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无仙》 楔子 灵虚界,渚州,千旬山。 久无人烟的山脉仿佛触发了某种机关,大地震动,林鸟惊飞。山体中央蓦地出现了一个巨大而玄奥的阵法,散发着虚幻的光芒。不久,光芒消散,一个女子躺在地上。 “……成功了?”女子眯着眼睛,先检查了四周的情况。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像是感叹着什么:“终于……出来了啊……” 女子约十六七岁,不过若称她为少女亦不恰当。因她眼中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天真纯粹,而是好似幽暗深潭,一片虚无。 她缓缓的站了起来,捏碎了一张符咒,身形渐渐隐去,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天荒界的各大修真门派都被一个消息震动了:“方寸冢……消失了!” 方寸冢外,天荒界各大门派的高手及散修齐聚于此,神色各异。 “周围没有术法的痕迹,应是自行溃散的。”出言的是仙鹤门门主,他收回手中勘察的法宝,神情颇为凝重。 “此乃太古玄门方寸宫陨落之地,且有封灵结界所阻,数万年来进入此地者皆无人生还。如今消散,也不知是福是祸。”鹤发白袍的紫玄门门主感叹一声。 一旁的魔门都天教教主则语气散漫:“这封灵结界虽拦住了绝地的扩散,也挡住了探索之路。可惜了其中的太古传承。” “据我所知,都天教对此地可是觊觎已久,千年前甚至从中带出了秘宝。不知此番方寸冢大变,与都天教是否……”天剑派掌门眯眼看了都天教主。天剑掌门与都天教主不和乃是众所周知之事。不过事关上古传承,此言一出,各大门派都不由得看向了都天教主。 都天教主语气阴森:“本座若当真得了传承,就把你天剑门变成第二个太霄宫。” 天剑门主冷笑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见场面僵持,紫玄门主打圆场道:“方寸冢中有无传承都是未知之数,还是商讨一下如今之局吧……” 《方寸无仙》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考验 灵虚界苍梧门掩藏在云雾之中,诸多凡人在山门外的浮岛等候。上至而立不惑的中年人,下到总角之年的孩童,皆是有幸身具灵根被苍梧门选中。仙途浩渺,能寻到仙踪的人少之又少,若是通过考验,他们便可拜入仙门,踏上仙途。众人大多按捺不住好奇的神色,偷偷地向一旁张望着。 为他们领路的蓝衣青年温言安慰道:“过会儿会有天枢阁的前辈前来带你们进行考验,不必太过紧张。”这虽是他第一次来接引入门弟子,不过过往流程却已是向天枢阁的前辈请教清楚了。这些人皆有灵根,若是在其他小宗门,早就皆入门墙内。但苍梧门作为灵虚界仙宗之首,收弟子却不只看资质。 “仙人,都要考什么呀?”一个机灵的男童讨好的问。 蓝衣青年笑道:“我苍梧门最是注重弟子心性,只要你们过得幻世镜,便是通过考验了。” “幻世镜是什么?”男童疑惑的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胖子骄傲的说:“幻世镜是一个法宝,可以变幻世间所有的东西,像真的一样!”青年闻言看了他一眼,幻世镜虽不是什么秘闻,但普通人却是接触不到这等信息。这孩子应是哪个世家或是仙门之后。 “哇,那我岂不是在法宝里就可以成仙了!” “那是假的,”小胖子不屑的撇撇嘴:“梦里成仙有什么好。” “既然都变得像真的一样了,那我要的都可以在法宝里实现了啊。”提问的男童不服气的反驳。 “修真便是要去伪存真,若是沉溺幻境,那就是‘修假’了。”一旁的少女打趣道,引得男童瞪了她一眼。 蓝衣青年笑着说:“不错,修行一途会被很多外物影响,沉溺其中便不得寸进。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些,很难得了,叫什么名字?” 少女见青年夸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心,谢问心。这些也是听引我入仙门的仙长说的。” 蓝衣青年还未回话,一位身着白色道袍的青年修士御剑而来,看了看下面翘首以待的凡人,点了点头,向蓝衣青年道:“今年多了不少。” 蓝衣青年拱手,口称莫师叔:“之前派往千旬山查看的前辈们顺路多带了些有灵根的弟子,麻烦师叔了。” 莫师叔淡漠的点了点头,拿出了一个船型法器,掐了一个咒诀,只见法器迎风而长,变成了一艘十丈见方的巨大楼船。虽是船身,却无桅无帆。正中三层阁楼,似金石铺就,雕梁画栋,精细非常。莫师叔看向众人:“尔等不必惊慌,且随我来。” 众人未等惊叹,便发觉已置身于大船之中。自己随着大船腾空而起,向山门飞去。 船上众人见莫师叔神色清冷,不敢上前搭话,只得惊奇的望着船外云雾变幻,不多时降落在山门前。莫师叔收了法器,向众人道:“前方旋涡便是幻世镜的入口,我不能进去。只要过得幻世镜的考验,便可进入外门。未通过者亦可退回浮岛,以期来日。” 众人神色各异。有的战战兢兢,忐忑不安;有的跃跃欲试,众生百态,不外如是。踌躇了一阵,一个少年率先走进了旋涡,其余人也尽快跟上。 …… 谢问心一走进去,便觉一阵头晕目眩,其余众人消失无踪,眼前已转换了光景,这是个熟悉的闹市。千旬县,她从方寸冢遁出后所在之地,亦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抬头张望了一圈,这幻境与她印象中的千旬县别无二致。街边的店面,来往的行人,有几张还是熟面孔。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影响她的感知,那是幻术。 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在无知无觉中忘怀了仙门测试。谢问心不着痕迹的摸了摸颈间所系的玉佩,心中安定下来。这灵珏不愧是神物,竟让她凡人之躯在幻世镜中仍保有清明。 谢问心无所事事的沿着街走了起来,正想着是如往常一般去春和楼吃些点心,还是回到家中看看,却见一个少女奔过来抱住她的腿哭道:“谢小姐救救我!” 来了。 这应当是考验的一环了。谢问心也不惊讶,笑眯眯的问道:“这不是张家姑娘吗,你先起来,这是怎么了?”这张家姑娘她也是认识的,闺名张芸芸,是城中张家杂货铺张掌柜的独女。虽有过几面之缘,但谈不上什么交情。 “我父亲前几日去了……城中那恶霸王二虎便说要我过门做妾,呜呜呜……”张芸芸边说边流泪,提到王二虎仍难掩惊恐。 这事谢问心倒是有所耳闻,王二虎平日欺男霸女,仗着姐夫是县衙师爷,素来横行无忌。而张掌柜,也却是上个月过身。 这幻世镜,有些意思。 谢问心挑了挑眉:“你尚在孝期,族中长辈不管吗?” “他们收了钱,哪会管我的死活……”张芸芸绝望的说。 “你很可怜,我真的很同情你。”谢问心歪着头看她:“那么,你不去县衙报官,为何来找我呢?” 张芸芸似被她的话惊到,艰难的开口:“若是……报官,我的清誉就毁了……你我皆少失怙恃……我以为……” 谢问心饶有兴致的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张芸芸咬了咬下唇,像是要哭出来:“如今王二虎堵在我家,只求谢小姐收留我几日。” 谢问心温言劝道:“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你家可还有信得过的远亲?” 张芸芸抹着眼泪:“没有了……我举目无亲……”说着又悲戚的哭了起来。 “这样啊……那就去我家暂避一段时间吧。”谢问心拍手做了决定。 “多谢谢小姐!”张芸芸喜极而泣。 …… 来到城西谢家的宅子,只一进的院子,平日也只有谢问心一个人住。这一路谢问心都在观察,也不着痕迹的试探了张芸芸。但无论怎么看,这幻境,都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真实。 天衣无缝的真实。 若她没有灵珏,恐怕也只以为是清早出门遛个弯儿,就撞见了这一桩闲事。 二人走进宅子,张芸芸羡慕道:“谢小姐比我强得多,家中留有田产,吃穿不愁。不像我……父亲在时还好,尚能读书认字,衣食无忧……如今却连家也不敢回……”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 谢问心看着她,想了想,问道:“你可有心悦之人?” 张芸芸一惊:“没有!”似觉自己反应太大,略有些不自然讪笑道:“我尚在孝中,哪有这些心思……谢姑娘莫要取笑我了……” “别担心,我只是随便问问。”谢问心微笑地看着她,“我去给你收拾间客房。” “真是劳烦谢小姐了,我也来帮忙吧……”张芸芸红着眼低声道。 谢问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 亥时三刻,夜幕暗沉下来,许多人家早已熄了灯,连城中守卫都到了最松懈的时候。今夜无星无月,倒是个打家劫舍的好天气。 客房的门“吱呀”的开了,张芸芸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神情变幻的看着谢问心的房间,最终咬了咬牙:“对不起了谢姑娘,你什么都有,可是我除了子安一无所有了。”她眼中愧疚一扫而过,悄悄地打开了大门。 门外,早就埋伏的王二虎带着几个手下拿着麻袋一蜂窝冲了进来,对张芸芸满意道:“你干的很好,我已经把那个废物放了。” 张芸芸略有些犹疑,最终还是哭着跑了。 王二虎也不管她,对着手下招呼道:“先把值钱的东西都收走,顺便把谢家那个丫头抓了。” 手下一哄而散,翻箱倒柜的搜罗起来。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做起这些也是顺手,看到古董字画金银器物都装了,动作麻利,也没弄出太大声响。 东西装的差不多了,一个领头的回来报王二虎,东西收的差不多了,可人没找到。 “不见了?她还能飞了不成?再给我找!”王二虎火冒三丈的踹翻了一张椅子。他看上谢家那丫头好久了,可惜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无从下手。这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这钱和人,他都要! 又找了一阵,所有的房间都找遍了,仍一无所获。一行人见天快亮了,只得放弃。 …… 谢问心悠哉的坐在谢家房外的树上,枝叶繁茂,将她的身形掩藏在阴影之下。东方已透出了些光亮,偶有晨露顺着绿叶滴在谢问心身上,她似无知无觉般,并无动作。 这幻境果如现世一般无二。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些人离去,思考着幻境到底是何意,这关应是过了吧? “就这样看他们抢走你家的东西吗?” 第二关这么快就来了。谢问心挑眉,听到声音转头看去,一个清俊的少年抱臂站在她旁边的树上,也不知看了多久。少年眉眼精致,气质卓然,望向她的时候眼含笑意。 谢问心欲说的话就这么梗在喉间,竟一瞬间失了神。 这张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少年见她不回答,也不恼,轻轻一笑,唤了一句:“姑娘?”二人只相隔几尺,谢问心甚至可以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那眼眸纯净无暇,干净的仿若云山中的醴泉,让人不自觉生出一丝好感来。 这张脸是如此熟悉。 几百年来,谢问心的肉身在方寸冢中早被九极罡风所毁,神魂也在这绝域中消磨无几,唯有这张脸,是她苟延残喘中的一道梦魇,她的心障,那些过往中的点点滴滴,和真实到无以复加的谎言…… 连暮初。 须臾之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本就在方寸冢消磨了几百年,神魂极其不稳。在千旬县用了十六年来安定道心,如今却是这般轻易的被搅动了。谢问心握紧了拳头,目光一凝。 内心暴风般的情绪终究归于平静,最后化为一股尖锐的杀意。 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谢问心忽的咧嘴一笑:这幻世境,果真有些意思。 第二章 因果 虽然很像,但终归是幻象罢了。 这里是幻世镜,不是天荒界。面前是幻境所化的幻象,不是连暮初。 这是苍梧门的入门考验。 强压下心底杀意,谢问心转过头来不再看他,随口道:“不然怎么办呢,不看着我连命都没了。” “路过此间,倒撞见一桩恶事。只在下并非此间主人,若要出手还要请姑娘示下。”他神情自然,带着少年人的朝气与天真。 “不必了。”谢问心深吸一口气,冷淡的回道。 “为什么?”少年疑惑的望着她。“那些本就是你家的东西。” “反正也是假的。”冷笑着嘀咕了一句,少年没听清,还未等他发问,又听谢问心说道:“你我……素不相识,没必要为我的事烦累少侠。” 谢问心在试探。若真是连暮初,这幻境这般真实,应当知道他们的关系才对。不过……这也代表,灵珏并不能助她避过幻世镜的探查。此番进入苍梧门的计划便失败了。 “说来唐突……”少年面色微红,抿了抿唇,看着谢问心的眼睛认真的说,“我对姑娘初次相逢便心生好感,些许帮助,义不容辞。” 果真不是……谢问心有些疑惑,这幻世镜是如何得知这人的…… 眼中闪过思虑,到底是厌烦与这人打交道,即便是幻象,也令她心中不喜。“真的不必了。”她顿了顿:“见到少侠的那一刻起,我就做了一个决定。” “是什么决定?”少年有些期待的问。 “我决定……散尽家财,求仙访道!”谢问心一字一顿的说。 “什么?!”少年一脸的不可置信。 说完这句话,只见眼前的场景氤氲散开,那些幻境都如云烟般消散。苍梧门高大的山门仍在不远处伫立,却隔开了仙凡的界限。 山门之外,莫师叔淡漠的对她说:“考验结束。你并无修真的资质,过会会有弟子来送你下山。” 莫非被发现了。 不。不应当。 谢问心眉头一挑,反驳道:“之前的仙长说我身具灵根,并且资质上佳。” 莫师叔摇了摇头:“许是他看错了。” “不可能。” 莫师叔不再出言,挥了挥衣袖,一阵柔和的风拂过,将她推了出去。 谢问心被推了老远,也不恼。随口嘀咕一句,“真是没有风度的人。”自顾的转身找了个地方等候。陆续有几个弟子也被送了出来。之前领路的蓝衣青年见了她,对她有些印象,过来问道:“你竟然没有通过考验吗?” “是的,有可能是你们的法宝出了问题。”谢问心诚恳的说。 “……”蓝衣青年一时语塞,继而笑道:“苍梧门每三年都招收弟子,你三年后还可再来的。” “谢谢你的安慰。”谢问心毫无诚意的道谢:“还未请教仙长名讳?” “……我叫楚千岳,”蓝衣青年认真地说道:“我也不过方才筑基,不必叫我仙长。”他有任务在身,看了看剩余的人:“我先送你们回浮岛。” …… 浮岛上的居民都是苍梧山门人的亲眷,他们并无灵根,不过浮岛上灵气充足,久居也可延年益寿。回到浮岛却没有再乘坐法器,只是一艘俗世船只,不及那莫师叔法器的一半大小,不过回来的人也较去时少了一些,这船倒也装得下。 众人皆垂头丧气,行船的老人随他们一起上了岸,见怪不怪的看着他们:“失败了也没关系,还有下次嘛,有人都去过三次也没通过,从此再无机会了。” “不应该啊。”一个略有些粗狂的青年恨恨的一拳砸在地上:“家中长辈都说我天资聪颖,心性上佳,不可能不通过的!”也有几人和他一般无法接受结果的都出声附和着。行船的老人走过来对他说:“小伙子,我这有一条进仙门的路子,你要不要听?” 青年闻言一喜,随即又怕是什么陷阱,有些惊疑的看着他:“什么方法?” “灵石!”老人笑说:“只要你出五块下品灵石,便有仙长收你们为记名弟子。” “灵石!!”青年瞳孔一缩:“我哪来的灵石!” 修真者可以用灵石修炼,也可以用它交易。不过千金难求,凡人是很难得到的。老者笑着说:“看你谈吐应当是哪个小世家之后,不会连五块下品灵石都弄不到吧。” “这……”粗狂青年犹豫了:“可这是我身上仅有的灵石……” “你若是进不了门派,再多灵石也是无用。”老者语气嘲讽。 还未等青年作答,一个女声传来:“我给你!” 众人闻声看去,一个红衣女子拿出五块下品灵石交给了老者:“希望你说话算话,让我进仙门。” 老者满脸笑意的接过灵石:“这是自然。我祖上有位元婴老祖,门人弟子收几个记名弟子根本不是问题。” 见了此番变故,其它有灵石的也纷纷拿出灵石交给老者。只要能进入山门便是莫大机缘,成为苍梧弟子,以后灵石还会少吗。 谢问心冷眼旁观,楚千岳走到谢问心身边问:“他们都去交灵石了,你不去吗?” 谢问心摊手:“我根本就没有灵石。” 楚千岳笑道:“我可以借给你。” “谢谢,不过……”谢问心笑着说:“就算有灵石我也不会用这种方法进入山门的。” 楚千岳诧异的看着她:“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了,莫师叔说你资质愚钝,再来几次都不会通过的。” “……” “……那是你们的法宝出了问题,你的莫师叔眼神也不太好。” “什么?”楚千岳感觉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我是说,我若没有通过考验,那便是我尚有不足之处。我要磨练自己,终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的进入山门。”谢问心一脸坚定,仿佛之前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未看的清楚千岳的反应,谢问心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幻境。 是的,她刚刚一直在幻境中,因着幻术的影响愈发增强,颈间玉佩已经传来警示。未免夜长梦多,她表明心境离开了幻境。不过幻世镜既然考验心性,她所说也是出自内心。故意拖了这许久,应当不是第一个通过考验了。 果然,山门外已有二人通过考验。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和一名懒散的少年。女子气质清冷,见到谢问心,点头示意。谢问心笑着回望,并未上去搭话。少年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不多时,又有几人出现在空地上。谢问心还看到了之前回答问题的小胖子,小胖子看到谢问心,对她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好听的女声传来,“恭喜你们已经通过了考验。”一位妙龄女子款款而来,一袭翠绿的衣衫,锦带罗袖,眉眼间尽是温柔,令人初初见面便不由得心生好感。她面容姣好,一双剪水秋瞳在通过的众人中拂过:“之前你们的来历已经记录过,为免疏漏,需再确认一番,之后便可进入山门了。” 众人皆口称上仙,女子掩嘴一笑道:“我姓刘,你们既已入门,称我一声刘师姐便是,我也只是询问几声罢了。” 谢问心的目光却不在刘师姐身上,她看向山门上方,神色莫名。冥冥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传来,那是……因果。 实力强大的仙门,自然有方法辨别拜入门内的弟子是否是其它门派派来的内奸,而其中最为稳妥的便是因果类的法宝。表面上是刘师姐来核实众人的来历,但结果却由法宝来确认。 刘师姐手中拿着一块玉简,对着第一位通过考验的清冷女子笑道:“这位师妹是钟长老的族人吧。” 女子点了点头:“我是钟蕴一。” 刘师姐对她的冷淡也不见怪,温声道:“钟师妹第一个通过幻世镜的考验,仙途坦荡。听闻钟师妹此前并不在北苍岛生活?”北苍岛便是苍梧门外的浮岛。 钟蕴一点了点头:“我母族是云州赵氏,之前一直生活在云州。” 刘师姐笑着说:“与之前的记录并无差错,师妹且在一旁等候。”说着看向了懒散少年:“还未请教这位师弟姓名?” 少年此前一直低着头,旁人以为他是孤僻的性子。此时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却是笑嘻嘻道:“刘师姐好,我叫蓝修齐,青州徐阳郡蓝氏。” 刘师姐点头道:“蓝氏也是大族了,也曾出过前辈大能。” 蓝修齐像是不知客套为何物,顺着说道:“师姐放心,我必将青出于蓝。” 刘师姐掩面笑了,好奇的问道:“听闻蓝师弟可是青州城主看中的弟子?” 蓝修齐这回却摆了摆手掩面做羞愧色:“我是被顾城主赶出来的,幸蒙苍梧门不弃,蓝修齐定当为宗门一腔热血肝脑涂地!”他越说越慷慨激昂,大有立刻为宗门赴死的觉悟。 这般掷地有声的话传入耳,饶是刘师姐这般心境也有些微妙,她顿了顿,才说道:“师弟倒是好……心性,大有可为。”摇摇头放他过去。刘师姐看向了谢问心:“这位师妹……你叫什么名字?” 谢问心感受到,冥冥之中,有一种危机感传来。无形的丝线逐渐扭曲缠绕,化为实质一般向她牵引束缚—— 因果! 若是答错一步,便会被驱逐下山,之前努力尽付流水。谢问心镇定心神,神情如一个真正的少女一般有些羞怯,还有些欣喜的回答道:“我叫……谢问心。” 第三章 讲道 刘师姐温和道:“不知谢师妹是哪里人?” “……渚州千旬郡。”谢问心面色如常。 刘师姐许是怕她紧张,语气像是话家常般:“听闻那里出了异象?” 谢问心点了点头,有些庆幸地说:“之前,千旬山上出现了天光,好多上仙都来查看呢。正如此我才有幸被一位上仙看出身具灵根,引入仙途。” 刘师姐点了点头,拿着玉简查看资料,随口说道:“听说十六年前,那里也曾出过天光呢。” 谢问心有些微讶,像是才想到这件事:“好像是这样……” 她也不过十六七岁,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刘师姐并未多问此事:“这也是你的运道。记录上说家中已无亲故?” 果然,不是世家大族出身要被详细盘查。她神情黯淡下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失落:“是的……家中略有些薄产,尚可度日。幸好遇到了上仙……” 刘师姐安慰道:“如今你已踏入仙途,没有世俗牵绊反倒有助于修炼。” 谢问心感激的笑了笑,刘师姐问向下一人。 …… 所有人都核查完毕,没有任何异常。当然除了谢问心,其他人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法宝扫了一圈。虚空中几位常人察觉不到的存在一齐施法收起了因果法宝。因果乃无形之物,可镇压气运。因果法宝的使用条件更是苛刻,需几人合力施法,借助天时地利方能奏效。不过招收门人乃是重中之重,来历也必须探查清楚。 众人跟着刘师姐走入山门,便被苍梧门后的景色震撼了。 之前高大的山门云雾缭绕,凡人看不真切。走进山门才发现苍梧门内部辽阔无比,五座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山顶高大的建筑笼罩在雾霭之中,被奇异的光晕包围着。空中漂浮着七座古朴大气的宫殿,形似北斗,隐隐与主峰相接,散发威严的气势。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在此修炼,不由得心生憧憬。 时隔多年,再次进入仙门,谢问心有些恍惚。 刘师姐介绍道:“苍梧门内门有五峰七阁。主峰是掌门一系的居所,其余四峰以孟章、监兵、陵光、执明为名,暗合四象。七阁以北斗为名。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每阁分工不同,就如我这次引导你们就是接收了天枢阁的任务。” 众人虽认真听着,却早被壮观的景色迷了眼,痴痴的望着。谢问心看着这些人,目光也迷离起来,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年幼的自己,刚开始修行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呢? 是想获得他人艳羡的目光? 是想成为呼风唤雨的仙人? 还是只想驻颜有术?翱翔天地? 不过几百年岁月流逝,她竟连最初的自己都记不得了。突生感慨,又无声的扯了扯嘴角,谢问心的目光坚定起来。 再世重修,前事如何已不重要。 她没有死,又有了踏入修途的机会。她会抓住机会,重新问道。 刘师姐对众人向往的神情见怪不怪,笑道:“你们筑基以后也可以去七阁领取任务获得灵石。新入门的弟子筑基之前都要在外门修行。你们且随我来。” …… 主峰上,苍梧掌门抚须而笑:“此次弟子如何?” 童子模样的孟章峰主老气横秋地说:“还不错,有几个好苗子。” “看样子,钟家又要出一位元婴修士了啊。”执明峰主是一位身形微胖的老者,憨厚的笑道。 “我倒是看好一人……”一袭红衣,气质冷傲的陵光峰主挑眉说道。 “难道是蓝氏那小子?” 陵光峰主摇了摇头,眉尾一扬:“那姓谢的小丫头挺有趣的。” …… 刘师姐带众人行过一片竹林,来到外门弟子居住的竹屋。刘师姐道:“这便是你们筑基之前居住的地方,没人的房间都可以住。明日会有师叔来为你们讲如何炼气入体。” 众人向刘师姐道了谢,刘师姐笑道:“这竹子是养心竹,能安定心神,促进修行。你们今日好生休息,修途方才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说完,又嘱咐了些规矩,譬如见到蓝袍弟子要称师兄师姐,见到白袍的则称金丹师叔,若是闷了也可外出走走,不过不要走出竹林。 方才离去。 谢问心随意挑了一间竹屋。这养心竹对她修养神魂聊胜于无,但对稳定道心却有些益处。这一片竹屋都没甚么人,想来还有其他住所供弟子居住。 竹屋内分两间,外间一套檀木桌椅,上还有着笔墨纸砚。周遭墙上挂着些字画摆饰,字画许是前人所留,有些还留着落款。 扫了一眼,正要走进内间,却突然被一幅画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画中女子约十六七岁,穿着鹅黄色的襦裙,乌发挽起作妇人打扮。斜斜倚在一树杏花下,正巧笑倩兮的望着她。 确切的说,是望向作画之人。 女子并不如何貌美,若在修真界中也算是相貌平凡了。但偏偏有一种奇特的韵味,让其它景色都黯然失色。 吸引她的,不是女子。而是这画上的心境。 技近乎道。 这幅画的境界浑然天成,圆融如意。若不是以心作画,不会如此。画上没有落款,不知作画之人是怎样的心情来作这幅画,又似乎将其随意的留在这外门的竹屋。 看了一会,谢问心也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走进了内间。 内间便是卧房,床被窗帘皆是丝绸锦缎。床头悬着流苏挂饰。虽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是整洁雅致。 打量了一圈,这竹屋装修如何不重要,但一天未进水米,铁打的身体也要受不住了。 苍梧门也不知是为了考验他们还是根本就忘了准备吃食。众人都是凡人,一天之内思虑重重大喜大悲全靠这里灵气充足才没人倒下。 也不知之前有没有人饿晕过…… 谢问心不顾形象的摊在了床上,被褥间养灵草的香气传来,心神似乎都放缓了些。 闭上眼睛,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一日所有的经历,这一路她都小心审慎,结局也与预想无差,不枉她为此准备了十多年。若说有纰漏…… 便是那张脸了。 谢问心叹口气,不应当啊。手指拂过颈间细线所缚的灵珏,眉头微皱。有这神物在,幻世镜便是能察人过往,也只能显现她到这灵虚界之后的事才对,可那人…… 不过总算成为苍梧弟子,也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吧。若是苍梧门有所察觉,早就将她逐出山门了。具体还要等明日学了炼气期的功法再做打算。 …… 第二日一早,谢问心被敲响了房门。 “这位师妹,这是天璇阁发放的辟谷丹和门派衣饰。辟谷丹共十粒,可用一月。下月天璇阁会再次发放。一会你们随我去化雨堂听早课。化雨堂每月初一都有长老坐镇,平时若无修行计划或修行遇到瓶颈都可以去问长老解惑。”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女弟子把东西交给她。 “谢过师姐。”谢问心神魂虽已被磨去七八,但境界仍在,看出她是筑基期。想到那楚千岳也是蓝衣,想必苍梧门筑基期的道袍都是蓝色了。看着自己手中灰色的衣袍,上面绣着的暗纹是避尘法阵,谢问心面无表情的换上了。 到了化雨堂,已有一些人坐定了。 许是不见前来讲道的前辈,便互相结识说着话。 “听说今日是一位元婴长老来讲早课,这可是大机缘!平时都是金丹师叔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神秘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隔壁住着一位炼气后期的师兄嘿嘿嘿……师兄还说啊,今日化雨堂特意为我们新入门的弟子讲课,日后大家便一起上课了。” “可是,我们和师兄师姐们的进度也不一样啊。”一个憨厚的少年挠了挠头。 旁边的瘦一些的少年拍了他的头:“笨蛋,大家资质不同,修行速度本来也不一样。这是激励我们好生修行啊。” “哦……”憨厚少年捂着头恍然大悟。 谢问心坐在后边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 不多时,堂中出现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面容祥和,慈眉善目。众人安静下来,谢问心抬眼看了,也与众人般作出好奇的神色。 老者扫了一遍诸人,满意的说:“不错。”他捻了捻须,继续说道:“老朽是陵光峰的魏长老。今日由我来给你们讲讲炼气。” “魏长老。”众人齐齐见礼。 “嗯。”魏长老笑道:“不必拘束。若有不懂的,也可提问。” “所谓修真,便是以凡证道。反离还本,合真舍伪。修行方法有法修、体修、剑修、神修、鬼修等等,大道三千,万法自然。我苍梧门的修士以法修为主。” 众人全神贯注的听着,毕竟到日后的修行,无人敢轻忽。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问道:“何为法修?” 魏长老慈和回道:“所谓法修,便是以灵气为基,道术为辅,两两相成,合乎天道。” 众人有些懂了,有些却也未懂。魏长老也不恼,微微一笑:“不懂也不打紧,每一个修者,都是在修行中逐渐完善自己的道。” “敢问长老,何为道?”众人皆被提问吸引,看了过去。出言的是钟蕴一,这位第一个通过幻世镜的女子,即使在各种注视之下,也是一脸淡漠。 “心之所及,是为道哉。万物皆可入道。”魏长老捻须说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长老……”小胖子踌躇了下,在魏长老含笑的目光中,问道:“听闻,血魔宗修行以鲜血为引,宗主更是每晋升境界便要屠绝一城,以血祭法,这般灭绝人性之为,也算道么?”小胖子显然有些来历,对修真界的情况很是了解。 魏长老倒是不以为杵,语气颇有些赞许:“此问佳。你叫什么?” 小胖子白胖的脸蛋红了起来,又有些自豪的挺了挺胸脯:“我叫李子婴。” 魏长老点点头:“我辈修者,当生杀不离于术内,识达行藏之势,观变察机,应运天时。”他似是对血魔宗有些不喜,言道:“血魔宗此举修行虽快,却有违天和。修魔者皆是如此,不能上合天道,因而劫运缠身。” 他语气一转,认真道:“修仙一途需道心恒定。道心不坚便会为外物所迷,尔等切勿自误。” 这前话有些人虽未懂,但后句的告诫之意便是孩童也听得懂,众人忙称是。 气氛一下严肃起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那魔修若是……撑过了劫运,岂不是……” 声音虽低,但在这么安静的时候却是极为显眼。众人都被这大胆的问题吸引了,不由得向他看去。 第四章 功法 提问的是蓝修齐。他见众人看他,摸了摸鼻子,干脆放开了继续问道:“如此,对那些枉死之人公平吗?” 魏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夫道不为万物而生春,万物感春炁而自生。秋不为万物而杀,万物感秋炁而自杀。”他顿了一顿:“此谓天道至公。” 蓝修齐点了点头,恢复了懒散的样子,也不知懂了没有,众人更是云里雾里,只有几人默默思索着。不过大多倒是明白了魏长老是要告诫他们不要走上邪路。这番敲打其实没甚么必要,如今众人成为苍梧弟子,灵虚界仙门之首,修行之路可谓是一片坦途,又何须走什么歪门邪道。 谢问心听到这话,却心中一动。 见众人不再发问,魏长老说道:“吾辈法修修行,便是引天地灵气入体,在体内运行大小周天,打通经脉,淬炼灵力。修行第一个境界便是炼气,之后是筑基。之前带你们来这化雨堂的便是筑基期弟子。” “每个境界共分为四个小境界,分别是初期、中期、后期和圆满。尔等现在要做的便是引气入体。” “这是我苍梧门的根本功法《九疑诀》,望你们之后好生参悟。”魏长老闭上双眼,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 一部功法凭空出现在脑中,内容玄奥,谢问心眼神微闪,垂头不语。 传完功法,魏长老继续说道:“炼气期虽能引气入体,也不过是个力气大些的凡人罢了,唯有筑基,方与凡尘彻底脱离。尔等筑基之后便可被收入内门,届时会有门中前辈收你们为弟子。”魏长老接着说道:“好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一个中年人问道:“敢问前辈,灵根之说是何意?”他不是世家出身,刚刚那些仙门之后提出的问题也听不懂。只问了关于自身的疑惑。 “灵根便是与天地灵气沟通的桥。有了灵根,方能成为法修。” “那灵根岂不是越多越好?”出言的是一个叫洛诗的小女孩,谢问心记得她也并不是世家出身,与自己一般是在俗世被苍梧门的仙长看中带入仙门的。 魏长老闻言笑道:“非也,灵根的属性决定了吸引灵气是否纯净,灵气驳杂反而耽误修行。但是也不是以少为佳,而是看修者的资质。资质便如灵根之桥的桥梁,资质越高,桥梁愈稳固。” 资质也是分品级的。若是单灵根二分资质,却是不如三灵根七分资质来得好。在座这些弟子皆是资质上佳,故魏长老也没有讲的太过详细。 一个有些内向的少年举手问道:“魏长老……多久才能炼气成功呢……” 从提问的问题便可看出出身,世家子弟断断不会问出此话。魏长老耐心道:“因人而异。资质虽然很重要,不过修仙途中心性、运道缺一不可。而且,炼气期不过虚长几年岁月,待你们到达筑基期,便可增寿百年,金丹期增寿五百,元婴可增寿千年……如今你们尚未引气,也不必好高骛远。切记踏实修行。” 众人称是。又陆续回答了几个问题,魏长老问:“可还有什么不懂的?” 没有人出言。 魏长老看着老僧入定的谢问心,笑道:“这位弟子没有问题吗?” 谢问心从神游中拉回来,眨了眨眼睛,问道:“长老,弟子想问……在我等灵虚界之外,可还有其它界域吗?” 魏长老听了这个问题,摇头笑道:“小小年纪,欲之甚远。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好好修炼。” “哦……”谢问心失望的低下了头。 “既然没有问题,汝等便去修炼吧。修炼出气感,便再来听课。” …… 谢问心随着众人回到住处,闭目查看起《九疑诀》。作为苍梧门的立宗之法,九疑诀内容颇为玄奥。但却难不倒她,只是一部炼气期的功法,对她来须臾之间便领会了其中真意。照着心法修炼,不多时便有了气感,运行功法一周后,她停止了修炼。 是时候了。 九疑诀固然是极佳的功法,甚至比她前世修行的太霄正法还要好上许多。但她如今的身体,若是再修习法修功法,无异于自掘坟墓。 如今可让她踏上修途的,只有那部功法了……谢问心的识海中,一部功法显现出来——《方寸造化玄诀》。 看着这功法,谢问心有些感慨。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道身影,那身影虽淡薄缥缈,却令人无端生出一种想要拜服的冲动。 无名仙君。 无名仙君的名讳已不可考。世人皆以无名仙君或是无名魔尊来称呼他。万年前天荒界方寸宫中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曾不出百年便晋升合体,在当年天才辈出的方寸宫中也是极为罕见。在九极法会与魔道圣子大战七七四十九日,圣子败退,一战成名。妖族肆虐,又以一己之力连杀妖族两大妖王,退平了西南妖患。被方寸宫奉为年纪最轻的太上长老,当时的盛景,光是叙述就令人心血沸腾,悠然神往。 然而,这位少年英才,也是方寸宫覆灭的根源。 传闻无名仙君练就魔功,大乘后魔性大发,毁去方寸宫镇宫之宝,又屠杀门中弟子。方寸宫集举派之力,才将其镇压。 后有一日,方寸宫天生异象,九极天雷降下,无尽罡风并出,恐怖的九幽死气弥漫,方寸冢一夜之间,消失了。 有人说,许是那无名仙君不堪镇压,引动魔功自爆毁了方寸宫。有人说,是妖族和魔门勾结,用了禁忌的阵法,让方寸宫一夜变成死地。 但无论如何,曾经天荒界的霸主,方寸宫,覆灭了。 一夕之间尸骨无存,时空紊乱,遍布死气。世人谈之色变,后因其生灵绝迹,有进无出,渐渐被称为方寸冢。天荒界数位渡劫期大能合力,布下了封灵结界,才阻止了死地的蔓延。 这以后,也有好事者抱着各种心思进入其中,但无一生还,方寸冢成为天荒界禁地之一。而天荒界在九界之中,也沦为了末尾。万年之中,连一位飞升者也无。 而历历过往,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讳莫如深。万年时光,也足够人们忘记一些事了。 这些历史,谢问心也只在古籍上看到过。但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无名仙君覆灭了方寸宫。 只因,绝境下在方寸冢所见的那道身影。 找不出词汇来形容,那一刻,她只觉的自己如尘沙般渺小。对方只一道意识所化,却令她有种无地自容的黯然。 这道意识,在充斥着死气罡风的方寸冢中存在了万年。 看到他的那一眼,谢问心便觉得,这样的人,绝不会做出覆灭师门之事。她肉身被毁,元婴不存。修行之人重中之重的神魂也被消磨殆尽,尚能控制住理智没有发疯,但也随时处在崩溃的边缘,被无尽死气同化。即使活着,也会变成失去神志的行尸走肉。但那道身影,却仍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若谦谦君子,对她莞尔一笑。 “小姑娘,你身上有灵珏的气息。” …… 谢问心蓦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惋惜。 那般人物,纵使经万载孤寂,历千磨万仞,也仍保持灵台清明,不悔道心。却困于绝地,不得解脱。 纵有经天纬地之才,通天彻地之能,没了性命,终究只是青史传闻。 叹了口气,看着《方寸造化玄诀》。这可是那位无名仙君的传承,为此,她摒弃了所有退路。 不过,都值得。毕竟,命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活着,并且要活下去。 “以造化气,化育群方;从劫到劫,因时立化。” 谢问心皱了皱眉,这部玄诀并非法修功法,无需修炼灵气,而是引九天造化之气修行。但九天之中有界壁,阻隔了造化之气,只得晨昏之时才可引到一丝。初时还好,需要的造化之气不多,但是越加修炼需要的造化之气愈多…… 她心念一动,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看着外间夕阳映照,闭目修炼起来。 不愧是传闻中的无名仙君所著功法,竟能引得造化之气。造化之气乃是先天灵物,常人无法收取,更别说炼化了。而玄诀却另辟蹊径,将造化之气引入丹田,以其画出九道符印,再结成阵法。阵法形成时会吸取灵气,最终化成一个奇特的道印。 从这繁琐的修炼之法便可以看出,修习之人必须身具修为,且要对符阵两道有所涉猎。 这是凡人修炼不了的功法。 或者说,这不是一部入道功法。 谢问心也不知那无名仙君为何要作这样一篇功法,不过这功法是她如今唯一能踏入仙途的机会。 运行功法,引一丝造化之气进入丹田,不过她修为尚浅,这丝造化之气对刚刚引气入体的她来说已经难以控制,将造化之气引入丹田中储存起来,慢慢刻画符印。 第一笔尚无头绪,只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修炼被打断,谢问心皱了眉头。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找她? 慢吞吞的去开门,门外是一个明艳的少女,年纪看上去比她小一些,脸圆圆的很讨人喜欢:“谢师姐,打扰了。” 谢问心记得她似乎是第十二个通过考验的,名叫林采菲。奇道:“原来是林师妹,怎么了?” 林采菲喜道:“没想到谢师姐还记得我。楚湘湘楚师姐说我们大家以后都是同门了,住得近也是有缘,想互相之间多熟悉一下,交流一些修炼心得和修真界的情报。师姐来参加吗?” ……不是很想参加。 不过修炼心得她不需要,修真界的情报却是她现在所需。谢问心微笑:“……好,有劳了。” 二人来到竹屋外的凉亭,已经有几人到了。谢问心记得钟蕴一似乎住在隔壁,扫了一圈果然没看到她,想必是已经修炼出了气感。不过居然看到了蓝修齐,他靠在凉亭的石柱边望天。 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又陆续来了几人,谢问心注意到,都是通过时靠前之人,这个楚湘湘…… 楚湘湘见人差不多了,先行了个礼,笑道:“打扰各位师兄妹了。我等同一天拜入仙门,缘分匪浅。家中长辈曾说,修炼出气感并非易事,上等资质也要月余方能感应到灵气的存在。所以才冒昧请大家一聚,只望日后修行之时互相扶持。” 众人能坐在这里,大多也是没有修炼出气感的人,为此理解的点了点头。 楚湘湘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有些矜持道:“小妹家也是修真世家,不若给大家讲一讲我所知道的有关修真界的事宜,也算是抛砖引玉了。” 几个非世家出身的充满感激的向她道谢,她笑了笑,继续说道:“灵虚界的修真门派主要是五宗三岛十二城,还有其他小门派和修真家族。我楚氏一族位处青州,家中有元婴老祖坐镇。” 说到这她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其他人艳羡的目光继续道:“苍梧门的考验非常严格,百不余一。我等既已入得山门,自身定都有过人之处。”她微笑着看向蓝修齐:“接下来,就由蓝师兄补充吧。” 蓝修齐听到话题转向他,凉凉的说:“苍梧门是灵虚界第一大仙门,所收的弟子必定非常看重资质。所以……”他收起散漫,坐直身子,面色严肃起来。 众人见状,不由得仔细倾听他接下来的话。 “所以,我等都是天纵之才!” “……” 等了半天竟是这么一句话,众人皆有些无语。谢问心噗的轻笑出声,引得蓝修齐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怎么,谢师妹对我所说有异议?” 第五章 鲵旋 谢问心未想到他会突然发问,愣了一愣,忙低头作羞涩状:“并非如此,只是……尚不知自己竟有如此天资,一时惊讶……” “谢师妹不必妄自菲薄,师妹的心境可是在幻世镜中排第三呢。”楚湘湘笑道。 谢问心通过在她之前,她却称谢问心为师妹。修真界实力为尊,想必她是料定以后修为会在自己之上了。 也是个自信的小姑娘。 不过幻世镜也只是一时考验,日后众人成就也不会以此为准。毕竟人心,是会变的。纵使此时求仙之心弥坚,日后面对修道途中种种诱惑、挫折、甚至于天命,都有可能失去此刻的心境。 谢问心忙点了点头:“受教了。”转移话题问道:“诸位都是出身世家,为何都没有修炼呢?” 楚湘湘笑道:“若是身具修为想进仙门比凡人之身难上许多。” “这是为什么?”出声的是林采菲,她眨着大眼睛,一脸好奇。 “带艺投师,难以取信。”出声的是一个沉默的男子。他叫石沉,也是提问魏长老灵根之说的人。身上带着久经风霜的沉稳和淡然,不像修仙之人,反倒像个江湖侠客。 楚湘湘正了正神色,说道“正是。况且,苍梧门乃灵虚界第一仙门,成为苍梧弟子,无论是功法还是资源,都是上乘,前途无量。” 林采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 众人说了一会便回去了。谢问心整理了下众人所言,对灵虚界的格局也有了一些清晰的认识。之前她以凡人之身虽对修真界有过一些调查,不过终究不甚明了。凡人所知也不比这些世家之后懂得多。 灵虚界共有五宗三岛十二城,众人多是十二城中人,故今日得知的消息也多是来自十二城。十二城又称十二洲,多数灵气稀薄,不似苍梧门等大宗门坐拥洞天福地,十二城主多以神修为主,以城中信仰加身,守护一方百姓,如渚州临州之流。谢问心所处的渚州城,便是十二城之一。不过仙踪难寻,世人皆以为成仙不过传闻,却不知仙缘便在城中。 谢问心如今是苍梧弟子,十二城倒是不必太过在意。她来苍梧的目的一是照无名仙君所言,于修行有益。只是究竟有何益处,那无名仙君却是没有说明。二来,苍梧门有着与天荒界连接的传送阵。 她改换面貌,再世重修,一为问道,二为…… 过往的记忆浮上心头,刻骨的仇恨一念而起,便如星火燎原。谢问心面色狰狞,拳头死死的握紧,脑海像被针刺一般,仿佛每一丝神魂都在叫嚣着复仇!复仇! 察觉到心境不稳,谢问心忙双手连点几下,捏了个清灵咒,打坐静心。 她入道百年修入元婴,虽境界尚欠,但早不会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修士。如今这般,只是方寸冢死气侵染神魂的后遗症。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蝉鸣声传来,窸窸窣窣,谢问心方才压下躁动的心绪。 望着窗外竹影摇晃,舒了口气。往事已矣,来事可期。当下要紧的是刻画符印。造化之气于心境有大益处,只要她凝出道印,结成道种,就可控制造化之气,心境不稳的隐患也可减缓一些。 坐在床上,月色入户,银白的月光在她脸上和地上铺就一层银沙。晚风拂过,竹林吹动簌簌声响。万籁俱静,养心竹的清气传来,正是修炼的时候。 谢问心盘腿坐定,五心向天,稳定心神,气沉丹田,依照功法慢慢控制着那一丝造化之气。她如今不过才练出气感,单凭这一点灵力要控制住造化之气颇为吃力。 造化之气本无形无色,但被她引入丹田后却呈一片淡紫。众所周知造化之气无法炼化,她也只是用玄诀中的秘法将造化之气存储起来。但是此刻,她却突然生出了想要炼化的心思。 练气境并未修炼出神识,但她并非普通练气境,仗着神魂较强,分出一丝来,强行探入那淡紫色雾气。 雾气似无所觉,仍然盘踞在丹田内,沉寂不动。谢问心神识透过,如泥牛入海,却是消失无踪。 一番试探无功而返,谢问心道果然如此。本就是一时兴起,失败了也在意料之中。 炼化不成,她熄了心思,专心刻画符印。 凝神守心,小心翼翼控制着造化之气。若她当真初入练气境的小辈,便是画上百年也不会有结果。到底元婴的境界仍在,用了三个时辰,天已蒙蒙亮,方才画出了第一笔。 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 这玄诀果真玄妙,只这一道,就已形成了符印的雏形。谢问心松了口气,有了这开头,以后再行刻印便是顺畅许多。 抬头看了天色,东方泛起浅色云霞,又到日升之时了。谢问心双手捏诀,慢慢将日出之时天地间生出那一丝造化之气引入丹田。 …… 转眼间过去一月,谢问心也画出了第一道符印。 需要刻画的九道符印各有不同。这第一道,上面的纹路虽不识得,但在符成之际,她心中隐约觉得,这符上应当是……鲵旋二字。 脑中回忆起对修真界所知的见闻,却无半点与这两个字有联系。 毕竟是万年前的功法,许是什么不为人知远古符印吧。无名仙君这等人物,创出什么无人知晓的符咒都是正常的。谢问心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然后想到了—— 今日又是初一,到了去听讲道的日子了。 她已经修炼出了气感,自然是要去听课的。虽然不去也无妨,但是总要让人知道她的修行进度。毕竟一个天资一般的弟子,日后接近传送阵也要难上一些。况且一月过去,她的辟谷丹也吃完了。早上一位筑基弟子来送丹药,告诉她既然已修炼出了气感,以后便可以自己去格物斋领取辟谷丹了。 格物斋是天璇阁在外门所设管理之处。炼气期可多日不食,具体与修为相关,每人都不相同。所以辟谷丹倒不必每月都领,日后修炼有所长,需要闭关的话,也可直接领取几月所用的辟谷丹。 临近辰时,谢问心整理了道袍,推开门慢悠悠的向化雨堂走去。路上倒是没几个同行之人,看来练出气感的人寥寥无几。直到快到化雨堂,人才多了起来。不过也多是生面孔,想必是师兄师姐了。 苍梧门每三年招收新弟子入外门,弟子筑基后才会入内门。若未筑基,便会一直在外门修行。这些人多是炼气后期,也有炼气巅峰的。奇怪的是,有很多蓝袍的筑基弟子也来了化雨堂听课。三三两两的,似乎并不是一路,也不上前,就在化雨堂门外徘徊。 谢问心心下疑惑,这些都是女弟子,一个个算得上是精心打扮,像是与人有约?而且化雨堂所讲也都是炼气期,她们已经筑基,便是来听课也是无用。除非今日也是元婴长老来讲道,但元婴长老都是大能,哪会有空每月都来外门给一群炼气期讲课。 谢问心见其他人都是见怪不怪,便也跟着穿过人群,走进了化雨堂内。今日来讲课的师叔还没有来,扫了一眼堂内,已有一些人坐在蒲团上说着话。她一个人也不认识,看到大堂右后方角落里人少,走了过去。 这里临着窗子,倒是可以看看风景。 “咦,谢师妹果然炼出气感了。” 刚坐定就听到有人叫她,谢问心挑眉望去,蓝修齐倚在窗边拿了本书盖住脸,刚才她只以为这儿有个人在假寐,倒是没注意。 “蓝师兄早。”谢问心点头示意。毕竟一同入门,不好装看不到。 蓝修齐点头应了一声。谢问心正好看向窗外,正好一个长相明艳筑基女弟子也看向屋内,与她对视了一眼忙有些害羞的扭头错开视线,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不服输般看向她,似是谁先转头就输了似的。谢问心笑了笑移开了目光,疑惑道:“不知外间那些师姐……” 蓝修齐移了移脸上的书,露出半张脸来看了一眼,扬起下巴向门口道:“喏,你应该问她。” 谢问心回头,见到门口站着面无表情的钟蕴一。她看了这一眼,略有些犹豫,还是走了过来,在谢问心旁边的蒲团上坐定。 “钟师姐早。” “早。” 钟蕴一惜字如金,谢问心也不意外,好奇的问道:“外面的师姐们在做什么?” 钟蕴一愣了一愣,欲言又止,脸上终于出现一丝为难的表情。 一旁的蓝修齐眯开未被书挡着的那只眼,瞄了眼钟蕴一神情,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引得钟蕴一瞪了他一眼。 谢问心见状,哪会看不出二人是旧识。刚刚是蓝修齐故意引她向钟蕴一提问捉弄她,钟蕴一也没有计较,想必交情匪浅。 “原来钟师姐和蓝师兄认识。”谢问心点着头肯定自己的猜测。 蓝修齐拿下书,随手拍拍道袍上的皱褶,走了过来:“岂止是认识,我们可是——” “闭嘴。”钟蕴一眯起眼睛看向他,眼中冷气像要化为实质。 蓝修齐耸了耸肩转移了话题:“外面那些师姐,都是冲着莫师叔来的。” 第六章 异象 “莫师叔?莫不是初来门派时引渡的那位莫师叔?”谢问心有了猜测。 “正是。”蓝修齐找了个后边的蒲团坐定,施施然拿起书翻了一页。谢问心看了一眼,封面上书《南华经》。 凡间的道书,没什么用处。 “原来外间那些师姐都是来找莫师叔的呀?今天是莫师叔讲道吗?”少女清脆的声音入耳,三人向声源看去,原是林采菲到了。“师兄师姐好!”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的蹭了过来,目光在三人转了一圈,坐到了谢问心身侧。 谢问心对她笑了一笑。这小姑娘在入门时不打眼,如今却早早炼出了气感,可见人不可貌相。林采菲坐好后歪着头看向蓝修齐:“师姐们为什么要找莫师叔?也是来听课吗?” 蓝修齐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捻了一页书,摇头晃脑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林采菲红了脸,还是有些不懂:“修仙也可以成亲吗?” “修仙又不是绝情弃爱,古有时景仙君以情入道,今有云胤上人与寒星仙子双双飞升上界。”蓝修齐说的头头是道,没有看呆愣的林采菲,继续道:“修士若是遇到志同道合之人自然可以结为道侣,不过外面这些师姐……”他挑了眉头,有些同情似的摇摇头。 谢问心刚刚一直没有出声,合格的扮演着“未见过世面对修真界一无所知如今得知了这些秘闻甚为惊讶”的无知少女,此刻倒是有些明白了蓝修齐未竟之意。 旁人没有与莫师叔说过话,谢问心倒是在幻世镜中与他打过交道。此人应是修的无情道,浑身散发着冷意非是性格所致,而是道法使然。这些师姐,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林采菲有些奇道:“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师姐心仪莫师叔?我觉得楚师兄更好啊。”她脸上泛起粉红,抿了抿唇角,兴奋地说道:“楚师兄比莫师叔俊朗,人还很温柔……” “……”这话蓝修齐倒是不知怎么接了,钟蕴一一脸冷淡并不好奇,谢问心明轻咳一声问道:“不知楚师兄是……?” “就是在北苍岛接引我们的仙长啊,楚千岳楚师兄。”得知了修士也可以结为道侣的林采菲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飘忽。 谢问心想起了那个叫楚千岳的筑基弟子。也不知这几日林采菲与楚千岳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不好奇,蓝修齐顿了一顿,说道:“毕竟莫师叔是金丹师叔,而且是掌门弟子。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代掌门,师姐们心仪也是正常的。”他略有深意的看了林采菲一眼:“毕竟,有些时候,人处于什么位置,也是很重要的。” 林采菲一愣,随即报以一个认同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师兄说的对!” 这话中有话,谢问心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总之与她无关。干脆作出修炼的模样观察着丹田的造化之气。第二道符印倒是已经有了眉目,如今修行已经顺畅许多,连神魂似乎也在修炼中稳固了一丝。 他们四人是新弟子,又坐在角落,所以过了这会儿也无什么人注意。身边倒是有几个在谈论修行进度的弟子。一个身材微胖,皮肤白皙的弟子凑了过来:“你们刚刚在说楚千岳?” 来人穿着炼气期的灰袍,看不出修为,应当是上次入门的师兄了。林采菲转了转眼珠:“不知这位师兄……” “啊,我叫楚远。”楚远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谢问心倒是看出了他是炼气后期,也姓楚,直呼名字而非师兄,看起来与楚千岳很相熟的样子。看着楚远,谢问心脑中诡异的浮现出了小胖子李子婴长大后的模样……不过与她无关,继续内视着丹田。如今她与造化之气隐隐产生了些许联系,虽然若即若离,也算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原来是楚师兄。”林采菲见了礼,想到之前也是喊楚千岳为楚师兄,心底有些微妙。 楚远有些腼腆,挠了挠头:“叫我楚远就行啦,我天资不比你们,入门一个月就修炼出了气感,前途不可限量。我能进宗门还是得了千岳的光呢。” 林采菲却是眼睛一亮,感兴趣道:“原来师兄和楚师兄相识啊。” 楚远听到称呼苦笑一声,还没等说话,突然噤了声。 化雨堂门口,白衣身影由远及近,其他弟子们也安静下来。 “见过师叔。”众弟子行了礼,坐回蒲团上。谢问心也停止了修炼,造化之气寻常修士连听过的都无多少,更别提感知了。所以她修炼时倒不必太过小心,旁人也只以为她在修炼灵气。 一月未见,莫师叔的法力似乎又长了些。他坐定后,看了眼四人,满意道:“方一月便修炼出了气感,不错。” 金丹前辈眼中,他们四个没到炼气初期的弟子在这满堂炼气后期甚至圆满的弟子中自然是颇为显眼,所以倒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 四人反应各不相同。谢问心似害羞般垂着头,林采菲有些好奇的瞄了眼莫师叔又马上把视线收了回来。钟蕴一目不斜视,仿佛金丹师叔的夸奖的不是她。蓝修齐却是认同的点了点头,认真道:“谢过师叔!我等会继续努力的。” “……”莫师叔看了他一眼,点了头,扫了一眼众人,没有客套,直接说道:“于修行有惑的可以问了。” 众弟子显然已经习惯了,陆续有弟子出言询问,谢问心四人面面相觑。 他们本以为讲课会是如上月魏长老那样,循循善诱润物无声。没想到如此简单粗暴。 他们四人方才修炼出气感,能有什么疑惑,不过是循着功法按部就班的修炼罢了。这之后的两个时辰,莫师叔都在解答各种“修为不前”、“灵力运转滞涩”、“经脉在修炼时有肿胀感”等等在谢问心看来都称不上问题的问题。 这些都是初入修行时常见的疏漏之处,但对于初入炼气境的剩余三人来讲无异于天书,像是刚学了三字经的孩童去听太学讲解。 这与上月魏长老所讲却不同。魏长老偏向于境界的讲解,纵使听不懂,也隐隐感受到其中真意。而这些具体的修行问题,他们还未遇到过,更别提理解了。 不过听得多了,在以后自己遇到错漏时也能做出相应的解决之法。隐约明白了宗门此举的用意。 …… 直到无人发问,莫师叔淡然离去。门外的师姐们也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听了两个时辰的天书,新入门的三人都有些眼神放空。谢问心早就闭目修炼去了,此时也如其他人一般睁开了眼。除了上月初入苍梧,她此前从未有过与这么多人一同上课的经历。 虽然魏长老与她同境界,但毕竟修行时间比她长,见识比她广。便是奠定道心的一番话也给了她一些启发。经过上次魏长老的讲道,这已是第二次。讲解的是个金丹后辈,回答的也是些微不足道的修行疑惑,她也失了兴趣。 莫师叔走后其他弟子也注意到了他们四个,有几个过来打了招呼,毕竟从修行速度上看恐怕就比他们这些三年还未筑基的人快。日后若是修行有成,也算结个善缘。 楚远看他们呆愣的样子,笑呵呵道:“算来你们是第二次听课吧,其实以后的早课都是这样的。” 四人点头,连钟蕴一都有了好奇。他们虽是世家出身,但对苍梧门内部的授道方式还是一无所知。 “只有入门的那一天会有元婴长老来讲道,是为入门弟子奠定道心。之后修行全凭自己,很多人都后悔没有多向长老请教一些修行感悟呢。” 听了这话,其他三人都看向了谢问心。三人都记得魏长老问她有何疑惑时,她那天马行空的问题。若是自己有这般机缘错过,恐怕悔不当初。 谢问心提出此问只不过是为日后接近传送阵埋个引子,不过个中缘由却不能与人明言。见三人看过来,配合的作出懊恼的样子,右手化拳拍在左掌上,怏怏道:“唉,早知道我就问些有意义的话了。” 楚远看她表现,明白恐怕是错过了机缘,安慰她:“这位师妹既然一月就有了气感,日后修炼一定没问题。筑基之后也许能被元婴长老收为弟子呢。” 谢问心微笑中带着恰如其分的失落,勉强道:“多谢楚师兄了。” 林采菲见她情绪不佳,转移话题道:“对了,不知师兄是何修为?” 楚远有些惭愧道:“修行三载,不过炼气后期。” “筑基后就能被前辈收为弟子了吗?”林采菲有些向往。毕竟有位师父,便是在修行途中有了指引。 楚远点了点头:“千岳就是两年筑基,筑基时呈嘲风异象,惊动了长老,然后被执明峰主收为弟子呢。”言语之间虽然羡慕,但也有佩服。 筑基时呈异象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谢问心当年筑基也是有异象的。一缕鸿蒙清气自生,异香满室,云鹄近庭,被太霄宫主赞为“上玄嘉树”,不过…… 夭折的嘉树,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七章 止水 距上次听课已过去三月,谢问心的《九疑诀》已经达到炼气初期,这还是她压制的结果。 这具身体资质上佳,炼气期所需的灵气不多,晋升是自然而然的事。不过资质虽好,法修也不过是鸡肋。在肉身被毁之时,法修一道于她,便已绝了仙途。 经过这些天的修炼,造化之气的进步倒是可喜。符印已画出五道,谢问心与这五道符印隐隐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与第一道相同,她能感受到这几道符也有自己的含意……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这些符印能轻易的受她指挥,就像已炼化的法器一般。新画出的四道符印分别是止水、流水、滥水、沃水。 虽仍不解其意,但这其中一道符印的名字,谢问心却有些熟悉。 止水,是天荒界一处上古遗迹。 由于年代久远,又危机四伏,止水是个人烟罕至的地方,谢问心在天荒界时也没去过。她是太霄宫长老之女,含着金汤匙出生,天资聪颖不缺资源,哪需要去这种偏僻的遗迹寻那缥缈的机缘。便是后来父亲去世,她也修炼有成,虽也去过几个秘境,但大都没什么危险。 也不知这符印,与那止水遗迹是否有关联。 闭目感受了造化之气,若论玄诀的修为,她如今已经相当于炼气中期。毕竟这门功法只需要造化之气,没有瓶颈。但玄诀功法特殊,不显修为。若她只修炼玄诀,便如凡人一同。 不过无名仙君曾与她言,练此功法,虽大道可期,但与法修不同,每提升一个境界便要受心魔之劫,九灾九劫,以劫化劫。若不能渡,便是身死道消之局,慎之慎之。 不过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若是不修此法门,于大道无望,她已没有退路。因为她的目标不只是复仇,更是飞升上界,问鼎仙途。 距升至一重境还早,她并不心急,不过仍是要多做准备。毕竟她神魂有暗伤,于心魔之道有着劣势。 站在窗前,抬眼看着初升的朝霞,仿佛透过天幕看到了什么,也仿佛什么都没有。 “谢师姐,你在吗?”林采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在的,怎么了?”谢问心开门,见到一脸欣喜的林采菲,身后站着已炼气初期的楚湘湘,不由问道。 “我前几日突破了炼气初期,湘湘姐告诉我可以去格物斋领灵石。我想起你突破后一直没去领取灵石呢,便来知会一声。” 这三个月她没有出门,林采菲倒是有找过她两回。第一回是上个月去化雨堂听课,想叫她一起,她以闭关为由拒绝了。 炼气期的早课不听也罢,浪费时间。 第二回是有位师姐晋升筑基,她出来凑热闹,在这小坐了一会。 “啊……是呢,多谢师妹提醒。”谢问心笑道:“我过会便去。进来坐坐?” “不劳烦谢师妹了,我们还要去看望钟师姐。”楚湘湘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似是不经意的感叹:“钟师姐两个月前就修炼到炼气初期了。” “钟师姐天资过人,修行刻苦,突破是应该的。”谢问心语气自然,带着由衷的钦佩。 “对呀,钟师姐和谢师姐都这般用心,我也要加倍修炼争取赶上你们!”林采菲给自己打气道。 “你呀,要先改掉这贪玩儿的心思吧。”楚湘湘打趣她。 二人又说了几句告辞离开,谢问心目送二人离去,翻了个白眼。 她有些怀疑这楚湘湘是怎么通过幻世镜的,难道也如她一般用什么宝物避过了? 摇头不解,不过她一穷二白,林采菲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 来到格物斋,也有其他突破的同门来领取灵石。突破奖励灵石也是激励弟子修炼的一种方法。 灵石可以用来修炼,也可以买一些辅助修炼的事物。虽然这些修行资源对谢问心可有可无,不过对普通弟子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助益了。 走进格物斋正门,意外发现了往常坐在门口的周师叔不在。 周师叔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管理着格物斋的大小进项,也负责外门弟子的诸多事宜。谢问心只来取过筑基丹时见过几面,平日里周师叔都坐在格物斋门口的躺椅上,如今躺椅上没人,想必是有事出去了。倒是站着一个熟人,楚千岳。 谢问心脑中快速的闪过合适的反应,惊讶中带着欣喜:“仙长……” 楚千岳抬头,楞了一下认出她来,笑道:“是谢师妹啊。你我同门,我也不过方才筑基,不必叫我仙长。”他好笑的摇摇头:“我叫楚千岳,当日我就觉得你能通过的。” “不过运气罢了,多谢楚师兄。”谢问心笑着说。 “师妹不必自谦。”楚千岳想起了她来的目的:“看你修为,是来领取炼气初期的灵石吧。” 谢问心含笑应了一声。 “今日周师叔去参加玉衡阁的法会了。”楚千岳返身在身后的鼎形法器中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给她取了五块下品灵石。 “玉衡阁?”谢问心想到了初入宗门那天刘师姐的介绍:“是七阁之一吗?” “是。”见她好奇,楚千岳耐心解释道:“玉衡阁司丹道,上个月玉衡阁主培养出了一株天品碧绡萝,请下法会让各位元婴长老和金丹师叔观礼呢。” 谢问心对丹道不甚了解,疑惑道:“碧绡萝?” 楚千岳不确定道:“据说是什么灵丹的主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摸了摸鼻子惭愧道:“这方面刘师姐知道的比较清楚。对了,你已经炼气初期,这本初级法术可以修习了。”说着递过来一本书籍。 炼气期没有神识,不能用玉简,除非像上次魏长老那样直接将功法传入脑中,否则还是要看书。 这书上都是些低级法术,她几百年都没用过了。谢问心谢过他,正要离去,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师兄,不知外门之中弟子可否强取灵石呢?” 楚千岳以为她刚得了灵石难免心慌,笑道:“不会的,不必担心。一旦被师叔或长老发现,免不了被责罚。” 谢问心挑眉,她只是想着谁若是不开眼来抢她,她要不要抢回去。如今看来倒是不必担心这些了,又谢过他,方才离去。 …… 拿着灵石,谢问心摇头感叹。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全部身家只值五块下品灵石。悠哉的走回竹屋,老远就见两个炼气后期的弟子不怀好意的等在她的门前,一见便知来者不善。 谢问心眼眸微眯,似无所觉般走了过去。 “这位师妹,请留步。”其中瘦弱一些的那个弟子伸手一指,谢问心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片冰幕。这是炼气中期就能学的一个小法术“化冰术”,只能拿来唬一唬人。谢问心配合的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疑惑道:“这位师兄是何意?” 另一个嘿嘿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师兄最近手头拮据,烦请师妹接济一些灵石。” ……只值五块下品灵石的全部身家还被人看上了。 “好的。”谢问心拿出五块灵石。 “……” 谢问心这么痛快显然让两人楞了一下,瘦子不确定的道:“师妹这般大方……真是令人意外。”他们都是后期修为,自然知道炼气初期只有五块下品灵石,如今却是都拿了出来。 “好说好说,我一向为人慷慨,乐善好施。”谢问心笑眯眯的回答。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另一人看着谢问心的反应,试探的说道。 “嗯。”谢问心真诚的交出灵石。 “……这灵石有五块,我们二人怎么分啊。”瘦子眼珠一转,继续道。 “嗯……”谢问心苦恼的撑起下巴,问道:“那怎么办呢?”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女声传来。翠绿的身影由远及近,几人都认出了是刘师姐,一齐见礼道:“师姐。” 瘦子干笑道:“我们……在和谢师妹交流心得呢。” 刘师姐冷笑一声道:“交流什么心得?” “……就是交流一些炼气方面的心得……哈哈,不打扰师姐了,我们告辞。”二人灰溜溜的跑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谢问心向刘师姐谢道:“多谢师姐解围,不然师妹的灵石就要被他们夺去了。” 刘师姐摇了摇头:“我也是恰逢其会。不过他们也真是胆大妄为,敢于门内勒索弟子,师叔发现他们定要受罚。” 谢问心疑惑道:“苍梧门不是只收心性好的弟子,他们也可以通过幻世镜吗?” “也并不是所有弟子都要通过幻世镜的考验。他们是门中长老的旁系,只需走个过场便可。” “原来如此。”谢问心恍然。水至清则无鱼,若无这些宵小之辈激励,门中弟子也难以成长。谢问心突然想起了楚湘湘……也不知放她进来是不是也有这部分原因…… “不过这种人的修途大多行之不远。”刘师姐说道:“他们再来你可以找我,也可以告知师叔和长老。” “真是多谢师姐了。”谢问心感激道。 …… 回到房中,谢问心思索起来。这件事想来也是简单,她一无背景二无靠山所以也谈不上结什么仇,今日那二人要勒索她也显然有所顾忌,并非真心抢她灵石,只不过是被她太过配合打乱了阵脚,应当是被谁指使的幌子。 毕竟她的修行速度有目共睹,前途光明。此事若是捅到周师叔那,周师叔会偏帮谁一目了然,他二人必定不会好过。 所以,今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呢……前后出门不过两刻钟就有人来勒索,若她真是刚入炼气期的普通少女,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 林采菲和楚湘湘。 但楚湘湘显然不能指使炼气后期的弟子。难道是她和林采菲在门内得罪了什么人,让人这般处心积虑的对付她们? 谢问心淡漠的闭上了眼睛。说到底与她无关,人家不过是顺手而为,能害得她与这二人反目更好。也是她修为不足,惹人轻视。不过今日那两人倒是走运,谢问心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灵石。她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第八章 四时书 经历了灵石事件,谢问心深居简出,安心修炼,不过她往常也不怎么出门就是了。这片竹屋就这么大,平日里也听得哪位同门炼出了气感,哪位师兄晋升筑基入了内门。 那日勒索她的二人听周师叔说已经入门九载却才到炼气后期,又犯了错处,已经被罚去监兵峰做了杂役,第二日便搬走了。 周师叔笑呵呵的对她说,好好修炼便是了。 自然是要好好修炼,谢问心懒得管这些背后的阴谋诡计。她神魂有损,也不想分心这些炼气期小辈的过家家。 与她同入山门的弟子大部分都修炼到了炼气初期。不愧是苍梧门弟子,也不枉此处灵气充足。若是在十二城中,恐怕到炼气初期的只有寥寥几人,可见洞天福地于修炼的重要性。 炼气初期便可修习法术了,因而竹林附近每天都有来练习法术的弟子。走在路上时不时就有一道运水诀,要么就是一道火焰诀,刚刚学会法术的弟子们乐此不疲。 谢问心偶尔坐在窗前看他们练习法术。透过他们,也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自己。笨拙的运用法力,首次施术成功的喜悦。看到这些,她方觉神魂平和了些。 近来她神魂的躁动似乎更难克制,总有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不过都被她强行压下。 丹田之内,九道符印漂浮其中,相互对立而又相互联系。如五行生克一般,不过却更加复杂,这使她对造化之气的控制越发游离。 就在昨天,谢问心已将造化之气画完九道符印,新出的四道分别为氿水、雍水、汧水、施水。 她暂且放弃理解这九道符印的含意了。将之放到一边,到了准备着手凝结道印的时候。 到了这一步,她已无需修炼。丹田的造化之气已从一开始的淡薄无形到隐隐流动。只要将符印结成造化阵法,就会凝成道印。不过谢问心却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结成道种之日,这部玄诀的考验才真正开始,那便是…… 心魔劫。 寻常法修只有在渡劫期才会引动天魔,这玄诀也不知为何,竟每阶晋升都会引来域外天魔。渡劫者若不能破除心障,轻则身死道消,重则被心魔夺舍,九死一生之局。炼气期的心魔劫数当不难。但她的境界是元婴期,心性亦非炼气期可比。她的心魔劫非同小可,需得从长计议。 所以,虽然凝成道种可解她神魂之危,但她仍然没有草率行动。 身上九疑诀的灵力缓缓滋润着经脉,谢问心一遍一遍默念着清灵咒。直到深夜,她才舒了一口气。 进有心魔横阻,退有神魂损碍,她现在如同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谢问心起身活动了下身子骨。打坐了一天,她才炼气期,纵有灵力也是凡人,也会感到不适。 正打算休息了,谢问心却突然一怔。 造化之气似乎……蠢蠢欲动。远方,有什么在吸引着它。她抬眼看向感知到的方向,是竹林深处。 谢问心沉吟了会,决定前去看看。 …… 月光静谧,竹林挽风。谢问心行走在一条小路上,两侧有灯芯花柔和的光,竹蜂鸣声嗡嗡,倒也有几分意境在。 谢问心虽决定出来查看,但还是仔细观察了周围。已到深夜,白天众弟子多是练习法术,此时早已灵力不支休息去了。偌大的竹林只她一人,倒也省事。 却不想,循着造化之气的感知越走越远,走了半个时辰,也未到地方,已经快走出竹林了。 脑中不禁想起了入门时刘师姐的警告,不要走出竹林。不过如今事关造化之气,谢问心犹豫了下,决定还是去看看。 运起为数不多的灵力,施了个幻术将身形隐去。她的修为不高,炼气期施展的幻术,随便一个筑基期都能识破。但有了灵珏便不同了,在灵珏加持下,纵是元婴期要发现她也难。 施完幻术,谢问心心下稍安,小心翼翼的走出了竹林。 这竹林外是处水源,水声泠泠,清幽孤寂。说来也怪,这泉眼似是凭空而来,无根无源。泉水清澈见底,莫说游鱼,连根水草也无。 造化之气感觉到的东西,就在水底。 谢问心皱眉,这水透着股古怪,要让她下水,她倒有些踌躇。谁知道这水中有什么东西,这里是苍梧外门,保不准有大能在此坐镇。 谢问心站了一会,走到水边蹲下,伸出手试探性的在水中划过。 很凉。 冰冷的感触让谢问心缩回了手。但与此同时,九道符印同时旋转起来,隐隐有些发烫,向她传递着一股急切的情绪。 那水下的东西……要得到…… 谢问心心中天人交战。再世为人,她一路走来都是提前算好了前路,从未像现在这般,遇到如此两难的境地。而造化之气的失控,又让她平复了一晚的神魂受到了震荡。 思虑再三,谢问心咬牙决定,下水! 若是此番退缩了,她于心境上的损伤更会加大。况且造化之气这般迫切,那水下的东西许对她修行有益。 谢问心跳入水中,施了个避水诀。但避水诀刚施展便在水中化于无形。法术毫无用处,谢问心到了水中就如凡人一般,不由心中一沉。 这水能化去灵力。 灵力在快速流失着,谢问心算了下流失的速度,还好这水不深,约摸四五丈的样子。警惕的向下游着,不一会便到了水底。 水下一片黑暗,一丝光也没有透进来。谢问心凭着感觉摸索着,在水底拿到了一样东西。 东西入手,她毫不犹豫的向上游去。 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知这东西是不是有主的。不过这里一无结界二无符箓三没有守护灵兽,大概是无主的。不过也要提防一些,尽早离去免得徒生事端。 游上了岸,谢问心大口的喘了几口气。这水好生古怪,竟能化去法力。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来研究研究。 甩了甩身上的水,灵力已经用尽了,这水用法术也蒸不干。看了手中的东西,将它纳入手中之时,九道法印的躁动平复了。 这是一本书。 样子普普通通,就像凡间书铺里随处可见的杂书。比前几日从格物斋拿到的基础法术还要破旧一些。但是,这绝不是一本普通的书。 因为从这能化去法术的水中拿出,却并没有沾湿,仿佛是从书架上拿下来罢了。封面有些古旧,上面不知用什么墨写着三个字。 四时书。 又是个没听过的东西,谢问心已经习惯了。她此前不过元婴,在天荒界勉强算得上高手,到了这灵虚界,就再普通不过了。况且她入道时间才几百年,还有大部分在方寸冢中度过,其实对很多秘闻都不了解。 将书放进怀中,谢问心匆匆离开了水源,向竹林中走去。 湿漉漉的感觉很不舒服,头发都粘在脸上。此时没有灵力,造化之气又不受她控制,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 走了一会儿,谢问心脸色古怪起来。 她听到了一阵笛声。断断续续,很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是从竹林中传来。谢问心沉吟了下,向笛声的方向走去。 这么近的笛声,她却没有感受到对方的修为,显然是位前辈高人。她现在没有灵力施展幻术,灵珏的主要作用是屏蔽因果,用它隐藏身形本就为难,何况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 她一个炼气期,在金丹或是元婴前辈的神识下根本无所遁形。 不过她来之时幻术是奏效的,也不知这位前辈知道多少。谢问心一边走路一边甩着水,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暗暗想着说辞,渐渐来到声源处。 这是一间木屋。 用栅栏围了一圈,屋子比外门弟子所居的竹屋还要简陋许多,是用普通的桃木建造而成。屋外有几颗桃树,在这竹林中生着如此茂盛的桃树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了。桃树上结着硕大的桃子,将枝干压弯了腰。 桃树下站了一人,墨发白衣,是个女子。 但她身上穿着的显然是男子的衣饰。说来奇怪,这男子衣衫在她身上却不显违和,仿佛生来如此。她约摸二十岁许,墨发由一根青缎半束在脑后。 她住了笛音,看向谢问心,温和道:“小姑娘,你这是,迷路了吗?” 声音清朗,但谢问心见了她的眼神,却有些手足无措。 仿佛又回到方寸冢中,初见无名仙君的那天。这种眼神,仿若星沉沧海,令她觉得自己无比渺小。 见她怔住,女子轻笑一声,走了过来:“一个小姑娘,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她右手伸出纤长的食指,点在谢问心眉间。谢问心只觉身上一暖,身上的水汽都消失无踪。 谢问心这才回过神来,她脑中一片空白,方才想好的说辞却说不出口,半天说了句:“晚辈谢问心……打扰前辈了……” “没关系。”女子有些怅然,看了眼手中的笛子,将笛上的流苏整理好,轻叹了口气:“反正我这儿,也没什么人来。” 谢问心看着她动作,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前辈为何,独居在此呢?” 女子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悠远,语气有些怀念:“我在,等一个人。” 第九章 九阙 她一定等了很久。 不知为何谢问心蓦地生出了这个想法。看着女子,无端觉得有些悲凉。这种感觉,在见到竹屋中那副女子画像之时也曾有过。 道的痕迹。 但这女子身上传来的感觉比那副画要强上许多,谢问心不知道她是何修为,但显然是她自修真以来遇到的最强之人。 身上水汽渐去,谢问心也回过神来。这位前辈似乎对她颇有善意,应是好相处的,她行了一礼,恭敬道:“多谢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我啊……”女子目光有些迷离,缓缓道:“云痴,你便这么叫我吧。”她轻巧的转过身,随手将笛子挂在桃枝上。 “原来是云前辈。”对方不知是何境界的前辈大能,谢问心自然不会直呼其名。望着女子的动作,态度恭谨:“不知前辈唤晚辈来此……” 她来之时女子问话像是调侃多过疑问。且她来之后女子便停了笛声,并无惊讶。显然是早知她在附近,等她过来。 谢问心也有些庆幸没有离去,否则就不知这位云痴前辈是否这般好说话了。 自称云痴的女子听了她发问,将笛子挂好,又随手在枝头上摘下个桃子,才回头对她轻声道:“更深露重,我见你沾了那水许会着凉。” 谢问心瞳孔一缩,她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秘密应该不会被发现,若无秘法,造化之气无人可感知。眼前这位前辈虽是大能,但也多半察觉不到她身上的异常,只说夜半好奇便是了。但是,这位前辈的态度有些奇怪,这本书要不要交出去…… 云痴像是感觉到她的紧张,莞尔一笑。悠闲地渡了几步走过来,将桃子轻轻放在她手上,似乎是与她解释,声音淡淡:“那水中的东西,不是苍梧门的。” 谢问心有些惊讶,不解的看着她。 云痴像是对着自家后辈一般,语气平缓:“那人留下这东西就走了。万年来,也没人能拿走它。既然到了你这,便是与你有缘。” ……原来是这样。 “不知原主人是……”谢问心疑惑道。心中也有些惊疑,眼前这位竟然是万年前的前辈吗……这是何等修为! “他叫九阙。” 提到这个名字,空气仿佛一肃。谢问心定定的看着她,苦涩道:“不知这位前辈……为何要把它留在这……” 云痴语气缥缈:“谁知道呢……我存在时,这位前辈便已经陨落了……”她顿了一顿,转身走向那桃木屋,“大抵前辈高人,自有其用意吧……” “你且去罢。” 谢问心望着女子的背影,鬓发飞扬,却莫名萧索。 九阙,是无名仙君的名讳。 这是在方寸冢中,无名仙君亲口告诉她的。如今这世间,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吧…… “我有法两卷,若择一,你可做个富贵闲人,逍遥一世。” “若择二,虽大道可期,但阳九百六,生死一念。” “你,可曾想好?” …… 谢问心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竹屋内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恍恍惚惚的回来,手中还捧着那个鲜红的桃子。 怔愣了片刻,她将桃子放在一边,从怀中把书拿了出来。 浅蓝色的封面,纸张破旧,看不出材质。翻开扉页,上面只有八个字。 红尘烟火,浮世清明。 看着这八个字,谢问心心神有一瞬间的迷惘。她似乎解了其中意,又似乎什么也没悟到。 谢问心有一种直觉,这八个字,是无名仙君手笔。 继续向后翻,一连翻到末尾,都是空白纸页,再无一字了。 谢问心试着将灵力注入书中,却没有反应。看来只能用造化之气试试了,但如今她没有突破,造化之气只能运用功法引入丹田,若是要引出来,倒是难办。谢问心尝试了会便放弃了,只待彻底炼化造化之气再行试过。 她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坚定了起来。 不知那位云痴前辈与她说这一番话是何意,不过,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位前辈不仅没有恶意,反倒对她颇有照顾。 听那位前辈的语气,似乎与无名仙君有些渊源,如今许是看她拿走了这书,对她有几分照拂。也不知这位云痴前辈对无名仙君之事了解多少,又对方寸宫了解多少。 在方寸冢中,谢问心曾向无名仙君询问过方寸宫覆灭之故。但无名仙君并没有回答她。只说来日她修道有成,自会明白。 还是她修为不足,不足以知道这些。谢问心虽对万年前这一桩惊天秘闻感到好奇,但仍明白提升修为方是主位。 这四时书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压下了丹田九道符印的震动,造化之气的运转也顺畅起来。谢问心知道,此时已到了突破的关键。 但她心境仍有残缺,此时若渡心魔劫,定敌不过狡诈的域外天魔。 她走出竹屋,将写着闭关二字的纸张贴到门上。又回到房内,用炼气初期那五块下品灵石摆了个简易的防护法阵。 接下来就是渡心魔劫至关重要的一物了。 谢问心将颈上灵珏摘下,念动咒语。两手翻动,捏出了一个玄奥的法诀,灵珏被她术法牵引,发出柔和的光芒,悬在半空。 做好了这些准备,谢问心坐于阵中,意守丹田,双手合报,全身灵力向丹田汇去。 九道符印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发出了剧烈的抖动。 谢问心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符印,按照功法所言一丝不苟的变换着它们的位置,最后形成一座阵法。 造化之阵。 符印之上的鲵旋、止水、流水、滥水、沃水、氿水、雍水、汧水,施水等意象逐渐消合散去,最终,在丹田中留下一方浅浅的印痕。 这便是道印了。 冥冥中,谢问心觉得,这道印所传达的,应当是一个“生”字。 谢问心松了一口气,现在应当可以炼化造化之气了。她感受了一下对造化之气的控制。 此时她已经能粗浅的控制造化之气的走向了。她将丹田内剩余的造化之气慢慢推向那道代表着“生”字的道印。 道印微微颤抖着,突然像是爆发了一般,疯狂的吸收着造化之气。谢问心始觉有些吃力。之前的一切都水到渠成,但现在,却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丹田内的造化之气源源不断的推向道印,渐渐的脱离了谢问心的控制。谢问心心中焦急,灵机一动,想到那本四时书。不如把造化之气放进书中试试,至少也可暂缓一下如今的处境。 在她想到那本书时,放在桌子上的四时书动了。 书页无风自动,翻动起来。内里仍是空白一片,却从中飞出了一片雾气。 这雾气飞入谢问心丹田中,道印暂缓了暴动。 不知过了多久,道印渐渐淡去。原先的地方结出了一颗,淡紫色的种子。 第十章 心魔劫 个中变化,谢问心却无缘得知了。 在道印生成之时,谢问心就知道如今之局恐怕就是无名仙君所言“慎之慎之”的部分了。 造化之气暴动,不受她控制,这她早有预感。毕竟是先天真气,自然不甘心被炼化。 但未曾想先天之气的反噬会如此恐怖。造化之气在体内四处游走破坏,许多经脉因此震断。只能拼命吸取灵气,不断修复破损的经脉,但怎么及的上破坏的速度。 正要退出修炼状态去拿那本古怪的书时,只觉得一阵清凉之气融入丹田,而道印却神奇般平复了些。 后来发生的事她已经无暇顾忌,因为—— 道种,结。 还未来得及查看经脉受损和丹田的状况,就陷入了无边黑暗。最后一眼,是静静悬在空中散着光芒的灵珏。 …… “小叫花子!起来!”“还装死!给我起来!”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推搡着一个倒在地上的小乞丐,见她一直不应,又踢了她一脚。 另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扒着踢人的家丁裤脚,跪在地上乞求道:“你们别打阿姐,我们不要钱了!我们不要钱了!” “……什么……”头好疼……身上也好疼……这是哪里…… “哟呵,得了钱就不认人啦?”刚踢了一脚的家丁见她转醒,啐了一口,不满道:“能自己走就快点滚起来,还想着让咱哥俩抬着你走吗?” 小乞丐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一双鞋,鞋的主人正轻蔑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很不屑的东西。旁边跪着的小乞丐怯懦的抹着眼泪,想上前说话又恐惧那旁边的两个人,低声啜泣着。 “别哭小虎……”本能的去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像是含了砂子。忍不住咳了几声,又引来那两个家丁的鄙夷:“行了,看也看了,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小乞丐慢慢地爬起来,这简单的动作也因为身上的疼痛变的艰难起来。一脸茫然,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家丁嗤笑道:“收了咱孙府的钱还想不认账的人可不多,走吧。”这个走字拖着长音,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小乞丐听到孙府,渐渐回过神来。对了,孙府。爷爷病了买不起药,孙府的大老爷说给自己五两银子,只要去给孙府办件事就行。五两银子啊!乞讨一天运气好才有几文钱,五两银子要多少天呢! 她想到这,看向身边的小虎,语气哽咽:“药!给爷爷买药了吗!” 小虎抽泣着,不住地点头:“买了!可是爷爷说他不吃药……让你回去……” 旁边的家丁不耐烦的推了她一下:“行了,人也看过了,走吧。” 小虎哭道:“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爷爷还在等你……” 小乞丐咬了咬下唇,嘱咐道:“回去好好照顾爷爷,把剩下的银子藏好了,别让坏人夺了去……阿姐很快就回来……”她强迫不让自己哭出来,却没注意到她说道很快就回来时,旁边二人怜悯的目光。 跟着二人走出破庙,阳光有些刺眼,她情不自禁的眯了下眼睛。有些忐忑的问道:“二位大哥……不知道孙府找我……做啥事啊……” 跟在后面的家丁看了她一眼,笑的一脸诡异:“好事儿。” 小乞丐有些发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赔着笑道:“什么好事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别废话了。”领头的一脸冷漠,催促她快点走。 …… 到了孙府后门,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等在门口。小乞丐一眼就看出是给她银子的老爷,她跟在两个家丁身后,紧张的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里。 领头的家丁行了一礼:“管家,是这个小叫花的吧?” 管家淡漠的看向小乞丐,打量了一会后,点头道:“行了,你跟我来吧。” 见管家转身走进宅子,小乞丐手足无措,还是旁边的家丁推了她一下:“还愣着干什么,跟着啊!” 小乞丐慌忙的跟上去,战战兢兢的走在管家身后,大气也不敢出。走了一会,到了一间院子门前,管家停下了。 “进去吧。” 小乞丐看着管家,心中满是疑惑,鼓起勇气问道:“老爷,我来这是要干什么……” “我不是老爷。你可以叫我孙管家。”管家瞥了她一眼:“你进去之后自然有人告诉你做什么。” 小乞丐被管家的眼神吓得一缩。往常乞讨的时候人们虽然看不起她,但这孙管家的眼神让她感到有些发冷…… 像是……看着一个要死的人一样…… 第十一章 送嫁 小乞丐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刚刚一进来就有几个漂亮姐姐给她洗澡,还换上了好衣裳。这料子摸起来这么舒服,不像之前穿的麻布那么糙,摸起来还扎手。闻着还有股香味儿,听说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上都香香的,没想到如今她也能有这种待遇…… 为她梳洗打扮之后,还给她拿了点心。 孙府真是大善人啊…… 小乞丐吃着点心胡思乱想着,看到漂亮姐姐们都走了,又有点害怕。之前没敢抬头看,如今才发现原来这院子这么好看,园子里还种着花,真不愧是大户人家。这屋子里放的东西真好看,一看就很值钱。 她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孙府给她银子又对她这么好……总让她心里毛毛的,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正想着,门口进来两个人。领头的仙风道骨的,是个道士。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穿着富贵的老爷,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 小乞丐忙站起来,有点胆怯,眼睛瞄了瞄,没敢说话。道士倒是开口了,他捋了捋胡须,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阿花……”小乞丐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和颜悦色的和她说话,有些受宠若惊。 “不管你以前叫什么,从今天起你就叫孙婉柔。”从进门起就一直在看着她的老爷突然说道。 阿花有些被吓到:“什……么……” “你不用怕,孙员外有些心急了。”道士温和道:“孙员外见你孤苦无依,想收你为义女。” 阿花被惊到说不出话来。还未等她回话,孙员外哼了一声,不过看到道士的眼神,也没有反对。 “我……”并不是孤苦无依。不过还未等她说完,孙员外道:“就这么定了。剩下的事就拜托您了。”后面那句是对着道士说的。 道士点了点头。孙员外告罪了一声就走了,从头到尾也没有施舍给阿花一个眼神。想到他刚刚的话,阿花更忐忑了。 惶恐的用脚尖磨蹭了下地面,她虽然单纯但并不傻。这孙员外很明显不愿意与她扯上关系的,所以这件事还是要看那位道长…… 她看向道士,道士坐下来,倒了杯茶,柔声说道:“孙府也有一个小姐,如你这般大。” 阿花不解的看着他,没敢说话。 “唉,孙府的小姐年纪轻轻,被邪祟缠身,命不久矣。”他摇头惋惜着。阿花也有些同情孙小姐了。她虽然生的命苦,但身体硬朗,没病没灾的。 道长话锋一转:“如今,能救她的只有你了!” 阿花被他骇了一跳,终于说了话:“我?”她一个小要饭的,怎么救人。 “没错。”道长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那邪祟是个千年厉鬼,道行高深,需要引极阴之时出生的女子鲜血修行。” 阿花虽然不聪明,可是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如今,只有你代替孙小姐,才能救她!” “可我……可我不是什么阴时出生的……”她自幼无父无母,连八字都没有。况且这是要命的事情,她虽然贱命一条,可是还不想死啊…… “你是。” 这句无情的话让阿花绝望了。她急的眼泪在眼眶打着转,滴答的落了下来,喃喃道:“可是、可是……” 道士叹了口气:“你还有个弟弟对不对?城外五里坡上的土地庙里是你们爷爷吧?” “?!”阿花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看着他。 “你收了孙府的钱。况且……”他有些躲闪,不忍看阿花的眼神,“只要你帮了孙家,孙员外不会亏待你的家人的。” 阿花嘴唇有些哆嗦,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这短短一天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她能理解的极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当阿花醒来的时候,眼前有些发黑,喉咙像刀割似的痛。有人道:“她醒了。” 有人递来了一杯水。喝过水,才觉得好些。揉了揉眼睛,还是之前待着的那个院子。 那个给了她绝望的院子。 道士很快就来了,和蔼的看着她:“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阿花看着他的眼神,感到有些冷。明明之前还在说着要她命的话,现在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阿花有些发抖,看着他不说话。 道士笑了笑:“你已经想好了不是吗?你是个好姑娘,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阿花沉默。 不一会,她说道:“我有个条件,你要让我弟弟和爷爷过上好日子!” “没问题。”道士笑呵呵的看着她,松了一口气。 “我……要什么时候去……”剩下的话梗在喉咙里。眼泪滴在被子上,浸湿了一个小圆点。 第一次盖到这么舒服的被子,希望自己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像这辈子这样了…… 道士倒是会意她的意思,点点头道:“后天子时。” “我还能不能……”刚想说见见弟弟和爷爷,不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就让他们以为自己去过好日子了吧…… …… 日子转眼过了三天。这三天孙府倒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她,让她想起了以前人们说,这要上了刑场的人啊,最后一顿总要吃顿好的。这叫断头饭。 如今她这算不算赚到了,吃了这么多顿断头饭了。 阿花却笑不出来。 她穿着鲜红的嫁衣,一路吹吹打打到了临阳城东的蔚阳山上。子时,天已经黑的可怕,这一路送嫁的队伍更是诡异。因为他们抬着的不是花轿,而是一口棺材! 阿花躺在棺材里,心已经快要跳出喉咙了。 第十二章 钺水 这棺材倒与正常棺材不同。没有盖棺板,而是用一块红布盖着,红布上用红线绣着奇怪的花纹。这大户人家当真奇怪得很,红线绣了又看不出来。阿花也庆幸,若是棺材钉死了,恐怕还没到地方自己就闷死了。 躺在棺材里,默默的了呼救了几声,可是没有任何回应。耳边只有锣鼓队刺耳的乐声,震的她有些恍惚,耳朵生疼。 昨日,她在房间里惶惶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阿花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比街边卖画的酸秀才画里的人还好看。穿着紫色的衣裳却不显女气,身上带着一种阿花说不上来的洒脱之气。她一时看痴了。 门窗紧闭,孙府的人许是怕他跑了,门外有好几个人盯着。那人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屋内,脸色发白,像是受了伤。他看到阿花,先是一愣,然后挑眉道:“你就是那个被骗来的替死鬼?” 阿花本还在惊异于他的容貌,听到这话,心中一黯。到底是卑微惯了,也不问他怎么知道的,沉默的点了点头。 “啧,这孙府可真是没人性。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就去祸害别人家女儿。” 阿花睁大眼睛看着他,这些天孙府的人给她洗脑,她已经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个错误了,想不到今天第一次听到有人为她说话。 “谢谢……” 那人听到阿花声如蚊蝇般的感谢,却是一愣,对她笑了笑:“我受伤了,明天再来救你。”说完向窗户走去。 “等等……”阿花听到这话心里一跳,忙道:“你、你叫什么!” “钺水。”男人摆了摆手,留下这两个字,就从窗边消失了。 “钺……水……”阿花并不识字,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是却突然心底有些异样……而且,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意愿…… 如今的阿花躺在棺材里,害怕的绞着手指。 钺水怎么还不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如果钺水真的救了自己,孙府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爷爷和小虎怎么办…… 胡思乱想中,送嫁的队伍到达了目的地。 阿花感觉到棺材一震,落到了地面上。外面的锣鼓也停了下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紧张的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周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阿花感觉到眼前透进来一丝光。 盖棺的红布被揭开,露出老道士那张有些皱纹的脸。他的身后是墨色的天空,只有几颗星子。 老道士摇了摇头,似有些惋惜的嘀咕了一句,然后拿出了一颗药丸给她:“吃了它。” 阿花直觉这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害怕的缩了缩,老道士不耐烦的硬塞进她口中,迫她咽了下去。“这可是清浊丹,能保你魂魄不散的好东西。”他扯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阿花猝不及防咽下这丹药,入口即化,倒是没什么味道。然后她惊恐的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刚要大喊,却发现喉咙也无法出声。 “嘿嘿,一会那妖物出来,老夫也要躲一躲。你要是跑了,计划岂不是白费了。” 阿花不解他的意思,但他接下来的动作让阿花瞪大了眼睛——他拿出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划开了阿花的手腕。 阿花想大叫,想挣扎,但是不知是那丹药还是什么缘故,身体僵住了一般,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老道士看到她腕间流出的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给她盖上了红布。 听到老道士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阿花心中升起了绝望。 周围棺木的木材特有的香气传过来,那道士说,这好像叫什么养魂木吧……和着手腕渐渐流出来的血腥味,混成了一种让阿花昏昏欲睡的味道…… 头好沉,而且越来越冷,她是不是要死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棺木上的红布被吹开了。一道黑影突然笼罩在棺材上,化成了一个人影。 阿花有些昏沉的脑子一下就清醒过来,如果可以发出声音,她一定会被这个人影吓得尖叫出声—— 这个人影浮在棺材上,身上爬满了蛆虫一般的东西,没有实体。这些蛆虫似乎在啃噬着黑影,但是被吞噬后的部分马上又补上来。 “好浓郁的灵气……”黑影的声音像是隔着什么传过来。只说了这一句,就向阿花扑了过来! 阿花被吓得闭紧了眼睛,见了那黑影之后,她的脑中一片空白。颈间冰冷的触感传来,令她感到有些恶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咬住了她的脖子! “何方妖孽!胆敢为害一方!” 一道亮光划过,黑影的“谁!”的一声还未说完,就被劈成了两半,消失了。 “嗯?还有个人。” 阿花只觉得脖子钻心似的痛……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烤过,剧烈的疼痛让她顾不得思考,就晕了过去。 ……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的房间。房子的摆设朴素淡雅,像是个道观。 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记得……之前那个长得可怕的妖怪要吃她,她似乎是……被救了! 猛地坐起来,脖子因着动作有些痛,提醒她之前的一切不是一个梦。她捂着脖子,发现手腕上之前明明被划开,此时却没有了痕迹。 有些迷糊的走出房门。 外间果然是个道观,门外是一条长廊,通向道观的大殿。长廊的尽头一个少女正向这边走着,她看起来与阿花年岁差不多,见阿花起来,喜道:“你醒啦。” “我……是你救了我吗?”阿花问道。 少女扑哧笑出声来:“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是师父救了你!师父说你醒了要见你,跟我来吧。”她语气自然,话语中带着少女自有的亲昵。 见少女这般和善,阿花也有些放下心来。想到之前那惊天的剑光,心底又有些憧憬。 这就是仙人吗……如果,自己也这般厉害的话,就不会活的像案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了吧。 是不是……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了? 第十三章 拜师 懵懂的跟着少女来到殿内,便见到蒲团上坐着一位一袭玄色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青年道人。 道人见到她二人,点了点头:“青玉,你先下去吧。” 少女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阿花看到少女离开,才缓过神来,知道面前的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道人受了她的礼,右手一拂,阿花感觉似乎有一阵清风将自己托了起来。 这就是仙人法术吗? “贫道虽已救得你性命,不过……”他站起身来,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凭空画了一个圆。阿花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面水镜。镜中人面部浮肿,脸色乌黑,正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这是……自己?! 阿花骇了一跳,面露惊恐,向后退了一步。镜中人也做了相同的动作,这个发现令阿花更难以接受……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被那厉鬼的鬼气所侵,不出三月,便会彻底被同化。”道长撤了水镜,语气淡漠,像是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求仙人救救我……”阿花又跪了下来。她刚得救,又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心中满是不知所措。 “你,可愿拜我为师?” “求仙人……啊?”阿花愣了一下,又被巨大的惊喜砸中,自己……也可以像仙人这般吗? “贫道云鹤上人,忝为这子虚观观主。”云鹤上人看向她:“收你为徒,也并非一时起意。只因你也并非凡人,”他耐心的解释着,“不过,如今你倒不必知道这些。” 阿花惶惶不安,心下虽有些不自信,但仍是雀跃道:“阿花拜见师父!”她行着茶楼里听说书人说过的拜师礼,语气都有些颤抖。 “既入我门,前尘往事便无需再提。你以后,便号青岚。”云鹤上人拿出一本书,扔给阿花:“这是炼气期的功法,用心修习,待你筑基,鬼气便会自行消散。” “是!”阿花接过书,面上蓦地有些赧然,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认识字……” 云鹤上人有些诧异,之前看她穿着像是大户人家出身,没想到却并未蒙学。不过他不是多话之人,没有多问,指尖化出豪光,向阿花头上飞去。 阿花虽害怕,但也知道云鹤上人不会害她,硬生生的看着那光芒飞向自己,消失无踪。顷刻间,她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她……终于也可以学仙人的法术了吗? …… 阿花在子虚观中修炼了三天就炼出了传说中的“气感”,青玉也有些羡慕她的天资。打趣道怕是再修炼几天便要超过她了。 而阿花也在青玉的言传身教下明白了一些修炼的知识。比如她现在是“炼气期”,就是引动灵气进入丹田,然后逐渐打通经脉。将所有经脉打通,灵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化为液体。这就是筑基期了。 而只有筑基,她身上的鬼气才会被灵气冲散,她的面貌才会复原。 说到鬼气,“青玉师姐,我……我的脸这样,你就不害怕吗?”阿花小心翼翼的问。 “啊?”青玉听到这个问题,秀眉一挑,有些好笑道:“为什么要害怕?人不都是这样吗,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 “哦……”阿花虽然苦闷自己的脸,但听到青玉的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女孩子对自己的容貌到底是在意的,她没有第一时间说明想回去看爷爷和小虎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况且他们有着剩下的银子,应当也能活的很好了。 她很喜欢这里,自从拜师后,不用每天都为下一顿饭而忧心,也不会被其他乞丐抢走好不容易讨来的铜板。师姐对她很好,每天都无忧无虑,这样的日子像在梦中。师父虽然不常见到,听师姐说是受了伤,要闭关疗伤。 说到受伤,她的脑海里浮现了钺水的脸。 也不知钺水是骗她而已,还是伤势加重了。如果是前者,她倒希望钺水遇到了后者。如果是后者,她却希望钺水只是骗她而已…… 抱着这样纠结的心态,阿花用心修炼起来。 说来奇怪,在她引气入体成功后,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感觉,自己似乎本不叫阿花……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重复着八个字。但她一直听不清,那说的是什么…… 第十四章 又逢 又听到了……那仿佛在耳畔的呓语…… 阿花有些苦恼的停止了修炼。 这声音时不时的便会响起,她心绪烦乱,无心修炼。不过她也不敢去问青玉或者云鹤上人,只是心中隐约觉得,若是说出这件事,她会有很大的麻烦…… 她也觉得这种感觉很离谱,但不知道为何,她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况且初入子虚观,与师父并不相熟甚至没见过几面,师姐虽对她好,但她也不想太过麻烦对方。乞讨多年养成的唯唯诺诺的性格也让她不敢多问。 坐在当初醒来时的客房发起呆来,这间屋子自拜师那日后便成为她的卧房了。临近后山,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就在窗外,一览无余。阿花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看着树木随着风摇晃着,仿佛心情都好起来。 “你似乎很苦恼啊?”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钺水!” 阿花当然是欣喜的,终于见到位故人,正要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就听到他肆无忌惮的笑声:“哈哈哈哈,你的脸是被噬魂蜂蜇了吗?” 这话勾起了阿花好不容易暂且忘却的事实。阿花有些愤愤,毕竟之前他承诺了救自己却又食言。不过萍水相逢,对方又没有义务救她,她也做不出来赶人的事,只哼了一声不理他。 “啧啧,才几日不见,”钺水边说着边利落的从窗户跳了进来,打量了一眼卧房的陈设,摇了摇头继续感慨道:“你就已经引气入体了。不愧是紫霄之气啊……” 他似乎很喜欢走窗子,上次在孙府也是从窗户进来……阿花不由得思考着,这人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听到了奇怪的词,似乎与自己有关,阿花愣了愣问道“那是什么?”忽略了自己发散的思维和他话中的揶揄。 况且钺水身上似乎有着一种自然的亲和,让人忍不住就放松起来。 “那是……对了,还不知你叫什么?”钺水打量完看到阿花未消去肿气又乌黑的脸,忍住了笑,将腹中的话憋了回去。转身坐到了卧房的床上,翘着个二郎腿。不过他皮相生的极好,如此动作也不显得粗野,反倒自有一股洒脱不羁。 阿花以前只是个小乞丐,哪里懂得什么男女之防。见他坐到床上,没什么表示,顺口回道:“我叫阿花……”话一出口,她又下意识的否定:“不,不是……” 钺水乐了:“那云鹤教的是什么功法,把好好的孩子练傻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 阿花只觉得那种违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随后又觉得荒谬,自己怎么会有不是自己这种想法,所以不自觉的否认……此时听到他对师父的轻慢,也顾不上问他是怎么得知自己是云鹤上人传授功法,瞪着他道:“不许说我师父!”她犹豫了下,“师父为我取了道号,青岚。” 钺水点点头,颇为满意似的:“不错,很符合。” 阿花不解的看着他,她不识字,不知青岚是何意,符合了什么。但是刚刚听到钺水对师父轻慢之语,阿花却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无知让师父蒙羞,所以忍住心中疑惑,转而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钺水挑眉:“我家便在这山上。” “你、家?”这山虽大,但山上只有子虚观一座建筑。而且阿花听青玉师姐说,这观外还有护山大阵,寻常人进不来的。此时便信了几分。怪不得他与师父很是熟识的样子:“怪不得……你家在哪儿?” “喏,就那片树林里。”钺水随手一指。不知为何,阿花觉得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正想问些什么,钺水倒是摆直了身体,先说话了:“我那天伤势加重了,没能去救你,抱歉。” “其实也没什……”第一次有人向她道歉,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还没等她说完,钺水又躺了回去:“不过我与云鹤是老朋友了,他救你就相当于我救你了。” 听了钺水轻飘飘的话,阿花瞪大了眼睛:“你是师父的朋友?”也对,既然都住在这山上,认识也理所应当。她古怪道:“那……我应该叫你……”她回忆着在茶楼话本中的辈分,不确定道:“师叔?师伯?” 钺水一本正经道:“不必如此,平白将我叫老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扇上有着阿花不认识的字,自顾的摇了起来:“唤我师祖便好。” 阿花便是再傻也知道若有师祖,拜师那日师父肯定会提。但师父只说了青玉师姐还有位在外历练的师兄,半点没说还有师祖。如今这看起来年轻也不知是修炼了多少年的前辈不过是在寻她开心。阿花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 钺水见她生闷气,也不再逗她。看了眼天色,伸了个懒腰:“我该走了。” “你要回家了吗?”修炼这许多天第一次见到除了师父和师姐以外的人,阿花还是有些新奇的。 “算是吧。”钺水意味不明的笑了。 “那个……你……能帮我一个忙吗?”阿花有些不好意思。 “嗯?”钺水挑眉。 “你……能不能帮帮我,看看我爷爷和弟弟怎么样了……”阿花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出来。这么多天没见到亲人,怕他们担心自己。但是自己的脸变成这样,也不敢去见他们。师父在疗伤,师姐也不下山,她本来想修为有成再回去看他们。如今见到了钺水,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到底是不擅麻烦别人,阿花又加了一句。 “他们在哪儿?”钺水不置可否。 “临阳城外五里坡的土地庙里!告诉他们我很好,还拜了神仙师父,不用挂念我……”阿花眸光晶亮,闪烁着泪花,语气也有些哽咽:“等我学成了之后,就回去看他们……”似乎觉得自己说太多,她眨了眨眼睛,死命的摇了摇头:“就这样吧……” 钺水看着她的眼睛,良久,轻笑了一声:“好。” 第十五章 石坠 “谢谢!谢谢你……”阿花飞快的揉了揉眼睛,抹去快要溢出的泪花。 “不过,你也要……”钺水右手拿着扇子,不轻不重的拍在左掌上,话中隐含着笑意:“帮我一个忙。” “是什么?”阿花疑惑。不过钺水帮了她,如今能帮上钺水自是愿意的。 钺水突然俯身过来,在她耳侧轻声道:“不要把见过我的事,告诉别人。”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阿花觉得有些异样。离的这么近,她被惊的后退了一步,也顾不上之前心中纷乱的杂绪,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红:“好!” 钺水见她反应,好笑起来。阿花只觉得脸似是红了,其实被鬼气影响,她的脸一团乌黑。钺水也未再提此事,而是意味莫名的看了眼门口:“好了,这回我真的该走了……” 阿花还未反应过来,钺水已经消失了踪影。与此同时,门口传来青玉的声音:“师妹,你在修炼吗?” “啊……没有!”阿花愣住了,应了一声,忙去开了门。 青玉等了一会,见阿花出来,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师妹怎么这般慌乱。” 阿花反应过来:“这些天修炼没有进步,就……”她不擅撒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修行最忌心浮气躁,易惹心魔。”青玉有些嗔怪道:“你天资本就极好,何必执着这寸许光阴?” “是……谢谢师姐。”阿花其实并没太听懂,只得点头应和着。 青玉本不是来说教的,提点了她几句修行的话,又道:“师父下山采药了,我也将要突破,将来几日你自己好生修炼。”她摸了摸阿花的头。 阿花点点头,有些难为情。青玉拿出一瓶丹药来给她:“这些辟谷丹应当够你用到我突破结丹。也不知师父何时回来……”她叹了口气,想到师父临走时吩咐的话,看向阿花:“师妹,你平日不要乱走。这山中虽看似只有这子虚观,但亦有鬼怪伤人。如今师父不在,凡事小心为上。” 说到鬼怪,阿花想到了那把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我就在观里,一定不出去。” 青玉满意的点了点头。 阿花则关心的问道:“师父……受了什么伤,很严重吗?”她想到师父救了自己的命,是不是与那鬼怪相斗时受的伤…… “……师父早年惹到了仇家,那人心狠手辣,暗算师父。”青玉面色不虞,不欲多提此事:“不过那人也受了伤,此时倒是不会来找麻烦,你放心。”她安慰着阿花。 “这样啊……”阿花觉得喉咙有些紧:“师父的仇家……叫什么名字?” “钺、水!”提到这个名字,青玉咬牙切齿道:“若不是被他蒙骗,师父何至于受伤至此!”青玉惊觉自己说了太多,怏怏道:“反正此人诡计多端,心术不正。不过他受伤比师父严重,倒是不用担心。” “哦……”阿花怔怔的,也不知师姐何时走了,自己怎么回了屋子,独自坐在窗前发呆到了晚上。 钺水……竟是师父的仇人么。 会不会是同名之人呢。 好像……之前他也受了伤。 不,不会。也可能是凑巧…… “想什么呢?”窗前突然传来轻佻的男声,吓了阿花一跳。钺水看了惊魂未定的阿花一眼,施施然翻了进来,听到阿花的话却是一僵:“你是我师父的仇人吗?” “是青玉那丫头告诉你的?”钺水拿着扇子挠了挠头,不确定道:“……算是仇人吧?” 什么叫算是……阿花皱眉,正要说话,就被钺水的动作打断了。钺水拿出一个坠子,晃了两下,感兴趣道:“你看这个。” 这是个石坠,应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缚的红线已经结满了尘垢,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底下的坠子也不知是什么石头刻成了扇形,平滑精致,可以看出来常被主人摩挲,已经失了棱角。阿花脱口而出:“爷爷的坠子!” 钺水随手将石坠扔给阿花,阿花手忙脚乱的接住:“爷爷怎么会……” 钺水抱着臂看她:“你爷爷说这个是你们传家之宝,让我交给你。” 爷爷平时最宝贝这个坠子了,都不给自己和阿虎看,如今却将它交给了自己……阿花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我爷爷说什么了吗?” “他说……”钺水坐在桌边,左手撑着脸回忆起来:“你有大出息,我这把老骨头就放心了。” “那小虎呢?你有没有见到他?”提起亲人,阿花有些激动,声音都尖细起来。 钺水摊手:“没见到,说是去找你了。我下次下山的话帮你找找好了。” 阿花有些心急:“他可能去孙府了,这个傻孩子……” “钺水老贼!你竟然还敢回来!”门突然被粗暴的推开,青玉站在门口,见到房内二人,满面寒霜。她看了一眼阿花:“青岚,你过来。” 阿花看了眼钺水,又看了眼青玉。到底是和青玉亲近些,而且师姐第一次这么生气的叫她,阿花慢慢向门口走去,想解释一二:“师姐,钺水他……” “你不要被他骗了!”青玉气急:“他就是个疯子!”她下午见师妹神情不对,便觉得可能有异,在门口放了闻风虫,没想到果然听到这老贼的声音! “呵……”钺水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话,听了这句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骗人的可不止我一个,云鹤……又是什么好人吗?” 见她侮辱师父,青玉厌恶的看着他:“师父比你这种欺师灭祖丧心病狂之人好上百倍。”她冷静下来,语带寒冰:“我已经启动了护山大阵,师父很快就会回来。你的伤……”青玉冷哼一声,“怕是好不了了。” 钺水眼含笑意的摇头:“非也。云鹤去采迷梦草和乱离花了吧?”他拿起扇子指向阿花:“你的师妹就要被她崇拜的好师父炼成丹药了,你说说,是谁丧心病狂?” 青玉有一瞬间的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师妹,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她嗤笑道:“这么拙劣的离间,当真让我瞧你不起。” 钺水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脸上带着让青玉恶心的笑意:“不过说来,云鹤本就是妖修。用活人做丹药,也很是正常。毕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他慢吞吞的说着,看着阿花乌黑的脸都苍白下来,耸了耸肩。 第十六章 离开 青玉本不想动手。毕竟钺水是金丹期,她虽筑基圆满,但这一个大境界之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对方虽然之前与师父相斗受了伤,但他心思诡谲,阴险无比,许还有什么毒辣招数,这才没轻举妄动。但如今却不能由着他继续说下去,坏了师父大事。 心念一动,青玉也不再多言,直接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飞鹤赤炎丝,向钺水攻击去。 飞鹤赤炎丝通体赤红,如丝带一般,散发着骇人的温度。阿花只觉得那红色的火焰一出现,空气突然变得燥热,她离青玉近一些,更是有点难受。 钺水目光一凝,左手捏了个拂风术将她推向窗口避过热浪,右手则一挥扇子放出一道风刃,劈向飞鹤赤炎丝。 青玉见他挥退阿花的动作嗤笑一声,她出手自是避过了师妹,只攻击钺水,对于旁人来说,只是温度高些罢了。师妹于师父还有用处,况且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也有些喜欢这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 不过这老贼到这时还不忘惺惺作态,多此一举,令人可恨。 两道攻击撞在一起,风刃被撞散消失,但飞鹤赤炎丝也出现了些细小裂痕。逼得青玉退后三步,她只觉心神一震,本命法器与神魂相连,如今受创不轻,吐了口血出来。 不愧是金丹期,若是自己突破了…… 青玉深吸一口气,再拖一会儿……等师父回来…… “呵,师侄,你是在等云鹤回来吗?”挥退了青玉的一击,钺水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又打开扇子摇了起来:“可惜,我不会坐视他身边留着这般良药。” 他手中的扇子合拢,在空中画了个圆,阿花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透明的光圈里,且还在缓缓上升。 “不好!他要带走师妹!”青玉目光一凝,咬牙又放出个钟形法宝,欲阻他一阻。不过筑基法宝,终究不是金丹修士的对手。钺水只抬手拿着扇子在那钟上敲了一下,青玉便感觉那法宝与自己失了联系。 钺水看了她一眼,语气好似在替她惋惜:“你这又是何必?我这个师弟我最了解了,你就算为他赴死,他心中也无你一丝一毫。”他见青玉不服输的眼神,意味不明摇摇头,“可惜你是个人修……” 青玉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心底一凉,恨恨道:“师父说你早就被逐出师门,还敢妄称师弟,当真不要面皮……” 钺水听了这话也无反应,遥遥感应了下,自顾自笑道:“我今日还不想和我的好师弟叙旧,便先告辞了。” “休走!”青玉一惊正要阻拦,便见面前清风拂过,眼前二人已不见踪影。青玉气急,狠狠一跺脚:“可恶!” 刚要去追,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不必追了。” 青玉一喜:“师父!” 云鹤上人走到她面前,神情淡漠:“风遁在所有遁术中排的上前列,你追不上。” “师父……都是徒儿修为不足才……”青玉低着头,眼眶微红,咬牙道。 “非你之过。”云鹤上人看着钺水遁走的方向,微微一叹。 “师妹被他掳走……您的伤……”青玉担忧道,突然想起些什么:“对了!当日为师妹疗伤之时,您曾迫出过她的精血!可以循着精血找到她!” 云鹤上人摇摇头:“如今青岚被他带走,想必凶多吉少。为师可再去寻其它疗伤之物,你且自去疗伤吧。” 青玉虽担心师父伤势,不过不敢多说。有些自责的咬了咬下唇,目光一瞥,却看到地上一物。 一个乌黑的石坠。 想必是刚才情形混乱,师妹慌乱中遗失了。她走过去捡起来,想到在闻风虫另一边听到的话,若有所思。 “师父,师妹似乎,还有亲人。” …… 阿花只觉得自己在天上飞快的移动着,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揉成一团,头昏脑涨。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折磨才停下来,二人身形隐现,落在一条小溪边。 阿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溪边吐了起来。 都说神仙会腾云驾雾,可轮到她真的在天上飞的时候,才知道这种滋味并不好受。阿花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信传闻了。 钺水刚落地就毫无形象的坐在了地上,歪头看着吐得昏天黑地的阿花,也不言语。等她吐好了,才说道:“现在有什么打算?” 阿花喘着粗气,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顺气,听到他问话,沉默了一会,问道:“为什么帮我?” 经过这些天的修炼,她虽然修为没涨多少,脑子却灵光了些。