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仙魔录》 第一章:灵隐寺道济 灵隐寺,又名云林寺,位于临安城西湖水畔,背靠北高峰,面朝西山飞来峰,与镇江府金山寺,平江府寒山寺并称南宗三寺,乃是大宋国境内有名的千年古刹。 寺中香火鼎盛,这一代的方丈慧远禅师更是一位曾受当朝武帝钦封“瞎堂长老”的得道高僧。 夜色静谧,一轮新月如钩,袅袅月影之下,只见止念庵中一片灯火通明。 止念庵,取静心止念之意,它隶属于灵隐寺法堂,本是一座孤悬于后山云谷上的古旧禅院,专为幽禁寺中触犯戒律的沙门弟子所设。 在寂静的庵堂里,一尊降龙罗汉的泥塑金身伫立在大殿中央,佛像前摆着一张紫檀木供桌,供桌上放一盏青铜佛灯,一团七色琉璃火正在青铜佛灯中熊熊燃烧着。 庵堂供桌前的石地上摆着一块明黄色的蒲团,一名神色虔诚的少年僧人正双手结印盘膝坐在明黄蒲团上,仿佛陷入了禅定状态。 这名少年僧人看着约有十七八岁,圆圆的脑袋,俊秀的面庞,着一袭月白僧袍,胸前挂着一串赭色的念珠。 他的双眼一直紧闭着,手上不断缔结出繁复的引魂法印,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天魂为胎光,地魂为爽灵,人魂为幽精。吾以罗汉位阴神之身召人族李修元之魂,魂归来兮,敕。” 少年僧人低喝一声,猛的睁开了双眼。 他眼中两道金光直射而出,对上了殿中降龙罗汉佛像的双目,一丝丝残存的魂魄便从罗汉泥塑金身中飞出与少年僧人祖窍中的神魂融合在了一起。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青铜佛灯中的灯油终于燃尽,一阵香雾氤氲之后,七色琉璃火骤然湮灭,一把七种奇禽之羽编而成七彩宝扇凭空出现在佛前供桌上。 “哈哈哈,十七年了,我李修元的神魂终于还是从这泥塑金身中脱困而出了,从此刻起,贫僧便是降龙罗汉的转世之身,灵隐寺方丈的嫡传弟子道济大师了。” 李修元朗笑一声,顺手拿起了紫檀木供桌上那团七色琉璃火所化成的七禽宝扇。入手之后,原本光彩夺目七禽宝扇迅速暗淡,最后化成一把布满裂纹的苍黄芭蕉扇。 五火七禽扇本是降龙罗汉转世前留下的后手,可惜他只集齐了七禽翎羽,还没来得及收聚五火,就被迫转世,因此这把七禽宝扇还只是一个半成品。 将那把破旧的芭蕉扇随意插在腰间,李修元推开禅房的僧门,任由山间的清风与明月入怀。 其实李修元能从泥塑金身中脱困而出,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三日前,灵隐寺方丈瞎堂慧远禅师在道济和尚额前的那轻轻一叩。 三日前,从天台山入灵隐寺还不到两月的道济和尚忍受不了僧人的清苦生活,他将监寺僧广亮的七宝僧衣偷了出来,拿到临安城的当铺中换了点银钱,给他自己买了一些酒食享用。 只是,事行不密,道济和尚偷走监寺僧广亮七宝僧衣的事很快就被灵隐寺法堂的僧人查到,之后,执法僧人便将道济和尚押到法堂中受审。 监寺僧广亮押着道济和尚走上前来,对慧远方丈说道:“启禀吾师,本寺设置清规戒律,是为命寺中僧人守持,而道济师弟自入寺以来便行为疯癫,多次破佛门戒律,他不念经,不坐禅,饮酒食肉,咆哮于佛前。今日,他更是盗走了师父赐给弟子的七宝僧衣,道济师弟已犯下佛门正法,弟子恳请我师万勿再姑息,毁去道济的度牒,将他逐出本寺吧。” 见方丈,长老和监寺俱在,道济和尚也被这阵仗给吓傻了,他呆立在法堂中,讷讷无言。 灵隐寺方丈瞎堂慧远禅师在僧床上敲着木鱼,良久,他才口宣佛号,叹息着回了广亮僧一语:“阿弥陀佛,佛门广大,岂不容一颠僧耶? 监寺所给的逐出本寺的惩罚实在太重,依贫僧之见,便令道济在后山外止念庵中苦修半年,静思己过吧,不知传功,执法二位师弟以为如何?” 执法长老慧清与传功长老慧明皆闭口不言,默然颔首。监寺僧广亮见方丈与长老们已作了决定,也只得无奈应下。 远瞎堂说罢此语,又看了一眼法堂下灵昧不显,神魂浑噩的道济和尚,不禁心中一叹。 只见慧远方丈落下禅床,缓步走到道济和尚的身前,他用敲击木鱼的犍稚在道济和尚的脑袋上轻叩了一记,暗暗授道:“佛法虽空,不无实地。一滴为功,片言是利。但得真修,何妨游戏?法门之重,善根智慧。佛家之戒,酒色财气。多事固愚,无为亦废。莫废莫愚,谨言慎行。道济,你可悟了?” 远瞎堂对道济和尚所施的这叩启之法可是大有来历,它在道门被称为仙人抚我顶,佛门则称其为醍醐灌顶之术。 慧远方丈的本意是要助道济和尚开启宿慧,彻悟前世今生,只是不想,他此举却是便宜了困在法堂降龙罗汉金身中的一个异世之魂。 前世,李修元与三两个友人相约游历杭州灵隐寺,他路过罗汉殿时,不小心抬头与降龙罗汉的佛像对视了一眼。 对视之后,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神魂离体而出,等再睁眼时,他的神魂便被困在了这异世界灵隐寺法堂降龙罗汉的金身中。 枯坐在降龙罗汉金身中受了十七年的香火供奉,他的神魂也早已修成了阴神,不想今日竟然在远瞎堂的犍稚一叩中入了道济和尚的灵窍。 