “哪有男人被戴了绿帽还能这么大肚量的?除非他不是男人!” 合欢拧着眉头半晌,然后转头望向子虚…… 子虚有些惊慌道,“你看我干什么?” “如果是换做你,你能受得了你的新娘子逃婚与人私奔吗?” 子虚呵呵一笑,“我根本不会遇上这种事!” “为什么?”合欢紧接着问。 “道长不打算成亲是吗?”阿念看着他。 “对!”子虚点头,满脸欣慰道,“还是阿念姑娘了解我!我此生都不可能娶妻!” 阿念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车外的人声喧哗忽而都远离了——她的心情有点难以捉摸,隐约有点高兴什么但又有点不太高兴,仿佛一片轻羽随风而起,离了地,飘忽西东,有几分自在又有些没着没落不知能归于何处的茫然…… 直到马车忽然一晃,又上了路,阿念才从那无法参透的心绪里回过神来。 阿念不曾抬眼看子虚一眼,却往身旁合欢身上靠过去,合欢见势特意换了个姿势,让她能靠得舒服些。阿念闭上了眼,随口问到,“我们要多久才能到?” “不太清楚。”子虚此时望了一眼过来,询问,“阿念姑娘累了?” 阿念无声地轻点了下头。 “那就好好歇着吧!等到了会叫醒你!” “是啊!阿念睡吧!”合欢也附和道。 阿念微微弯了下唇角,身上忽然轻松了许多,她安下心来,竟然真的睡过去了…… “阿念姑娘、阿念姑娘……” 阿念被晃醒,睁开眼,一张脸从模糊到清晰,不出意料是子虚的。 见她睁开眼,子虚便松开了手,笑道,“我们到了。” “哦!”阿念从合欢肩上移开身体,坐了起来。合欢先摇了摇脖子,再伸手揉被阿念压过得肩,阿念见状微有动容,“谢谢你,合欢。累着你了!” 合欢灿然一笑,“还好啦!我皮糙肉厚的,并不觉得累!我虽然爱动,不过我也挺能静止不动的。我肯定这方面比你们都厉害。” 一棵树却爱动?阿念想了想,也许就是因为她之前一直都几乎静止不能动,所以现在才喜欢胡蹦乱跳吧! “是,合欢姑娘最厉害!”正要从马车里出去的子虚回过头来笑道,“能比合欢姑娘厉害的也只有石头和山了!” 合欢哼了子虚一声,子虚笑着转过头去出了车厢,很快跳下了车。 阿念伸手拉住合欢,“我们也下车吧!” “好啊!”合欢立刻一脸欢喜。 阿念和合欢一起下了车,一抬头便见到了所谓的别院…… 第三十章 白发妖姬(3) 早有预计别院自然不会比城里的丞相府那般气派,但所见的情形还是让阿念等人吃了一惊——这宅院也不算小,但大门前没有守卫,只有一个白发老叟缩着身子坐在大门一角,还正昏昏欲睡……白色院墙上爬着一棵枯死的藤,青砖墙头上伸出几根没有叶的空枝,外面墙角边是大片枯黄萧瑟的冬草……这宅院萧索得如同一个落了水形容狼狈的富家千金,她保持姿态优雅地站在那里,却撑不住体面,更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惜…… 阿念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既然是丞相府备受宠爱的千金,怎么会让住在这样的地方? 车夫去叫醒了守在门前的老叟,说明了来意,老叟结结巴巴地应了两声,抖索着推开了门,然后步履蹒跚地冲进里面去喊人…… 过了一阵,来了个年轻的丫鬟,口齿伶俐地问了来意然后就将阿念几人迎了进去。车夫留在外面守着马车,并没有跟进来。 宅院里收拾得倒是十分干净整洁,落叶也没见一片,地上的砖石也整整齐齐,像是才修葺过。花坛没有一根草,枯的也没有,只看见新翻过的泥土,树木都只有光秃秃的枝桠…… 阿念几人进了三处院落都是这般毫无生气,瞧着便让人沮丧。 丫鬟将三人领进了一处偏院,歉然说明道,“烦请三位在此稍事歇息。小姐此时正在休息,不便见客,等小姐醒来,再来相请几位为小姐医治。” 子虚没多想便点头道,“行。” “你们小姐大概几时能醒?”阿念问到。 “婢子不知晓。三位来得不巧,小姐方才睡下,也许很快会醒,也许稍晚些。” 阿念拧起了眉头。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丫鬟微躬身又道,“此处房屋皆已打扫干净,三位敬请安心住下,府上必不会怠慢三位。” 阿念无话可说,子虚好声好气地和那丫鬟客套了一番,而后那丫鬟便离开了。 阿念看了一圈,这处院落和别处比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花坛里同样没有花草,光溜溜的只见泥土,倒是院子右边墙角从地砖缝里窜出一树攀爬上墙头无花无叶的枯藤,浑身尖刺,此时模样瞧着不太招人喜欢。 阿念拧眉盯着那枯藤看,心头像是有点烫,莫名生出一股子焦躁。其实从进这别院开始,阿念就有种莫名的感觉,说不清为何,就是感觉不太好。 见阿念盯着枯藤不转眼,子虚也凑了过来瞧,接着合欢也过来了…… 确定两人视线所在,合欢几步凑上去看了看,然后回头道,“这是棵蔷薇啊!” “蔷薇?”阿念想了想,觉得形态是像,又疑惑道,“是死了还是枯了?” 合欢道,“枯了而已,还没死。我瞧她挺健康的!” “哦。”阿念应声后离开,朝着房屋走去。 阿念推开正中那间房的房门,入眼便见到一张桌子,三人也不必招呼,一同进了屋,就着桌子分别坐下。 “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阿念问。 合欢稀里糊涂地摇头,“没什么要说的啊!” 子虚笑觑着阿念道,“是阿念姑娘有话说吧!” 阿念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问他,“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子虚点了下头,“是有点奇怪,不过目前也没看出什么问题。” “你一向如此半点不忧心吗?” “既来之则安之!”子虚淡淡一笑道,“阿念姑娘别急!” 阿念给了他一个白眼,子虚仍然笑呵呵的,毫不在意。 正此时,又来了四个丫鬟,送来了好些糕点和茶水,也不多话,放好后声也不吭就走了。 合欢用一只手臂将头枕在桌上,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拿一块糕饼来吃,阿念打了下她的手制止她,“别乱动。” 合欢有些委屈,可怜巴巴地问,“为什么不能动?” “阿念姑娘怕是多虑了吧!”子虚没去拿糕点,但给他自己倒了一杯茶…… 阿念瞪着子虚端起茶杯的手,子虚已经喂到嘴边,挣扎了一下,终究没喝下去。他叹着气放下茶杯,对阿念道,“阿念姑娘心底的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阿念斟酌了一下,先问,“我们三个人看起来像是高人名医吗?” 合欢察觉阿念的用意,立刻就摇头了。 子虚认真寻思了一下道,“玉微真人那样的才最像高人吧!以此来说,我们是都不太像。” 合欢又点头,“是不像。” “我们这样的人,丞相府都不多问两句,直接就让人送来给小姐看病,不奇怪吗?”他们一男两女,一个个都很年轻,都不像能当事的,一般人见了只怕都会先怀疑,忍不住先过问两句才行,可那位丞相府的贵妇一字未问。 子虚回道,“也许他们家小姐真的病得很重,所以病急乱投医,也不多问,上门的都会让试试。” “如果他们小姐病得真的很重,会这么悠闲地把我们晾在这儿歇着?” 子虚缓慢道,“丞相府这种权贵大户之家多有些讲究,和我还有阿念姑娘这般的不一样。” 阿念摇头,“我在书上看过,大富大贵之家都多有讲究。其实别说中原,就是我们那儿有点钱的人家规矩也多。可正因为讲究繁文缛节,对于给自家千金看病的大夫难道丞相府不该先有人好好筛选一番吗?何况世间诸多讲究最大不过男女之间那点防,这点子虚道长最懂!” 子虚知道阿念是顺带嘲弄他,故而指的闷声不语。 阿念又继续说到,“我们之中有你这一名男子,要看病的是他们家的千金,可那丞相府对你也丝毫不曾多顾虑。” “医者向来不忌男女!”子虚从容不迫道,“治病救人时岂能顾忌这点小事?” “这点道理希望子虚道长好生记得!” 子虚又被敲打了一回,还是自己噎着了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闷着。 阿念回到正题,“我听闻这位丞相府三千金颇受父母宠爱,若真是如此,她重病在身,家里怎么舍得送到府外安养?父母想见也不能轻易见。何况此地还算不得上好的养病之处。”以她看来,这毫无生气的宅院很不适合重病之人养病。若丞相府不重视这位千金,不必重金寻医,若重视,又岂能如此随意对待? 寻思了片刻,子虚又道,“也许这病需要避着人安养。” “什么样的病需要避着人安养?传染病?” “应该不至于。方才那些丫鬟身上没有药味,也未戴面巾之类的。” “那么是见不得人的病?若如此,丞相府对于大夫不更该慎之又慎?” 子虚无话可辩驳。 “丫鬟身上没有药味也很奇怪!”这点阿念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是子虚提醒了她。“那些年轻丫鬟多半是在小姐身边伺候的,若他们小姐重病,必然整日药不离左右,身边的丫鬟怎么可能不沾染药味?” 子虚看了阿念一眼,“也许阿念姑娘你说的都有理,但是……我们来都来了,难道现在又走?” “我只是提醒你们要小心点!”阿念按捺住心中的诸多疑窦,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合欢连连点头,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见合欢如此,阿念不无欣慰。 “阿念姑娘实在是个聪明的姑娘,就是太聪明会累着自己!”子虚微微笑道,“有些事你用力想也不见得能想透,还不如静观其变。其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事等真来了总能解决的!” 阿念冷眼横去,“你倒是很乐观!如果你是玉微真人那般的高人,我可以很放心,不必想这么多!” 子虚抬眼望着她道,“阿念姑娘,这个世上没有人常胜不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认为玉夫人从不为玉微真人担心?” 这个问题阿念没办法否认。玉华姬多重视玉微她是知道的,哪怕时时刻刻放在眼前,恐怕也会担心一眨眼就失去了。 “你还知道人外有人?”阿念嘲讽道,“你原本也就那点微末本事,还不多用用心考虑,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能逃过就能逃过,逃不过那还是逃不过,怎么也没办法啊!”子虚真一派坦荡从容。 阿念对他这种不争气的态度简直无言,只能冷冷地盯着他。 子虚是真坦然从容,由着阿念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感叹了一句,“好茶!平素我都喝不起这样的好茶。”子虚又倒了一杯,推给阿念,“阿念姑娘要不要试试?不喝可惜了!” 跟他说那么多是纯粹浪费口舌!阿念气恼地转身走了,“我去睡觉!” 合欢立刻跟了去,“我也去!” 那两人走了,子虚略显失落了一下,但也真的只一下子,他伸手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眼眸微亮,“真不错!”然后就把一切抛之于脑后了。 阿念和合欢确实进了一间卧室,两人并排躺在了床上…… 阿念扭头望着身旁的合欢,低声问,“合欢,我打你那下疼吗?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没事,不疼!”合欢嘻嘻一笑,“我知道阿念一定有道理。” 阿念闭上眼,侧转身躺着,将头埋进合欢怀里,轻声道,“合欢,我有点不安。” 合欢伸出手轻拍阿念道,“阿念不怕,合欢会陪着你!” “好,我不怕!” 阿念心底又宁静了几分,静下心来,又仔细地想想这件事,回过神,发现合欢已经睡着了…… 第三十一章 白发妖姬(4) 阿念寻思了一阵,还是决定再找子虚说说,于是她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床铺,合欢似乎睡得很熟,完全没被惊动…… 阿念回到客厅,见到桌上糕点已经少了一半,登时又有些恼火,狠狠地瞪着吃东西那人。 子虚有些心虚地放下了手里的糕点,对阿念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阿念姑娘,你可以试试!这手艺真好,味道也好!” 说完,子虚觉得阿念瞬间似乎更可怕了,正当要着急换话题,阿念忽然又可谓温和地笑了一下,问他,“真的好吃?” 子虚点头。 “比你做的好?” “也就好那么一点点!”子虚迟疑了一下,又道,“重要的是用的料都是上好的,我一般买不来这样的,没那么多钱,也舍不得。” 阿念瞧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见此,子虚也淡淡地笑了。 阿念进了屋,面对着子虚坐下来,瞧着他问,“我是不是有点慌有点急了?” 子虚琢磨了一下,谨慎地回答道,“你好像有点紧张。” 阿念呼出一口气,坦白道,“我自从进了这座宅院,感觉就不太好。” 子虚敛了所有不正经,沉稳有余地安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 阿念瞅了他一眼,虽然有被安慰到,却还是说到,“你这么没用,让我别担心怎么可能?” “难为阿念姑娘为我担心了!” 阿念摇头,“我不是为你担心,我是为了我自己。”她担心一个人是因为她在乎这人,若她不在乎,这人的生死一切皆与她无关。 子虚又笑了笑,微低头默了片刻,忽然他又拿了一块糕点问,“你真的不试试?” 阿念摇头,“我喜欢你做的。” “我做的不如这个好。”子虚诚恳道。 “我觉得你做的好!” “那你等以后有机会吧!有机会我一定做给你吃!我记记味道,仔细分析一下配料!”说完,子虚就毫不客气地又吃了起来…… 阿念转头望向屋外,就恰好是这么一望,最初见过的那名丫鬟正巧进了院子,匆匆行来。 丫鬟对两人行了礼,然后道,“我家小姐方才醒来了,听闻有三位高人到来,命婢子来请三位过去!” “哦,好啊!”子虚把手里的半块糕点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你家小姐睡得挺浅!”阿念道。这会儿时间,约莫被子才刚刚温热了! 丫鬟回道,“小姐近些时候是一向睡不好,日夜辗转反侧!” 阿念笑了一声,“稍等一下,我去叫合欢。” 子虚全道,“合欢姑娘睡了的话就别叫她了吧,让她好好休息!” “要叫她一起!”阿念态度坚决地走了。她怎么能放心把合欢独自留在这儿? 阿念快步进了卧室,伸手去拉合欢并喊道,“合欢,起来了!合欢……” 阿念感觉手里的触感不止冰冷还坚硬,仿佛就是树干一样,完全没有皮肉的弹性。好一阵,合欢都没反应,阿念心头略有些慌了,她探了下合欢的鼻息,又没有呼吸。 “合欢?合欢!”阿念把她拉起来,用力摇晃并大声喊道,“你醒醒、合欢!” 子虚听见了屋里阿念的喊叫声,疾步冲了进来,“阿念姑娘,怎么了?” “合欢!”阿念大吼了一声。 合欢终于动了动,慢悠悠地微睁开了眼,半眯着,口齿不清道,“嗯……阿念啊……” “合欢,你吓到我了!”阿念一把抱住合欢。 “嗯?”合欢糊里糊涂道,“怎么了,阿念?” “没事!”阿念又松开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见她是醒了,身上仍然冷冰冰的,但不那么僵硬,有了些皮肉的柔软感,“我们去给那位小姐了看病了。”阿念轻声说到。 “哦!好!”合欢点了点头,迟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床,仍旧有些迷糊不清醒。 阿念拉着合欢下了床,从屋里出来,子虚默然跟在两人身后。 丫鬟见三人出来,也不多问,立刻转身在前方领路,带着三人离开了小院…… 一路过去所见仍旧是那版毫无生气的景象,走的路曲曲折折的,阿念几乎有些被饶晕了,带路的丫鬟才终于说到,“前面就是小姐住的地方。” 阿念远远地看见前面院门上有白园二字,迎面而来一股香,像是花香,但阿念分不清是哪种花香。 正当阿念纳闷这个季节什么花如此香气四溢,三人随着丫鬟进那叫白园的院子,刹那间,满院花繁如瀑叶茂如织,对比方才所见的枯树,仿佛是换了个世界一般。 阿念和子虚都不由得惊愕不已——雪白的花朵紧簇与密密实实的绿叶青藤交织,绿白紧镶密错,繁茂得仿若整座宅院的生机都被凝聚在了这一处。 合欢揉了揉到现在也迷蒙的眼睛,喃道,“蔷薇!” 丫鬟仍往前带路,阿念和子虚这一惊愕稍微拉下了她都不曾注意,阿念和子虚回神,立刻追了上去…… “你们小姐很喜欢花?”阿念不由得问。 丫鬟没有回答,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仍旧低着头只管带路。 “我喜欢花,喜欢漂漂亮亮的。” 先闻其声,那嗓音柔柔的,像是羽毛在心里老轻扫了一下,让人怪痒痒的。 丫鬟停下了,阿念和子虚、合欢也跟着停下了。 接着再见了其人…… 阿念记得茶棚里那人形容这位丞相府三千金——天仙似的,此时见了真人,她觉得那形容丝毫不过分。 一名披着白色斗篷帽子罩住头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缓步而来,宛若这满院的花化了人身。 “小女言颜,见过几位高人。”女子柔柔欠身。 阿念有种这女子合该和这些花一处的感觉,她就是这院中的花,美得那般惹人心头荡漾。 “在下道人子虚!”子虚率先回礼道,“言小姐既在病中,不当如此多礼。” “小女楚氏阿念,这是合欢。”阿念将自己和合欢一并说了,盯着言颜又道,“道长说得对,言小姐在病中,理当好好安养,如此贸然出来相迎,倒是让我们过意不去。” 言颜柔柔笑道,“我喜欢花,想出来看看。这满院的花是为我而在的,我若不看,辜负了它们。”她定定地看着阿念,若痴迷般道,“楚姑娘也是花,如此美丽动人,把我这满院的花都比下去了。” “言姑娘抬举阿念了。若有人能将这满院花比下去,那只能是言小姐,阿念岂有言小姐半分仙姿?” 言颜轻摇头,软语道,“这些不是真花,都是假花!楚姑娘这般活色生香的鲜花自然比这满院虚花假蕊动人!” 假花?阿念和子虚又都不由得一愕。那这假花也做得也太逼真了,瞧着花是花蕊是蕊,和真的无异,而且还有花香…… “你们觉得我骗你们?”言颜招了招手,“去为楚姑娘和道长取一支花来。” “是!”之前带路的丫鬟去旁边折了花来。 阿念接过去仔细看了,竟真是假花,绢纺做的,极为细致,故而也确实十分逼真,不动手摸,难辨真伪。那么花香呢? “没有花,你们是不是还好奇花香哪儿来的?”言颜娇笑道,“那是爹爹得来的一块神石,只要将神石置于水中,便可散发出花香一般的香气,长年不散。” “那真是一块神石!”阿念感慨完,又道,“不说花了,我们是来为小姐看病的!不知小姐现下可否方便?” 言颜若迟疑了一下,而后怯怯地问,“你们不会被我吓到?” 仿若含露娇花微颤那般动人,男人见了心喜女人见了心怜…… “当然不会!”阿念道,“言小姐放心!” “好!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子虚笑问,“那我呢?” “不给你看!”言颜有些撒娇的意味,“我只要楚姑娘。” “好,我给言姑娘看!”既然是病,那原本也应该她看。 子虚见此也不再多言。 “那我们就那边亭子里!”言颜往前来拉住阿念的手,“来,楚姑娘,我们一起过去!” 言颜的手传过来温暖的触感,阿念低头瞧了眼,见言颜十指纤纤,柔若无骨,感慨这女子连一双手都生得那般绝色。生得如此已是得天独厚,性情却也不差,这般世间少有的女子到底生了什么病?阿念好奇。 言颜拉着阿念走,阿念值得松开了合欢,朝子虚递去一眼让他照应着合欢,子虚明白地点了下头,阿念这才安心地跟着言颜去了。 亭子离得不远,阿念进了亭子还能和子虚和合欢彼此相望。 阿念和言颜相对落了座,阿念伸出手来正经道,“言姑娘可以说说你的症状,也可以我先替你把脉看看。” 言颜瞧着阿念,摇了摇头,然后她双手揭了头上帽子,露出来满头白发…… 阿念瞧见那银丝缕缕,心头不禁微动,一时有所触动,但没能捉住,不由得拧起了眉。 “你怎么不说话了?吓住了?”言颜伸手握住阿念的手腕。 阿念摇头,“只是……觉得言姑娘如此很美。”甚至阿念觉得这满头白发最衬她,她似乎不该是这个世间的人…… “他们都说我是妖怪,都很怕我,只有你不一样!” “他们是谁?” “大夫啊!” “应该不是每个人都这样说吧!”红颜白发虽然少见,但医书里并非没有病例,若有些本事的大夫应该不会太大惊小怪。 “对,也有人不那么说,可他们暗地里会说——可惜了,可惜那般漂亮的姑娘,却白了头发,只能被人当怪物!” “他们应该只是对言小姐心有悲悯。” “其实他们怎么说我可以不在意,但他们治不好我的病,治不好我我就不高兴。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可以治好我的病。” “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治好你的病。” 言颜轻抚了一下阿念的手臂,阿念感觉有些异样,迅速收回了手。 言颜咯咯地笑了一阵,笑得阿念有些头皮发麻,接着她站起来身,微微朝阿念倾身过来,“你不记得了?你拿了我的东西,现在该还给我了吧?” 阿念一怔,胸口忽然一疼,无数带刺的藤蔓已穿透了她的胸口—— “阿念姑娘!” “阿念!” 子虚和合欢同时惊呼出声—— 第三十二章 白发妖姬(5) 疼痛只是胸口被刺穿那一瞬,之后阿念却感觉不到疼痛了,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身体,但阿念的意识却非常清醒,甚至似乎比平时更加清醒。 一柄长剑飞射来,言颜微露不耐地一拂袖将飞剑挡开,同时,亭子周围的白花飞堕,露出下面密密麻麻浑身长尖刺的藤蔓,那些刺藤仿佛长蛇一般极快地扭曲攀爬着……飞剑飞冲而来砍断藤蔓,立刻又会有更多的藤蔓冒出,断掉的藤蔓很快又会连接起来,数不清的藤蔓彼此纠结缠绕,极快地形成一个巨大的密密实实的藤笼,将阿念和言颜所在的整个亭子都严严实实地笼罩了起来…… 期间,子虚和合欢一度想要冲向亭子,但言颜的丫鬟们忽然全部扑向两人,手脚并用地缠缚住两人,就像是蛇缠住猎物一般,她们的力气竟非同小可,钢筋铁锁般令子虚和合欢一时都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荆棘藤蔓的笼子隔绝了亭子与外面的世界…… 见此,子虚召了飞剑回来,打算不惜刺伤阻止他的丫鬟们也要脱身,但就在回剑的这瞬间,丫鬟们却突然纷纷松开了手脚,仿佛断掉了提线的提线人偶,倒在了地上…… 刺藤笼里,阿念看着言颜问,“你到底是谁?”她看她只是人,瞧着弱质芊芊,有着一双柔嫩不曾沾染辛苦的双手……一个丞相府千金,她怎么会有这般本事? “看来你忘记了很多事!”言颜微露怅然。 忘记?阿念完全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我也曾经忘了,只是看来是我比你先想起来了。” 什么意思?阿念仍旧不明白。 言颜依旧是那般眉目如画,只是神情冷酷,但即便如此,她仍旧令人觉得那般美丽而动人。她伸出一只白葱根一般的手,阿念胸口流出的血化为四股血泉聚集向她的掌中,凝聚成一颗血红的珠子,那珠子从豆大渐长…… “这是什么?”阿念问到。单纯是她的血,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言颜并未回答,专注地盯着那颗珠子,待那珠子已有婴儿拳头大小,阿念胸口不再有血出来。此时,言颜的掌中冒出金光,那血珠在金光的笼罩下又开始变小,极快地缩减成拇指那么大,颜色也从血红变为了白色,表面有一层淡淡的光泽,仿佛是一颗光润的白珍珠…… 言颜握住了那颗白珍珠似的珠子,难掩激动道,“我的东西,我拿回来了!” 阿念的胸口又流淌出了鲜红的血,她渐渐开始感觉到疼痛了,身体的知觉似乎也渐渐找回…… “我的东西,我就拿走了!”言颜瞧了阿念一眼,“下次见,你或许会记起我是谁吧!” “既然是你的东西,为什么在我身上?” 一只手抓住了言颜握着白珠子的手腕,“你……”言颜大吃了一惊。 “既然放在我这里,那怎么能让你轻易拿回去?” 阿念根抬起另一只手,朝着言颜那美丽的脸面上盖去—— 然而,阿念似乎还是慢了一点,言颜在阿念五指即将触及的瞬间猝然往后仰头闪避,同时数根带刺藤蔓绞成一股如一尾黑蛇扑来阻拦了阿念——阿念的手未能触到言颜,但指尖一滴血仍飞了出去,落在了言颜脸上…… “啊——”言颜痛得*了一声,但同时也挣脱了阿念的手,退离了两步—— 阿念被藤蔓所阻碍,不能再接近言颜,便反手一把抓住了藤蔓,尖刺刺入了她的手掌,但瞬间那藤蔓却仿佛被刺痛了一般挣扎扭曲了起来…… 言颜摸向自己的左脸颊,就是阿念那滴血落下的位置,那里出现了一个伤口,以那个伤口为点,在她白皙的皮肤下隐见一片乌黑迅速开始蔓延…… “你……你毁了我的脸!”言颜既惊恐又无比愤恨。 阿念冷冷地看着她,松开了抓住藤蔓的手——那些藤蔓已经变得乌黑,像是被火烧过的碳一般,啪的一声,藤蔓枝节落了地,碎成段,再变成了黑灰,很快连灰也不再有了…… “现在还只是脸,过会儿……就是你整个人!” 阿念抬起自己方才抓过藤蔓的手,手心向上摊开,那手掌中伤痕累累,满是鲜血……她的血是有毒的,且可由她操控…… 藤蔓原本是互相纠缠交结在一起形成的巨大笼子,彼此间相连,原本因此而坚固难突破,如今却也因此被阿念反制——被阿念抓过的藤蔓化了灰,而与它牵连的大片藤蔓又开始如之前的藤蔓挣扎般扭动,渐渐变黑,直到再也不能动……一片再更大一片如此扩散开来,整个荆棘笼的藤蔓此起彼伏地扭曲着…… 这些藤蔓不能发声,如果他们可以发声,那此刻听来,必然是一片哀嚎…… 言颜当机立断地将手抓进了脸皮里,活生生抠下一团乌黑的血肉丢弃……那原本天仙般容颜的一半登时变成了血淋淋的狰狞可怕。 这般决断让阿念不禁生了几分敬意,她瞧着她微微一笑,口吐言语却冷森森的,“我想剥掉你的人皮看看……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能够躲过她这双眼睛,想来非比寻常! 言颜回了她一个冷笑,仰头将那颗白珍珠喂进自己嘴里,吞了下去,再冷声道,“你不如先看看自己!这副人皮之下的你又是个什么?” 阿念神色不动,看着言颜毁掉的半张脸极快地在恢复,惋叹道,“看来你拿走的东西我是留不住了,不过……总算收了点利息,你说对吧?” 言颜美目忽然瞪圆,捂住还没恢复完全的那边脸,“你……” “我的血有毒,是剧毒,沾染了就不太容易弄干净!”阿念笑道,“可惜了,这么漂亮的皮囊!”她记得她说她喜欢花,喜欢漂漂亮亮的,应该不是假的! 此时,藤笼已然崩溃,哗哗地落下漆黑的枯节,着地啪啪地脆响,很快就此化为黑灰,再又完全不见…… “我们之间……永远不会完!”言颜恨恨地瞪向阿念道。 说完,她挥了一下衣袖,无数白花扑向阿念,瞬间阿念什么也看不清,等再看清楚,已经不见了言颜,只瞧着子虚和合欢朝着她奔来,然后又再看不见了…… “阿念姑娘——” 子虚和合欢飞奔过来,只看到阿念直直倒了下去,那身红粉色的衣裙上满是血迹,尤其胸口那一处,皮肉翻卷,能看见内里的惨不忍睹…… 合欢一见之下立刻就吓哭了。 相比而言,子虚很冷静,只是红了眼睛,他默不作声了片刻,之后利落把阿念抱了起来。阿念的手臂垂下,手腕下一抹亮黄晃了晃,是那块她戴上后就不曾离开身的琥珀,琥珀中似乎隐隐有一束光在流动,没人瞧见…… “我们回去!”子虚转身就走。 “回去?”合欢一时没反应过来,慌忙追上他,“回哪儿?” “抓住我!” “哦!”合欢仍然有些糊涂,但莫名感觉现在子虚和平常不一样,冷峻得威严,她不敢多话,只能乖乖地抓住他的衣服。 合欢抓住子虚的瞬间,两人已离地飞起,一柄长剑载着两人,很快往天际消失了踪影…… 子虚和合欢刚走,晕倒在地的丫鬟们就一个个醒来,彼此对望了一阵,都满眼茫然…… “小姐呢?”其中一个回过神来先问。 “对,小姐去哪儿了?”另一个也问。 丫鬟们都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一时没头苍蝇般……好一阵,她们终于商量好了分开去找人,就在此时,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大步进了院子,怀里抱着一名穿着白斗篷的白发女子,女子将脸埋在男人怀里,不肯露出分毫。 “小姐?” 丫鬟立刻迎了上去,从头发和衣着认出这应该是他们小姐,便想从男人手里把人接过来,但那白发女子却看也不看她们,埋头往男人怀里钻,丫鬟们一时有些无措。 其中一名丫鬟望了黑衣男人一眼,那男人模样倒是俊,但整张脸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冰冰阴森森的……丫鬟心头一缩,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问,“不知这位公子是何人?我们家小姐怎么会……” “我是来给你们小姐看病的!我照顾她即可,你们都先退下。”男人的语气平淡,眼睛由始至终不曾看过这些丫鬟,一点余光也没有。 “可是……” “退下!”男人沉声一喝。 所有丫鬟们仿佛被定住了一瞬,接着又像是如梦惊醒,而后看也不再看两人,纷纷低头离开了…… 男人抱着人往屋内走,低头瞥了一眼,怀里的人却把脸埋得更深了…… 男人轻笑了一声道,“你这张脸被毁掉的样子倒是新鲜!” 女子的手握紧了,“你怎么找来的?还这么恰好!”在男人怀里的确实是言颜,但她的声音不再温柔如羽,反而有些尖利。 “谁知道呢?我也觉得太恰好了!”男人微眯眼,显出几分难测。他有一双比寻常人黑得多的眼瞳,深幽得仿佛没有底。 “你肯定不是为我来的,那你是为什么来的?” “你有必要知道吗?” “我就是想知道!”言颜嫩白的手抓住了男人漆黑的衣襟,“你不是会无缘无故出现的人。” 男人停下了脚步,又轻笑了一声,“你高兴的话,可以当我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我不傻,你怎么可能为了我而来?” “我捡了一只小猫,在身边养了百来年,谁知它竟然逃走了……从来没有谁能从我手里逃走,它是唯一一个,而且一逃就是十六年,你说……我应不应该把它找回来?” 言颜松开了手,好片刻后问,“你会杀了我吗?” “你说呢?” “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言颜稍微抬了头,但很快又缩回去了。 “你还这么怕死?” “怕!我什么都不怕,但我最怕死!” “为什么这么怕死?”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拿回我的内丹我就会明白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男人嘲讽地笑了一声,没有置评,大步朝着房屋走去…… 第三十三章 永生之果(1) 阿念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漫山桃花,有百鸟相鸣……阳光和煦,清风温柔……一切都那般美好,但只有她孤单单一人…… 每日她做的都无非是看花看水……那样的日子仿佛过了很久,久得阿念在梦里都乏味了……然后忽然有那么一天,起了变故,天变了色,变成了赤红色,似乎在燃烧,一个巨大的火球落下,砸向了她…… 她伸出手仿佛要接住那团火球,而后阿念便惊醒了! 睁开眼,阿念见到的是约莫熟悉的场景,好一阵才想起了是玉华姬的小院她常住的那间屋子,而她自己应该正躺在床上。 “你醒了?” 阿念听见玉华姬那平淡无波的声音,扭头去,看见她坐在那儿,神情淡漠。 “玉夫人。”阿念称呼了一声 玉华姬抬眼看着,看了阿念许久,直到阿念心慌不已,然后她才说了一句话—— “人无心……则死。” 阿念迷惘不已。 “你没了心,但你还活着。”玉华姬道,“我给你吃下了万灵果,它可以让你在受伤之时很快长回血肉复原,但它不能让你再长出一颗心。” “我……”阿念记得自己被刺穿了胸膛,她原本以为自己多半活不了了,没想到……她还是活下来了。 原来言颜拿走的是她的心。阿念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活着,就如她也不知晓为什么言颜说有东西在她这儿,然后她拿走了它,而那似乎是她的心。 