想到师姐那时的慌乱,她知道钺水没有说谎。可是心中还是不能接受,救了自己的师父,转眼却要自己的命。 “我只是不想让云鹤好过。”钺水薄唇微勾,身体慢慢后仰,却是躺了下来。 “……你之前和师姐的话,”阿花定定的看着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钺水这下有些惊讶了:“有点意思……”他坐起身,像是不认识阿花一般打量了她一会,突然笑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阿花沉默,低声道:“我不懂你们这些高来高去的神仙,我只想和家人一起过普通的日子。谢谢你救了我,如果有机会,我以后为你立祠堂……”在她想来,能够立祠堂受香火就是最好的了,再多她也做不到。 钺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乖张的笑容:“那,如果我要你的命……你也会给我吗?” 阿花一怔,瞪大了眼睛看着钺水,似乎在思考这话中的真实性。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钺水笑得前仰后合,笑了一会才停下。拿着扇子扇了起来:“你不是普通人,若是修仙,自可青云直上,一片坦途。当真要回去做一个小要饭的?” 阿花不大懂那些四个字四个字的词,不过也能大概听懂其中的意思。摩挲着手指,虽有些不甘,但离开爷爷和小虎这些天,更担心他们出了什么事。尤其是小虎,要是被孙府刁难…… 她咬咬牙,到底是忧虑占了上风:“我要先回去找我的家人。” 钺水挑眉看着她:“明明不是阴时出生,却可吸引厉鬼。区区肉体凡胎,却可入药为引。你当真不好奇,你是何身份吗?” 第十七章 血亲 月色静谧,树影婆娑。小溪潺潺,晚间的风吹在阿花身上,竟让她感觉到一丝凉意。 若说不好奇自然是假的。 可是又觉得,这些……似乎都离自己很遥远,自从见到了老道士,自己就被拉进了一个纯然可怕未知的世界。良久,阿花才鼓起勇气看着钺水,轻声问道:“为什么?” 钺水看向她,却也像透过她在看着什么:“你可知……这世间有一种通灵真炁,名为紫霄之气。” 阿花没有回他,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一句问话。钺水也没有等她回话,而是自顾的说了下去:“紫霄之气自道意盈然处而生,于修士……有着大用处。” 阿花听不大懂,但这个“紫霄之气”她已经听过两遍了,都是从钺水这听来。阿花疑惑道:“这个紫霄之气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 钺水勾起微笑,看向阿花的眼神愈发柔和:“紫霄之气何其难得。只一丝便会令人趋之若鹜。而你的身上,恰好便有着一丝紫霄之气的痕迹,与你的血脉融合在一起,似乎与生俱来,所以你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阿花茫然的看着他,这话太过深奥,她没听懂。 钺水神情一滞,叹了口气:“……就是你身上有着一丝稀薄的紫霄之气,这是个好东西。” 阿花点了点头,这回懂了:“那这个气,是怎么来的?” 钺水若有所思:“我也不知你身上为何会有。我问过你爷爷,他似乎也不知道。” 他忽然问道:“你知道你父母在哪里吗?” 阿花摇摇头:“我是孤儿,自小被爷爷捡到,”似乎被勾起了回忆,语气缓缓,有些怀念,“爷爷把我养大,很辛苦,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我和阿虎。” 她有些哽咽,也不知为何很想找人诉说,絮絮着,“爷爷腿脚不好,不能走路,眼睛也看不见东西。有时候好不容易乞讨来的钱和吃的,还会被其他乞丐抢去……他也看不见……后来我大了些,见其他人抢我们吃的,我就去追。他们比我强壮还会打我,爷爷只能远远的喊着……” 感觉到眼睛酸酸的,阿花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睁大了眼睛将眼泪收回去,努力咧出一个笑脸:“后来阿虎也大了些,也能保护我和爷爷了……虽然日子很苦,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很快乐……” 钺水只看着她,没有说话。阿花却突然被这无言的气氛感染,捂住脸哭了起来。她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遭逢大变,历过生死,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没有放松过。此时倒有些发泄了出来。 哭了一会,阿花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钺水递给她一块帕子,示意把脸擦了。阿花脸红了红,虽然如今她的脸除了黑之外并看不出其它颜色。与钺水虽然也算熟悉了,但在他面前哭总有些难为情。不过对方也算长辈,自己这样……也不算丢人。 阿花安慰着自己,胡乱的擦了脸,转移话题道:“那这个什么气这么好……会不会有很多人来抓我?” 钺水笑道:“这倒不会。只有修炼过秘法或者得到你的血液,才能分辨出来。况且你血脉中的也不是纯净的紫霄之气,而是它的一种变种,像是后天形成的。” 这回的话好理解了,阿花知道自己不会被抢来抢去当做药引就好:“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嘴上虽这么说着,阿花心里却有些疑惑。想到那日老道士划开自己的手臂……虽然后来手臂没有了痕迹,但她可以肯定那不是梦。只是不知老道士为何要这么做了…… 刚刚钺水也曾说自己并不是阴时出生,老道士却用自己的血来吸引厉鬼…… 老道士一定知道她有紫霄之气。可又为何不自己用呢? 难道老道士不需要?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可能他也修炼过秘法吧……阿花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不过,”钺水突然话锋一转:“看你脸色,应当是被鬼气侵染,被云鹤用法术阻住。云鹤为你疗伤时定会排出沾染鬼气的精血,他可以顺着精血找到你。” “!”阿花惊到:“那怎么办?” “啊!”钺水突然拿着扇子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头,阿花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危险,却听到钺水接下来的话:“这么看着时间长了,也挺顺眼的,我倒是忘了把你的鬼气去了……”他拿着扇子又拍了下阿花的头。 “……”阿花傻愣愣的看着他。 “好了,去照照吧,”钺水摊手。 阿花走到水边,水光摇曳,倒影中白净的少女,正呆呆的看着她。 …… 五里坡的土地庙早就无人祭拜,土地神像也只剩一半,屋子残破不堪,地上散落着茅草,一眼便知荒废了很久。两道身影从天而降,云鹤真人收了遁术,右手上浮着一颗红色血珠。青玉神识向土地庙扫过,皱了皱眉:“似乎没人。” 云鹤上人自然清楚。这神庙皆是神道修士的地盘,本以为会有麻烦。但这庙荒废成这般,此中也无修士,想来只是凡间百姓所建。 他目光一凝,右手抛出一道青光,直射向内里。轰的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地庙彻底轰散开来。 烟尘散去后,废墟中出现一具尸骨。血肉尽去,但白骨尚新。右腿断折,身形佝偻,可以看出是个老者,且新死不久。云鹤真人手中的血珠发着异样的光辉,青玉眼神一缩:“这是……师妹的血亲……” “钺水。”云鹤冷道。 “我早该想到的……”青玉咬牙,“对了,师妹似乎还有个弟弟!” 云鹤摇摇头:“找不到了。” 青玉冷哼一声。 …… 阿花望着水光出神,被钺水懒洋洋的打断:“行了,不用欣赏自己的美貌了。” 阿花气息一滞,却是呛到了,忙不迭的咳了起来。她只是许久没见自己正常的样子,才看的出神了。再者若论美貌,她可自认及不上钺水。 她有些不可思议:“这么……”轻松? 钺水看出了她的意思,撇了撇嘴:“我那师弟是不是忽悠你修炼了?” 阿花点头,又摇了摇头。云鹤上人虽然要把炼成丹药,但也救过她。她不想对云鹤上人不敬:“师……云鹤上人说……我要修炼到筑基才能除去鬼气。” “啧……这么多年过去,他忽悠小姑娘的本事倒是一点也未见涨。”钺水摇头,似是有些嫌弃:“只不过是因为,筑基的你,炼制辟神忘忧丹最为合适罢了。” 阿花一怔,原来是这样么……她突然好奇,“你和云鹤上人……”她顿了顿,含糊道:“是怎么回事呀。” 第十八章 被擒 “师父……现在怎么办?”土地庙的废墟前,青玉有些犹豫的问道。 云鹤上人目光微垂,看着手中悬浮的血珠。沉思片刻,说道:“钺水……怕是与我有着同样的心思。” 青玉奇道:“紫霄之气与师妹融为一体,除非师妹心甘情愿献出生命,连您都只能徐徐图之……” 云鹤上人目光一闪:“不,钺水不同……” 青玉不解的看向云鹤上人。 “你入门时间尚短,不知他……修有引幽秘卷,”云鹤上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厌恶之事,沉道:“此法能惑人心思。常人与他接触久了,难免会对其生出亲近之意。青岚刚修炼不久,更难抵挡。紫霄之气若是被他得去……” 青玉心下一沉,急道:“那怎么办?”师父虽比那钺水老贼强上一筹,若是往日也不怕他,但如今二人都受了伤,若是被钺水得到紫霄之气,师父就危险了。 不能让他得到紫霄之气。 青玉寒光一闪:“要不,把师妹……”杀了。她虽然很喜欢师妹,但若是师妹的存在能威胁到师父,自然无需考虑便能做下决定。 云鹤上人摇摇头。目光在地上的尸骨处落定:“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 …… 听到阿花的问话,钺水思索起来:“我们的关系嘛……他是我师伯的弟子。我师伯喜欢云游,不常在门派,他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我自然要照顾一些。毕竟师伯早年对我也很不错。”钺水把玩着手中的扇子,转了几圈挽了个花,好笑道:“就像我们现在的关系。” 阿花面上发红,听到他的话,又奇怪道:“那你们为什么……” “现在这样,自然是因为我们有一天打起来了呗。”钺水闲闲的说。 “为什么?” 钺水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摊手:“没有为什么啊。” 怎么会没有理由就打起来呢,还打的这么拼命……阿花以为他是不想说,也不再追问缘由。虽然与钺水莫名的亲近,但对方毕竟是前辈高人,她心中还是有些敬畏的。虽然这点敬畏很快就被他接下来的话打破—— “你问这么多,是看上我师弟了吗?”钺水斜眼看她。 当然没有!阿花脸色通红,哪有问女孩子家这种问题的。不过钺水一向这样,阿花也知道他是调侃,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钺水看她不回答,还以为她真有心思。一本正经的摆了摆手,认真道:“你是来不及了,他已经有主了。” 看他这么认真,阿花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差了?而且这话,钺水似乎……是在警告自己什么?她突然有了个恐怖的猜测…… “莫非……你、你们……”她震惊的手指都抖了起来,指着钺水,语无伦次道。 钺水脑子活络,嘴角一抽,瞬间明白:“我是说青玉,你在想什么?” ……是她想差了。以前讨饭时出手阔绰的老爷多好南风,最喜欢的就是在戏园子里捧角儿,她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况且钺水这般好看,方才情不自禁就想到这上,她有些尴尬,坐在草地上顺手揪了棵草,不曾想染了一手的草汁,又纠结的揉着手,讪笑道:“没有……咳,我应该走了。” 钺水见她转移话题,也懒得追究,凉凉道:“去哪儿?” “回我家。” “啊,对。”钺水像是想起了什么,刚要说话,忽然止住了动作。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看向身后,挑眉道:“师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溪水中飘起层层薄雾,水面的波光流转着奇特的轨迹。水光中浮起一道玄色身影,云鹤上人看着钺水:“不愧是师兄,我的敛息之法仍躲不过你。” 钺水把扇子打开又合上,口中的话说出来让人牙痒痒:“因为你的妖气无论如何隐藏都特别明显,唉,”他摇着头,似是有些遗憾,“怎么,你那把你放在心尖儿上的小徒弟没跟来?” 阿花看着二人暗藏机锋,默默地后退了几步。云鹤上人倒是看向了她,语气缓和:“青岚,为师不过出门采药,你就被外人掳走了。” 阿花正不知如何回答,她对云鹤上人其实有种矛盾的情绪,毕竟对方救过她,可若是想到他要用自己来炼药,又觉得很不甘。钺水上前一步,恰好挡在他们之间:“阿花小姑娘可是自愿跟着我走的……我说师弟,你未免太不厚道。人家小姑娘本就不易,你还能忍下心痛下杀手。” 云鹤上人看着它二人,不再说话,而是拿出了一只笛子。 看到这笛子,钺水后退一步,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师弟,你当真要用寂灭笛与我两败俱伤?” 云鹤淡淡道:“既然已经用过一次,便没什么顾忌了。”他略有深意的看了钺水一眼:“不知,师兄的人身比之我这妖身如何。” 钺水突然一笑:“我等同门,何须如此。”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突然放出三个烟状法宝,趁乱拉着阿花施展了遁术。虽然他受伤,但遁术仍比云鹤强上一些。 刚施展流风飞了三息,便觉不对。 “不好!” 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阿花。阿花惊恐的发现自己不能动了,也说不出话来,仿佛回到当初在棺材里时,那种惊恐快要从心底里爆发出来。 钺水倒是认了出来! 云鹤布下了血脉阵法!此时情急之下倒是难以救她,钺水眯着眼看了一眼追上来的云鹤上人,很快做出了选择。 逃! 阿花倒是不怪他。刚才她也想叫钺水先逃,可惜被阵法困住无法出声。她知道对方有伤在身,不是云鹤上人的对手,否则之前在子虚观的时候就不会带着她先跑了。可惜不知为何云鹤上人竟然来的这般快,他们来不及逃走。 云鹤上人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阿花瞳孔一缩,她的精血? 可是…… 阿花不知道心中在怀疑什么,可是一定有什么是被自己忽略了。 到底是什么…… 第十九章 破局 阿花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自己还是要死。 她不想死。 眼前的景色飞快的向后移动,周围一圈水波似的纹路闪着熠熠光辉。她竟然能在波纹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脸色惊讶,还有不甘…… 云鹤上人把她带回了子虚观,解开了她的禁制。 阿花刚一能动就后退到门口,想着是要说些什么来自救。云鹤上人直截了当道:“我不知钺水与你说了什么。但……你最好不要信他。” 阿花一懵,她与云鹤上人虽只说过几句话,但也不觉得他是个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她只觉得云鹤上人要唬她,也不敢反驳,顺着他说道:“为什么?” 云鹤上人看着她,叹了口气:“紫霄之气在你身上,若你不是自愿,我亦强取不得。钺水修炼的功法能够惑人心智,你与他接触久了,亦会被他影响。” 阿花眼前一亮,这就是说,只要自己不想死,云鹤上人也不能把她炼成丹药?至于他说的钺水的目的,她之前虽有些猜测,但到底也没有头绪。如今得知这个消息,也不辨真假,她有些谨慎的问道:“真的?” 云鹤上人点了点头,闭目道:“我之前交给你的功法,叫作引魂移念。你若是练到筑基,便会听我差遣。钺水他……没告诉你你的来历吧。” 阿花皱眉:“什么来历?” 云鹤上人了然,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这世间,有一种天地之精,或者,可以称之为——异人。他们生来便可化人形,且受天道宠爱,能与通灵真炁产生感应。” 通灵真炁……阿花心下一转,咽了口口水,“你……说这些做什么……” 云鹤上人睁开眼看她:“这种异人被称为亓岳,你身上便有着一丝亓岳血脉,所以与生俱来一丝紫霄之气。你的父母,应当是有一方为亓岳之后,另一方则是人族。” 阿花声音微微颤抖,无法接受:“不可能,我是人!不是什么异人……” 云鹤上人袖子一甩,出现一具尸骨。 阿花被陡然出现的骸骨吓到退后了几步,云鹤上人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这具尸骨在五里坡的土地庙中被发现,右足跛蹇,与你有着血脉亲缘。” 阿花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踉跄一步,失神的跌坐在地上:“不……不、不可能……” “他是你的爷爷……不,确切的说,是你的父亲。这尸骨骨龄不到四十,按年岁来看,不会是你的爷爷。他应当是中了术,被减去了寿命。又被钺水搜了魂……” “不……”阿花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传来轰鸣的声音,后面云鹤上人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到了……就这样呆立半晌,突然有些崩溃的嘶吼:“是不是你杀了他!”声音尖厉,像是用尽了力气。从小陪伴着自己的爷爷去了……自己这般拼命,为的只是想让爷爷和阿虎过上好日子啊…… 云鹤上人怜悯的看着她:“我没必要杀他。你有亓岳血脉,灵觉比之常人更甚。杀人者,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泪水糊住了阿花的眼睛,她也无心去擦。怔愣了一会,苦涩道:“是……钺水吗?” 云鹤上人拿出一物,扇形的石坠光滑精致,反射着光晕:“这东西内封印着亓岳的气息。我猜测,应是钺水见了这东西,想找到亓岳所在之地吧。不曾想你父亲并不肯说,被搜魂了。” 她把一切都连起来了。钺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便说要救她,就是看出了她的紫霄之气吧……只是想不到自己后来被云鹤上人救下,他才与自己诸多接触……怪不得与他相处之时,心中总是不安…… 可笑自己竟傻傻的让他去找爷爷……钺水,不过是……想让她心甘情愿的被他炼化?呵…… 想都别想! 阿花脸色狰狞,她要报仇!她要杀了钺水,为爷爷报仇! 凭什么! 紫霄之气本就是自己的东西!凭什么他们想要就可以随意的拿走自己的命! 云鹤上人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既已经修炼了我的引魂移念,便只到筑基,以后再无修仙的可能了。” “如今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将紫霄之气送与我,我会为你报仇。” 阿花死死的看着他,眼睛通红,心中满是绝望愤恨。到头来还是如此吗……爷爷…… “阿虎呢?”她不甘心的问道。 云鹤上人摇头:“他与你并无血缘,我也无法找到。想必,也被钺水……” “呵……呵呵……” 心中的空洞越来越大……就这样了吧…… 阿花咬牙狠狠道:“好,我答应你!不过……”她看着云鹤淡漠的神情,心底那丝决绝又变的飘渺起来…… 那种违和的感觉又传到脑海。有些喘不过气,她觉得自己似乎分裂成两个人……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阿花目光渐渐涣散。云鹤只当她是答应了,伸出右掌放在她头顶,引动秘法炼化起来。 剧烈的疼痛传来,阿花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绞碎一般,想反抗却无法动弹。肉身一寸一寸的渐渐消散,像是被活生生剐掉一般…… 快要死了吗……这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啊…… 阿花意识快要溃散之际,冥冥中只听得一道声音响起。那是在她修炼时一直在她耳边呓语的话,只有八个字。却轰然炸响,振聋发聩。 红尘烟火,浮世清明。 她原是不懂的。但此时不知为何,她似乎懂了。 她的心告诉自己。她不想死。她想自己为爷爷报仇,不想假手于他人…… “不!”她看着云鹤,拼命的挣扎起来,“我不要死!我不要为你们可笑的理由去死!” 话说出口,仿佛心中的大石一轻,阿花渐渐找回了知觉,从此间消失无踪。 云鹤怔愣的看着她渐渐消失,最后一脸阴沉,冷哼一声。 …… 意识渐渐回笼,眼前仍是闭关前的情景。布置的简易阵法不知何时已用完了灵气,头顶上漂浮着一本古旧的书,最后是面前,散发着光晕的灵珏。 少女坐定在中间,神情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灵珏忽然动了,一阵记忆复苏,谢问心脸上露出明悟。 原来如此。 第二十章 灵珏 “这便是心魔劫了吗……”谢问心神色变幻莫测,最终轻叹一声。 她终是走了捷径。 怨愤、悔恨、绝望、自责……几百年来在方寸冢中,肉身被罡风一寸寸的凌迟,神魂被死气一点点的侵蚀,她的心境早就不比从前。如今虽能在平静的表象下堪堪克制,但久抑成痼,实难化解。域外天魔狡诈无比,此时若渡心魔劫,几乎是十死无生。 她仍选择在此刻凝炼道种,只因为—— 灵珏可以封印过往,谢问心在渡劫前所做最后一事,就是催动灵珏。将自己变为一个失去了记忆和因果,从未踏入修途的凡人。虽然此举仍有凶险,但心魔无法针对她的心障。毕竟,她也不保证自己能过得了那一关…… 不过终也是过了此劫,而助她的…… 谢问心站起身来,拿起了浮在半空的书。记忆回复,她想起在心魔幻境中最后那刻,炸响在耳边的话。 是这本书中,疑似无名仙君留下的话。 四时书与刚拿到时没有任何变化。翻开泛黄的书页,扉页上已经空无一字,仿佛之前只是她的错觉。 谢问心此时可以确定,这八个字,就是无名仙君所留。 想到她依无名仙君所言,拜入这苍梧门,又循造化之气指引,拿到这本书。这一切,是否无名仙君早就算好? 如果是的话,无名仙君又为何要这样帮她……? 谢问心想不透这些,摇了摇头。那等人物所做之事恐怕全凭心意了吧,况且她也没机会再去询问了。 检查了一遍自身,经脉损伤了十之七八,恐怕不修养个几月是好不了了。不过谢问心仍是面露欣慰——只因那丹田之处的紫色道种,正缓缓的吐纳着造化之气,似呼吸一般,上头露着纯白的嫩芽儿。 谢问心了然,这道种便是她日后修行的根基。嫩芽更是玄诀一重境的明证,谢问心闭目感受了自身修为,相当于法修的筑基期。 造化之气如灵气一般游走在经脉之中,于丹田汇聚。她定下心神巩固修为,步入一重境,此时她已经能控制之前毫无办法的造化之气了,但这造化之气她除了知道滋养神魂,其它却是一无所知了。 看来要多研究下造化之气了。谢问心运行着玄诀,将造化之气注入手中的四时书。之前用灵气毫无办法,如今可以用造化之气一试了。 造化之气从谢问心手中溢出,又变为无色透明。与四时书一接触,却被吸收殆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谢问心却眼前一亮。 这与之前用灵力试探的感觉完全不同。造化之气虽然不能炼化四时书,但通过造化之气,谢问心却能从中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可能是她此时修为不够,不能炼化。 谢问心这么想着,将四时书放入怀中。无名仙君所留之物,自然非比寻常,留待日后再行打算。 谢问心掐指一算,渡心魔劫竟用了三月。眉头微皱,未想到竟过了这般久,此前她还是低估了心魔。这些日子没有出门,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况且,她还想去云痴前辈那看看呢…… …… 谢问心推开房门,碧空如洗,惠风和畅。感觉周身灵力的运转更为顺畅,许是渡过心魔劫后的好处了。竹屋附近倒是安静下来,之前忙着练习法术的弟子都不知所踪。所幸这些日子也无人来打扰她,算了算日子,今日不是初一,没有早课,还是去格物斋周师叔那走上一走。 玄诀一重境虽然相当于筑基,但不显修为,这倒是玄诀的好处。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境界。玄诀毕竟不是法修功法,谢问心又修炼了一番九疑诀,将修为提升到炼气中期,才走出门来。 闭关三月,自是要有些进展。 格物斋前门庭冷落,只一两个炼气期的弟子步履匆匆而过,像是赶着时间。谢问心心头疑惑,见到周师叔躺在躺椅上喝着小酒晒着太阳,走过去行了一礼道:“周师叔。” 格物斋在周师叔神识之下,早就知道她过来,周师叔放下酒壶,一张胖脸笑眯眯道:“是谢丫头啊,又突破了?来领灵石的?” 谢问心笑道:“侥幸突破。有劳周师叔了。” 周师叔有些感叹道:“啧啧,想当初,我修炼到炼气中期,用了多久来着?一年?一年半?你这才不到半年,后生可畏啊……”他慢慢的坐起来,大腹便便的像个俗世的商人。 谢问心有些羞涩的低着头,跟在周师叔身后走进格物斋,疑惑的问道:“为何最近不见其他同门?” 周师叔一愣,“你不知道?”他一拍手掌,肚子上的肉跟着抖了三抖:“你是闭关突破吧,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下个月净世禅宗要开放达摩秘境,宗门放下了二十个名额给外门。” 谢问心疑惑道:“净世禅宗?秘境?” 这是机缘,周师叔详细解释了一番:“净世禅宗与我苍梧门交好,此番开启的达摩秘境,是炼气期可进。宗门正在派发任务,前二十的弟子可以得到去秘境的名额。” 谢问心对这个秘境毫无兴趣,也不再多问,知道缘由就好。不过却不能被周师叔看出来。 她有些好奇的转移了话题:“师叔,不知这竹林之外是什么地方?” 周师叔不解她为何提出此问,只以为她想进内门见识一番,摇头道:“这片竹林都是外门的,与内门有结界相阻,进不了内门的。” “原来如此。就是我最近练习法术,动静大了些……怕打扰了其他同门,就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她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个说法儿?”周师叔倒是来了兴趣,“你在这施来我看看。” 谢问心本就是为此而来,运起灵力,施展了个低级法术——震雷诀。 声音确实大得惊人。周师叔有些惊讶,这震雷诀是低级法术没错,但在这丫头手上施展出来却是将能调用的灵力用到了极限。他看得出这丫头是木水双灵根,八分资质。 雷行属木,木灵根对雷法有加成。可一个普通炼气期弟子就有这般悟性,如今被她用出来不仅似模似样,还强了不少,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第二十一章 窥视 怪不得峰主要他多关照一些这个丫头。 “就是这样……”谢问心小声说着,像有些不好意思:“刘师姐曾说不要走出竹林,我又怕有什么忌讳,所以……” 周师叔满意道:“将灵力运用至此,看来你平日修行很是刻苦。”他也是从外门修炼过来,知道修行不易,指点道:“我等法修虽注重术法的运用,但无论何时,修为都是首要的。” 这是提醒她术法虽要用功,但主要还是在修炼上下功夫,谢问心行了一礼,谢道:“多谢周师叔教诲。” 周师叔白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摆了摆手:“要是寻僻静的去处,竹林西北方倒是没有安排弟子住处,你可以往那走走。” 谢问心一怔,竹林西北正是那云痴前辈的方向。不过本就打算借着由头打探一番,面露疑惑:“平日里也觉那里人烟稀少,不知……” 提到这个周师叔也有些失笑,笑骂道:“那里本就灵气稀薄,不宜修炼。而且连接着内门,往日总有想去内门开开眼的小子胡乱走,以为能碰上什么机缘。内门哪儿那么好进,最后还不是触了禁制要人去救。雁妤是怕后来的弟子添乱,才加了这句。” 看周师叔的脸色语气,不似作伪。谢问心心下不解,却不敢多问,恍然道:“原来如此。雁妤……是刘师姐的名讳吗?” 周师叔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些什么,有些感叹,“是啊,那丫头,也是大起大落啊……”提了这句,又觉得和她讲这些不好,周师叔止住了话头,拿出十块下品灵石和一瓶辟谷丹递给她,鼓励道:“好好练习练习法术也好,若是入了秘境,总归是有些机缘的。” …… 谢问心出了格物斋,有些迷惘。云前辈……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想到那萧索的背影,谢问心脑中忽然浮现“遗世独立”四个字。连周师叔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吗…… 此时已能运用造化之气,谢问心闭目感受了一番,却没再有那日的召唤之意。看来那日吸引造化之气的,确实是怀中的四时书。 想到四时书,谢问心皱了眉。这次的心魔劫,并不寻常。 她此前没有接触过心魔,自修炼起来诸事顺遂,法修又不易生心魔。如今改修玄诀,这玄诀属于何种功法她现在也没有头绪。与法修最大的区别便是不修灵力,但法修筑基筑的却是灵台,她结的是道种。进阶看起来像是性修的法门,但性修进阶时也没有这般直接引域外天魔渡劫的。倒是与佛修的禅意有些相似,却又不同…… 谢问心摇了摇头,总归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且行且看吧。不过这异常也给她敲了警钟,仙途没有捷径,若是依赖于灵珏,长以此往,终究不是正途。 脚步缓了下来,却坚定了几分。如今造化之气正缓缓修复着受损的神魂,待死气尽去,她也是时候……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连暮初。 “呵……”谢问心露出古怪的笑容。造化之气果真玄奇,若是往常想起这个名字,自己恐怕早就不能自制了吧。有些自嘲的想着,突然皱紧了眉头。她似乎感受到一种…… 被窥视的感觉。 谢问心不动声色,暗暗运转造化之气护在丹田,继续迈着缓慢的步子。注意力却看向了周围,能让她感受到窥视的原因只有两种—— 第一,修为比她低。可她神识扫过,却并没有发现周围半点人影。若是用了某种隐藏身形的法宝倒是有可能。 第二便是,修为远高于她,却故意让她发现。这种可能倒是不大,她入门之后看不透的高人,便只有云痴前辈一人。但对方强她不知多少,没有原因这么做。 况且那窥视的感觉一闪而过,像是不小心露了痕迹急于掩藏。这不像是什么前辈高人,且走了一会儿后,那种感觉并未再传来。 想来,许是那暗中之人本是无心,自行离去了。谢问心轻叹一声,她本不欲多惹是非,能少一事也是好的。 不动声色的收回神识。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云痴前辈所在的桃木屋附近了。 谢问心一怔,微风摇动,竹影婆娑,眼前仍是那日的笛声传来的地方,却没有了结着桃子的桃树,也没了桃树下吹奏笛子的身影。 她在原地呆立许久,最后对着竹林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无论云痴前辈还在不在此处,若不愿见她,她自是不会相扰。 正打算回去,又想到,上次来时的那本书,似乎在水中……她向那条无源之水的方向走去,这回倒是有了发现。 泉水也不在了。而那日泉水所在之处,只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外门”二字。谢问心想到周师叔所说竹林边的禁制,应当就是这块碑了。 可那日,她并没有见到这碑? 那日所遇的一切,除了怀中的四时书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其它都如梦幻一般,全无踪影了。 …… 到底是装模作样的练了一会震雷诀才回去。她也不是心血来潮去向周师叔卖弄她对灵力的控制,除了试探云痴前辈的所在,更是因她之前察觉到内门有前辈对她颇有关注。那日魏长老在众多弟子中偏问她有何不懂,恐怕是被授了意对她拂照一些吧…… 魏长老是陵光峰的元婴长老,听闻在千旬山引自己入仙门的那位仙长,是陵光峰的峰主呢…… 她也不介意显露一些自身的天赋,毕竟若有峰主襄助,自己便离传送阵又近了一番。只是对方青眼也只因自己的资质,谢问心却是自知,自己如今的身体是方寸宫秘法重生,资质虽与原来一般无二,但终究不是原身。无法修炼到大乘,更不用说飞升了。 在方寸冢中神魂欲散之时,她心中除了不甘,多的也不过是复仇悔恨。但在见到无名仙君之后,她方才明白,是自己格局小了。 修士便当如无名仙君这般,一言一行,皆合于道。俯仰于世,仙途应是有无限种可能,她不应当将自己困于一隅,不得超脱。若有机会,当上那天外天,一窥天道几何! 第二十二章 下山 “阿谣……”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阿谣……” ……是谁在叫她? “呵……哈哈哈哈……” 谁……谁在笑…… 谢问心倏忽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肃杀。良久,她淡漠的起身,看向窗外。朝阳映在她的眼中,一丝丝造化之气穿过九天界壁,转瞬即逝。 她居然做梦了。 昨日运行灵气修补受损的经脉,但体内灵气稀少,她又用造化之气试了试。这倒有了意外之喜,造化之气修复经脉的速度竟然比之灵气快上几分。 不过到底费了些心力,最后竟睡了过去也不自知。 修士是不会做梦的,若是梦着了什么,可能是执念过重,又或是灵光一闪,心生警兆。 “执念么……”谢问心将玄诀运转一周天,舒了口气,“看来,还是要加快修行速度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谢师姐,你在吗?” 谢问心听出是林采菲的声音,出去开了门:“林师妹?” 几月未见,林采菲已修炼到了炼气初期,不过她性子却没什么变化,跳进来自来熟的挽着她的手臂:“谢师姐,听闻你突破炼气中期了,恭喜!” “侥幸罢了。”谢问心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对于可爱的小姑娘,她也是喜欢的,方才因梦而起的戾气都去了几分。 “师姐可知宗门派发的任务吗?我与楚师姐、石师兄还有洛师妹临时结伴一同做任务呢,你来加入吗?”她摇着谢问心的手臂,眼含期待的望着她。 ……并不想。 谢问心眨了眨眼,“……我刚出关,还要巩固修为。”她有些歉意道,“况且我要下山一趟……” 林采菲疑惑道:“下山?”宗门内并不是所有人都修的无情道,且亲缘若处理得当,也有利于修行。苍梧门并不禁弟子的尘缘,炼气期弟子每年都有一次下山探亲的机会,但她记得谢师姐并无亲人了呀。 谢问心适时的露出黯然:“临近家父忌辰……况且,我既入了仙门,也该向父母说上一声……” 林采菲恍然,安慰道:“师姐这么出众,伯父伯母泉下有知,也会欢喜的。” 谢问心像是宽慰了些,谢过她。林采菲正准备离去,忽然一拍头:“对了,师姐是渚州人士?楚师兄……啊不对,”她一吐舌头,改口道,“该叫楚师叔了,也是正要去渚州呢。” “?”谢问心挑眉,这丫头还惦记着楚千岳呢。不过听她这话,“楚……师叔进阶金丹了?” “嗯!”林采菲与有荣焉的点着头,“就在上个月,还被执明峰主收为弟子了呢!”她是想起了上回蓝修齐暗指楚千岳不如莫师叔,此时觉得搬回一局,眉眼间的欢欣都快溢出来了。 谢问心哑然失笑。她没有如林采菲这般心悦过他人,不过此时也被林采菲的心境感染,不觉轻松了几分。 二人又说了几句修炼的话,林采菲略有失望的告辞了,毕竟此来的目的没有达到。不过还有同伴在等着她。 …… 炼气弟子若要下山,先要去格物斋备在案上。周师叔也很诧异她此时下山,不过没有多问。交给她一个代步纸鸢教了用法,吩咐她若是有事可以与渚州的下属宗门联系,又给了道灵符,遇到危险就捏碎了,附近若有同门也可护上一二。 谢过周师叔,准备了一番,就向山门走去。一路上遇到几个面善的同门,谢问心也打了招呼。 这是入门以来第一次下山,不过半年多时日,她已褪去凡身,步入仙途。再经过这逶迤山门,心中也生出些感慨。不过也只有一瞬,毕竟前路还长着。 出了正门,谢问心拿出代步纸鸢。纸鸢通体蔚蓝,似是竹骨所制,上面画着蜿蜒的云纹。这是二阶的飞行法器,却不是筑基期才能用,只需要输入灵力就成了。苍梧门不愧为灵虚界第一仙宗,这般法器也能随意发给炼气弟子。 感叹了苍梧门的财大气粗,谢问心驾轻就熟的催动法器,坐在纸鸢上晃晃悠悠的向千旬郡飞去。 这方圆百里都是苍梧门的地界。纸鸢自身灵力能行千里,多的就要靠灵石了,一块下品灵石能多行百里。渚州与苍梧门相距不远,倒也用不上灵石。 一路并无波澜,飞了约摸两个时辰,才缓缓降了下来。 这是千旬郡城西的一处宅院,这院子俨然与苍梧门考验中幻世镜中的场景一模一样。谢问心使了个障眼法直接落到院内,神识一扫,却是皱了眉头。 院门大开,院内陈设却与离开时相差许多:照壁被拆了,院中摆了许多桌椅,本有的几棵银杏树也被人砍了去,光秃秃的树桩被留下作了墩子,前面还摆了酒桌。 有人住了进来。 谢问心已经知道是谁——王二虎光着膀子,一脸醉红,打着酒嗝从主房走了出来。正是晌午,他站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客房跑出来一个瘦小的年轻男子,陪着笑道:“虎哥,哥儿几个昨天睡太晚了,还没起呢。” 王二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向外走着。谢问心皱眉现出了身形。 院中突然出现一个人,王二虎也不是瞎的,自然警觉了些。待看清了是谢问心,脸色立刻变了一变。先是一惊,随后满脸堆笑道:“你回来啦。” 谢问心看着银杏树光秃秃的木桩,听不出情绪:“你们……为什么在这?” 王二虎向旁边的瘦子打了个颜色,自己慢慢的走过来,语气像和谢问心很熟稔似的:“你去哪儿了啊?这都半年了……” 瘦子绕到她身后,封住了她的退路。 谢问心看着二人动作,冷笑一声,使了个火焰诀过去,火焰顺着二人衣角迎风而起。二人本还向着谢问心这走,被火烧痛,“嗷”的怪叫了一声,在原地跳了起来。 “着火了!怎么着火了!” “水!救命!!” 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发现还没灭掉之后更是惊慌的大喊大叫,客房王二虎的几个手下听了他们叫声,以为走水了,急忙出来查看。见了二人情况吓了一跳,慌忙去水井打水,二人也反应过来,向着水缸跑去。 谢问心也不阻止,若有所思的看着众人动作。 这场景,让她想到了幻世镜…… 第二十三章 冲突 若她没有被陵光峰主带入仙门,之后发生的,是否就是幻世镜中的景象了…… 只炼气期的灵火,强不到哪去。那二人身上的火被水一浇,不多时就扑灭了。到底被烧了一会,王二虎的身上被燎出了好几个水泡,手下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扶却被他挥退,指着谢问心龇牙咧嘴道:“你、你、这是你干的?” 王二虎也不是傻的,第一反应是她从哪学了几出戏法戏弄自己,刚想叫手下把她抓住,又看谢问心穿的是道袍。想到坊间传言这世上有能呼风唤雨的仙人,这丫头也指不定是被哪个仙人看中学了点仙法,或者进了什么门派。这倒是不好得罪了…… 看来要先试探一番。 王二虎心下转了几转,压下怒气阴笑道:“谢……谢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见你家中人走楼空,怕来了强盗,好心帮你护院,你倒好,一回来就放火烧人。” 谢问心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众人,没有说话,慢慢走向院里。 瘦子不解虎哥怎么这么好说话,刚才分明是那妖女指尖一动,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自己身上就着起了火,忍不住说道:“虎哥,刚才是她……” “闭嘴!”王二虎训斥道:“这宅子就是谢姑娘的,还不快给谢姑娘赔罪!” 瘦子与王二虎相识许久,当即会意,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拱了拱手:“原来是谢姑娘……” 还没等他说完,谢问心忽然问道:“这树是谁砍的?”她已走到银杏树空荡荡的树桩边,手指抚过年轮,眼中神色莫名。 王二虎一愣,不解她的意思。几棵破树,砍了就砍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大方说道:“我砍得,这玩意儿招长虫……”话音未落,谢问心突然看向他。 四目相对,王二虎脸色发白,身体颤抖了起来。离得近的手下见王二虎都快要站不稳,忙过来扶住他,一不小心压到了水泡,又是一番慌乱。 王二虎已经顾不上这许多,刚刚那一眼,他只觉见到了无边血海,那种绝望……仿佛自己下一刻就会死——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喃喃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仙人……还请仙人赎罪!” “她一个黄毛丫头是什么仙人……”身边的手下都是刚出来的,没见到谢问心引动法诀,只以为王二虎被个小丫头唬到了。这被火烧了一下,才起了几个水泡,怎么忽然就求饶了。 他们中有不服的就要上来捉住谢问心。谢问心也懒得与他们多言,一道神识过去,这些人悄无声息的就倒下了。 炼气期也只比普通人强上一些。谢问心玄诀一重境的修为虽相当于筑基,但造化之气的用法她所知的也只是修复神魂,抵御心魔。用来御敌还是差了些。如今对付凡人,还是神识方便一些。 看到身边的人都倒下了,王二虎更是明白,这哪里是什么戏法,他这是惹上了神仙了!都怪自己一时贪心……他一脸惊恐,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都……” 谢问心盯着他沉默许久,眯起眼睛道:“说吧,你们,为什么在这。” 王二虎见她手段,不敢隐瞒,哆哆嗦嗦的讲起了缘由。 他原本就对谢问心有些心思。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的孤女,又有些田产,在他看来简直是天上掉下的肥羊。但是他决定好要动手的时候,谢家大门却是锁了。 他等了些日子,有一日终于按捺不住翻进院子。发现院内门窗紧闭,都落了尘,果然许久没有人住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人走了家中的细软古董都留着,但这正中他下怀,他也懒得管这许多。对外就称他已和谢家姑娘订了亲,但是谢姑娘出远门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遍观察谢问心的反应。但是从始至终,一直到他说道造谣二人订了亲,谢问心都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这更让他害怕,心中打着鼓,哭丧着脸道:“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凡人一般见识……” 谢问心一直听着,此时却站了起来。王二虎一惊,向后退了几步,却触碰到了伤口,栽了个跟头,忙不迭道:“别杀我!别杀我!别脏了您的手……” 旁边手下不知是死是活,他想到刚刚谢问心的眼神,更是惊惧。谢问心忽然笑了:“我不嫌脏。” 这是王二虎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表情,心下一沉,忙喊道:“我知道一个秘密!关于仙人的秘密!只要你不杀我……” 谢问心手指一点,王二虎身上生出了绿色的藤蔓,顺着腿部蜿蜒而上,他想跑,却无法动弹。他大喊道:“就在千旬山上!关于仙人的……” 还没等他说完,绿色的藤蔓越缠越紧,王二虎青筋暴突,话还未说完就断了气。 谢问心眼中一片黑暗,心中戾气一起,就难以收住。她皱紧了眉头,握了握拳,看向了院中唯一一个活人——那个被忽略在一边的瘦子。 第二十四章 书生 “别……别杀我……”瘦子抖似筛糠,看到虎哥和兄弟们都变成了尸体,心中一片寒意。那女魔头又向她看过来,想跑,却又没有力气。 还是被刚刚那惊人的手段吓到腿软,全身使不上力气。 谢问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暴戾,缓缓道:“他不老实,你来说。” 瘦子本以为自己也要完了,听到谢问心的话心中一喜:“我说!我什么都说!只要……”刚想说别杀他,不过到底是老油条,又识相的闭上了嘴。 谢问心:“他为什么占了我家?” 瘦子眼中浮现迷惑之色,刚刚虎哥不是都说了吗……不过也不敢这么回答,而是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 看那女魔头也不是很急的样子,要是说错了,自己小命难保。 过了好久,他斟酌着语言说道:“虎哥本来就对您……咳……但是您在这千旬县这么多年没人敢动,虎哥也想看您是不是有什么靠山,才一直没动手……”他有些艰难的略过这段,说出了自己的发现:“然后有天!虎哥在饮仙居见了一个人,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就突然就决定来这抓您……谁知道,刚要动手那天晚上,我们一进来,这就已经没人了。虎哥说不抓到人不走,就在这住下来了……” “什么人?”谢问心眉头一动。 “这……我也不清楚啊……”瘦子苦着脸:“那人和虎哥说话都是单独的,我只记得……”事关自己的性命,他咬牙想着:“好像是个书生……” “还有呢?”谢问心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确认他有没有说谎。 被谢问心的眼神看的不自在,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人首分离……瘦子打了个哆嗦:“啊!那人……袍子的边角绣着一种花……” “什么花?” “我……我不知道……后来就没见过了……”瘦子哭丧着脸,快要哭出来似的。说来奇怪,那书生明明不应该是到人堆里就找不见的人,可他就是快要想破了脑袋,也还是没印象。 见他想不出,谢问心也不为难他,转而问道:“他刚刚说的关于仙人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她指的是王二虎,瘦子一喜,忙不迭的点头:“这个我知道。好多人都知道,半年前千旬山上出现了天光,引了好些人上山去。还听说有几个踩了狗屎运的小子被仙人看中了呢!我怎么没遇……咳,”发觉自己说了些没用的,忙改口道:“前阵子听说有个叫碧云宗的仙人,在那千旬山上发现了仙家宝贝……” 他挠了挠头:“所以好些人都去那山上碰碰运气,要是能找着宝贝,或者被仙人收为弟子,那可是一步登天啊……”说到这,他面露祈求道:“我……我知道的可都说了……” 谢问心盯了他一会,看得他头皮发麻,不置可否道:“给你三天时间,把这里变回之前的样子。” 瘦子一愣,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不用死了。陪着笑道:“一定一定!”他啐了一口,愤愤道:“这都是虎……王二虎的错!我们都劝他别拆照壁,他非嫌碍事……” 瘦子见她不说话,怕惹她不快,告罪了一声说去联系工匠,像躲瘟神一样出门去找人修房子了。 谢问心也不管他如何,走进了主屋。 窗明几净,窗台上还摆着兰花。她上苍梧门是去年九月,转眼间,又到五月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她看着人建起来。那时她刚从方寸冢遁出,若非无名仙君帮助,恐怕已经堕入魔道了罢。 不过无名仙君曾言,正邪不过一念,修魔者既然被天道承认,自然有其缘法。 但她不能修魔。 玄诀怎么看都不是魔修功法,她也信无名仙君不会害她。这十六年,一点一点克制着神魂中的死气,几百年的浸染,她不知是死气将她的道心消磨殆尽,还是她的道心受不住折磨甘愿被同化。但她要控制道心守一,极难。 那时她想着所有称得上温暖的回忆,找人建了这座记忆中的房子,种了最喜欢的银杏树。屋里的摆设也照着从前,没有梳妆台,没有铜镜,只有一扇琉璃屏,一方书案。 她知道依靠这些能轻易被击碎的东西建立起来的道心,极其脆弱。但那时她没有选择,只能依着心中最后那点清明,撑过心中难以忍受的杀意。 所幸过了十六载,终是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神魂,至少,不会随时处于失控的边缘。 如今这屋子倒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只一些花瓶字画移了位。但一想到被人住过,便心中不快。尤其是那树…… 谢问心默念了几遍清心诀,皱了眉头。 不过这样也好。 不破不立。她总归……是要从回忆中走出来的。 谢问心压下心底情绪,又回想起了刚刚那瘦子说的话。 “书生……”会是谁呢?谁看她不顺眼?是凡人?还是修真者? 找这王二虎来找她的麻烦,又有什么目的? 饮仙居……要去查看一番吗。想到自己下山的目的,谢问心眸光一闪——还是要先去千旬山。 第二十五章 体修少年 千旬山在千旬郡最东部,五座高峭巍峨的山峰呈梯状连绵在一起,合称为千旬山。 凡人或许不知这山上有何异常,也有许多人家将过世的亲人埋葬在这里。但只有修士到此才会明白这里有违常理之处——这山上不仅灵气稀薄,若是在此地运用法术,就会发现灵力比平常滞涩许多。 多年来倒也有一些人来这里探查,自从这里两次出现天光以后,来的修士就更多了些。 不过全都无功而返。 此地玄机谢问心虽不太清楚,不过却比常人了解的多一些。这里有方寸宫万年前设立的传送阵,许是怕被旁人破坏了,才在这设了阻碍灵力的阵法。不过这阵法相当隐蔽,她也只发现了一角。 半年前,她正是靠着这一处残缺的阵法,做了点手脚,激起了灵气波动。弄出了所谓“天光”,引得各大宗门差人查看。 谢问心换下了苍梧门的道袍,穿的像是寻常少女。苍梧门派服饰虽然避水除尘,但也扎眼了一些。千旬山最近鱼龙混杂,保不准有有心之人浑水摸鱼,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慢慢向山上走着,右手边拿着一个小包袱,包里是些香烛纸钱。平日里也有人上千旬山祭奠亲人,她这般倒也寻常。 千旬山果然多了些修真人士,这才走到半路便遇上好几拨行人。有门派结伴而来的,也有散修独行的,甚至还有来山上碰运气的凡人。这些修士只看她一眼,便略了过去。毕竟如今山上什么大能都有,她修为低微,不足为惧。 谢问心已经感觉到不止一道神识从上空扫过,有金丹期的,甚至还有元婴期。这也正常,当初,陵光峰主不也是元婴修为吗,若不是她来查看,谢问心还要寻其他方法进入苍梧门…… 缓缓行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姑娘!等一等!” “?”谢问心脚步缓了一缓,似乎有人叫她。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比她高上一些,穿着一身粗布麻衫,从旁边的山丘上几步跳过来。 他走近了,谢问心才转过身来看她。他脸色有些微红,目光害羞的避了避谢问心的脸,憨憨地说:“姑娘,最近山中混乱,你要是没有要事的话……”他言语恳切,一双大眼满是真诚:“还是……不要上山了……” 谢问心有些微讶,这少年是个体修。 体修并不常见。只因体修修行极为刻苦,且修炼越到高深越显困难。虽说也有体修破碎虚空飞升上界的例子,但比之法修便是百中于一了。 体修入门相对容易,凡人若是没有灵根,但仍想步入仙途,便多数会走修体这条路。因而世人多以体修为下道,若不是没有法子,是不会选择修体的。 眼前这少年令谢问心讶异的地方便是,他不仅有灵根,而且资质不俗。 雷系单灵根,十分资质。 十分资质,这在修真界中是极为少见的。虽再往上还有天生道体,九天玄脉等绝顶资质,但几千年或许都不会出现一个。且天道有常,赋予了顶好的资质,必会从其他地方收回来。 谢问心看他神色,发现他确是真心劝她。修真界中,还有如此赤诚之心,当真难得了。 少年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挠了挠头,苦恼道:“你是修士吧?既然不是凡人,在这山上还是挺危险的……” 不意外他看出自己身具修为,她也看出少年是锻骨境,相当于筑基期。看他小小年纪,修行也是下了苦功的。谢问心笑道:“我只是去拜祭长辈……去去就回,想来那些前辈高人不会为难与我的。” 少年只是见她孤身一人,又是个小姑娘,心中不忍才说上一句。见她坚持,也不勉强,提醒道:“前些天碧云宗发现了宝物,引了好多人来寻宝。师父说最近千旬山上可能会有魔修……小心为上。” 他竟不怀疑自己是魔修,谢问心觉得有趣,也行了个道礼谢过他好意,笑道:“多谢。在下谢问心,还未请教道友……” 少年见她行礼,忙双手合十回了礼,虽动作匆忙,但礼数标准:“不用客气……我叫无患……” 这听起来倒像个法号……看他行礼也不像是道门中人,只不过若是佛修,大多要剃了三千烦恼丝的。谢问心没有多问,而是好奇道:“敢问无患道友……他们在找什么宝贝?” “有人说前几天碧云宗的一位长老在山上找到一七星天羽钗,但钗上少了三颗如意赤霞珠……” “原来是这样啊……多谢无患道友。”谢问心见他已有去意,拱手告辞。 这山中有没有宝贝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什么宝物……定然是有人借此推波助澜。 不过与她无关,当务之急是解决自身的事…… 谢问心与无患分别后便越走越偏,灵力也愈发滞涩。这里已经很少有人能放出神识了。即便是有,她一个炼气期小辈,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了一座孤坟前。坟冢边已经生满了杂草,将前面立着的墓碑都盖住了。谢问心将包裹放在一边,伸手开始清理起杂草来。 认真的将杂草都拔干净,碑上的字也显露出来,上面只刻着谢氏墓,却没有姓名和生卒年。谢问心在坟前伫立了许久,才从包袱中拿出刚买的那些祭拜之物。 两支香烛,底座是用悲风铁制成,包裹着纸钱的,是一段飞狐皮。又拿出一个青云石做的碗,一个装了锁灵水的水壶。 这些都是寻常的材料,谢问心将它们拿出来摆放整齐,好整以暇的在墓边布下一座阵法。 这是一个简单的禁制结界,谢问心一边布阵,一边回忆着封灵结界的构造,不时的修改一下阵法。 过了约一个时辰,阵法方才有了雏形。不过阵法虽精妙,但都是些普通灵材,效果未必尽人意。 谢问心却不计较,她拍了拍手,看着留出阵眼的位置,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从颈项取下绳子。 是普通的红绳,绳子底端挂着一个小玉牌。玉牌应是有些年头了,玉质并不通透,有些浑浊。上面刻着不知名的花纹,中间拦腰裂了一道,像是断裂后再被人接起来。 谁能想到方寸宫镇宫之宝,造化灵珏,就是如今这小小不起眼的玉牌呢…… 谢问心眼神复杂的凝视着灵珏,良久,长叹一声,将它放在了阵眼的位置。霎时间,阵法启动,将整个墓穴与外界隔绝开来。接着,谢问心对着无人的空气道: “出来。” 第二十六章 天魔 青冢前一切如旧,没有任何变化。 谢问心也不意外,手指捏诀,口中默默念了一段法诀。这是安神定志,退却心魔所用的“辟易诀”。 念了一会儿,仍是无事发生。 谢问心摇了摇头,坐在了地上。看了看墓碑,又把视线转向夕阳,像是对着人闲谈,语气散漫:“那日在竹林,是你在窥伺于我吧。但我有造化之气护体,造化之气是你的克星……说来也奇怪,”她喃喃自语一般:“我在凡世十几年,都没有梦到那个名字……” 微风拂过,谢问心微眯起眼睛,施施然道:“我非是诈你。这里有我布下的结界,还有上古阵法,纵你无相无形,终究是要依着念头生存……” “……你如何发现本尊的?”一段声音突兀的在谢问心脑海中响起。这声音非男非女,听来像是众多声音糅合在一起发声。 谢问心却并不惊慌,微微一笑:“你终于肯现身了。” 声音却没再响起。 谢问心也不急,伸手轻轻拨动着地上的草叶,语气渐渐笃定:“昨日我不该杀了王二虎。我虽不是智计过人之辈,但如此莽撞,殊为不智。” “呵……你若不是心存杀意,本尊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影响你的心志。”声音又突兀的响起,带着一丝被察觉后的恼怒。 “的确。”谢问心认同的点了点头,“不过,那王二虎既然觉得他掌握的秘密可以同我谈条件,必然不是寻常事宜。不过……”她好笑道:“我很好奇,按理来说,我已经破了你的劫,你为何……没有被天道磨灭?” 修士度过心魔劫后,天魔的下场只有两个——夺舍宿主,或是被天道除去。这天魔却能暗藏在她身上,不知是何缘由……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闷声说道:“按理来说是如此,不过……本尊却也不知为何,劫破之后,竟离不了你的识海……” 谢问心不置可否,没有追问。挑了挑眉:“说来你倒是沉得住气,昨日我这么大的破绽,你也忍得住没趁虚而入……”看来,即便侥幸存活……也受伤不轻。 天魔的声音有些嘲弄:“不错,本尊的确受了伤。”它有些感慨似的:“不愧是夺舍之人。” 谢问心这下有些惊讶了:“我与这身体神魂契合,何出此言?” 天魔颇为自得道:“本尊好歹也是修炼了千年的天魔,见识不是你这种小辈可比。且看你魂魄如此羸弱,夺舍之前修为也不怎么样。便是再夺舍十次也难瞒过本尊。” 没想到这天魔倒是敏锐,谢问心点了点头:“那便祝你早日修炼有成,举霞飞升了。”说罢,她捏起法诀,运转造化之气,念起驱除心魔的灭魔诀。 这回却与之前不同。造化之气一起,包裹住谢问心的识海。藏于其中的天魔急道,“等等!你留我到现在,难道不是有求于我?”这里被阵法所困,它需要依靠念头生存。若是离了谢问心的神识,它必死无疑。 “可惜,”谢问心有些惋惜:“你看来也没什么用处。” 天魔声音有些蛊惑道:“本尊可是域外天魔,可洞察人心……况且,本尊修炼千载,知道许多常人不知的秘辛,日后可以帮你……”它保证道:“你若是不信,我还可以发下心魔誓……” 谢问心挑眉:“我可不会信一个天魔的心魔誓。” 天魔违背誓言就如吃饭喝水般平常,这天魔却是见她法力低微,欺她见识短浅,对天魔知之不深。不过谢问心却不会因此上当。 天魔沉默了许久,妥协道:“……本尊亦可以教你一段功法,便可控制于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问心意味深长道。 天魔有些无奈道:“本尊也有求于你……”他顿了一顿,才下定决心道:“在你识海中藏了这些日子,本尊发现,你的造化之气能够助我修炼……” 这下谢问心有些惊讶了:“造化之气不是你们的克星?”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这世间没有完全相克之物。造化之气确能伤害天魔,但若是你将炼化过得造化之气予本尊,本尊便能运用造化之气壮大己身……” 谢问心恍然,原来如此。口中却说道:“这样啊,我再考虑考虑……” 心魔没好气道:“行了,你也不必装模作样。你既没有将本尊彻底驱逐,不是存了利用本尊的心思吗。” 谢问心笑眯眯的说:“那你可错怪我了,我是看周围都没有活物,怕你坚持不了多久就消散了,才好心听你的解释。” 天魔心思诡谲,此时也听出谢问心语中未竟之意,不再出言,直接将一段法诀传到谢问心识海中,并且将自身的存在显露出来。 果真是一段控制天魔的法诀。谢问心眼神闪了闪,似是不经意问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传闻域外天魔阴险狡诈,在心魔劫中我可是吃过你的亏的……” 天魔语气有些转冷:“爱信不信,你有造化之气护体,本尊又奈何不得你,何必对一个小辈用昏招。而且……”它有些强硬道:“你也不用想着依着这法诀令本尊自伤。本尊既为天魔,虽害不得你,但鱼死网破还是做得到的。” 谢问心点了点头笑道:“放心,我不是那种人。”她查看了那段法诀,果真没留下任何暗子,念动之后,联系神识一隅的天魔。天魔也主动配合她进行了炼化,竟出奇的顺利。 谢问心感受到自己与天魔隐隐有了联系。 炼化过后,天魔略有缓和:“你也不必太疑心,本尊既有所求,必不会加害于你。” “那我就放心了。”谢问心笑的莫名,像是相信了天魔所说。她走上前去,将玉牌收起,重新将它挂回了脖子上。 “这也算是一件重宝了,”天魔也在谢问心身边跟了一段日子,知道这玉牌种种玄异,啧啧道:“如今竟变成这幅样子,真是……” 谢问心挑了挑眉:“神物自晦,我修为不济,它是至灵之物,自然不会徒生玄妙。也多亏了它,我才能通过苍梧门的因果试炼呢。” 阵法散去,此间显露出来。天边几颗星子闪烁着暗淡的光,谢问心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还未请教你的名字?” 第二十七章 尸魂花 那众多声线混合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带着几分阴森:“又不是人族,吾等天魔相遇就是互相吞噬,你死我活,哪需要什么名字。” 谢问心神识在识海扫过,找到了它的位置。天魔许是为了方便她发现,变作了黑乎乎的一团,似雾似烟,那是尘世间的诸多杂念,此刻化为实质,似乎还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她此时倒来了兴致:“哦?还不知……天魔生存的地方是何环境?” 天魔果真如它之前说的那般配合,讲解道:“天魔生存在九天界域之中,与罡风同存。依靠众生杂念和吞噬同类而生存。天魔之间一旦相遇,胜者为王,败者则被吞噬,成为胜者的一部分。” 想不到天魔生存的环境竟是如此恶劣,谢问心感慨道:“当真残酷,看来世间万物修行者,皆非易事。” 天魔桀桀笑道:“不过天性罢了。不过确也不像人族这般得天独厚,享天地造化。” 谢问心不置可否。此时天光尽黯,夜色阑珊。千旬山上也忽远忽近传来了些许野兽的呼叫声。此来的目的已达,是时候离开了。 将布阵所用的普通材料能毁去的毁去,无法毁去的装在带来的包袱里,她做事向来谨慎,尽量不留痕迹。正打算下山,墓碑后一抹纯白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一朵通体纯白的花。 花生三瓣,花蕊处殷红明艳,乍一看像是花瓣上的点点血迹。 “这是……尸魂花?”天魔与谢问心有了联系后,得了谢问心允许,也能借着她的眼看到外界的事物。 “尸魂花?”谢问心疑惑道,“刚才这里似乎并没有花?” “应当是方才的阵法将此地灵气汇聚,这里之前许是有散落的花种,吸收了尸骨上的阴气,生出了这花。不过……这墓里是合葬吧?怪不得生出尸魂花……” “是合葬……这又如何?”这坟茔确是合葬,毕竟是她如今“父母”的尸身,谢问心也是费了心思的。 天魔有些得意道:“这花的来历本尊却是知晓。传闻,以前有位大修士,爱慕上一凡人女子,那女子没有灵根,且无意修仙。修士便化为凡人与女子结为夫妻,只一世情缘罢了。但修士有一仇家,知晓了此事,拘了那女子的魂,日夜折磨,使其化为飞灰。修士悲恸万分,幸女子尸身仍在,修士便以骨肉为引,渡自己的真灵过去。或是感于其心至诚,九九八十一天后,白骨生花。” “原来还有这种传说啊。”谢问心眼光流转,疑惑道:“这修士是谁?后来报仇了吗?” “……这只是传说,本尊如何知晓。”天魔有些无奈,也有些感慨:“不过这花只在阴气重且合葬的墓中生长,一花两叶,倒像是全了这修士心意。” 谢问心思考片刻,走到花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雪白的花朵随风摇动,似乎感受到上边传来的淡淡哀愁,她突然下了决定:“这花寓意不好,我还是将它拔了吧。” 天魔有些惊讶:“传说罢了,况且这又不是你真正的父母。” 谢问心见它误会,也不解释,转而说道:“积些功德也好。何况……拿给周师叔或许还能换些灵石花花。” 又仔细询问了天魔尸魂花的采集方法,谢问心将尸魂花连根拔了起来,一同收在了包袱里。 …… 千旬山另一山谷处,两方人马正剑拔弩张,或者说是一方强硬的围住了另一方。 靠近山下这边十来个人,皆身穿青色道袍,袖口绣着青云纹饰,多双手持剑,领头的是一元婴修士。他约摸四十来岁,白面无须,眼神阴鸷,似苍鹰般盯着山峰这方人。 被他们围起来的人就显得势单力薄了。一共五人,一个老者,一个年轻女子,还有三个少年,其中最小的不过十二三岁。一行人修为最高只到金丹,其中隐隐以这位老者为首。老者须发皆白,佝偻着身躯,手中拿着一方拐杖。这拐杖非金非木,乃是由一整块白玉雕成,看着甚是不凡。 老者皱眉问道:“不知龙前辈拦下我等,是何意?”他也算是成名许久,但对上这位碧云宗太上长老也不敢造次。 龙乾居盯着他看了一会,缓缓说道:“这千旬山中混入了魔修,碧云宗怕尔等被魔修偷袭,特来保护你们。” “什么魔修敢过来!这里是渚州城隍的地盘!”被老者护在身后的那个少年不服的喊道。 老者忙眼神示意他闭嘴。 龙乾居闻言,看了看那个少年,一脸稚气,炼气初期,森然笑道:“这千旬山虽在渚州城中,却也不归城隍管……”他眯起眼睛盯着少年:“这世界很大,小子……” 老者将少年护在身后,心中愤愤,却不敢表现出来。千旬山虽压制了灵力运转,但金丹与元婴的差距也是天壤之别。 这龙乾居说什么保护,不过是推辞罢了,只怕是怕他们找到那三颗如意赤霞珠。不过他们只是散修,也不敢与碧云宗作对,老者闷声道:“小儿无状,龙前辈何必与小辈见识……我等正要下山,不劳烦各位相护了……” 龙乾居看了看天色,说道:“你可以下山,筑基以下的留下。” 这一行只有老者是筑基以上,他铁青着脸,语气也有些不好:“龙长老确要难为我仙盟中人吗?” 仙盟是灵虚界诸多散修组成的一个闲散组织,老者在仙盟中也与一些前辈有旧,挂了个闲职。此时不得已扯出这面虎皮。 龙乾居摇了摇头,咧开了嘴:“本门也是为了保护尔等的安全。想必仙盟也会体谅的。” “我们才不需要你们保护!”那少年一双眼睛瞪着龙乾居,满是不服。 两次被这孩子冒犯,龙乾居本就不是心胸宽广之辈,此时更是生出了火气。他眼神阴狠下来,右手一伸,指尖显出一道寒光。 老者见状不好,忙挡在少年身前,白玉拐杖散发着荧光。正要开口—— 这时,山峰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声音传来:“住手!” 紧接着,一个人影突然冲出来,速度极快,轰的一声将没反应过来的龙乾居撞了老远,滚了一会儿才停下来。 第二十八章 浮生道人 “对不起啊……我一时激动……没控制好力道……”散修众人一脸惊愕的看了那人影,碧云宗的弟子对视一眼,皆拔出剑来防备的指向他。 来人少年模样,头发束在脑后,一身粗布麻衫,看着像是个凡世穷苦人家的孩子。此时正灰头土脸的从龙乾居身上爬起来,还想去搀扶龙乾居。 “何方鼠辈!”龙乾居一时不查竟被人偷袭,恼怒异常。若不是因为这里是半山腰处,他元婴的修为被压制到了筑基期,此时恨不得将来人碎尸万段。 不过来人竟能在他眼前偷袭他,也算是个人物了。他神识扫过,是个毛头小子,还是个体修,顿时火冒三丈。原以为是修为差不多的同道,哪知道是个锻骨境的小子。这千旬山抑制灵力,对体修却没那么大的限制。 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个小辈落了面子,龙乾居眼中寒光闪过,不过锻骨境罢了,当即唤出法宝要将他斩于剑下。 “我……我叫无患……”无患哪还看不出龙乾居眼中杀意,自知不敌,退后了两步忙开口道。 此话一出,龙乾居动作一顿,倒是缓了缓动作。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恨恨的盯着无患,眼中掩饰不住的杀意:“今天不杀你,滚吧小子。” 无患摇头,看了一眼那几个散修,迟疑道:“我不走,我和他们在一起。” 龙乾居怒极反笑,又有些忌惮,环视了一遍四周,留下一句:“把他们送到地方。” 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碧云宗众人围了上来,领头的金丹期修士赵熙走了上来。赵熙青年模样,不过百岁就修到金丹,在碧云宗任长老一职。此次奉掌门之命来寻找如意赤霞珠,他笑呵呵道:“诸位,对不住了,实在是最近魔修猖獗。诸位还是和我等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 话是好话,听着却不顺耳。他笑意不达眼底,话中带着威胁。众人修为皆不如他,倒也只能配合。 无患叹了口气,唉,这回走不了了。 跟在碧云宗身后,那老者走上前来行了一礼谢过无患,“老朽散修王布衣,谢过这位小兄弟了……” 无患挠了挠头,摆手道:“我也是正好撞见……刚刚那人杀性太重了……” 老者听了这话忙看了一眼碧云宗众人,见他们没注意到他们说话,才苦笑道:“那是碧云宗太上长老,元婴大能……小兄弟当心祸从口出……” …… 众人都向一个方向走着。只是两方隐隐有着对抗之意,如临大敌。 谢问心下山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群人。 谢问心一愣,在山上,她的神识也被压制,而且之前炼化天魔神识也有损,倒不知这山上何时多出了这么多人。还未等她反应,就被赵熙拦了下来:“站住!什么人?” 赵熙打量了她,才炼气中期,身上也没什么法器,应当也是个散修,不免生了几分轻视。 谢问心皱眉,这人浑身透着一股阴森,看着不似正派。看门派衣饰应是最近风头正劲的碧云宗了……这凶神恶煞的样子……谢问心心念一动,暗暗联系了天魔:“这人心境如何?” “全是破绽。怎么?”天魔懂了她的意思:“你是要本尊引出他们的心魔?” “搅乱局势还是可以的……”千旬山压制下,金丹期也不比筑基强上几分。这帮人来者不善,她可以趁乱逃跑。 也顺便看看……这天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问心目光一闪,正要开口虚与委蛇一番,就听道那群人身后传来一声—— “她是我师妹。”是无患,他上前说道。 “师妹?”赵熙疑惑的看了无患一眼,他拿不准这少年与龙长老是什么关系。龙长老的手段他也是知道的,可这小子刚刚落了龙长老这么大的面子,居然毫发无损,说不定与龙长老有什么渊源…… 赵熙咳了一声,对谢问心说道:“这山上有魔修。这位姑娘还请配合碧云宗,我等奉命保护各位到安全的地方。”顺势解释了一番,算是轻轻放下了。 谢问心:“……” 天魔:“还要本尊出手吗?” 谢问心:“看看局势再说。” 天魔在谢问心识海啧啧奇道:“这碧云宗也忒小气,几颗珠子也至于这样。” 谢问心暗暗摇头,她看出那群散修打扮的与这碧云宗不是一路人,应也是被迫“受保护”了。 “这碧云宗这般大张旗鼓的得罪同道,所图非小。”也不知是在此做什么局…… …… 看在无患的面子上,谢问心也加入了这一行队伍中。众人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山洞前。碧云宗赵熙请他们在此等候,言说一会儿会有元婴前辈来查看是否有魔修混在人群中。 对方人多势众,他们也无法拒绝。萍水相逢亦是有缘,几人互相熟悉了一番。 谢问心也知道了这几人都是散修,老者是神拐王布衣,他身后妙龄女子是他的女儿王盈盈,筑基期。三个少年都是他的弟子,都是炼气期。王布衣知道谢问心与无患不是同门后,见她穿的寒酸,也只当她也是寻常散修,注意力都在无患身上。 这无患看起来颇有来头,刚刚又出了一番风头。刚才被无患救了的少年宋棋更是眼神不离的盯着无患,专注的无患都有些面上发红。 他轻咳一声,不自在的看向谢问心道:“谢道友,你这么晚才下山啊……” 谢问心挑眉,对无患谢道:“不知不觉就耽搁了一些。此事还要多谢无患道友了……” “没事……”无患挠了挠头,反正已经救了一群,不差她一个。 “这碧云宗是……?”谢问心有些疑惑,看这无患似乎知道一些内情,不由问道。 “我也不知道。”无患皱眉:“不过我师父也说千旬山上有魔修……” 王布衣拄着拐杖上前问道:“老朽冒昧……不知尊师是……?”他也是对这无患的师承好奇……能令龙乾居退走,想必身份非比寻常。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无患开口:“他啊,别人好像都叫他……”他想了想,才说道“浮生道人……” 王盈盈惊道:“浮生道人?!” 就连王布衣都惊呼出声,可见这人是大大的有名了。王盈盈眼光流转,问道:“可是一剑九霄浮生道人?” 三个少年都是震惊的看向他。 “应该是吧……”无患有些不好意思,众人这么大的反应他果然还是不习惯,摸了摸鼻子。看向谢问心,果然还是谢道友这样的性子好,听到师父名号依旧淡定如常。 谢问心在问天魔:“浮生道人是谁?” “……不知道。” “你不是说你知道许多常人所不知?” “……此人显然是常人知道的。”天魔暗指那些散修。 “啧……”谢问心也没什么表示,坐在山洞前无聊的望着月亮。 已经快到子时,月光倒是愈发亮了。树影摇动,细碎的光影散落在地上,像是隐藏着什么鬼蜮。 第二十九章 魔修 “无患大哥,你是怎么打倒那个凶老头的?” “就……一不小心……” “无患大哥,浮生前辈是什么样的人啊?” “是个……挺好的人吧……” “无患大哥,你还缺师弟吗?” “……” 自打到了山洞,宋棋就一直围着无患转,任凭无患怎么转移话题都无济于事。此时听了这问题也颇感头疼,迟疑道:“应该……不缺吧?” 师父那个性子根本就不可能收徒弟的……可是又不能明说,无患有些头疼。老者忙拉过宋棋,苦笑道:“小兄弟别听他胡说,这孩子平日里玩闹惯了。” 少年有些不服的嘟着嘴,不过到底没有违逆老人的意思。 天边乌云渐渐围了过来,天色更暗了,远处传来几声鸦鸣。谢问心一旁在一旁看着散修一行还在围着无患说话,她只是炼气期,在众人中修为最低,自然是被忽视了。 谢问心也乐得自在,看那王布衣对宋棋的态度,倒不像是师父对徒弟,而像是主仆……不过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干脆修复起受损的经脉来。 按理说她的伤势要修养个几月,但造化之气在经脉中游走,如今竟是已好了大半。这也让她对造化之气有了些许猜测…… 谢问心远离人群,百无聊赖的靠着棵柳树,内视丹田。那颗道种上的嫩芽已经抽出了枝条来,纯白的枝干尾端形成了一个小圆点,像是个幼小的花苞雏形。想来随着修为进步,应当是要结出朵花来。 造化之气随着枝条越生越多,谢问心伸出手指,外放了一丝造化之气。 造化之气无色无形,除了她自己,自是谁也看不出这丝造化之气来。谢问心摇晃着手指,若有所思。 识海中的天魔突然出声,语气还带着心疼:“你的造化之气若是嫌多,就分我一些修炼……何必这般浪费。” 造化之气极难获取,天魔没有获取之法,如今魔体被炼化更是受了些损伤,此时看到造化之气颇有些眼红。 谢问心倒是忘了这茬,此时想了起来。 “我倒是忘了。”她想到之前天魔是说要造化之气修炼的,便渡了一丝造化之气过去。 一点神识附在这丝造化之气上,流过经脉,到达识海。那天魔仍是黑乎乎的一团,此时见了造化之气,竟生出一丝渴望与欣喜的情绪来,忙吸收了过去。 谢问心感受到那丝造化之气与自己断了联系,黑影几不可查的壮大了几分。 果真如此。 天魔餍足的说道:“不错,看来本尊这个决定很是正确。” 它指的是被谢问心炼化这事。谢问心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未等回话,听到远方传来了说话声。 “都过去吧。” 谢问心看过去,树林深处来了几个人。走在首位的是个元婴修士,白面无须,眼神锐利,周身带着凶煞之气。他身后跟着四个修士,穿的不是碧云宗的衣饰,面色皆不怎么好看,修为最高是金丹期,最低是筑基,应当是散修。 那元婴修士一走过来,山洞外碧云宗的修士都过去见礼:“见过太上长老!” 赵熙也松了口气:“长老您回来了。”他们虽人多,但王布衣和他同金丹期,还有个不知深浅的无患,他心中也有些忐忑。 宋棋倒是眼尖,一看就看到了龙乾居,不由喊道:“是你!” 龙乾居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无患,皱了皱眉头,回头说道:“你们都站过来。”他神识扫过附近,见山洞外的树下又多了个谢问心,问了一旁的赵熙。 赵熙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龙乾居眯起眼睛盯了谢问心一会儿,思考了一会,没有出声。 谢问心一见到龙乾居,就有些违和的感觉…… “这人……是魔修。”天魔笃定的说。 怪不得。谢问心眉尾一扬:“这人看上去是碧云宗的长老……也不知碧云宗是否知晓呢……” “你们人族修士也是,分什么修仙修魔,正道魔道。都是大道,何必分得这般清楚。” “是啊……”谢问心亦有些感慨,过了一会儿,轻笑一声:“不过为了利益罢了。” 众人聚到了一起,不明白龙乾居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杀人灭口?其中已有人暗暗戒备了起来。 王布衣倒是有了些胆气,毕竟这里可是有浮生道人的弟子,龙乾居至少会有些顾忌。何况,这里可是有…… 不,不行,阿棋的身份不能透漏出去…… 他下了决定,看着龙乾居准备如何。 龙乾居拿出一面镜子,也不知念动了什么法诀,镜子发出一片清辉,将众人罩了起来,就连王布衣和无患都没例外。 众人在清光中面面相觑,只因法宝只是照下了光来,却没有反应。 “看来尔等不是魔修。”过了片刻,龙乾居收了镜子,淡淡开口,“你们可以下山了。” 宋棋厌恶的看着他,这回倒是学乖了没有出声。 众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这碧云宗当真是为了追查魔修?还是为了那三颗如意赤霞珠? 赵熙听到龙乾居的话后应了一声,转向他们:“请吧。” “不就是几颗珠子!哼!”宋棋愤愤道:“谁稀罕!” 王布衣忙拉过他,苦笑道:“我的小祖宗,您就别添乱了。” 与不明就里的众人不同,那光照在谢问心身上时,她便知道那是什么。 这镜子是测血脉的法宝,且至少是五阶,还是上品法宝。她有了猜测:“这碧云宗……看他们这阵势,分明是在找什么人。” 五阶法宝是化神期才可炼制,看来他们要找的这人若不是修为极高,便是血脉非比寻常。 若是修为极高,也不至于派个元婴期就敢来寻人,看来是血脉不一般了。也不知是什么大家族的嫡系,还是哪位前辈大能的后代。 谢问心脑中胡乱作着猜测。碧云宗她之前也了解了一些,只是渚州附近的一个小门派。掌门也不过金丹期,这元婴修士在碧云宗是太上长老,却是个魔修。 有趣。 众人见只是虚惊一场,也各自告辞下山了。王布衣虽对无患有好感,但看宋棋对浮生道人的推崇之意就头大如斗,忙不迭的告辞了。 见众人离去,无患不知想到了什么,走过来对谢问心笑道:“谢道友,我送你下山吧。” 谢问心一愣,反正也是顺路,正巧她也有事询问:“好。有劳了。” 第三十章 心眼 风声簌簌,树影重重,夜晚的千旬山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幽深。无患微微走在前头,与谢问心间隔着一尺的距离。 “谢道友……”走了一会儿,无患突然停了下来,树影落在他脸上,影影绰绰,他有些欲言又止。 “嗯?”这一路上谢问心就看他心神纠结,应当是想对她说些什么,似乎又有些难以启齿。 “你……那个……”无患挠了挠头,嘴唇微抿,最后忍不住说道:“你身上……似乎有不好的东西。” “无患道友是指……?”谢问心倒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略感奇怪。 “就是……”无患犹豫了下,终是忍不住说道:“你最近修炼,有没有觉得心浮气躁,心神难以安定?” “这……”谢问心望着无患清澈的眉眼,突然福至心灵:“确是有些……” “我看你这小子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天魔在识海内嘀咕了一句。 谢问心听到这句,暗自笑了一声。到底是夜色昏暗,无患也没有特意去看她脸色。而是有些忧心道:“你可能是修行不当,引得心魔缠身了。” 谢问心虽好奇他似乎是能感知天魔的存在,不过也谢过他这番好意:“确实如此,门中长辈也提及过此事,多谢无患道友了。” 无患脸色微红,摆手道:“原来你知道啊……没事没事……我还以为……” 谢问心笑道:“无论我知与不知,这份心意,谢问心在此谢过了。”郑重的向他施了一礼。 修真界中人情淡薄,各自为道,没有人天生应对旁人好。如此才显得无患的宅心仁厚更为可贵,她真心说道:“无患道友古道热肠,颇有侠风,在下佩服。” 之前无患曾说过自己的师父是浮生道人。虽不知这浮生道人是何人,但却不教无患道法,只教修体,平白浪费了无患的好资质。而且还把他培养的这般……天真。 也不知这浮生道人究竟是何用意。 无患挠了挠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有点傻?”他看了想出言反对的谢问心,认真道:“你是担心我这样会遇到麻烦?” 却是这样。谢问心没有说话,她看得出无患性子纯善,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她不希望这孩子因为这样的性格惹上麻烦。 无患心中已有答案,也没想着听她的回答。晚风吹过他发间,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语气却很欢快:“谢谢你。我……从小便待在师父身边。” 背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出此时他的愉悦:“师父教我说话做人。他常说,人活一世,便是要行无愧事,修本心道。我喜欢帮助别人,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需要的人得到了帮助,我也心中快活。不是一举两得?” 无患顿了顿,像是想到了好笑的事,语气中多了一丝狡黠:“况且师父的名号,也有让我任性的资格。我也不是胡乱助人,我有分寸的。” 无患回头看向谢问心,月光透过树影间的罅隙照在他眼中,星星点点。 谢问心望着他,若有所思。 做自己吗? 这无患的师父倒是个妙人。不过,无患自幼跟在师父身边,那如今这般当真,全然是他自己心中所想吗?恐怕,其中有不少浮生道人的引导吧…… 不过既然是师父,就必然会对徒弟的道心产生影响。只是,浮生道人这般,也不知是帮他,还是害他…… 从无患的话来看,他确实不是鲁莽之人。 况且,他现在的确很快意。 做自己吗…… “这小子不简单。” 天魔的声音把谢问心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神识问了一句:“什么?” 天魔语气颇为慎重:“你听过‘心眼’吗?” 谢问心自然是知道的。 心眼无障,遥见世尊。 传闻,有人生有夙慧,能世事洞明,照见本心。天生便是心修种子,一朝彻悟抵得上旁人数载苦修。 正是因为有着一颗“心眼”。 “本尊之前不过是小小的试探了他一番,没想到就被发现了。这小子身上的心眼虽然沉寂,不过已经有了觉醒的苗头。” “这样啊……”谢问心点了点头,知道了无患为何能看出她身上的天魔。却更不明白,这可是个心修的好苗子,为何浮生道人要让他修体…… …… 之后二人一路无话。下了山,无患转身松了口气:“终于出了千旬山,没了那古怪的压制……” 谢问心也觉得身上压抑的灵气一松,欢快的运转起来。她笑道:“送到这里便好,多谢无患道友了。” 无患摆手道:“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况且,谢道友你身上有一种……”他露出思索的表情:“有种纯粹的感觉。所以我觉得我们应当……很合得来。” “……” 谢问心此刻才知道他为何对自己这般照顾。原来是觉得她心境纯粹…… 之前她受了伤,为了掩人耳目,动用灵珏的一点小法术,可以掩去旁人的查探。 无患虽有心眼,但并未全然觉醒。灵珏是先天灵宝……自是能掩去无患对她心境的感知了…… 这当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无患告辞后,看着他的背影,谢问心叹了口气。 这脱离了千旬山的范围,空中的灵气多了起来。刚在山上,她那炼气期的法力被压制的如凡人一般,但奇怪的是,造化之气却不受压制。 不知是为何,不过造化之气向来玄妙,不受压制也很正常。看来她要多研究造化之气了,如今这般总觉得空有宝山却无法自用,难受得紧。 慢慢踱着步。千旬县只一个小县城,城内黑黝黝的一片。此时万籁寂静,虽没有宵禁,路上也是一个行人也无。 刚走了几步,谢问心眼眸微眯。神识便感应到了附近有修士的气息,且越来越近。 有修士御空而来。 谢问心佯作不知,她如今是炼气期,没有修炼出神识,本不应该知道有人来了,况且此人也不一定是为他而来。 正想着,破空之声近了:“前方这位小友,等等。” 谢问心皱眉,真的是来找自己。她最近明明没惹什么事?回过身来,面上已经带着疑惑之色。 来人是一金丹修士,她倒是见过,是后来被那碧云宗太上长老龙乾居抓来的四个人之一。 这修士面相很是年轻,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修士突破愈早,驻颜愈早。来人皮相这般好,想必结丹时年岁一定不大。 “在下柳云希。”他像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对着一个小辈也是谦谦有礼。 “原来是柳前辈。”谢问心行了一礼,疑惑道:“不知前辈叫住晚辈是……?” “是这样,”他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不知小友可否见过尸魂花?” 第三十一章 菩提子 当然见过,就在手中这包袱里呢。 谢问心如真正的炼气期少女一般,脸上带了一丝迷茫,又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这花叫尸魂花。” “看来我之前没有感应错。”柳云希笑道:“说来冒昧,不知小友可否将这尸魂花让与在下?” 谢问心的脸色立即带了丝恰到好处的戒备,迟疑的望着他。 柳云希见她误会,失笑道:“在下并非强取,愿用一百中品灵石来换。”他见这小丫头像是初出茅庐,况且尸魂花确实罕见,因此解释道:“实不相瞒,这花其实多为鬼修所用,我等法修是用不上的。” “这样啊……”谢问心攥着包袱,看上去颇有些意动。 柳云希见她动摇,拿出一个储物袋来:“你若有意交换,这里是一百中品灵石。” 谢问心自然看出他是真心交换,不过更是心中警惕。这柳云希倒是给足了她面子,储物袋就值几十块下品灵石了,尸魂花虽难寻,但她只是一炼气期小辈,又孤身一人,强夺过去她也不敢说什么…… 她总觉得,这人似乎……是想与她交好? 这怎么可能? 对方可是金丹修士,她一个炼气期小辈,又有什么值得拉拢的地方。 难道是柳云希知道了她是苍梧弟子?谢问心不动声色的问天魔:“这人的来路,你可看得出来?” “……”天魔之前得了那丝造化之气,虽吸收了去,但消化还有段时日。如今见谢问心又有了麻烦,放出心魔分身感应了一番,说道:“来路不好说……不过没有恶意。” 果然。 谢问心踌躇了一会,决定再试探一番:“这……” 柳云希以为她是不愿,便又从衣襟处拿出来一串菩提来:“再加上这几颗安神菩提如何?” 菩提是佛修的圣物。但这安神菩提其实并非真正的菩提,而是“菩提子”。 菩提子虽有菩提之名,却与菩提无多大干系。只一种普通的灵草,能安定心神,与苍梧外门那养心竹有异曲同工之妙。 “拿下这菩提子。”天魔的声音有些欣喜。 第一次见天魔的情绪这般热切,谢问心好奇问它:“有什么玄机?” “不好说,你先拿了再说。” “……好。” 谢问心思忖片刻,才狠下心来说道:“既然前辈有用,这花也应让给有需要的人。” 柳云希也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笑道:“多谢小友割爱。若是日后小友有麻烦,在下义不容辞。”说着,又摇了摇头,轻笑道:“不过浮生道人的高徒,想来是用不上麻烦我的地方了。” 谢问心终于明白他莫名的善意的哪里来的,原来是误会了她是浮生道人的弟子。 正要解释一番,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接过东西的手几不可察的颤了颤。随后若无其事的打开手中的包袱,笑道:“前辈请看是不是这花……” 柳云希也顾不上说话,接过花来看了看。之前他通过寻青灵已经知道十有八九就是尸魂花了,此时确认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花采摘的手法虽粗糙,不过保存的尚算完整。回去还可再培育一番,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此事已了,在下便告辞了。”柳云希嘴边仍是那抹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风度翩翩。 “恭送前辈。” 柳云希如来时一般,御空而来,驾月而去。看着他的背影,谢问心暗暗有了猜测…… “你怎么了?”天魔本想研究一番那菩提子,见她望着柳云希去时的方向,疑惑道:“看上那小子了?” 怎么会。方才谢问心将那柳云希观察了一番,衣裳是二阶法器,腰间的配饰、手中的戒指都是三阶甚至四阶。他如今已是金丹期,可以自行炼制三阶法衣了。若说他是散修没有材料,却能轻易拿出百块中品灵石。 况且,刚刚他拿菩提子的时候,谢问心看清了他领口内绘制的纹样。除了阵法外,还有祈愿平安的意思。一般……是女子绘给心上人的。 不过问题却不在此,而是…… 谢问心问道:“你没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吗?” “什么?”天魔放出了心魔分身围着那串菩提子,听到谢问心的问题,说道:“对了,他法力浑厚,基础扎实,功法至少是地阶。若是个寻常散修,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功法?” 谢问心将储物袋放好,说道:“看来……这人不简单。” “你方才想说什么?”天魔好奇。 谢问心皱眉,手中无意识的攥着那几颗菩提子,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千旬山:“知道我是‘浮生道人’弟子的,只有碧云宗的人。” 他若是碧云宗的人,为何要装作散修? 如今已经知道碧云宗的太上长老是魔修,那么此人如此掩人耳目,是否和魔修有牵扯? 况且尸魂花……可不止鬼修能用。 天魔本就心思活络,此刻也明白她的意思:“可他灵气纯正,应当走的是正统法修的路子。” “功法……说明不了什么。”谢问心眼神微眯,却是想起了连暮初。当初他也是天资卓绝,可正邪,从来都不是由功法决定的。 “那个……本尊有一问,”天魔沉默了会,才说道:“不知当问不当问……” 谢问心没理他。 “连暮初……是谁?”天魔到底按捺不住好奇,还是问了出来。 天魔能察人心,谢问心虽有造化之气护体,但心境仍有破绽。之前天魔在宗门内就多番试探,不过进展却不大。此时见她表情,就知道她是想起了那最大的心障。 “你之前,都看到些什么?”谢问心沿着小路踽踽独行,随意问道。 夜色如墨,空气愈发冷了。 “也没什么,只察觉到几个人名。”天魔一字一顿道:“连暮初,谢无铮……叶予谣。” 它之前想查探的只是谢问心心境中的纰漏之处。但心魔劫时谢问心没有这段记忆,渡劫后它身受重伤,谢问心又有造化之气护体,更是难上加难。如今已经被谢问心炼化,干脆大大方方的问了出来。 晚风拂过,远方传来不知什么动物的呜咽声。千旬县的更声也响了起来,四更天了。 谢问心突然开口。 “连暮初……是我师弟。” 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说给天魔,也像是说与自己听。 第三十二章 试探 谢问心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他是我师叔唯一的弟子,却在师叔落难时倒戈相向……” 过往记忆浮上心头,一幕幕都令她难以冷静。谢问心渐渐攥紧了拳头,方才握在手中的菩提子硌得发疼,喉中有抑制不住的恨意:“我当真要感谢他……我如今这般,可都是拜、他、所、赐……” 背弃之时的刻骨恨意,方寸冢中不见天日的惶恐,肉身被一寸寸消磨的绝望…… 惨白的月光照在谢问心的脸上,与前身有七分相似的眉眼满是阴沉。 天魔沉默了许久,突然冷笑一声,哼道:“差点被你个小丫头糊弄过去。” 识海中的心魔本体漂浮起来,时大时小的转了几圈,似是有些不满:“你也不用故意露出破绽试探于我。” “我既已经被你炼化,就没想着再夺舍你。你也不必如芒刺在背,时时防我。”它不再自称本尊,而是将谢问心放在同等的地位上来。 被看穿了想法,谢问心脸上的愤恨之色一瞬消失无形,似是不曾发生过。她也不掩饰,坦然道:“原是我想差了,抱歉。” 沉默了一阵,谢问心已走到城东的巷子里。小巷深深,已能听到间壁传来脚步的回声。她沉声道:“我第一次与天魔打交道,心中难免恐慌……多疑了些,望你见谅。” 天魔叹了一声,无奈道:“我是天魔,无怪你会多心。但你有造化之气,我亦奈何不得你,你且放宽心。”它话音一转:“要是觉得心中有愧,你多分些造化之气给我便好。” 原来是为了这个。 回到了宅子门口,门外是些水泥砖瓦,看来那瘦子干活很麻利。门敞开着,里面影壁已修葺了一半,院子里散乱的桌子都不见了踪影。谢问心望着院内银杏树光秃秃的树桩,轻声道:“好。” …… 自那日从千旬山回来,已经过去了三天。 天魔与谢问心相安无事,二人也默契的没有再提那日的事。那串菩提子,天魔只说它感应到了奇特的气息,要多研究一番。 谢问心也随它去了。 倒是这宅子。那瘦子也记不清原来是什么模样,怕之后谢问心不满意,大着胆子过来问了问。谢问心也不难为他,画了张图纸来。 有了图纸,一切就好办了。 经过三天的修缮,倒是已经似模似样。谢问心其实已经不大在意是否复原。她道心上的亏损已平复了许多,从前几日能自揭疮疤来试探天魔就能看出一二。 不过死气却没有驱除。毕竟几百年的侵染,死气早已融入神魂。谢问心如今也只是水磨工夫,慢慢用造化之气滋润着神魂,只要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想来是不会轻易被影响了。 如今下山的两个缘由,一是天魔,如今在识海中盘旋,留下的几个心魔分身去研究那菩提子。二则是温养经脉。 不过如今……又多了一件麻烦事。 “你留下这李方,是想找出幕后指使王二虎那人?”天魔修炼完毕,对那菩提子也没有头绪,问起了它好奇的事。 李方就是王二虎那手下瘦子,在询问图纸时自我介绍了一番,不过被谢问心无视了。天魔却上了心,毕竟他小心思颇多,产生的杂念对天魔来说倒算是有趣。 那日谢问心下山时的经历它都很清楚。 那时谢问心在心境上的破绽不小。不过如今它也知道那一部分确是谢问心道心有亏,另一部分却是有试探它的成分在。 真是个狡猾的丫头…… 谢问心这几日都在房内修炼。院子里那些尸体早在上山前就被她用灵火烧了,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这几日除了吩咐李方把王二虎在外残余的部下处理干净外,没有说过一句话,安心的温养着经脉。 这李方也算是有些本领,谢问心杀了这么些人,若是传出去,也会惹来官府查看一番的。王二虎剩余的部下也不少,多日不出现,总归会联想到这来。 不过都被李方悄无声息的掩盖了下去,宅子外只有来修葺房屋的工匠,连丝风声都没透露出去,看来这人也算是有些手段。 这几日他见谢问心多数情况下也是好说话的,时不时地凑过来想表忠心。他的心思谢问心也明白,不过是想讨好她,若是得了她青眼,也许能踏入仙途也说不准。 他这样的人品性格,谢问心没杀了他一是他有用,二是他身上怨怼之气不多,看来平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不过不杀他就算不错,再多的也是没有的。 如今听了天魔问话,谢问心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朝阳照进来,反射在屋内那一方琉璃屏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我很好奇。这些年,我在千旬县深居简出,又没出过什么风头,为何会有人想对我不利。” 若是存着鬼蜮心思的普通人还罢,若是修仙者……又有什么目的呢? 她在千旬山生活了十多年,身上除了灵珏,并没有什么值得旁人觊觎的。不过灵珏已被她炼成本命法宝,与她融为一体,旁人看来这不过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玉。 况且她忧心的是……苍梧门对弟子来历的查看的很是严格,若是夺舍之人是绝不可能收进宗门的。她虽不是夺舍,但来历更不能明言,所以费了诸多心思来瞒过苍梧门的探查。若是那暗处之人发现了她什么破绽…… 她不能留下这个潜藏的危险。 “会不会是你粗心大意露了马脚?”天魔猜测。 “不应当……”谢问心皱眉。她是谨慎之人,那日在千旬山上遇到陵光峰主都没有露出破绽。何况背后这人藏头露尾,倒像是在躲着什么。若是修仙之人对上她一个凡人何必躲躲藏藏,还会找王二虎这种“帮手”。 “这件事,还要劳烦你了。”她眼底流光转过,缓缓道。 天魔一点就通:“你是要我留下暗子在那李方身上?” “我如今这番回来,也算是兴师动众。那人若是还隐在暗处……说不定会有所行动。” 第三十三章 饮仙居 千旬县是依千旬山而居的小县城。这里虽与郡名相同,却非千旬郡首邑。千旬县所处的位置也很是怪异,像是与渚州割裂开来,再向东就是无边海域。不过千旬山巍峨屹立,倒将人们与海隔离开来。 千旬县虽只有几百口住户,也常有外来人在此定居。民风淳朴,少有生事,也可称上一句路不拾遗了。 普通人只知这里是渚州的一个下辖县城,但在修真界中,千旬山却是独立于十二城的存在。 传闻万年前这里曾发生过大战,破坏了此地灵脉,所以莫名的抑制灵力运转。平日里是少有修士到这来的,况且此地本就灵气稀少,修炼也艰难。 不过修士若是修途无望,也有的会选择在此地隐居。 千旬县中最豪华的酒楼饮仙居中,才不到晌午楼下大堂就坐了不少人。虽不到用饭的时辰,但最近来往的各方人马络绎不绝,这些日子就连在幕后抚琴的琴师都多得了些赏钱。 这饮仙居传闻是有大背景的,“饮仙”二字据说就是一位仙人赐名。许多年前有几位公子哥儿在这喝醉了大打出手,其他还没等回过神来,便发现这几人不知何时已经置身楼外了。 还有个江湖人士,看中了在此挂单抚琴的姑娘貌美,来此闹事。没想到这位成名多年的刀客,竟在瞬息间被打断了腿,扔了出去。 这些传闻也不知是哪里传出,说的神乎其神,不知真假。不过也从侧面证明了饮仙居的确有着背景。 饮仙居门庭雅致,桌椅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大堂后的琴师弹着不知名的小调,琴声幽幽。小轩窗前,谢问心已在二楼雅间坐了许久。 她之前是想来调查一番,点了一壶茶,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喧嚷声,声声入耳。 其中有凡人也有修士。不过也多是些不到金丹期的,想必多是来寻那如意赤霞珠,顺便碰碰运气的散修。 如意赤霞珠是火属三阶的材料,可以炼制金丹法宝。若是运气好,还能循着其中赤霞真意提炼出凤凰精血来。 联想到之前碧云宗的种种行径,谢问心怀疑,这个风声说不好就是碧云宗放出来的。 “小二。”壶中茶水见了底,谢问心唤了一声。 她在这千旬县生活了十多年,却没来过这饮仙居,她平日喜欢去的是春和楼。只是同在一处,她自是知晓,这饮仙居中虽有修士,不过只一炼气期,如今连她都不如。 小二见她一个女子独身出门,看上去像是哪户人家的小姐。虽疑惑她没有带丫鬟侍卫,不过大户人家的事,哪是人他这种人明白的。暗暗自嘲了一句,小二面上带着奉承的笑意,却并不惹人厌烦:“这位客官,您是要点些什么?” “有劳了。我想问你些事情。”谢问心笑道。 一听这话,小二就知道有门儿。这段时间来这的,多是来问那千旬山上宝物的事儿。而这些人给的赏钱都不会少的,况且看着位姑娘周身打扮气度,也不像是个穷的。 想到一会儿的赏银,小二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心:“您要问什么?这南来的北往的事我不敢说无所不知,不过别人绝对不会比我知道的多了。” “王二虎,半年前可来过这?” 小二与谢问心的目光对上,瞬间神色有些恍惚。他不自觉的回忆着,迟疑道:“虎爷以前是咱饮仙居的常客,不过几个月前他说和谢府的小姐订了亲,就住进了谢家……” “后来呢?” “后来……虎爷倒是不怎么出门了,还网罗人手替他办事。不过虎爷出手爽快,乐意帮他的人还挺多的……” 谢问心皱眉打断道:“半年前,他可与一个书生来这喝过酒?” “……”小二只觉得头有些疼,意识愈发恍惚起来。眼前光景都散发着光晕一般,记忆也有些混乱。他过了一会儿,目光略微发直道:“我不记得了……” 谢问心看着他的双眼,知道他没有说谎。不过她已经从天魔那得到了答案,收回了影响小二心神的幻心诀,淡定道:“把你们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吧。” 恍惚退却,意识回笼,小二猛地回过神来。他用力的摇摇头,揉了揉眼睛,赔笑道:“好嘞客官!” 他刚刚似乎走神了? 嗨,可能是昨晚没睡好。都怪牛二打呼噜声音太大,吵得人睡不着,今晚再打呼噜就抽他一嘴巴。小二向后厨走着,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找出来了?”刚施展了金丹期的术法,以她玄诀一重境的修为也颇感吃力。谢问心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联系着识海中的天魔。 “这小子没说谎,找的可真难。”天魔被炼化后受的损伤还未好,如今又被谢问心拉了壮丁,也不好受。不过果真有了发现:“在他记忆里找的了残余的碎片。那李方说的花,应该是东海赫连家的标志。”天魔语气肯定,顺便将一副图案传给了谢问心。 “赫连家?”谢问心皱眉。她对灵虚界知之甚少,各大派系也不是很清楚。“这赫连家,是哪一宗哪一派?” “都不是。赫连家,是个存在了上万年的修仙家族。”天魔缓缓说道。那人若真是赫连族人,这丫头还真是惹上了麻烦…… “家族?”谢问心意外。 修真家族难以长久,其一是因为修真界中人情淡薄,比起血缘,实力更为可靠。 其二则是家族体系不如门派。修行以后难有子嗣,且后辈的竞争中很难把握好度。太过依赖血缘,对修途也弊大于利。不过…… “既然都知道是赫连家的标志,会不会有人冒充?” “赫连家可是有渡劫期的大能,哪个会不开眼的冒充赫连家的人惹事……”天魔不确定道:“不过也说不好,毕竟山高皇帝远,这千旬山地址偏僻,只要不被发现,赫连家也管不过来。” 不过,对方若是赫连家之人,为何要找谢问心的麻烦。若不是的话……对方能想到冒充赫连家人行事,胆气和见识都不容小觑。 “你说,他还在千旬县吗?”谢问心幽幽问道。 “谁知道……”天魔也感觉有些棘手。不过与谢问心不同,他觉得若是不好对付,换个地方就是了。何必守着什么苍梧门,既然可以修炼造化之气,那么天下大可去得。而且,看这丫头的样子也不像是会缺修行资源的。 小二的菜上了来,饮仙居不愧是千旬县数一数二的酒楼,几样招牌菜端的是色香味俱全。谢问心多赏了他一锭银子,乐得他见牙不见眼。 谢问心早就能辟谷,倒是不重视口腹之欲。目光无意识的转向楼下,却见到一抹淡青身影。挑眉道:“他可能……并没走。” 第三十四章 赫连归 一袭青色儒衫,墨发如瀑,文质彬彬。看起来像个书生,更为重要的是,他衣角边绣着的花纹。墨绿色的纹路笔直挺拔,边上是微微泛着嫩黄的枝叶。那李方的记忆确是有所偏差,这纹路不是花,而是一种竹。 此竹名为——俟命。 天魔曾说,这赫连家是以文入道。赫连家祖先六行圣人的本命法宝便是一株俟命竹,传闻这六行圣人文出可惊风雨,诗成能泣鬼神。成道之日,便是写出一阙正气赋,当即瑞气千条,感念飞升。 谢问心此前没有见过儒修,这时问起了天魔:“楼下这人,是什么修为?” 那人像是察觉了一般,四处看了看。 谢问心早就收回了目光,对方修为明显高过她,此时不宜打草惊蛇。 天魔小心的观察了一番,说道:“文心境一重,相当于金丹初期。”他知道谢问心原先应是法修,所以说了她能听懂的境界。 “这儒修……修的是什么?”谢问心此前居住的天荒界是没有儒修修行的,此时不免好奇。 “浩然之气。” 谢问心挑眉,浩然之气又是什么气。不过想到古有以酒入道、以情入道甚至于以杀入道的,似乎又理解了些。 “这浩然之气,攻击力如何?” “……这不是用来攻击的。”天魔耐心解释:“浩然之气本存于天地,更像是一种领域,一种规则。儒修需领会其中真意,温养壮大,再通过诗词文章或者笔墨丹青引渡出来。” “哦……”谢问心懂了一些。似乎和造化之气有些相似?若有机会定要研究一番,她对造化之气的理解实在太浅薄了。 “这浩然之气听起来便是正道,又怎么会做出指使王二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 谢问心思索着,食指一下下轻敲在黄花梨的桌面上,传来清脆的声响。 “所以本尊觉得是有人冒充。不过也不排除是赫连族人的可能,”天魔笑的阴森:“你们人族常说,才过德者不祥,这赫连家家大业大,出几个魔修都很是正常。” 哪里正常了……谢问心叹了口气。 思忖半晌,决定还是去试探一番。 结了账,在小二的热切中走出了饮仙居,不远不近的跟在那青衫书生身后。用了个掩藏的法术,她有灵珏加持,又用造化之气将天魔包裹了起来。浩然之气对天魔天生有着克制,天魔易被发现。 这书生在街上走了一路,两边的商贩见他皮相上佳,气度过人,倒是不敢搭话。他却是不在意自己的修士身份,逢人便上前拿出一张纸来,似在询问什么。 被询问的路人摇了摇头,书生也未见沮丧,又拉起下一个人问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天魔对那书生身上的气息很不舒服,想离这人远些。 谢问心跟了一会,做了决定。她也不看那书生,撤了法诀,只留下造化之气隔离天魔,似寻常少女般,向那人走去。 天气虽有些闷热,不过对于不惧寒暑的修士却是无妨。街边坊市很是热闹,已到午时,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纷纷叫卖着各种稀奇的玩意儿。 谢问心与那人只有几步的距离。 走的近了,听到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你可见过这个人?” 谢问心看中了书生身后的一个摊位。这书生刚问过一个人,转头见到谢问心,可能是没有想到在这千旬山还能碰到修士,多看了她两眼。 二人擦肩而过。 “等等,”那书生迟疑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她:“这位姑娘请留步。” “……”谢问心有些惊讶的回头。 自入修界以来人们多以道友相称,如今听到“姑娘”却让她生了些许违和。那书生却施了一礼,声音清朗:“在下赫连归,打扰姑娘了。” “什么事。”谢问心装着看不出他是修士,不动神色的观察着他的神情。 书生却是歉意道:“恕在下唐突,请问你可见过这人?”他拿出一直在左手上的纸张,上面是张人像,与眼前这书生面相倒有七分相似,只是年纪更少些,眉眼间多了几分恣意。 “没见过……”谢问心仔细看了看,有些羞怯的摇了摇头。 “抱歉,惊扰姑娘了,”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毕竟那人要是想躲,他连这丝线索都不会得到,轻叹一声:“在下告辞。” 谢问心见他没有暴露修士身份的意思,也乐得装作不知。点了点头,转身想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王二虎背后那人,不是他。”等那人走远了,谢问心在识海肯定道。 她走到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位前,看起了一把小匕首。这匕首精巧细致,做工甚佳,柄处是一镂空的蝴蝶。谢问心看着有趣,把玩了起来。 “看来是这样。”天魔也缓缓道,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认得我。”谢问心向摊贩询问着匕首的价钱,摊贩卖力的吹嘘着匕首,二人讨价还价了一番,谢问心对天魔说道:“他的眼神,没有半分异常。” 讲好了价钱,谢问心满意的将匕首拿在手中,摊贩见她爽快,还送了个剑穗。 “本尊也这般认为。”它有伤在身,惧于对方身上浩然之气,未做什么大动作。不过对方情绪中有无异常它还是分辨的出来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谢问心微微一笑。 “本尊觉得……他要找的那人,很是可疑。” 谢问心左手拿着小匕首,右手拿着剑穗慢慢从镂空的蝴蝶尾端穿过,没有作声。 等了一会,忽然说道:“下山许久,也该回去了。” 天魔奇道:“你不准备再调查一番了?” “……”谢问心苦笑道:“左右都是与赫连家有关。这书生若与那人一路,二人联手,我哪是对手。还不如背靠苍梧门这个靠山。” “若不是一路呢?亦可能是仇人……”天魔发散着思维,作着不靠谱的猜测。 “若不是一路的话……”谢问心冷笑:“这般大张旗鼓,是我早就跑的远远的了,如何会被他找到。” “……” 第三十五章 榜单 浮云飘渺,天海无垠。 谢问心坐在飞鸢上,漂浮于云天之中。蔚蓝的纸鸢与天色融为一体,时隐时现。 她在家中待了几日,经脉的损伤已温养了七七八八。在那李方的身上留下了天魔分身,此间便无甚么事了。此回下山处理了天魔这个隐患,还平白赚了一百中品灵石。 看了眼系在腰间的储物袋,谢问心不由感慨,她在苍梧门半年才得了十五块下品灵石。每个品级之间的灵石换算都是以百计数,这回家一行身家倒是涨了数百倍。 不过这也是借了“浮生道人”的东风。也不知那柳云希是何许人也,出手倒是阔绰。 此时回宗门还有另一个原因——千旬山时值多事之秋,不知是碧云宗在此布什么局,或者有更多势力在此筹谋。那晚的龙乾居、李布衣甚至是无患,似乎都知道些什么。她法力低微,对这些事没有兴趣,亦不想牵扯进来。 云雾飞速的向身后浮动。不多时,飞鸢掠过海上北苍岛,在高大的山门前缓缓下落。 这是谢问心第二次来苍梧门。 上回她是被那位自称“方陵光”的修士带到这北苍岛上,得以接受苍梧门的入门考验。 再次来到这山门前,谢问心的心境早与上回不同。门前守着门的是两位年轻的筑基弟子,见她身着宗门统一的灰袍,知道是位外出的师妹回来了。不过还是例行询问了一遍:“请问这位师妹可有身份凭证?” 谢问心拿出了周师叔临行前给她的纸质通行符。左侧的守门弟子接过符来确认着。 右边的弟子倒是健谈,见谢问心面善,笑道:“师妹倒是回来晚了,那达摩秘境的任务今日就结束了。” “是吗?”谢问心微讶,笑道:“多谢师兄告知。也不知是哪位同门夺得了头筹……” “听说是位姓蓝的师弟。当真是年少有为,那碧羽鸾可不好惹,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姓蓝……谢问心约摸有了底,面上却有些憧憬道:“能完成这些任务,当真是不简单……” “可惜我已经筑基,不能去达摩秘境……”这弟子有些感慨,这时检查完毕的弟子将通行符递给了谢问心,揶揄道:“就是你没筑基,也不定能得到这次的名额,这次的任务难着呢。” “瞧不起我?要不来比划比划?”最先开口的弟子挑眉,有些跃跃欲试。 “啧,输了别哭着找师父告状。” 谢问心见他二人斗嘴,笑道:“说不准下次就有筑基秘境开放了。” “哪有那么多秘境呢。”左边的弟子叹了口气,“听说这是净世禅宗找到了无量慈悲佛的应身,为其历练才开放达摩秘境。这种事千载难逢,错过就没有啦。” 这事倒是谢问心第一次听说。应身她是知道的,传闻佛修修到极处有修三身佛的说法。法身,报身和应身。个中深意她虽不清楚,不过能修出三身的皆是无上大能了。这种机缘确实不多,谢问心接过了通行符,也点了点头。 这通行符是外门长老所制,只做临时之用。若是入了内门,才会发放内门弟子专用的玉符。 谢问心道了声谢,正要进去,迎面却走来一个熟人。 眉目清冷,面若凝霜。穿着炼气期的道袍也难掩她身上的出尘之意。 那日在化雨堂听课后就再没见过的钟蕴一迎面走来。见到谢问心,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淡淡点了点头:“谢师妹。” 谢问心惊讶她竟会先开口,有些受宠若惊。见了礼道:“师姐出关了?” 钟蕴一门口写着闭关的牌子就没摘下过。谢问心见她此时修为是炼气圆满,已经隐隐要突破了,不由有些赞叹。就是她第一次筑基也是用了一年多,这钟蕴一才半载过去,就要筑灵台了。 世间当真是有天才的。 谢问心莫名觉得她不会参加达摩秘境的任务。此时见她手中蔚蓝色的代步纸鸢,更是肯定了心中想法:“师姐也要下山探亲?” 钟蕴一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说道:“有些事要办。” 谢问心见她面色沉重,知道此事定然对她很重要。笑道:“那便祝师姐此行顺利。” 钟蕴一听出她话中有着几分真心,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快的像是她的幻觉:“多谢。” 谢问心轻轻摇了摇头,抿唇笑道:“不必。” 钟蕴一不善言辞,道完谢便告辞离去了。 识海中天魔幽幽道:“奇了,这姓钟的丫头身上竟有剑意。” “剑意?”谢问心疑道,她倒没看出钟蕴一身上有什么剑意,或者说根本看不出来钟蕴一会剑。 “剑意可不是一定要会使剑。”天魔嘿嘿笑道:“这丫头的剑意已经快要铸成,倒是个天生的剑修种子……应该去浮光剑宗啊,怎么来苍梧门了。” 谢问心挑眉,她没看出什么剑意,疑惑道:“这是为何?” “看来你夺舍前果然是个小辈,一门五宗三岛十二城你可知道?” 谢问心点了点头。上次在竹林集会,她也曾听过这一说法。不过那时得到的多是十二城的消息,其余倒不是很清楚。 “浮光剑宗就是五宗之一,门中皆是剑修。这姓钟的丫头要是被浮光剑宗发现了,说不得要被门中老怪收为弟子了。” 谢问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个人自有缘法,况且苍梧门未必不适合钟蕴一。 谢问心向来认为仙途的上限取决于道心,而非外物。 …… 刚回宗门是要去格物斋报道的,谢问心整理着要交还宗门的东西,慢慢向格物斋走去。 格物斋还是老样子,不时有几个弟子匆匆走过。不过却与平时不同——门边多了个榜单。 榜上用金字写着二十个人名。谢问心瞄了一眼,上面还有很多熟人——第一果然是蓝修齐,楚远第五,楚湘湘第十一,林采菲第十二,石沉第十九,李子婴第二十。 这次宗门发放的任务都不简单。有需要碧羽鸾的颈羽,宗门倒是养着碧羽鸾,但是这鸟不亲近人,何况脖颈的位置便是人族也不会轻易让出来。有需要轻风草的根茎,轻风草可是会移动的灵草,采摘极难。还有帮门中前辈寻找丢失的闪电貂的……谢问心当时看到这些任务便觉麻烦,可以说榜上这些人都是大毅力之辈了…… 第三十六章 风露 谢问心将代步纸鸢和通行符还了周师叔。此时的外门议论纷纷,众人都在谈论达摩秘境的事。谢问心不欲凑这个热闹,独自回了竹屋。 这些日子东奔西走,也没定下心来修炼。 竹屋内仍是去时的模样,多日未有人住依然整洁雅致。毕竟内里绘制着避尘的法阵,光透过竹窗上的纹路,投下一格格的光影来。 谢问心一走进去,便觉有些发闷。她先是看了四周,然后走到桌案前拿起了上方砚台。砚中无墨,却有具不起眼的虫尸,看上去死了许久,已经僵了。 这虫尸只有芝麻大小,背生双翅,肚腹鼓胀,没有因风干多日而干扁下来。谢问心看了会儿,那虫尸忽然动了。 它的腹部破出一只幼虫来,迎风而长,竟是在瞬息间便长的和原先的虫尸一般大小。 “你这也忒小心了……”天魔啧啧道,“这外门都是些小辈,谁会来探你这破屋子。” 谢问心没有理会天魔语中揶揄,笑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小心些总是好的。”将那虫儿放到窗外,看它振翅而去,谢问心也松了一口气。 此虫名为“风露”,餐风饮露。若是多日不得风露,便会竭尽生机。临死之时会在腹中产下一卵,待重遇风露,则会破体而出。谢问心临走时便驱了这屋内水汽,若是有人进来,这风露虫腹内的虫卵应不在了。 “这般谨慎,难道你还有什么宝贝不成。” “宝贝……自然是有的。”谢问心将砚台放回了原位。从桌下拿出了一本书来,正是那本《四时书》。 “你可知这是何物?”谢问心饶有兴致的问道。 “不就是一本普通的书?” “……”谢问心皱眉:“你也看不出?” 天魔奇道:“这书……难道有什么不同?” “这书……可是在我渡心魔劫的时候助了我一把。”谢问心略有深意道。 一听这话,天魔倒是感兴趣了:“你是说这书能帮人渡劫?” “……” 看它真的不知,谢问心摇了摇头:“能帮人渡劫的是书上的字,现下已经不在了。” “哦……”听到没有了,天魔兴致低沉下来。它略感兴趣的问道:“你渡劫之时为何全无记忆因果?” “因为灵珏啊。”谢问心大方说道。 得到了答案,天魔感慨道:“这东西倒也是件奇物,不知是怎么落到你的手上。” 谢问心见天魔不知这四时书,估计也不会知道造化灵珏了。她解释道:“灵珏能掩盖因果,话说……”她顿了顿,似是无意问道:“你们天魔是如何成为修士的心魔劫的?” 天魔也未察觉她话中试探之意,缓缓道:“吾等天魔存在于九天界域,当有修士渡劫,我等便会生出天道感应,经由心念接引,成为修士劫念。” “原来如此。”谢问心恍然。 她将此时身上之物都了拿出来,放在桌上。先是四时书,然后是那柳云希给的一百中品灵石,还有宗门发的十块下品灵石。这些灵石够她筑基后花上一阵子了。一本初级法术书,她拿来就没看过。还有一些俗世的金银,最后是一把小匕首,柄上刻着栩栩如生的蝴蝶。 谢问心将它们摆放整齐,都放进了储物袋中。 这储物袋她也检查过,没有留下什么追踪的后手。那柳云希既然是要交好“浮生道人”,又怎会做这种蠢事。 “这匕首……”天魔缓缓道:“似乎有些特别。” “你也感觉到了?”谢问心微笑:“这上面……有一丝造化之气。” “?”天魔惊道:“本尊为何没有察觉到?”造化之气是天魔克星,它不应感觉不到啊…… 谢问心见它果然不知,心下沉思了会儿,说道:“我若不用造化之气来对付你,你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不能。”天魔缓缓道:“造化之气无相无形,被你炼化之后更是无从查觉。本尊也是在你渡劫时被它所伤,才知你能将其炼化。” 果然如此。 “这匕首上……有其他人炼化过的造化之气……” “什么?!”天魔有些失态:“这世上还有其他人能炼化造化之气?!” 谢问心好笑道:“这造化之气又不是我独有。天生地长的东西,有能者居之。其他人为何不能炼化了……” “这……”天魔一时语塞,它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沉声道:“你就不害怕?” “怕什么?” “你进这苍梧门,应当费了不少心力吧?”它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真心为谢问心考虑:“你既然能感应到此人的造化之气,那么……” “若是被发现你修有其它功法,恐怕苍梧门容不得你……” 谢问心点了点头,叹道:“确实如此……可是,要怎么从这匕首找到那人呢?这匕首是那摊贩从海上捡来的,却是毫无头绪……” “这倒是麻烦……”天魔犹豫道:“……你那灵珏不是和因果有关?能否循着因果找到这人?” “……”谢问心苦笑:“灵珏只能断了因果,还没有引出因果的能力……” 天魔沉默半晌,幽幽道:“引出因果……还真有这样的宝物……就在苍梧门……” “是什么?”谢问心好奇道。 “幻世镜。”天魔一字一顿的说。 第三十七章 筑基 “……” 这话与不说没有任何区别。 幻世镜是苍梧门重宝,哪是她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可以接近的。不过她对幻世镜素来好奇,索性现下问了天魔:“这幻世镜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能察人过往?” “那是先天至宝。”天魔见她不知,解释道:“修士一旦入镜,自身的记忆心念甚至于因果都在它掌控之中,端的是厉害啊……”它有些感叹,语气中也有一丝羡慕。 “若是……”谢问心垂眸,手指下意识拂过灵珏,低声问道:“我用灵珏掩去的记忆,它还能否得知了?” “这……”心魔思索半晌,语气略显迟疑:“应当是不知的。” “哦?”谢问心挑眉,追问道:“为何?” “你那灵珏已被炼化,与你心意相通。但幻世镜是无主之物,这二者品阶相当,以有心算无心,自然瞒得过一个死物。”它惯是心思活络的,想到她是夺舍之人,又出此问,应是遇到了什么不该遇到的,便道:“你若在幻世境中遇到了想瞒过它的东西,那应该是你的执念过重,被幻世镜所察觉。” 执念……谢问心联想到那日考验中出现的连暮初,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这幻世镜与你们天魔倒有些相似……” “确是有些相像。”天魔也同意了这个观点。 解决了这沉在心头许久的疑问,淡淡的纹路印在掌心,谢问心松开了灵珏,微微放宽了心神。 “不过……你说这匕首的主人,会不会是赫连家的人?”在它想来,若是因着造化之气这层关系,倒是有可能会引来觊觎。 谢问心笑道:“这倒不会。我是在入苍梧门后修习的造化之气。在那王二虎找我麻烦之时,尚是个凡人。” 天魔听到这话稍稍放心,又道:“你修炼的功法不错。竟然连造化之气都能炼化……这古往今来,多少修士都对它束手无策……” 谢问心轻笑,不欲再纠缠这个问题,送了一道造化之气过去。 识海中,天魔见到造化之气,忙吸收了过去,满意的修炼起来。 谢问心没有言语。 此时正当午时,天气正好。谢问心盘坐在床上,正待修炼,眼光却扫过那副杏花女子像。画中女子顾盼神飞,像是下一刻便会跃然而下。 看了一会儿,谢问心微微一叹,又被这画中真意影响了心志。 沉下心神,不再看那画像,闭目修炼起来。 这些日子她每天都将吸收的那一丝造化之气封存在丹田之中,此时将它们都聚在一起,缓缓地推向丹田。 丹田之内,造化之气与灵气平和的处在一同,井水不犯河水。这也和造化之气的特性有关。与任何真气都互不影响。 慢慢流向那一朵花苞。过了这些日子,那半垂着的花骨朵倒是涨了一圈,不过尚未有开放的意思。此时见了造化之气,像是久旱的禾苗,贪婪地吸收着。 那花苞以可见的速度壮大起来。不多时,竟慢慢绽放开来。 谢问心察觉到玄诀的修为提升了一些。 纯白的花瓣生有三片。不过只开了一层,隐约可以看到内里还有两层。 谢问心隐隐有种感觉,这花完全绽放的日子,便是她再渡心魔劫之时。 想到之前渡劫时的险境,她心中也升起了些危机感。 不过,求仙之路,不正当如此吗。 没有一帆风顺的仙途,若是连这点考验也渡不过,她还谈何问道,谈何复仇。 仙路,不过刚刚开始罢了。 …… 十日后,谢问心稳固了刚刚提升的修为。她将九疑诀的修行也提升了一些,不过主要还是放在玄诀的修炼上。 例行吸收了一丝造化之气,算着日子,也快到初一了。 正想着要不要去听早课混个脸熟,便感觉到一阵凛冽的剑意。 周遭灵气也像被什么感染,快速的波动起来,并且还向周围蔓延着。 “有人筑基了。”天魔肯定道。 谢问心慢慢推开门,看了眼灵气躁动的方向。 是钟蕴一。 “那日见她就觉得她快要突破,果然不错。”谢问心笑道。 筑基又称筑灵台。平日里修炼的灵气都在丹田汇聚,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突破,在丹田里立起一座灵台来。灵台共分九层,筑基时的层级决定了日后修行的高度。 不过谢问心已到过元婴,知道所谓天资固然重要,但修行途中,心性历练甚至于运道,都是缺一不可。岂不闻飞升大能无乐真君筑基时只是三品灵台? 谢问心感受着灵气的波动,这般声势,怕是要生出异象了。亦有些感慨,有些人一辈子都卡在筑基上,有些人却天生是修道种子,一日修行抵得过旁人数载苦修。 但钟蕴一身上有一种一往无前的道心。这道心,谢问心自己都不确定能否比得过钟蕴一。 竹屋内设有阵法,感应到有人筑基后便自行启动了。钟蕴一竹屋周围倒是没人过得,一些弟子也感受到灵气的变动,走出门查看。 有些人见过旁人筑基,此时也反应过来:“这是咱们入门后第一个筑基的同门吧?” “是啊……这阵势……前阵子李师兄筑基时都比不上啊……” “要我说,这得被峰主收为弟子了吧?”另一个弟子颇为艳羡。 “不知道……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吧。不知我何时能筑基呢……” 谢问心听着众人话语,会心一笑。当年她筑基时,周围没有同门。她只觉筑基很是自然,从未去想过什么仙途、修道。如今已这么多年匆匆而过,许多事,都已变了模样。 只不过……谢问心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 她会走下去。 第三十八章 密谋 这异象持续了三天。 竹林附近灵气浓郁的快要化为实质一般,已渐渐形成了旋涡。但是极为紊乱,首先受到影响的就是离得最近的谢问心。 见此情境,谢问心估摸着钟蕴一灵台筑成还有一阵子,要修炼还是得远离竹屋。 周围来旁观的却只见多不见少,便是早他们入门的弟子也有来瞧的。谢问心想了会儿,决定去竹林西北方那走上一走。 此时外间人头攒动,她此时出门倒也不打眼。一路上也未见几个弟子,竹林一如往日,苍翠满目,清幽葳蕤。 周遭灵气都被钟蕴一筑基的异象引了过去,越向西北方走,灵气反倒显得充足了些。 微风拂面,竹叶翩跹。这外门倒是没有什么四季之分,常年皆如此。来到那块写着“外门”的石碑前,天魔道:“这石碑是件法器。” “我知道。”谢问心的目光只在石碑上停留了一瞬,随后在旁边走了几步:“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奇特之处?” “奇特之处……”天魔见她略显慎重,也认真感受起来。 “没什么奇怪的。”良久,它好奇道:“你指的是什么?” 谢问心修炼不喜旁人打扰,便用灵石布起结界来。此时见天魔也察觉不到,淡笑道:“没什么……上次竹林窥探我的,是你吧?” “……是。”天魔想到这也颇为懊悔:“想不到你这般敏锐……”它有些感喟,不过成王败寇,也没什么说不得的。 谢问心点了点头。 盘腿坐在结界中,听风声过耳,竹影婆娑。周遭的灵气旋绕着。引一丝灵气到体内,丹田渐渐运转起来。 九疑诀这部功法颇为不凡。 寻常功法多会有属性,但九疑诀却是不带属性的基本功法。这样筑基时所立的灵台纯净无暇,筑基后也可以更换适合自己的功法。 也只有苍梧门,甚么功法也不缺,才能给这般待遇。若是寻常散修,有功法便不错了,哪里还敢挑剔甚么属性。 灵气在经脉中循环了几个周天,渐渐浓稠起来。谢问心今日是打算提升到炼气后期的。 钟蕴一筑基到底是让她起了一丝争心。 她安逸久了,失了奋进之心。如今被钟蕴一挑起来,也是好事。 修炼了一下午,丹田灵力愈发浓郁。正到了突破关头,便听得天魔说了句:“前面有人。” 谢问心神识也早察觉到前方有人,不过她也没有避让的意思。这里有结界所阻,一个筑基一个炼气,察觉不到她。 那二人一个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虽是筑基,却穿着普通的灰袍,比之外门弟子还不如。