李修元的神魂自降龙罗汉金身内飞出侵入道济和尚的肉身时,慧远方丈自然也觉察到了。 只是远瞎堂早知这道济和尚乃是降龙罗汉的转世之身,他以为这道阴魂也是降龙罗汉转世时留下的后手。因此,他不仅没有阻止李修元对道济和尚的夺舍,反而在事后还将法堂中降龙罗汉的金身移居到了止念庵,这更是直接助了李修元融合残魂一臂之力。 前世,李修元被降龙罗汉的法身摄去了魂魄,而在这一世,他又在机缘巧合下夺取了降龙罗汉的转世肉身,真可谓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只是,李修元融合了道济和尚与降龙罗汉的记忆后才发现,他虽然成了灵隐寺道济大师,这里却早已不是南宋。 这一世的大宋王朝与他前世记忆中的两宋早已不是一回事了。 神州大陆,修士与妖魔并存。 大宋王朝周围还有大晋,大魏,大齐,大梁和大陈五国环伺,魏国,晋国,宋国,齐国,梁国,陈国这个六国家占据了神州大陆的中原腹地,神州大陆北边广袤的草原都是蛮族的领土,西漠则是有三千佛国,南荒之中群山万壑,内有妖族横行,东边则是据传有神龙出没的无尽海泽。 “呵呵,供于佛堂,枯坐金身泥塑十七载,却还不曾感受这一世大宋的风物,今夜月明星稀,正好可以畅游一番。” 李修元大笑一声,走出了止念庵,趁着月色开始观赏起眼前的这方天地。 整个庵堂占地约有十余亩,算上禅房也不过八九间草屋,后院是一块三五亩的菜园,里面的果蔬有些已经成熟。菜园的院墙外面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山林中还有野果和野菜可以采食,倒也不用担心这半年内的生计问题。 李修元站在庵门外向四周边缘望去,只见云谷深深,四面都是绝壁,正前方一条勾连灵隐寺的栈道也被禁绝,止念庵可算是真正的孤悬山外了。 在明月夜里观山景,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哈哈哈,举天穹为衾被,拉地幕做禅床,清风替我摇扇,明月为我点烛,这种生活才是世外高人一直追求的大逍遥之境啊!” 李修元长啸一声,他一敛月白僧袍,侧身横卧在一块高耸的青石上,以肘拄地,用拳头抵住自己圆圆的脑袋,正准备枕着月色入眠。 只是他刚一卧倒,就听青石下方一阵轻微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之前的长啸声给惊动了。 “嗖”的一声,忽见一道白影自青石下的岩穴中窜出,向着西山绝壁处逃去。 李修元从青石上霍然惊起,细瞧那窜出之物,只见那白影约莫有三尺来高,形似稚童,双臂长过两膝,浑身一片雪白,长着一副类人的面孔,却是一头野生的白猿。 “咦,竟是一头通臂灵猿!”李修元眼神一凝,有些见猎心喜,连忙飞身而起,紧跟着那道白影向山林中追去。 通臂灵猿在山林中奔速极快,它行走如飞,几个腾挪间便将李修元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李修元依旧在白猿身后不急不缓的追逐着,这片山地并不广阔,几十个呼吸之后,那头白猿就已跑到了山地边缘,不得不在绝壁前停下来。 通臂白猿朝着身后越追越近的少年僧人看了一眼,竟十分果决的直接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李修元心中大惊,连忙加快行速,跑到悬崖边上向下望去,待看到下方情形时,不禁心中一乐。 “嘿嘿,猿兄,贫僧追上来只不过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不交就不交,也不用这么刚烈,直接就跳崖吧?” 李修元蹲在悬崖边上,冲着那头挂在峭壁上不能动弹的通臂灵猿大笑道。 第二章:慧理的遗藏 那面悬崖峭壁上生长着无数根约有手臂粗细的坚韧藤蔓,通臂白猿跳崖之后,本想攀着这些藤蔓回到对面飞来峰的呼猿洞,不想这藤蔓丛中竟然藏了一只藤妖。 在灵隐寺这种千年宝刹中存活久了,每天听到晨钟暮鼓和梵音禅颂,不止是通臂白猿通晓了人性,连山崖上的藤根也修成了精怪。 这只藤妖不过是草木成精,若是在山林中通臂白猿自然不惧,只是此时的战场恰好是在了悬崖绝壁上。这里是藤妖的主场,身边又有无数根藤蔓掩藏行迹,通臂白猿一时不察竟被这只藤妖给暗算了,它矮小的身体被缠在这藤蔓丛中不能动弹。 若是这头白猿不能从藤蔓丛中尽快脱困而出,只怕不久之后,它的尸体便会成为这只藤妖的养分。 听到山崖上李修元的肆意调笑,通臂灵猿嗷呜几声,冲着李修元龇牙咧嘴的发出一阵阵愤怒的猿啼。 “呵呵,猿兄莫要心急,这种精怪间的相互捕杀之事,属于物竞天择,贫僧本来是不该管的,只是猿兄既然是因贫僧才落到这境地,贫僧自然会出手了结,否则这份杀孽可就要落到贫僧头上了。” 李修元轻笑一声,对着通臂白猿如此说道。 他将腰间的那把破裂的芭蕉扇拿在手上,口中念念有词,隔着百十米,直接对着峭壁上的藤蔓丛轻轻一扇。 七禽宝扇一扇而过,一阵佛光普照,那只藤妖受了这一激,勒紧的枝桠一松,随后迅速缩回到了石土的缝隙中,峭壁上的通臂灵猿顿时重获了自由。 