玉华姬良久沉默不语,阿念也寻思了好半晌,最后软语道,“玉夫人,抱歉,我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了?” 玉华姬轻摇头,“你倒不算麻烦,麻烦的是另一个!” 另一个?阿念忽然才意识到她既没见到子虚也没见到合欢,不禁有些慌了,“他们呢?子虚道长和合欢呢?”她记得她晕倒前那个言颜已经逃走了,子虚和合欢应该不会被她所害才对…… “合欢在院外杵着呢!”玉华姬慢言细语地解释道,“我之前就跟你提过,她初化人身,需要及时修炼。她之前死活不离开你,结果……就变回去了!我把她拎出去插土里了!我这里灵气很充足,过个两天,她应该就能回来了!” 阿念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子虚道长呢?” 玉华姬沉重地叹息一声,“他就麻烦了!” “子虚道长他怎么了?”阿念急了,想翻身起来,但没能如愿,她的身体四肢竟然完全动弹不能。 “你别乱动!”玉华姬道,唇角含着一缕笑,不复之前的神色,“你不用太担心那小道士,伤是免不了,但还好好活着,没死。” 阿念不由得追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玉华姬瞧着她,轻叹道,“你现在管不了他的事。” “可是我想知道!” 玉华姬微微一笑,“他闯了皇宫,被皇帝扣下了。” 阿念心头一吓,很快镇定下来,“他为什么要闯皇宫?” “为了你!” 阿念微怔,感动之余又有些莫名恼火。 “天子所在,皇宫禁地,哪能容他乱闯?不过他这个办法是对的——他知道我和玉微要去找皇宫里的那位头子,而他要找我们,所以他索性直接去找皇帝。”玉华姬定眼瞧着阿念,“他对你也算有情有义了!” 阿念不禁默然了许久。世间应该没有人不喜欢有人为他不惧艰险奋勇而前,但是她想到那人为她披荆斩棘负伤而往,她感动之外更多是难受。她不愿意他受伤,更不愿意他为她而冒险负伤……若她有能,她要世间无一物无一人能伤他,她要他所向披靡万劫无伤。 许久,阿念磨出一句话来,“他伤得重吗?” 玉华姬似乎已经神思往别处去了,被阿念这话拉了回来,寻思了一下,她道,“伤得不轻。不过玉微还留在皇宫,怎么也不会让他有事,你可以放心!” 阿念听到伤得不轻次心底就急了,但面上还算冷静,听了后面的话才又放下一颗心。 玉华姬又继续说到,“那皇帝也算有几分厉害,在大内养了不少能人,就算我如小道士那般去硬闯也不见得不吃一点亏。他能闯进去见到皇帝,算是让我刮目相看!” 之前阿念暗自数度挣扎,仍然无济于事,她的身体完全不听她的,故而此时已经放弃了。 阿念心中无喜,面上一派沉静,没什么变化,只道了一句,“我代道长谢夫人夸赞。” 这一阵阿念表面的反应都不甚强烈,一切都在隐忍之下,但玉华姬却瞧了出来,她忽而问,“丫头,你很在意那小道士?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阿念在心底认真琢磨了一番,然后回答,“有他相伴,便觉有趣。” 玉华姬似有所悟地轻点了点头,然后说到,“一个有情一个有义,也算相得益彰!” 阿念也觉得他们彼此都很好,只是两人相遇后才短短数日,已各自都伤了两回,若彼此只是拖累,是否不如天涯两散各自安好?若冥冥之中有命数在,大约不是他们各自的命数都太坎坷不顺遂,就是彼此命数相克了。不过阿念识时务,却偏偏不太喜欢认命…… 阿念闭着眼问,“玉夫人,我什么时候能好?” “好不了!” 阿念惊恐之下又睁开了眼。好不了?那她要一直这样?她望向玉华姬,见玉华姬面上一派沉静如水,似乎她不认为这算什么不好的事,也或者在她眼里阿念病或者死皆与她无关。 “人生存于世,魂魄与肉身须得匹配,你肉身受到重创,魂魄不再与肉身相合,你的魂魄现在像是附身寄居在这具身体里异类,随时会被排斥出去。” “玉夫人的意思是我随时会死?”对于死,她并不惧怕,但她还不舍人世,不舍得子虚和合欢,所以她还不想死。 “那倒是不会!”玉华姬微微一笑,“你整颗心都没了却还能吊着一口气不绝命,似乎是因为有什么特殊的力量维持着你最后一息,但保持那样的状态,你会沉睡不醒,算不得活人也算不得死人。我用镇魂钉将你的三魂七魄钉在这身体里,强行让身体和灵魂暂时相容,所以你才醒来。不拔除镇魂钉,你的魂魄不会脱离身体,但副作用就是你的身体不能动。” “那我这样……不是什么也做不了?”她不想死,不舍得去死,但这样活着是否有意义?她不是合欢,原本是一棵树,所以能安安分分地枯待上十数年。合欢当了十六年的树,所以现在喜欢活蹦乱跳,而她前十六年是个活生生能跳能动的人,要是以后就这样当自己是一棵树,她办不到! “在我这里你好不了,但不代表天下间没有能治好你的办法。”玉华姬摊开手掌,掌心里冒出一股黑气,黑气幻化成一颗鸭梨一般的果子,“世间无永生之法,而蓬莱却有名永生之果。蓬莱之下东海之底,从上古至今不死不凋,名为永生,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每两千年只结果两颗。这两颗果子一为至圣之药,一为至恶之毒,至圣之药可以锻化肉身,让凡人肉身成圣;至恶之毒可毒杀世间万物,包括不死不灭之魔族。若你能得到至圣之药服下,你的肉身理应能修复,甚至可能一跃羽化登仙,若你能跨入仙境,你肉身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 “那样稀有的东西,蓬莱怎么可能随意给人?” 玉华姬轻微点了点头,“据说蓬莱至今总共只得了四颗果子,已经用掉了一颗至圣之药,所以只余下一颗是你需要的。” 阿念想了想,摇头。她如今这样根本无法去蓬莱求取,而且她不信蓬莱会交出那唯一一颗圣果。已经看到结果的事没必要白费力气! 玉华姬特意提道,“那小道士不是蓬莱的人吗?试试总可以!” 阿念用力摇头,微有些急了,“别告诉他,也不要让他去。” “你试都不愿意试一下?”玉华姬微挑长眉看着阿念,“也许他愿意呢!” “他只是蓬莱门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蓬莱怎么可能把这样稀有的果子给他?何况要救的还是我这样一个于世间无足轻重的外人!他愿意,我也不愿。我不想他为我求人!” 玉华姬唇角浅抿着笑,“还是那句话,试试未尝不可!” “玉夫人,恳请您不要把永生之果这件事告诉他!”阿念万分诚恳道。 玉华姬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晚了!” 阿念不由得慌了,“你们告诉他了?为什么要告诉他?” “他为了救你擅闯皇宫,被扣下了,但他必定很挂心你的状况,所以我自然要告诉他。你醒来之前我就已经告诉了玉微你的状况以及永生之果的事,玉微应该已经告诉了他!” 阿念心头一沉,好一阵她仿若堕入深海…… “玉夫人,你把镇魂钉拔出来!”阿念忽然道。 玉华姬毫无所动,“拔出来你或许会吊着一口气继续沉睡,也可能会魂离身死!” “我身上有一种蛊,叫梦生蛊。” “你们那边的奇功邪法我倒是很多没听说过。”玉华姬似乎有些兴趣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说的很对,这是一种邪法。”这种蛊原本是该用来对付极恶之人的,但现在她要对自己用。“一旦催动这种蛊,即便我的肉身已化为白骨,只要余有一魂一魄,我也可以让自己动起来。” “既然是邪法,多半不是修行不正就是有不太好的后果。你这法子有什么副作用?” “有!”阿念坦诚道,“自蛊被催动开始,每七七四十九天,会耗损一魄,七魄殆尽之时,则蛊死魂散。” “也就是说你三百四十三天后,你会死,而且是魂飞魄散,不能转世。” “是!” “你疯了?”玉华姬看着她,唇角却微微上扬,“不过疯得倒是让我有几分喜欢。” “那么你同意帮我拔出镇魂钉了?” 玉华姬却微笑道,“不能!你才醒来,遭逢变故,难免心绪不稳定,一时冲动,还是先好好想想吧!” 说完话,玉华姬便起身离开了…… 第三十四章 永生之果(2) 阿念不生不死地过了七天,玉华姬几乎没再出现在她面前,日常是合欢恢复人身来照顾她,照顾完后合欢就又去修炼,倒是十分勤勉。 阿念没对合欢提镇魂钉的事,她估计玉华姬打下的镇魂钉,以合欢那初化人身的短浅修为完全没办法帮上忙,合欢也只当她是伤重得无法起身。 因为实在无所事事,阿念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她希望自己能做几场梦,让自己不那么无聊,但她始终没能再做过梦。 再一次,阿念从无梦的睡眠里醒来,约莫是黄昏时候,屋内已有点昏暗,她隐约感觉屋里有人,习惯地以为是合欢,就唤了一声—— “合欢。” “合欢姑娘在屋外修炼,阿念姑娘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叫她进来!” 阿念微愕了一下,接着才扭头望过去,然后看到了她认为的那个人——他盘坐在地板上,就在以前他过夜时候的那个位置,面带温和的微笑,仿佛此时只是很寻常的某天他们分别从睡梦里醒来,彼此打个招呼。阿念就定定地看着他笑的模样,半晌不能出声。 “阿念姑娘怎么一脸不认识我了似的?”子虚笑咧了嘴道,“虽然我脸上受了点伤,但没被打成猪头也没毁容啊!” “你……”阿念看着他脸上的伤痕,心微微揪痛,但她却不愿意多问他的伤,换了问题问,“怎么回来了?” “阿念姑娘希望我永远被关在大牢里?” “当然不是!”阿念知道他一向这样大咧咧的,但还是不禁恼得拧起了眉头,“我是以为你喜欢那里面,不想出来了!” 子虚仿佛没瞧出她只生气,仍笑道,“那里管吃管喝,其实还不错来着!” 还真能随遇而安!“那你就别回来了啊!在大牢里过一辈子算了!”阿念嘲讽道 “那怎么行?”子虚从地上起了身,朝着阿念床边过来,挨着床再坐下,“不是和阿年姑娘约好了,要一起出行游历!”。 她现在这样,根本动都动不了,怎么和他一起游历?他难道不清楚她现在的状况?阿念有些糊涂。 “我想好了,我们先去海的尽头吧!”子虚自顾自地说到。 阿念有些懵懂不知,海的尽头是哪儿?而且他是当真? “我们去蓬莱!”子虚道。他敛了笑,神情因为沉静而让人微感肃穆。 “什么?”阿念怔了怔,“蓬莱?为什么要去蓬莱?”她是明知故问。 “去求永生之果。”子虚竟并不隐瞒,唇角微弯出笑痕,“我们去试试好不好?” “根本不可能!”阿念微恼道,“你只要想一想就能知道,蓬莱不可能把那唯一一颗永生之果给我们!” “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可能?” “明明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要白费功夫去试?” 子虚闷了片刻,接着轻叹一声,“阿念姑娘,我知道你很固执,要说服你几乎不可能!” “既然知道,你何必浪费口舌?” “其实我完全可以不告诉你,反正你现在动不了,反抗不了,明天天一亮,我直接把你扛走就行了!”子虚似乎有几分当真的意思。 “你敢?”阿念瞪着他。 “我不是不敢,只是……不想,所以我就告诉你了。” 子虚一脸真诚,阿念却嗤之以鼻,“你的意思是告诉我了,然后还是不顾我不同意,你想那么做就要那么做不是吗?” “不是。” 阿念一时反倒是愣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谈。” “谈?” 子虚点头,“我们可以谈,谈到你满意答应我为止。” “那你多多努力!”阿念闭上眼不打算再理会他。 子虚见此,也不气馁,像是自顾自地又开始说话,“阿念姑娘,我拼了命去皇宫找玉夫人来救你,那时候我都没想过自己是否能活着回来,既然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那往后我也绝对不能放弃你。” 阿念心头微揪,但更加坚定了不去蓬莱的心思。 “我这么拼命救你,阿念姑娘,你不觉得你至少为了我这份心,你也不该如此对我吗?” 我要怎么对你?阿念只在心里问到。 “阿念姑娘,我只是要你一句答应,很难吗?我们就是去试试,不行再放弃也不晚!” 阿念仍旧没理会他。 子虚哑声了一阵,阿念以为他已经无话可说了之时,他忽然又开口说到,“玉夫人跟我说了梦生蛊的事。” 阿念拧了下眉头。她确实不该意外,玉华姬会告诉他不奇怪! “阿念姑娘既然狠得心如此对自己,为什么却没有去蓬莱求取永生之果的勇气?” 阿念淡然道,“我不能决定自己的生,至少可以选择自己怎么死。” “阿念姑娘你让我很失望。” 子虚的语气很平淡,但于阿念而言,却是重击,而她只能默然。 子虚也跟着沉默了许久,天色已经暗,夜幕降临,子虚又开口道,“我原本以为阿念姑娘应该是不会轻言放弃的。”他叹了一口气,“如今……你我之约,可还算数?” 阿念心头微哽。相约游历这件事原本是她要坚持,如今要她来断是应该的,可是……阿念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阿念姑娘一向很聪明,总是聪明得将事情考虑得很深很远,有时候就是考虑得太深远了,反而畏怯了,迷失了自己的本心。” 她的本心?她的本心是什么? 阿念没问出声来,子虚自然也不知道,也就不会回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和阿念姑娘不一样,我只是个浅见的俗人,一个愚人,我只是遇见一件事,我觉得可以去做应该去做就去做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阿念在心里说到。 “我听闻那丞相千金重病难治,便想去帮她一帮,她是与我无关之人,我仍想救她,而阿念姑娘是与我有关之人,你重伤在身,我岂能不思救?” 她记得他说她好心,原来他才是个真正好心的! “何况,这次……如果不是我让阿念姑娘去给丞相千金看病,阿念姑娘不会被重创至此。”子虚神色凝重地看着阿念,“是我牵累了阿念姑娘。” “是我自己同意了的,不是你的错!”算来,这结果算不算得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到此,阿念忽而有些想笑——到这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情打趣! 子虚没有理会阿念的话,仍继续说到,“阿念姑娘,我害你至此,你若不让我为你做些什么,我如何能原谅自己?” “你不必心有负累,我的事其实和你无关,是因我与那人有旧怨。” “无论你与言小姐是否有旧怨,若我不让你去,你不会碰上她,就不会有后来你受伤的事!” 阿念先前并未考虑到子虚对她会有愧疚这点,此时听了他这番话,她心底不得不重新衡量。 “如果你永远说服不了我,你要怎么办?”阿念忽然问。 “一天说服不了就第二天继续,如果永远说服不了,那结果就是我守着阿念姑娘一辈子吧!” 他说得很简单轻松的样子,但阿念听了却觉得十分沉重。与让他照应她一辈子这样长久的煎熬相比,去蓬莱求药这件事变得轻了许多。 阿念很快下了决定,“我可以跟你去蓬莱。” 她变得太快,子虚一时没反应过来,竟呆愣了一下。 “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子虚问。 “拔掉镇魂钉!” “不行!”子虚坚决道,“你想催动梦生蛊对不对?你一定要对自己如此狠心吗?” “你既一定要带我去蓬莱求药,难道不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心吗?若你也很清楚根本拿不到,那去不去蓬莱又有什么意义?” 阿念的问题戳到了软肋,子虚无法反驳。 “若能拿到永生之果,那么即便我催动了梦生蛊也无所谓,到时候再解了蛊便是。若不能拿到,那么我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当一辈子不死不活人,我会活好我此生最后三百余日。” 默然片刻,子虚问,“梦生蛊可解?” “它生长在我体内,当然由我控制。” “当真?” “当真!” 子虚再最后权衡了片刻,下定了决心—— “我会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拿到永生之果!”子虚注视着阿念,神情坚毅,“我一定要你安然无恙!” “好。” 翌日,玉华姬被请了过来。听明白了要拔除镇魂钉的原委,玉华姬扫了一眼子虚和阿念两人,最后问,“你们真的考虑好了?” 子虚微抿着嘴,沉默不言,阿念很快回道,“考虑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玉华姬伸出一只手,“镇魂钉共有十颗,对应三魂七魄。全部拔除之际,魂魄会有些震荡,楚姑娘可能魂魄离散而死,也可能如之前一般陷入昏迷……” “你先拔除七魄的镇魂钉,这样我就能开始催动梦生蛊……” “好!”玉华姬摊开手掌,掌心向下朝向阿念,“会有点疼!” “没事!” 玉华姬掌心冒出一股浓墨般的黑气,黑气迅速扩散开,如一团雾笼罩住阿念的身体。忽而,黑雾中有七处金光闪动,瞬如流星飞射而出—— “啊——”阿念痛叫了一声。 “阿念姑娘!”子虚出手抓住了阿念的手臂。 阿念的皮肤变得越发苍白,甚至带着点灰,皮肤下出现了乌红如淤血的痕迹,那些痕迹交错成大大小小的蛛网,脸、脖子、手臂都是一样的痕迹…… 第三十五章 永生之果(3) 瞧着阿念身上的变化,子虚松开了手,神情顷刻晦暗,玉华姬也微微拧了下眉头—— “你是不是骗了我们?”玉华姬问。 阿念只道,“梦生蛊已经催动,最后三颗镇魂钉……劳烦玉夫人。” 玉华姬手掌微收,黑雾里三颗镇魂钉依次出现,如夜空的三颗星子,闪烁不定,阿念一时痛得死去活来,玉华姬手一抓,三颗镇魂钉依次数离体,阿念终于痛得晕了过去。 “这是给你的小教训!竟然敢跟我玩心机!”说完话,玉华姬收了飞出的十颗镇魂钉,拂袖而去。 子虚如同僵化了一般盯着床上的阿念默了许久,最后才放软了身体在床铺旁坐了下来…… 阿念再度醒来,约莫是午后,天光最盛的时候,屋内也亮晃晃的。阿念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子虚,两人视线相对,他盯着她不言语,面无表情,阿念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暗自琢磨了一下正准备笑着打声招呼,子虚却猝然起身离开了—— 阿念刚刚凑出的笑僵在了脸上。他生气了!阿念记得,他好像还不曾真正生气过。 心底翻覆了一阵,阿念定心下了床,从屋里出来…… 屋外是冬日难得一遇的好日头,阳光灿烂而温暖,可阿念感觉不到温暖,她已经失去了感知温度的能力。院中花草如往常一般争芳斗艳,合欢树立在花草从里随风招摇,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 像合欢这样心思单纯,约莫就能永远开开心心的,其实也挺好! 阿念感慨完四下张望了一圈,没见到子虚的人影,倒是玉华姬正巧从屋里出来了,但她不搭理阿念,看也不曾看一眼,面向院中花草独自在房檐下坐下了。 她也在生她的气?阿念寻思片刻,低头上前对玉华姬道,“我对夫人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 玉华姬轻蔑一笑,“但你还有话没说。”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把魂飞魄散看得都不重,那确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梦生,梦为生醒则死,你已经死了。”玉华姬轻哼一声,“你是为了什么这么做?为了那个小道士?” “我是为了我自己。” “三百日换永世不得超生,值得?” “我愿意!” “好一个愿意!”玉华姬终于瞥了阿念一眼,感叹道,“真是个疯子!” 阿念接受这个评价。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确实挺疯的! 玉华姬不再说话,也不知是否还继续生气,阿念想起另一个生她气的人,便问,“子虚道长去哪儿了?” 玉华姬回答了他—— “他出去了,不过说了很快会回来!” 出去干什么?阿念忽而想,约莫就是生她的气不想见她吧。 阿念在玉华姬身旁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也不出声。 过了好一阵,玉华姬忽而拂了下袖,衣袖扫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壶酒三只杯子。 “能喝酒吗?”玉华姬问。 阿念回道,“能。” 玉华姬伸手要那酒壶,阿念抢先了一步,玉华姬也不多说,便收回了手。 阿念倒了两杯酒,双手端起一杯奉给玉华姬,玉华姬很随意的单手接了过去……阿念再端起了另一杯,敬玉华姬道,“阿念多谢玉夫人多日的照拂之恩。” “虽然我也不算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思,但你以为一杯酒就能算了?”玉华姬说完,饮尽了杯中酒,“我那么好说话?” 阿念低头饮了酒。入口只觉甘甜,下喉后才觉得辛辣……阿念的眼泪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玉华姬瞅了她一眼,笑了,“不会喝酒就不要说自己能喝!” “想试试!”阿念抹去泪,望向玉华姬,诚恳道,“若有阿念能为夫人解忧之事,烦请夫人及时告知。” “不及时,你就要魂飞魄散了是吧?” 阿念点了下头。 玉华姬手里把玩着酒杯,酝酿了片刻后说到,“之前那小道士不拼命进了皇宫找我回来救你,直接让你死了也许好点!” “我不想死!” 玉华姬眼中难得显出一丝悲悯,“就那样死了,你至少可以轮回转世,也许……你来世还会遇见他。” “我此生遇见他了,时间太短了,才数日,若就那样死了,我不舍也不甘!” “三百余日又长吗?一年不到。” “三百日足够了!也许夫人会笑话,我总觉得我以前见过他,也许前世,也许很久以前……”阿念默了片刻,又道,“此生我舍不下的不止他,我也舍不下奶奶,还有合欢……来世我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确定,能不能遇见现在这些人也不知道,我不想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我宁愿抓紧现在的一切。” 玉华姬笑了一声,“那不靠谱的鬼王不见了,连带还算靠谱的判官也失去了踪影,不然我一定下鬼界去替你问问生死簿上关于你都写了些什么,你和他是不是以前真有什么未了的前缘。” 阿念听出玉华姬这话只是打趣,不过她还是不由得留意了前面两句,“鬼王不见了?”应该是开玩笑吧?可一般人会拿着个开玩笑吗? “是啊!鬼界无主,为防动乱,严防死守得紧!”玉华姬笑道,似乎并不很在意,甚至隐约有点幸灾乐祸,“你奶奶这么多年能躲过鬼界缉拿或许也跟此事有关!” 六界之中,唯独鬼界最不能乱,鬼王失踪,若有心人趁虚而入,鬼界动乱,那真是再大不过的事了! 阿念心下一琢磨,“真人着急来皇城,莫非就是为了这件事?” 玉华姬轻点了下头。 与鬼界鬼王失踪这件大事相比,平林镇数百人命似乎真的轻微了。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隐瞒你们,我倒是觉得说出来也无所谓。”玉华姬是真不以为然的样子。 阿念再问,“那真人现在打算怎么办?” “当然只能把那两个都找回来!”玉华姬微露怨气,“此事还是因为你们那镇上的事而起。为了查清楚你们那镇上那些人一夜死绝而魂魄全数消失无踪的原因,他不惜违背禁令去了一趟鬼界,结果不止没查清楚要查的,反而多给自己多捞了这么一个差事!” 阿念想明白了,想来若能找回鬼王和判官,平林镇之事可能也会有新的线索,所以玉微真人以鬼王之事为先是很有道理的。 “要怎么找?”阿念不由得问。 玉华姬微微一笑,“这点暂时不能说!” 阿念点了点头,“事关重大,不告诉我也是应该的!”她方才心有好奇,但如今醒悟过来,觉得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玉华姬忽然挥了下手,一张黄纸悠悠然落下,铺平在阿念面前,玉华姬瞅了她一眼道,“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阿念盯着看了许久,怎么看都只是一张泛黄的草纸,什么也没有啊。 “上面不是没有字吗?”阿念小心谨慎地说到。 “对,什么也没有!”玉华姬又挥了下手,那张纸化为金光飞入了她袖中。 阿念觉得有些古怪,但玉华姬不言明,她也识相地不再多问。 正此时,院门被推开,阿念抬头一望,见是子虚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径直朝着阿念走来。 因为他大步疾行而来,和寻常不同,显得来势汹汹,阿念有点怕了他,低下头一时不敢面对。 子虚走近了,从包袱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罩着阿念的头丢了下来…… 阿念感觉头上略微有点重量,同时白色的纱布落下来,挡住了阿念的视线,她抬起眼,再伸手摸了摸,确定是一顶帷帽。 “我们马上就走!”子虚开口道,“阿念姑娘你收拾一下!” “去哪儿?”阿念一时有些糊涂。 “蓬莱!” 阿念怔了怔,而后撩开帷帽的白纱,望向他问,“还有必要吗?” 子虚笔直地回视他,面无表情,也不言语。 “至圣之药,只要一魄尚存便可起死人肉白骨……即便你的身体已经死去,你已经成了活尸,也能救回来。”玉华姬轻声说到。 子虚显然是知道这点,故而一脸平静。 阿念不由得拧起了眉头。她不能怪玉华姬,因为玉华姬并不算是隐瞒,而是之前阿念的状况没必要说这点。至圣之药,可让凡人升仙,那么让她这样的半死人活过来似乎也不算离谱。 “阿念姑娘,你已经糊弄了我们一次,不会现在还想反悔吧?”子虚居高临下地盯住阿念,颇有些威吓的意味。 阿念矮了一头,叹了一口气,“不会了。” “我和玉微这边的事十分紧要,暂时不能离身,所以……”玉华姬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玉微写的信,你们到了蓬莱后,若有难事,撕开信封即可。他在蓬莱还有个算是能说上话的旧故,或许能帮助你们!” 阿念刚要伸手,子虚已经接过了,并对玉华姬道,“多谢夫人和真人!” 玉华姬点了下头,“我会放出飞鸾送你们,不过因为我不随行,不能保证路上的状况,但只要不遇水,一直飞到蓬莱,问题不大!” 阿念和子虚谢过了玉华姬,跟着回房里收拾了。子虚的包袱一向是整齐收着的,拿手一提就行;而阿念本身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渡魂伞她拿了又放,放了又拿,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两人从屋里出来,合欢化为了人形朝着阿念扑抱上来,“阿念,我也要去!” 阿念低声道,“这次你就不要去了,等我们回来!” “不!”合欢用力抱住阿念,一副死不撒手的样子。 阿念摸了摸合欢的头,“放心,合欢,我一定会回来的!我把奶奶继续留下,你帮我照应!” “我……” “我能托付的人不多,合欢,你要帮我!” 合欢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放开了手,但脸上还是不甘不愿的。 玉华姬和合欢将阿念和子虚送出了小院。到了山林里,玉华姬用符纸化出了那只白色巨鸟,子虚带着阿念飞身上了鸟背,巨鸟朝着东方天际飞去,越来越小,到最后再也看不见…… 合欢痴痴望着天际,久久不愿收回视线。 “你现在一点本事没有,去了也只能是拖累他们!”玉华姬毫不留情地说到,“还是乖乖回院子里待着,好好修炼吧!” 玉华姬转身往小院回去了。合欢用饱含怨念的双眼瞪了玉华姬的背影一眼,也不敢再多了,敛收了情绪,低下头乖乖地跟了上去…… 第三十六章 永生之果(4) 阿念在云层之上也一直望着下面的合欢,直到再看不见才收回了视线。她确实是一定会回来的,但归期不定。 阿念收拢了心思,端端正正地坐好,瞧了一眼一旁已经许久不曾出声的子虚,找话道,“我们多久能到蓬莱?” “两三天吧!” “那么远?” “是啊!” 子虚自始至终都没抬眼看阿念一眼。 阿念伸手小小地扯了下子虚的衣袖,“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嗯!”子虚不讳认。 “可我不后悔!” “哦。”子虚仍旧是爱答不理的冷漠模样。 阿念沉下心来琢磨了一番,然后再度开口,“子虚道长,你说你听闻丞相千金重病,你想帮她,所以就带着我一起去了,但是结果我被言小姐伤了,你为此后悔自责是吗?” “是。”子虚仍旧回答得很干脆利落。 “那如果有下一次,我们再遇见一个人重病求医,你还会不会去帮这个人?” “会!” “这就是你的本心!而我的本心就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更宁愿自己的事自己决定而不是由别人来决定。” “哪怕你的决定很可能会让你魂飞魄散,再无转世轮回的机会?” “对!”阿念十分坚定乃至有些决然。 子虚抬眼看向阿念,“可是你明明不用到这个地步!” “这是我的选择!别人要往后的生生世世我不要,我就要这一世。” 子虚眉头深凝,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念不太会讨好人,就又拉了拉他的衣袖,低低地称呼一声,“子虚道长……” 子虚不理她,还把自己的衣袖卷了起来,不让她能拉到。 没想到人还挺小气!阿念微拧眉,双手抓住他的一条手臂。有本事把手臂也卷起来好了! 子虚仍不吭声,用力想要抽开手臂,阿念自然不让,但她的力气比不上他,眼见他要抽开了,阿念不及思索索性整个人扑上去双手仅仅抱住了他的手臂。 子虚感觉到了些不对,终于瞅了一眼,见阿念用两条手臂将他的手臂紧紧抱住,然后她整个身体都压了过来,胸口正压在他臂膀上,软绵绵的…… 子虚面上滚过一阵热潮,立刻不敢动了,“你……你放开,阿念姑娘!” “不放!你不生气了我就放开!”阿念瞪着双眼道。 “你一个姑娘家,这样……成何体统?” “你一个大男人,和我一个姑娘家计较,你又是什么体统?”阿念压得更紧了些。 “你……你简直是无理取闹!”子虚僵硬着身体,脸却越来越红…… “你有理,有理一个大男人就能这么小气?” “你……”子虚简直被她逼得无话可说,好不容憋出话道,“你就是仗着自己是个姑娘家!” “对,我就是无理取闹,就是仗着我是个姑娘家,我也就是仗着你怕了我是个姑娘,不敢拿我怎样!”阿念直直盯着他,“有本事道长你改掉你怕姑娘家的习惯啊!” “我才不是怕你!” “不是怕我那是怕什么?” “我是怕……”子虚蓦然一顿,忽而像是放弃了一般,轻声叹息道,“好了,我认输行吗,阿念姑娘?” 阿念反倒是愣住了。 “阿念姑娘,我心疼你,但你自己不心疼自己,那我能怎么办呢?”子虚说完,顿了片刻,又道,“你能对自己如此心狠,让我觉得你也许不需要我心疼!” 阿念忽而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对,自己伤到了他。 阿念松开了手,低头轻声说到,“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自己。”子虚伸手摸了摸阿念的头发,“我们的约定……作废吧!” “你说什么?不行!我不同意!”阿念执拗道,她伸手想再抓住他的手臂,但子虚先移了一下手,她还可以抓住,但她却莫名不敢了。 “说出来的话怎么可以随便收回?”阿念望向子虚,双手握紧,“两个人定下的约定,不可以你一个人反悔就不作数!” “我觉得我们不适合结伴同游。”子虚沉静如水道,“我们两人的想法行事都差得很远,我本以为这样很好,我们可以彼此互补,是最适合的两个人,但我发现我似乎错了。” 阿念有些慌乱地问,“为什么你觉得错了?” “两个人结伴,最重要的要彼此信任,遇到艰难要两个人一起面对解决。阿念姑娘,你从来都不相信我能拿到永生之果救你对吗?你其实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不是!”那根本不是相不相信他的问题,而是那确实不可能! “直到现在,你也认为我根本求不到永生之果,对吗?” 阿念无法反驳。 “我们两人结伴,以后也许会有许多艰险,到了紧要关头,最重要的就是要彼此相信和不放弃,因为你我同气连枝,如同一体,伤了任何一个另一个都无可豁免被伤及。