另一个炼气期的谢问心倒是熟识,是楚湘湘。 见到楚湘湘,谢问心却莫名想起了她之前被两个炼气期弟子勒索灵石的事。 她有一种感觉,那两个弟子,可能会和楚湘湘或是林采菲有关系。不过此时临近达摩秘境开启,她记得楚湘湘也是在榜上的,此时却来这偏僻之处,且这二人鬼鬼祟祟,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楚湘湘先是观察了一下周围,见无人经过。面上有些愠怒道:“你这个时候叫我作什么!” 那筑基弟子面上有些讥讽,笑道:“你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吗?” 楚湘湘白皙的脸上因愤怒泛起了红晕,气道:“我不过是帮你们传了几次话,各取所需罢了!” 那筑基弟子冷笑:“你可想好了,你可是知道我们姑娘的计划。若是得罪了我们姑娘……” 楚湘湘面色一白,又惊又怒:“你威胁我?!” 那筑基弟子见她气急,语气转的有些讨好:“你也别生气。只要你做了这事儿,咱们姑娘是不会亏待你的……” 第三十九章 汝共勉之 楚湘湘终是接过了那个小瓶子。犹豫了一阵后,看着那筑基修士,眯起眼沉声道:“你保证不会被人知道?” 那筑基修士笑道:“那达摩秘境只得炼气期弟子进去,便是发生了什么,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楚湘湘心下稍安,但仍警惕道:“若是犯了事,门中前辈怪罪下来,我可不会替你们担着。” 她虽起了誓,但若是与残害同门的罪名相比,哪个重要不言而喻。 那筑基弟子保证道:“放心,不会闹大的。” 楚湘湘看他一眼,转身走了,步子较之来时沉重了不少。待她走后,那筑基弟子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露出了古怪的微笑。随即谨慎的看了看四周,也离去了。 “你们人族真是复杂。”天魔感叹一句。 谢问心也颇有些无语。被强行看了一场大戏,没想到这楚湘湘胆子倒是大,残害同门……轻则被罚去当杂役,重则可是会毁去修为逐下山的。 也不知那位“林采葑”姑娘许了她多大的好处,才能让她这般铤而走险。 “刚刚那二人所说,似是要对林采菲不利。” 天魔倒是知道林采菲是谁,不过它惯是无情,便是林采菲死了也与它无关。此时听谢问心的话,问道:“你要怎么做?” 谢问心沉吟了会。林采菲对她尚算不错,她若不知便罢,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帮上一把。 正待出言,却突然有感,望向竹屋方向那一阵惊天剑光。 一股凛冽的气势蔓延开来,这里距离竹屋颇远,有着半个时辰的路程,却依然感受到这股迫人的气势。 过了许久,灵气漩涡才渐渐平复下来。 谢问心知道,这是钟蕴一筑基已成。 看天色将晚,也是该回去了。只不过多了楚湘湘那档事,倒耽误了她突破。 起身撤了结界,缓缓向竹屋走去。 …… 当她走回竹屋时,已是晚了些。之前观望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几个同门。钟蕴一站在门口,其他来恭贺她的同门说着什么,只见她点头摇头,偶尔应一声。 这些同门见她如此,也知晓她的性子,便不再多言,告辞离去了。 谢问心正要上前,却见竹屋旁阴影下,站着一个人,远远地望着钟蕴一。 长身玉立,卓尔不凡。 钟蕴一也发现了他,二人相视无言,过了一会,蓝修齐终是动了。 走到近前,他拱了拱手,敬佩道:“恭喜。我仍是不如你。” 钟蕴一却未见喜意,只淡淡道:“非你之过。时也命也。” 蓝修齐面上一白。 谢问心也离得近了,本不欲探听他人谈话。刚要转身避让,钟蕴一却向她看了过来:“谢师妹。” 谢问心欲动的步子停了下来,贺道:“钟师姐,恭喜你筑基。” “汝共勉之。”她说了这句,又看了眼蓝修齐,点了点头,回了房间。 谢问心听出她倒是真心勉励,不过不善言辞,略显冷淡。蓝修齐则是对她笑了一笑,不见往日的洒然。 想到他要去达摩秘境,谢问心向他道:“此去达摩秘境,祝蓝师兄得遇机缘,天从人愿。” “借你吉言。”蓝修齐面色稍霁,向她道了谢。又看了眼钟蕴一的方向,转身离去。 “这二人莫不是……”天魔被谢问心炼化后,便被限制在识海,倒是不能像以前般肆无忌惮的勘破人心。此时见二人态度有异,大胆猜测起来。 谢问心听出它话中未竟之意,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向周围看了一圈,不见林采菲。往日她定会凑这个热闹……谢问心想着,向林采菲的住处走去。 林采菲以前虽与她说过住处,不过这她倒是第一次来这。日头已斜,竹影都被拉长了些。林采菲住在一栋二层的竹楼上,此时天色也暗淡下来,屋门却是紧闭着。 敲了敲房门,也未有人回应。 “她会去哪儿?”谢问心想着是不是明日再来…… “别敲啦,林采菲不在。”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谢问心看过去。 是入门第一日见过的小胖子李子婴。 半年过去,倒是瘦了些,身量也抽长了些,不再白胖白胖的。大概是吃多了辟谷丹,也未长肉。谢问心不负责任的猜测着。 “你可知,她去哪儿了?”谢问心笑眯眯的问他。她记得这小鬼心境不错,应当是能好沟通的。 李子婴撇了撇嘴,像是有些不待见她,随口道:“刚刚被一位内门前辈叫走了。” “内门前辈?是谁?” “你问这个干嘛?”李子婴警惕盯着她。还没等谢问心回话,便听到身旁传来脆生生的少女音:“林姐姐和她姐姐出去了。” 声音的源头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辫子,谢问心记得她叫洛诗。洛诗笑道:“你是谢姐姐吧,林姐姐提起过你。” “你和她说这个做什么。”李子婴瞪了洛诗一眼。现在他们要去达摩秘境,招眼得很,这女人这个时候来找林姐姐万一是有什么怀心思呢。 不过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有些疑问道:“好像是她亲姐姐?”他不解的皱了皱眉:“没想到她还有个金丹期的姐姐,我一直以为她是凡人背景呢……” “这样啊。”谢问心了然,笑道:“既如此,那我明日再来找她好了。” 谢过二人,李子婴不怎么理她,洛诗倒是友好的和她道了别。 “你不去找那个林采菲?”天魔见谢问心回去的方向是竹屋,不禁问道。 “找她做什么?”谢问心问道。 “你不是想救她?” 谢问心挑眉:“她姐姐若当真叫林采葑,这个林采葑还想用血灵蛊害她……为何让楚湘湘去达摩秘境里动手?” 天魔也懂了。自然是不敢动手,在宗门内制约颇多,此时林采菲倒是安全无虞。不过她这姐姐也是奇怪,既然要动手,为何此时又将人叫出去,如此引人注目…… 谢问心无所谓道:“此事明日再谈。我也不过求个心安罢了。”她固然是想帮林采菲,也不过顺手施为。 何况,她始终也没有看透过林采菲这个人。 第四十章 出发 清早,日头刚升,格物斋门口便热闹起来。今日钟蕴一去内门,众人多来为她送行。毕竟她是最近入山门第一个筑基,筑基时又引出了异象,可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不过钟蕴一平日里深居简出,要说多深的交情也是没有的,众人也多是客套着几句。 谢问心注意到,蓝修齐并没有来。 不过林采菲来了。她依依不舍的拉着钟蕴一的手臂,说道:“钟师姐,恭喜你筑基。你进了内门可不要忘了我们呀……” 钟蕴一木着脸,似是并不习惯这样亲近,不过到底没有推开她。 周师叔本在一旁喝着酒,听到这话含笑瞥了林采菲一眼道:“少说这些酸话来。你们也总有一日要进内门的,不过是钟丫头早了些。钟丫头……” 他放下手中的酒葫芦,语气也沉重了些,不见往日的随和:“这入了内门,便是另一番景象。内门不似外门这般清净无争。望你能坚守本心,切忌被个中浮华迷了眼。” 钟蕴一细细听着周师叔的话,向他深施一礼道:“蕴一省得。” 周师叔点了点头,红润的脸上笑出了皱褶来,说道:“你我是放心的,一会儿会有内门的人引你过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正色道:“外门入山的弟子,都有三次进幻真路的机会。你若是尚未准备好,可择日再去。” “是。”钟蕴一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 “师叔,幻真路是什么呀?”林采菲好奇道。 周师叔摇头道:“幻真路,是机缘,也是劫念。”他叹了口气:“等你筑基就知道了。” 他不再出言,而是躺回躺椅上闭目打起盹来。 红日渐升,蝉鸣空林。不多时,一位金丹修士入了格物斋,还是位熟人。 “周师弟。”来人一袭白衣,面色冷淡。周遭似裹挟着寒风,令人望之生畏。这气势,与钟蕴一倒有几分相似。不过钟蕴一是凌厉,他是冷硬。 谢问心与众人一同对着来人见礼道:“莫师叔。” 周师叔也从躺椅上起身,笑道:“莫师兄,许久未见了。” 莫师叔也不多言,看向钟蕴一,肯定道:“此次便是你筑基。随我来吧。”这些人的修为一眼便知。他惯是不喜多言,与周师叔告辞一句,便带着钟蕴一离去了。 周师叔也知他性子,心中一叹。这二人倒是冷到了一块去,要是莫师兄做了这钟丫头的师父…… 那可有的瞧了。 心中想着不靠谱的猜测,格物斋中众人望着钟蕴一的背影,心中皆有些艳羡,也有些怅惘。 筑基与炼气,可说是仙凡之别了。 众人目的已达,便熙熙攘攘的散去。谢问心叫住了林采菲。 “林师妹,你过几天要去达摩秘境了,我尚未恭喜过你。” 林采菲一愣,随即笑道:“是啊,多亏了湘湘姐。”她面上掩不住的喜悦,又有些怏怏道:“师姐你当初若是与我一队便好了,我们可以一同去达摩秘境……听说秘境里有很多宝物啊……” 谢问心笑道:“这便是古人常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吧……”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来:“这瓶培元丹,便当做贺你上榜之喜。” 这培元丹的效用便是快速回复灵力。秘境中多突发状况,若是情况紧急,这培元丹可派上大用场。 “拿着吧,这可是谢丫头一大早来我这用灵石换的。”周师叔在一旁笑呵呵接口道。 格物斋是可以用灵石换取一些辅助修习的丹药,但是向他们这般非世家出身的弟子倒是很少去换。 林采菲一愣,摆手道:“我怎能收师姐的东西呢……”她顿了顿,神神秘秘道:“我姐姐昨日给了我法宝啦。” 谢问心挑眉:“姐姐?” 林采菲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红:“我之前没说,是因为……我姐姐与我感情并不好,我以为她不喜欢我……才……” 她突然有些激动:“没想到姐姐这般担心我的安危,还给了我法宝让我护身……”她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小印章似的法器给谢问心看。是一件二阶防护法宝。 筑基才能使用,以林采菲的灵力,也不过用个三四次。 不过危机之时,却是能救命的。 “二阶上品法宝,你这姐姐待你不错啊。”周师叔在一旁摇晃着躺椅,看了眼那法宝,感叹道。 林采菲也不知这法宝品级,此时一听更觉感动,不住地点着头。 谢问心笑道:“你姐姐待你固然好,不过这瓶回元丹你也要收着。” 林采菲见她坚持,稍作犹豫,也不矫情,说道:“多谢师姐啦!” 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才告别了周师叔,回了竹屋。 …… 三日后,外门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去达摩秘境的众人也都出发了,整个竹林都显得空荡起来。 “都想要自己妹妹的命,还能舍得一件二阶上品法器,看来这小丫头的姐姐很看重她嘛。”天魔阴测测的声音传来。 谢问心应了一声,“她面上看似受用,不过,对她姐姐也是心有忌惮……才特意拿出那如意番天印来,引周师叔注意吧。” 血灵蛊,是一种偏门的蛊虫。以血亲的血液喂养,长成之日,会化为淡红色的雾气。见血液同源者,便会从发肤浸透,且深入骨髓。 中蛊者会血脉逆流,化为脓血而死。 也不知楚湘湘手中是几阶的灵蛊,那如意番天印是否能抵挡。 谢问心只说了这句,便不再想这事。此事背后不简单,她无意去趟这趟浑水。 她送与林采菲的培元丹瓶底抹了一层截脉草的根茎磨成的粉末。若说什么功效,无他,只让蛊虫难近而。 谢问心坐在竹屋内,双目微闭,内视丹田。 那造化之气凝成的花自那日开放后便没了变化。但谢问心感觉到,修炼所需的造化之气愈发多了。 长此以往,她从天地之间吸取的造化之气根本不够修炼。看来……要早做打算。 灵气在周围环绕,丝丝缕缕。筑基之后,这些灵力会渐渐液化,在丹田中筑起一座灵台来。 但她已经有了那造化道种开出的花。也不知再次筑基,是否会有灵台了? 谢问心吸收着周遭灵气,控制着灵气在经脉中运转,经过周身几处大穴,灵力愈加顺畅起来。 谢问心发现,她修炼灵气,比之前身更容易了。 她也不懂其中缘由,只归功于这方寸宫秘法凝成的血肉身,虽相貌资质与她前身一般无二,但对灵力的亲和却更甚。 方寸宫,当真玄奇。 第四十一章 秦景月 那日竹林归来后谢问心便突破了炼气后期,这般进境虽快,但与钟蕴一筑基相比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算了算日子,今日正好是初一,这么久未出门行走,她也该去听课了。 外间翠竹依旧。这养心竹虽只是一品灵草,但培育出这般茂盛的一片也是要费上不少气力的。不过好在并不需要打理,否则又要费些功夫。 脑中不着边际的思考着苍梧门的灵草培育,谢问心踱步来到化雨堂。只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来的弟子较她上次听课更少了些。 这半年有些早入山门的师兄师姐也相继筑基,前往内门了,余下的也多在闭关。 谢问心坐在窗边,感受着周围灵气,闭目修炼起来。化雨堂内的弟子也多在讨论钟蕴一筑基引起的异象和达摩秘境的事。 不多时,今日来讲课的金丹师叔也到了。 秦景月一袭纯白道袍,乌发盘成了利落的髻,上还别了根翠绿的簪子。这簪子是一件三阶法器,腰间是一根泛着金属光泽的软鞭,是四阶上品法器。 众弟子停下了攀谈,齐齐见礼到:“秦师叔。” 谢问心之前也听过她一堂课,讲课时单刀直入,别具一格。 “不必多礼。”秦景月点头示意,解下腰间软鞭放在一旁道:“想问什么就问吧。”话虽这么说,谢问心却觉得,这秦师叔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谢问心稍加思索,略做羞涩的问道:“弟子尚有神庭、天瞿二脉并未打通。已温养许久,却始终不得其法。” 秦景月挑了挑眉。她眉眼英气,这个动作做起来倒有些别样的潇洒:“你是从素骨直接通神庭经?” 谢问心点头,不解道:“确是如此。不知师叔可否指点一二。” 秦景月思索片刻,笑道:“经脉分阴阳。灵气在体内运行也需遵循阴阳二气的平衡。神庭乃阴阳二气交会之处,需得从上星、素骨两脉同时修炼,方能得法。” 谢问心恍然:“原来如此,多谢师叔解惑。” 此问过后,其他弟子也忙问起修行中的疑惑来。 时辰到了,众人散去。谢问心一出门口,果然看到秦景月在等着她。 “估计要不了多久,我便要多出个师妹来了。”秦景月斜倚在墙边,一手把玩着软鞭,见谢问心出来,似笑非笑道。 秦景月是陵光峰主的弟子,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这话说出口,便是有些露骨了。所幸谢问心察觉到,秦景月应是不想让其他人听到二人的谈话,在周围设了结界。 “师尊问你,为何不去达摩秘境?”秦景月闲闲问道。她也有些好奇,这谢问心虽说基本上已是陵光峰主内定的弟子了,也不知是否因着这一层,她便起了怠惰之心,连达摩秘境这般机缘都能轻易错过。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原来是因为这个。谢问心心下了然,想不到陵光峰主对自己倒颇为重视。她整理了思绪,面上认真起来:“达摩秘境确是机缘,但弟子……此番下山有更为重要之事,关系到弟子道心。” 听了她解释,秦景月面色好了些。她也只是帮师父传个话,修仙说到底还是如人饮水,只自己明白需要什么。见谢问心没有骄矜自满的意思,她也不会过问她的修行方式。话中也自然起来:“你修为涨得倒快。看你灵力圆满,想必筑基指日可待。” 谢问心略微羞涩道:“不过运气罢了,还要多谢峰主青眼。” 秦景月本是爽朗的性子,见她自谦,笑道:“你可不知,师尊多年都未收徒了。我们可都说,她是不是打算直接从我们中选个传人退位让贤了。” 谢问心见她说话随意,语气轻佻,想必是与陵光峰主感情甚笃。不过这话她倒是不敢接的。 秦景月知她拘束,语气缓了下来:“上回从千旬山回来,她便提起过你几次,这可是破天荒的事。还嘱咐了魏长老照应你些,你可莫要辜负了师尊好意。” 谢问心瞪大了眼睛,像是有些感动,抿唇道:“弟子必不会让方前辈失望。” 她这话倒是带了几分真心。 秦景月见她这般郑重,笑道:“那我便在内门等着你了。”她漫不经心的提道:“之前筑基的钟蕴一是与你一同入山门的吧?” “是。”不知她为何提起钟蕴一,不过谢问心倒是喜欢这孩子的性子,对她也不免有几分在意,等着秦景月接下来的话。 “她确是难得一见的天才。”秦景月语气带着感叹:“昨日她从幻真路中出来,便惊动了掌门师伯,当即便被收为弟子。” 谢问心了然,语气带着油然的钦佩:“师姐天资过人,修行刻苦,必会一鸣惊人的。”幻真路她倒是没有多问,该是时候她自会知晓,此时却无需置喙。 秦景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乖乖……掌门师伯收的徒弟性子一个比一个冷,苍梧门的未来真是堪忧……” 这话谢问心不知如何接,索性不再言语,尴尬的赔着笑。秦景月也只是随口调侃,勉励了她几句,便回了内门。 谢问心思索着,这秦景月,倒是一番好意。故意提到钟蕴一,是想激起她的上进之心。 看来……是时候准备筑基了。 只是如今虽快炼气圆满,要筑基还差上一些。 “你这修行速度已是很快了。”天魔在谢问心识海中出声。 谢问心也知是如此。重新修炼,她也了解自己的根底,如今这般修行速度的确不慢,常人要修炼到炼气后期至少要两年。便是她前身,也是用了两年才筑基。 她忧心的是,吸收造化之气的速度已经跟不上那造化之花修炼的速度了。 她必须有足够的造化之气,所以才着手筑基。唯有筑基,才能出入宗门,也唯有筑基,才能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苍梧门是灵虚界仙门之首,造化之气的困局,或许会有其他办法也未可知。 第四十二章 十层灵台 这一闭关便是一载过去。 早在半年前她便突破了炼气圆满,炼气期对谢问心而言再是熟悉不过。又重走了一遍昔日旧路,每一根经脉,每一丝灵气的走向她都无比纯熟。 筑基是一道坎。 炼气圆满后,这一境界在修真界中有“天门”之称。只要过得天门,从此青云直上,仙途自在。 若不得过,终是碌碌凡人。 丹田中灵气逐渐汇积,原本雾状的灵气此时浓郁的快要化为液体一般。在丹田内汇聚成一个漩涡,其中隐隐有森然古意传出。 这是快要筑灵台的征兆。 谢问心比对了一番,发现从中传出的气息与之前筑基全然不同。看来这重新凝成的身体,到底不是前身了。 天方大亮,谢问心将那一丝造化之气吸收入丹田,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最近是愈发抠门了。”天魔那混杂着各种声线的声音传来,识海内的那团黑气也弱上了几分。 它的本体本是无形之物,更不会如此明显的薄弱。如今这般做派,只是表达它心中不满。天魔之前本就为天道所伤,依着谢问心的造化之气修炼,顺便回复伤势。 但谢问心最近却把那东西宝贝的紧,分给它修炼的造化之气越来越少。 “唉……”谢问心从床上起身,敛了敛衣袍,叹了口气。“我也是无法。”造化之气她用来修炼还嫌少,哪有多余的来分给它。 谢问心倒是怀念起了这花开放之前,所需的造化之气足够修炼。自那日绽开了这一层花瓣之后,倒入不敷出了。 晨间烟岚尽去,天光散进来。谢问心走出卧房,目光扫过墙上那女子的画像,转移话题道:“你看这画像……有何异处?” 画中女子栩栩如生,仿若真人。 “有些道韵,不过略显稚嫩。”天魔也知她近来造化之气不够修炼,不过发发牢骚。这画它初附谢问心识海之时便查探过,此时嗤笑道:“至情之意……这作画的,倒还是个痴情种子。” “也不知,是哪位同门所作。”谢问心有些感叹,在这外门的都是炼气弟子。该是何种心境,才能以炼气之身作出此画…… 谢问心隐隐感觉到,以她如今修为,只差一个契机,便可得筑灵台,离了外门。 每日见这女子画像,时日久了,也生了几分缘法。只是待她筑基,便要离了这竹屋。往后,也会有新的弟子住进来,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只这女子在这,也算是诸多弟子仙途的见证了罢。 看了一眼,谢问心收回了目光。 走出房门,看了眼闭关的纸张,并未将之撤下。她若估算无差,这几日便是她筑基的契机。 看了眼门外,钟蕴一的竹屋如往常一般仍是房门紧闭。只是其中的主人如今已在内门。待她走后,这间竹屋也会如此。 …… “周师叔。”格物斋前,谢问心行了一礼道。 “是谢丫头啊。”周师叔仍在躺椅上喝着小酒,醉眼惺忪的看了她一眼,眯起眼道:“这是要筑基了啊。” “是。”谢问心淡笑道:“还要多谢您往日拂照。” “我老头子可没什么拂照你们的。”在这外门坐镇了百年,早见惯了人来人往,周师叔感慨道:“你们这回入门的弟子都不错,才一年半便有四个弟子筑基了。如今又要多出一个啦……只可惜了蓝修齐那小子……” 他说的这四人,除了钟蕴一,剩下三个是林采菲,石沉,李子婴。皆是得了达摩秘境的机缘,于不久前筑基。 蓝修齐的经历倒是诡异,他被留在达摩秘境中了。 回来的弟子有的说他死了,有的说他得了达摩秘境的传承…… 众人莫衷一是,也不知苍梧门与净世禅宗达成了何种默契,倒将此事压了下来。 察觉到自己说多了,周师叔笑道:“你们都是刻苦的孩子,入了内门,也是给外门争光。不错,不错。”他连说了两句不错,心底也有些快慰。 起身慢慢走到屋内那大鼎前,捏了个口诀,拿出三支香来:“是来取这涤尘香的吧,给。” “多谢师叔。”涤尘香是宗门为每个将要筑基的弟子准备的。突破时点燃,不易生心魔。 …… 回到竹屋,谢问心拿了五块中品灵石布了个简易的五行阵,待会冲击筑基时会使灵气更顺遂。点燃那涤尘香,烟气缭绕,但并未散去,而是缠绕在谢问心身侧。 “你点这香作甚么……”天魔在识海感受到那涤尘香的气息,识海中的本体忽的涨大了几圈,显得有些烦躁。 谢问心叹了口气:“外门弟子都要点这个,此前诸多行事既已过得,不能在小事上失了破绽。” 她用造化之气将天魔在识海内隔绝开来:“抱歉,你忍一些。” “感情被熏的倒不是你。”天魔嘀咕了一句,知道她对苍梧门弟子的身份执念甚重,也不再言语,借着造化之气修炼起来。 谢问心安抚了它,沉下心来,感受着四周灵气流转。 丹田内的灵力似乎也察觉了什么,旋转的愈发快了。周身经脉早已通透,拼命地汲取着灵气。 谢问心只觉思绪放空,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不知多了多久,仿佛沧海桑田,也仿佛须臾刹那。 丹田之中灵气旋转到极处,竟尽数液化,似湖泊一般,缓缓平静下来。 谢问心只觉筑基如水到渠成般自然。 那沉寂下来的丹田中缓缓升起一座宫殿来,精致玲珑,雕晶砌玉。奇的是,这宫殿共分十层。 此时竹屋外灵气一肃,一阵气势蓦地爆发开来,又忽然消失。不久之后,灵霞四迁,仙乐聆音。 竹屋外早被异象吸引过来的弟子们窃窃私语着。格物斋内周师叔遥遥望去,抚掌而笑:“果真引起了异象。” 谢问心感受着自身的修为,灵力比之上次筑基更为强大。也不知是这身体天资过人,还是九疑诀功法太过卓绝。 看了眼那未燃尽的涤尘香,伸手将它掐了。 只是…… 谢问心神识死死的盯着这灵台,皱了眉头。 她从未听过十层的灵台。 而且……看着这灵台,她竟毫无缘由的生出一丝恐慌来。 第四十三章 九渊 苍梧门的藏书阁,实际是座白塔,坐落在苍梧主峰半山腰上。 藏书阁自立派以来便已有之,传闻是开派祖师所建。内中积简充栋,浩如烟海。阁中共分五层,一层为九界风物,二层为法术仙诀,三层往上却是不对筑基弟子开放。 此时一层内,数十座高大的书柜将整个区域隔成了数块区域。地上散落着蒲团,方便弟子阅览时打坐修炼。谢问心此时坐于一隅,拿着一枚玉简,仔细用神识查探着。 “这灵虚界的地图有什么看头?”天魔闲来无事,对谢问心刚入内门不去修炼造化之气,反而来藏书阁找玉简的行为尤为不解。 谢问心放下玉简,面上闪过思虑。神识回道:“入了苍梧门方知自己见识浅薄,特来补救一番。” 这话天魔倒是不信,嗤笑道:“我当真要怀疑你夺舍前的修为了,连这些常识都不知?” “我是晚辈,所知不多,”谢问心面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所以才需你襄助啊。” 天魔见她有求于自己,识海中本体飘忽了几分:“那你多分我些造化之气如何?”它像是怕谢问心以为它挟恩自重,语气带了丝愁苦:“我原先在九天之中还可吸收尘世杂念修行,但在你识海内,只能靠造化之气回复伤势……” 这倒不是问题,谢问心笑道:“可以。”她顿了顿,轻声问道:“你可知……鲵旋为何?” 她在这藏书阁看了一整日,也只看了一个书柜。这藏书阁玉简极多,要找出那九道符印的记载也不知要用上多久。 她还有其他事,如今却不能耗在这上,这天魔自称见多识广,如今也试试它的斤两。 “鲵旋……”天魔沉思了会,略微惊讶:“你从何处得知这名字?” “一本古籍。”谢问心面不改色。 天魔也不去计较这话中几分真假,缓缓道:“你可知,九渊?” “九渊?”谢问心眼中闪过迷惘。她倒当真不知。 “传闻天地初开,一片混沌,天生圆满。只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便是太过完满,使天道有缺。后又一日,混沌裂为九道。混沌裂缝何其恐怖?”天魔咂咂嘴,唏嘘道:“那裂开的余波生出了九道长河。这九道长河,分别散落在九界中,成为了遗迹。” 见谢问心在消化它的话,天魔有些得意。顿了顿,还是加了一句:“当然,这只是传说。毕竟天地初开哪有修士……” 谢问心了然。这天魔果真见多识广,不过来源虽做不得准,但这遗迹应当是真的了。无怪乎自己只听过止水之名,却无其他线索。记下此事,她问道:“不知,这灵虚界有的,是九渊之中哪一道?” 谢问心记得,那九道符印分别为鲵旋、止水、流水、滥水、沃水、氿水、雍水、汧水,施水。既然九渊对应九界,那灵虚界必然有其中一道。 “灵虚界啊,好像是……流水。” …… 得了答案,谢问心又看了会玉简才走出藏书阁。主峰灵气充裕,较外门好上不少。之前远望觉得这山峰被雾气包裹,看不真切。如今在这山上,四周空旷高远,倒生出了“一览众山小”之感。只不过他们这些筑基弟子只能在山腰下的七宫院修行。山上是掌门与其弟子的居所,他们倒是不能擅闯。 “你到这来一天就为了这个?”天魔不解。 谢问心只笑不语。 自然不只是为这个。 昨日她随接引她的金丹修士来到这内门。先是去了天枢阁,记下了灵台品级和修行时间,又抽了她一滴精血做了身份玉符,自此便可自由出入宗门。 只是那十层灵台她心中仍觉不安,便施了法术掩去一层。谎称是九品,便是如此也引得那记录的师叔多看了她几眼。 九品灵台,便在苍梧门也是少见。谢问心前身灵台也只七品。 不过,她主修玄诀,灵台再好终是无用。法修既生神魂,肉身若毁,除夺舍外无法修行。换言之,她这后天凝成的肉身纵使天资再高,也是问道无缘。 也只有玄诀这等另辟蹊径的功法,才能有望飞升。 谢问心此来也是为了探查这灵台异常有无记载,脑中却恍然记起九阙前辈之言—— “今为你重塑肉身,只两点你需切记。” “除这玄诀外无他飞升之法。” “你出去后,去苍梧门修行,与你有些益处。” 这灵台,难道便是前辈所指益处吗…… 谢问心下意识抬头远望,暖风拂面,天高云淡。 不…… 若是如此,她断不会如此心慌。定是她忽略了什么…… …… 藏书阁与七宫院只一个时辰的路程,加之她已筑基,行走更是快上许多。筑基期已可以御剑了,只是如今她没有师承,也未过幻真路,倒还没有筑基期的功法。 谢问心回到住处,一座精致的阁楼。 这七宫院名为七宫,却并非七个院落,而是一分为十。分别以天干为名,谢问心昨日便被分到这乙院来。 这乙院便方圆数里,中有座座阁楼。与外门不同的是这阁楼外设有禁制,与身份玉符相连,只阁楼的主人才能出入。 未有师承的筑基弟子都在这七宫院中。也不止外门进来的弟子,还有与门中弟子有机缘引进来的,甚至是门中前辈的旁系子孙。不过…… 筑基期,便是需要资源了。 原先在外门,众人没有利益冲突,倒还相安无事。如今入了内门,是要警惕些了。 她筑基的时间倒是不巧。陵光峰主方盏梨,前些日子去渚州探查魔修,也未言何日归来。 不过谢问心向来不会坐等机缘到来,此时便要为去幻真路做打算了。 第四十四章 靳玉 谢问心在屋内坐定,神识扫了眼那灵台,心下微微一叹,注意力移到了造化之花上。 这花仍是只开了一层,内里那两层却是没有足够的造化之气,仍是半闭着的花蕾,毫无动静。 谢问心从储物袋中把那四时书拿了出来。 昨日天枢阁倒是发了她一个新的储物袋,中是些筑基期用得上的物事。一柄二阶下品法剑,百块下品灵石,养气疗伤的丹药各一瓶,几道一阶灵符。 谢问心便将两个储物袋中之物放在一起。宗门发的约摸三尺见方,倒是比那柳云希的大上一些。 四时书仍是平淡无奇的模样,谢问心神识探过去,传回来的感应无不说明这只一本普通的书。这书的玄异之处她尚是没有摸清,心下一转,运用造化之气去炼化它。 初时还没反应,谢问心心下一狠,将那花朵中的造化之气抽出输了进去。 丹田中那朵花失了造化之气,竟失色了几分,显现出颓势来。 随着造化之气渐多,谢问心面上终是露出了喜色。 虽然微弱,但她确实能感应到四时书的回应。不同于上次的试探,这回她是真正的感觉到这本书的存在。 正待继续炼化,便察觉到阁楼禁制被触动了。谢问心微皱了眉,神色一瞬间闪过杀意,下一刻又被她掩了下去。向外间一看,却是一年未见的秦景月。 默念了一遍清灵咒。谢问心微叹了气,是她孟浪了。神魂之中死气还需造化之气压制,她竟沉不住气失了分寸。 放下手中四时书,打开禁制放她进来,自己则到门外相迎:“秦师叔。” “还叫什么师叔,马上就是师姐了。”秦景月声音清脆,打趣着她走了进来。 谢问心深吸口气,平定了思绪,抿嘴笑道:“听闻方前辈去渚州了。” 秦景月在前头走着,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对,最近那有魔修出没。”提到此事,秦景月英头皱起,恨恨道:“那些魔修,不知又在筹谋些什么鬼蜮伎俩。” 见她这般敌视魔修,谢问心也颇为意外。在天荒界正魔两道可说是互不侵犯,井水不犯河水。可这灵虚界看来,正魔关系似乎很紧张,完全对立。 她又想起了那碧云宗,迟疑道:“不知……是哪个宗门的魔修?”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想到日后她拜入陵光峰也是要了解这些常识,秦景月道:“是魔门六擎之首的森罗宫,”她语气带着厌恶:“森罗宫之前一直销声匿迹,此时突然出现在渚州,还是个元婴修士,如何不让人思量。” 谢问心觉得有八分把握就是那龙乾居无疑,不过却不能道出,只得点头道:“方前辈此去定会退去魔修的。” “师父自然不在话下。”秦景月挑了挑眉,想起了来意:“你打算何日去幻真路?” “……下月。”幻真路每月月末开启。她神魂死气最近又有些躁动,所以昨日那师叔问她何时去幻真路,她便说了下月。 秦景月点了点头,问道:“个中门路你可熟悉了?” “那日听天枢阁的师叔讲过了。”谢问心语气向往起来:“竟不知,世上还有能使人提升修为的幻境。” 所谓幻真路,便是一个另类的学府,其中有诸多功法仙诀。但要悟得多少,端看各人缘法。 秦景月笑道:“幻真路名中有幻,但所学皆是真本领。实则是奖励外门弟子的机缘,那些世家都送族人去往外门,都是因着这个。对了……你可想好日后功法的方向?” 谢问心一怔,缓缓道:“师叔说我是水木双灵根,日后大抵是要走这两道了。” 秦景月点头认同道:“不错。你水木皆是八分资质,端看你如何选了。”她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的笑道:“不过师父她老人家是火属,你若选了水行,正好来克她。” 谢问心笑道:“那弟子岂非不敬师长了?” 秦景月摆了摆手笑了起来:“我只是胡诌,你可不要听我的。”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秦景月才离去。临走时又告诉她,临近肇秋祭,宗门五峰七阁有小比,她若是不参加,也可以去旁观,长些见识也好。 肇秋便是七月,苍梧门立派之日便是七月七。因而门中重典都会选在这个日子。 “这秦景月对你倒是不错。”天魔感慨道。 “的确。”谢问心也喜欢秦景月的性子,看来日后去陵光峰的日子会顺畅许多。 正要打坐修炼,却察觉禁制又被触动了,这回是个生面孔。 来人是个年轻女子,一身雪白道袍,金丹修为,眉眼间带着几分倨傲,一眼便知是不好相处的。在禁制外等了会儿,脸上便露了不耐烦的神色。 “恐怕来者不善。”谢问心神识联系天魔,“一会……你帮我看着些她的心境动向。” “那可是金丹圆满。”它虽擅长察人心思,但又要防备被其发现,又不能伤人。天魔伤势未复,倒是不大情愿。 “你可是渡劫期的天魔。”谢问心笑眯眯道:“那只是个小辈。” 没等它再次出言,便打开了禁制。 那女子虽不耐,不过倒是没有为难谢问心,而是端详了她一会儿,挑眉道:“你就是那个九品灵台的谢问心?” “正是。不知……”谢问心见她神情虽倨傲,但也没什么大的恶意,暗暗猜测着她的来意。 “我是天枢阁,靳玉。” “原来是靳师叔。”谢问心行了一礼,迟疑道:“不知师叔来此……” 靳玉脸上泛起笑意,不过未达眼底:“筑基弟子每年皆要完成门派任务一件。如今已快到结算之日,特来知会你一声。” “……”谢问心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过……她方才筑基……就要让她完成任务? “弟子尚未过得幻真路,况且……” “那你可要打紧些了。”靳玉打断她:“若是未完成,可是要受罚的。”她扫了眼四周。 谢问心昨日刚到此处,此时倒是略显简陋。 靳玉心下稍定。 谢问心被打断了话,深吸口气,沉声问道:“不知是何惩罚?” 靳玉像是未想到她会出此问,迟疑了会,说道:“不过是去后山面壁几月而已。”她看谢问心果真眉头一皱,笑道:“不过尚有一月,你仍有时日完成的。” 她拿出一个玉符来:“这是我的传信符,你若是要提前去幻真路,便传信于我。” 谢问心摸不准她的意思,看了眼这传信符,还是接过来道:“那便……多谢师叔好意。” 今日便是廿八。若是提前入幻真路……便是后日? 第四十五章 法诀 “她这是……什么意思?”靳玉走后,谢问心疑惑着问天魔。 “似乎,当真无恶意。”天魔也是不解。此女虽说有着谋算,但若对谢问心有恶意,它应当能察觉出来。 “……”谢问心思索着,“她看起来倒像是好意,不过……” 终究来的莫名。 天魔忽的问道:“你的神魂,似乎有些异样?” 谢问心一怔,点头道:“早些年受了些损伤,至今未复。” 恐怕不是受了些损伤这般简单吧…… “方才那秦景月来时,你神魂泄露了一丝,似乎是……九幽死气?” 没想到天魔的感知如此敏锐。谢问心坦然道:“确是死气。” 天魔这倒惊奇了:“有这等死气,你为何不改修魔道?”它又想起来:“也对,造化之气比这死气不知强了多少,何必发屋求狸。” 它转念道:“不知……你这能修造化之气的功法是从何处得来?” “一本古籍。”谢问心施施然道。 “……”天魔也知谢问心不想多说,转移话题道:“此事你打算如何?” 谢问心看了眼四时书,感受这其中传来的反应,随意道:“那便去吧。倒要看看她是何用心。” …… 苍梧门监兵峰是五峰中最为特殊的存在。监兵峰主本就淡泊,百年前又闭关不出,门下也无弟子坐镇。使得监兵峰百年无首,掌门似也默许了此事,倒未提过另立峰主之事。 因此监兵峰只得几个长老,平日也不怎么管事,峰中弟子也愈发少了。 靳玉出了七宫院,便径直向监兵峰飞去。到了一座洞府前,她面上的倨傲尽皆退去,转而有了几分谦恭。 洞府内的主人似乎察觉了她到来,自行开启了禁制。 一路行至内里,洞府内宽阔明亮,看起来倒是比外间大上许多,这洞府倒用了空间秘法,可见洞府主人至少有着元婴修为。 洞府内,鹤发童颜的陈长老放下手中玉简,笑骂道,“你这丫头倒是稀客,我还想着,是不是把我这老骨头给忘了。”虽是埋怨之语,但语中亲昵之意显而易见。 “师叔祖,玉儿哪能呢。”靳玉不似在外人面前般傲然,走到老人身侧,眨了眨眼道。 “说吧,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陈长老点了她额头一下,摇摇头道:“早和你说过,多把心思放在修炼上,莫要整日寻思怎么闯祸。” “这次我可没惹祸,”靳玉在长辈面前也不敢放肆,撒起娇道:“我哪有空去找那秦景月的麻烦,如今我修为已比她高,怎么会做些自降身份的事。” “你能这样想最好。”陈长老叹了口气。他可是知道靳玉的性子,自百年前门中大比上输给了秦景月,就一直耿耿于怀,总是看她不顺眼:“你也省心些,我也好对得起你师父……”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微叹了口气。 提到这,靳玉神色黯淡几分,不过还是提起精神道:“师叔祖,昨日,内门新晋了个九品灵台的弟子。” “哦?”陈长老挑眉。九品灵台虽难得,但也不值当这丫头特地来跑一趟。他可是知晓这丫头心气儿有多高。 “还是水木双灵根。”靳玉目光一转。 这话倒让陈长老来了几分兴趣:“资质如何?” “八分资质。” “可有师承?” “尚未过得幻真路呢。”靳玉拖长了音:“我这不是第一时间就来禀告您了嘛。” 陈长老点了点头,只有过得幻真路的弟子方能被收徒。八分资质……也不错了。陈长老面上露出沉思之色:“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见目的达成,靳玉面上一喜:“谢问心。” …… 尚不知被人惦记上的谢问心如今没有功法,诸事不便。再则心中也有一点猜想,想去幻真路证实一番。至于神魂…… 天魔惯会洞悉人心,方才见她反应便知她受死气所扰,如今出言道:“话说……你这死气的缓解之法,本尊倒有点见解。” “哦?”谢问心挑眉。 天魔缓缓道:“你可知这九幽死气的来历?” “似乎是……极阴之地?” 倒是相距不远。天魔缓声道:“九幽死气,又称湮灭之气,来自九幽之地。却并非后天形成,而是天生之物。”它似是有些怀念:“所谓九幽,便是与九天对立。传闻九幽之地极难寻找,也不知你这死气是从哪儿来的……” 谢问心若有所思:“造化之气可能驱除?” “看你神魂受损颇重,应是与其融为一体了。造化之气对其虽能缓解,但驱除极难。” “不知……你有何高见?”听出它话中之意,谢问心感兴趣道。 “我可教你一段法诀,虽不能驱除死气,但可保你不会被其影响心志。” “还有这等法诀?”谢问心惊疑道。无怪乎她出此问,只是死气既存在于神魂,如何能不被其影响。她也只是硬生生锻炼自身意志,来对抗死气的影响罢了。 “虽能隔开影响,但亦有时限。只几个时辰罢了。”天魔话毕,将一段口诀传给了谢问心,“要不要修炼,端看你自己了。” 口诀不长,只有寥寥数句。谢问心仔细看了,却是一段将意志短时间内屏蔽出来的法门,她笑道:“原来如此。倒是要多谢你解了我燃眉之急。” “不必。如今你我所需一同,能帮上你亦是帮我自己。” 第四十六章 万古流光 入眼是一片虚无,看不清前路。 四周星星点点的,也不知是什么,似流萤般旋绕飞舞,转瞬生灭。 谢问心探出手来,那光点在指尖绕过,最后消失于掌中。“这便是所谓幻真路了吗。” “想不到本尊也有机会能进这灵虚界三大圣地一观。”天魔有些喟叹,借着谢问心的神识查看四周,顺便放出了几个心魔分身。 昨日谢问心便联系了那靳玉。靳玉一早便带了她以及余下三个弟子进了这幻真路。不过进来后,与她一同进来的弟子都不见了踪影。 “这幻真路,应当就是诞生幻世镜的地方。”天魔体会着心魔分身带来的感应,肯定道。 “感觉……这幻真路,似乎比幻世镜要强上一些?”谢问心略微不解。 “强又如何,这幻真路又不能动。”天魔无所谓道。 “也是。”幻真路终究是死物,不似法宝那般,可供驱使,亦可以诞生器灵。 谢问心向前走着,此中倒没有四方之别。她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心中默念着:“功法。” 眼前蓦地出现两道门庭,门上有着古朴的大字,依稀可感受到上面隐隐传来的道韵。 木、水。 “你要走哪一道?”天魔只是随口一问。它知道谢问心修炼的功法可以炼化造化之气,如今什么法修功法在它看来都是不入流。 谢问心在门前停驻了片刻。 她前身主木行,修炼的乃是地阶上品功法《太霄枯荣诀》,她对木行的了解已是非比寻常,不过…… “水。”谢问心言简意赅。 她走到那扇水之门前,身边种种倏忽消失。脑海中似有无数碎片纷至沓来。谢问心也不惊慌,镇定如常的等待着。 一阵恍惚之后,谢问心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处水乡,浅浅的溪流淌过田屋村舍,养育了一方水土。 又骤然一变,这是一片沙漠,孤独的剑客发现了一片绿洲。 久旱的禾苗,青穗上泛着枯黄。一阵甘露降下,枯木逢春。 …… 场景几经变换,各种异象在她眼前闪过,风中云雾,百川归海,天降甘霖,白雪皑皑。 最终,她眼前出现了一道长河。 那河虽然未动,但谢问心却能感觉到,这河流是如此湍急,她甚至看不清那每一朵浪花。 这是时光长河。 无数人物在这浪花中此起彼伏,旋生旋灭。他们可能是俗世间最为平凡的贩夫走卒,也可能是挥手间能改换天地的前辈大能,无论多么光辉灿烂的人物,这这河中,终究只是一片水花。 世事如水,顷刻翻覆。 万古只一瞬。 谢问心怔愣着,也被这波澜壮阔的景象所感染,竟说不出话来。 她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回复了稍许。良久,她感叹道:“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玄奇之地……竟有……”如此壮阔的光景。 后面那句,她已是说不出话来。 “那是自然,灵虚界三大圣地,哪一个都是九界中少有的地方。”天魔见识比谢问心多,却是比她早回过神来。 光是幻真路都如此玄奇,也不知那其余两个,该是何种模样。谢问心生出了一丝向往。 “想不到……幻真路中,竟有如此多的道痕。” “那也不过是假道,只是个虚幻的引子。”天魔略有唏嘘:“不过能网罗这诸多假道,实属难得了。” 谢问心深吸口气,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豪气:“有朝一日,我亦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道。” 她闭目消化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 来了。 那景象都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他的一场错觉。众多功法之名在她眼前翩跹而过,她记得前日秦景月走时曾说,功法中以碧海凝波诀和弈剑沧澜功为最。 那些功法的宝光攒动,她神识扫过,确实看到了碧海凝波诀,天阶上品功法。 只思虑了片刻,一眼而过,她并无动作,而是继续查看起来。 那些玉简旋转消散,不多时,天阶功法都散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地阶功法。 “你在找什么?”天魔见她不去取功法,反而像在走神。难道是方才被那时光长河震惊,现在还在神游天外? “我也……不清楚……”谢问心叹了口气,有些怅然。 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就在说话间,地阶功法也消失了。 “反正还有两次机……”话还未说完,谢问心忽然目光一亮,向其中一枚玉简探了过去。 这玉简初时挣扎了一番,不过仍被谢问心拿在了手中。 玄阶上品功法。古朴的玉简上只有四个古字:《九渊真解》 天魔见此,疑惑道:“你为何对九渊这般执着?” “我也不知……”谢问心确实不知,不过这不妨碍她对这部功法的兴趣。 神识探入玉简查看起来。 “这功法与九渊并无联系,只是借了九渊的名头。”天魔不屑道,功法之名乃是创作者所取,为了实功法看来显圣一些,夸大也实属平常。 看过玉简之后,谢问心也点了点头。却是如此,这功法是炼化九种玄水,只是缺陷也很明显,哪有这么多玄水来炼化。 “我只是……对这功法好奇罢了……” “你该不会是想炼化九渊吧?”天魔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九渊名为河,本质却并不是河,你勿要做此痴心妄想” 谢问心突然生出了几分兴趣来:“功法都是人创,我如何创不得了。” “你……是被死气烧坏了脑子?”天魔觉得谢问心简直是疯了。修改功法何其艰难?更遑论九渊,那可是传闻中混沌的碎片。 况且她若醉心功法,造化之气怎么办?谁来给它造化之气修炼。天魔只当她在说梦话。 谢问心也不再言语,她看完玉简,将之放回了原处。 眼前陡然转换了光景。 第四十七章 任务 幻真路倒不在五峰七阁中,而是在宗门正北方一处谷地。外间有云雾相掩,内里有阵法遮蔽。谢问心还隐隐察觉到,这里有几丝恐怖的气息泄露出来,想必是在此坐镇的宗门前辈。 谢问心从幻真路中出来,便见到了等在一边的靳玉。 靳玉见到她,也未多言,眼神示意她站到一边来。不多时,其余三个弟子也相继走出,面上难掩兴奋之色。 算了算时辰,距她们进去,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靳玉向幻真路的方向深施一礼,言道:“有劳前辈了。” 幻真路仍是变幻莫测的模样,并未有回应。 靳玉也不意外,带着他们四个缓缓离开了此地。云雾像是有意识般向两边推开,让出一条路来。 …… 天枢阁位于主峰正北,不过七阁浮于半空,位置随着北斗的变化而变化。若是年末,倒是要变为正南了。 天枢阁内,一座座书柜排成八卦之形,其中似有一道道墨色传出,又转瞬消失不见。 正中有两道高柱,一黑一白,直入穹顶。 “你们都是何功法?”靳玉从书柜上拿下一枚玉简,问着他们四人。 这是谢问心第二次来天枢阁了。还未出言,便听得同行的一个少年略有激动的喊道:“天阶中品功法——焚海蚀月诀!” 天阶中品功法已是难得,靳玉也不由看了他一眼。 剩下两个少年依次出声:“地阶上品,丹霞白焰抄。” “地阶中品,玉清风录。” 只剩下谢问心,迎着靳玉望过来的目光,淡定道:“九渊真解。” “品级呢?”这功法靳玉倒未曾听说过,不过幻真路中功法皆有独到之处,以谢问心的资质想来不会太差。 “玄阶上品。” 听到品级,另外三个少年都向她看过来。 靳玉眉头皱了起来:“玄阶?”她不可置信道:“以你资质,至少也是地阶……你没去试着拿取地阶的功法?” 谢问心眨了眨眼睛,茫然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冥冥中感到这功法与我有缘,便将它拿了下来……” 靳玉看着她一会儿,让那三个弟子离去了,才思忖道:“虽是玄阶……不过……你还有两次进幻真路的机会,还好,有改换的机会。” 谢问心本也打算与那三人一同出去,没想到却被留了下来。此时听着她的话,却是疑惑道:“可是……弟子就打算修这九渊真解了啊……” “……”靳玉拧眉道:“不行。” “?”谢问心挑眉:“不知……这是为何?” “你有所不知。”靳玉有些难以置信以谢问心的资质会拿到这玄阶功法,有些没好气道:“监兵峰陈长老欲收你为徒,不过你现在这功法品级倒是太低。” 她一脸的高深莫测:“陈长老可是监兵峰主的师父,也不算埋没了你吧?” “?”谢问心惊讶,她何时说要拜这陈长老为师?她此时也是终于明白了这靳玉莫名的关注从哪儿来。正待出言,便听到一声:“靳玉,果然是你在捣乱。” 秦景月走到近前,将谢问心隔在身后,冷哼一声:“我还当你最近转了性子,没想到还是一门心思与我为难。” 她今早去找谢问心,发现她不在,听乙院其他人说是早上被靳玉带走了。算了算时间,此时应是在天枢阁,才匆匆赶来。不由暗恨自己上回未给谢问心留下传音符,被这靳玉钻了空子。 靳玉轻蔑的看了秦景月一眼,淡淡道:“我替师叔祖物色徒弟,几时与你为难了。” 秦景月冷笑道:“你以为是我要收徒?所以抢先带走她?” 靳玉惊讶道:“原来你与谢问心相识?我却是不知。”她神色自然,不过眉宇间隐有几分得色。 秦景月本就是急性子,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咬牙忍住了,冷道:“问心是我师父看中的弟子。”她深吸口气,笑道:“我知道陈长老需要水木双灵根的弟子助他破解天水木幽图,待问心师妹修炼有成,亦可以为陈长老分忧。” 靳玉一怔,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陵光峰主百年都未收徒,没想到却看上了这个谢问心。她此时倒是第一次认真看了这谢问心一眼,到了幻真路也只拿到了玄阶功法,也不知方盏梨看上了她什么? 不过仍是嘴硬道:“法不轻传,你懂吗?”靳玉冷哼:“不管是你们谁要收徒,如今,陈长老要见她,”她看向谢问心,唇边勾起一抹笑容:“谢师侄,你不会拒绝吧?” “……”怎么战火还烧向她了。谢问心看着靳玉唇边冷意,知道靳玉是要迫她做出选择了。 “你!”秦景月气急,不过她亦是不让与人的,言道:“你若是再不可理喻,我便要叫顾师兄来评理了。” “又不是稚子,一不如意便要叫人来撑场面,你可真是没长进。”靳玉翻了翻眼皮,说着挑起秦景月怒火的话。 秦景月也冷笑:“不过是输过一场,倒记到如今。没长进的也不知是谁。” 靳玉挑眉:“这不牢你费心了。”说完看向了谢问心:“走吧?”在她想来,陈长老与谢问心属性相合,就连辈分也长上一些,这姓谢的丫头断不会拒绝的。 “……靳师叔。”谢问心斟酌了利弊,迟疑道:“弟子……似乎还需要完成一件门派任务吧?” 靳玉盯着谢问心,挑眉道:“我好心送你机缘,你莫要不识抬举。” 秦景月沉思道:“谢师妹要完成任务亦是有理,靳玉,你不是要以权谋私吧?” 靳玉阴沉着脸,忽的笑道:“好。”她在书柜上一点,冷声道:“临近肇秋祭,宗门的任务倒是不多,你便去做苍莽山杀妖兽的任务吧。” 秦景月眉毛一扬,笑出了声:“苍莽山的任务空置了半年,让谢师妹去完成?” “不然呢?你陪她去?”靳玉得意道:“这好像,不合规矩吧。” 秦景月眯起眼,右手拂过腰间长鞭:“我让你三分,你再得寸进尺,别怪我不念情分。” 天枢阁中禁止争斗,靳玉乐不得她动手呢。谢问心挑眉,正待说几句,便听得身后传来:“何故喧哗?” 第四十八章 东海 来人长身玉立,声音清冷,周身散发着寒意。秦景月战意一滞,靳玉也收起面上得色,二人互相厌恶的对视了一眼,行礼道:“莫师兄。” 来人正是第一次引渡谢问心入门派的修士,苍梧掌门弟子莫倚歌。谢问心亦行礼道:“莫师叔。” 莫倚歌几步走过来,只从她面上扫过一眼,略过她道:“怎么回事?” 秦景月看了一眼靳玉,沉声道:“这位谢小友刚出幻真路,靳玉师姐便要派苍莽山的任务给她,似乎不合规矩。”她也不称师妹,像只是打抱不平一般。 “苍莽山本就是筑基期的任务。”靳玉淡淡解释,也未看秦景月一眼。 这二人素来不和,莫倚歌只当是此时又是因着一点小事吵起来,也未管二人暗藏机锋,手指在书柜上连点了几下,上面浮现出几个任务来。 目光扫过苍莽山的任务,莫倚歌微点了头:“刚出幻真路,确是有些难了。” 他大致看了眼那几个任务,正待说话,秦景月指着上面巡视东海边境的任务开口道:“就这个吧。” 莫师叔顺着看过去,是依附于苍梧门的一个小门派沧海派,提出最近几个弟子失踪,像是遇到了异兽,希望派人查看一番。 只是查看的话倒没什么难度,小门小派弟子失踪是常有的事。沧海派掌门才筑基后期,那些弟子指不定是不安于这派中发展,想另择良木了。 靳玉见状眼眸微眯,正色道:“莫师兄,派发任务似乎是我天枢阁的职责。”她也不提秦景月,只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情。 “据我所知,今日似乎并不是你当值吧?”秦景月冷笑道。天枢阁当值的弟子是每月轮换的,靳玉的却是上月。 “周师妹有事,我便来替她。怎么,这也要汇报与你?” “你!” “就这个了。”莫倚歌点了那巡视东海边境的任务,从书柜上拿出一枚令牌来,递给了谢问心。 靳玉铁青着脸,不过既然已经落定,她也不想得罪莫倚歌。 秦景月心情大好,微笑道:“还是莫师兄爽快。”她像是才想起来靳玉,“真是麻烦靳玉师姐了。” 谢问心在一旁听着几人几句话便被敲定了行程,她也没什么反应。此时倒是从莫倚歌手中接过那令牌。 这里哪一个都比她修为高,也没有她说话的份。靳玉将任务记录到玉简中,冷声道:“我还有事,便不送各位了。” 莫倚歌来天枢阁本就有事,点了头径直向二层走去。秦景月看着靳玉的脸色,心情大好的带着谢问心离开了。 “这个任务比较容易,距渚州也近。师尊此时便在渚州,有事也可照应你一些。”秦景月递给谢问心一枚玉符,“这枚传音符可以联系师尊。” 站在秦景月玉钗化成的法器上,两旁风声匆匆而过。看着秦景月发髻下的碎发随风而动,谢问心沉默了会,突然道:“不知……那靳师叔为何……” “……”秦景月迟疑了会,还是说道:“本来不应当提前与你说这些,不过你也见到了……” 她突然控制着法器停了下来,浮在半空:“日后你若再见到那个疯女人,能躲便躲着些吧。” 秦景月忽的叹了口气:“监兵峰与我陵光峰龃龉由来已久,直到师尊当上峰主才缓和一些……可是百年前……” “靳玉的师父,监兵峰的吴长老与师尊同去微澜山秘境……吴长老却没有回来。”秦景月神色复杂:“师尊的修为也退到了元婴期。” “吴长老……是监兵峰主的姐姐。” 谢问心明白了,不过还是问道:“吴长老是怎么……?” “我也不知,师尊回来后便再没提过此事。” “今日多亏了莫师兄。”她也是心有余悸,遇到那个胡搅蛮缠的靳玉,她也不知怎么应对才好。师父吩咐她能忍让便让着些,但靳玉明显一次次挑战她的底线。 “莫师叔看起来冷冰冰的,人倒是蛮好。”谢问心以一个初入筑基的少女视角认同道。 “是啊,还有许多同门要和他结为道侣呢,他大概幸福的很。”秦景月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不过他修的可是无情道,你可莫要倾心于他。” “不会的……”谢问心见秦景月打趣她,配合的面上一红,转移话题道:“还不知东海在哪儿呢……” “便在渚州边上,我过会儿教你御剑,这任务每年都有好多的,你随便转一圈就成了。” “有劳秦师叔了。”谢问心谢过她。 “还叫师叔?”秦景月佯作不满斜眼看她。 “秦……师姐。”谢问心也笑了起来。 …… 时隔五百年,谢问心再次御剑而行,在高中空俯瞰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与上次坐在代步纸鸢上还是不同。 “你在这飞了三圈了,找什么呢?”天魔见谢问心离了苍梧门,便当真老老实实的在东海附近巡视起来,不由问道。 “找异常啊。” “这能有什么异常,指不定是那什么大海派危言耸听。”天魔不屑道。 谢问心笑道:“第一次做任务,还是上心些。不过……我此来倒还有个目的……” 天魔也想起来她的功法,不由惊疑道:“你在这找玄水?” “万一碰上呢。”谢问心一笑。 “……” 第四十九章 文渠 长风拍岸,浊浪击石。东海虽灵气淡薄,但景致倒别有一番风情。此处东海边境,虽已经远离世俗,却也连个妖兽都少见。 “你这一来可是将那靳玉彻底得罪了,你就不怕?”天魔闲来无事,闲闲问道。 “怕什么?”谢问心飞了一会儿,感受了自身灵气消耗的程度,随口问道。 也不知是因着九渊真解心法的缘故,还是因着造化之气,又或是这方寸宫秘法凝成的身体不一般,她感觉灵力的消耗变低了。 不过太霄枯荣诀是地阶下品,九渊真解是玄阶,应当不是功法原因。谢问心更倾向于后两者。 “她看上去就是个记仇的,你此番拒绝了她,她事后必会报复你。”天魔见谢问心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为不解。 谢问心挑眉:“她是与陵光峰有仇,于我对上不过早晚的问题。相反,我若是随她去了……” 她冷笑一声。首鼠两端是大忌。 她此前已是接受了方盏梨好意,若是拜了陈长老为师,便是打了方盏梨的脸,她与方盏梨的相处虽只有几日,但也看出她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或许不会同她计较,但终究是得罪了。 况且那陈长老是为了什么天水木幽图,她虽不知是何作用,但也只是看她有用,若她没了用处,该当如何呢。 谢问心寻那玄水无果,御剑向边上那海岛飞去。 …… 沧海派建派已有百年了,地处东海一隅,平日少有人来,倒也没什么是非。 沧海派多是水行的法修,这里虽灵气浅薄,但水行之气浓厚,于水道倒是颇有助益。 沧海派大堂中,看上去耳顺之年的老者在此等候多时,放下手中茶盏向左右弟子说道:“你们再去看看人来了没。” 那弟子领了命正要出门,便见岛外驻守弟子小赵走来,身旁跟着一筑基修士。 那跟在小赵身后的修士年岁不大,一身纯蓝道袍,老者一眼便知是苍梧门的门派衣饰。 能在这般年岁筑基,想来也只有苍梧门中才能出此人才了吧。他上前见礼道:“在下文渠,忝为沧海派长老。这位想必是苍梧门的仙长了?” 这话也太过抬举,谢问心抿嘴笑道:“见过文道友,叫我谢问心便好。” “原来是谢道友。”文渠也是人精似的,改换了称呼道:“我沧海派可是盼了许久了才将您等来,谢道友真是少年英才,如此年纪便已筑基,与你相比,我这把年纪真是白活了……”他摇头感叹着。 “咳……”谢问心轻咳一声,这老道此番恭维虽然无可挑剔,不过谢问心也不真是二八少女,真心假意她还是分得出的:“文道友不必自谦,我此来是为了东海附近的异常来的。” “那个不急。”文渠笑眯眯道:“掌门倒是出门了,为表赔罪,鄙派已备下灵宴,还请谢道友不要推辞。” 谢问心挑眉,灵宴便是用灵植所作菜肴。修真人士不食五谷,怕其中凡尘俗气染了道身,灵植倒是免去了这份担忧。这沧海派还真是殷勤的过分了……也不知是有所图还是…… “在下有任务在身,一会还要去东海边境查看一番。”谢问心作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来,那文渠一时倒是不好再强迫她。 “既如此,那也不好妨碍谢道友。这件灵器还请谢道友不要推辞。”他拿出一件二阶下品法器来,是件红绸,品质虽不佳,但形状倒煞是好看。 谢问心拒绝道:“门中长辈已给了防护法器,倒是谢过文长老好意了。” 文渠见她一再推辞,也不坚持,说道:“那便有劳谢道友了……唉。本月已经失踪三名弟子了……”文渠不住的叹着气。 “不知……那些失踪的弟子可有什么特征?”谢问心问道。 “他们三个都是炼气中期,前日里去采砂,都是不错的苗子……” 文渠讲起缘由来。 沧海派在这海边生存,每月都派弟子从海中打捞海砂。海砂便是一种炼器材料,细碎非常,与砂石混在一起极难捕捞。 那三个弟子便都是负责去捕捞的弟子。 “这老头说的倒是实话,”文渠说着来由,天魔也没闲着,放出了几个心魔分身在文渠身上。文渠法力低微,却是没有发现。 “那几个弟子莫不是想换个门派,携砂潜逃了吧?”天魔猜测着。 “谁知道呢。”谢问心神识回了它一句。她听完文渠讲解,思索了一阵,看向西北方向,那里的灵气倒是比这浓郁。 “那是什么地方?”谢问心出言问道。 文渠闻言一怔,说道:“那是附近最大的仙岛,辰沙岛。” “哦……”谢问心若有所思。 第五十章 缇月 “怎么?你要去帮这沧海派找人?”天魔不解的问道。 谢问心离了沧海派大堂,便提出要去那采砂之地查看一番。那文长老还殷勤的问她需不需要旁人保护,甚至要亲自为她介绍这附近的景致。 谢问心只婉拒了他的好意。她是来完成门派任务,又不是游山玩水。 谢问心心中清楚,沧海派殷勤太过,必有所求。只是不知,这文渠求的是什么了…… “他方才说那采砂的灵舟乃是一阶上品灵器,一人棹舟,余下二人采砂。”谢问心御剑游弋在海面上,望着滚滚浮浪,面上露出思虑:“若是遇上风浪船只覆溺,舟上弟子虽只是炼气期,但水性极好,亦可泅水而归。” 黄昏已至,说话间便来到了采砂之地。海面上漂浮着淡淡金色,与波光粼粼的海面相映衬。这海水倒不深,炼气期确实不会溺毙于此。 “他们水性再好,也只能游回最近的沧海派。”天魔虽然对此事没兴趣,不过还是跟着说道:“再远炼气期也受不住。” 谢问心点点头:“而且……那失落的灵舟上的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太远,舟上有沧海派的印记,只要在附近海岛询问一番,便可知他们有没有出现过了。” “这些,沧海派也能看出来吧。可刚刚那文渠却隐瞒未说……”天魔幽幽道:“他们是在筹谋什么……” “对,不仅如此,他们还是向苍梧门求援。据我所知,要苍梧门派出弟子查看,要付的报酬可不少……”谢问心眯起眼,又有些愉悦道:“不过,与我……又有何关系呢。” 她忽的笑起来:“若是他们知无不言,我还如何四处查看呢。” 若说附近最可疑的,便是那辰沙岛了。 “你是想去看看有没有玄水吧,也不知你为何对这门功法这般上心……”天魔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 谢问心一笑,没有否认。虽然十品灵台令她心中忧虑,但法修修为是她在苍梧门立足的根本,也是要上心些。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道:“若是有最好,若没有……也不一定非要玄水。” 她这几日修炼九渊真解,也仔细研究了一番。作此篇的是一位名为元海真人的修士。正是受了元海中的元一玄水之启发,做出了这篇功法。 不过章末亦有说,玄水难得,若是没有玄水,灵水亦可替代,只是功效上差了一些。又或者可用灵水提炼成玄水,只是这提炼的法子上面也是没有记载。 …… 一望无际的海面,腥咸的海风卷起浪涛,几只海鸟斜斜掠过。这里虽然灵气稀薄,但多有修士。那海鸟许是被道韵感染,也生出了几分灵慧来。 谢问心还未到辰沙岛,便神情一动。她有一种感觉…… 在辰沙岛与渚州之间,有一道目光在窥视她。 若说窥视也不恰当,那目光坦坦荡荡,似乎并不在意被人发现。谢问心也未察觉到恶意,倒是感觉到了几分好奇。 水面渐渐升高了,浪花卷作花纹一般蔓延开来。那水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若隐若现。 谢问心停住了脚下法剑,转而向那道目光的来处飞去。 “有人在看你。”天魔提醒道。 没有理会它迟来的提醒,谢问心御剑过去,却是见到一个巨大的贝壳。贝壳晶莹剔透,泛着柔和的光芒。雪白的表面上印着精致的纹路,一眼便知这不是凡物。 “你……你是修士吗?” 只听得一丝微弱的声音,细如蚊蝇,从那贝壳中传出。 贝壳缓缓打开,内里露出一个宫装女子来。女子看起来十六七岁,端坐在贝壳正中,薄纱覆面,露在外面光洁的额间点着一枚殷红的半月形印记。 刚刚的声音正是她传出。 “是。我叫谢问心。”谢问心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笑道:“是你在这里引我过来?” “……我叫缇月,”自称缇月的宫装女子面上有着俗世不染的天真,眨了眨眼道:“你身上……有纯净的气息。” “这是何意?”谢问心歪头看她。 “我也不知道……”少女皱起了好看的眉眼,仔细想了一会,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谢问心也不打断,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这女子漂浮在这海上,身上却并无生气。 所谓生气,便是活人所存之气。凡人若是失了这生气,便会魂归天外。这缇月能在这疑似法器的贝壳上漂浮许久,想来不是凡人。但若说修士…… “你是渚州城隍的部下?”见少女久久不语,谢问心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少女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谢问心。 “我……猜的。”谢问心面上勾起一丝微笑来。 “那你好聪明!”少女像是突然想起了还没问谢问心的来历,疑惑道:“你也是散修吗?” 谢问心摇头,“不,我是苍梧门弟子。” “苍梧门啊……我知道。”听说了她是苍梧门弟子,缇月突两手一拍,语气也多了几分亲近:“城隍大人与苍梧掌门还是旧友呢。” “这样啊,我还未见过掌门呢……”谢问心盯着她的表情,语气似是有些懊恼。 “听闻肇秋祭的时候就能见到啦。”她感觉到了谢问心的不乐,安慰她道。 谢问心点了点头:“我是来做外派任务的……”她忽然说道:“你……一月前有见过三个乘船的年轻人吗?” “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乘船的年轻人……”知道谢问心是苍梧门人后,缇月显然放下心来。但她天性纯善,竟也没想过验证一番。此番听了问话,努力回想了一会儿。 “他们……是三个炼气中期的年轻人……”谢问心回想着文渠所说的特征,最后又加了一句:“或许还有一艘灵舟。”她眼含期待的望着缇月。 少女沉思了会,在谢问心殷切的目光中迟疑道:“好像……上个月是有这么一艘灵舟经过吧……” “那他们去哪儿了?”谢问心挑眉问道。 “去那座岛上了。”缇月伸出白嫩的手指,指着辰沙岛的方向。 果然如此。 “多谢你了。”谢问心感谢道。 “我……我也没帮你什么……”缇月倒是红了脸,她应是不常与人交流,此时骤然被人道谢确是有几分难为情。 “你感受到的纯净气息,应当是这个。”谢问心见她害羞,拿下手腕上系着的那串安神菩提,道“你帮了我,这个,就当做谢礼好了。” “真的吗?”少女显然很高兴,也未矫情,将那串安神菩提接过手中,感受着其中的和缓之意,笑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不必客气,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这倒是实话,她那死气已浸入神魂,难分彼此,这串菩提倒当真可有可无。 缇月欣喜的拿着安神菩提,看向谢问心,语气欢快:“我也该还你件礼物,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这附近可有玄水吗?”她看着少女沉思的脸,又说道:“若是没有玄水,灵水也是可以的。” 第五十一章 辰沙岛 “我在这待了几百年,可这玄水和灵水……都未见过的……”缇月思索着说道,像是怕谢问心失望,又忙说道:“若是你不急的话,我可以去问问城隍大人!” “我不急。”谢问心笑道。 “对不起……你送了我这串菩提,我却没什么可给你的……”缇月有些懊恼的垂下头,头上明黄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动起来,传来叮当声响。 “没关系,我也正要去辰沙岛上见识一番,若是运气好,遇到了也未可知。” “你要去辰沙岛?” “对,”谢问心点头,无意感叹道:“听闻那是海盟的地方,附近最大的仙城,正要去长长见识呢。” “辰沙岛确实很热闹呢,”缇月看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恍然道:“你也是为了悬赏去的吗?” “悬赏?”谢问心挑眉,什么悬赏……沧海派倒是没有提过。 “不是为了悬赏吗……不过你去碰碰运气也好!”见她似乎不知,缇月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慢慢讲起原委来。 那辰沙岛主陈尚奇去年在天海境得了一盏琉璃灯,灯分四面,精巧非常。琉璃璧上画着四海潮生图,每到朔月灯芯便无火自燃,且有云雾漫出,与四海潮生图相映成辉,端的是绮丽非常。 只是这灯虽奇了些,却也无甚么大用。陈尚奇折了不少门人在天海境,只得了这盏灯回来,却不知其用法,很是不平。便立下悬赏来,谁若是知道这灯的来历,或是知道它的用法,辰沙岛必有重谢相酬。 可是半年过去,也无人知晓。陈尚奇恼怒非常,便放下话来,谁要是能炼化这灯,便将它送谁。 “那琉璃灯……是法器吗?” “好像不是……”缇月摇了摇头,语气略有犹疑。她消息本就闭塞,内情却是不知晓了。 “既如此,我倒正要瞧上一瞧了。”谢问心也起了些兴趣。 “对了……”见她有离去之意,缇月双眼也不知是否被海风吹得,闪着点点波光,不舍道:“你还会来看我吗?” 见她面纱下的眼中期盼,谢问心笑道:“……会的。” “你……你可别忘了啊。”缇月有些开心,眉眼微弯,郑重的重复了一遍谢问心的名字,像是有了什么重要的约定:“问心。” “好。”谢问心微笑。 …… 沧海派大殿中,上首坐着的中年男子筑基圆满修为,距结丹也只一步之遥,但仍是差了些火候。 下首站了个穿着沧海派衣饰的筑基期男子,正是方才会见过谢问心的文渠,他拱手向殿上男子禀告道:“掌门,人刚走。” “怎么样,来的是谁?”陈尚奇忙问道。 “不是上回那个,是个筑基初期的小丫头。”文渠也松了口气,笑道:“这个虽有些警惕,不过一看便是初出茅庐,好对付的很。” 陈尚奇一听放下心来,叹道:“那便好。你可与她说好了?” “这倒没有。”文渠稍作沉思,迟疑道:“尚未摸清她的底,若是个普通弟子,倒不好开口了……” 见陈尚奇皱眉,文渠又宽慰道:“不过这种巡视任务都是肥差,她既能接此任务,想必也非毫无背景。” 陈尚奇点了点头,赞同道:“也是。我只清儿这一个儿子,若是将他送去苍梧门,也算了了心事。” “那小丫头虽然看着有些古板,不过也是好糊弄的,咱们也不是要害她。此时若成她也有好处,想必她会同意的……” …… “自从岛主大人开了悬赏,最近咱们岛上真是热闹多了。” “可不是!而且不少前辈高人呢,嘿嘿……要是哪天,哪位前辈看中了我……”声音的主人是位中年人,语气颇为向往。 之前那人嘲笑道:“要是有这等好事,还能轮得到你?你修炼多少年了才炼气中期,我看是没指望喽。” “咳咳……听说赵家老二前日里失踪了?”中年人轻咳几声缓解尴尬,转移话题道。 “是啊,听说是引气不成,想不开跳海了。” “唉……”这人有些唏嘘,大抵是有些物伤其类:“修行太难了……咱们这种普通人,哪来的资源……” “你可以去岛主那碰碰运气啊,”另一人有些不怀好意道:“万一那神灯认你为主了,可不就得了岛主青睐了?” “……多少人去了都空手而归,我可不去碰灰。”这人颇有些心有余悸。 岛主那神灯得了快一年了,刚开始也是总有人想去碰碰运气,不过都是失望而回。而且岛主脾气差,要是倒霉了碰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被打出来都有可能。 “嘿嘿……听说郑家小子明日要去试试。” “郑家郑浩?那小子八岁就到炼气初期吧?这都十年了还是炼气初期,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嘛,亏当初郑家还把他当个宝,还说要送到碧云宗呢。”这加进来的声音有些尖利,虽然声音不大,不过仍难掩其中妒意。 “今时不同往日啦,人家上个月就突破到炼气中期,还去孙家退了亲啦。”中年人消息灵通,抢先回到。 “哟呵,和孙家退亲?”那尖利的声音有些玩味,嗤笑出声:“这小子是吃了豹子胆了,也敢和孙家作对?” “可不是!人家还放下话来,说要降服神灯呢!” “那可真是自不量力……” 辰沙岛上,一间普通的小茶楼,谢问心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盏袅袅清茶,默默听着周围低阶修士窃窃私语,一面品着灵茶。 “你听这些有什么用?”天魔不解道。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谢问心不在意的放下手中茶盏。这茶是普灵茶,通脉活络,半块下品灵石一壶。 左手把玩着一颗菩提子,谢问心挑眉问道:“这东西,当初是你提议收下,现在也不知到底有何用处?”之前她将这颗菩提子扣下,余下的送了缇月。 “本尊……咳……我也不清楚……”天魔有些支吾。都到手一年了,他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日它本就灵光一闪,感觉到有几分熟悉的气息,才开口留下。可研究了这许多日子,竟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见它尴尬,谢问心眸光一闪,垂下眼来:“无妨,本就无甚么用。你既不知,便放着罢。”她敛去神色,转而问道:“那叫缇月的女子,似乎有些古怪……” “她是万年难遇的血月之时,月华下的至阴之气所化鬼魅。凡世有说法叫‘血月一出,必有灾厄’,其实指的便是她这种鬼魅。”这事它倒是清楚,语气也顺畅起来,“只是她身上的鬼煞之气似乎被人封印,她自己看上去也是不知,这倒是有些奇怪。” “怪不得……想来是渚州城隍的手笔了。”谢问心点头,有些明悟。 她本就奇怪于对方所说的“纯净气息”,当时谨慎为上,为免她指的是造化之气,便拿出了菩提子作为掩饰。现在想来,应是八九不离十。 “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人能感觉到造化之气……” “她也只是觉得你身上气息不一般,”天魔倒是很有把握,笃定道:“要说能知道这是造化之气,显然是不可能。” 谢问心也认同的点头。又听天魔略有深意的语气传来:“不过你可别忘了,这世上可是……还有个能炼化造化之气的人存在的……” 它指的是那把匕首的主人,谢问心轻笑一声:“没忘。” 她将那颗菩提子放回储物袋,将那雕着镂空蝴蝶的匕首拿了出来。 匕首是由凡铁铸成,外面镀了一层薄薄的银。精致小巧,柄尾端绑缚着一枚精巧的剑穗,内里刻了个小小的“顾”字。 这字刻的隐蔽,与花纹融为一体。若不是用神识查探,常人倒是难以看清。 “顾……” 第五十二章 郑浩 辰沙岛是海盟在东海的一个分部,岛主陈尚奇金丹后期修为。辰沙岛盛产银光贝,不过陈尚奇更为人所知的是,他脾气不好,冲动易怒。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三百年前的承天秘境,陈尚奇与浮光剑宗宗主弟子赵纭崖一同发现了一件法器,赵纭崖身为剑修,倒是用不上法器,本想让与陈尚奇。但陈尚奇却觉得赵纭崖是瞧不起他,硬是与其打了三天三夜,最后也未分出高低来。 所幸陈尚奇百年前与妙音仙子结为了道侣。妙音仙子性子出了名的和善,结为道侣后,陈岛主那暴躁的脾气倒是改了些。 谢问心倒觉得传言未必属实,这陈岛主便是再豪爽,应也是粗中有细的性子。那琉璃灯在岛上的观景阁,这陈岛主自持修为,倒也不怕被旁人偷了去。左右一件不知是何用处的物什,权当是放在这吸引外来人了。 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一件不知是何用处的法器,便使辰沙岛往来的修士涨了许多。这些修士的花销,交易,更不必说还吸引了些大门派弟子来观看,这些都是隐性的好处。 谢问心在附近问了有没有见过那沧海派的三名采砂弟子。不过这辰沙岛最近往来的生面孔甚多,那两个采砂弟子也不过炼气修为,并不打眼,是以并无什么线索。 她也不急,又换了人问过几遍,才施施然向观景阁走去。 这辰沙岛虽只有金丹修士坐镇,但在这方圆几十里已是最大的海岛了,比之那沧海派更是大上许多。岛内是修士与凡人同住,多是些炼气与筑基期的修士,偶尔也会有金丹前辈路过。岛上与内陆的屋宇陈设都不相同,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你说……那琉璃灯是什么?”谢问心慢慢踱着步子,随着周围的人群向观景阁而去。这些人比之她昨日来时更多了些,有修士也有凡人,像是去看热闹。 “……我都没见到,怎么知道。”谢问心昨日没有修炼玄诀,天魔没分到造化之气,心中郁郁,没什么好气。不过到底是想起了还要靠着谢问心,才解释道:“不过天海境是万年前佛儒两道大战流落的秘境,想来是佛修法器的可能性要大上一些。” 谢问心也不介意它的态度,点了点头,她之前在藏书阁大致的看了些秘辛。这佛儒大战在古籍中也略略提过,不过不甚明了,她好奇道:“佛儒两道并无义理之争,为何会起争端?” 这去观景阁的人多是年轻人,且看穿着打扮多是辰沙岛本地人,眼中都带着看热闹的神情。 “一会郑浩就来了?” “是啊……他今天要是不能收服那神灯,孙家恐怕不会放过他了……” “哈哈,那也是这小子活该,仗着天赋好,还不踏踏实实修炼,天才多了,不能筑基有什么用!” “唉,现在他修为还不如咱们呢……听说孙家小姐被退亲,气得几日没吃饭了,啧啧……” “他也是个可怜人了……谁敢娶孙家那个母夜叉啊……” 谢问心收回那几个年轻人身上的目光,许久没听到天魔回话,神识扫过识海,那团黑雾仍与往常一般,不解的传了道神念过去:“怎么不说话?” “……这灵虚界,原来是以佛修为主。”天魔像是才回过神来,慢慢道。 听到这话,谢问心倒是有些意外,停下了脚步道:“据我所知,这灵虚界现在似乎是以法修为主?” “那是因着万年前,佛儒大战。佛门战败,整个灵虚界格局震动,佛修损失惨重,几大佛宗战后并为净世禅宗,休养生息。儒门也好不到哪儿去,最后被法修捡了便宜。”天魔有些唏嘘:“不过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净世禅宗,在灵虚界也是顶尖的宗门。” 想是时间太过久远,那日她看的不多,没见到这些秘闻也是情有可原。谢问心恍然的点了点头,不过仍是好奇:“那他们两家……为什么打起来?” “不清楚……我又没活那么多年,怎么知道。” “万年前……”谢问心口中无意识喃喃着这三个字,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了出云痴前辈,那道寂寥的身影。她身上的道韵能让她见一眼便失了神志,也不知,她等了多久。 不知道……她在等的,到底是谁呢…… 她又为何,见了自己一面便消失无踪?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叹了口气,摇头将脑中杂乱的思绪排开,谢问心发现已是到了观景阁了。 观景阁是只有修士才能进的,那些凡人只在阁楼下观望,看着修士们一个个走上阁楼。有些炼气期的小辈见到凡人望过来的目光,面上还带着几分得色。 毕竟修士,终究与凡人不同。 谢问心只从不起眼的角落走上了楼去。这观景阁内里倒是比外面看上去要大上一些。装潢大气精致,阁楼里处处摆放着贝壳所制的摆饰。那琉璃灯听闻在二楼,由一位金丹初期的长老看守。 她本就是想凑个热闹,也不上前,走上楼去,远远的观察着那琉璃灯。 那灯确如传闻所言,琉璃为壁,四周画的是碧海潮生图。只是未到子时,却是无缘得见那栖霞烟云了。 谢问心端详了会儿,确实看不出这灯的路数。要是想再进一步查探,还是要上手看看。正想着,便听到一声:“郑浩,你我两家也算是故交,就算你前日里放下大话,我也不希望见你过会儿被人耻笑。” 声音的主人是个中年男子,炼气圆满,穿着像是管家一类的人物,神情有些倨傲。 他说了这句,旁边也无人搭腔,皆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那看管琉璃灯的金丹修士只闭目沉思,仿佛没见到眼前发生的事。 郑浩是站在灯前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炼气中期,看着孙管家毫不掩饰的轻蔑之意,忍住心中愤恨道:“我郑浩自是不会食言,今日就是来收服神灯的!” “呵,最近风大,听说许多人都闪了舌头,”孙管家皮笑肉不笑:“小姐说了,如今你若是肯向她认错,她仍愿意原谅你。” “在下高攀不起你们孙家!”郑浩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向那琉璃灯走去。 谢问心原本在一旁看着琉璃灯,被这边乱象吸引了去,扫了一眼人群中的焦点郑浩,他迈步之前像是心虚一般,向阁楼下看了一眼。 动作虽不明显,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但谢问心却注意到了。 她无意间随着郑浩方才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光一缩。楼下也是一个与郑浩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他只是看了眼郑浩,便转身融入人群。谢问心眼眸微眯,也不再看热闹,当即向那道身影追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去?”天魔正观察那灯,谢问心却转身离开了,不由奇道。 谢问心飞快的下楼,出门时也只见到一抹衣角。“前面那小子,你放几个心魔分身过去。”那人动作奇快,谢问心目光一凝,快速对天魔说道。 “分身?”天魔还没摸清头脑,不过谢问心指的那人它确是见到了。那张脸,它前时曾在一张画纸上见到过。天魔惊道:“你疯了?他可是儒修!” 第五十三章 冰壶秋月 “……他修为尚不及我,难道你还怕他不成?”谢问心眉头微皱,她对儒修虽不了解,但对方修为低于她是看得出来的。之前它怕那赫连归还情有可原,如今怎么连这修为明显不及她的小辈也怕起来了。 那人也有几分诡异,明明就在人群中,可身形飘忽,一错眼便会消失一般。谢问心跟了片刻便发现此等奇异之处,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浩然之气是我们天魔的克星……” 所幸那人也没发现有人跟在他身后,不过他倒是很警惕,走两步便会左右巡视一番。这里是辰沙岛,谢问心摸不准他的路数,不想打草惊蛇,便悄悄的尾随在他身后。 听到天魔的话,谢问心一心二用,嗤笑道:“别告诉我儒修没有心魔劫?” “……有是有,不过我毕竟受了伤……”天魔小声解释着,谢问心知它不愿自损修为帮忙,也不逼它,神识锁定了那人,手上也不闲着,捏了个木灵寻踪诀。 她虽改修水系功法,不过到底是木系更为擅长。不过还未等施法,便听天魔劝道:“我劝你也别动手……” “为何?”谢问心一愣。 “你没接触过浩然之气。那小子修炼的应是赫连家四大功法之一的冰壶秋月,讲求的是霁月光风,终然洒落。你与他修为相似,施法定会被发现的。”天魔急道。 “……”谢问心稍作思考,撤了法诀。才过了这会,那人竟然与她拉开了距离。 “你……觉不觉得,这人有古怪……”谢问心迟疑道。盯了一会,她竟觉得有些头晕。 “他好像,能乱人神志?”天魔也不确定,对方身上的浩然之气让它本能的厌恶,若不是事关谢问心,它看都不会去看那人一眼。 “……这也是冰壶秋月的效果?”谢问心奇道。这儒修竟这般厉害?竟能只是看了几眼便影响神志? 她自诩也算是心志坚定之辈,才看了一会儿那人,就感觉神魂中的死气蠢蠢欲动,似有萌发的趋势。 “这……好像不是吧……”天魔不确定道。 不过没等它再多言,便发现无从探究了。 街市上人来人往,路边有卖着各种符咒的低阶修士,两侧的阁楼中有饮酒谈天的风雅之士,路上各种打扮的修士来来往往。 那人竟然在谢问心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谢问心沉着脸,压下躁动的心绪,死死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 “没想到郑浩这小子竟然真的能炼化神灯……” “嗨,瞎猫碰上死耗子呗。” “非也,郑兄少时便悟性过人,如今应算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之辈!” “我说李生,你在这拍马屁他又听不见,有本事岛主面前拍去啊?” “在、在下何时拍……你、你非要含血喷人!” 观景阁下,人们三三两两的议论着方才的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和另外两人据理力争着,不过越是激动越是难以说清。 谢问心跟丢了人,回到观景阁下,听到他们说话,心中约摸有了底。走到近前叫住了说话的书生问道:“叨扰了,敢问道友,可是那琉璃灯被人炼化了?” 书生只炼气后期的修为,见是一位姑娘叫住了他,神情一滞,面上微红,不过也看出谢问心修为高于她,身子站直了些,行了一礼,面上与有荣焉道:“好叫前辈知晓,方才是郑兄收服了神灯。郑兄实乃天资过人,人中龙凤……” “……”见他又有夸赞的趋势,谢问心轻咳一声,说道:“我倒是来晚了,竟错过了这等盛事。”方才跟丢了人,她心中郁结,如今也不想听这些空话。 “是啊,”李生被打断也不恼,顺着说道:“也该是郑兄得此异宝,那神灯试过的人不知凡几,但皆无功而返,没想到郑兄只在灯上按了几下,画了几笔,那灯便华光大放,随后便被郑兄轻易地炼化了!”李生说着,目光情不自禁向观景阁看去,感叹着回忆起了方才那奇异的一幕。 “不知这位郑道友如今……?”谢问心面上露出几分要结交的意向,缓缓问道。 “恰巧岛主昨日回了岛上,刚刚请郑兄去论道了呢。”李生有些艳羡,“能得岛主青眼,可谓是前途无量了。不过说来惭愧,我与郑兄自幼相识,他家中贫苦,我竟不知他何时在丹青上有如此深的造诣……” “丹青?” “是啊,方才虽寥寥数笔,但仍可看出明显有着不俗的功底……唉,郑兄前几日还被孙家逼婚,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可见天道酬勤……”李生滔滔不绝的夸赞了一会儿,见谢问心神情略显清冷,讪讪道:“非礼勿言……是在下失礼了。” “……”谢问心见他拘谨的样子有些好笑,随口道:“道友文思敏捷,难道是儒修?” 她只是从丹青二字想到了刚刚跟丢的人,虽然衣饰上没有俟命竹,不过谢问心可以断定,他定是赫连家的人无疑。同时有八成可能是王二虎背后那人。 李生闻言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儒修极难修行,在下不过读了几年书,岂敢妄称儒修。” 谢问心当然看出他不是儒修,他修的应是水系功法,品阶应是不高,不过他资质平平,修炼高阶功法倒是更为艰难。随手拿了瓶辟谷丹谢过他,谢问心修为高过他,李生自是不敢推辞,客套一番收了下来。 谢问心又问了辰沙岛主洞府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五十四章 请求 辰沙岛外,海风席卷过层层细浪,一阵阵拍打而过,激起飞扬的水珠。 “你不打算去城主府?”天魔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它之前没有帮忙留住那赫连家的儒修,到底是违背了谢问心的意思。因此见谢问心这一整日都神情冷淡,也说不准她到底有没有给自己记上一笔。 谢问心坐在礁石上,面沉如水。前方是几间错落的瓦房,一看便知有些年头了,屋檐上挂着辰沙岛所独有的贝壳点缀,那贝壳经日晒雨淋,已是略微风化了。 房屋附近不止她一人,还有另一队明显是来自同一家,谢问心猜测应是那孙家的人。 “那陈岛主,应也是与我有着同样的心思。”谢问心调息许久,平定了蠢蠢欲动的神魂,回道。 这天魔自然知晓。一个辰沙岛上土生土长的少年,如何会懂得元婴前辈都不知的法器如何炼化。 “从那李生的描述看来,那灯应是儒修的法器,不知道陈岛主能否看得出来。”天魔谨慎道。 根据那郑浩与赫连家那背后之人的交流,谢问心也确定这是一件儒修法器无疑。但越是这样反显坦荡,那郑浩炼化神灯之事有着诸多见证,陈岛主亦不会将之如何。 “所以,还是要靠你了……希望你这次,不会再令我失望了。”谢问心淡笑,话中隐有深意。 …… 谢问心回到沧海派的时候,便得到沧海派掌门在等她的消息。 穿过正门,这次倒是未在大殿,而是到了间格局类似书房的偏殿。谢问心还未进门,便听到一声:“老夫前日处理俗物,倒是怠慢了上使。” 来人一袭青灰色道袍,比之文渠更年轻些,虽做中年人打扮,但面色红润无一丝皱褶,想来筑基时日要比文渠早上一些。见了谢问心拱手道:“在下陆风年。” 谢问心挑眉,那文渠也就罢了,这堂堂掌门也这般捧着她,再联系之前文渠的态度,想来是有事相求。不过她也不以为杵,配合的作出自矜的神态来:“见过陆掌门,叫我谢问心便好。” 陆风年请她入座,轻笑道:“好说,鄙派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多担待些。老夫虚长几岁,便托大唤声谢小友了。不知,谢小友来这东海可还习惯?” “尚可。”摸不准他的意思,谢问心心底不动声色,面上适时露出几分疑惑。 陆风年看她态度,心中有了底。到底是年轻人,将情绪都写在脸上。不由抚须微笑道:“不知那三名弟子的行踪……” “尚在调查,已有了眉目,具体还要再行探查。”谢问心笑道。 见她当真老老实实的查弟子的线索,陆风年也些微无语。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几个弟子,没了再找,以往也没有哪个下派来的弟子像谢问心这般认真巡视的。 若是往常,来查看的都这般认真倒也无妨。只是如今却要提正事,倒叫他不好开口。二人又说了几句,谢问心三句不离那三名失踪的弟子,陆风年心中无奈,轻咳一声道:“实不相瞒,老夫却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谢问心心下一定,终于到正题了。 “老夫有一子,名唤夷清。”提到儿子,陆风年面上也有了几分暖意,唤了一句:“清儿,来见过仙长。” 殿内一侧的山水秀屏后,一个童子施施然走了过来。童子约摸十来岁,唇红齿白,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了谢问心,认真的向她行了一礼。 动作似模似样,倒是可人的紧,只不过,从出来后便未发一言。 “这孩子是无垢之体!”天魔忽然道。 谢问心一怔,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疑惑的看向陆风年。神识问向天魔:“何谓无垢之体?” 陆风年挥手让陆夷清下去,叹了一声,才道:“您也见到了,这孩子自幼不能言……” 原来,这陆夷清出生时便少有啼哭,原以为只是性子乖巧,不曾想到了三岁也不能出言。陆风年因着向苍梧门提供海砂这层关系,也曾请许多医修看过,但都徒劳无功。 他便想着,苍梧门作为灵虚界仙门之首,若是清儿成为苍梧门弟子,或许会有转机。 便是仍不能言,也算前途光明,不会如他一般,碌碌一生。 “老夫也不是请上使收他为徒,只要不是杂役便好……他识字的,性子也乖巧……” 苍梧门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得的。首先便是需要极好的资质,其次能通过那山门测验的更是寥寥无几。且每人只得三次机会,三次不过,便终生无望了。 “无垢之体,是最适合法修的体质了。只不过……这孩子的无垢之体被破坏过……倒是可惜了。” “是什么原因?”谢问心奇道。 “……像是服用了绝灵草,破坏了体质,只不过没有入修途,才看不出来损伤。” 谢问心沉思片刻,迟疑道:“我修为低微,此事我也做不得数,还是要请教门中长辈。” 陆掌门见她没有一口回绝,已是喜不自胜,笑道:“老夫省得,此事若成,愿以三阶灵器相谢。” 这陆风年才筑基期,堪堪使用二阶灵器,还要拿出三阶灵器来促成此事,可见这个儿子在他心中的确很重要了。 “这倒不必。”谢问心扯出一抹笑容道:“我此行下山的任务还是要找到那三名弟子的行藏。”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沧海派可以随时可以终结任务,送谢小友回山的。”这也算是他卖给谢问心个好了,平白付出了酬劳,也让她也早些回山。 其实从这陆掌门的态度来看,此事只是个幌子,早就无需再调查了。但谢问心心系那郑浩与赫连家那人,所以还想再查看一番。推拒道:“门中长辈尚在附近,待到此间事了,我还要拜见长辈。” 陆风年听她的话,以为她是少年心性,要做出些名堂给长辈看,理解道:“那就有劳谢小友了。” “对了……不知,陆掌门可知,东海何处有玄水……或者灵水吗?”谢问心又提起自己的首要目标。 陆风年一愣,玄水…… “这我却是不知……不过无妨,老夫这就派弟子去打探一番。” “那便有劳陆掌门了。”谢问心谢过他。 “谢小友客气了,犬子的事还要劳烦谢小友……” 第五十五章 赫连浊 朝生红日,天海余晖。 一袭白袍的少年在房檐上纵身起跃,身法轻盈,几个起落,便落入辰沙岛其中一户人家。 正是谢问心之前望了许久的那间瓦房。 说也奇怪,门外明明守着孙家众人,但他们却像是从未见人过去般,仍是翘首等待。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意气风发的走过来,是前几日在观景阁炼化了琉璃灯的郑浩。 见他回来,早就等在一旁的孙府众人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中年男子,拱手笑道:“郑公子回来了。” 是孙府的二管家孙雷,郑浩本就对孙家人无甚么好感,这孙雷他也是认识的。当初就是他来提亲,大伯因着那几百颗灵珠竟同意了让他入赘孙家!如今他早非昔日那唯唯诺诺的稚子,当即冷哼道:“不知孙府的人,找我何事?” 一个筑基期,竟被炼气期的小辈落了面子,孙雷面上有些挂不住。但想到老爷的吩咐,还是挤出笑容道:“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时,便是奉我家老爷之命来向您赔罪的。” 孙雷自是清楚,如今这郑浩已算是与岛主搭上了关系,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软弱可欺的小子了。 郑浩心中冷笑,还不是因为他炼化了琉璃灯。本想拂袖而去,却突然想到之前赫连兄提醒的话,又止住了动作,撇了撇嘴道:“东西放下,人走吧。” “你!唉……”孙雷见他如此倨傲,想来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了。心中不虞,冷哼一声,到底不敢得罪他。 听闻那琉璃灯可是一件灵宝!这郑浩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炼化这等宝物。 不欲自找不快,孙雷留下一个储物袋,带着孙府众人离去了。郑浩见他们背影,舒了一口气,谨慎的四周张望了一圈,打开了自家房门。 这房子已是有些年头,墙头的漆都一片片剥落了,岛上湿气重,他幼年失怙,前些年母亲也去了,家中贫瘠,自是用不起那上等灵材。 不过屋内虽简陋,尚算整洁,仍可看出是认真打理过。 正厅的太师椅上,白袍少年悠哉的观看着一卷书册,感应到郑浩开门,面上带着奇异的笑容道:“你回来了。” 晨光照在白袍少年的身上,本就略微缥缈的身影像是与光影融为一体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无踪。郑浩却并无惊讶之意,面上显出几分激动来:“恩公!” 白袍少年放下书册,起身拂了拂衣摆,笑道:“郑兄,几日未见,别来无恙?” 正是那日谢问心跟丢的人。 “多亏了恩公!”郑浩快步上前施了一礼,激动道:“若非恩公教我炼化之法,我恐怕当真要与那孙小姐成亲了!哪还有今日!竟能与岛主说上几句话呢……” 他想到那孙家小姐,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来。不过很快将之抛到一边,嘴角噙着笑意,手中一动,将那琉璃灯召了出来。 “不过举手之劳,再者说你我也是同病相怜……”那少年倒不甚在意此事,看了眼半空旋转的琉璃灯,华光流彩,熠熠生辉。欣慰道:“我不过是提了几句,炼化还是端看个人悟性。” 他虽是恭维,眼中却无甚感情,郑浩涉世未深,倒是未看出来。在岛主府忍了许久,此时终于喜形于色道:“不!郑兄你知道吗,这是一件三阶灵宝!” 灵宝品级还要在灵器之上,寻常修士能有得用的法器便不错了,哪里敢肖想灵宝。像是他家,便是原本只有一件二阶法宝银光锤,父亲去后被大伯巧言夺走了。想到这,他不禁心底一恨。 白袍少年挑眉,他自然知道这是三阶灵宝。原本应是九阶,不过在天海境万年,如今已下落到三阶。他还不放在眼中,正要开口,却忽然皱眉道:“咦……” 郑浩见他神情凝重,原本的喜悦也冲淡了些,面上有些发懵:“怎么……”还未等他说完,那白袍少年忽的欺身上前,仔细盯着郑浩双眼。 二人只有寸许之遥,郑浩知他不会平白作此来寻他开心,不过仍是不知所措,略微侧身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道:“恩……恩公何事?” 白袍少年目光一凝,忽然大喝一声,喉中似有金石之声:“去!” 郑浩没有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震的退后一步。他顾不上询问缘由,只觉心脏咚咚的跳的飞快,血液仿佛都静止了一瞬。 深吸了几口气,才平缓过来。 说来奇怪,他虽只是炼气期,但也断不会因为一句喝声便如此失态,不过这一声振聋发聩,震得耳中似有洪钟大吕,心神为之一清。 白袍少年方才显然是用了某种功法,眯起眼又不着痕迹的观察了郑浩片刻,才关切道:“郑兄许是近日思虑过重,竟生了心魔。” “心魔?”郑浩起了一阵冷汗,他虽修为不高,不过修行中人人都知,心魔乃是法修之大敌。如今恩公又帮了自己一回,郑浩真心感激道:“多谢恩公襄助,若不是恩公,我已是心魔缠身了……” “举手之劳罢了,想来郑兄天资过人,自己也能胜过心魔,我倒是多此一举了……”白袍少年神情淡淡,心头却浮上一层思虑。 …… “被发现了。”天魔略微咂舌道:“这小子太敏锐了!” 沧海派客房中,几张符咒摆成的阵法一黯,随后符纸微微一动,无火自燃,片刻之后燃烧殆尽,竟是连灰烬都未留下。 “儒修当真神奇。”心魔被灭,阵中的谢问心这边的视角也随之切断,微微感叹道。 “这次可不怪我,那琉璃灯克我……”天魔这次也是颇为卖力,为了这些心魔分身损耗了不少修为。只不过那琉璃灯是儒修之物,虽然郑浩显然是不会使用,但光是那灯中光晕它也吃不消,若不是它见机躲得快,早在第一刻就被灭了。 谢问心失笑。这倒不怪天魔,毕竟它被天道所伤还未好,被她炼化后修为更是降了不少。 “赫连浊。”谢问心从蒲团上坐起,口中念着这个名字,却是毫无头绪。 “这小子倒是滑的很,将自己的消息隐藏的滴水不漏。除了姓名,其它竟一概不知。” 谢问心认同的点点头。她之前将心魔分身留在那孙府管家孙雷身上,心魔借着他又渡到了郑浩身上。 只不过从那心魔传来的消息,郑浩所知也不比她多多少,只知那白袍少年名为赫连浊,是个儒修。 第五十六章 未颜斋 谢问心将一丝造化之气渡给了天魔,沉吟道:“不过……你虽有伤,但再不济也是渡劫期,只一个文骨境的小辈也能发现你么?” 自那日在饮仙居下见过那名为赫连归的儒修,天魔便与她说过些关于儒修的事。后来谢问心在藏书楼查看时,也翻阅过有关儒修的记载。 儒修境界共分九层,以文思为引,养浩然之气。那赫连归便是第三境文心境,而这郑浩家中的赫连浊乃是第二境文骨境,与法修的筑基期相当,手段也有限的紧。 “这小子,有些古怪……”说到这,天魔语气也严肃了些,略有迟疑道:“他身上,似乎有隐匿的法宝?不……也不像……” 方才震散它的心魔分身倒确实是儒修的本事,不过这赫连浊出手时身上的气息…… 想了半天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谢问心识海内,天魔的本体聚作一团,倒是不出声了。 谢问心倒是想起,距她上次遇到那赫连归已过了一载,挑眉问道:“你还记得那赫连归的目的吗?” 天魔的本体散了一圈:“你是怀疑……那赫连归也在附近?”它对那儒修身上的气息厌恶至极,自然记得清楚。 “从这赫连浊鬼鬼祟祟的行藏,还有藏匿的本事来看,多半是没被找到了。不过……”谢问心话音一转:“赫连归这般找法来寻一个修士……怕不是真心想找,反而像是在告诉这赫连浊他在找他。” “也不知……那赫连归为何要这番做派?” 思来想去也想不通,不过总算知道了幕后之人是谁,也算解决了一桩隐患。 眼眸微眯,谢问心索性打坐修炼起来。 这小子诡异的紧,目前首要的还是提升修为,还是不打草惊蛇为好。 “上使,掌门有请。”门外,沧海派弟子恭谨的声音传来。 谢问心一怔,陆掌门所求之事才过去三天,想必不是为此。那多半……是有玄水的消息了。 …… “谢小友,几日不见,修为又涨了些。”沧海派偏殿内,陆风年给谢问心看了茶,笑呵呵道。 他亦有些微感叹,不愧是苍梧门的高足,若是清儿成了苍梧门弟子…… 谢问心垂首一笑,略为羞涩道:“不过侥幸罢了。” “小友不必自谦。”陆风年摆手:“此番叫你前来,是因着前几日小友所求的玄水……” “哦?”谢问心喜上眉梢,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陆风年品了口灵茶,缓缓道:“其实,东海奇水众多。不过波谲无常,瞬息万变。灵水常有,要取这水源却难。而玄水……更是难寻踪迹。” 谢问心见他不明说,反而先扯一通无关紧要之语,心下了然。这陆风年应当是有了线索,不过到难于到手。这也可以理解,顺着问道:“不知……可是有了玄水的线索?” “正是。”陆风年见火候到了,也不卖关子,洒然道:“小友前日里也去过那辰沙岛了。” 谢问心点头。她本就只是碰碰运气,未指望这能有什么收获,没想到反倒有了意外之喜。 “这岛西有家未颜斋,是家炼器的铺子……” …… 辰沙岛因着郑浩炼化了琉璃灯一事,街头巷尾多在谈论此事。 岛西的未颜斋已有几百年历史了,老板齐羽澜金丹修为,是位炼器大家。上到灵宝下到法器,甚至于四阶的法宝他也是能炼得的。 门前倒是没什么修士。古朴的匾额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闪烁着银白的光辉,却是由月鳞粉铺就而成。 “若是寻常人也还罢了,只是这未颜斋的齐老板性子颇为古怪,整个未颜斋只他一人,他也只接待看得入眼的修士。我这小小掌门还入不得金丹前辈的眼……此事还是要小友亲自去试看一番了。” 想着陆风年的话,谢问心先是在门外端详了一阵,然后才向屋内走去。 “齐羽澜是金丹修士,你拿什么换玄水?”天魔不看好道。 “若不是被那靳玉捣乱,我也不至于此。”谢问心叹了口气。她对于前路原本早有打算,偏生被这靳玉搅出了波折。苍梧门偌大的山门不消说玄水,便是玄水水源也定是有的。不过她如今回去便要面对那监兵峰的陈长老,还是等方盏梨回了山门再做打算。 “再者说,我也并非要得到这玄水。得不到玄水……可以顺便问问,水源在哪……”谢问心慢慢踱着步子,语气轻快。 “你还肖想水源?!”天魔被她的异想天开吃了一惊,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不过还未等它想好,一股极度厌恶的气息传来—— “这位姑娘,可是来寻齐前辈?” 谢问心闻声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对方一袭白袍,温文尔雅。 却是方才刚震散了心魔分身的赫连浊。 “他怎么会在这?!”天魔不解。 它更不解的是,赫连浊只是文骨境修为,居然到了近前,它才发现…… “谁知道。”谢问心面上不显,心底却多了几分警惕,对方认识她。谢问心此时才确定,这赫连浊就是王二虎的幕后之人无疑。 不过他不可能知道之前的心魔便是自己指使,谢问心大方回道:“正是。不知……”说完,她疑惑的望着赫连浊。 倒要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赫连浊轻笑,一举一动都带着几分书卷气:“在下赫连浊。姑娘来的不巧,齐老板方才受岛主之邀,前去岛主府了。” “这样啊……”谢问心一怔,这事应当不至于骗她:“在下谢问心,多谢……赫连道友。” 赫连浊目光一转,唇角微勾:“姑娘可是……为玄水而来?”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天魔本就厌恶对方气息,又被他震散了心魔分身,损了修为,更是不满。 谢问心也摸不准他什么意思,不过心底一凛,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恶意。谢问心敛去眼底神色,疑惑道:“道友也有玄水的线索吗?” 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 “巧了,我也是为此而来。前几日齐前辈得了五方玄水,许多人都来求呢。”赫连浊抚掌笑道:“不过齐前辈此去城主府正是要用那玄水,旁人却是无缘了。” “这样……”谢问心面上有些失望,不过仍向他道了谢:“多谢。” “不必。说来唐突……”赫连浊注视着谢问心双眼,神色真挚:“我初见姑娘,便觉一见如故。”他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倒是丝毫看不出对谢问心的恶意。 “是吗?”谢问心不是初出茅庐的后辈,这赫连浊目的她自然看得出来,也不揭穿,显出几分讶然来,面上微红,顺着他的话接口道:“我……亦觉得道友似曾相识……” “是在赫连归的画上似曾相识吧。”天魔见这二人虚与委蛇,牙酸的很。 第五十七章 月迷津渡 “不过……若是谢姑娘对这玄水有兴趣的话,不如去辰沙岛西南方三百里处看看,听闻齐前辈便是在此地寻到五方玄水的踪迹。”赫连浊温文有礼,说话时注视着谢问心的眼睛,一派落落大方。 “当真?!”谢问心面上一喜,心中却疑惑。 “这小子这么轻易的把这种事说出来,会不会有诈?”天魔本对操纵人心颇为擅长,但赫连浊是儒修,有浩然之气护体,它也轻易奈何不得,于是出言提醒。 谢问心也知此中关窍,不过面上带着喜悦,郑重向赫连浊施了一礼:“多谢道友告知。看来,在下少不得要去碰碰运气了。” 赫连浊双眉一挑,“不过也做不得准,姑妄言之。” 他本心思通透,也知这消息说给初次见面之人会引人生疑:“姑娘也莫以为我是别有用心之徒。”略略停顿,诚恳道:“只是此事齐前辈也并未藏私,想来消息很快便会传出去。在下也只是借花献佛,卖个人情罢了。” “道友多虑了……”谢问心瞪大了眼,不动声色的后退些许,羞涩道:“我见道友便觉熟悉,想来是不会骗我的。” 赫连浊歪着头似笑非笑,也不反驳:“那便好,只是那地方地形诡异,常人难及。姑娘若是有心玄水,也要多加小心。” “多谢道友提点。”谢问心垂下头,掩去面上神情。 …… “呼……那小子总算走了。”天魔抱怨:“你以后能不能离儒修远点?” 谢问心却并不言语,确认赫连浊走远后才沉下了脸。 她终于知道为何每次见到对方,死气都会不受控制。 方才她与赫连浊只有几步之遥,对方身上发出了一丝奇异的波动,若不是她心存戒备,怕是不会发现。感知慢慢被侵入,那种感觉便愈发强烈了。 那种……神魂不受控制的感觉……死气翻涌,像是要透体而出,每一丝神魂都在叫嚣着杀死他! 当真无比糟糕。 谢问心木着脸,稍作调息。良久,微舒了口气,按了按额角,默念了一遍静心咒。 所幸有天魔之前所授的隔离神魂之法,勉强压制住了死气,不过…… 终究是个麻烦。 …… “赫连兄,你要离开?”郑浩最近却是春风得意,炼化了灵宝,岛中的世家多来向他示好,沉寂多年,此时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了。 “正是。”赫连浊仍是一袭白袍,拱手道:“叨扰多日,也是时候告辞了。” “可是……在下还没有报答你的恩情……” 郑浩有些不舍,这赫连兄来去匆匆,好生神秘。 前几日婚期将近,他独坐海边饮酒消愁,未曾想这自称赫连浊的人凭空出现。本以为是个寻常书生,没想到对方却说与自己同病相怜。自己也觉得对方平易近人,好似相交多年的老友。 再之后,便是那些手段,郑浩也知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不过举手之劳,谈不上甚么恩情。”赫连浊神色淡淡,“郑兄已在陈岛主面前有了名号,从此修途坦荡,想来日后在下还有求助郑兄之时。” “赫连兄言重了。”提到修行,郑浩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意。 “对了,”赫连浊郑重道:“过几日我有几位朋友要到岛上来,还要请你多多拂照。” “赫连兄的朋友就是郑浩的朋友!” 赫连浊满意的点点头。 这里的布局虽有波折,不过差强人意,解决了那个谢问心,就该回熙州看看了。赫连家和秋家的人恐怕马上就会寻到这,此地不宜久留。 想到这,赫连浊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那个谢问心……他总觉得有些诡异,计划进展的太过顺利。他原先在千旬郡之时便属意这个谢问心,没想到出手之时她好运被仙门看中,逃过一劫。 运气之说虽虚无缥缈,不过确是修行中人必不可少的一道。看来这谢问心运道不错,不过……此时又落回他手中,看来她的运道也不过如此。 与这谢问心接触的时间尚短,控心之术只能对她稍作影响,不过,也足够了。只要对方到了月迷津渡,还不是要为他所控。 赫连浊冷笑一声,眼底一片阴鸷。 …… “你说,这赫连浊方才的话,有几分真假?” 东海边,泊着一艘灵船,船只破碎,只余残骸。只船尾处有着一个特殊的标记,那是沧海派的标志。 “我观他没有说谎。”天魔沉吟半晌,回道。 谢问心不置可否,一手摆弄着残骸,又随手将之扔回了水中。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谢问心方才回了沧海派,仔细询问了陆风年,得知辰沙岛西南方三百里乃是一处险地,名为月迷津渡。 月迷津渡亦有许多传闻。此地已靠近妖族天海境,乃是一处天然阵法。内中有迷障乱人心智,便是元婴修士被困于此都凶险万分。陆风年生怕她不知天高地厚前去冒险,将月迷津渡的诡异之处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谢问心抬头望向远方诡谲的波涛,若有所思道:“看这船来时的方向,便是月迷津渡。” 她本也打消了去月迷津渡的念头。那赫连浊虽想迷惑她的心智,不过在死气影响下,谢问心除了把他撕成碎片的想法,绝无其他。此时清醒过来,自然不会顺着对方的心意,未曾想却在途中发现了那日沧海派失踪的灵舟。 “那日缇月所说,见到沧海派失踪那三人来了这辰沙岛。可是……如今这灵舟残骸却是指向月迷津渡。” “就像……有人特意引导我去月迷津渡一般。” 天魔不解:“事有凑巧。不过那赫连浊又不会知道你的目的。难道沧海派内部还有赫连浊的人手?” “沧海派或许不会有……不过……”谢问心忽的御剑而起,丹田造化之气环绕周身,眯起眼冷声道:“我身边却有可疑之物!” “什么?!在哪里!”天魔大惊,本想放出几个分身查探一番,不过却发现动弹不得,本体被造化之气紧紧缚住。 此时谢问心的识海中,淡紫色的造化之气缓缓流动,如丝如网。 天魔骤然反应过来:“你是在怀疑本尊?!”它的声音本就是万千声线混合而成,此时听来却有些尖细。 “难道不是吗?”谢问心勾起唇角,神情笃定。 第五十八章 梵音 “说吧……” 谢问心脚踏飞剑迎风而立,语气却不似平时稳重淡然,好似变了个人般凌厉。神识也不闲着,控制着造化之气围住识海中的那团黑暗。 “你是什么时候……和赫连浊搭上的?” “你被那儒修小子影响了神志!清醒点罢!”天魔本体察觉到造化之气的动向,立刻分裂成无数黑烟,躲避着谢问心的攻击。平日里用来修炼的造化之气此时却变为了蚀骨毒物,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我想想……”谢问心歪头思索着,语气轻慢,“是那天吧?遇见郑浩的那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天魔又急又气,本体的黑雾化整为零,却逃不过那紫色气息。二者相遇,黑雾便如冰融雪消,溃不成军。 不过此时的天魔却顾不得损失的大部分本体,谢问心这情绪来的诡异。 “怪不得你那日便好生奇怪,叫你帮忙拦住赫连浊也推三阻四……”谢问心微微一笑,自顾自说着,丝毫不理心急如焚的天魔。 天魔没想到谢问心对造化之气的控制竟又上了一层,轻易的将它所有退路封死。 “再这样下去你的神志会被吞噬!快醒醒!” 天魔大为不解,这谢问心也不知怎的。平日那般精明,如今却轻易被那儒修小子的乱神术法影响。看来,那赫连浊的血脉果真…… “垂死挣扎,徒作笑话。” 谢问心见天魔一直不理会她的话,似乎感到无趣,目光一凝,正打算将之湮灭。 “唉……” 察觉到谢问心意动,天魔不得已,只得将散落的本体收束过来,变幻身形,最后竟渐渐凝成一个符号。 说也奇怪,随着那符号渐渐明朗,一阵中正平和之感油然而生,谢问心神色竟有了一瞬间的挣扎。 “我这回可是拼了老命,你若是再出不来,当真是枉费我一番苦心。”见到果然有效,天魔长叹一声,竟吟唱出了一段梵音。 那梵音似如天地间传来,天魔的声音原本沾满了红尘中的烟火气,如今却只余最纯净的心念。 天高云淡,澄净悠远。 随着梵音响彻,一切杂念都归于无形,谢问心目光渐渐清明。 梵音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便转落,这已是天魔的极限。 谢问心这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形。忙将对天魔的攻势撤回。体内灵力与造化之气都消耗的所剩无几,只得催使飞剑降下,停在一处礁石上。 天魔身形已是溃败的不成样子,原本靠着谢问心修养的伤势还未好,便又添新伤,奄奄一息。 “竟然还是着了道。”谢问心皱紧眉头懊悔道,“你……怎样了?” 此事是她低估了赫连浊,没想到那人奇特的术法竟能将她影响至此。 “咳……还活着。”天魔微弱的声音传来,识海中的本体明明灭灭,像是随时会油尽灯枯一般。 “你先调息一番。”谢问心吓了一跳,忙渡了一丝造化之气过去。 “别……别过来!”经过方才恶战,天魔仍有些心有余悸,此时见这丝造化之气竟是先躲了过去。 随后又发觉自己草木皆兵,不过仍是确认了此时谢问心无攻击之意,才放下心来将之吸收。 谢问心叹了口气:“抱歉,我也未想到会如此。刚刚我是……神志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她皱眉:“我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术法,若非死气不受我控制,我尚不会发现他的动作。” 寻常修士的法术咒诀,她前身身为元婴修士,断不会毫无所觉。但赫连浊这悄无声息间影响她神志的法子简直闻所未闻,难道,这是儒修的秘法? “这是儒修的法术?”谢问心想到就问。 “不是。”天魔稍作调息,轻咳几声道:“这儒修小子从未使用过儒修之法。” “也是。”谢问心了然,她没忘记那赫连浊是在躲人。不会轻易暴露。 “本尊接下来会修养一段时日,你自己……” “抱歉。”谢问心歉声道:“是我大意了,害你如此。” 见谢问心如此,天魔反倒不自在,轻哼一声道:“你死了我也不会好过。你要是真心愧疚,便好生修炼,提升修为,下次免被人轻易钻了空子。” 谢问心点头,修为才是重点。在绝对的实力之下,任何旁门左道都不过尔尔。 “对了,你方才用的,是什么咒?”谢问心状似不经意问道。 天魔正籍着造化之气修复真身,良久才回道:“那是一个老和尚的法子,他没度过心魔劫,神魂俱散,被我捡了便宜。” “原来如此。”谢问心没有多问。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天魔问道。 还未等谢问心回答,储物袋中便有一阵异动传来,谢问心一惊,随后又是一喜,难道是那四时书终于有了反应?! 搜索了一番,却发现不是四时书,而是一颗菩提子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这东西……” 谢问心将菩提子拿在手中,菩提子温润如玉,竟散发着阵阵禅意。 她记得这菩提子原是一个叫柳云希的散修,准确来说是魔修用来与她交换尸魂花的,与之一同的还有一百中品灵石,此时正静静地堆在储物袋中。当时天魔说此物有异,她才留下来。可天魔研究许久,只说这一粒有古怪,若说有何古怪之处,天魔又说不上来。 感受着菩提子散发的意境,谢问心恍然:“这是佛门之物。” “这东西……应当是方才我吟唱的梵音触发了这菩提子上的禁制……”天魔也被异动吸引,缓缓说道。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谢问心随手将菩提子拿高,对着落日犹疑道。 第五十九章 珍珠 日光照射下,菩提子上的光晕显得浅淡了些。 “这里面,似乎有东西……”天魔的声音幽幽的传来。 谢问心领会,一道风刃劈过,那菩提子竟是轻易被劈开了。露出内中一抹晶莹剔透的圆润。 “这是,珍珠?”谢问心将其中之物拿出,竟是一颗浑圆的珍珠,闪着熠熠光泽,上印着密密麻麻的玄奥纹路。谢问心琢磨了一番,疑惑道:“我闻般若经有云佛门七宝,乃是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珊瑚、琥珀,这珍珠应当算不得上乘之物?” “那只是其中一种说法。” 谢问心本对佛门所知不多,一知半解,天魔纠正道:“阿弥陀经中有赤珠,法华经中说珍珠,他们佛门自家几部经文都没个统一是什么。” “……”谢问心点头,虚心接受了天魔提点,询问道:“这上面的纹案是何解?”她也用神识扫过,不过这珍珠外间的纹案很是玄异,竟挡住了她的探查。她的神识已远超同阶,却仍透不过这纹路,神识扫过全无头绪,只能从上面的内容着手。 “……你莫不是忘了本尊尚、需、调、息。”又被抓壮丁的天魔一字一顿提醒道。 识海内的黑雾也适时暗淡许多,与原先的浓稠相比确是天壤之别。 “能者多劳嘛。”谢问心眉心微挑,面不改色道:“你莫以为我不知天魔之体皆是虚幻,便是只余一丝都能死灰复燃。如今你大体尚存,只要外物足够,很快便能恢复了。” 听她说来轻巧,便是老谋深算如天魔也生出一丝火气来,正待反驳—— “况且……我虽是被赫连浊影响了心志,之前的猜测也不无道理……”谢问心语带深意,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天魔许是被谢问心气着,轻咳了几声才愤愤道:“你当真是疑神见鬼,迟早心魔横生!枉本尊方才费了诸多道行救你……” “你不就是心魔吗?”谢问心笑着反问。 “……” “……本尊对佛学也知得粗浅,只略略识得一些,你且让我看看。”天魔伤势不浅,无心与她斗嘴,说起正事来。 谢问心微笑,没有执著方才的话题,将神识分过。 “这是四阶法宝……上面……” 天魔借着谢问心神识认真感知了一番,无语道:“这上面只有两个字。” “两个字?”谢问心皱眉:“这密密麻麻的只有两个字?哪两个?” “……极乐。”天魔沉思了会儿,方才回道。 谢问心随手将这印着极乐的珍珠轻抛两下,心中闷闷,又是一个不知用法之物。她又不是佛修,难道要找个佛修将之卖掉? “不过……这东西放在身边却有一好处。” “什么?” “我观那赫连浊的乱神之法是血脉手段,虽然端的诡异,不过这四阶灵宝要挡住他那术法还是绰绰有余。”它顿了顿,迟疑道:“那小子之前虽然心怀不轨,不过却是没说谎话。那五方玄水应当就是在月迷津渡。” 谢问心挑眉,既然要引她过去,那所说便是虚虚实实才更取信于人。天魔对情绪的掌控她还是信得过的,若是那赫连浊有本事将天魔都唬过去,她当真要高看赫连浊一眼了。 不过…… “我明白了。不过这赫连浊诡异的很,却是要从长计议。”谢问心目光一凝,竟透着几分凌厉来:“他既然摆好了阵势,我说不得,也要会一会他……” …… 辰沙岛的另一方,碧波浩渺,闲云聚散。 微澜的海面上斜风乍起,一纸画卷凭空出现,又徐徐展开。 画卷中正是此处海域,个中云水鱼鸟都能与此地一一对照,穷形尽相,栩栩如生。随着画卷铺开,画中二人也一跃而下,浮在水面之上。 其一乃是身着青色儒衫的书生,温文尔雅,衣角绣着墨绿竹叶。另一人则是个二八少女,也是书生装扮,一束青丝用一根鹅黄发带绑在脑后,倒显出几分英气。 “那赫连浊在这里?”少女甫一站稳,便环视了四周,声音清脆,若出谷黄鹂,却带着三分怒意四分急切:“这里都是水,他在哪儿?难道藏在水里?” 她探出手来,一支翠绿玉笔出现在手中,笔上刻着一个篆写的秋字。起笔凌空虚划,笔走龙蛇之下,一个“寻”字便浮在半空。 “去!” 那字竟是化为数个墨点,在少女方圆十丈的空间内四散开来。 “……萤窗,他不在此处。”赫连归无奈道。他修为高过少女,轻易便将那些墨点震散。 秋萤窗秀眉微皱,撅起嘴道:“这都找了多久了!归哥哥,你不是故意要放走他吧?” 秋家也知赫连归与那赫连浊乃是表亲,奉命外出寻了他三年都未寻到,若说他无心放过,秋萤窗是不信的。 “……并非如此。”赫连归微叹口气,“我那表弟才智过人,且善隐匿,我们能寻到他的蛛丝马迹时,他定是已经远离了。” 少女不满冷哼了一声,咬牙道:“何止是才智过人,简直是胆大妄为!肆无忌惮!逃婚就算了,居然还敢盗取德将祖师的九疑令!现在祖师迁怒姐姐,都怪这个赫连浊!等我捉到他……” 提到九疑令,赫连归也是心中郁郁。他确是怜表弟自幼孤苦,不忍他被家族联姻。未曾想在去秋家结契的那几日他竟盗走了九疑令,而且还瞒天过海,直到上月才被发现。 他虽知表弟足智多谋,不过忧心这祸事的同时,也不由得诡异的生出了一丝钦佩…… 德将祖师大怒,下令命秋家的信、忠两支六德卫也前来一同捉拿,此番自己便是再想放他逍遥几日也不成了。而且,还得比他们更早找到赫连浊…… 毕竟,若是落在秋家手上,赫连浊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第六十章 噬觉雾 月迷津渡。 此处是由数十个海岛围绕而成的圆形海域,长年笼罩在雾霭之中。烟青色的薄雾看似缥缈,实则暗藏杀机。 “竟然用这么多中品灵石制成爆裂符,你也当真舍得。” “不过些许外物。”此时的谢问心已悄悄的渡着一叶扁舟,驶进了月迷津渡。听到天魔略带嘲讽的感叹,淡然回道。 她方才已启动了灵珏,又捏了隐匿身形的法诀,在月迷津渡的天然阵法下,竟是神鬼不觉。海面上阴风阵阵,雾气也不知是因着她的到来,还是本就如此,随着风声变幻成各种可怖的形状。神识探过,竟能感知到各种妖兽在嘶吼挣扎。 月迷津渡是没有活物的,这些只是噬觉雾造成的假象。吸入这些雾气,更是会发出幻觉,感知渐渐被屏蔽,若是不得脱困,最终便会化为此处天然阵法的养料。 谢问心此前已回了趟沧海派,补充了与天魔争斗时受损的灵气,又从沧海派借了这采砂灵舟代步。此时体内的造化之气所剩无几,灵气却依然回复惊人。谢问心暗暗有了些猜测,却不确定。 不过造化之气却不是那么好补充的,丹田之中的花儿之前本随着修炼已开了两层,如今又黯淡了些许,两层纯白的花瓣尾端略有些发皱了,观之病恹恹的。不过好在那花能自生造化,想来再将养几日便能恢复。 并且此番也算因祸得福。这花中的造化之气用尽后,再生的速度反倒加快了些,虽不明显,不过聊胜于无。 “你只消与那陆风年说一声,他定会替你寻来法器,何必作践这些灵石……”天魔想起那些灵石被谢问心制成了消耗品,仍觉有些肉痛。 “……”谢问心亦没想到这天魔对些许中品灵石都这般吝惜。按说天魔与人修不同,修行只需吞噬杂念或同类,这些灵石对它而言毫无用处。谢问心只当是天魔奇异的偏好了,转移话题道:“这赫连浊用来影响我神志的术法,倒是与幻心诀有些类似?” 幻心诀是金丹期的法术,且对施法者神魂强度有着很大要求。谢问心之前便是强行对饮仙居的店小二施过此术。 不过谢问心的神识数倍强于小二,才轻易得手。 难道赫连浊的神识也强过她? “儒修不修神识。”天魔知谢问心在想什么,随口道:“他们只修至诚之念。” “至诚之念?是何意?”谢问心重复了一遍。 越向月迷津渡深入,周遭环境便愈发压抑。雾气已是隐隐有了攻击的意图,谢问心手中的珍珠感应到了外间险境,放出了一圈光晕笼罩住谢问心。 “……儒门也不算销声匿迹,你怎么连这些常识都不知?”天魔亦是费解谢问心的无知,不过仍是耐心解释:“他们儒门信奉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吉凶。顺应天地正法,养自身至诚之念。” 经过天魔的话,谢问心一点就透:“就是道心?” “……可以这么说。” “可那赫连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至诚之念,反倒是诡计多端,心思歹毒。”谢问心不解:“他修为也不及我,为何我躲不过他那术法?” “这大抵……与他的血脉有关。” “血脉?”谢问心有些意动,想起了什么:“你说这是他血脉之法?” “没错。”天魔语气带三分迟疑:“不过本尊也不知是何种血脉,竟能带有如此之强的本命神通,当真匪夷所思。” 谢问心皱起眉头,暗自思忖。 血脉…… “这月迷津渡广阔无比,你要到哪里寻那玄水?”天魔疑惑道。 谢问心灵力汇聚双眼,九渊真解功法运起,闭目感受了一番:“正南方,距此地一百里处。” 这九渊真解虽然在炼化玄水之前颇为鸡肋,但在靠近玄水之时也有感应。谢问心确认了位置后,笑意渐生:“差不多了。” “咦……”正当她有所动作之时,忽的看向不远处的一座海岛,微皱了眉。 那岛上,有阵法的痕迹。 烈如朝日,阳炎顿生。是火属的阵法。 谢问心神色凝重起来,这月迷津渡乃是天然阵法,可那岛上的分明是人为。她思虑再三,还是驭驶灵舟行了过去。 岛上并无甚么异常,果然是处人为的火属阵法,由数百种材料所制,这绝非一日之功。阵法严密繁复,谢问心见猎心喜,研究了会儿,才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还未等天魔发问,下一瞬,她骤然撤回灵珏上的灵力,失去了隐匿的灵舟周围呼啸的阴风更为浓烈了。将珍珠放回储物袋,周围雾气渐重,竟化为一个巨大黑影向舟上扑过来! 这噬觉雾并无灵智,月迷津渡的阵法会依着闯入者的修为化为灵兽攻击对方,即便不会被灵兽所杀,亦会大意吸入噬觉雾。 谢问心看着黑影略有些惊慌,黑影所化兽形乃是一只二阶啸林虎,尖利的牙齿若是挨上一下,定是骨肉分离的下场。 谢问心捏了法诀,祭出宗门派发的二阶下品法剑,向黑影一剑斩去。剑光凌厉,引得空气都产生了锋鸣之音。那雾气所化黑影当即被一斩为二。 不过却并没有消亡,而是化为两道一齐向她猛扑过来! 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笼罩而下,情急之中,谢问心拿出几张灵符:“焚炎符——爆!” 这虚影也只是筑基期,这焚炎符虽是一阶,但几张同时引动之下,只听得巨大的爆炸声响,黑影在爆炸产生的巨大威力下,被震散为飞灰。 谢问心看着爆炸余波,随手扔下一块中品灵石,忙驭驶灵舟向来时路线退去。 烟尘散尽,周围的雾气补将过来,岛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识海之内,被谢问心这番举动惊到的天魔飘忽了几下,若有眉目,它必定是目瞪口呆:“这儿又没旁人……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儿?” 第六十一章 同行 “过会儿你便知道了。”谢问心神秘一笑,意味深长的望向身后渐行渐远的海岛。 海上雾气一击不成,又慢慢聚拢成形,隐隐有再化成兽的意味。 谢问心向舟内运起灵力,灵舟似离弦之箭飞速退去。 这一路上谢问心好似慌不择路一般,忽的向左,忽而向右。且每过一处,便抛下一块灵石。 说也奇怪,这被制成爆裂符的灵石落入水中,却并不下沉,而是停留在水下一尺见方的位置。灵舟的行迹虽看似散乱,但天魔还是看出了端倪。 “你在布阵?”天魔想到她之前对阵法的研究,又奇道:“我观你魂魄薄弱,夺舍前境界定是不高,但阵道修为却是不错。” 谢问心布阵的手腕一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薄唇微抿,摇了摇头,注视着手中灵石,目光带着些微怀念:“教者有方,我只学了皮毛。” “你也不必自贬,”天魔却是没有注意谢问心的神色,而是探讨起方才的阵法:“那阵法虽庞大,却隐匿极好。你隔着重重噬觉雾便能感应到,想来至少也得是出神境了?” 法修的辅修境界共分六重,分别是登堂、入室、出神、入化、返璞、归真。阵道等辅道非是勤勉便成的,还需天赋使然。 像是那未颜斋的老板齐羽澜,虽是金丹修士,但炼器境界已到了出神境,因而在辰沙岛中地位颇高。有些修士便是到了渡劫期也只在登堂入室境界的,故天魔对谢问心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精湛的阵道境界好奇不已。 “或许是吧。”