见道济和尚出手相救,通臂灵猿神色复杂的看了李修元一眼,眼中的敌意依旧不减。 它脱困以后,也就不再理会李修元,双足一登扯住山崖上一根粗壮的藤蔓。 在崖臂借力之后,藤蔓摇曳,通臂白猿的身体则随着藤蔓飘荡,落到了山对面的飞来峰上。 一落到飞来峰,通臂白猿立刻在山林间极速狂奔,朝着呼猿洞逃去。 见通臂白猿逃回呼猿洞,李修元也不着恼,他摇了摇那把破旧的芭蕉扇,沿着原路返回止念庵堂。 当路过止念庵外的那块高耸青石的时候,李修元不禁心中一动:那头通臂灵猿从对面的呼猿洞跑到止念庵来,到底在要这青石下藏什么东西? 想着要去探寻奥秘,李修元也不再迟疑,直接朝着高耸青石下面的岩穴走去。 青石岩穴的洞口并不大,堪堪能挤进去一个人,进入以后,山洞里面却十分开阔。 整个石洞分内外两间,分别以一道拱门隔开,李修元看到石洞外间的藏物,神色不禁变得有几分古怪。 外面一层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几十件新旧僧衣僧帽,一堆香烛铜钱和百十散碎银锭,还有一些亮晶晶的佛珠手串等物。 这些好像都是灵隐寺近年来丢失的东西吧。 李修元上前随意翻看了一下,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有些东西是他入寺以后才失窃的,这次道济和尚因盗取监寺僧广亮的七宝僧衣被押到法堂受审时,就有监寺一系的几名僧人想要把以前寺里丢失的东西也都诬赖到他头上。 当时他看到执法僧宣读这两月的失物名单时也是吓了一跳,随意记住其中几样与眼前之物一对照,确实都在面前这堆东西里面。 “呵呵,这道济和尚只偷走监寺僧广亮的一件七宝僧衣就被抓住了,而通臂白猿从灵隐寺盗取了这么多东西却依然逍遥法外还没被发现,看来偷窃这门手艺还真是要看悟性啊。 不过,这些俗物都是不义之财,为了让这通臂白猿最终能修成正果,这些俗物还是由贫僧来帮它布施掉吧!” 李修元毫不客气的将其中值钱的财物统统收进了囊中。 至于那些看着比较扎眼的或者其中有明确标识的东西他却不敢带走,若是从止念庵中出去再被寺里的执法僧发现,只怕到时就真的要替通臂白猿背锅了。 收拢了外间的一堆杂物,李修元心情大好,又一脸悠然的朝着里间石室走去。 里间石洞内的东西并不多,就只有一张石床,一方石桌和一块石凳而已,而在平整的石桌上还随意摆放着数十本古旧的佛门经书。 “不对,这些经书虽然只是抄本,但也不是这头通臂灵猿能够偷到的东西啊?” 李修元端坐在里间的青石凳上,刚翻开石桌上的第一本经书,他的眉头就突然皱了起来。 佛门音攻秘技《狮子吼》。 石洞外间所摆的一应物什,都是通臂灵猿从灵隐寺小沙弥禅院或者低级杂物库房中偷到的东西,并不算贵重,就算寺中方丈和长老坐禅时神念察觉到了,想必也不会多管。 而灵隐寺藏经阁重地,除了方丈便只有传功长老和执法长老才能随意出入,连监寺僧广亮和他这个方丈嫡传弟子都进不去,通臂白猿更是不可能从其中盗得经书的。 既然这些佛门功法不是来自灵隐寺藏经阁,那通臂白猿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李修元又快速翻看了一下石桌上的其他典籍,想要从中找到这些经书的出处。 这些经书一共有四十二本,其中有三门佛家神通,十八种佛门秘技,剩下的二十一本经书则是历代高僧大德的参禅笔记。 李修元从最下面的那本参禅笔录上找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那本修佛笔录上的字迹和前面二十一种神通秘技抄本上的字迹如出一辙,而在笔录下方所书的正是“末学后进小僧慧理”八个字。 “呵呵,原来是灵隐寺上代方丈慧理禅师的遗物,通臂灵猿,呼猿洞,这样便说的通了!” 李修元合上经书,联系起这位慧理禅师的生平,心中的所有疑虑顿时全都解开了。 慧理禅师是灵隐寺上一代的住持,灵隐寺便是因他而得名,可惜的是,这位慧理禅师早已死于十二年前宋国与晋国的一场国战。 慧理禅师本是西土天竺国人,后来他修佛有成,便学着西土其他的高僧一般也前往中土来传法。 最初他在晋国一座不知名的山间野寺里苦修了十年,后来他出寺游历列国,便来到了大宋临安城。 慧理禅师一见到高耸入云的飞来峰便指着它对云林寺的僧人和香客们惊讶说道:“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下的一小岭,我灵山圣地的典籍上还记载过此岭,只是不知它在何代飞落到了此地?佛在世日,多为仙灵所隐,难道这是佛祖要指引贫僧到这座寺庙中修行吗?” 云林寺的僧人和香客们都不相信慧理禅师说的话,只以为他就是一个哗众取宠的番邦野僧。 慧理禅师口宣佛号,对众人肃然说道:“好在贫僧的师门典籍中有载,这小岭中有一石洞,石洞里面住着一黑一白两头灵猿,还请诸位施主封闭耳识,且看贫僧如何把它们唤出来。” 一阵龙吟虎啸之声过后,众人果然看见一黑一白两头灵猿从飞来峰西北的石洞中走了出来。 