而今……阿念姑娘你一开始就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我,你对你自己狠心,如同对我狠心!” 阿念仿佛被当头棒喝,一时有些慌了。 “阿念姑娘,等拿到永生之果,治好你,我们就分开吧!”子虚说完,放松了许多,他冲着阿念温和一笑,“以后你好好保重自己!” “我不分!”阿念坚决而执拗道,“你如果要分,就算你拿到了永生之果我也不吃!” 子虚再度拧起了眉头,“阿念姑娘,你真的……”他的惋惜中断了,语气变得冷硬道,“分开之后,你的一切皆与我无关!”他松开了眉头,神情变得漠然。 阿念看着眼前人陌生的模样,忽而觉得很冷,她低下头双臂抱紧了自己,又觉得自己仿佛被孤零零抛在了一片空落的空间,上天下地皆不能,茫茫然失了一切方向…… 阿念张了张嘴,许多话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所以她该要受到惩罚! 阿念不再尝试说话,她咬紧牙关闭紧嘴,抱着双腿把自己蜷成一团,然后放空了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看,也不再感觉……她想要就此睡过去,变成一颗石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只手掌轻压在了她的肩上,一个声音问她—— “知道自己错了吗?” 阿念仿若从一场噩梦惊醒,她抬头,竟又看到了子虚的笑脸,“你……” “你认个错,我就原谅你。”子虚笑弯了唇角和眼睛,瞧着一团和气。 阿念愣了好一阵才艰难开口,“那样你就不会在生我的气,也不会取消我们的约定?” “你认错,我就不生气了,但你得答应以后凡事要和我一起商量,不许再像这次这样,我才能答应不取消我们的约定。” “我认错,我也答应你!”阿念极快地说到,“我都答应!” 子虚不为难她,点了点头,“好,我原谅你!” 阿念又怔愣了好片刻,然后又确认,“你真的原谅我了?” “对!” 阿念感觉自己仿佛一颗枯死的树又冒出绿芽,那绿芽飞快地长成叶子,整棵树迎着阳光苍翠繁茂…… 阿念禁不住笑着扑上去抱住了子虚。 子虚没留神,被扑得往后仰倒,于是变成阿念压在了躺倒的子虚身上,子虚伸手轻推身上的人,一时语气不顺畅道“阿……阿念姑娘,这个不太妥!你……起来!” “不起来!”阿念反而抱得更紧了,“你刚刚让我那么难过,我要报复回来!” “阿念姑娘,你要报复没问题,但是换个方式好不好?”子虚一脸凄惨道。 “不好!”阿念抬起头,与子虚相对,笑道,“我知道你最怕什么!” “我最怕……” “最怕姑娘家和你亲近,最怕我!”阿念抢了他的话道。 子虚自觉自己一片丹心被误解,肃起脸来说到,“我都是为了阿念姑娘的清誉考虑。” “子虚道长,你这么为我的清誉着想……那若我的清誉受损了,你会娶我负责吗?” 子虚一把把阿念推开,坐了起来,严肃训斥道,“阿念姑娘,有些玩笑不能乱开!尤其是姑娘家的清誉,不能拿来开玩笑!” “我不开玩笑。”阿念坐端正了直直盯住了他,“我认真问。” 子虚愣了愣,“认真问什么?” “你会娶我吗?” 子虚又是神情一肃,“阿念姑娘,我说了,有些玩笑不能乱开!” 阿念哼了一声,“我说了我没开玩笑,我在认真问。” 子虚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实在抵挡不住阿念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着他回答,他抬起头来面对阿念,认认真真地说到,“阿念姑娘,我从来没考虑过娶妻!” “哦!”阿念略有些失望溢于言表,但很快她又笑了道,“你若谁都不娶,那我也谁都不嫁,一个不娶一个不嫁,都一辈子孤单单的一个人,正合适彼此作伴。” “阿念姑娘,你这……有点……其实没必要。” “你不说你从没考虑过娶妻吗?你意志坚定不娶,我也坚定不嫁,那我们在一起搭伙作伴不是很好吗?” “不是,是万一今后阿念姑娘你有了喜欢的人……”子虚不自觉微拧了眉。 阿念微笑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谁?”子虚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啊!” 子虚愣了愣,“诶……我也挺喜欢阿念姑娘的,不过……” “不过你没想过娶我是吗?” 子虚点头。 “那就行了!”阿念道,“我喜欢你,但是嫁不嫁给你,我觉得无所谓,能不能和你作伴才最重要!你只要不喜欢别的姑娘,喜欢我不喜欢我都无所谓,只要我们在一起,这就挺好的!我是这样想的!子虚道长,你可一定不要喜欢别的姑娘啊!” 说完,阿念笑了。 “我……”子虚顿停片刻,而后他也笑了,“好!” 第三十七章 永生之果(5) 阿念与子虚为人处事上有诸多不同,但也都算得是干脆利落之人,有些说翻篇过去转瞬就能过去了,即便涉及了男女之间的婚嫁问题彼此也都很坦荡,谁也没有多余的别扭,就此二人言归于好,又恢复了以前惯常的相处状态。 子虚拿出了那个他出门带回来的大包裹给阿念,阿念好奇地打开,里面有一套衣服还有一个流光溢彩螺钿镶嵌的梳妆盒,瞧着应该挺贵重,梳妆盒里面胭脂水粉、梳子、小镜子等女儿家的东西样样齐全。 阿念愣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子虚道,“子虚道长这是送嫁妆?你又不娶我,送来做什么?” 子虚拿起镜子,将光亮的镜面对着阿念,“阿念姑娘平时一向很少照镜子,但有时候姑娘家还是该照照看的!” 阿念望镜子里瞧了瞧。她脸上泛白发灰,还有蜘蛛网一般的青红血痕,不仅是不好看,还有几分吓人。 阿念眼皮一抬,瞧着子虚,“子虚道长这是……嫌弃我不好看?” “吓着人不好!”子虚很认真。 阿念冷哼了一声,但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的模样若见人是会吓到人。阿念不服输,心下一琢磨,又道,“我记得子虚道长总是缺钱。那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 “这些你不用管,反正我不是偷的抢的。” “你对我这么好,让我怎么办?以身相许你又不要!”阿念故意说到。 子虚一本正经道,“你以后可以慢慢还回来!” 阿念给了他一个不客气地白眼,东西一包丢还给他,“还给你!” 子虚又塞回她怀里,“拿着!我不要你还了行吧?”他好声好气地继续说到,“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姑娘家多还是爱漂亮的。阿念姑娘长得不丑,但收拾一下会更好!” 后面话倒是还算好听!阿念抱住东西,又问他,“怎么收拾?” “你真不会化妆?” 阿念摇头,“道长几时看见我化过妆?” “我猜到了!”子虚捂了下脸,松开手又叹了一口气,再道,“我教你!” “子虚道长你连化妆都会?”阿念有几分怀疑。 “我觉得我应该会。” 在子虚伸手过来拿之前,阿念先抱住梳妆盒,自然是十分不相信他。 “我见过别的姑娘化过!”子虚诚恳道。 “我还见过鸟在天上飞呢?那我就能飞了?” 子虚无奈道,“这不一样!” 阿念就是故意难为他,又道,“子虚道长你在哪儿见过姑娘化妆?你不是不近女色吗?”阿念勾着一抹别有意味的笑瞅着他,“还是说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不近的女色其实就只有我?” 子虚替自己委屈道,“我在店里时候买这些的时候就想到阿念姑娘你可能不会,向店里的老板娘请教过了。” “你向店里老板娘请教怎么化妆?” 子虚点头。 一个男人请教如何化妆?阿念好奇地问,“老板娘看你的眼神有没有很奇怪?” “那倒没有!毕竟是做买卖的人,迎来送来各种各样的人都司空见惯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真奇怪,她也不会表现出来。” 阿念理解地点头。 子虚趁此机会把梳妆盒从阿念手下抢了过来,然后努力劝说阿念道,“阿念姑娘,反正我们有挺长时间都在鸟背上,也无事可做,我们可以慢慢来。一次不好再来一次……总能化好的!” 一次又一次?阿念拧起眉头道,“你当我的脸是什么?” “当然,最好一次到位。” “我很担心。” “其实我觉得化妆和画画挺像的,我画画还行,应该化妆不会太差。” 阿念考虑了一下,自己的动手能力不见得就能比子虚好,她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又见子虚似乎跃跃欲试,于是最终点了下头道,“希望你……真的不太差吧!” 子虚打开梳妆盒,伸手轻抬起阿念的脸,神情微凝,“阿念姑娘的脸冰冷,没有活人的温度,也没有活人的皮肤那般软,要略微僵硬一点……”子虚顿停了一下,忽而嗓音微沉,“我想起来还是觉得生气。” 阿念不敢吭声,动也不敢动。 “阿念姑娘,你应该没有什么事还瞒着我吧?”子虚忽然道。关于梦生蛊的事,他始终耿耿于怀,不止因为她隐瞒,更生气他自己疏忽大意让她得逞了。 阿念微微侧开脸。 子虚松开了手,啪嗒把梳妆盒也关了起来,他冷盯着阿念道,“阿念姑娘,你最好现在说出来,不然……我不知道我以后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他语气突然严厉,气势有些压人,阿念又心虚,故而被压得半晌才挤出声,“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事!”他不能总是轻纵她。 “你这么凶我不敢说!”阿念委委屈屈道。 “你不敢说,那说明你很心虚,你很心虚,那肯定不是一件小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 “不算大事,那你说出来啊!”他一向觉得自己脾气挺好,但在她这里快不管用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让人生气?子虚拧眉道,“阿念姑娘,我有点后悔原谅你了,我可以再取消约定吧?” “你不能!”阿念急道,“你必须言而有信!” “对于一个对我遮遮掩掩的人,我有必要言而有信吗?”子虚已经微有不耐道,“阿念姑娘,我奉劝你最好立刻说出来,不然拖得越久我越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克制住自己!” “身负梦生蛊之人,每日须得受扒皮抽筋、万蚂噬骨之痛……”阿念越说声音越小,说不下去了…… 子虚气得有些想发笑,“你还能在对自己狠一点吗,阿念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一个时辰。”阿念鼓足勇气补全了最后一点。原本这梦生蛊的扒皮抽筋、万蚂噬骨之痛是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发作一次,一次一个时辰,她压到一天一次已经很不容易。这点她没敢说出来。 子虚终于真的气笑了。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阿念不敢抓子虚的衣袖,只敢用一根手指小小地勾住。 “我生不生气重要吗?痛的是你,受折磨的是你……”子虚看着阿念,他实在不理解她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阿念低声说到。她约莫琢磨出来了,子虚是个很好心很心软的人,所以他其实很好哄…… 一如阿念所想,子虚很心软,此时他是气,前所未有的生气,但心也前所未有的软,因为心疼她早已经软成一团棉,所以她一根手指勾住他的衣袖,他都没甩开她。 这般乱来的一个姑娘,想着真丢开她他会很不放心!子虚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之前认为,遇见她能算是他人生的幸运,他觉得这个姑娘挺有趣;现在他又会想,她是不是他个劫难?也或许她是来克他的才对,让他这般气她也心疼她! 阿念以为子虚至少会凶她,或者像之前那样说些话来吓唬她让她难过,也或者他会真的一气之下不再原谅她,不再理她,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子虚闷坐在那儿许久没再说话,然后在阿念以为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而即将承受不住他的沉默之时,子虚忽然伸手抓了下阿念的辫子,轻轻一摇,辫尾的铃铛清脆作响,微微一扯,阿念被扯得偏了下脑袋,然后他就松开了手…… 他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拿到永生之果!子虚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然后他看着阿念道,“你真是了不得!”出口的语气很平静,不急也不恼。 阿念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不敢开口接话。 子虚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忽而笑了,“阿念姑娘这么胆大妄为也有害怕的时候?” 阿念谨慎地低声说到,“我……做错了事,当然怕。” “我说过了,你我结伴,便是一体,你有错我也有错!” 阿念还是觉得他平静得很古怪。 “这和你无关,是我自作主张导致的。”阿念又道。 “那你以后还敢吗?” “不敢。”阿念乖乖地回答道。 子虚瞥了她一眼,笑了,“那就好!” 阿念不可思议地看着子虚,“你真的不生气?” “生气!很生气!”子虚笑道,“可我能怎样呢?阿念姑娘有主见得很,又勇气可嘉,什么找死对自己多狠毒的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揽,我能拿她怎么办?阿念姑娘,不如你来告诉我!” “我以后听你的话行不行?”阿念诚惶诚恐道,“我以后绝对不再这样,我要做什么都问过你的意见好不好?” 子虚盯着她,“你说的,你记住!” 阿念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记住!” “那好!”子虚低头打开了化妆盒,“我们继续化妆吧!” 他这转折让阿念险些蒙圈,回过神来时候,子虚已经在专注认真地给她的脸上粉…… 阿念因为方才的事动也不敢动一下,任由着子虚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她打定了决心,他要是失败了重来,无论他来几次她都要有耐心,不和他恼…… 然而,子虚比他自己想的都更有天分,他给阿念化的妆一次就到位了—— 阿念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承认他的手艺很好,自己的脸瞧着像是个活人了。 “谢谢子虚道长。”阿念客气地说到。 子虚谦逊道,“东西好!” “那也是道长买的。” 子虚点了点头,“也对!那我不客气地接受阿念姑娘的道谢!”他已经将胭脂水粉都收好了,盒子盖上,他交还给了阿念自己保管。 阿念将化妆盒收好,寻思了片刻,对子虚道,“子虚道长为我做了这么多事,那我告诉道长一件好事作为感谢好不好?” “好事?”子虚现在都有点害怕从她哪儿听事了。 “道长还记得*吗?” 子虚点了下头。这下被提醒他忽而想,自己对她这气得不行但却还心疼,恼得烧心却搁不下莫非是因为*? “根本没有*。” 子虚呆了呆,然后心下有些恼羞成怒,“所以阿念姑娘你又戏弄了我!” 阿念不能否认。 “你是感激我呢还是想惹我生气呢?”他原本都完全把这回事抛之脑后了! “那道长你当我没说!” 子虚笑了,无所谓地应了声,“好。” 第三十八章 永生之果(6) 当夜夜半之时,阿念身上的梦生蛊发作了,活生生从睡梦里痛醒来,阿念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种痛苦。她不想出声惊醒子虚,咬紧牙关闭紧了嘴,还是泄露了出些许呜呜不明的声音…… “阿念姑娘?”子虚还是醒了。他睡觉时候原本就很警醒,而且他也早提防着阿念会有事。 “我……我没事!”阿念艰难地拼凑出句子,又立刻咬紧了牙关。她把自己蜷缩起来,用这种聊胜于无的办法来抵抗身体里不断吞噬她的痛苦。 “怎么叫没事?”子虚猜到是蛊毒发作了。他没再顾忌什么男女之别,把蜷缩成一团的阿念抱了起来,抱进怀里……怀中的人是没有温度的,确切说,这就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冷得让人痛心,怀里阿念颤抖痉挛的样子让子虚更加痛恨,痛恨她对她自己的狠心,也痛恨自己的无法为她分担…… “阿念姑娘,痛得难受的话,你就抓我挠我……咬我也行!” 阿念不敢出声,怕会忍不住痛而叫出来,只摇了摇头。 “阿念姑娘,你真是……”话终究断在嘴里,变成一声悠长的叹息。 子虚无可奈何地越发抱紧了阿念,不再多言。阿念苦苦挣扎隐忍,最后终于熬过去这一个时辰,脱力晕厥。 这一番阿念痛在身,抽筋挫骨;而子虚痛在心,刮心割肺……他觉得他实在是太轻纵了她,可看着她被蛊毒折磨成那般模样,他又怎么狠心再苛责于她? 阿念被疼痛折磨了一个时辰,子虚心里的痛折磨了他一夜,这一夜往后他都无法入睡,抱了阿念一夜,直到近午,阿念醒过来…… 阿念睁开眼看见子虚,以为他起得很早,还招呼了一声“道长早!” “早!” 子虚把阿念放下,这瞬间阿念才发觉不对,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子虚就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我啊……”子虚闭上眼道,“该休息了!”说完,他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 子虚以为,这世上应该不会再有人能让他如此心疼了,因为应该也不会有人像这个姑娘这般狠心折磨自己。 阿念怔了怔,终于回过味来——他直到刚才都没睡,一直就那样抱着守着她…… 她吓到他了吧?阿念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她看着子虚的睡脸反省了许久,深刻地认识到——她是真的错了,她惟愿世间万物皆不可伤他分毫,可偏偏她却伤了他,用她的执着狠心伤害自己进而伤了他…… 阿念怕惊醒子虚的睡梦,几乎动也没动一下,子虚这一觉睡得非常安稳,醒来时候已经黄昏将暮…… “道长醒了?”阿念先笑道。过往不可改,将来难预料,唯独眼前是她可以把握得。 “嗯。”子虚揉了揉眼睛,然后望着阿念道,“阿念姑娘的妆花了,有点丑。” 阿念摸了摸脸,摸不出来什么,翻出梳妆盒的小镜子照了照,发现确实花了,原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哭过了——明明已经是活尸了,为什么还有眼泪呢? 阿念把梳妆盒推到子虚面前,巴巴地看着他…… 子虚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不说话,他就故意问,“做什么?” “帮我化妆。”阿念稍稍有些撒娇的意味。 子虚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坐起来,然后一边把胭脂水粉往外拿,一边感慨,“我跟养女儿一样!” “你不想把我当女儿养,可以当娇妻啊!” 子虚瞥了她一眼,“阿念姑娘,你啊……总有一日会吃亏的!” “如果是吃你的亏,我不亏!” 子虚伸手抓住阿念的下颚,“别动,小心我给你化个大花脸。” “你化啊!”阿念无畏无惧道,“反正我不照镜子的时候也看不见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伤眼也是伤你的。” “好!那我给你画个大花脸!” 子虚说到做到,真给阿念画了张大花脸。相比起认真化妆,子虚反而多费了些功夫,完了给阿念拿镜子一照,阿念抢过镜子就砸向了他…… 子虚接住了镜子,哈哈大笑得直不起腰。 阿念见他开怀,也不忍不住跟着笑了。能让他开心地笑一场,她模样被弄得再丑也值当了! 笑完了,子虚说要帮阿念把妆容擦了重新化,阿念反倒是不愿意了。 子虚万分不解,“阿念姑娘,你为什么啊?” “道长费心费力为我画的,我当然要好好珍惜!” 子虚有些苦脸到,“阿念姑娘,你不用这么珍惜!” “当然要珍惜!”阿念哼声道,“我是让道长好好记住自己的杰作!” 子虚看一眼伤一眼,他现在开始承认阿念说得一点没错,他在伤自己的眼。 “我错了行吗?”子虚放低声道。 “不行!” 子虚寻思了片刻,把帷帽拿起来,往阿念头上一罩…… 阿念伸手就要摘下来,但想了想又算了,她觉得也够了,就顺着他心意吧。 之后阿念夜半痛醒,子虚都不再说话,只是把阿念抱在怀里,过一夜,等阿念醒来,子虚才又安心地睡,两个人都醒着的时间里就和往常一般打打闹闹,子虚不提梦生蛊,阿念也不问他抱着她不睡在想些什么…… 离开玉华姬小院的第二日,大鸟就飞入了海上,前面一段时间还能瞧着海上零星的船只与海天之间飞过的海鸟,再一日,便只是茫茫云天与海,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鸟两人,瞧着这般风景久了,只觉得心中一番开阔又一番孤寂往复…… 第三日是晴空丽日的好天气,海天浑然一色,午后时分,在远方海天交接之处,忽而显出了一副如梦如幻的美景——云雾缭绕之间玉树琼枝掩映着楼阁错落,时而有仙人携风而过,又有异兽踏云而来………… 阿念不由得站了起来,“那就是蓬莱?”她在书里看过的蓬莱应该就是这般模样。 子虚也望着前方,但神色平静道,“那确实是蓬莱的样子,但那不是真的蓬莱。” “蓬莱还有真的假的?”阿念回头望着她。 “着应该是蜃吐出来的气形成的幻像。真正的蓬莱是不可能随便就能看见的。”子虚收回视线,也一跃而起,微露欣喜道,“不过这样来说,我们离蓬莱近了。” “哦。”阿念一时既喜有忧,但她没表露出来。 她重新坐下来,拉住子虚的衣袖,“子虚道长,你几乎从没提过你在蓬莱的事。” “没什么事好提。”子虚笑道,“我记得师傅他老人家的唠唠叨叨了。我都不爱听,自然不说给别人听了!” “你在蓬莱没有朋友?” 子虚不无尴尬道,“没有。我师傅就我一个徒弟,平常我也不太和别的人来往。” 阿念颇为意外,“道长瞧着不孤僻啊!”她以为他这样好相处的人应该朋友挺多的,孤僻的应该是她这样的才对,她以前就一直没有朋友,不过现在也有了。 巨鸟飞掠过,阿念隐约感觉到什么,低头朝下看,见到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仿佛不断地被吞没进去,漩涡下面似乎有巨大的黑色阴影,但因为海水幽深阿念瞧不太清楚是什么…… “下面应该就是蜃了!”子虚对阿念道,“蓬莱多异兽,见到它们,那蓬莱就不远了。” 巨鸟飞过了漩涡,天色忽然大变——晴空顷刻隐匿,湛蓝的天转眼乌云密布,天地黑压压一片,狂风大作,原本平静的海面起了大浪,浪涛声直上云霄…… “怎么了?”阿念抓住了子虚的衣袖问。变天也不是这样变的,他们是触到什么了吗? 雷霆声动,雷光在云层里时隐时现,黑云涌动,宛若无数黑龙在翻腾…… “抓紧我!”子虚道。 阿念听话地抓紧了子虚的手臂,几乎同时,一道闪电劈下,竟然正中他们脚下的巨鸟。巨鸟悲鸣一声,同时身形一晃,阿念和子虚跟着险些站不稳而掉下去,好在最终两人站稳,然而不等两人松口气,伴随着雷霆声,大雨倾盆而来,人鸟瞬间便被淋得湿透—— “遭了!”阿念一惊。她记得玉华姬说过的话,她话里的意思这鸟不能沾水。 子虚也记得玉华姬所言,所以他明白阿念为何而惊。 “没事!离蓬莱已经近了,我带着你!” 仿若只瞬间,阿念感觉脚下没有了踩踏,巨鸟已化为了薄薄的纸,无法承担重量,她和子虚立刻往下坠—— 子虚适时召出了自己的剑,一道银光飞至在两人脚下,两人下坠的趋势便停了。与此同时,鸟形的纸瞬间又缩减成很小的一片,往下飘落…… “包袱!”阿念忽然想了起来,但周围浓黑如夜,她除了面前的人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阿念想那些东西应该已经掉下去了,一时昏了头,她竟然松开了子虚,想要扑下去打捞—— 子虚急忙一把抱住了阿念的腰制止了她,惊吓得心跳如雷,“不要了!丢了就丢了。” “可是……那是你送我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东西只是东西!”子虚喝道,“你说过要听我的话!” 阿念微怔,而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差点做了蠢事,但想起那只漂亮的螺钿梳妆盒,心头犹有些难过。 “以后再买给你就是了!”子虚轻声道。 阿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含着些埋怨道,“道长很有钱?不是很穷吗?” “钱可以再攒!” 阿念没再说话,子虚专心地御剑朝着前方飞去…… 第三十九章 永生之果(7) 阿念迷迷蒙蒙之间听见了隐约的海潮声,伴随着絮絮叨叨的一个声音…… “阿幺说你会醒,真的吗?我觉得你已经死了啊!死人醒过来,那不是诈尸吗?” “你呼吸都没有,身上也冷冰冰的,怎么可能不是死人?” 阿念被吵得睁开了眼,看见一个陌生的姑娘,但她还没回过神说什么,那姑娘就瞬间从她眼前消失了,然后阿念听见外面传来大喊声—— “阿幺,尸体真的活了!诈尸了!” 阿念回想了一下,想起来了:他和子虚御剑前行,那雷霆越来越紧密,子虚带着她艰难穿梭,但最后他们还是被雷霆劈中了,双双掉进了海里,被浪冲散了,之后她还醒来过一次,是因为蛊毒发作,那时候似乎已经上了岸,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何处,而后发作完就又昏迷了,往后便不知晓了…… 这里是蓬莱吗?阿念坐起身来,瞧了瞧身处的屋子——这是很普通的小屋子,屋内陈设也都普通常见,像是个普通人家,不像是仙山楼阁,不过倒也很整洁有序,屋内窗户前插了一瓶阿念没见过的花,还用漂亮的贝壳做了些精致摆设,显出这家的主人还算讲究。 “阿姐,我早说过了,她没死绝!” “都成那样了还没死绝?” “她现在不是醒过来了吗?” 外面有两个姑娘的争辩声渐渐近了,不过多久她们就出现在了阿念面前。 阿念认真打量了下那两个姑娘,都有着少见的美貌,且两人眉眼间略有几分相似,但一个一脸好奇,另一个就目光平淡,十分好分辨。 神情淡然的那个对阿念道,“我叫李吟月,她是我的姐姐李引歌,我们今早在岸边发现了你,所以把你带了回来。” “多谢两位姑娘救命之恩。我姓楚,名叫阿念”阿念诚恳道。阿念一眼看出这两人都非人,但她们瞧着还算和气,而且救了她,所以她暂时没太担心。 “楚姑娘不用谢我们。其实我们也不算救了你,毕竟你已经上了岸,不会死。”李吟月十分实在地说到。 阿念觉得这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微笑道,“两位姑娘收留我,让我免受海潮日晒,也是要感激的!” 李吟月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 阿念担心子虚,立刻就又问,“我还有一位朋友,不知道两位姑娘有没有见到?” “我们只看见你一个人,没别的人!”李引歌抢先答了话,接着又问,“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 “他是蓬莱的弟子,道号叫子虚。” “蓬莱的弟子?”李引歌望向李吟月,似乎等她拿主意。 李吟月默了片刻,又问,“他是第几代弟子?” “我不知道,他不曾说过。”阿念早前便看出来这两位姑娘并非凡人,但也没就认为她们和蓬莱有关,如今他们这么问,显然她们和蓬莱有些牵连。 李吟月又问,“你们怎么掉进海里的?” 阿念便说了遇见雷霆之事,李吟月听了微微皱眉,“他若是蓬莱弟子,应该知道出入蓬莱要带避雷符,怎么会被雷霆击中落入海中?” 阿念寻思了一下,“我们的包袱掉海里了,可能符咒遗忘在里面了。” “你不是蓬莱弟子,他带你来蓬莱做什么?” 阿念不便明说,便含蓄道,“有事求助于蓬莱。” “什么事?” 阿念琢磨了一下,慎重道,“还请姑娘见谅,此事不便说明。” 李吟月便也没多再追问,李引歌插嘴道,“是不是为了你的身体?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阿念不好说明白,只道,“被仇人所伤,变成了这样。”阿念琢磨她和言颜就算以前真认识,应该也不算是朋友。言颜拿走的原本在她这儿的东西,她估计有可能是她们结仇的重要原因。 “那你的仇家一定很厉害。”李吟月道。 阿念只能点头。 “我们这里离蓬莱很近,你若要去,我们可以送你过去。” “那劳烦姑娘了!”阿念很担心子虚,故而也不多客气。 阿念跟着两位姑娘从屋里出来,发现这里一片错落着许多小屋子,地势似乎是在山腰上。 两个姑娘带着阿念往山下走,路遇好几个男女,各个模样都十分标致。 阿念其实看出来了,路上遇见的都是化为人形的鲛人,或许这附近是鲛人的聚居地,只有李吟月和李引歌略有不同,阿念琢磨了一下,感觉她们很可能是人和鲛人的混血。 李吟月和李引歌没有将阿念带到海边,而是带到一处山崖。海风带来海水的腥咸味,山崖下海浪澎湃汹涌,站在山崖之上也感觉浪涛声轰震…… 然后李吟月对阿念说到,“我们从这里跳下去,然后游去蓬莱,这是最近的路。” 阿念不得不如实说到,“我不会水。” “我们带你就行了。”李引歌天真无邪地笑道,“放心,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李吟月拿出一颗白色珍珠似的珠子递给阿念,“把这个含在嘴里,这样你就能在水下呼吸。” 阿念接了过来,放进了嘴里含着,然后就和李吟月、李引歌一道纵身跳下了山崖…… 阿念落入海水后下沉了很深,待缓下来将要上浮之时,李吟月和李引歌一左一右拉住了阿念的手。阿念左右望了一眼,见李吟月腰身下已化为了闪动着鳞光的漂亮鱼尾,而李引歌却仍旧是双腿。 阿念不禁狐疑——她不可能看错,李引歌明明和李吟月是一样的,并非是普通人,也不是纯粹的鲛人。 李吟月和李引歌一左一右拉着阿念往前潜游,谁也没多留意阿念的心思…… 阿念琢磨不清她们两姐妹的差别,也没多寻思下去。她还从来没见过水下的情景,眼看大大小小各种鱼从身旁游过,十分新奇地张望…… 阿念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还没看尽兴,就听见李吟月说,“我们到了!” 接着,阿念就被李吟月和李引歌拉着往上游,不多久就出了海面…… 出了水,眼前的景象又让阿念吃了一惊——常言水往低处流,可就在阿念眼前,有一道往天上流水的水幕。 李吟月施法在水幕上开出了一个门,再和李引歌带着阿念从门游了过去,水幕便又恢复如初,接着三人很快上了岸。 李吟月又变回了人形,之后她和李引歌先施法各自弄干自己的衣裙,阿念不会这样的法术,只能拧了拧衣袖和裙摆,同时仰头四望…… 此处阳光和煦宛若盛春,轻风过境,仙鹤穿云,云雾缥缈里仙山楼阁时隐时现,精巧富丽的亭台似漂浮于半空,分不清是真是幻,时而见有白色花朵从天而落…… 阿念伸手接住了一朵白花,见这小花朵长得普通,但异香扑鼻,阿念刚要开口说话,惊觉自己嘴里还有珠子,立刻捂住嘴吐了出来,拿到海边洗了回来,再继续之前想问的问题问到,“这是什么花?挺香的!” “琼花。”李吟月回答了她。 李引歌看着阿念新奇的模样笑道,“其实看多了闻多了也没什么稀奇了。”她也伸手接了一朵,然后她喂进了嘴里,对阿念示意,“可以吃。” 阿念也吃了,没吃出什么滋味。 “不过没味道!”李引歌笑出了声。 阿念也跟着笑了,“没毒就行!” “我小时候常拿来吃着玩,有毒还得了?”李引歌伸手来拉了下阿念的手,惊叹道,“你的手还是这么冷。” 阿念只能微笑以对。 “你把双手抬起来,我们帮你也把衣服烘干!” 阿念抬起了双手,李引歌和李吟月一前一后开始施法,她只感觉一阵微热的风扫过身体,不过转瞬衣服就变得干净清爽了,连带头发也变干了。 阿念在心底想着,蓬莱的人学的法术真是实用,有洗衣服的法术,还有烘干衣服的!