谢问心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淡漠的看向前方虚影,那是一处峡谷。 海面上凭空出现峡谷本就是奇事了,更奇的是舟下海水也愈加粘稠起来,仿凝固了一般,放眼望去,一片漆黑之色。 灵舟在左摇右摆的疾驰之下,已是离她感应到玄水的位置越来越近了。身后跟随的黑影也是愈发多了,时而狰狞嘶吼,时而幽怨呜咽。 谢问心扔下最后一块灵石,心下一定。掐诀制住灵舟,回头望向虚影,故技重施,手中又出现几道低阶灵符。 “去!” 灵符化为细芒从四方飞向噬觉雾所化黑影,应声而爆。只听得“轰”的巨响,那黑影被震碎一二。不过余下的仍是不容小觑,重整身形杀向谢问心。 谢问心又是几张灵符引燃,神识控制着飞剑掠阵,且战且退。黑影却愈战愈多,汹涌而来。 灵舟之上所设阵法只抵挡了几次撞击便被损坏,灵符在几次攻击之中也已用尽。无奈之下,谢问心只得舍弃灵舟御剑而起,仓皇逃窜。 被逼至此,可见她已是山穷水尽,油尽灯枯了。 正在危急之时,只见一方小印自斜后方突现,印上正气凛然,正是噬觉雾的克星。那印迎风而长,陡然间壮大了身形,噬觉灵兽感应到危险,纷纷四散开来,却仍被那大印震散。 四周为之一清。 “谢姑娘,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儒雅清朗,谢问心陡然抬头望去,惊喜道:“赫连道友……你……” “这小子终于来了……”天魔叹了口气,他都看的心惊肉跳的。生怕谢问心一时失手,被撕成碎片。 赫连浊收回大印,本就白皙的面庞更为苍白了几分,显然是消耗过多。他也不过文骨境,与谢问心筑基的修为等同。那大印等阶不低,赫连浊要驭使还是力有未逮。 他知晓在自己神通影响之下谢问心定会到月迷津渡,但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人。且方才竟是在设下许久的千殇之阵处感应到了斗法的痕迹,知道有人过去,忙追过来。 不过却没想到谢问心行迹如此不可捉摸,他追了许久才赶上,也没料到她竟能引来这么多噬觉兽。一时之下,心中也生出几分火气。不过面上仍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关切道:“谢姑娘可是受伤了?” 谢问心驾飞剑落在赫连浊所在的海岛上,甫一落地,眉头微皱。 赫连浊又在用神通侵蚀她的神志。 握紧了手中珍珠,闭上眼默念了遍清心咒,才睁开眼睛:“多谢道友相救……道友勿怪,只是进了这月迷津渡后在下神识便有些不妥……” 赫连浊见她神色清明不受影响,轻笑道,“再相见亦是有缘,姑娘又何必见外,称在下赫连浊便可。” “这……” 谢问心迟疑了下,低头羞涩道:“还是称赫连兄吧。” “啧……”天魔倒是被这二人虚伪的情谊倒尽了胃口:“他索性回叫你问心妹妹,你们哥哥妹妹的把臂同游,岂不快哉。” “……”谢问心没有理会神志不清的天魔。 赫连浊自然不会叫她问心妹妹,只是严肃道:“这月迷津渡中的薄雾名为噬觉雾,会噬人神志,险恶非常。”他伸出手来,宽厚掌心中有一颗浑圆丹药,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姑娘若不嫌弃,服下这清心丹,想必会好一些。” “这药可是好东西,吃了能变成傀儡。”天魔见多识广,只一眼便看出这药中加了移神草。知道谢问心对药材了解不多,出言提醒。 “这怎么好……”谢问心面上红霞顿生,露出珍珠推拒道:“实不相瞒,我有家传之物能抵挡这雾,只不过……” 她神情讷讷,露出几分难为情,“学艺不精,灵力难以为继……” “倒是在下唐突了。”赫连浊见谢问心拒绝,也不坚持。收回了丹药,神情坦然,一番君子做派:“如今已是在月迷津渡深处,危机四伏。姑娘一人行走恐也艰难,若蒙不弃,不若同行如何?” “这……”谢问心思索了一阵,手指摩挲着那颗珍珠。 赫连浊扫过谢问心手中的珍珠,无怪乎她能躲过迷雾如此深入。眸光微闪,心下有了决断。 “况且,在下方才已寻到了玄水,就在前方那处峡谷中。” “这小子虽然没安好心,却是说的实话。”这倒不用天魔提醒,谢问心也感应到玄水就在那里。 “……”谢问心思索良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眼望向赫连浊,诚心道:“如此,便劳烦赫连兄了。” 第六十二章 符谶 锦鳞碧波,绣羽青空,浮浪重重,雁过无痕。 两道人影御空而来,转瞬便停在月迷津渡之外。 “大抵是这里了。”赫连归看着前方雾气弥漫,皱了皱眉。 “谶言上指的是这儿……”少女秋萤窗御空而立,衣袂翻飞,手中拿着一张淡青色笺纸,上面写着奇异的文字。只略略看着,便觉玄奥非常,让人想一探究竟。 “萤窗,多谢你了。”赫连归叹了口气,向秋萤窗深施一礼:“肯告知我这符谶的存在……” 符谶,是儒修大能者以寿元为耗所制的灵物,能占星望气,预测凶吉。 赫连归心底一沉,又有些庆幸。没想到德将祖师竟是动用了符谶,若是这符谶在六德卫手中,表弟就…… 秋萤窗面上一抹绯色闪过,别过头去轻哼一声:“别谢我,只是德将祖师碰巧将之予了我。再说了……我也是为了早点找到赫连浊那个混小子,将他压回去给姐姐赔罪。” 哪有这般碰巧,知道定是这丫头为了襄助自己,才从六德卫手中将这符谶接过来。赫连归苦笑一声:“我定亲自带着他上秋家道歉。不过……”赫连归迟疑过后,语重心长道:“刚刚那位缇月河神也说了,这里名唤月迷津渡,很是危险。你……” 秋萤窗秀眉一挑:“怎么?归哥哥是觉得我修为低下,想抛下我了?” 赫连归心道不好,自己又触了这丫头的眉头,他耐心解释:“里面还不知情况,若有意外,我亦顾不得你……” “我有恩师赐予的宝物,何况你我同为文心境,又何需你护着!”秋萤窗撇撇嘴,怫然不悦。竟然被归哥哥小瞧了…… “再说了,谁知你是不是又存心放走你的好、表、弟!”她眼珠一转,佯作生气。 赫连归生性温和,见她不悦,倒不知如何哄她。犹豫了阵,又想到方才那河神说说,月迷津渡中的噬觉之雾对儒修确是无甚么威胁。只得道:“……唉,罢了罢了,我们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秋萤窗这才浮起笑意,得意道:“正当如此。” …… “你方才已布好了阵法,为何不直接将他引过去……”天魔见谢问心与赫连浊二人竟当真相安无事向那玄水中行进,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我闻着儒修的味儿就想吐……” “……你又无口,如何吐?”谢问心思忖着,随口回道。 识海之中,天魔冷哼一声,竟是化为一个人头模样,仔细看来,正是与那赫连浊不差分毫。只是漆黑一片,无有肤色。 那人头一张嘴,竟是吐出了一口黑烟,“就这般吐。” “……” “因我刚刚……发现了有趣的事。” 御剑而行,谢问心没有理会不正常的天魔,想到在刚刚阵法上感受到的气息,语气带了些许兴味:“你可知,方才那海岛之上的阵法为何?” “……”天魔没想到谢问心思维如此跳脱,墨色人头的口中一开一合,露出人性化的表情纳闷道:“阵法?那阵虽炽烈炎炎,却有蚀骨之意,看来不是正道。” 谢问心欣慰的点了点头:“虽不中,亦不远矣。”她瞥了一眼身旁的赫连浊,语调低沉:“那只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 “一部分?”天魔一愣,随即了然,“这里还有其它阵法?” “孺子可教也。”谢问心轻笑,引得身旁的赫连浊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谢问心忙垂头羞涩状,轻咳一声。赫连浊一头雾水,随即反应过来,关切道:“姑娘可是不舒服?” “无碍的……”谢问心面上红晕褪去,苍白了几分:“马上便到了,若取了玄水再修整也不迟……” 这也正是赫连浊的意思,见谢问心强撑着灵力,正中他下怀,也不点破:“那五方玄水虽有险情,不过外围的危险却小了很多。想必你取上一些也无妨。” 谢问心淡笑点了点头。 她自筑了那十层灵台,便不存在灵力不足的问题。神识传音给天魔:“如我未看错,那应是千殇之阵的火阵。” “竟是千殇之阵……”天魔恍然。千殇之阵他也是知道的,以血肉为引,献祭生灵。阵法威力由献祭血肉的数量影响,是极其毒辣的阵法。 “你怀疑是这小子布下的?” “没错。” 但此法多是邪修为了提升功力,强行抓取修士炼阵。这赫连浊修为低微,也敢冒大不韪炼此阵法,当真是无法无天。 不过…… “这小子一个儒修,炼什么千殇之阵……他也不怕心境损毁?” 况且,千殇之阵能涨浩然之气的也是闻所未闻。 这也是谢问心疑惑的地方。不过她心中尚有猜测,只是未得验证罢了。 二人行进的速度都不慢,谢问心御剑而行,仗着手中珍珠一路倒也无甚么阻碍。而儒修文骨境便可御空而行了,也引得谢问心多看了两眼。 二人各怀鬼胎,表面上倒也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倒也被天魔鄙视了几句。 不多时,便到了玄水边缘。 第六十三章 取水 行至近前,这峡谷是灰色的石土泥块堆积而成。仔细看来,那石块中却有一抹青白之色,却是一种名为空冥石的灵矿。 无怪乎此地会有五方玄水了,谢问心了然。五方玄水有一奇特的特性,那便是挪移空间,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初听时她也以为是赫连浊为了引她入局信口胡言,直到进了月迷津渡,的确感应到玄水的气息,才决定先来取水。 那空冥石是炼器之时稳定空间所用,倒是颇为珍贵,也不知是本就在此还是被人带来…… 谢问心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赫连浊。 此处正好是那千殇之阵的水阵附近。这玄水应是被空冥石阻住了一缕,挪移空间时又被月迷津渡自身的天然阵法影响,转换了些普通石头过来…… 无怪乎谢问心觉得这月迷津渡的阵法薄弱,原是被五方玄水耗了元气。 “这便是五方玄水了……”赫连浊止住身形,侧过身来向谢问心示意。 下方所谓的“玄水”,竟是一片虚无。只隔着虚无,看到再往下的暗流。 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切割之力,仿佛一靠近便会被千刀万剐,谢问心神色亦凝重起来。虽面前这玄水明显没有水源,亦不是好相与的。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决定:“如此,便有劳赫连兄为我护法了。” 赫连浊轻笑:“荣幸之至。” 他拿出一笔来,信手一扬。笔上明明无墨,却随着赫连浊的动作画出了一个墨色区域,将二人方寸之间罩住。 随着墨圈的形成,四周的噬觉雾虽未被隔离开,但却薄弱了许多。 “在下学艺不精,也只能阻住一二,抱歉了……” 见赫连浊略带歉意的拱了拱手,谢问心忙道,“足矣。余下我自可挡之。” 她左手持着珍珠,灵力控制着飞剑徐徐前行。这写有极乐的珍珠只拿在手中时才发挥效用,放在储物袋中却无作用,当真是有些不便。 赫连浊望着谢问心背影,星眸微眯。 谢问心对身后的赫连浊的小动作似毫无所觉,以灵力集于右掌食指,在空中画出数个符咒,随后抛出了一张准备好的灵符。 五方玄水对空间有着撕裂的作用,即便眼前这玄水只是无根之物,但仍不容小觑。 小心翼翼将灵符沉入水中。 灵符甫一入水,那片虚无竟是骤然波动起来,虽看不出全貌,但仍散发着恐怖的气势。 见此情景谢问心眉头一皱,后退三丈,躲过玄水那强烈的余波,咬破食指画出血符。 玄奥的符印一道道画出,没入玄水之中。随着血符入水,澎湃的波动微微一荡,平息了些。 谢问心舒了口气,郑重取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由鎏金雕铸,华丽非常。端看外形倒只是一个略显俗气的普通金匣,不过从谢问心凝重之色看来,赫连浊知道这定不是凡物。 看来到了关键时刻了,身后的赫连浊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 “赫连兄,稍后我会将玄水引到此盒中,在此期间还请赫连兄务必照看些。”谢问心急切道。 “谢姑娘放心,在下定不负所托。”赫连浊保证道。 谢问心微一点头,无暇看他,又聚精会神的望向玄水。 “本尊见着你方才明明已将玄水收到丹田了。”天魔的声音幽幽的传来。 “是啊。”谢问心一心二用,神识一面注意着身后的赫连浊,一面轻快的回了一句,“还真要多谢这位赫连兄呢。” “……”识海之中,天魔已将那赫连浊面貌的人头散去,重新化为一团漆黑雾气。听了谢问心所言,懒洋洋道,“那你索性留他一命好了。” “可惜,他自己不想留呢……”谢问心虽是笑眯眯的说着,语气带着三分冷意。话音未落,周遭那墨色的区域已消失不见,月迷津渡中的噬觉灵兽不知为何竟汇聚了一片,向她冲来,甚是骇人。 目的是她手中那颗珍珠。 “谢姑娘!不知何故此处噬觉雾突然增多,我实难为继……”他冲上前来,急急道:“你快些取罢!” 此时正是关键时刻,若是要玄水,她定无余力再催动那珠子……赫连浊心道。 谢问心目光一凝,剑诀催动,控制着身形急退,噬觉兽陡然扑了个空。那鎏金盒子失去了控制,直直地掉落下去。 不过是个价值几百两银子的金匣,立刻被五方玄水之中切割空间之力粉碎无物。 “赫连兄,你这是何意?”谢问心挑眉问道。 “……” 没想到谢问心如此干脆的放弃了玄水,赫连浊反应极快,苦笑道:“在下亦没想到……” 谢问心眼波流转,打断了他的话:“这千殇之阵,是你布置的?” “什么千殇之阵?”赫连浊一愣,不过一瞬间闪过的阴狠之色却是没有逃过谢问心的眼睛。 “这小子在说谎。”天魔啧啧道。 “谢姑娘,你是不是……被噬觉雾影响了?”赫连浊一面关切的向她飞来,一面暗暗凝聚攻击。 他心中杀意骤起,已不再想用神通控制谢问心,只想立刻杀了她。无论谢问心是如何发现千殇之阵,他都必须将知情之人抹除。 “果真是你……”谢问心确定了心中所想,冷笑一声。 “虽然我很好奇你此阵的用意,不过……”她低头喃喃:“如此手段……留你不得……” 第六十四章 战 (女生文学)辰沙岛是海盟在东海的一个分部,岛主陈尚奇金丹后期修为。辰沙岛盛产银光贝,不过陈尚奇更为人所知的是,他脾气不好,冲动易怒。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三百年前的承天秘境,陈尚奇与浮光剑宗宗主弟子赵纭崖一同发现了一件法器,赵纭崖身为剑修,倒是用不上法器,本想让与陈尚奇。但陈尚奇却觉得赵纭崖是瞧不起他,硬是与其打了三天三夜,最后也未分出高低来。 所幸陈尚奇百年前与妙音仙子结为了道侣。妙音仙子性子出了名的和善,结为道侣后,陈岛主那暴躁的脾气倒是改了些。 谢问心倒觉得传言未必属实,这陈岛主便是再豪爽,应也是粗中有细的性子。那琉璃灯在岛上的观景阁,这陈岛主自持修为,倒也不怕被旁人偷了去。左右一件不知是何用处的物什,权当是放在这吸引外来人了。 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一件不知是何用处的法器,便使辰沙岛往来的修士涨了许多。这些修士的花销,交易,更不必说还吸引了些大门派弟子来观看,这些都是隐性的好处。 谢问心在附近问了有没有见过那沧海派的三名采砂弟子。不过这辰沙岛最近往来的生面孔甚多,那两个采砂弟子也不过炼气修为,并不打眼,是以并无什么线索。 她也不急,又换了人问过几遍,才施施然向观景阁走去。 这辰沙岛虽只有金丹修士坐镇,但在这方圆几十里已是最大的海岛了,比之那沧海派更是大上许多。岛内是修士与凡人同住,多是些炼气与筑基期的修士,偶尔也会有金丹前辈路过。岛上与内陆的屋宇陈设都不相同,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你说……那琉璃灯是什么?”谢问心慢慢踱着步子,随着周围的人群向观景阁而去。这些人比之她昨日来时更多了些,有修士也有凡人,像是去看热闹。 “……我都没见到,怎么知道。”谢问心昨日没有修炼玄诀,天魔没分到造化之气,心中郁郁,没什么好气。不过到底是想起了还要靠着谢问心,才解释道:“不过天海境是万年前佛儒两道大战流落的秘境,想来是佛修法器的可能性要大上一些。” 谢问心也不介意它的态度,点了点头,她之前在藏书阁大致的看了些秘辛。这佛儒大战在古籍中也略略提过,不过不甚明了,她好奇道:“佛儒两道并无义理之争,为何会起争端?” 这去观景阁的人多是年轻人,且看穿着打扮多是辰沙岛本地人,眼中都带着看热闹的神情。 “一会郑浩就来了?” “是啊……他今天要是不能收服那神灯,孙家恐怕不会放过他了……” “哈哈,那也是这小子活该,仗着天赋好,还不踏踏实实修炼,天才多了,不能筑基有什么用!” “唉,现在他修为还不如咱们呢……听说孙家小姐被退亲,气得几日没吃饭了,啧啧……” “他也是个可怜人了……谁敢娶孙家那个母夜叉啊……” 谢问心收回那几个年轻人身上的目光,许久没听到天魔回话,神识扫过识海,那团黑雾仍与往常一般,不解的传了道神念过去:“怎么不说话?” “……这灵虚界,原来是以佛修为主。”天魔像是才回过神来,慢慢道。 听到这话,谢问心倒是有些意外,停下了脚步道:“据我所知,这灵虚界现在似乎是以法修为主?” “那是因着万年前,佛儒大战。佛门战败,整个灵虚界格局震动,佛修损失惨重,几大佛宗战后并为净世禅宗,休养生息。儒门也好不到哪儿去,最后被法修捡了便宜。”天魔有些唏嘘:“不过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净世禅宗,在灵虚界也是顶尖的宗门。” 想是时间太过久远,那日她看的不多,没见到这些秘闻也是情有可原。谢问心恍然的点了点头,不过仍是好奇:“那他们两家……为什么打起来?” “不清楚……我又没活那么多年,怎么知道。” “万年前……”谢问心口中无意识喃喃着这三个字,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了出云痴前辈,那道寂寥的身影。她身上的道韵能让她见一眼便失了神志,也不知,她等了多久。 不知道……她在等的,到底是谁呢…… 她又为何,见了自己一面便消失无踪?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叹了口气,摇头将脑中杂乱的思绪排开,谢问心发现已是到了观景阁了。 观景阁是只有修士才能进的,那些凡人只在阁楼下观望,看着修士们一个个走上阁楼。有些炼气期的小辈见到凡人望过来的目光,面上还带着几分得色。 毕竟修士,终究与凡人不同。 谢问心只从不起眼的角落走上了楼去。这观景阁内里倒是比外面看上去要大上一些。装潢大气精致,阁楼里处处摆放着贝壳所制的摆饰。那琉璃灯听闻在二楼,由一位金丹初期的长老看守。 她本就是想凑个热闹,也不上前,走上楼去,远远的观察着那琉璃灯。 那灯确如传闻所言,琉璃为壁,四周画的是碧海潮生图。只是未到子时,却是无缘得见那栖霞烟云了。 谢问心端详了会儿,确实看不出这灯的路数。要是想再进一步查探,还是要上手看看。正想着,便听到一声:“郑浩,你我两家也算是故交,就算你前日里放下大话,我也不希望见你过会儿被人耻笑。” 声音的主人是个中年男子,炼气圆满,穿着像是管家一类的人物,神情有些倨傲。 他说了这句,旁边也无人搭腔,皆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那看管琉璃灯的金丹修士只闭目沉思,仿佛没见到眼前发生的事。 郑浩是站在灯前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炼气中期,看着孙管家毫不掩饰的轻蔑之意,忍住心中愤恨道:“我郑浩自是不会食言,今日就是来收服神灯的!” “呵,最近风大,听说许多人都闪了舌头,”孙管家皮笑肉不笑:“小姐说了,如今你若是肯向她认错,她仍愿意原谅你。” “在下高攀不起你们孙家!”郑浩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向那琉璃灯走去。 谢问心原本在一旁看着琉璃灯,被这边乱象吸引了去,扫了一眼人群中的焦点郑浩,他迈步之前像是心虚一般,向阁楼下看了一眼。 动作虽不明显,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但谢问心却注意到了。 她无意间随着郑浩方才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光一缩。楼下也是一个与郑浩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他只是看了眼郑浩,便转身融入人群。谢问心眼眸微眯,也不再看热闹,当即向那道身影追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去?”天魔正观察那灯,谢问心却转身离开了,不由奇道。 谢问心飞快的下楼,出门时也只见到一抹衣角。“前面那小子,你放几个心魔分身过去。”那人动作奇快,谢问心目光一凝,快速对天魔说道。 “分身?”天魔还没摸清头脑,不过谢问心指的那人它确是见到了。那张脸,它前时曾在一张画纸上见到过。天魔惊道:“你疯了?他可是儒修!” 第六十五章 妖兽 赫连归见误会解除,虽有疑惑,不过此地暗礁险滩,不是说话之处。 苍梧门乃是灵虚界仙门之首,这位谢姑娘若真是苍梧门弟子,还真需从长计议…… 赫连归始觉头痛。表弟逃了秋家小姐的婚约,盗走德将祖师九疑令,如今又与苍梧门的弟子发生冲突……心下微叹,向谢问心施礼道:“抱歉,是舍弟得罪了。在下代舍弟向姑娘赔礼。” “不过误会一场。”秋萤窗见此,挑了挑眉走上前来,笑道:“落泓岛秋家秋萤窗,见过这位姑娘。” 落泓岛是一门五宗三岛十二城中的三岛之一。想不到这个小姑娘有些来历,谢问心略带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听她所说便知这秋萤窗是怀疑她的身份,谢问心佯作不知,扮演着初出门派的名门子弟,面上带着三分倨傲,微点了点头。 秋萤窗对她这态度却是有些看不过眼。不过压下不喜,带着一丝亲切道:“我秋家与苍梧门也算有旧,不知谢姑娘是哪位前辈门下?” “……”她还未有师承呢。不过若是说了实话这二人必定会将此事轻轻揭过,把她随意打发了…… 这却不是她的本意。 与赫连浊一样,她亦对对方生出了必杀之心。 谢问心撇过头去冷哼一声,嘀咕道:“不就是不相信我吗,扯什么没用的。怎么,你们打听我的师门还想报复我?” 她灵力一转,将身份令牌浮在半空对着她扫了过去,稳稳的停在她面前,“那你就好、好、看、看。” “你!”秋萤窗本不是个好脾气的,见谢问心出言不逊,本想教训她,却被赫连归眼神制止。 不情不愿的看了眼身份令牌,对着赫连归点了点头。 赫连归心下稍定。既然真的是苍梧门弟子,那许是当真误会了。 赫连归祭出一枚小鼎。鼎者法象之器,其形端正,其体安重,是儒修的储物手段。 赫连归从鼎中拿出一储物袋,送到谢问心身前道:“这些灵石便当做赔礼,望姑娘海涵。” 谢问心冷哼一声,眼皮一翻,“当我苍梧门弟子是这般好打发的?不妨告诉你,”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枚传音符,晃了晃道:“家师便在附近,你们欺我苍梧无人,我倒要叫师父来为我评一评理。” 这传音符还是下山之时秦景月给她的。她却是没有派上用场,此时正好拿来扯一扯虎皮。 “你不要得寸进尺!”秋萤窗秀眉冷立,就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萤窗……”赫连归见她气焰如此嚣张,更确定她是哪位大能的后辈。不欲惹来麻烦,示意她去看住赫连浊。耽搁久了,表弟许会得了空子又逃之夭夭。 秋萤窗气急,不过还是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退到了赫连浊身边,一口恶气无处诉,恨恨的瞪了赫连浊一眼。 赫连浊眼观鼻鼻观心,倒是没有了方才与谢问心你死我活的架势,如一个懂事的晚辈一般。 赫连归阻住先上前一步,又拿出一个储物袋来:“权当赔罪,请姑娘勿要生了嫌隙,苍梧门与东海向来交好。” 扯出了东海来,谢问心似是有所顾虑,这让赫连归松了口气。面上作出思索的神情,心底早已冷笑连连,这赫连浊演技倒好,不过,要如何将之留下呢…… 此人心理阴鸷难测,心狠手辣。连千殇之阵这种阵法都摆的出来,此生死大仇,他若是回了东海,日后要杀他亦不容易…… 谢问心思索过后像是不再追究此事,接过了赔礼。 “快看看有多少灵石!”天魔见到灵石倒是起了兴趣,忙催促她查看。 那二人亦是松了口气,此间事了,便只剩赫连浊的事了。 谢问心目光闪过下方玄水,虚空之下的暗河似乎,有着未知之物…… 她神识远超旁人,只微微一探,心中便有了底。 那三人已经转身欲走,谢问心神识探查之下,方才所布置的阵法还在。一部分用来引爆那火阵,余下的各自为阵,却是不成一片。谢问心不着痕迹的将其中一处移改了一番,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阵朔风席卷开来,几人竟是瞬间消失了。 …… 黄沙漫漫,残阳夕照。 这竟是一处茫茫荒漠。周遭无一人影,就连一丝灵气也无。 谢问心略有惊慌道:“……这是怎么了?”她已将飞剑收了起来,这里没有灵气,无需浪费灵力。 “你真是胆大妄为,连四阶妖兽都敢招惹!”天魔亲眼见着谢问心引爆了阵法给了那四阶妖兽一击,忍不住咂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问心只回了一句,就看向另外三人。 刚刚一阵眩晕,便被带到这沙漠,令赫连归也有些惊慌。他竟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被人带离,更让他心寒的是,这瞬间挪移空间的本领,至少是文意境的前辈! 文意境是儒修的说法,若是法修,便相当于化神境的高手。这怎能不让他后怕。况且在查看一番之后,竟发现此地,不能与浩然之气产生联系了! 这却是最致命的。 听到谢问心的话,他皱眉道:“你们方才可察觉有什么异样?”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谢问心,毕竟这里只有她最为可疑,但她修为低微,根本做不到。除此之外还有自己那表弟……不过阿浊的本事他清楚,不会有此手段。 若是谢问心知道赫连归所想,必定会嗤笑出声。连千殇之阵都弄得出来,他未免太过小瞧这个表弟。 “没……没有……”谢问心一脸惊慌,看着四周,语气慌乱:“这、这是哪儿?是你们把我弄过来的?” “谁对你有兴趣。”秋萤窗见她一个修者如此做派忍不住皱了皱眉,心境如此之差,也不知是如何进的苍梧门。许是当真哪位哪能的后辈吧……秋萤窗此时倒是认同了赫连归的看法。 谢问心却没有管她的话,睁大了眼睛奇道:“我的传音符竟送不出去!这是什么地方!” “……此地诡异,谢姑娘还是先跟着我们吧。”还是赫连归看不下去,出言道。 方寸无仙 第六十六章 蜃境 茫茫沙漠连绵不断,夕霞在几个呼吸之间便落了下去。 温度倏忽间冷了起来。 几人都有修为在身,按理是不应有寒暑之感的。但在这奇异之地,这冷似是从心头乍起,无从御寒。 “好冷……怎么走了这许久仍是在沙漠……”秋萤窗打了个寒噤,茫然的看向赫连归。 赫连归亦是俊眉微皱,他方才已试了各种方法,却发现无法与人联系,想来秋萤窗亦是如此。 摇了摇头,此中奇诡之处他也不清楚,不过还是安慰她道:“不必惊慌。迄今也未遇敌人,或许是我们误闯了秘境也未可知……” 那赫连浊自到了此处便更安分了,一言不发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不过却没有停止四处打量。 这是逃离的好时机。 赫连归二人的到来虽解了他的困境,但落到他们手上便要面对那桩婚事…… 那桩,令他耻辱的婚事……赫连浊恨到极处,恐情绪泄露,干脆闭上了眼睛。 “醒醒。”秋萤窗看赫连归在想办法,走过去拨了拨赫连浊,强硬道:“把九疑令交出来。” 赫连浊忆及旧事本就烦躁,一时间陡然睁开了眼睛。 其中的恨意骇了秋萤窗一跳。她怔了怔反应过来:“你……你瞪我?” 赫连浊收了情绪,方才的滔天恨意像是一场错觉。他微笑道:“岂敢……九疑令太过重要,我怎会放在身上。等离了此地,我定去将之寻回。” 秋萤窗狐疑的看了他,想到如今困境,也不勉强。况且……方才一瞬间的恨意她决计不会看错。也不知这恨意从何而来,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秋萤窗心中思量,面上倒是没有显现出来。 “你最好说的实话。不妨告诉你,德将祖师可是派了六德卫来。” 赫连浊忙不迭的点头保证。 秋萤窗不再理他。而是走到谢问心身边,拿出一支烛台来。这烛台精巧异常,通体碧玉,若是仔细看还可看到上面所雕刻的儒学典籍。虽寥寥几句,却能从中体会到正气凛然之意。 略有些犹豫,不过仍是将烛台甩到谢问心眼前,没好气道:“你修为低微,此物与你避寒。” 至于赫连浊,那小子皮糙肉厚,她索性忽略了。 “诶?”谢问心一怔。 “想不到,这丫头对你倒是不错。”天魔闲闲道,语气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揶揄。 “确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谢问心叹气:“这下倒不好都灭口了。” “……本尊不得不提醒你,你自己要如何出去?”天魔也不知她的话几分真假,索性询问起正事来。 “我啊……”谢问心远目,眺望着黛蓝色的夜幕。此间万物在她眼中,皆不过是一场幻境。 他们从来都在原地,并非被大能破开空间瞬移到这奇异之所,更非是闯入了什么秘境。 那暗流之下是一四阶蜃妖。 蜃妖虽为妖兽,却是妖族中最为温和的种族之一。它们只喜在深海沉睡,若是有人打扰,它们也不会醒来,而是将扰它清梦之人摄入幻境。 这幻境针对的乃是神魂。谢问心前身乃是元婴期,此幻境自然困不住她。 “那赫连归过会儿便会发现了罢。”谢问心接过烛台,向秋萤窗道了谢,引得秋萤窗莫名多看了她两眼。 点亮烛台,一缕明亮透了出来。其中伴着阵阵暖意,耳边仿佛有无数前辈先人在诵读经典,连她神魂中死的束缚气都仿佛轻了一丝。 “好东西。”谢问心评价。 “若是出去了,阿浊你与我去秋家赔罪。”赫连归温言劝着赫连浊。 赫连浊亦不反驳,连连点头称是。赫连归不好再多言,又顾及到谢问心在此,只轻轻放下此事。 就这般过了一日。 朝阳如落日一般,瞬间跃出了地平线。 谢问心睁开双眸,目光中一缕精芒一闪而过,将天地间生出那一缕造化之气收入丹田。 “才一日便能炼化了玄水,不错。”天魔不吝夸奖。 “这无源之水甚好炼化,可惜没有水源……”谢问心虽这么说,不过也明白玄水难得,水源更是罕见。 “这造化之花开了两层便没了动静,尚不知是造化之气不足还是时机未到。”谢问心轻叹一声。玄诀才是她的根基,但又急不得,只得慢慢积累,无有捷径可走。 不过终是可以修炼筑基期的功法了,谢问心颇感欣慰。 她仔细默念着九渊真解,将筑基期的功法映入脑海。 炼化了玄水之后,便可用之修炼御敌。用炼化过的玄水洗练经脉,水之力温和,还有养脉的功效。 谢问心看着灵台中传来阵阵切割之力的玄水,又叹了口气。 她似乎,又给自己寻了个麻烦。 “若我没猜错,此处是一幻境。”赫连归开口道。 经过一夜的研究,他基本上确认了这一点。 “我们可能是,进入了妖兽的幻境中。”他说完便看了眼谢问心与赫连浊。蜃妖的特性他是知晓的,只是不知他们被卷进来到底是意外,还是被谁做了手脚。 “那我们怎么出去?”秋萤窗急道。 她与祖师保证了三日后压着赫连浊回去,如今已过两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 “这……若是幻境,就应有破绽。”赫连归缓缓道,“我们找出幻境的生门便可。” 秋萤窗松了口气,归哥哥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了眉目。 她有些意外的扫了一眼谢问心和赫连浊。这二人自昨日都未出一言,赫连浊她是知道的,说不准在想什么鬼主意。那叫谢问心的小丫头竟也这般安分了。 仔细看来,沉静下来还是有几分顺眼的。秋萤窗摇了摇头,将脑中杂念清除。 “我知道了。”识海之内,谢问心倏然说了这么一句,引得天魔一愣。 “什么?” 谢问心摊开手掌,掌中隐约浮现一抹殷红。 “我知道,赫连浊布那千殇之阵的缘由了……”谢问心轻轻摇了摇头:“可惜杀不了他。” “不过……”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语气带着几分兴味。 “或许,过了今日,他便再也顾不上寻我的麻烦了。” 方寸无仙 第六十七章 九疑令 “那是……那小子的血?你是怎么弄到的?”天魔惊奇的出言,谢问心一举一动都在它注视之下,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那赫连浊的血弄来一丝。 “九渊真解……果真是一门有趣的功法。”谢问心淡淡说着,又看向赫连浊,似有些感叹,又像是怜悯。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啊……” 赫连浊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莫名的看过来。 下一刻,幻境之外的千殇之阵沿着几处微小的节点停滞了片刻,竟是齐齐逆转,散发出巨大的威势来。 这股气势幻境中的几人却是感知不到的。此中唯一受到影响的赫连浊蓦地踉跄几步,指着谢问心不可置信道:“你!你做了什么!” 一种奇异的气息自他身上起,他却控制不了。最为心寒的是…… 他极力压制的血脉,竟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你早知他有苍鸾血脉了罢。”谢问心面无表情,抬头望着那冲天的气势。 很快,就会被发现了吧。 天魔闻言却并未出声,过了一会儿,像是大梦初醒,反应过来谢问心的问话,惊疑道:“他可是儒修,本尊怎么可能发现!” 谢问心不置可否,面上看不出情绪。赫连归二人却是发现了赫连浊的异样。 “阿浊?你怎么了!”赫连归感受到赫连浊周身的血脉气息,掩不住面上仓皇之色,忙祭出一方端砚来。 砚台将赫连浊笼罩起来,企图镇住这磅礴的气息。 然而,太迟了。 千殇之阵虽被谢问心破坏,亦是赫连浊布置已久。如今谢问心利用这残余的阵法逆转开来,一时间却是镇压不住。 漫漫黄沙倏然消逝,周遭像是褪色一般。众人感受到力量重回了体内,竟是回到了原来的玄水之上。 迷雾散漫,墨浪连波,仍是月迷津渡。 “血脉……血脉之力……”低沉沙哑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而来,找不到来源,却听得人心底发寒。 谢问心忙祭出飞剑浮于半空,那儒修三人倒是直接御空,警惕的看着环境转变。 “谁在此作祟!出来!”秋萤窗怒斥道。本就在幻境中困了许久,离着德将祖师约定之期愈发近了,如今又见人装神弄鬼,心底倒是生出了几分戾气。 “苍鸾血脉……人族……” 那声音渐渐清晰,赫连浊却是一股危机油然而生,他死盯着谢问心,似是要把她此时的面目刻在心底。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块令牌,非金非玉,却像是一块石牌。上用古字写着“九疑”二字。 这令牌甫一出现,秋萤窗便眼尖看到了,明白了赫连浊意图,忙上前阻止——“赫连浊!你……” 还未等她说完,一股豪光自赫连浊身上冲天而起,直入九霄。 这光芒将赫连浊包裹其中,巨大的嗡鸣声震散开来,受到冲击最大的便是余下三人。 几人被这恐怖的气息震退,不由得后退十几丈,这溢目华光饶是如文心境的秋萤窗二人都无法直视,只得避过头去。 “这小子竟真的有九疑令。”天魔缓缓道,语气有几分低沉。 “九疑令,究竟是何物?” “……你过会便知。竟是被这小子用了,”天魔微叹,“不是我说,你这步,当真是厝火积薪,棋差一招啊。” “哦……”谢问心微点了头,也不知听进去否。 …… 苍梧门主峰大殿之上,鹤发童颜的中年修士似有所感,对着月迷津渡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余下三块九疑令,也终是动用了其一。” 右侧蒲团之上,执明峰主呵呵笑道:“若所记无差,现在这一块,应是落泓岛的吧。” 掌门李千秋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还是要请示云舒老祖一番。” 双目微阖,神识向着正北方的后山传去。 少倾,睁开双目,已是有了决断。 “请淳微真人且去一趟吧……” …… 这下……闯下大祸了。 “赫连浊!你竟敢私自动用我秋家的九疑令!”秋萤窗又惊又怒,当即放出几道粉色小箭向赫连浊飞去。 不过未等赫连归出手阻拦,那九疑令却是自动护住,放出一层结界来,将小箭尽数挡下。 见此情形,赫连归松了口气,秋萤窗却是眼眶泛红。 “完了……完了……德将祖师不会放过你的!” 处在众人之中的赫连浊却并没有那般好过。他察觉到下方有一道极度觊觎的目光,窥视着他。 所幸九疑令的结界将他覆盖,令他稍稍安心。 这是德将祖师的重宝,若是他知晓了此物被自己所用,想必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吧。 不过如今危急之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血脉暴露之后,他将面临着无穷的后患……而这一切…… 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被记恨的谢问心却没有这种觉悟,她看着下方暗河中的四阶蜃妖,微微一笑,驭驶飞剑向出口远离。 谢问心走后,赫连浊面前空间一阵波动,一位化神修士凭空而现。 “便是你动用了九疑令?”这修士面貌约三十上下,乌发中杂着几丝银白。玄衣佩剑,态度温和。 “前辈……”秋萤窗见到来人略一迟疑,她自是不敢在化神修士面前放肆。不过九疑令干系重大,仍是硬着头皮道:“这九疑令乃是我秋家……” “正是晚辈!”赫连浊怕秋萤窗再说下去会引得前辈不快,快速道:“曾闻这九疑令承贵派先祖一诺,不知……” 淳微真人探出右掌,在赫连浊面上一束,九疑令便飞将而出。 “确是如此。” “前辈!他……”秋萤窗心急如焚,这回她要如何向德将祖师交代…… “老夫淳微。”淳微真人见秋萤窗急切之意,微笑安抚道:“九疑令既在他手中催发,便是他的。小姑娘稍安勿躁。” 秋萤窗咬了咬下唇,知道多说无益,冷静下来,狠狠地瞪着赫连浊。 赫连浊心思急转,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决断:“晚辈赫连浊,恳请前辈收我为徒!” 方寸无仙 第六十八章 凤翥 “九疑令是何物?” 云端之上,谢问心御剑而行,离开了沧海派,向苍梧门绝尘而去。 “这个……”天魔支吾了一阵,迟疑道:“你知道云舒圣尊吗?” “云舒圣尊?”陌生的名字在谢问心口中绕了一圈,思索道:“似乎是门派中的前辈大能。” 她在藏书阁中曾翻阅过诸多典籍,似乎在门派典籍中见过这个名字,不过那藏书阁的藏书浩如烟海,她对此却无太多印象。 “云舒圣尊如今想必已是渡劫期了吧……”天魔语气莫名,似是有些喟叹,“早年他为寻突破放出十枚九疑令,换取了十件宝物。这九疑令便是代表着他的一个承诺。” “原来如此……”谢问心点了点头,望着远方浩瀚云层,眉心微皱。 她似乎……忽略了什么…… “你倒是心大。若是那小子提出要让云舒圣尊斩杀你,你也逃不掉。”天魔见谢问心似乎没放在心上,恫吓道。 “不会。”谢问心倒是好笑起来,“他是个聪明人。再者说……”她想到对方血脉,轻挑起眉,“他还是担心自己日后的处境吧……” “也是……这种血脉……” 天魔不再出声。 谢问心摇了摇头。苍鸾是早已断绝的上古大妖,如今仅余的苍鸾血脉都并不精纯,乃是与其他族类的混血。 但唯独与人族血脉融合之后……会产生奇异的功效。 若是与之双修,无需修炼便能提升修为。因而此血脉每次现世,都会引得各方修士竞相争夺。 也就是修真界中俗称的,炉鼎。 就算那赫连浊有九疑令,日后也绝不会不好过……毕竟她刚刚,可是还送了对方一份大礼。 想到这里,谢问心眉眼微弯。 “你这便回门派了?”天魔见谢问心不知想到什么心情愉悦,忽的发问,“那靳玉可能还在等着你。” “我也无法,那传音符属实联系不到陵光峰主。我亦是要回去交接任务了。” 传音符是没有问题的,如此说来,便是方盏梨此时处境异常,她记得峰主是去渚州,不知……与她之前遇到的魔修有何关系。 想到那千旬山上的似有鬼蜮的碧云宗,不知他们在图谋何物,谢问心心底亦是蒙上一层阴翳。 …… 渚州林霜峰,两位元婴修士遥遥相对,气氛冷冽。 其一人白面无须,气势狠厉,着一身黑袍。却是谢问心此前在千旬山上见过的碧云宗太上长老龙乾居。 四周草木夷平,生灵绝迹,横尸遍地,二人显然已是苦战了一番。龙乾居暗中回复修为,面上露出讥讽之色,喝到:“世人皆说我魔门残忍无道,我观你方陵光这正道骄子比起魔修也不遑多让。” 他死死盯着对方,商羽之门即将开启,没想到这方陵光竟突然出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这女人当真是疯子,杀了自己辛苦培养的弟子,还毁了布置许久的大阵…… 她是如何得知此处布置的!明明已经外放了那么多棋子掩人耳目……难道是门中出现了奸细…… 龙乾居鹰眸微眯,看来要再血洗一番部下了…… 而那红衣女修,面容姣好,左手持剑,气质却带着森然冷意。眉心一点微红,却不显得妖冶,而是显出几分冷傲的气质来。 “邪门歪道,绝不姑息。” 说完这句,竟是不再多言,御起法剑,化身万道银芒,一齐杀向龙乾居。 龙乾居见剑势汹汹,立马祭出一方招魂幡来。这幡甫一出现,便阴气森森,百鬼哭嚎。那剑意遇到这幡,竟是被腐蚀了大半。 “方陵光,你杀我弟子,毁我布局,今日是别想善了了……”龙乾居虽面上不显,实则已是强弩之末。 方盏梨冷哼一声,没想到这魔修这般奸滑,她寻了半月才找到这些鼠辈的藏身之处。马上便是肇秋祭,她还有事要做,无心与这魔修多言。 单手结印,一股炽烈之气逐渐攀升,被笼罩在其中的龙乾居直面这焦金流石之意,竟是生出了几分恐惧。 没想到这女人这般难缠,不愧是当年的龙蟠凤翥之一,即使下降了境界也不是自己可以抵挡的。 想到这里,龙乾居目光一转,语中满是恶意:“听闻你这命,是牺牲了同门换回来的?” 他语气轻佻,像是亲眼所见一般:“不过也是,性命攸关之时,别说同门了,便是天王老子也都能舍弃啊……” 听到龙乾居的胡言乱语,方盏梨眉心闪过一片怒意,不过很快压下。她知道这是龙乾居的诡计,目的就是乱她心神,冷笑一声:“我方盏梨行事问心无愧,你用这些旁门左道,亦是无用。” 她神色一正,火灵之力更是浓郁了一些。 “听闻你自出微澜山秘境便下降了修为,也不知是否手上沾染了同门之血,心境跌落……” 龙乾居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放弃了挣扎,在阳炎之下的魔气都收了回去,一心要攻讦方盏梨。 见他自顾自说着,方盏梨怒极反笑,神识之下灵力却丝毫不减:“看来我是太久未出山,竟什么猫猫狗狗也敢欺到我头上来了。不知这死法,你还满意?” 见她盛怒,龙乾居心中暗喜,面上却继续说着修真界中的无根猜测,暗中却拿出了一枚符咒。 太阳真火似要焚天灼地,就在此时,龙乾居竟是向她抛出一物! “可惜,我龙某人还没活够!” 方盏梨虽占上风,亦是注意着龙乾居的动作,见有一符咒向她飞来,上还带着幽冥之意,身形一滞,侧身躲过,同时放出太阳真火将之抵挡。 不过龙乾居见此却并不担忧,而是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意。 “这宫主赐下的离魂帖,用在你身上也不算浪费了。” 方盏梨一击躲过便觉不好,那竟是七阶符咒!情急之下放出本命法宝抵挡,却没想到七阶符咒竟恐怖如斯,一阵空间之力将她包围…… “龙某也不知大名鼎鼎的方陵光是否去过幽冥山,不过那里的冥兽想必会好、好、招、待你的。”视线中最后一瞥是龙乾居的狞笑。 方寸无仙 第六十九章 七阁 七宫院,乙院。 谢问心端坐屋中,五心向天,一遍一遍梳理着周身造化之气。 出行任务,虽见闻颇多,却未疏于修炼。 灵气的运转她倒是并未放在心上,只那十层灵台让她心头惴惴,仿佛是一头洪水猛兽,在未知之处等着她。 她也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想法,只得勉强压下。也曾询问过天魔,但天魔却说十层灵台自古有之,无一不是惊才绝艳的大能,让她且放宽心。 但是…… 谢问心皱眉。她自知天分虽不差,却没到如此逆天的地步…… 周身造化之气平静和缓,以一套别致的周天循环在经络中游走,最终归于丹田中那一朵造化之花上。这花已开了两层,第三层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开放。 谢问心渐渐有一种明悟,若是第三层开放了,便是她再渡心魔劫之时…… “你不先去交任务?”天魔见她打坐完毕,仍在打坐沉思,不由问道。 “……也不知那靳玉是否还在,我何苦去触她霉头。”谢问心面不改色道。 “我还真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天魔嗤笑一声。 “如若不然……你放几个分身去看看?”谢问心提议着,随后又认同似的点点头:“她要是还在,我便不去了。” “……你怕不是忘记了本尊是因为你损了大半修为了?”天魔语气阴森,它当真被谢问心的无耻谰言震惊了。这可是苍梧内门,到处都是阵法守卫,她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谢问心自然不会刻意让天魔去犯险,只随口说说罢了。她站起身来,拂了拂下摆不存在的皱褶,看向窗外。 原先在外门的竹屋只有一层,内外两间。如今这乙院的阁楼倒是精巧华美,独座一院。听人说还可以去天枢阁申请一个凡人仆役,不过她秘密众多,只说自己独居惯了,乐得自在。 再说七宫院多得是孤身一人的弟子,她倒不显得特别。 又熟悉了一遍九渊真解,将玄水彻底炼化,才动身去天枢阁。 天枢阁一如往常的热闹,诸多境界的修士人来人往。今日当值的却不是靳玉,谢问心快速的将任务完成,松了口气。 不过却没忘记那陆风年的请求,原本是要与秦景月说的,她是元婴期,倒是正好。不过此前联系不到方盏梨,想必是出了事端,她不好打扰。 “那是……刘师姐?”谢问心怕遇见靳玉,行藏审慎许多,沿着天枢阁的角落行走,不曾想遇到了个熟人。 当初入门时记录各弟子的来历,后来还替她解过围的刘雁妤。 她似是也来交接任务,不过应是弟子之间发布的任务,只消自行在八卦形制的书柜中按编号领取便是了。她从兑二位置的书柜中取出一物,淡绿微黑,似是消魇草,正向门外走去。 “刘师姐。”谢问心上前行礼。 “咦?谢师妹?”刘雁妤仍是翠绿罗衫,眉眼温婉,见了谢问心亦是有些惊讶,“师妹也是来取任务的?” “咳……正有此意,”谢问心面上微红,露出几分羞涩:“只是初来乍到,却是不熟悉这些,恐闹笑话……” 刘雁妤了然,拉着她道:“想来你初入内门,有很多不明白。”她思忖了一阵,看了看四周修士,说道:“这里人多杂乱,你不妨去我那坐坐。” “如此甚好,有劳师姐了。”谢问心感激道。 刘雁妤的住所却不在七宫院,而是在玉衡阁。玉衡阁名为阁,却不像天枢阁当真有着一座宫殿,而是茫茫无际的药田。 药田中分为数处区域,皆被阵法隔开。寒气入骨有之,海天云蒸有之,阴森可怖有之,还有的神识都探查不出。 这些区域皆有洞府林立,刘雁妤带谢问心来到西南方的一处洞府,打开禁制道:“寒舍简陋,倒叫师妹看了笑话。” “哪里……是师妹叨扰了……”谢问心受宠若惊,连忙推辞。 刘雁妤扑哧笑道:“好了,也别客套了,我与你说一说这七阁吧。” 终于说到正题,谢问心正色起来,仔细聆听。 刘雁妤为她沏了壶灵茶,动作行云流水,茶水清冽宜人,递到谢问心手中,才道:“你如今是没有拜师?” “……”谢问心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师妹如此天资竟是没有师父么……”刘雁妤也是听说了她的九层灵台的,虽略有疑惑,不过没有深究:“若是没有师父的话,平时修行便要住在七宫院了。” “七宫院中虽安静,却只是修炼的住处。若是要学其他的,便要去七阁了。” “七阁……是做什么的?”谢问心好奇。 “我先与你说几个用得上的。天枢阁便是发放结算任务之所,宗门下派的任务也是如此,故而若是缺少资源,便去天枢阁看看。” “余下的,天璇阁司符道,天玑阁司阵道、玉衡阁司丹药、开阳阁司炼器,你若是想学哪一道,便去哪一阁做任务。每三月还有门派长老讲道。” “原来如此……”谢问心点了点头,好奇问道:“似乎还有天权阁与瑶光阁未有说到?” “嗯……天权阁司赏罚,你若是犯了错处,小心被捉了去!”刘雁妤吓了吓谢问心,看着她果真瞪大了眼睛,巧笑嫣然:“不过我等修士修行都不够,哪里来的机会去犯什么错处。” “至于瑶光阁……”她秀眉微蹙,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见她讳莫如深,谢问心也没有多问。转而想到自己的处境,试探道:“师姐便是领了任务才住在此处么?” 刘雁妤点了点头,“我天生便喜灵草,玉衡阁又特别一些,看守药园的任务便是要住在此处。” 谢问心舒了口气,犹疑道:“不知……师妹……可否来看守药园?” “师妹是要学丹道吗?”刘雁妤不解,她看出谢问心是水木双灵根,功法似乎还是水属。不过丹道看的不只是灵根,天赋是重中之重,这谢师妹既然提出来了,想必是已有想法。 “就你这丹道理解还想学炼丹?”天魔简直不敢相信,它是知道谢问心对灵草的分别都不甚了了,随即明白过来:“你想在这等方盏梨回来?” 谢问心嗯哼一声,不置可否。 “那我便带你去领任务吧,正巧隔壁的障目草还无人打理,你来与我做个伴,倒是更好。” “有劳师姐了。”谢问心真心感谢道。 方寸无仙 第七十章 念头 谢问心在障目草附近寻了个洞府,住了进去。 这几日倒是颇得自在,除了每日照顾灵草,便是勤加修炼。在炼化了五方玄水之后,灵气运转更为迅速,她感觉只需积累足够,轻易便可突破到筑基中期。 不过仍是压着修为,若是才筑基不久便又突破,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造化之气虽每日能吸收一丝,却远远跟不上修炼的速度了。 “本尊认为,你造化之气的修炼已达瓶颈,需另辟蹊径了。”天魔提议道。 “哦?”谢问心挑眉。她对造化之气亦是摸索前行,听到天魔之语,请教道:“不知……有何见解?” “我观你这修炼造化之气的功法,是用阵法与符道强行扭转,再辅以生机之力,初期凝化道种之时所需极少,”天魔顿了顿,继续道:“但如今到了一重境,缺陷亦是明显。每日吸收的造化之气修炼都不及,哪有多余的来顾我。” “……”对天魔的真实用意已是了解,谢问心明眸微眯,轻叹一声:“确实如此,本想徐徐图之,不过……” 她没有再说下去,天魔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世间既生造化之气,便有能承之的宝物。” 谢问心点了点头。 “你如今这般,丹田每日自生的造化之气尚不够修炼,长此以往,也不过是寅吃卯粮,非是长久之道。” “唉……”谢问心眉心微蹙,玄诀是她大道之基,她本是不急的,毕竟在门派立足,灵力的修为便足够了。 但愈是修炼,便愈发有一种感觉……法修的修为不应当超过玄诀。 她也不知为何会作此想法,这念头似凭空而来,但她心底却已是暗暗认可了此念头。 “千百年来,也无人能感知到造化之气。我见你近几日对那九渊真解颇有研究,想来是没有放弃自我作故……”天魔语气幽幽,暗指她不务正业,又转而道:“你若有心创作功法,不妨将心思放在造化之气上,琢磨个感知造化之气的法术来。” 谢问心本身便是能够感知到造化之气的,不过只微微一丝,天魔所指的却不仅于此。 “……我明白了。”谢问心阖起双眸,神识沉入丹田。 …… “师叔祖,那姓谢的丫头回来啦……” 一旁监兵峰的洞府中,靳玉穿过前厅,对着书房中的陈长老喜道。 陈长老本在赏阅一副古画,见是她来,面上亦是浮起笑意:“我也有所耳闻,那孩子是方陵光定下的弟子?” “我……”靳玉没想到师叔祖早就知道此事,一时间面上涨红,喏喏道:“玉儿只是……” 陈长老似看透了靳玉的小心思,微微叹气。坐到蒲团上,示意靳玉也坐下。“你知我向来是不希望你参与这些左道的。” “玉儿知错了……”靳玉忙抬起头,拉着陈长老的手臂撒起娇来。 她知道这招对于师叔祖最为管用。 陈长老见此也知她没有听进去,好笑的摇摇头。又想到了往事,目光带着怅惘,“你师父原来便是如此……性子倔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师叔祖……” 靳玉见师叔祖面上难过,嗫喏着揪了几下袖角,垂下了头。 “但是。”陈长老微微正色,认真道:“你需得明白,修为方是正途,终日覃思这些,于道心无益。” “可是……”提到师父,靳玉终是忍不住了,争论道:“明明师父与方盏梨一同进秘境!为何师父的命牌损裂,她方盏梨却毫发无伤!” 想到最是爱护自己的师父,永远的留在了秘境中,她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未得见,一时之间悲愤之意涌上心头—— “她也不提师父陨落的原因!不是心虚是什么!”靳玉眼眶发红,泪光盈睫,骤然嘶吼出声:“我不甘心!凭什么!就凭她是峰主吗?!” “玉儿!”陈长老陡然严肃起来,却是喝醒了沉浸在情绪中的靳玉。 她喘着气,怔怔的看着陈长老。 “唉……” “你日后,不要再提此事。” …… 主峰中,云雾飘渺,灵气茵茵。 “老方怎么还未回来……”声音稚嫩,却是个童子。穿着月白道袍,倒显出几分玉雪可爱,不过从目光也可看出这并不当真是个稚童。 孟章峰主因着功法之异,身体缩小如孩童。如今虽已是化神境,身形却仍是无法更改。因而平素却是不喜人言他矮小。 “森罗宫也不知在筹谋什么……”掌门李千秋微捻长须,语气慎重。 “命牌未损,却断绝联系,难道在秘境中?”孟章峰主虽是刚出关,却是关心此事,眨着眼睛,又挑眉道:“老赵起了一卦,却是一片混沌……” 孟章峰主口中的老赵便是执明峰主赵一品。于易道有着极高的造诣,卦象奇准。此番虽说不准方盏梨处境,不过卦象中庸,也算是好事吧…… “……肇秋祭临近,却又生此事端……”掌门摇头叹息,前日里那九疑令被动用,淳微真人却是多了个儒修的徒弟回来。那叫赫连浊的小子是苍鸾血脉,若是传出去了,他苍梧门虽是不惧,却恐对宗门名声有损…… “对了,小鸽子是不是快突破元婴了?”孟章峰主在大殿中走了一圈,算了算日子,突然道。 “这孩子修行尚算刻苦,不日便会突破了。”提到莫倚歌,掌门面上总算是有了一丝缓和。 孟章峰主点了点头:“对了,你新收的小徒弟呢?应当快结丹了吧?借我教两天。”他倏然想到前日听闻掌门新收了个天才弟子,兴致勃勃道。 “……蕴一这孩子性子耿直,你还是寻你自己的徒弟玩儿吧。”知道孟章峰主爱养徒弟的偏好,掌门摇了摇头。 “本座又不会吃人,少不了他的好处。”孟章峰主神情一滞,不满道。 “这孩子,像倚歌。”掌门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思虑。 “嘁,无趣。”孟章峰主见李千秋主意已决,索然无味的走出了大殿。 反正自己昨日也新收了几个徒弟,还是先陪他们玩玩吧。 方寸无仙 第七十一章 宗门小比 玉衡阁中日月之光并不恒定,为了拂照各类灵草的长势,每处阵法透进来的光照亦是不同。障目草却是不能直见光源的,因而谢问心的洞府处倒是幽暗僻静。 “怎么样?想出来了吗?”天魔有几分期待。 “……有了些许眉目。”谢问心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右手探出,灵识稍稍改变,手中便起了旁人看不到的变化。 天魔对造化之气甚是敏感,且谢问心本就是特意与它看到,它仔细的盯着谢问心手中的字。 那是一个“寻”字。 “这还是听你说儒修的寻踪术得来的思路。” “只有这字算什么……人家文神境的儒修可是能在一州之地寻物的……”天魔见谢问心琢磨了几日才弄出来个儒家的术诀,而且还空有其形未解其意,不由得有些丧气。 毕竟这关系到它的修行。谢问心这几日为了养那造化之花,已经好久未给它造化之气修炼了。它每日还要回复伤势,修为捉襟见肘。 不过文神境已是相当于法修的大乘期了,指望谢问心此时达到大乘期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谢问心微挑眉,这已是她操控至极了。遥想当初首次下山之时,她还是只能外放造化之气而已,如今已是能控制着它写出字来,自觉得还不错。 于是谢问心心情大好,也不管唉声叹气的天魔,转而继续探究玄水的用处。之前她刚炼化玄水,只知道挪移空间这一种方法,而且她才筑基初期,能挪移的也不过是几厘见方。 想到那日在月迷津渡见到的峡谷,谢问心有些喟叹,也不知那玄水挪了多久,才能形成一座山来。 她当时正好也想试试这五方玄水的用途,于是在赫连浊体内血脉之力爆发之时…… 取了他的气息,利用五方玄水发散向五湖四海。 如今便是他用九疑令能换得大能封印血脉,也不要想着高枕无忧…… 谢问心心情愈发的好起来,拿出了储物袋,神识探了进去。 见此,天魔又问出了当日好奇的事:“那赫连归到底给了你多少灵石?” “……” 谢问心没有想到天魔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没好气道:“五百。” 五百下品灵石未免太少,想来是中品灵石了。天魔喜笑颜开:“想不到这小子倒是出手大方。” “是啊,比柳云希还大方。”谢问心对灵石倒没什么想法,不过多多益善,有总是好的。她将储物袋中的四时书拿了出来,放在桌案上,认真端详着。 四时书仍是那般,纸页微微泛黄,内里空无一字。 “你当真不识得此物吗?” “……”天魔见谢问心又拿着这本只有名字的书,不解:“这不就是一本普通的书吗?” 谢问心沉默半晌,忽然问道:“当日心魔劫中,云鹤上人……是你吧?” 提到这个,天魔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回到:“……是啊。” 天魔与谢问心虽也算结伴许久,不过仍是没有放下提防。二人都从未提过往事,平日虽多有试探,却也点到即止,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底线。 这还是谢问心第一次问心魔劫中的事。 “那……”谢问心神色莫名,像是疑惑,又像是追忆,“我是怎么破开心魔劫的?” “……” “你……应该是突然清醒过来,不受本尊的控制,然后就破劫而出了。”天魔每思及此都磨牙凿齿,万没想到竟会把自己搭进去了…… 谢问心沉默半晌,忽然道:“那你……有听到红尘烟火,浮世清明这几个字吗?” “……没有。” 谢问心听了,没有回应,就这样坐着。 心中浮起的,或是失落,又或是嘲弄。 直到禁制被触动,案前的谢问心才恍惚回过神来。 她忽的冷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甚么。望了四时书一眼,放回了储物袋。 “你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天魔忽的开口。 谢问心一怔,迟缓的点了点头:“上次被赫连浊影响,死气又蔓延了。” 造化之气修炼都不够,还要压制死气,自是费力。 触动禁制的是刘雁妤,她换了一身罗衫,发间别着一支湛蓝的花朵,那是莳花灵,一种草木间生成的精怪。 “肇秋祭已过两日了,师妹不去一观宗门小比吗?” …… 自是要去看的,谢问心虽忙于修炼,倒是也没忘此事。与刘雁妤一道,来到了校场。 苍梧门的校场位于外门附近,如今是在七阁中瑶光阁的下方。 今日已是开始比了,众多弟子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校场分为了三个部分,炼气、筑基、金丹期弟子分别在不同的场地。二人随着人流慢慢走着,刘雁妤有意为她讲解比斗的诸多事宜。 此间每个场地都是九宫之形,共有九个擂台。炼气、筑基的弟子人头攒动,金丹期却明显少了很多。 门口立着三块玉质屏风,上面用淡金色的字书着比斗的排行,名字还在变动着。 二人先是来到炼气屏风前,看了看名字,谢问心自是不认得的,刘雁妤少不得为她介绍了一番。 这些都是内门弟子,外门弟子是参与不了门派小比的。 行至筑基期的校场,这回谢问心倒看见个眼熟的名字,林采菲心心念念的楚千岳,在筑基榜第十八的位置。向下看去,林采菲如今已入内门半年,却是没有上榜,许是如她一般并不参加吧。 金丹期的场地便显得门庭冷落了。 “听闻莫师叔已经蝉联金丹期的榜首十余载了。”看着榜单,刘雁妤道。 “这般厉害!”谢问心配合着惊呼,看着榜上的名字,榜首却是一位叫顾轻舟的修士。 “不过此次莫师叔闭关,因而少了看头,不然我也定是要进去看看的。想来师叔们有此想法的应当不少……”刘雁妤可惜道。 谢问心想到之前莫倚歌讲课的盛况,认同的点了点头。刘雁妤的语气只有敬佩,并无倾慕,想来也无此意。 仔细看了榜单,并未发现秦景月的名字,她果然没有参加。 倒是靳玉,排在第六。 谢问心了然。 无怪乎回来这么多日也没见人寻她的麻烦。 二人言笑晏晏,准备回筑基期的场地,看同阶斗法自是比其他境界的来得好。 谢问心如今御敌的手段不多,只有玄水和阵法。阵法不便暴露,只是玄水又力有未逮。不过……自保足以。 二人刚走了几步,便听闻金丹境的校场似乎传来了慌乱之声…… “王师兄……王师兄的丹田被毁了!” 方寸无仙 第七十二章 事端 “似乎是里面……生了事端?”刘雁妤有些惊诧,擂台之上都有阵法保护,不应当出什么乱子才对。 谢问心挑眉,她虽对这些没兴趣,不过似乎听到了靳玉的声音。 二人对视了一眼,走了过去。 金丹期场地中弟子本就不多,此时倒是围在一处。地上躺着一个年轻修士,身着金丹弟子的白袍,不过衣袍中抵挡攻击的阵法已然破坏,面向下,生死不明。 “靳玉!你竟对同门下此毒手!”一个金丹女弟子蹲下来喂了一颗丹药给他,对着一旁的靳玉怒目而视。 四周其他弟子似乎是知晓靳玉与陵光峰的渊源,并不出声。 “……”靳玉冷冷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 “冯裳,怎么了。”声音低缓,似有一阵奇异的力量,使众人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大师兄!”那名为冯裳的女弟子一见顾轻舟,面上一喜,随即恨恨道:“靳玉打伤了王师兄!还毁了王师兄的……灵台。”说到最后,声音讷讷,竟是不忍心说下去。 顾轻舟在出言之时便用神识查看了王远之的伤势,愈是查看,眉头愈发拧了起来。不过转瞬将情绪压下,给王远之渡灵气修复着伤势,看向一旁的靳玉,冷然道:“此事定会让监兵峰做个交代。” 靳玉一听,拨弄了一下剑锋,轻轻抬首:“我只是一时收不住手,没想到这王师弟学艺这般不精。” “你!明明是你赶尽杀绝!王师兄已经要认输了!” “哦。我没注意。”靳玉轻飘飘一句,却是让冯裳气得眼眶发红,便是要拔剑与她理论一番。 一旁围观众人见二人剑拔弩张,也不知应不应上前阻止。但冯裳才金丹中期,比不得金丹圆满的靳玉。 “打打闹闹成何体统!”苍老的声音传来,制止了一场即将爆发的争斗。 “陈长老。”众人见礼。靳玉见了陈长老才有些慌张,咬着下唇不知想些什么。 顾轻舟上前一步,从容不迫道:“不过是弟子间的争斗,还要请天权阁定夺。” 听到天权阁几个字,靳玉猛然转头盯住了他。 陈长老深深看了顾轻舟一眼,冷哼一声:“老夫自不会徇私枉法。”他看向靳玉,眼中看不出情绪,“靳玉,打伤同门,按门规入后山面壁十年……” “才十年……”冯裳不满的低语,咬牙看向靳玉。 “弟子选杖责。”靳玉声音冷淡,却掷地有声。 “你……”陈长老一惊,眉头皱了起来,“你可要想好了……” “是!”靳玉转头,看了顾轻舟一眼。 顾轻舟并不言语,只泰然道:“但凭陈长老定夺。” 陈长老看了一眼地上的王远之,眼眸微阖,掩下一丝不忍道:“这孩子灵台破损,老夫这有一味丹药可暂缓伤势……” “不必劳烦陈长老,轻舟自会处理此事。”顾轻舟不卑不亢,语中的拒绝之意却很是明显。 “……唉,也罢。” …… 谢问心与刘雁妤面面相觑,也无心再看比斗,回了玉衡阁。 “灵台损毁……也不知是否还能修行……”刘雁妤不无担心道。 灵台对修士来说是重中之重。见到一个同门随时都有绝了仙路的可能,刘雁妤不由起了些兔死狐悲之意。 “那顾师兄想来有办法的,应是无甚么大碍吧……”谢问心也是知晓灵台修复之法的,那顾轻舟拒绝了陈长老的药,许是知晓的。 “也是……唉,这还只是在门内,若是散修,每日为了资源奔波,想来更是艰辛。” “是啊……”谢问心心有所感。 “王师兄本来也是榜上的人物,现在云州法会将近,想来是去不成了……” “想来修复灵台也不容易吧……”自然不是那么简单,其中还有不小的风险,便是最快也需得几个年头。不过谢问心挑了挑眉,疑惑道:“云州法会?” “你不知道么……”刘雁妤惊讶过后,失笑道:“也对,你才筑基……” “说来也怪,师妹这淡定的性子可真不像刚筑基的弟子……” 谢问心抿唇一笑,等她介绍。 “云州法会与门内小比可不同。咱们苍梧门小比是每年都有,大比十年一次。这云州法会可了不得,百年一次呢。” “……百年……”谢问心睁大了眼睛。 “是啊,而且是大半宗门都去参加,仙盟也会去,从筑基到元婴都有比试呢。听闻上次得了头筹的便是浮光剑宗的沈埋名前辈。”刘雁妤脸上透着向往,“若是有机会,当真想一睹剑圣的风光。” 沈埋名是浮光剑宗千年来最为天才的弟子,云州法会夺魁之后便有了剑圣的称号。 “如此啊……”谢问心也颇有些心驰神往,她原先亦是元婴期,在天荒界中已算不错,但在灵虚界中却也只是个天才的后起之秀罢了,人生际会如此不同。 二人说着,外间禁制便又被触动了。 秦景月一脸严肃的走进来,见谢问心有客人,冷淡打了个招呼:“刘师妹。” 刘雁妤见秦景月神情郑重,想来是有要事,自觉的告辞了。 谢问心疑惑的看向秦景月。 “谢师妹,师尊失踪了。”秦景月等刘雁妤走了直言道。 “?!”果然如此。谢问心先是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随后不无担忧:“出了什么事?” 秦景月秀眉一横,沉声道:“说不清楚,不过掌门师伯说师尊性命无虞。” “这就好……”谢问心放下心来,又疑惑秦景月的来意,这种事,想是无需特意来知会她。所以…… “我想你去参加云州法会。”秦景月说明了来意。 谢问心挑眉,巧了。 “我观靳玉行迹愈加疯狂,想来是生了心魔,陈长老还偏私她,陵光峰日后并不好过。” 谢问心认同的点了点头。 “你得罪过她,她想必心中记恨。如今师尊不在,我恐护不住你。”秦景月娓娓道:“况且,靳玉如今受了杖责,便是养伤也要一阵子,想来是不会去云州法会了。你去长长见识也好。” 谢问心有些感动,如今世态多变,秦景月还能想着她,真心谢道:“谢问心,谢过秦师姐。” 见谢问心这般正经,秦景月面上忍不住笑意,手指点了一下谢问心额头:“少来,我先来与你讲一些其它门派的常识,免得到时候堕了我陵光峰的名声。” 方寸无仙 第七十三章 名额 “你当真要去参加甚么云州法会?”秦景月走后,天魔疑惑道。 云州法会是在三个月后,秦景月言明,陵光峰的名额她无法动用,不过七阁中倒是另有机会。 每次云州法会的重头皆是五峰的弟子,不过也是要经过历届小比的综合考量。 除此之外,没有参加小比的弟子也可以通过任务参与。任务由七阁阁主发布,每阁完成任务前三的弟子亦可获得前往云州的资格。 此外秦景月还与谢问心说了许多门派秘辛,这是在藏书阁或是天魔从未告诉她的,她对秦景月自是感激。 “嗯……”谢问心闻言轻轻颔首,手中蓦地出现了一把匕首。匕首锋刃闪着寒光,柄端却异常精致,雕刻成一个镂空的蝴蝶样式。 那是她在遇到赫连归的那日,无意中买回来的带有造化之气的匕首。 “我觉得……我造化之气突破的关键,便在这东西上。”仔细端详着匕首,谢问心微微思忖。 她丹田之中的造化之花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每日吸取那一丝造化之气汇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她需得另想法子。 “这和云州法会有什么关系?” “总待在宗门也无益于修炼。”谢问心引首远望,障目草郁郁葱茏,在她的照料之下倒是生机勃勃,这是天魔未想到的,同时也有些惊诧。 “没想到你丹道造诣虽一塌糊涂,这灵草倒是照顾的有模有样的。”天魔感慨。 谢问心轻笑,“你也太过小瞧于我,不过是二阶的灵草,在你看来我是如此愚笨吗?” 天魔一想也是如此。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可是……漫无目的的找也不是办法……还是,你知道这匕首的主人是谁了?” 它的声音有些晦涩,不过谢问心却是没有听出来。 谢问心闻言摇了摇头,将匕首放回储物袋,将身份玉牌拿了出来:“我想去幻真路看看,有没有解决之法。” …… 幻真路每月月初开启,如今才月中,谢问心先去天枢阁做了申请,随后在七阁之间游荡了起来。 云州法会将近,各个宫殿门口都摆上了玉制的任务屏风,身份玉牌亦有所提示。 想来秦景月也是看到了任务才让她前去的。 天枢阁前门庭若市,皆是来接取任务的。这里修士众多,倒是不好用神识。谢问心上前一步,凝望屏风上浮现着光芒的墨字。 天枢阁发布的任务是去苍莽山杀妖兽,以兽丹多的为优胜。这个任务此前谢问心来时还见过,不过以她的修为当时还完成不了。 此时虽已有了玄水,不过仍是要看看其它阁都是些甚么任务。 收回目光,谢问心御剑向天璇阁飞去。 天璇阁前人便少上许多,任务也是只要上交足够的月鳞沙。月鳞沙只在月圆之夜,龙鳞鱼游过海底砂石之时,留下一串湿濡的痕迹中有机会出现,生成极难。 而一斤月鳞沙,经过磨炼,方可提出三两四阶材料月鳞粉来。 之前那辰沙岛之上的未颜斋匾额,便是由月鳞粉书就。 “要不,你去那未颜斋的匾额上抠一点下来?还能超额完成任务。”天魔也想到了那匾额,顺便出着不靠谱的馊主意。 谢问心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它。 天玑阁前门可罗雀,弟子比天璇阁更是要少。任务是需要交上来未阳金,金赤木,林下土,石流川,江离火这五种材料。 此五种材料皆是二阶,而且奇异的是虽分别为五行,但本身又隐隐含有相克之意。这其中任意一种用来炼阵画符乃至炼器都极不稳定,唯有相互配合,方能得法。 不过这材料太多,若是一时难凑,只交部分也是可以的。不过若是全部凑齐则为佳。 谢问心看着要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玉衡阁的要求却不是灵草,阁主炼制梦魂丹还缺一味主药,回梦草。能寻到的回梦草的便可去参加法会。 回梦草是四阶灵草,那是寻常弟子能寻到的。金丹弟子还有些机会,筑基期的弟子已经不抱希望了。 玉衡阁前怨声载道,不过玉衡阁主向来任性,决定既已下达便不会轻易更改。 这玉衡阁的名额应是难了。 剩下的开阳阁也是一些炼器材料,分别是金晶石,龙岩铁和软铁。 至于天权阁殿门紧锁,不是天权阁执法弟子若是无故擅闯恐怕会被论罪,瑶光阁更是整个大殿被禁制阻隔,无路可进。 “你做哪阁的任务?我觉得天枢阁那个就不错。”天魔见谢问心停了下来,暂停了修炼,也不提之前抠月鳞粉的荒唐主意,认真道。 谢问心已是御剑在各个大殿之间行了几个来回,心中数个思虑划过,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原先也打算做天枢阁的任务。” “不过……”她眉间露出几分兴味:“……你还记得赫连浊吗?” “嗯?”天魔没想到谢问心突然提起那个儒修小子,愣一了下,随即脱口而出:“你说他那个大阵?” 谢问心但笑不语。 那大阵亦是五行之属,不过天魔未见全貌,因此不确定道:“不过那阵不是被你给毁了吗?” 千殇之阵血祭生灵,太过歹毒,被谢问心不动声色的修改成了提升血脉之法,才毁了赫连浊的布局,狠狠地坑了他一回。 “非也。”谢问心叹气,“我哪有那般能耐。当日来的匆促,我只修改了些许。若是那阵法全盛之期,便是直将赫连浊的血脉全部化为苍鸾,也未必绝无可能。” 哪里会像那日,只是凭空爆发了些许气势。不过这也正合她意,她亦是不愿平白如了赫连浊心意。 不过谢问心口中所说的全盛,乃是九阶材料,再加上完整的阵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只月迷津渡那阵法中的二三阶材料,恍如痴人说梦。 “那阵中材料还余下一些,虽然成色稍次……不过想来也可以将就了。” 方寸无仙 第七十四章 材料 谢问心驾轻就熟地来到了月迷津渡。才过几日,那里的阵法倒还未变,仍是她离开时的样子。 那赫连浊想必亦是怕她将阵法之事说出去,忙着与之撇清关系。 不过……还有个隐患。 谢问心隐藏了身形,这是九渊真解中的一个小法术,隐水诀。将玄水控制成薄如蝉翼的一层水幕,笼罩在四周,功法运转之下,竟是起到了类似隐身的效果。 不过若是对方修为高出她太多,也是无用。 手中执着散发柔和光晕的珍珠,小心翼翼来到那日得到玄水的地方。 玄水依旧无形无影,只是谢问心如今也炼化了部分玄水,灵气感知之下,这玄水对她竟有些亲昵之意。 御剑行至上空,闭目感知了一番。 “你在找那个蜃妖?”天魔见她动作,便知她想法。 “嗯。”谢问心仔细感知了一番,玄水不见形迹,下方的暗流涌动之下,一望无际的空阔,倒是什么也没有。 “想必是走了。”谢问心放下心来。那蜃妖虽嗜睡,但已被她惊醒。如今若是还在的话,许会横生波折。 “没准是被那九疑令召唤来的大能给宰了。”天魔猜测着。 这倒被它说中了,那日赫连浊拜师之后,淳微真人便感知到蜃妖的探查,随手结果了它。 毕竟是元婴期的妖兽,还知晓了赫连浊的体质,后患无穷。 “拿了材料就快走吧。”天魔催促着。 它并不希望谢问心去参加甚么劳什子法会,还不如早日推算出感知造化之气的法术来的好。不过谢问心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它也无计可施。 谢问心却轻笑:“急什么,幻真路开启是在初一呢。” 她身形一动,驭驶着飞剑向下,竟是朝玄水飞去。 …… 森罗宫大殿是由整块聚灵晶雕琢而成的。 聚灵晶虽寻常,但这么大一整块,可谓是世所罕见了。乃是森罗宫第三代宫主攻打落鸿岛夺来的,随后便请“巧夺天工”罗圣手为其打造成了一座华美的宫殿。 后千百年间,各任宫主又为其增了不少宝物,可称得上是富丽堂皇,流光溢彩。与森罗宫这带着阴森鬼意的名字倒是不符。 大殿之上是一方软塌,暗紫色的锦缎迤逦而开,榻上三个人影。 两个侍女,容貌秀美,穿着粉衣的跪坐在榻上,轻轻按着身前人的肩膀,另一个绿衣的则是在剥灵果,正准备喂给榻上侧卧之人。 而此间主人则是被一层淡淡青烟包裹,看不清形容。不过便是从传出的阵阵晦暗森冷之意来看,此人功力也至少在化神期。 榻上散落着几枚玉简,他正随意的翻看着。 “宫主,阵法被方陵光那个女人破坏了……”龙乾居面上见不到昔日的嚣张,小心翼翼跪伏在台阶下,不敢抬首看向上方。 “起来吧。”淡淡的声音却与周身气质并不相符,不见阴冷,听不出喜怒。 龙乾居见此,不仅没有安心下来,反而更加战战兢兢,马上道:“不过您要找的人已经有了消息……” 上首原本漫不经心的动作停了下来,挥退了两侧侍女,感兴趣道:“哦?” 粉绿两女子移步退下,龙乾居不敢隐瞒,走上前一五一十道:“那小子已被淳微真人收为弟子,前些日子被带回了苍梧门……”想到自己办事不利,不知会受到什么惩处,面上带了几分苦涩,慌忙解释:“那淳微真人是云舒圣尊的再传弟子……属下也是……” 森罗宫主微微后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软塌上的竹简。 轻微的“咚咚”声听得龙乾居更是心头忐忑,又想到了外间听到的消息,献宝似的道:“不过这小子竟然是苍鸾血脉,听说整个魔道都在打他的注意……我等不妨待他们出手之后,再行渔翁之利……” 上首之人还是没有动静,气氛愈发压抑起来。 龙乾居感觉自己额头已起了汗。随后又好笑,自己已是元婴期,哪里会发甚么汗。踟蹰了一会,又暗骂自己,宫主做事只求结果。想必是早就知道那小子的血脉,才叫自己去秘密将他寻来,现在弄得人尽皆知,倒是不好办了…… 想到这,龙乾居心头一凛,硬着头皮禀报道,“不过……阵法已快修复好了,只要再献祭几个元婴,便能赶在云州法会之时开启商羽之门……” 听到商羽之门,森罗宫主终于有了些反应。动了动手指,刚要开口,却被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哟,好热闹。” 一听到声音,龙乾居暗道不好。 “咦,龙护法,您这是汇报什么呢?”一身着红衣的妙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身上只穿了一件丹红罗衫,额间配着乳白色的眉心坠,修长玉腿若隐若现。 “籽渔。”森罗宫主仍是淡淡的声音,不过亦有几分无奈之感。 “见过宫主。”籽渔先是像模像样的行了礼,随后走到塌前,自顾自的坐下,“我听说……渚州那边的事被方陵光发现了?” “……是……不过圣女……”龙乾居硬着头皮答道,正要解释,又被打断。 “废物!”籽渔像是转瞬之间换了一副面孔,精致的面庞覆上寒光,眼中竟有红光闪过:“这么多人,连一个方盏梨也留不住?!” “……”龙乾居心下惴惴,圣女和方盏梨素有旧怨他是知道的,没想到竟在此时被圣女赶上了…… “枯木朽株,留你何用!”籽渔冷哼一声,手中灵力一动,化为长剑,竟是一言不合便要将龙乾居置于死地! 无穷杀意已锁定了自己,千钧一发之下,龙乾居心中几个念头闪过,就听到淡淡一声:“够了。” 听到宫主的声音,籽渔动作一滞,竟是强行散了灵力。看着龙乾居,忽的咯咯轻笑起来,“我和龙护法逗着玩儿呢,看把你吓得。” 察觉到杀意褪去,龙乾居此时是当真起了冷汗,苦笑道,“是属下见疑了……” 方寸无仙 第七十五章 星渚虚空术 “既然龙护法办事不利,我便随你去瞧瞧,如何?”籽渔又轻轻坐回榻上,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巴,语气轻柔,却让龙乾居心中凉了三分。 “无需劳烦圣女,属下已经及时补救……”龙乾居心下大骇,这个女人心狠手辣,去了可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之前便听闻她去临州寻一灵草,只因那土地小神长相不如她意,便被取了神丹,灭了灵体。如今又是宫主大计…… “呵,被方盏梨发现了,你以为这个女人这般好对付吗?”籽渔轻哼一声,轻蔑的勾起薄唇,“蠢货,那苍梧门估计早就知道了。再等你按部就班的布局,等着被人一网打尽吗?” “籽渔所言有理。”那榻上青烟中的人影坐直了身体,略略点了点头。 “所以……”籽渔打了个呵欠,这般无礼的动作倒教她做的无限风情,“没有本圣女跟着,指望你们这群蠢货……呵。” 龙乾居不敢得罪她,只得忍者怒意,陪着笑脸,连连称是。 “那就,说定了。”自顾自拍板做下决定,没有理会一脸苦涩的龙乾居,籽渔双手合握,面上竟是透出几分纯真。然而这天真却与她接下来话中的血腥相悖:“我记得苍梧门下属还有个暗桩,不如把他们都杀了,纳入阵法,岂不是快上许多?” “柳家暂时还动不得。”森罗宫主闲闲说着,也未说明原因。 籽渔撇了撇嘴,似是不满意,不过也不强求,“那便随便杀几个散修好了,我记得仙盟前阵子还挑衅过……”她皱起琼鼻,咬牙道,“还有鸾凤阁……” “籽渔,少惹事端。” “我知道了……” “那属下先去准备……”龙乾居忙不迭的告退了。心中暗自叫苦,这圣女也不知是何意,以前诸事不管,全交给宫主负责,最近竟活跃了起来。 “还有何事。”龙乾居走后,森罗宫主又拿起玉简,示意他要处理公务了。 籽渔顺势一仰,竟是躺倒在榻上,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望着他。 森罗宫主见此,叹了口气,“你不随龙护法去了吗?” “籽渔只是想知道……宫主这锁尘岚下的样子……”籽渔眼波流转,似有深深情意。 笼罩着森罗宫主的青烟名为锁尘岚,乃是森罗宫主早年受了伤,练了锁尘功法所致。不过伤好以后,倒是成了习惯,不常见旁人。传言森罗宫主奇丑无比,亦有传言其乃是绝世大能散功重修,众说纷纭,倒也算是修真界中一件奇谈。 “面上有疾,怕美人失望耳。”森罗宫主喉中发出轻笑。 “唉,怕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籽渔呆呆地看他半晌,眼中红光愈盛,竟是落下泪来。 “……你又魔障了。”森罗宫主也不意外,只淡淡道。 “我知道了。”籽渔怔怔的抹了下脸,见到泪水,竟是惊诧起来:“我几时哭了。” “龙护法还在等候。” “啊对……”籽渔站起身来,随后盈盈一拜,“那籽渔便先走了。” 目送曼妙的身影渐出门去,森罗宫主周身气息愈发奇诡,“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一点一点将手中玉简捏的粉碎。 …… “初一了,初一了。” 谢问心在玄水中修炼,天魔每日掐算着日子,如今终是到了。 “嗯。”谢问心应了一声,周身水幕将她包裹成一个气泡,渐渐从玄水中浮出。 初时只炼化了一丝玄水,功力有限。如今要去云州法会,她自然要早做准备。 这几日她已穷尽灵力炼化玄水,灵台中原本只有芝麻大小的玄水变成了核桃般,这已是她能力之极了。 如今是该去幻真路了。 …… 幻真路一如往昔,今日带队的不是靳玉,说来这人谢问心虽没见过,不过却早听过她的名字。 监兵峰,林采葑。 林采菲的姐姐。 林采葑穿着金丹白袍,面上与林采菲倒有七分相似,五官则更为硬朗一些。“尔等自行进去,选了功法默念‘出去’,便可。”冷漠的留下这句,便不再出言。 四周弟子连连称是。 已是第二次来了。谢问心跟着其他弟子走入其中,随后只觉眼前一晃,又身处那熟悉的无边虚无中。 周身环绕的荧光一点一点,旋生旋灭。 “每次来,都觉的这地方当真神奇。”天魔感叹着。 谢问心来时便用造化之气将它包裹,免得被发现,心中默念,“探寻法诀。” 与功法的浩瀚门庭不同,眼前陡然出现一座书柜。 不知是何材料所铸,似木似铜,谢问心更倾向于是虚体所化。 上面法诀琳琅满目,有五行之术,有阵道符道,甚至还有左道小术。 不过只能选择一样。 “……你要选什么?”见到这么些法诀,天魔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亲自来选。 “……”谢问心走过书柜,神识轻轻拂过那一排排玉简。玉简只有名字以及部分总纲,不过足够了。 谢问心亦步亦趋,神识一一探过。最终在一枚玉简上定了下来。 天阶上品,星渚虚空术。 “这还算是个好东西。”天魔喜道,心中暗暗唾弃上回的九渊真解,简直不知所谓。 谢问心伸手将之拿出,与功法相似,这玉简似是活物一般,发出了剧烈的挣扎,似要随时脱手而去。 输入灵力,玉简有了一丝平复。不过天阶上品的功法,果真不是好相与的。 那玉简发出金光来,简中竟传来金石之声。谢问心亦是审慎起来,这玉简挣扎的越久气力便愈发强烈,需得一击取胜。 她灵台中灵气充足,不缺灵力,一时之间五方玄水化作困灵阵法,一株青绿色藤蔓凭空出现,牢牢缚住玉简,谢问心目光一凝,趁此机会将玉简收服。 那反抗之力终于消弭于无形。 天魔亦是松了口气。 若是谢问心没有降服这玉简,虽也可以改换其它,不过符合它心意的天阶上品法诀只有这一部,若是失败,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谢问心拿着玉简,神识探入,其中的法诀一点点印在神识中,随后消失无踪。 方寸无仙 第七十六章 逆魂阵 与上次一般,从幻真路中出来后仍要去天枢阁做记录。 “天阶上品,星渚虚空术。” 林采葑最后记下谢问心,接着道,“采菲提起过你,你是她的朋友吧?” 谢问心微微一愣,原本见她神色冷淡,还以为林采菲并未提过,没想到她竟知道自己。 不过还是莞尔一笑,应了一声。 “入了内门便失了联系,不知采菲她,可还好?” “我原本想接她来监兵峰,”林采葑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不虞之事,语气冷硬:“不过她拒绝了,你若是见了她,便劝劝她罢。” “……”谢问心眉心微挑,不过还是礼貌道:“若有机会,自当尽力。” 林采葑似没听出她的敷衍,心事重重的离去了。 …… “这个林采葑……是甚么意思……”谢问心回到七宫阁,坐在书案前,忽的问了一句。 如今靳玉受了伤,玉衡阁看守药园的任务也不必再做了。倒是刘雁妤舍不得她,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管她呢,你快看看那新得来的术法。”天魔对林采菲毫无兴趣,只希望谢问心快些寻到造化之气。 谢问心见它这般性急,不由轻笑,闭目寻究起那刚得到的法诀来。 星渚虚空术,是一部用来探寻的法诀。 在记录时林采葑亦是讶然,竟然有人会选此手段。要知道进幻真路的机会极为难得,许多门内大能之后都为了这进幻真路的机会,选择入了外门。 谢问心却选了这么一部鸡肋的法诀,当真是暴殄天物。 然而谢问心有自身考量,自不会解释太多。 法诀一字一字映在识海,天魔亦能察觉的到。 此法不愧为天阶法诀,修炼时汇集灵力化作阵法,与诸天星斗相合,再震动虚空,达到搜索的效果。 准确来说,这是部“易”道法诀。 谢问心虽不精此道,但毕竟不是功法,只需灵力足够,联系诸天星斗她还是做得到的。倒是后来的震动虚空,那是元婴期才有的手段。 不过谢问心既选了此术,自然是有替代之法。 她右手虚握,指尖灵活的跃动了几下,捏了一个法诀。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五方玄水以谢问心为中心,向四周散出无形的波浪。 这五方玄水的功效,不就是挪移空间么。 “效果不错。”初初试了一番,感受着星斗与空间传回来的反馈。她住的乙院有阁楼三百二十座,其中有金丹三十五人,筑基一百二十八人。 但她的初衷却是寻找此地的元婴修士。通过星斗的指示,加上虚空的配合,她知道在这乙院共有三位元婴,并且知晓了她们的位置。 不过再多的信息也没有了,毕竟她也要防着被发现。 此法还有一好处,便是隐匿效果绝佳。因是引动虚空震荡,并不会轻易被察觉。 只不过…… “依我之见,这功法若是将造化之气替换成灵力,未免太过浪费。”天魔见一会功夫,谢问心的灵力便似流水一般用出,它知道谢问心不缺灵力,但造化之气太过珍贵。 谢问心皱眉,“的确还需改进。” “而且,修改功法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天魔不是泼她冷水,而是事实如此。 谢问心小心翼翼的运起一丝造化之气,尝试着沟通诸天星斗。 “……” 果然失败了。 她却并不气馁。本就知道法诀并不通用,只是寻个引子罢了,毕竟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 “这便是那个什么……逆魂阵?” 渚州林霜峰下,前几日经过一场恶斗之后,竟未有一丝气息传将出去。身着红色罗纱的少女赤着双足,悠哉地走在暗红色的地面上。 此间血腥之气厚重,似是被千百人的血液浸泡过,但地面上的泥土却龟裂开来。少女似察觉不到这些,脸上透露出盎然的兴味。 “你杀了如此多的渚州子民,那城隍没有找你算账?” 渚州兴神道,除了千旬山特殊之外,整个渚州都是信仰城神只的。龙乾居杀了这么多信徒,城隍若是没有发现岂非太过无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龙乾居露出一抹狞笑。 籽渔瞪大了双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不到你们连渚州城隍都搭上了,我记得……”她跳过一棵枯败的树枝,兴致缺缺,“他不是李千秋的狗么。” 她转过身来,看着龙乾居的笑容,精致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你笑的可真难看。” “……” 龙乾居瞳孔一缩,不着痕迹的运起了魔灵罩,免得对面万一暴起伤人他毫无防备。 毕竟对面这位姑奶奶从不按常理出牌,他惜命得很。 元婴期面对化神期胜算几乎为零。不过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修到元婴,付出甚多。 身前的籽渔似是没有察觉到龙乾居的防备,又转过去思忖着那逆魂阵。 “听说,这阵是用来开启商羽之门的?” “正是。”龙乾居见她转移了注意力,不过没有放下防备,低声应和着。 “听闻这商羽之门……是琴圣坐化前为心爱的女子所建的宫殿?”籽渔像是又起了兴致,歪头看向龙乾居。 “传闻是这样的……”龙乾居跟在她身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那个女子是谁呀?” “……这……传闻也没说……”龙乾居苦笑。 籽渔脚步蓦地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龙乾居一愣,忙跟着停下来。 “废物!” “……圣女说的是……”籽渔一瞬间变了脸,龙乾居咬牙,若是他得势,一定将这娘们抽筋剥骨,炼入万魂幡日夜折磨。 “那……再给你一次机会。”籽渔语气不满,木着脸看他。 “但凭圣女吩咐……”龙乾居低眉顺眼,掩去心底一丝愤恨。 “你说……”籽渔眼中一丝光芒闪过,声音飘渺虚幻,直入脑海。 龙乾居一切的防备都成了徒然,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离他远去,只余那句呢喃,轻柔低诉,却无法拒绝…… “宫主要去商羽宫找的……到底是什么?” 方寸无仙 第七十七章 惊变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天光落在案前的谢问心身上,洒下一层薄薄的光晕。 谢问心眉心一动,睁开眼睛,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成了。” “找到了?”天魔亦是惊醒,谢问心已在阁楼中不眠不休的闭关了两个月,才有了眉目。 “虽不能查出具体的位置,不过……”她将匕首拿在手中,目光透过精巧的雕琢之下,上面细不可查的造化之气:“既然已有了线索,便省了许多麻烦。” 通过这两个月对星渚虚空术的探究,谢问心凭着对造化之气的理解,倒是自行创出了一个小法术。 因是脱胎自星渚虚空术,谢问心便沿袭前法,直接叫星渚诀了。 以造化之气为引,初时的确艰难。但谢问心却是突发奇想的动用了造化灵珏,想不到竟误打误撞成了事。 “我还真小看了你这丫头……”天魔亦是颇为意外,它本不看好此事,不曾想倒真叫她想出来了。 谢问心面上愉悦,轻轻摇了摇头,“拾人牙慧罢了。” 她看着手中匕首,闭目将上面一丝几不可查的造化之气吸收。 这甚至不能算是一丝了,上面的造化之气已经淡薄的几近消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联系诸天星斗,虚空中那一丝造化之气初时没有动静,不久之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方向。 那是十二城的方向。 不过……谢问心皱眉,还有一个月便是云州法会,是时候将天玑阁的任务交了。 …… 动身来到天玑阁,阁前修士倒是不多。天玑阁在七阁之中并不算靠前,毕竟丹道符道前期都比阵道来得容易。修为低微的弟子若是需要灵石等资源,多会选玉衡阁、开阳等阁。 殿前屏风分为两排,一排金丹,一排筑基。分别显示着十个人名,以及他们所上交的材料。 非是只有这几人来交任务,而是这屏风只显示前十名罢了。 看了筑基榜,第一名五种材料皆是交上了五份。 第二名则除了江离火以外其他四种各六份。 第三名可就与众不同了,竟是交上来四十份林下土。谢问心都不由得的看了一眼他的名字,竟是李子婴。 她记得初入山门时第一次搭话的人便是李子婴。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见识不俗,想来是家中有修仙背景的。如今做七阁的任务,想来是没有入五峰了,心下也有几分称奇。 虽然是一同入山门的,也算有几分交情,不过谢问心也要暗道一声抱歉了。她走进天玑阁,将得自月迷津渡的那五种材料交了上去。 记录的金丹弟子见到这么多材料,微微一愣,笑道:“师妹倒是来得巧,再过几日这任务便要结束了呢。” 每样十份,足足比第一名多了一倍。如此一来,榜上之名的第一位就变成了谢问心。 不知李子婴会不会气的跳脚,谢问心不负责任的想着。脑中回想起了那孩子似每次见着自己,都有些莫名的敌意。许是小孩子心性吧,谢问心无所谓的耸耸肩。 “既然知道那有造化之气的人在哪儿了,便动身吧?”天魔见谢问心做完了正事,催促道。 “……方向是……青州。”谢问心抬首远望,她玄诀一重境的修为相当于筑基,对星斗之力的影响并不大,间隔实在太远,以她的法力只能略略估算出方向,不过这已是极限了。 “那便快些去吧!迟则生变。”天魔催促。 “……云州法会即将开启,以我的御剑速度到青州最快也要七日,还要寻找那人。若是那人修为高深……”谢问心神色晦暗,剩下的不需要她再说下去,天魔便知道其中利害。 毕竟能炼化造化之气的人,想来不是泛泛之辈。 “那你是打算从云州法会回来再去么?”天魔有些怏怏道,云州与青州却是两个方向,在地图上与苍梧门成三足之形。 谢问心正是如此想,不过还未等她作答,便觉周围灵气轻微的震荡了起来。 苍梧门最外间的护山大阵最先感知到这灵气的变化,竟是自动开启,无形之力将整个门派笼罩起来。 在苍梧门西北方向,一股惊天的气势席卷而来,虚空之中,一座银白的大门巍峨迤逦,浮现在半空中。 七阁中往来的修士都感应到了,齐齐停下了动作,惊讶的看向远方。 “那是……什么?”一金丹弟子皱起了眉,立即向师父传音。 “有人攻打门派了?”这应是入门不久的弟子,茫然的看着变动。不过刚说完便收获了几声嗤笑,自知无稽,面上不由得带了羞赧。 “好像是……秘宝出世?”这位弟子的猜测倒还有几分道理,不过所有弟子神情都凝重了起来。 能引起这般变动的,定是非同小可。 …… 灵山古刹,幽幽钟鸣。 净世禅宗大殿之上,佛祖宝相庄严,满目慈悲。 一声淡淡传召,似从心底传来,叫人心生安稳,无比平静。 “戒苦。” “方丈。”戒苦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一身发白的僧袍,作武僧打扮。胸前念珠浑圆,头顶九个结疤。 对面的方丈面色红润,坐在蒲团之上,双目微阖。 “渚州之事,不知是福是祸……”那方丈虽是叹了口气,却听不出情绪,只觉清心淡泊,并不愁苦。 一道金光闪过,一张拜帖便出现在戒苦手中。 “带上此物,去苍梧门寻云舒圣祖。” 戒苦本就木讷,并未多言,应了一声。 “我本应亲去,奈何……时日无多……”座上方丈微微一笑,使人安心的声音又响起,“我走之后,便由弥业接替。” “方丈……”戒苦平日虽思不出位,但还是面露不忍。 方丈看他一眼,笑道,“象由心生,象随心灭。区区肉身,何故执着。戒苦,你且去吧。”方丈说完又闭上了双目。 “……是。”戒苦面上一整,行了礼退了下去。 戒苦走后,不知多了多久,方丈复又睁眼,望向西南方向,眼中无悲无喜,“阿弥陀佛。” 方寸无仙 第七十八章 商羽之门 云州法会推迟了。 亦是意料之中,毕竟出此大事,各门各派都派人前去探查。天魔对此倒是大为满意,虽不知哪位修士在搞出如此事端,心中也不由得大加赞赏起来。 半个灵虚界都被商羽之门的开启震动了。 传闻商羽宫是琴圣苏千冷为心爱女子所建的宫殿。商羽宫极尽琴圣所能,收集了各种奇珍异宝,珍禽走兽。乃是由罗圣手亲手所造,且隐于虚空,极难发现。 琴圣本打算与那女子偕老于此,奈何佳人无心。琴圣本就是至情之辈,为情所困,竟修为大损,自绝于商羽宫。 只留下这偌大宫殿,本意桑间之约,却成了埋骨之所。实是造化弄人。 “这传言是真的假的?”谢问心嘀咕着。 苍梧门上下都在传论那商羽之门,一时间倒是将云州法会盖下去了。 “谁知道呢。”天魔问,“现在怎么办?” 谢问心在林间慢慢走着,拿出身份玉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宗门若有重大消息,则会在身份玉牌上予以通传。云州法会推迟三月,要到明年了。 “去青州看看吧。”谢问心做了决定,不过,在此之前…… 她稍作思忖,向外门走去。 …… 半月前。 渚州林霜峰日月无光,为了防止商羽之门的动静传出,森罗宫动用了八阶灵宝遮天网。不过随着商羽之门洞开,空间紊乱,稍一动作便是万劫不复。 百丈外,籽渔眯起眼睛望着那渐渐开启的入口,飞沙走石,烟尘散过,一道门庭仿佛带着浩瀚天威,若隐若现,虽立于此,却不在此世之中。 “……这就是……商羽之门么……”籽渔喃喃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龙乾居松了口气,终于完成了宫主交代的任务。只觉空间一阵波动,一个人影已出现在身侧。 “见过宫主。”烟岚绕身,看清了来人之后,龙乾居一喜。 森罗宫主点了头,也未知会甚么,人影一闪,便消失在那巍峨宫门中。 不知为何,龙乾居心下一颤,看向身侧的圣女。 籽渔正巧也看向他,对他甜甜一笑。 龙乾居不知她是何意,也点头示意。 下一瞬,籽渔亦是看向那商羽之门,转眼间消失了踪影。 这圣女真是愈发猜不透了。 龙乾居摇头,他修道百余载,乃是惹了大家族被追杀,投靠了森罗宫。宫主见他资质不错,有意培养,他亦是善于逢迎,才成了宫主心腹。 而这方籽渔乃是前任宫主的遗孤。龙乾居来时这小丫头也不过筑基修为,他对这种大能后辈最是看不起的。 不过这丫头在母亲去后,竟像是一夕之间转了性子,自愿去森罗宫传为绝境的禁地九幽海,得到了魇帝的传承,修为更是一跃到了化神境,成为了森罗宫千年以来空悬的圣女。 圣女在森罗宫亦是地位超然,想到这,龙乾居微不可查的浮现了一丝嫉妒。 魇帝传承啊……凭白多了千年修为,还不是仗着父母余荫。 …… “周师叔。”格物斋前,周师叔仍是醉醺醺的样子,听有人唤他,还以为是外门弟子来换取资源。睁眼一看,咧嘴笑了。 “是问心丫头啊。”他坐起身来,拿出两个灵果递给谢问心,看了看她一身行头,“这是要下山去?” 谢问心点头,抿唇一笑,“本打算去云州法会,没想到……” 商羽之门的事周师叔也是知道的,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他想到谢问心是要下山,叮嘱道,“若是下山出任务,离渚州远点吧。听闻渚州……出乱子了。” 周师叔也不知知道些什么,不过到底是没有明说,含混的提醒了她。谢问心表示记下了,二人又说了会话,谢问心才告辞离去。 她在外门相熟之人本就不多,见过了周师叔,又回到了内外门之间的竹林。 暖风习习,叶影婆娑。 谢问心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到这来,只是蓦地想到了云痴前辈,那无边落寞而寂寥的身影。 坐了一会儿,谢问心叹了口气。 目光偏移,却在竹林侧方看到一个人影。 她瞳孔一缩,竟没发现有人在这。神识探过去,那人光头僧衣,十五六岁,察觉到她的神识,向她看过来,微微一笑。 “施主好。” 这目光太过澄澈,谢问心一愣,“你是……” 竟有人在她身侧这般近了,她还毫无所觉。同时联系天魔,“你没发现这有人?” “贫僧渡己。”那小和尚介绍了一句,施了一礼,“本随师长前来拜望前辈,见到此处生有紫竹,一时欣喜。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这话倒是解释的清楚,谢问心明白了。净世禅宗来使的事她是知道的,想来是商询那商羽之门的事。她点头示意:“本是宗门之地,何来叨扰。” 观他修为,如今是二重金身,与筑基期相当,却不被她神识所察…… 小和尚微微一笑,又坐回了那不知何时生出的紫竹旁。 谢问心眼波流转,似是当真不解道:“听闻佛修都说要普渡四方,你为何只渡自己?” “阿弥陀佛。”小和尚听到问话,也不生气。打了声佛号,一本正经的回答:“佛曰: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渡己,便是渡众生。” “你思春了?”天魔闲闲的开口。 谢问心莫名其妙道:“何出此言?” “不然为何对这个小和尚这么不一般,莫不是……” 谢问心挑了挑眉:“这孩子修为不高,但道心圆融,竟是隐隐与天地相合。” “不得不提醒你,那是禅心。”天魔长叹口气。 谢问心挑眉:“无人相,无我相,无道相,无禅相。你啊,着相了。” “没空和你贫嘴,这小子不简单。”天魔语气严肃起来。它不喜欢这个小和尚身上的气息,总让它有一种……被洞悉的感觉。 谢问心亦是点了点头,不过萍水相逢,转身便要离去。 “施主。”身后,渡己却又唤了一声。 “什么?”谢问心不解。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小和尚仍是微笑,却让谢问心心下一怔。 方寸无仙 第七十九章 青州 青州位于北地,与苍梧门相距甚远,本身并不信奉神道,乃是一座仙城。 渚州在十二洲中占地已算靠后,青州却只有渚州的一半,城主顾少光化神修为,掌控青州亦有几百年了。 正值凛冬,青州青阳郡大雪纷扬,一片银装素裹。 青阳郡是青州主城,作为一个修仙城池,城中凡人与修者共存,各行其道,屹立许久,显然城主手段不错。 虽不是第一次来到仙城,不过谢问心仍是一路小心。来到城门,两个筑基修士守着城门,入城需缴纳十块下品灵石。 这点灵石谢问心倒是不缺,交了灵石进入城中。虽是雪落长街,但街上倒是人声鼎沸,不同修为的修士走在街头,凡人亦是不少。 听闻青阳郡虽是仙城,但地处偏僻,来往之人应是不至于此。如今这般热闹倒是超出了谢问心的预期。且看这往来修士,还是以筑基期居多,奇也怪哉。 …… 任由小雪落在肩头,谢问心并未用灵气将之遮去,反而有些新奇。 “你是没见过雪吗?”天魔嗤笑。他是当真不知谢问心夺舍之前是哪里来的土包子,竟看到个雪都这般怀念。 “见过几次,不多。”谢问心抬首,伸出手来,一片晶莹落入手中,转瞬即逝。 她自门派出生,太霄宫本身由阵法遮蔽,并没有四时之变。到了灵虚界,千旬郡地处南方,气候亦是被方寸宫遗阵影响,却是十几年来都未见过雪。 上次见到雪,还是随师弟去凡界。 她记得,那日天气晴好,师弟将闭关的她拉出来,说整天板着个脸岂非无趣,带她去见个好玩儿的东西。 彼时她虽年少,却对嬉戏并无兴趣,还斥责师弟不思修行。奈何师弟硬拉着她,她拗不过,便也去了。 凡俗之人果然无趣。穷人碌碌而活,富人只图享乐。她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好看,便要回去。 修行之体感知不到寒暑,但凡人却知冷暖。师弟说她终日修炼,道心难参,不如一入红尘,体会一番众生百态。 她口中应了,心中却不以为然。师弟见她态度也不强求,神神秘秘的拉着她,说是去看他口中“好玩”的东西。二人也未用法术遮蔽身形,两个形容俊美的少年少女走在街上,倒是惹来凡人不少目光。 走在街头,她对这种体验终是有了一丝新奇。百姓关了门窗避寒,商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还有那对酒当歌的狂士坐饮于街口凉亭,倒像是不觉得天寒地冻,反而别有一番滋味。 孩子们在追逐嬉戏,一个胆子大的小童特地跑过来,递给她一个物事,“姐姐,送给你。” 那孩子的模样,她已记不得了。但依稀记得那是个雪球,圆滚滚的,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平安二字。 她略微有些动容,说不出感觉,只觉初初有了凡人的体会。却仍是叹息,不过百年黄土,匆匆过客。 后来,他们到了一处宅邸后门,那是个大户人家,张灯结彩的,像是在办喜事。师弟指着那灯笼下的雪地献宝似的说,看,那有个字。 她定睛望去,地上红樱点点,应是那灯笼中的红蜡滴落下来,一点一滴的凝在一起,倒是果真像是一个谣字。细细看来,又不像了。 她失笑,说,就为这种小事便这么急着将她拉过来看么。 师弟却面带得意,说明日这灯笼换过,便看不到了…… 可惜…… 谢问心目光陡然变幻,神魂之中死气散发着波动,逐渐弥漫开来。 “谢问心!” 一声断喝,似天外惊雷,倏然将谢问心从回忆中拉扯回来。 是天魔察觉到她神魂波动,慎重道,“你的道心被影响了。” 仿佛大梦初醒,眼前仍是雪落长街,不同的是,这亦非天荒界的凡世了,而是青州,青阳郡。她的发肤,心境,乃至名字,都已非当初的她了。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 谢问心停下脚步,目光变幻几番。丹田之中造化之花急速旋转,一丝丝造化之气不断酝酿,流转,抚慰着神魂。 良久,才睁开眼睛。 周身雪花早就被她的灵力震开,谢问心轻轻摇了摇头:“回头是岸么……” “他们这帮子和尚最是会扰乱人心,你离他远点。”天魔见她思绪不稳,愤愤道。 谢问心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日那渡己小和尚说了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似只是随意提点一句。 她不知何意。 而后渡己又说了一句,不如放下。 这话来的莫名,但谢问心渐渐明悟,他说的便是自己的心魔。 谢问心不知那渡己是怎知她的心障。但她从来都知道,那个她不愿提及,不想细思的过去,是她终归要过的一道坎。 神色一转,压下死气凌迟神魂带来的感知。过了许久,才舒了一口气。 放下么…… “咦,谢小友。”似乎是在叫她,谢问心打起精神看去,来者四人,其中三人却是有过一面之缘。 “王前辈。”认出了来人,谢问心打了个招呼。 说话的正是她初次下山,在千旬山上一同被龙乾居困过的神拐王布衣,他身后的女子是他的女儿王盈盈,还有那一直想要拜师浮生道人的少年宋棋。 两年过去,这宋棋倒是也突破了筑基期,如今与她一般。 不过他们之中还有一人谢问心却是不识,一身黑袍,黑纱遮面,看不出修为。 “这小子身上的气息我很喜欢。”天魔指那个黑袍人,渴望道:“把他抓来给我,我就不必用造化之气养伤了。” 谢问心没有理会发疯的天魔,这黑袍人她都看不出修为,抓他去送死么。 “谢道友也是来子薇秘境的么?”王盈盈虽与她相谈不多,此时倒是第一个出言。 “……”谢问心一怔,什么秘境。 王布衣看她神情,便知她不知情,解释道:“前阵子顾城主与人斗法,倒是无意间开启了一个秘境。只得金丹期以下进入,是以城中诸多修士都来碰碰运气。” 谢问心抿唇一笑,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说话。这王布衣只见过一次,此时不知为何这般热络。 方寸无仙 第八十章 子薇秘境 街上并非说话之处,谢问心在王布衣等人邀请下到了歇脚客栈,方才明白王布衣的热切何来。 他本欲带弟子去云州法会,奈何渚州生变,法会推迟,遂又带了弟子返回了青州。 而前日里青州北部凡真郡的子薇山骤然塌陷,地裂山崩之下,却是出现了一个天坑。 当时顾城主正与人斗法,陡然生变,以为是何方对头作祟。然细细查看却发现,其乃是一处秘境。 此秘境只得金丹以下进入,听说内里其实是一座宫殿,却需得五人一同方能进入。 王布衣已在金丹几十年,弟子却只有王盈盈和宋棋到了筑基期,自是不放心后辈。此时已是凑齐了四人,遇到谢问心,见她资质不俗,又与浮生道人弟子有旧,方起了结伴之意。 听王布衣细说,言辞恳切,谢问心也明白了,原来是想给王盈盈宋棋找个伴儿。 子薇山么…… 谢问心并未急着拒绝,而是仔细询问了前去秘境的时间。 “不先找人了?”天魔见谢问心与这王布衣几人认真谈论起秘境来,出声道。 “你观这王布衣的话,有几分真假?”谢问心没有先回答,而是反问它。 “……这老头不像是说谎。”天魔仔细端详了一番。 谢问心点了点头。 本不欲惹上麻烦,不过…… “我感知到凡真郡的方向,似有玄水的气息……” 只是一霎,倒不确定。她又用星渚虚空术搜寻了一番,亦是无果。但纵是有几分可能,她也要去看一看的。 “另外两位小友亦是散修,却是要半月后才到。”王布衣摩挲着手中的拐杖,和善道。 “谢道友不妨在这住几日,咱们互相切磋切磋,也好过埋头苦修。”王盈盈上前拉着她的手,亲切道。 有无患这一层关系在,王布衣倒是不担心谢问心来路不正。 只因那无患在他们仙盟亦是小有名气,他性子古怪,只结交正派君子,若是心术不正之辈,他也不知是什么手段,竟能一眼看出,故而也是得罪了不少人。 不过他师父浮生道人道行高深,又极是护短,倒也没人寻他的麻烦,还多的是想结交笼络之人。 “谢道友,无患师兄没有来么?”一旁宋棋见谢问心应了,眼巴巴的凑了过来。 这孩子两年未见倒是长高了些,仍是对浮生道人兴趣浓厚,还妄想从谢问心这打探消息。奈何谢问心对浮生道人的了解还不如他,只得应付道,“我与无患道友也是许久未见了……” 谢问心也不知浮生道人是何许人也,在藏书阁时倒是查过,只不过藏书阁中却并无记载。 这亦是谢问心称奇的地方,浮生道人显然修为不俗,且名声不小,阁中却无他的事迹,也不知是何故。 “好吧……”宋棋失望的垂头,又想起什么似的,“那,浮生道人是不是果真如传闻中那般,英雄神武,一剑无敌!” 王布衣见宋棋这般孩子心性,失笑的摇了摇头。 这若是也不知道,恐怕会惹人生疑了……谢问心拿起桌上茶盏饮了一口,含糊道,“是啊……” 宋棋也不顾谢问心语气几分真假,欢呼一声,眼中兴奋莫名:“浮生前辈若是能收我为徒就好了……” “……这位王前辈不是你的师父么?”放下手中灵茶,谢问心似是随意问道。 “当然不……”宋棋还未说完,王布衣便瞪了他一眼,“见笑了,我这后辈自幼顽劣,倒是未有师承。” “原来如此。”谢问心了然。 “谢道友也是散修吗?”王盈盈眉眼含笑,疑惑道。 谢问心挑眉,叹了口气:“我也想拜浮生前辈为师呢……” “浮生前辈高义,自然人人拜服。”宋棋插嘴道,几人又笑起来。 而那黑袍人,竟是一言未发,坐在桌前既不饮茶,也不动筷,仿佛雕塑一般。 王布衣倒也未介绍,毕竟谢问心一个筑基晚辈,与她和善乃是因着王布衣性子使然,又有无患这一层情分,其它倒无需处处与她解释。 …… 虚空中,一抹造化之气虚无缥缈,随着漫天星辰之引,愈发的浅淡了。 “这方向,倒也是在凡真郡……”谢问心奇道。 如今是谢问心来到青州的第二日了。 在客栈住了一晚,恢复了损耗的灵气和造化之气,谢问心又施展了星渚诀。 青州有阵法影响,谢问心只得入了城内再行感知,方才停落青阳郡。并且星渚诀太过损耗造化之气,需得回复一日才能再行施展。 不过知晓了那造化之气的位置,天魔坐不住了,“反正目的也是一处,你与那王布衣说上一声,先去凡真郡不就得了。” 谢问心思忖一阵,点了点头。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她的死气却是越早压制越好。 “而且,那人许是还没进秘境!”天魔思索道。 “那什么凡真郡多是凡人,修士都没有几个。子薇山更是灵气稀薄,傻子才去那修炼。” “所以这人多半也是去子薇秘境的!” “……”谢问心听天魔分析,忽的问道,“若是此人非是法修呢?” “……”天魔一愣。 “我这造化之气的功法也并非是法修,不需要灵气。”谢问心解释道。 “那你千辛万苦混进苍梧门到底图的什么?”天魔不解,它早便想问了,“看你资质,法修乃是坦途一条,又费劲去修什么造化之气……”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 方寸无仙 第八十一章 造化之人 谢问心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这肉身是被九阙前辈用秘法重塑,所以自然而然的听从了九阙前辈的安排。前辈既说法修之法修不到大乘,亦是没有理由害她。 但若说为何让她去苍梧门,似乎两相矛盾,她亦是不得其解。 忆及那方寸冢中的际遇,她无端叹了口气。 “夺舍之人飞升,你见过多少?”谢问心思虑过后,面上却是不显,神色淡淡,反问道。 “有……吧……”天魔迟疑,知道了谢问心顾虑,“不过你资质过人,与这肉身又契合,想来不是大事。况且……你又何必执着于苍梧门?” 天魔其实并不希望谢问心走法修的路子。其一,苍梧门大能众多,若是被发现它这个天魔,下场自不必说。 其二,它还需要造化之气修行。在它看来,谢问心只要修习造化之气,便是离了苍梧门也无甚大碍。至于她的安危,待它养好伤势,还会无能力自保么。 它想得虽好,但谢问心却不这么想。九阙前辈与传送阵之事皆不便与它明言,索性道,“我……这功法的古书上说,需得到苍梧门寻机缘。” “这什么古书?还写了到苍梧门寻机缘?”天魔不信,但也无法,只得喟叹出声:“现下你我本是一体,你若是有事,不必诸事瞒着我,本尊好歹还要靠你养伤,还会害你不成。” 谢问心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 谢问心到底是听从了天魔的建议,先行一步去了子薇山。 王布衣似是与那黑袍人生了争执,也无暇顾她,只嘱咐了路上小心,便心事重重的回去了。谢问心见与她无关,自是不会多管闲事。 一路无阻到了凡真郡,已是傍晚。 途中见谢问心是独行之人,有不少打探的神识过来,皆被她用隐水诀挡了。再者说在青州郡内,普通的宵小倒也不敢造次。 谢问心查探了四周无人,随意找了处森林落下。此处灵气稀薄,若不用神识查看,倒也隐蔽。 天魔疑惑:“你不去子薇山?” 谢问心拿出匕首,感知了一番,又放回了储物袋。 天魔更是疑惑了。 “那人不在子薇山。”施展了星渚诀,发现这造化之气的位置竟与子薇山相反,乃是在凡真郡另一处。 “?!” 这人不是去子薇秘境么,天魔沉思,“难道……真的是凡真郡原本的修士?” 谢问心抬首远望,密林森森,看不清前路。 …… 青山环绕,绿水映红,此处被群山围绕,倒是没有外间寒冷,俨然是处人间仙境。 谢问心循着那造化之气的指引,来到了这处小村庄,正值傍晚,炊烟渐起。小小的一处地方,倒是尺树寸泓,宛如世外桃源。 神识扫过,此处并没有修士,确实是一处地地道道的凡俗村落。 而且此地之人多是没有灵根,凡真郡,果真多是凡人。 “你……没有弄错么?”天魔放出几个心魔分身四下查看,啧啧称奇。 怎么看这些凡人都不像能炼化造化之气的。 “没有错。”谢问心神情凝重,她已经知道那东西在哪儿了。 那是个寻常屋舍,外间绕着藩篱,并不坚固,想来很久没有修缮了。其它屋舍都有炊烟,这间倒是没有,俯视之下,倒是明显。 “这种地方……会有能炼化造化之气的人……?”天魔不信,况且它放出的分身也并未感知到造化之气的气息。 “或许……不是人呢?” 谢问心落下这句,没有御剑过去。而是收敛了灵力,落在村尾,缓缓步行。 这村中不过几十来口人,想来是自给自足,倒颇有些古书上言,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之感。 几步便走到了那特殊的人家,轻轻叩响了并未上闩的木门:“请问……有人在么?” “是谁啊?” 半晌,出来的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妪。 身形佝偻,蹒跚着走出。更为特别的是,她的眼珠一片灰白。 “叨扰了。” 老妪显然目中有疾,听到声音是个年轻的姑娘,疑惑道:“是村长的远亲?” 前日听闻村长的远亲这几日会过来,难不成这姑娘是来问路的。 “不是,”谢问心笑道,“只是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 “哦……进来吧。”许是此地民风淳朴,又许是谢问心听起来是个和善的姑娘,老妪竟没有怀疑,摆摆手让谢问心进来。 谢问心随老妪进了屋中。屋子不大,外间看着简陋,内里更是一贫如洗,只一方土炕,两个木椅,一个破旧的竹桌,想来是用了很久了,桌角处用脏兮兮的布条缠着。 另外还有一间更小的屋子,想是厨房,靠门的位置有个水缸,旁边的瓦罐里装着些薯物。 老妪蹭了蹭并没有灰尘的木椅,示意她坐下。 “这荒山野岭的,已经好久没有外人来啦。”摸索着给她从水缸中舀了一杯水,“我姓顾,你便叫我顾大娘吧。这是自家的井水,清着呢,别嫌弃。” “这鬼地方有人来才怪了。”天魔已把这老妪上上下下扫了个遍,“这个老太太能炼化造化之气?” 谢问心接过海碗,饮了一口,一抹甘甜入喉,果真清澈甜美。 她没有继续打量,只因这里的一切在她的神识之下都无所遁形。 “谢谢顾大娘。”道过谢后,目光便锁定在屋内一处木箱,所感知到的造化之气便在其中。 不过,她却有些疑惑。这顾大娘,她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 然而这应当不可能的,她是修士,记忆远超凡人,见过的人便不会忘记。 是在哪儿呢…… “画。”天魔也察觉了这一点,提点到。 谢问心眼前一亮。 对了!是画! 是在苍梧门外门时,她房中所挂的杏花少女! 谢问心终于明白熟悉何来,那画中少女巧笑嫣然,面前这老妪虽面上生了皱纹,但细看来,眉眼却与那画中少女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的顾大娘,也不知怎的,忽而心下怅惘。 “顾大娘……认识修仙之人吗?”谢问心忽然道。 方寸无仙 第八十二章 含生珠 顾大娘愣了一愣,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笑了起来:“世上哪有什么仙人呢。倒是前几日村长家的二毛吵着要去修仙,唉,什么仙啊神啊,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她神色自然,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亲昵,谢问心抿唇思虑良久,终是问了出来。 “顾大娘……可否有一支……” 纵使顾大娘双目黯然,没有神色,她仍是看着顾大娘浑浊的双眼,一字一顿道:“紫凤珠钗?” 顾大娘愣了一愣,失笑道,“我老婆子一个,哪里用得上那么好的东西……” “我愿意用此物来换。”谢问心探出那把匕首来。 顾大娘想也没想的摇头。她不知道这姑娘要用什么来换。也不知道这奇奇怪怪的姑娘,怎会知道她有那珠钗。只不过,那是她重逾生命的东西,用什么都换不得的。 她口中连连否认,谢问心却一把拉住她的手。 这是一双很是粗糙,布满了伤痕的手。盲人不能视物,手上自是常有伤痕。谢问心拿着那把匕首,动作虽轻,顾大娘却也一时挣脱不开。 慢慢的,将匕首柄端放在了顾大娘手中。 斑驳蝴蝶纹样的触感一经手指,眼前之人忽的惊了一下,万般记忆涌了上来,竟是就这般沉默下来。 她已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随即,颤抖的接过了那把匕首,双手摩挲起来。 谢问心看她动作,心下了然,猜对了。 怕她伤着自己,又用灵气将那匕首包裹了薄薄一层,免得利器伤人。 顾大娘布满岁月的脸上百感交集,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更有着一种凄惘的决然。她口中似是想说什么,不过颤抖许久,终是没有出声。 良久。 “……你是仙人吧。” 顾大娘只说了这一句,她苦笑出声,“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谢问心虽不解,不过仍是轻叹一声,“我不是。” 不过眼前的顾大娘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未理会她的回答。 她仔仔细细将那匕首摸过一遍,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似哭似笑。 灰白的眼珠倏而流下泪来,紧紧拿着匕首,认命一般道:“……你等等。” 谢问心沉默不语,静静看着顾大娘走向那土炕。 炕上有着一个破木箱子,里面放着被褥。顾大娘掀开被褥,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红布包。 那布已是有年头了,应是常被人拿出,边角都磨得发白,却异常干净,显然是主人常常打理。 那红布包着的,就是谢问心感知到的造化之气的来源,一支珠钗。 造化之气正从那紫凤口中的珠子上发散开来,虽是浅薄,却也抵得上谢问心几月苦修了。 顾大娘将珠钗抚摸了许久,像是最珍视的宝物,下定了决心,掩下了心中愧疚,才转向谢问心:“你……” 她哆哆嗦嗦的将珠钗递给了谢问心,面色已有些灰白:“拿去吧……不要再回来了……” …… 青州凡真郡,临近子薇山,修士愈来愈多了。 “你与她说这么多干什么,直接抢过来不就得了。”天魔对谢问心与那姓顾的老婆子纠缠许久,哼声道。 “……你是要我心魔缠身?”谢问心无语。 “我看你怕是已经要心魔缠身了。”天魔不屑,“你对那老婆子这般上心,都一整日了还想着。若是真这般好奇,本尊去搜魂一下不就行了。”天魔不解谢问心在纠结什么,在它提出搜魂的时候,竟是阻止了它。 “……”谢问心皱眉,随即轻叹一声。 终归是有段缘法。且那顾大娘也算有恩与她,她亦无意去窥探她的过往。 观她神色,终究是段并不美好的记忆。 谢问心离开那村庄后,便御剑行到了子薇山。没想到这造化之物到手这般轻易,与王布衣等人约定的日子还有十多日。 想着时间还早,便在子薇山附近寻了个山洞,用中品灵石设了个防护阵法。 又惹来天魔几句微词。 它对谢问心这种浪费灵石的行为深恶痛绝,且不止一次的告诉她去仙城之时买些布阵材料。 谢问心终于挨不过它的耳提面命,只得应了下来。 在山洞中坐定,谢问心才拿出那凤钗。 这钗做工细致,紫凤栩栩如生,口中衔着的珍珠更是点睛之笔。谢问心却无意欣赏这珠钗的成色,轻轻一拨,钗上珍珠滚落手中。 粗粗一看且看不出,那珍珠上竟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一般。她将神识探入其中。 果真不是凡物。 这原本竟是一件七阶灵宝含生珠,是一件造化灵宝。也不知是怎的到了顾大娘手中。 顾大娘并没有灵根,只是彻底的凡人,不过谢问心没有细问。顾大娘显然并不欢迎她,只让她快些离去。 这七阶灵宝因着造化之气,倒并不会被常人发现。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下降了品阶,如今只是三阶。受损严重,内里造化之气也所剩无几。 大概再用过几次,便会碎为尘土了罢。 不过对于如今玄诀一重境的谢问心来说,足够她修炼了。 谢问心神识一动,那含生珠凭空而起,放出柔和的光芒。随即,一缕常人看不到的透明气息渐渐剥离出来,顺着神识流入她的丹田。 这还是谢问心第一次吸收如此多的造化之气,方寸造化玄诀运转到了极致,丹田中的造化之花仿佛得到了灌溉,随着功法的运转轻轻摇动起来。 沉寂已久的第三层花瓣终于有了绽开的苗头,隐隐露出了其中浅紫的花蕊。 谢问心见此,却并不急于吸收。她已在第二层的境界耽搁了许久,太过急躁恐生隐患。 淡紫色的造化之气不疾不徐的随着功法运转,一丝一丝在周身经脉游走,最后归于花瓣。那洁白的花瓣似是有生命一般,随着功法引发奇异的律动。 不知过了多久。 眼前的珠子微微一动,一道虚影闪过,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瞥也消失了。化为尘沙,飘散无踪。 丹田中的那朵花,也终是绽开了第三层。 谢问心知道,只要再修行一阵,到这花朵完全绽开,便要渡第二次心魔劫了。 方寸无仙 第八十三章 散修 子薇山乃是一处回字形的山峰,凡真郡灵气浅薄,平日倒也无甚么人来。此时地面似是经历了地龙过境,草木折损,露出下方的泥石来。 山脚下聚集了不少人,以筑基期居多,偶尔也有几个炼气的修士,皆是以那泥石正中的旋涡为中心,相互说着话。 “你们说,这秘境是什么大能的传承啊?” “还传承呢……若是什么好传承顾城主早就留着培养弟子了,还会放出来?” “听说前日里那王守一从秘境里,得了个三阶法宝流光剑呢!” “三阶法宝啊……”其余修士皆是羡慕,才到筑基就有三阶法宝,已是远超同阶了啊…… 一众散修皆是憧憬的看向秘境入口。那旋涡倒也奇特,空间之力隐隐散发,灵气充裕,想是一方福地。不过入口处倒是被一层透明的光膜阻住,窥探不到个中情形。 外间两个穿着同样灰色道袍的筑基修士守着旋涡,偶尔有结伴的修士飞过去,不知给了那守阵的什么,便依次进去了。 一旁的人群中,谢问心天刚蒙蒙亮便来了,捏碎了手中王盈盈的传音符,得知她们正在赶过来。 这传音符还是临行前王盈盈送与她,让她到子薇山再行联系的。只是一阶中品,还是一次性的,用过一次便碎了。 谢问心摇头轻叹:“散修的日子,果真不好过啊……” 识海中,天魔正在修炼,漆黑的雾气较之前更充盈了一些。此时听到谢问心感叹,嗤笑一声:“比不得你财大气粗,中品灵石拿来设护灵阵。” 谢问心正听着周遭修士谈论那秘境,还没等她回话,便听得身边传来一声:“这位道友,买符么?” 谢问心一愣,看向来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和她一样是筑基初期修为,一身玄色短打,一看便知是散修。只是脸上透着一股精明劲儿,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二阶上品水行符只要一块中品灵石!买十张我还匀您一张,怎么样?” 每逢这等秘境开启,趁此机会做生意的修士都不会少。周围有卖丹药的,卖灵符的,还有卖法器的。多是修为低微,便是入得那秘境也得不到甚么收获,还不如赚些资源。 谢问心虽不精符道,不过二阶符箓这等低级符还是画的出来的,储物袋中还有之前画下的几张。而且这水行符画来简单,材料也只需几十块下品灵石,他的价格虽不至奸商,但也是不厚道了。 “不必了……” 这少年眼光倒好,看得出她主水行。 见她拒绝,少年也不沮丧,又凑过来,笑得灿烂,语气却并不惹人厌烦:“不瞒您说,我这符纸,是咱们青州的符道大能程大师所画!还请净世禅宗的圆光大师开过光呢!实乃探索秘境打家劫舍的必备首选……” “……”不消说青州大能会不会画这二阶符箓,谢问心倒是很少见到这般没皮没脸的修士。倒是并不慌乱,只笑眯眯道:“我没有钱。” “没钱不要紧,什么灵草灵材啊,妖骨兽血啊都可以换!”少年眼珠一转,又道。 之前看到谢问心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一只肥羊。他行走江湖多年,对自己的眼光信任的很。这姑娘一定家底丰富,说不得还是哪个修仙家族的小辈,因而不遗余力的推销自己的符纸,只要卖出去几张,这回来青州便是赚到了。 “谢道友。”二人还在扯着皮,几个人影由远及近,是王盈盈她们到了。 除了他二人,身后还跟着两个筑基修士。 那卖符少年见她的同伴来了,打量了一番,识相的向另一个散修搭话去了。 这四人一看便知是一起的,还有个筑基后期。他多是卖给独行的修士,人脉少,资源不丰,而且本就抬了价,一会儿起了争执不好收场。 “这位是谢问心谢道友。”几人走至近前,王盈盈便向着身后那一男一女介绍。 “谢道友年少有为,还是个美人呢。”身后那女子未等王盈盈介绍,倒先出了声:“我是孟相宜,这是我师弟林泽。” 孟相宜二十上下,一身蓝色道袍,娇俏清婉。修为倒是深厚,已是筑基后期了。谢问心感知到她灵力也是颇为扎实,想来是勤于修炼,功法亦是不凡。 她拉了身后林泽一下,示意他打招呼。 林泽看起来年纪比她还长,筑基中期修为,身形壮硕,倒是颇有些腼腆。只点了点头,便一言未发。 “对不住了,我这师弟嘴笨,倒叫你们看了笑话。”孟相宜掩唇轻笑,声音清脆悦耳。 “无妨,我们都知林道友的性子内敛。”王盈盈打圆场道。 几人又客套了一会,熟悉了些,才说到正题。 “虽有一些消息传出,不过似真似假,无法作准。”王盈盈一脸正色,“进入秘境需得五人一同,为了不失联系……” 王盈盈拿出一条丝线来,这线细如发丝,通体漆黑。一一递给众人。 “这是缠丝,一个时辰之内可以感应到其它缠丝的位置。” 谢问心接过缠丝,与其他四人一般,缠在手腕上。 这也是二阶下品法器,看品相,用过一次便会消失了。 看几人动作,王盈盈继续道:“不过目前多数的猜测是,这秘境似乎是一位乐道前辈所留。我们中……有精通音律的么?” 几人面面相觑,孟相宜迟疑道:“我……略通一些。” “那还要多多劳烦孟道友了。”王盈盈松了口气。 孟相宜摇头笑道:“我也是一知半解,还是要诸位一同才是。对了,”她顿了顿:“尚不知……若是有了收获,如何分配?” “当然是各凭本事了。”宋棋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没他说话的地方,这时终于插了嘴道。 “若是自己得的那当然旁人没理由拿。若是合力得之……便看谁出力多。如果品阶太高,便给些其他人些补偿,如何?”王盈盈提议。 几人对视一眼,宋棋自然不会反对。