那两头灵猿高约丈许,身形像一座小山,啼声如雷,奔跑起来地面都有些震颤,众人一见到这般凶悍的巨猿,都吓得想要逃跑,却见两头灵猿竟口吐人言,对着众人将这座飞来峰的来历诉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它们就十分温顺的跪伏到了慧理禅师的身前。 有了两头神猿的说辞佐证,云林寺的僧人和香客由此信服慧理禅师,并请他当了云林寺的方丈。后来,这一黑一白两头通臂灵猿也成了慧理禅师的座下灵兽。 这件异事发生之后,因慧理禅师曾经说过佛在世时,多为仙灵所隐,是以,云林寺便改名成为了灵隐寺,而飞来峰西北的石洞也由此得名为呼猿洞。 只是,在十二年前,慧理禅师却突然牵扯进了宋晋两国的那场战事里,他试图以一人之力阻止大宋与大晋的国战,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慧理禅师最终黯然寂灭于灵隐寺中,慧远禅师接任了灵隐寺方丈之位,还受到了大宋武帝的策封。 据说那一黑一白两头灵猿在慧理禅师圆寂后不久,就遭到大宋道门弟子的追杀,也相继陨落了,却没想到它们竟还留下了后代。 “嘿嘿,一头黑猿与一头白猿相结合,最后生下来的竟然还是白猿,这个好像有点不科学啊?” 李修元摸了摸光洁的下巴,心中不怀好意的想道。 此后一连三天,那头通臂灵猿都没再从呼猿洞中出来,也没到山这边的止念庵里来转转。 李修元早已把青石岩穴的里外间都搬空,那些钱财被他收进了囊中,一本本慧理禅师的手抄佛经则枕在他的禅床上。 望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石室,通臂灵猿的脸色十分不好。 它特意等了三天才过来这边,就是在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期待那个可恶僧人并没有发现这石洞的秘密。 没想到这里还是被那个狡猾的僧人给发现了。 偷我经书的贼和尚。 月光幽幽如水,从夜空倾斜而下,止念庵堂的所有门窗都已经完全敞开,李修元翘着二郎腿一脸惬意的躺在自家僧床上,手里则不断翻动着一本新得的佛门秘技《拈花指》。 这十八本传自西土灵山的佛门秘技只是世俗凡间之物,并不算太高深,李修元也不准备精修。 只是每次钻研这些佛门典籍的时候,但有所得,他脑海中有关降龙罗汉的记忆就会蠢蠢欲动,唤起一些沉睡的记忆。 包含降龙罗汉前世所修的佛门功法,以及一些极其重要的经历,只是这些功法和经历都是残缺的,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想要完整的继承还需要一些玄妙的契机。 毕竟,他是夺舍而来,只能堪堪吞噬掉道济和尚的生魂,并没有将降龙罗汉封存的记忆完全融合,他也不敢完全融合,他怕一下子融合了太多,那强大的神魂之力会再次反客为主,将他的神魂吞噬。 第三章:第一战完败 幽幽月影之下,山风一阵阵的吹来。 在止念庵堂外,一座高耸的小山丘上,一头通体雪白的矮小灵猿正凌风而立,隔着正前方庵堂敞开的僧门,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修元禅床上的那堆古旧经书。 正在翻阅经书的李修元眉头突然一皱,他心中似有所感。 放下手里的那本《拈花指》经书,李修元从禅床上一坐而起,抬眼朝庵堂门外看去。 当望见远山上那头雪白的通臂灵猿时,李修元心中也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等通臂白猿发现石洞中的东西不见后,定会暗中潜藏起来,然后趁他不备来偷取经书。 他都已经想了多种对策来防备惯偷通臂白猿过来盗经,却没想到这头白猿竟会光明正大的直接找上门来。 李修元却是忘记了,这些慧理禅师的经书本来就是那通臂白猿的东西,人家是失主,他好像才是那个窃贼。 “哟,原来是猿兄啊, 月影之下一片白,猿兄这造型煞是好看。只是不知猿兄深夜我庵中,意欲何为啊?” 李修元一敛僧袍,隔着僧门对远山上的那头通臂白猿轻轻揖了一下,看起来十分的谦逊有礼。 通臂白猿一脸怒容,这贼和尚偷走了自己的经书,竟然还问自己来干什么。 只见通臂白猿气沉丹田,一字一顿的对李修元低声吼道:“还我经书,两不想扰。” 它的声音有些嘶哑,吐字也不清晰,但确实是说了人语。 “咦,这通臂白猿竟然已炼化了喉轮,可以口吐人言。不得了,不得了,炼化了喉轮后,只要中途不陨落,不出二十年,必定可以化形成功,而化形之后的灵兽,那可就是金丹妖王了。 据传慧理禅师是三十多前来到云林寺,那时呼猿洞中的那黑白二猿还没有后代,也就是说,眼前这头通臂白猿最多不过修行了三十多年,啧啧啧,在人间界,用了不到五十年修成金丹妖王,这资质已经不下于那些天地异种了!” 李修元心中一惊,却又对着那头通臂灵猿摇摇头笑道:“猿兄说笑了,这些佛门典籍乃是灵隐寺上一代方丈慧理禅师的遗物,而贫僧恰好是本寺这一代方丈慧远禅师的嫡传弟子,就是按传承关系的远近来说,这些佛门经书也应该由贫僧来继承,猿兄的父母只是代为保管而已。 而猿兄的父母原本是慧理方丈座下灵兽,这段香火之情也应该贫僧来继承。