“多谢两位姑娘。”同时,阿念把珠子还给了李吟月。 “不客气!”李引歌同时拿走了珠子,李吟月并不多说,李引歌又道,“举手之劳而已。” 李吟月转身走在了前面,李引歌立刻招呼阿念跟了上去。 “我们带你去见我爹娘,他们是蓬莱派的弟子。你要找的人既然也是蓬莱弟子,那他们肯定可以帮你。”李引歌说到。 “两位姑娘考虑周到,多谢了!” “你都谢了好多个了!”李引歌冲着阿念咧嘴一笑,“存着又没用。” “若有机会,阿念一定报答二位姑娘。”阿念诚恳道。 “真有机会再说吧!”李吟月忽然说到。 李吟月和李引歌带着阿念走的是一条曲折的小道,分岔路很多,基本二三十个阶梯就一个岔路,阿念都不禁惊讶她们是怎么记住这条路的正确路线的。 一路几人不曾遇见任何人,只见了各色花花草草和鸟雀,一直走了半个时辰,阿念回头已经看不到山脚,只见到云层,往上看也没有路了,李吟月和李引歌才停了下来。 李引歌朝着阿念招手,“过来。” 阿念靠近,和两人一道站在了最后一个阶梯上。 “闭上眼!”李吟月道。 阿念便闭上了眼。 李吟月和李引歌对望了一眼,然后李引歌手里变出了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古怪的花纹,李吟月施了法,一道金光飞向石头,石头上的花纹飞了出来,扩大成一个金色法阵…… 李吟月和李引歌再一左一右拉住了阿念的手臂,金色的法阵从上而下罩落,一瞬间,三个人就没了踪影…… “好了!睁开眼吧!” 阿念听见李引歌的声音,这才睁开眼,发现已经不是之前的石阶尽头,而是在一座门有柳树池塘的阁楼左侧。 阿念低头看了看脚下,发现三人在一块大石板上,石面雕刻出了一个法阵。阿念没有看见李吟月和李引歌施法,不然她会发现,李引歌拿出的石头和她们脚下这块材质一样,而当时飞出来的金色法阵和刻在石板上的也是一样。 李引歌望了望阁楼,“这个时辰,爹应该是在这楼里。” 李吟月点了点头,“那我们就进去吧!” “我觉得爹会凶我们。”李引歌抽了抽鼻子。 “我们又不是来玩的!”李吟月拉了下李引歌的衣袖,“走吧,这次爹不会生气的!” 李引歌和李吟月两人在前带路,阿念就跟着两人身后朝着阁楼的正门走去…… 第四十章 永生之果(8) 三人进了阁楼,两名着白色道衣模样年轻的弟子迎面而来,一见李引歌和李吟月两人便面露惊喜。 其中一人先笑问,“阿一、阿幺,又来找师叔啊!”这人模样普通,但一笑便让人觉得可亲。 “是啊!”李引歌回答道,“两位师兄别来无恙。我爹在楼上吧?” “师叔在。”另一个人答了话,这人模样好些但似乎有些腼腆,说话声也比较缓慢温柔些。 “别来无恙?才几天没见啊!”模样普通那个有几分揶揄地笑道,“你们跑这么勤快,小心师叔又训你俩不好好练功!” “我们这次是有正事!”李引歌理直气壮道。 “正事?什么正事?”模样普通的那个又问。 “这位……姑娘是谁?”稍有腼腆的那位注意到了陌生的阿念,而且瞧着阿念那不同寻常的形容,不禁微微皱了眉头。 “我们的朋友。”李引歌拉住阿念的手臂,将她从后面稍稍往前拉来了些,“我们是为了她来找我爹的。” 李引歌话刚落,忽然从楼上传来呵斥,“涟盛、涟风,你们在和谁说话?你们师傅还等着你们回话,你们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没干什么,我们马上就走!”模样普通那个应了声,拉着腼腆的那人飞奔而去了…… “师兄慢走!”李引歌朝着两人的背影大声喊话。 “阿一、阿幺,你俩不乖乖在家又跑来干什么?” 伴随着质问,走出了一名头发已花白但模样颇俊俏年轻的绿衫男子。 “爹。”李引歌和李吟月称呼了一声,见那男子沉着脸,两人都立刻惧怕似地低下了头,两只鹌鹑似的。 阿念瞧过去,确定这人是人,并且瞧着这人行止颇为有度,有几分豪门贵公子的气韵,但让人感觉不太平和。阿念琢磨他约莫是个脾气厉害的人,故而两姐妹有些怕他。 “这位是……”男子这才注意到了阿念。 “我们海边捡到的!”李引歌抬起头说到。 男子沉声对姐妹俩训斥道,“你们捡到的自己照顾就行了,带来蓬莱派干什么?” 李引歌快人快语地回答道,“她说是她朋友带她来的,路上失散了,她的朋友是蓬莱的弟子,她要找他。” 阿念这才得了机会行了礼并道,“小女楚氏阿念,见过仙人。” 男人轻点了下头,回了个礼,“在下乃蓬莱第二十代弟子,道号云淙。”又问,“楚姑娘的朋友是谁?” “他叫子虚。” 云淙眉头一拧,显出了些许冷厉,“姑娘莫非是在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阿念认认真真地说到,“他确实叫子虚。” “那他师承何人?” 阿念摇头,“他没告诉我。” “我在蓬莱派上千年,从没听说过有叫子虚的弟子。” 李引歌小声说到,“蓬莱派那么多人,也许有爹你恰好不认识的呢?” 云淙盯了李引歌一眼,李引歌又把自己缩成了鹌鹑。 “我让你们的娘过来。”云淙对外面喊了一声,“清音。” 随着一声轻唳,门口落下了一只仙鹤,仙鹤微低了下头,像是行礼,然后就笔直朝里面望着。 “告诉漓儿,让她来一趟。” 云淙随手扔了一个什么东西出去,仙鹤张嘴衔住,而后展翅飞起,很快远去了…… 仙鹤回来得挺快,阿念这边刚刚被男子安排坐下,仙鹤就载着一名女子回来了。 “淙师弟,什么事要我来一趟?”女子落地还在屋外就急急地问,带着娇笑进门一眼瞧见靠近门口的两姐妹,脸上的笑容微滞,跟着有些惊恐似地问,“你们怎么又跑来了?” 女子显然就是云淙口中的漓儿,阿念瞧着她云鬓墨发,模样俏丽鲜妍,颇为亮眼的好看,同时阿念也一眼瞧出了她并非人,而是鲛人。 “娘,说得好像你和爹很不想见到我们。”李引歌委屈巴巴地望了女子一眼道,“我和阿幺有那么碍你们眼吗?” 原来她就是两姐妹的娘!阿念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姐妹俩确实是人与鲛人的混血。 “当然不是!”漓儿美目一横,微怒道,“让你们待在族里,是要让你们专心修炼。尤其是你!” “我就是没什么天分嘛!”李引歌扯了下身旁的李吟月,“有阿幺了,我法术不行也无所谓嘛!对吧,阿幺?” 李吟月闷声不吭。 云淙提醒道,“漓儿,她们先放着,这里还有客人。” “客人?”漓儿回过身来,这才看见了阿念,然后微愕然,“这位姑娘……” 阿念知道应该是自己的模样吓住了她。 阿念刚想要起身自我介绍一下,云淙已经开口,“这是楚姑娘,她自称来找一位朋友,是蓬莱的弟子。” “那楚姑娘的朋友叫什么?”漓儿立刻问阿念。 “子虚。” 漓儿也拧了眉,云淙道,“我记得我们蓬莱没有叫子虚的弟子,但以防万一,还是让你来确认一下。” 漓儿很快舒展了眉头,轻轻笑了一下,说到,“蓬莱确实并没有一个叫子虚的弟子。” “怎么可能?”阿念惊愕不已。难道子虚确实是他的假名?可阿念记得子虚当时说了,这确实是他的道号。如果他的名字是假的,她要怎么找他?阿念立刻忧心起来。 漓儿又道,“不过楚姑娘要找的叫子虚的人,我倒是知道。” 阿念登时转忧为喜,“夫人知道他在哪儿?他安全无事吗?” “楚姑娘放心,他安然无恙。”漓儿对云淙道,“淙师弟,那这位姑娘我带走了。” 云淙点了点头,没多问。 漓儿又道,“阿一和阿幺我也一并带走。” 云淙抬头盯住她,“你是怕我训斥她们?” 漓儿堆满笑道,“怎么会呢?我是正好有些事需要她们帮忙。” “蓬莱弟子那么多,你一定要她们?”云淙嘲讽地笑了一声,不过又摆了摆手,“要带走就带走吧!省得烦我!” 李引歌抬起头来瞧着云淙,怨念道,“爹,我真怀疑我们是不是你亲生的!” 云淙冷瞪了她一眼,“要不是看在你娘面子上,我现在就修理你!” 李引歌咻地一下冲上去抱住她娘当盾牌。 云淙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漓儿轻戳了下李引歌的脑袋,“别惹你爹生气。你就不能像阿幺一样懂事,少说点话?” “阿幺心里也有,只是不说,她不说我替她一起说了!”李引歌一副很有理地模样,“娘你很偏心,你对爹可比对我和阿幺关心多了。” “你爹的醋你也吃?你和你爹真不愧是父女!” 漓儿掰开李引歌的手,招手让李吟月到她身边,接着再招呼了阿念,几人一道离开了阁楼。 出了阁楼,漓儿招了仙鹤过来,让阿念上了仙鹤的背,再轻抚仙鹤的脑袋道,“去潮生苑” 仙鹤清唳一声,展翅高飞,漓儿与李引歌、李吟月御风而起,紧紧地追随仙鹤左右…… 穿云破雾,数不清多少亭台楼阁纷纷过去,不多时,仙鹤落地,到了一座白墙青瓦门前绿柳红桃的院落前,漓儿与李引歌、李吟月纷也纷轻落了下来。 仙鹤微微蹲下,让阿念顺利地从它背上下来,然后展开翅膀,伴着清鸣,在阿念面前蹁跹地舞了两下。 “清音挺喜欢你的!”李引歌说到。 “谢谢你。”阿念对仙鹤道。 仙鹤又鸣叫了一声,然后展翅飞走了。 漓儿对阿念道,“今日一大早,两位蓬莱弟子从海上救回了一位公子,他自称叫子虚,想来应该是楚姑娘要找的人。” “他就在这院子里?” 漓儿点头,接着神情颇为严肃道,“他自称蓬莱弟子,但我们蓬莱并没有他这位弟子。” 阿念的喜悦不过转瞬就被击碎了,转为对子虚的深切担忧。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蓬莱弟子?那他谁?他又为什么要自称是蓬莱弟子? 阿念用力摇头,“不可能!” “我们本以为他是在海上伤了,记忆错乱,误以为自己是蓬莱弟子,但不太可能楚姑娘和他两个人都正好错乱吧。” 这意思就是说他说谎?阿念坚决否认道,“他不会说谎!我相信他。” 漓儿严肃而认真地说到,“我们蓬莱确实没有他这位弟子。一大早,我们就让浩瀚阁查了卷宗,自我派立派以来,门下弟子逾万,却并没有一个叫子虚这个道号的人。他提起他的师傅乃是渺淼真人,倒是确有其人,但渺淼真人是蓬莱派第一代长老,仙逝已逾六千年。我们蓬莱派修行者多长寿,但也多不过千余年,逾两千岁便已鲜少,还未闻有超三千寿数的,他若真是渺淼真人的徒弟,那他至少七千余岁,这个年岁几乎比肩神界众神。” 阿念拧着眉头,心中纷乱如麻,但仍然坚持到,“我相信他!” 漓儿叹了一口气,“我们安置他在此休养,希望他早日理清思绪,如今楚姑娘来了,你既是他的朋友,就好好开导开导他。”漓儿颇为语重心长道,“是不是蓬莱弟子其实无关紧要,即便他在外行走一向以蓬莱弟子自称,只要不曾行恶,蓬莱也不会追究,但是他总要认清楚自己是谁。” 他是谁?阿念仍然坚定地认为子虚没有说谎,但她明白蓬莱不可能作假这样胡说!那……如果子虚确实没说谎,他确实是那么记得的,但蓬莱派的说法也并不是假的,那么……阿念心头登时纠结难受起来——这太可怕了!一个人的记忆如果都是假的,自己记得的关于自己是谁自己的经历都不是真的,那他要如何自处? 阿念没再多想,她转头撞开院门,冲了进去…… 第四十一章 永生之果(9) 阿念推开院门一下子就看见了子虚,他就站在院子里。这院子只在正中留了一条道,其余两边都是花圃,开着黄色的小花,子虚就站在花丛里,神思恍惚…… 阿念不曾丝毫停顿犹豫地冲上去抱住了子虚。 子虚怔怔地好片刻才回过神来,眼中恢复了些许光彩,“阿念姑娘?”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说的我都信!你说的就是真的!你就是子虚!” 子虚抬起了手,想回抱住阿念,但双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最终又放下了。 “阿念姑娘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我还在想我要去哪儿找你呢。” “光想有用吗?你怎么不来找我,却站在这儿发呆?” 子虚叹气道,“是我的错,我向阿念姑娘赔不是!” 阿念揪了一下他腰上的肉,子虚痛得*了一声,问到,“阿念姑娘,我是又惹你了吗?” “对,你惹到我了!” “我哪儿惹到你了?” “你说我们结伴就是一体,有什么事要一起面对,有什么困难要一起解决……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子虚敛了面上的笑容,默然了一阵,然后叹了一口气,再说到,“阿念姑娘说得对!我是有事。” “有事说事!”阿念十分干脆道,“我们谁也不许藏着掖着!” “我……好像不是蓬莱的弟子。”子虚茫然地望向天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叫子虚,自己是蓬莱弟子…… “你就是你!你说你是子虚你就是子虚,你说你是蓬莱弟子那你就是蓬莱弟子。” “可蓬莱并没有我这个弟子。”子虚低头看着阿念的头顶。 “蓬莱不认,我认。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别人说的我都不信。”阿念仰头望着他,“就算你说你是天帝,我也信!” 子虚眼皮一跳,沉下声道,“阿念姑娘……不能这么乱说。” “我认真的!”阿念一瞬不瞬地望进他眼里,“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 子虚又叹了一口气,“你真的那么相信我?” “我相信你不会说谎!” “可是蓬莱也不可能说谎。” “也许蓬莱也没说谎,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找出这个问题。” 子虚拧眉看进她那双眼睛里道,“阿念姑娘,你就不觉得可能是我有问题?” “你如果有问题,那也无所谓,我跟着你一起有问题好了!” 子虚心中起了海潮,汹涌动荡得让他整个心颤动不已,沉默了一阵,然后他啧了一声道,“阿念姑娘要不是真傻,就是在糊弄我。” 阿念又拧了他腰上的肉一把,子虚又痛得闷哼了一声,阿念道,“看来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太短,了解得还不够深,你还不太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念故意用力地抱了子虚的腰一把,她是早知道他很瘦弱,但这腰抱起来的感觉比预想的还细。 “我知道了!知道了……”子虚连连说到,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太对的地方,舌头差点打结,“那个……阿念姑娘,你……你先放开!放开……说话。” 终于意识到男女有别的问题,那应该好得差不多了!阿念这才松开了手。 “阿念姑娘是怎么到了蓬莱的?” 说起这事,阿念就想起他们被雷劈进了海里的事,她微有恼怒地望向子虚,“道长,你以后能不能好好练功?” 子虚很快会意,低下头,谦逊道,“嗯,我会!” 阿念笑了,“下次我们记得带那个什么避雷符。” “行!”子虚认真地点头。 “我听说了你是被蓬莱的人救回来的,我也一样,我是被两位姑娘救了的。”阿念才想起来还有人和自己一起,慌忙转身回头,就看见李引歌和李吟月两人似乎早已经进来了,正远远地看着她和子虚。 阿念朝着两人走去,近了刚要说话,李引歌一把抓住阿念的手臂,低声问,“楚姑娘,他真的只是你朋友,不是你情人?” “只是朋友!”阿念坦然道。 “怎么可能?”李引歌不信,连说带比划道,“你和他明明抱得那么紧,只有情人才这样,就像我爹和我娘。” 阿念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就转移话题问,“你们娘呢?”她望了院外也没见到还有人。 “娘有别的事要忙,先走了!”李引歌笑嘻嘻道,“她让我和阿幺留下来陪着楚姑娘和那位公子,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们就行了” “那要劳烦两位姑娘了。”阿念自知对此地不熟悉,确实会有诸多事需要人帮忙。 “不劳烦!”李引歌道,“我们这里一年到头来不了几个外人,遇见你们我挺开心的!” 子虚此时走了过来询问,“在下子虚,不知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李吟月微微弯了下唇角,但很快又压下去了,李引歌毫无所觉,笑着说道,“我叫李引歌,小名阿一,这是我妹妹李吟月,小名阿幺。惯常蓬莱的师兄弟们都叫我们的小名,你们随便怎么叫都行。” “两位李姑娘。”子虚称呼道。 李引歌有些不乐意,“你这样称呼我和阿幺分不清你叫谁?你也和蓬莱的师兄弟们一眼,叫我们阿一、阿幺吧!” 子虚顺从道,“阿一姑娘,阿幺姑娘。” “也行!”李引歌没有异议了。 子虚把阿念和两姐妹都请进了他暂住的屋里,给各自都倒了一杯茶,两姐妹都很大方随意,尤其是李引歌,丝毫不见拘谨。 子虚问到,“两位姑娘,我想求见蓬莱派掌门,不知可否方便?” 阿念心头微悸,她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突然提起。 “掌门一向不见外人。”李吟月难得地开了口,语气有些冰冷,“你们想见掌门真人做什么?” “求药。”子虚丝毫不隐瞒。 “求什么药?”李引歌不解道,“求药为什么一定要见掌门?你们要什么药,说出来,如果我们有,我们给你们就行了!” “你们不要白费功夫了,不可能的!”李吟月冷冰冰道。 李引歌又奇怪地盯着李吟月,“阿幺,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他们想求的是至圣之药。” 竟然这样轻易就猜到了,阿念都不禁为这姑娘的聪颖叹服。 李引歌还算完全不明白,“至圣之药?那是什么?”又揪着李吟月狐疑,“阿幺,你是不是又偷偷看了什么我没看过的书?” “我看过的书阿姐都看过,只是阿姐你看书不认真。”李吟月皱眉道,“至圣之药就是永生神树的果子!” “啊!”李引歌惊诧得呆了呆,然后冲着阿念和子虚猛摇头,“这个……阿幺说得对,你们不可能拿得到。” 子虚并不气馁,笑笑道,“总要试试。我只希望两位姑娘能帮忙,让我能见到掌门,其余的事不敢劳烦两位姑娘。” “掌门不可能随便见你们,更不可能把永生之果给你们。”李引歌也肃起了一张脸道,“当年有一位我爹娘的师叔受了重伤垂危,他的父亲和门内几位长老一起求掌门拿出永生之果救治,掌门都没同意。” 阿念知晓这永生之果难求,几乎不可能拿到,但听李引歌说了这段故事还是觉得心下忐忑。 李吟月也道,“你们绝对拿不到永生之果,不用白费心思了。如果没有别的所求,你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不,我一定要见到掌门。”子虚语气很平淡,但态度无比坚决。 “其实我觉得可能根本没有永生之果,所谓永生之树只是传言。”李引歌劝说道,“你们可能都被骗了。” “阿姐,别胡说!”李吟月轻声斥道。 李引歌看向她,说到,“我们在蓬莱长大,这蓬莱有哪儿是我们没去过的?传闻永生树在蓬莱之下东海之底,可是我们自小在蓬莱游来游去,从来都没见到这棵树。” 李吟月无言以对。 阿念也有几分相信李引歌所言,甚至她有些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所以,你们还是……别多想了。”李引歌好心劝道,“无论有没有永生之果,掌门都不可能给你们。如果是你们要治病什么的,还是早些去找别的法子吧!” 子虚不为所动,态度仍旧坚决,“就算真的没有永生之树,没有永生之果,我也要先见到掌门,听他亲口说。” “掌门怎么可能随便见你一个无关的人?”李吟月再次冷冰冰地说到。 “你假冒蓬莱弟子,蓬莱不追究你已经很好了,你还要见掌门,就不怕掌门一气之下追究你?”李引歌有些小担心道。 “就算掌门要追究,我还是要见他。” 李引歌也没办法再劝他,只能说到,“我们可不能帮你,我们也帮不了,我们都没见过掌门几回。” “那还是多谢两位姑娘,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李引歌和李吟月互相看了一眼,实在说不动,也不好再说什么。 子虚喝了口茶,然后从怀里拿了信封出来,阿念立刻认出那是玉华姬给的那封信。 “这信没和包袱一起掉进海里?”阿念好奇地问。 “这封信我觉得也许会有大用,故而贴身带着。不知道泡过了海水,会不会里面坏掉了。” 信封外面原本也没写字,如今瞧着除了略皱以外,没什么问题,但里面就不好说了…… 子虚当着阿念和两姐妹的面撕开了信封,瞬间,一道金光从信封里飞了出来,变成了一只小鸟,小鸟扑闪着翅膀很快飞出房门,转眼就不知所踪了…… 李吟月和李引歌呆了呆,然后李引歌说到,“这个法术我好像见过。” “是玉华山的传音术。”李吟月看着阿念和子虚两人,“你们和玉华山什么关系?” “有朋友和玉华山有些渊源。”阿念回答道。 李吟月和李引歌都点了点头。 四个人静静地喝着茶等,过了一阵,外面传来一声鹤唳,阿念和子虚以及两姐妹出门一看,竟是漓儿来了…… 第四十二章 永生之果(10) 子虚和阿念将漓儿请进屋里坐下,也给她备下了一杯茶水。李吟月和李引歌一左一右地挨着漓儿,一副乖巧的模样。 漓儿手抚着茶杯边缘,似有万分感慨道,“没想到你们竟然与玉华山有所牵连。” 阿念坦白道,“我们与玉华山其实并无牵连,只是有两位朋友,他们与玉华山有关。” 漓儿扫过阿念与子虚两人,“虚怀真人……他复活了?” “他活着。”子虚道。 漓儿神情黯然,“明珀师叔有一天也能再回来吗?” 阿念和子虚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从她的神情能猜测出应该是她的亲友。 “虚怀真人与明珀师叔交好,好些年前我见过虚怀真人一回。如今师叔已经不在了,但他与虚怀真人的旧情犹在,蓬莱与玉华山的同盟之义也尚存,且你们二人与我们一家也算是有缘,所以你们真有什么需要我会尽量帮一帮。” “娘,你帮不了。”李引歌唉叹道。 “他们要至圣之药。”李吟月拉了下漓儿的手,“娘,掌门不可能给他们,您最清楚。” 漓儿微颦眉,徐徐说道,“当年明珀师叔重伤,门下数百人求请,掌门也未将至圣之药拿出。” 阿念领悟,李引歌说的那回事和漓儿说的应该是一回事,不由得心有凄然,越发觉得拿到永生之果的希望渺茫。 子虚并不见丝毫动摇,神色如常道,“我们早已经知晓此物难求,也不曾想劳烦夫人从中斡旋助力,只是想请人引见,让我们有机会拜见掌门,之后余事我们自会自己尽力。” “你们想见掌门,也算不上多难。” “娘,这样不太好吧?”李吟月有些不赞同。 “让掌门见见玉华山的故人不难。”漓儿轻拍拍了李吟月的手,“只是小事。” 李吟月还想说什么,但看她娘亲摇了摇头,最终吞下了话没再说。 “你们打算何时面见掌门?” “越早越好,最好是马上。”子虚丝毫不掩饰着急。 阿念望了子虚一眼,心下波澜层层,她知道他是为了她身上梦生蛊的缘故所以如此着急。 “这么急?”李引歌好奇地问了声。 子虚道,“救人如救火,自然急。我不得不厚颜烦请夫人尽快。” 漓儿定眼瞧了子虚片刻,再看向阿念,“你们求药是为了楚姑娘吧?” “是,他是为了我。”阿念抢在子虚开口前回道,“我想夫人也能看出,我已并非是活人。” “你也没死绝。”李吟月定眼瞧着她说到,“你没了心,人无心则死,但有一点特殊的命火存于你体内,即便你的肉身已经如现在这样彻底死掉,你也不能算个死人。不过你身上还有别的古怪,这应该是你为什么能和个普通活人一样行动自如的原因。” 命火?阿念倒是不知道是什么,但她想那应该就是当初玉华姬所说维持她肉身魂魄相系的那股力量。 “我给自己下了蛊。”阿念解释道,“这蛊可以让我化为活尸。” 余下的,阿念以为不必多说,但子虚接着她的话道,“但每一日她都必须要承受扒皮抽筋万蚂噬骨的痛苦整整一个时辰。” 阿念盯向子虚,她没想到他会把这事说出来。但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过来,他是有用意的。 李引歌和李吟月都望向阿念,李引歌一脸同情,神情向来冷淡的李吟月也有些动容。 “蛊?楚姑娘是哪儿人?”漓儿问。 “我是山佑国人。”阿念如实道。 “原来如此!” 山佑国几乎与世隔绝,但阿念仍然知道世外有蓬莱,所以蓬莱远于人世,漓儿却知道山佑国也并不稀奇,阿念奇怪的是漓儿面上显了些许怀念般的神色。 漓儿并未怀念多久,很快又问“楚姑娘和子虚公子什么关系?” “生死至交。”子虚道,“阿念姑娘救过我的命。” “是!”阿念又补充道,“他也曾为我出生入死。” 漓儿颇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真的不是情人?”李引歌还是忍不住又问。 “不是。”子虚道。 阿念又道,“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以后可能是是吧?”李引歌一脸我明白。 子虚登时一噎,“这个……” “将来的事谁说得好呢?”阿念把子虚磕牙的话打断了,笑了笑道,“也许我会和他成为情人,也有可能会成敌人。” “你们将来肯定只会是情人,才不会是敌人。”李引歌冲着阿念眨眼。 “李……不,阿一姑娘,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子虚劝说道。 “好,不说。”李引歌吐了下舌头。 漓儿喝了两口茶,轻放下茶杯,“我也挺久没见过掌门了,正好去拜会一下吧。” 阿念和子虚这才回归神到正事上。 “多谢夫人!”阿念和子虚异口同声。 漓儿起身离开,阿念和子虚一直送出了院子,再一道折返。 阿念心中忧喜难定,一时潮涌,子虚忽而偏头倾身向她,“阿念姑娘,你这模样有没有吓到人?” 阿念望着他,困惑于他所指。 子虚带着几分嘲弄的笑着指了指他自己的脸。 阿念终于领悟了过来,狠狠地瞪了子虚一眼,“那不该怪道长你?谁让你跟我走散了,还让梳妆盒也掉进了海里,不能给我化妆。” 子虚立刻敛了笑,“是、是、是……我的错。阿念姑娘见谅!” 阿念瞧着他一副恭顺的模样不禁笑了,子虚也微微笑了,然后阿念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道,“谢谢你,子虚道长。” “谢我什么?”子虚一下子糊涂了。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子虚正经道,“我只是做了我认为该做的事。” 阿念又笑了,“你若遇见别人和我情况一样你是不是都会像如今这样这么做?” “应该……吧。”子虚有些不太确定。 阿念不甚满意但也并不介意他的回答,又道,“下次若遇见别的姑娘这么说,你一定也要这么回应,语气要更确定。” “嗯。”子虚答得很肯定。 阿念感到满意了,快步先走,早些回了房。 阿念刚进门,一个人影扑了上来,阿念瞧清了是李引歌,她一把抓住了阿念的手臂,然后瞅着阿念压低声问,“刚刚卿卿我我的……聊了些什么?我看你春风满面挺开心的。” 阿念不由得瞧了李引歌一眼,颇认真道,“阿一姑娘,你每天都想些什么?” “每天想什么?”李引歌竟然认真开始思考,然后半天答不上话来,像是被问住了。 李吟月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由得出口提醒道,“阿姐,楚姑娘是说你每天都不想些正经事!”说完她似乎觉得不够,又道,“我觉得她说得挺对。你如果把你整日胡思乱想的心放在修炼上,你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李引歌冲着阿念哼了一声,“欲盖弥彰,你和他肯定有鬼。”说完,李引歌又冲着李吟月半真半假地怨念道,“我怎么修炼也比不上阿幺你啊!虽然我们是一个爸一个妈,但是我们生来就不一样。” “那是因为阿姐你总偷懒。”李吟月皱起了眉头,“阿姐你如果把看闲书的心放一半在修炼上,你的修为就能比现在高出一倍不止。” “我看闲书看来的故事讲给你你听,你也觉得有趣啊!而且就算我再高出一倍修为,还是不如阿幺你啊!” “阿姐你修为高些总是好的,要是以后遇上什么大事……” “真有什么大事不是有爹娘和你嘛?”李引歌十分心安理得的样子。 “可是万一……” 李吟月话还没出口就被李引歌扑过去拿茶水堵了,“没有万一,我们一家我修为最差,最不顶事,你和爹娘可谁都别想丢下我不管!喝水、喝水……难得你说这么多话,肯定口渴了!” 李吟月是怕李引歌把茶洒她身上才停了嘴,听完她的话,接过茶杯又要开口,李引歌见状立刻又抢了先开口,“咱们有什么事回家说,在这儿说不是给人笑话嘛?” 李吟月当真不再开口了,低头端起了茶;李引歌松了一口气,也坐下来端起茶杯喝水…… 阿念瞧着姐妹俩不禁有些羡慕地笑了。 此时才慢慢踱步回来的子虚不清楚她们说了什么,瞧见阿念望着姐妹俩微笑的模样,好奇地问,“阿年姑娘笑什么?” 李引歌和李吟月闻声也抬起头来望着阿念。 阿念莫名有些羞,“我只是有些羡慕阿一姑娘和阿幺姑娘姐妹相伴。” “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李引歌古怪地问。 “我自小便无兄弟姐妹在侧,瞧着阿一和阿幺姑娘姐妹感情深厚难免羡慕。”阿念抿了抿嘴,又道,“也忽然想起……我好像其实也算有个姐姐。” “阿念姑娘有姐姐?”子虚颇为惊讶,“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也算?”李引歌奇怪在这儿。 “她是我娘双生姐姐的孩子,比我稍长些。”阿念自己都几乎忘记了有这么个人,“不过我其实也从没见过她们。”阿念记得隐约是奶奶在世前就断了消息,奶奶也不太提起她们,只在阿念还小的时候说过有这么两个人,所以阿念一直当自己只有奶奶这一个亲人了。 “那就是你表姐。你从没见过她?她们家都不来探望你们吗?”李引歌觉得不可思议。 阿念摇头,“她和她娘都没回来过,所以没见过。” 李引歌又继续琢磨道,“那很奇怪啊!不会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阿姐,别乱说!”李吟月轻斥道。 “我胡说八道而已。”李引歌立刻低头罚茶当赔罪。 “阿念姑娘,你想见她吗?”子虚道,“你想的话,等离开蓬莱,我带你去找。” 阿念摇头,“天大地大,人又那么多,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去哪儿找?”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表姐阿念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李引歌姐妹的情谊而起了点羡慕,那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完全湮灭了。 众人无言以对,于是几人略过了这个话题…… 第四十三章 永生之果(11) 阿念和子虚与两姐妹喝茶闲聊了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悠远绵长的螺号声…… “掌门出关了!”李引歌和李吟月都站了起来,李引歌狐疑道,“我娘真把他请出来了?” 阿念和子虚也跟着起了身,不约而同地走到门前往外望去—— 此处名为潮生苑,原本能隐约听见海潮声,但那一阵螺号后,海潮声猝然清晰汹涌了许多,屋外吹拂进门的风依旧轻柔,但天上的白云却仿佛被大力搅动一般忽然涌动起来……漫天飞花如雪落,清唳声声,无数仙鹤盘旋在半空,蓬莱周围盘桓的云雾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仙山楼阁、玉树琼花褪去了那份如梦如幻的缥缈,清晰地展露出真容,忽而显出了无以伦比的气势和威严…… 不多久,海潮声恢复了螺号前的隐隐约约,而天上的白云已经被搅成了一个螺旋,仿若一尾白龙盘在天上,笼罩着整个蓬莱。 李引歌和李吟月也来到了阿念和子虚旁边,李引歌说到,“我们蓬莱的掌门和外面的什么昆仑、玉华派的掌门都不一样,他常年闭关不出,门内弟子十年能见他一面都算不错了。你们真是好运气!”李引歌用手肘碰了下李吟月,“阿幺啊,掌门上次出关是什么时候啊?” 李吟月在心底计算了一下,“二十五年前。” “所以,你们真的很好运!”李引歌再次感慨。 “是娘的缘故吧。”李吟月道,“他们好运的是遇见我们的娘愿意帮他们。” “是啊。”阿念很认同李吟月,诚恳道,“很感激夫人!” 子虚也点头道,“实在感激不尽,对夫人和二位姑娘都是如此。” 李引歌摇头道,“就算你们再感激,我们也帮不了你们拿到永生之果。” “夫人和两位姑娘帮的已经足够了。”子虚淡定道,“余下事我们自己会努力争取!” 李引歌和李吟月彼此对望了一眼,而后都沉默了。 须臾,一只仙鹤飞下,落在院外,引吭高歌,李引歌和李吟月匆匆忙忙地从院子出去,不多久,仙鹤展翅而起,往山顶而去…… 阿念和子虚待仙鹤飞走才从院子里出来,李引歌和李吟月转过身来,告诉他们仙鹤传来了掌门的传讯,让他们前去拜见掌门。 