另一边,孟相宜同意了,她师弟自也是同意。 谢问心见此情形,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是不是也应该带个师弟来……”谢问心幽幽一叹。 “醒醒,你连师父都没有……”天魔适时出声。 “……”她也只是随口一提,这分配的方案很公平,她也没理由反对。 见众人准备好了,宋棋一脸兴奋,“出发吧!” 方寸无仙 第八十四章 破妄宗 “我总觉得……这对师姐弟不简单。”谢问心走在后头,望着众人的背影道。 “你说哪一对?”天魔明知故问。 “……孟相宜和林泽。” 这二人的修为……太过深厚了。虽说散修亦是有大能之辈,但这二人的修为,气度,都绝非凡人。 “自然啊,你可当心点,不要暴露了苍梧弟子的身份……”天魔桀桀怪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引得谢问心不解。 “他们有何不妥?” 几人走到那旋涡前,王盈盈拿出一枚令牌,那守卫看过,便放几人过去了。 谢问心之前已从散修闲聊中得知,这是顾城主放出来的秘境令牌。若是没有令牌的,则要交出十块中品灵石方可入秘境。 十块中品灵石便是千块下品灵石,对于散修来说已算难得,因而这秘境附近诸多散修也多是做做生意,并不强求秘境。 “那二人,若没猜错,应是破妄宗的弟子……”天魔缓缓道。 这二人修为只筑基,倒是被它轻易看出了跟脚。 “破妄宗??”谢问心当真是有些惊讶,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那二人一眼,心中惊诧倒是并未表现出来。 破妄宗是法修宗门,位列五宗之一。秦景月曾与她说,五宗三岛中,净世禅宗与苍梧门最为交好。 余下的,浮光剑宗皆是剑修,常与各大宗门弟子比斗,弟子间虽常有摩擦,但并无大仇。大衍神宗是神道宗门,倒是不常与其他宗门往来。风华宗多收女修,且不喜出风头,与各门派关系不近不远。 而破妄宗,便是与苍梧门龃龉已久。听闻千年前云舒圣尊与破妄宗一位大乘修士结仇,晋升大乘后杀上破妄宗,连破九道大阵,甚至惊动了破妄宗即将飞升的太上长老。 而后如何她便不清楚了,只不过两宗素来不和,弟子之间也甚是微妙。 她虽不知这二人是为何扮作散修,但还是小心为上。 …… 另一边,刚刚那卖符的少年又卖出了几道灵符,眼看着此地修士都问过了,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向山谷外张望起来。 不多时,又来了两道身影。少年眼前一亮,拍了拍身下尘土,向前迎了过去。 “买符吗,二位?我这可是咱们青州程大师画的灵符……”他又喋喋不休的说着贯口,对面是两个小和尚,皆是十五六岁。 其中一个略带憨厚的显然与他很是熟稔,面上笑容几分无奈。正待答话,便听得身侧:“阿弥陀佛,这位便是程施主吧。” 声音低沉,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爽朗。程不顾看向他,习惯性的打量了一番。这小和尚面容清秀,面露微笑,一双眼睛却是带着洞悉世俗的了然,让他心下一怔。 “你怎么知道……”程不顾眼神一转,看向他旁边那个小和尚,咧起一抹狞笑:“圆光,你出卖我!” “小僧可没出卖你……”圆光一脸委屈。他与程不顾多年好友,却没有学来程不顾那牙尖嘴利的本事,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身后:“这位是我渡己师叔……” “并非是圆光师侄所言,只是他平日私交不多,故作此猜测。”渡己虽眉目淡然,但语气似清风拂面,教人好感顿生。 这人正是与谢问心有过一面之缘的渡己。 “……师叔?”程不顾挑眉,这小和尚这般年纪便是渡字辈的弟子,看来不简单啊…… 他走上前来,面露喜色:“原来是渡己大师!久仰久仰!在下是圆光的朋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大师果然是一表人才,得道高僧,境界深厚……” “无妨。”渡己年纪虽小,面上却看不出得意或是厌烦。眉眼含笑,像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在这种目光下,程不顾轻咳一声,慢慢收了声。 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般无趣的小子。 “还有两位风华宗的施主,等她们到了,便可以入秘境了。” 渡己看向那旋涡,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低声:“阿弥陀佛。” …… 初初入眼便是一处洁白的石台,四周丹红的云雾缥缈,温度却高的骇人。 “……丹中火?”身后清脆女声响起,是孟相宜,她手中捏着几枚符箓,神识四散开来,警惕着四周。 其余几人皆在这石台上。石台十尺见方,上面空无一物。边缘隐隐燃烧着赤红的火焰,无边火海将此方包围其中,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端的是诡异非常。 几人早用灵力将周身护住,以免突发变故来不及抵挡。王盈盈走到石台边,下方火焰似是察觉到修士到来,渐渐攀升上来,似无数双柔荑般轻柔舒展。 一叶扁舟浮于半空,似不被周遭灵火所扰,停靠在火海之中。 王盈盈查看了一番,对众人道:“此舟需我等五人合力注入灵力,方能离开这石台。” 看着灵舟,谢问心方才明白为何定要五人一同进入。若是人数不够,便要被困在这石台之上。 谢问心神识已在此地扫过一圈,这似乎是秘境边缘,周围都是丹中火,一处活物也没有。 这丹中火,顾名思义,乃是金丹期的灵火,这秘境中修士最高便是筑基期,倒也不能御剑出去。 宋棋先跳了上去,那灵舟一动未动,船头一颗灰暗的晶石在火焰照耀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晕。他探出手来,将灵力输入那晶石。 晶石得了灵力,一丝蔚蓝色蔓延开来。谢问心看着晶石,若有所思。 几人相顾一番,皆是过来输入灵力。几人中要数破妄宗的二人灵力最为深厚,灵力充盈,功法必是天阶。 而王盈盈二人灵力显然不如其他人,但好在基础扎实。谢问心功法虽只是玄阶,但十层灵台,炼化灵气飞快,倒是不愁灵力。 灵舟缓缓催动,向着火海之外游弋。 谢问心神识随之移动,心下一动,联系起诸天星斗来。秘境中与星斗的联系淡薄,但堪堪用出了星渚虚空术。 在火海中,仿佛有什么动静…… 似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方寸无仙 第八十五章 三生故曲 烈火行舟,周围火焰被灵舟遮挡在外,舟中人却仍能感应到火中传来的灼热气息。 行了一炷香左右,周遭终于出现了第一处变化。 远方隐隐约约伫立着一座宫殿,宋棋眼尖,喜道:“那有东西!” 余下几人亦是发现,但四面丹火烧灼,神识探不过去。王盈盈思索道:“看来消息是真的,这秘境中有数座宫殿,能走多远端看灵舟的灵力是否充足。” 既如此,众人便不再吝惜灵力。几人中要数孟相宜修为最高,出力最大。她主土行,那船头晶石亦是大半都变成了灰褐色。她没想到的是,看起来不打眼的谢问心灵力竟也不错,不着痕迹的看了谢问心几眼。 “你被注意了。”天魔语调轻快,在识海中看着热闹。 “嗯。”谢问心神识过人,自然知晓。她方才施展星渚虚空术,却没寻到什么线索。但九渊真解却有了反应,这里的确是有玄水的。 是在左前方,不过这火海茫茫无际,感知不到具体位置,只觉恍惚缥缈,似是不在此中。 至于那孟相宜,谢问心还不至于怕两个小辈。她想看便看,在这秘境中,内讧是大忌。 几人合力之下,灵舟缓缓驶过座座宫殿。那宫殿也很是奇特,并不高大,却异常宽阔。穹顶有着几根丝弦,似是做成琴的形状。无怪乎有传言这是位乐道前辈留下的洞府。 “我们便在前面那宫殿停下吧,再行下去恐灵力不继。”孟相宜提议。 其他人亦是作此想法。身上灵力已过大半,前方是第七座宫殿了,火势蜿蜒,却与宫殿有着几尺见方的距离。门口一片黑暗,也不知会有何危险。 停船靠岸,甫一落地,四周烧灼之气渐消。 离了火海,几人亦是稍许放松。 “呼……终于出来了。”宋棋擦着汗,他与谢问心都是筑基初期,驭驶灵舟本就耗费灵力,此时长舒了一口气。 “小心些。”王盈盈见他这般无防备,轻叹一声,伸出手来,纤纤玉指临空画了个圆,将宋棋罩在其中。 宋棋见身上出现了灵气罩,吐了吐舌头:“知道啦师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走吧。”孟相宜打探了一番,回头道。 几人忙跟上。眼前是长长的甬道,只有前后两个出口。 “王道友。”谢问心神识蔓延开来,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好奇道:“你这一手是什么?” 她指着宋棋身上的灵气罩,似对她刚刚的手法很感兴趣。 “这个啊,”王盈盈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是个小法术,仙盟中的长老所创,名唤御风吟,耗费的灵气相较护灵罩少了很多。” 倒是个实用的法术,谢问心点点头。 王盈盈面露憧憬:“仙盟中好多前辈都是惊才绝艳之辈,还有浮生前辈,舞溪前辈这种高人呢……” 王布衣虽只是在仙盟挂名,她亦是与有荣焉。 “……”谢问心面上配合的露出几分艳羡,心中却不知思忖着什么。 就这样说着话,走廊中却是一片明朗。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硕大的明珠,一眼望不到头。这可不是普通的凡珠,而是二阶材料明光珠。几人倒是没有妄动,毕竟不知此地有何险情。 “诸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一声温润男声传了出来。 “谁?!”众人立刻警惕。王盈盈拿出了武器,一柄弯刀,刀上印着奇异的纹路,应是某种阵法。她将刀横在身前,引得谢问心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小姑娘的本命法器竟是刀。 “诸位稍安。”来人是一中年文士,一身纯白长衫,气质倒有几分放达不羁。不像修士,倒像是谢问心在凡界看过的狂士。 众人心下一沉。竟然有人已至近前,在神识之中却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不是筑基期的秘境么? “在下是这秘境之灵。”中年文士却好似知道他们的想法,温言解释。 “哦?”几人不约而同露出惊诧之色。 “不知这是何秘境?”孟相宜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 “小友不必惊慌。”那秘境之灵看穿众人防备,却并不在意。笑呵呵道:“这乃是我家主人留下的一处传承。” “传承?!” 王盈盈与宋棋面上闪过喜色,孟相宜却是与一路无话的林泽对视一眼。 传承秘境在灵虚界中虽不少,但所得却与秘境主人的修为有着直接联系。这秘境只是二阶,不过顾城主竟将传承秘境开放,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知尊驾是?”孟相宜冷静出言。她出身破妄宗,还是化神真人弟子,对传承倒是兴趣不大,还是先弄清个中缘由再说。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文士轻笑,随后一挥衣袖,众人只觉已改换了天地。 “缘尽缘灭,故曲三生。过了这三生故曲者,方能入得此宫。” 众人只觉耳边一阵清幽琴声,随后眼前一黯,似被传送到了一处未知之地。 文士也瞬间不见。 “……” 谢问心看着文士最后一片衣袂也消失无踪,眼眸微睁。 “这算……怎么回事?”她看着身侧几人都随着那文士消失,只余她一人落在原地。 周遭仍是那明珠长廊,但气息却与之前不同。 “……可能是……本尊的问题……”许久,天魔才犹豫道,语气有几分心虚。 “?什么?”谢问心一头雾水,方才那秘境之灵的话中明显是准备了一道考验。但她并没有察觉到异常,所谓的“故曲三生”也没有出现? “方才,你们处在一处幻境中。” “幻境?”谢问心皱眉,她并没有察觉。 “那秘境之灵所做的不过是将你们传送到另一处幻境罢了。那所谓的考验,不过是培养的几个魔头。本尊一时见猎心喜……” 谢问心明白了。那魔头无相无形,但确是天魔的养料,被天魔捉了来。 所谓的考验自是无用了。 所以她这是……通过了考验? 谢问心神识探过,前方本来无穷无尽的长廊,竟还有几步便到了尽头。 那里有一架琴。 方寸无仙 第八十六章 渡己 这是一处封闭的内室,除了那架古琴,便唯有墙壁上的明珠,散发着荧光。 谢问心在手中缠丝上注入了一道灵力。黑色的缠丝渐渐起了反应,在虚空中慢慢凝成一根细细的线。紧接着,随着一道铮音—— 那缠丝竟是瞬间断裂。 谢问心微一皱眉,那幻境等阶不低,无怪乎她之前并未发现。能化为实质困住生人的幻境,至少是四阶了。 这个秘境,看来并不简单。 走上前去。那琴只是一普通的七弦琴,桐木所铸,不知在这秘境中放了多久,却并没有古旧的迹象。 这是……第二关考验?还是什么? “有人来了。”天魔提醒道。 不消它说,早在此间出现第二个人的时候,谢问心的神识便感应到了。 身后,她方才出现的地方,一道人影慢慢显现。光头无发,身高只到谢问心下颔,身着白色僧衣。见到谢问心也不惊慌,而是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又见面了。” 幻境中的心魔对渡己而言并无作用,因而第一个出了幻境。没想到会在此地再次见到谢问心。 身边四个同伴都不见了踪影,他立刻知道是幻境做的手脚。眼前之人,他并不知晓谢问心名讳,不过对方心障之深却是令他印象深刻。 “原来是渡己大师。”谢问心自然还记得这个小和尚,在外门竹林,与他说过几句话。似乎……是净世禅宗的弟子。 颇有些意外,不过此地蹊跷,她疑问道:“在下谢问心。不知大师是……” “原是谢施主。”渡己面上仍是那副不变的微笑,施了一礼,“一别数日,施主亦是来寻琴圣传承的吗。” “琴圣?”谢问心挑眉。 自从上次见了这小和尚,她便心境不稳。好不容易平息的神魂竟会被几句话搅动,也是她修为不够,易生空子。 谢问心心下警惕,天魔此时却没了声息。 “正是。”渡己坦然道。 “琴圣的传承不是在商羽宫?”想到之前渚州那惊人的气息,谢问心皱了皱眉。 因着商羽宫的开启,连云州法会都被推迟,她自然也知晓一二。记得方盏梨也是去渚州,不知与商羽之门是否有联系…… 但这个秘境…… 渡己看她神情,便知她并不了解内情,温言解释道:“此方秘境乃是商羽之门开启时出现,顾城主查探后,方觉此地有着琴圣一脉传承。” 原来如此。 谢问心了然。既然与琴圣有着关系,自然也会被各大宗门注意。小小的青州也吃不下这样的传承,索性拿来卖个人情。 点了点头,看向渡己:“大师也来寻琴圣的传承?” 琴圣是法修,她听说佛修多是修功德的,没想到还会探索秘境。 渡己轻轻摇头。一直含笑的脸上竟是出现一丝凝重,不过很快消失,快的像是幻觉:“贫僧此来,却为寻人。” “这样啊。”谢问心没有多问。这小和尚古怪得很,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行为。她甚至觉得,对方是不是什么老怪物夺舍重生。 又看回那架琴,“大师可通音律?” “……不曾。”渡己微睁了眼,看向这琴:“这似乎,是一把凡琴。” 谢问心自然知道。她神识之下,这琴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琴。 说起来…… “不知……大师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渡己本来注视着那琴,闻言仰头看向谢问心。 “就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谢问心看着来路,目光迷离。她亦不确定那呼啸之声到底是幻觉,还是确有其事,干脆问问这小和尚。 毕竟这和尚邪门的紧。 渡己闻言却是一愣。随后右手探出,莹白的掌心出现一个字符。谢问心并不识得,仿佛是一个梵文。 此间内室华光大放,那字符竟是飞入琴中。 …… “这是哪里……”孟相宜只觉做了个漫长的梦,梦中有亲人……有师父…… 随后一切都变了。 爹娘双双赴死,师父竟是不顾师徒情分,要杀了她。 “是梦……”孟相宜冷汗津津,幸好是梦。方才师父那狰狞的面庞似乎还在眼前,恶毒的话语犹在耳边,她甚至不想再回忆。 “师姐?”林泽茫然的睁开眼睛,看到师姐一脸心有余悸,似是经历了大恐怖,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孟相宜露出苦涩的笑容。她神识笼罩四周,竟是又回到了之前那明珠长廊,只是周围只有自己与师弟,王盈盈三位道友都不知去向。 她站起身来,拿起长刀护在身前。 前方似乎,是这长廊的尽头了。 “我去看看。”她留下这句,就打算去探个究竟。却没看到,身后林泽眼中诡异的目光。 “师姐。” “什么?” 下一刻,孟相宜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心口一痛。 灵气瞬间凝结,孟相宜凭着本能向后挪移三丈,吐出一口血来。 眼前的师弟似乎还似平日般憨厚,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师姐……师父为何,这般喜欢你呢……” “你可知……我有多想,杀了你……” 孟相宜虽是情急之下中招,不过反应尚算迅速。周身灵力修复着伤势,但心口中的一剑乃是林泽的本命灵宝玄冰剑,玄冰寒气一点一点腐蚀着血肉,连灵气仿佛都被冻结了。 林泽嘴角咧开,露出仿佛释然的笑容,又拿出一条锁链。 看到锁链的那一刻,孟相宜瞪大了双眼,心下一沉。 那是师父的法宝,三阶法宝蛇光链,可困金丹。 那锁链化为一道光影迅速向孟相宜飞去,快的捉不到其中轨迹。孟相宜本就受了伤,但到底经验丰富。没有硬接这道攻击,而是放出了二阶灵宝云间沙。 灵沙纷扬,倒是一时间困住了蛇光链。不过到底有着一阶的差距,那沙渐渐消退,化为灵气消散在空中。 不过,足够了! 孟相宜不顾伤痛,纵身一跃,飞身向林泽砍去。 “不管你是怎么了,醒来!” 方寸无仙 第八十七章 琴音 “孟……孟道友?”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两道倩影出现在此间。其中一个显然是认出了孟相宜,怔愣的看着眼前乱局。 孟相宜早在出现第三人时便向后急退,林泽亦是回头盯住了来者,暗道不好。 “黄道友。”孟相宜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唇。虽是出言,但并未移过目光,仍是凌厉的注视着林泽。 方才的来路上立着两个少女,叫出孟相宜名字的年纪稍长,一袭黄衫,鬓间斜斜点着一支玉簪。孟相宜认出她是风华宗的黄幼微。而她身边容貌昳丽,目光清冷的少女乃是林如音,风华宗主新收的弟子。孟相宜曾随师父去过风华宗,与二人有过短暂的交往。 “我师弟被这里幻象迷惑,还望二位道友帮忙。”孟相宜心下急转,沉声道。 黄幼微方才已将此时战局看了清楚,孟相宜明显处于下风。虽隐隐觉的林泽的状态不像是被控制,不过到底和孟相宜有些私交。此时不是多话的时候,她淡眉微横,吩咐身边的少女退后,祭出一道红绸来。 那红绸虽是柔软飘逸,但其上的肃杀之气却是甚是迫人。 黄幼微低喝一声,红绸华光大放,随她心意飞至林泽近前。风雷之声入耳,感受着其上浓烈的灵力,林泽匆忙唤回蛇光链抵挡这致命一击。他法力所剩不多,知道今日杀不了孟相宜了,咬了咬牙,干脆硬吃了这道攻击。 红绸与蛇光链相撞,一个全力一击,一个法力不继,高下立现。 血光之下,林泽目光一阵迷茫,随之晕死了过去。 …… 随着那字符的消失,谢问心觉得耳边一直缠绕的,似有似无的缥缈之音,消失了。 她略微惊讶:“这是……超度?” 她以前在天荒界见过一些佛修超度,也是这般气息。不过那些和尚需要颂念往生经,方能安抚冤魂。而这渡己也不过二重金身,竟能这般举重若轻…… 渡己右掌横在身前,犹豫了半晌,才说道:“许是施主身上死气颇重,吸引了些怨灵缠身。” “阿弥陀佛,施主还是多修功德,少做杀孽为好。”他叹了口气,目光注视着谢问心,似是有些悲悯。 “……”谢问心自知身上死气甚重,但这是方寸冢中千百年来,日日消磨得来的,非她所愿。不过个中缘由却不能解释,只得接下了这小和尚莫名其妙的悲悯。 许是在这和尚看来,谢问心的情况像极了背负着什么血海深仇,然后以杀泄愤吧…… 无怪乎他总是劝自己回头放下…… 不知对方脑补了什么,不过谢问心仍是好脾气回道:“多谢大师了。”她看着那琴:“这琴中有怨气?” 渡己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没有这个年纪的清朗。 “许是此中埋葬的冤魂众多,也不知这秘境中折损过多少人……” 他摇头叹惋:“阿弥陀佛。” 谢问心叹了口气,这小和尚交流起来太过麻烦,识海中天魔也不知哪里去了。又看向那古琴,谢问心对音律虽是略知一二,不过琴却是没摸过,此时这内室一目了然,唯有从这琴上找玄机了。 “哟,好热闹啊。” “……”突如其来声音让谢问心顿住了手。来人她倒也见过,是秘境门口卖符的少年。 “渡己大师!我刚还说找您呢……”程不顾见了渡己像是见了亲人般,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过来,在渡己身旁站定,才松了口气。定下心来看向另一人,惊喜道:“咦,这不是肥……” 他口中一滞,肥羊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打住。 “非……常投缘的道友么……”他咧嘴一乐,不见外的凑过来:“相逢即是有缘,道友买符吗?” “……”谢问心挑眉,淡笑不语。 程不顾见谢问心不理他,也不尴尬,环视了一周,径自走到那琴前:“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哦?阁下认得这琴?”谢问心稀奇道。 “上面不是写了吗,桐木琴。”程不顾指着那琴上的小字。 这琴是桐木所制,边缘亦有着桐木二字,不细看倒不会发现。谢问心二人到了许久,这琴上有什么自然知晓,不过这字却是并无什么异常。 程不顾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嘀咕着:“你们这些肥羊啊,不懂散修的苦……这上好的桐木琴一看就几千年了,拿出去也可以卖个几万两银子啊……” 他小心翼翼的想将琴拿起,装在储物袋中。不过任由他如何使力,那琴倒是纹丝未动。 谢问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渡己只微笑,并不言语。 程不顾搬不动那琴,并不放弃,而是不死心的琢磨如何拿下来。 “对了,在下程不顾,散修一个。”他手上动作不停,口中也不闲着,对谢问心露出一个呲着白牙的笑容。 “在下谢问心。”谢问心点头示意。 “谢道友你一看啊,就是大……”程不顾还未说完,袖口触动了琴弦,发出沉闷的声响,引得诸人一怔。 终是出现了第一丝变动。 内室的另一头,缓缓打开了一间甬道。 …… “师姐……这是哪儿……”宋棋揉着发痛的额头,迷茫的看向身侧的王盈盈。 王盈盈早他一些回过神来,警惕的注视着四周,低声道:“看来爹说的没错。” 她神识扫过,没有发现其他人,才走向那琴。 随意弹拨了几下琴弦。 “方才是秘境中的考验。据传出来后,便会因着个人悟性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 随着琴弦弹动,一阵清幽的乐声流淌开来。古琴对面微微作响,一个甬道应声而出。王盈盈笃定道:“这便是第二关了。” 她尝试着引动缠丝。 “孟相宜二位道友在左前方。”她面上一喜,随后又疑惑起来:“谢道友怎么……”失去了联系。 按理说,这缠丝虽只能用一次,但并不会轻易损毁。 难道是被传送到了什么阻拦缠丝的地方…… 王盈盈心底慌乱,不过还好,至少还有破妄宗的二位道友能联系到。 她话音未落,眼前便已转换了光景。 方寸无仙 第八十八章 画壁 移步前行,此方宫殿内果然别有天地。 灵木为梁,白玉作柱,一玉质雕像立在大殿正中。丝竹之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声声入耳,让人心神一荡。 “你们看!”程不顾环视一周,骤然出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激动的跑了过去。 余下二人本在看那宫殿中的雕像,被程不顾声音吸引,向侧处看去。 墙壁上一片流光溢彩,鎏金刻着不知名的图案,看起来却有几分神秘。 只大概能模糊的看出,画上似乎是一男一女,男的俊逸,女的柔美,二人执手看花,感情甚笃。 “这是琴圣吧?”程不顾抚了抚下巴,指向那画中男子。 虽是看不清眉目,不过能看得出那人一袭长衫,背后负琴。那琴很是特别,尾端竟是悬挂着一支笔。传闻琴圣入道之前乃是儒修,无意间入了大能遗府,得了传承。 修炼有成后仍不忘本心,时时带着入道之前所用的秋毫笔。将之缚在自己的本命法琴上,甚至为琴取名佩阿。因而,琴上悬笔,乃是琴圣的标志。 “阿弥陀佛……” 渡己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宣了声佛号。 “大概吧……”谢问心不认得琴圣,不过从画中看来,有八分可能就是琴圣了。 “那女子就是琴圣爱慕的女子了?”程不顾凑上去,似要扒在那画上,想看清女子的面貌,“乖乖,该得是什么样的大美人,才能让琴圣至死都念念不忘啊……” 琴圣的传说虽广为人知,不过那女子的身份世人倒是众说纷纭。程不顾也是好奇的一员,此时得了机会,自然想一窥究竟。 “真想不到……这秘境,真的和琴圣有关联啊……”他一脸兴奋的拍了拍手,虽相信圆光不会骗他,但那傻小子被人骗是有可能的。不过目前看来,这秘境果然不一般啊…… 渡己闻言,略略无奈,正待出言解释,那大殿正中的雕像,却是动了。 谢问心本就在注意那雕像。由整玉雕刻而成,眼中却是镶嵌着两颗明珠。此时,那明珠一闪,一道流光闪过,数道飞弦裹挟着尖锐的铮鸣,向几人攻去。 处在防备中的谢问心第一个反应过来。左手食指弯曲,拇指钩住,捏了个九渊真解中的护身之法——九渊凝光诀,五方玄水化为一层护盾,围住周身,堪堪挡住了这相当于筑基中期的一击。 那渡己和程不顾也没有幸免,渡己瞬间放出了金身虚像,巨大的三重金轮陡然转动,一阵庄严之息徐徐传开,余下二人甚至听到了了梵音。 程不顾眼前一亮,他遁术高明,一个健步窜到了渡己身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了柄凡铁剑,紧张的注视着四周。 那出手的雕像虽是玉石雕铸,但动作灵活,好似真人。一击不成,立即转换了身形,玉手对着丝弦轻轻一弹,周遭虚空似乎随着它的动作扭曲起来。 “诸位,这雕像邪门的很,咱们得一齐上啊!”程不顾躲在渡己身后擦了擦冷汗,心惊肉跳的看着雕像,一手举着生锈的长铁剑,也不攻击,一脸正色道。 “……”谢问心险些被他气笑了,瞥了一眼,也不出言,只认真看向那虚空中的杀意。 “谢道友。”渡己自雕像攻击后便站在原地,只放出了金身。他的金身却与谢问心之前在天荒界看过的佛修不同,宝相庄严,经轮圆满,正中却是空空如也。 按理来说,佛修是会将所信奉的佛祖作为金身,勤修功德。待到金身合一,成就无我,便是修成正果,自身成佛。但这渡己,却没有所奉佛祖…… 谢问心也只心中转了一圈,眼前首要之急是这雕像。 “眼前之局便在这雕像之眼。”渡己微笑道,如此危急之下,也看不出丝毫急躁。 “然也。”谢问心盯住的也是那双眼,如今二人意见统一,倒也省去了麻烦。 “上!抠他眼睛!”程不顾挥舞着铁剑,也不知是在给谁加油打气。 “阿弥陀佛。” …… “这是……发生了什么?”黄幼微看着林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皱眉问道。 孟相宜看着局势平稳,终是放下心来,踉跄一下,扑通倒在地上,右手长刀插入地面,勉强稳住身形。面上血色全无,左手一动,捏了一块灵石补充灵力。 黄幼微忙上前扶起她。她伤势太重,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渡了些灵气过去,又喂了颗灵丹给她。林如音面无表情的站在身后,为她们二人护法。 说来奇怪,她不过十七八岁,但见此事,脸上全无好奇之色,而是一派清冷。 “多谢黄道友……”孟相宜也不矫情,咽下丹药,暂缓了伤势,舒了一口气。 一脸复杂的看了眼人事不知的林泽,目光一定,伸手封住了他的丹田。 “这是……”黄幼微一惊。 这秘境中凶险未知,孟相宜这般做法,倒像是要林泽的性命。 “此事……说来话长……”孟相宜苦笑道。 不过眼前之人方才也算救她一命,她无心隐瞒,犹疑道:“我怀疑……我师弟,被夺舍了……” “什么?!”黄幼微一惊。 修真界中,夺舍可是大忌。何况对方可是五宗之一破妄宗的弟子,那便更不简单了,恐怕所谋甚大,其心可诛! “……我也只是怀疑……”孟相宜伤口止住了血,但仍是虚弱,喘了口气,继续道:“近来师弟……有些异常。” 黄幼微亦是一脸慎重。 孟相宜眉头拧成一团,回忆着这几日的不寻常处。 “他平日便是惫懒的性子,但自从上次从后山回来,他竟是时常去寻师父修炼剑诀了……” 她咳了几声,脸上随着丹药起了作用,泛起了些红晕,继续道:“我也只当他是突然悟了,并没有往其它的地方想……但是方才,他说话的语气……” 孟相宜瞳孔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那绝不是师弟会说出来的话!” 方寸无仙 第八十九章 令牌 “单凭如此,也不能说明林道友……被夺舍了吧?”黄幼微略有些迟疑,毕竟夺舍非同小可。 孟相宜亦是眉头紧皱:“可惜这秘境虽限定了金丹期以下,但品阶不低,传讯符箓竟是发不出去……” “道友打算如何?”黄幼微露出关切。这秘境出去的方法也简单,只心中默念离开,便会被传送出去。但是…… 她看了一眼林泽,他伤了孟相宜,如今败露,孟相宜虽顾着同门之谊不杀他,却不会放着如此隐患。故而林泽必定不会出去,如此一来,孟相宜出去也无用了。 孟相宜复杂的看了一眼林泽,思索了半晌,目光渐渐坚定:“那便先不出去了。” “也好。”黄幼微点头道:“这乃是一处传承秘境,危险不大,我与师妹也护得你。” 孟相宜淡笑着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你们了……不过,我也不能拖累二位。” 她拿出一枚丹药。 丹药散发着阵阵清香,柔和的光晕下,三层螺纹隐约显现。只是细看这螺纹上,却有两处裂纹,让人见之不免遗憾。 “这是三阶中品复春丹,能暂时回复伤势。想必足够撑到我出秘境了。”孟相宜看了一会儿,终是下了决心,将丹药吞服。 “你……”黄幼微有心阻拦,毕竟复春丹不比回春丹,只能暂时回复伤势,之后伤势复原,伤上加伤,对身体的损害更大。 不过这秘境之中,随时会有危机。她虽说了护孟相宜一时,但若是换了她落到如今境地,怕是也不愿将安危交托在别人身上吧。 …… 这雕像动作灵活,挥舞的丝弦像是生了眼般,指哪儿打哪儿,等闲却是近不得身。若是要取它双目,却是要定住它的身形才是。 肃杀之意掠过谢问心面门,她秀眉微挑,纵身一跃,跳出了几丈远,躲过这危急的一击。 丝弦顺着惯性狠狠甩在了墙壁上,在那鎏金壁画上抽出了道道白痕。 渡己这边亦是胶着,弦刃激起的虚空之力撞在金身上,反震出强烈的余波。不过渡己虽是二重金身圆满,硬生生受了这一击也是不好受,金身在重重撞击之下竟是生了些许晃动。 他身后的程不顾倒是轻松得多,鬼头鬼脑的躲在渡己的身后,眼尖的注意着渡己的金身,若是有侧处的攻击就提前躲了去,一时倒是相安无事。 谢问心左右腾挪之间,也没闲着。随手几道玄水化为利剑,给那雕像添些麻烦。 不过这雕像却不知何物所铸,坚固非常。二阶的玄水打在它的身上,金石之声崩出,却只是留下浅浅的印痕。 “阿弥陀佛。”渡己的金身虽是已经显露危局,却并未心神不定,甚至安抚的看了一眼程不顾。 程不顾却没有注意他的眼神,又躲过侧面飞来的丝弦,焦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听到他的喊话,谢问心理他的心都欠奉,正想着要不要用灵石布置阵法,那边渡己倒是淡笑着点头附和:“也是。” 随后,他看向雕像,双掌合十,垂眸低语。 一个“唵”字出了口。 随着这声箴言说出,他背后的三重金轮急速旋转起来。 一片豪光倾泻而出,并不刺眼,却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叫人无法直视。 谢问心虽不在这箴言的目标之中,但被这华光笼罩,却油然而生一阵平静祥和。 那箴言仿佛带着穷极浩瀚之感,飞入雕像中。 雕像并没有阻拦,或者说它根本无法阻拦。这并不是一个层级的力量,它似乎是被定了身,瞬间停止了动作。 那些丝弦也失去了控制,丝丝缕缕的垂落下来。 谢问心眯起眼看了渡己一眼,没有放过这般机会,飞身上前,玄水并出,化指为刃,对着雕像的眼睛狠狠划过—— 哗! 那明珠所作的双眼竟是碎裂开来。随即,那雕像便如寒霜般消解在空气中,留下一个箱子。 …… “哇!这是三阶法宝苍雷伞!” “嗯。”王盈盈面上微白,回复着所剩无几的法力,看着宋棋将箱子中的宝物都拿出来。一个玉脂针,一把苍雷伞,还有一截三阶妖兽碧眼金蝎的尾巴。 “收着吧。”王盈盈将玉脂针拿在手中,这针精致小巧,倒是与她功法也很是相配,至于那苍雷伞,自然是给时时窜天窜地的宋棋护身了。 顺手将蝎尾收入储物袋,她看向了箱子中的最后一件物事—— 一块令牌。 这令牌乃是一块灵石所作,似乎是人随手刻出,上面空无一字。 宋棋只顾着看法宝,还以为这是灵石,将它忽略了。王盈盈自然不会犯这种错,将令牌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起来。 “师姐,这是什么?”宋棋见师姐不去适应新法宝,反而盯着一块令牌,奇怪问道。 “我也不知道。”王盈盈叹了口气。这出去的人也未提过这令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打败了雕像之后,竟会掉出这个东西。 她看向雕像消失之后出现的通道,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犹豫起来。 “这个嘛,试试不就知道了。”宋棋一把拿过那令牌,王盈盈本就在思虑,却是没有注意他的动作,一时大意倒被他抢了去。 宋棋随手抛了两下,口中嘀咕着:“不就是一块普通的灵石吗……” 说罢,输了一丝灵力过去。 “别——”王盈盈看他动作,一时激动,竟是扑了过去。 扑通一声。 “……” 宋棋呆愣的看着王盈盈扑在地上,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手中令牌却是没有丝毫动静。 “你干嘛呢师姐……”宋棋好笑问道,知道她方才战斗中已是有些脱力了,忙上前将她扶起来。 看着无事发生,王盈盈虽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仍是咬着牙,佯作怒意的扯住了他的耳朵:“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哎哟……停!”宋棋捂着耳朵,不停的告饶。王盈盈倒也没有多用力,不过宋棋自小受到的阴影,这心理上的压力倒是比身体上的更甚。 从小他就不怕王伯,但是师姐太吓人了。动不动就扯他耳朵,这里又没有王伯护着他,真是有苦难言。 只能求救似的看着通道对面的亮光道:“看!那有东西!” 方寸无仙 第九十章 迷宫 “哇!宝贝!” 程不顾看着地上的箱子,双眼发光。又转头看了看另外二人,总算是想到自己没有出力,挠了挠头对着渡己招呼:“大师,您快看看箱子里有什么?” 谢问心平息了灵力,没有反对。之前战斗的确是渡己出力最大,理应由他先来。 “……诸位去看吧。”渡己声音淡淡,收了金身,仍保持着方才双手合十的姿势,并没有动作。 “那怎么好意思……” 程不顾一喜,正要去上前,眼神瞥到面无表情的谢问心,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讪讪道:“还是大师您亲自来吧……” “贫僧方才用了咒言,此时有些乏力。”渡己微笑,面上却是看不出丝毫。 “……”程不顾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嘀咕着:“动不了就说动不了,硬逞什么呢……” 他方才看渡己这般神勇,一个字就制住了那邪门的雕像,还以为是多举重若轻,没想到他已用尽了全力。 世上竟还有这种人。 谢问心挑了挑眉,不再理会他们俩,自顾的走上前去打开了箱子。 一阵清光闪过,几人不约而同看向内里。 一瓶丹药,几颗珠子,一片白绢,一块令牌。 打开丹瓶,是二阶极品破障丹,可提升修士一个等阶,且不受境界所拘,心魔不侵。 那几颗珠子不知是何材料,都只是二阶上品,明显能组成一套阵法,合成之后至少三阶。 至于这白绢…… “是张地图。”谢问心沉声道。白绢上以此地为起点,上面向外画了三个空间,虽是混沌,但依稀可辨出每个空间都有十二道阴影,围成圆形,端的是诡异非常。 “……我看啊,这些法宝都是好东西,我就要了这没用的令牌吧。”程不顾似是随意的将那令牌拾起,掩饰着喜意。 这令牌虽是看起来普通,但他是绝不相信琴圣会将一个不起眼的东西放在这里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且那法器他根本没出力,不好意思拿,地图大家都可以用。他脑筋一转,拿了最感兴趣的东西。 谢问心挑眉。那令牌应是与传承之物有关了,她对这传承没什么兴趣,那珠子,她也是势在必得。 毕竟那珠子上,可是有造化之气的气息…… 谢问心也不加掩饰,直接拿了珠子。剩下便是那瓶破障丹了,二人都回头看向一动不动的渡己。 “阿弥陀佛。”渡己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他本就不介意分到什么,索性随他们去了。 …… 出口是一片混沌,烟青色的尘雾围绕,隐约看得出这是一方空地。四周被透明的光膜罩住,能活动的空间便只有这么十丈见方。 身后内室在走出之后便消失了。 走过去,十二个宽阔的石台伫立四周,上面雕刻着玄异的纹路。围了一周,绕成正圆形。 “这是……什么?”宋棋好奇的看着石台。 一直似有似无的乐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端的是心旷神怡。 “不知道。”王盈盈面色凝重,她走过去,轻轻推了推石台。 纹丝未动。 “我们怎么出去啊师姐……”宋棋叹了口气,他本是跳脱的性子,如今在这鬼地方待了半晌,又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琴声烦的要命,恨不得再出现几个雕像来让他打一场。 “你再多话我就把你的耳朵揪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宋棋对着王盈盈的背影扮了个鬼脸,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令牌是不是这个时候用的啊?” 他之前在那内室里催动之后没有效果,便将之收在了储物袋里。如今换了地方,倒是想起来了。 “令牌……”王盈盈挑眉,回头点了他额头一下,“倒是提醒我了,拿出来。”她向宋棋伸出手。 宋棋瘪了瘪嘴,不情愿的将令牌递了过去。 王盈盈接过令牌,端详了一阵。她记得初初拿到时上面空无一物,如今到了这奇异的空间中,竟是生了变化。 上面浮现出金色的光芒,密密麻麻的纹路随之展开,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 “这不是那台子上的纹路嘛。”宋棋被这变化惊了一下,当即看向一旁的石台。 …… “是传送阵。”清冷的声音肯定道。 “看来,这些台子,分别通向不同的地方。”孟相宜看了一眼出声的林如音,做出了判断。 她们方才合力打败了雕像,宝箱中出了几件法宝。几人本就是故交,分起来倒也没什么嫌隙。 至于那林泽,孟相宜在打斗之前封住了他的识海,如今安全无虞,又看向了他。 “只是不知……哪个传送阵背后,才是传承所在了。”黄幼微看着众多石台,思忖片刻,走向了其中一个。 孟相宜看着她背影,略微迟疑了会,随后右手轻点林泽的太阳穴,又在各大穴位连点了几下,解开了之前的封印。 这里前路未明,多个人也好。况且,她也想了解一些事情。 林如音静静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出声。不过灵力却隐隐的戒备了起来,毕竟这个林泽有被夺舍的可能。 “唔……”林泽幽幽转醒,先是闭了闭眼睛,又被此地环境惊诧,看向身侧:“师姐?” “师弟,你好些了吗。”孟相宜虽是微笑,却让林泽心中发慌,他略略犹豫,刚要说什么,却扯动了腹部的伤口,轻嘶了一声—— “我……我怎么了……” “师弟。”孟相宜没有管他的伤口,而是盯住了他的眼睛:“师父的生辰是初几?” “十八。”林泽虽是低头查看伤口,听到问话倒是随口说出了回答,毕竟师父的生辰他怎么会忘。 “你的生辰是初几。” “初五。”林泽疑惑的看着孟相宜,“我怎么会受伤了……” 他还未说完,又被孟相宜打断:“师父早年受过伤,是在肩下几寸处?” “三寸……师姐你怎么了……”林泽有些摸不着头脑,师姐为何会问这些莫名的问题…… “我只是随便问问。”孟相宜忽的笑了,并且笑得很开心,“我怕你忘了。” 方寸无仙 第九十一章 十二律 “此物……”王盈盈先是回复了损耗的灵力,又看了四周,犹疑起来。 这些年来她虽随着王布衣走南闯北,但却并未见过传送阵。因而她亦是担忧这令牌,万一乃什么邪祟之物…… “要不我来试试?”宋棋看王盈盈拿着令牌举棋不定,跃跃欲试的想抢过来。 “一边去。”王盈盈皱眉狠狠拍了他伸过来的手,终于下定决心,注入一丝灵力。 传承秘境按理是不会有极度危险的情况,她随时可以出去。如今那十二个石台不知是何物,但这令牌却是之前宝箱中得来,想来也是“奖励”之一。 如此说来,倒比那不知用处的石台安全些。 况且即便有什么不对,她也可以第一时间传送出秘境。 一丝灵力缓缓注入令牌,二人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令牌。 一时之间,只有那似天外传来的缥缈乐声,丝丝缕缕,衬得二人愈发紧张起来。 那令牌吸收了灵力,上方纹路齐齐放光,一阵空间拉扯之力渐渐传开,王盈盈忽的明白:“这是传送令牌!” 另一边宋棋倒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阵势,看到王盈盈要被传走,来不及说话,情急之下向前一扑。 他的准头倒比之前脱力的王盈盈好上许多,那令牌本就没有人数上限,微弱的光芒将二人包裹其中,竟是将他们一同带离了原地。 过了好一会,脚下才传来踏实的感觉。 “这是……” 王盈盈一落地便环顾四周,探出了神识。 烟青色的尘雾,十二座高台,此地乃是与方才一模一样的方寸之地,远处还有几道人影。 “孟道友!”王盈盈看到失散多时的孟相宜与林泽,惊喜出声。 没想到还未等动用缠丝,竟在这里看到她们。自己二人的运气当真不错。 孟相宜本在审视林泽,在周围多了气息时便看了过去。原以为是这地方终于出现了变故,没想到来的竟是孟相宜与宋棋。 她颇为意外:“王道友。” 这厢宋棋像个门扣一般紧紧扒着王盈盈,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面上一红,急忙跳了下来,反射性的捂住了耳朵。 王盈盈瞪了他一眼,碍于有外人在,并没有追究,而是看向一旁的二人:“这两位是……” “哦,这是风华宗的黄幼微、林如音二位道友。”孟相宜扶着林泽站起身来,笑着介绍。 “在下王盈盈,这是鄙师弟宋棋。”王盈盈听到风华宗,颇有些诧异,不过面上倒是笑意盈盈。 风华宗虽是并不常走动,但宗主弟子林如音她也是听说过的。听闻这林如音乃是被风华宗主从血魔宗手中救下,看出她天赋惊人,当即收为弟子。 这事倒还有几个版本的离奇传言呢。此时见到真人,不免多看几眼。 “二位师姐好。”宋棋也作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来,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好奇的打量着林如音。 黄幼微性子和善,对着二人说了几句话。那林如音只微微点了头,看起来一副清高做派,一言未发。 “这传送阵……是定向传送,上面可容纳五个人。”黄幼微见到这二人是孟相宜同伴,便将自己先前的研究说了出来。 “果然是传送阵。”方才的经历,王盈盈心中依然确定了这十二个石台应是与令牌一般,皆是用来传送的。 “是啊。”黄幼微奇怪的看着她,她们既然到了此处,说明已经使用过高台了。“不知王道友是选择了那块石台?” “我们没选!”宋棋挑了挑眉,颇有些炫耀道:“是用令牌过来的。” “令牌?”黄幼微与孟相宜一同出声。 “是啊,你们没有吗……”宋棋奇怪道,又回头看向王盈盈:“师姐,令牌呢?” “……消失了……”王盈盈苦笑。 到了此地之后,那令牌便不见了,看来是只能使用一次。 “我们打过那雕像之后,宝箱中得到了一块令牌。因着不识石台之上的传送阵,故而使用了令牌,没想到被传送到此处……”王盈盈将方才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黄幼微与孟相宜对视一眼,她们之前并没有得到令牌。 “如此可见,这传送阵会将阵上之人送到同一处。”孟相宜分析道。 “不知将我们传到一起,是巧合,还是……不过,若是选错了传送阵……”黄幼微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众人。 几人立即明白了她未竟之意,心下惴惴。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哪个传送阵是对的?”宋棋苦恼的挠了挠头,这里这么多石台,每个看起来都一样,难道随便挑一个? 这秘境主人是要选个天命之子出来? “是十二律。” 清冷的声音传来,几人一怔,都看向声音的主人,林如音。 …… “十二律是什么?”程不顾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面露迷茫。 “阿弥陀佛。乃是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之数。”渡己看向程不顾,耐心解释。 “这十二律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啊?”程不顾听着一堆名字头都大了,揪了揪头发,看向谢问心,等着她的解释。 方才这谢肥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忽然说什么十二律,他真是一头雾水,即便是听着渡己的解释,也是如同天书。 “十二律,就对应这十二座传送之台。”谢问心见都说的这般明白,他还是不懂,叹了口气。 “哦……”程不顾现在有些懂了,不过…… “你怎么知道……是……哪个……什么律的。” 谢问心探出手来,葱白的手指向上指了指:“你听不到吗?” “嗷……”程不顾听着耳边一直传来的恼人琴声,瞪大了双眼,猛点头:“懂了懂了!” “可是我听不懂什么律……”他瘫坐在地上。没想到这琴圣传承这么苛刻的,他忙着赚钱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学什么乐道…… “大师……可通音律?”谢问心也知他指望不上,不过她对此道也只是涉猎,并不精通,一时看向渡己。 方寸无仙 第九十二章 旋相为宫 “阿弥陀佛……贫僧并不通音律。”渡己略微歉然。 “……”原以为他是客气,如今看来,当真是不通了。谢问心只能又看回手中地图。 他们之前已经靠着这白绢地图选了三处石台,如今这地图已无用处,上面的图案皆是失去了颜色,黯淡下来。可是即便是靠着地图,也没有找到出口。 仍是座座石台,不停地转换着空间。 也不知这秘境内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地方,重重相连,竟是像迷宫一般,也不知前路何在。 未知总是令人心慌。 在这奇异之地,谢问心对玄水的感应也消失了。看来,既然秘境给了提示,也只能从十二律上寻出口了。 一旁的程不顾瞄了两眼又在闭目聆听的谢问心,耸了耸肩。虽然着急,但目前也只能靠着这个半吊子的谢肥羊了……他看向另一只更大的肥羊,凑了过来:“我说渡己大师……” “阿弥陀佛。”渡己本也在聆听那淡淡乐声,此时听了问话,看向程不顾。 “您在净世禅宗,那得是第四十六代弟子了吧……”他面上带了讨好的笑。 他这话问的倒是颇有深意,净世禅宗各代弟子乃是从主持这一脉算起,渡字却是在此代主持戒字辈之前,叫他如何不好奇。这一路上他都想找机会问圆光,奈何进了秘境便失散了,如今终于得了机会。 “正是。”渡己倒是一派大方,并未隐瞒。 “哇……”程不顾惊呼,这辈分未免太高。这可是一只真肥羊啊,他凑的更近了些,恨不得扒在渡己身上:“您一定入道很多年了吧……”他敬仰的看着渡己,眼中神采奕奕。 “贫僧入宗门也只有两年罢了。”渡己没有纠正他是佛修,只面上含笑,认真作答。 “哦……那您一定是背景深厚了!”程不顾挑眉,也不顾自己年纪比渡己还要长上一些,卖力的吹捧。 渡己淡笑摇头。 程不顾挠了挠头,心中奇也怪哉。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连圆光那小子进了净世禅宗后都像变了个人,他倒是没什么不信,不过越是如此越发惊奇。 另一边,谢问心坐在其中一个石台旁,仔细感受那虚空传来的缥缈之音。这乐声似是琴声,可仔细听来又像是笛声、箫声,幻化无穷。曲调时而幽咽,时而婉转,叫人难以辨明。 她一面听着,一面暗暗呼唤天魔:“天魔,天魔。” 识海中那漆黑一团初时一动不动,直到那边渡己与程不顾闲扯了一会儿,天魔的声音终是幽幽传来:“做甚么。” “你怎么了?”谢问心奇道。 “本尊的伤势修复到了瓶颈,需要突破。” “……这样么。”谢问心不信。她得了那含生珠,造化之气大涨,确实分了些给它。但之前在月迷津渡伤了它的根基,不会好的这般快。 “你对乐道了解如何?” “……你觉得……”天魔沉默了一会才反问:“本尊需要去了解乐道吗?” “……”谢问心眨了眨眼,知道了答案。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说话间,这曲子又转换了气氛。似是一阙离愁之曲,凄婉哀叹,悲不凝绝。这乐声似有意识在其中,听的久了,神识竟会受到影响。 察觉到神魂不稳,她忙封闭耳感,沉心静气。过了好一会儿,神识平复,才站起身来。 另外两人看她动作,都看过来。 “若我猜的无错,恐怕此台便是出路了。”她信步走到对面第一座石台旁。 虽有迟疑,不过仍是解释:“唉,旋相为宫。十二律吕并分阴阳,我才疏学浅,只听出了这大概是阴律之中的南吕。” 渡己虽是不通乐律,但此番话还是听得懂的。 “就是这是出口的意思?”程不顾揉了揉皱成一团的脸,如释重负。管他什么宫不宫的,反正是终于能出去的意思。 “大约是吧……”谢问心叹气,她的能力也就到此了。若是出了这个传送阵还没有到出口,她可没有心力再去听那扰人心神的曲子了。 …… “从我等进来,这曲子变幻了六次,三次黄钟,两次夷则。此时为林钟。”林如音面对众人目光仍是神色淡淡,玉指指向左手边第二座石台,“便是此处。” “太好了!可以出去了!”宋棋一脸庆幸。若不是遇到了这位风华宗弟子,他和师姐还不知道怎么走呢。 王盈盈也是面露喜色。 “可是……”黄幼微看向林如音,叹了口气:“我们这里有六人。” 话中之意很是明显,一座传送阵只能承担五人,从方才那令牌来看,这石台上的传送阵还很有可能只能使用一次。那么…… 众人沉默下来。 如今只能出去五人,意味着要留下一人,去面对那未知的危险。 几人对视一眼,气氛诡异起来。 “我与师弟留下来吧。”冷静的声音掷地有声,众人皆是一怔。 说话的是孟相宜。 “这怎么可以……”黄幼微一惊,眼眸微睁。 “师弟受了伤,我留下来照顾他。况且,以他如今的伤势,也走不了多远,免得拖累大家。” “可是……”王盈盈也面露不忍。 他们二人与孟相宜本是同伴,黄幼微方才知晓了林泽之事更是放心不下,几人正要劝说,林如音却平静道:“可以。” 黄幼微皱眉看向她,不明白师妹为何这样说。不过师妹虽不善言辞,但才智远过于她,对于师妹她还是信服的,静静等着她的解释。 “你们二人先走吧。”她指着右手边第三座石台,声音似清泉泠泠,“这座石台危险小一些。” “你怎么知道……”宋棋刚出声,却被林如音瞥了一眼。 那眼神太过冰冷,宋棋吓了一跳,后面的话变声了小声嘀咕。 “冰块一样的女人……”王盈盈听他胡说,将他拉到身后,暗暗掐了他一记,惹得宋棋龇牙咧嘴。 “好。诸位多保重。”孟相宜洒然一笑,看向黄幼微,“我来之前答应了王前辈要照顾这二位道友,如今食言,还要请黄道友帮衬一二。” 方寸无仙 第九十三章 莲子 “怎么还是这个鬼地方……”程不顾刚看清了周围环境,仍是与之前那几处一般无二,走了几步便瘫坐在地上。 “阿弥陀佛。既来之,则安之。琴圣前辈既安排了如此考验,想来对修行亦是有益。”渡己温言安慰着程不顾,拿出了一串佛珠,自行找了个地方念起了佛经。 程不顾怨念的扫了他一眼,低声念叨:“你这种清净惯了的和尚懂什么……这鬼地方再待下去我就要憋疯了……”他向后一仰,看着混沌无状的上空,唉声不断。 他也不是没有试过看看能不能破开这地方,不过那边缘的透明光壁坚固无比,没有金丹修为是不用想了。 叹了口气,不仅无趣,还每处地方都一样。也不知这琴圣是有多闲,做这么多传送阵弄成迷宫耍着后来人玩儿。那虚空中琴声听的久了,叫人烦躁的很,恨不能找个人打上一架。 渡己见他心境不稳,还要说什么,却见程不顾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趴在地上摸了一会儿,扬了扬手右手,一脸惊奇:“看这是什么?” 一旁在研究传送阵的谢问心与渡己都看向他。 他方才在地上也不知摸到了什么,此时手中拿着一粒白色的物事。 “是莲子。”渡己将之拿了过来,端详了一阵,认真道。 “我当然知道是莲子……”程不顾翻了个白眼,“之前那几个地方连个鸟屎都无,这里却有莲子,难道不是怪事?” 谢问心神识扫过,确实是莲子,虽是在这灵气聚集之地没有干枯,但也没有灵气传出,看来似乎是凡物。 “难道是琴圣大人怕我们在秘境里烦闷,送我们点吃的解解闷儿?”程不顾闭着眼睛胡猜。 “花开见佛,想必是琴圣暗喻我等修因既圆,妙果成熟。故而若要六根清净,需得了悟一番。”渡己正色道。 “……”程不顾一脸震惊的看着渡己,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这小秃驴也挺能胡说八道的。 “佛祖曾云,以此人心不生恶欲恶见而往,犹如青莲华红赤白莲花。”清澈的眸光看向程不顾,程不顾在这种注视下,竟是心生罪恶之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眼见他有越说越多的趋势,程不顾急忙后退了两步,随手一抛,那莲子划了一道弧线飞向渡己:“既然它与大师这般有缘,那就留给大师作数珠吧!” 渡己无奈,他本是想点化一番,奈何这位施主这般六根不净。 空中的莲子本应飞向渡己,却忽的转了一个弯儿,飞到了一旁谢问心手中。 她用了个术,将之收了过来。 渡己也不惊讶,却有些疑惑。对于这位谢施主,他有心化解对方心障,毕竟她的身上不见因果,却心魔横生,甚是奇特。不过以他目前的佛法,还是渡不了对方。 莲子一入手中,冰冰凉凉。 “这就是个普通的莲子。”识海中,天魔也来凑热闹。 “嗯。”谢问心面上看不出情绪,渡了一丝灵力过去。 手中的莲子虽是离了水源,但在灵力的催哺下,竟是开出了花来。那花朵愈开愈大,由白变粉,霎时间,清香之气四溢。 华实齐生,不过转瞬凋谢。 渡己见莲花枯败,幽幽一叹。 “这恐怕,便是琴圣留下的提示。”谢问心随手将那枯萎的莲花扔到一旁,饶有兴趣道。 …… “师妹……”黄幼微应了孟相宜所托,看着他们二人走上石台,转瞬消失在此处空间,疑惑的望向林如音。 那石台用过之后,立刻碎裂开来。看来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石台果然只能使用一次。 被她注视的林如音却走到一旁,灵力微震,拂出一片空地来。 其实这空间中除了石台,处处都是空地。只是林如音喜净,虽法衣不染尘垢,仍然拂去些许微尘。 “我们……不走吗?”宋棋看着安坐下来的林如音,问出了心中疑惑。 “等。”留下这一字,林如音又阖上双目。 “等什么……?”王盈盈亦是不解。如今孟相宜与林泽已经走了,她们四人用一传送阵也没有人数的问题。 她目光晦涩,难道这二人…… 黄幼微却忽然有了明悟:“方才她们走的便是这曲子中所指的石台?” “嗯。” “什么意思……”宋棋看着这对师姐妹打着哑谜,如坠云雾。 王盈盈却灵光一闪:“你告知孟道友走的是正确的传送阵?”她急道:“那我们怎么办?” “王道友稍安勿躁。”黄幼微思考了片刻便将前因后果相通,含笑替林如音解释:“我们只消等这曲子再做改变就是了。” 之前曲子已经变过六次,证明这传送阵不是唯一。即使孟相宜二人用了正确的传送阵,她们等下次换做其它的再走就是了。 原来她们是这个意思。 可是就这般做了决定,如果曲子不变怎么办……如果这传送阵一个用了,其它的都不能用了,又当如何……王盈盈心中烦闷,却是没有表现出来。 那黄幼微是筑基圆满,林如音虽是修为不如她,但显然很有本事。如今还要靠着这二人,此时倒是不便言明。 “那你刚才直说不就好了,干嘛要骗他们啊……”宋棋倒是没有王盈盈想的这么多,有话就想问。 “这个……”黄幼微看了眼林如音,捋了捋鬓边碎发。 王盈盈拉过宋棋,示意他闭嘴,笑问道:“二位也是来寻琴圣传承的吗?” “正是。”黄幼微本也迟疑,此时见她识趣的转移了话题,亦是松了口气。 她们果然是为琴圣传承而来。王盈盈垂下眼睑,感叹着:“不过这秘境中已来了这么多同道,听闻五宗十二城都有弟子前来,唉……” 黄幼微却是淡笑:“既然来了,当然要争上一争。” “没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宋棋一脸兴奋。 黄幼微见他少年意气,脸上噙着笑意。 “好了。”林如音站了起来,看向身后那座石台:“南吕。” 方寸无仙 第九十四章 孟春之月 律中太簇 “你明知我不是林泽,还敢与我单独出来?”林泽一改往日淳厚,一脸戒备。 “我知道你是谁。”孟相宜没有回答,冷哼一声。 “哦?”林泽勾起一抹笑容,方正的脸上竟是显示出了奇异的妖冶之感。 “宋、林、霜。”孟相宜也笑起来,却带了一丝笃定,“我说的没错吧……大师姐?” 林泽沉默半晌,神情几番变换,深深看了孟相宜一眼,忽的笑了起来:“真是聪明的小丫头。” “为何要夺舍师弟?为何要杀我?”看她应了下来,孟相宜心下一沉,果然是她。她未入山门之时,大师姐命牌便已经碎裂了,听闻是外出寻机缘的时候陨落。不过师父常提起师姐,连她斗法时的小习惯都告诉了她,因而她刚刚才有了猜测…… “因为啊……”缓缓聚集灵力恢复着伤势,也不知这丫头给她做了什么手脚,这伤势竟出奇的慢。但她现在不能出去,到了外界,她无法一击必杀,若是传音符送了出去,她就完了。 一定要将孟相宜留在这里! 林泽,不,此时应说是宋林霜,眼中坚定起来。 “说起来,你是在怎么认出我的?”她虽是暴露了身份,却仍是好整以暇。 “为什么要杀我。”孟相宜一字一顿的重复。 “唉……真不可爱。”宋林霜挑了挑眉,露出神秘的笑容:“我着了这秘境的道,没有稳住神魂。”她面上洒脱,心中暗恨。若不是夺舍不久,何至于被那三生故曲影响…… “可你……不是百年前便陨落了?” 宋林霜挑了挑眉,痛苦的神情一闪而过,又被狞笑取代:“你猜我是怎么死的?” “因为啊……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宋林霜本没有指望孟相宜回答,自顾自说着:“关于……沈长天的秘密……” “什么?”听到师父的名字,孟相宜愈发不安起来。 “沈长天与森罗宫主勾结,设了局,血祭了数万凡人,还杀了门中几个弟子取其元婴,就为了什么狗屁逆魂阵。”宋林霜面上嘲讽:“你就不奇怪,他一个化神真人,却只有你们两个筑基弟子?” 孟相宜心中一惊,脸上因着激动微微发红:“不可能!” 残害门中弟子非同小可,师父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呵……你以为他沈长天是个什么善人?放任弟子爬到自己床上,也是你的好师父做出来的好、事、啊……”她笑意里带着蚀骨的恨意。 “你……你胡说!”孟相宜咬着下唇,虽是听了进去,却没有轻信。与魔门勾结这种重罪,若是被宗门知道了…… …… “十二律吕与十二月的对照,你们可知晓?”谢问心走到一旁,右手微微一撑,坐到了石台边。 “嗯,确实是十二个……”程不顾点了点头,佯作思索了会儿,问道:“怎么对照的?” “阿弥陀佛……此乃儒门的推算,礼记有云:孟春之月,律中太簇;仲春之月,律中夹钟;季春之月,律中姑冼……” 渡己将这十二律吕与月份一一道来,听得程不顾目光呆滞,觉得应当换个明白人来讲,他眼巴巴的看向谢问心。 “一月便是太簇,二月为夹钟,三月为姑洗,四五六月依次为仲吕、蕤宾、林钟这般以此类推。”谢问心换了他听得懂的说法。 程不顾咽了咽口水:“所以……这和莲子有什么关系?” “君不闻……十二花神之说?”谢问心见程不顾神情,便知他不懂,耐心解释道:“神道为每月份都设立了一位花神。” “哦……”程不顾心思通透,一点就明:“所以这个莲花代表几月?” 谢问心迟疑道:“我于神道只略有见解,依稀记得是六月。还是要请教渡己大师。” 察觉到谢问心的目光,渡己低垂了眉眼:“却是如此。” “可万一不对怎么办……”程不顾眼皮一翻:“若是……这莲子就是琴圣让咱们那个……那个什么修因既圆,了悟一番呢?也可能是琴圣在每个空间里都放了莲子,放几个就代表选第几个传送阵?” 说完,他自觉这是个绝妙的注意,为自己拍起掌来。 “……”谢问心深吸口气,她本不在意是否同路。如今找到了走出这迷宫的方法,更无意管他。 “所以我看,我还选第一个吧!”程不顾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他跟着这两个人团团转,结果还不是在这迷宫里打转,心中已是烦躁到了极点。 张望了一圈,程不顾径直向第一个石台跳了上去。 “诸位!后会有期!”他像江湖中人的习性抱了抱拳,眨了眨眼,消失在此间。 “……”谢问心没想到他这般干脆利落,渡己亦是无语。 那石台碎裂开来,二人对视一眼,选了六月所代表的林钟。 “果然如此。” 传送阵散发出金光,虚空之力闪过,眼前虽然仍是这迷宫内,不过谢问心神识扫过此处,终在一侧石台下细微之处寻到了山茶花种,面露满意。 看来,她的猜测不无道理。 不过…… “你方才寻个理由自己走不就好了,为何要告诉他们两个?”谢问心这边与渡己继续寻着花种,穿过一个又一个传送阵,天魔奇道。 “嗯……”谢问心沉吟半晌,看了一眼一旁正查看传送阵的渡己,莞尔一笑:“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怕谁?” “你在胡说什么!”天魔像是一愣,抬高了声音。 “好吧,你既说没有,便没有吧。”谢问心微微一笑,没有细究。 “……”天魔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却不知如何辩驳。 经过了各类菊花,芙蓉,水仙等不知凡几的花种,眼前骤然变了景象。 “终于出来了。”这一路顺着花种所指示的传送阵,终是被传了出来。 “阿弥陀佛。”渡己亦是低号一声。 眼前是一处密林,丛林叠翠,不知年头的古树参天而起,将整片树林围绕在阴影之下。 方寸无仙 第九十五章 艳尸 灵气急速运转,感受着密林深处隐隐传来的感应。 玄水,近了。 没想到这迷宫的出口竟就在玄水附近,谢问心老怀大慰,还是有水源的陨灵玄水。 当真是意外之喜。 这密林也不知布下了何机关,刚踏出一步,“嗖”的一声,两旁毫无灵气的树藤竟迅速向二人抽来! 破空之音临近,谢问心反应迅速,锋锐的剑光闪过,墨绿的藤蔓一分为二,断裂在地。但仍没有停止扭动,而是缠绕在一起,蜿蜒成形,又合为一股,似灵蛇一般斜斜划过。 “阿弥陀佛。”渡己单掌合十,放出金身。三层金轮徐徐旋转,巨大的金身甫一出现,藤蔓显然停驻了片刻。 下一瞬,又向他飞扑而去! “这些藤蔓似乎越来越强。”谢问心目光一凝,这两股藤蔓结合之后,竟是一瞬间升到一阶。 周围被藤蔓以一种奇异的阵势包围起来,谢问心只得在避不开青藤之时才不得已将之砍断,不过汇集过来的藤蔓越来越多,不多时便将此地围得密不透风。 “却是如此。”渡己站在原地并无动作,低叹一声。 眼见情境危急,谁也不知被这藤蔓彻底困住之后会有何下场,谢问心御剑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击,星渚虚空术骤然施出:“左后方!” 那正是这神秘藤蔓的薄弱之地。谢问心御剑穿梭于阴影中,不时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枝条擦身而过,五方玄水化为利刃,似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左后方那略微细小的藤蔓! 藤蔓堪堪断裂了一半,预想之中的突破并没有到来,谢问心皱眉瞥了一眼渡己。这一分神,之前被她斩断的藤蔓又重新合拢,本就复合多次,攻势愈发强了起来,竟是隔着护体法诀将二人一同缠了起来。 “大师……不出手吗?”谢问心被困住,面上微怔,方才若是他补上一击,应是有机会逃脱的。 话刚出口,那藤蔓竟是自动分向两旁,露出了被缠成粽子般的二人。嗡嗡之声由远及近,一大群噬魂蜂似一片浓云,嗅到了生人灵气,蜂拥而来。 渡己摇了摇头,低垂了眉眼:“阿弥陀佛,众生平等。它们并无伤你我之意,何必赶尽杀绝。” 四周噬魂蜂前仆后继的打在五方玄水所化灵罩上,却被虚空之力湮灭,后方又马上有新的噬魂蜂补过来。若说没有伤她的意思,谢问心是不信的。 “这藤蔓不是凡物,若是不出全力,恐怕要葬身于噬魂蜂下了。” “阿弥陀佛……”渡己金身黯淡下来。 手掌大的噬魂蜂纤长的蜂针反射着光芒,若不是碍着金身护体,恐怕早将他戳成筛子了。 “别管这秃驴了,快走!”天魔急道,这地方诡异的很,谢问心若是死了,它也完了。 难道再附着到这和尚身上,别开玩笑了。 “佛祖割肉喂鹰,贫僧不才,只能以身饲蜂……”渡己轻轻摇头,面露悲悯,仍是不忍对噬魂蜂下杀手。 “……”谢问心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壮士!后会有期!” 谢问心不再管他,储物袋中飞出百多块灵石,齐齐炸响,堪堪突破了一处空隙。 “你不管那小秃驴啦?”天魔调侃道。 飞快穿梭在林间,谢问心感应着玄水的位置:“他既有心修善因,何不成全大师。” “哈哈哈,好!本尊果然没看错你!”天魔也被渡己气得不轻,都快没命了还要扮圣人,佛修果然都难以理解。不过开心过后,又是肉痛起来。 “你方才用几十块灵石就好了,何必浪费这么多……那藤蔓最高也只到二阶,困不住你的……” 没有理会碎碎念的天魔,谢问心急速前进着。这里木灵之力充足,她全力施展的木遁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转瞬消失不见。 一路上倒也有几个修士,都被她避了过去。想来也是,这秘境开启了半月,来了这么多修士,总有人会发现琴圣所留的提示。 …… “这陨灵玄水至少有三阶……”谢问心小心的施展隐水诀,所幸陨灵玄水能消泯灵力,等闲修士不愿靠近。 玄水亦分品阶,她之前得到的五方玄水只是二阶,故而筑基期的她能轻易将之炼化。但若是三阶,炼化所需的灵力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深处还有着水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东西…… 密林一角,空气中的灵力几近于无,淡青色湖泊散发着令人心悸之感。水波不兴,清幽孤寂。 谢问心施展了半晌木遁,饶是她十层灵台也有些承受不住,丹田中灵气几近枯竭。 干脆坐在湖边,随手设了个阵法,手中捏了块中品灵石恢复灵力,仔细端详着陨灵玄水。 她原是想锁定水源的所在,即便此来拿不走水源,也要知晓它的位置。但细看之下,却改变了主意。 “这水下……似乎有东西……”谢问心神识透过镜面般的湖水,直入地下。 “什么宝贝?”天魔奇道。 陨灵玄水虽不挡神识,但亦会对神识有所损伤。谢问心此时用的乃是九渊真解中的“探水诀”,却发现泉眼之中,似乎…… 有一个人。 被这个想法惊了一惊,谢问心传音给天魔:“我用造化之气护你,你放个分身去瞧瞧下面有什么。” 也就是她此时得了含生珠,功力大涨才敢这般浪费了。天魔心中腹诽,却也同意了这个想法。 它亦想知道陨灵玄水中,怎么会有人。 淡紫色造化之气包裹着一个天魔分身,离了谢问心身上,瞬间无色无形,浸入水中,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神识随着分身向下愈探愈深,谢问心暗自庆幸,幸好没有用灵力而是用了造化之气。不然以这玄水消弭灵力的速度,恐怕未至一半,便已撑不住了。 水下略微浑浊,感受着陨灵玄水的气息,谢问心忽的想到了得到四时书的那日。 还有不知深浅的云痴前辈…… 下沉许久,终是到了水源处。水源下方被空气隔开,空地上的确躺着一个女子。 眉目如画,姿容绝世。双目微阖,叫人心下生憾。但纵是这惊鸿一瞥,也教众生失色。 只是,没了生息。 方寸无仙 第九十六章 入水 这一眼,便叫谢问心的造化之气一滞,控制之力一松,消散开来。 那分身没了依存,转瞬消失在玄水中。 “那是……什么人?”谢问心神色微恍,竟是被这一眼影响的失了神。 回过神来,心下一凉。 “有点眼熟。”天魔略作思索,嘲讽起来:“你太弱了,隔着这么远的一眼,就把持不住了?” “……”谢问心也知自身所限,叹了口气:“是我修行不够,定力不足。” 那绝代佳人也不知为何会在这陨灵玄水中,但一想到如此红颜既殁,枯朽凋零,她心中就泛起一阵莫名的遗憾来。 “她不会……就是传闻中,琴圣爱慕的女子吧?”谢问心一面恢复灵力,一面疑惑:“可是……传言不是说她无心琴圣?怎么会出现在琴圣的传承里?” “难道是求而不得,得不到心也要得到汝身,被拒后怒而杀之,藏尸于此?”天魔灵感一来,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猜测。 “……”谢问心看着天魔脑补出一段大戏,略微无语。想到当初他对尸魂花的传言如数家珍,所以天魔果然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谢问心泛起了诡异的猜测……看了眼周围,这里灵力几近于无,修士若是寻传承也少有人来,难道是在保护下方女子的尸身? “你待如何?”天魔说了半晌也未见谢问心回应,只得熄了心思。 “我想……” 谢问心灵力复满,灵台充盈,踱了几步走到水边。平静无波的水面映着她的身影,她看到自己薄唇微启:“下去看看。” “……现在下去你是找死。”天魔提醒她。 “嗯。”谢问心深吸口气,九渊真解飞速运转起来,“所以我打算,先将玄水炼化部分。” …… 苍梧门后山,一处竹林隐在雾气之中。曙月落翠,石泉流声,端的是心旷神怡,连心境都沉稳了几分。 “师父,弟子已将这残骨笔完全炼化了。”赫连浊理了理身上儒衫,对着前方竹枝上空的人影遥遥一拜。 淳微真人端坐竹叶之上。微风轻拂,吹得竹枝摇晃,他却好似闲庭独坐,细聆风月。闻听赫连浊话语,下颔微点:“残骨笔炼化血肉,常人极难忍耐,你能半月便将之炼化,很好。” “弟子蒙师父不弃,予以收留,本就惶恐,自当勉励修行。”赫连浊面上郑重,深施一礼。 淳微真人睁开双眸,眉目淡然:“虽是因着九疑令,我收你为徒。但也望你勤修不辍,因知勉行。最主要的……” 他左手一挥,轻拂过微风,落在地上,竹叶竟是一动未动。 “修途漫漫,望你不要走上歧途。” 他语气虽轻,话中却带了几分告诫之意。赫连浊猛然抬头,在这种目光注视下,他咬了咬牙:“定不负师父厚望。” “嗯。”淳微真人左手负在身后,望着水中月影,“这残骨笔虽只是七阶灵宝,但以后还可寻了外物融入其中,能成九阶,也是云舒圣祖予你的。” “师父……”赫连浊这些日子与淳微真人相处下来,察觉淳微真人性子温和。之前虽是他强迫拜师,亦没有对他不假辞色,他胆子也大起来,面上带了好奇:“不知……云舒圣祖……是什么样的人?” “师祖啊……”淳微真人怔了一怔,脑中浮现了那抹白色身影来。 “师祖喜静,不喜旁人打扰。不过师祖待人温和,对门下也是极好的。”淳微真人抿了抿唇。 “可是……听闻云舒圣祖早就到渡劫期,却为何没有去太初界?” 淳微真人面上一整:“前辈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他对这位师祖了解亦是不多。早些年师父在时,他倒随着师父见过师祖几面。后来师父修为到了炼虚期,去了太初界,他便不敢再去打扰师祖他老人家了。 不过毕竟面对新收的徒弟,他心中所想并没有表现出来。 “你出身东海?”淳微真人忽的问道。 “……弟子家中已无亲人。”听到这个问题,赫连浊一愣神,面上露出悲切,又在下一刻掩饰过去,只淡淡道。 淳微真人看在眼里,轻轻一叹:“罢了。还有何事?” “弟子既已筑基,不愿诸事劳烦师父。恳请师父允弟子去七阁做事。” 他倒是有上进之心,淳微真人满意的点点头,一块令牌飞入赫连浊手中:“此物可保你在宗门畅通无虞。” “多谢师父!”赫连浊心中一喜。 …… 谢问心在陨灵玄水边枯坐了三日,才堪堪炼化了黄豆大小的玄水。 这玄水能化去灵气,她初时根本就无从下手。还是用了水磨工夫,大量的灵力齐出,才收束了一丝回来。 玄水一经灵台,剩下的倒是容易的多。如今,宫殿状的灵台中已经盛了指甲大小的五方玄水,又多了这陨灵玄水,倒也相安无事。 谢问心内视之下,不免多看了那造化之花两眼。这花三层已然开满,淡紫的花蕊颜色愈发深了。 等她回到门派,就要着手突破了。 谢问心将心思放下,又看回眼前。陨灵玄水品阶虽高,但被炼化之后也被谢问心自身境界所限,变为了二阶。不过纯度要比之前的五方玄水精上不少,如今她再面对之前那噬魂蜂,想必不需要引爆灵石来逃生了。 接下来,她看向神秘莫测的水下。 是时候了。 陨灵玄水包裹全身,纵身一跃而下,没有激起半片水花。宛若生来便与这玄水相合,游鱼一般向下潜去。水下谢问心只将神识放出三丈,毕竟之前心魔已经看过,并无它物。 不知过了多久。 距离水源也只有几丈了,灵力运转愈发困难起来。水源下女子的身影在水波折射下,微微晃动。谢问心念了半晌清心诀,才小心翼翼将神识探了过去。 这水下,不止那女子。那陨灵玄水的水源之中,竟还有一物。 只有手掌般大小,晶莹剔透,如玉如冰。像是块牌位,又像是缩小的碑。 谢问心瞳孔一缩,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 方寸无仙 第九十七章 神祇丹书 随着一阵钟音清响,秘境中所有的修士都被惊动了。 “发生了什么?”诸多修士茫然的询问着身边的同伴。 “秘境要关闭了?”感受着身上的传送之力,一筑基修士惊慌的看着眼前的石台,眼中闪过怒意。 好不容易打败了几次这秘境中的二阶妖兽,没想到依然走不出迷宫。 “好像是……有人得到了传承!” “什么?!” 一瞬间,惊讶有之,嫉妒有之,狂热有之,甚至有几人面露凶光,对视一眼,打算出秘境后截杀那得了传承之人。 此时的子薇秘境正中大殿,只有五人到得了此处。秘境之灵显现而出,对着几人微微颔首:“诸位能这么快走到这一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林如音冷然看着对面之人,心中讶然,但镇定惯了,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没想到,适才与我争那徵弦的人,竟是你。”方才她已经得到了徵弦认可,却中途被人夺去,叫她心生警惕。 对面咧了咧嘴,一抹鼻子:“好说好说,没想到林道友深藏不露,乐道理解至少也有三阶了。” 林如音略含深意望了他一眼:“比不得你。” …… “这……这是什么……”所幸是神识传音,否则谢问心觉得自己的声音都会颤抖。 天魔亦是被惊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回道:“那……是……神只的丹书……” 谢问心原本就有猜测,如今得了证实,更是睁大了双眸。 “这就是丹书么……”谢问心也是第一次见到神明丹书,少见的将惊讶浮现的这般彻底。 丹书便是神只的本命位格。传闻神灵受敕封时,会有朱雀衔丹书而来,天降祥瑞,百日不绝。谢问心也只是听过传言,毕竟朱雀乃是上古神鸟,无人见过。也并无神只会把自己的丹书显露在外,毕竟这可是神只信仰的载体,本命之物。 若是到了九阶,丹书不绝,神只不死。 不过若是神位不高,神只也会消亡。但丹书不会消失,而是继续承载信仰之力。像是大衍神宗,便有着专门供奉丹书的司神台,直到信仰消失,才会碎裂开来。 倘若谢问心修炼了神道功法,就能看到上面的信仰之力即便被陨灵玄水所锢,依然充盈。得了丹书,便能凭此成神,若不是在这陨灵水源而是在外界,恐怕一经出现便会引起各方争夺。 不过,即便她没有神力,也生了势在必得之心。 因为,这上面缠绕着浓郁的造化之气,一丝一毫都在勾去她的理智。 谢问心心中明悟,无怪乎神道修士只需信仰加身,飞升比其它修士容易许多…… 有几多造化之气,天道偏爱其一些也属平常。 正思忖着,还未等她有所动作,这秘境的气势陡然波动了起来。一道声音自耳边响起。 “传承已遇有缘人,无关人等即刻传出。”是那秘境之灵的声音。 谢问心看了一眼水源中的晶莹,眼中闪过挣扎。 就在此刻,虚空的拉扯之力愈发强烈,马上便会将她传送出去。谢问心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时间都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越到此时,谢问心反而冷静下来,眼中闪过决然。一个健身向前,竟是将手伸向那陨灵水源! 虽是炼化了部分玄水,但陨灵之力仍是瞬间将她的灵力消泯,造化之气倒是勉强撑住了一息。 她的修为太过低微,这水源强烈的气息传来,至少有四阶。 然而造化之气也只维持了一息多便被抵消,巨大的痛楚传来,谢问心面无改色,继续将手探向水源内里。 感觉着身体中灵力亦被陨灵之力化解,失去了灵力。一时间,血肉尽去,露出森森白骨。 谢问心目光沉着坚毅,估算着时间,距离被传出去,还有一息。 冷硬的触感传来。 一阵青光闪过,人影须臾间被带离了原地。 只余下方那女子的尸身,随着水晃影移,竟是显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来。 巧笑倩兮。 闭上眼时,她便美得惊人。如今添了这笑意,更是美的惑人心神。仿如云中皎月,翩若惊鸿。幸得谢问心已离了此地,否则单凭这笑意,也要误得谢问心几刻。 …… “呼……”谢问心看了四周,都是被传送出来的修士。也有几人怀疑的打量了谢问心几眼,见她筑基初期,右臂往下累累白骨,虚弱不堪,不觉得她能得了传承,继续看向其他人。 谢问心全身戒备,她身上灵力不多,造化之气几近于无,还要分出来包裹住那丹书的气息。 所幸这丹书的神主似乎已经陨落,上面的气息并不强烈。 不过陨灵玄水的水源,非常人能消受。身上各处都传来蚀骨的痛楚,谢问心惨白着面色,拿出一枚符箓。 这是出发之前在青阳郡中花了一百中品灵石买来的。事急从权,想到自己方才疯狂的举动,她亦带了几分心悸。 符箓碎裂,她已现身在几百里开外。 周遭树木苍翠,倒有些熟悉。 “哇!妖怪!”刚一落地,便听到人声,谢问心咬牙支撑着身体没有栽倒,看了一眼。 是个总角之年的孩童,扎着两个羊角髻,手中拿着藤球。看到血迹斑斑的谢问心,以为见到了妖怪,慌不择路的哭喊着向后跑进了一家村院。 “二毛?怎么了?”一个老妪蹒跚着走了出来。 “有……有妖怪!”那孩子回头看了一眼,见谢问心站在原地并无动作,连滚带爬的向村头跑去。 “妖怪?”顾大娘目不视物,以为又是孩子调皮,失笑一声,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了门边,“你这孩子……” 谢问心身形晃了一晃,走了上前:“顾大娘。” “嗯?”谢问心声音虚弱,不过顾大娘耳力异常敏锐,虽是惊异于血气,还是认出了声音。 “你……”顾大娘沉默下来。前几日那匕首失而复得,她心中虽是百感交集,但亦是心甘情愿。此时闻听谢问心声音,倒有些失语,随后叹了口气。 “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问心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快要消失,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拿出失了含生珠的发钗,用未受伤的左手递到了顾大娘手中。 手中冰凉的触感传来,顾大娘一怔,摸索着珠钗,枯白的眼珠留下泪来。 “帮我护法。”谢问心只来得及对天魔传音这句,便失去了意识。 方寸无仙 第九十八章 梦魇 “阿谣,怎么弄的满身是血……” 似是有人在轻抚她的头顶,低声絮絮着关心的话,语气满是担忧和自责,如此熟悉…… 是谁…… “是不是又去金蛇门与人斗法了……你年纪还小,若是要斗法,等到日后基础扎实,再去不迟……”清朗的声音并未离去,似乎是给她渡入了灵力,温润的感觉流淌过周身,细细的滋润着受损的灵脉。 不是的…… 心底突然泛起莫名的哀恸,她只是……想为小师叔分忧……门派里的人都说小师叔这般天资,在宗门却未任一职,还总是出言顶撞二位护法。定是看不上太霄宫,指不定哪日便会叛门而出了。 她不服,不是这样的…… 小师叔明明光风霁月,怀瑾握瑜,对她这个拖油瓶都尽心照顾。不是她们口中的叛徒…… “唉,无需去管他们。他日你修炼有成,我便心安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作解释…… “阿生,你怎么了?”爽朗的声音自耳畔响起,虽是关怀,但她却心中一凛,这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他是谁?阿生是谁? 一阵惊悸自心底而生,谢问心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睁眼时,看到的是黄土夹杂着茅草的屋顶,空气中满是血腥之气。身上的痛楚并没有因着灵气的修复而减缓,反而愈发严重了。 陨灵玄水,当真麻烦。 神识扫过周身几尺,破旧的窝棚,右手边灰突突的水缸,灶台上掉了茬的瓦罐。谢问心明白了此时处境,这是在顾大娘家的灶屋。 想到方才奇特的梦魇,谢问心眉头蹙起。 “你还知道痛。”天魔冷哼一声。见谢问心皱眉,以为她是牵扯到了伤口,阴阳怪气着。 不过是磨去了血肉,方寸冢中神魂都被撕裂的痛楚,她早已习惯。这些却没必要对天魔解释,她勉强支起身来,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浮起笑意:“我还以为……你会趁着我受伤,夺舍我呢。” “我倒真想夺舍你。”天魔听了似乎并不动气,冷声道:“看你是不要命了。照你这般折腾,怕也是活不了几日。还不如便宜了本尊,让本尊替了你。” 在那秘境中,它提醒了几百遍,都被谢问心无视。此番的怒气倒不是作势,而是当真生出了几分火气。 谢问心低垂了眉眼,看不清神色。良久,低低叹道:“利字当头,总是动人……” 身上灵力虽是回复了一些,经脉却被陨灵玄水破坏了七七八八。右臂之上白骨已不牢固,与肩膀只有一丝血肉相连,带着斑斑血迹。但指骨仍牢牢攥着那块丹书,幸而顾大娘不能视物,若是好奇帮她拿了去,恐生波折。 她将那丹书拿到近前,外层包裹着薄薄的一层造化之气,阻止着神力散发出去。 静静端看她拼了老命夺来的东西。这丹书晶莹剔透,宛如天成,清晰的能透过它看到后面惨白的指骨。冷玉一般的材质,并无文字。仔细看去,却能看出内里有着丝丝缕缕的金线,蜿蜒游动,渐渐组成了“花昭”二字。 难道是此丹书神主的名字? “花昭是谁?”谢问心左手轻点下颔,说出了疑问。 “花神的名字吧?”天魔也不确定。 “花神已经陨落了?”这丹书到她手中时并无气息,就连如今也是安安静静没有动作,想来是并无主人。 “……没有吧?” “……”谢问心摩挲着下巴,若是没有,怎会有神只把自己的丹书遗落在外。可是这丹书传来的感觉又做不得假…… 不解缘由,她叹口气:“我昏迷了多久?” “一整日。”提到这个,天魔没好气:“那个老太婆力气倒是大,竟能将你个大活人抬到这灶屋里来。” 灶屋。谢问心挑眉,鬓边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晃:“不是应该把自己的床给我住么?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你看了甚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天魔嘲讽她的天真:“你浑身是血,离了老远怕不是能熏死人。没把你当妖怪扔出去就不错了,还将床让给你……” 谢问心也只是随口一说,心中并没有作此想法。毕竟对方能够收留她便已是做善事了,怎会奢求更多。 不过……天魔竟会嘲讽她看话本?谢问心一直觉得天魔对话本更有兴趣…… “你要把这丹书上的造化之气吸收了?之后怎么办?” “……”谢问心沉吟半晌,她虽是因着造化之气拿了这丹书,但临近突破,此地明显不是修炼之所。轻轻把玩着丹书,微摇了头。 “还是先养伤吧。” “你……醒了么……”顾大娘踌躇的声音传来,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 她虽是眼不能看,却能听到谢问心的动作。 “多谢搭救。”谢问心见到顾大娘,由半坐站起身来。 神识早知晓她过来。 “我没有救你。”顾大娘晦暗的眼珠似乎更显黯淡,但面色却是不错:“你是仙人,我也没有本事救你。” “只是希望,你不要迁怒我们这些凡人……”她低低说着,两只粗糙的手不安的摩挲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谢问心心中惊讶,不知顾大娘怎么会有此想法。 “顾大娘……知道这珠钗不是凡物?” …… “师父。”苍梧门后山竹屋,淳微真人身边放着竹简,赫连浊进门一拜。 “不知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赫连浊垂下头来。 “嗯……”淳微真人沉吟少倾,“你如今修为低微,你的血脉……” “……”赫连浊死死压抑着心中阴鸷,只低着头。 淳微真人微皱了眉,左手食指点在赫连浊眉心。 赫连浊只觉这指尖在眼前无限放大,只余这一指之威,心下大骇。不过到底不敢反抗对方,死死咬着牙,没有出声。 一股暖意将他包围,赫连浊周身一缓,惊奇的看向淳微真人。 “此法能护你的血脉不被发现。”淳微真人施法过后,露出一分笑意:“近来鸾凤阁似有动静,你的血脉很危险,小心为上。” 他隐去了向云舒圣祖求取三障佩的经历。他本不喜施恩与人,如今既没有拿来,干脆便不说了。 “多谢师父!”赫连浊面上一喜,心下却生了几分冰冷。 他知道云舒圣祖有一宝物,名三障佩,能阻任何探查。当初用了九疑令时,他想的便是那三障佩,不仅可以掩盖自身血脉,还对日后修行有利。 不过他修为低微,还得罪了秋家。赫连家恐怕也欲处他而后快,得了重宝只如小儿持金过闹市,必须有个安身之所…… 想到这,他对谢问心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层。 方寸无仙 第九十九章 不畏此身缚 且酒且行歌 “我……什么也不知道。”顾大娘言语低缓,掩藏着情绪。 “……大娘可有认识的……修界中人?”谢问心试探着开口。 眼前之人忽的激动起来,连脸上微微的皱褶都跟着抖动:“没有!没有……” 她过来想拉住谢问心的手,却抓了白骨。之前将谢问心挪到屋里,自然是知道这姑娘有一只手受了奇怪的伤,又骤然缩回了手。 一时安寂下来。 “如此,我便不打扰了。”谢问心沉默片刻,识趣道。 “走吧……”顾大娘松了口气,珍重的将那钗上上下下的摸了两遍,摆着手:“你把这钗还了我,也算两不相欠了……” 谢问心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等等……”顾大娘空悬着手,似是想拉住她,又想到方才的经历,停滞在半空,迟疑了会儿,才道:“那……那珠子……” “没了。” 虽然早知道结果,不过她仍是承受不住,踉跄着喘了几口气才平复:“好……” 谢问心灵力都用来回复伤口,没有召出法剑,就这么慢慢走出了门。 顾大娘怔忪的立在屋内,竟有些寂寥与悲凉。 谢问心想到初入山门时,她便见到了画中的杏花少女。当时天真烂漫的少女竟变成如今模样,红颜老去,欢愉不存,徒留感伤。 世事弄人。 听着谢问心的脚步声远了,顾大娘仍是站在原地,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着不知名的诗句,声音极轻,却带着无限萧瑟。 “物外……神仙骨,人间富贵格……” 枯败的眼珠终是不再干涸,落下泪来:“不畏……此身缚,且酒……” 泪水朦胧了目光,她咧出了一个极为苦涩的笑容,像是终于释放出来,“且行歌……” “呵……” …… “还在想那个老太婆?”天魔不耐的声音传来。 “……我在想,这丹书如何处置。”谢问心行在林间,慢慢走着。她伤势太重,还是先回门派疗伤。 身上满是血迹的法衣已经被她换下,毕竟上面的低级法阵都被陨灵玄水破坏,已是无用了。右臂虽显单薄,但不细看却看不出来。 “这丹书是几阶?”谢问心问道。 “好像是……”天魔声音带着不确定:“九阶?” “九阶?!不可能。”谢问心斩钉截铁的反驳。 “那玄水最多四阶,能困住九阶的丹书?况且丹书有灵,岂能这般轻易被我拿到?” “这也是我奇怪的……”天魔嘀咕着,“按理说这上面的气息最多也就三阶,但你想没想过……” 它的语气严肃起来,谢问心也不得不慎重的停下了脚步。 “琴圣陨落了几万年。这丹书在陨灵玄水中存在了多久?”天魔声音幽幽,“这么多年,若是寻常丹书,早应该失了信仰,怎么会留下丹书?” “有道理……”谢问心信服的点头,“可是九阶神只不是不会陨落?” “那只是传言夸张罢了。没有飞升上界,众生皆会死,不过早晚而已。” “这样……”谢问心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所以……若是这神只消亡了,会如何?” “转生。”天魔斩钉截铁道:“而且必定会寻回丹书,你要当心了。” 没想到还拿了个不得了的东西,谢问心唇角微勾:“那等她转生了再说吧。” 日头东升西沉,谢问心走了两天两夜,终是来到凡真郡主城。 街上人来人往,入城倒是不需要灵石。或者说,这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修士,整座城多是凡人。 守城的收了她一块碎银子便放她进去了。她没有路引没有牙牌,大冬日穿的如此单薄,右手还遮遮掩掩的。若不是看她是个小姑娘,料子也是上好,早被扣押盘问了。 谢问心储物袋中是有银两的,她还给顾大娘留了一些。毕竟对方两次帮她,还有画中缘法,合该留些什么。 左右巡视了一番,这凡真郡主城倒也如千旬郡一般热闹。谢问心神识扫过,向着最大的车行走去。 没想到她也有沦落到坐马车的一天。 确认了方向,正打算过去,却被斜斜过来的人影撞了个正着。 “哎哟……我被撞了……疼死我了……”是一个老者,约摸耄耋之年,只着单衣,躺在地上呼声连天。 “……”谢问心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所幸这里人倒是不多,只几个人看了一眼,没有上前。 谢问心油然感叹一声“人心凉薄啊……”抬步刚想走,衣摆又被拽住了,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声泪俱下:“你!你把我撞成这样,还想走吗!” 谢问心向后一避,竟是没有避开。一时间,倒是认真打量了他一眼。 瘦骨嶙峋,衣着寒酸。单看外表,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穷苦老人,不过……竟能撞到她。 一次还能是她大意,两次的话…… “哎哟……你不能走!不能走!” 看谢问心没反应,他手劲儿倒是奇大,拉住谢问心的下摆不松手。 谢问心挣不脱,俯下身来,饶有兴趣道:“你想怎么样?” 心里联系着天魔:“这人什么修为?” “哎哟……你把小老儿我撞成这样……得赔啊!” “我看不出。不过……”天魔谨慎道:“他如是用了敛息功法,那修为至少应是化神了。” 谢问心瞳孔一缩。这种大能,怎么会寻她一个筑基期的麻烦,做这般无赖姿态? “确定么?” 这厢老人还在呼天抢地的连声喊疼,终是引来了一些旁人,指指点点着。 “前辈何必与我这小辈为难。”谢问心温和有礼,笑着问道。 “什么前辈后辈的!把我的腿撞断了不赔,你就是抬出十八辈也没有用……哎哟……”那老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嚎,倒是引得不少路边妇人的同情。 “……那,你想要什么呢?”周围人的目光谢问心并不在意,不过被这位不知深浅的前辈盯上,倒是个麻烦。 “我想要……”老者委屈的抽泣了几声,眼中竟是闪过贪婪:“一颗珍珠。” 方寸无仙 第一百章 花昭 “珍珠?”谢问心脑中闪过数个念头,面上疑惑起来:“什么珍珠?” “哎哟……”老者一手紧紧的攥着谢问心衣摆,另一只扶着腿的手抬了起来,嶙峋的指尖对着谢问心的储物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是这里的珍珠!我都看到了!” 他面上悲苦,似是忍着极大地痛楚,手指都颤抖起来。 “我、没、有。”谢问心笑眯眯探出手,左手慢慢掰开老人枯瘦的手指。 “看来你是不想赔了!哼!”老人冷哼一声,浑浊的双眼似有精芒划过,气势骤然变了几分。 周围凡人本也惊异于老人竟会索要珍珠,不过对谢问心的态度仍是不耻。这小姑娘竟然撞了人还这般嚣张,当真是世风日下。 谢问心心中亦是犹疑,天魔却已有了几分猜测。 “他是四福老人!” “四福老人?”谢问心不解,从未听过这般名讳。 “这人,不是人修。”天魔提点道:“你道理讲过他就成了,必要时把苍梧门抬出来,他不敢动手。” “哦?”惊讶之色虽未浮现,谢问心灵光一闪,倏忽间有了猜测。 那老人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下黄尘,露出一丝狰狞,似乎随时会动手。 “看来……当真是人善被人欺啊!”他目光一凝,竟是似秃鹫一般犀利起来。 谢问心当机立断,大喝一声! “你居然敢伤我!” 这一声正气凛然,倒是把那老者镇住了。他面上微哂,刚要开口,谢问心伸出右手森然的指骨,指着他道:“你!你这人……伤了我竟然反咬一口!” 周遭凡人看着谢问心右手白骨,均是惊骇,胆子小的忙不迭的偷偷离去了,剩下几个看热闹不要命的仍是留在原地。 那老人一怔,方才攀起的气势竟是一瞬间消弭于无形。 “你……你胡说八道!”他气急败坏的一甩袖子,“我根本没碰你!” 谢问心学着它的样子,翻了翻眼皮:“就是你!削去了我的右臂!” 老者被她态度气着,大口的喘了几口气,也不再有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势:“我可没伤你。” 谢问心歪了歪头,眼珠一转,语气更是有恃无恐:“就是你伤的!你必须赔!” “小姑娘,你可别惹祸上身。”他见谢问心竟然反过来威胁他,以为她是不知道他的修为,稍微露出了气势恫吓道。 这气势虽只对着谢问心一人,不过稍稍泄露出的一丝也叫旁人受不了,纷纷跪倒在地,口中惊呼神仙。 谢问心在这气势面前却怡然不惧,低下头来整理着指骨:“你把我伤成这个样子,总得有个表示……对吧,五福老人?” 谢问心既叫出了他的名号,看来是知道他的身份,今日是得不到那珍珠了。不过他倒是气极反笑,行走修真界多年,竟头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说这句话,一时倒也有些新奇:“你不怕我杀了你?” 谢问心也笑:“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五福老人方才只察觉到珍珠的气息,却没留意这小姑娘的来历。不过也是,他向来随意惯了,随便寻个理由便是,管她是什么来头。 “你知道方陵光么。”谢问心勾起兴味的笑容,就这般看着对面老者,看得他竟有些心虚起来。 “她……和你什么关系?”他自然是知晓,苍梧门陵光峰主。与破妄宗汤其非并称为龙蟠凤翥,五百年前极乐法会,一招败于汤其非,位列正道元婴第二人。 这方陵光性烈如火,又极为护短。他虽是无法无天惯了,却不想轻易得罪对方。 “你猜呢?”谢问心一派神秘,更是叫对方看不出虚实。 “你想诈我?”五福老人心思一转,倒是想通了对方用意。 “非也。”谢问心拿出那传音符来晃了一晃:“我只是,不想让门中前辈因我为难……” “……”五福老人目光炯烁的盯了她一会儿,见她却是不惧,咬牙道:“有点意思啊小丫头。” 谢问心叹了口气:“若不是前辈非要与我为难,我也不会如此。” 老者叹口气:“算我棋差一招。不过你这伤……怪不到小老儿头上来。” 他建立起来的域被谢问心所破,倒是无法打那珍珠的主意了。没有讹诈成功,但对谢问心倒是生出了些赞赏,感叹一句:“后生可畏啊……” 谢问心见他已生去意,急忙道:“前辈留步。” 五福老人回头看她,“怎么,还想留住我?”他笑中森然,虽无法伤她,不过若是对方先动了手,他倒是还有机会将那珍珠抢过来。 “前辈这就要走了么?倒是说说……”谢问心目光如晦,诘问道:“这珍珠……是什么?” 五福老人没好气道:“东西在你手上,你去问方陵光不就好了?” “晚辈怕一时情急,将今日之事一并说了……”谢问心眼含深意的看着他。 老者脚步一顿,心中踌躇半晌,还是停住了脚步,留下一句,“算我怕了你了……你去净世禅宗问问罢!” …… 大衍神宗正门并无弟子把守,而是贴着郁垒神荼二神。宗门高大巍峨,只站在门外,便能感受到内里的阵阵安然神圣之意。 “你今日新收了几个信徒?”容貌昳丽的少女穿着一身战甲,倒是英姿飒爽,颇有军者风范。 “一个都没有……”长相略微清秀的少女沮丧的低下头来,她面上黑一块灰一块,叫人不忍直视。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的,垂下眸光掩了眼底的自卑。 “没关系,天底下乞丐那么多,总会有信徒的。下次我陪你一起去!”战袍少女温声安慰着她,“再者说了,如果咱们运气好,还能去司神台得到丹书呢!” “嗯……”少女见好友关怀之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看向台阶下,却怔住了。 那里,有一个人影。 约摸十七八岁,身影窈窕。光是看到背影,就觉得,这应是位绝代佳人。 “你是……”大衍神宗虽信徒众多,但没有敢前来宗门的。能走到这里,想必不一般。 “花落残红,总归是令人神伤。”少女声音轻软纤柔,叫人听得舒服无比,仿佛也随着她话中的情绪低落起来。 “你……你是谁……” “我?”那背影回过头来,容貌虽不是绝美,却叫二人一眼便失了神。 “吾名花昭。”她露出一丝笑容,美得不可方物。 方寸无仙 第一零一章 讹嚣 “净世禅宗……”谢问心喃喃着这四个字,看着老者须臾间不见踪影,倒也不稀奇。 毕竟这可是化神期的妖。 四周匍匐在地的几个凡人察觉到威压不再,惊慌的四散而去。徒留谢问心孤零零站在原地,好整以暇的收回右手,将森然的白骨重新包好。 “没想到竟会被讹嚣盯上,看来这珍珠,绝非凡物啊……”天魔倒是极感兴趣。之前它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四阶法宝,能抵御阴邪之物罢了,如今看来,恐怕另有玄机。 谢问心手中能被看上的,只有那写着极乐二字的珍珠了。这珍珠遇到邪祟之物时能放出佛光抵挡,不过也仅仅如此了。 不愧是佛家之物,和渡己一个德行。 忽的想到子薇秘境中拖后腿的渡己,谢问心挑了挑眉。 他不就是净世禅宗的人么。不过这珍珠不是凡物,倒是不好轻示于人。 “不过,你竟然知道讹嚣……”天魔见谢问心的应对,就知她已经知道对方原形了,这也是令它惊奇的地方。 “嗯。”谢问心继续向原定路线走着,“之前在藏书阁上看到过记载。” 世间少有的讹嚣,五福老人。 身上有着上古大妖讹兽的血脉,天赋神通是讹诈。本身却并没有什么攻击手段,所谓的化神气势也不过拿来唬唬人而已。方才若是当真被他讹诈成功,领域形成,便会被它强制从储物袋中拿走一物。不过被谢问心反将了一军,又被之前秦景月给的传音符吓到,轻易破了他的神通。 讹嚣逃匿功夫极高,若是遇到修为高过他的,即便被破了神通也能及时逃脱,难缠的紧。 这个讹嚣也是颇为有名。由于是个小老头模样,自称五福老人。五福乃是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这讹嚣靠山不小,是天海境不周妖王的后辈,仗着少有人敢动他,自诩五福俱全。 不过被他倚着神通讹诈过的修士,没有几千也有上百,私下里都叫他四福老人。至于缺的是哪一门,倒是众说纷纭了。这名头是越传越广,渐渐地竟盖去了他原本的自号。 “总觉得,这修界愈发乱起来了……也不知是福是祸。”谢问心轻叹一声。 不过倒是心中警惕起来,还是她修为太低,没有自保手段。今日来的若不是讹嚣,而是真正的修士,她怕是少不得要吃亏了。 “你为何……不去联系王布衣他们?”天魔不解谢问心为何要用凡俗手段也不去寻王布衣帮忙,“我看他们对你,倒没什么坏心思。”它心思敏锐,那王布衣一个金丹,有无害人之心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毕竟非亲非故,我如今伤势太重……”谢问心听到天魔提议,倒是一时间怔住。 “你啊……真是太过多疑了。”天魔啧啧,它已是极端诡谲之物了,这谢问心的性子简直比它犹有过之。 谢问心看着前路,轻笑一声:“倒不是信不过你,不过……那黑袍人,你能看得透么?” 与那王布衣一路的黑袍人,谢问心看不透。而且,总觉得对方的目光一直在打量她。不过这种感觉常常一闪而逝,说不得是不是错觉,故而并没有与天魔说。 “这……这人身上倒是有熟悉的气息……”天魔仔细回忆了半晌,迟疑道。 “熟悉?”对天魔的形容微讶,谢问心在一间车马行门口站定:“难道是渡劫失败,被天魔夺舍了?” “……又不像……”识海之内,黑气弥漫,天魔游走了几圈,终是没想明白。 “无妨。反正,也不一定会有再见之日了。”修真界这么大,修为高后一闭关几百年都是常事,一个萍水相逢之人,无需挂在心上。 …… “爹……”凡真郡外树林中,王盈盈携着宋棋循着感应来到某处偏僻之地。 王布衣一手拄着白玉拐,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宋棋,见他却是毫发受伤,才放心下来,慈祥笑道:“有何收获?” “王伯!这秘境太好玩了!”宋棋一脸兴奋,炫耀着自己秘境所得:“我得了一件三阶下品法器苍雷伞呢!” 他将苍雷伞从储物袋中取出,随手挥了挥,又走上前来,眉飞色舞道:“还有一瓶回元丹,一枚雷火符。”他没忘了王盈盈,拉着她道:“师姐也有呢。” “嗯。”王布衣见他的安危无事便安心了,有了收获更是好事。 “对了!也不知那秘境的传承,被谁夺了……”宋棋撇着嘴,又有些失望。 王盈盈站在二人身侧,面上带着笑意,听到宋棋说她,重重点了他额头一下:“能走出迷宫,这可多亏了风华宗二位道友呢。” “风华宗?”王布衣脸上的皱褶随着脸色略微扭曲起来。 “嗯,是林如音和黄幼微。”王盈盈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将迷宫中的经历据实已告。 “林如音啊……看来这秘境的传言当真有几分可信了。”王布衣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后来便与风华宗二位道友同行。那林如音对乐道很是精通,带着我们出了迷宫,是一处宫殿。” “对!那宫殿有五个门,每人只能选一个,我本来想进去,却被师姐拦住了……”宋棋想到最后那宫殿这般华丽,也许就是传承之物了,却被师姐拦住没有去成,愤愤不平的跺了跺脚。 王盈盈面上也不好看,显然是在秘境里被宋棋气得不轻。王布衣却带了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赞许道:“盈盈做得对。”他看向宋棋,竖起眉头佯作生气:“你也是!整日就知道皮!再没个正形就把你扔到苍莽山去!” 宋棋见王布衣吹胡子瞪眼,也不害怕,吐了吐舌头,缩到了王盈盈身后去。 …… 谢问心租了辆最快的马车,这车马行见她一个姑娘孤身在外,又出手阔绰,倒也没生歹意,反而是问她要不要再多雇几个镖师。 本着少去麻烦,谢问心拒绝了。毕竟若是凡人,天魔便可以解决了,若是修士,这些凡人也是无用。 特意嘱咐了个话少的车夫,就这般乘着马车一路晃悠悠的出了城门,向青阳郡而去。 马车里倒是舒适,谢问心坐在软塌上,灵台吸收着贫瘠的灵气,感叹着此地不愧叫凡真郡。 灵气匮乏的快要赶上千旬山了。 刚行了半日,马车速度忽的慢了下来。 “姑娘……前面地上似乎,倒了个人。”那车夫也是训练有素,不会自作主张,请示道。 谢问心本不欲理会,神识扫过,却改了主意,脸上跟着露出几分兴味。 倒还是个故人。 方寸无仙 第一零二章 返回宗门 “竟然是这个被夺舍的小子!”天魔借着谢问心神识,看到远处浑身浴血,经脉尽错的林泽。 “……你能确定么?”之前在秘境中天魔倒有提过,不过进去不久就分开了,并无交集,也便没有纠结此事。谢问心倒是看不出这林泽是否被夺舍,不过天魔虽是修为大降,眼力还是有的,想来不会出错。 “那是自然。”谈到这识人,天魔语气颇有几分得色,“你当初还不是被本尊一眼看出了夺舍?” 谢问心失笑,没有纠正它,而是配合着颇有些赞同,恍然道:“也是。” 不过这林泽也不知被何人夺舍,对方终究是破妄宗的人,想到自身伤势,谢问心沉吟半晌,对着门外车夫道:“你去将这人……就近送到附近的医馆。” 车夫倒是怔住了,地上那人来历不明,竟也没做任何检查便要救人,这病恹恹的姑娘心肠倒好。不过想到这姑娘年纪小,总归是心软些的。 他也是有几分善心,将马车赶到路边,跳下去查看一番,还未到地方就闻到一阵血腥之气。目中所及一片猩红,惊呼:“这人似乎受了重伤。” 当然是重伤,谢问心抬了抬手指。丹田塌陷,今后能否修炼都还两说,血液也似乎都要流尽了。这样的伤势……明显是与人死斗后留下的,落在这大宗弟子身上,可就有意思了。 谢问心掩去眼中兴致,手指灵活的动了几下,指挥着天魔的一丝分身,透过马车,隔空打入了人事不省的林泽身上。 覆面倒在地上的林泽眉心紧锁,虽是昏迷之中,但仍紧绷着身体,对身外之事一无所知。 “无妨。”谢问心记得这林泽是与他师姐孟相宜同来的,如今弄成这样,二人也不在一处,不知是被人袭击还是二人反目。 车夫谨慎查看了四周,确认了此地确实没有其他人,地上这个衣着不凡,显然是哪家的公子哥,估计是出来游玩被歹人所害。车夫脑补了一通,又道:“这……最近的县城也有二十多里呢,恐会耽误了姑娘的时辰。” 他记得这位姑娘是要尽快赶到青阳郡的。 “你骑着马带他去。我在这等你。”他听到那帘子内传来清晰的女声,轻缓却不容置疑。 “这……”饶是车夫见多识广,亦是虎目微睁。这二十多里路,再加上马背颠沛,这人明显受了重伤,少不得要伤上加伤了。他前一刻还觉得这姑娘心地仁善,如今又看不懂了。 不过随即又释然,这人也是来路不明,姑娘胆子小,哪能带着此人上马车呢。 这里是官道,虽是安全许多,但也要防着歹人去而复返。刚要继续劝说,便听得—— “快去快回。”谢问心吩咐完,靠回了榻上。 感受着那一丝天魔分身渐渐远去,露出一丝微笑来。 …… “周师叔是去天枢阁送名箓么?” 天权阁外,赫连浊一袭筑基弟子的蓝袍,拦住了一位身材高挑的白袍少女。 “咦,赫连师侄。”周莲云认出了他是昨日来天权阁记录的预备弟子。似乎并无师承,但外门名箓上似乎也没有他的名字。许是门内大能的后辈吧,不在五峰享受资源,却来七阁做任务,真是…… 赫连浊风度翩翩的拱了拱手,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还要多谢师叔昨日为师弟解惑。” “不碍事的。”周莲云摆了摆手,顺势拂了拂鬓边碎发:“才几个问题,哪当得师侄专门来道谢” 赫连浊摇了摇头,认真道:“师叔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却解了在下燃眉之急。”他拿出一玉瓶来,双手递过去:“前日得了这东西,师弟也用不上,不如借花献佛了。” 周莲云失笑。本打算拒绝,但看赫连浊略带倔强的神情,又生出几分不忍,瞥了眼丹瓶,淡淡花香传来,清雅宜人。 竟是延馨花粉!周莲云眼中渴望之色一闪而过。 延馨花有驻颜之效,她一直都想买上一些,奈何这花极为难寻,她也是没有碰到。 迟疑了会,素手还是接过了丹瓶,“既然赫连师侄有心,我便谢过了。” “对了……”赫连浊似略有迟疑,俊眉微皱,似有些难言之隐。 周莲云刚收了花粉,又对这天权阁新来的预备弟子颇有好感,见他似有隐忧,关心道:“师侄怎么了?” “这……”赫连浊神情踌躇,颇费思量。 “不妨一说,师弟也算帮了我,我看看能否帮得上忙。”周莲云也是带了几分好奇。 “我……”赫连浊面上浮现淡淡红晕,周莲云福至心灵:“你是有了心仪之人?” “是……”赫连浊嗫喏着撇过头,像是整理好了语言,才下定决心道:“是一位叫谢问心的姑娘……我入门前曾被她所救……” “谢问心……”周莲云想了想,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恍然间想起:“这不是靳师姐提过的人嘛。” 看着赫连浊问询的目光,她神色也慎重起来:“她前几个月似乎是得罪了靳师姐,你若是见了她,最好劝她去给靳师姐赔个不是。” 靳玉虽是监兵峰弟子,但吴长老去后,便去了天枢阁任事,在天枢阁也是有些权柄的。虽管不到天权阁来,周莲云见这赫连师侄懵懂,怕他无意中也得罪了对方。 “原来如此……”赫连浊面上带了恰到好处的失措,似是当真为谢问心后怕,担忧道:“师姐……还不知,谢问心是哪一峰弟子?” “她尚未有师承啊。”周莲云理所当然道,这赫连师侄都筑基了竟还不知心上人有无师承,未免太过实诚了。 摇头感叹一番,涂着蔻丹的手指点了点额头,又提点道:“不过有传言说陵光峰主好像想收她为徒呢,靳玉师姐大概也是为此才与她生了摩擦。” “尚无师承?!”赫连浊瞪大了双眼,想到在月迷津渡,谢问心用一张传音符将他们耍了一通,心下阴沉的快要凝结成冰,面上却丝毫未显:“如此说来,我也要努力修炼,才能站在她身边了……” “是啊,听说这位谢师侄好像还是九层灵台呢。”周莲云不知个中内情,语气带着鼓励:“不过赫连师侄你也是九层灵台,想来也不差的。” 方寸无仙 第一零三章 生肌丹 破妄宗整体若是从上而下来看,共分三层。一层乃是由五座四四方方的宫宇组成,隐隐有五行之意传出。 二层则是由一整块浮空石托起,浮于半空,仙气缭绕,看不清内里,其中往来着各宫的弟子。 三层则是宗主的居所,传闻破妄宗镇宗之宝破妄之眼便在这第三层,无数年来,虽有人觊觎,但无人可得一见。它离外人最近的一次,恐怕便是云舒圣尊前来攻入山门那回了。 此时的火炽宫中,宫主沈长天青袍羽扇,随意摇着。这羽扇乃是一五阶法宝云山雾,便是随手摇曳也有清心之能。 “相宜……何故你一人回来了?”沈长天见孟相宜过来,露出和蔼的微笑,却察觉到她步履虚浮,血气亏损,坐直了身体关心道:“你受伤了?” 孟相宜慢慢走进来,心中闪过秘境之中宋林霜所言,紧咬着下唇。不,那太过惊世骇俗,不可能的…… “师弟他……”孟相宜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这一路上她都在犹豫是否用传音符告知师父…… 铁青着脸,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向师父,只觉心脏狂跳,口干舌燥。 “他出事了?”沈长天见此,将羽扇随手放置一旁,神色凝重起来。 “他……他被夺舍了!”孟相宜终是忍不住哭喊出声,泪眼朦胧的看着师父,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下来。 “夺舍?”沈长天双目微睁,隐隐带着怒气,几步走至近前:“当真?被谁?” “我……”听到师父诘问,孟相宜喘着粗气,本打算将秘境中的经历一五一十说来,但透过泪水看到师父的双眼,她却突然怔住了。 三生故曲中的一幕幕袭来,宋林霜那明明荒诞不经却无法反驳的话,时时都在刺激着她,让她煎熬万分。 “我也不知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破碎又冷静,“他在秘境里突然偷袭于我,我受了伤……但还是追出了秘境,她使出了血遁之术……师弟……本不会此法的……” 听了孟相宜所言,沈长天倒没有怀疑她撒谎。毕竟孟相宜的性子他了解,虽是聪慧识大体,如今遭逢此变,想来是手足无措了。 沉吟半晌,终究只一个筑基弟子。商羽之门的事还要等森罗宫的回复,他看了眼孟相宜,安抚道:“此事为师会去处理,你也不必太过挂碍,先回去养伤吧。” 孟相宜低头啜泣着,胡乱点着头。沈长天只当他们同门情深,叹道:“况且,阿泽许是被什么邪祟暂时附体也未可知……” 孟相宜点着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 “咦……这还有个小东西……”一袭暗紫色长袍的青年男子似是在与人做游戏,在树丛中随意走过,散发的危险之意却令人忍不住要逃离。 被发现了?!不……也许是他在诈自己…… 宋林霜躲在后山的一处缝隙中,心跳如擂鼓,胡乱安慰着自己。她封闭了所有灵气与感知,便是方才师父说出那般大逆不道之语时,都没有泄露分毫! 眼见那男子越来越近,结界之下,宋林霜瞳孔缩到了极致。 如果被发现的话…… 不!不会的……他不可能感知到这个结界…… “果然在这里!”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凉薄的俊容,清朗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宋林霜却仿佛听到了地狱的声音,全身血液都冻结在此刻! “不!”人影挣扎着起来,大口喘着粗气,似乎还没有从噩梦中醒来,惊魂未定的看着四周。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张男人的脸,双眸细长,薄唇微抿,还浑身散发着阴鸷之气。 就是他!轻飘飘的取走了她的性命,却像随手碾死一只虫子一般! 宋林霜眼中满是血丝,像是从地狱走出的恶鬼,就连刚进来的郎中都被她骇了一跳。 “公……公子……” 只一个凡人罢了。宋林霜盯了他许久,才恍然记得,她已经夺舍成功,不再是长天真人首徒了。 不过……她目光凌厉,明明记得血遁之后就昏迷了,怎么会在这…… “是你救了我?”宋林霜咳出一口血来,却并不在意,仍是牢牢盯着那个郎中。 “我……我可没救你。你自己命大啊,吃点草药都能活下来。”郎中愣了一会才缓过神来,也是啧啧称奇。前日里一个车夫将这人送来,他本是不想收的,明显将死之人,徒生晦气。不过看在那一大笔银子的份上,还是将人扔在内堂了。打算若是死了,便随便给他打一副薄棺,也算对得起这银子了。 没成想,这人竟然这般命硬。 宋林霜掩下眼底戾气:“这是哪儿?” “……凡守村啊……”郎中惊奇的看着他。莫非这公子哥儿失去记忆了,这可不妙,万一还要赖在他这就不好了。 “凡守村……”宋林霜沉着下来,挑眉问道,“你在哪儿看到我的?” “哪是我看到你的啊,是有人把你送过来的,还付了银子呢!”郎中将手中药碗放下,生怕这人失了记忆,将那日的情形详细说了。 “这么说……是有人救了我?”宋林霜意有所指。 “对咯。”郎中放下心来。 宋林霜咧起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容。这么说,还有其他人见过她了。 …… 感受着天魔传过来的回馈,谢问心此时已到了七宫院。 从青州的门派驻地借了代步纸鸢,也是用了不少灵石才回到宗门。 毕竟相比于渚州,青州距门派可是远多了。 如今那林泽……谢问心已经从天魔分身的查探中知道了她叫宋林霜,原是破妄宗沈真人的首徒。 还从她的记忆中,零零碎碎看到了不少东西。 “那便是森罗宫主么……”谢问心微微皱眉,长得还挺面熟的。不过她最近没理由总遇到面熟之人,怎么会这般巧呢。 “传闻修真界没人见过他的样子,原来这小子长这幅德行啊……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天魔突发奇想:“把他的画像弄出去卖掉,想必能赚不少灵石……” “……我还想多活几日。”谢问心可不想平白生事。“可惜她听到的不多,也不知……这大张旗鼓的开启商羽之门,到底为的什么……” “管他呢,反正你这修为……”天魔意有所指。 “是啊。”谢问心叹气,“如今寻生肌丹才是要紧事。” 方寸无仙 第一零四章 药材 “我观你是打算借此机会,将肉身用玄水温养一遍?”天魔提到生肌丹,恍然想到了那九渊真解之上,以玄水温养经脉之法。 谢问心苍白的面色浮现淡淡笑意,她确有此意。不过…… 神识一动,内视着灵台中的两团玄水。 大的一团无形无相,散发着隐隐的割裂之感,只有作为主人的谢问心才能如臂使指。小的那团淡青色体积较五方玄水更小,但传出的气势倒是还要大些。毕竟它原本是三阶,如今虽降了品阶,但更为凝练纯粹。 “这两种玄水,似乎都不适合温养经脉……” “那怎么办……就不用了?”天魔奇道。 这五方玄水是肯定不能拿来温养经脉了,可是陨灵玄水天生与灵气相克,难不成还能拿它来温养经脉么? 天魔想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谢问心思虑片刻,摇了摇头。她想拓宽经脉的初衷本就不是为了灵气,而是造化之气。 她灵台充盈,灵气是不缺的。但是玄诀的修炼却甚为缓慢,她才想再加一把力,将经脉开拓一些。 若是原来,她是肯定不会选陨灵玄水的,不过如今不同了。 她的身体经过那陨灵水源的侵蚀,右臂血肉尽失,至今仍是时时作痛。那水源何其可怖,便只是余下的气息进入她的经脉,大肆破坏下,极难恢复。 不过正因如此,经脉对陨灵玄水也多了一层熟悉。但此时伤势未复,还需从长计议。 况且,她手臂上并非寻常伤势,回来的这几日她已经驱走了水源气息,所幸之前炼化了陨灵玄水,不然恐怕是更加严重。 如今这森然白骨,还需生肌丹来救治。 生肌丹乃是二阶极品丹药,服下一颗便可断肢再生,血肉尽复。主药为黄丹,轻粉,血竭,乳香。 这与凡世的药方倒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所用药材皆是灵材。而主药中的血竭,更是难寻。 这丹药她虽炼不出来,却并非难事。她也早对丹药有了想法,这也是此番回宗门的原因。毕竟作为灵虚界仙门之首,二阶丹药也有诸多弟子便能炼出来了。 谢问心回了七宫院,先将衣饰换了门派所发蓝袍,施施然拿出了身份玉符。 输入所剩无多的灵力,神识探入玉符内里。 那玉符上谢问心的名字微不可查的一亮,感觉道符中那一滴精血与自己有了短暂的联系,随后眼前一转,已是出现了一片淡墨之色。 空中漂浮着一缕缕的墨点,汇成一处,显现出一篇文字来。 先前她做了东海和玉衡阁的任务,身份玉符上倒是多了些贡献点,已有六百之数。初时用不上,如今该派上用场了。 她神识一动,眼前墨色缭绕,须臾之间转变了文字,琳琅满目的二阶灵丹由上而下排列,破障丹,守心丹,敛息丹…… 谢问心定睛一看,视线停在兑换生肌丹所需的贡献点上。 “……一千。”微微叹了口气,她身上的倒是不够。 “要不去做几个任务?”天魔对苍梧门的这套任务还是熟悉的,提议道。 谢问心没有出言,神识一动,眼前墨点聚聚散散,翻覆间转换了另一幅文字—— 黄丹:五十点。 血竭:二百点。 轻粉:五十点。 …… “你说的……都是真的?”监兵峰一处洞府,靳玉自上回受了杖责,便一直在洞府内养伤。仍旧是那副面容冷傲,目无余子的做派。坐在塌前,饮了口灵茶,随意放下。 “自然,在下岂敢随意污蔑同门。”靳玉对面,赫连浊拱了拱手,眼中满是诚挚。 “那你不去禀明天权阁,来我这作甚么?”靳玉姣好的面容露出了一丝冷笑,翻了个白眼。 “只因……我与谢问心幼时相识,我不忍她……”赫连浊眼珠一转,露出几分悲切来。 “哈哈哈哈……”还未等赫连浊的话说完,靳玉已是笑的前仰后合,连桌边的灵茶都洒了一片。 这笑来的突然,赫连浊心中一紧,安静下来。 “你不是东海的人么?”靳玉止住了笑容,凤眸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漠。又皱眉看了看被她挥退的灵茶,右手拂过千年楠木的桌面,洒落的茶水转瞬间不见了踪迹。 “师叔……知道?”赫连浊瞳孔微缩,身体不易察觉的紧绷起来,试探道。 “知道啊。”靳玉向后一仰,露出得意的微笑:“我还知道……” 她一字一顿道:“苍、鸾、血、脉。” 看着赫连浊的脸色逐渐凝固,靳玉嘴角的弧度愈发大了。 “按辈分来说,我还要称你一声师叔祖……”靳玉白皙的面庞浮上了得色,眼含深意道:“不过我见你既喜欢藏着掖着,便如你的意了……” 对面的赫连浊听了这番话,垂下了眸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下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青筋乍起,复又缓缓张开。再抬眼时,已是带了几分自嘲:“我以为,我隐藏得够好了……” “所以……”靳玉伸出左手来看了看指甲,又冷笑着看向他:“别以为我不知你存着什么心思。我一个金丹上人,若是大张旗鼓的对付一个筑基弟子,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师叔不愧是监兵峰第一人。”赫连浊惯会做人,先是捧了靳玉一番,面上诚心诚意道:“在下也是为了门派着想,恐生隐患……” 靳玉只静静地看着赫连浊表达着拳拳之心,眼中思虑闪过,倒是转了口风,轻声道:“也不是不可以……” 赫连浊猛然抬头。 “不过……” “要等方盏梨回来。”靳玉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角又弯了起来。 赫连浊面上闪过喜意:“师叔爱护宗门之心,赫连浊佩服。” “你也不用说这般虚的,”靳玉冷笑:“我愿意被你当枪使是因你的消息于我确有用处。如若不然,你以为,你那些小心思……会奏效么?” “师叔说的是。”赫连浊面上丝毫不见愠怒,仍是彬彬有礼的应和着。靳玉却不再看他,微叹了口气,掩去眼底的兴奋—— 终于……让她有了攻伐方盏梨那个女人的机会了…… 方寸无仙 第一零五章 五把琴 “你说那渚州城隍的话,有几分可信?”孟章峰主拿着把小剑,随手挥舞着。他生的童子模样,身材矮小,语气又老神在在,叫人见之诧异。 不过对面的苍梧掌门李千秋却没有惊奇之意,相处几百年,早就熟悉了。只是对方的话,他却不知如何作答…… 方才孟章峰主亲自去了一趟渚州,那商羽之门已经平息下来,不过依然引动着各方注意。渚州城隍推说对此事毫不知情,百般推脱,他性子火爆,此去差点与对方打了起来。 李千秋向前渡了几步,看向远方渚州方向,摇了摇头。他与渚州城隍相识许久,对方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况且已是如今之位,再往后便要去太初界了,何苦帮森罗宫隐瞒呢…… 而且,他毕竟是一州城隍,若是此时反目,岂不是徒生事端……李千秋心中颇多思虑,最终,轻叹一声。 “他的修为不凡,要是撕破了面皮,除非我等大举进攻,不然他怕是会负隅顽抗……”另一边,孟章峰主来了兴致,伸出细嫩的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认真的思索着如何攻入渚州:“渚州南边有千旬山遮挡,灵气绝迹,又阻碍神识。若要进攻的话……得从另一面着手……” “……道奇……你……”李千秋哭笑不得,“我何时说要攻打渚州了?” “渚州城隍勾结魔道,你作为正道表率,怎么能放任不管?”孟章峰主白眼一翻,理所当然道。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千秋脸上思忖之意弥漫。这孟章峰主本就脾气火爆,功法生乱之后更是恣意,他只得温和劝阻:“况且,此事并无证据。” “还需要甚么证据?商羽之门并非用正法开启,而是用邪魔外道强行破开,”孟章峰主紧绷的小脸上露出几分怒意:“至少屠杀了万数凡人,还有数十元婴,才能引出如此戾气……” “他这个城隍是怎么当的,有人在他后院拉屎他会不知道?”他随口说了句粗鄙之语,冷笑一声,仰起头看向李千秋,一脸严肃:“这般灭绝人性之辈,不能姑息!” “确实如此,不过攻打之事容后再提……”李千秋先是赞同了他的话,神情慎重起来。 “那商羽之门已经消失了?”他忽然问道。 “嗯。”提到此事,孟章峰主亦是颇感兴趣:“那邪阵只能破开一个口子,而且只有一瞬,并非开启了正门。而经过此阵,正门虽已显现,却仍是无人可进去。” “可找到了入秘境之法?” “嗯……观那门中真意,倒是需要五处信物……” “是何物?”李千秋追问。 “五把琴。”孟章峰主紧绷的小脸缓和下来,一字一顿道。 …… 七阁之中人来人往,谢问心发现,往来的修士较之以前更多了些,皆是神色匆匆,也不知是何故。 “出什么事了?”谢问心暗自疑惑一声。 她倒没有急着去天枢阁换药材,而是先去了玉衡阁。玉衡阁多得是丹道弟子,她想去看看是否有人交换。 苍梧门并不禁止弟子之间的交易。 七阁之中,弟子若是发布任务,只要在天枢阁记录过,付出相应的报酬便好。那些初入丹道的弟子,巴不得多些材料练手。 谢问心御剑到了浮空的大殿前,观察了一番,便转而走向了大殿后方的药园。 刘雁妤在她下山之前,已与她的身份玉符互换了标记,谢问心方才已与她联系过了。 “谢师妹,此行可还顺利?”刘雁妤仍是老样子,一袭翠绿罗衫,发间莳花灵偶尔放出荧光点点。见着谢问心过来,掩下眼底微微的忧虑,露出几分关切来。 谢问心注意到她的神色,疑惑道:“刘师姐……怎么了?” “……刚刚炼坏了一炉丹。”刘雁妤勉强露出了几分笑意,察觉到谢问心血气亏损,又皱起了眉头:“师妹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去了个小秘境,遇到了玄水,想要炼化时反被其伤……”谢问心解释了缘由,听得刘雁妤亦是心有余悸,忙上前要查看她的伤势。 谢问心示意不碍事的,轻轻笑道:“所幸此番炼化了玄水,也算没有白白受伤。” 刘雁妤检查了她只剩白骨的右臂,如峰的眉头蹙起,嗔道:“都伤成这样,可是要用生肌丹才能恢复了!” 见她说到此来的目的,谢问心配合着点了点头:“是了,不知师姐能否炼制?” 刘雁妤一怔,玉指轻点了她的额头一记:“原来是为了这个,”她佯作生气:“我便说呢,你无事可不会来寻我。” 知她没有怒意,谢问心汗颜一笑,赔礼道:“哪能呢,只是怕师姐钻研丹道,打扰了师姐……” 刘雁妤横了她一眼,笑骂道:“好啊,你还怪起我来了。” “是师妹的错……”谢问心双手合十,诚心道歉:“师妹以后定当常来看望师姐。” “这还差不多……”见她郑重的道歉,刘雁妤反而失笑。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刘雁妤才道:“你还真找对了人,这筑基弟子中,只有我与孟章峰罗如意会炼这生肌丹。” 听到她应下,谢问心安心下来。 “不过罗如意可是化神长老的弟子,眼高的很。”她将耳边碎发挽至脑后,面上带了几分得意:“你将材料拿来,三日后便能来取了。” 提到正事,谢问心慎重的点了点头:“师妹记下了。” “你这伤好了之后,倒是可以去商羽之门碰碰运气……”刘雁妤忽的想到宗门的传言。 “什么?”谢问心错愕,心中却有了几分联想,今日七阁中往来的诸多弟子。 “商羽之门你知道吧……”她压低了声音,神秘道。 “是之前渚州震动,引得云州法会推迟的那个?” “正是。”