若是猿兄不嫌弃,也做贫僧的座下灵兽如何?” “哼,做梦,慧理禅师莫名遇害之事,你们灵隐寺不敢追究,我爹娘被道门弟子追杀的时候,也不见你们灵隐寺的僧人伸出援手,还想让本猿认下你这个灵隐寺的僧人为主? 这些经书是慧理禅师留给我爹娘的,根本就跟你们灵隐寺的臭和尚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若不是还给我,本猿便亲自过来取。从来都是本猿偷别人的,你竟然敢来偷本猿的东西,今日定要让你这贼和尚尝尝本猿的厉害。” 通臂白猿怒喝一声,灵巧的身体从高耸山丘一跃而起,自禅门落到了庵堂中。 身形一入了止念庵,通臂灵猿便不再与李修元做口舌之争,直接奋力一拳朝着李修元的胸腹攻来。 “哈哈哈,来的好,前世那种大背景下我只能与世无争,无法大展拳脚。 来到这仙魔纵横的异世界,我定要战个痛快。 通臂白猿,这异世界第一战的对手就是你了,且让贫僧也来称一称你这个准金丹妖王的斤两!” 见通臂白猿挥拳向他打来,李修元眼神陡然一凝,口中也大喝了一声。 当下,他从禅床边跳起,身形不退反进,猛的欺身上前与通臂白猿硬刚了一拳。 “砰”的一声,一人一猿两拳交错而过,狠狠的击在了对方的身上。拳分,通臂白猿瘦小的身躯岿然不动,李修元的身体却从禅床上倒飞而出,撞碎了庵堂里的一张木桌。 硬接了道济和尚的一拳后,通臂白猿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无丝毫的痛感,它又神色古怪的探查一遍,确认体内也没有受什么暗劲之类的。 再然后,它先是一脸惊诧的看了李修元一眼,转而就变成了轻蔑。 李修元倒在一片碎木屑中,只觉得胸膛刺骨阵痛脸上则是火辣辣的一片。 异世界第一战,折戟沉沙。 大意了,完全大意了,小看了对手,高估了自己。 这里可不是他前世所生活的世界,可以通过体型一对比,在没交手之前,就能大致判个高下出来。 李修元的身高和体重固然比这通臂白猿多出一半有余,但是在肉身力量上却完全处于被碾压状态,而且是被碾的粉碎的那种。 这道济和尚出家前不过是个俗世中的富家公子,一直养尊处优,修行之路也是在入寺之后才开启的,至今也不过两个月时间,他的神魂虽然修成了阴神,肉身却还是一块亟待打磨的顽石。 而通臂白猿的父母都是金丹妖王,有无数天材地宝支持通臂白猿修行,而通臂白猿本身资质超凡,又有慧理禅师这种高僧指点,可以说一出生便占尽了各种优势,比肉身力量,李修元自然远远不如。 通臂白猿一招得势,便又连番向躺在地上的李修元攻来,李修元吃一堑长一智,自然不敢再与通臂白猿硬拼。 他在地上顺势打了一个滚,想要暂时避其锋芒,身形急忙向一旁躲去。 只是这通臂白猿不止力量远胜于李修元,身形也比他更灵巧,速度更是快了他三分。 李修元向右边躲,拳头就会打在右边,他向左边躲,通臂白猿的拳头就会跟向左边。 无论他怎么躲也躲不开,就见二人交战中,通臂白猿一拳又一拳的狠狠打在了李修元的身上。 尝试着躲了几次,见实在躲不过,李修元就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只顾双手护住头,两腿向中间一夹紧,任由通臂白猿骑在他的身上捶打。 拳拳到肉,噼里啪啦,被一头三尺来高半大孩子一般的通臂白猿骑在身上殴打,而且他还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李修元早就羞愧的不能自已。 好在通臂白猿并未打算对李修元下杀手。 它已经从最先与李修元拼的那一拳中得知了李修元的肉身力量。 因此,通臂白猿每次击打在李修元身上的拳头都只用了五分气力,虽然能让李修元吃尽苦头,却不会伤到他的内脏和筋骨。 唉,明明可以比智商,我又何苦与你拼拳头? 李修元见打在的自己身上的拳头由密集变得稀疏,趁着这个喘息之机,他猛的抬起头,对着白猿大喝了一声:“猿兄,且慢动手,还请听贫僧一言!” 打不过,该认怂时就认怂。 “哈哈哈,此时才求饶,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看你还有何话要说?” 通臂白猿骑在李修元的身上,对着他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 心中出了一口闷气,但是要控制着力气去打人其实打的并不痛快,通臂白猿也打累了,不再咄咄逼人,暂时先罢了手。 “哎呀,猿兄切莫要再打贫僧了,慧理禅师的经书贫僧可以还给你。更何况,三天前贫僧才刚刚救过你一次,猿兄能不能先从贫僧的身上起来再说?” 李修元挟恩求报,一脸期待的看着通臂白猿。 “哼,要不是看在你之前救了本猿的份上,本猿刚才就已经把你打死了。” 通臂白猿哂笑一声,它从李修元的身上爬起来,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李修元。 “多谢猿兄!” 李修元整理了一下衣物,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痛。 “猿兄啊,慧理禅师的经书贫僧可以还给你,只是,贫僧尚有一事不明,还请猿兄解答。 猿兄将从灵隐寺盗来的杂物藏在青石岩穴中贫僧尚可理解,慧理禅师的经书,这么重要的东西,猿兄为何不把它藏在呼猿洞府,而要藏在此地呢?”李修元一脸疑惑的看着通臂白猿问道。 他在查看青石岩穴时,心里便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之处。 首先,通臂白猿因为它的父母和慧理禅师的事,十分记恨于灵隐寺。而它去偷盗灵隐寺中的财物,也是为了泄愤而已,只是它因修为所限偷不到重要的东西,只能掠来一些杂物。 既然它记恨灵隐寺恨到都不愿将偷来的僧人之物藏到呼猿洞,又怎么会将慧理禅师的遗物藏到灵隐寺的地盘,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呢? “哼,你是谁啊,凭什么你有疑问,本猿就要为你解答?本猿为什么要告诉你?别废话了,快把慧理禅师的经书交出来!” 通臂白猿嗤笑一声,冷冷说道。 “呵呵,即使猿兄不说,贫僧也能猜个大概,既然猿兄将慧理禅师的经书从飞来峰转移到这里,想必是呼猿洞那边已经不太安全了吧?” 李修元眼神一闪,故作高深的试探着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与那蛇妖是一伙的?”通臂白猿一脸惊诧的看着李修元,眼中第一次对他现出杀意。 “猿兄且慢动手,贫僧自会解释。”李修元淡然一笑。 其实并不难猜,若不是实在被逼无奈,通臂白猿肯定不会转移慧理禅师的遗物,而能够逼着它转移,必定是先前藏经之地已经不太安全,也就是说对面的呼猿洞府应该出了变故。 藤妖,灵猿,这又多了一个蛇妖出来?这个世界,妖魔鬼怪怎么就那么多? 第四章:远瞎堂往事 “呵呵,贫僧可不认识什么蛇妖?不过猿兄若是有兴趣倒是可以给贫僧说说那蛇妖的事,说不定贫僧还能帮到猿兄?” 李修元躲在一边笑着说道。 “哼,就凭你,一个肉体凡胎的小沙弥,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帮我对付那只蛇妖?” 通臂白猿仍是一脸的不屑。 一听这话,李修元立刻不愤说道:“贫僧才修炼两月,论及肉身自然不如猿兄坚固。不过,若是要比神魂,猿兄定然不是贫僧的对手,更何况,猿兄难道忘记贫僧在崖间救你时所用的那柄宝扇了?” 李修元说着,单手一伸,腰间的芭蕉扇便悬浮在空中,发出一阵七彩琉璃光。 通臂白猿猛的退后了两步,心中暗道:若是方才这贼和尚祭出这柄宝扇,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不止是我没有伤他之意,他也同样没有害我之心。 想到此处,通臂白猿叹息一声,还是对李修元如实相告:“那蛇妖乃是西湖中的一条青蛇成精,修炼了五百年,也是刚刚化形不久,最近她不知从何处得知,呼猿洞中有慧理禅师的遗藏,便想过来抢夺。原先呼猿洞中有我爹娘和慧理禅师布下的阵法,她倒也奈何不得。只是近些时日,洞外阵法的玄光已日渐暗淡,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我这才另寻他途,将宝经转移到了此处,却没想到被你这贼和尚给偷了。” 李修元尴尬一笑,又对通臂白猿说道:“猿兄啊,这宝经上的功法和秘技你又修炼不了,留着它有什么用?还不如破财消灾,反正这些经书也是抄本,我抄上一份,然后你再抄上一份送与那蛇妖,这不就结了?这么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哎呀呀,气死我了,你这温吞的脾性倒是与那慧远秃驴如出一辙,明明有着高深的法力,却都表现的缩头乌龟一般。”通臂白猿顿时暴跳如雷。 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最重要的是要快意恩仇。 通臂白猿最看不惯的就是以德服人和息事宁人之类,别人要来打我,打不过我就跑啊,实在跑不掉就跟他拼命。若是跑掉了,就躲起来修炼,等我修炼有成,能打得过时,肯定要回来打死你。哪有别人来打你,要来抢你的东西,你还任由他打骂,然后再把自己的东西双手奉上的道理?更何况,我们还有法宝可用,并不是打不过对方。 “喂,猿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法力高深的事,你说我可以了,说我师父就不行。 他的本事我还不知道,平日里表现的高僧大德一般,整天要这个放下屠刀,要那个立地成佛的,其实啊,他早就偷偷跟我说过了,他修的是小乘佛,只度己,不度人,别人放不放屠刀成不成佛跟他都没关系,他要别人放下刀,只是想把刀拿自己手上而已。 你看着他八风不动,气定神闲,其实只要是一动手起来,他跑的绝对比谁都快。” 李修元对着远瞎堂就是一顿数落。 通臂白猿神情一愕,忍不住骂了脏话:“你知道个屁。” 李修元刚想要反驳,就听通臂灵猿问道:“你知道慧理禅师是怎么评价老秃驴慧远的吗?” 