一道彩虹从天而降,正落在院门外,须臾化为了凌空凭虚的石阶。 李吟月道,“顺着云梯而上,就能到达掌门所在。” “多谢两位姑娘!” 子虚说完便利落地往前几步上了石阶,阿念与两姐妹告了声辞,也跟了上去…… 踏上石阶的瞬间,石阶会稍往下沉,阿念不禁有些担心,但瞧见前面子虚已经走了十来阶了,便摒弃了惧意,提起一口气,快步追了上去。 阿念追上子虚,抓住了他的衣袖,子虚像是被惊醒般怔停了一下,然后他看了身侧的阿念一眼,笑问,“阿念姑娘不怕吗?” “刚刚踏上来的时候有点怕,但看着你在,就不怕了。”阿念手上抓紧了些。 “原来阿年姑娘也会怕!”子虚哈哈一笑,“我回过神来已经到这儿了,倒是忘记害怕了。” 阿念皱眉看着他,“在想什么?想得走神了?”万一不小心掉下去了怎么办?阿念心下暗自气恼,但没说出来。 这阶梯只有三人宽,阿念与子虚几乎并行,所以左右空余不多,子虚脚下走得不紧不慢,但完全没看脚下,阿念唯恐他行错失足,不由得多分神也替他留意着脚下。 “这个蓬莱好像和我记忆里的蓬莱有些不一样。”子虚并不掩饰面上的黯然之色。 “你离开多久了?”阿念顺口问到。 “我也记不清了,好像不久又好像挺久了。” “子虚道长瞧着年纪轻轻的,这就开始健忘了?” 子虚笑了一下,“也许不是健忘,是我并不是蓬莱弟子,也并未见过真正蓬莱。” “你说有些不一样,那就是说也有一样的地方。你见到的或许也是蓬莱,只是不是现在的蓬莱,是很久以前的蓬莱也不一定。” “很久以前?”子虚自己倒是疑惑了。 “也许你真的很老了。”阿念望了一眼子虚。他这整个身体她都几乎看完了,一点也不见显老,怎么看都很年轻。 “我哪里像很老了?”子虚微觉委屈。 “也许你是个七千岁的老头了。” “那我是真老了!”子虚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都觉得自己不可能那么大岁数。 阿念再解释道,“蓬莱说你的师傅离世七千余年,你若真是他的徒弟,必定不少于这个岁数。” “你说得倒是也有理。” “若如此,也说得通你记忆里的蓬莱和现在的蓬莱不一样。时过境迁,即便是蓬莱……有些变化也很正常。” 子虚连连点头,“阿念姑娘说得我都要信了!” 阿念横了他一眼,“我是在认真为你考虑。” “嗯,我明白!”子虚望向阿念,诚挚道,“谢谢你,阿念姑娘。” “我们之间没这个必要!”阿念认为不必如此客气。 “还是要的!” 阿念也不和他争辩,也松开了他的衣袖,“那你随意!” “谢谢阿念姑娘。” 阿念懒得搭理他。 走了好一阵,阿念忽而又抓住了子虚的衣袖,低声道,“子虚道长,如果蓬莱掌门不给,那就算了,好不好?” 子虚笑了笑,没有言语。 “子虚道长,不要强求。” “好啦,我知道!”子虚伸手摸了摸阿念的头。 阿念挥手打开他的爪子,“你别敷衍我。” “就算我想强求,那是强求得来的吗?” 阿念无言反驳。 “阿念姑娘,就让你凡事别想太多。” “好!”强求不来,多说无益,阿念便不再多说了。 两人顺着云梯直上,走了许久,云梯终于到了尽头。 阿念以为一派掌门见外客,怎么也应该在高堂大殿,实在没想到云梯尽处是一个山洞。 洞外站着两名陌生的蓬莱弟子和漓儿,洞口黑漆漆的,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阿念和子虚踏上实地,正要上前行礼,漓儿已经摆手制止了他们,先道,“你们来的时间正好,各位长老刚刚离开。” 阿念觉得这应该就是安排好的,让他们走云梯来就是给蓬莱派自己人留时间。 “那我们可以立刻拜见掌门吗?”子虚态度恭敬地问到。 漓儿稍退一步,含笑道,“掌门就在里面,你们请自便吧!” 子虚和阿念一起谢过了漓儿,再一道往前到了山洞洞口,到此时,山洞里仍旧漆黑不可见…… 这山洞有古怪!阿念有些紧张和害怕,不由得又抓住了子虚的衣袖。 子虚侧着脸看阿念,“放心,阿念姑娘,我会陪着你。”他握住了阿念的手,难得地没有顾忌男女之别。 阿念放松了下来。她已经与死人无异了,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何况……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炼狱十八层,有身边这个人陪着,她都没什么可怕的! 两人同时迈出一步,一瞬间乾坤变幻,出现一片奇幻的天地——白日已转为黑夜,漆黑的天空闪烁着无数星辰,一道变幻不定的绿光横贯过天际,宛若长龙游摆…… “原来是……别有洞天啊!”子虚惊叹不已。 最奇的其实并非天空,而在于脚下,他们脚下并不是土石,而是水,水面如镜,完整倒影着星空和绿光,人踩在水面上,有微波漾开,但人在其上却并不下沉…… 阿念转身回头,已经不见了山洞洞口,他们正处于一方星为穹顶水为地的天地,阿念也不由得暗自惊讶了一番。忽而一颗星子坠落入水,须臾,星落之处的水面上出现一位白衣白发长白胡须的老者,他闭目垂眼,盘坐在地。 他难道就是蓬莱掌门?阿念抓住子虚的衣袖扯了一把。 “怎么了,阿念姑娘?”子虚问着话转过身来,自然也见到了那老者。 阿念与子虚对望了一眼,都噤声往前——待近了那老者身前,子虚和阿念一并行了礼,子虚继续躬身问,“敢问前辈您可是蓬莱掌门?” 老者睁开了眼,抬头瞧着阿念与子虚…… 阿念见这老者看起来慈眉善目,但似乎精神不振,昏昏欲睡的样子。 老者看了许久,眼角眼皮耷拉着的双眼越眯越小,阿念都以为他要睡过去了,他才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据云漓说,你们是玉华山弟子?” 阿念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子虚已经开了口,“不是。”他坦白道,“我们只是有幸与玉华山的前辈相识。” “谁?” “虚怀真人!” “哦,他啊!”老者眼睛微张了些,“他还活着?” “虚怀真人健在。” 老者点了点头,“无论你们是玉华山弟子,还是和虚怀相交而已,既然你们人都到我面前了,也是与我有缘,有什么就直说吧!” 子虚跪了下去,阿念不禁拧眉,也跟着屈膝跪下,子虚先郑重地磕了三次头,再端端正正地直直跪着道,“掌门真人,在下想求至圣之药。” 老者轻叹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还请掌门真人明示。” 还要怎么明示?这不就是拒绝了吗?阿念拉了拉子虚的衣袖,子虚毫无反应。 老者不紧不慢道,“你求至圣之药,是为了救你身旁这位不死不活的姑娘,是也不是?” “是!” “至圣之药,非圣人不可用。” 这话说明确有至圣之药,但不会给寻常人用。阿念听了,心中反而大感不好。 老者徐徐道来,“永生之木乃上古神木,有蓬莱以来便有此木,永生之木两千年结果两颗,至恶之毒不出世,至圣之药世难求,故而蓬莱定下了规矩,非大祸苍生者不得用此毒,非圣人者不可用此药!” 子虚沉思了片刻后问,“那敢问掌门真人,圣人在何处?” 老者摇头。 “就因为一个遥不可知的圣人,就要枉顾眼前需要此药的人?” “圣人者,功在千秋,而利于万世。救一名圣人,便是救千万苍生,与救一凡夫俗子,自当不同。” “圣人者必心有慈悲,他若知晓也必然不会忍见你们见死不救。” “我知晓你说的都在理,但这是先辈早定下的规矩,不能轻易改变,即便我想也不能。”老者闭上了眼,“你们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到此,话显然已经说绝了。阿念站了起来,拉了拉子虚让他也起来,但子虚不动…… 第四十四章 永生之果(12) 见子虚不动,阿念劝说道,“子虚道长,我们走吧!” 子虚不应声,也仍然不动如钟,任凭阿念怎么用力拉他也不起身。 阿念也再跪下来,握住他的手再劝道,“子虚道长,不要强求,你这样让掌门真人也很难为!” 子虚还是毫无所动。 阿念心中也是万分无奈。子虚的执着是为了她,她要劝说他放弃本就不对,故而阿念最终也不再多说多劝了,就也同样端端正正地陪着他跪着。 时间缓缓流逝,阿念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脊背直得有些累了,反而膝盖并不多疼,不知是否是因为地面不是泥土而是水。老者始终没再没有睁开过眼,也不曾动一下,仿佛化了石一般。 阿念看了子虚一眼,他额脊背仍然笔直,神情坚毅,大有事不成誓不罢休的决绝。 她能怎么办呢?阿念根本不用多想,她只能继续陪下去。 阿念终于知道时间,是因为她身上的蛊毒发错了,她惯常每次发作都是午夜时分。 疼痛袭来的一瞬间,阿念就再也跪不端正,身体往前倾倒,但她还未沾到水面,一只手臂已经横过来抱住了她。 “阿念姑娘,我在呢。”说话间,子虚放软了脊背,改为跪坐姿势,如往常一般将阿念抱进了怀里…… 以往阿念总是自己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双手紧抱住自己来抵抗疼痛,从来不肯碰子虚,唯恐自己忍受不住疼痛而抓伤他,但这次她身体已经受不住疼痛而蜷曲了起来,双手却抱紧了子虚的手臂,颤颤巍巍地牙齿磕碰着出声,“子虚……道长,最后……的时间……我不想……留下,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拿到药,我们就走!”子虚拧紧了眉头,但并非因为阿念抓疼了他的手臂,而是心疼怀里的人,“阿念姑娘,别胡思乱想,也别说话,”他轻抚着阿念的后背,神情坚毅得近乎冰冷决绝。 阿念此时痛得睁不开眼,故而看不见子虚的神情,他的话她也听得模模糊糊,但她却莫名心领神会了他的决定不会改变。 阿念再次放弃了,松开了子虚的手臂,如往常一样抱住自己,艰难地抵抗着痛苦的折磨…… 一个时辰后,阿念终于从疼痛里解脱,但同时便体力难支晕睡了过去,手臂自然松垂下,手腕沉了水中,那块明黄的琥珀在睡中微微亮了点光…… 须臾,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清风拂过,平静如镜的水面起了层层细浪,一声悠远模糊的声音传来,稍歇后又是第二声…… 老者蓦然睁开眼,并且站了起来,长白胡须和白色的衣摆都随风轻摆着,此刻他的眼光锐如寒星,丝毫不见之前面对子虚和阿念时候的迷蒙。 子虚凝神辨听,确认声音是从下方的水里传来的,那声音一声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响亮,像是什么动物的哼吟…… 风只有最初那一阵,很快就停歇了,但水面却越发动荡起来,细浪堆叠成了明显的大浪,并且咕噜噜地冒出连串气泡,就如同煮沸了一般,但跪坐其上的子虚很确定水温如旧,并不烫人。 “掌门真人,感觉这水下是有什么东西要来了吧?”子虚抱着阿念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浪,“这下面有什么?” “这水下……有龙。”老者微微一笑。 “龙?”子虚并不特别惊讶,反倒有点意料之中的感觉,那声音……原来是龙吟。 老者继续说到,“蓬莱先辈有言,凌虚洞,玄机藏,风波起,青龙出。不过自蓬莱建派以来至今,还从无人见过青龙。” “蓬莱建派至今,那挺长时间了吧?” “已九千余年。” 那还真是很长时间!子虚正心中感慨,忽而一个大浪劈头盖脸地盖下来,子虚被打得浑身湿透,与此同时,一道青光从水中飞出,凌空化为一尾巨大青龙,青龙在星空里肆意翱翔了一番,最后盘起了身体,头朝下望,双目炯炯地盯着老者与子虚。 老者恭敬地躬身行礼道,“蓬莱第四任掌门清冥见过青龙尊者。” 青龙上下打量了掌门,接着将视线从移开了,“不必多礼!”待掌门站直了身体,青龙接着又问,“是谁唤醒了本尊?” 清冥掌门回道,“应该是这两位小辈。” 龙目盯紧了子虚,“小子,你叫什么?” “在下子虚。”子虚第一次见到龙,但并不惧怕,反而觉得有趣。 青龙轻摆了下脑袋,再又盯紧了子虚,“是有点像。” “像什么?”子虚问。 “像一位故人。” 子虚不禁笑了,颇有些自嘲道,“我已经像了很多人的故人,估计是我长得太路人吧!” 青龙猝然逼近,子虚吓得退后了两步,险些往后摔倒。 “没用的小子!”青龙轻哼了一声,又缩退了回去。 子虚愤懑道,“青龙大哥你这么大个脑袋突然凑进来,我怎么可能不怕?”子虚对青龙无畏无惧,听青龙的嗓音浑厚低沉,如同一个青年男人,就当是自己同辈人,完全没想过这青龙年岁其实应该非常大了。 青龙不屑地哼了一声,又问,“是你唤醒了本尊?” 子虚坦然道,“我不知道。” 青龙龙目微垂,似有困惑,“我分明闻到了那个人的气息。” “那个人?谁?”子虚看向清冥,清冥轻摇头表示同样不解。 青龙哼声道,“是你连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了的人!” “我又没打算和他比。”子虚好笑道,瞧着青龙似乎要动怒,他赶紧又说到,“青龙大哥,你说闻到了那个人的气息,这里就我们几个人,你要不重新闻闻?” 子虚又再次看向掌门清冥,清冥立刻摇头,“我在此已逾两千年,若是我的气息青龙尊者早该醒来了。” 子虚还没往别处想,青龙已先道,“我方才凑近闻过了你,你的气息也不是他。” 所以它之前突然凑过来不是吓唬他而已啊!子虚不禁多看了青龙一眼,接着暗自再琢磨了一下——不是他和掌门,那此地还有…… “那难道是阿念姑娘?”子虚低头看向怀里仍旧昏睡不醒的人。 “不是女人!”青龙带着些怒气哼哼道,“而且本尊不喜欢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她。” “阿念姑娘也不需要你喜欢!”子虚微恼,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如果都不是,那是不是青龙大哥你闻错了?” “不可能!” “也许是你睡觉时候做了个梦。”子虚想它睡了九千余年不露面,说不定把自己睡糊涂了。 “本尊不可能弄错!”青龙明显恼怒了。 子虚这会儿莫名想起了这龙挺老了,基本人越老越倔,那按年岁这龙得是倔成精了,所以他懒得费力不讨好地说服了,轻吐了一口气,“你坚持自己没弄错,那你自己把你认为的那个人找出来吧!” 子虚原本腰背就有点累,此时抱着阿念站了一会儿就越发不行了,见水面已平静如初,子虚不假思索地就地坐下了…… “等等!她手腕上……”龙目骤缩,盯紧了子虚怀里。 “什么?”子虚一时没明白过来。 “那女人手腕上挂着的东西。” 子虚拉起阿念挂着琥珀的手腕,晃了晃,琥珀随之摇来摇去,“这个?” “不错!” “你难道是说这个项链有问题?” 青龙点了下头。 琢磨了一下,子虚把琥珀从阿念手上取了下来,拿在手里往前递出…… 青龙将头朝着琥珀凑过来,嗅了嗅,“是他的气息。”它瞥了眼地上的阿念,微有疑惑“这东西她哪儿来的?” 子虚呵呵一笑,“我送的。” “你从哪儿得来的?” 子虚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他认真地回想,“好像……好像是我捡来的。” “捡来的?你从哪儿捡来的?” 子虚尴尬地笑了笑,“我……我也记不清了。” 青龙一双龙目瞪得快凸出来了,“你……”竟说不出话来。 “这看着就是块很普通的琥珀啊!”子虚辩解道,“我一凡夫俗子,又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青龙有些恼怒地发出了一串咕噜噜的气声,子虚又道,“青龙大哥你别生气,让你误会了醒过来实在抱歉,但这真不能怪我啊!” 青龙又哼了一声,之后垂着眼皮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道,“小子,我细想之下,觉得你与他必有不解之缘——你的长相有几分神似他,还恰好捡到了这块有他气息的琥珀,如今你又机缘巧合地用这块琥珀唤醒了我。” 听青龙这么一说,子虚不禁好奇了,“他到底是谁啊?” “他也叫紫虚。” 子虚有种很奇特的复杂情绪,“我以为这么奇怪的名字只有我一个人用呢!” “无论如何,你与他与我皆有缘,凭着这份缘分,本尊可以帮你一件事。”青龙颇为郑重地发问,“小子,你有什么心愿吗?” 子虚被这完全的意外之喜砸得有点头晕,“你真的可以帮我一件事?” 掌门清冥拧起了眉头,但稍张了下嘴却又闭上了,没有说话。 “本尊一向言而有信!” “我想要至圣之药。” 清冥意料之中地垂下眼,轻叹了一口气,仍未言语。 “至圣之药?”青龙却似乎很糊涂。 “永生之树的果子。”子虚耐心地解释道。 “永生之树又是什么?” “你不知道永生之树是什么?”子虚十分意外。 清冥轻声念道,“蓬莱之下,东海之底,有神木……” “那个?”青龙醒悟了,“谁给取的名字?永生之树?那棵半死不活的树却被叫永生之树?” 子虚心中急切,不想听他说太多,就道,“它叫什么不重要,反正我想要它结的能救人的那颗果子。” “想要拿去就好了啊!”青龙十分大度。 清冥垂着眼态度恭敬地再度开口道,“蓬莱先辈定下了规矩,至圣之药非圣人不可用,故而蓬莱不能将至圣之药交给这位小道长。” “你们蓬莱有你们蓬莱的规矩,我不能让你们改,我也没打算让您们蓬莱改。”青龙默然了片刻,然后问“那么……树上的果子还不能算是你们蓬莱的吧?” “树上?”清冥诧异道,“还未满两千年,永生之果理应还未成熟!” “那棵树开花结果并不需要两千年。” 清冥掌门又是一惊。 “那树从不长叶,开花千年,花落百日即结果,再百年果实便成熟,只是自结果开始,那棵树附近都十分危险,即便本尊本体在此也不敢贸然接近,唯独每隔两千年的七七四十九日内会非常安全,蓬莱每次便是在此期间采摘。”青龙盯着子虚道,“小子,你想要那棵树的果子,可以。那棵树反正在那儿,如果你能取到,那果子就是你的。你敢吗?” “我敢!”子虚毫不迟疑,将阿念搂得更紧了些。 “好,那你去吧!” 青龙的话方落,子虚未及反应,就突然沉入水中,不停地坠落下去…… 第四十五章 永生之果(13) 子虚和阿念沉入水中,转瞬就看不见了,平静的水面仍然倒影着美丽的星空,清冥低头看脚下的水只看见了自己,他忧心道,“青龙尊者,既然您说神木附近十分危险,那让子虚小道长和那位姑娘去,不是让他们送死吗?” “本尊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死。” 清冥不解,“尊者有何用意?” “一样的名字,相似的容貌,恰好捡到了有他气息的琥珀,还唤醒了我……一切都太过巧合!即便这小子不是他,和他本尊没有关系,我也会认为这小子的出现是他的安排。” “尊者说的这位到底是何方高人,怎么我从未听闻?” 青龙解释道,“他是你们蓬莱的创派始祖,卸任离去前他特意让隐去了自己的名号,故而你们蓬莱后人皆不知他。” 清冥垂首忏悔道,“清冥失礼了,竟不知是我派先人!” “既然他当初有意隐去,也就是不想让后世人知晓,所以你不用在意,往后也仍当不知吧。” “是!” 青龙从空中降落下来,盘起身体,垂头贴近水面,看着自己的倒影轻喃,“本尊没有时间了。” 清冥靠近龙头,恭敬地屈膝半跪,“尊者——”虽不明,但他已有些担忧。 青龙抬头又道,“我并非本体,只是青龙尊者留下的一息,故而只有这一次醒来的机会,很快我就将消散。” 清冥越发忧愁,但也无计可施。踟蹰半晌,清冥道,“我派先辈有言,青龙出,尊者有言,蓬莱服之。尊者若有话讲,蓬莱一定遵从!” 青龙闭上眼,沉吟片刻后说到,“如果那个小子能活着回来,那么往后……他若有所求,希望蓬莱尽力帮他一帮。” “是!” “当年紫虚还留下了话,嘱咐待我醒来后传于蓬莱后人,此话我便传给你。” “尊者请讲!” “圣者不死,乾坤将亡;蓬莱封阵,玉碎神荒。”随着青龙念出,十六个金字清晰地出现在了水面之上。 清冥暗自琢磨了一番,愁眉深锁道,“恕晚辈愚钝,不知此话何意。” “我也只参悟了前半段,有一称圣之人,他不死天地就会衰亡。” “那……这所谓的圣者在何处?我们是要找到他并且杀了他以阻止天地间的厄运发生吗?” “这些就是你们需要去琢磨的事了。”青龙抬起了头,仰望着星空,“本尊的时间到了。” 清冥也不好再多问,跪下来拜下,“恭送尊者。” 青龙闭上了眼,却仍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态,须臾它就化为了无数光点,转瞬消散,不留一丝痕迹,十六个金字也同样消失无踪…… 青龙消失之后,清冥仍然跪了许久才抬头起身,他用他那双似乎充满慈悲的双眼望了眼星空,接着再低头盯着水面踟蹰半晌…… “也罢!”清冥叹了一声,接着人没入了水中…… 阿念从一片混沌不知里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块白色大石之上,周围安静异常,再一张望,她发觉自己所在白石在一片赤红火海之中,她四处望了一圈都没见到子虚,却见到不远处蔓延着浓重的红色的雾…… 阿念忽然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脚不沾地地朝着那红雾靠近。尚有些距离,阿念便感觉到了,那雾是血——那这一大片浓厚血雾,那该是多少血? 阿念隐约觉得那血雾之中有什么,她做好了戒备靠近,但仍猝不及防,有无数无形却如锋利刀刃一样的东西飞来,虽然她身法轻灵地避让,但还是被划破了脸。 阿念现在是一具以蛊催动魂力而活的活尸,按理除了发作那一个时辰她是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冷暖的,但脸上这个伤口她却感觉如灼烧一样的疼痛。阿念摸了摸脸颊,以活尸而言,她的伤口可以转瞬复原,但这伤却毫无恢复的意思。 先吃了亏,但阿念并不畏惧,还想要再靠近,但就在此时,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从血雾里过来了,她心头微动,不由得暂且忍耐住了。 不多久,血雾之中果然走出来一个人,是一名男子,一身白衣如雪,干净得似乎在发亮,他束发戴冠,模样清俊非常,比玉微那般的仙姿出尘只胜不输…… 阿念不自禁按住自己莫名灼烫的胸口,那里宛若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烧得那般汹涌,既似惊喜又似惶恐……这人外貌和气韵比之子虚如同云泥之差,但阿念却莫名觉得他似乎哪儿和子虚有点像。 “你……”阿念的话还没完,那白衣人却突然变了个模样…… “子虚道长?” 阿念默然惊醒,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但她来不及多分辨—— “楚姑娘,你醒了?” 阿念想起梦里的情形,连翻身坐起都还来不及就急着问,“子虚道长呢?”梦里她见那一眼,子虚浑身血肉模糊,面貌已经完全分辨不清了,阿念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认出那是子虚的。他似乎就是一具血骷髅,还缺手断脚,模样真是惨不忍睹! “楚姑娘你别急!”李引歌双手按住她,“小道长重伤,正在医治,你起来也见不到他。” “他重伤?多重?” 李引歌满脸犹豫,似乎不忍说。 阿念更加按捺不住,但立刻又多了一双手按住了她。 “他还活着!”冒出来的李吟月神色冷静地说到,“掌门召集了门内所有长老和精于医术的门人全力救治他,他不会有事!” “对!”李引歌也附和道,“他没事,你不用太担心。” “他伤成什么样了?”她这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所见是做梦,他或许并不如他梦里所见那般伤得那样惨重。 “我们也没见到。”李引歌迟疑道,“只是听我阿娘说伤得非常重,她说……惨不忍睹。” 阿念心头一惊,立刻又想起来,但还是被李引歌和李吟月及时按了回去。 李吟月盯了李引歌一眼,李引歌畏缩地缩了下脑袋。 “你别急,你急也没用,现在小道长正在被医治,不准任何人靠近,我和阿姐都不行。”李吟月软声安慰道,“我们蓬莱花了前所未见的心力去救治他,他肯定不会有事。” 蓬莱花了前所未见的心力去救治他?那是不是说他伤得非一般的重? 似乎瞧出了阿念的心思,李吟月又道,“阿娘说了他伤得非常重,但也说了他命还在。只要他的命还在,蓬莱就能救回来。你暂且放心,有新消息阿娘会传过来的。” 阿念稍稍安心,但又起了很大的疑惑。蓬莱不是说没有子虚这个弟子吗?就算子虚是蓬莱的弟子,蓬莱也没道理为一个普通弟子如此大费心力。 这个疑惑似乎不止阿念有,别的人也有…… “也不知道小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让掌门如此尽心尽力救治他,而且小道长竟然真的拿到至圣之药了!”李引歌喃喃自语道,“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像是真的!” 拿到至圣之药了?阿念也很惊讶。她清醒的意识还停留在她蛊毒发作之时。 李吟月看着阿念问,“你和小道长到底是什么人?” 李引歌也好奇地盯住了阿念。 阿念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说,“我以为我和他都是普通人。” 李引歌道,“你们怎么可能都是普通人?掌门一直恪守门规,他不可能把至圣之药给普通人。” “我觉得……也许子虚道长不是普通人吧!”阿念想,若之前她的猜测不错,那子虚已有七千多岁了,那他又怎么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道士?难道是忽然通过什么途径验证了子虚是蓬莱的人,而且算辈分还非常高,故而蓬莱现在倾力救治他? “他怎么看都挺普通的!”李吟月拧起了眉,似乎不能理解。 李引歌也点头道,“我也觉得他看起来很普通,还不如阿念姑娘看起来特别。” “我看起来哪里特别?”阿念好奇地问。 李引歌摸着下巴,犹犹豫豫地说到,“说不上来,但我觉得你挺特别的!” “她如今不生不死,本来就挺特别。”李吟月相比而言十分淡定,她绕回了之前的话,问阿念,“楚姑娘为什么会觉得小道长不是普通人?” 关于子虚的事阿念不好多说,也只糊弄道,“感觉吧!” 李吟月哦了一声,瞧出她是敷衍,也没追问。 李引歌忽然像是想起了正事,忙问,“楚姑娘要喝水吗?” 阿念摇头。 “那饿吗?吃不吃东西?” 阿念又摇头。 “她不算是活人,所以根本不必吃东西。”李吟月道。 “哦。”李引歌才领悟过来,讪讪地垂下头,倒像是有些失望。 阿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她寻思了片刻后问,“我睡了多久?” “也不久,你们昨日午前去见的掌门,这会儿刚过正午。”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你也受了伤,不过伤得不算重。” “我怎么受伤的?我伤哪儿了?”阿念毫无印象,而且也没感觉自己身上有伤。 “你自己不知道?”李引歌说着跑开了,不一会儿捧着一面大镜子过来,给阿念照…… 对着镜子,阿念才发现自己完全破了相,脸上有许多伤口……这些伤在活尸身上显得很是古怪。阿念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并不疼,但有一处伤口似乎和自己梦里伤的位置很像。难道她不是做梦而已?可若那不是梦,那她别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她怎么完全没印象? 李引歌微有歉疚道,“你不是活人,这伤口也没法给你医。” 阿念摇了摇头,“这点伤,没事,我也不疼。” “不疼是一回事,紧要的是女儿家脸面很重要!”李引歌斟酌了一下“你也别担心,等你吃了至圣之药,应该就都能好!” 阿念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她心底有诸多疑惑,寻不到解说,也只能都暂且放置,她只愿着子虚能早些康复,再与她相见。 第四十六章 永生之果(14) 阿念趁着李引歌和李吟月不注意起了一回身,但一坐起来就头晕目眩,不得已又躺了回去,不久就又睡着了。 黄昏之时,阿念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夕阳金辉中一个古怪白影,陡然吓得一个激灵。 “阿念姑娘,别怕,是我。” 这沙哑得有些难听的声音阿念不太熟悉,但这说话语气她很熟,不自觉就镇定了下来。阿念定眼瞧清楚了,眼前是一个被白纱布包裹得几乎成了一只肥蚕连眼睛都没露的人。 阿念拧起眉,“你……” “阿念姑娘,别担心,我现在其实已经没事了,只是外伤比较严重,上了药,掌门真人说只需两三日便能好。” 阿念缓慢坐起来,仔细打量床边这只大白蚕,怎么看怎么别扭,越看越生气,索性别开脸不看他。 “本来长得就不算多好看,还毁了容!”阿念望着窗外夕阳金辉状似感慨地说到。 “掌门真人说了一定能好,可以恢复得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觉得可以不一模一样,要不让掌门把你变好看点吧!”阿念冷声道。不看他现在这幅模样还是生气! 子虚默了好片刻,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阿念姑娘,你莫非在生气?” 阿念不搭不理。 子虚沉思片刻,然后秉着他近来对阿念行事风格的领悟,反正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他识趣地服软道,“我错了,行吗,阿念姑娘?” “不行!”明明他现在什么表情都露不出来,但阿念就觉得他现在一定是一副可怜巴巴委屈得不行的模样。 子虚是真委屈哀怨了一番,但他没沉溺太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很快说到,“我来,是想让阿念姑娘你把永生之果吃了。不然等入夜你的蛊毒又要发作了!” 阿念往床头看,才发现旁边小几上摆了个托盘,里面放了一只形似鸭梨的白色果子,只是看上去是玉雕似的,一点不像是真果子。阿念伸手拿了起来,近看还是觉得这果子都不像是能吃的,总感觉一口咬下去会磕着牙。 “快吃吧,阿念姑娘。”子虚催道。 果子拿在手里,阿念感觉掌心莫名有一丝暖意,但按理她感觉不到冷暖才对。这果子看来确实非比寻常。阿念看了他一眼,此时她自然仍看不见他的模样,但她觉得他应该挺高兴激动的,比她这个当事人更加欢喜。 “你真的拿到了!”阿念心下颇为感慨,但语气是平平淡淡的。 “对!”子虚明显很是欢喜。 阿念默了一阵,然后问,“子虚道长,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 阿念双手把果子捧着,在手中转来转去……认真问,“你怎么拿到至圣之药的?为什么蓬莱忽然改变心意了?” “这个啊……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 “阿念姑娘,其实我嗓子有点疼。” “听得出来。” “你就舍得让我这样说话?” 阿念看着他沉默良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我舍得,但是我心疼。” “我就知道阿念姑娘心地善良。” “闭嘴!”阿念气恼还是真气恼。 “好。”刚闭上嘴,子虚又道,“阿念姑娘,你先把果子吃了!” 阿念狠狠地瞪了他了一眼,“你再敢说一句话……” 子虚认命地不说了。 阿念翻来覆去地将那果子看了很久,终于双手捧着果子喂到自己嘴边,张嘴轻咬下去—— “阿念姑娘,怎么了?”子虚察觉了异样。 阿念回过神来,“我刚咬上去,那果子就不见了,好像自己跑进了我肚子里。” “既然是非同一般的至圣之药,可能和普通果子有些不同。”子虚安慰道。 阿念这会儿感觉缺了心脏的胸口有些发热,应该是药效开始起作用了…… “应该是吧!”阿念说完一怔,又瞪向子虚,“不是说嗓子疼,让你别说话吗?” “我担心你。”子虚脱口而出。 阿念默了片刻,轻声道,“我知道。” 很快,发热的感觉蔓延至全身,阿念感觉全身舒畅轻松,似乎整个人都要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但不多久,她的头脑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眼前开始模糊,恍惚间她看见自己身上有些金光点点溢出…… “阿念姑娘?” 阿念有听到子虚着急唤她的声音,但她来不及回应就被拖入了混沌之中。 