刘雁妤点了点头,“那商羽之门虽是出世,却需要信物方能打开。” “什么信物?”谢问心也来了兴趣。 “好像是琴圣的传承……”刘雁妤眨了眨眼,眼中满是歆羡:“听闻琴圣在世间留下了几处传承,唯有这几个传承之人一同开启,这商羽之门才会打开。” “原来如此……”谢问心了然,忽的想到了子薇山的秘境。 那里的,不就是琴圣的传承么? 方寸无仙 第一零六章 幽冥山 “那个……公子……”郎中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讨好的看着盘腿正坐在榻上的男子。 男子面庞方正,看着是个忠厚之人。正做五心向天之势,郎中却也并不奇怪。只因这几日这位公子都要做这些奇怪的姿势,但身体是愈发好起来。他想来是什么炼体之法,不由看着眼热。 “什么事。”宋林霜休养了几日,已是好了一些。血遁之术极耗本源,若非迫不得已,她绝不可能施展的。想到这,深沉的眸光晦暗起来。 没想到竟会栽到这个她最不在意的孟相宜手上。 那日她对上孟相宜本是极有信心,毕竟她也曾修至元婴,没理由会输给一个筑基期的后辈。没想到……对方竟是不知何时学会了宗门的破妄心经! 她都没有资格学,没想到师父竟然将此心法传给了她…… 手指间“硌硌”的声音传出,宋林霜冷哼一声。 郎中却没注意,只一心想着旁的事:“将您送来的人给的银子已经用完了……” 他愁眉苦脸的支支吾吾,掩饰着眼底的贪婪。 “知道了。”宋林霜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随手拂过储物袋,扔了一颗珍珠过去。 郎中虽没看清这珍珠哪里来,仍是眉开眼笑的接了过去,又听得:“将我送来的车夫,你认得吗?” 听到问话,他轻咳一声,将珍珠收了起来。摸着下巴仔细思忖了一阵,赔笑道:“好像是……凡真郡的千里车马行的人吧?他们的马我认得,都是用什么灵草喂得!一个个那叫一个壮实哟……” 宋林霜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眼中凌厉一闪而过。 …… 幽冥山是黄泉的入口。此处常年被阴翳笼罩,晦暗的天幕似是打翻了墨砚,只剩下深深浅浅的灰褐色。 到处充满着死气,偶有不知何处而起的阴风拂过,一两缕灰黑色的影子随风飘荡,发出隐隐惨惨的低语,令人闻之生怖。 那是游魂,凡人死后的魂魄。 死后不愿去投胎的灵魂,在这幽冥山盘桓许久,无法归息,早已不记得自己的生前事。只浑浑噩噩的流连在此,日复一日。 待到彻底沾染了幽冥山的气息,就会渐渐被幽冥山同化,化为没有知觉的冥兽。永远的守护着幽冥山。 活人是来不了这里的,生人身上带着的生气,在这幽冥山就如火把般耀眼,冥兽只要察觉到生灵气息,便会一拥而上,将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尽数撕毁,不留痕迹。 “什么鬼地方……”一袭红衣的女子低咒一声,左手持着一柄灵剑,身上的杀气浓郁的快要凝为实质,数只冥兽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被她一剑斩于剑下。 那冥兽生有三颗头颅,空洞的眼眶不时浮着三种颜色的光,分别为赤红,米黄,青黑之色。 若是不慎被这光照到,倒是个大麻烦。 “龙乾居……”方盏梨恨恨低语。身形骤闪,一瞬间似是分出了好几个人影。 那是空间之法,元婴便能触摸到空间的丝毫,到了化神,更是能在战斗中应用空间之法。不过此地没有灵气,方盏梨也不愿平白浪费灵力,小心躲避着各色光束,眼中透着阵阵寒意。 那冥兽本就为游魂所化,没有实质。被震散后丝丝缕缕的浮在空中,待到不久,便又重新组成一只冥兽,斩之不绝。 方盏梨本也没想斩尽杀绝,毕竟这可是地藏王菩萨都没做成的宏愿,她何德何能。只不过是想寻个偏僻点的地方,找寻出口罢了。 她自从被龙乾居暗算,已在这幽冥山困了半月。传信手段都用不出去,撑了半月,已是法力难继。 必须出去了。 这幽冥山并非处在灵虚界,而是一处独立于九界的界域。若是要离去,还得破开空间才是…… 她且战且退,来到一处边界。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浓雾,放出火焰结界来抵挡着冥兽无休止的进攻。太阳真火虽是幽冥之物的克星,但是已被此地领域压制了七成。 计算着方才布下的灵符,若是一齐引爆,想来是能炸出一处空间裂缝的…… 不过空间裂缝处处杀机,她也不能确保裂缝对面一定是灵虚界…… 太阳真火愈发暗淡,方盏梨目光一凝,眼中闪过决然—— “爆!” …… “没想到,这丫头丹道境界不错啊……” 七宫院内,谢问心坐在榻上,端详着手中浑圆的丹药。 宗门之中灵气充足,这几日她倒是把伤势稳定下来。只是右臂仍是白骨,只待她服了生肌丹,重塑血肉。 “的确,至少是入室境了。”谢问心认同的点点头。 鹅黄的丹药散发着淡淡乳香,丹身三层螺纹围绕,极为圆满,是极品之象。 “快吃了吧,看你这几日随时一副要归西的样子,”天魔语中带着嫌弃:“要是快死了,不若趁早把身体让给本尊,本尊不嫌这是个残废。” 谢问心回以轻笑,也不多言,将生肌丹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化为津液流向右肩。 凝神守心,仅剩的左手施了个引灵诀,将周遭灵气吸引过来,这几日灵台中已是复满,浑厚的灵气伴着药力,破损的血肉经脉渐渐有了生息。 谢问心一心二用,一面催化药力,另一面分出一丝神识来,控制起了灵台中那一团青绿之色。 陨灵玄水已被她炼化,纯度又高,随着神识与经脉接触了一丝——甫一接触,灵气便被尽数化去。 药力失去了灵力引导,竟隐隐有了狂暴的倾向。 看着她的施为,天魔在识海中暗自揪心。这要是出了差错,岂不是会生错骨脉?! 天魔脑补了谢问心长出三只手臂,亦或是八根手指的模样,更是慌乱。模样倒还在其次,但是经脉可是修行根本。 谢问心却不急不缓。这点失控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二者乃是相克之物。 玄水退去,跟在药力之后。谢问心又放出了五方玄水来,隔在二者之间。 重聚灵力,缓缓推进着药力,右臂上血肉重生的刺痛蔓延开来,谢问心面上一片沉着,神识看着经脉一点一点重塑。 待到血肉刚成,谢问心便送了陨灵玄水进入经脉。 方寸无仙 第一零七章 拓宽经脉 经脉初成,灵气亦是不多。被陨灵玄水化去之后,虽没有损伤经脉,却亦不会与其相融。 陨灵玄水已被她炼化,便如她身体的一部分。但刚生出的经脉很是脆弱,若是要强行拓宽,稍不注意便会被陨灵玄水摧毁殆尽。 小心翼翼的控制着那丝陨灵玄水,感受着其蔓延过经脉,传来奇异的痛感。 这种感觉很奇特,似有万只蛊虫一齐噬咬,时而彻骨时而酥麻。而能抚慰伤痛的药力被五方玄水隔开,与血肉生成的痛觉混合在一起,谢问心额间青筋毕露,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过此时最是需要全神贯注的时候,容不得有丝毫差错。 谢问心一遍一遍的默念着,九渊真解中温养经脉之法。神识控制着那一丝淡淡青绿之色,九渊真解运行到了极致。 陨灵玄水一遍遍的冲刷在细密的经脉之上,便如锋利的刀刃割过。 谢问心皱紧了眉头。 没想到即便是被陨灵玄水侵蚀过,对其的排斥仍是无法保证不受伤。 终归是灵气相克之物,还是不得其法。谢问心轻叹一声,内视而下,却是看到了灵台旁的那朵造化之花。 心中骤然有了想法。 她撤去了阻隔在药力与陨灵玄水中的那丝五方玄水,两种相克之力骤然危险起来。 深吸了几口气,从花朵中引导了一丝造化之气蔓延到右臂。 “你要干什么?”天魔见她动了自己的命根子,急道。 谢问心目光坚毅,并没有回答它。而是引着那丝淡紫色的造化之气,包裹住了陨灵玄水。 一滴汗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谢问心的眉头舒展开来。 果然有效。 被造化之气包裹的陨灵玄水安静下来,周身的泯灭之意都淡化了许多,流转过经脉竟是出奇的顺利。谢问心察觉到经脉虽是仍是脆弱,但确实拓宽了些许,她也放下心来。 有了这个变化,后面的修炼就容易的多。 三个时辰后,谢问心终于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造化之气……还有这个效用啊……”谢问心查看着周身拓宽些许的经脉,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本是想借此机会只温养右臂,没想到在造化之气的帮助下,周身经脉都拓宽了一遍。 虽然陨灵玄水也消耗巨大就是了。灵台中的陨灵玄水已消耗的仅剩一丝,这玄水无源,再生成只能靠灵气温哺。不过对于日后的修行来说,这点消耗是值得的。 看来当初选择九渊真解,果真是正确的决定。 谢问心伸出右手,手掌开合,感受了下这适才生成的血肉之躯,忽而想到了十八年前重新拥有身体的感受。 那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呢?狂喜,喟叹,抑或是一片空白? “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天魔却没注意谢问心的神色,气不打一处来。 被它打断了思绪,谢问心挑眉:“怎么?” “这么多造化之气,真是浪费!你干脆直接用造化之气温养经脉好了!”天魔见她一脸的毫不在乎,更是气极。 丹田之内,那一朵造化之花已随着修炼被抽取了大半,蔫嗒嗒的,花朵中似还有一方小小的牌位。此番消耗不小,倒是需要段时日才能恢复了。 “我本有此想法,”听了天魔的气话,谢问心却认真起来,“但一来,此法需用的玄水太多,我若离了造化之气恐压制不住神魂。” “二来嘛,这造化之气并非玄水,这功法还要稍加改造……” 她端详着造化之花中的丹书,晶莹剔透的丹书悬在花中,随着花朵吞吐造化之气的气息转动着。 她那日清醒过来,便试着将丹书收在灵台中。但灵气与神力本是两种不同的体系,不能相融。她才转而收入花朵中,没想到却成了。 这倒让她对造化之气多了些猜想。 …… 渚州未临郡此时热闹非凡,自从听闻这里出过琴圣传承,诸多修士都来此地碰运气,万一遇到什么机缘,岂非一步登天。 未临郡一角,几个散修坐在一处,看起来便是相熟,正随意说着话。 “这几日来这的修士,出手大方的真不少啊……” “听说……那琴圣有五处传承呢,可是咱们此前竟然一个都没听说过?”一个模样的修士突然奇道。 “不愧是上古大能,这传承藏的可真够好的……” “你还别说,前几日那林霜峰塌陷后,你猜怎么着?”出言的散修满嘴络腮胡须,一脸神秘。 “怎么了?出来个上古大能?还是绝世仙器?”其他人只当他是胡吹大气故作神秘,随口开着玩笑。 “出来个虚空裂缝!”络腮胡见其他人不信,急着争辩道。 “虚空裂缝?那又怎么了。”书生听到这已是有了好奇,却仍是嘴硬。 “怎么了?!现在可是都在传言,这虚空裂缝能进入商羽宫!”络腮胡骤然抛出这个惊天秘闻。 “商羽宫?!”周围几人同时惊呼。 “你们说说,这可是多大的机缘?”络腮胡见其他几人的神情,得意的挑了挑眉。 “要是真这么大的机缘,你不自己去取,还会这么好心告诉我们?”之前反驳他的书生眼珠一转,质疑起来。 “就算知道了,这也要我有命去拿!”络腮胡狠啐了一口,跺了跺脚,悠哉地坐到了一旁。 剩余几人面面相觑。是啊,虚空裂缝,元婴才能稍稍触到空间之法,他们这些人…… 难啊…… “师姐,你真的要……进去?”谢问心看着眼前一丈高的虚空裂缝,疑惑的看向身旁的刘雁妤。 她伤好后便顺利突破了筑基中期。巩固了修为后,本在思忖是否要借此机会,吸收了丹书中的造化之气,一举突破玄诀二重境。但刘雁妤的传信却打断了她的思路。 “师妹,这背后便是商羽宫,你不想去看看吗?”裂缝一旁,刘雁妤一字一顿道。她眉目间少了往昔的温婉,带了几分慎重。 眼前的裂缝漆黑一片,黑黝黝的像个噬人怪兽般,正等着猎物的光临。 “这……自然是想的……”上古大能的秘境,没有人会不动心。但是…… “我有确切的来源得知,这背后,的确通向商羽宫!”刘雁妤注视谢问心的双眼,清澈的眸中满是坚定。 方寸无仙 第一零八章 虚空裂缝 穹宇无边,被一片墨蓝色笼罩,此处竟是一片星海,无数星光垂落,荧光闪烁,极美之境下却掩藏着不易察觉的杀机。 整个海面无波无澜,如一块巨大的琉璃镜,倒映着漫天星河。水中心是座半月形的小岛,岛上如小山大小的怪石嶙峋,似是没有章法,杂乱的摆布着,将此地围成一个半圆形。 “……无患这个小王八蛋到底跑哪儿去了……”背后负剑的中年剑客恨骂了一记,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玉葫芦,往口中倒了一口,露出满意之色。 这剑客一袭青衫落拓,须发微白,一双眉毛却是有神,直直横向鬓边,似两柄利剑般。但这双剑眉之下的眼神,却与其极为不搭。双眼混沌,神志也不甚清醒,似是酒后微醺。他那小玉葫芦里却并无酒气,倒不知是何物。 他并未驭驶飞剑,而是步行在这石林间,脚下踉跄的迈着奇异的步伐,每走七步,都要停上一停。说也奇怪,他停下之后,那怪石也随着他的动作挪上一挪,似在给他让路一般。 剑客浑浊的双眼看着这月岛中心,在他东倒西歪的步法中,距那正中只有十几丈了。那里有一处石台,石台上似是有一个箱子。 他又喝了一口葫芦中的透明之物,正要提步向前,那箱子前一道白光闪过,突然落了个光头小和尚。 “阿弥陀佛……”小和尚十五六岁,纯白僧衣,正是谢问心自子薇秘境中分别的渡己。他落地之后没有先去看石台上的箱子,而是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剑客。 剑客惺忪的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笑容中却带着一丝恶意:“净世禅宗的小秃驴?” 渡己听闻此言并不动气,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见过前辈。” “你认得老子?”他的步子频率也不见加快,但就是几个呼吸间便行至了渡己近前,随意的盯着他。 “一剑九霄,浮生道人。灵虚界中,想来少有人不知。”即便知晓了对方是成名多年的大能,渡己却好似与旧友闲谈一般,淡笑应答。 “那你这小秃驴应该也知道……”浮生道人压低了声音,右手并指为剑,一道剑光划过,将渡己平静的面色映的发白,“老子第二讨厌的就是你们这帮子秃驴!” 他竟是一言不合便下了杀手! “唵——”渡己反应倒快,一个咒言说出口来,三层金轮急速旋转,无边的慈悲之意蔓延开来,似要定住那剑光。 但也仅仅止住了一息,二人修为差距犹如天堑,那剑光破开箴言束缚,直直向渡己劈去! 渡己面对这惊天之势,面上无悲无喜,竟是垂下了眼眸。 一声钟鸣之音萦绕入耳,那外间一重金身竟是瞬间碎裂,内里的第二重已是晃了几晃,渡己亦随之退后三丈,吐出一口鲜血。 浮生道人挠了挠腮下,嘀咕道:“你这小子还挺抗揍。”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补上一记,浑浊的眸子却看清了渡己的金身,抬起的手一滞。 “阿弥……陀佛……”渡己纯白的僧衣上已是鲜红,轻咳一声,叹道:“施主……回头是岸。” 星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竟受此伤势仍是面带笑意。 “你这小秃驴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浮生道人怒目一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来就要给他点教训。 “施主何必动怒?” 清朗的声音似有平静人心之能,淡淡话语传入耳中,教人如沐春风。 “弥业师侄。”渡己对着青年僧人点了点头,唇边血意倒是显得他有了几分妖异。 浮生道人看向渡己身后出现的青年僧人,目光终是认真了起来。他冷笑一声:“一大一小俩秃驴,都是来送死的?” “非也。”这青年僧人拿出一褐色念珠,放在了渡己颈间。才放下心来,看着浮生道人,笑嘻嘻道:“施主既是寻人,若在此与贫僧起了争执,岂非舍本逐末?” 浮生道人盯了一会来人,又看向了渡己。目光就这么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啐了一口,拔出身后青芒剑:“老子就是喜欢先砍秃驴了!” “唉……”见果然说不通,弥业摇了摇头,拿出一个小木鱼。 这木鱼是净世禅宗重宝,传闻乃是佛祖初次讲经时,座旁的菩提木所制。 浮生道人本已拔剑向前,见了木鱼,却猛地向后退去。惊道:“雷音?怎么会在你手上?!” “……贫僧不才,忝为下院方丈。”弥业的话中听不出情绪,挥了挥手中木鱼,“还打吗?不打贫僧就收回法宝了?” “弥光会把方丈传给你?!”浮生道人瞪圆了眼睛,狐疑的盯着弥业,“该不会是你这小子使了什么手段吧?” 他对净世禅宗也有些了解,十几年前还去大闹了一场,弥光向来沉稳,怎么会将方丈之位传给这个不着调的油和尚。 “此为我净世禅宗内事。施主若要知晓,不妨皈依我佛,贫僧自当据实已告。”弥业仍是带着让浮生道人咬牙的笑容。 “你……”浮生道人指着弥业,口中变幻几次,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这虚空裂缝并不长久,想来很快便会被商羽宫境灵发现。施主不妨与贫僧联手如何?”弥业看了眼渡己,见他伤势稍复,目光带了深意。 “呵……你们敢和老子同行?”浮生道人却是不屑,仰了仰头,瞥着弥业:“得到的东西怎么分?” “好说。”弥业仍是带着不变的笑容,随意走了几步:“福泽我承,业果你担。施主觉得这个分配如何?” “你耍老子?!”浮生道人本就易怒,当即拔出剑来,却见方才那弥业不知布了什么阵法,带了那小秃驴,竟是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浮生道人阴沉着脸,冷哼一声。 …… 看着刘雁妤神情坚决,谢问心倒不是不信她。事实上以刘雁妤的修为,天魔尚能从她的话中辨出真假。 不过这空间裂缝显然不能长久,在她看来,顶多三日,便会消失。 这毕竟是上古大能的秘境,要多做防范才是。 “我知这亦是有些为难你,不过……我在内门确实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刘雁妤额间发丝垂下,挡住了她略带悲戚的目光。 “师姐说的哪儿的话……这等机缘,便是拼了命,我也想看一看呢。”谢问心见此,虽不知她有何苦楚,倒是不好多说。不过这秘境她亦是想来看一看的,毕竟单凭生肌丹的交情,也不足以让她担如此大的风险。 “师妹服下这避空丹,便能不受虚空影响了。”刘雁妤递过来一瓶丹药。 这是四阶下品丹药,瓶中有两粒。谢问心也不知是否是刘雁妤自己炼制。若真是她炼制,恐怕她的丹道修为至少有出神甚至可能是入化境了,谢问心深深看了她一眼,接了过来。 看着刘雁妤服下丹药,走向那黑黝黝的虚空裂缝。 谢问心却突然回头,略有所感。 宋林霜已在这附近了。 方寸无仙 第一零九章 幽离草 穹宇无边,被一片墨蓝色笼罩,此处竟是一片星海,无数星光垂落,荧光闪烁,极美之境下却掩藏着不易察觉的杀机。 整个海面无波无澜,如一块巨大的琉璃镜,倒映着漫天星河。水中心是座半月形的小岛,岛上如小山大小的怪石嶙峋,似是没有章法,杂乱的摆布着,将此地围成一个半圆形。 “……无患这个小王八蛋到底跑哪儿去了……”背后负剑的中年剑客恨骂了一记,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玉葫芦,往口中倒了一口,露出满意之色。 这剑客一袭青衫落拓,须发微白,一双眉毛却是有神,直直横向鬓边,似两柄利剑般。但这双剑眉之下的眼神,却与其极为不搭。双眼混沌,神志也不甚清醒,似是酒后微醺。他那小玉葫芦里却并无酒气,倒不知是何物。 他并未驭驶飞剑,而是步行在这石林间,脚下踉跄的迈着奇异的步伐,每走七步,都要停上一停。说也奇怪,他停下之后,那怪石也随着他的动作挪上一挪,似在给他让路一般。 剑客浑浊的双眼看着这月岛中心,在他东倒西歪的步法中,距那正中只有十几丈了。那里有一处石台,石台上似是有一个箱子。 他又喝了一口葫芦中的透明之物,正要提步向前,那箱子前一道白光闪过,突然落了个光头小和尚。 “阿弥陀佛……”小和尚十五六岁,纯白僧衣,正是谢问心自子薇秘境中分别的渡己。他落地之后没有先去看石台上的箱子,而是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剑客。 剑客惺忪的看了他一眼,咧嘴笑了,笑容中却带着一丝恶意:“净世禅宗的小秃驴?” 渡己听闻此言并不动气,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见过前辈。” “你认得老子?”他的步子频率也不见加快,但就是几个呼吸间便行至了渡己近前,随意的盯着他。 “一剑九霄,浮生道人。灵虚界中,想来少有人不知。”即便知晓了对方是成名多年的大能,渡己却好似与旧友闲谈一般,淡笑应答。 “那你这小秃驴应该也知道……”浮生道人压低了声音,右手并指为剑,一道剑光划过,将渡己平静的面色映的发白,“老子第二讨厌的就是你们这帮子秃驴!” 他竟是一言不合便下了杀手! “唵——”渡己反应倒快,一个咒言说出口来,三层金轮急速旋转,无边的慈悲之意蔓延开来,似要定住那剑光。 但也仅仅止住了一息,二人修为差距犹如天堑,那剑光破开箴言束缚,直直向渡己劈去! 渡己面对这惊天之势,面上无悲无喜,竟是垂下了眼眸。 一声钟鸣之音萦绕入耳,那外间一重金身竟是瞬间碎裂,内里的第二重已是晃了几晃,渡己亦随之退后三丈,吐出一口鲜血。 浮生道人挠了挠腮下,嘀咕道:“你这小子还挺抗揍。”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补上一记,浑浊的眸子却看清了渡己的金身,抬起的手一滞。 “阿弥……陀佛……”渡己纯白的僧衣上已是鲜红,轻咳一声,叹道:“施主……回头是岸。” 星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竟受此伤势仍是面带笑意。 “你这小秃驴还教训起老子来了?”浮生道人怒目一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来就要给他点教训。 “施主何必动怒?” 清朗的声音似有平静人心之能,淡淡话语传入耳中,教人如沐春风。 “弥业师侄。”渡己对着青年僧人点了点头,唇边血意倒是显得他有了几分妖异。 浮生道人看向渡己身后出现的青年僧人,目光终是认真了起来。他冷笑一声:“一大一小俩秃驴,都是来送死的?” “非也。”这青年僧人拿出一褐色念珠,放在了渡己颈间。才放下心来,看着浮生道人,笑嘻嘻道:“施主既是寻人,若在此与贫僧起了争执,岂非舍本逐末?” 浮生道人盯了一会来人,又看向了渡己。目光就这么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啐了一口,拔出身后青芒剑:“老子就是喜欢先砍秃驴了!” “唉……”见果然说不通,弥业摇了摇头,拿出一个小木鱼。 这木鱼是净世禅宗重宝,传闻乃是佛祖初次讲经时,座旁的菩提木所制。 浮生道人本已拔剑向前,见了木鱼,却猛地向后退去。惊道:“雷音?怎么会在你手上?!” “……贫僧不才,忝为下院方丈。”弥业的话中听不出情绪,挥了挥手中木鱼,“还打吗?不打贫僧就收回法宝了?” “弥光会把方丈传给你?!”浮生道人瞪圆了眼睛,狐疑的盯着弥业,“该不会是你这小子使了什么手段吧?” 他对净世禅宗也有些了解,十几年前还去大闹了一场,弥光向来沉稳,怎么会将方丈之位传给这个不着调的油和尚。 “此为我净世禅宗内事。施主若要知晓,不妨皈依我佛,贫僧自当据实已告。”弥业仍是带着让浮生道人咬牙的笑容。 “你……”浮生道人指着弥业,口中变幻几次,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这虚空裂缝并不长久,想来很快便会被商羽宫境灵发现。施主不妨与贫僧联手如何?”弥业看了眼渡己,见他伤势稍复,目光带了深意。 “呵……你们敢和老子同行?”浮生道人却是不屑,仰了仰头,瞥着弥业:“得到的东西怎么分?” “好说。”弥业仍是带着不变的笑容,随意走了几步:“福泽我承,业果你担。施主觉得这个分配如何?” “你耍老子?!”浮生道人本就易怒,当即拔出剑来,却见方才那弥业不知布了什么阵法,带了那小秃驴,竟是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浮生道人阴沉着脸,冷哼一声。 …… 看着刘雁妤神情坚决,谢问心倒不是不信她。事实上以刘雁妤的修为,天魔尚能从她的话中辨出真假。 不过这空间裂缝显然不能长久,在她看来,顶多三日,便会消失。 这毕竟是上古大能的秘境,要多做防范才是。 “我知这亦是有些为难你,不过……我在内门确实也没几个说得上话的人……”刘雁妤额间发丝垂下,挡住了她略带悲戚的目光。 “师姐说的哪儿的话……这等机缘,便是拼了命,我也想看一看呢。”谢问心见此,虽不知她有何苦楚,倒是不好多说。不过这秘境她亦是想来看一看的,毕竟单凭生肌丹的交情,也不足以让她担如此大的风险。 “师妹服下这避空丹,便能不受虚空影响了。”刘雁妤递过来一瓶丹药。 这是四阶下品丹药,瓶中有两粒。谢问心也不知是否是刘雁妤自己炼制。若真是她炼制,恐怕她的丹道修为至少有出神甚至可能是入化境了,谢问心深深看了她一眼,接了过来。 看着刘雁妤服下丹药,走向那黑黝黝的虚空裂缝。 谢问心却突然回头,略有所感。 宋林霜已在这附近了。 方寸无仙 第一一零章 争执 那丛云树下果然有幽离草。 幽离草乃是三阶灵草,生就丛云树下。丛云树直入云霄,接引天光,阳气极盛。而幽离草傍丛云树而生,外阴内阳,极为少见。 不过她们却是来得晚了,那树下早有了两队人,正隐隐对峙着。 “这地方明明就是我们先遇到,凭什么赶我们走?”十六七岁的少女怒目而视,右手抚在剑柄上,似是随时会拔剑而起。 “就是啊!”她身后一个少年跟着义愤填膺的帮腔。 他们正巧路过渚州,听得这里有秘境出世,没想到进来竟这么简单。几人凑齐了所有灵石才买了避空符,这棵大树明显是好东西,对面这些人竟霸道的要赶他们到别处去。 “在下破妄宗秦子游。有要事需要这丛云树下的土壤,还请各位行个方便,秦某来日定有所报。”头戴玉冠的青年修士语气随和,但仔细却能看出他眼底的轻蔑,并未将这些散修看在眼里。 听到他是破妄宗弟子,对面几个散修眼光都变了几变。 破妄宗可是五宗之一,这秦子游还是筑基后期,他们倒也不想与大宗弟子对上……可是丛云树太过难得,树下所生又不少都是三阶灵草…… “可是……”适才出声的少女不满的上前,又被一个沉稳的同伴拉了回去。她瞪了一眼拉她的师兄。 “阿月……”师兄不赞同的对她摇了摇头。 “明明是我们先来的……”阿月愤愤的瞪了对方一眼,心中委屈极了。大宗弟子怎么了?大宗弟子就可以仗势欺人了?这个人模狗样的什么秦子游说得好听!连他们名字都没过问,还说什么后报…… “既然如此……”拦住阿月的青年穆天风仔细观察了对面,两个筑基后期,三个筑基中期。自己这边只有自己和阿月是筑基中期,其余三位道友都是筑基初期,若是动起手来…… 他眸光微闪,抱了抱拳,“我等便……” “无主之地,为何要让你?”一声清脆的冷哼传来,众人皆向一旁看去。来人是个妙龄女子,一身湖蓝色道袍,衣摆绣着一柄剑。这剑鞘上是太极云纹,众人只看一眼,便会觉得这剑似是随时会透体而出,杀人于无形。 “浮光剑宗!”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 “咳……原来是浮光剑宗的师妹……”秦子游没有料到那帮散修都要退去了,又冒出一人来搅局。他压下心底的杀意,脸上浮现出喜意和善的笑容。 “谁是你师妹!”那女子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看向那些散修:“他都欺到你们头上了,你们竟也这般忍让?” 这目光灼灼,被看之人皆有些面上发烧,低下头去。 “说得对!”那阿月心中郁结,此时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拔出剑来指向秦子游:“凭什么让给你们!” “看来,诸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秦子游被两个姑娘连番顶撞,怒火中烧,脸上却仍挂着虚伪的笑容,可惜道:“看来几位是要讨教一番了……” 他也是对比过两方,这浮光剑宗的臭丫头只不过是筑基后期,他自己便可对付了。至于那几个散修,不足为惧。 拔剑的铮鸣之音回荡在每个人耳中,那姑娘第一个冲向秦子游,她的剑非金非铁,竟是一块薄冰,散发着森然寒意。 秦子游见了这剑,脸上虚伪的笑容一滞:“你是小剑圣之徒……云千萝?” 没有听到答话,不过秦子游心中早已确定,他冷笑一声:“正好,也让我见识一下,云师妹得了剑圣几分真传。” 云千萝一言未发,剑势已至,一力千钧。他亦是拔出剑来抵挡,“锵”的一声,手被震得发麻。 秦子游脸色白了几分。不过他也知道,单论剑,自己倒也斗不过对方。 放出一道惊雷将对方逼退,自身则是后退拉开了距离。 一旁的另一筑基后期陈乾见他失势,忙过来帮他。一时之间,三人打作一团。 几人你来我往,那云千萝剑光闪烁,竟一己之力,连斗两个筑基后期也不落下风,剩下的几个散修便不同了。 阿月首当其冲与余下的破妄宗弟子打了起来。剑势飞舞,看得出平日修炼很是扎实。其它散修除了穆天风,对上破妄宗弟子显然有些吃力。他们功法法宝都不如对面,落败是迟早的事。 “只要云师妹认输,我等愿意放你们安然离去。毕竟,在下还是不愿意伤了两宗和气的……” 秦子游几道符咒飞出,侃侃而言。语气虽像是带着善意,目的却是在挑拨她与散修的关系。 毕竟,云千萝不怕得罪破妄宗,但那帮散修可是没有宗门庇佑的。 那些散修果然有几个迟疑了。阿月手中长剑相较正常的剑宽上一些,大开大合的招式也与她小巧的身形极不相符,却也能与对面不相上下。她见了同伴果然被秦子游蛊惑,小脸气得发白:“你们就这般退缩,还修的什么道!回家种田去吧!” “凭你……也能代表破妄宗的面子?”云千萝也知他用意,一剑斩破几道惊雷符,翻了个白眼,快速躲开秦子游二人的两面夹攻。她那柄剑削铁如泥,锋锐非常,将秦子游的法宝都削去了半边。 “两个人都打不过一个,也好意思劝降?你不如投降了,我也好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另一边陈乾倒也听不下去了,放出一个钟形法宝牵制住她。他身后,秦子游手中红光愈盛,倒是像要唤出什么不凡的法宝。 云千萝见此非但不惧,反而战意愈盛。 “那是……破妄宗与浮光剑宗的道友?怎么打起来了?”刘雁妤与谢问心御剑到此,看到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惊道。 她在宗门也有些年头了,对其它门派的弟子也认得些许。看出了那打得最激烈的三个人,一方是破妄宗木奎宫的秦子游与陈乾,另一方则是小剑圣沈埋名的弟子云千萝。 谢问心眯起眼,看的倒是局势。她们来得晚了些,不知道前因,不过秦子游与云千萝的对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师妹,我们……”刘雁妤有些犹豫,毕竟不知混战的理由,她们初来乍到,不好出面。不过还没说完,就见谢问心飞身上前,她一惊:“师妹?” “我去帮忙。”谢问心留下这句,便飞身向最大的战局,秦子游与云千萝之间。 方寸无仙 第一一一章 探寻 秦子游面上浮起一丝狞笑,手中之物凝聚成形,竟是一团赤黑之气,散发出至阴至邪的气息。 那团邪气乃是冥离浊气,能污法宝。剑修本命法剑若是被污,则会修为大跌。云千萝本以为他是藏了什么法宝,要出其不意。没想到竟是冥离浊气,眉头一紧,匆忙之中施展剑遁急急向后退去。 她距秦子游本就不远,又被陈乾的钟形法宝阻了一瞬,剑遁虽快,却已来不及了。 谢问心御剑似一道残影,人未至,已是放出了一道玄水。 一旁的阿月本就在关注云千萝,此时不由大喊:“小心!” 她虽不认得冥离浊气,但端看秦子游那暗自得意的神情,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急的喊破了音。 云千萝目光一凝,情况危急,她少不得要硬抗这一击了。 此时,谢问心的玄水已至,五方玄水凭空隔出一片空间,将那团浊气收拢。 谢问心得到五方玄水亦是不短,对其的掌控已是收放自如。那浊气失了控制,在玄水中四散冲撞着,逐渐消散于无形。 “卑鄙。”云千萝见那浊气被阻,松了口气。厌恶的看着那消失的冥离浊气,剑势一扫,冰冷的气息浮动开来,被针对的秦子游面色一白。 那冥离浊气本不好控制,他也是适才在这秘境中得到。方才强行引动失了些元气,还未恢复。此时面对云千萝的攻击,只得慌忙召出一道雷诀来挡。 “呲——”的一声传来。 云千萝挥剑削掉了他右肩一块肉去,将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血浸湿了道袍,流在地上。秦子游没有在意肩上的伤,目光却直直看向一旁,方才收了他浊气的女修。 谢问心放出陨灵玄水后便稳稳立在一旁,面露轻嘲。 “阁下是谁?这是我们破妄宗与这位云道友之间的恩怨,何故插手?” 他咬牙一字一顿道。 阿月闻言不屑的哼了一声。他倒是死性不改,又抬出了破妄宗来。 刘雁妤已经跟了上来。见到谢问心已经出手,且胜负已定,谢问心是陪她出来,也不好置身事外。故而,虽不想惹事,依然上前道:“二位道友对云道友一人,未免有失公允。” 秦子游见了刘雁妤,怔松片刻。 破妄宗与苍梧门虽是世仇,但同为正道修士,面子上也是过得去的。不过弟子之间的罅隙亦是由来已久,他见了刘雁妤,以为对方是因着这层才出手,他亦是无话可说。 今日他这跟头,看来是栽定了。 他冷笑着看向刘雁妤,眼底带了乜斜:“刘道友自身难保,还有心管他人的闲事,秦某佩服。” “不劳费心。”刘雁妤声音淡淡。手指却不由得握紧了拳头,面上覆了寒霜。 谢问心看了她一眼,心中疑惑。 秦子游见这一句的目的达成,也不继续。眯起眼睛将众人看了一圈,目光从脖颈上的剑移向眼前少女:“既然云道友来了两位朋友,这番比斗也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他深深看了云千萝一眼:“告辞。” 云千萝撇了撇嘴,锋锐之音传来,众人还未看清她动作,她已收剑入鞘:“希望云州法会上,你仍有这分信心。” 这分明是在嘲笑他不如她,秦子游黑了脸,甩手离去。他身后的陈乾等人虽是不甘,不过平日以他为首惯了,还是跟着走了。 “云姐姐……你好厉害啊……”阿月见事情落定,也不用被赶走,急忙上前来对着云千萝嘘寒问暖,“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云千萝对着阿月等人,态度依然疏离。仿佛适才路见不平的人不是她,阿月却没有在意。在她想来,云姐姐修为这般深厚,有本事的人有脾气也是应该的。 “在下穆天风,多谢姑娘仗义出手。”穆天风轻咳一声,翩翩施了一礼,上前道谢。 阿月疑惑的看了一眼穆天风,他平日里声音冷硬,刚刚怎么有点……奇怪的温和。 “嗯。”云千萝应了一声,也没有理他的意思,驭驶了御剑,向另一方向而去。 临行前,她对着谢问心二人点了点头,谢问心依稀听到微弱的一声:“多谢。” 于是她笑了起来。 “原来你好这一口?”天魔突然传音。 “什么?”饶是以谢问心的心志,听到这句也不由得噎了一下。 穆天风见云千萝话都没说便走了,知道对方不喜交流,将感激放在心里,对着一脸不舍的阿月道:“都走远了,别看了。” “方才还要多谢这位道友。”他看出来,那秦子游的赤黑之气很是棘手,若不是这位姑娘出手,云千萝少不得要受伤。因而对谢问心又多了分谢意。 谢问心这时倒不出声了,刘雁妤与穆天风寒暄了一阵,谢问心乖巧的跟在她身后,不再出言。 “你这种人,也会路见不平?”天魔对谢问心的目的很是怀疑,以她对谢问心的了解,没有好处的事她是不会做的。但那剑修丫头虽来自浮光剑宗,却不是个好结交之人,所以开启了大胆的猜测。 “……”谢问心深吸了口气,露出森然的微笑:“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谁?”天魔默默回忆着,被谢问心炼化后经历过的人,识海中的本体变幻不停,时而林采菲,时而楚湘湘,连靳玉都没有放过。突然灵光一闪道:“不会是……你吧?” 谢问心挑了挑眉,但笑不语。 “不会真的是你吧?”天魔震惊的连人头都维持不住,散了身形。它难以想象谢问心一脸清高的模样。相识许久,它只觉得谢问心此人小小年纪心思深沉,刚刚那女子却难掩天真,这二人根本就八竿子打不到一路去。 另一边刘雁妤取了幽离草,她们倒是好运气,此处竟没有妖兽。 目的达成,谢问心松了口气。刘雁妤已生去意,毕竟那虚空裂缝仅有几日便会关闭,此行的顺利已出乎意料,她不想横生波折。 “那……师妹你自己小心。”知道谢问心还想继续探寻秘境后,刘雁妤也没有劝阻,只是嘱咐她小心,给她留了瓶回春丹。 谢问心也不矫情,接了丹药,二人就此分别。 她感受到,那吸引丹书之物,隐隐又急切了些。 方寸无仙 第一一二章 山洞 似乎是……一种奇异的力量,在呼唤着丹书。 这种感觉很熟悉,丹书愈发的躁动起来,不安的旋转着,似乎要脱离造化之花的束缚。 谢问心不得不多抽了些造化之气来,止住它的异常。 “这丹书怎么回事……”谢问心皱了眉,丹书自她得到之日便一直没有动作,也使她以为丹书之上并无玄机。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看吧,我就说是琴圣求而不得,杀了这丹书主人,”天魔来了精神,喋喋不休的猜测:“看来这丹书应对琴圣怨气极重!恨不能立刻前去复仇……” “……”谢问心沉默了会,才道:“可是……这丹书传来的,似乎是渴求之意……” 她望向身后,似乎透过无边林海,看到几重境后的秘境内里。那里,有着丹书想要的东西。 不过现在,目标是一处山坡。 山坡上人烟稀少,几树繁花绽开,沁心怡人,并无什么灵物。谢问心顺着丹书的感知,寻到了一处山洞。 谢问心目光一动,神识发散,放出了星渚虚空术。 五方玄水无形的波动开来,这商羽宫果然比那子薇秘境强上许多,对星斗的联系与外界并无多大差别。 周身十几丈都无旁人,那洞中也无甚么特别,内里石壁上空旷无比,连青苔都未生出。神识探过,只是最底部有着一方冷泉,在无光的洞底无波无澜,深不可测。 谢问心收回神识,循着丹书的指引,小心翼翼御剑向洞底探索。 甫一进山洞,谢问心便觉不好。洞口竟传来莫名的威压,她灵力一滞,危机感油然而生。 此处竟突然放出了冥离浊气! 至少三阶的冥离浊气倏忽间弥漫开来,谢问心猛然回头,却发现洞口不见了踪影! 适才入洞之时她便有了感应,不过仍是确认了一番。她心底一沉,并不惊慌,神识扫过此地每一处,确认了并非幻境。 此处的的确确是之前的山洞! 她如今只是筑基,尚不能御空而行,若是脚下法剑被污,必定会坠入水中。如今对下方之水毫无头绪,并非玄水,也不是什么灵水。 不过在这商羽宫中,她不觉得能被丹书吸引的,是什么普通的东西。况且这冥离浊气的目的明显也是要逼人入水,局势未明,她不想贸然入水。 这些想法说来也不过是一瞬间,谢问心并无慌乱,从储物袋中拿出了那带有极乐二字的珍珠。她也不确定珍珠对这冥离浊气是否有效,又在周身施了个隐水诀。 一阵柔和的佛光将谢问心笼罩在内,冥离浊气果然被佛光隔离在外。谢问心放下心来,持着珍珠,御剑在这洞中游走。 洞中被冥离浊气的赤黑之色充盈,只有谢问心这一方祥和之意。贴着山壁缓慢的行进,果然教她发现了玄机。 那洞中石壁之上,竟有着与子薇秘境中相同的壁画! “你不是说,琴圣求而不得么?这壁画似乎……不是这样?”谢问心随意道。 壁画之中,一双男女明显伉俪情深。虽看不清容貌,不过缱绻之意并无掩饰。 “那是传言,传言罢了。没准是这画壁上的女子死了?琴圣发疯,自绝于此呢?就像尸魂花……”天魔又展开了缜密的推断。 “……那花昭呢?”不知怎的,谢问心忽而想到了那丹书之下的女尸,风华绝代不足以形容其万一,竟也在那秘境中孤寂的躺了上万年,不由轻叹。 “难道是她嫉妒这画中女子?将之杀了?琴圣为了心爱之人报仇?”天魔随口胡说。 “……”谢问心只觉与它说这些也是对牛弹琴,摇了摇头,继续摸索。 …… “站住!”几道法宝一同飞来,将前方之人围得密不透风。 “哟,各位,叫住我是要买符吗?”被围在正中的少年面无惧色,嬉皮笑脸的挑眉看了周围几人。 一个筑基圆满,两个筑基后期,余下两个筑基中期。他拿起两张符笑道:“这么多大主顾,我可是卖不过来啊。” “少废话,识相的把琴圣传承交出来!”其中一个玄衣人明显是领头,一脸阴沉。 他们从青州追到渚州,被这小子耍了无数次,早已没了耐心。 “传承?什么传承?”程不顾一脸无辜,似是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神识一扫,脚下不着痕迹的向左后方挪了几步。 “还装。”领头嗤笑道:“你那好兄弟圆光可都说了,传承就在你身上!” “……这你们也信?”程不顾瞪大了眼,一脸委屈:“那小子脑子有病啊你们看不出来吗?分明是风华宗曲无声拿了传承,怕被夺了去,才嫁祸给我的啊……” “再说了,我就一个画符的,对乐道是狗屁不通啊!怎么可能得到传承?”他狠狠摇着头,恨不得哭天抢地自证清白。 “这……”提到曲无声,这几人明显略微动摇,互相看了看。传闻到了那传承之处的共有五人,两个都是来自风华宗,互相袒护也未可知。 “别信他,曲无声可也在找他……”另一人走上前来,阴狠的盯着程不顾。 “对啊……再说了你没有你跑什么!”领头冷哼。 “我这不是……你们不追我能跑吗?!”程不顾急得快哭出来,脸色愁苦。 “这样,你若是让我等查看一番,没有的话便帮你澄清,如何?”领头的修士眯起眼,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后几人。 其余几人立刻领会,皆是放出了法器,呈合围之势将程不顾留在正中。 程不顾认命般叹了口气,右手拿出一物,“好吧好吧,我在子薇秘境里就得到了这个。” 众人不由得认真望去,也有留个心眼的,将法器拿在手中,以防程不顾鱼死网破。 略显粗糙的手掌中静静躺着一面琉璃镜。也不知因着什么,众人竟是皆在镜中看到了人影,只觉那镜中人影晕晕乎乎,似是水波纹般散开。 “阿芳……是你吗阿芳?”方才领头之人像是中了邪,扔下了法宝,轻抚着身旁散修的脸,眼色迷离,仿佛见到了心仪许久的女子,以诉相思之苦。 “娘!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被他抱着的大汉哭了起来,似有莫大悲痛。 其余众人皆是如此,法宝零零散散落了一地,程不顾眼珠一转,都收了起来。 “……啧啧。”看着一众修士互诉衷肠,程不顾收了琉璃镜中的灵力,随手将之抛了两下,吹了个口哨:“关键时刻还是你靠得住啊……” 他悠哉的一边御剑,一边闭眼感受了一番,看向那座山丘:“看来……就在这了。” 方寸无仙 第一一三章 星河 谢问心一面摸索,内心暗暗称奇。 这石洞用神识探过,分明是一片清明,并无他物。进了洞后,唯有用肉眼才可辨明内里乾坤。 “这有……字。”过了许久,谢问心才终于发现了除了壁画之外的东西。小心的御剑过去,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寒潭。也不知为何,那水中似有轻微的回音传来。 光滑的石壁上,那壁画之下,有着一排小字。若不细看差点要漏过去,幸而谢问心一寸寸检查过,不错分毫,才看到这八个字。 “鹣鲽终殃,惟魂离索。”字深深浅浅的刻在壁上,观之倒有几分悲凉的情绪在其中。 “这是……”谢问心莹白的手指抚过墙壁,想要看看是否有什么暗藏的玄机。周围的冥离浊气愈加浓稠了起来。 仔细看了,倒真教她发现一处异常。 那殃字似乎少了一点。 “难道……是要补上这一笔?”谢问心歪头看了字,奇道。 “你看我说的是吧?明显是这女子坐化,琴圣自绝于此。”天魔倒是对着这字意研究起来,语气不免带了几分自得。 “……”谢问心不再理它,看了看身下水面,只有几尺距离了。水面平静,倒映着她手中珍珠散出的柔和光晕。 她又看了上方,黑漆漆的一片,那洞口并未有出现的意思。她深吸口气,目光移向那字。 缓缓地伸出手来,灵气化匕,划在石壁上,想将那一点补齐。 “碦剌——”那石壁坚硬无比,谢问心的灵力竟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她锁紧了眉头,放出了五方玄水。 这回有了成效,但收效甚微,只留下浅浅白痕。不过足够了。感觉着墙壁上传来的空间之力,她心下一定。 …… “小道士,你见没见过……一个身上满是青雾的男子?”属于少女独特的婉转之音萦绕耳畔,语调慵懒,却叫人生不出厌烦。程不顾神色一苦,回头看向来人。 没想到刚出那木境便流年不利,遇到这般煞神。 无边星海中,见到的是一抹红色倩影,半浮于空中,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仿若水中仙子。 “咳……没见过。”一身玄色短打的程不顾先是打量了一番对方,似是自知修为不及对方,露出了乖巧的笑容,一脸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籽渔皱起了琼鼻,额间乳白色的坠饰倒映着熠熠星光,使她看起来多了一分神秘。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本欲离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飘了回来。 程不顾见她转身松了口气,还未等放下心来,又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光。 “你认得我?”方籽渔饶有兴致的盯住了他的眼睛,似要透过这双眼得见他的内心。 “我……不认得前辈。”程不顾略微恭谨的低头,掩去一瞬的心虚。 “你在撒谎。”方籽渔忽的飘上前来,忽的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神情。与程不顾的双眼直直对上,朱唇轻启,却未闻其声。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这声音似无端自心底而来,程不顾心头一跳。只觉自身血液快要凝结,思绪在这一瞬间全部停止了,只余面前的一抹血红。 灵力一寸寸退去,陷入无边沉眠。 “嘁……无趣。”看着倒在水中死状凄惨的尸体,方籽渔摇头露出失望之色,像是失了玩具的孩童。少倾,她眼波微横,露出兴味的笑容看向另一侧。 “这水境……又有人来了。” 她飘在空中,红纱漫卷,竟在一瞬间消失了踪影。 只留下程不顾的尸身,双眼鼓胀,似有无尽迷惘至死未尽,死不瞑目。 星光垂落在他的眼中,也未留下一丝倒影。 过了不知多久,程不顾眼睫微动,缓缓自水中浮出。 先是吐出口水来,又抚了抚胸口:“呼,吓我一跳……终于走了。”他拿着那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身形。 “还好脸没划伤。” …… 脚下是无边水域,墨蓝色天宇似是将此地笼罩在内,洒落的星光看不清边际。 谢问心一到此处,便第一时间将法剑收了回来。 她感受到,此处上空,似有空间乱域。一不小心,便会被卷入空间裂缝。她甚至察觉到,外间那能进入商羽宫的“入口”,也是隐隐与这空间乱域生了联系,才短暂的开启了能进入此地的入口。 不过也只是暂时,那空间裂缝也仅能维持几天罢了。 以她的修为,还是在待地面上安全。 所谓“地面”,却并不是实实在在的地面,而是无数星光落在水面,浮现的一道道虚影。 谢问心尝试着踩在“星光”上,果然传来了踏实的感觉。 这无边星光,竟是形成了一处处供人落脚的地方。 这回不用丹书感应,她便已经知道了此处的目的地——水面中央的岛屿。 远远望去,那岛像是一弯新月,落在星河正中。 岛上影影绰绰,似是被无数黑影包围。距离太过远了,以她的神识根本看不清岛上情形。星渚虚空术因着上方空间乱序,倒是没有施展。 谢问心立在光影中,看着水中荧光,对着天魔笑道:“发财了。” “月鳞粉?这么多!”天魔闻言一惊,从对琴圣恩怨情仇的猜测中回过神来,看到遍地的月鳞粉,啧啧道:“这小子搞这么多月鳞粉作甚么。” “谁知道呢,好看?”水面上浮光跃金,月鳞粉洒在水中的确美不胜收。 并未在此地感知到阵法,不过毕竟是大能秘境,也许是她修为不足也未可知。 谢问心露出满意的神情。这等难寻的材料,遇见了岂有错过之理。 轻巧的收起月鳞粉。这月鳞粉毕竟是四阶材料,若要取之也需要手法。需以木灵为铲,白玉为瓶。谢问心修过木系功法,召出木灵来倒是不难,不过白玉…… 她看向储物袋,玉倒是有一些,目前要愁的似乎是玉瓶够不够的问题。 “你需要的不是玉瓶,是玉筐。”天魔叹气。 谢问心轻笑出声,一面向小岛移动,一面收着月鳞粉。一路走过,储物袋中渐渐充实起来。 方寸无仙 第一一四章 虚空为琴 星痕作弦 “这星光似乎……变了?” 又一次装起月鳞粉后,储物袋中的原本预留盛丹药的玉瓶大半被装满。谢问心敏锐的察觉到周边的星光簌簌,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距那星河正中月岛的距离并未拉近,明明向着那里前行,却感觉愈发远了。脚下仍是星光落成的光幕,隐隐有着晃动,像是支撑不住,快要碎裂开来。 是哪里呢…… “你离那岛越来越远了。”天魔也看出了玄机,提醒道。 谢问心重新审视了自身,确是与那月岛渐行渐远。但却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她没有再继续前行,而是坐了下来。 静下心来,谢问心恍然发现,似有一阵笛声缥缈而来。 墨蓝色的天空似是愈发近了,穹宇之下,古朴的乐音萦绕在耳,渐渐谱成一首苍凉之曲。 谢问心目光一凝,神识环绕周身,欲查明这乐音来自何处。 此时与在子薇秘境的迷宫中却不同。那迷宫只是十丈见方的一处空间,任何变化都一览无余。此处虽视野开阔,但星光错乱,上空还有空间乱域,不得不小心。 沉下心来,仔细聆听着旋律,识海中一片平静安然。 再睁眼时,眼前星光竟是汇聚成七根丝弦,赫然是一张古琴形状! 谢问心听着笛音,深吸口气,素手在星痕作成的琴上拨了一下。 她对乐道理解很是粗浅,不过这笛音不同的是,没了那迷宫中的扰人之意。谢问心沉吟半晌,随着弹拨的曲调传来,脚下星光逐渐凝实,竟是倏忽间便前行了数十丈! 不,不是前行。 谢问心察觉到,是那琴弦震动了虚空,使她与那月岛之间的空间被削掉了! “原来一开始就走错了……”天魔暗自嘟囔了一句。 脚下生了这般变化之后,那琴消失了,谢问心打量了四周,发现距月岛果然近了。 她心下了然,那月鳞粉看来是用来误导旁人的,若是一直盯着月鳞粉,最后恐怕不知会走到哪儿去。 “也不全是如此。”天魔忽然道,“那岛上也不知有什么,若是没什么本事的,拿些月鳞粉也就罢了,赔上命岂不可惜。” 谢问心挑眉,不知它是否意有所指,不过还是望向那月岛。既然来了,自然要去一探究竟。她抬头看了看上方的虚空,心中对罗圣手亦是多了钦佩。 如此击节赞叹的设计,也不知是如何炼成的。不愧被尊为巧夺天工…… 入定聆听,拨动琴曲。又如此重复几次,距月岛终是只有几十丈距离了。 正待继续,耳畔却传来惊呼:“前面有人么?!” 声音带着几分稚嫩,又难掩喜意。 “?”谢问心抬眸望去,因着脚下光幕放出了光芒,倒是过了会儿才看清,身后站着几个人影,是之前在丛云树旁遇到的散修一行人。她记得领头的青年修士是叫穆天风的,身边还有一个使大剑的小姑娘叫阿月。余下三人如今只剩下一个,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走散了。 “谢道友!”阿月认出了谢问心,更是喜上眉梢,对她挥了挥手臂。 之前云千萝险些被秦子游用冥离浊气伤到,幸而谢问心及时阻止,才化险为夷。阿月等人对谢问心也是有好感的,后来得知她是苍梧门弟子,更是生了几分亲近。 毕竟苍梧门作为正道之首,门下弟子皆是天之骄子,哪是寻常散修可比。 谢问心对她点头示意,并无动作。 他们应该是刚到,脚下的光幕还略微发散,不像她这般凝实。谢问心知道,如今看到的距离方向都有可能是虚假的。几人看似只相隔几丈,但若是行走过来,便会越走越远。 那三人走了几步,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谢问心叹了口气,提示道:“静心,听到曲子的时候弹拨星痕所化的琴弦。” 几人似懂非懂,还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谢问心面前已是又出现了星弦古琴。她轻弹了几下,消失在几人面前。 “欸……”阿月见谢问心身形消失,睁大了瞳孔,咬了咬下唇:“怎么都不等等我们的!” 穆天风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声音醇厚,安抚道:“本就萍水相逢,戒备也是应该的。再说,人家不是告诉了我们破解之法么。” 听了他的话,阿月稍微平复了小情绪。她原先见谢问心襄助云千萝,以为她也是好说话的性子,没想到竟然这般冷漠。 “好啦好啦,我们试试谢道友方才说的吧。”另一个散修岑望也来帮腔。 “竟然有三个……”悦耳的女声传来,几人皆是一怔。 “你……你是谁啊……”阿月咽了咽口水,她见面前的红衣女子穿着轻浮,不似正道,故而疑惑道。 穆天风瞳孔一缩,忙把她揽到身后,对着半空中的红影施了一礼:“师妹鲁莽,还请前辈海涵。” “嗯……”方籽渔歪了歪头,面上倒比阿月还多了几分纯真,她轻笑:“我还没作甚么,干嘛这么怕我?这个小姑娘就很好……”丹凤眼眯成好看的弯月形,看向阿月的目光带了丝兴趣。 “毕竟是前辈,我等理应恭敬。”穆天风仍是恭谨低头,不着痕迹的挡在阿月身前。 “哦……那你们见过一个浑身青雾的人么?”方籽渔丹红的指甲点了点下巴。 “我等初来此地,并未见过旁人……”穆天风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诚恳道。 “哦……”她似是信了,这让几人也松了口气。 下一瞬,又忽的凑上前,红唇勾起邪魅的笑容:“可你们方才……明明在与旁人说话?” 这轻柔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穆天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眼前之人是谁了! 森罗宫圣女,方籽渔! “我们刚才不是还见过谢道友么……”一旁的散修岑望看到方籽渔动作,眼中微闪,忽然道。 “阿望!”穆天风皱起俊眉瞪了他一眼。阿月也没想到岑望会说出这一句来,惊讶的看着他,又看回方籽渔。 岑望被他们看的有些心虚,咬了咬牙指了谢问心方才的方向道,“她往那边去了。” “哦?果然还有旁人啊……”方籽渔似是忽然间失了兴致,又重新浮了起来。 岑望看到这妖女终于要走了,松了口气。却见对方的目光不知何时移向了自己—— “真是个好孩子,送你个礼物好了……” 方寸无仙 第一一五章 天有六律 人有六府 “啊——!”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阿月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切,脑海中回荡着穆师兄的最后一句话。 “快逃!”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明明,刚刚还好好的啊?她浑身抖似筛糠,死死盯着眼前的妖女,明明杀了两个人,却好似无事发生过,那半眯的丹凤眼中竟然会有……天真?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阿月甚至想要嗤笑出声,可是看着两位师兄惨死在眼前,她身子都是木的,动也动不了。 “啧……当真无趣。”不过是杀了个人,他的同伴竟然想对她动手。方籽渔初初倒是生了些兴致,不过这人未免也太弱了…… 她叹了口气,眼波转向此处唯一站着的活人。 与这目光对上,阿月心中第一时间生出的,不是愤怒,竟然是…… 恐惧…… 这目光毫无温度,仿佛在看一个死人。阿月咬紧了下唇,回想着师父平日教自己的灵气运行,右手渐渐找回了知觉。 她就算死!也要为师兄报仇!! 阿月眼眶血红,用尽全身力气举起大剑,目光中满是决然,她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个妖女的对手,但是……如果让她逃…… 她做不到! 面对阿月的攻势,方籽渔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像是在看一个顽皮的孩童,伸出一指来,便定住了汹汹剑光。 阿月牙关咬出了血来,就算被阻在原地,大剑仍是用尽全力,虎口都崩裂开来,她恍然未觉。 “我最喜欢执着的小姑娘了……”方籽渔倒觉得有趣,手指一勾,阿月顿时面色惊慌,她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在空中咳出口血来。倒飞了十几丈,“扑通”落在散落着星光的水中。 激起漫空星屑。 果然……自己的力量对上对方,不过是个笑话。 不过,这样也好吧…… 方籽渔看了眼气若游丝的阿月,没有杀她,而是看向了谢问心离去的方向,舔了舔红唇:“该去问问下一个了。” …… 与那散修三人分别后,谢问心接连引出了几次那星弦古琴,才到达了月岛。 脚下星光铺就的光幕不知何时消散无踪,这岛应有百丈大小,岛上林立着各色形状的奇石。谢问心一到岛上便知,这里有阵法。 不过这阵法似与星光相合,一时间倒是看不出来个中玄妙。 丹田之内,那丹书快速旋转着,隐隐传来渴求的信息。谢问心感受着它指的方向,是那月岛正中。 “这笛声,似有一定的规律……”谢问心观察着岛上情形,沉吟道。 “什么规律?”天魔对乐道也无甚么了解,这鬼地方处处透着诡异。 “似乎……都是黄钟之律。”谢问心沉下眼眸,随口道。 “这有什么,许是琴圣懒得换律了呢。”天魔随口嘀咕着。 谢问心目光沉凝,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耳畔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谢问心神识扫过,周身迅速放出五方玄水守护周身。 星光荧荧,距她不远处竟是从地面拱起一座石台,上面摆放着一个小石块,似乎是个箱子。 “这是……什么意思?”谢问心观察了四周,并无他人。这石台出现的蹊跷,她看了半晌,扔了块石头过去。 没有任何反应。 谢问心过了会儿,见没有引起变化,才走上前去。手中拿着苍梧门发的那柄法剑,虽就算遇到危险也没甚么大用,不过聊胜于无。 那石箱并无开口,静静躺在石台上,谢问心探出手来欲翻动,箱子却犹如落地生根,纹丝不动。 谢问心眉心微挑,倒也不再试探,直接拔出剑来对其这么一砍。 剑光崩裂,不损丝毫。 “有点意思啊……”谢问心盯着石箱,手指划过表面,五方玄水的切割之力徐徐展开,却只溅起了一层灰尘。 “照你这么个磨法儿,能磨到明年。”天魔见这情形实在有趣,语气嘲讽。 谢问心收回手指,也不沮丧,而是缓缓抬起了头。 星空仍如初到之时,繁星点点,万籁俱寂。 谢问心试着聆听那缥缈的笛音,不多时,那如同低语一般的笛声果然又出现在耳畔。 她勾起一抹笑意。 这笛音应当还是破局的关键。 只是眼前星光凝聚,却并没有幻化成那星痕古琴了,而是变为十二道光柱,将她围绕正中。 谢问心闭上眼睛,神识抵着黄钟那一道光柱,将之缓缓推向石台。 这光柱虽像是化为实体,却极难控制。饶是谢问心对神识的操控也有些吃力,额间逐渐沁出了汗珠。 光柱被神识移向那石箱,其它光柱也随之旋转,煞是好看。不过谢问心没有注意这般奇景,她的神识,只在面前的石台之上。 石箱接触到那道光柱,瞬间崩裂,露出内里白光。 竟是一枚玉简。 谢问心抬手一招,玉简飞向她手中。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神识透过玉简,面上浮起喜意。 这是一部名为《虚空遁术》的法诀。谢问心粗粗看了一眼,这竟是部天阶下品的术法,以灵力引动虚空,破开空间。 难得的是,这术法竟不拘灵气属性,何种灵根都能掌握。不过筑基期的灵力顶多遁出十几尺,还极耗灵力,与人对敌倒不如多放个法宝,略显鸡肋。 “谁?”看到一半,眼前忽然多了个人影,谢问心戒备道。 “谢道友?”来人见到谢问心,挠了挠后脑,咧嘴一笑。 “无患道友?”眼前之人一身粗布麻衫,锻骨境修为,正是在千旬山见过一次的无患。 “真的是你啊。”无患显然很高兴,他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谢问心才发现他右腿小腿以下布料磨损,露出青紫的皮肤,右臂似乎也受了伤。 “道友这是……”谢问心一怔。 “不碍事……”无患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刚才上来岛上遇到一个箱子,好不容易打开了……” 谢问心了然,又想到之前那石箱的坚固,不由一滞。 “这小子用肉身打开了那个石头箱?!”天魔惊呼。 “原来如此……”谢问心没有多问,看向岛中心,面上闪过一抹凝重。 “谢道友也要去下一处土境么?”无患随着她视线的方向,清澈的眸子又看向她。 “土境?”听到这个称呼,谢问心心思几转,面上疑惑道。 “对啊,这商羽宫外层共分六境。”无患见谢问心表情果然不知,解释道。 “天有六律,人有六府。” 方寸无仙 第一一六章 浮梦悲欢 这话很好理解,谢问心恍然明了。六律便是六阳律,联想到琴圣本身原为儒修,且此前在这星河中听到的笛音一直是黄钟之律,了然道:“此处定是水境了?” “没错没错。”无患点着头。 “那这外六境想必分别是木、水、土、火、金、谷了?”谢问心神识从《虚空遁术》的玉简中退出来,抬头看着无患。 无患对她刮目相看,真心赞许道:“谢道友真是聪慧过人!师父与我讲了许久我都没明白呢,没想到我只提了一下你就全懂了……” 谢问心面色如常受了他的夸奖,又联想到五行之中与水相对的是耳,上一个定是木境了。以木对眼,无怪乎在那山洞中神识无用,只能用“眼”来看。 心中对琴圣与罗圣手又赞叹一番。 “话说,上次那千旬山果真是有魔修。”无患却是忆及二人上次相遇时的情形,双目澄净,坦然道:“师父说那个龙乾居是森罗宫的人。” 他见谢问心似有迷茫,想起来她似乎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反应过来:“就是那个元婴修士,一脸阴沉的那个白脸大叔。” 这个称呼令谢问心忍俊不禁,想到龙乾居那白面无须的模样,挑了挑眉,“原来他是魔修啊。” “对啊,怪不得我对他的感觉也不是很好……” 无患小声嘟囔着,被谢问心听入耳中,想到他的心眼,好奇的对天魔传音:“他的心眼觉醒了么?” “还没。”天魔懒洋洋的声音传出,似对无患上次说它“不好的东西”还在记仇,说了这句便不再出声。 谢问心点了点头。 “谢道友若是也去下一境的话,我们不妨同行?”无患对谢问心观感不错,对方身上并无其他人一般,气息杂乱,而是相当纯粹自然,如沐春风。 尚不知自己被打上“如沐春风”印象的谢问心稍一思索,对无患的性子也是有了些了解,不过还未等她出言,却听到一句婉转女声传来:“原来……有两个啊……” 谢问心猛然回头,一抹红影闯入眼中。 无患粗眉紧锁,盯着凭空出现的方籽渔,疑道:“你是魔修?” 谢问心暗道不好。她见这女子不似正道,但修为明显远超过他们二人,贸然说出对方身份殊为不智。不过无患已经揭破对方身份,还要看对方如何反应。 谢问心心思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方籽渔对无患的质问并不动气,语气带着少女的天真,好整以暇道:“不错。我是森罗宫,方籽渔。” 谢问心一惊,无患更是惊呼出声:“森罗宫圣女?” 方籽渔眉目淡然,星光围绕周身,为她添了一层薄光,令人不敢直视。 “九疑诀……你是苍梧弟子?”她看向谢问心,眼中一闪而逝的,是兴味之色。 “……”谢问心垂眸不语。对方不知是元婴还是化神,不过都不是她对抗得了的。两宗虽无旧怨,但灵虚界正魔两道界限分明,对方这问话显然不是为了拂照她。 “你也不必害怕。”方籽渔盈盈笑道:“我与你们苍梧门的陵光峰主可是旧交,她在微澜山秘境,曾对我颇、有、照、顾……” 看着方籽渔轻轻转头,谢问心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森然,心道不好。这人与方盏梨有仇,自己倒是不好再提方盏梨…… 无患虽惊讶于谢问心的身份,此时也顾不得这个。传闻方籽渔得到魇帝传承后性情变化无端,时而嗜血时而天真。他不会自不量力与她对敌,毕竟对方可是化神真人…… “咳……原来是方前辈。”无患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平复了心中惊讶,眨了眨眼,“过会儿我师父就过来了,他不喜魔道中人,我们就先告辞了。” “你师父是?”方籽渔抬了抬眼,视线转向这个体修小子。修真界中,少有体修,她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浮生道人。”提到了师父,无患心中多了丝底气。对方是化神大能,动动手指就能要了自己的命。无患虽平素喜欢多管闲事,却也惜命的紧。 “哦……”方籽渔拖长了尾音,面上看不出情绪,又看回了谢问心。 “到你英雄救美的时候了天魔!”谢问心与方籽渔目光对上,耸然一惊。脑中闪过各色法诀,然而前世也未与化神大能对打过,若是阵法还有些希望,但匆忙之中根本无暇布阵。 “什么?!”听到谢问心无理的要求,天魔不敢置信的质问道:“你美吗?” 谢问心知道它对上化神也是无法。本就在心魔劫后重创,上次在月迷津渡又被自己重伤,如今还没恢复。这里也不是千旬山,还能压制修为。 不过……谢问心看了四周星光,心中有了想法。 “看把你这孩子吓得……”方籽渔见谢问心一脸木然,以为是被自己吓到说不出话来,有趣道:“我喜欢好看的东西,所以今天不杀你。” “听到了没?她说我好看。”谢问心反驳天魔。 “她说你是东西。”天魔不甘示弱。 谢问心不着痕迹的看了无患一眼,没有传音。他是浮生道人的徒弟,方才看方籽渔的反应,明显对浮生道人有所顾忌。所以,接下来要看自己了。 至于对方说不杀她,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对方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将自己的性命压在对方的转念之间,谢问心做不到。 无患听到方籽渔的话,略微定下心来,不过仍没有放下戒备。试探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谢问心凝神静心,神识环绕周身,静静推算着距离。 “那可不行,”方籽渔红唇一撇,“至少,要尝过我这浮梦悲欢……” 就是现在! 谢问心心弦崩紧,眼前一切都在脑海中进行过数遍,灵力运转达到了极致,一瞬出现在十几尺开外,落在星河之上。 “咦……”目标不见了人影,方籽渔倒是楞了一下。没想到筑基期的小辈竟然也会空间之法,苍梧门果然不凡…… 另一边,星弦古琴一瞬间汇聚而成,谢问心匆忙弹拨,发出杂乱的声响。 脚下光幕连番闪烁,消失在此间。 方籽渔一瞬间闪过茫然之色,扁起红唇,竟透着些委屈。下一刻,明眸微眯,嘴角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你逃不掉的哦,小丫头。” 方寸无仙 第一一七章 死气侵魂 谢问心发现,她似乎犯了个错误。 无边星海下,谢问心凝眉看着自己映在水中的身影。她原以为顺着相反的旋律弹奏,便会回到初始之地。没想到脚下光幕竟在几次之后便消散了。 待她再行联系那星弦古琴,竟没了反应! 想来是此处秘境对失败者的惩罚,但此时对谢问心来说,这样的危险太过致命—— 毕竟她不是从正门进入,而是从空间裂缝进来的! 换言之,她们这些外来者都不被商羽宫承认。若要出秘境,必须从每层的出口出去才是。 “你在等我么?”周身不知何时已出现了无边纱幔,方籽渔的声音不知自何处响起,谢问心心中一紧,面色随之凝重。 “我说过不会杀你,你这孩子……”那曼妙的红影隐隐在轻纱中愈发近了,声音听不出情绪,“跑什么呢。” “晚辈……适才失礼了。第一次见到前辈这般高人,一时失措,还望前辈见谅。”谢问心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暗暗将那极乐珍珠扣在掌中,抿唇表达了歉意。 方籽渔许是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也许是并不在意,直视着谢问心的瞳眸,竟有几分探究:“我很好奇……你不过是个筑基小辈,为何神魂这般古怪?” 谢问心眼尾微敛,遮住目光:“前辈说笑了……”她心下骤紧,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不过……马上就知道了。”方籽渔的笑声似银铃般响彻整个星海,谢问心恍然觉得四周都随着她的笑声晃动起来。 不好!这是攻击神魂的法术! 谢问心并不是普通的筑基弟子,当机立断抽调出所有的造化之气,护在神魂之外。 神识扫过上方虚空乱域,想着要不要再使用一次虚空遁术。方才虽初次使用便成功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已经完全掌握了。 甚至刚刚的使用,已经耗去了她的大半灵力。上方虚空乱域又机锋暗藏,也是一步险棋。 迟疑的一瞬间,谢问心已下了决定。身形一滞,引动虚空! “反了!”天魔骤然出声,也不顾外间还有方籽渔这个大敌,直接对谢问心传音道。 谢问心一怔,天魔快速道:“快往下去!你已中了她的术!” 已然迟了。 下一瞬,谢问心重重落在水中,漆黑之色染上她的双瞳,在红光的映衬下竟有几分妖冶。 阴邪的气息蔓延开来。 “果然有趣……也不枉我这魇心阵了。”方籽渔任由红纱将水面映的鲜红如血,看着眼前单薄的身形,像是盯着什么有趣的玩物,目光熠熠。 魇心阵是她得自魇帝传承中的阵道之法,虽只是个元婴期的小法术,不过她对传承的了解非比寻常。谢问心只筑基期,最主要的是道心有缺。她的玄诀只有二重镜,面对魇心阵只抵抗了片刻便中了术法。 “啊——!”此时的谢问心面上已看不出往昔谨慎内敛,取而代之的是癫狂的杀意。她似忍受着巨大的痛楚,目眦欲裂,甚是骇人。 “杀……”她骤然拔出剑来,动作泛起的水花浸湿了她的头发。加上她骇人的表情,有如地狱恶鬼。她似是含糊的说了句什么,天魔亦没有听清。神魂中九幽死气已不满足于神魂的方寸之地,随着她的动作蔓延开来。 方籽渔兴味盎然的看着谢问心,周身红纱渐渐向她包裹而去。 她本是想缚住胡乱挥砍的谢问心,却不妨被谢问心身上的九幽死气沾染。红纱迅速染黑,并大有蔓延开来的势头。 方籽渔面上笑意一凝,轻轻挥手,一道风刃斩断了红纱。她歪头看着谢问心的眼睛,除了无边杀意,什么都看不到。 “死气?鬼修?”方籽渔起了认真的神情。她动了动手指,放出一道虚空牢笼,想要将谢问心制住。 谢问心甫一被困,仍是不住地在牢笼中横冲直撞,疯狂到周身都撞出血来。 飘忽的身形靠近了她,方籽渔皓腕伸出,素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对方苍白狰狞的面颊,方籽渔眼中竟有几分怜悯,神识想要探查她的记忆。 “都不漂亮了,可怜的小东西……” 此时的谢问心已听不到她的话语,她的世界已被无尽血海笼罩,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 黑色的死气竟倏忽顺着手指蜿蜒而上,方籽渔连忙躲闪,却仍被沾染了一丝。 这死气非同一般! 方籽渔当机立断将那块肉削了下来,鲜红的血液流淌,沾了一滴,点在口中,红唇显得愈发娇艳起来。 她非但没有愠怒,反而像发现了猎物般咯咯的笑了起来。 …… “师父……你在哪儿啊……”无患挠着头,焦躁不已,手中拿着一道传音符,一瘸一拐的在原地走来走去。 周边的石林愈发显得阴森,不过他的注意力却一直看向星海。 他看到方籽渔的身形消失之后,便知道了谢问心的打算。倒也没有怪对方没有打声招呼便自行逃离,他自认对旁人的情绪有些了解,谢道友此举也是为了他好。 这个方籽渔不会杀他,但谢道友却凶多吉少了…… “师父怎么还不过来……”他垂头丧气,难道要自己去救? 拿出一方小印,这是方才在石箱中得到的法宝,还没有来得及用。不过他的灵力…… 他面色一苦。 “怎么了小兔崽子,脸皱成这样,被那个宋什么……对,宋棋求欢了?” “师父!”无患眼睛一亮,忙向眼前的剑客跑去。一时不查,忘了自己腿上有伤,又哎哟一声。 “你小子也会受伤?”浮生道人面上不仅没有关切,反而稀奇道。 “对啊,这里的石头太硬了,我一冲动就……” “啧啧……”浮生道人拿着小葫芦喝了一口,“行了,那就走吧。这空间裂缝也快闭合了,再不出去就出不去了。”浮生道人拉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无患忽然喊道。 “嗯?” “我的一个朋友……现在有危险!”无患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事。 “你小子的朋友?”浮生道人撇了撇嘴,显然对无患的“朋友”是都看不上的。 “她……是个好人!也是为了救我才将森罗宫圣女引走的……”无患叹了口气,没有说明对方还是苍梧门人。 方寸无仙 第一一八章 虚空遁术 方籽渔虽被死气伤到,不得不削去皮肉,却并没动气,反而对谢问心的秘密愈发感兴趣了。 这丫头明显是苍梧门弟子,身上却有着鬼修才会有的死气…… 不……这不是普通的死气。 方籽渔明眸微闪,恨不能立刻搜魂。不过以她化神的眼界自然看的出,现在谢问心的情况明显什么都搜不出来。神魂都被死气污染,那死气还如附骨之疽一般,她倒是无从着手了…… 谢问心仍是状如疯魔,意识完全被死气操纵,又被虚空牢笼缚住,身上流下的鲜血与周身魇心阵的轻纱,映成大片大片的红,宛如在星海之中绽开的业火红莲。 “这世间多烦忧,不若与我同去,忘却流离之苦,何如?”轻柔婉转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教人听之便不由自主的信服,仿若为她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 可惜,面对失去理智的谢问心,无异于牛嚼牡丹,平白费力。谢问心瞪着漆黑的双瞳,喉中毫不压抑沉闷的嘶吼,杀气几乎欲凝成实质。 “啧,堂堂森罗宫圣女,竟也像大衍神宗那些神棍似的……” 一道朗声出现在耳侧,方籽渔眼波微横,认出了来人。 须发皆白,青衫负剑,一对长长的剑眉抢过了下方眼眸的风头,身边还跟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方才她放了一马的无患。 方籽渔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嗔道:“小家伙还会搬救兵……” 声音酥软,无患却觉得后脊一凉,往师父身后站了站。 “你也是为她而来?据我所知,”方籽渔漂浮在魇心阵中,面色如常,语气好似话着家常:“浮生前辈对苍梧门似乎……素有旧怨?” “那也跟魔道没关系。”浮生道人轻嗤一声,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是苍梧门下。低头瞪了一眼无患,这一身死气快要入魔的就是小兔崽子的朋友?还是个苍梧门弟子? 如今苍梧门怎么什么弟子都收了,真是堕落了。 无患无辜的眨了眨眼,心中猜测方籽渔定是对谢道友用了什么禁忌之术,竟把谢道友折磨成这般模样…… 方籽渔心中思量着二者之间的差距。她只是化神初期,对方却是成名许久的化神大能,不过这丫头她又实在感兴趣,若是强行带走的话…… 她心中刚有了成算,谢问心的身影却忽然在牢笼中消失了。方籽渔本在防备浮生道人,此时以为是他出了手,却在身后几尺感觉到了空间波动。 谢问心竟在被死气操纵的情况下,凭着本能发动了虚空遁术! 不过饶是用尽全身灵力也只遁出了几尺,但距离虽短,却仍是脱离了此处束缚。 方籽渔反应极快,立即放出轻纱来挡。毕竟那死气端的诡异,她也要小心应对。不曾想谢问心只剩杀意,出了束缚并不逃窜,而是迎面冲去,一心想要杀光眼前之人。 无边死气透体而出,向她蜂拥而来! 下方红纱翻滚,魇心阵被死气破坏,迅速消散,像是一朵巨大的红花转瞬凋零。 出了这般意外,无患在一旁暗暗着急,为谢问心捏了一把汗。下一刻,一道惊天剑光夺势而来,斩在二人中间。剑光持续下落,竟在星河中斩落了一道浅渊。 浮生道人身影出现在谢问心身后,宽大的手掌对着她头顶轻轻一拍,谢问心血红的身形一滞,便瘫倒在空中,被一道剑光托着,并未落下。 “滚吧,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杀你。”语气显然有些不耐,他素来懒散,想着快些离去了,偏生这森罗宫圣女并不领情。 这一剑太过惊人,方籽渔瞪大了双眸,自问不敌。不过…… 权衡一番,不甘的看了一眼谢问心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柔声道:“我们宫主便在附近,浮生前辈可要小心了。” 她像是临走之前,搬出了森罗宫主来压人。不过对方翻了个白眼,并没有接话。 方籽渔勾起一抹笑意,不见了踪影。 无患低垂着头,心中忧虑。毕竟他知道师父对苍梧门人极为厌恶,谢道友她如今又…… “师父……”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结交朋友都交到苍梧门去了?”浮生道人眯着眼睛啐了一口,“下次你是不是要结交到破妄宗去?” 这声音满是威胁,无患不敢接话,缩了缩脖子道:“您看看谢道友……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浮生道人盯着一身死气的谢问心,冷哼一声:“这小子怕是要堕入魔道了……” 竟这般严重!无患瞳孔一缩,面露不忍,嗫喏道:“师父……” “与其与魔为伍,不如我来帮你一把吧。”浮生道人提起青茫剑,长眉微挑,似是做了决定。 “死在我这剑下,也算你小子的造化了。” 谢问心被剑光托在水面五尺上,昏迷的她没了方才的癫狂模样,平静下来,身上血迹斑斑,依稀可以看出柔和的眉眼。 浮生道人倒也没什么不忍的情绪,随意道:“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用谢老子了。” 无患没有纠正师父入了仙门哪来的轮回,抓住了他的手急道:“师父!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么……” “想什么办法啊?你看她这个样子。”浮生道人轻嗤一声,剑尖隔着他,点着那不住侵蚀着剑光的黑气。 方才方籽渔的红纱一触到黑气便被沾染,浮生道人的剑光却不被影响,二者修为高下立现。 “这可不是普通的死气,是九幽死气!老子都没见过几回的玩意儿,这小子身上浓郁的都快赶上酆州城主了!她又控制不住,留着她祸害正道吗?” “可是……”无患挠了挠头,他向来口笨嘴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行了,你要是不舍得,以后再去苍梧门认识几个小姑娘不就得了。”浮生道人烦躁的挥了挥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无患叹了口气。 “那你就闭嘴,一边站着去。”浮生道人看向谢问心,目光一凝,便要送她上路。 方寸无仙 第一一九章 九幽死气 无边的黑暗…… 痛……好似被业火灼烧,每寸皮肤被千针刺入,又片片削去……每根骨头都消磨殆尽,分崩离析。如此熟悉的感觉…… 我是谁……为什么,我还没死…… 不…… 我不能死! 星光之下,谢问心紧皱的眉头终是起了一丝变化。颈间灵珏像是感应到她的呼唤,温度逐渐攀升,忽的传出一阵中正平和的力量,向着谢问心识海而去。 适才还张牙舞爪的死气好似烈火遇水,一分一分的退去。 “师父!剑下留人!”无患见到谢问心生变,忙喊。 “知道了,没砍呢。”死气的退去自然引起了浮生道人的注意。他盯着谢问心的变化,混沌的双眼竟透着一丝惊疑。粗黑的剑眉紧紧锁住,似在准备谢问心若不能压下死气,便直接一剑了事。 无患在一旁激动的攥了攥拳,心中期盼着谢道友能清醒过来。 谢问心丹田中的造化之花急速旋转,与她颈间灵珏隐隐有了联系。灵珏中的力量渐渐护住了神魂,造化之花急速旋转到浮现出残影,其中的造化之气丝丝缕缕导向识海,欲压制九幽死气。 “……谢道友?!”无患惊喜的看着似乎有转醒迹象的谢问心,心中悬着的大石放下些许。 谢问心意识渐渐复苏,巨大的痛楚使她一时动弹不得,茫然的望着漫天星斗。 她记得……她是中了方籽渔的术,被神魂中蛰伏的死气钻了空子…… 吸了口气,忍着剧痛,缓缓坐起身来,才提起精神看向别处。 “谢道友你醒了!太好了。”无患见谢问心眼神清明,没了方才毁天灭地的戾气,喜不自胜。 “我这是……怎么了?”谢问心垂下眼眸,方才被死气操纵,她全无记忆。虽是心力俱疲,仍是打起了精神来。眼前之人另一个,应是无患的师父,浮生道人了。 藏书阁中不曾找到对方的丝毫信息,不过此人成名已久,弟子之间倒是有些传闻。 浮生道人是仙盟长老,化神修为,倒是无人知其来历,仿佛凭空冒出。为人乖张,处处结仇,饶是一门五宗三岛十二城,他便与三家结了仇。言明平生最是厌恶破妄宗,门下弟子见一个杀一个,也看不惯净世禅宗与苍梧门。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如此挑衅几大宗门,这几宗却是嘱咐门下弟子见了他便离了远些,倒没什么针对之举。 不过反正对方脑子也不经用,有大半时间都是在糊涂中渡过,不足为惧。 修界中对此多有传言,有说浮生道人乃是大能历劫,几大宗门不敢得罪。有说浮生道人有着几大宗门的把柄,几宗怕秘辛外传,才对他多番忍让。 更有甚者,说浮生道人乃是上界大能之后。不过自从十几万年前天柱倾塌,上界仙人根本不可能下到九界中来,此说法倒是无稽了些。 “这是我师父。”无患介绍了浮生道人,又匆忙带过,解释道:“我们来的时候,你已经死气缠身,变得……”无患表情略微纠结,迟疑道:“失去理智……” 他没敢说堕入魔道。在他想来,谢问心既是苍梧弟子,若是知道自己曾经几欲入魔,定是难以接受的吧。 “……怎么,会这样。”谢问心苍白的面色更是白了几分,像是随时会断气一般,说话断断续续。 “一定是刚刚那个妖女!她不知对你做了什么,害你成这样……”无患有些愤慨,竟引诱谢道友入魔,无怪乎正道对魔道修士皆是不耻。 “……”谢问心不动声色的微阖了眼,她是当真心力交瘁了,身上恢复着些许灵力,几近于无。 无患歪头看向浮生道人,自从谢问心醒来他便一言不发,不过也好,他也怕师父对谢道友喊打喊杀的。毕竟师父…… “小子,你师父是谁?” 无患刚稍稍放下心,便听得师父的声音,心一提。 “……”谢问心楞了一下方明白是在叫她,回道:“回……浮生前辈,晚辈尚未有师承。” 浮生道人问完了话,眼中焦距涣散,又糊涂起来。不耐道:“什么前辈浮生的,老子又不叫什么浮生……不对……老子叫什么来着?” “……”无患见师父又迷糊了,轻咳一声,略带歉意的看向谢问心,“抱歉……我师父有些糊涂……” 浮生道人神神叨叨,竟就坐在了水中,低着头不知嘀咕着什么。 无患无奈的摇摇头,将方才的一些细节大致与谢问心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倒要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了。”谢问心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没想到竟会在此地遇到化神真人。此番脱险,她要着手提升玄诀的修为了。 这死气有如附骨之疽,终是她的心头大患。 “主要是师父赶到……若不是你早先引开了那妖女,我也没机会去找师父。”无患挠了挠头,倒是没有居功,又自责:“若是我早一点寻到师父,你也不会……”他终究心善,没说谢问心方才变得不人不鬼的模样。 这也是谢问心早先便料定的,那方籽渔专攻神魂,无患生有心眼,根本不惧方籽渔的浮梦悲欢。反倒是她自己……所以她若能拖得些时辰,无患肯定会去寻浮生道人。若是被追上,也能从上方虚空乱域觅得一线生机。 不过没想到这水境光幕竟早早消散,打乱了她的计划,后来又中了方籽渔的阵法…… “想起来了,老子根本没名字。”一旁浮生道人倒是回过神来,哼了一声:“小子,你身上的死气挺有意思啊?” “死气?”谢问心面上带着恰如其分的好奇,像也不明白这死气何来,“不知前辈的意思是……” 浮生道人看了她两眼,竟轻易揭过了这个话题,深深看她一眼:“你有心障。” 谢问心这回一怔,忽然想到了渡己,也是一眼看出自己的心障。 “前辈慧眼如炬。” “人生在世,若不恣意,便是修至化境也枉然。”浮生道人倏忽说了这句,又挠了挠耳朵:“若有仇怨,便当有仇报仇,畏首畏尾梗郁在怀,还不如回家去种地。” “……”谢问心沉默一阵,感激道:“多谢前辈指点。” 无患惊悚的看着浮生道人,难以想象师父也会说出这般文雅的话来:“师父……你被夺舍了?” 方寸无仙 第一二零章 脱险 “滚一边去!”浮生道人剑眉一横,对着无患的头拍了一记,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水波星影,浑浊的目光竟有些怅惘:“这也是……我一位故人说的。” “您……还有故人啊……”无患捂着头,顾不得呼痛,一脸惊奇的看着他。跟在师父身边多年,从未见师父有什么知己好友,师父向来都是独身一人。不过以师父的性子……很难与人相处吧…… “你小子废话怎么这么多!”浮生道人瞪圆了眼,抬起手来又要拍,无患提前跳开,忽而惊道:“对了谢道友!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谢问心勉强扯了嘴角:“尚可……” “嗨呀我竟然忘记你刚刚受了伤。”无患自责不已,眼巴巴看向浮生道人:“师父……您……” “我可不管苍梧门弟子的死活。”浮生道人撇了撇嘴,发白的胡须随着动作抖了抖,手上却扔给他一瓶丹药。 无患听到他的话本是沮丧,见到丹药,噗嗤一乐,接过来给谢问心递了过去。 “多谢浮生前辈。”谢问心谢过浮生道人,虽看出对方也不甚在乎虚礼,她却不能失礼。 瓶中只有一粒二阶极品回元丹,她身上经脉被死气破坏,灵台亦是受损,此丹倒是能暂缓伤势。 服下丹药,闭目感受着药力化尽。她周身经脉在上次温养后,虽是已拓宽了许多,却也经不起死气摧残。 “师父……那个女人说……森罗宫主在附近?”无患不想打扰谢问心回复伤势,回过头去问浮生道人。 “听她放屁。”浮生道人冷哼一声,右手又摸向腰间的小玉葫芦,往口中灌了一口,袖子随意在嘴角一抹,“你以为伏岳那小子还敢出来晃荡?” 伏岳是森罗宫主的名号,修真界中无人见过其真容,这名字也不知是真是假。只不过传来传去,也就都这般称呼了。 “那她为什么要骗我们……”无患眨了眨眼。 “她盯着森罗宫主的位子,还以为谁不知道她的小九九。”浮生道人看向方籽渔消失的方向,青衫在水中浮起,像是无所觉般:“她是想给伏岳添麻烦,不过……” 他从水中站起,身上湿濡一瞬间被驱散开来,“他们魔门中人狗咬狗是常有的事,不必去管他们。” “哦……”无患似懂非懂,又奇怪:“这商羽宫不就是森罗宫弄出来的?商羽宫在正道境内,他又搬不走,图什么呢……” “许是肖想这秘境之物,又或是想要引起关注,从而行暗事吧。”谢问心此时睁开了眼,看向一旁浮生道人,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什么。 “管他呢,反正这种事自有人会管。”浮生道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略有些不快,看向谢问心的目光也不善起来:“你小子好了就快点起来,过会老子心情不好顺手把你宰了。” “咳,虚空裂缝就快关闭了,我们快些离去吧……”无患虽然知道师父不会当真杀人,不过师父向来恣意,若是伤了谢道友也不好…… “有劳前辈了。”谢问心却笑起来,对着浮生道人施了一礼。 “珍珠!”天魔忽然对着谢问心传了句,声音又骤然消失。 谢问心勉强放出神识,四下张望一眼,那珍珠在她被死气操纵时便落了下去,此时静静躺在她下方水中。 倚仗回元丹吸收的灵气不多,也足够放出五方玄水将之召回了。 浮生道人晃晃荡荡的走了几步,没去管谢问心的小动作。驭驶着剑光,带领二人消失在星海之中。 …… “师尊。” “蕴一回来了啊……” 苍梧门主峰,钟蕴一向师父禀明此番在商羽宫的收获。 “不错,你此行见到浮光剑宗那孩子了?”李千秋对着小弟子,语气和蔼。听闻钟蕴一谈及浮光剑宗最近声名显赫的弟子云千萝,亦是带了几分兴致。 “云师妹的确是天资过人。我们到了第三境,也多得她助益。”钟蕴一虽是冷情,想到云千萝,面上带了几分意动,显然在秘境之中交流不小。 “比之你,如何?”李千秋有心要考究一番。 “……”钟蕴一沉默半晌,眸子晶亮,周身气势迫人,语气掷地有声:“她不及我。” 分明是自大之语,听之却并无骄矜,反而像是陈述事实。李千秋抚须而笑,摇头道:“你倒是不自谦。” 钟蕴一面色如常。 “还有三月便是云州法会,你多做些准备。你师兄可是连得了筑基金丹的魁首了。” “是。”她应了一声。师兄是她超越的目标,不过每一次斗法她也会认真应对。 二人又说了一阵修行,直到孟章峰主求见,钟蕴一才告辞而去。 “她跑什么啊……”孟章峰主缓缓走进来,看着离去的钟蕴一,心中不甘:“我不过是想教她几天,怎么偏生不给我这个机会……” “出何事了?”李千秋对孟章峰主这种好为人师的癖好不想多言,转移了话题。 “渚州城隍还是老样子,”孟章峰主自顾的坐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倒是与站着的李千秋目光持平了,“不过……我发现柳家有些蹊跷。” “柳家?”李千秋一怔,缓缓坐在了椅子上,脑中思索过后,迟疑道:“柳家怎么了?” 柳家乃是丹修世家,以玄灵妙火流传于后,世代依附苍梧门。最近一代倒也是人才辈出,族长柳逢德亦是元婴后期,上门求丹者门庭若市。 “他们并没派人去商羽宫。” “嗯?”李千秋眉峰一挑,倒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大家都去,他们不去,岂不是很奇怪?”孟章峰主小脸满是得意。 “……这,”李千秋叹了口气,“他们这一代的继承人柳云希叛逃了,听闻还带走了柳家的玄灵妙火。” “有这种事?”孟章峰主一拍桌子,“怪不得。” “说来,执明又卜了几卦,猜测陵光许是被带到了幽冥山。” “幽冥山?!”孟章峰主正色起来:“这倒不好办了……我去问酆州城主索几道离魂帖,去寻一番。” 方寸无仙 第一二一章 造化入体 “稍安勿躁。”李千秋知孟章峰主的急性子,摆了手示意道:“也只是猜测,毕竟九幽之地,不在九界之中。其中凶险,还需思量。” 孟章峰主在桌子上换了个坐姿,白眼一翻,“难道就这么等下去?” “嗯……”李千秋沉吟半晌,声音低缓:“若是云州法会之前还无消息,便少不得要派人去看看了。” “还派什么人了,我就行。”孟章峰主幼小的身形晃了晃,显然很是意动,又想起了什么:“话说……你没去问问那位?”稚嫩的眉峰微挑,向着后山的方向挤眉弄眼。 “……圣祖那边……不好过多打扰。况且前阵子净世禅宗来人,似乎……”李千秋面上犹疑,似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似乎什么啊?!”孟章峰主向来急性子,最是厌恶旁人的话说一半留一半。 “似乎弥光方丈……大限将至。”李千秋亦是一叹,修界众人,何人不是为了勘破生死界限,飞升上界。但天不假年,徒之奈何。 “哦……”孟章峰主面上虽是严肃了些,却也不甚在意:“他们佛门还有个轮回,有什么好感叹的……咱们法修可还没这机会呢。” 李千秋也只是与弥光私交甚笃,一时间物伤其类。听了孟章峰主之言,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 “你……怎么样了?”七宫院内,谢问心伤势稍安,才有心查探天魔。 天魔如今的情形比之在月迷津渡被她误伤时更加凄惨,灰黑的雾气丝丝缕缕,仿若随时会消散一般。 “……”天魔并未传音回来,神识中那团黑影晃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谢问心思索片刻,渡了一丝造化之气过去。 天魔稳固了伤势,良久才回道:“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什么人?” “嗯?”谢问心挑眉。 “这么多九幽死气存在于神魂,若是寻常修士,根本不可能还活着!”天魔语速很慢,似是惊疑,又似忌惮。 “我也被它所伤甚重啊……”谢问心轻叹一声:“比你好不到哪儿去。” “呵……”天魔的笑带着略微嘲讽。 谢问心的确伤得很重,被死气侵蚀的伤势虽被回元丹疗养了些许,若要恢复也非一日之功。 神魂更是脆弱。死气虽偏安一隅,但神魂也再经不起侵蚀了。随时面临身死道消的感觉并不好,不过,她对这死气亦是束手无策。 “你那块灵珏,好像并不简单。”天魔见谢问心并不打算与它开诚布公,显然是有顾虑,它也不坚持,转而问道。 “嗯……此物是一位前辈所赠。”谢问心神色有些迷惘,忆及方寸冢中,九阙前辈所授所嘱,面上覆了感伤:“只不过,那位前辈匆匆坐化。我虽炼化了此宝,却并不能驭驶其万一。” 灵珏到了她手中之后,她所知的仅有凝化肉身与斩断因果两处法门。如今肉身已塑,因果已成。至于屏蔽记忆,倒也属灵珏的一个小法术。不过若非遇到搜魂等危局,此法倒也用不上。 “暴殄天物啊……”天魔嘀咕了一声,声音又弱下去。过了会儿才说道:“之前在你被死气控制的时候,似乎便是此物,稳住了你的神魂。” “哦?”谢问心原以为是她修炼玄诀日久,才堪堪压制住了死气。却不曾想到竟是灵珏么……无怪乎天魔方才,对灵珏这般在意。 将灵珏拿在手中,粗看也只是块略微浑浊的玉牌,拦腰断过的裂痕更是显出了瑕疵。 这种玉,若在凡世也不值几个钱。谢问心轻抚过指尖冰凉,闭目引动灵气去联系灵珏。 灵珏传来些微的回应,并不热切。 其实,若是认真来讲,她的本命灵宝,只是一半灵珏。另外一半,她虽也炼化了,却总是若即若离,无法归一。 这也是无法将之收入丹田的原因。她一直在探寻其法,想到刚得到灵珏之时…… 察觉到道心又有微瑕,苍白的面色凝重了几分。 谢问心念了几遍静心咒,才缓和下来。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经脉中因着此次伤势,造化之气遍布周身各处。当初用造化之气温养经脉的想法,如今竟已因着死气成了大半。 “……你再看看你那朵花!”天魔见谢问心竟露出了欣慰之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花抽调了大部分造化之气驱散死气,如今萎靡不已。纯白的花瓣显现出几分暗紫,尾端略微皱褶,像是失了水分随时会干枯一般。 谢问心知道天魔心疼造化之气,不过,如今不是尚有造化之气的存储源么。 神识由造化之花移向上方的晶莹,她恍惚记得,那丹书在她回复清明时,隐约对外界产生了感应。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是这丹书的神主转生了,她要怎么寻丹书?”谢问心似是随意问道。 “转生之后?丹书自会去寻神主啊。”天魔理所当然道,随后一惊:“你感应到这神主的气息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位前身许是九阶神只,随便一根指头都能按死他们。 “要不……你把丹书还给人家吧?” “……我只是随口一提,你怎么这般胆小。”谢问心哭笑不得。她也不确定感受到的到底是什么,不过…… “我要是还了她,还不如送了大衍神宗,又或是哪州城隍。再说了……”谢问心从丹书中抽出造化之气来,这些造化之气并不浓郁,却也比她的造化之花多上不少,“神只,没有丹书,拿什么修炼呢?” “也对……”天魔反应过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没有丹书,也只是凡人,谢问心虽只是筑基,对上个凡人倒也不惧。 缓缓从丹书中抽离造化之气,隐约能察觉到丹书的抗拒之意。不过被谢问心的造化之气包裹,它倒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感受着造化之气又回复充盈,三层花瓣已然开满,谢问心知道,要着手做突破的准备了。 不过在此之前,倒是要先把受损的伤势复原。 方寸无仙 第一二二章 奉神封禅 修养了三日,谢问心本欲去拜访刘雁妤,引动了身份玉符,却并没有得到回应。联想到她之前去寻幽离草,想必是要以此炼丹了。 没有打扰她,转而去了藏书阁。 主峰山腰处的白塔依旧伫立,谢问心入了一层,并未向二层去。 上次她来将灵虚界风物大致浏览了一番,此次倒是另有目的。 “你不好好地养伤,来藏书阁干什么?”天魔得了谢问心造化之气补充,黑色虚影已没有初回门派那般奄奄一息,颜色深厚了些许。 说来天魔自从随着谢问心以来,倒是灾祸连连,说不得是否流年不利,灾星上门。 “你对浮生道人了解多少?”谢问心进了藏书阁,随手拿了玉简,并未像上次选了偏僻的位置,而是在林立的书柜正中选了个蒲团坐下。 环视了周遭,偏巧都是些筑基弟子,连个金丹弟子都无。有几人明显是相识,靠在一起说着什么。 “……不熟。”天魔仔细回忆了浮生道人这个人物,并无线索。 “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些蹊跷。”谢问心仔细回想了与浮生道人接触的种种,心中疑窦丛生。 “那小老头都那个德行了,你还看得出态度?”天魔倒是有些讶然。浮生道人时而陷入糊涂的情况,不理任何人,自顾的自言自语。无患都不能把他从自我的世界中拉出来,只能等他自然清醒。 没有纠正他对方虽是须发微白,但端看外貌也只不惑之年,称不上是老头了。不过天魔向来以貌取人,自己都不知多大年岁了,总说这个老那个老的。 “他看我时的情绪,有一种莫名的……复杂?”谢问心也不知如何形容,持着玉简的素手落在了膝上。心中思量许久,上次给她这种感觉的,还是那桃林中的云痴前辈。 “我怎么没感觉到?”天魔对情绪最是敏锐,此时倒颇为不服。 “那你从他身上感受到什么了?” “……”天魔一时语塞,“剑意!” “……这还需你说么?浮生前辈是剑修啊。”谢问心眼白翻了翻,神识复又探入玉简中。 一时间二人相对无声,耳边响起了其他弟子的私语。虽说是私语,不过此处明显是处交流之所,众人之间也没什么避讳,相熟的互相交流着最近修界的见闻。 周遭蒲团上倒也有如谢问心这般,闭目查看玉简的。况且此间弟子不少,旁人也不会在意。 谢问心虽坐了一会儿,却没想到听到个有意思的消息。 “你们知道么?听闻大衍神宗宗主又收了新弟子了!”是个声音尖细的男子。 “上回那个不是……怎么这么快就又收了?”他身旁的蓝衣弟子露出了一副深意的笑容,其他几人也跟着心知肚明的笑起来。 大衍神宗宗主纤阿神君,如今是六阶神只,相当于法修的炼虚境。不过法修若是修到了炼虚境多会前去太初界,毕竟天柱倾塌,唯有太初界还保留着升仙台。 神修的修为来源于信仰,太初界虽然最是接近上界,但对神修的影响却没有法修这般大。 “可能是怕没有传人?毕竟纤阿神君可只有那么一个徒弟……可惜了……”说话的人轻轻一叹,口中虽是惋惜,面上却有些自得。 神道并不像法修这般师徒传承,多是自己招收信徒。纤阿神君修行万载才收了一个徒弟,乃是财帛相公温良书。 此人本命之宝为财运如意,能旺财气。兼之风姿俊逸,信徒中小姑娘的比重更是要多一些。不过百年前,被鸾凤阁的护法墨如澜引了去,不知所踪。 “陈师兄,你知道的可真多。”几人不住恭维着。 陈师兄显然很是受用:“过誉过誉。”他挑了挑眉,掩去眉间得意:“听说纤阿宗主很是看中这位弟子,特意举行了奉神封禅。” “奉神封禅?那是什么?” 果然有人不知,陈师兄解释:“这是他们神道的仪式,需得高位神只来主持。以大衍神宗重宝为引,能将仪式中所有神修一霎的修为,都引到一人之身。” “这岂不是抵得过数载苦修?”众人有的艳羡,有的感慨。 他们更是不知,大衍神宗宗规,若要举行奉神封禅,需得先行开启司神台。纤阿神君显然是极为看重这位弟子,才会如此。 “当真是一步登天啊……” “那当然了……时也命也……” “陈师兄,尚不知这位兄台名讳呢?”也有人见说了这么久,连这幸运儿的名字都不知,心中痒痒。 “是个女子。好像是叫……花昭吧?”陈师兄对这事如数家珍略微迟疑道。 谢问心本只是随意的听着,此时神识却是一怔,从手中的崇云境修士检闻上移开。 这名字……倒也不好说是否同名同姓。只不过……谢问心微敛了眸光,想到了之前的盲点。 “我记得你说过,花昭是花神的神名?”她问天魔。 天魔显然也是听到了外间闲谈,迟疑道:“不错,怎么又冒出来个花昭?” 不排除此花昭便是谢问心手中丹书的神主,但是…… 奉神封禅? 若真是同一个人,但丹书在谢问心手中的情况下,这花昭,用的什么修炼? 谢问心眉心微蹙,亦是不得其解。丹书仍在造化之花中静静旋转,被造化之气包裹,并无丝毫神力泄露出去。 心中思虑转了几转,神识纷乱的在玉简中扫过几页,倒是又惊疑一声。 她看到了“浮生”二字。 仔细一看,却只是许久之前的记载了。倒是巧了,是苍梧门中一位叫做浮生真人的前辈,第七十二任监兵峰主,是位剑修。于万年前陨落。 “这是女修……”天魔知道她想找浮生道人的消息,也看到了玉简之述,对她冷水浇头。 玉简中倒是有着这位前辈的画像。眉目清冷,额前几缕碎发被风拂起,却不掩风姿。只看画像,也感觉到剑意凛冽。手中执着一柄青霜剑,剑鞘随意的挂在腰间,仔细看来,上铭“渡生”二字。 这剑比之浮生前辈的剑稍长一些,剑尖略窄,显然不是同一把剑。 看来只是巧合,谢问心叹了口气。 方寸无仙 第一二三章 宗门秘闻 耳边几个筑基弟子又谈论着宗门琐事,谢问心也听了一耳几峰之间的趣闻,将手中的玉简放回原处。 这里的玉简并不能带出藏书阁,因而众人多是在此观看。若是想要在外阅读,则需花上几块下品灵石,到入口去买一枚空白玉简,自行拓印。 又换了一枚《灵虚古迹秘闻》,谢问心悠然的坐回了原处。 诸人谈论的重点已经由各峰,说着说着,又转到宗门秘闻上来了。 “你们知道咱们宗门的云舒圣祖吧……”那陈师兄眉尾一扬,尖细的声音压低了些,还左右看了看,“传闻圣祖未至大乘时为了攻入破妄宗,曾许下十枚九疑令……” 听到九疑令,谢问心也放下玉简,看向这位陈师兄。对方其貌不扬,筑基后期修为,穿着宗门所发的筑基蓝袍,右脸一颗黑痣倒是引人注意。 见果然又吸引了些目光来,陈显有些飘然。虽然妄议前辈不敬,不过这种事也不算什么秘密,这里皆是同门,他自是不觉有什么。 “为什么要攻打破妄宗啊……?”对弟子来说,破妄宗也是正道排名前几的宗门了,大家都是同道,不解为何会结此大仇。 “这个……大能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总之圣祖得胜归来,破妄宗还遣来使专程道歉呢。”陈显面色一板,支支吾吾道。都是几千年前的旧闻了,他哪知道其中细节。 “也是也是……”其他弟子有会察言观色的,忙问道:“这九疑令是何物?” 陈显面上又出现淡淡笑意,解释道:“这九疑令啊,代表了云舒圣祖的一个承诺。在这千百年间,已经有七枚被动用过了。你们可听过龙蟠真人汤其非?” “就是破妄宗的龙蟠真人?”说话的显然对修仙界中的前辈有了些了解,一语道出。 “对,他便是几百年前拿着九疑令,向云舒圣祖换了一枚灵殊丹。” “灵殊丹?!”众人惊呼,就连谢问心都有些意动。灵殊丹以点灵花为主药,能提升资质。 众所周知,修士修行,资质乃是重中之重,直接影响了修行的上限。而点灵花则是传闻中的奇花,便是个毫无灵根的凡人食之,亦可凭空生出灵根来。 而灵殊丹作为七阶灵丹,更是可提升九分资质。 这便意味着,便是一成资质的弟子,服用此丹,亦可将资质补满。但普通灵根最高也便是十分了,再往上的什么变异灵根倒是不需要丹药来补。 “云舒圣祖打过他们,他们竟还有脸面用九疑令,真是……”众人不由嗤笑,毕竟打上别人宗门这种事极为长脸面的,不免与有荣焉。 “圣祖有诺必现,令人钦佩。而且……前几日啊,这第八枚九疑令又现世了!”陈显见众人神色,神秘笑道。 “是谁?”众人显然对这位幸运儿也是很感兴趣。 “……不知道,不过听闻……此人就在咱们宗门!”陈显晃了晃脑袋,右脸眼下的黑痣随着动作也晃荡起来。 “还有这种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惊诧。 “我说刘大山,你前几天修行的这么快,不会是你吧?” “胡说什么!”被指着的刘大山摆了摆手,胡乱的推了他一下:“我哪有那本事。” “我看你也没有哈哈哈……”几人本也是顺势取笑一番,毕竟刘大山最近确实进步飞快,心中不免泛酸。 谢问心神色凝重起来。 这陈显的话不知来源,大多是猜测。不过……心中思忖半晌,却也觉得有几分可能。 原先她以为赫连浊一介儒修之身,若是改修法修,则是要散功重来,其中凶险不可谓不大。况且他出身东海,赫连家会放任自家子弟流离在外么。 不过…… 想到赫连归在千旬山的动作,还有那名唤秋萤窗的少女对赫连浊的态度,赫连浊在家族中的日子想必并不好过。若是换作自己的话…… 谢问心水眸微眯,心中隐隐有了决断。 拜入苍梧门,的确不失为一个上策。 “这地方不错啊……”天魔在识海中养伤,忽然冒出一句来。 “的确不错。”谢问心也没想到会在这听到诸多有用的消息,不过此来的目的却并未达成。 “你到底想找什么?”天魔见谢问心将《灵虚古迹秘闻》放了回去,疑惑不解。 “……”谢问心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之前你曾言,灵虚界中的九渊分支名为……流水?” “是啊。”天魔理所当然道,随即反应过来:“你还在打九渊的主意?!”它忽而气急,语速都加快了许多:“都说过九渊根本不可能炼化!你再找也是无用!我说你最近修行怎么心不在焉,原来还在痴人说梦!” “……”见天魔这般激动,谢问心略微无语:“我只是想见一见,并未说要炼化。” “你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你每日修炼九渊真解都要思索半天,一个玄阶上品的破功法这般难懂?”天魔将九渊真解贬的一文不值,倒是真心劝解。 “……我总是要看一看,方才甘心。”谢问心不疾不徐的回道。 “……本尊不知道在哪儿。”天魔冷冷留下一句,便不再做声。 谢问心眉心微挑,也不在意天魔的脾气。毕竟以她的修为,提及此种遗迹还是太早。这几日丹书中的造化之气多被她用来温养经脉了,待到周身经脉皆调理好,身体中的死气驱干净,便要准备突破至玄诀二重境了。 在一重境时道心便恢复了许多,若是二重境,想来死气的压制会更容易。 “听说莫师叔要突破元婴了吧?”不知是谁提了一句。 谢问心正准备离去,却见门口处走来两个人影。 “是啊……莫师叔当真受欢迎啊……前几日几位师叔为了去听莫师叔讲道,差点打起来!”陈显的笑容带了几分暧昧。 “咳……”几个修士面上尴尬,又不敢出声提醒。 “这有什么害羞的,常言说……食色,性也。咱们又不是和尚庙,有不能双修的规矩……”陈显还在侃侃而谈,却感觉周身愈发冷了。 周遭众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忽然明白过来,笑容滞在脸上,僵硬的转过身。 “莫莫莫……莫师叔……” 方寸无仙 第一二四章 旧事 藏书阁正中一时鸦雀无声。 陈显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莫师叔早……” 周遭也无人指正他已是日落黄昏了。莫倚歌面容冷肃,白袍随着动作轻摆,视线在他面上落定,微点了点头。 陈显心中一惊,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莫倚歌却并未多言,继续向着二层楼梯走去。 陈显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拭了额间不存在的汗珠。 跟在莫倚歌身后的人影亦是卓然清姿,气场仿若与莫倚歌融为一体,令人感觉入了深冬一般,寒意凛冽。 来人看了谢问心一眼,点头道:“谢师妹。” 谢问心本也看清了钟蕴一,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叫住她,不过很快回道:“钟师姐。” 钟蕴一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不过看了莫倚歌一眼,并未出言,随他上了二层。 众人见二人离去,皆是松了口气。毕竟在莫师叔身边本就压抑煎熬,更何况还有一个与莫师叔仿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钟蕴一,想想就直打冷战。 也就那些师叔了,能忍得了莫师叔这种性子…… 众人心中腹诽,也未注意谢问心早悄悄的溜了去。 行在下山的路上,谢问心引目远望,一派悠然之色。神识对天魔传音道:“神只转生,也是入九幽么?” 众所周知,凡人死后,魂魄会被九幽之力接引到幽冥山,随后入得地府再行轮回。但神只转生她却是一无所知。 本因着九渊之事不想理她,没想到谢问心根本没把它方才的脾气当回事,天魔忽然升起一阵无力感。不过事关一位九阶神只,还是回了一句:“应是……不用。” 思忖一会儿,又缓缓道:“丹书未灭,便可由神力凝成肉身。不过若是想入轮回,亦可在神力迷蒙时送一缕真灵入幽冥。” “原来如此。”谢问心忽的想明白了一些事,唇边勾起了然的笑容。 没想到神只竟这般得天独厚,比之法修要好上许多。不过若是让她开宗立教,广收信徒,她也做不来这个。 …… “师妹又受伤了?”刘雁妤面色微白,姣好的容貌略显憔悴。 这几日死气蛰伏,不知是否因着被灵珏压下,倒是安分不少。谢问心本已做好了突破的准备,不曾想又收到刘雁妤的传音。 “小伤,不碍事的。”谢问心淡笑回道。这几日她修养好了伤势,还要多亏浮生道人的那颗丹药。二阶极品回元丹,在宗门所需的贡献点比生肌丹还要多上一些呢。 “师姐面色不佳,可是修行出了岔子?”谢问心关切道。刘雁妤气血未亏,观之也没什么伤势,想来是灵力不足。 “幽离草药性不稳,我倒是炸了一炉丹。”刘雁妤给谢问心沏了杯灵茶,茶香氤氲,语气郁郁。 谢问心接过来,点了点头。她虽不懂炼丹,不过幽离草外阴内阳,极难控制。又是三阶,以刘雁妤筑基的修为,要将幽离草炼化还是颇有难度的。 “对了……我前几日见到外门……曾勒索你的那两个杂役了。”刘雁妤心中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出来。 “哦?”谢问心捧着灵茶,她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却也没忘记。当时那二人明显受了人指使,但目的却不一定是她。 刘雁妤心事重重,神情凝重了些许:“他们都已筑基。你是不是……得罪过林采葑林师姐?” “没有啊。”谢问心惊讶之色浮现,手中茶盏晃了晃,放在了桌上。 “唉……”刘雁妤摇了摇头,自嘲的一笑:“许是我想多了吧。”她不好意思的拂了拂头发,轻声道:“许是我疑神疑鬼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对方有心提醒,谢问心自然不会不识好歹:“谢过师姐提醒。” 林采葑……她只见过对方一次,并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不过她对林采菲却是有种奇异的情绪…… 兼之未筑基时曾在竹林听到楚湘湘与一个筑基弟子的密谋,不过其中内情她并不了解,倒是不好断定。 谢问心想不通,遂抛之脑后。毕竟,她已经许久没见过林采菲了。 “其实……我之前,也是内门的杂役。”刘雁妤轻咬了下唇,叹了口气。 “什么?”谢问心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句来,毕竟……她记得外门的周师叔曾说过,刘师姐也是由外门进入内门的。 杂役怎么会入外门? “我原本有位旧友,家中在内门中有些渊源。因而央了前辈将我引入内门,侍奉一位金丹上人。”刘雁妤神色淡淡,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 谢问心静静聆听,并未出言。她看得出对方情绪有些许不对,想来是临近突破,心境不稳,需要纾解。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被驱下了山门。”她声音顿了顿,回忆起了当初被赶下山门的情形,眼中寒意彻骨,又有些自嘲:“本以为我就此与仙道无缘,毕竟……苍梧门的弃徒,其它大宗门也不会收。只能走散修一途了……” 谢问心想象着其中情形,心有戚戚焉。 “但幸好……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年,我竟凭着自身通过了山门试炼,光明正大的进入了门派。”刘雁妤眼前恍惚,水眸泛起薄雾,又被她灵力压下。 她似恍然发觉自己情绪不对,摇了摇头,复又清明,看向一旁谢问心:“所以,那日我见你被他们欺凌,便又想到了当初做杂役的日子……” 谢问心观她心境缓了过来,心下有了底,笑道:“师姐心善,又如此天资,想来前途光明。” “……但愿如此吧。”刘雁妤低下头,饮了口茶。 “况且,就连周师叔都说师姐必成大器呢。”这倒不是她胡说,周师叔的确对刘雁妤青眼有加,时常提起。 “周师叔知我坎坷,的确对我多有照拂。”刘雁妤将过往压下,不欲再提旧事。关切道:“云州法会将近,我记得你是榜上有名的,可准备好了?” 谢问心一怔,她本是为了躲靳玉,不过对方却并未找她的麻烦。又想到那或许在门中的赫连浊,她状似不经意提起:“不知师姐……可有见过叫赫连浊的同门?” 方寸无仙 第一二五章 灵殊丹 “伏道友……别来无恙啊?”破妄宗火炽宫主沈长天坐在案前,面前是一方青铜香炉,袅袅青烟弥漫攀升,竟是渐渐化为一个人形虚影。 按说这青烟化形只大概的轮廓罢了,但偏偏能看出烟中乃是个青年男子,面容模糊,依稀能感受出对方的和善之意。 “多亏了沈道友,在下不虚此行。”青烟化成的人形并未动作,却有声音从内里传出。 赫然是森罗宫主伏岳的声音。 “那……你之前应了本座的事……”沈长天拖长了音,狭长的鹰眸微眯,语气多了几分不耐,手中羽扇随意摇了几下。 对方化神修为,不至于如此喜怒形于色。情绪表现得这般明显,无非是给自己些压力,看来这沈长天的日子也不好过……那青烟之形歉然道:“近来崇云境结界又加固了许多,我在商羽宫受了伤,倒是不好妄动。” 沈长天拿着羽扇的手一滞,语气却仍旧和缓:“伏岳宫主这是要……过河拆桥?” “怎会如此。”青烟中忽的传来爽朗的笑声,真诚道:“我以为,我们既是相交莫逆,自会对彼此有足够的信心。” “可惜……便是八拜之交也会受人蛊惑,作出伤感情的事情来。”沈长天意有所指。 “道友且放宽心。”伏岳知他在担心什么,给他喂了颗定心丸:“在道友前去太初界前,在下定会将灵殊丹送至道友手中。” “但愿如此。”沈长天阴测测的笑了一声,倒是较伏岳更像魔修。袖口一挥,烟岚尽去。只余那方小小的香炉,似是从未动过。 沈长天瞥了一眼,眼中寒气逼人。 另一边的森罗宫内,宫主伏岳悠哉的躺在暗紫色的软塌上,周遭有侍女服侍着,倒是丝毫看不出方才歉然的模样。 “蠢货。”他随口说了句,又想起这句话似乎很久没听过了,转头看向下方纱幔之外的人影:“圣女现在何处?” “禀宫主,圣女昨日才回到宫内。” 伏岳又闭上了双目,烟岚围绕之下,无人看得清他的面目。他似是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来。 “以为惹些麻烦便能让正道仇视本座么……这么些年了,还是没有长进啊……” 这话说的随意,伺候他的侍女却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 “你还能感应到宋林霜么?”谢问心回了七宫院,在门口挂了闭关的牌子,禁制也全部启动,确保此次修炼无人打扰。 “还说呢,差点被你那死气弄丢了老命!”天魔先是抱怨了一句,才愤愤道:“还能感应到一丝。” 天魔对分身的掌控取决于它的修为,但之前在商羽宫,他的本体亦是被死气沾染。若是寻常死气,它倒也是不惧,不过九幽死气却非同一般,饶是它也招架不得,被损了大半修为。 “嗯……”谢问心坐在蒲团上,望向上方七阁,却被烟雾围绕,看不清全貌。 “那你能在那道分身中……再渡入新的记忆吗?” “什么?”天魔一惊,随即理解了她的用意:“你是要将赫连浊在苍梧门的消息告诉宋林霜?” 之前便是谢问心利用天魔,将虚假的记忆传给车夫。故而宋林霜以为那日看出她夺舍之人的是赫连浊。现在谢问心又要故技重施,天魔却并不看好。 “宋林霜可是修士。前几日伤势还恢复了,我若是传送记忆,这个分身便废了。你可想好了,留着这个分身,日后或许还有用处。”天魔劝道。 “时不我待……”谢问心叹了口气,若她是赫连浊,必不会善罢甘休。况且…… “她毕竟曾是元婴修士,现在落难了才没有发现你那分身。”谢问心轻轻将颈间灵珏解下,又拿出数块灵石来依次排开。 “将来恢复了修为,被发现是迟早的事。”还不如现在用在急处,也算物尽其用。 后一句谢问心倒没有说出来,不过其中意思天魔却明白了,叹了口气,没好气道:“再给我些造化之气。” 谢问心手中轻巧的将灵石一个个的,按照奇异的顺序摆放起来。从造化之花上的丹书中抽了一丝造化之气来,向识海方向传了过去。 阵法形成,谢问心左右看了看,又拿出一瓶月鳞沙来。 “……这是你自己的洞府!用得着这般防备么?”天魔接受了造化之气,黑影壮大了几分。之前见谢问心拿出灵石它忍住没说,如今看到四阶材料当真是忍无可忍。 谢问心秀眉一挑,小心翼翼将月鳞粉嵌合在灵石阵法之间,理所当然道:“储物袋中还有二十多瓶,用掉一瓶不妨事的。” “……”天魔觉得谢问心根本没有听它在讲什么,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专心去修改分身了。 修改记忆它亦是擅长,不过此时距离太远,对分身的控制极为薄弱,对方又曾是元婴修士,自然是要小心一些。 谢问心并未插手,毕竟天魔专精此道。 就这般过了一日,她才布好了防御阵。 确定了即便是元婴要攻入也会费一番功夫,才轻拍了拍手手,盘腿坐定,恢复着周身灵气。 内视丹田,那朵造化之花开的娇艳欲滴,见之便觉心神圆满。花朵中的造化之气已经溢出淡淡的紫色,随着花朵的旋转轻轻摇曳。 谢问心正色,深吸口气,拿出了灵珏来。 浑浊的玉牌发出温和的光晕,浮于谢问心天灵之上。谢问心神识都集于一处,造化之花似乎被引动,急速的旋转起来。 转到极处,谢问心只觉眼前一黯,无数金光闪过,意识淡薄起来…… “生了!是位千金!”嘈杂的声音响在耳侧,似是有很多人在叫嚷推搡,还有孩子的哭声…… ……什么? 谢问心神识清醒过来时,就看到周身有两个凡人女子,一个血气亏损,另一个倒是身形壮硕,怀抱着一个玉雪粉嫩的婴孩。 她未入门派时曾听说,婴孩刚出生时都是皱巴巴的,眼前这孩子却出乎她的意料。 这般想着,竟与之目光对上。 说来也怪,那婴孩见了她,竟止了啼哭,发出咯咯的笑声来。 方寸无仙 第一二六章 先天衣禄 “吴妈!外面出奇事了!”报信儿的小丫头急匆匆的冲进来,好奇的看了眼粉团一般婴孩,那婴孩竟是对着手中的一抹晶莹笑开了怀。顺着她的目光,丫头诧异道,“这是什么啊……” “咦……”吴妈看了一眼,眼睛亦是瞪得溜圆。 那刚出生的婴孩手中微松,竟是攥着一颗浑圆的珍珠。 那丫头虽是好奇,但想到方才的正事,走向床榻妇人:“夫人……外面!开了好多花!” 吴妈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心中略一犹疑,竟是起了贪念。手刚探向那珍珠,便觉手指似被针扎了一般,教她一时缩回了手,满是皱褶的脸上不由得带了惊恐。 那厢正说着,外间吵吵闹闹的,一个青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 “婉儿如何了?”这男子相貌端正,丰神俊朗,倒是先看向了床榻上的女子。 “孩子……顾郎……”吴清婉只觉全身乏力,仿若做了一场大梦,听了夫君关切之语,才清醒了些许。 “孩子……吴妈,快把孩子抱过来给婉儿看看。”顾展良方才已从丫头那听说了是个千金,不过他与吴清婉伉俪情深,自是更担忧吴清婉的身子。 “老爷……这……”吴妈面上惊恐已是收了回去,但仍是心悸道:“这孩子手中,好像有东西……” “什么?”顾展良接过襁褓,看着那颗珍珠,神色茫然。 谢问心与他目光对上,也是一头雾水。 “这不是你的心魔么?”耳畔众多声线混合而成的声音响起,是天魔。 “我不认识他们啊……”谢问心心下急转,快速思索着如今的处境。 她记得方才她在苍梧门七宫院中,布好了阵法准备突破。天魔的话也证实了这点,但如今她变成了一颗珍珠,从那婴孩手中被那刚进来的青年拿了去。 珍珠……顾…… “老爷!外面有个道士!说是要见您!”又跑进来个小丫头,气喘吁吁的传话。 “什么道士……”妻女在侧,顾展良有些不耐,不过看了看手中珍珠,又想到刚刚的奇景,目光一凝:“……先请去大堂上座。” …… 被青年拿在手中,穿过庭院,来到正堂。谢问心试着引动神识,因她方才便是动用了一部分神识,才断了那吴妈的贪欲。 她发觉自己似乎只剩神魂,寄居于这颗珍珠内,不得离去。她记得初次渡劫时分明不是这样的情形,可如今她虽能感受到珍珠,却控制不了它。 “好多造化之气……”天魔欣喜声音传来,谢问心叹了口气:“这心魔之中皆为虚假,你是要自投罗网么?” 反正她是不敢炼化这珠子里的造化之气的。 “……我自是知晓,不过看了这些造化之气,我这心情便好上几分。”天魔嘴硬。没有谢问心炼化,那些造化之气对它而言皆是洪水猛兽。 没理会天魔,谢问心谨慎的将神识探出,缓缓向四周蔓延。 “恭喜顾老爷喜得千金。”出言的道士一派仙风道骨,轻捻胡须,站起身来道贺。 “哦?尊驾是如何断定,在下家中添了千金?”顾展良初到大堂,便听得贺喜,自然心情大好,喜上眉梢。却又心生疑惑。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而。贫道清风。”清风老道面上一脸的高深莫测。 “原来是清风道长,久仰久仰。”顾展良唤了丫头来换下冷茶,这厢对清风倒是多了几分信服。 清风接过茶来,并未饮用,而是提起了旁事:“临近秋末,顾老爷府上却花香袭人,令千金实非常人。” 来了。 听了正题,顾展良心中一警,面上却笑道:“不知……道长有何见教?” 清风也不在意他的戒备,毕竟萍水相逢,又事关家眷,对方表现实属平常。他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贫道方才途经此地,忽闻花香,才卜了一卦。” “哦?”顾展良自觉看透了对方用意,心中有了成算。对方许是有几分本事的游方道士,若是说些好听的,待会给些赏钱也就罢了。若是说些无妄之灾,定是个江湖骗子,赶出去了事。 清风行走江湖多年,自是看出了顾展良打算,失笑道:“令爱福泽深厚,胞中带禄。实是天福贵人象。” “原来如此。借您吉言。”顾展良面上带了喜意,自家千金出生时便百花开放,虽是祥瑞,日后也少不得被传些闲话。如今有了这道士的卦象,他亦是心下一定。 “不知……老道可否见一见令爱?”清风在顾展良三尺外站定,悠然道。 “这……”顾展良略微不悦。这道士来历不明,要求倒是无礼,他正待拒绝—— 却见那道士右手枯瘦的手指随手一划,一道水光拂过,眼前竟是出现了一道水幕。 看着水幕中映着自己的面孔,顾展良被这神仙手段惊得说不出话来,面露惊恐,期期艾艾道:“您……您这是……” “不必惊慌。”清风却微微一笑,“本不欲叨扰,奈何见府上千金许是与我道门有缘,故而多有得罪。” “不、不妨事……”没想到对方竟当真是神仙中人……见到了平日里只有话本中才出现的人物,顾展良好不容易压下了心下忐忑,唤了人将孩子抱过来。 谢问心冷眼看着几人动作,这道士也不过筑基期,连她的探视都发觉不了,她也没了兴致去了解。想来是看这顾家的孩子不凡,欲收徒吧。 那孩子她方才用神识查探过了,并无灵根,入不了道门。这老道注定要失望而回了。 就在这二人说话的档口,谢问心对着珠子的感应又多了几分。 这珠子中是一方白茫茫的天地,看不清边界,似乎大得很。充斥着浓郁的造化之气,将谢问心包裹在其中,仿佛在引诱她去吸收一般。 她隐约觉得,这珠子中,似乎并不止她一人。 这种感觉起了,便难以压制。 “你能感应到……这珠子中有其它东西么?”谢问心看不透,便问起了天魔。 方寸无仙 第一二七章 器灵 那清风老道见了孩子并无灵根,果真如谢问心所料,潇洒离去。只言说这孩子十世善因,是有大造化的,顾家府上实是莫大的福气。 顾展良送走了道人,又端详了手中珍珠,心下有了决定。 “没有。这到处都是造化之气,我怎么知道。”听着谢问心的话,天魔嘀咕一句。 谢问心听到回答,也不沮丧。她如今没有肉身,更谈不上什么丹田、灵台、造化之气了。唯一能用的只有神识,这四周造化之气虽与她隐隐有着联系,却也令她心生忌惮。 不过……她隐约有了猜测。破局的关键,应是在眼前的这个孩子身上。 那婴孩方才被抱了出来,襁褓虽遮的严实,却挡不住谢问心的神识。 …… 谢问心没想到,这一看就是十多年过去。 顾展良自从知晓这珠子自胎中而来,便对此颇为看中。请了城中最好的金匠,花上足足九九八十一日,才打造出一枚精巧的紫凤珠钗。 那孩子被取名顾绮姝。因着出生之日百花齐放,故而小字芳生。顾家初得掌上明珠,自然是千娇万宠,随着年岁渐长,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而这十几年间,谢问心也试过将神识附在他人身上,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困在了含生珠中。 没错,她现在已经可以断定,这珠子正是她得自顾大娘手中的含生珠。只因那顾绮姝日渐出落的轮廓,正是她曾在外门,日日所见的杏花少女的模样。 “这心魔不是要把你困死在这里吧……?”天魔碎碎念着。困在这珠子中,没有心念补给,也没有谢问心的造化之气修行,它已是快要撑不住了:“怕是你还没渡过这心魔,我便要先被灭了……” “……”谢问心轻笑道:“这种日子不会太远了。” 天魔并没懂她的意思。另一边,日日得见的顾绮姝走了过来,将这凤钗仔细的抚了抚。 少女容貌虽不出挑,却也是个清秀佳人。如是配上这紫凤珠钗,倒能为她增不少颜色。她似是心情大好,口中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声音柔和清丽,曲声悠扬婉转,听之倒是不觉被其的心绪感染,多了几分轻松之意。 “你的心魔为什么总是围着这老太婆转?”天魔不解。 “……人家不过碧玉之年,何来的老?”谢问心没有回答它,而是反驳道。 ……这里再年轻,出了心魔不也是个目不视物的老太婆么……天魔腹诽着,不过见谢问心似对这顾绮姝颇有好感,转了话题:“你不过与她见过两次,何以会出现在这心魔中?” “……这个……”谢问心思忖片刻,才将心中猜测娓娓道来:“你可记得那含生珠?” “……不就是困住你的这个吗?”天魔觉得谢问心简直多此一问。 “那你记得……我在子薇秘境中,遇见的丹书么?” “……” 天魔觉得谢问心许是失忆了。它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再努力放分身出去看看,说不准它才是需要渡劫的人…… 谢问心也没有指望天魔回答,继续道:“那日我被陨灵玄水的水源所伤,经脉损毁,灵力不复。不得已用了传送符……” 这样说来,天魔也想起来了:“你那传送符好巧不巧的传到了这老……这顾小娘子身边。”天魔一时顺口,倒是差点没改过来。 谢问心回忆着那日的情形,想到了自己重伤昏迷时,梦魇中的声音。 “阿生……” 这般想着,那声呼唤仿佛就响在耳畔,语气中的关切不似作假,可她并不认得唤做“阿生”的人。 直至前几日,顾绮姝及笄,取了表字,她才恍然。 这阿生,应当就是指的眼前人了。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这含生珠能乱人心神?”天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紧张起来:“该不会是大能遗落之物吧……我听闻常有修士死后不甘化羽,将神魂寄于灵物中,留待日后夺舍……” 它愈想愈是有些心慌,犹疑的问向谢问心:“……你……还是谢问心么?” “……”谢问心被它奇异的思路说的竟是一时乱了方寸,好笑道:“许是,许不是……” “?!”