李修元茫然的摇摇头,通臂白猿沉声道:“慧理禅师形容慧远用的是深不可测四个字。” “啥玩意?”李修元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这简直颠覆了他的三观。 在道济和尚的记忆中,远瞎堂永远是那个不着调,就算有修为也不高,论动手能力,他绝对可以一个人打师父三个。 通臂白猿不理李修元的震惊,又继续说道:“其实,西山飞来峰怎么可能是西土灵鹫山的小岭?当年慧理禅师来此传法的种种异事也是受远瞎堂的指点而已。我父母一直想成为慧远的座下灵兽,只是远瞎堂好像身负特殊使命不想与人间有太多牵扯,所以他先把慧理禅师推到台面上,又拒绝了我父母的认主,这才有了后来灵隐寺和呼猿洞的故事。 十二年前,慧理禅师做了一件错事,大宋攻伐当时还是弱国的大晋时,一名潜伏在大宋枢密院的死间,将一份绝密的军略图送到了慧理禅师的手上。慧理禅师不忍生灵涂炭,帮忙将军略图送到了晋国,致使宋国惨败,晋国大胜。 这场大战以后,本来与魏国两雄争霸的宋国开始没落,晋国则一跃而成了凌驾在宋国之上的第二强国。 有人说这场战事中有魏国的影子,怎么可能那份军略被轻易的偷出?而被偷出后军略图又恰好送到同情晋国的慧理禅师手上? 只是这些都没人追究了,慧理禅师才是大宋朝廷认为那个最该死的人。 于是朝廷下了严令,先杀慧理禅师,然后再诛灭灵隐寺,一个不留。 这个时候慧远出手了,最后的结果是,慧理禅师自绝,灵隐寺全寺被保全,大宋武帝亲自过来见慧远,并封他为“瞎堂长老”,还给了承诺大宋一日不亡,灵隐寺便一日不灭。 现在,你总该知道远瞎堂的分量了吧?” “牛逼啊!厉害了,我的方丈师父。”听完了通臂白猿的话,李修元心中就只剩下滔滔江水了。不过,随即他就在心中对自己的师父狠狠骂道:“真是个老糊涂,有这么大本事也不知道先传给我这个嫡传弟子,整天就知道让我去念经念经,还不准我入藏经阁,搞得我现在赤手空拳还打不过一头白猿。” “哼,纵然他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圆寂之后只怕也入不了极乐世界,这老秃驴心性太凉薄,他既不肯救慧理禅师,又不肯庇护我的父母,像他这种人空有一身修为又能有何用?” 通臂白猿的眼中透着一种深切的无奈和哀伤。 “呵呵,猿兄不必哀伤,猿兄能在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修为,日后境界必定不可限量。 只要猿兄还活着,那些仇人一个一个找上门就是,人生在世,求得就是快意恩仇四字。” “快意恩仇,哈哈哈,好一个快意恩仇,贼和尚你这话倒是十分对我胃口!”通臂白猿朗笑一声,掩饰住了自己的难言之隐。 李修元以为通臂白猿炼化了喉轮必定可在五十岁之前修成金丹妖王,却不知通臂白猿的修为里掺了假。 它的一身法力都是父母临终前度入,以后会逐渐消散,喉轮也是父母帮着炼化,灵智也是那时开启的,而后遗症便是长不高。 通臂白猿的父母皆是身高丈余,形似山峦的巨猿,而它的体型却只像八岁孩童一般。 其实,李修元也不想想。通臂灵猿若真是一个准金丹妖王,会连崖间的一只小小藤妖都对付不了? 通臂白猿也是欺负他这小菜鸟没见识而已。 “猿兄,既然此时呼猿洞阵法将失,不如猿兄就搬到止念庵来与贫僧为伴吧? 半年以后,待贫僧重回灵隐寺中,必定能想出法子来庇护于你,到时就算你重归呼猿洞,量那蛇妖也不敢再来相逼?”李修元一脸真诚的相邀道。 通臂白猿想了片刻,也点头笑道:“如此甚好,你且等着,我去把洞中的宝贝都搬过来。” 第五章:如意宝册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这一觉,睡得可真是美滋滋啊。” 第二天一早,李修元伸着懒腰从禅房中走出来。 迎着和煦的朝阳,他施展了几下拳脚,便开始在庵堂外的空旷石地上打着一套软绵绵的老年太极,全当修身养性而已。 在庵堂的院落另一边,通臂白猿苦哈哈的从悬崖上爬来爬去,每一个来回都带着一箱东西。 昨天一晚上通臂白猿已经将呼猿洞中窖藏多年的几十坛猴儿酒给搬了过来,地面上还随意摆着一堆珍奇灵果。 通臂白猿摆放东西一向都很随意,从它在青石岩穴中藏的财物和经书就能看出来,只是,此时它正怀抱着一个黑乎乎的古旧宝箱神色有些踟蹰。 它有心在止念庵找一隐密之处挖个坑将宝箱掩藏起来,又怕被这狡猾的贼和尚给翻找出来,还不如就把这宝箱贴身看管着。 通臂白猿也搬完了东西,李修元也打完了太极。 看着通臂白猿怀里抱着的古旧宝箱,李修元眼中顿时来了兴趣,他贱兮兮的凑过来,却遭到了通臂白猿的严厉喝止:“贼和尚,猴儿酒你可以随便喝,地上这些灵果你也可以多吃,只是你千万别打我这宝箱的主意,你要是敢偷我的宝贝,我可是会跟你拼命的。” 猴儿酒只是用这些山间灵果所酿,并不算珍奇,果子吃完了或者猴儿酒喝完了,它还可以上山去采摘酿造,而那口宝箱里藏着的,可是它安身立命的东西。 “不看就不看呗,真是够小气的。”李修元撇撇嘴回道。 说着,他上前捞起一小坛猴儿酒,又将一枚拳头大小的赤红灵果在僧袍衣袖上擦了一擦,也不管擦没擦干净,就直接往口中送去。 