迷蒙间,阿念又到了那桃花灼灼之处,仍是丽日晴空微风习来,她站在一方如镜的湖前,盯着那湖水看了许久,湖水倒影着她的身影,一身素白衣衫,没有一丝花纹或者装饰,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几乎及地,面上却覆着一张华丽非常的金色面具,掩去了容貌…… 须臾,一只羽翼华美的青色大鸟飞来,倒影划过湖面,落向她身后,须臾一名少女在她身后称呼,“娘娘——” 她没有回头,对身后的少女似乎已十分熟稔,语气轻缓道,“还需要再等一会儿。” “凤主今日苏醒虽非小事,但无须娘娘亲自在此等候。” “是没必要,只是我想。”她抬眼望了眼湖对面的桃花林,“我素来很闲,也没别的事可做。” “是青鸾多嘴了!” “我这里以往只我一个,清冷得很,有了你和你们鸟族来,倒是终于热闹了些。” “青鸾以为娘娘不爱热闹。” “若时时热闹着是要生厌的,就像我以往日日孤独冷清,也就觉得乏味了。” “青鸾明白了。” “她送你来时说你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倒是没说错。” “娘娘不厌烦青鸾就好。” 她极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多说。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站在湖边,默默无声过去了好一阵,直到原本仿若被冻住一般毫无波澜的湖面起了层层波浪…… “凤主要出来了!” 青鸾稍显激动的话刚落,一道赤红的火光从湖中冲天而起,湖面和天空瞬间都被染红,狂风大作,桃花漫天飞舞……须臾,一只浑身带着火光的羽翼华美的金色大鸟从湖中飞出,原本的蓝天白云也化为了金色,无数各种各样的鸟从四面八方飞来,她身后的青鸾也化为鸟形上了天……云层之上霞光倾泻,百鸟和鸣声御风掠过桃花林,去往更广袤的天地…… 她始终凝望着天空中那只飞舞盘旋的金色凤凰,直到百鸟终于散去,那金色的凤凰落了下来,化为了一名红衣女子。女子样貌灼人眼目英气而又艳丽但神情冷若冰霜,似是火与冰的矛盾融合。 女子举止利落大方地行礼,“赤姬感谢娘娘多日收留!” 她点了点头,“你留下的东西我会替你保管好。” 红衣女子站直身,“既然是我自愿舍下的,那便是不要了的。娘娘无须费心。” 她又是淡淡地一笑,“若你有一日想要拿回去,可以随时来取。” 红衣女子默然“多谢娘娘!” 她只点了点头。 红衣女子的视线投向她身后,也只点了下头,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变化为一道红光而去…… 她也终于转身欲走,青鸾忽问,“娘娘,凤主留下了什么?” “你想知道?” 此时她才看了青鸾的模样,是一个样貌俏丽身段窈窕清瘦的姑娘。 “我只是好奇。”青鸾诚惶诚恐地低下头道,“青鸾又多嘴了!” “鸟儿确实好奇心比较重。她不要了的,那告诉你也无妨。”她语气平静道,“湖下冰封着她的心。” 青鸾脸色白了白,“心?心能离开身体?” “你的心不能,她能。因为她是神。” “神没有心也不会死?” “神有心便会有情,有情就会死!” 青鸾懵懂不解…… 她忽然很悲伤,那股突如其来又浓烈的悲伤将阿念从梦里拉了出来—— “楚姑娘?” 阿念醒来,睁开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心头还充溢着那不知由来的悲伤,眼角有些湿热…… “楚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阿念定眼瞧清是李引歌在说话,她身边还站着李吟月。 “不是噩梦!”阿念拂去心头的悲伤,立刻要坐起来,李引歌和李吟月这次没有拦她,两人只是出手帮扶了她一下。 阿念见屋内敞亮,窗户还背光,应该是午前,便问,“我睡了很久?” 李吟月回道“你睡了三天四夜。” 李引歌点头附和,又补充道,“这几天子虚道长一直守着你,方才才离开。” 这一提,阿念想起来重要的事,“他的伤怎么样了?” “你放心,全好了!”李引歌极快地回答,“全须全尾的,绝对哪儿都不少。我们蓬莱在他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如果还治不好他,我们蓬莱的脸面以后要往哪儿搁?” 李吟月忽而想起什么,立刻说到,“他的伤是都治好了,不过他之前突然跟掌门说让掌门帮他变好看些,我差点怀疑他是不是伤了神智。” 变好看些?阿念也觉得很莫名。 “我之前奇怪,子虚道长长得也不丑,为什么他突然想变好看?”李引歌紧紧盯着阿念到,“不过后来知道了!” “什么?”李引歌的意思明是说和她有关。阿念忽而想起来,自己生他的气的时候怼过他那么一句。难道就因为她那么一句话,他就跑去跟掌门请求了?他是真傻还是真疯? 阿念寻思这会儿,李引歌忽然又抱了镜子过来,镜面照向阿念,“来,你看看!” 阿念看进镜子里,一时呆了呆,“这是谁?” “你啊!” “我?” 阿念试探地抬起手摸了摸脸,镜中的人动作和她一致……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阿念确定了镜中人确实是自己后反而更加惶恐。 “你变漂亮了,变得非常漂亮。”李引歌赞叹连连道,“之前你不如我和阿幺,现在你比我们都美!” 李吟月没说话,但眼神也是认同李引歌的意思。 阿念仍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知道李引歌说的不是恭维,她确实变得很漂亮,漂亮得她觉得是另外的人而不是她自己了…… 第四十七章 永生之果(15) 阿念伸手将镜子从李引歌手中拿了过来,仍然盯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的模样…… “原来至圣之药还有美容的效果!”李引歌笑道,“早知道我就去偷了!” 李吟月警告地盯了她一眼,“阿姐,别胡说!” 李引歌呵呵一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还不知道我啊?得益于咱爹娘都是一副好皮囊,我觉得自己长得挺美的,已经很满意了,不需要变得更漂亮。” “阿姐,有些话是不能胡说!”李吟月神情仍然肃穆。 李引歌嬉笑道,“好、好、好……不说!” 李吟月仍严肃地盯着她,李引歌这才敛了嬉皮笑脸,正经地点了下头,李吟月这才放过她。 转头,李吟月看见阿念还拿着镜子瞧,语气温和道,“其实阿念姑娘也不是就翻天覆地的变了。你原本就长得不差,只是气色不好,又瘦得过了头,显得难看,现在脸颊饱满红润,又肤如凝脂,整个人光彩照人,故而漂亮得如同换了一个人。” 阿念将镜子拿开,望了李吟月一眼,“真的吗?” 李吟月看着她点了下头,“你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 “是啊!”李引歌又凑上来道,“楚姑娘你以前就眼睛最漂亮,现在是整个人都漂亮,闪闪发亮的漂亮。” 阿念被李引歌的形容逗笑了,“闪闪发亮?我现在是变成星星了吗?” “就是像星星那样闪亮啊!”李引歌倏然凑到阿念眼前,盯着阿念瞧了好一阵,然后神在在地说到,“子虚道长以后应该会很担心。” “他担心什么?” “担心你这么漂亮会被别人抢走啊!” 阿念忍俊不禁,“子虚道长某些方面很世俗,但别的方面他又相当看得开。我觉得他应该一点都不会在意。” “怎么会不在意?若不在意他去干嘛找掌门想变好看?” “那可能是因为我对他开了个玩笑,他上了心。” “所以他就是在乎楚姑娘你嘛!”李引歌轻哼一声,“还说你们不是情人?” “真的不是。”阿念正经道,“只要和他在一起,是什么身份什么形式并不重要。”情人也好、朋友知己也好……只要能彼此相伴同游便是最好的。 李吟月和李引歌都不由惊叹般盯住了阿念,最终还是李引歌出声感慨道,“那楚姑娘你是爱惨了子虚道长啊!” 阿念微愣了一下。 就在此时,传来阿念熟悉的声音,“什么?”她一抬头就见到了熟悉的人走进屋子,“你们在说我?说了什么?”见阿念坐了起来,子虚立刻喜笑颜开,“阿念姑娘醒了。” 阿念点了下头。其实也没多久没见他这张脸,她竟有些隔世重逢的恍惚。 李引歌和李吟月都离开了床附近,子虚有了机会立刻靠近了阿念,关切地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阿念摇头,再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确定他的脸恢复得很好,面上和她一样光洁如新,没留一个疤痕。 “那就好!”子虚盯着阿念上下打量了一下,没瞧出什么异样,释然地微笑道,“我一走阿念姑娘你就醒,是瞅准了的吗?” 阿念驳回去道,“怎么不是你瞅准了我要醒了就先走了呢?” 子虚笑笑道,“也有理!”说着就很随意地就着床边坐下了。 阿念扫了眼屋子,发现李引歌和李吟月竟然已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屋里只有她和子虚。 “她们都说我变漂亮了,你觉得呢?”阿念盯着人问。 子虚点头,“当然!阿念姑娘现在可是大美人了!”说话时候却没抬头看阿念。 “真的?”阿念觉得他一副不怎么认真的样子。 “当然真的!” “那你有没有更喜欢我一点?” 子虚些微愣了愣,义愤地抬眼望向阿念,“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是见色起意的人吗?” 阿念笑着微偏头,俏皮道,“我倒是希望你是。” 子虚笑着伸手要拍她的头,但手已经伸到阿念的头顶却没有拍下去,而是缓了缓后收回了。 阿念觉得他的举动有些古怪,也不遮掩,直接就问了—— “怎么了?” “不知道,就是感觉。” “什么感觉。” 子虚正视阿念的脸,“感觉阿念姑娘你现在不太好惹。” 阿念横了他一眼,“我一直就不是好招惹的,怎么你以前没在我面前畏畏缩缩?” 子虚没有回答,却道,“阿念姑娘,等你身子无恙,我们就早些回去吧!” 虽然他明显是在生硬地转话题,但阿念并没有追究,顺着他的话认真地寻思了一下后点头,“是该早点回去!”好让那些担心她的认安心。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感觉我没什么问题,要走随时就能走。”阿念醒来后精神充沛、浑身轻松,比以往任何时候的感觉都更好。 “好!”子虚离开了床,“那我先去和掌门真人知会一声。” 说完话,子虚立刻就抬脚走了,虽不算是仓皇,但也明显略急。 阿念拧着眉看着子虚的身影消失,心中情绪一真海浪翻涌——之前她很自信他不会在意她容貌的变化,可他的反应明显不对。 子虚这一趟离开直到潮生苑已日暮黄昏也没再回来。不多时漓儿也过来了一趟,替阿念查看了身体,之后便不曾多留,很快离开了。 阿念在漓儿离开后出了房间,站在院子里当了回“望夫石”,直到夕阳西斜,晚霞流金,她心中原本压着的疑虑渐渐开始搅动她的心潮——她本以为任何人对她的态度都可能变,唯独他不会,可如今她实在不懂他的举动。 李引歌和李吟月姐妹先前不知去了何处,黄昏这会儿才回到了院子里。李吟月一眼瞧出阿念情绪不高,用眼神示意李引歌也跟着安静好一阵,但晚霞散去,夜色渐来,李引歌终于忍不住开口—— “子虚道长他在掌门那儿,也许是掌门有话和他说。” 阿念不掩嘲讽道,“他和掌门真人关系很好?这么能说?告个别都用了大半天!”他离开这儿时尚不过午,这会儿已将入夜。 “他和掌门的关系倒是不知道,但掌门对他算是很好了。”李引歌一面说一面琢磨道,“不过,子虚道长和掌门到底有什么好说的?掌门平常也不是絮叨的人啊!” 阿念气散了些,也不想多去想他,转而瞧着两姐妹,“你们知道我们要走了?”她提了告别,她们两姐妹都没有丝毫在意。 “知道!”李吟月道。 阿念诚恳道,“我正好也跟你们道声别。” “不急着道别,我们会护送你们离开蓬莱的。” 阿念也不明白她们怎么护送,只能说一句,“劳烦了!” “不客气!这是我们常做的。”李引歌兴之所至,似乎要侃侃而谈…… 李吟月拧了眉,“阿姐,无关紧要的事就不要多说了!” “哦,好吧!不说了!”李引歌识相地打住了,但他嘴上仍然闲不住的,片刻又提起另外的话题,问阿念,“楚姑娘,据说你现在已是仙身,那你感觉和以前有没有什么不同的?” 仙身?阿念不太有确切感,但还是认真寻思了片刻,“就是……好像大半天了我都还没感觉到饥渴,而且我在这儿站了挺长时间了,丝毫不觉得累。” “好像有点厉害,不过也没特别厉害!我爹娘也可以不吃不喝,只要吸纳灵气就可以了。”李引歌略有些失望。 阿念点了点头,目前她没体会出自己现在和以前有什么大不一样的地方。 此时,忽而一声清唳,一只仙鹤落在了院外,李吟月和李引歌与阿念告了声辞有匆匆而去,不多久,两人随着仙鹤飞身离开了潮生苑。 夜幕很快降临,但在天色未彻底暗下来之前,忽而有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从四面八方飞来,汇聚在空中,形成一块星河璀璨的天幕笼罩着云烟缥缈的蓬莱,原本一点点渺小的光芒凝聚起来竟将整个蓬莱都照亮如满月之夜…… 阿念忽而想起初见子虚,那时候她看见一只萤火虫飞到他身边不见了。她想起自己有许多问题要问他,但他还不回来。 阿念在夜色里又站了一会儿,没等来人也不再继续等下去,转身回了房间。屋内的灯火不知何时已自动点亮,阿念毫无阻碍地回到了床上,因无事可做,故而早早就熄灯躺下歇息了…… 阿念一觉睡去,不知何时被声响惊醒,睁开眼,竟于漆黑一片中看清了人。 “你回来了?”阿念开口道。 “吵醒你了?”子虚有些心虚,“抱歉。” 虽然是被惊醒,但阿念没感觉到困倦,头脑也十分清醒,她心平气和地问,“这么晚?” “嗯。” “你早点歇息吧!” “好!”子虚习惯地就着地要坐下—— 阿念忽然心随所动,伸手一抓一拉,在她自己尚且反应不及的瞬间,子虚已经凌空飞上了床,落在靠床里面的位置。 两人同时懵了一下,子虚回过神来,颤巍巍地问,“阿……阿念姑娘,你……你干了什么?” 他如今的模样让阿念感觉还是以前的他,心下颇为欣慰。瞧了瞧自方才动手的那只手,阿念回答他道,“我不知道。” 子虚也不多追问,先反应要起身下床,但他才刚要动,阿念更快地伸出一条腿压在了他身上,并且说到,“不过既然你都上来了,那就别下去了!” 子虚伸手想将阿念的腿搬开,但刚碰到就仿佛被烧了手一般收了回去,整个人不敢妄动了,只嘴上还不敢闲,“阿念姑娘,这样不妥!” “这样就不妥?”阿念连身体也翻了过去,压在子虚身上,双手分落在他左右,宛若要将他整个人揽入自己的范围,“那这样呢?”阿念故意问。 子虚僵硬得像块石头,又张口结舌道,“这……这样……更……更不妥!” “我还有更不妥的,你要试试吗?”阿念低声问。 子虚这块石头吓得抖擞了一下,“阿念姑娘——” 阿念一把按住他的肩,“你如果安安分分地就在床上睡着,我不会对你怎样,如果你不安分,我可以比你不安分更多。”阿念用手背轻蹭了下他的脸颊。 “阿念姑娘,这样真的不好!” 阿念烦了他,猛然低下头,亲了下他的脸颊。 子虚傻了一般,半晌不动也不说话了。 “你再敢动一下说一句话,下次我就亲你的嘴!” 子虚瞪着双眼盯着阿念,不敢动,也不敢说一个字。 阿念终于舒心畅快,翻身下去了,但这一夜往后,子虚把自己躺成了一块棺材板…… 第四十八章 别蓬莱(1) 晨光初现,阿念醒来,睁开眼后立刻想起旁边睡着一个很容易被惊醒的人,故而他没起身,很轻微地扭头朝着床里面瞧去。这一瞧,发现那人面朝上端端正正地躺着,目光直上丝毫不偏斜,一动不动,只是不时地眨巴眨巴眼睛…… “你醒了?”阿念放松下来,坐起了身,偏着脑袋看着子虚。 子虚仍然目不斜视,好半晌不动弹一下也不说话,阿念拿手指戳了下他的手臂,他才像是被触动机关的机关人似地轻微点了下头。 “哑了?”阿念问。 子虚又摇头。 “那干嘛不说话?” 子虚磨蹭了一下才终于开口“不是阿念姑娘你不让我说吗?” 阿念轻哼一声,“子虚道长面上糊涂,心底其实明镜一样,会不知道我不让你说什么话?” 子虚又憋住了,闷声不吭。 阿念瞧他这沉默就是无声抗议,她微微往他倾身靠近,盯着他问,“子虚道长,你是不是其实很希望我对你做点什么?”说话时,阿念还特意伸出一根手指暧昧地描摹着子虚下颚线的脸颊…… 子虚先僵了一阵,听完阿念的话吓得一个哆嗦,身体自动地倏然往里面挪动了一点——这仅仅是因为床铺不够宽,背后又是墙,他挪动不了更多。 “不是!”子虚坚决否认。 阿念瞧见他的额头竟然冒了一层细汗,看起来是真吓到了。她收回了手指,改用衣袖替他擦汗…… 子虚抬起胳膊肘档开阿念的手,“阿……阿念姑娘,不用,我自己来!” “帮你擦个汗而已,这么可怕?”阿念说着却还是收回了手,身体也坐直了,离他远了些。 “没有。只是不用劳烦阿念姑娘!”子虚终于大着胆子坐了起来,双手自然垂放。 没一会儿,阿念忽然察觉子虚战战兢兢地自己给自己擦汗的同时还不时地瞥来视线防备着她……鬼使神差般,阿念忽而来了灵感,她微凝眉盯住子虚,认真地问,“子虚道长,你到底是真怕我亲近你毁了你的清誉,还是怕你会喜欢上我?” 子虚怔愣了好片刻,然后咧嘴一笑,“阿念姑娘的想法挺有趣。” 阿念也笑了笑,别开眼道,“喜欢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你是因为这样而惧怕,我会看不起你。” “无论阿念姑娘你看不看不起我,我就是这个模样!” “道长你是什么模样?”阿念反问。 子虚一时竟答不上来。 阿念也不紧逼,转而又问,“子虚道长,你到底是怎么拿到永生之果的?蓬莱后来为什么改变主意了?”这是她眼下最为好奇的。 “不是掌门真人改变了主意,是另有高人给我指了一条路。”子虚将阿念不知晓的青龙出现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只到他突然落下水为止。 等到他说完,阿念抬起手腕晃了晃。他说青龙是被她身上这块琥珀的气息唤醒的,“这块琥珀?”她确认道。 子虚点头。 “这是你给我的!” 子虚又点头。 阿念神情微肃,“你不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 “我怎么解释?”子虚分外委屈道,“我又不知道这琥珀大有来历,我就是路边捡来的!” “怎么别人捡不到被你捡到了?” 子虚寻思了一下,感慨了一句,“大概是缘分吧!” “你和蓬莱的缘分真的很奇妙!”阿念倒也有几分真情实意,她认为多方面来说确实如此。 只是阿的更多是嘲讽意味,但显然子虚没听出来,他竟跟着附和,“是挺奇妙的!” 阿念差点没给他白眼——他的心还真是非一般的大,百川横流而过估计都没问题。 阿念不再说话,好片刻后,子虚自顾自地回到正题,继续说到,“我下到最底下,然后发现远处有一棵泛着红绿光芒没叶片只有枝丫的树,于是我将阿念姑娘你放在一块白色大石上,再独自朝着那棵树过去了。” 阿念对大白石头有印象,她梦里就是从一块大白石上醒来的,恰好能对上他所言。莫非那不是梦?可她对梦里的事分明又有些恍恍惚惚不太像是真实的感觉。梦以前从来与她无缘,最近她却开始做梦了,似乎是从被言颜伤了之后。 “关于后来到底怎么拿到永生之果的,掌门真人也问了我好几回,但我始终想不起来!”子虚换了一脸苦闷。 阿念嘲讽道,“你这么健忘,莫非真是七千岁的老年人了?” 子虚叹了一口气,也不反驳,继续说道,“掌门真人说他下来就见我俩一身是伤地躺在大白石上,我手里就拿着永生之果,可我最后的记忆离神木还有大段距离。” 阿念并不怀疑子虚说谎,但她也无法为他解答,寻思了一下,她问了自己的问题,“那个地方是不是地上到处都是火?” “并不是火,只是地面发着红光,红通通的,像是炭火在烧一样,但丝毫不热更不烫。” 阿念根本没接地,所以并不知道烫不烫,但她梦里似乎确实不曾感觉到热。 阿念接着又问,“你有没有遇到无形的刀刃?” 子虚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回到,“有,往神树靠近就会遇到。” 所以梦真的只是她的梦吗?若只是梦,她的伤怎么来的?又怎么就和他所说的契合了? 子虚忽而又问,“难道永生之果是阿念姑娘你自己去摘到的?” “不是我!如果我摘到的怎么在你手里?”阿念忽而想起她梦里看见的那个样貌英俊非凡的白衣男子,他来的方向正好是神树那边,可惜她当时并没有注意他手里拿没拿什么东西,而那个梦最神奇的是之后他就变成了子虚…… 阿念不自觉盯住了子虚。 察觉阿念的关注,子虚立刻紧张得绷紧了后背,“阿念姑娘,你……又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断过手臂和腿?”阿念问。 “你怎么知道的?”子虚愕然。 阿念听了一拧眉,子虚微虚了一下,很快又笑说到,“我现在不是都好了吗?” 是啊,他都好了!阿念收敛了情绪,垂下眼寻思——一切竟都能对上,那么不是梦?那梦里那人是谁?他和子虚两个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变成子虚? 阿念苦思许久仍不得线索,子虚不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但看她冥思苦想的样子心生忐忑,忍不住唤了她,“阿念姑娘?” 阿念抬头望了他一眼,收敛了无用的思绪,叹息一声道,“子虚道长,你看起来真的很普通!长得普通,本事有点,但也没啥大本事……” 子虚从善如流道,“阿念姑娘说得很对。” 阿念转口又到,“你这样一个怎么看怎么普通的人却似乎总和不普通的事挂上钩。” “有吗?”子虚不太赞同的样子 “也许道长你的普通是假的,你其实是个来历非凡的大人物?”阿念想着自己接连遇见玉华姬、玉微以及妖界长老槐姥这样的大人物,就是那个小兔妖皎月也和灵佑山山神有关,而唯独子虚,她以为他是个出身高门但资质平庸的普通道士,可如今,蓬莱否认了有他这个弟子,但他对蓬莱却有印象,加上之前山佑国国君特地和他讲蓬莱往事、唤醒蓬莱下青龙的琥珀和如今难解的永生之果的事,他身上的奇事真的不少。所以,他真的普通吗? 子虚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我如果是个来历非凡的大人物,那我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大概如果你知道了,就不能装得这么自然吧。” “我若是个什么大人物,那我为什么非得让自己装扮成个普通人?” “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子虚啧了一声,“阿念姑娘你啊……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是胡思乱想吗?”阿念冷哼一声道,“是你自己从来都不肯去想吧!也许你这万事穿心不留痕的个性就是为了保持好你现在这个伪装。” 子虚拧起了眉,“阿念姑娘是确定我就是在骗你?” “你没有骗我,只是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可能并不是真实的自己。” 子虚低头微默了片刻,然后抬头看着阿念问,“那阿念姑娘你觉得你自己是真实的自己吗?” “什么意思?” 略寻思了片刻,子虚开口道,“阿念姑娘你吃了永生之果,获得了仙身,然后你的容貌变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掌门真人告诉我,至圣之药会让你化人为仙,修补你身体的缺失,也能抹去你身上的伤疤,却并不能改变你的外貌。” 阿念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禁觉得奇怪。“李姑娘姐妹说我只是脸上长肉了而已。” “她们对你不如我熟悉,我认真看过你,我觉得你只有眼睛没变,别的地方都有变化——额头更饱满了,鼻梁高了点,鼻头小了些,嘴也小了些,以前嘴角是微微下垂的,现在上扬了。” “你看得真仔细!”能注意到这些细微,说明他将她原本的容貌记得非常清楚,由此可以推测他曾经很认真仔细地看过她,这让阿念还觉得挺高兴的,但高兴之余阿念又微有些恼——她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她看得这样入微的。 “这些你可以反驳说是我记错,但我觉得你还长高了!” 阿念不禁一愣。 子虚十分利索地飞身越过阿念下了床,然后回身招手让阿念也下来。阿念顺从地从床上下来,面向他站在地板上。 子虚上前一步,和阿念几乎贴上,阿念难得地畏怯了一下,脸上一片滚烫,而子虚毫无所觉地伸出一只手掌放平比了比—— “你以前的个子不过我的肩,现在到我嘴唇下了。” 阿念抬头望着子虚,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自己以前身高不够到子虚的肩,但她印象里自己以前站在他面前看他确实不是现在这般视线角度。 子虚垂下视线正好与阿念相望,“掌门真人跟我说,阿念姑娘你恐怕并非凡人。” “我不是凡人,那我是什么?” “掌门真人说……你也许是下凡历劫的仙人。” 阿念惊讶得呆了呆。 子虚半晌没说话,直到阿念回过神来问他,“你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才疏离我的?” “是!” “为什么?我是仙也好,我是人也好,我不都是我吗?” “这话倒是也可以还给阿念姑娘!即便我真的是什么非凡的大人物,我仍然是我。” 阿念点了点头,“在我眼里,你从来就是你,我也就是我,无论是你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小道士,还是贵为六界至尊;也无论我是平平无奇的小巫女,还是什么仙人,你都是我喜欢的人!” 子虚狠拧了下眉,“阿念姑娘,一个姑娘家……不要随意把喜欢一个男人挂在嘴边。” “我并不随意!我喜欢你,只有你。即便我是仙人,哪怕是仙圣也无所谓,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子虚微有震撼,抿紧了嘴唇,久久没有说话。 弟四十九章 别蓬莱(2) 阿念有意等了一阵,始终没等来子虚的出声,她终究不愿再继续紧逼他,发笑道,“是不是第一次有姑娘对你这样说?” 子虚轻点了下头。 “是不是还挺震撼的?” 子虚仍然点了下头。 “就是要吓住你,这样以后若有别的姑娘喜欢你对你表白,十之八九也不会比我今日所言更让你震撼,也就不会让你有太深刻的印象了。” 子虚无奈地感慨,“阿念姑娘,你啊……” 阿念仰头笑弯了眼,拿手指又戳了下子虚的肩头,“昨夜忘记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蓬莱?” “今日午后。” “好!” 阿念没多问,错过他的身往屋外走去。 “阿念姑娘——” “怎么了?”阿念回头问。 “我……”接着好半晌子虚都像是舌头被叼走了一样说不下去。 阿念等了许久等不来他的话,叹了口气道,“说句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我不是要说喜欢你!”子虚急道。 阿念轻挑眉,嘲弄道,“你不是能说话嘛!” “阿念姑娘,我是想说……其实有些事我还没对你说。” “哦!”阿念丝毫不意外,“你觉得不必要对我说的不说也没关系,我觉得我需要知道的都会问你。” “我本来觉得没必要说,不过……我想现在还是告诉你吧。” “那你说吧!”阿念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听他说下去。 “其实在你们山佑国的时候,你们那个国君就跟我说过,说你并非寻常人,还说让我该决断就早些决断。” “他什么意思?”阿念有些嫌那人管得太宽。 “我原本也不懂,但如今倒是有些想到……仙界仙规第一条,仙人是要断情绝爱的,你……” 阿念根本没听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让我不要喜欢你是吗?” 子虚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不做仙就是了!”阿念决绝道,“喜欢你是我的事,做不做仙人也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替我考虑和决定。” “但如果做不做仙人不是你能决定的呢?” 阿念注视子虚的双眼,子虚却别开了眼避开,她蒙蒙地感到失落和伤感,唇角微勾起,“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么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的答案!” 子虚微拧眉,“阿念姑娘——” “喜欢你是我的事,你喜不喜欢我无所谓!”阿念打断他道,“如果你觉得我可能是仙人的身份让你痛苦,你可以选择离开,我不会拦你。我喜欢的人,我希望他总是欢喜快乐的,尤其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更要如此!” 子虚眉头越发紧拧,“阿念姑娘——” “你就一定要我不喜欢你才行吗?”阿念低下头,不愿意看他,也是有意掩饰已禁不住恼他恨他的情绪。 “不是!”子虚略急地出手抓住阿念的双肩道,“我是想说,一切等你的身份确定再说吧!玉微真人他们不是在找鬼王和判官吗?我们帮他们找,等找到了,就去借鬼王的生灵记查查,看看你到底是仙界的哪位。” 阿念听完他的话才抬头望向他,“你……”原来他不是要劝说她吗? 子虚瞧着她一副做错事般怯生生又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阿念立刻瞪他。 子虚敛了笑,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轻拍了下阿念的肩后再收回,“虽然阿念姑娘的厚爱我还没办法回应一样的感情,但我觉得我并不讨厌阿念姑娘喜欢我这件事。” “不讨厌我喜欢你?好大的恩德呢!”阿念讥诮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不讨厌就是喜欢!”阿念扑上来双手抱住子虚—— 子虚登时僵成了石雕,嘴上结结巴巴道,“阿……阿念姑娘——别!别这样!” 阿念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并且感慨道,“子虚道长,你腰挺细的。” “阿念姑娘,你放开!” “让我抱会儿你又不会少块肉。” “可是我……阿念姑娘,你……你还是放开!” “这么好抱,我真不舍得!” 阿念真情实感地说完,却猝然松开了手。 “阿念姑娘?”子虚反倒是愣了。 “不是你让我松开吗?难道其实你喜欢我抱你?”阿念张开双臂,调皮道,“那再抱抱?” “别!”子虚伸出一只手往前阻止阿念,并且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阿念笑出了声,双臂收回,“逗你的!” 子虚愣了一下,而后颇郁闷道,“阿念姑娘是不是觉得欺负我很好玩?” “不是欺负你好玩,是调戏你好玩!” 子虚有些无奈,但面上十分认真地劝诫道,“一个姑娘家别调戏男人,会吃亏的!” “我等着吃你的亏呢,偏你不给!” 子虚往前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按了下阿念的额头,“你可别对别的男人也这么说。”他拿开手指时候,阿念额头正中多了个不甚清晰的红印。 “怎么?道长会吃醋?”阿念笑问。 子虚正经道,“我是为了你好!” 阿念也正经道,“道长放心,我只喜欢你,所以只调戏你一个。” 子虚并不怀疑她的话,只是他忽而想起他中蛊毒时候的事,“阿念姑娘你好像挺早前就喜欢调戏我!” “对啊!”阿念不否认当初自己气恼外也存着调戏他的心思。 “难道你那时候就喜欢我吗?” 阿念点头,“遇见你开始我就挺喜欢你的!” 子虚惊愕不已,“我当初一点都不觉得你喜欢我。”那时候他反倒觉得她应该有点讨厌他。 “如果我不喜欢你,那天晚上你就是在那棵树下过夜了。” “阿念姑娘你那么好心肠一定不会视而不见。” 阿念道,“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心肠,而且就算好心也要看对人!你一个大男人,不那么容易被冻死,而且我就算好心,给你指条路去村里就足够了,没必要让你跟着我回了我落脚的地方。