天魔得了这模棱两可的答案,更是摸不着头脑,只惴惴道:“我也只是靠着造化之气修行罢了……若您当真夺舍了也别动我……” “我以前倒是没发现……您这见风使舵的本领。”谢问心笑骂了一句,却也知天魔这十多年来日渐消弱,心中自危。她悠哉道:“这世间,除我之外,或许没人能炼化造化之气了。” “……你之前在苍梧门可不是这么说的。”天魔回了一句。它记得当时谢问心可是清高的很,什么这造化之气又不是她独有,什么无主之物能者居之。现今想来,都是信口胡言。 “我当日确是信口之言。”谢问心虚心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能炼化造化之气的,应当不是修士……而是天地灵物本身。” “你是说,器灵?”天魔亮光一闪。 “不错。”谢问心严肃起来,可惜她神识在这含生珠内太过渺小。虽是隐隐觉得周围有其它的灵体,却并不能完全感知对方。 唯有一种情况,她才能感受到这器灵的波动。 “听说城中来了铁拳无敌王大侠,曾经一拳打死过豹子呢……若是王大侠能收我为徒便好了……”顾绮姝对着珠钗自言自语着,眼中充满了憧憬。 这顾绮姝自小便是不爱红装,听的是路见不平的话本,慕的是飞檐走壁的大侠。平时也是一身劲装,这凤钗她虽极为喜欢,却也因耽误她练功束之高阁,只平日说说话罢了。 随着顾绮姝的话语,谢问心敏锐的察觉到,这珠子中,一阵欣喜之意传出,似乎还带着渴望。 不过,顾绮姝说了会儿话便走出门去,这珠子中的真意也平复下来,仿佛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你在吗?含生器灵?!”谢问心感应着波动的方向,神识向着四面八方传音。 方寸无仙 第一二八章 晦 珠子中仍是白茫茫一片,未有回应。 天魔对谢问心的问话嗤之以鼻:“这要是早有什么器灵,你会寻了十多年都没有找到么?” “不……”谢问心仍是坚持自己的判断,每次小姑娘顾绮姝对着珠子说话的时候,那一丝淡淡的情绪波动不似作假。 眼看着小姑娘从牙牙学语到娉娉袅袅,光阴匆匆而过,谢问心却并无甚么真实的感觉。唯有那珠子中的淡淡波动,才令她提起几分精神。 幸好,有天魔在此。不然,这十多载无边寂寥,若是寻常筑基修士还不定受得了。 “既然这顾小娘子这般重要,你把她杀了,这器灵不就会出来了么?”天魔在一旁出着馊主意。 “……”谢问心这回倒并未反驳。 其实她并非没有过这种想法,若这顾绮姝当真是心魔化形,她杀了此人必有转机。 但对方终究于她有恩,也说不准心魔正是找准了这一点,才让她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不过……谢问心神识探向顾府上方的天幕,碧空如洗,万里晴云。却隐隐有着一阵墨色,笼罩在顾府上方。 若是往常,她许是只能看清丝毫罢了。但不知是否因着修炼了造化之气,又或是这心魔故意给她的提示。 她一眼认出了那墨色烟云,心底一凛。 那是“晦气”。 明而复暗,重盈有亏。曰晦。 世间人皆是会被气运影响的,修为有成的修士更是可以掐算凡人的气运。但若是入了仙门,气运为天道所易,倒是更为缥缈无端,无从测算了。 谢问心没有特意去掐算顾绮姝的气运,毕竟她只余神识。便是有了灵气,也只是筑基期,看不出什么。但她记得那清风老道曾说过,顾家福禄满门,是富贵之相。 “没准是那老道修为不够,看不出来。”天魔知道了谢问心想法,随口道。 “可是……”谢问心还未出言,珠子中的造化之气竟是翻涌起来。这白茫茫的珠子里,无形的造化之气好似得了谁的命令,涌动着向四面八方发散而去。 顾府上方那团晦气像是分出了无数条枝叶,向顾府包裹而来。却被笼罩在外的一层造化之气挡住,不得寸进。 谢问心恍然明白,这是造化之气将晦气抵御在外! “原来……造化之气竟能影响气运?”谢问心最为惊愕的,还是这个意外的发现。 晦气能消磨掉气运。人的气运并不恒定,吉时洪福齐天,差时祸不单行。惹下诸多因果,便易引来晦气。渡劫时若是晦气缠身,则难度会大上许多。 能挡晦气,说明若是得了造化之气,气运应会增长。但是……她回忆了这几年在苍梧门的修行,却没发现自己的气运有何种增长。 “你不知道么?”天魔倒是才反应过来,“你修行造化之气,为的不就是气运么?” 谢问心倒是头一回听说这种说法,她修行造化之气……谢问心有些恍惚,她……为什么修行造化之气? “这晦气明显是冲着含生珠来的,如果这破珠子里有器灵,这回该现身了吧!”天魔显然注意着晦气和含生珠的交锋,在一旁提醒着。 谢问心被它的话引了过去,那晦气聚集的愈来愈多,将顾府笼罩的密不透风。 顾府往来的人不少,敏锐的皆是抬头看了看,总觉得今日……有些阴森森的。 不过,这大晴天的,还能撞了鬼不成。胆子大的自嘲一声,没去管它。胆子小的想着是不是先祖缺衣少食了,在警醒自己,看来改日定要多烧些祭祀之物过去。 然而先天灵气之间的较量,不是凡人可以左右的。 “这回……该有动作了吧。”谢问心盯着含生珠,等着器灵现身。 两方抗衡了许久,终于,在晦气的压制下,含生珠倏忽间华光大放。一道虚影自莹白的珍珠中凭空而起,这道身影瘦瘦小小,却宽袍广袖,衣带翩跹,是个文人模样的小童。 这小童面容冷肃,抬头看了眼乌黑晦气,眼中闪过不耐。探出手来,食指与中指并拢,又与拇指轻触,转瞬张开,余下两指微勾,捏了个法诀。 方才还四散的造化之气竟是渐渐凝成一道符箓,凡人虽无法得见,但谢问心看得分明。那是一方淡紫色光幕绘成的符箓,大气浩然,华光过处,晦物不存。 眼见晦气似雪消冰融,谢问心忙传音过去:“含生器灵?” 那空中的小童瞥了一眼外间,下一瞬,消散在空气中。 谢问心与含生器灵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话。 “唤吾何事。”那含生器灵虽是童子模样,却并无孩童的天真之色。抿着嘴唇,一脸苦相。 “在下……被困此间,想要请教如何出去?”谢问心神魂是她在外间的模样,还穿着苍梧门蓝袍。心中思索着,出口却是试探。 含生器灵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有路,处处是路。” “没想到这小子穿的像儒门的,说话却像佛宗的老秃驴。”天魔骂了一句。 这不算回答的回答在谢问心心底绕了一圈,点头谢过对方:“多谢提点。” “无事便早些离去罢。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含生器灵话里像是提点,语气却难听得紧,仿佛对谢问心极为嫌弃。 谢问心却敏锐的感知到了什么,他说……你们?看来,他是知晓天魔的存在。 “看来是我修行不得法,才困于方寸。不过还想请教……”谢问心见器灵有离去的迹象,忙道:“不知前辈方才所绘的符箓……?”她记得含生珠原本是七阶灵宝,如今她看不出对方几阶,唤句前辈总不会错的。 含生器灵终是出现了苦大仇深之外的神情,他微短的眉毛一立,瞪大了眼:“你看得到辟易符?” 辟易符?谢问心倒是会一个驱散心魔的辟易诀,不过二者之间明显不在一个层次。 “便是引动造化之气,以天地为基,运气画符。”含生器灵倒不藏私,许是没见过能看到那符箓的人,讲的仔细,谢问心也听得仔细。 方寸无仙 第一二九章 辟易 “所谓一气统御,诸邪辟易。造化之气乃先天灵气,成于天地,至正至纯……” 那含生器灵竟一改苦相,说教起来。 天魔看着谢问心认真请教造化之气的用法,还时不时提出几个问题,大为不解:“他说的话你也信?你不怕这小子就是心魔化身……故意唬你?” “吾所知便是如此了。造化无穷尽,吾亦是管中窥豹罢了。” 器灵语罢,便又消失在此间。一如出现之时,身形难测。 “我……自有判断。”看着含生器灵消失的地方,谢问心回味着方才的见解,恍若打开了新的天地。 她对造化之气一直是摸索着修行,只会用其凝神守心,驱除死气罢了。多的便是温养经脉,还是托了死气的福。 但听了含生器灵的见解,方知是她浅薄了。 …… 而心魔果然如谢问心所言,自那日后,出现了转机。 晦气隔三差五便会卷土重来,似是要与顾府不死不休。但皆被含生器灵挡下,一时无虞。 “按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那顾绮姝还是十世善人,没理由会招来晦气的……”谢问心虽是不解,却只静静看着事态发展。 “都说了是那清风老道学艺不精,招摇撞骗。”天魔诋毁着清风道人,察觉到外间晦气又被含生器灵消解,心中亦是松了口气。 含生器灵所用的造化之气,并无补充,用之愈少。但晦气却是源源不断,不知从何汇聚而来,声势愈大。 此次虽被含生器灵击退,却不知下次来时,该是什么时候了。 含生器灵也并不如以前那般神出鬼没了,而是在顾绮姝来的时候,便现出身形来,坐在凤钗头的珠子上。一张小脸紧绷着,定定的望着自言自语的顾绮姝,听她说着平日的趣事儿。 顾绮姝一次也未戴过这凤钗。每日出去的时候愈发多了,可她想拜师的“铁拳无敌”还未等她递上拜贴,就听说被仇家杀了,气得小姑娘好几日都没吃好饭。 “我若是武功大乘,定要为王大侠报仇!”顾绮姝坐在案前,手指轻抚着凤钗,眼神却看向窗外,面露憧憬。 “小姐……您果然在这。”吴妈走了进来,额间已是沁出了汗珠。十几年过去,她发间已是添了银丝,面相越发和蔼。丝毫看不出,她也曾对着主子的东西起过贪念。 这事也被她咽下了肚子,谁都不敢说。 “顾管事说……小少爷在外边骑马摔伤了腿,您快去瞧瞧吧……”吴妈喘着气,脸上的褶皱扭曲着。 她是看着顾家两个孩子长大的,面上焦急并无虚假。 “什么?!”顾绮姝惊得手中珠钗都掉在了案上,她亦顾不得捡,匆忙的跑了出去。 “您慢着点……”看着顾绮姝毛手毛脚的,吴妈生怕她摔了。奈何已不见了人影。她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珠钗。 方才是她眼花了吗?她好像看见……那珠子上坐了个人影? 吴妈揉了揉眼,心中苦笑,当真是年纪大了。她忧心小少爷,蹒跚着走了出去。 “……看来这含生器灵快不行了。”天魔少见的严肃起来。 谢问心面色冷凝。她自是也看了出来,那“铁拳无敌”王大侠只不过被顾绮姝惦记着,就丢了性命。如今,顾绮姝的亲弟弟也沾了晦气,这是含生珠功力不足的征兆。 她仍是不明白这心魔的用意。 她不认得这些人,便是顾家满门被灭她也不会有丝毫波动。心魔若是想抓她的破绽,那注定是功败垂成了。 果然如天魔所言,那晦气日渐深入。顾绮姝来见含生珠的日子愈发少了。只因顾家小少爷腿虽是治好了,却成了残废。夫人吴清婉受了打击,急火攻心,竟是撒手而去。 顾家满院缟素,与隐隐快凝成实质的晦气相映,更是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遭逢大变,也让顾绮姝原本的桀骜性子倾颓不少。 爱妻离去,顾展良终日郁郁,忧思成疾,竟也在半年后也驾鹤而去。顾家竟一夕之间倒了下来。 顾绮姝终是挑起了顾家的担子,开始在顾管家的帮助下主持外务。 然而谢问心知道,这一切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那晦气并未离去,仍是伺机而伏。含生珠的品阶又降了些许。现在无需他特意现身,谢问心也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了。 她也询问过含生器灵缘由,但含生器灵沉默寡言。谢问心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气馁,继续缩在珠子中研究造化之气。 她现在虽没有造化之气,却可以用神识推演。等她找到心魔的破绽,出去后对造化之气的见解更是会升上一层。 “你也不怕这是心魔故意给你的陷阱?”天魔无语。 “过了这心魔,便没机会了呢。”谢问心笑眯眯的回它。她可是记得那含生珠早就毁了,如今在心魔中能遇到器灵,倒是难得的机遇。 即便是假的,她也有办法变成真的。 顾绮姝虽是稚龄,但管起俗务来也是有模有样。奈何晦气临头,非她之过。 不仅是生意出了岔子,家仆也常出意外。顾家人心惶惶,城中渐有传言,说顾家大小姐乃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出生时便有妖邪之象,定是妖魔转世无疑了。 顾绮姝本是极为要强,拼了命也想撑起顾家,但她的弟弟却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投了湖。 成了顾绮姝心上最后一根稻草。 偌大的顾家,终是没有撑下去,散了。 顾绮姝离开凡思郡的那日,只带了这枚凤钗和一些换洗衣物。她安置了家人,遣散了家仆,面对空空荡荡的顾府,心中满是凄怆,却连泪也流不出来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含生器灵抿着嘴唇,也在认真的看着她。 谢问心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是愧疚。谢问心被这种无力感染,心中烦闷,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只能继续推演造化之气。心中隐隐猜测,这心魔接下来,怕是会有大变故。 方寸无仙 第一三零章 匕首 顾绮姝去了城外,寻了块临水的无人之地,自己砍了竹子建了间竹屋。 虽是无稽,但她心中也隐隐信了天煞孤星的传言,怕连累旁人。谢问心倒是对顾绮姝另眼相看,这心性当真不错,经历了诸多苦难,仍是韧如蒲草,未曾屈服。 若这里不是心魔幻境,她倒想与对方结交一番。 说来也奇怪,顾绮姝在这生活了小半年,只偶尔外出换些日常所需,而那晦气竟是再也没来过。 顾绮姝也改了常对含生珠自言自语的毛病,人始终会成长,她已不是没有主见的少女,也学会了忍受寂寥与苦楚。 “那晦气寻得……果真是顾家?”谢问心有心询问含生器灵,但器灵除了造化之气,旁的事并不理会她。 “谁知道呢。”天魔随口回了句:“现在突破口只剩两个了,你是杀了顾绮姝还是灭了器灵?” 这也是它研究许久得出的结论,这心魔应是混在人群中,就连那个器灵都躲不开嫌疑。要按它的想法,将这里所有人都杀了,总会逼出心魔。谢问心身上有造化之气,就是硬拼也不惧。但是谢问心始终岿然不动,它也无计可施。 “你还记得那把匕首么?”谢问心忽然问道。 “那个……写着顾字的匕首?你不是还给老太婆了么。” 谢问心见它还没明白,叹了口气:“然而到现在我们也没见到那把匕首,顾绮姝对她那般重视,不惜用含生珠来换。所以,我在等。” 天魔这回明白了,却并不看好:“你在等那把匕首出现?也对……那匕首对她的确很重要。况且……” 它想到了现世中,那含生珠最后是被谢问心拿走了的。可是谢问心第二次回到顾绮姝那时,她还活的好好的。 说明晦气对顾绮姝并无影响了,也不知是因着含生珠还是什么……天魔没有再出言。 一日,河边竹屋从南边,晃晃悠悠来了个陌生人。 “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人住?不会是我好运碰上了什么断头客栈了吧……”来人脚程不慢,一眼便知是有些功夫在身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如冠玉,身穿侠客长衫,倒像是个江湖人士。 少年远远望着,走进了,却发现是处屋舍。 “难道是隐世不出的前辈?”少年嘀咕着,向院子里瞄了两眼。“有人么?能否借碗水喝……” 他口中询问着,却掩饰不住一脸的好奇。 顾绮姝本在屋内纺布,听到声音皱了眉。自在这隐居之后,她虽有着顾府原先的家当,但也常纺些布料去换钱。金银终有尽时,她虽决定孤独终老,却也要有些谋生的手段。 听到少年的问话,她却知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旁边就是河水,清澈的很,这借口未免太过拙劣。 她不予理会,没想到少年竟是又开了口:“我看到炊烟了,在下路经此地,可否借口饭吃?” “……”头一回见着面皮这般厚的,顾绮姝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谢问心看了眼含生器灵,它仍是往常模样,衣带飘飞,仙风道骨的,静静看着一脸冷漠的顾绮姝。谢问心神识透出去,见到门外少年白净的脸上带着随和的笑意。 她怔住,此前种种在她心中终于联系起来。却是今日方知在外门留下画像之人,究竟是谁了。 竟是苍梧掌门弟子,莫倚歌! 饶是她毫无波动的内心此时也是生了惊讶,毕竟这二人都与她有过接触。 莫倚歌见实在无人回答,怏怏而去。 但顾绮姝从此除了纺布外,倒是多了活计。就是每日绞尽脑汁,将自来熟的莫倚歌挡出去。 莫倚歌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顾绮姝的事迹,从那日起竟是时常来此,似是对顾绮姝起了极大的兴趣。 “姑娘,你年纪轻轻的何故作这般老成做派。” “总是冷着脸不好的,还是要笑一笑才好。” “这地方位处偏僻,万一来了野兽狼群,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对付……” 顾绮姝听了这句终是有了反应:“你看低我?”她目光中有着许久未见的战意,莫倚歌见之一愣。 她终是不胜其烦,多走了几步到竹林中,随手捡了截碧绿的竹枝,指向莫倚歌:“来比划比划。” 早就看出莫倚歌身怀武功,她许久没有活动筋骨,却是有些技痒。 二来,她是不祥之人,不想与其他人扯上关系。望他输了之后,能识相的离开。 莫倚歌见她认真起来,浓眉微挑,也捡了根竹枝,随手比划几下:“没彩头不好吧?这样,”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注意,嘴边咧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你若输了,就别再赶我了,如何?” 顾绮姝嘴唇微动:“我不会输。”她不再多言,脚尖一点,向着莫倚歌右臂攻去。 莫倚歌见顾绮姝来势惊人,脸上嬉笑退去,也凝重起来。 “心魔肯定是这小子!”天魔可不管什么莫倚歌李倚歌的,这小子一直往这凑可太可疑了。 谢问心随意看了几眼二人比斗,竹叶纷飞,二人的攻势倒是险象环生。顾绮姝并未留手,她从小苦学武艺,基础扎实,虽比不得体修,倒也不差。 莫倚歌要落败了。 谢问心下了定论,又观察起他来。天魔的话她也听到了,这莫倚歌确实可疑。而二人的结局她已经知道,莫倚歌成了掌门弟子,好不风光,顾绮姝却盲了双眼,老此残生。 这二人发生过什么? 谢问心没有再去看那二人,而是看向了含生器灵。她这些日子在心中将含生器灵所言的几个法术推演了一遍,却有诸多漏洞。一直想再询问它,但它却像个闷葫芦,每日除了看顾绮姝,竟是再不出言了。 谢问心心中无法,只能静待时机。 她相信,总会有办法的。 另一边莫倚歌果然落败,他也爽快,扔了竹枝,抱拳认输:“适才是我出言不逊,姑娘好身手。” “那就走吧。”顾绮姝冷了脸,赢了比试并没有令她有丝毫波动。 “姑娘可认得……一位叫清风的道人?”莫倚歌却并没有离去,而是就此问道。 “……” 怎会不认得。顾绮姝脚步一顿。清风道人曾为她批命,先天衣禄,天福贵人…… 呵…… 她心中凄然,在陌生人面前却并未显露半分:“问这个作甚么?” “我就说那个老道士可疑!”天魔却叫了起来。 方寸无仙 第一三一章 清风道人 “那个老道士就是个骗子。”莫倚歌提起清风道人,心中一腔苦水无处诉,对着顾绮姝倒了出来。 原来,他本也是凡思郡中人。凡思郡尚武,他也似顾绮姝一般,想做个大侠行侠仗义。但那清风道人自见过他一次后,便非要收他为徒。 他并不想得什么道成什么仙。按他的说法,修道讲求的无心无欲无念无求他根本没有。他只是想喝酒吃肉娶妻生子,最好能儿孙绕膝颐养天年,根本不想长生。所以躲来躲去躲到了这来。 再加上他查过顾府的事,眼前的顾家大小姐不正是最好的证据吗!那清风老道招摇撞骗,总算是被他抓住了把柄! “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顾绮姝听了莫倚歌的一番话,眉头都未动一下,警告的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回了竹屋。 莫倚歌一番话换来了对方充耳不闻。他也是无法,手中的竹枝烦躁的甩了几下,望着顾绮姝纤瘦又绝情的背影,叹了口气。 谢问心的神识一直在观望着,也不知想些什么。神识注意到含生器灵,那小小的身影仍是坐在珠子上,脸色绷得更紧了,似是心中不愉。 谢问心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与顾绮姝是何关系?” 她本也是随口一问,毕竟类似的问题已经问过无数遍了,含生器灵根本不理会她。但今日,含生器灵却忽的开口了。 “吾……想保护她。” “哦……”谢问心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心悦她?” “那是什么?”含生器灵脸上带着不解,从未有人与它说过这些,紧绷的小脸上带了茫然。 “就是……”谢问心也不知如何解释,眼珠一转:“你将我前几日所问的造化之气的用法,再与我详细解释一遍,我就告诉你。” 含生器灵沉默了半晌,眼神放空的盯着窗外的摇曳竹影,没有再出声。顾绮姝见莫倚歌离去,怔忪片刻,扯了扯唇角,不知是嘲弄还是释然。 她靠着门站立了少倾,一步步走到桌前,如同过往无数次满腹心事的时候,轻轻拿起了凤钗。 不同的是,她已不会再将心事说出口了。 凤钗的珍珠上,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童子,也在认真的回望她。 …… 莫倚歌果然没有就此退去。他不仅又来了,还带了些小玩意儿。 什么五颜六色的花,会喷火的石雕,更有甚者,还有一只会跑的木头猪。 顾绮姝看着那只在院子里不停跑动,发出“咴咴”叫声的猪时,冷漠的面具终是龟裂开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略微恼怒,这人怎样才能别来烦她!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莫倚歌有些委屈,看着顾绮姝面色似乎更黑了,忙加了一句:“我知道顾家的事了。” 他将那只乌木所制的精致小猪按住,在它右眼上动了一下,吵闹的声音停止了。 “我也知道你的事。” “顾家也算名门了,竟在几年间就落败了。”他有些感叹,顾绮姝听着他的话,眼中寒意渐生。 “但是,你也不必因此自责。”他看着顾绮姝双眼,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那老道士虽是骗子,但也不能证明你就是他们乱传的,什么天煞孤星。” “更何况……”他话音一转,“这么漂亮的姑娘,在这老此残生,多可惜……” “滚。”顾绮姝不只是生气还是好笑,不过她自知不详,不想带累他。 莫倚歌见顾绮姝虽仍是回绝,但已与之前有了些微不同。他心念一转,换了思路,“咱们都是被清风老道迫害的人,更应该统一起来,互相扶持。” “我是不祥之人。”顾绮姝冷笑一声:“顾家的人,皆是被我所克。” “与我接触不会有好下场。”提起惨烈的往事,顾绮姝强作镇定,一字一顿道。 “那不是你的错。”莫倚歌忽然说道。 “我看到竹林里你给鸟儿准备的谷物,栓在河边供人行驶的木舟……你心地纯善,不应当……被所谓的天煞孤星这种传言害了。” 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对顾绮姝说过这些。家中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外人避如蛇蝎的眼神。她心中除了悲痛,还有无边惶恐。 为什么……为什么独留她一人…… 她合了合眼,咽下心中苦涩,硬声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也别再来了。” 含生珠中,谢问心看看莫倚歌,又看看一脸阴沉的含生器灵,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 “你怎么还有心看戏……”天魔幽幽道。 “我猜那匕首是莫师叔送的。”她看着顾绮姝冷然的面庞,又想到她在画中巧笑倩兮的模样。 至少在画中,她一定……是快乐的吧。 她不知这二人发生了什么,不过顾绮姝明显对莫倚歌不再那般排斥,尤其是看到莫倚歌送来的匕首后。 “这是什么?” “这可是东煌郡的卢妙手所作的匕首,我觉得很适合你。”莫倚歌脸上带着未愈的新伤,顾绮姝知道,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我不要。”她淡淡拒绝。虽然她原来的确最为憧憬卢妙手所制的武器,不过……都过去了。 “诶你别不要啊,你看这个!”他献宝似的捧着匕首走过来,顾绮姝常年不与人接触,倒是有些不适。 那镀着薄银的匕首极为精巧,手柄处雕刻着镂空的蝴蝶,从中空的花纹透过去,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顾字。 “我尚不知你的芳名,只能请卢大师刻个姓氏啦。”莫倚歌笑的一脸纯良,这个谎说的并不高明。她天煞孤星的名号随便打听便知晓了,不过顾绮姝也看出了他的用意。 她嘴唇抿得发白,定定的看着匕首,缓缓道:“芳生。” 她终是不愿再提原来的名字。 “浮欢莫且尽,恐值众芳生。好名字!”他摇头晃脑的胡诌了一句,拱手认真道:“在下莫倚歌。” 顾绮姝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出言。 “不瞒你说,在下命很硬的!从前喝醉了掉到山下,与老虎过了一晚都活着回来了。”莫倚歌咧出大大的笑容。 少年眉眼中的认真却不容忽视,顾绮姝心中倏忽释然。 或许,这是她的劫数了。 谢问心又看了看含生器灵,这到底是她渡劫还是顾绮姝渡劫?不过即便眼见了含生器灵失意,她也没有放弃对造化之气的请教。 “那辟易符是以造化之气操纵的么?可是造化之气若是离了体,要怎么控制?” 方寸无仙 第一三二章 九渊造化 “这……便为汝之前所言么?”含生器灵歪过头来,空灵的目光中有了些许恍然。 谢问心坐在缥缈的雾气中,脑子里都是辟易符,反应过来含生器灵说的是她之前那个问题,随口接道:“他们啊……这叫两情相悦。” 含生器灵听了,面上也无甚么波动,只静静的看着顾绮姝。 她的确欢愉许多。 自那日后,莫倚歌仍是常来竹屋。顾绮姝虽仍是无甚么好脸色,但对莫倚歌的态度却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淡。 这大概,便是人们常说的佳偶天成了。二人本就志趣相投,性子也是极为互补。日常相处间,莫倚歌略微跳脱,常会作出引人发笑的事来。一来二去,顾绮姝笑意也渐渐多了些许。 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 二人结庐而居,并未结契,也无婚书。只简单地拜了天地,却仍是如话本中的神仙眷侣一般。 日子匆匆又过了半载。 谢问心每日推演造化之气,却愈发觉得前路难行。难道造化之气当真只能是用来修炼么?她根本无法运用,更不用说屏退晦气了。 “汝欲知晓造化离体之法?” 清灵的童音传来,谢问心在一片白茫空寂中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含生器灵,面上微讶。 “这小子今日是中了什么邪?居然主动找你说话。”天魔亦是惊奇。毕竟谢问心都问了几十年,只有在它初次露面的时候讲解过,此后无论谢问心如何问,它都像个望夫石一般,说什么都不理人的。 “汝非造化之体,便无法运用。再是穷究也枉然。”他声音淡淡,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 “若是……这世间有能操纵造化之气的功法呢?”谢问心反问。 “这……不可能。”含生器灵闻言斩钉截铁的否认,随后又想起了什么,紧绷的小脸上略显犹疑,喃喃了一句。 “除非是……九渊。” “你也知九渊?”谢问心却抓住了它这一句低语,追问:“九渊与造化之气……是何关系?” “……”含生器灵忽的盯住了她,眼中空灵幽深,是谢问心看不懂的情绪。 良久,那声音又传来:“天地初开,鸿蒙一片。忽有一日,混沌裂为九道。这九道,便是如今的九界。而余波则化生九渊,散在九界之中。” 这个传言谢问心早就知道了。她认真起来,准备聆听器灵接下来的重点。 “天地烘炉,造化大冶。出入有无,气化于神。造化之气,乃应运天地而生,它之养料,便是混沌。” “混沌?!”谢问心耸然一惊,混沌都是万古前的传言了,她去哪里寻混沌来作造化之气的养料。 不过马上又松了口气,她一时被混沌的名头吓到,随即领会,这器灵之言,竟与她之前的打算不谋而合。 谢问心眼中精光闪过,又被她掩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道:“你言下之意,若是要修炼造化之气,则需要九渊?” “不错。” 器灵阖上双目,又不再出声。谢问心心中整理了思绪,又有些奇怪它的用意。 她知道器灵惯是不喜交流的,今日竟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与往日大相径庭。谢问心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她仔细端详了器灵,仍是衣袂翻飞,宽袍大袖,与小小的身子相较略显滑稽。要说变化……似乎脸色愈发白了。 器灵感受到她的打量,睁开眼来看她。 “吾……只是有些事未想明白。” “什么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妨说出来我帮你想想。”谢问心颇感兴趣。 “……吾自己想。”器灵却并不领情,白净的小脸皱了起来。 谢问心挑眉,随它去了。 而人迹罕至的竹屋,竟也来了位不速之客。 “福生无量天尊。”清风道人这些年过去,容颜未改,仍如十几年前一般,精神瞿烁,灰布长衫。行走之间几步便到了院外,打了句圣号。 顾绮姝是没有见过清风道人的,不过自从顾家生事,她便对道士本能的厌恶。 看对方年长,她仍是出了门问询道:“道长何事?” 清风道人见了顾绮姝,却是并未认出这是他当年测算过的婴孩,出生便带有异象的顾家千金。他打了个稽首:“贫道清风。敢问,这可否有位名唤莫倚歌的小子。” 听到清风自报家门,顾绮姝目光一凝,倏忽间红了眼眶。垂下头掩去眸中水雾,自嘲一笑,低声道:“……他是我相公,道长有事寻他?” “什么?”莫倚歌竟已成了家,此事显然出乎清风的预料。略白的眉毛拧起,喃喃着:“不可能啊……” “……若是无事,道长请便吧。”顾绮姝语气强硬起来。对方究竟是不是骗子,对她而言,已不重要了。毕竟往事已矣,应把握现今才是。 “这……”清风极为惋惜的叹着气,失望道:“莫倚歌的根骨乃是百年难见,天造之才。若是碌碌一生,当真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个人自有缘法,道长何必强求。” 清风听了顾绮姝这句,倒是一时愣住。他仔细看了顾绮姝,没想到这小姑娘竟也有几分慧根。 可惜了并无灵根,不然他倒是想引这二人一同入仙途的。 清风老道也未强求,只说若是莫倚歌想开了,可随时到城南寻他,便洒然离去了。 顾绮姝呆呆的望着清风道人的背影,一滴泪忽的落了下来。 当晚,去坊间卖布的莫倚歌回来,顾绮姝接过他打的两只兔子,却放在一旁并未去管,而是郑重的问他:“你当真不想修仙?” “什么?”莫倚歌不解,今日顾绮姝比平日更阴郁了几分,难道是他哪儿做错了? “不想啊,阿生,你怎么了?”他撇着嘴,揉了揉僵硬的手腕,含笑道:“修仙哪有你好。” “……我是认真的。”顾绮姝见他没个正形,急道:“我是不祥之人,若是有朝一日你被我连累,你……” “会不会后悔?” 顾绮姝愈说到最后愈发低落,但这几个字却掷地有声,响在二人心头。 莫倚歌脸上错愕,他是当真没想到顾绮姝心中仍患得患失。 “想什么呢……我们过了这么久,不还是相安无事?” “仙途再好,我也无意。”他双手搭在顾绮姝肩膀上,认真对视着她的双眼,似要看进她心底去:“物外神仙骨,人间富贵格。不畏此身缚,且酒且行歌。我只想行乐逍遥,与你一同。” 顾绮姝面上似哭似笑,眼泪似断了线一般,将惶然埋入心底,用力点了点头。 方寸无仙 第一三三章 命数 “你再继续这般,就当真被困在这心魔幻境中了!”天魔见谢问心整日不知在想着什么,气不打一处来。 另一边,谢问心端坐在含生珠中,口中念念有词。听到天魔之言,回过神来,笑道:“你不是说了么,这心魔化身就在这几人之中。我只要找出这人来,余下的不足为惧。” 她面上毫不在意,仿佛这心魔不过尔尔。天魔被她气得不轻:“那你去找啊?你知道是谁么?” 天魔觉得谢问心定是被心魔幻境影响了,不然它都比谢问心这个渡劫的正主态度认真。 “知道了知道了,”谢问心嘀咕着,右手撑在脸上,懒洋洋道:“我这不是在找了么。” “你是在看戏!”天魔恨不得捶胸顿足:“早知今日,就不应当听你的,不去探查那老太婆的记忆。” 听了这话,谢问心面上终是露出几分正色。当日她动用传送符,恐怕就是被含生珠的真意影响。转过头去,看向珠子上端坐的瘦小身影。 不过是幻形罢了,微风拂过他漂浮在空中的衣带,没有吹动半分。 影响她的,就是它残存的意志吧。 “若非亲身经历,谁又能想到呢。”谢问心莫名的喟叹一句,心下生出几分怅惘来。 碧绿的竹叶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侧的河水并不湍急,水流清响,令人心旷神怡。 自从成亲那日,顾绮姝便将凤钗戴在了发间。今日是她自己去布行,但远远地,竟望见竹屋的方向浓烟乍起,黑色的烟尘滚滚而上,一眼便知定是生了林火! 她目光一凝,想起莫倚歌还在家中,眼中闪过慌乱。咬了下唇,脚下生风,向着浓烟的方向飞奔过去。 果真是竹屋起了火,连着外间的围栏都烧着了。火势惊人,光靠近便觉得一股热浪迎面而来,烧的人睁不开眼。 “倚歌!倚歌!” 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喊了几声,皆没有回应。顾绮姝心沉到了谷底,咬了咬牙,看向院子中的水缸。几乎没做思考,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淋了一身的水便冲进了竹屋。 正门已经被倒塌的房梁阻住,只能从窗户钻进去了。这火不知烧了多久,地上散落着焦黑的竹炭,屋顶摇摇欲坠,在火焰中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谢问心的神识在竹屋中搜寻片刻,发现了莫倚歌的身影。他的情况并不好,覆面朝下,左手被歪斜的床榻紧紧压住,幸运的是气息尚存。 她叹息一声,对着在浓烟弥漫中的顾绮姝传音道:“他在床榻下方。” 顾绮姝被烟迷住了眼,眼中留下的泪不知是因着烟熏还是悲痛,在微黑的脸上印出两道痕迹来。听到耳边柔和的女声,先是一怔,随后顾不得这诡异的声音是哪里冒出来,疯狂的摸索着内堂的方向。 倚歌不能死!不能……再夺走她身边的人了! 脸上被火灼的发红,头发也被热浪熏的卷焦了些许,手上烫出了好几个水泡都恍然未觉。但她仍是凭着惊人的毅力,找到了生死不明的莫倚歌。 顾绮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将一个大活人从火海中拖出来的。但是她又呼吸到青草的气息时,抚着身下人微热的身躯,心口一松,倒在了地上。 谢问心摇了摇头,对着天魔传音:“顾绮姝应当不是了。” 天魔也是感叹:“这姑娘也是命途多舛啊……” 凤钗还戴在顾绮姝发间,器灵却不见了踪影。谢问心又如一开始那样,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不过谢问心也不在意,她知道器灵不会是心魔化身。而且……含生珠的品阶已经越来越弱了。 想到在凡真郡得到含生珠时,里面已经没有器灵了。那器灵是离去了?还是消失了? 她更倾向于后一种。 因为顾绮姝自尽了。 半年后,她用了莫倚歌送的那把蝴蝶匕首,决绝的插进了胸口。她眼睛盲了,看不到莫倚歌没了左手,但她知道,若没有她,莫倚歌不会遇险。 都是因为她的命。 原先她是不信命的,现在她信了。她并不是什么天生带禄的贵人,那虚无缥缈的命数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灾难与苦楚。 是解脱的时候了。 她给莫倚歌留了信,让他去求仙访道。替她看一看,凡人是否能摆脱宿命,超越生死? 莫倚歌沉寂了三日,水米未尽,只木木的看着她的脸出神。 第四日,才用仅余的一只手做了个筏子,沉默着将毫无声息尸身放逐水流。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少女随水凌波,容貌却宛如生人。只是胸前血迹斑斑,叫人见之生畏。 而直到顾绮姝断了气,谢问心也再没见过器灵了。随着筏子顺水而下,她恍然发现,自己能离开珠子了。 纤瘦的神魂飘在竹筏上方,若非她刻意控制,恐怕就会离舟远去了。 而舟上的顾绮姝嘤咛一声,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她没有死! 谢问心恍然大悟,神色复杂的看了顾绮姝。无怪乎她能离了含生珠,那器灵竟是散了灵体,救了顾绮姝。 顾绮姝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黑暗,感受着水面上微微的晃动,倏忽流下泪来。 她想起了什么,哆嗦着双手,摸了摸发间凤钗。 仍是旧时的模样,但顶端嵌着的珍珠,已经有了裂纹。 她心中忽有所感,仿佛有什么离她远去了。 谢问心定定看了她一眼,止住了身形,望着她顺流而下。控制着神魂,又飘了回去。 之前她在莫倚歌身上做了标记,他现在满身颓唐,看不出丝毫生气。 而清风道人,正在他面前,含笑说着什么。 “我就说这个老道士不是好东西吧!要不是他,这小姑娘也不会寻死了……”天魔愤愤道。 顾绮姝自尽前,清风曾来寻过她一次。他算出莫倚歌当有一劫,言说若是继续留在顾绮姝身边,乃是劫数难逃,是害了他。 顾绮姝上了心。更是确认了自身孤煞之命,才心存死志。 “反正是心魔幻象,你杀了他无甚么影响。我早就看这老小子不顺眼……”天魔牙痒痒着。 “好吧……”谢问心似被它说动,眯起眼睛看向清风老道。 “不过……我们皆为筑基,我只余神魂,打不过他啊?”谢问心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也对。”天魔却不想就这么算了,“你将神识传与我些,我来对付他。” “好主意。” 方寸无仙 第一三四章 二重境 天魔在含生珠中日久,出了珠子后也没有心念补给,此时倒是积弱。谢问心稍加思忖,传了些神识予它。 感受到本体微不可查的壮大些许,天魔一喜。可随之而来的,竟是无边蚀骨之意! “你!你被夺舍了?”天魔漆黑的本体跃出,在空中不停变幻着形状。那似男似女的混合声线气急败坏的吼着,似是在极力忍受着甚么。 “我没有啊。”谢问心神色淡然,仿佛在是天魔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 感受到那丝神识中竟有阵阵净化的意味,天魔知道自己着了谢问心的道。这谢问心明显铁了心,它再多说也是枉然。拼着一丝力气,冲向了清风老道。 这世间所有颜色都如潮水一般退去,屋舍、苍穹乃至莫倚歌,都好似淡墨化于水中,被白茫茫的雾气掩埋。 现在倒是与之前的含生珠内有些相似了。 只不过,周围没有了造化之气。那清风老道与天魔合而为一,略显不适的活动活动脖子,和善的面庞竟是略带阴险:“你是如何发现,我才是心魔化身的。” “……”谢问心飘在雾气中,感受着这方寸许之地,诡异的沉默片刻,才理所当然道:“我没发现啊。” 心魔化身暗暗化去方才谢问心留下的咒术,面上紧盯着谢问心的神魂,却是嗤笑一声:“你这人修倒是不老实。” 谢问心看着心魔不信,暗叹一声:“我只是……从来没有信过你罢了。” “无论你是真,或是假,总归是在这幻境中。而这幻境中的一切……”她勾起一抹笑意来:“就算消陨了,又有什么关系。” “好个狠毒的小丫头。”心魔顶着清风道人的壳子桀桀笑道:“不过你的心境终究还是有破绽。” 他张开双臂,四周白雾猛然变暗,赤黑之色散发着阵阵死意。似云海翻波,张牙舞爪的向谢问心扑过来。 森然的感觉令人极不舒服,好似掩藏着诸多恶鬼,正伺机而出,择人吞噬…… 是死气! 谢问心眉心微蹙,她对这死气有着莫名的厌恶。谢问心凝实的神魂略微波动,竟隐隐有着被死气同化的倾向! 无边死气压的人透不过气来,谢问心已经感受到自己的指尖被侵染,钻心刻骨的感觉是如此熟悉。 眼见事成,心魔也并未放松警惕。而是眼也不眨的盯着她,这小丫头不简单,它不会再给她一丝机会。 赤黑之气翻涌,仿佛一颗巨大的茧,将谢问心包裹其中。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抵抗,阖上双目,神魂之体岌岌可危,随时在消散的边缘。 不过即便被死气覆盖,她的脸上也并没有心魔想看到的惊慌失措,抑或凛冽恨意。 什么都没有。 就这般静静被死气吞噬,神魂消散不存,化为死气的一部分。 但幻境仍在。 心魔化身皱紧了眉头,心中满是疑惑。它赢了,这修士已经灰飞烟灭,它为何还在幻境中? 不过不等它再做思考,下一刻,这清风道人的身体竟是自内部龟裂开来。 “不!不可能!”感受着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它心中胆寒,原本细长的眼睛瞪出了鲜血,双手胡乱地挥舞着甚么。 却并无任何改变。心魔化身状如疯魔,不住地嚎叫着:“我没输!” 已然迟了。 死气消散,幻境破灭。它至死都未明白,谢问心是如何破了它的本体。 …… “你突破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天魔。 “嗯。”双眸睁开,眼中是无边寂然。谢问心神识迅速放出,笼罩在四周。 微微舒了一口气,谢问心眼中竟露出几分兴奋。在幻境中,她竟尝试着夺舍了心魔。 效果居然还很不错。 “你能不能先把这块碍人的破玉牌拿开?”天魔见谢问心像是还没回神,吼了一嗓子。 这几日谢问心渡劫,这破玉牌上的气息倒是愈发深厚,其中隐隐透出的可怖气息令它如坐针毡。 “这可是助我渡了心魔劫的宝贝。”谢问心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探出素手,将浮在空中,散发着淡淡暖光的灵珏拿在手中。 “你又屏蔽记忆了?” “嗯。”谢问心淡淡应了一声,随手将灵珏戴回了颈间。 她此回仍是屏蔽了来到灵虚界前的记忆,不过有了修为,到底是不同。 “依赖外物,非是长久之道。”天魔叮嘱了一句,又道:“你这回突破用时倒是不久,才三日而已。宋林霜那里的心魔分身已然妥当,本尊还送了赫连浊一份大礼,保证够这小子喝一壶了。”天魔不知想到了什么,桀桀怪笑起来。 “有劳你了。”谢问心不知它在笑什么,不过没有去管,而是内视起了丹田。 “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天魔诧异,这谢问心突破了之后连性子都变了些许。“……你……还是谢问心么?”它小心翼翼问道。 “……”谢问心失笑,忽的想到心魔劫中,那个心魔所化的它也曾说过这句,略微恍然。 她忽而问道:“你有名字么?” “没有。”提到这个,天魔不耐,“不是早说过了么?你是当真被夺舍了?” 这倒是气话了,谢问心有没有被夺舍,它是感应得到的。 “我记忆方才回复,一时倒是忘记了。”谢问心神识透过丹田,随口回了一句。 原先孤零零的造化之花身侧,已是出现了第二朵花。不过,之前的第一朵却是不知何种理由,三层开满的花瓣皆是闭合了。 洁白的花苞并无枯萎之意,并非是造化之气不足,另一朵绽开的花朵依它而生,只微微开了一层。 原先在第一朵上依存的丹书,已然转移到了第二朵上来。 谢问心思索片刻,弄不明白这第一朵为何出此变故。不过运行了一番造化之气,并无不妥,也只能坦然接受。 视线移开,看到腰间储物袋,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从中拿出了一本略微破旧的书来。 她记得上次便是造化之气不足,才炼化失败。如今到了玄诀二重境,她要再试试看,这书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方寸无仙 第一三五章 酆州 酆州位于正道崇云境的极北之地,与魔道冼罗境毗邻。 在十二州中,酆州属占地最小的一处了。上空常年被赤黑之色笼罩,漂浮着淡淡的死气。寻常修士都不会来这,唯有鬼修,才能在这般死气中如鱼得水,修炼自如了。 被阴翳笼罩的街道上,偶有一两个游魂飘过,不知带动了哪股阴风,空气中发出凄凄惨惨的呼号。 这是座名副其实的鬼城,路边泛白的遗骨,石壁上的暗褐色的血迹,无不显露着萧瑟诡异。阴风拂过,空气中的死气似乎都被凝结住,一道罅隙凭空裂开,从中跃出一抹红影。 “咳……”方盏梨抹去唇下血痕,面白如纸。与这周遭的阴气森森倒是相得益彰。 她神识扫过四周,美目满是凝重。入目是座破败的村落,但死气与之前不同,弱了许多,不会对她产生威胁,方盏梨心下一定。 这不是幽冥山。 她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金剑,注入所剩不多的灵力。那金剑绽出华光,竟倏忽间消失在空中。 “还好是灵虚界……”方盏梨缓缓松了口气,看了四周虽有屋舍,却半个人影都没有,喃喃道:“看来是到了酆州了。” 在空间裂缝中不知转了多久,她都以为自己会死在某处裂缝中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竟是在灵力法宝都快用尽的时候逃出生天。 她觉得自己运气不差,挑了挑眉,英气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龙乾居,这个仇,姑奶奶记住了。” …… 莹白手指执着古旧的书籍,四时书几个字映在眼中。 谢问心复又坐回蒲团之上,神识引动着造化之气,丹田中造化之花感受到她的引导,缓缓浮现出淡紫色的气息来。 那气息流向四时书,初时还未有回应。不过如今她亦是玄诀二重境,周身造化之气已增加了不少。随着气息逐渐深厚,那四时书终是有了动静。 书册浮于半空,造化之气与四时书融汇的无比顺利,将书包裹在内。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整体,经过了水磨工夫,终是被造化之气破开了一个小口。 神识顺着造化之气进入内里。下一刻,无尽的浩瀚之意传出,竟震得谢问心猛然睁开了眼! 那竟是不知沉寂了多久的荒古之意,卷携着亘古的苍凉,迎面呼啸而来!谢问心仿佛面对着一头远古的凶兽,又或是死寂的绝境,根本无力抗衡。 危险! 脑海中危机闪现,身体却早一步作出了反应。她当机立断,将那丝神识舍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淡蓝道袍。 谢问心面色惨白,心如擂鼓,眼中竟是少见的慌乱。 刚刚……那是什么? 不……她甚至都没敢看清。自嘲一笑,听到耳畔天魔疑惑道:“你又做了什么?” 它没有看到谢问心所见,不过炼化本书而已,怎么还吐血了,太夸张了吧。 “……我不知道。”谢问心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颗回春丹,打坐平复了伤势,吐出一口浊气。 “那……这本书看来不简单?”天魔原本对这书并不在意,毕竟在它看来这书平平无奇。也只有谢问心这种,脑子里不知装些什么的无聊之人,才会孜孜不倦的研究一本破书。 但现在看来,她不过是初想炼化,便被伤成这样,这可就有意思了。它也不由生出几分好奇来。 “是啊,你想进去看看?”随口回了一句,谢问心闭上双眼,调息着周身血气。这伤倒不是很重,只调养几日便好。造化之气充裕后,她发觉受损的伤势比以往恢复的更快。不知是玄诀的功效,还是造化之气本身如此。 刚刚那股气势虽然庞大,却也并未针对她而来。那气息仿佛……并无操纵? 谢问心简直要笑出来。自然而然的散发如此恐怖的气息,那得是什么东西? 虽满是不解,不过心中更是坚定了要炼化此书之心。 “我还是算了……上次被你的死气所伤,现在还没好呢。”天魔推脱着缩成一团,不出声了。 谢问心没有管它。毕竟那气息太过可怖,就算天魔去了也未必能看出什么。况且……她也不想让天魔插手。 四时书仍静静浮在空中,谢问心方才的努力,并非没有效果。 这书当真起了一丝变化。谢问心定定看着它,眼底微讶。 神识竟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了。之前她用神识查看的时候,能清晰的感知到这是一本书,就如同凡世中所有的书籍一样。 但如今,这书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不在此世之中。 …… “赫连道友,有人找。是一位叫丁酉的金丹上人。”赫连浊本坐在天权阁,感受到身份玉牌有动静,拿出来查看。 “知道了,多谢。”温和的回复了一句,赫连浊眼底掠过喜意。 苍梧正门,放下法器的守卫看着眼前沉闷的男子,笑道:“这位前辈是散修?” 他见对方金丹修为,找的还是最近天权阁的红人,不由生了几分好奇。 “嗯。”丁酉是个三十几许的壮汉,面上略带紫黑之色。对着几个筑基修士也没有金丹上人的架子。不过灵虚界也没几个人敢在苍梧门前摆架子就是了。 他只应了一声,便又不出声了。 之前他们盘问,来人也只是问一句说一句,守卫看这人天生沉闷,也就随他去了。 “丁兄。”赫连浊御剑而来,在逶迤的正门落定。 “赫连。” 赫连浊四下张望一番,带着丁酉回到了天权阁的住处。 “丁兄此行未受伤吧?”赫连浊惯会做人,虽是早知他来意,没有先问结果,而是嘘寒问暖一番。 “你要找的人,不在落泓岛。”丁酉没有客套,看着赫连浊,语带愧疚。 “什么?!”赫连浊一惊,一时间竟是连虚伪的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抱歉。我问过你说的小莲,她说……几个月前,你找的人就不见了。” “……”顷刻后,赫连浊已经从失态中回过神来。紧皱的眉头并未松懈,而是顺势叹道:“罢了,并非丁兄之过……” 这样一来,丁酉更是愧疚,言道:“是我有负所托……” 赫连浊掩下眼底盘算,正欲说些什么,身份玉牌竟又传来动静。 “方盏梨回来了。” 是靳玉的声音。 方寸无仙 第一三六章 气运 谢问心纤长手指拂过书页,指尖淡淡的触感传来,似乎无不显示这本书的寻常之处。但若是闭上眼睛,神识之下,手中却是一无所有。 四时书的变化也不止于此,最为恼人的是…… 它放不到储物袋中了。 谢问心指尖随意的点在封面上,深深看了一眼,将之放入了怀中。 “天魔。”她忽然出声。 “什么?”天魔见她将书收起来,知道她放弃了送自己进书里去的想法,这才回道。 “我此次渡劫,为何没有心魔残留下来呢……”谢问心神色淡淡,眼中满是不解。 她上次渡劫后,遗留了天魔这个域外之物。但此次渡劫,她明显感受到,那心魔,的确是被一阵可怖的力量磨灭。 “我怎么知道。”天魔亦是摸不着头脑,“大概是本尊福大命大,命不该绝吧。”它本是随口说出,却愈发觉得有道理,语气中俨然有几分自得。 “……”谢问心沉默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造化之气与气运是否有关联?” 这也是她思索许久的问题。气运之说缥缈无凭,唯有易道能摸出一些端倪。但修炼易道者常为天道所忌,纵使天资再高,也多是早夭之辈。谢问心对此道也多是听闻,并无甚么深切了解。 “气运?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问心思忖片刻,将心魔劫中事说了些许,着重点明了那莫测的晦气,还有含生器灵与其的对抗,没有提及心魔本体的事。 “原来那画是那个叫莫倚歌的留下的!这小子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还有这种过往啊……”天魔的重点更是清奇,对着旁人的旧事兴致颇高。 “……”谢问心翻了个白眼,她轻咳一声,语气严肃了几分:“所以,那晦气到底是因着含生珠,还是顾绮姝?又或是顾家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最后这种猜测她倒是已经排除了,如今提出,不过是还有几分疑虑罢了。 “这个……不好说,毕竟我也没亲眼见到。”识海之中天魔漆黑的本体几番变幻,最后竟化成了莫倚歌的头来。 “要不,你把这段记忆对我开放,我来帮你看看?”它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试探道。 谢问心轻嗤一声,天魔这小算盘打得叮当响。她意有所指:“要不,你还是去四时书里看看?” “算了……”天魔缩了缩,莫倚歌墨色的人头消散开来,又化作了顾绮姝在画中的模样,“你的心魔劫为何会是关于她?” 这个问题谢问心早就想过,此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我想,是关于含生珠吧。我吸取了含生珠中的造化之气,也算承了它的因果。” 她眼底闪过思量。造化之气太过玄异,实难参透。 “所以……”她顿了顿,神识看向天魔所化的人头:“你变幻的人为什么都只有头?” “有头就知道是谁了呗。”天魔一怔。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谢问心却灵光一闪,又将四时书拿了出来。 “先说好!本尊可不去这书里……”天魔一惊,顾绮姝形状的头随着它的话摇得像拨浪鼓。 谢问心没有出言,认真的将书翻开。 这书中一如往常皆是空白,神识探查不到它的痕迹。谢问心将造化之气覆盖在其中一页上。丹田中淡紫色缓缓流动,随着造化之气的增加,此一页渐渐传出亲昵之意,似是遇到了暌违许久的亲人一般。 造化之气如流水注入,亲昵之意愈盛。谢问心面上露出喜意,此次,那恐怖的气息没有再传来。 不过这一页亦是没有被她炼化,而是出于一种奇妙的状态中。谢问心能隔着一层混沌微微感受到它的存在,并且能运用边缘一角的一处所在。 “空间?”谢问心皱眉。 传来的回馈在这一页中太过微小,约摸三尺见方的一处空地,但是这与她原来的想法大相径庭。 她原以为这书许是有着防御的手段,毕竟这可是九阙前辈所遗之物,还能在那化去灵气的水中毫发无损。但是如今看来,这似乎只是一个储物法宝? 谢问心略微失望,不过有总比没有强。何况里面那亘古之意作不得假,想来还有她现今不能知晓之处。 她右手一抹,拿出一块灵石来,用灵气包裹着欲送入那书页一角。 灵气被阻,灵石丝毫未动。 谢问心眉头微挑,看来只能用造化之气了。也好,这样别人就算夺了去也拿不出来。 “咦……” 震惊的看着手中灵石,谢问心这回是真的没有想到。 “你对着块灵石大呼小叫什么呢?这灵石是个宝?”天魔看不下去谢问心愚蠢的举动,疑惑道。 “这……”谢问心一时语塞。 被她炼化的书页一角明明是处空地,可是灵石却不能放进去。谢问心不死心,又换了玉石,灵材,法剑,甚至是凡俗金银。 统统都放不进去。 那处空间就像是一个封闭的牢笼,无论谢问心用尽了各种手段,都束手无策。 难道不是空间? 她的眼光渐渐转向了天魔。 天魔虽察觉不到谢问心的神识此刻正盯着它,不过却感到森森寒意,它忽然有些后悔出声。果然—— “你化出个分身来。” “……我之前能用的分身都在宋林霜身上。” “不用多凝实,你临时弄一个出来就好了。”谢问心分了一丝造化之气给它送了过去。 天魔收了好处,不情不愿的分出一丝黑烟来。被谢问心用造化之气裹挟着,飞向四时书。 结果不出意料。果然,天魔也无法进入四时书。 谢问心百思不得其解。她分明已经炼化了这一角,却不能使用,这令她有了些许烦闷。 不过既然已经有了眉目,只要勤加修炼,日后炼化的多了,想来能更为了解。 谢问心又将四时书放回怀中,忽然道:“你觉得我气运如何?” “嗯?”天魔收回了谢问心无功而返的分身,忽听此问,下意识答道:“自是得天独厚。” “得天独厚?”谢问心惊讶这个回答。 “你可是夺舍之人,重活一世,气运岂是寻常人可比?” 方寸无仙 第一三七章 天权阁 原是因为这个 谢问心整理着渡劫前布下的阵法,她本做好了用上一两月的打算,没想到竟仅仅用了三日。灵石中的灵气已用去了一些,略微发灰。谢问心将之放回储物袋,顺着天魔的话问:“我若当真运道极佳,岂非随手便是宝物盈门,功法来投?” 她回忆着来到苍梧门后的经历,虽没什么大的波折,但仇家已惹上了两个。神魂中死气缠身,功法上前路未明,怎么也算不上顶好的运道。 而法宝四时书是九阙前辈留下的,丹书她用不上。剩下个不知名的珍珠 还是佛门之物。 仔细想来她竟是连个趁手的法宝都没有。 “夺舍有伤天和,你的运道自然削去了些许。”天魔老神在在,“况且你接触才接触造化不久,造化之气能抵挡晦气,将来你的运数定然不差的。” “”谢问心也不知它这是妄言还是安慰,不过这后一句也有几分道理。将此事放在心底,准备去外门一趟。 她忽然想去看看那副画。 外门一如往常,想来,她如今竟也入门三年了。 内门弟子是少有来外门的。期间几个炼气弟子见她着蓝袍,有几个胆子大的向她问好。她一一回过,走向记忆中的地方。 不过不知是否太过偏僻,她原先的竹屋尚无人居住。 门扉并无落锁,仍是她离去时的样子。轻推开门,正对上杏花下一袭鹅黄襦裙,巧笑倩兮的少女。 她在心魔幻境中看过无数次的脸。 如今,她印在画中,恍若被时光留住,永远停在欢欣的模样。 谢问心看了许久,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将画摘了下来,放在了储物袋中。 距云州法会还有两个多月,她倒是还有时间去青州一趟。 走出竹屋,正想着是否去竹林看看,身份玉牌忽然有了反应。 “谢师妹。”秦景月的声音传来,谢问心心中一动。看来是方盏梨回来了。 果然,秦景月问了她在何处。听到她在外门,只说师父回来了,现在要见她,让谢问心在原地等她过来。 谢问心熄了去竹林的心思,索性坐在竹屋中养伤。不过秦景月还未到,竟是旁人先到。 “谢问心?”来人是一双男女,皆是一袭黑衣,在这青天白日里倒是极为显眼。衣角的花纹乃是勾阵纹样,平白显出几分震慑之意。 谢问心看着这二人明显来者不善,不过倒是知晓对方的身份。 天权阁,司狱使。 苍梧门内应是无人想见这身衣服的。门人若是犯了错事,便会由司狱使负责带回天权阁,听候发落。 五峰弟子皆有师门,若非大错,是不会惊动天权阁的。 “不知二位使者寻我何事?”想了想,谢问心并未否认。对方皆是金丹修为,这是门派里,反抗无异于痴人说梦,还不如先弄清为何。 “天权阁敕令,与我等走一趟吧。”其中那个男子面无表情,眼底毫无温度的看着她。 另一个略显英气的女子倒是好说话,眉间带着几分痞色,笑嘻嘻道:“有人怀疑你被夺舍了,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还请谢师侄配合配合。” “夺舍?”谢问心有些好笑。不用说,她已经知道是谁搞出来的。 “是啊。”女子上下端详了谢问心,摇摇头道:“师妹这般标志,怎么会被夺舍呢” “风回,慎言。”另一人瞪了他一眼,他对风回的行事早有不满,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简直是天权阁的异类。夺舍是用看就能看出来的么。 “知道了知道了。”风回口中虽是附和,面上倒一点也看不出来。斜了眼看着谢问心:“走吧?” “可是陵光峰主正召见我”谢问心眼珠一转,面上踌躇。 “就算峰主召见,也必须查明你并无夺舍的嫌疑。”男子显然极为顽固,冷漠着上前一步。 主峰上,方盏梨与李千秋说明了森罗宫图谋,方知晓商羽宫出世这般大事。不过如今已然平定,没有找到琴圣传人,商羽宫暂且不会再生事端了。 李千秋见方盏梨伤势颇重,便嘱咐她好生休养,余下的自有安排。 回到陵光峰后,方盏梨算了算日子,想到之前看好的弟子,才有了秦景月的传信,去将谢问心带来。 顾轻舟立在一侧,将这些日子峰中大小事务一一禀报。提及靳玉打伤了王远之,一脸肃容,将原委尽数道来,未作丝毫改动。 王远之乃是方盏梨的远亲,虽非她弟子,不过平日里也是多番照拂。此时方盏梨听了此时,双目微阖,眼中闪过沉重。 良久,轻声道:“轻舟,此事你做的很好。”玉指抹过戒指,拿出一瓶丹药来,“把这个交给远之。” “是。”顾轻舟接过。他性子沉稳,知道师父自有安排,也未追问。若是秦景月在此,少不得又要提给王远之报仇了。 “来了。”神识察觉到秦景月的法器,方盏梨抬头。在内门中虽不禁飞行之术,不过仍是少有飞过峰顶的。在陵光峰也只有秦景月会这般没大没小,直接飞到她洞府门口了 “师父,谢师妹给我传音,说她被天权阁带走了。”秦景月匆忙道。事关天权阁,她也不好太过放肆,只能回来请师父定夺。 “天权阁?”方盏梨眼底微讶。 这五峰七阁都知道她要收谢问心为徒,若非叛门大错,不会绕过她去。如今这般,是要打她的脸了。 “一定是靳玉干的好事”秦景月面上愤愤,这个靳玉简直阴魂不散,咬住了陵光峰,受了杖责还不能让她消停些。 “我知道了。”方盏梨面上也少见的显出了几分不悦。她本是张扬的性子,但对监兵峰,她已极为容忍了。 “她说了因为何事么?”一旁顾轻舟见师父不快,接过来问道。 天权阁不是靳玉的一言堂,陈长老虽在天权阁任事,却也不会任着靳玉胡闹,此事倒有几分蹊跷。 “她说有人诬陷她被夺舍了?”秦景月也有些不可思议。 说说520免费阅读_ 第一三八章 负涂 谢问心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进了天权阁的大门,竟是被两个司狱使押进来。 也不算押解了。毕竟这一路上那名唤风回的女子,许是看她顺眼,倒是与她说了不少话。也惹来另一个叫云飞的司狱使不少警告的眼神。 谢问心眨了眨眼,打量了四周,天权阁内部倒别有天地。内里坐落着四处大殿,形态各异。四周都是阵法铭文,若不熟悉此地的,恐怕稍走错一步便会触动了阵法。 往来的修士皆神色匆匆,面上严肃。使得天权阁的气氛愈发显得压抑起来。 她被带到了最为靠后的一处宫殿,上方巍峨的牌匾上斗大的“负涂”二字,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只一眼,便传来无尽肃杀之气,眼中竟有些微刺痛。 盱衡厉色,振扬武怒。 谢问心暗赞了一声,不知是何人所留。 “这是第十任天权阁主所题。”风回到了天权阁面上的痞气倒是收敛了些,见谢问心似对这字感兴趣,提了一嘴。 “原来如此。”谢问心恍然。 “你就不害怕?”风回凑过来,杏眼紧盯着谢问心,似是在她看脸上出朵花来。 历来被带到这天权阁的,都是犯了错的弟子。可这谢问心却一脸怡然,像是来逛自家花园。难道有什么依仗? “我本来就没被夺舍,有什么可怕的。”谢问心一脸无辜。 “也是。”风回收回了目光,清秀的脸上满是认同。转了转脖子,安慰她道:“相信长老会还你清白的!” “她是不是清白还有待商榷。”云飞看这二人肆无忌惮的说着话,不由黑了脸。 “如今没有长老闲暇,过几日自会有前辈来查明。”云飞虽是对风回和谢问心的私语有些厌烦,却也没有为难她。 负涂殿内部是一层层转动的浮光圆轮组成。圆轮上又伫立着数不清的光柱,因而谢问心一进来,见到的便是随着奇异规律转动的光柱,交相辉映。 负涂殿,千轮台。苍梧门弟子谈之色变的地方。 谢问心被带到最外层,风回指了指其中一个光柱道:“这个吧,地方宽敞,采光好。谢师侄觉得呢?”说完还挑了挑眉。 “……”这里光柱都是由阵法构成,内部都差不多大。哪来的宽敞不宽敞,云飞推了谢问心进其中一个光柱,瞥了风回一眼,自行向门口走去。 风回耸了耸肩,惋惜的看了一眼谢问心的方向,摇了摇头。 …… “你怎么还这般镇定?”天魔看着谢问心一脸的气定神闲,颇有些气急败坏。她夺舍之身就快败露了!不仅不想着如何逃跑,还与那叫风回的女修言笑晏晏,它真想问她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然呢?我拼死反抗?叛出师门?”谢问心进了光柱,发现这竟是一处封闭的密室,内里倒是呈方形。四周是散发着淡光的墙壁,没有门窗。 仔细看来,墙壁上的光芒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阵法组成。谢问心感觉到,自身灵气在阵法的压制下滞塞不少。 “你若是被发现夺舍,我们两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天魔即使不担心谢问心,现今也要为自己的安危考虑了。若是苍梧门用了什么幻世镜之类的法宝一测,它可无所遁形。 谢问心感受到天魔的想法,嗤笑道:“你在想什么?”她好整以暇的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运起被压制不少的灵气恢复着被四时书造成的伤势,淡淡道:“我不过是个筑基修士,就算来查,也不会是什么高阶法宝。” 她晋升玄诀二重境之后,修为已经相当于金丹。能感受到如今已经可以浮空,这是金丹境界的标志。 不过玄诀也无什么攻击手段,浮空也不及御剑快。若是用造化之气赶路……天魔会疯。 “你就安心待在识海中。我用造化之气护住你,不会被发现。”寻常修士或法宝根本察觉不到造化之气,天魔是杞人忧天了。 “……”天魔不知谢问心凭何这般自信,不过既然被困千轮台,要出去可是难如登天。它忽然想到什么,疑惑道:“你是依仗那个没过门的便宜师父?方盏梨?” “……”谢问心一时竟不知是先纠正天魔的用词好,还是纠正自己并非夺舍好。 一面养伤,一面思索着如今之局。她敢肯定此事定是赫连浊所为,自己的阵法修为太过惹眼,对方的怀疑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她轻笑一声。 自己的来历连幻世镜都查看不出,她不信天权阁能查出什么。 心中的忧虑倒不止于此。赫连浊有这么大的能耐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若是大家动动嘴皮子就能怀疑同门被夺舍,苍梧门早就乱套了。 所以,此事背后定还有其他人…… 赫连浊进了苍梧门,必定有了靠山。再加上方盏梨归来,谢问心心中又锁定了一人—— 靳玉? “原来不是冲着我。”谢问心撇了撇嘴,不过就算是池鱼之殃,也令她心中不虞。她之前从刘师姐处得知,赫连浊在天权阁任事,定然少不了他一份,却不知他的师承…… 谢问心耸然一惊,“难道他拜了云舒圣尊为师?” “你说谁?”天魔见谢问心忽然冒出一句,随即领会道:“赫连浊?不会。” “为何?”谢问心疑惑天魔的态度。以赫连浊的为人,未必提不出这种要求。虽然会因此开罪云舒圣尊,不过赫连浊那种人明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千殇之阵都布的出手,不能以常理度之。 “那小子心术不正,云舒不可能看的上这种人。”天魔极为笃定。 谢问心点了点头,阖起双眸不知想些什么。倏忽不经意道:“你认得云舒圣尊?” “什么?”天魔语气略微迟疑,解释道:“云舒圣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再说了,他距飞升也没几年了,不可能再收弟子了……” “哦……”谢问心若有所思。 “倒是你,你不怕被查出夺舍?” “不怕啊。”谢问心睁开眼,看了看上方。这密室穹顶上是一块透明光幕,能看到外间的星空,闪烁的星子倒是平添几分静谧。她重复了一遍之前对风回所言:“我本来就没有夺舍。” 方寸无仙 第一三九章 渭禾真人 “本尊不可能看错!”天魔像是被踩了尾巴,那无数男女老幼混杂的声音也带了些许尖细。 谢问心望着星空沉默半晌,忽然道:“你知道方寸宫么?” “……”这次轮到天魔沉默了。它略带犹疑:“天荒界的方寸宫?” “你知道?”谢问心点了点头,想到对方吞噬杂念为生,自然知晓许多秘事。她来了兴致,“那你知道方寸宫为何会覆灭么?” 方寸宫变为方寸冢,史书上众说纷纭,但都离不开九阙前辈。谢问心虽极为好奇,但从没人给过她答案。 “好像是听说过……是有个叫九阙的入魔发疯,被方寸宫镇压,而后拖着方寸宫给他陪葬吧……”天魔说得很慢,似是在回忆,毕竟那段历史太过久远。 天荒界数位大能拼下性命布下封灵结界,虽阻止了死地的蔓延,但大祸已然铸成,以至后世千百年来灵气稀薄,化神难晋。 “……”谢问心面沉如水,没想到天魔也是这般答案。她绝不相信此事乃九阙前辈所为,奈何如今已经无法查明真相了…… 正待说些什么,只听得外间传来一阵低吼:“放我出去……” 声音低沉可怖,又极为阴测,似是忍受无边痛楚,叫人听之胆寒。 “这是什么?”这声音似是能影响心志。心神一震,谢问心一时不查,倒是猛然睁开了眼。 这千轮台中所有光柱都是封闭的,怎么会传来声音? “这是渭禾真人的精魂。” 温和的解释响自耳畔,谢问心目光一凝,看向来人。 这密室内不知何时,竟又出现一个身着筑基蓝袍的少年,面上笑意吟吟,却不达眼底。 “渭禾真人乃是破妄宗火炽宫主,与宗门云舒圣尊结下仇怨。圣尊杀入破妄宗,逼得破妄宗动用了镇宫之宝破妄之眼。”他语气淡然,凝视着谢问心,似乎想在她脸上看出什么:“破妄宗举派上下不敌圣尊一人,被圣尊拘了渭禾真人来。” “多谢赫连道友解惑。”谢问心挑眉,暗暗将储物袋中珍珠扣在手中。虽知她如今这牢狱之灾多半是对方所为,面上却不动声色。 神识虽被压制,依然迅速笼罩住四周。 “谢道友见了我并不惊讶?”赫连浊的语气丝毫看不出欲至谢问心于死地,倒像是与多年的老友叙旧一般。 “这小子是来干嘛的?炫耀?”天魔忽然叫道。 “听闻赫连道友乃是被天权阁主看中的奇人呢,弃儒从道,九层灵台。出现在这最是合适不过了。”谢问心笑眯眯的似是恭维。 看他修为,竟有筑基中期了,也不知得了云舒圣尊什么好处…… “过誉。比不得谢道友,未入山门,便得了陵光峰主青眼。”赫连浊一派清风朗月,像是没有听懂谢问心的揶揄:“听闻谢道友身陷囹圄,在下念在我等曾同甘共苦的情义,特来看望。” 这情义二字他着重了音调,眼中阴鸷却没有逃过谢问心的双眼。 “咦?我还以为是赫连兄手笔,原来是冤枉了赫连兄。”谢问心语气夸张,随后又点了点头:“也是,毕竟赫连兄如何会是这种,无端构陷同门的卑鄙小人呢。” “……”赫连浊一滞,拂了拂蓝袍,在谢问心对面靠墙坐了下来。 “谢问心,你我本是心知肚明,何必费这些口舌之争?”他本想见到谢问心的惊慌失措,或是剑拔弩张。没想到这谢问心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难道这谢问心当真不怕败露? “心知肚明?”谢问心一脸无辜,“赫连兄指的是千殇之阵?还是苍鸾血脉?” “果然是你!”赫连浊面上些许扭曲,随后又扯出一抹危险的笑意,声音明显轻柔许多:“这么说,将我血脉传出去的……也是你了?” “这我便不知了。”谢问心收回了目光,劝诫道:“道友有这般血脉,就应当好生藏着,何必出来抛头露面的?”她轻叹一声:“若是被鸾凤阁那些邪修看中,便不美了。” “你再激他,他恐怕会在这动手了。”天魔看着戏,不忘提醒谢问心。 赫连浊的确怒火中烧。毕竟血脉败露,他日后在修真界根本无法立足,淳微真人不会保他一辈子。 不过仍是强行压了下来,死死盯着谢问心。这数月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将谢问心抽筋剥骨,以消心头之恨。但他没忘记这是苍梧门,他不能动手。 “定力还不错。”谢问心闲闲对着天魔传了句,阖上双目。“赫连道友不会就是无事来寻我叙旧的吧。” 赫连浊眯起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我看过谢道友的名箓。谢道友不过初入筑基,就能破了三阶阵法,当真是天纵奇才。” “什么三阶阵法?”谢问心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千殇之阵这种禁忌阵法若是败露,赫连浊就算有云舒圣尊做靠山也不会轻饶。她不信对方会为了证明她是夺舍,自掘坟墓。 赫连浊果然不提千殇之阵,而是提起了旁事:“你认得柳云希吧。” 并非疑问,语气肯定。 这名字倒是耳熟。天魔已经先她想起来:“是给你珍珠的那个魔修!” 谢问心面上毫无波动,疑惑道:“那是谁?” “你也不必不承认……”赫连浊自觉扳回一局:“他投靠森罗宫被发现,如今不知逃到那儿去了,门中出动了十数位司狱使去捉拿他。”赫连浊可惜的摇摇头:“听闻他,曾与你有过接触……” “?!”谢问心心底掀起波澜,第一次认真看了赫连浊一眼:“许是见过的修士太多,我不记得这号人物了。” “是么。”赫连浊不置可否。 谢问心抬眸,与他的目光对上。 她看到算计,还有蚀骨的恨意。 “这小子不简单……你要不还是准备一下逃命吧……”天魔心头惴惴,毕竟牵扯到魔修,方盏梨未必会为她出头。 “无论你承不承认……”赫连浊轻笑一声,“你乃夺舍之身这件事我很确定。你若是以为陵光峰主能护住你,那你打错了算盘。” “毕竟她现在……也是自顾不暇了。”阴测测的话语传来,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伴随着渭禾真人不时的嘶吼,气氛骤然沉重下来。 方寸无仙 第一四零章 信花 “哦。”谢问心冷淡回应了一声,忽然抬头,透过光幕看向无边星空:“知道了。” “谢道友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在下当真是佩服。”赫连浊眯了眼,看不透谢问心的想法。 千轮台中压制极大,他本想趁此机会用本命神通摸清谢问心的底细,没想到谢问心竟完全不受影响,心中暗恨。 “过誉。”谢问心手中珍珠转了一转,早就知晓苍鸾血脉的特异之处,自然早有提防。学着他适才的语气回敬了一句,挑眉道:“不知何时才会有天权阁的前辈来为我平冤?” 赫连浊最引以为傲的惑神之术,竟完全不起作用,这令他有些烦躁。不过仍平静道:“三日后陈长老得暇自会前来,不过其中有无冤情就……”他略有所指。 陈长老? 想到一开始靳玉不就是说陈长老欲收自己为徒?肇秋祭那日陈长老明显对靳玉颇为偏袒。算来,自己可是早就得罪过他了。 还是因着方盏梨…… “听闻谢道友当初拒绝了陈长老收徒……”他惋惜的摇了摇头,倏忽往前探了探,神情真挚:“谢道友,你不妨将自己夺舍之事如实招了,宗门必不会伤你性命。” 谢问心嗤笑一声,不去理他。 赫连浊见谢问心不为所动,也不气馁。他虽不知为何苍梧门并未查出谢问心的异常,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他闭上双目,一阵奇异的波动散发开来,将整个密室盈满。 谢问心陡然睁眼,眼神锐利。 四周灵气汇成一处气旋,对着赫连浊极速旋转,肃杀之气迎面而来。赫连浊忙祭出一支灰白毛笔,将气旋化去。 谢问心见到一击不成,所余灵气不多,没有追击。 这赫连浊竟试图攻击她的神魂? “抱歉。在下筑基不久,灵气不稳。道友受惊了。”赫连浊像是反应过来,拱了拱手,深深看了她一眼,身影消失于此间。 谢问心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他说的有道理。”天魔沉吟道:“那个陈长老不知深浅,但你总归是扫过他的面子。他虽未必会公报私仇,但情况对你总是不利。” 谢问心听到天魔之言,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如何?” “那陈长老是元婴期……”天魔思忖良久,才下定决心道:“若是当真被他看出夺舍,本尊拼了老命可以控住他一时,趁机放你出去。” “这样……你的损失不小吧?”谢问心秀眉蹙起,手指在膝上无意识的轻敲了几下,掩去思量。 “总比坐以待毙强。”天魔果断道。 “嗯……”谢问心点了点头,忽然问道:“赫连浊为什么会来告诉我这些?” 天魔没想到谢问心会问起这个,提的又是它不喜的赫连浊:“为了招摇呗,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谢问心听了回答,不置可否,沉下心来回复伤势。 三日,也足够她养伤了。这里虽是灵气不济,但也足够了。 若没有赫连浊这个恶客,想来会更舒心。 …… “师叔祖……”靳玉嗫喏的垂着头,不敢看眼前陈长老的神色。 “你!”陈长老发白的眉毛抖了抖:“不是说了不要招惹陵光峰?你这孩子为何就听不进去?” 他也发现了靳玉心神不整,似是生了心魔。谆谆劝诫道:“你若是道心有失,将来升仙无望。” “不要被外物遮蔽了双眼。因一时糊涂,自毁道途。” “可是……”靳玉咬了咬下唇,辩解道:“玉儿是当真为宗门着想。” “已有人指认那谢问心确实可疑,还与前些日子叛逃的魔修有过接触。”靳玉对魔修显然很是仇恨,狠声道:“方才……玉儿得知,那谢问心身上似有死气!” “死气?”死气乃是鬼修修行所用,不过也有些术法符箓能带有死气。 “许是被死气所伤,这不能说明什么。”陈长老将此事放在心上,口中却仍是规劝靳玉。 靳玉咬牙道:“若她非是魔门细作,我自会向陵光峰主赔罪。” “唉……”陈长老眸光深晦,摇了摇头。 “冤孽啊……” …… “陈长老这是何意?”主峰之上,方盏梨一袭红衣,面上虽无波动,但一个眼神便气势凛然。 “方陵光的意思,老夫不明白。”陈长老眼观鼻鼻观心,木然回道。 “本座敬您是吴监兵的师父,不愿得罪。”方盏梨面色一冷,气势愈盛:“之前靳玉师侄截了本座看中的弟子,念在她是小辈,本座并未计较。如今您这般,可是有失身份。” 陈长老气息一滞,暗自皱眉。 本以为是个弟子罢了,没想到方盏梨竟这般在意,不免对靳玉生了些许责怪。不过想到她师父,心下一软,摇头道:“若你说的是谢问心这孩子的话,她却有可疑之处。天权阁也只是秉公查办。” “哦?”方盏梨凤眸微眯,轻笑道:“本座倒是不知,何以我化神的神魂都未看出的蹊跷,倒被一个筑基期小辈指出来?” 如今宗门皆有传闻,说陵光峰主看中的弟子是魔门细作。她知道这消息必是从监兵峰传出来,以她的地位手段,自然也知晓赫连浊在这背后的作用。 没想到淳微真人新收的弟子手笔不小,就是不知……这是赫连浊自己胆大妄为,还是授了谁的意。 已坐到峰主的位置,方盏梨自然想的更多。 “是或不是,老夫用信花一问便知。” 信花,乃是一种名为铁木之上所结花朵,通体纯白。此铁木并非凡世乔木,而是生于信阳山,吸日月灵气而生的神木。 一阶铁木千年开花,千年结果。二阶再加千年,以此为律,逐阶相加。 信花甚诚,为人所持,人若有谎,花必凋零。 方盏梨没想到陈长老会提出信花之法,毕竟夺舍应用凝神镜之类法器,信花受制颇多。若是同阶,信花会被受术者修为影响,并不灵验,也有很多手段能绕过信花去。 虽然她并不相信谢问心是魔门细作,但如此做法似有不妥。 “前几日,我已经查看过了。”陈长老捻了捻须:“这孩子身魂相合,极为妥帖,并无夺舍之象。” 相差两阶,他自然不会看错。 “不过……她身上似有死气。” 方寸无仙 第一四一章 胡言 “放我出去……” 千轮台内,星光洒落在无数转动的光轮上。凄惨的呼号不知从何处而起,萦绕在每一处光柱中。 谢问心听了三日,被四时书造成的伤势借由灵力好了些许,终是忍不住问天魔:“云舒圣尊与渭禾真人有何仇怨?” 她对云舒圣尊的了解只有之前见过的九疑令,还有只身攻入破妄宗的事迹。作为灵虚界唯一的渡劫期修士,不去它界寻求飞升,倒像是要死守苍梧门一般。 这渭禾真人想来最高也不过化神,如今失去肉身,神魂被放逐于千轮台最深处。这般狠辣手段倒非像是正道了…… “难道云舒圣祖道心有亏,无意飞升?”谢问心猜测着。 “……你还有心想这些?”天魔吃惊道:“今日那什么陈长老许会来了,你想好如何脱身了?” “没想好。”谢问心睁开双眸,抬首看向无边穹宇,耳畔不时响起几声骇人的呼号。 “……”天魔还不待出言,只觉密室内气氛一凝,立刻噤声,缩在谢问心识海角落不动了。 空旷的密室内,一身灰褐色道袍的陈长老面容冷肃,衣角的勾阵纹路比之风回二人的气势更为惊人,震慑之意弥漫开来。 “弟子见过陈长老。”谢问心自然早就察觉到陈长老的到来,但还是等到被气势波及才出声。 陈长老漠然的看着眼前少女。礼节恰到好处,不卑不亢,即便是在这压制了三日灵气的千轮台也并无慌乱,对一个筑基弟子而言已然不错。 道袍无风自动,周遭灵气骤变,一阵巨大的危机袭来——陈长老抬手放出八面小旗,将正中的谢问心困在其中! 谢问心面上惊疑,只见那八面小旗“呼啦”展开,形似苍龙,上书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意象。小旗分散开来,一阵茫然之感由心底自生,周遭景象迅速被水没过。 谢问心回过神来,发现眼前陈长老已然消失,自己出现在一处深水之中。那八面小旗已然消失不见,此地不辨上下,无有左右。飘忽不定,行迹混沌。 周遭蔚蓝色的水隐隐向她挤压过来,谢问心察觉到自己竟产生了窒息的感觉。忙运用为数不多的灵力,放出五方玄水,化为一个透明水罩,挡在四周。 压力渐消。不过这水似是源源不断,漫无边际。若是呆的久了,定会生出绝望的情绪来。 这是阵法。 谢问心暗自确认,却不明白陈长老此举用意,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不,对方甚至连话都没说。 “这老小子不像至你于死地的样子。”天魔忽然道。 谢问心自然清楚。她早在看到旗子的时候就暗自戒备,没想到这竟是处三阶阵法,还是处困阵。对她来说,只一眼便看透了生门所在。 不过她并未破开此阵,而是左右顾盼了片刻,手中掐算着阵法方位,尝试着向休门游动了几许。 筑基期已可以长时间闭气,她功法属水,与水亲和,在水中坚持的时间能更长一些。 “你是不是走反了?”天魔对阵法虽不精通,却察觉谢问心这试探的样子太过奇怪。毕竟上次在月迷津渡,她破赫连浊阵法的时候,可没这般小心翼翼。 都是三阶,这老小子的阵法比之千殇之阵的连环大阵,还要逊色不少。 “嗯。”谢问心倒也不意外天魔看出来。快到休门了,她猛然一滞,闭目感受了一番,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又退了回去。 五方玄水已经被外间的水削去不少,谢问心灵力也快枯竭。她镇定下来,精神高度集中在阵法上。 水罩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隔得时间越久,四周之水的压力愈大。不难想象,若是再不出去,饶是她筑基期的身体也会被挤压的血肉不存。 谢问心倏忽间睁开眼睛,眼神定定望着生门的方向,极速前进。 陈长老轻咦一声,看着眼前阵法。八面小旗就在他面前,谢问心浮在旗子中央,紧锁着双目,一动未动。 她确实被困阵中,那些水不过都是阵法中的异象罢了,她一直都在原地。陈长老本意试试谢问心于阵道的深浅,没想到这小丫头倒当真不凡,竟这么快就寻到了生门。 八面小旗呼啦一声,齐齐收束。谢问心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看向眼前。 晶亮的眸子里是不可置信,还有愠怒。 “你的阵道是何处学来?”陈长老并未解释,直直的看向谢问心,气氛骤然凝固。 谢问心似是不甘,到底对着前辈不敢造次。掩下心中不满,抿唇说道:“在商羽宫中得了阵道传承。” 商羽宫出现时空裂缝并不是秘密,门中也有许多弟子前去寻找机缘。陈长老看着谢问心的神情不似说谎,手中一拂,一朵洁白的花朵浮在谢问心面前。那花朵生有七瓣,并无气味。甫一出现,便生出常人无所察觉的气场,将谢问心笼罩其中。 “信花!”谢问心还在打量这花,天魔却已经惊叫出声。 谢问心看出这花是三阶,眼底精光闪过。面上仍是不解,看向陈长老。 “你方才说的,可属实?” 信花一出,谢问心精神紧绷起来,她知道接下来自己稍有行差踏错,便会陷入险境之中。陈长老目光炯炯的盯着她,似在给她造成压力。 “……自然属实。”谢问心面上仍是疑惑的看着花,蹦出几个字。 花朵毫无变化。 陈长老语气并无和缓,仍是冷硬道:“你身上死气是如何来的?” 他并未感觉到谢问心身上有死气,但靳玉言之凿凿,他也问了出来。在信花下,他也不信谢问心能说谎。 “死气?”谢问心一怔,随即恍然。眼中闪过惧怕,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后怕道:“在商羽宫中沾染过一些,险些丧了命。所幸后来被一位正道前辈所救。” “被谁所救?”陈长老听到此处颇为意外,此事竟也有迹可循,倒不是如玉儿所言。 “大家好像叫他……浮生道人。”谢问心认真的说。 方寸无仙 第一四二章 棺骨 听到浮生道人之名,陈长老面色一肃,似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不过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注视着空中漂浮的信花。 信花尽态极妍,花瓣娇艳欲滴,并未因谢问心的话语产生丝毫变化。 陈长老微点了头,继续问道:“你与柳云希何时相识?” 谢问心记录在案的其实并非夺舍,而是魔门细作。他也不知这猜测如何得来,不过有金丹修士为证,自然要查证一番。 这问话倒有意思,她何时与柳云希相识了? 谢问心思索片刻,讶然道:“弟子的确曾见过一位名唤柳云希的修士,不过并不知晓他是魔门中人。况且当时弟子方才炼气,魔门想来根本看不上弟子这种法力低微的弟子吧……”她越说声音越低,似是为蒙受了不白之冤极为委屈。 她期待的看了一眼陈长老,像是想从陈长老这得到认同。可惜陈长老仍是一脸冷色,连个宽慰的眼神都欠奉。 谢问心耸了耸肩,又急道:“若说嫌疑,那个叫赫连浊的才最为可疑。他来历不明,又构陷同门,显然心怀不轨。他身在天权阁,却往来于各个峰,说不准是魔门派来离间宗门的……” 谢问心越说越觉得有理,赫连浊近来的确颇为活跃,以至于刘雁妤都听说了他的名头。不过离间宗门什么的,只是谢问心故意给他下的绊子罢了。 “好了。”陈长老本是来审查谢问心,没想到她口中不着边际,信花之下,所言还句句属实。 难道这谢问心当真是冤枉的? 可是靳玉…… 陈长老仍是一脸正色,捏诀召回完好无损的信花,消失于此间。 谢问心也不意外,眨了眨眼,长舒了口气。 若是检查神魂,她根本不惧。奈何这陈长老居然另辟蹊径,用了信花。 不过她也不好受。方才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她的造化之气便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流逝。她玄诀的境界已有三阶,与那朵信花等同。因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受信花气场的制约。 但造化之气终究比之灵气更为难以捉摸,她也怕出了纰漏。为求稳妥,她可是不遗余力的抵挡着信花的气场。 “这就结束了?”天魔奇道:“怎么不放你出去?” “……哪有这么快。”谢问心又坐回了墙边,造化之花旋转之下,方才损失的造化之气有了些微恢复。不过这千轮台不知是何构造,她修炼起来极为缓慢。 闭目运转了几遍玄诀,谢问心才道:“虎头蛇尾,不会这么简单。” …… 天权阁前,方盏梨一袭红衣灼煞人眼,元婴的气势笼罩在整个天权阁。她本就是从化降至元婴,比之寻常元婴的气势更为惊人。 一阵寒意扫过,低级弟子早就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有机灵的在向陈长老传音。 “陵光峰主这是何意?”陈长老姗姗来迟,挥退了下方弟子,皱眉问道。 “听闻,这天权阁禁了我陵光峰弟子的探视?”方盏梨性情直爽,径直说明了来意。 陈长老听后面上皱纹深了几分。心中惊疑,他明明并未作此吩咐? “是我。”一白衣女修御剑而来,眉眼倨傲,便是面前是陵光峰主,也没有半分敬意。 “靳师侄。”方盏梨对靳玉的态度却并未追究,只微皱了眉:“你是天枢阁执法弟子,将手伸到天权阁,未免管得太长了?” “靳玉身为执法弟子,对于宗门安危自然责无旁贷。”靳玉说着套话,眼中紧盯着靳玉。 陈长老听闻靳玉竟私自传令,知道必然是借了他的幌子,一时间惊怒交加,“你大胆!?私传法令,视门规何在?” “陈长老可查出什么了?若当真冤枉了弟子,天权阁的威信可要大打折扣……”方盏梨不是来看这二人扯皮的,本打算在天权阁查明后再为谢问心讨回公道,不曾想陈长老竟拖着此事,没了下文。 “谢问心之事,自有天权阁查明……”陈长老不悦道。 “陵光峰主此言差矣。”靳玉适时出言。 方盏梨瞥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黯,不冷不热的说了句:“靳师侄有何异议?” “这谢问心必是魔门细作无疑,峰主可敢与我赌上一赌?”靳玉阖起双眸,寒声道。 方盏梨对于一个金丹弟子的赌约没甚么兴趣。但想到她师父,终究生了几丝不忍:“靳师侄,何必指鹿为马,一错再错?” “错?”靳玉嗤笑出了声,反唇相讥:“峰主怕不是与魔门有所牵连,才非要护着这个谢问心罢?!对了……才想起来,陵光峰主与魔修打斗过后竟两个月不见踪影,谁知道是不是……” “靳玉!”陈长老喝住靳玉,这话已是僭越了,靳玉何时变得这般不知轻重…… “呵……”清脆的笑声并无怒意,方盏梨反而饶有兴致道:“靳师侄这般有把握,倒是说来听听?” “靳玉小孩子心性,盏梨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陈长老在一旁缓和道。 “靳玉自然有证据。不过……此事还要请掌门做个见证。”她藏下眼中的怨毒,一字一顿道。 “掌门?”方盏梨不动声色的思忖片刻,深深看了靳玉:“一个小小的筑基弟子,也要惊动掌门?” “怎么……陵光峰主怕了?”靳玉冷笑,拂了拂袖口,“那便罢了,只是这谢问心之事,还请陵光峰主不必插手了。” 方盏梨盯着靳玉,像是要透过她的双眼看出她内心的想法:“现在罢手,为时未晚。” 靳玉眼也不眨的回敬过去,貌似冷静的眸中跳动着癫狂的火焰。 陈长老看着靳玉,又看了方盏梨,暗叹一声。 他真是老了…… “好。” 也是时候有个了断了,方盏梨心下轻叹。世事无常,谁能想到,青夕的弟子,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靳玉掩去喜意,几人一同到了主峰。 李千秋本在大殿与孟章峰主商讨云州法会事宜,听了陵光峰主前来自是存疑。不过一听还有陈长老与靳玉,心下了然。 拂了拂胡须,请了三人进来。 “今日,是弟子要请掌门做个见证。”靳玉说明来由,眼中决然。 “哦?”李千秋也是对靳玉近来的行迹有些不满。不过毕竟是青夕真人的弟子,也不好太过苛责。 “弟子怀疑,谢问心正是魔门安排进苍梧门的棋子。” “谢问心最为可疑之处,乃是她的出身!谢问心父母皆亡,弟子提议开棺验骨,验明是否有魔修的痕迹!”她看到方盏梨面上惊愕,心中快意。 方寸无仙 第一四三章 疑窦 冰冷的话掷地有声,响彻在大殿之中。 一旁孟章峰主皱了眉,他们正道之人,对尸骨亦是避讳的。出言道:“靳玉,开棺验骨非同小可,你可有凭证?” “我自然有。”靳玉并不畏惧,美目炯炯的盯着方盏梨,问道:“谢问心是您从千旬山带回来,是也不是?” “不错。”方盏梨终是认真起来,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谢问心入门时,年十六。据传祖上乃是商贾之家,十八年前迁至千旬郡。”靳玉侃侃而谈,不再看方盏梨,而是看向正中的李千秋。 “待她及笄,父母病故,家中竟无他亲眷。” “这些我都知道。”方盏梨开口,声音淡淡。之前靳玉的话到底令她怫然不悦。“她身世坎坷,但来路清白。这也是我带她入门的原因。” 谢问心乃是通过了因果探查的,她不明白靳玉何以这般自信。 靳玉得意一笑,对着掌门道:“靳玉派人调查了千旬郡与谢家相识之人共十八家,一百五十六口。由于情况特殊,动用了敛清钟。但……竟有了非比寻常的发现。” “什么发现?”出言的是孟章峰主,他对靳玉的手段不感兴趣,对结果却很是好奇。 “这些人提起谢家,倒是并无不妥。但记忆在敛清钟下却或多或少皆有存疑之处,混沌一片,明显是受外法影响。这,岂非蹊跷?” 李千秋转过头去,看了方盏梨一眼,方盏梨则是面无表情。 “而这夫妇二人的尸骨竟都葬在千旬山。那千旬山压制修为,弟子派人查过,谢家的墓茔附近还有着陵光峰主的禁制。” “世间并非没有能绕过因果之法。若是谢问心的父母便是魔门棋子,待她进入宗门,才将她的底细一一告知,暗害宗门……要知道,最早魔修出现在千旬山的时间,正是陵光峰主将谢问心带回来之后!” 此言一出,就连孟章峰主都不由侧目。 若只是一处蹊跷,还可用巧合解释。但所有因缘撞在一处,倒像确有隐情了。 “很好。”方盏梨微微一笑,凤眸闪过冷光。 她没想到这些杂七杂八的所谓证据汇在一处,倒显得她心怀不轨了。 靳玉应是早就查了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但早时并未拿出,只是在等她亲自出手…… 好深的成算。 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靳玉,方盏梨淡淡开口:“那禁制确实是我所设,顶多阻些野兽靠近罢了。”她凝视着靳玉:“至于你所言的敛清钟,不过三阶法宝,或有疏漏。” 她站直了身子,红衣灼灼,看向掌门:“此事我必会给宗门一个交代。” 李千秋沉思半晌:“如今之局,虽有疑窦,却也不过皆是无端猜测。陵光对宗门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岂会对宗门不利。” 他和善的劝解靳玉:“此事便交由宗门处理。” “或许,陵光峰主是被奸人蒙蔽了呢?” 靳玉见李千秋似要轻轻放下,摆明了要绕过她去。嘴唇咬的发白,忍不住道:“就连纤阿神君的首徒都能被鸾凤阁魔修蛊惑,魔门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啊……” 她言辞恳切,对李千秋的决定并不赞同。 方盏梨冷哼一声,右臂一挥,芊芊五指伸开,一面菱花镜现于掌中。她随意翻动了几下,抬眸道:“我倒要看看,这些人的记忆出现了什么差错。” 靳玉见方盏梨似亲自前去查看,眉心蹙起:“陵光峰主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她看向门外方向:“此时便有一个千旬郡的凡人在我住处。峰主若要探查,我叫他来主峰便是。” 方盏梨微点了头,阖上双目不再看她,心中对她失望不已。 李千秋见方盏梨似要追究到底,叹道:“陵光,你何必非要与后辈一般计较?” 靳玉的手段在他看来也不过小孩子把戏,但陵光身为峰主,又是何必…… “她是青夕的弟子。”方盏梨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 靳玉听到师父名讳,倏忽间红了眼眶。对方盏梨的怨恨似要化成实质,愤愤的对着赫连浊传音。 不多时,一个凡人被门口的弟子带了进来。 这人而立之年,身形壮硕。衣着打扮像个财主,放在凡世也是富贵人家了。 此人见了殿内诸人明显极为紧张,战战兢兢的随着人走进来。方盏梨将那菱花镜抛出,小镜放出一阵柔和光晕,将那财主笼罩其中。 随后,竟在前方化为一道湛蓝光幕。 靳玉冷眼看着方盏梨动作,柔声道:“不用怕,将你对谢问心的了解都说出来。” “谢问心……”那财主明显有些恍惚,目光迷离,口中只期期艾艾着,却说不出话来。 光幕中浮现的,只一个模糊的人影罢了。 “看吧?”靳玉勾起得逞的笑意。这下方盏梨总归是无话可说了吧……方才竟还妄提师父名讳…… 心中恨意蔓延,靳玉咬着牙掩了下去。 这时,那菱花镜光幕却忽然变幻了些许,一道道画面浮现。财主乃是谢问心父亲的好友,两家有生意往来。曾见过谢问心几次,不过谢父平日性子内敛,也无甚么深交。 这记忆清晰无比,并无修改的意象。 随后,那镜像竟又扭曲了几变,对谢问心的记忆复又模糊起来。 “什么?!”靳玉一怔,猛然看向方盏梨。 方盏梨冷笑一声:“这记忆的确有问题……”她红唇微启,说出的话却让靳玉心头一震:“有问题的是,他身上竟有两方不同的意志在影响他的记忆。” “两方……不同的意志?”靳玉喃喃着,没想到竟会出这种纰漏。 赫连浊明明说过万无一失的。怎么会…… 她通红的眼眸闪过狠意,心思急转:“既然有两方意志,难道就证明谢问心没有嫌疑了么?” 李千秋神情严肃,看了下方凡人。捏诀感受了一番,确实如此。此事在他接掌宗门以来倒是从未出现过,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猜测。 方盏梨轻叹,看向掌门:“只能请执明峰主动用移星盘了。” 对于靳玉所谓的开棺验骨,她根本就没想过。 方寸无仙 第一四四章 移星盘 谢问心在千轮台这几日,巩固了玄诀的修为,对造化之气的领悟似乎加深了一些。 她刚突破便被关到这来。原本在心魔劫中,对含生器灵所言造化之气的用法有诸多猜测,奈何无暇证实。在她终是有些不耐的时候,没想到等来的是掌门传召。 随着陈长老穿云过雾,来到逶迤大殿。 这是她第一次来主峰大殿。原本只是来藏书阁的时候远远地看过,山顶有禁制,并不是她这等筑基弟子可以接近的。 也未想到初初到这竟是盘查来历。 大殿中,方盏梨冷静的将前事大略说了。靳玉虽是不满,不过掌门在此,她也不敢造次。 “这下跑不了了……”天魔听到靳玉的猜测便觉不好。它可是知道谢问心来历不正,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今日,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揭穿么…… 谢问心看着殿上气氛诡异,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作着一头雾水,对着大殿诸人见了礼,随后便略微拘谨的立在一旁。 孟章峰主在一旁看戏,方盏梨面无表情。执明峰主是个微胖的老者,面色红润无皱褶,一脸和善的宽慰道:“无妨,这移星盘并不会伤人。你待会神魂放松就是了。” 移星盘乃是因果法宝。虽及不上宗门收弟子时所用的万古枝,但也是五阶。 “这阵仗,就算森罗宫主在此恐怕都劫难逃了。”天魔借着谢问心的眼,看到大殿中三位峰主都在,黑漆漆的瑟缩成一团。 执明峰主也不知,事情是如何衍变成现在这般,因为一个小小的筑基弟子,竟要动用移星盘。 但见陵光峰主神情坚决,也只苦笑一声。请示过李千秋,将一面八卦星盘抛出。 这八卦星盘似是青铜铸就,斑驳古痕历历浮现。轻轻越过谢问心头顶,将她笼罩在其中。 谢问心只觉一阵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冥冥中,似有一道道绳索牵连住她,那感觉捉摸不透,又奥妙无穷。 移星盘华光乍起,不受控制的感觉太过强烈,饶是谢问心却平静的心绪也有些忐忑。不过她的表现落在众人眼中也属平常,一个低阶弟子,哪见过这种阵仗呢。 靳玉死死的盯着谢问心。她之前所言谢问心乃是魔门棋子,且与魔门有过接触。若是她的因果线属实与魔门有牵连,就坐实了她的猜测! 虚空中,一点星芒似被点亮,发出荧荧光火。随后,点点光芒汇聚成线,千丝万缕,丝丝缠绕,像是结成了茧,将谢问心包裹其中。 执明峰主圆润的脸庞满是郑重,施展移星盘极耗修为,他亦是小心翼翼,控制着星盘的走向。 一道道星痕从谢问心的身上延展出来,分散向四面八方。星盘之上映出了连绵山岳,座座城池。其中似还能看到飞鸟集聚,烟水横郭,端的是栩栩如生。 这竟是一副地图! 那星盘之下的光茧分散出几丝,似是蛛网一般散出。其中几道较为明显,几缕通向千旬郡,几缕在苍梧门。还有一些较为发散,向着青州而去。 光茧之内,谢问心阖眸端坐,意识收束在识海之中,与天魔迎面相对。 “你怎么还这般镇定?”天魔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心想着一会儿谢问心被发现了,它该怎么保命。 可这里几乎云集了苍梧门的高层,它根本不敢离了造化之气的范围,只能对着谢问心一遍一遍的诘问。 “……”谢问心不知在想些什么,空茫的目光中一片寂然。 而外间,执明峰主的探查也有了结果。 “这名弟子因果之源在千旬郡,前十六载只在千旬郡中。而后踏入仙门,命数更易。与森罗宫确有因果,一丝为善缘,一丝为恶缘。” 执明峰主惊讶的,却并非是因着森罗宫,而是这谢问心的因果太过干净。 没错,就是干净。 他没想到会用干净一词来形容因果,但从谢问心串联到谢家的因果,竟仅仅在千旬郡。 虽说人死灯灭,因果尽断。但谢家的因果在千旬郡,似是无根之水,无缘之木。 执明峰主将移星盘的结果尽皆道来,这点疑虑也如数言明。方盏梨还未出言,靳玉急忙道:“问题果然还是在谢问心的父母身上!” 她像是嗅到了破绽,目光灼灼道:“只要开棺验骨,是否与魔修有牵连一目了然!” “够了。”李千秋叹了口气,这场闹剧该由他了结,否则陵光的性子一会又该不好收场。他语气带了警告:“靳玉,你伤势未复,还是回去好生修养吧。将心思放在修炼上。” 执明峰主收了移星盘,轻咳几声,竟是显出几分老态。他拱了拱手,无意于这里的纷争,先行离去。 “方盏梨!”靳玉杏眼含泪,李千秋明显的偏袒,令她失了理智。红着眼吼出声来:“从来都是这样!师父的死你可以不说!你收的弟子也可以不查!就因为你是峰主么!?” “宗门不公!法理何存!”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静谧。 靳玉却失去了理智,将这些年来的怨气尽数发泄出来,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靳玉!”陈长老见靳玉口不择言,竟在掌门面前说这种话,忙喝止住她。 “师叔祖……您不是最疼爱师父了么……为何不敢去质问方盏梨,师父到底是如何枉死的呢?!”对着陈长老,她无法吼出声,低声啜泣着。 陈长老微敛了眉目,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谢问心只觉自己受了无妄之灾。 这些都和她有什么关系? 天魔都被眼前的局势镇住了。刚刚它听到了什么?开棺验骨?那谢问心岂不是要败露了?!必须阻止这个疯女人! “你快想想办法啊……”可惜它功力未复,只能在识海中催着谢问心。 谢问心自问到了灵虚界本本分分做人,也不知怎么就到了需要开棺验骨的境地了。不过仍是淡定的回了一句:“她要看便看好了。” “即便你今日不去检验,弟子也必会自行查清。到时……”靳玉冷笑着看向方盏梨。若是她因着此事动了谢问心父母的棺椁,她不信谢问心还会毫无芥蒂! 她就是要逼着方盏梨作出选择! 谢问心看着疯魔的靳玉,虽是不惧,却仍是配合着怒目而视。 方盏梨看够了靳玉的做派,眉眼微动,正待开口,却是一滞。耳边竟出现了悠扬笛音。 这笛音如此熟悉,以至于谢问心是第一个看向大殿门口。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四五章 收徒 “见过掌门。” 来人墨发半束在脑后,身形高挑,一袭白衣略显宽大,但穿在来人身上却无比自然。 “云痴前辈……”一直从容不迫的谢问心露出几分惝恍迷离,喃喃道。 眼前之人,正是她在外门时,于一片桃花林见过名唤云痴的女子。 只是后来她也去过几次,但那桃花林已如梦幻泡影,了无踪迹。 李千秋见了来人,心中波澜乍起,面上却未显。点了点头,静等她接下来的话。 “今日荧惑凌日,在下忽有感,于是掐算了一卦。”云痴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不急不缓:“算出今日事倒与我有些渊源。” 一旁靳玉面色阴沉。好不容易逼得方盏梨进退两难,竟被这道人搅了局,教她怎能不恨。 眼前这人她有所耳闻,师父在世时曾提过一次。言道外门有位元婴长老,不知其身份来历,众人皆唤她云道人。虽然在元婴境多年未有寸进,但掌门都对其以礼相待,叫她日后见了不要冒失。 只如今,谆谆告诫她的人已然不在了…… 她不知这人是因何而来,但若是坏她好事……不过区区一个元婴修士,师叔祖亦是元婴,难道还会怕她么! 靳玉面色一寒,抢先开口,隐含告诫:“云长老,今日事关魔修,长老还是谨慎些为好,免得引火烧身。” 魔修与正道势同水火,她故意提此,想叫这云道人知难而退。 云痴听了倒也不恼,只轻轻看了她一眼。但靳玉在这清澈眸光中却如遭雷击,后退几步,瞪大了眼看着对方,唇色惨白。 “小姑娘心火炙热,心魔尤甚。”云痴声音轻缓缥缈,却奇异的似一盆冷水浇下,令靳玉躁动的心绪平静些许。 她心脏不知为何咚咚的跳了起来,一时失语,怔忪在原地。 “这位是青夕长老的爱徒。”一旁无所事事的孟章峰主冷不丁插了句话。 云痴看向孟章峰主,对他轻点了头。孟章峰主正襟危坐,小小的身子耸了耸肩,竟有些滑稽。 “不知云长老所言渊源为何?”李千秋一脸肃容。 “这位弟子,与在下倒是有分师徒缘分。”她看向一旁呆立的谢问心,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李千秋闻言,心中已然翻江倒海,不过只满含深意的看了一眼谢问心,拂了拂衣袖道:“这也是她的造化。” 他竟是没有过问,径直默许了云痴所言! 靳玉自然不服,但想到之前那令她心悸的眼神,又带了犹豫。想到这谢问心可是方盏梨带进来,如今被人截了胡,忙去看她的反应。 方盏梨却令她失望了。 她只是神色复杂,叹了口气:“这般好苗子,竟与我无缘了。”她虽是语气失落,面上却一派霞姿月韵,令靳玉更是恼恨。 “既如此,人我便带走了。”云痴向着掌门拱了拱手,左手执着那支碧绿竹笛,右手对着谢问心伸出,“可愿与我走么?” 谢问心脑中一团乱麻。方盏梨带她入山门,如今虽也是受了她的牵连,但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是面对着云痴,她总有几分熟悉。这种感觉仿佛来自因果,又或是她所说,命定之缘。面前素白玉手,指节分明,谢问心几乎没有犹疑,轻轻搭了上去。 …… 稀里糊涂的跟在云痴身后,谢问心方发现云痴前辈身量竟是高她许多。她只能看着云痴前辈的背影,若有所思。 二人来到来到那书着“外门”的碑前,云痴手上一动,不知捏了个什么诀,谢问心只觉眼前一变,是那日她拿到四时书时的光景。 无边桃林,一方浅溪。 淡粉色花瓣慢慢落下,已过了花期,枝上又结新果。一如她当日来时,恍然若梦。 谢问心这才回过神来,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说些什么。 只是心头明悟,虽然此前她有猜测是秘境,但没想到这桃林竟是自成小世界。 “醒了?”云痴自顾的坐到一旁竹木所编的摇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谢问心。 “……”谢问心整理了思绪,心头惴惴,恭敬道:“多谢前辈搭救。” “我非是救你。”云痴轻轻一叹,又露出了她看不懂的萧索神情,不过下一瞬又变成含笑模样,快的好似幻觉。 她正色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谢问心脑中闪过各种猜测,本以为云痴前辈是为了救她才带她出来,没想到竟当真要收她为徒? 她一直看不透对方,当日一见,对方虽待她极好,但身上仿佛带着一丝淡淡轻愁。今日对她的态度却更为亲近许多。 对方的身份她亦是不知晓,看了掌门诸人的反应,愈发难以辨明。 “你有什么想问的?”云痴又将那笛子挂在桃树上,走到案边拿起茶壶,抬头四顾,摘了几片形状尚好的桃花下来,放入壶中。 “您……”谢问心也不知为何,忽然福至心灵:“您与九阙前辈……是何关系?” 行云流水般将壶盖罩上,听到这个问题,轻笑一声,像是挠在耳中,竟有些发痒:“我并未见过他。” “……这样啊。”谢问心愈发不解了。她只觉得这位云痴前辈神秘不已,做事更是不按常理。还有那四时书…… “好了。”她刚要开口,这厢云痴终于完成了手中动作。拿起茶壶倒了杯茶,示意谢问心接过去:“敬茶吧。” 她语气自然的仿佛是要谢问心喝茶,谢问心却意会,默默接了过来。 盏中清冽冷香漫漫传来,虽只是几片凡品桃花,却令人心神一荡。 谢问心执着茶,认真看着站在桃林下的女子。 桃花落在她的肩上,谢问心想了很多。但最后纷杂的思绪都被眼前之人的笑容淡去。良久,恭谨的俯身跪下,一字一顿道:“请师父喝茶。” 云痴笑眯眯的接过来,一口饮下,倒是有几分豪气。她右手挽了个花,将那茶盏送回案上。扶她起身,随口说了句:“好徒儿,你修炼的可是造化之气?”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四六章 中秋快乐 谢问心瞳孔微缩,却并无动作。 她不知自己何处暴露出来,心中急转。若说破绽,也只有她当日在外门来此时,与云痴有过一面之缘。可那时她还未凝结道种,竟也能被看出来?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轻抚过额前青丝,她似回过神来,低声道:“师父……也会用造化之气么。” “不会。”云痴看了谢问心故作镇定,知晓这孩子心思重,此时恐怕心中不知将她作何猜测。好笑起来,将头探过来,凝视着她的双眼:“你在找九渊?” 与这清澈的眸子对上,谢问心那种困顿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她不自觉后退一步,又垂下眉眼。 云痴被她的反应逗笑,眉目愈显和蔼。 和蔼,谢问心也不知为何会生出这番情绪。眼前女子看来明明二十岁许,却宛若亲近长辈,令她不自觉的放下心防。 “师父……料事如神。”谢问心不知想到了什么,索性承认了下来。 “嗯,没想着如何骗我,倒是坦诚。”云痴点了点头,有些怀念的望向眼前桃树,忽的说了句:“其实……你早就见过九渊了。” 谢问心心下一颤,猛然抬头。与云痴的历历过往尽皆浮现,眉眼显出几分恍然。 转过头,看向得到四时书的那方浅溪。桃枝稀疏,她依稀见得到蜿蜒溪流,水面漆黑如墨,一丝光也未映出。 “不错,有几分急智。”云痴满意的点点头,她倏然叹了口气,不知在惋惜甚么,又坐回一侧摇椅上。 动作似行云泼墨,洒然万分。仰起头来看着暮色西沉,语气淡然:“如你所见,我只是一外门长老。此处便是我的洞府,你是我唯一弟子。不过你修炼造化之气的资源倒是不缺,端看你悟性如何了。” 谢问心静静听着,认真应了一声,二人在斜阳映照下拉长了剪影。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云痴抬眸。 “……弟子……能否借用宗门传送阵?”她缓缓道出了此来苍梧门的目的。 “传送阵?”云痴怔愣着重复一遍,喃喃道:“去天荒界?” 她虽是疑问,但显然已断定了答案。 谢问心点了点头。 “倒不是不行……”云痴并未她因由。微一招手,桃枝上所挂的竹笛向她飞驰而来。她也并未吹奏,而是摩挲着,陷入思索之中。 “你有心障。”她抬眼看过来。 “是。”谢问心并不意外。经过渡己,浮生道人的连番点拨,她已不如早前那般在意。 “世人皆有执念。”云痴像是透过她看着什么,又像是在自语:“须臾幻梦,道心惟微。” “破妄执迷,然则心耳。” “弟子……受教了。”谢问心脑海中闪过往昔,在云痴面前,那腔恨意竟奇迹般平静下来。 非是以往她强行压下,而是当真似水中月,镜中花,隔着一层模糊壁障,看不真切。 云痴微微颔首,指点道:“我对造化之气一窍不通,那方溪流,你且自去研究吧。”她站起身来,深深看了一眼谢问心,便径直回了竹屋。 望着云痴背影,谢问心叹了口气。既然可以接触到传送阵,她心中那根弦稍稍放松。那竹屋不知有甚么禁制,谢问心感受到抗拒的意味。她思量片刻,走向那方溪水。 水面无波,闭上双目,并不能察觉到水的存在。与四时书如出一辙。 “你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拜师了?”待到四下无人,天魔才又冒了头。 “……大抵便是缘分吧。”谢问心随口回了句,探出手来拂过那溪水。 冰凉入骨。 “这是九渊的哪一道?”谢问心捧起一湾在手,古语有云掬水月在手,可惜这水上并无倒影。 她发现这水并非是墨色。只是因着不透光,才看起来满是漆黑。 “我怎么知道……有关九渊那都是多久的传闻了……”天魔踌躇半晌,才低声道:“你这个便宜师父……不简单。” “说些我不知道的。”谢问心仔细观察着水,滴滴点点从指缝中漏下,落在地上。并非她故意不用灵力,而是这水好似陨灵玄水一般,将灵力尽数化去了。 “……我在她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天魔严肃起来。 谢问心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丝造化之气,想要将手中水炼化。闻言挑了挑眉:“这话倒是耳熟,你上次遇见那个黑袍人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是真的!”天魔见谢问心似是没有放在心上,焦急道。 “上次是假的?”造化之气遇到这水,并无反应。不过能化去她灵力的奇异力量停止了。 “还是你想说……”谢问心将水倾回溪中,那水与溪流交汇,并未溅起半点水花:“我这师父也是渡劫失败,被天魔夺舍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你防着些就是了。”天魔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它总觉得面对这云痴,有些心悸之感。 “哦。”谢问心不置可否,拍了拍手中水渍。上次她修为低微尚未察觉,这水化去灵力的速度竟是丝毫不慢。 天魔见了谢问心徒劳无功,嗤笑道:“都说了千百年来无人能炼化九渊,你偏不听。如今碰壁了吧。” 它有时明明觉得谢问心是极为识时务的。可有时又极为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 谢问心没理会它,干脆在岸边坐了下来。 这方小世界也有昼夜变换,晚霞落下,圆月东升,谢问心从怀中将四时书拿了出来。 晚风静谧,一如她初次来时。当日她感受到四时书的召唤,又被笛声引过来。 这四时书是九阙前辈遗留之物,而师父,必是知道些什么。 可惜对方似乎并无袒露隐秘的意思。谢问心也不强求,她修为低微,对方若当真与九阙前辈有关,她总会知道。 这四时书她只炼化了一角,饶是如此也费劲了她的全力。这一角只有寸许之地,仿佛是处空间,却什么都放不进去。谢问心突发奇想,若将眼前溪水引到书中,何如?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四七章 书中水 初时,溪水纹丝不动。 但谢问心却是一喜,唇边勾起了然的笑容。她感受到四时书对这水并无排斥,只是她造化之气用的还不够多罢了。 丹田之中的造化之花飘摇浮动,随着造化之气的增多,那水被引动,缓缓流入书中。 果然! 感受到四时书中那方寸许之地被填满,谢问心心底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终于知晓了这四时书的用法! 虽然未必是正途,但总比放在那儿不知用法要强上许多。想到这,她想起了在身上放了许久的珍珠,还静静躺在储物袋中呢。 不过总算得到了九渊,也算是意外之喜。翻开四时书,破旧的古书上,扉页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大字—— 鲵旋。 “鲵旋?这不是灵虚界的九渊分支吧?”谢问心百思不解。 “这书都是九阙留下的,那这水也是他移过来的呗。”天魔不明白谢问心怎么这般不知变通。又不是在灵虚界,就必须是灵虚界的九渊。 “也是……”谢问心眸光一闪,瞥到身侧飘扬的衣摆,站起身行礼道:“师父。” 她太过入神,竟是不知云痴何时走到她身后。 云痴瞥了一眼四时书,没有过问。而是微微颔首,柔声道:“修炼完了?” “略有所得。” 她说的倒是实话。她记得心魔劫中含生器灵说九渊乃是造化之气的养料,可是她方才在二者之间并未感受到联系。此中一定还有她没有发现的关窍。 “嗯。”云痴眉尾微扬,将一块玉佩放在她的掌心。 玉佩整体灰暗,成色不是上等。周身只刻着简单的云纹,倒像是哪个学徒的练手之作。 “这是此地出入的凭证,不要遗失了。那桃林很是宽敞,你可自去开辟洞府。我平日不喜人打扰,若无要事,你自行修炼便是。”云痴不疾不徐道。 “……是。”碰到这么个甩手掌柜,谢问心也是有些新奇。不过她并非当真是什么都不懂的筑基后辈,眼前人虽说是元婴修为,与她前身亦是等同。 不过……她并不能感受到云痴的修为,也不知是何缘故。 “师父……”她抬起头,认真的打量眼前女子。 云痴似有料到她会有疑问,袍袖舒卷,侧耳听来。 “上次遇到您……”谢问心抿了抿唇,眼珠转了一转,认真问道:“您说,是在等人?”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云痴时的震撼,那种无力之感,似瀚海浮舟,逐浪吞没。这种感觉,如今在眼前人身上,却都感知不到了。 若不是她能分辨,都会觉得仿佛换了个人。 “不错。”云痴勾起一抹笑容,虽是淡淡,却风仪自成。 “那不知……您,等到了么?” 听到这个问题,云痴笑容些微恍惚,垂下眉眼,轻声道:“没有。” 她身上的萧索又浮出,谢问心被愁绪感染,微微一怔。云痴似是回过神来,收敛了气息。 感受到那种侵染自己的情绪散去,谢问心稳定了心神。伸出手来,一颗圆润的珍珠置在掌心。 方才她差点被带到云痴的心绪中去,还好这珍珠能抵御些许。 “师父,弟子机缘得此物,却不知用法……”她面上带了苦恼,似是当真不解。 没有在意她转移话题的举动,云痴走上前来,低头看了眼珍珠:“此为秘境之匙。” “秘境?!”谢问心挑眉,拇指食指齐出,将珍珠夹在其中,认真打量了一番,却只看到上方淡金色纹路。她记得天魔可是说过这是两个字,名为极乐。 没听说过有叫极乐的秘境啊…… 不懂就问,谢问心将疑惑问出:“不知……这是什么秘境的钥匙?” “不知道。”云痴萧瑟之气尽消,眉眼柔和下来:“这钥匙需要配合佛门口诀,我并不知晓。” “哦……”谢问心也并不失望,她记得之前五福老人说过,这东西可以去净世禅宗问问。 云痴静静看着谢问心,目光带了些许复杂。 “还有……”谢问心将珍珠收起,眯起眼笑问:“您当真是元婴?” “不错。”云痴也笑起来,打趣道:“怎么,嫌弃为师修为低了?” “自然没有……”谢问心当然连番否认。 “嗯。你好生修炼。”云痴见谢问心无什么可问的,勉励一番,方才转身离去。 …… 苍梧门近日倒是出了件大事,天权阁生了变故。 原本的执法长老首座陈长老,年岁渐长,首座之位由武长老接替。长老之位更迭,与众弟子无甚么干系,但入得谢问心的耳,倒不是那么回事了。 谢问心此时正坐在陵光峰顶,方盏梨的住处。 茶香袅袅,谢问心打量着方盏梨洞府,只简单的一方书案,一座书柜,还有些精致的摆件。 与方盏梨的作风很是相称,简单大方。 “你的来历,宗门已然查清。之前……你是被我带累。”方盏梨坐在上首,等到谢问心坐了一会,才缓缓道。 她并不避讳自己的原因,直接说在了前头。 谢问心捧着茶盏默不作声。这陵光峰的灵茶当真不错,至少五百年的春蚕雨。 “陈长老年事已高,已经卸任天权阁职务。至于靳玉……”方盏梨眼神微暗,若非谢问心仔细观察她,这一点都教人看不出。 “她被心魔反噬,修为下跌,去镇守苍莽山了。” “这样啊……”谢问心微点了头,面上带了受宠若惊。毕竟一位峰主与她说这些已是给足了面子,至于这些人的下场如何,她其实并不在意。 毕竟他们所说,倒也并非凭空捏造,都是有迹可循。 只不过,这迹……有几分是出自她的手笔,她自然也不会说出来。 “还有云长老……”方盏梨口中之语转了几转,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转了口风道:“镇守外门很是辛劳,望你勤修不辍,不要落了她的威名。” “弟子知晓。”谢问心很好奇为何众人似乎……都对师父都讳莫如深。 “镇守外门?镇守外门的不是那姓周的老头吗?”天魔本来说到陈长老和靳玉时便忍住了没有出声,此时终于看不下去方盏梨胡说八道。 还很是辛劳?威名?它都没听说过苍梧门有这么号人物,哪来的威名? 谢问心闻言不禁轻咳一声。师父似乎来头不小,从掌门等人的态度便可略显端倪。 方盏梨的疑惑其实并不比谢问心少,她不明白云长老为何会突然收徒。而这背后对宗门是福是祸,她也说不明了。只能轻叹一声:“还有两月便是云州法会,你可做好了准备?”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四八章 苦海回身 青州凡真郡。 谢问心此番出山门,方盏梨倒是还送了她一柄二上品阶法宝穿云梭,比之御剑要快上许多。 方盏梨自觉对谢问心有所亏欠,此事虽是被她解决,但终究是委屈了谢问心。 谢问心并未推辞。 临行前,她还与方盏梨说了沧海派掌门的请求。她记得那掌门之子似乎乃无垢之体,她提了一句。至于能不能入门,端看那陆夷清自己的造化了。 行至青州,凛冬已过,倒是不似她初次来时白雪皑皑。一路疾驰,循着记忆到了顾大娘的居所。 门外藩篱依旧,简陋的屋子却没了人。 谢问心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 “你找谁……”耳边传来怯生生的童音,谢问心看过去,是个扎着羊角髻的孩童。她记得得到丹书那日曾见过这孩子,是叫二毛的。 二毛并没有认出眼前是他曾见过的“妖怪”,对上谢问心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眼。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姐姐呢。 “我找顾大娘。”谢问心本就是故意露出身形,没有感受到房中人气,她想询问一番。 “顾大娘去走亲戚了。”二毛年纪不大,并没有考虑顾大娘一个眼盲之人要如何走亲戚。不过他想起顾大娘的神情,又觉得顾大娘定是不想在这待下去了。 顾大娘平日待他最好了,走了之后他也是常常想念她呢。 “这样啊。”谢问心迟疑片刻,释然一笑:“谢谢你了。” “没事……”二毛对上这笑容,脸色发红。挠了挠头,羊角髻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跑了回去。 谢问心看着他的背影,眼眸微阖。下一瞬,她出现在了简陋的屋舍内。 内间仍是她之前所见的模样,一方土炕,竹桌竹椅,失了生人气息后愈显破败。 只是此间的主人,已不见了踪影。 手中静静拿着那副画。对方的眼伤虽是痼疾,但她有造化之气,本想问问她是否需要救治一番,重见光明。但对方的做法已然给了她答案。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将画放回了储物袋中。黄衣少女笑靥如花,被一点一点合起,直到消失无踪。 她曾见过对方年少时的模样,见证了她的过往,姹紫嫣红换做琉璃碎瓦,韶光过后惨淡收场。 微微一唏,本欲离去,神识却是一动。她在原本放凤钗的木箱,看到了那把匕首。 那把刻着小小“顾”字的匕首。匕首旁是已经失了含生珠的凤钗,被一方崭新的锦帕包裹着。 袖手一招,那锦帕包裹着两物径直向她飞来。抖落开来,谢问心面上一滞。 小小的锦帕上写着鲜红的八个字。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她终是放下了……”谢问心喟叹出声,心下不知是悲是喜。天魔不知她在心魔劫中的经历,虽是不解她的话,不过仍是提醒道:“那老太婆既然不在了,就是躲着你。你还是别管她了,快点看看九渊吧。” 自从谢问心与它说了九渊对造化之气有进益,它也对九渊生了诸多好奇。如今那鲵旋就在四时书中,虽然不多,但若是找对了方法,日后修炼造化之气岂不是容易许多。 而且这水,谢问心的便宜师父那不是还有不少么! “你就别去参加什么云州法会了,好好参悟鲵旋才是正事。”天魔对谢问心不务正业异常焦急。 “这也是师父的意思。”谢问心对云州法会其实并无甚么想法,之前也是为了躲靳玉才去争取那个名额。如今靳玉去了苍莽山,她不知道方盏梨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危机总算是解除了。 不过陈长老会不会为此记恨上她,她便不清楚了。她之前见了陈长老步履虚浮,显然是寿限不远矣。想来也是,元婴增寿千年,监兵峰主乃是化神,作为他的师父,陈长老年岁必然不小了。 她如今拜了位不知深浅的师父,在宗门内的安危倒是升了不少。虽然这师父是个甩手掌柜,但与九阙前辈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不过在造化之气的修炼上也自在许多。但若要借用传送阵,云痴却提了要求。 “我只是外门长老,无权使用传送阵。云州法会乃是一处契机,若是你得了筑基榜首,在宗门自会受到重视。日后用传送阵会方便许多。” “这话你信么?”天魔对谢问心这个便宜师父无甚么好印象,对方身上的气息令它厌恶。连带着对她说的话都带了几分不信任,总觉得对方心怀不轨。 “我也只能信了。”谢问心轻轻将手中锦帕叠起,郑重的与储物袋中那方画卷放在一处。她也不知为何要这般,不过她也没有将此物给莫倚歌的打算。 顾绮姝早就已经死了。对方既已修了无情道,何必去扰乱对方道心。 更何况对方可是掌门弟子,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岔子,得罪了掌门便更不美了…… 谢问心走出简陋的屋舍,用了个小法术,将那匕首与凤钗,深埋在这陋室之下。 做完这些,转头看了看子薇山的方向。 之前在子薇秘境中得了陨灵玄水,后来为了凝炼经脉,陨灵玄水消弭不存。 可惜秘境关闭,玄水本就难求,失了此次机会,日后更是难寻了。 谢问心看了看造化之花上的丹书,内里的造化之气余下些许,尚还够她修炼到再将花瓣开出一层,之后便要寻他法了。 天魔说得对。谢问心虽然并不紧迫,但造化之气的来源仍是重中之重。 此间事毕,便径直回了苍梧门。 谢问心先去看了刘雁妤。这几日,刘雁妤对她被关进千轮台自然知晓。不过她在千轮台内身份玉牌断了传音,想要探望又被靳玉的人拦下。 谢问心出来后不知形势,也怕牵累刘雁妤,并没有第一时间与她联系。 刘雁妤见她无事自然放下心来。又与她说了些话,告知她宗门内关于她是魔门细作的传言已消散了,天权阁长老首座由武长老接替。 倒也有个坏消息。赫连浊凭着本命法宝通过了天权阁的测试,新晋成了天权阁执法弟子。 谢问心未显意外。 赫连浊许是早就与武长老通了气吧,这招一石二鸟,还将自己置身事外。 不过对方的身份暴露这么久,总该有秃鹫嗅着血腥味上钩了,她并未将赫连浊放在心上。 方寸无仙 第一四九章 心乱 刘雁妤又给了她些清灵丹,言说去云州法会用得上。二人说了会话,谢问心便又回到云痴处的洞府。 云痴所在的木屋房门紧闭,透着一阵生人勿进的气息。 之前谢问心在桃林中砍了些桃树,自行做了间木屋。云痴见后倒也并未说什么。谢问心原本是看师父对这些桃树似乎很是在意,可看她砍了也不见对方不虞,只能按下了心底的小心思。 这木屋便是她日后的洞府了。不过七宫院那处住所宗门也并未收回。她去天枢阁询问,得到的答案是外门并不属于五峰,非五峰弟子都可在七宫院有洞府。 谢问心虽是有些许意外,倒也并非什么大事。 “你怎么了?” 天魔与谢问心相处这些日子,到能从细微之处看出,自她从陵光峰出来后,并不如她表现的那般平静。 “……”谢问心坐在蒲团上,看着窗外天光洒落,拿出四时书来,将经脉梳理一番。沉默半晌,才回到:“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宗门内总有争斗?” 天魔其实也发现,谢问心似乎并不喜与人交往过甚。她并不缺察言观色的能力,却偏生独来独往,这大抵也与她的性格有关。 只得宽慰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苍梧门立派悠久,宗门内派系错综复杂,你看到的也不过是表面罢了。” 天魔只以为谢问心近来被诸事乱了心绪,耐着性子说道:“并非所有人都有机缘得窥大道,你以为他们愿意坐甚么峰主、掌门的位子吗?就那个李千秋,天资中上,本事平庸。他在掌门这个位置坐了这么多年,还要平衡内外,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面子?” 谢问心面沉如水,静静听着天魔的话。 “只不过都是为了资源罢了。就算他有一腔热忱,但谁不是为了飞升?” 天魔的话并未给谢问心带来宽慰。她的面色愈发阴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快的事。天魔知道她的心境出了问题,此时倒不能操之过急。 之前在月迷津渡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它好不容易修炼回来,可不想再享受一回。 “你一直没有说过……到底因何夺舍?