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知道人心险恶四个字。”小兔妖皎月她救是因为皎月确实伤得不轻,而且她也有把握能压制住她。而子虚,虽然她说他没什么大本事,他也不反驳,但他的能耐到底如何她至今仍看不透彻。 子虚有些无话可说了。 提起当初相遇,阿念想起一些疑惑,又顺口问,“说起,你当时明知道不远有小镇人家,你为什么要睡在树下?” 子虚回答道,“因为我累得实在走不动了,所以停下来休息。” “你一个修道之人,体能比普通人要好,何况还有法术傍身,什么情况下会累得走不动?” “被人追了六天七夜,期间我都没吃上东西也没能歇过一次脚。”子虚此时说来还颇为气愤。 “谁追你?”阿念好奇道。 “不认识。” “不认识,那他追你干什么?”而且如此锲而不舍。阿念觉得说不通。 “不知道。反正我感觉来者不善,所以就一路逃跑了!” “你一路逃,他一路追,六天七夜?然后你累得在我路过的路边休息被我捡走,那追你的人呢?” “我不是阿念姑娘你捡走的,是我跟着你走的。”子虚十分正经地辩解道。 这是重点吗?阿念看了他一眼。 子虚莫名被看得畏缩了一下,立刻又接着回答阿念,“我哪儿知道?可能他追丢了!” “他追了你六天七夜没丢,怎么就突然追丢了?”而且之后似乎再没出现过,否则她应该知晓。 “谁知道呢!也许他迷路了,或者突然放弃,再或者有别的事要去忙……” 阿念险些翻个白眼给他,但最终忍住了,只是感慨道,“子虚道长,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又怎么了?”子虚分外无辜又不解。 阿念不回答,又问,“那个追你的到底是什么人?”子虚再不济也是个修道之人,能追他六天七夜的怎么也不会是普通人。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他!” “你至少对他外貌或者别的什么有印象吧!” 子虚摇头,“他戴着面具,所以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就记得他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一身漆黑,我感觉他很不好惹,所以扭头就跑了。” 阿念默了片刻,竟然不知自己该说点什么——胆小成这样,真是枉为修道之人!这话阿念只在心里说了,接着开口问他,“他是人还是妖魔?” “就气息来说像是人,但给我感觉很可怕很可怕!” 听他一连用了两个很可怕,阿念不禁拧眉问,“多可怕?” 子虚寻思了一下,认真回道,“比玉华姬可怕多了!” “玉夫人很可怕?可我看你并不怕玉夫人啊!” “我那晚要是早知道你住在玉华姬那里,我打死都不会去!” 阿念从来没觉得玉华姬多可怕,只是觉得她是个挺厉害的人物,所以她并不能体会子虚的比拟。 “如果阿念姑娘你遇见他,我建议你也立刻就跑!”子虚很诚恳地建议。 “我不会和你一样!”阿念淡然自若道,“有机会,我倒是想会会他!” 子虚认真劝道,“阿念姑娘,不可意气用事!那人真的很可怕!” 阿念不以为然,“我就是想知道他多可怕!” “我说得不够明白?” 阿念看着他摇头,“我一点都不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相信蓬莱的声誉,又是漓儿早先亲口说蓬莱没有他这个弟子,她会以为蓬莱是因为耻于他这个弟子所以故意不认的。 子虚开始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一个能说服阿念的说辞,而阿念懒得再理会他,起身往屋外走去。子虚发现阿念的动向后很快也跟了上来,两人从前后屋里出来,正好迎上朝阳中飞落的仙鹤和两个熟人…… 第五十章 别蓬莱(3) 来的熟人正是李引歌和李吟月,她们姐妹送来了早饭,子虚这个心头不搁事的碰上吃的立刻就把之前烦恼的事抛之脑后了…… 阿念现在成了仙身,可吃可不吃,她就选择没吃,桌上子虚一个人吃得不亦乐乎。 见阿念不打算吃饭,李引歌凑过来拉着她兴高采烈地说话,“我和阿幺还从没去过陆地上,以后要考楚姑娘你罩着我们。” 阿念愣了一下,“你们……” “我们要跟你们一起离开蓬莱,去见虚怀真人。”李引歌惊愕道,“子虚道长没跟你说吗?” 阿念盯向子虚,可子虚那边埋头吃得全无旁骛,故而毫无反应,阿念只得收回视线对两姐妹道,“抱歉,我没问,他就没跟我说。”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吟月倒是不以为意。 李引歌也点头,“是啊,不是大事。反正我们是一起坐船去,有九叔带我们。” “你们叔叔?”也是鲛人? 李引歌摇头,“是师叔,和我爹娘同辈的蓬莱弟子。他常年在蓬莱和陆地来回,这回正好他又要出去,就顺道带我们一起。” “哦。听闻你们蓬莱弟子不爱到陆地行走,那他怎么频繁往返蓬莱和陆上?” “我们这个师叔也是一朵奇葩,据说他出身高贵,就是长得……额……特别了一点,他就想不通了,非得离家出走,然后阴差阳错地拜入了蓬莱,而后又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一门心思想当个商人,他师傅看他意志坚定也就由着他,于是他就成了往返蓬莱和陆地的商人,这么多年做得倒也有声有色。” “你们蓬莱还真有意思!”阿念看了眼子虚——看来蓬莱有他这样的弟子也不算稀奇。 “我爹说我们蓬莱……外人以为是个多了不起的门派,其实是个收破烂的,收过不知多少奇葩,九师叔只是其中一朵。” 阿念被逗笑了,“没想到令尊会说出如此有趣的话!”她对云淙的印象是不苟言笑。 “我爹这人平时是一板一眼的,但他有时候说的话可好玩了,总能逗得我们一家人都前仰后合的!”李引歌说着就笑了,还拉了拉李吟月,“对吧,阿幺?” 李吟月点了下头,没说话但唇角微微扬起。 阿念也跟着微微一笑。她心下真有些羡慕他们这相睦相亲的一家人,不过也如同上次羡慕她们两姐妹一样,这般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如风卷残云,转瞬就没了。 等子虚吃完饭,李引歌和李吟月收拾了碗筷离去了。 待那两姐妹走远,阿念问子虚,“她们姐妹要跟着我们去见虚怀真人,是为了什么?” 子虚吃饱喝足,十分惬意,听见阿念的提问半晌才转过弯来回道,“我不知道啊!掌门只说会派两个可靠的弟子跟我们去拜见虚怀真人,而且都并没有告诉我是她们姐妹。” “如果只是传话一类的小事可以让我们带就是了,非得要两个从未上过陆的姑娘亲自前去见虚怀真人,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那也是蓬莱和虚怀真人的事,和我们其实没关系!” “你是真永远这么看得开!”阿念感慨道。 “阿念姑娘你就是凡事都想得太多!你啊……别累着自己!”子虚冲着她一笑道。 阿念横了他一眼,“你凡事都不想,所以我才更要多想。” “其实阿念姑娘你不必为我如此费心,你看我这人还挺吉人天相的!” “是啊,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还总能遇见贵人!” 子虚颇有些得意地点头道,“我就说,阿念姑娘你跟着我不亏!” “可我没遇见你前,日子虽然清苦乏味,但还算安稳,遇见你之后倒是波折不断。” 子虚登时被噎住了。想起阿念与他相遇后的一番磨难,他便只觉得心疼她。 虽然子虚没说话,但阿念瞧见他那副神情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她笑问,“是不是心疼我?” 子虚不掩不藏,点了下头。 “一点还是很多?” 子虚认真衡量了一下,回答,“挺多吧!” 阿念飞快起身地冲到子虚身边,张开双臂,“那你要不要抱抱我给我一个安慰?” 子虚登时紧张不已,戒备地盯着阿念并且往反方向倾斜,“这个……就不用了吧!” 阿念噗嗤笑了,收回了双手。她最初问他是不行心疼就只是想打趣他而已,倒是没想到他一本一眼地回答了,而且答案还让她比较满意,所以不打算难为他。 子虚见状松了一口气,阿念觑准了时机又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自己主动来抱我的!” 子虚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念并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但也没追问,在他身旁坐下了,“说点正事吧!” “阿念姑娘请说!”子虚分外客气,并且稍稍挪开了点距离。 阿念也不在意,开口道,“你缺胳膊断腿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蓬莱没两天就给你治好了,看来他们对你很上心!” 阿念还没问出问题,子虚已经领悟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接着说道,“掌门真人说了,青龙尊者离开前留下话,说如果我活着回来,就让掌门真人善待于我!” “哦!所以蓬莱是看在那条青龙的面子上才费心救治你?” 子虚点头。 “你和青龙的缘分不浅!” 子虚迟疑了一下,又点头,“我很感激他。” “是应该感谢他!”这青龙帮了他们大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她都有大恩。 子虚叹了口气,“我本来想亲自道谢,但掌门说不必了,我见不到他了!” “他怎么了?” “掌门说青龙已经不在了。” 这个不在了的意思阿念自然往最坏的去想,不想让他伤心,所以不再问下去,突然换了话题,“你说我现在模样变了,回去合欢、玉夫人和玉微真人会怎么看?”还有她的奶奶,等她能从伞里出来,她还能认她吗?阿念真有些忧心起来。 “阿念姑娘你多心了。玉夫人和玉微真人是见过世面的,不会大惊小怪,合欢姑娘的话……她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介意你容貌的改变,说不定还会为你变漂亮而开心。” 阿念点头,稍稍安心,“不像你一样想避着我就行。” 子虚垂头道,“我错了行吗?” 阿念笑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子虚一副虚心受教的乖巧样子,阿念自然不可能穷追猛打,也就揭过了这件事。 将近正午,李引歌和李吟月姐妹才又出现,两人各自已经背上了一个小包袱,显然是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漓儿和云淙也一起来了,显然是来送别的。 阿念和子虚现如今身无长物,只有人要带走,自然随时可以离开。他们二人在蓬莱熟悉的认不多,掌门那里子虚昨日便告了辞,掌门也言明今日不必再去,余下他们需要告别的也就漓儿夫妻了,正好他们夫妻二人来了,阿念和子虚就一起谢过了多日照拂并与他们辞别。 云淙没多说话,几乎就只点头摇头,漓儿客气了几句,并且嘱托阿念和子虚照应两姐妹,其余无多赘言。 此时,有仙鹤翩然而来,落在院外清鸣了三两声。 云淙往院外望了一眼,道,“他准备好了!” 一行人来到院外,云淙在地上在画出了法阵,让四人站进去,白光一息眨眼不及的一瞬四人已离开了蓬莱,出现在了一间屋内,脚下地板有轻微摇晃,耳边是海潮汹涌的声响。 他们应该是在船上!阿念低头,发现脚下有和云淙所画一模一样的法阵,跟着抬头才发现几人面前站着一个笑眼眯眯的男人。 “九叔!” 听到李引歌和李吟月的称呼,阿念只有一个想法,别的还不知,但只从外貌来说她们的九叔已能算得上一朵奇葩——这人有一张瘦削的长脸,小眼睛大鼻子两撇胡须,笑起来让人觉得有几分滑稽,穿一身清雅的月白色文士袍,戴了个与外袍同色的文士帽,反而让整个人越发不伦不类。 子虚客客气气地说道,“在下子虚,这位是我的朋友。” “小女姓楚。”阿念接了子虚的话道。 男人点了点头,“我在家中排行第九,一般大家都称呼我九哥或者九叔,若两位不嫌弃我托大,也和阿一、阿幺一样称呼我一声九叔即可!” “好,九叔!”子虚倒是从善如流。 阿念也跟着叫了声,“九叔。” 九叔点了点头,“这间屋子和左右两间都是给你们的,你们随便住。这船里配备阿一很熟悉,你们需要什么她都可以帮你们办。”九叔格外嘱咐了阿一照应子虚和阿念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待九叔走远,阿念才道,“你们这九叔确实是很奇特的……龙。”据说龙族多高傲不近世人,他却竟然做了个商人,确实能算龙族里的奇葩一朵。 “你知道九叔是龙?” 阿念点头,“我也知道你们姐妹有鲛人的血脉。”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李引歌积极地凑到阿念身边,十分好奇地望着她,“你刚刚就看了九叔一眼而已。我这九叔可不是一般人,他出身龙族,而且有上千年修为。” “我的修为当然不比他,只是我这双眼睛……天生能看见。” “天生?”李引歌和李吟月都不禁盯着她一双眼睛。两姐妹也不禁心下感慨,阿念真长了一双极美的双眼,越发是顾盼神飞。 “天生的。”阿念很淡地回应,不避讳地让她们看,“我出生后被奇奇怪怪的东西吓得成天成夜地哭,一直哭过我娘的头七,奶奶才发现了问题。” “那你好惨啊!”李引歌十分同情的样子。 “其实我自己根本记不得那时候的事了,是奶奶提起我才知道。”奶奶还告诫她说她命中须得贵人相护,否则会被邪魔所侵。她想奶奶认为她的贵人就是玉微真人吧,可她以为她命中若真有贵人,也不会是玉微真人。阿念看了子虚一眼,虽然遇见他后多灾多难,但也都度过去了,这些灾劫也说不清原本该是他还是她的。 第五十一章 别蓬莱(4) 李引歌对阿念的眼睛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之后两天拉着阿念觑见了船上许多人,阿念因此发现这船像是龙宫太子出巡,船上都是虾兵蟹将。 阿念忍不住问了句,“九叔不会是龙宫的太子吧?” “当然不是!”李吟月回道。 “不过他和龙王是有些些关系。” 李引歌插完嘴,立刻得到了李吟月的眼神警告,便装傻一笑带过,阿念见状也没多问下去。 船在海上行了十日,一直到船靠岸,阿念都都没再见过九叔。下船之时阿念和子虚想去向他告辞,李引歌和李吟月却说不用,李引歌拽着阿念和子虚直接下了船。 四人上了陆,李引歌松开阿念道,“九叔他啊……现在才不想看见我们。” “我们有什么惹了他了?”子虚不禁问。 “我们这一趟白搭他的船,他指不定多心疼。” “其实我们可以付钱!”子虚又道。 阿念看了眼子虚。他们现在身无长物,哪儿有钱? “他也要面子啊!你们是蓬莱的贵客,我和阿幺是他的师侄,他怎么好意思收钱?我们要是给钱就是不给他面子!” 子虚不禁拧了下眉,阿念也不太能理解这个九叔的心思,不过越发觉得他确实是朵奇葩。 阿念一行人很快离开海岸进了这座临海名叫望潮的小镇。时值正午,阳光和煦,小镇正是人潮涌动的时候,第一次上岸的李引歌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拉着李吟月东瞧瞧西看看,子虚和阿念赘在两人身后,完全无心它顾,只紧紧盯着两人防着弄丢了。 两姐妹停在一个小摊前,阿念才分出心来问子虚,“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靠双脚走去皇城?”那样需要的时间太长了,可他们现在没有钱。 “当然不能靠走……”子虚话没说完,突然丢下阿念一个箭步上去,拦下了李引歌的手,“阿一姑娘,要不了这么多!” 阿念跟过来一看,发现李引歌是要把一颗拇指大的圆润珍珠交出去。 子虚这一出头,原本已伸出手接的年轻店家缩回了手,低下眼睛不敢看人,慌忙说到,“是啊,有点太多了!” “不多啊,就一颗!”李引歌毫不理会,撇开子虚把珍珠放在了桌上,“你做的酥饼好吃,我喜欢!” “那姑娘多拿点!”店家麻利地又包了两包递给李引歌,仍低着头不敢抬。 李引歌身边的李吟月望了子虚和阿念一眼,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李引歌拽着又走开了。 子虚看向阿念,阿念笑道,“我本来还愁没钱,没想到我们带了个小财神!” “是散财童子吧!”子虚也跟着笑了。 因为阿念和子虚没走,店家不敢伸手拿珍珠,而且约莫觉得他俩留下是要计较他方才一时贪心的,店家越发有些害怕,双手紧抓着围裙,头低得像是一只鹌鹑。 阿念笑完,才发现店家战战兢兢的样子,和和气气地说到,“既然阿一姑娘给你,你就大大方方收下吧!”说完话,阿念拉着子虚去追赶两姐妹…… 店家连声称谢,擦了擦手再拿起珍珠,一脸喜笑颜开…… 两姐妹早已经回头在路边等着了,阿念和子虚追过去迎上两人,还没开口,李吟月推了下李引歌,然后李引歌先说话了—— “刚才是我不好,我以后会听你们的!”李引歌说话时低着头,一副乖顺的模样。 阿念和子虚互看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李吟月,李吟月轻点了下头,显然她方才对李引歌说了些什么。 子虚一向是不计较的性子,何况方才的事他也不认为李引歌就是错了,忍不住就说到,“我们其实没有怪你的意思!” 李引歌偷偷地望了子虚一眼,见子虚是真不计较的模样,然后她再一瞥却瞥见阿念一脸冷漠,又低下头了,没敢出声。其实蓬莱和船上这段时间处下来,李引歌和李吟月都看知晓了子虚这人很好相处也很好说话,而阿念当然也不是不好相处,只是自从她变漂亮后,她只要微微一恼或者稍稍沉脸,总让人感觉气势压人。 “阿念姑娘?”子虚觉得阿念一向也不为难人,弄不清楚她为什么冷着脸。 “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阿念扫了一圈,周围都是人来人往,不适合说话。 子虚也望了眼四周,“这镇子真热闹,哪儿哪都是人!” “现在也正午了,你们饿吗?”阿念问。九叔的船靠岸时候正是午饭时间,李引歌积极地拉大家下船,所以一行人都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饿!”子虚回得最快,对吃他一向比谁都积极。 李吟月和李引歌也轻点了下头。 “那我们找家饭馆吃点东西吧!”阿念因为已是仙身,不必吃饭,而且她口腹之欲一向寡淡,其实她吃不吃都无所谓,她的提议更多是考虑其余三个人。 没有人反对,于是几人进了一间饭馆,要了个包厢。 阿念也表示意思地吃了点,等大家都吃好了放下碗筷,阿念才说回正事—— “珍珠是阿一姑娘自己的,怎么用是你自己的事,按理我们不该多说,但是你初入人世,不懂人世间的行事规矩,如以往那般行事,可能会给我们惹来祸端。” 阿念一开口神色正经,莫名又生出了压人的气势,李引歌再次受训般地低着头听话。 “阿一姑娘听过一句话吗?”阿念不紧不慢地说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李引歌点头,“听过,不过不太明白。” 阿念也不解释,又道,“还有句话,出门在外,财不外漏。” 李引歌抬起头,还是一脸不明白。 阿念转头轻瞥了子虚一眼,子虚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接过话道,“阿一姑娘,你那些珍珠在你眼里或许稀疏平常,但在凡人世界里很贵重。你方才给那位小哥的珍珠,买他的铺子都绰绰有余,买下两三家这个饭馆也丝毫没问题。” 李引歌惊得呆了呆,回过神来气呼呼地叫了句,“九叔那个奸商!” 虽然李引歌并没有确切说九叔的事,但阿念和子虚都猜到了大概。 “爹常说九叔无奸不商,是阿姐你自己不信。”李吟月轻睐了李引歌一眼,再扭头再对阿念和子虚道,“我们那里有海市,都是以物易物,人间的好些东西在我那儿都价值不菲,九叔就做这样的买卖,阿姐也常常在九叔那里换些人间的玩意儿。” 李吟月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阿念和子虚的猜测得到了应证,李引歌又羞又恼,扑在桌上不抬头了。 阿念并不顾虑李引歌那点小情绪,催促子虚,“你继续说!” 子虚找回自己的话,接着说到,“出门在外的人如果携带了很多钱财,一般都会提防不让人知道,以免惹来祸事。阿一姑娘你之前出手那么大方,如果有坏心人盯上你的钱财,我们可能就会有祸事上门。” “哦,我明白了!”李引歌抬起头来,十分受教的模样,并道,“我可以把我带的珍珠都交给你们,你们来支配!”哐当一声,李引歌变出一个袋子砸在桌上,“知道我和阿幺要上岸,族里的兄弟姐妹给了不少,我都带着了,大大小小五六百颗吧!” 子虚急忙摆手摇头,“不用!阿一姑娘还是自己……”他话没完,就看见阿念朝着珍珠袋子伸出一只手去,震惊得瞪大了眼,话也噎住了。 阿念并没有拿那个袋子,只是从里面取出一颗中指大的珍珠,放到子虚面前,再道,“子虚道长,劳烦你待会儿把它拿去当铺当了,结了这顿饭钱,我们才好离开。” 子虚摇头,“不用,其实我……” “让你去就去!”阿念横了他一眼。 子虚的话被打回了肚子里,他点头了,起身就要走。 “让你待会儿,不是现在!”阿念抬头瞧着他。 子虚只能在她的目光中再坐回来,“阿念姑娘请继续!” “我们怎么去皇城?”阿念再问。 子虚立刻回话道,“我知道阿念姑娘心中一定急,所以我们最好用腾飞之术。我可以御剑,但只能多带一个人。”子虚看向两姐妹,“两位是蓬莱所出,应该可以自己御飞吧?” “我没问题!”李吟月瞥了眼李引歌,不等李引歌说话,她又道,“我可以带阿姐!” “那好!我们离开这镇子就出发!”阿念确实很急,很想快点给关心的她的那些人报平安,上岸之后这种心情就不自禁地汹涌起来。 李引歌神情微黯,露出些不情愿。 阿念见状刚准备说点什么安抚她,子虚却抢了先,他道,“我们接下来要去皇城,那是这片土地上最好最繁华的地方,阿一姑娘想要见的热闹、稀奇玩意儿,那里都有,而且比这里更好!” 李引歌眼睛登时亮了。“真的?不骗我?” “当然不骗你!”子虚含笑道,“我不骗人!” “那好!”李引歌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那我们马上就走!去皇城要多久?” “快的话,一天不到,慢点的话两天吧!”子虚回答了她。 “好,那快走!”李引歌几乎就要冲出去了,李吟月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拉住了她。 李吟月微沉声道,“阿姐,你别这样说风就是雨。楚姑娘和子虚道长还要安排一下。” 接着,阿念让子虚去把珍珠当了,并且让李吟月跟了去。两人不多时便去而复还,带回来两张银票和一小袋碎银。阿念让李吟月把李引歌的珍珠袋子和银票一并收了起来,李引歌没有反对,碎银阿念让子虚先拿着,再叫来了店家结账。 店家清算了一下,道,“五钱银子!” 子虚付了账,一行人离开了饭馆。 出了镇子,到了无人的僻静之处,子虚施法御剑带着阿念先飞离了地面,李吟月拿出一根几乎透明的长绸带披挂在双肩上,再在身后系了结,然后她拉住李引歌的手,那长绸轻飘飞舞,两姐妹也跟着离地飞起…… 子虚带着阿念在前,两姐妹追随在后,阿念回头看了眼,不禁感慨,“真像仙女!” “阿念姑娘也可以学腾飞之术!” “你教我?” “好啊!” 阿念只是随口那么说,没想到他会一口答应,反倒有些愣了。 “等阿念姑娘学会,就不用我带你了!”子虚又道。 阿念突然莫名有点不想学了。她双手将子虚的腰抱得更紧了些,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子虚紧张得额头冒了汗,但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开口让她松手,只是集中精神专心一志地御剑,不去想身后的情形…… 第五十二章 万仙之圣(1) 阿念和子虚并未商议过到皇城哪儿落脚,但子虚径直将阿念带入了接通玉华姬小院的山林,恰合了阿念的心意——她想先往小院看看。 因为此番蓬莱之行,漓儿帮了大忙,且她相助起源于与玉微真人和玉华山有旧故,所以阿念以为漓儿应该也能算玉华姬的朋友,而漓儿的两个女儿自然就是故人之后了,故而她觉得自己做主带着姐妹俩进院应该也不算太冒昧。 这一番蓬莱之行,阿念和子虚随身的物件几乎都葬身大海,唯一庆幸的是玉华姬给阿念的簪子一直在她头上没落下。 一行人十分顺利地回到了玉华姬的小院,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晚照,小院里的草木被镀上了金辉,一派宁静祥和外增添了几分神圣,清风徐来,花草轻声曼舞,院子中央那一棵合欢树的枝叶也柔柔摇曳…… “这院子里花草真好看!”李引歌没忍住感慨了一句,又得了李吟月一瞪,立刻咬住了嘴唇表示不会再说话。 阿念望着那棵合欢树定住了脚,竟有些近乡情怯似的。就在此时,合欢树忽而幻化为绿衣服的美貌姑娘,一双眼目波光流转直直盯着来人。 子虚拉着阿念迎上去迎上去,阿念和合欢近在咫尺,却只沉默对望,子虚正想需不需要他重新介绍一下,合欢却又先叫出了声,“阿念,你回来了!” 阿念微笑,“嗯,我回来了,合欢!” 合欢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阿念,“你真的回来了!”眼中一直打转的眼泪滚了出来,跟着再也压抑不住地哭出了声,“我好怕……好怕你不会回来了!” “我不是回来了吗?”阿念轻抚她的后背。 合欢松开了阿念,再稍稍退后了些仔细打量她,已经咬着嘴唇压住哭声,但泪水还不停歇地流淌…… 阿念不禁打趣道,“你一棵树,这么哭……脱水了怎么办?” “拿点水浇浇就好了嘛!”合欢破涕为笑,又拉住阿念的双手,“阿念你变得好美!这样真好,我家阿念就该这么漂亮!” 阿念身上没手帕,只能用袖子替合欢擦了眼泪,喜不自禁道,“我还怕你认不出来我!” “怎么会认不出来?我永远认得你!”合欢自己也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止住了哭泣。 阿念拉起合欢的手给她介绍了李引歌和李吟月姐妹,也说明了她们来自蓬莱,同时也介绍了合欢给两姐妹。 “不愧是蓬莱来的,都仙女一样!”合欢感慨道。 姑娘家被人夸美貌都是欢喜的,李引歌喜笑颜开,“合欢姑娘也是美貌动人!”李吟月也微微弯了唇角,轻点了下头。 她们彼此说的都是实话,但一旁的子虚从她们这一来一往里听出了些恭维的意思。 阿念接下来问合欢,“玉夫人不在?” 原本还和两姐妹互相打量的合欢扭头回来,点了下头,说到,“玉微真人一直很忙,你们离开后就没回来过,玉夫人自然要陪着他。不过玉夫人每天会回来一趟,我想她应该是来看你们回没回来。今天她回来过了,你们错过了。” 阿念此时倒并不急于见玉华姬,她觉得带着两姐妹最好是和玉微真人一起见。 心下打定主意,阿念正要开口,子虚却又一次抢了先—— “我们一路风尘,今天还是先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们一起去皇宫,玉微真人和玉夫人应该都在皇宫里。” 子虚所言前半段和阿念的考虑一致,后半段完全不同。“皇宫怎么去?难道要再闯一次皇宫?”关于他上回闯皇宫,她还没机会和他计较! 子虚摆手,“这次不用闯,我们可以走进去!” “怎么走进去?”阿念颇感好奇。 “明日阿念姑娘就知道了!” 阿念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点了点头,“好!”她等着看看他有什么门路。 玉华姬这小院并不大,就两间屋能睡人,而阿念这个寄住的客人当然不能擅动主人玉华姬和玉微住的另一间屋子,所以阿念只能让几个人挤一间屋,她考虑好了把床铺给李引歌和李吟月,她自己和子虚一起打地铺。 阿念先进了房间,打算确认好需要采买的东西,让子虚趁着未完全日落去采办回来。但一进屋,阿念才发现地板上竟然多了一床地铺,还多了分隔的屏风。 “都是玉夫人买回来的!”合欢将脑袋靠在门上往里面望着,解释道,“我觉得她是相信你们一定会回来所以才买了吧!玉夫人嘴上好话不多,但其实人挺好的!” 阿念有些意外——玉华姬待她不差,甚至可以说待她相当好,但她一直认为那不是玉华姬的个人意愿,她是为了玉微真人才不得不善待她。到此时,阿念才觉得玉华姬对她是有真心的! 阿念走到床边,拿起了床上的渡魂伞,轻声喃语,“奶奶,我回来了。” 红伞十分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阿念感觉到了,心中喜不自禁——奶奶应该已经恢复了一些。 “奶奶,你要早点好起来!”阿念将伞抱在怀里,走出屋来。 李引歌觉得奇怪,直溜溜盯着阿念问,“又不像要下雨,你拿伞做什么?” “这伞莫非不是一般的伞?”李吟月却紧盯着阿念怀里的伞。 阿念抬眼先看向子虚,子虚只笑了下,“挺漂亮的伞!”其余没有要多问的意思。 阿念再一眼扫过其余三人,对这些人她都还算放心,于是如实道,“这伞里是我的奶奶。她的魂魄被雷火所伤,玉夫人赠我此伞,来为她凝神聚魄。” “我一直觉得阿念姑娘很珍惜这伞,小心翼翼地藏着,原来是如此缘故。”子虚仍然是很淡然的态度。 阿念又看了子虚一眼——原来他早注意到这伞了吗?这人……果然一直不糊涂! “这是一把渡魂伞?”李吟月对红伞仍然十分在意,双眼还粘在上面。 “是!”阿念点了下头。 李吟月微张了下嘴,欲言又止。 “阿幺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李吟月缓缓道,“我听闻渡魂伞本是三生河河神手中之物,能凝神聚魄、庇佑阴魂。渡魂伞以三生河底不腐之石制为伞骨,白如玉石,坚韧无比,神兵难伤;伞骨中封有三生河水,使此伞可承受九天神雷而不焦;伞面萃染三生花之色,殷红如血,可阻天光不侵。” 阿念对渡魂伞所知不多,倒是受教了,轻点了点,又道,“我这把肯定不是河神那把。” “也许这不是河神那把,但能称之为渡魂伞的必备我所说的三样,且需以地府阴火锻化九九八十一日方成,故而渡魂伞十分稀罕。”李吟月难得地露出了分明激动的笑容,“那位给你伞的夫人必非寻常人!” 渡魂伞原来如此稀罕,可玉华姬当初却并不把它当回事。阿念都不禁为这伞委屈,但同时她也庆幸玉华姬不看重这伞。 阿念未语,子虚开口道,“玉夫人当然不是寻常人,她可是大名鼎鼎的玉华姬。” “玉华姬?”李吟月和李引歌都是一震。 见两姐妹神情,子虚和阿念才发现她们不知晓。 “你们不知道吗?她是虚怀真人的妻子。”阿念道。 “虚怀真人怎么和玉华姬在一起?”李吟月难以置信地拧起了秀眉,“我们只听闻虚怀真人曾与他徒弟有私情,他那徒弟是叫李瑶华!” “玉华姬应该就是李瑶华。”阿念记得玉微对玉华姬就是称呼的瑶华。 “啊!”李引歌惊呼了一声。 “原来如此!”李吟月倒反而接受了,舒展了眉头。 “什么原来如此?”李引歌双手抱住李吟月的手臂,“玉华姬诶……传闻里十分可怕的不灭妖祸玉华姬诶!” 李吟月一脸淡然地感慨,“难得阿姐你记得!” 子虚笑道,“以前她是猛虎,自然可怕,但现在她是家猫,不用怕!” 阿念瞪了子虚一眼,但也觉得子虚形容得也挺恰当。 “玉夫人待人一向还算亲和。”阿念安慰李引歌道,“你们的爹娘与玉微……也就是虚怀真人是朋友,玉夫人深爱虚怀真人,所以不会为难你们两个小辈。” “哦!”李引歌长出了口气,轻抚自己胸口。没一会儿,她又唠叨道,“这个虚怀真人挺奇特的,原本和自己徒弟有私情就挺大胆妄为了,他竟然还敢和玉华姬搅在一起。我越来越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会见到他的!”只是见到他本人后或许会更不理解。阿念自己至今也仍然觉得玉微和玉华姬成了夫妻是一件十分离奇并难以理解的事。 阿念让子虚去张罗了些吃食回来作为晚饭,几人吃了些后就歇下了——合欢变回了树留在院子里,李引歌和李吟月姐妹睡了床铺,与她们隔着屏风,阿念抱着渡魂伞先躺进了地铺。 “阿念姑娘,这样……不太妥!”听了阿念的安置后子虚一直慌到现在。 “没地方了!”阿念这一路过来有些累,闭上眼后都懒得睁。 “那我还是坐一夜吧!”子虚如以往那般就地坐下了。 他和她都睡一张床几回了他还在拘泥?阿念这次没理会他。他爱坐着睡就坐吧! 翌日天亮后,阿念和子虚带着两姐妹以及非得跟着的合欢一起进了皇城。 昨夜降下了一场纷扬大雪,一路行来所见都是白皑皑一片,此时小雪粒仍然窸窸窣窣地落,但皇城却不改往昔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仍旧热闹非常。 