连暮初究竟是谁?”天魔觉得自己应当与谢问心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 它知道谢问心的心劫是一个叫连暮初的人,谢问心虽是有意回避,但总归是要面对。她修炼时需渡心魔劫,若是一直用那灵珏取巧,始终不是正途。 “你之前有问过九阙……而方寸宫出自天荒界。”天魔回忆着谢问心往昔的细节,它心思活络,对谢问心的异处自然都记在心上,此时问了出来:“你与天荒界,到底有何联系?” 谢问心听着天魔的诘问,并未开口。 就这般枯坐许久,直到月上中天,才渐渐出声。 “我……其实来自天荒界。”声音冷的像九幽之下的冰泉,阴冷彻骨。 “天荒界?”天魔虽有猜测,此时倒当真意外了。 “我生于太霄宫,父亲是太霄宫长老。”谢问心眼睫微颤,瞳影投在阴影之下,看不出情绪。 天魔仔细听着,这是谢问心第一次与它说往事,自然无比认真。 “父亲外出秘境遇险,我后来便由小师叔照看。”谢问心说得很慢,语气毫无顿挫,似是并不存在情绪在其中。 她想到那些或是温暖,或是晦暗的过往,其实并没有那般难以启齿。 “小师叔又收了个徒弟,名为连暮初。”谢问心犹疑片刻,才继续说道:“我看着他入门,也常指导他修行。” 那时她用了许久,才从父亲离去的悲痛中解脱出来。 “然后呢?”天魔记得谢问心曾说过,连暮初背叛了她师叔。 天边月色照将进来,映的谢问心面色惨白。 “然后……”谢问心语气一顿,气氛骤然变得阴冷起来。“宗门镇宗之宝周天卷失窃,所有迹象都表明,是小师叔盗走了周天卷。” “可我知道,定不会是小师叔所为!” “你怎么这般确定?”天魔不解。 “……”谢问心手中随意翻动着四时书,眼光却茫然盯着眼前虚空处。垂下眼眸,黯然道:“在存放周天卷的周天宫留下的天绝剑气,是小师叔所创。” “但是……会此剑气的,却并非他一人。” “是连暮初?”天魔恍然。 “我一开始,并不确认是他。”谢问心抿了抿唇,微阖了双目。 “可是后来宗门竟将小师叔打入万蚩潭,逼迫他交出周天卷。” “就这般轻易断了罪?”从谢问心的描述便看得出,万蚩潭非是什么好地方。天魔不解,堂堂长老,单凭这剑气便可定罪么。 “呵……”谢问心惨然一笑,并未回应这句,而是继续说道:“我当时已然元婴,强行闯入了万蚩潭,说是我盗走了周天卷,逼迫小师叔离开。” “……”这可不是一步好棋,天魔没想过谢问心也会有这般冲动的时候。不过不等它诧异,便听到谢问心接着说道:“我本想让小师叔去查明真相。他颖悟绝伦,韬光韫玉,自是比我强上许多。” 说到这,谢问心冷笑一声。 “可是……他却对我说,他知道是谁所为。可笑我竟从未怀疑过连暮初,被他耍的团团转了百多年!而且……小师叔竟到了这时还要护着那个宗门叛徒!” 神魂中死气蠢蠢欲动,又马上被被造化之气镇压下。谢问心感受到死气伺机而伏,忙收敛了躁郁的情绪。 “所以,你是如何……死的?”天魔还是问了出来。 “我……想抓连暮初回来,可他早就不见了踪影。”谢问心倏然眼眶微红,在死气影响下,她不得不克制住情绪。“我与宗门禀报此事是我所为,执意要换了小师叔。” 她忆及当时的绝望与荒唐。此时想来,唯余叹息。 “后来……是小师叔……不惜自损修为,将我传了出来。”她平复了心绪,一脸复杂道:“我浑浑噩噩,最终去了方寸冢……” 不愿去回想小师叔最后一眼,那是她最大的梦魇。 “其实……这倒也并非全然是你之过。”天魔心思活络,很快从谢问心寥寥几句话中找出了问题所在:“你师叔会沦落至此,还是因着派系争端罢。” 它叹了口气,无怪乎谢问心不喜宗门争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五零章 荼兮 云州在灵虚界十二州中,是三座仙道州之一。 青州位处极北之地,燕州偏南。而云州,则是属崇云境正中。正道崇云境、魔道冼罗境与妖族天海境三足而立,占据了灵虚界的大半地界。 云州作为仙道州,但与青州中凡俗独在几郡不同。云州自古便是仙凡混居,崇云境多数修真家族多聚于此。近来云州盛会即将开启,城中更是热闹非凡。 云双城倚水而建,千里云湖映照穹宇。若到朔月之时,也是云气最盛之时,玉轮与云湖正中的云月岛遥遥相映,氤氲缭缭,不知是月在水中,还是岛在天上,云月岛因此得名。 近日云双城内倒是多了个算命摊子,摊主是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的丝绸锦缎皆是凡俗衣物,在摊后摆了个躺椅,少年一双桃花眼令人见之忘俗,因着年纪小面上雌雄莫辨,翘着个二郎腿悠哉悠哉的晃悠着。 一个十七八的美貌少女站在他身后,似是少年的仆从一般。面对过往修士稀奇的目光,饶是以她筑基中期的修为也有些面上发烫,却忍住咬着牙不吭声。望了眼摊旁摆着的布幡,上书“卜数只偶”四个大字。 更是面上一黑。 云双城本就热闹,更何况因着云州法会,过往的修士更是多了不少。不少人在这摊前驻足,更有甚者露出几分探究。 毕竟此地多为修士,虽然掐算因果不易,但这小子修为不显,也不见云双城守卫来巡视,想必是有几分背景的。 “那是谁啊?” “那个啊?”明显是过来人略含深意的看了同伴一眼,前者立马会意,指着一旁的醉云轩说道:“不妨小酌一杯?这醉云轩的醉云酿听闻饮之能祛浊气,涨修为……” 这青年修士嘿声一笑,按住他:“喝酒不忙。” “这位自称是极乐禅师的后辈,要在这云双城卜算七日。” “极乐禅师?”同伴明显不知,面上茫然。 “便是极乐浮图之主啊!极乐法会五百年一会,你不会不知吧?”说到最后已带了明显的揶揄。 一听五百年一会,显然镇住了对方,不由惊呼出声:“那岂不是比咱们云州法会还要不凡了!”说完觉得不妥,尴尬的看了四周,发现并无注意,才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这般大的来头,为何不去望云居上住着,反要在此摆这么简陋的摊子?” 这显然问住了青年修士,他轻咳一声,犹疑道:“许是为了……收徒?”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理,虽从未听闻极乐禅师有后辈,但见这神秘少年对着每个过往修士都审视一番,保不准就是来收徒的。 对方虽然看着年轻,但修为难以测算,好多金丹期的前辈都看不出对方修为呢! 与少年的落落大方相反,他身后那女子显然听到了周遭议论,此处人多口杂,说起来也并未避讳。只因这几日众人也知,这少年懒散的紧,每日都会在这躺椅中躺上一天。若有人来问卜,对方便随口说上一两句,真假不论,倒像是凡世哪家出游的少爷了。 “你就看着他们这么说你?”阿月是当真不懂这个自称荼兮的少女了,这几日,来问卜的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为了旁敲侧击极乐禅师之事。说不准,还有云月岛的人,这个猜测更令她心头惴惴。 不错,这个不修边幅的懒散“少年”,实则是个女子。阿月在商羽宫中被此人所救,想到自己已无处可去,也为了报恩,便一直跟着对方。 她也并非的毫无成算的女子,知道这少女必有过人之处,也想……为师兄报仇。 “一群乌合之众,随他们去吧……”作少年打扮的荼兮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眯眯的像只小狐狸,趴在了躺椅上。嫩白的手掌一翻,不知从何处出现一个玉盒来。 “这是什么?”阿月皱着眉头,见荼兮果真不在意,也便不去管旁人碎语,疑惑望向那个盒子。 跟在荼兮身边这些日子,她常见到对方拿出这个玉盒。可这玉盒毫无灵气,看上去也非成色上等,实在不知有甚么出奇之处。 “这个啊……”荼兮随手将玉盒抛了几下,灵动的桃花眼闪过一丝玩味。阿月从她脸上,倒也看不出对这玉盒的态度。不过她有一种直觉,这玉盒对荼兮来说,必定是重要之物。 “是一份聘礼。” “什么?”阿月表情凝固在脸上,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聘礼。”荼兮从躺椅上翻身下来,也不顾微有皱褶的衣摆,忽的凑近了阿月。 阿月被她清澈眸光看着,面上不知为何有些发热,听她说的严肃,又有些不解。 荼兮被她呆滞的面容逗笑,露出一嘴白牙。 她看向望云居的方向,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雌雄莫辨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我在等,我的心上人呀。” …… 此时的云州主城云双城内,各大门派前来参加云州法会的弟子,皆聚在望云居中。 望云居名为居,实则是一艘雕梁画栋的楼船,停泊在云月岛外。 各大门派的来使皆被身着墨色云纹的弟子引到住处,也有初次前来的弟子好奇的张望,心中对云州法会满是憧憬。 “你不好生参悟鲵旋,这破岛有什么好看的?”精致的楼船上,某处半开的碧窗旁,一袭蓝衣的女子探出头来,似是远眺云湖盛景。 听了天魔的抱怨之语,那女子眸光仍是盯在湖中云月岛,轻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屡试不成,终不得法。” 见到那云月岛上几道清光飞逝,谢问心收敛了眸光,退回到了房中,也未将窗子掩上。 她是随着门中前辈一同来到云州的。意料之中,云痴并未前来。她依旧待在外门石碑中的小世界里,只象征性的勉励了她几句,便又回到木屋中,不知作甚么去了。 谢问心这些日子倒也没有放弃对鲵旋的研究。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五一章 信徒 将四时书从怀中拿出,古旧的封面一如往昔,并未因她的炼化而产生丝毫变化。翻开封面,才能见到与原先的不同之处。 鲵旋。 墨黑的字迹似是火焰烙上,初看平平无奇,可看久了,竟会生出漩涡一般,叫人移不开眼。 谢问心不知道为何只是将那疑似九渊的水引到其中,这四时书竟是自行出现了这水的名字,大抵也是四时书的用处之一罢。 但谢问心送灵气进去,却并未出现灵气的名字。 四时书太过玄奥,她得到许久也未曾参透。这书她只炼化了其中一角,对于整本书而言无异于沧海一粟。回忆起那日只瞄了一眼,便足以将她震伤的亘古气息,心中不由急速的跳了几下。 这本书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按捺下心头种种猜疑,谢问心探出手来。 一丝微光照亮了整间内室。楼船上每间内室都设有阵法,能防了旁人探视。内里布置也是精巧大方,桌椅摆设并无多余缀饰,更显妥帖。 见微知着,这云州果然不凡。 那微光渐明,一道淡色符咒隐隐浮现,下一瞬又湮灭无踪,光影暗淡下来。 “又失败了。” 倒在谢问心的预料之中。 这是她仿照玄诀未凝道种之时所化的符印。玄诀早已印在她的神魂之中,对符印的一笔一划,一丝一毫都无比清晰。不过造化之气太过游移,她用了灵气加以辅佐,虚有其形,失败实属平常。 谢问心看着手中散去的灵气,若有所思。 …… 卯初,醉云轩门前行人不减,多是结伴的修士在此小聚。 “仙长,您是到雅间还是大堂?”醉云轩的小二只是寻常体修,看着面前出尘女子,看不出对方修为,只觉得一如春风拂面,令人好感顿生。 “你有忧愁。”那女子约十七八岁,一身纯白纱衣,面上覆着同色的面纱。语气缥缈若在云端,却叫人情不自禁听进心里。 小二闻言一滞。随后又满脸堆笑道:“仙子说哪儿的话,在咱们醉云轩,能得见仙长那都是福分……” “枯肠万卷,且送轻愁。” 如在耳边呢喃,女子未覆面纱的双眼好似能看穿人心,小二只觉被巨大的气场笼罩,似一张丝丝绵密的网,慢慢攫紧他的心绪。 “你的无奈,你的愁苦,不若……都交予我吧……” 小二不由瞪大了双眼,额间已渗出了汗珠。 他只觉得自己似海上浮舟,身旁的一切都离他远去,眼前之人是他唯一的救赎。 “好……”他的声音带了颤抖。 感受着小二与自己产生了微不可查的联系,那女子面纱下露出得逞的笑容。正当此时—— “阿弥陀佛。这位想必是大衍神宗的施主了?”醉云轩门口又走进一个小沙弥,个子不高,面容坚毅。 这声音清朗中正,小二恍惚间恢复了清明。心中虽是诧异,自己方才好似失了神…… “……不错。”施法被打断,眼见那丝联系已然失去。面纱女子看了小沙弥一眼,眼底闪过不悦,轻哼一声:“大衍神宗弈辛。” 她只介绍了自己,却并未询问对方。显然是知晓对方来历,但不愿意搭话。 “若小僧未看错的话,施主方才是对这位施主动用了神引之术?”沙弥面上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神引之术乃是神道强行收取信徒之法,但云州乃是仙道州,是禁用此术的。 那面纱女子皱了眉,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对方。 下山后第一次使用神引之术,弈辛原本有些慌乱。她自是知晓云州不能用神引之术的,但方才一时心痒,想看看这术法自己学了几成。没想到就被人撞破,还是个小秃驴。 神佛两道向来不穆,她只得咬牙道:“你这小和尚修为不高,眼神倒不大好。我只是与这小二哥说上几句话罢了……” 她看向那小二,眼中带了警告。小二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目光在二人中间游移一番,谁都不敢得罪,只得打圆场道:“二位消消气,不若喝杯咱们醉云轩的云消茶……” “小僧方才并未看错。”圆齐清澈的眸子看了看小二,不解对方为何说谎,却仍坚持自己的判断。 弈辛拂了拂袖口,嗤笑道:“你说我用了神引之术,可有凭证?” “……”小沙弥明显没有遇到过这般情形,眉头亦是皱起:“谎言是业,施主何必为此强沾业果?” “呵……”弈辛心中本就不虞,语气也不善起来:“我神道自有修行,哪里修来的无端业果?倒是你……随口污蔑我神宗弟子,也不怕下了拔舌地狱……” 圆齐见对方并无悔改之意,还倒打一耙,倒是定要与她理论一番了。 二人声音虽不大,但在这醉云轩门口倒是显眼。大堂中有人注意到二人争端,一个青年儒生走了过来。 “弈辛姑娘。”来人先是对弈辛拱了拱手。 “秋公子。”弈辛见了秋枕寒,心下一定。儒门与大衍神宗向来交好,如今不必再被这讨厌的沙弥纠缠了。 “圆齐小师傅。”秋枕寒显然认出了沙弥,施了一礼,笑道:“这位弈辛姑娘是在下旧友。方才,只是与这位小兄弟开个玩笑。若是有得罪之处,在下代为赔个不是。” 他温言告罪,被他注视的小二受宠若惊,看着对方又递过来的丹瓶,连忙摆手推拒。 “此乃虎骨丹,为小兄弟压惊之用。还请小兄弟切勿推辞。”秋枕寒已是筑基圆满,面对粗粗锻体的小二,说话亦是平易近人。 听到虎骨丹,小二眼中闪过贪婪。见对方微笑示意,咬了咬牙,感激的接了过去。 圆齐见此,轻叹一声。 一旁角落,谢问心将此幕尽收眼底。 轻饮着口中号称提升修为的醉仙酿。一口冰凉入腹,灵气仿若受到酒气指引,跃动起来。 修为的确涨了一丝,不过并不多。若是要日日饮这酒修行,恐怕早就喝穷了。 回味了口中甘醇,谢问心才有心情对天魔道:“神道与佛门,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友好。” 那弈辛明显看出了圆齐是净世禅宗弟子,说话却依然不讲情面。 “还不是因着佛儒之争。”天魔到了云州比在宗门内自在许多,谢问心玄诀又到了二层,可以分它的造化之气也多了不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五二章 卜数只偶 “原本他们儒门可是谁都看不上,后来眼见道门偏向净世禅宗,儒门才刻意与神宗相交。”天魔说着不知多久前的老黄历,不阴不阳的语调倒也听不出什么。 “不过现今世事更迭,正道诸方也只能说是各自为谋,顶多亲近些罢了。”天魔语气淡了下来,竟像有几分感叹。 谢问心不知想到些什么,轻轻放下了手中杯盏,定定的望着醉云轩门口。 方才的异动并未影响其他人的心情,甚至没有激起半分浪花,便消弭无形。谢问心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对着门口,方才的争执倒是一目了然。 适才那二人皆是二阶修为,与她筑基期相当。那个唤做弈辛的小姑娘应是初下山门,显然有几分背景,身上还带着少年恣意。而那替她解围的儒修…… 她方才听到弈辛唤他“秋公子”,看来是落泓岛的人了。 想到落泓岛,谢问心又想起在月迷津渡遇到的两人。当日那个文心境的小姑娘,似乎是叫秋萤窗的……也不知,与这秋公子是何关系。那秋公子回到的位置附近倒也不见秋萤窗,不知是没来云州法会,还是只并未在此处。 谢问心更倾向于前者。 她可是记得,秋萤窗说赫连浊是偷了秋家的九疑令时,面上绝望的神情…… 眸光微闪,谢问心叫过小二,又点了一壶醉仙酿。 “你可没几块灵石了,待会不去拍卖会看看了?”天魔见谢问心又乱花钱,不赞同的提醒道。 “便是不买酒,我身上的灵石也拍不起什么东西。”谢问心叹了口气。 “若不是你早先挥霍无度!如今何至于只剩下这十几块中品灵石……” 谢问心听着天魔的控诉,略微无语。她虽是不算克俭,但也谈不上“挥霍无度”吧…… 将面前空杯斟满,目光对着窗外扫了一眼,“卜数只偶”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怎会有人用这几个字做招牌的。”天魔念叨了半晌,没有得到谢问心的回应,怏怏的转了话题。 说完又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何人在这卜算,这不是摆明了没什么本事么。 不过与之相反的是,摊前不仅有人问卜,人还不少。摊主少年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情,卜算也极为敷衍,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一个。 而问卜的人却似乎并不在意准头如何,面上反倒有些刻意的表现与讨好。 “奇也怪哉。”天魔啧啧称奇。 谢问心却是看向了那锦衣少年身后的少女。 “阿月?”应是这个名字不错了。上次在商羽宫与对方分别,自己便遇到了森罗宫圣女,死气侵魂,流年不利。不过也因此淬炼了经脉,修行造化之气更为顺畅了。 “一轮明月吐云间,春风得意心潮翻,上苍安排如意道,风来西北路东南。” 远处的躺椅上,少年摇头晃脑的随口胡诌了一句,打发了眼前的散修。心中腹诽着这般低劣的资质,问卜有什么用,不如多祈求上天掉个升仙丹给他好了。 散修也未听懂此话何解,他只是听说这少年是极乐禅师的后辈,是来收徒的,想来碰碰运气。 不过似乎并未得前辈青眼,刚想说些什么补救,身后排着队的就将他挤到了一边。 “见过前辈!晚辈云州胡大川,入道二十载,如今已是筑基中期……” 荼兮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眼。二十年,连头猪都能筑基了,真不知这个胖子这般自信的语气哪里来的…… 刚欲打发两句,眉心一挑,将眼前喋喋不休自荐的胡大川拨开,对着醉云轩门口的和尚喊道:“兀那和尚,等一等!” 本还在排队的众人原本心头一紧,以为前辈已经有了收徒之选。尤其是为首的胡大川,好不容易排到近前,还未给前辈留下好印象呢,竟然被旁人捷足先登? 转头一看,竟是个和尚。 登时放下心来。 众所周知,如今的佛修只有净世禅宗一脉。极乐禅师与净世禅宗交好,决计不会抢净世禅宗的弟子。 “阿弥陀佛。”渡己听到叫喊,笔直的身形一顿,倒是回了头。 荼兮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中泛着好奇,面上满是兴味。身后阿月第一次见她这幅姿态,本就诧异。联想到荼兮之前所言的聘礼…… 难道这和尚便是送她聘礼的人? 可是……和尚似乎是没有道侣的……难道是因此便悔婚了么,荼兮不远万里来寻人? 不……和尚也许不称道侣?那应当是……佛侣? 不知道阿月自行脑补出了什么恩怨纠葛,荼兮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渡己面前。 “你叫什么?”荼兮身量比渡己还要矮上一些,抬头仰视着渡己,却不显气短,反而自有一份灵动。 渡己听她声音清脆,便知她是女子,不过并未说穿。清俊的眉眼柔和下来,低声道:“贫僧渡己。” “渡己……”荼兮喃喃着这个名字,大大的桃花眼将渡己上下打量了一遍,嘴角露出莫名的微笑。 “我们交个朋友吧。”荼兮带着和善的笑意,没有了“前辈高人”的架子,一旁本欲拜师的一众散修,看向渡己的目光带了几丝艳羡。 有资历的更是深思着渡己的法号。 渡字辈,可不简单…… 渡己虽是头一回听到这般奇特的要求,不过双掌合十,声音低缓:“心无挂碍,四海皆朋。” “不是那种朋友!”荼兮小巧的眉头皱了起来,习惯性的咬了咬手指。看着对方疑惑的目光,眨了眨眼道:“是无话不谈的那种朋友。” “贫僧若是知晓,自当知无不言。”渡己并没有因对方年纪小便敷衍,语气亦是认真。 他看得出面前少女虽是心有成算,却心地纯善,并无业障。 荼兮心情大好,开口便要请渡己去醉云轩喝茶。招呼上阿月,对其他排队修士说了句今日不再占卜了,便收起了摊子。 渡己看了眼醉云轩,面上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并未推拒。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五三章 请客 一走进醉云轩,人声鼎沸,满目皆是因果纠缠。 渡己目光穿过几座修士,看着窗边举杯独饮的谢问心,对她点了点头。 对方心障太过好认,他方才在门外便已经感知到了。不过二人无甚么交集,点头打个招呼便罢。 “谢……道友?”倒是随着荼兮进来的阿月惊呼出声。随后眉心一皱,回忆起了在商羽宫中的经历。 那是她不愿提起的噩梦。 “阿月道友,渡己大师。”既然被叫出名字,谢问心也是点了点头。没想到这小和尚和阿月竟还记得她。 阿月自是记得她,毕竟那日遇到妖女之前,谢问心是她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三人中只有荼兮不认得谢问心。她将阿月的神情看在眼里,一双桃花眼好奇的打量着谢问心。 原本渡己是来找寻圆齐,但刚刚接到消息,圆齐不在此处。渡己便也答应了荼兮的要求,他看得出,这个小姑娘定是有事寻他。 可说要请客的荼兮眼珠一转,竟是径直向谢问心的座位走了过去。 阿月见她动作,叹了口气。她与荼兮相处这些日子,知道对方向来是我行我素惯了,从不懂得何为收敛,但也从未碰过壁就是了。 “我叫荼兮,你叫什么?”锦衣少年吊儿郎当的走过来,自来熟的拿起那壶刚送过来的醉仙酿,给自己倒了一杯。 醇香之气馥郁,晃了晃玉杯,清亮的酒水在杯壁上撞出水花。荼兮面上表情似是觉得差强人意,努了努嘴,对着谢问心眨着眼道:“这壶算我请你。” 言下之意是这壶酒她付账。 谢问心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妙人。虽是略显失礼,但并不惹人厌烦。对方并未掩饰,她自是知晓这荼兮是个女子。不过令她好奇的是,她竟完全看不出对方的修为。 “在下苍梧谢问心。”谢问心也是取了巧,寻常之人介绍自己既然加上了门派,对方回答时便也要自报家门的。 没想到对方并不领情,饮下一口醉仙酿,笑意盈盈的感叹着:“苍梧门啊,大宗门呀。” 语气中倒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纯粹的感叹。 说话间,渡己与阿月也走了过来。阿月怕荼兮太过,惹恼了谢问心。毕竟她虽知道荼兮不简单,跟了她这些日子也没有看出她的跟脚。但苍梧门作为正道之首,她还是惶恐的。 怕谢问心心中不满,打圆场道:“荼兮小孩子心性,谢道友不要见怪。” 谢问心看着阿月。这个小姑娘当日还一身锋锐,如今不知经历了什么,多了清冷,也有了圆滑世故。 摇了摇头,又给阿月倒了一杯醉仙酿:“荼兮道友可是请我喝了一壶酒,我如何会见怪。”她半开玩笑道:“渡己大师要不要来尝尝这醉仙酿?” 阿月的变化她也似曾相识,所以识趣的没有问她当日商羽宫的后续。 荼兮不满阿月的话,对着她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引得她原本板着的脸也柔和下来。 “多谢施主好意,出家人不可饮酒。”渡己见荼兮与阿月都坐下,也顺势坐在荼兮对面:“谢施主是来参加云州法会的吧。” 谢问心是苍梧弟子,天资不凡,他当即就猜到谢问心来意。 “只是来长些见识罢了。”谢问心谦虚了一番。心中对着天魔问道:“这荼兮是何来历?” “谢施主资质本就不俗,若是能祛除心魔,修为想来会更上一层。”渡己仍没有放弃度化谢问心,开口又是老论调。 “多谢大师指点,在下自当尽力。”感受到神魂若有若无的影响,谢问心嘴角扯起,只当没有听到。唤来小二上了壶茶,才问道:“大师也是来参加云州法会?” 渡字辈辈分极高,这渡己她上次见过,功力虽然不俗,但要夺魁还是勉强了些。 “咦……我竟也看不出……”天魔打量许久,才犹疑着回复谢问心。 谢问心听到天魔回话,认真的看了荼兮一眼,却只看到对方咧开夸张的嘴角。 “并非如此。贫僧此来亦是寻人。”渡己摇了摇头,号了声佛号,便不再言语了。 “大和尚,你是来找谁?”荼兮笑的累了,揉了揉发酸的嘴角,却没有谢问心这般忌讳,直接将疑惑问出了声。 “贫僧……也不知道。”渡己眼中古井无波,认真回道。 “骗人。”荼兮显然不信,撇了撇嘴。 “出家人不打诳语。”渡己低垂了眉眼,声音不似他这个年纪应有的低沉和缓。小二的茶已经上来,荼兮随手扔给他一块灵石。 “多谢仙长!”打赏小二见得多了,但随手就是中品灵石的,可是凤毛麟角。这位也不知是哪门派的核心弟子又或哪家大小姐,出手竟这般阔绰,一时间笑的见牙不见眼。 “将你们这拿手的都上来一样,本公子今日请客,有的是钱。”荼兮在椅子上也不好好坐着,翘着个二郎腿一晃一晃的,一幅纨绔子弟做派。 小二得了吩咐,下去准备。阿月诧异的看向余下二人。 她虽是散修,但平时见到的修士也是极重脸面的。他们与荼兮都是初次相见,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般宴请,就算不推辞,也不会如此坦然受之。可看看谢问心和渡己,一个淡笑不语,一个垂眸合掌,反倒数她看起来最不自在了。 两相对比,阿月反而更难受了。 她对着荼兮传音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二人可都是大宗门的弟子,就荼兮这个到处闯祸的性子,她不相信荼兮是真心想与二人结交。 那个谢问心还罢了,她知道对方性子和善。但渡己辈分这么高,要是得罪了他,净世禅宗岂会放过她们…… 荼兮听到传音,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无辜道:“我就是看他们合眼缘,想交朋友而已。” 阿月面色一黑。 又是这样。 荼兮从未回过她的传音,她不知道是不愿如此还是对方根本就不会传音,但她更倾向于后一种。 因为这个所谓的极乐禅师传人,除了拿着一颗舍利招摇撞骗之外,根本就没施展过其他的本事! 第一五四章 阿摩诃 不多时,玉盘珍馐罗列整桌。菜肴的用料皆是上等灵材,清香之气弥漫,就连旁坐的低阶修士都忍不住向这里多瞄了几眼。 毕竟云双城近来虽是风云际会,只要有心之人,皆会注意到方才说着请客的少年。 小和尚与谢问心众人面生得很,可荼兮这几日在外面摆摊算命了好几日,且在第一天便引来了云双城巡视的长老。在其拿出一颗舍利后,云双城长老竟当即礼遇有加,此子背景必是非比寻常。 如今都在传言其是极乐禅师的后辈,许多人虽不知极乐禅师,但总归是前辈大能不会错了。 在四周若有若无的打量下,荼兮倒是一脸自在。右手拿起汤匙,轻舀起一湾清亮,汤匙碰撞在碧绿玉盆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四周窥探的视线随即一轻。 一匙清汤入口,荼兮细细品味了一番,雌雄莫辨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满意。 “这弥兰花叶汤尚可。” 弥兰花是四阶灵草,对佛修极有进益。四阶灵草已是有机会生出灵慧,采摘极难,这一桌佳肴中也属这道汤最为难得。 由于有渡己在,桌上自然以素菜居多。 修界之中,佛门内对荤腥的戒律其实并无太多禁锢。毕竟若是炼体,也需要妖兽骨血。荼兮见渡己不像武僧,不知他是否茹素,因而多点了素菜。 美味既已在眼前,谢问心自然不会客气。夹了一块醉云轩出名的云双糕,面上一派坦然。 “你们可知道……阿摩诃?”放下汤匙,荼兮抿了抿唇,唇瓣染上血色,眸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谢问心,忽的压低了声音。 听到荼兮神秘兮兮的问题,谢问心看向一旁渡己。 渡己面前的碗筷皆是摆放整齐,丝毫未动。他似是早就在等候荼兮的问话,不过从她口中听到阿摩诃这个名字时,目光仍是些微意动。 他的神情变幻只在转瞬之间,却被谢问心注意到了。 见他的反应,荼兮一双桃花眼中泛起兴味,手中玉筷换向了一盘青红丝,等着渡己回答。 “阿摩诃……不就是无量慈悲佛的佛号么?”一旁阿月挑眉问道。 并非阿月多嘴,而是无量慈悲佛阿摩诃,这个名号在灵虚界实在是赫赫有名,连她这个散修都听过对方的些许事迹,乃是千百万年前佛修中的前辈大能。 “阿月施主言之不远。”渡己压下心底思绪,点了点头,才纠正道:“无量慈悲佛是后人尊称。阿摩诃……乃是佛主真名。” “这样啊……”阿月微微一讪,她是散修,对于无量慈悲佛也是一知半解。如今在佛修面前闹了笑话,更是有些汗颜。 “原来是如此么。”谢问心咽下云双糕,放下筷子附和道:“在下倒也是方才知晓呢。” 这云双糕味道不错。 谢问心看着其他人似乎都不在意这些饭菜,思索着一会儿索性打包带走好了。 这一桌子菜能提升的灵力虽是不多,可也是平白吃出来的,比修炼快得多。 阿月面上红霞退却,感激的看了谢问心一眼,谢问心则回以一个安抚的笑容。 荼兮见渡己许久也不动筷,停下了动作。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和尚,语气轻了下来,仿若带着奇异的韵律—— “七重栏循,七重罗网,七重行树……” “听闻……阿摩诃是为了建造极乐佛国,方才入灭的?” 她这几句话倒是正经起来,与适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反差不小,若是旁人在此,恐怕一时反应不过来。 桌上几人反应各不相同。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不错。” 渡己收敛了眉目,面露慈悲,声音醇厚。 他也不问荼兮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秘闻,却的确是有问必答,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谢问心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二人。 这两人年纪相仿,都生的俊秀无比,光是看着也觉得心情好上几分。只是一个精灵古怪,一个沉稳淡然,却都叫人摸不着跟脚。 坐在一侧的阿月怔愣片刻,本想传音提醒荼兮的话太无礼了,但心中又隐隐觉得她些不对。荼兮平日虽常常语出惊人,但今日却比往常正经不少…… “极乐佛国是什么?”谢问心没有问桌上三人,暗自传音给了天魔。 “你当真不知道?”天魔本以为她是为了给那个阿月小姑娘解围,没想到谢问心当真一无所知。 “对啊。”谢问心理所当然回道。 天荒界又没有佛修,前些日子才与天魔讲了她的来历,怎么这般健忘。 “……”天魔不知道谢问心想些什么,解释道:“阿摩诃乃是佛修中惊才绝艳的人物。虽被后世尊为佛,可是他本人却并未成佛。” “哦?那此人想必是有什么石破惊天的作为?”谢问心猜测着。 未成佛而尊佛,她未听过此等异事。 “是,也不是。万古之前,天生异变,飞升极难。阿摩诃本就极尽聪慧,旁人只想着去他界寻求飞升,他却想建出一座极乐佛国,来接引佛修。” “以一己之力构建佛国?”谢问心当真是惊了,讶然中带了些许钦佩。 毕竟这可是比飞升更要难上千倍万倍的事。 “后来呢?他成功了么?” “你觉得呢?”天魔语气带了几分鄙视。想不明白谢问心今日是喝糊涂了么,尽是问些愚蠢的问题。 “……”谢问心一时语塞。 想来是没有了。 连她听了阿摩诃惊世骇俗的举动,第一瞬间浮现的想法都是痴人说梦。若是此事既成,她不应当没听过半分传言。 谢问心喟叹一声,将手中醇酿一饮而尽。 她与天魔一问一答,其他人看她便是默不作声。阿月觉得气氛尴尬起来,这位净世禅宗的小和尚自从阿月提到阿摩诃这个名字之后,表情明显变了。一直带着的笑容也淡化下去,偏生荼兮这个小祖宗心大的很,还在继续追问。 “听说两年前,净世禅宗寻到了阿摩诃的应身?”荼兮一眼不错的看着渡己,全然不顾对方澄净的眸光映照着自己,似要看清她的目的。 第一五五章 跟踪 “……不错。”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渡己也大方的说了出来。 荼兮听到他的回答,忽然笑了起来。她本就生的好看,这一笑更是让人看花了眼。 “你没骗我。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她笃定道。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饮下杯中酒。葱白的手指对着那道弥兰花叶汤道:“这汤,想必对你身上的伤有好处。” 渡己受伤了? 桌上二人闻言皆是看向了渡己。他面色如常,行止有序,丝毫看不出有何伤势。 “既如此,施主可否也回答贫僧一个问题?”渡己没有顺着荼兮的话,也没有问她如何知晓,只定定的看着她。 “说吧。”荼兮心情大好,笑意盈盈的看着小和尚。 望着她的噙着笑意的唇角,天真烂漫。渡己顿了顿,后脊却无端生出一阵冷意。仿若冥冥中一道轻纱覆于双眼,原本清晰的因果丝线刹那间错综复杂。 天机,乱了。 沉吟片刻后,他忽的双手合十,低号一声:“阿弥陀佛。” “罢了,有缘再见。” 说完竟是起身离去,没有半分迟疑。 荼兮一怔,一丝怒意浮上面容。 “不许走!”她一拍桌子,竟是追了出去。 阿月轻叹,陪笑道:“谢道友,抱歉了。荼兮她……一直是这个性子,说风就是雨的,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不妨事。”谢问心收回了目光,认真的看了看阿月。 “阿月道友自上次一别,似乎……练达了许多。”停顿了一下,谢问心缓缓道。 “……经历了生离死别,谁都会成长的。”阿月心底冷笑,却不是对谢问心,而是…… 那个妖女,她绝不忘记对方是如何轻描淡写的杀了师兄。有朝一日,誓报此仇! 心中一动,阿月面上悲苦,语气涩然:“谁能想到,商羽宫中,竟有魔道中人大肆杀虐……我捡回一条命,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她的话意有所指,谢问心心中一动,安抚了她几句,才说道:“此等大事,各大仙门想必已有了成算,那些魔道之人必会伏诛的。” “希望如此吧……” “哼……”二人说话的空档,荼兮怏怏的回来了,头上的锦冠因着跑动有些歪斜:“那小秃驴跑的倒快!” “……”见她回来,阿月轻咳一声,“那位渡己大师佛法高深,你追不上也属平常。”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荼兮愤愤的说了一句。转头看向了谢问心,桃花眼微眯:“问心姐姐,你被人跟踪了呢。” 谢问心还在埋头苦吃,闻言咽下菜肴。倒是阿月眉头一皱,看了眼四周:“你怎么知道?” 她神识粗粗掠过周围,醉云轩内本就设有压制神识的阵法,她倒也瞧不出什么。 荼兮坐了下来,眼波一横,眉心微挑,看向谢问心右后方的一桌食客。 那是两个女子,正对着此处的少女着一袭红衣,接触到荼兮的视线,略显慌乱,与桌上另一蓝衣少女不知说了什么,竟是匆忙离去了。 阿月目瞪口呆。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荼兮,上上下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传音道:“你是扮猪吃老虎?” “……你才是猪。”荼兮瞥了一眼阿月,眯了眯眼睛:“猪嘴里吐不出象牙。” “……” 又是没有传音堂堂正正的说出来。阿月也被她弄糊涂了,不知道荼兮到底是暗藏修为,还是侥幸看出有人对谢问心图谋不轨。 “猪嘴里本来就吐不出象牙……” 不过如此也算和苍梧弟子结个善缘,她亦是乐见其成。 谢问心没有戳破眼前二人再明显不过的互动,抬首那些玄衣女子离去的方向,莞尔一笑:“一时不查,倒是多谢荼兮道友了。” “原来你知道啊。”荼兮本就聪慧,见了谢问心反应便知她早就发现了,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怎么会?”谢问心见她确是小孩子心性,轻笑出声:“那二人修为在我之上,我原也不知如何是好,却不想道友一个眼神便将人吓走了。” “当真?”荼兮听了谢问心恭维,脸上露出几分得意,随后又察觉自己忘形,喝了杯酒压下心底雀跃。 “自然。” “那……”目光一转,荼兮忽的拍手道:“隔壁的拍卖会就要开始了,不如我带路请姐姐去看看吧?”她觉得这位谢姐姐话虽不多,但句句舒坦。至少比阿月好听的多了,有心与她多相处些时候。 谢问心深深看了她一眼:“恭敬不如从命。” …… 醉云轩外二十里,两个貌美女子匆匆而过,不时回望几眼。 “师姐……我们为何要逃啊?”蓝萤神色茫然,却不得不随着师姐奔袭。 城中是不能御剑的,但以筑基期的脚程自是不慢,不过一刻钟便奔走了二十余里。 二人皆是容色过人。修真界中貌丑者虽是少见,但这二人在修界中形貌亦是上乘。 “你懂什么!没看到那个前辈已经发现我们了吗?”红鲤怒其不争的敲了一记蓝萤的头,姣好的脸上惊魂未定。 “前辈?哪有什么前辈?”蓝萤努力回想了方才的经过,也想不出师姐为何匆匆带她逃离醉云轩。 “就是和目标同坐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红鲤心下也有些不满。蓝萤入门时间虽短,却也是堂堂筑基后期,眼界之低微连她都看不过去。 “……她?” 鸾凤阁主修双修之法。她们深谙此道,自然不会看错性别。蓝萤心中虽是疑窦重重,不过却不敢违逆师姐的意思,只能扁扁嘴,垂首道:“原来是位前辈,还是师姐目光如炬。” “如今都在盛传她可是极乐禅师的后辈……我等日后见着需得谨慎万分,躲着些走知道吗?”红鲤显然顾及到了蓝萤的小心思,提点道。 她刚刚明明没有再盯着了,却不知为何还是被发现了。 被那小公子装扮的前辈目光一盯,红鲤觉得自己仿若被扒光了一般。 这种感觉她只有在面对师父时才有。再者她身上有符宝傍身,却还是泄了行踪,更让她心生警惕。 “那……我们的任务怎么办?”蓝萤想到来此的目的,语气已是带了些哭腔。 鸾凤阁戒律森严。师父说过,若是寻不回圣物,颜字辈的弟子皆是小命难保。她前程大好,可不想因此丧命。 “苍梧门的人那么多,换一个盯着就是了。”红鲤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心中思索着如今处境。 “哦……”蓝萤委屈的咽下了口中话,下一瞬,却被耳畔苍老的声音骇了一跳。 “小姑娘……你们踩了老朽的袍子。这袍子可金贵得很,你们可该……赔些什么好?” 第一五六章 九爻 “嗯?”红鲤耸然一惊,迅速戒备起来。 “师姐……”蓝萤恍然发觉自己脚下不知何时竟真的踩着一抹灰影,忙跳起来,胆怯的向红鲤身边靠了靠。 红鲤的气质与蓝萤不同。蓝萤眉眼中显着些许柔弱,顾盼间还带了几丝妩媚。而红鲤却尽是英气,一双眼凌厉的看向说话之人。 “你是何人?”红鲤说着,暗暗扣了符宝在手中。 对面的老者佝偻着身子,一身灰袍破破烂烂四处漏风,偏叫他说的无比名贵。而且能悄无声息的靠近她们,显然是来寻衅挑事。 “小姑娘……年轻气盛不是坏事,”那破衣老者不以为杵,笑眯眯道:“你家大人没有教过,要尊老敬贤么?” “师姐才不是……”蓝萤有心替师姐分辩,对面老者却恍若未觉,自顾自说着。 “不管怎么说,你们踩了我的袍子却是事实……”那老者重重的咳了几声,身形也更低了,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仿佛随时会断了气。 二人身周有了倏忽的扭曲,红鲤原本戒备的神情凝滞住了,一旁的蓝萤目光亦恍惚起来。 二人剑拔弩张的气势早已不见,只怔怔的望着老者。 “这才是好孩子……”老者脸上堆起皱纹,轻声道:“把你们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交予老夫吧?” 这话像是问句,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叫人生不出反抗的情绪来。 “好……”蓝萤低低应了一声。她修为低过红鲤,先有了动作。手中紧紧捏着一个小瓷瓶,此次前来的鸾凤阁弟子人手一瓶,里面是一只凤鸣虫。 说来凤鸣虫只是入药的寻常灵虫,宗门分发的却足有四阶。可惜凤鸣虫除了入药一无所长,便是五阶也不会生出灵慧。这种虫极易死亡,命数也极短,只能存活一月,二阶便已是极难寻了。 红鲤却有些挣扎,此物太过重要,关乎性命。长老说过若遇圣物自会有动静,可谁都知道,凤鸣虫是天生的哑巴,也不知长老是何意。她虽没有遇到圣物,但凤鸣虫若失,必然要面对长老的怒火…… “鸾凤阁好大的手笔……”老者仔细感受了瓶中物,喟叹道。 红鲤的迟疑也只在转瞬之间,便又被老者的话牵动了思绪。 接过了红鲤交过来的瓷瓶,老者枯槁的手指一抹,两瓶凤鸣虫便消失不见。 “看来老夫功力果然未减啊……上次应当是意外。对咯,意外。”老者,或者说五福老人,松了口气,缓缓消失在此间。 …… “还是这儿宽敞,比外边清净多了。” 无烦恼阁厢房内,荼兮不顾形象的趴在软塌上,阿月歉意的对谢问心笑了笑,拿出一个软枕来靠在了荼兮身后。 “啊,问心姐姐不要见怪。我懒散惯了。”荼兮终于想到了此间还有个外人,舒服的蹭了蹭,才看向谢问心。 “荼兮道友天性自然,在下艳羡不及,怎会责怪。”谢问心端坐在桌旁,语调轻快,目光诚然,望着眼前光幕,感受着四周灵气汇聚。 “况且,若非荼兮道友,在下还没有机会踏足这地灵厢房。” 这话倒是实情。拍卖会内分天地玄黄四层,缀以灵字为名。越至上层灵气愈是充裕,还备有灵果。她身上那点灵石能进这拍卖会的门便不错了,哪还能进这上等厢房。 这光幕与苍梧门身份令牌内的光幕极为相似,只是没有文字,显示的是下方拍卖场的情形。 “你方才实在是太过惹眼了……”一边阿月又絮絮叨叨给荼兮传着音,荼兮摇着二郎腿满口答应,也不知是听还是没听。 无烦恼阁遍及十二州,背后也不知是什么背景。如今这种大场面,其内必是有化神真人坐镇。荼兮进了门,嫌外间吵闹,竟当场拿出数块极品灵石,被小二恭恭敬敬的请进了地灵厢房。 不过这行为落在阿月眼中是钱财外露惹祸上身,在谢问心眼中,便是她之前所言“有的是钱”当真无虚。 “这小丫头到底是哪家的……”天魔都忍不住出声:“真想打劫一票……” “……我可不想徒招祸患。”谢问心轻咳一声,目光却是一动。 丹田中被造化之气包裹的丹书,原是静静悬浮在造化之花上,但在刚刚,动了。 如今外间已是过了几件拍品。谢问心不是第一次参加拍卖会了,自然也无甚么好奇的。只一边与荼兮搭着话,一边扫过光幕上的情况。 外间鱼龙混杂,有背景的多在厢房内。方才丹书…… 是被召唤了? 丹书被造化之气包裹,不可能被感应到。除非对方距离非常近,丹书自发回应……想到丹书的主人,九阶神祇许在附近,谢问心不由得心底一沉,戒备起来。 光幕之上,一株通心草经过了拍卖,拍卖师换过下一件拍品。 “这无烦恼阁的拍卖会可是大大的有名。相传其祖上与我家极乐禅师亦是有着极深的渊源呢!你看这名字,所谓世多烦恼,形神久伤。而极乐禅师佛法高深,以极乐对烦恼,岂不是……” 荼兮胡吹大气一通,听得阿月头晕目眩。 “没想到荼兮道友当真是家学渊源,背景深厚。也不比这无烦恼阁差些什么……”谢问心一心二用,放下茶盏。 荼兮听了谢问心吹捧,有些飘飘然:“问心姐姐说话平日也是这般好听么?” 一旁的阿月听她言下之意,便是自己说话难听,不由黑了脸。 “还好。不过……忠言逆耳。”谢问心仔细想了想,还是提了阿月一番苦心。“好听的话也无需多听。” “唉……”荼兮小巧的眉头微皱,忽的叹了口气。“可好听的话,人们总是想多听听的。” 荼兮看了许久拍卖,都是些无趣的东西,兴致缺缺。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拿出一个小小的八卦盘来:“我替问心姐姐卜一卦如何?” 这八卦盘似是灵玉所铸,流光溢彩,一看便知非比寻常。 谢问心收回探查的视线,清亮的眸子望着荼兮:“道友是佛门中人,还通九爻之术?” 第一五七章 象牙豕 “咳咳……” 荼兮被谢问心陡然问住,不过马上回道:“大道至简,佛门亦有照见前世未来之法。我只不过是觉得……卦盘比较有趣。” 说完自己又点了点头,肯定了一番。 谢问心轻笑,她看得出荼兮并无恶意。她身上因果早断,也不怕被卜出什么,坦然道:“既如此,道友便施法吧。” 她也好奇荼兮的来历,想从她的卜算中试探出什么。 荼兮将八卦盘放在桌上。随后轻轻一拍,卦盘浮在半空,内中似有玉髓缓缓流动,九爻之数变幻莫测,以谢问心的眼力,竟也看不出这东西的品阶。 谢问心感受了片刻,也没发觉这卦盘与自己有什么联系。 玉盘转了许久,终是慢慢停了下来。 “这东西是这么用的吗?”天魔嘀咕一句。 “那依你看,这卦盘要如何用?”谢问心问道,她从荼兮的动作中也看不出什么。 “……反正不是这么瞎转的,这小丫头在装神弄鬼。”天魔亦被问住,有些恼怒。 谢问心若有所思的看了荼兮。 阿月也眼也不眨的盯着卦盘。 她不知道荼兮会不会使用卦盘,不过既然这么多天也没有出错,那大抵,是没问题的吧…… “问心姐姐……与佛门有缘。”荼兮语气稍沉。 “她在胡说八道!这卦盘上半分灵气都未动过,也未与她生出联系!”天魔大声提醒。 谢问心面上作不解状,见了天魔反应,奇怪道:“你激动什么?” “……她是个骗子,你要当心。”天魔哼了一声,不作声了。 “何解?”谢问心当真不明白荼兮所言,虚心请教。 “姐姐身上……可有一件佛门之物?”荼兮收回卦盘,桃花眼巴巴的注视着她。 被这样一双美目望着,谢问心想到的却是,果然如此。 她的目的,也是那颗写着极乐的珍珠么? 是了,她是极乐禅师的后辈,想必有什么方法可以感知此物。 “什么佛门之物?”谢问心心思百转,歪头看着荼兮,面上尽是无辜。 “就是……”荼兮看谢问心似是当真无所觉,咬了咬下唇,试探道:“上面有着佛门的气息,只要见到了便不会忘记的。” 谢问心缓缓摇了摇头。她想到了四福老人,但对方知道那是颗珍珠。眼前的小丫头明显连此物是圆是扁都不清楚,或许,只是诈她一诈。 “好吧……”荼兮情绪低落下来,却也没有多做纠缠,只定定道:“姐姐若有一日见到了,一定不要把它丢了。那可是个好东西。” 谢问心见她说的认真,应了下来。 “好。” “我就说吧,这小丫头是贪图你身上的东西!前面那些话都是引你上钩的……”天魔喋喋不休着,谢问心心中还装着丹书之事,只听了些许便又搜寻起光幕来。 “接下来的拍品,乃是一只三阶象牙豕!其身上留有些许上古妖王血脉,已然生出灵慧,可以用其血肉炼体,亦可收服为妖宠。” 拍卖师高昂的声音传进来,荼兮目光一动,对着阿月努了努嘴。 三阶妖兽实在无甚么稀奇,若不是妖王血脉,想来都没资格成为无烦恼阁的拍品。 “一百中品灵石!” “二百中品灵石。” “二百五十中品灵石!” 阿月看着外边不时传来加价,那象牙豕外形黝黑,却长了两只长长的象牙。三阶妖兽,还长得这么丑,果然大家也无什么兴趣。 她感受到荼兮的示意,不解道:“什么啊?” “就是让你看看,猪嘴里其实是吐得出象牙的。”荼兮一字一顿道。 说着,她忽然对着光幕开口:“一千中品灵石。” 她竟是直接加了数倍的价钱。 “?你要买这头猪?”阿月疑惑道。她知道荼兮不缺钱,可这头猪也没什么用,她不觉得荼兮会喜欢。 “我觉得它与你蛮投缘的。”荼兮挤眉弄眼嬉笑道。 “你?!”阿月想到之前在醉云轩她说自己猪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时气结。 “一千五百中品灵石。”这次倒不是从这间传出,而是对面左上角的厢房。 “那是浮光剑宗的沈埋名前辈。”听着声音,阿月担忧的说了一句。 浮光剑宗颇有侠名,她以前随师兄游历时,曾见过对方。 “三千中品灵石。”荼兮眼也不眨又加了一倍。 “你就这么想买?” 荼兮仰了仰头,倒是生出了几分斗志:“比灵石,我还没输过。” “……” 如今这个价钱,只为了买一头象牙豕实在不值,左上角也未再出声。 “三千一百中品灵石!” 这加价带了一丝故意,阿月皱起了眉头,担忧的看向荼兮。 “四千中品灵石。”荼兮悠然开口。 “四千一百中品灵石。”荼兮话音未落,对方马上回道。 “是破妄宗秦子游。”谢问心思虑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声音的主人,之前在商羽宫中曾因着丛云树的归属,与她们二人皆有敌对。 “我就说不要太过高调……”阿月喃喃着,却也知对方的恶意想必是自己,厢房中皆是通过光幕的秘法传声,明明可以改变声音,但并未如此做,显然是有意针对。 “没想到一头猪也能卖到四千灵石……” “这头猪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没准咱们都看走眼了,这猪许是有什么背景……” 底下大厅中,众人乱哄哄的猜测着,却也无人再加价了。 “别加了吧……”阿月劝阻着,亦有些自责。毕竟若非他们有旧怨,荼兮不必多耗这么多灵石。 “哼。五千中品灵石。” 谢问心见荼兮表情,她显然是被哄惯了,没有受过什么气,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那个秦子游锱铢必较,想来是咱们进来的时候被注意到了。” “五千一百中品灵石。” 对方又加了一百,醉翁之意不在酒,荼兮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灵果,留下清晰的齿痕。 “一百上品灵石。” 一颗果核吐在了地上。 第一五八章 秦子游 天灵厢房内,秦子游略显得意,俊朗的面容却带了一丝骄矜之感。 他方才确实是见到了阿月,一时不平才起了抬价之心。荼兮进门时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亦是其中之一。 况且同行者还有谢问心,此二人虽不及云千萝的仇恨大,但他向来不是个以德报怨之人。 他是破妄宗主的侄孙,平日里威风惯了,几大仙门中的后辈皆会给他个面子。可那日在商羽宫,竟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浮光剑宗那个云千萝削去了皮肉! 受伤事小,他此生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一百上品灵石。” 正想着,便听到荼兮清脆淡漠的声音,秦子游笑容一滞。本欲再加,却又犹豫了。一百上品灵石……他不由得看向一旁闭目假寐的男子。 此次拍卖会他并非是独自前来,而是随门中长辈一同。他虽与宗主沾亲带故,但也只是小小的筑基圆满,如今堂而皇之地坐在天灵厢房,亦是沾了这位赤夕前辈的光。 天灵厢房比之地灵厢房更为讲究。案上熏的是醒魂香,软塌乃是一整块昆山冷玉,上铺极为新鲜的软云草。屋内各处的阵法隐隐呼应,浑然天成,灵气汇聚若洞天福地,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榻上之人却略显平凡。乍一看无甚么出奇,五官平平,看不出修为,一袭紫衣,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胸口亦无丝毫起伏。若非秦子游知道这位前辈乃是化神期大能,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这位前辈已是化神期了……难道连路都不认得么……”秦子游心底嘀咕着,到底不敢说出口。看了一眼榻上人影,又像被刺了一般,马上转回光幕。 破妄宗本就弟子稀疏,近年来又多有失踪。偏生宗主常年闭关,宗内大小事宜多由火炽宫主沈长天打理。沈真人许是不想越俎代庖,行事规规矩矩,并不惹眼。宗内上下对沈真人的看法多是进取不足,守成有余。 此次前来云州法会,全宗上下也不过来了十数人罢了。怕是只取了苍梧浮光等宗门的零头吧…… 秦子游天资过人,又年轻气盛,对同等修为的修士自是有一种天下英雄谁敌手的傲气。破妄宗人丁稀少,他自觉有着肩负起破妄宗脸面的担当。 “唔……”迟疑了片刻,秦子游眼中闪过惊疑,“这臭丫头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散修,怎么会有这么多灵石?” 谢问心他知道是苍梧弟子,但并无交集,显然不是什么大能弟子,背景一般,被他略过,那就只剩下那个不男不女的小子了。 他积蓄颇丰,又有因着此次带路沈真人赏的灵石,将这象牙豕拍下来还是做得到的。 可他的初心只是抬一些罢了,如今已到了一百上品灵石,若是对方不再跟价,花上一百上品灵石买一头猪…… 秦子游犹豫了。 “一百上品灵石一次!” “一百上品灵石两次!” 拍卖师高昂的声音又响起,让人不自觉的生出几分豪气。 “这猪也算不枉此生了……能值这么多灵石……” “是啊……这是哪宗的败家子哦……”语气带着惋惜。拍卖上关系错综复杂,这声音的主人显然知道是两方暗中有什么嫌隙,才将无辜的象牙豕抬高到如此价钱。 “……难道此猪关系着什么不世秘宝?” 众人的声音通过光幕落在阿月耳畔,谢问心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阿月的脸色些许发绿。 随着光幕一阵波动,一只皮肤粗糙、满身黑毛的象牙豕瞬间出现在此间厢房内。 无烦恼阁设置精巧,这光幕不止能传影像,竟也有着传送之法。 此回合拍品亦是落下帷幕,以荼兮的胜利告终。 荼兮伸了个懒腰,显然对结果很是满意,一双桃花眼仔细盯着象牙豕,撕下了它身上用以困束的符咒。 阿月本欲阻止荼兮冒失的举动,但荼兮动作太快,她没有拦下。只能运起周身灵力,若是这象牙豕暴起伤人,她至少也能阻上一阻。 不过她也知道这厢房内自是有防止打斗的阵法,无烦恼阁开了不知多少年头,岂会在这种小事上留下话柄。 她的担心也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这价值一百上品灵石的象牙豕初到此地,却是匍匐之状,极为惊恐的望着屋内众人,坚硬的鬣毛亦是服帖的倒在黝黑的皮肤上,毫无身为三阶妖兽的气势。 “无烦恼阁调教的妖兽竟这般听话,也省了好多功夫。”荼兮勾起唇角,伸出手有趣似的拨了拨象牙豕洁白的长牙。 这长牙光洁似玉,泛着青光,是上好的炼器材料。 被盯着长牙看,象牙豕更是惊惧。铜铃般乌黑的眼珠眨了几下,仰着头,发出了“咴咴咴”的叫声。 “哈哈哈……”荼兮顾不得收回手,笑的前俯后仰,“你这头猪,怎么学驴叫?” 阿月轻咳一声,想提醒荼兮太过荒唐,这里还有旁人在呢。 旁人谢问心亦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象牙豕。三阶快至四阶的妖兽,已快能化出人形。 妖修多喜好用本体行走于世。毕竟妖身多魁梧高大,且防御力更高。 但人形似乎更得天道偏爱。妖兽性命长久,但每次晋升修为便有雷劫加身,古往今来众多妖修多是死于雷劫之下。相比之下,人修唯有飞升时才会有雷劫,实是大大的益处了。 当然,灵虚界亦是许久未有修士飞升了。 “这次就算什么都不买,有这头猪,也算不虚此行了哈哈哈哈……”荼兮笑的趴在软榻上直不起腰来,那象牙豕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似是想蹭一蹭她,不过马上又被阿月凌厉的眼神制住。 “……下一件拍品就要开始了。”谢问心不得不出言提醒她们二人。 “哈哈哈……”荼兮终是笑够了,轻咳一声,对着阿月扮了个鬼脸。随手将手中灵果抛给象牙豕,说道:“问心姐姐有什么想拍的东西吗?你若囊中羞涩,我可以买下来送你。” 第一五九章 极乐佛国 “答应她!!!”天魔的声音骤然响彻在识海,震得谢问心一惊。 “……你冷静些。”谢问心也被荼兮的豪爽惊到,初次相逢便要拍下灵物送她,也不知是涉世未深还是另有所图。不过此等人情她自是不会轻易担下,况且她储物袋里亦有些月鳞沙足以度日。 “荼兮道友的心意在下心领了……”谢问心忽视了天魔在识海内重复的叫嚣着快答应她,婉言推拒了。 “姐姐不必替我担心,我有的是钱。”荼兮认真的看着谢问心,长长的眼睫翕忽颤动。 “咳……谢道友若有需要自会开口的。”阿月显然知道谢问心的顾虑,温声劝阻着荼兮。她是看出了,荼兮是当真极喜欢谢问心的。 阿月心下迷茫,谢道友相处是极为舒服,也无恶意,但荼兮对她……是不是太上心了? 说话间,又是几件拍品过去,今日的拍卖已是近了尾声。谢问心看着一件件拍品流过,心中并无波动。 她修炼的玄诀所需的造化之气,这些拍品上都没有。 造化之气……除非有含生珠,或是丹书这样的好东西,又哪能轻易得见呢? 谢问心蓦地升起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若是将这丹书卖了,会如何? 神思恍惚了一会儿,谢问心摇了摇头,将这无异于玩火自焚的提议抛到一旁。 “最后一件拍品,关系着一道惊天秘闻。”一直语气激扬的拍卖师忽的缓了下来,大厅内混乱的气氛也有了些许凝滞,随后,又是爆发出纷纭讨论。 “诸位可听说过……极乐佛国?”拍卖师低沉的语气,带着三分神秘五份蛊惑,余下二分却是忌惮。 荼兮在被谢问心拒绝后,便百无聊赖的揪着象牙豕的鬣毛。此时却倏忽间坐直了身体。 她周身的气势凝重起来,目光中也没有了往常的游戏作态,眼也不眨的凝视着拍卖师。 即便只是对方透过光幕的影子罢了。 “极乐佛国。”谢问心喃喃着这个名字,这是今日第二次听到了。而且初次听到,正是出自身边这个神秘少女之口。 “极乐佛国……” 同一时间,秦子游耳畔响起了犹如叹息的声音。 是那位进了厢房便没有睁过眼睛的赤夕前辈。对方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眼中毫无温度,周身泛着不可捉摸的气息。不知为何,秦子游见着这位真人的双眼,心底陡然沉了一沉。 随后又笑自己太过胆小。 这位赤夕真人可是沈真人的好友,沈真人又是代宗主,方才如何会生出惊惧之感……大概是自己修为不佳,承受不了真人之威吧。 秦子游默默坚定了修炼的目标,看向光幕中的情形。 大厅内已是哗然一片。 “极乐佛国?是什么东西?” “佛门?与净世禅宗有何关系?” “好像……和无量慈悲佛……” “无烦恼阁若是拍卖净世禅宗之物,是打算与净世禅宗敌对了么……” 众多猜测纷至沓来,但众人的喧哗亦是噤了些声。毕竟这种东西,看看热闹还则罢了。什么惊天秘密,也不是他们这些低阶修士可以染指的。 秦子游另一侧的天灵厢房内,案上点的赫然是佛门最善的檀衣香。袅袅青烟中,一袭深色僧袍的中年僧人双掌合十,看向坐于主位的少年僧人,眼下带了稍许疑惑,急切道:“师叔……” 而他目光中的少年僧人,一言未发,于喧闹中怡然端坐,仿若万千尘嚣不沾分毫。 少倾,低沉的声音响起:“……欲修净业者,皆得生极乐国土。” “是弟子着相了。”中年僧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惭,压下心底淡淡的不甘,轻叹一声。 大厅中拍卖师看了众人反应,微微一笑:“关于极乐佛国,有缘人自会知晓。今日所拍之物,乃是一份机缘!” 机缘? 不止大厅内,就连天地玄黄的厢房里,有着深厚背景的诸方人物皆是各有所思。 拍卖师没有继续吊人胃口,面前案上缓缓浮现出一朵莲花。 这花看上去无比寻常,像是在哪个池塘随手采摘,亭亭而立,见之清心,淡粉色花瓣上还带着几滴晶莹圆润的露珠。 “这不就是一朵普通的莲花么?”荼兮手指点在下颔,诧异着开口。 “这花……有什么问题么?”谢问心也没看出这花有何玄机,只得询问天魔。 “不知道!”天魔没好气的回了一声。 谢问心知道它还因着方才没有答应荼兮而置气,不过心中骤然灵光一闪,一丝猜测快速划过心头:“极乐佛国,与那颗写着极乐的珍珠……有什么关系?” 这样思索着,也径直传音给了天魔。 “……我当真不知。不过……你或许可以问问渡己那个小秃驴。”天魔沉默良久,才回道。 “你信得过他?”谢问心神色古怪。 这珍珠能引得五福老人垂涎在前,又有荼兮这出自神秘世家的少女觊觎在后,天魔竟敢让她去问渡己,也不怕对方起了杀人夺宝之心么? 当然,以她对渡己这几面之缘的浅见,对方或许并非杀人越货之徒。但自古财帛动人心,谢问心自问是不会轻易将己身置于险境中的。 “……你当我是你!整日疑神疑鬼好似全灵虚界都在伺机害你……”天魔愤愤道。 “我只是谨慎。”谢问心纠正它,顿了一顿才道:“况且若说疑心重……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吧?”这句话的尾音轻轻挑起,却不是疑问的语气。 天魔冷笑一声,不再回她。这时,光幕上拍卖师的声音又响起:“此段机缘,应原主要求,底价一颗下品灵石。不设加码,诸君请便。” 一颗下品灵石。 话音落下,竟是一时无人叫价。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才值一颗下品灵石? 东侧天灵厢房内,赤夕真人眸深如晦,却并未开口。 秦子游好奇了瞥了眼,又看回光幕。这位前辈明显是为此物而来,为何又不加价? 原本他是以为赤夕前辈自持身份,本想卖个乖觉开口加价,心底却忽然闪过方才那阴沉的感觉…… 不知为何起了个寒噤。 “一瓶金风玉露。”对面的天灵厢房缓缓出声,打断了他的小心思。 第一六零章 仙器 “那是什么?”荼兮眸光熠熠,朱唇轻启。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名字带了几分旖旎,实则却是虎狼之物。 “只要沾上一点,便能修为尽失的好东西。”天魔显然知晓此物,语气中满是阴森。不过它的话只有谢问心能听到,而谢问心显然不会对它的恫吓生出多大反应。 大厅内众人虽大多不知金风玉露为何物,但从拍卖师凝滞的神情来看,定然非同一般。 “极乐佛国……”谢问心喃喃自语着,目光转动,看向那朵莲花。 她自是拍不起的,凭她身上这些灵石或材料,虽是比一般散修强上许多,但若与大宗门核心弟子比起来,便相形见绌了。 谢问心眨了眨眼,忽的想到了自己的便宜师父。 云痴自打收了她,与她说过的话都不过十指之数。她对这位迷雾重重的师父除了尊敬,便也是如天魔所言,是有些许疑心的。 不过她能感受到云痴对她的善意,或者还有…… 期许? 谢问心不知道,云痴在期待什么。正如她不知这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她看不透云痴。 “前辈……您,不拍这莲花么?”另一边,秦子游恭谨的问道。 他是知道金风玉露的。此物最低也是四阶,而且极为稀少,连他都不知到底生长于何处,更不用说整整一瓶…… 这般大的手笔,已不是他能参与的。 “不必了。”赤夕真人木着脸,看不出情绪。就连说话之间,面上的肌肉也无明显的动作。 “是。”秦子游施了一礼。他看这位前辈之前明明是对那莲花,或者说莲花背后的机缘极为在意。但听到金风玉露之后,却没有了争夺之心。 秦子游心头惴惴,无端生出了一个想法。 赤夕真人……难道是在忌惮着拿出金风玉露的人? 刚刚的声音他从未听过,能坐在天灵厢房的亦是背景修为缺一不可。厢房内传音是可以改换声音的,虽然大能极少这么做,但这最后一件拍品非比寻常…… “一株蟾宫桂!”清冷的声音传出,众人对这道声音已是极为熟悉了,乃是大衍神宗的月夕娘子,在今日的拍卖会中已是拍下许多不菲之物。 “一万极品灵石!” 在众多加价中,荼兮这灵石显然是极为突兀了。 修为高深后,便不能单以灵石计量财富了。毕竟修行界中,修为最重。材料功法武器皆是需要衡量的资本。 不过这一万极品灵石也只是掀起些许水花,马上又被其它加价的声音压下。 “你说……他们都知道这莲花背后的机缘是什么吗?”荼兮趴在案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画着,说不出是加价被盖过而恼怒,还是对莲花背后机缘的迷茫。 “荼兮……你,当真有一万极品灵石……?”阿月咽了咽口水,饶是她经历了这么多,也仍是被荼兮的财大气粗震撼了。 她初时以为荼兮是哪家的大小姐,可……能拿出一万极品灵石的,该是什么样的家族? 至于她说的极乐禅师的后辈,阿月是亲眼见她信口胡说的,倒是并不取信。 “当然是……假的。”荼兮吐了吐舌头,随意道:“外面这么乱,我随便喊喊又怎么了,反正这机缘肯定不止一万极品灵石,我加了也不吃亏,让他们争去吧。” “……”万一他们不争了呢? 阿月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就在今日,她才发现她一点也不了解荼兮。对方的身份愈加神秘,反倒让她产生了一丝距离感。 这样的荼兮,或许是不需要她保护的吧…… “一件……七阶仙器。” 一声苍老却淡然的声音响起,拍卖会上竟有一刹的静止。 随后爆发出疯狂的议论。 “仙器?!”荼兮立刻来了精神,爬了起来往光幕处跑了几步,想凑近看看仙器是什么模样。 “今儿个……可真是长了见识了……”阿月苦笑。 谢问心认同的点点头。法宝共分四种,分别为法器、灵器、道器、仙器。寻常炼器师能炼出灵器便已是难得,道器更是要对大道的理解颇为深刻,掌握道痕才可炼制。 至于仙器……当真是传说中的东西了,没想到今日竟也有幸得见。 “你身上不就有个先天灵宝么……”天魔看不过去谢问心短视的样子,低声嘀咕了一句。 它指的是造化灵珏。谢问心叹了口气:“我还当真没见过仙器呢……” 太霄宫的镇宫之宝,周天卷,便是一件仙器,且是九阶极品的仙器。 可周天卷供奉于周天宫,防守严密,便是以她的身份,都没能凑近一观呢。 谢问心面上陡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九阶仙器啊……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取。连暮初,一个修为甚至不及她的元婴中期,竟能瞒天过海,偷天换日? “呵呵……” 嘲讽的笑声低若叹息,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旁人。 随着仙器的出现,这莲花的归属显然已经落定。 “那是浮光剑宗的前辈吧?”阿月记得小剑圣沈埋名就在那间厢房,但方才的声音极为苍老,显然另有其人。 “唉……结束了。”看过了仙器,荼兮对这些都失了兴趣,晃着腿,灵果也没心思吃了。 想着方才的仙器,微皱了眉:“净世禅宗怎么不争一争呢,明明他们才是对极乐佛国最为上心的呀……”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但再坐下去亦是无用,大厅中已有来客在退场了。 毕竟此次拍卖亦有收获颇丰之辈。云双城内虽不会有人动手,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世间奇诡之法多如过江之鲫,自是稳妥些好。 “今日多谢荼兮道友款待,若有来日,在下必当以报。”谢问心松了口气,也想着告辞了。毕竟过几日就到法会开启,她还背负着夺魁的任务呢。 “嗯……”此时分别荼兮显然有些不舍,看了脚边的象牙豕,又提起兴致来:“还好,也没有白来。” 第一六一章 浮光十二锋 剑心匣中鸣 又至朔月,一轮朗月悬挂天宇,轻柔的月光如轻纱一般,与云湖雾气融为一体,整座云月岛都被笼罩其中。 每百年一届的云州法会,正是在此时开启。 云双城主云渺真人立于半空,轻纱覆面,不过光是看她的倩影,抑或是不经意间的风姿,也知晓其必是位绝代佳人。 “诸位远道而来,本座先谢过各位与会。” 轻灵的声音清晰的传达给此间修士,恍若响在心底。 这份功力……谢问心凝神感受着,轻叹一声。 这便是化神期的修为了吧。 “你也不必羡慕旁人,你的修行速度已经令人咂舌了……”天魔腹诽道。 谢问心在这几日间竟又突破了筑基中期。她才筑基多久?! 天魔想了想,除了万古前灵气极为充裕的年代,它当真许久没有见过修行这般快速的人了。 可谢问心却不觉得这是好事,还一味的压着修为,反倒叫它看不懂。 “我可没有钟师姐快……不,现在应当是钟师叔了。”谢问心随口回着天魔,神识戒备着四周。 她说的自然是钟蕴一,在到达云州之前,钟蕴一竟已然结成了金丹!不过金丹初期在此次法会中显然不占优势,修行愈到高阶,每个阶段之间的差距便愈大。 “也不知她为何不等法会过后再突破……”谢问心压下心底淡淡不解。 “……她有剑心,天生的修炼种子。”天魔也是才想到钟蕴一,随后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你也有一颗石头心,不比她差。” 谢问心听出它言下讽刺之意,眸光微眯,没有和它斗嘴。 “稍后,请诸位在云月岛稍聚。待云水接天后,便能观湖下盛景了。” 云州法会虽是有各大仙门的推举,但真正的名额还是要靠自己争取。云渺城主话音刚落,便有几道剑光飞向了云月岛。 谢问心倒没有急着上前,她是与苍梧门弟子住在一处的。但她刚筑基不久,此次前来的筑基弟子中除了一个李子婴,余下的竟是一人不识了。 遥遥望了一眼钟蕴一的背影,谢问心收回了目光,看向湖上云雾。 云水接天,快了。 …… “此番法会,元婴期魁首想必又是小剑圣了。” 云月岛上空,一团雾气连接成片,好似一座浮空楼阁。其上人影晃动,隐隐约约,真似神仙中人。适才说话的赫然是大衍神宗的宗主,纤阿神君! 云双城内有禁制,能在高空中堂而皇之聚集的,自非常人。此处修士修为不一,最低亦是化神,若是有人看见,必会发现这是各大门派以及仙盟的大能。 云州法会百年一次,修行中人百年不过匆匆,多数门派也不过派了长老前来。 但纤阿神君亲至此地,虽是极大的脸面,却令云渺城主生出一丝不安。云渺城主立在半空,面上不显,遥遥对着纤阿神君点头示意。 “神君此言差矣。” 声音稚嫩,是幼童模样的苍梧门孟章峰主温道奇。他却是坐在一颗雾气所搭的树上,望了望上方明月,估算着月轮的位置,才淡淡开口:“小剑圣虽是不世天才,但灵虚界人才济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小小幼童,说出的话不免给人故作老成的感觉,旁人却听出了语气中的自矜。苍梧门是正道之首,有些傲气也属平常。这位孟章峰主年轻时也算是杀出来的名声,此时面对六阶神祇更是毫无惧色。 “是极是极。不说元婴,单说金丹期,本座便极为看好苍梧的钟蕴一……” 出言的不平剑君是一白发老叟,第一眼见到其人时,必会被其缚在背后的剑匣夺去目光。 这剑匣巨大古朴,青铜着色,却隐隐有雷光涌动,极为不凡。 此剑名为不平,不平剑君的名号便是由此而来。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不平剑君性子最是嫉恶如仇,在修界中亦是大名鼎鼎。但也极为护短,平日若是谁说了浮光剑宗一句不是,他定是要背上剑讨个说法。 今日却看好苍梧门的弟子,不免令人侧目。 “怎么?不平老儿你莫不是收了苍梧门的好处?竟帮苍梧门的弟子背起了书?” 突如其来的声音嘲讽十足,不平剑君却并未动怒。只淡淡道:“本座只是惜才罢了,你纵是看不惯苍梧门也不必到处攀咬。” “我虽看不惯苍梧门,但更不知道不平剑君……何时成了曲意逢迎之辈?” “浮生道人,苍梧破妄对你让上几分,我可没有这些顾忌。”不平剑君本不想与这个疯子多言,语气重了几分。 浮生道人狭长的双眉挑起,显然是不嫌事大。他此次虽是代表仙盟长老的身份,但他行事向来无拘,全凭心意,根本不会考虑是否会结仇。 一旁破妄宗的龙蟠真人只淡笑看戏,孟章峰主临行前便得了掌门令谕不去看他。只在心中暗暗嘀咕了句,仙盟怎么会把这个老疯子放出来了。 不会是看云双城不满,故意来添乱的吧? “浮生前辈有所不知,这个钟蕴一,前些日子引得灵钧剑震动了。”好脾气的云幽真人解释道。 风华宗云幽真人刚晋化神,对着浮生道人称上一句前辈也是平常,毕竟浮生道人已是化神后期,且在崇云境又成名已久。 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竟有人引动了灵钧?”龙蟠真人闻言挑眉看过来。 “不错!可惜啊……”不平剑君扼腕叹息,这般好的苗子,竟不是浮光剑宗弟子,真真是明珠暗投,宝物蒙尘…… “浮光十二锋,剑心匣中鸣。浮光剑宗,已是千载都未有剑匣震动了吧……”龙蟠真人知晓不平剑君的意思,摇头感叹一番。 浮光剑宗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十二剑匣。剑匣上有上古封印,唯有感受到剑心澄净之人,才会震动。 “咳!可惜什么?”树上的孟章峰主终是看不过去了,斜着眼睛看过来:“我苍梧门人杰地灵,还留不住一颗剑心种子吗?” 第一六二章 清湖拨尘雾 月轮开洞天 “不平施主,听闻你前些日,于无烦恼阁拍下一株莲花?” 不平剑君一愣,缓缓看过去。 那日在天灵厢房的中年僧人弥念,含笑望着他。 “本座亦是好奇,是何等的机缘,能值得上一件仙器?”龙蟠真人汤其非问出了所有人都感兴趣的问题。 当日不平剑君并未掩饰身份,是以此间大多人都知道是他,拍下了那朵关系到极乐佛国的莲花。 “什么大机缘……不过是一个小辈瞎胡闹,倒是将我们这些老不中用的耍的团团转。”不平剑君眸中闪过异样,深深看了卓然而立的汤其非,语气微恼。 像是受人欺骗后,生了薄怒。 “哦?就是说,那是个骗子?”孟章峰主来了兴致,稚气的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当时拍卖他亦在场,原本对什么极乐佛国没有兴趣。不过若是有人将拍卖会上的大能都耍了一通,他倒是想知晓个中原委了。 “弥念啊,你这老秃驴怎么这般不识抬举。人家摆明了不想告诉你,亏老子当初还觉得你有几分愚智,啧啧……”一袭青衫的浮生道人拿出腰间小葫芦喝了一口,不冷不热的讽刺了一句:“怪不得弥光没把皇位传给你……” 又来了。 众人自顾的将浮生道人忽视了去。 弥光大师前些日子圆寂,将方丈之位传给了弥业,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弥光方丈最善沉稳之人,整个崇云境皆以为他会传与弥念。没想到竟是传给了平日最为不着调,行事多出奇诡不讲章法的弥业。 浮生道人常与净世禅宗打交道,禅宗众人对他亦是极为熟悉了。弥念听了他的话并不动气,只淡然已对,对浮生道人微笑道:“多谢施主看重。” 浮生道人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正待再出言,却被不平剑君打断—— “就是这朵花了。” 不平剑君本就是个急性子,若是旁人这般多番挑衅,他早就一剑砍过去了。只是今日乃是云州法会,他亦要顾忌云渺城主的面子。 只见他手中一抹,出现一物。 玲珑剔透,清香怡人。 正是那日拍卖会上的莲花。 不平剑君长袖一挥,那莲花被他灵气所推,缓缓飞至弥念身前。 “你们佛修喜欢这东西,送你了。” 弥念看了看眼前莲花,与那日所见并无不同。时隔多日,花瓣并无枯败之征,但念头透过,却当真只是一株平常的莲花。 弥念接过莲花,低号一声:“阿弥陀佛。” “既然是骗子……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呢?”孟章峰主好奇道。不平剑君被耍了这么大个乌龙,竟然这般沉得住气。 孟章峰主心中泛疑,哪有人敢在无烦恼阁无事生非,难道是浮生老头卖的花吗…… “当然是顺手宰了。”不平剑君眸光微眯。 话已至此,众人也无心探究其中真假。一道清光闪过,此间云雾翻涌起来。 化神大能间的机锋,下方的低阶弟子自然是看不到的。 “月轮出现了!”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湖上所有人都随之转移了目光—— 只见月光倒影下,一枚愈来愈大的清亮银盘,出现在云湖之下。 按说现在雾气弥漫,水下的玉盘应当被云雾遮掩。但这玉盘偏生愈发光亮,似另一轮月亮一般,光洁耀眼。 “云双城的云海月轮!” 又有人喊了一声,众人都被湖底月轮吸引了过去。 月轮与中天月色遥相呼应,一道光柱从下至上冲天而起,漫天云雾不断席卷变幻,齐齐翻涌向两侧。像被一双巨掌,缓缓拨开。 这还未停。 随着云雾散开,下方水波亦是跟着分开。层层波涛如潮水涌动,以光柱为中心,卷起巨大的旋涡。 这旋涡越来越急,众人被晃花了眼,似乎能感受到其中的水波之力。在最急处,又似海浪一般褪去。云海月轮,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此间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御剑飞向那道光柱。 …… “月符长什么样子?”谢问心看着空荡荡的四周,低声询问。 月轮其实是一个秘境,共分三层。每当月轮开启,便会分别在筑基、金丹、元婴期分化出一百二十八道月符。 这些月符阴阳两分,便是有六十四道阳符,六十四道阴符。每一道阳符皆有齐对应的阴符,唯有得到月符,才算是真正有了参与法会的资格。 此时的环境并非外间那般明亮,眼前的景象葱葱郁郁,却是在一棵巨大无比的古树上。 这树竟比之在商羽宫见到的丛云树还要宽大,却不及丛云树高耸。枝枝叶叶盘根错节,便是一片树叶都有人头大小。 这树该是活了多少年岁! 这棵古树粗犷的枝丫不仅遮挡了视线,似乎还压制了神识。谢问心元婴期的神识都感受到些微压力,更不必提此地的普通筑基弟子了。 心头有着疑问,谢问心却并没有掉以轻心。周遭虽是安安静静,但她仍是放出了五方玄水护住身周。 这些日子她对五方玄水的理解更透彻了些,灵台中的五方玄水已是大了一圈,空间之力掌握的亦是更为纯熟。 当真是无心插柳,没想到本意是借着五方玄水来探究鲵旋,但鲵旋太过不可捉摸,至今仍无头绪。而那陨灵玄水之前损耗太多,已然消失了。 “我怎么知道……不过总归是月光之力。你那星渚虚空术或许可以派上用场。”天魔并未放出分身来。 一则这里的秘境并非封闭,这么多弟子都是门中根基,定会有大能在注视;二则,此处也没有活物供它依附。 况且这些日子,谢问心因着感受到那丹书主人便在附近,也不敢再提取丹书中的造化之气,它的道行又停滞不前了。 谢问心接受了这个提议。此地星光不多,但不是没有。略微引动星斗之力,无色的五方玄水缓缓散出,空间之力蔓延,谢问心用心感受着月符的位置。 “前方百丈,月光之力极为浓郁。” 睁开双眸,谢问心走上前去。 第一六三章 鬼修 云端之上,白气所搭的楼阁雾影重重,纤阿神君身着月白宫装,光晕萦绕,将周身雾气都染上幽蓝之色。 “你所需之物,便在下面?” 纤阿神君的声音缥缈无凭,与方才和诸人寒暄时并不相同。她说完这句,偏头看向身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女子,微微颔首。 “花昭。” 白色清丽的身影卓然而立。明明身在此间,但此地的化神修士却无一人注意到她。 众多大能聚集之地,竟能有个三阶神祇混入其中。 “或许是,或许不是。”声音不卑不亢,却极为动听。花昭并未给出确切的回答,只是美目中透露出摄人的寒意,教人心惊。 纤阿神君面色不改,素指一转,光晕乍起,一道光幕出现在眼前。下方月轮秘境中的情景,在光幕中历历展现出来。 巨大的古树丛林,一个个人影轮转过去,分毫毕现。有人毫无防备,有人四下查看,更有正在因月符而大打出手的修士。每一个人的动作、神情,花昭皆是目光不错的看过。 就这般一处处的看着,待看到谢问心时,目光顿了顿。 “便是她么?”纤阿神君是六阶神祇,花昭的神情自是逃不过她的注意。同时,看向谢问心的目光中带了些许不善。 花昭深邃的目光中忽的泛起涟漪,好似有着深情缱绻,又像是思绪万千。 良久,薄唇轻启—— “不是,有些缘法罢了。” 纤阿神君点了点头,目光中的深意散去,并未多问,继续控制着场景的转变。 二人这番动作,从始至终都无人发现异常。仿若自成一派天地,不为外人所扰。 …… 谢问心原本疾驰在错落斑驳的巨大枝丫中。一丝毫无来由的心悸,叫她脚步缓了下来。 抬头看了看周围,浓密的枝叶遮住了穹宇,并无异常。闭目感受了一番,喃喃道:“奇怪。” 她毕竟曾到过元婴期,知道修士的每个念头皆有深意,或许便是冥冥中的示警,更不会大意。 距离星渚虚空术探查到的月光聚集之地已经不远,耳畔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 月符极有可能已经出现,看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前面好像有人……还不止一个。”天魔提醒道,它没有谢问心想的这么多,只说了自己的想法,“我若是你,便不会上前去。” 此地树木压制神识,谢问心忽觉不对,眉心微皱,灵力运转,放出五方玄水护身。 极为厌恶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似是裹挟着无数晦暗,谢问心只觉神魂有些脱离控制,无端的生出暴戾之气。 这气息,对她而言无比熟悉—— 死气! 四周草木之力逐渐被死气浸染,在她闭目的片刻,那打斗的二人已经显出身形。 谢问心目光一凛。 “果然有人。” 她没有退步,因为那二人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她。 二十丈外,浮光剑宗云千萝持剑而立,剑鞘上太极云纹引人注目。 而她对面,则是一个身着黑色深衣的少年,斜斜倚在巨木粗壮的枝干上。 那少年面色惨白,双臂环抱,露出的手指白到透明,看着像是久病之人。只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定在云千萝身上。 他的修为与云千萝相当,皆是二阶巅峰。 周遭一片狼藉,多是剑术劈砍后的断木残枝,其上多附着着乌黑的气息,正是死气。 这么看来,那少年的来历便不必多说,定是来自酆州。 见到谢问心,云千萝神色略为缓和,微点了头,算是打招呼。 此地诸人皆是竞争对手,二人虽有过一面之缘,但终究以法会为重。 “云千萝,你已中了我的跗骨煞,若是再强撑下去,恐怕小命不保。”那少年嘴唇极薄,口中的话虽是难听,语气却并不嘲讽。 他扫了眼谢问心,筑基中期,非他对手,便没有在意。 “风大头,我原以为你只是头大,没想到口气比你的头更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云千萝咧嘴一笑,微微仰头,咬着牙将左手轻划一剑,浓黑的血气溢出。 她左手一片青黑,显然死气已融入血中。 “你若是再不放弃,待会儿神魂沾了死气的滋味儿,可不好受。”被她称作风大头的少年似是有几分无奈:“到时候别带着你师父又来我们枉死城捣乱。” 提及师父,云千萝目光冷然,轻哼一声:“手下败将,有本事与我光明正大一比,使这些鬼蜮伎俩有什么意思。” 鬼修最擅隐匿,她一时不查,竟踏足了风烛这小子的陷阱。还好及时抽身,损伤不重。 “非也。”风烛并不生气,淡淡道:“法会之中并不禁提前设伏。况且,若是因此失去资格,证明本事也不过尔尔。” 他确实打着设下陷阱淘汰掉几人的心思,只是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竟是云千萝。云千萝的难缠他早已领教过,愈战愈勇死不低头,再加上那个护短不讲理的师父,他可不想在法会未开始便做无谓的消耗。 只得感叹一句运道不好。 “你很好。”云千萝不怒反笑,右手一动,从手镯中取出一颗丹药服下。 风烛见那丹药纯白到透明,一直下垂的眉眼终是忍不住睁大,顾不得再作无所谓的姿态,震惊道:“玉露丹!你这是作弊!” 云千萝惊讶:“法会之中并不禁服丹药,风大头你可不要乱说。” “你!”风烛苍白的脸色微微浮出血色,咳了几声,才道:“罢了,我们法会之中再争高下。” 他看了眼一旁一脸茫然的谢问心,身形缓缓消失。 谢问心此时难掩震惊:“云州法会中竟然有鬼修?” 天魔呸了一句:“早提醒过你不要过来了,云州法会又不是法修独大,为何不能有鬼修。你若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别去争那月符就是了。” 它想起前两回谢问心发疯,可都是神魂中那死气惹来的麻烦。也不知这方寸冢是什么人间绝地,竟能生出这般诡异的死气。 “可是师父……” 谢问心眉心微皱,她是有想过会对上鬼修,不过未想到会这么快罢了。 “其实,”天魔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道:“我以前见你执念太深,故没有提。你有没有想过……” 第一六四章 圆光 另一边,云千萝看着风烛身影消散,暗暗调息一番,才收剑入鞘。剑鸣轻吟,干脆利落。 “谢道友。” 谢问心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对云千萝有几分好感,因此对这个月符没了心思。云千萝却昂首道:“当初在秘境中受你帮助,如今这枚月符理应归你。” 谢问心见她灵气还稍有紊乱,但死气已驱。服下那枚丹药后,外间的死气竟也避过她去,无怪乎那被她称为风大头的鬼修不再恋战。 意外云千萝的话,她微微一笑:“我并不需要你让。” 云千萝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她一脸认真,深色的瞳孔盯着谢问心,没了方才与风烛争论的牙尖嘴利。 谢问心也不矫情,没有故作大度,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见云千萝松了口气,欲要离去,忙叫住她。 “不知……道友方才那玉露丹为何物?”竟能消弭死气,她有些心动。 云千萝停下来,这并非什么机密,因而直言相告:“此丹名为玉露丹,可以消弭死气,乃是从净世禅宗流传而来。”她歉然道:“我也只有一颗。” “多谢。” 知道这些,便足够了。她也没想着区区一个人情就让对方赠她这般珍贵的丹药。 云千萝离去后,她才去取那块月符。 这般轻松就得到了资格,想到与天魔未完成的对话,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你……就是,你想没想过,”天魔突然支支吾吾起来,一句话分成了好几段:“或许你的心头大恨,已经……” 没准连暮初早就已经死了。 天魔到底没敢说出来。或许,你所恨之人早已变为一抔黄土,这许多年的偏执,都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呵。” 天魔正想着,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它从未听过谢问心这样的语气,不由惴惴。 要是惹恼了谢问心,以后怕是头发丝儿那么多的造化之气都没有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毕竟他凭本事盗走仙器,也是有几分能耐……”天魔心中没底,忙转了口风。 “我知道。”谢问心忽然说道。 天魔一怔,喋喋不休的话也停了下来。 “周天卷防守严密,盗走它,非一日之功。”谢问心将月符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脸上没了与云千萝说话时的和善,换做了面无表情,语气却很认真:“所以,定是有人指使,或者合谋。” “他若死了,我便去找背后之人。” 天魔不知为何,竟从短短一句话中听出了森然。 谢问心没有再多言。月符通体纯白,内里隐隐有流光涌动。 这是一道阴符。 心中莫名出现了这个想法,下一瞬,便被带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内。 草木之力更盛,是一个树笼。 …… 眼前骤然出现的人影让圆光不由紧张,紧紧盯着眼前人。 “阿弥陀佛。女施主,小僧净世禅宗圆光。”圆光施了一礼,见眼前女施主一脸和善,想来非是那些好勇斗狠之辈,不由松了口气。 谢问心被传送到树笼中,第一反应便是检查了周身的环境。 约摸十丈见方,粗大的枝干盘根错节,将树笼包在其中。稀疏的光线从外间透入,倒是并不阴暗。 并非幻境,看来是法会正式开启了。 “苍梧谢问心。” 看过了周遭,抬眼打量了圆光小和尚。对方个子还没到她的肩膀,看着年纪与渡己差不多大。一身粗布僧衣,修为也与渡己差不多,二阶金身三重境。 不是鬼修,她也松了口气。 “圆光大师进来多久了?”一个树笼中只会引入两枚月符,一阴一阳,规则便是得到对方手中的月符。谢问心见圆光没有动手的意思,便也不出手,好整以暇的提问。 “不到一炷香。”圆光小和尚先是回答了谢问心的问题,又纠正道:“小僧道行尚浅,当不得大师称谓。谢施主唤小僧法号就是了,阿弥陀佛。” “又是个装模作样的小秃驴。”天魔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圆光大师不必自谦。我认得贵宗的渡己大师,你们年岁相当,修为亦相去不远。”谢问心转了转眼珠,忽然开口道,“他当得,你自然也当得。” “阿弥陀佛,谢施主竟是渡己师叔的旧识么?”提到渡己,圆光面上竟露出几分崇敬,顾不得反驳谢问心话中的悖论。 “不错,我与渡己大师在一处秘境中相识。还曾并肩作战,斩妖除魔。渡己大师佛理高深,现下想来,言犹在耳。”谢问心面上感叹,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仿佛沉浸在往事中。 “阿弥陀佛。渡己师叔佛法通透,我辈远远不及。”圆光面上发红,稽了一礼。 “对了,我前几日还遇到渡己大师。他说并非是来参与法会,而是为了寻人。”谢问心摇头叹息。“大师修为深厚,不能在此论道,当真憾事。” 圆光掩不住震惊,师叔竟将这般重要之事,都告知了眼前这位谢施主?! 他认真打量了谢问心,修为在筑基中期,灵力倒也深厚,看来基础甚深。但苍梧门乃是仙门之首,想来不能以外表论人,是他着相了。 “想不到施主与渡己师叔渊源颇深,便也当得小僧前辈,小僧安可与施主相争,实在惭愧。” 圆光目光澄净,伸手将一枚纯白月符递出。 下一瞬,圆光的身影消失,月符失了依凭,竟缓缓飘向谢问心。 阴阳相合,两枚月符自有联系。谢问心也没想到这圆光小和尚这般爽快,竟因着她与渡己的交情放弃了法会。 “……他就没想过我许是骗他么?”谢问心拿到月符,亦有些愣神。 “你难道不是在骗他吗?”天魔终是忍不住了。 “自然不是。”谢问心正色道:“句句发自肺腑。” 天魔也不指望谢问心这种人会生出什么愧疚自惭的情绪,只提醒道:“别忘了这里还有鬼修。” 两枚月符合于一处,绽放出薄光,耀眼夺目。 想不到渡己的名头这般好用,谢问心不禁生出几分期待。若接下来的对手仍是净世禅宗弟子便好了。 第一六五章 邀约 连着两次运道不错,谢问心忽然对拿到魁首多了几分信心。 两枚月符合体后,又变为一枚新的月符。只是从内里现出了一颗珠子,与月符材质差不多,亦是温和透亮,只有黄豆大小。 神识探进去,内中灵气极为充裕,还有凝神静气之用。想来不仅可以补充消耗,还对修行有所进益。 这应是过了这一关的好处了。不过她方才并无消耗,她的修行速度因着十层灵台的缘故,本就极快,这珠子暂且被收到储物袋中去了。 谢问心打量着身周,与方才的树笼一模一样,只是树枝的脉络走向不同罢了。 这树笼中只有她自己,看来她的对手还没有晋级。 “你知道玉露丹么?”谢问心问着天魔。 她原想着九幽死气可以凭借造化之气驱除,可修炼这么久,死气的消耗并无多少,见到云千萝的丹药,才起了动用外物的心思。 “没听过……”天魔思索了许久,才道:“佛修的东西,我哪敢靠近……” 也是。 谢问心按下心思,打算等法会结束,回去问问便宜师父。 …… 雾气宫殿上,纤阿神君对着云渺城主微微颔首,月白色的身影与云间蟾宫融为一体,须臾不见踪影。 六阶神祇离去的动静自是惊动了不少人。破妄宗龙蟠真人率先抬首看了过去,宽大的袍袖被月色的余波微微掀起,衬得他宛如谪仙。 一直注意着他的不平剑君亦是看向纤阿神君离去的方向,虎眸微眯:“神君竟然离去了。” “距上次纤阿神君来云州法会已经几千年了吧……”那时神君也未到六阶。 “只片刻就离去,难道是神君所看好的弟子失去资格了?” 几位私交甚好的修士默默传音交谈着神君的来意。 毕竟纤阿神君自她最得意的弟子温良书失踪后,已许久不显人前了。如今现身在区区不过元婴期的法会,如何不教人猜测纷纭。 “云海月轮是因月华而生,纤阿神君乃是月神,想来是于修行有用吧。” 出言之人声音温润清隽,如玉石铮鸣,尾音却稍软,这般说话习惯的只有落泓岛的秋别梦了。 儒门与神道交好,秋别梦此言算是打消了诸人明面上的猜测。但私下如何猜疑,只有众人自身知晓了。 “浮生前辈。”龙蟠真人并未参与诸人的猜测,他走到浮生道人躺倒的栏杆边,稽首道。 浮生道人本对法会没有兴趣,正阖眸假寐,闻言乜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破妄宗的滚远点。” “扑哧……” 嗤笑声来源于上方,是倚在树上的孟章峰主,他晃着短腿,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块灵瓜啃着,居高临下的看戏。 龙蟠真人碰了壁,也不恼怒,脸上笑容不变:“晚辈小徒即将结婴,浮生前辈可否赏脸一观?” “不去不去!”浮生道人翻了个身,背对着龙蟠真人,语带嫌弃。 “晚辈最近新得了霰霞山的灵泉,清醇厚质,比您葫芦里的要高上一个品阶。不知浮生前辈可愿来我洞府一尝?”龙蟠真人看了眼浮生道人腰间的小葫芦,语气蛊惑。 霰霞山的灵泉,只在天际布满五色云彩时出现。且霰霞山几与云霞融为一体,甚是难寻。浮生道人耳朵动了动,却没有动作。 “并非是在破妄宗,而是晚辈在别处的洞府。”像是知道浮生道人的顾虑,龙蟠真人耐心解释。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浮生道人摆着手,仿佛遇见了什么晦气之物。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 龙蟠真人轻叹一声,不再坚持。 “瓜给我来一块。” 一旁的玉树上,浮生道人一个闪身站到了树上,青衫隐隐,长身负剑,竟有几分落拓。只是面上的神情打破了这份洒脱,一脸不耐的盯着孟章峰主温道奇。 温道奇瞥了他一眼,手中倏忽出现一个晶莹幽香的灵瓜来。 接住了抛过来的瓜,浮生道人方觉有些牙痛。 他方才,竟拒绝了霰霞山的灵泉…… “汤其非与旁人不同。”孟章峰主吃完了一块,手中的汁水亦消失不见,才又拿出一块,状若不经意的说。 “那小子长得一脸坏水,恼人的很,还不如你顺眼。”浮生道人指尖一动,几道剑芒闪过,手中灵瓜便分成整整齐齐的小块。也不知听懂了没,只语气一如既往的嘲讽。 “……那可真是谢前辈抬举了。”温道奇皮笑肉不笑,小小的脸埋进瓜中不去看他。 …… 谢问心在树笼中待了盏茶的功夫,手中月符才有了反应。 想来是此番的对手要出现了。 这么短的时间就过了关,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方才的时间她也没有闲着。那鬼修少年所言,法会中并不禁提前设伏,她倒是记在了心里。因此仗着先到,在树笼中布了几道阵法。 时间仓促,虽来不及布下什么绝杀阵法,但几个困阵还是绰绰有余的。待会儿来的对手若是佛修,她便继续讲道理。若是鬼修,便力求在对方还没反应之前,送他出去。 人影晃过,这次的对手也清晰起来。 “果然,事不过三。”谢问心一叹。 眼前之人面生的紧,一头秀发乌黑浓密,显然不是佛修。 但也不是鬼修,还不算最差的情况。 谢问心还未等寒暄,眼前的黑衣女修目光一寒,径直捏诀向她冲过来。 对方来势汹汹,谢问心目光一凛,被周身笼罩的冰寒之气打消了想法,亦是认真对待起来。 几道寒冰符对她来说无甚作用。她的眼界比之寻常筑基修士高得多,低阶符箓的走向她都能提前料到,几个闪身便到了方才设下的困阵中。 一片白雾茫茫,黑衣女修眼中不见了谢问心的人影,却并不惊慌,目光坚毅,闭目感受起谢问心的方位来。 她乃少见的冰灵根,修炼的功法亦是不俗,这在散修中已是极为难得了。 谢问心见困住了对方,便感受起月符的位置来。 她没有忘记,法会的规则是要得到对方的月符。 第一六六章 晋级 树笼中,以黑衣女修为原点,一道道冰柱向四面八方凝结,温度骤然降下。 她竟是打算强行破阵。 谢问心却也不急,御剑浮在半空,看着黑衣女修的动作,竟还有心思对着天魔点评了几分。 “这小姑娘甚是不俗,不仅修为深厚,想法也清晰。” 每关结束都会有灵力珠子,消耗的法力皆能得到补充。面对她这种伏击的对手,一力降十会,打乱对手的思路是不错的选择。 “……”天魔对谢问心作为一个曾经的元婴大能,如今只能沦落到欺负筑基期的行为不欲评价。 它看谢问心好似也没有元婴大能的自觉,只好道:“你快些过了这关,下一关还能继续提前布阵。” 谢问心点了点头。 月符是不能被收到储物袋中的,离了人身便被视为放弃资格。除此之外,若是自觉不敌对方,亦可输入自己的灵力,便会被传离此处。 这也有效的避免了伤亡。 匆忙中布下的困阵显然不敌对方全力冲击,用来布阵的灵石迅速变为青白,一颗颗化作飞灰。与此同时,一阵冰霜破阵而出! 树笼中的藤蔓都结上了一层白霜。谢问心侧脸躲过一道疾驰而来的冰锥,飘飞的如墨发丝倏忽凝结。 她运起灵力,消去了试图侵入经脉中的寒冰之力。 黑衣女修亦是御剑而起,眯眼看着谢问心。 方才的困阵只给她带来一些小麻烦。她性子直来直去,最不喜的便是谢问心这种不正面对决的对手。因此并未出言,而是双手捏诀,目光中闪过一道墨绿之色。 葱郁的树笼中寒风凛冽,刺骨的冷意弥漫开来。 谢问心心有所感,脚下飞剑一动,转瞬间离开了原地。一道巨大的冰藤拔地而起,气势惊人,擦着谢问心消失的身影甩过,狠狠砸在树笼的藤蔓上,发出金石之声。 冰藤上附着的绵密冰针随着惯性四下急射,甚至能听到破空时的嗡鸣。 天魔不由咋舌:“这是筑基期能掌握的术法?” 谢问心控制着五方玄水凝成的护罩,躲过几波细小的冰针,紧盯着黑衣女修的腰际。经过方才的打斗,她已感受到了月符的位置。 一击未中,黑衣女修力有未逮,那惊人的冰藤并未卷土重来,黑色人影迅速退离了谢问心,目光戒备。 黑衣女修灵识过人,不然也不会感受到埋伏,赫然出手。 她察觉自身被一阵气机锁定,但又找不到来源。定然是眼前这蓝衣女修的手段了,不知是术法还是法宝。 看穿着,对方应是苍梧门的弟子,黑衣女修下了结论。对方一直在回避,她却不认为这个对手只会奔逃。此时消耗甚大,不由抿了抿唇,防备着可能到来的攻击。 骤降的空气似乎凝结起来。 谢问心微笑的看向黑衣女修,下一瞬,身影消失在原地。 右侧! 黑衣女修右手一挥,一道冰幕凭空隔开,身形也随之退后数丈。 已然迟了。 刺啦一声,腰际一凉。黑衣女修不可置信的被传送出去。 一击! 谢问心挑眉看着刚到手的月符,还有心情与黑衣女修挥手作别。 光芒过后,树笼中只剩下她一人。 月符触手生凉,模样与之前的并无不同,看来都是同一制式。 方才一击抽去了谢问心大半灵力,乃是在商羽宫所得的功法《虚空遁术》。此功法与五方玄水搭配起来,能让筑基弟子动用空间之力,谢问心此时用来也很是顺手。 筑基期手段有限,对她基本避无可避。 不过消耗太过,以谢问心十层灵台提供的灵气也堪堪使用一次罢了。 “可惜了,还没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谢问心唇角微垂,略微可惜。 “她定然不想再见到你。” 听了天魔的话,谢问心也不以为意。察觉到经脉空虚,她并未急着将两枚月符合在一处。 此番消耗太多,手中一抹,便将得自上一个树笼中的灵力珠子拿了出来。 一股浩大的灵力缓缓划过经脉,这珠子中的灵力比灵石中的更为精纯,经脉在灵力的作用下洗练了一遍。谢问心的经脉原本就由陨灵玄水拓宽过,此时经由灵珠温养,更为稳固。 刚突破的修为竟又提升了一丝。 …… “筑基期竟能用空间之力……”孟章峰主啃着瓜,看着吸收灵珠的谢问心,感叹出声。 他面前是有如纤阿神君的光幕一般的水幕。不过纤阿神君所见的景象犹如亲临,不仅将每个弟子的状态都展露出来,若是她想,甚至能直接与之接触。眼前这水幕不过是镜像罢了。 宫殿上的化神大能们并不聚在一处,有的在留意本门派的弟子,有的在互打机锋,但睡着的只有浮生道人一人。 “这小子啊……”浮生道人原本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睁眼看到孟章峰主的水幕,破天荒的搭起话来。 “前辈认得谢问心?”温道奇原本要换到钟蕴一了,闻言偏过头去看着浮生道人。 “在商羽宫,这小子差点被方籽渔宰了。”浮生道人长眉微竖,拿出腰间的小葫芦灌了一口。 “听说……是您救了她?”温道奇目光微闪,浮生道人抹了抹唇间水渍,并未注意到。 “老子也差点把她宰了。” “咳……”温道奇许是被灵瓜呛到了,咳了几声,将画面换到了钟蕴一。 “这小子命大,捡回了一条命。”浮生道人又倚了回去,随口道。 “她在商羽宫似乎颇多奇遇?”温道奇像是寻常孩童一般好奇。 察觉到这小子的意图,浮生道人冷哼一声,没有满足他的疑惑。 “你们这些人惯会虚伪,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早存了心想问老子,非要遮遮掩掩。” “我只是有些好奇。”温道奇摸了摸鼻子,他身形稚嫩,童音听来甚为可爱,饶是浮生道人也冷硬不起来。 “况且……” “无论她有什么秘密,都已经不重要了。” 温道奇忽然正色,空中的两条短腿亦不晃了:“她……是那一位的弟子。” “……” “老子早该想到了。” 沉默过后,浮生道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又混沌起来。 第一六七章 对弈 接下来谢问心如法炮制,凭借着虚空遁术,倒是又过了两关。两块月符到手,亦是多了两颗灵气珠子。 此间多数弟子都是先将珠子中的灵气尽数吸收了,再将月符合而为一。谢问心却只当作补给,并未用来修炼,因而总能提前到达加以布置。 只是用来布阵的灵石所剩无几。 不免惹得天魔抱怨,但谢问心置若罔闻。毕竟再多灵石也买不来一个传送阵,这笔帐她算的很清楚。 之前两个对手分别是风华宗与浮光剑宗的弟子。风华宗风雅的名声在外,弟子亦是不同凡响,一手琵琶摄人心魂。可惜遇到了有天魔在身的谢问心,她摄神的道行亦没有赫连浊那般得天独厚,落败是意料之中。 浮光剑宗的那名弟子与黑衣女修是一路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谢问心险些被凌厉的剑光所伤,所幸五方玄水已如臂使指,险险胜出。 “现在是只剩下筑基圆满的弟子了吗?” 树笼内,稀疏的光影透下碧色,谢问心数着储物袋内的灵石,撇了撇嘴。 黑衣女修是筑基后期,但接下来的两个对手皆是筑基圆满。多一两个小境界对她来说虽不算什么,但愈往后却是愈加吃力。 “你运气已经不错了,不仅没遇到鬼修,还连个核心弟子都没对上。”天魔没说谢问心玄诀已经二重境,相当于法修三阶,在筑基期已算以大欺小了。 不过玄诀并无攻击的手段,连云海月轮都没有识破她真正的修为,这等同于无的“三阶”略显鸡肋。 各个宗门的筑基核心弟子,前来参与法会之前,秦景月曾与她仔细分说过。风华宗的林如音、曲无声,前者掌门弟子,后者极擅乐道。破妄宗的秦子游、孟相宜,这二人她倒是都接触过,自问能敌。 至于浮光剑宗,小剑圣沈埋名的弟子云千萝她已经见过了。落泓岛的秋枕寒、赫连波亦是名声在外。 大衍神宗由于自身功法,并不擅比斗,因此并无甚么出名的弟子。与此相同的是净世禅宗,讲求慈悲度世,并不以斗法闻名。 十二城中除了神道,便多是散修。而唯有酆州乃鬼修一道,亦是谢问心最不想遇到的对手。 秦景月甚至与她仔细讲解了苍梧门内的弟子,把可能遇到的对手功法习性都告知与她,可见当真曾是将她认作师妹,用心良苦了。 可惜因着靳玉,她们终究没有师门缘法。 在靳玉去苍莽山后,秦景月亦是再未出现过,听闻是在闭关。 手中最后一块材料布下,树笼内的空间有了一瞬间的变形,随后又恢复如初。 适才布置的阵法已然与树笼合为一体,谢问心静静等待接下来的对手。 她度过了四场,算上她,如今法会同阶段的对手,应当还余下八人。便是她运道如虹,接下来的对手也必然不好相与。 况且人数减少,被注意到的几率便大大提升。如对圆光那般取巧的手段也不好多用,她还想给师父留些脸面。 “希望不是鬼修……” 话音未落,便迎来一道淡淡的波动。 青年儒生甫一落定,便对着谢问心温和道:“见过姑娘。在下秋枕寒。” 来人不是谢问心最不愿见的鬼修,而是天魔最为厌恶的儒修。 秋家的人。她曾在醉云轩见过的,为大衍神宗名为弈辛的女子解围的秋枕寒。 俗话说,扬手不打笑脸人,谢问心也回了一礼:“在下谢问心。” “谢姑娘。”还没等谢问心引动阵法,秋枕寒再次开口,却并未出手攻击。 “在下文骨境圆满,不知姑娘修为几何?” 文骨境,便是二阶,相当于筑基圆满。 谢问心见此人一派疏风朗月,眸正清明,不似在拖延时间,坦然回道:“筑基中期。” “果然如此。” 一旁天魔终是不耐烦了:“你们到底打不打?” 怎么还寒暄上了。 它最是厌烦儒修身上的浩然之气,与秋枕寒同在一处树笼教它极为不适,催促道:“快把他打出去。”对这个秋枕寒,谢问心之前拿来对圆光的那一套本就无用。她唯一与秋家有关的事就是赫连浊。 赫连浊偷了秋家的九疑令。 此事若是教秋家知晓与她有关,恐怕也会给她记上一笔。 不过秋萤窗那小姑娘嘴硬心软,不像会故意给她使绊子的人。唯一会坏事的赫连浊根本不敢对上秋家人,她倒不必担忧。 即便秋家记恨上她,如今她亦是有师父的人了。虽不知能助她几何,但云痴的神秘却是教她心中有几分安定的。 秋枕寒双手交握,温文尔雅:“你我相距两个小境界,若是斗法,在下岂非占了姑娘便宜。” 谢问心倒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特的对手,不知他何意,挑眉道:“哦?那道友欲何为?” “法会既为论道,当以道法为先,你我之间亦不必打打杀杀。换一种方式如何?”秋枕寒伸出手,修长分明的指节上托着两个物事。 一黑一白两枚棋子。 “你我二人便以棋论道,如何?” 天魔冷哼道:“有本事来比阵法啊!这小子忒不要脸,尽挑自己的长处。” 谢问心沉默半晌,开口:“可。” 秋枕寒见她答应,欣然笑道:“既然方式由在下提出,姑娘理应执黑先行。” 树笼正中陡然出现一副棋盘,底座是一截树根,老旧的树皮有着斑驳的纹路,看着便好些年头了。上方被齐齐切断,但无任何刀削斧劈的痕迹,宛若天然如此。 切面上绵密的年轮圈圈缭绕,一眼望去,竟不知这树到底活了多少寿数,其上刻着横竖十九线三百六十一个点。 古朴的棋盘似乎与树笼融为一体,只站与一侧,便觉心底清明。 秋枕寒歉意道:“这棋盘虽是在下所持,实为无主之物,绝无任何暗子,姑娘尽可查验。” 谢问心没有依他所言,而是饶有兴致的看向了棋盘两侧的圆形棋笥。 内里装着纯黑如玉的棋子。 第一六八章 妖修 “龙蟠真人。”不平剑君坠在汤其非身后,见他在浮生道人那碰了一鼻子灰,忽然开口。 “嗯?”汤其非转过身来,脸上仍是浮生道人最为厌恶的笑容,语气不变:“不平剑君,你自法会开启便极为在意本座,难道……” 汤其非长相极为精明,又是浮生道人或是不平剑君这种修士最为不喜的性子,此时目光一眯,好似看透了不平剑君的来意。 不平剑君心底一动。 便听得他接着开口:“……是想来参与小徒结婴之礼么?” “……若是得空,自当前去。”不平剑君的性子本就不适合迂回曲折,没有再与他扯皮,直言问道:“近来崇云境多有魔修出没,真人可有看法?” 原来是为此事。 “商羽宫开启,不就是森罗宫惹出来的么。”汤其非似对此事不感兴趣,懒懒回了一句。 “不止商羽宫,还有鸾凤阁。”不平剑君对汤其非的态度略显不满:“魔门大肆来我崇云境,岂非欺我正道无人?” 汤其非本不欲再谈,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狭长的眉眼微促,语气轻了下来:“不止魔修。剑君难道没有发现,这云州城中,还有妖修么?” “妖修?!” 不平剑君面色冷了下来。 妖族冼罗境与崇云境虽接壤,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族与妖族向来无甚往来。如今小小一个云州,竟连魔修与妖修齐聚,背后的企图显然叫人不安。 “你竟知晓,为何不说?”不平剑君被汤其非事不关己的态度惹恼。 “现下不是说了么。” 仍旧是凉凉的语气,汤其非看向半空中宛如神祇的云渺城主,又看向下方清辉皎洁的月轮,语意不明道:“你若是得了什么消息,也不必来与本座分说。突破在即,本座不久后便要去太初界了。” 不平剑君一时语塞,想不到汤其非成道不久,竟快至炼虚,先越过了他们这些老家伙去。 “七重行树。” 听到这四个字,汤其非脚步登时顿了下来。 “你也没兴趣吗。”并非疑问的语气,不平剑君显然很笃定,这个话题定然会引起汤其非的注意。 “……”汤其非沉默片刻。 “不过是传闻中的东西,是否存在尚未可知。” 足间轻抬,汤其非并没有停驻。 …… “你会下棋吗?”天魔语气质疑,它从未见过谢问心下棋。 “应该……会吧?”谢问心语气也带了不确定,惹得天魔惶惶然。 她几百年没下过棋,从前在太霄宫与父亲学过些许,父亲去后,便再没碰过棋了。 天魔见秋枕寒一付君子做派,试探着开口:“要不然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便见谢问心素手捏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星位上。 啪! 掷地有声。 这棋子质地圆润,显然也非凡品。秋枕寒见谢问心动作,也随其落子,二人分别占了四角。 普普通通的下法,看着果然是几百年没碰过棋的模样,天魔心底一凉。 不过想到谢问心若是输了,便不会对上鬼修,也不会去天荒界找死,它竟有些期盼谢问心早些输了…… 又怕谢问心输了棋心中郁结,将气撒到它身上,若是断了他的造化之气,更是不美。 带着纠结的心态,天魔看着谢问心与秋枕寒相继落子,就这般下了几十手。 秋枕寒的棋路很是内敛,规规矩矩的既不挑衅也不进攻,多是在布局占位。 谢问心就不同了,大开大合,以攻为守。秋枕寒棋力在她之上,并未让她得去多少便宜。谢问心看似占目多,但秋枕寒的气明显要多过于她。 你来我往间,异变陡生。 棋盘之外,墨绿的树笼逐渐淡化,仿若天地间唯有这张棋盘。黑白的棋子化作一颗颗繁星,散发莹莹光辉。 身周的环境不知何时变作墨色,一道道线条的虚影纵横交错。棋笥已然不见,棋盘两侧的二人立于星空两端。正中天元的方位,一阵波动无声绽开,秋枕寒青衫上所绣的仙鹤翩然欲飞,谢问心额角的碎发亦是被风吹乱。 天魔敏感的察觉到谢问心的身体紧绷了些许。 “此局名为——‘千变’。”秋枕寒温润的声音传过来,仿佛响在耳畔,这亦是古棋盘的作用了。 谢问心亦有了明悟。 这棋盘名为千变,共有三百六十一颗星子。催动神识可点亮一颗星辰,方才所下的棋子亦算二人所点亮。 继续下子,便要多费些神识。若是神识不足,亦可吃掉对方的子来补充自身。 儒修没有神识,他们所修的至诚之念亦可达到神识的作用。无怪乎秋枕寒让她执黑先行,如此一来,二者之间的差距便可忽略不计。 此局考教的不仅是棋力,还有心性。 而且,纵使此局下出四劫循环,也依然会因执棋者的神识不支而分出胜负。 二人的局面目前来看旗鼓相当,她更是占些微的优势。 “……这小子当真是自寻死路。”天魔不知是该笑还是庆幸,“你早知如此?” 谢问心的神识可不是筑基期。 “……并未。” 谢问心也没想到这棋盘竟有如此玄妙。她原是想着纵使输了棋,二人也未规定要将月符拱手相让,再战便是了。 如今这般倒是意料之外。 现下可当真算是以星为棋天作盘了,她生出几分豪情来,唇角含笑:“好像还挺有趣的。” 神识点过,吃了白棋一子,又查看起四周的景象来。 面对谢问心咄咄逼人的攻势,秋枕寒心思沉淀,并未急躁。谢问心也不着急,虽然她的棋面杀伐果决,但面上正与之相反,一派悠闲。 二人就这般一攻一守,眼见白子便被黑子杀了大半。 “这小子不如认输算了?”天魔见秋枕寒太过惨烈,不由嘀咕。 “他在示敌以弱。”谢问心心中有数。 下了这么久,秋枕寒也发现她神识强大,因而养气蓄势,偏居一隅,并不与她相争。 但他弃子做眼,谢问心亦无法净杀。 如墨的星空中,棋盘宛若蕴含着道意,在满天星光中沉寂。 第一六九章 沉疏 秋枕寒若有所思,谢问心神情怡然,二人的这处树笼在众多弟子间别具一格。 “竟然有两个小家伙在下棋。” 出言的人乃是风华宗的云幽真人。众人的注意力多在元婴期的比斗,筑基期的争斗在化神大能的眼中,就好似幼童过家家,除非十分出众,抑或是如温道奇这般存心查看,否则很难引起注意。 “棋路稍显稚嫩,不过就境界来说已然可圈可点。这小姑娘行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胸有丘壑。”二人的棋路在化神大能的手段下一览无余。 儒家向来讲求知礼自谦,秋别梦见了本家后辈亦无多言,夸赞了谢问心一句,便移开了眼。 “此次法会,小剑圣依然胜券在握。”视线移到前来的不平剑君身上,温言道。 不平剑君自与汤其非分开后便面沉如水,此时听了秋别梦的话,随之看向了月轮。 沈埋名结婴已久,在崇云境可谓元婴期第一人了,多年来在各大法会独占鳌头。 他的剑便是十二剑匣之一的百折。浮光十二锋,十二剑匣中皆存有剑魂。浮光剑宗内若是有弟子得到了剑匣认可,剑匣便会自行发出剑鸣,同时,它认可的弟子亦会心有所感。 不过万千年来,得到承认的弟子凤毛麟角,最近的一次还是前去拜访的钟蕴一。 钟蕴一若是寻常弟子也还罢了,偏偏还是掌门嫡传,浮光剑宗只能望洋兴叹。 十二剑匣掌控在浮光剑宗,钟蕴一只能与灵钧无缘。但沈埋名的百折剑魂并非是引发铮鸣,而是他师父莫悲圣君所传。 剑魂原本是只随一人的,若是剑主死亡或是飞升,剑魂便会自行回到剑匣内。但莫悲圣君不知用了何等手段,竟在去太初界之前将百折剑魂留给了沈埋名。 云中宫殿之上,不平剑君踱了几步,又想起了能引动灵钧的钟蕴一,出于不知名的心思,神识移过,水幕转到了钟蕴一所在的树笼中。 钟蕴一成丹不久,但气息绵长,基础极为稳固。对手乃是一个青年散修,无数风刃以风雷之势合围,被她一剑劈开。 她手中剑长三尺六寸,平平无奇,以她在苍梧门的身份,按理来说不应如此。 但在不平剑君这等剑修大能眼中,可就大大不同了。 那剑与钟蕴一气机相合,命数相融。看似不足为奇,实则锋芒内敛,乾坤暗藏。 “可惜了,这么好的剑道苗子……”不平剑君长吁短叹,所幸温道奇不在此处,否则又会与他辩上几分。 “与她对阵的,是叫云鹤吧。亦是散修中不可多得的后辈了。”云幽真人莲步轻移,美目随着钟蕴一与云鹤的比斗而动。 散修虽资源不如大宗门,但多年来在仙盟的扶持下,人数众多,还联合了一些小宗门,后起之秀亦是不少。 “不错,这孩子……” 一道厚重的剑意突然映照在众人心底,便是云端之上的化神大能都未有幸免,不免哗然。 “沉疏!!” “终于……”不平剑君首先反应过来,眼中喜意溢于言表。 玉树上闭目的浮生道人骤然睁眼,目光中的混沌转瞬退却,化为一片清明。锐利的眼神紧盯着筑基期的树笼,眼中思绪翻转,不知想到了什么。 下方树笼中,所有的弟子都被这道剑意所慑,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而剑意的正中,云千萝吐了口血,原本坚韧的目光带了几分茫然,显然也未明白自身的玄异之处。 此间树笼残枝遍地,处处皆是术法与剑气留下的痕迹,显示着原本经受了何等的苦战。 她的对手正是风华宗林如音,此时被剑意引发的波动掀开数丈,不能近身。 一股庞然的剑意在云千萝识海深处炸响—— “苍生尽殁,剑心无毁。” “行道双刃,百代不枯。” “汝可愿。” 声音似从太古而来,振聋发聩,却只有云千萝一人可听。纤瘦的身影浮在半空,双目紧闭,秀发随着剑势狂舞。 林如音执琴而立,眼中原是惊骇,随后露出一抹苦笑。 …… 这般森然恐怖的剑意!仿佛能看到剑光飞驰,凌冽万千。就连千变棋盘都随之停驻片刻。 谢问心心底一惊,不知这方变故的来源。 “是沉疏。”十二剑匣中的沉疏剑魂。天魔见多识广,将原因告知了谢问心。 小心感受着剑意的方位,谢问心推测,引动这剑意的人,应当来自筑基期,就是不知道是哪位不世天才了。 “云州距浮光剑宗这般远,竟也能引动剑魂?”谢问心咋舌。 上次钟蕴一引动灵钧,也是去浮光剑宗,剑匣方感受到她的剑心。如今隔了这般远,还有云州自身的防护阵法,竟也能引得剑匣铮鸣么? 这沉疏剑魂手还挺长的,无怪乎能引起这么大的阵势。 “……并非如此。”天魔分析道:“此番引动剑魂的,应当是浮光剑宗的弟子。” “宗门弟子皆有一丝心血留在宗门,浮光剑宗更是以剑意温养心血,剑匣凭借着这丝联系,自能感受浮光剑宗的弟子。” 听了天魔的解释,谢问心恍然。 “你不如早些认输算了……”天魔小声道。 “何出此言?”谢问心眸光微冷。这局棋虽快要官子,但她赢面也不小。 “……就算你胜了这局棋,这般恐怖的剑意,你能敌得过?”天魔知道谢问心对魁首没有兴趣,只是为了完成云痴的任务。 但沉疏剑魂加持之下,谢问心胜算难说。 剑势只存乎片刻便消了下去,也不知这位引动沉疏的弟子如何了。谢问心垂眸看向眼前未完的棋局。 二人皆未被这般惊人的剑意影响,无尽星空半明半灭,纵横交错,这盘棋局也终于到了官子。 秋枕寒终于在中盘后期造劫反击,他的定式并不刁钻,而倾向于堂堂正正,谢问心则是一往无前,摧枯拉朽。 二人竟也分了个旗鼓相当。如今已到官子,谢问心配合着秋枕寒造劫,亦想着多消耗他几分。 第一七零章 风烛 “秋道友。” 谢问心提掉一子,一颗星辰随之陨灭。她看向对面的秋枕寒,忽然开口。 “何事?”秋枕寒又下一子,提掉谢问心一颗星辰,遥遥问道。 “你不妨认输吧。”谢问心用淡然的语气说着实为挑衅的言语。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定然生怒。好在秋枕寒养气功夫到家,并未生气,而是笑道:“姑娘说笑了,如今胜负未明,何出此言。” “你感受到方才的剑意了吗?”谢问心一脸认真。 刚刚剑势冲天,只要身在此间就不可能毫无所觉,秋枕寒知道她还有下文,没有出言打断。 “就算你胜了我,这般恐怖的剑意,你能敌得过?”谢问心将天魔的话重复了一遍,忽觉有几分道理:“不如认输罢了,我来替你会会那剑意。” “……” 秋枕寒沉默片刻,就在谢问心以为他要愤而动手时,却见他好脾气道:“尽人事,听天命。” 婉拒了谢问心的无理要求。谢问心所想落空,表情未变,不再言语。 “我觉得他与渡己可以引为知己。” 谢问心对天魔的话表示赞同。看了棋面,又道:“他恐怕难以为继了,最后还是我赢。” “秋道友。” 谢问心提掉一子,一颗星辰随之陨灭。她看向对面的秋枕寒,忽然开口。 “何事?”秋枕寒又下一子,提掉谢问心一颗星辰,遥遥问道。 “你不妨认输吧。”谢问心用淡然的语气说着实为挑衅的言语。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定然生怒。好在秋枕寒养气功夫到家,并未生气,而是笑道:“姑娘说笑了,如今胜负未明,何出此言。” “你感受到方才的剑意了吗?”谢问心一脸认真。 刚刚剑势冲天,只要身在此间就不可能毫无所觉,秋枕寒知道她还有下文,没有出言打断。 “就算你胜了我,这般恐怖的剑意,你能敌得过?”谢问心将天魔的话重复了一遍,忽觉有几分道理:“不如认输罢了,我来替你会会那剑意。” “……” 秋枕寒沉默片刻,就在谢问心以为他要愤而动手时,却见他好脾气道:“尽人事,听天命。” 婉拒了谢问心的无理要求。谢问心所想落空,表情未变,不再言语。 “我觉得他与渡己可以引为知己。” 谢问心对天魔的话表示赞同。看了棋面,又道:“他恐怕难以为继了,最后还是我赢。” “秋道友。” 谢问心提掉一子,一颗星辰随之陨灭。她看向对面的秋枕寒,忽然开口。 “何事?”秋枕寒又下一子,提掉谢问心一颗星辰,遥遥问道。 “你不妨认输吧。”谢问心用淡然的语气说着实为挑衅的言语。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定然生怒。好在秋枕寒养气功夫到家,并未生气,而是笑道:“姑娘说笑了,如今胜负未明,何出此言。” “你感受到方才的剑意了吗?”谢问心一脸认真。 刚刚剑势冲天,只要身在此间就不可能毫无所觉,秋枕寒知道她还有下文,没有出言打断。 “就算你胜了我,这般恐怖的剑意,你能敌得过?”谢问心将天魔的话重复了一遍,忽觉有几分道理:“不如认输罢了,我来替你会会那剑意。” “……” 秋枕寒沉默片刻,就在谢问心以为他要愤而动手时,却见他好脾气道:“尽人事,听天命。” 婉拒了谢问心的无理要求。谢问心所想落空,表情未变,不再言语。 “我觉得他与渡己可以引为知己。” 谢问心对天魔的话表示赞同。看了棋面,又道:“他恐怕难以为继了,最后还是我赢。” “秋道友。” 谢问心提掉一子,一颗星辰随之陨灭。她看向对面的秋枕寒,忽然开口。 “何事?”秋枕寒又下一子,提掉谢问心一颗星辰,遥遥问道。 “你不妨认输吧。”谢问心用淡然的语气说着实为挑衅的言语。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定然生怒。好在秋枕寒养气功夫到家,并未生气,而是笑道:“姑娘说笑了,如今胜负未明,何出此言。” “你感受到方才的剑意了吗?”谢问心一脸认真。 刚刚剑势冲天,只要身在此间就不可能毫无所觉,秋枕寒知道她还有下文,没有出言打断。 “就算你胜了我,这般恐怖的剑意,你能敌得过?”谢问心将天魔的话重复了一遍,忽觉有几分道理:“不如认输罢了,我来替你会会那剑意。” “……” 秋枕寒沉默片刻,就在谢问心以为他要愤而动手时,却见他好脾气道:“尽人事,听天命。” 婉拒了谢问心的无理要求。谢问心所想落空,表情未变,不再言语。 “我觉得他与渡己可以引为知己。” 谢问心对天魔的话表示赞同。看了棋面,又道:“他恐怕难以为继了,最后还是我赢。” “秋道友。” 谢问心提掉一子,一颗星辰随之陨灭。她看向对面的秋枕寒,忽然开口。 “何事?”秋枕寒又下一子,提掉谢问心一颗星辰,遥遥问道。 “你不妨认输吧。”谢问心用淡然的语气说着实为挑衅的言语。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定然生怒。好在秋枕寒养气功夫到家,并未生气,而是笑道:“姑娘说笑了,如今胜负未明,何出此言。” “你感受到方才的剑意了吗?”谢问心一脸认真。 刚刚剑势冲天,只要身在此间就不可能毫无所觉,秋枕寒知道她还有下文,没有出言打断。 “就算你胜了我,这般恐怖的剑意,你能敌得过?”谢问心将天魔的话重复了一遍,忽觉有几分道理:“不如认输罢了,我来替你会会那剑意。” “……” 秋枕寒沉默片刻,就在谢问心以为他要愤而动手时,却见他好脾气道:“尽人事,听天命。” 婉拒了谢问心的无理要求。谢问心所想落空,表情未变,不再言语。 “我觉得他与渡己可以引为知己。” 谢问心对天魔的话表示赞同。看了棋面,又道:“他恐怕难以为继了,最后还是我赢。” 第一七一章 骨伞 细碎的呢喃从四面八方飘来,阴气化作无数恶鬼之形,狰狞着扑向谢问心。 这些恶灵皆没有实体,也并非灵魂所化,而是由死气中诞生。没有思想,只会听从主人的吩咐。 五方玄水化作丝弦,于空气中发出破空之音。 铮! 每一道都收割着无数游魂,但又有新的恶灵补上。经络中淡紫色的造化之气流动,但出现在体外便是成倍的消耗,情况对谢问心极为不利。 她要找出风烛的实体才行! 鬼修死后所化,只修魂魄,是没有身体的。脱离了身体的禁锢,又缥缈无定,无从捉摸。 “呜——” 百鬼游移,齐齐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嚎,仿佛刺破耳膜,直达心底。 谢问心抵抗着神魂内快要脱离控制的死气,咬破食指,殷红的血液溢出,挥手在眼前画出一道弧线! 血液滴落在地上,其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淡淡金色。 是月鳞粉。 得自商羽宫中的月鳞粉,泛着荧光,组成了一道玄奥的法阵,赫然将谢问心与森然鬼气隔绝在外。 同样被阻断的,还有那影响心志的哭嚎。 谢问面色惨白,咬紧牙关,压下心底无边的杀意。眼中疯狂而又克制,像是平静的海面下掩藏着无限杀机,染上一片猩红。 必须速战速决! 风烛也不想与她多费时间。这鬼魅夜行乃是他的得意手段,若是寻常修士,早就失了心智。眼前这女修倒有几分本事,没有丝毫影响,竟只是眼睛红了些。 他方感棘手,也认真对待起来。无数恶灵之中,一把苍白的伞凭空出现。 伞是收束着的,其上只能隐约看出是纯白的伞面,尾端露出的伞柄乃是一节枯骨。 这竟是一把骨伞! 周遭的游魂见了伞,却如洪水般退却,远离那骨伞三丈之外。 谢问心眼眸微眯。 阵法落在地上并不能移动,谢问心立在阵中,骨伞缓缓张开,散发的气息却并不恐怖,反倒带着奇异的魔力,极为亲切,向她飘了过来。 伞面上纯白无瑕,但若仔细看去,却能看到其中隐隐变幻着无数面孔。或是满面骇然,或是喜极而泣,抑或是怒发冲冠。 一张张脸孔在伞上涌动,又转瞬压下。只是这些面孔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所有人的眼中皆是空洞。 有眼无瞳之人。 无数的声音由他们传出,老的、少的,男人、女人。倒好似与天魔的声音一般了。 无数张嘴开开合合,发出的声音却并非常人的言语,毫无关联,但都在发出一个邀请。 让见到伞的人,加入到他们中去。 谢问心感觉自己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那骨伞,忙咬破舌尖,镇定下来。虚空遁术只能用一次,风烛的身体掩藏在众多鬼魅之中,谢问心寻不到他的实体,若是一击不成,便会灵力尽失,任由宰割。 她不能输! …… 跪在地上的男子身形略高,脸型方正。只是脸上的伶俐破坏了忠厚的气质:“青鸾血脉拜入苍梧门,根本不在云州。” 对面的人与她想象中不同。一袭纯黑宫装,发丝随意挽在脑后,略显单调,只额间一枚玄色珠子,并无多余挂饰。但只看她一眼,便忍不住移开目光,只觉世上不会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这种美已然超越了性别。便是传闻中最美的花神,恐怕也比不过眼前人吧。 宋林霜心中想着,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只低低看着脚下。 “哦?知晓我鸾凤阁的目的,还能找到本座。就不怕本座……杀了你?” 声音并不温婉,反而略显沙哑。若放在寻常人身上是断断不会喜欢,但由这女子说出,却极为动听,每一个音都落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 宋林霜生生摒弃心底杂念,漠然道:“死人比活人有用,晚辈卑贱之身,若能为阁主所用,亦算死得其所。” 鸾凤阁主轻笑出声,慨然道:“你的性子我倒喜欢,若非长相入不得眼……唉……”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沙哑的声线轻叹一声,带了些许愁怨。 宋林霜只觉笑声惹得耳畔发痒,但没有抬头,掩去眼中所有的情绪,又听到那恍若神仙妃子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过知道这些……” “可见你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仿佛是真心夸奖,但宋林霜知晓其中的危险。她克制住狂跳的心思,缓缓解释:“晚辈师父曾与我言说,金风玉露乃是出自鸾凤阁。前些日子无烦恼阁拍卖,晚辈亦在其中。” “这应当是伏岳这个小家伙告诉他的吧。”鸾凤阁主语气轻佻,并未将森罗宫主放在眼中。 听到这个名字,宋林霜只觉刻骨的杀意凝结血液。知道成败便在眼前之人的一念间,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鸾凤阁主没有在意宋林霜的紧张,随口说道:“他应当也在云州呢,不过是一瓶金风玉露就被吓走了,好生无趣。” 宋林霜心底冷意又生,不敢去猜想眼前女子话中的含义。不过伏岳,这个杀了她的人。她如今只恨没有能力,否则!一定要将他的肉一口一口咬下,以消心头只恨。 “青鸾血脉……乃是前些日子我遇见到贵派的两名筑基弟子……” 宋林霜将那日偶遇的蓝萤红鲤两姐妹的遭遇和盘托出,结束说道:“五福老人亦是妖修,恐怕……” 鸾凤阁主眼波流转间万千风情,翻了个白眼也不损丝毫:“他不敢的。” 话音刚落,又看向宋林霜,眼中带了几分欣赏,启唇笑道:“此事若成,我便帮你拿了沈长天一丝真血又如何。” “多谢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