吃过早饭后,子虚带着几人奔往皇宫,当到了宫门,几人自然被拦住了。 阿念倒也不慌,她抬眼看向子虚,子虚更加沉稳,他不慌不忙地拿出了一块漆黑的令牌,右手持令,同时抬起左手,掌心向内,像是将手背展示给人看。 阿念看了眼他的左手,手背上似乎浮现了什么黑色的纹样,转瞬即逝,她没来得及看清。 此时当值的禁卫军为首之人上前对子虚微躬了下身,也不说话,就挥了下手,让左右收了兵刃并退开让了路。 一行人进了宫门,子虚要将令牌收起之时,阿念伸*了去—— “阿念姑娘!”子虚停了脚步,并且立刻从阿念手里抢回了令牌。 李引歌好奇地想凑上来看令牌,却没来得及,因为子虚的动作足够快,但阿念已经将令牌看清楚了——令牌通体漆黑,入手冰冷,材质不是常见的铁,像是什么石头,上面原本有一个金色的令字,没有多余花纹,但到阿念手中后那个令字瞬间就消失了。 阿念抬眼直直盯着子虚问,“这是什么?” 子虚已经将令牌收起了,微笑道,“陛下给的令牌。” “他为什么给你令牌?” “因为我答应他帮他做事。” “你为什么要帮他做事?” “因为有好处啊!”子虚笑嘻嘻道。 “是因为有好处,还是因为迫不得已?” 子虚敛了笑,正色道,“都有!” 早先她被言颜所伤,他为了找玉微和玉华姬是硬闯进皇宫的,所以那时候他没有这令牌,之后他的令牌怎么来的……显而易见。 见阿念神情冷凝,子虚又急忙说到,“阿念姑娘你不用这幅表情啊!其实帮皇帝做事不亏,他会给我一些奖赏和方便!” 阿念微微一笑,“子虚道长的豁达态度让人钦佩!”她其实很想生气,但她知道她没资格生他的气,她只能闷在心里气自己。 因为她转变太快,子虚一时没回过神。 阿念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 “哦!”子虚回过神来,带着众人寻路往司天监去…… 第五十三章 万仙之圣(2) 到了司天监,阿念一行人又被拦下了,这次子虚没拿令牌出来,只是报了名字并说明是前来拜会天机阁玉微真人,请人去通传。 不多久,通传的人去而复还,带来了一名作宫人打扮的年轻男子,他带着一行人绕过了司天监所在的正殿,到了背后一处名为天机阁的三层高楼前,吩咐在此等候,之后他自己拾阶而上进了楼。 天机阁比前面司天监的宫殿都要高一倍不止,但之前在司天监前根本看不见一丝这座楼存在的痕迹,所以很明显这座楼是隐蔽在结界之中的。能带他们进入结界,方才那男子自然不是单纯的宫人。 不多久,玉华姬从楼里出来,只她一人,不见玉微。玉华姬目光一扫,看见阿念等人后忽然拧起了眉头,脚步也顿住了。 她不来,自然只能阿念他们去。阿念率先迎了上去,将近了,玉华姬身后的门窗忽然啪地一声关上了,而与此同时,一脸冷漠的玉华姬朝着阿念一掌打来——阿念没防备,完全吃下了这掌,被震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是一吓,子虚反应极快地飞身而起接住了阿念,脚踏飞剑停在了半空中。 “阿念姑娘,你怎么样?”子虚瞧见阿念面色苍白,不禁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阿念此刻心中可谓震惊,她没顾得上回子虚,不可置信地直直望着玉华姬,“玉夫人,我做错了什么?”她不是不讲理的人,方才她那一掌虽不是下死手,但也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她是高高兴兴地来见她和玉微的,当他们是朋友或者尊敬的长辈,可她却突然出手伤她! 地上的合欢和李引歌、李吟月纷纷退远,将玉华姬视为敌人,并担忧地仰头望着阿念和子虚。 玉华姬没回答阿念,只轻撇了下唇角,像是嘲讽冷笑,同时巨大的黑气从她身后生出,化为一头粗壮的黑蟒蛇迅猛地扑向子虚和阿念,子虚右手抱着阿念,左手一辉,一道剑气横来,挡住了黑蛇…… 子虚难得声色俱厉质问玉华姬,“玉夫人,你这是何意?” “我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那你和阿念姑娘有什么仇怨?”子虚跟着又问。 阿念心中满是困惑——她不过去了一趟蓬莱,怎么她和玉华姬之间就有了仇怨? 玉华姬没有回答,轻拂一袖,黑蛇散为了黑雾,瞬间铺天盖地,阿念眼中的世界都仿若要沉入黑夜。 子虚一只手向天一指,一道白光飞射而出,破开了黑雾,凌空炸开一团白色烟火,黑烟消失了大半……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剑气带着寒风压下,破了子虚的剑气,子虚闷哼了一声,面上沁出血来,阿念只感觉神魂一震,来不及反应就和子虚同时被打落下来。 天一瞬间亮开了,八把金色的剑悬在空中,全部指向阿念一人。 阿念吐了一口血,浑身骨头似乎都错位了一般的疼痛,脑中还有些眩晕,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天上,金剑已朝着她落下—— “阿念小心!” 合欢大叫一声,双手化为无数树枝想要拦住飞剑,但她离得远了,根本来不及,只稀疏几根树枝碰到金剑,但轻巧被削断。 电光火石之间,一脸血的子虚朝着阿念扑了过来,阿念回神了一瞬间,之后却仿佛身体被另外的什么东西掌控了一般,她鬼使神差地抱住子虚翻了身,将子虚护在自己身下,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向飞剑张开了手掌,就在那一刻,八把金剑竟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为这突变愣住了,包括阿念,只有玉华姬面色平静,她轻笑了一声,“你装得再好,终究还是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 须臾,金剑接连消失,最终只余下一把,玉华姬一拂袖,那把剑化为金光朝着她飞了回去。 阿念回过神,先不去思量别的,她低头看子虚,见他脸上全是血,一向干净的白衣上血迹斑斑,心头顿时慌乱,“子虚道长,你怎么样?” “我没事!”子虚还咧嘴笑了一下,但他现在的模样笑起来比不笑更可怕! 阿念心头一酸,险些哭了,但她忍住了。 “你先好好歇着!”阿念放下子虚,站了起来,“合欢,帮我照顾道长!”说完,阿念毅然向玉华姬走去,“玉夫人,你是和我有仇怨,要杀要剐都冲着我一个人来,不要伤及无辜!” 玉华姬轻蔑道,“我本来就是冲着你一个人,是他自己硬要替你挡,自找的!” “我和夫人到底有什么仇怨?”阿念不惧怕玉华姬,以前不怕,现在也一样。 玉华姬轻笑了一声,嘲讽道,“你是贵人多忘事,还是做的坏事太多,自己记不清了?” “我不是不记得,是不知道!”阿念坦然道,“如果我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那也应该是我叫阿念之前吧!现在的我只是阿念,不是阿念这个人的事我都不知道!” “我不管你叫什么,也不管你是人还是仙,你我之间的账,我是一定要好好算的!” 金剑再次从玉华姬身侧飞出,化为一把巨大的剑,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朝着阿念凌空劈落,光芒几乎把天地都化为金色—— “瑶华,住手!” 轰的一声,雷霆轰落,瞬间世界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 阿念布了结界抵挡,但她并没有把握能挡住玉华姬这一剑,而最终她的结界在剑气的碾压之下荡然无存,只是她自己只承受了一点结界碎掉的反噬,并没有再受多的伤。 炫目的白光过后,阿念睁开眼,竟看见一个白发背影——玉微站在阿念身前,玉华姬那把金剑堪堪压在他头顶,剑身已经缩回本体形状。 “你还是护着她!”玉华姬气恨不已。 “我怎么可能不护她?” “那好!”玉华姬冷哼了一声,收了金剑,并同时消失了踪影。 “瑶华!”玉微叫了一声,但没有回应,玉华姬可能已经走远了。 玉微愁眉深锁,半晌还望着玉华姬方才所在的位置,迟迟没转身。 合欢搀扶着子虚来到阿念身边,担心地问她,“阿念,你怎么样?伤哪儿了?玉夫人今天是疯了吗?” 李引歌和李吟月也过来了,李吟月还开始替阿念看伤。 “我还好!”虽然全身都疼,但意识很清晰,所以阿念认为自己没事。她望向子虚,“你……” 子虚冲着阿念咧嘴笑道,“我没事,好着呢!” “你这样子哪里像没事?”阿念瞪他。 “真没事!我皮糙肉厚,耐打!” 他那一身皮肉她都是看过的,说细皮嫩肉还差不多,皮糙肉厚在哪儿? 阿念本想训斥他几句,但玉微此时转身过来看向她,阿念压下了话。 玉微直直看着阿念,半晌没有说话…… 阿念先诚恳地说了一句,“多谢真人救命之恩。” “她是我妻子,她要伤你,我只是阻止了她而已。” 阿念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只得沉默了。 玉微仍然没移开视线,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阿念沉默着,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阿念印象里,玉微从未如此看她,她也从未被男人这么直直盯着看过,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另外四个人都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谁都弄不清楚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也都不好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李引歌最后盯向子虚,无声地做了几个表情,意思是让他开口说点什么。 子虚回她一个为什么要他开口的眼神。 李引歌翻了个白眼给他,用嘴型骂了他一句——笨蛋! 子虚回了她一个白眼,附加不屑地别开了脸。 好一阵后,终究是玉微开了口,“你们如果没有急事,就先去楼里稍候!正好你们的伤……让楼里的人帮你们治一下!我想先去找回瑶华!” “我们不急。” 阿念说完话,玉微瞬间就不见了,明显走得挺急。 玉微这一走,阿念才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几人按照玉微的指示进楼,但并没有找楼里的人帮忙治伤。阿念是巫,本身就是医者,所以她完全可以靠自己治。阿念自己的伤自己很清楚,往后运功调养就行了,不需要多余治疗;子虚的伤,阿念看了,确实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严重,不过也伤得不轻,阿念度了些灵力给他后让他暂时躺下休息…… 等阿念忙完,李引歌终于有机会凑上来问,“楚姑娘,刚刚那人他看你那么久做什么?” 阿念如实道,“我不知道!”她的脸是变了,但也并不值得看这么久吧!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李引歌又问。 阿念险些一口血喷给她。 “阿姐,别胡说!”李吟月呵斥道。 “方才楚姑娘和那女的就像是情敌见面嘛!”李引歌反而振振有词,“那女的走之前和那男的说的话就是话本里常见的啊!” 阿念忍住那口血,正经说到,“玉微真人深爱玉华姬,难道阿一姑娘没看出来吗?否则他刚刚不会走那么急。” “也许他花心啊,两个都喜欢!”说完,李引歌蓦然一顿,然后又惊呼出声,“他就是虚怀真人?” “不然呢?”子虚笑道。 “那……那个女的……” 子虚又笑,“玉华姬啊!我和阿念姑娘都称呼的玉夫人不是吗?” 李引歌脸色蓦然一白,“楚姑娘和玉华姬有仇,那我们还不趁现在赶紧跑?” 子虚道,“阿一姑娘自己跑吧,我伤了跑不动!” “阿姐你别添乱!让子虚道长好好休息!”李吟月强行将李引歌拉走了。 子虚望着李引歌不情愿的样子,好笑地咧着嘴笑,阿念看着他的神情,有些莫名不是滋味…… 第五十四章 万仙之圣(3) 阿念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一间房,只是用屏风分隔出的一个供人歇息的角落,靠墙角放了一张榻,挨着屏风正对着榻有一对椅子和一张桌子,中间间隔仅供一人经过,颇狭小,之前李引歌李吟月姐妹都在时就显得明显拥挤。 阿念心底的不是滋味变成了对子虚的一点小恼火,沉声喝到,“闭上眼,好好休息!” 子虚没发现阿念的小情绪,乖乖地闭上了眼。 合欢瞅着这状况,也悄悄离开了,这方小空间里只余下阿念和子虚两人。 子虚虽然闭上了眼,但明显没睡,他一会瘪嘴,一会儿摇头晃脑长短出气,瞧着就是不安分。 “子虚道长,我和阿一姑娘谁更漂亮?”阿念忽而问。 “阿念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子虚忍不住又睁开了眼。其实他本来就不想睡觉,只是为了顺着阿念的心思才闭上眼。 “我想问就问了!”阿念盯着他逼问道,“你说,谁更漂亮?” “阿念姑娘。”子虚撇开了眼,莫名不敢看着她说,但这话是他的实话。 阿念还算满意,又问,“那谁更有趣?” “比较起来是阿一姑娘更有趣!”其实子虚是想说李引歌说话比较好笑,但他说完后发现阿念沉了脸,立刻又补充道,“其实都挺有趣的!” 阿念这会儿一直瞧着他的眼睛,发现他这双眼黑白分明,也能称得上好看,眼睫毛既长又密,让她禁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触碰睫毛尖端…… “阿念姑娘,你干什么?”子虚忽闪忽闪着双眼。 阿念收回手指,“突然发现你这双眼睛其实挺好看的。” “是吗?”子虚挺高兴的,唇角微翘。 阿念再往下琢磨,发现他鼻子长得也不错,笔直坚挺,再往下嘴唇也很饱满,唇线分明……于是阿念发现了一件有点怪的事——子虚这张脸分开看,眼睛、鼻子、嘴、脸型哪儿哪儿都长得挺好,但凑起来却是普普通通,丢人群里不亮眼的那种相貌。 “你是怎么长的?”阿念忽然莫名觉得他不该长这样,伸手拈他的面皮—— “哎——”子虚痛得轻哼了一声。 阿念立刻松开了手。 子虚捂着被阿念拈过的那边脸觉得莫名其妙,“阿念姑娘,你要干什么啊?” 阿念编了个理由,“看着你皮肤挺好,忍不住就上了手。”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好像有一瞬觉得他该长成那个人那般模样。难道她其实也是个肤浅的注重皮相好看的女人?阿念忽然有些心虚,不敢再看子虚,转过身背对着他。 子虚看她转身,倒是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脸皮不会再被蹂躏。 阿念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应该不是沉迷色相,子虚是现在这普通模样还是更好看她都会一样喜欢他。这样想了后,阿念定下心来。 好一阵,阿念都不再说话,子虚觉得有些闷了…… “雪越下越大了!”子虚明显没话找话地说到。 “窗户都没开,你怎么知道雪越下越大了?”阿念转身回来。 榻靠着的墙上其实有个不大的窗户,但此时紧闭着,完全看不见外面。 “我听见外面落雪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响。” 阿念是完全听不见落雪声的,所以赞叹道,“你耳朵还蛮好用的!” 子虚颇得意地点头,又道,“我还听见阿一姑娘和阿幺姑娘在外面看雪,很开心的样子,合欢姑娘倒是不太开心。” 合欢是树,当然怕冷,今天从院子出来见到漫山遍野的雪,合欢就一个哆嗦。阿念劝了她不要跟来,但合欢还是非得要来。 阿念没吭声,子虚笑呵呵又道,“蓬莱四季如春,不会下雪,所以这可能是她们第一次见到雪,难免开心。” 李引歌和李吟月早上出门见到雪的时候确实既惊又喜,尤其是李引歌,若非李吟月拦住了她,劝说正事要紧,又听了子虚说皇城里的各种热闹,她可能会在山里玩够了雪才会舍得跟阿念和子虚进城。 阿念神情微冷,“你还真关心她们!” 子虚粗枝大叶惯了,没听出什么意味,点了下头,巴巴嘴又道,“我估计这场雪下到中午就会停。” “你还能掐会算了?”阿念神色更冷了。 “还真会一点。”子虚洋洋得意地双手枕着脑袋轻晃。 “那你不如算算,我和你之间到底有没有姻缘。” 子虚登时从脸到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半晌后支支吾吾道,“阿念姑娘,你怎么……” “怎么又扯到这回事上了是吗?” 子虚瞧着阿念板着一张脸,明显不高兴,他谨慎地在心底琢磨了一番才轻微地点了下头。 “因为我心慌,怕你被别的姑娘吸引走了!”阿念盯着子虚,她这话是完全认真的。 这直直的一棍子敲下来,让子虚一时有些慌乱无措,“阿念姑娘,我……”好半天他凑出一句,“我是那么三心二意的人吗?” “你的心意或许是只有一个,可你还没给我,我哪儿知道你会不会给别人?” 子虚这下半晌应答不上来了。 真是块木头!阿念反倒也不恼他了,面上带笑,拽着子虚的手撒娇道,“子虚道长,你答应过我,不会喜欢别的姑娘,你的一心一意也好、三心二意也好,如果要给,都只能给我!” 见了阿念这说变就变的脸色他更忐忑了,“我答应过你,我记得!”子虚回得很认真,不敢有一丝不正经。 “脑子记得不行,要记在心里。” “好!” 阿念安心地笑了,但转瞬又敛肃了神情,一本正经道,“子虚道长,你带我走把!我们约好的同游天下,就从今天开始!” 子虚一时有些困惑,闹不清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阿念也不急于要他立刻表态,继续说到,“奶奶说我此生需得贵人庇佑,我希望你来做我这个贵人。” 这话其实不合理,所以子虚听得有些糊涂。 “奶奶认为我的贵人就是玉微真人,可我觉得不是。玉夫人如今视我为仇敌,我留下会让玉微真人为难,也可能会让他们夫妻心生间隙。我不想做坏人姻缘的坏人。” 子虚琢磨过来了,他从榻上坐了起来,看着阿念诚恳地说到,“阿念姑娘,你奶奶不会害你,她说玉微真人是你的贵人多半是真的。你想让我当你的贵人,我心底也愿意,但一个人命里的贵人不是随便可以代替的。” “子虚道长你既然会算,那不如你也替我算算,看看我的贵人是你还是玉微真人。” 子虚再次被阿念不循章法的提议砸得脑袋一懵 “你命里的贵人恐怕不是我也不是他。” 另外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与此同时,说话的玉微缓步走了了进来,他看着阿念颇为严肃地警告道,“你最好不要让任何人推算你的命数,因为那十分危险。” 两人都不由得望向玉微,子虚比阿念先开了口问,“那阿念姑娘的贵人是谁?” 玉微没有回答子虚,却问阿念,“阿念姑娘,你是否有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前?您是说前世吗?” 玉微点头。 “我丝毫没想起我不是阿念时候的事。”所以她不知道玉华姬和她之间有什么仇怨,也不明白言颜和她之间的关系。阿念也不绕弯子,直白地问玉微,“真人,我和玉夫人以前到底有什么仇怨?” 玉微轻摇头,“陈年旧事,不必再提。” 他显然不愿说,阿念也不能再问下去,转而又问,“玉夫人她……怎么样了?” “劳你费心,瑶华没事,闹性子而已!以后她不会再对你出手,今日之事还望你见谅!” 玉微的态度恭谨有加,让阿念心头忐忑不安,一时忘了应对。 “阿念姑娘以前真的是仙人吗?”子虚趁此时再问到。 玉微真人肯定地点了下头,“是。” 阿念心底咯噔了一下,不由得盯住了子虚,但子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接着又问,“她下到人界是来渡劫的吗?” 玉微轻声叹息道,“算是吧!当年她自仙界陨落,恐怕神魂都遭到了重创,所以如今她即便已借助至圣之药恢复仙身,却未能想起往事!” “她前身……还真是仙人啊!”子虚笑说到。那笑不见欣喜,只有难言的复杂。 阿念看到子虚的反应,心头开始慌乱…… “玉微真人,能请您先稍稍离开一下吗?我有些事和子虚道长说!”阿念压抑着疯长的慌乱情绪,对玉微客客气气地请求道。 “好!”玉微并未多问,转身就走了。 玉微离开后,阿念一把抓住子虚的手,“我是仙人又怎么样?我就是我!我说过,无论我是仙是人,我都喜欢你!” 子虚抬眼看着阿念,却仍然什么也没回应。 至此,阿念压抑的慌乱一股脑地全部变成了怒火,那怒火烧得她一时失去了所有冷静,她对他冷嘲热讽道,“你怕是吗?你怕,我不怕!仙规是什么?我想不起,不知道,我也不在乎!” 子虚拧了下眉头,刚要开口,阿念忽然扑上去张口咬住了他的嘴。不是亲吻,确确实实是野兽撕咬般狠狠地咬在他的嘴唇上。 一瞬间,天雷轰鸣,地面似乎都被雷声震动,窗户被一道劲风冲撞开,屏风桌椅都应声而倒…… 子虚用力推开了阿念,此时他的嘴已经鲜被鲜血染红—— 阿念摔倒在地,额头磕在了椅子脚上,瞬间也见了红,血迹流淌过眼角…… “阿念姑娘?” 子虚顾不得自己嘴上的伤,慌忙从榻上下来,将阿念从地上扶起来。 阿念冲着他笑,那笑透着几分阴冷,子虚登时僵住了,全身骤然出了汗,他恍惚觉得在哪儿见过她这么笑,但一时没想起…… 阿念突然伸手抓向子虚,子虚机敏地猝然往后一倾身避开,这瞬间他终于想起,他是在梦里见过。 子虚堪堪回过神来,还没打算好怎么办,阿念却一闭眼晕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万仙之圣(4) 于混沌之中,阿念再睁开眼,见到一处仙境,云烟缥缈拥着琼楼玉宇,花草绚烂映着金台瑶池……美不胜收。 她站在一处开满荷花的水池旁,在她面前有一棵一半入池一半扎根地面的大树,那树干笔直地往上深入云霞之中,不知穷极…… 她低头,看见树下有一个荷叶形状的玉盆,盆里有个金色襁褓,襁褓中是个模样标致的奶娃娃。奶娃娃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有兴趣。 “你是哪儿来的?”她问。 奶娃娃没回应她,只是发现她后冲着她笑裂了嘴,露出还没牙的牙床。 她将奶娃娃从树下抱了起来,轻声问他,“是上面吗?你不小心跌下来的还是有人故意送你来的?” 奶娃娃眨巴眨巴着大眼睛,还是没说话。 “既然来了,那就留你几日吧!”她伸出一根手指轻戳了戳奶娃娃的粉嫩的脸颊,“我可没带过奶娃娃啊,这是给我找的麻烦吗?” 奶娃娃忽然咯咯地笑,很开心的样子。 “我要是养你,我就是你的娘亲。” 奶娃娃止住了笑,巴巴地望着她。 “不说话就是不反对。” 奶娃娃又笑了,笑得眯了眼。 “好。既然你是我的孩子,那为娘就送你个见面礼吧!”她抬手贴在奶娃娃的额头,有金光从她的掌中流进了奶娃娃身体…… 过了许久,当她撤手,奶娃娃不再笑,却仍直直望着她,那目光不似孩子的天真,倒像是个大人,她从奶娃娃那双如同黑潭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然后惊醒了…… 睁开眼,阿念看到了合欢,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还在天机阁那个小隔间里,屏风和桌椅都被复了位,她躺在子虚躺过的那张榻上,而子虚不见了。 “阿念,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合欢关切地问。 阿念摇头,“我没事。”她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了,虽然还有点轻微的疼,但并不当事。 合欢稍稍放心了,接着又问,“阿念,你和子虚道长到底怎么了?怎么都弄得带伤,而且我看子虚道长好像被吓到了似的!” “我伤了他!”阿念的感想很复杂,她有愧疚,但又有些说不清的庆幸——就算以后他以后和她再无关系,他应该也会挺长时间都记得有个姑娘咬了他的嘴。 合欢指着她自己的嘴,有些惶恐地问,“道长的嘴真是阿念你伤的?” 阿念不讳认道,“对,是我!” 合欢讪讪地放下手,怯怯似说到,“伤得挺狠的,我估计子虚道长这一阵吃饭说话都是问题。” 阿念的愧疚稍微深了点,面上神色却冷凝如冰。 “阿念,你和道长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合欢觑着阿念的神情,没敢多说下去。 “醒了吗?”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阿念循声望去,意料之外地见到了玉华姬。 合欢立刻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做出要保护阿念的姿势,对玉华姬喝到,“你别过来!” 玉华姬完全不她当回事,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并说到,“我答应了玉微不再对她出手,我对他说到就会做到!” “合欢,没事!”阿念伸手拍了拍合欢的后背。其实阿念觉得,如果玉华姬要出手,十个合欢在这儿也无济于事。 合欢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下了手臂,但她紧挨着床站着,似乎是不让玉华姬靠近木榻的意思。 玉华姬也没靠近榻的意思,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出于礼貌,阿念也坐了起来,披上衣服,背对墙,面向玉华姬。 “玉夫人来,是有话说吧!”阿念以为,按玉华姬的性情,她答应玉微不对她出手已经够委屈了,绝对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委屈自己来见她这个仇人。 玉华姬看也不看她,径直发问,“你是真记不得以前的事?” “不记得。”阿念诚恳道,“如果我记得,我就能明白玉夫人你对我出手却又不肯或者不敢轻易下死手的原因。” “你倒还是那么聪明。”玉华姬这话分不清是赞赏更多还嘲讽更多。 玉华姬既是一代妖祸,行事必然决绝,对于仇人,她绝对不会心慈手软,而对付她时,玉华姬若有心下杀手,她根本等不到玉微真人出来阻拦。 “玉夫人,我和你之间到底是什么仇怨?” 玉华姬轻笑,“你自己做的事当然要你自己想起来,不然我说了,你若不信,还当我冤枉你!” 她不想说,阿念自然也没办法,也就不再追问。 “玉夫人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玉华姬抬眼看着合欢,并不说话,合欢记着阿念的仇,用眼睛狠狠地瞪她,玉华姬不为所动,并且似乎觉得她这样很有趣,唇角微扬。 阿念见状对合欢道,“合欢,你先出去吧,让我单独和玉夫人谈谈。” 合欢回头看了阿念一眼,她有些不放心,不愿离开。 “你放心!不会有事!”阿念劝说了好一阵,合欢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还瞪了玉华姬作为警告。 合欢走开了,玉华姬先感慨道,“这棵树对你还真是忠心!” 阿念不评价,正色道,“夫人有话可以说了!” “草木有心,仙规却无情!”玉华姬终于正眼看阿念,唇角衔着一抹嘲讽的笑意,“仙界仙规第一条,为仙者不可有凡心私情,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但听说过。” “所以你和小道士不能在一起!” “我和他在不在一起,我和他以外的人……谁说了都不算!” “别人说的不算,那你自己说的呢?” “我说了什么?” “仙规是你定的,仙人不可有私情是你说的。”玉华姬轻蔑一笑,“你说算还是不算?” 阿念陡然一震,脑中好一阵空白一片。 “仙人不可有私情,仙凡更不可通,这些都是你定下的!”玉华姬嘲讽道,“如今终于轮到你自作孽不可活了!” “我到底是谁?”心底有滔滔巨浪翻涌,阿念面上反倒是十分平静。 “你的前身是仙界之尊,万仙之圣。” 因为前面能定仙规就已经铺垫了她不是寻常身份,所以后面玉华姬告知她真正身份之时,阿念反倒没那么震惊了。阿念想起自己在蓬莱对子虚说的话——即便她是仙人,哪怕是仙圣也无所谓,她喜欢他就是喜欢他。这是否也算是一语成箴? 玉华姬见阿念神情木木愣愣的,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才又稍放缓了语气继续说到,“我与玉微踏遍天下,就是为了寻找仙圣的下落。我确实一直怀疑你的来历不普通,但也实在完全没料想到你会是她!不过你是她倒是能解释清楚一些事,譬如我一直就莫名觉得你讨人厌!” 阿念不禁笑了,“我是玉夫人的仇人,那你讨厌我是很自然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玉微护你,就算你是仙圣,我也一样会杀了你!”玉华姬没完全掩住露出了一丝愤恨。 玉华姬天生地养,无亲无故,她在意的也就玉微一人,阿念琢磨她这么恨她的原因是不是和玉微有关。不过阿念识趣地没问,而是略感慨道,“我很庆幸我遇见了你的同时遇见了玉微真人。” 玉华姬轻哼了一声,收敛好了情绪,恢复平静道,“玉微是受人之托,所以才来寻你。按理,他还应该把你送回仙界,但眼下他还有些紧要之事不能抽身,而你又没完全恢复,所以怎么安置你是个大问题。” “我可以不回仙界吗?” 玉华姬又轻撇了一下唇角,“就算你不回仙界,你和小道士也不可能成为夫妻!你咬小道士的时候听见雷声了吧?这个季节是不会有雷的,所以那是天雷,是对你逆天之行的警告!” 阿念轻咬下唇,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见阿念痛苦,玉华姬也没幸灾乐祸,反而颇为诚恳道,“我奉劝你最好长痛不如短痛!” “痛还是不痛,得是我自己觉得!”阿念微低眉,掩去了神色,喃喃道,“你和玉微真人的到来撕开了我封闭的世界,而他让我看见了不一样的光。遇见他之前,我都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遇见他之后我才发现我活着还能有活着以外的意义。” “那小道士对你有那么大意义?”玉华姬颇为惊诧。 “对!”他对她的意义十分重大,越是眼看要失去才越是明白。 “你真那么喜欢他?为了他,你会不做仙人,不做仙圣对吗?” “对!” 玉华姬瞧了阿念,目光似要将她看透似的,半晌后她宛然叹息道,“你喜欢他将会是他最大的罪过!他对你的意义越是重大,仙界若知晓就越不能留他。” 阿念一震,心头又慌了起来她急忙问,“他现在在哪儿?” 玉华姬轻挑眉,徐徐缓缓地说到,“玉微是个慈善的人,他不会对小道士怎样。他最多……也只会劝他离开你而已!” 阿念的慌乱并没有少多少,她立刻从榻上爬下来,鞋也不穿就要奔出去—— “让他走是对你们最好的结果!”玉华姬隔岸观着阿念这团火,十分平静地劝道,“如果你真爱他,你愿意看到他因为你而被仙界诛灭吗?他一介凡人,仙界出手,一定会彻底抹杀他,让他从此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阿念顿了一下脚步,接着还是跨出脚奔了出去,“那我和他一起灰飞烟灭!”她身上披着的外衣滑落了下来,跌在地上,她也丝毫没察觉般不曾回头…… 玉华姬坐在椅子上没动分毫,从头至尾她就没有拦阿念的意思。等阿念已经不见了,她自言自语道,“还是个挺天真的孩子,倒比以前可爱多了!不过……不是谁和谁都能一起死的……”她弯唇一笑,笑容里却有几分苦味…… 合欢被奔出来的阿念吓到,“阿念,你怎么出来?”她拦下她担心地问,“你怎么不穿好衣服也不穿鞋?” “子虚在哪儿?”阿念抓住合欢问。 合欢手指着上方,“二楼!” “我要去找他!” 阿念丢开合欢,就要往二楼奔去,但她绕了一圈,没找到楼梯,急得冒了一头汗。 “我送你上去!”合欢先伸出双手抓住阿念的腰,接着她的双手变成了树枝,树枝不断向上延伸,将阿念往上托举了起来…… 阿念刚接近了顶上,忽然感觉身体被什么往上吸,接着一转眼,人就到了另一层。 “楚姑娘?”恰好路过的李引歌也被阿念吓了一下,瞪大眼看着她有些狼狈的形容问,“你这是……怎么了?” 阿念一面爬起来一面就着急地问,“子虚在哪儿?” 李引歌伸手指路,“他在那边尽头那间房里,在和虚怀真人说话。” 阿念没听完就朝着她指引的房间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