吃一口灵果就着一口猴儿酒,李修元享受的不亦乐乎。 灵果汁液清甜,沁香四溢,猴儿酒醇厚甘冽,滋味绵长,碧绿酒液与赤红灵果刚一入体,一丝丝灵气便在他丹田中搅动风云。 “猴儿酒虽然能够帮助修士炼体,不过我这一口下去,效果就这么显著,可见我这身体实在是有些孱弱,确实需要好好打磨了。” 灵气涌起之后,李修元连忙运功导引。 不到片刻,响声震震,一股恶臭之气自后门放出,汗湿衣背,李修元的身上也布满了一层黑色的杂质。 通臂白猿一脸嫌弃的仓皇掩鼻向一旁逃去,李修元则是尴尬一笑,立刻跑去后院清洗。 洗去了一身的浮尘杂垢,李修元顿觉神清气爽,身体都轻盈了几分。 看着通臂白猿在他昨夜安睡的僧床上收拢慧理禅师的佛经,李修元心中一动,对白猿说道:“其实,这些佛门功法猿兄并不是不可以修炼,我脑海中倒是有一套传自九天的妖修功法,只是它戾气太重,正需要佛门功法来中和。反正,我留着这功法也没用,倒是可以把这功法传给猿兄。 “传自九天的功法?你知道九天之上是什么所在吗?”通臂白猿嗤笑一声,眼中显露出一种追忆之思。 “呵呵,九天之上我自然不知道,难道猿兄你去过?” 李修元并不在意白猿的轻慢态度,降龙罗汉残存的记忆里确实有一本完整的妖修功法,来历和品相皆是不凡。 他取出纸笔,将这本功法默写下来,直接送给了通臂白猿。 “《如意宝册》。”通臂白猿起先并不太重视,只是越翻看下去越是心惊,待看完全书,它才深深的看了李修元一眼:“贼和尚,能拿出这种东西,看来你也是来历不凡啊。不过也对,慧远那老秃驴从来都不管人间事,却独独对你另眼相看,还收为嫡传弟子,你的跟脚自然不会简单。” 通臂白猿说着,突然打开自己的古旧宝箱,从中取出了一张兽皮经卷:“贼和尚,我也不占你的便宜,我这门功法虽然比不上你给我的宝册,但也是我前世所修的最厉害的功法了。我不问道友的来历,也请道友不要打探我的过往。” “《猿公击剑图》。”李修元将这兽皮经卷拿到手中翻看,心中也是一惊:这经书所载的竟也不是人间的功法。 把经卷揣进僧袍里,李修元又从禅院中提来两壶酒:“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但凡是转世重修之人,必是有不得已之苦衷,或是局势使然,或是功法使然。总之那是一段伤心的往事,不提也罢。只是往事已矣,前路茫茫,仙路坎坷,还需结伴同行。猿兄这般英武非凡,贫僧也十分敬佩,贫僧虽然不才,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贫道想在修仙路上与猿兄守望相助,不如我们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啊?”通臂白猿一脸愕然,前面李修元所说的半文不白的话语,它全没听懂,只有最后的结拜之意,它听得真切。 想了想,也没什么坏处,通臂白猿点头说了一个亦可。 李修元一脸欢喜的搬来供桌香烛,当场就与白猿结拜起来。 “不知猿兄如今年岁?”李修元举起酒坛问道。 白猿如实回道:“三十三。” “巧了,贫僧今年刚好虚度了三十四载光阴,我当为兄长。”李修元一点也不害臊的说道。 噗,通臂白猿刚喝下的猴儿酒喷了出来,忍不住呛的一阵咳嗽:“你这贼和尚太不要脸了,你这般长相像三十四岁的人吗? 李修元看着白猿大笑道:“猿兄也不像一只活了三十三岁的猿啊。” 通臂白猿心中郁闷,它变成现在这般形貌乃是当初它父母强行传功,导致经脉郁结的结果,对于二人谁是大哥,它也不甚在意,甚至对所谓的结拜之谊它更是嗤之以鼻,大难来时各自飞而已,它可不信李修元真的会与它守望相助,为它得罪强敌。 李修元心道:“道济在俗世活到十七岁,而我在佛像中枯坐了十七年,加起来可不就是三十四岁?谁叫你非要说自己三十三岁,你要说三十五岁,那我就要把前世的年龄也算上了。你要是超过一百,那我只好把降龙罗汉的年龄也一起算上,反正怎么算,我都只能收一只白猿做小弟,不能认一头白猿当大哥。” “如今,我们既然结拜了,总是称你为猿兄也不好,不知二弟可有姓名?若是没有,大哥就为你取一个如何?”李修元一脸期待的看着白猿问道,只盼它说没有。 通臂白猿不情愿的回答了一句:“我名袁洪。” “好,袁洪二弟。”李修元半蹲着攀向白猿的肩膀,蛊惑着说道:“二弟,你好好修炼我给你的那本《如意宝册》,等你修成了神功,别说重回九天了,就是那九天之上的凌霄宝殿,也是任你来去自如。” 第六章:计捉藤妖 “不过,未来如何纵横天地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是二弟你应该先帮助大哥打磨肉身,然后,大哥会想办法帮你对付西湖中的那条蛇妖,保住你的呼猿洞府和慧理禅师的经书。” “大哥说的是。”袁洪懒洋洋的敷衍着回道。 李修元又道:“这半年,你居住在我这止念庵即可,量那蛇妖也没有胆量来此地。 所以保住经书和洞府之事,要等我们离开此地再说。 至于在这半年中如何打磨肉身的方法,我心中已有详尽之策,不过在正式修行之前,还需要二弟去为我取来一物相助?” “何物?”袁洪不解问道。 李修元神秘一笑:“便是昨日在山崖峭壁上间缠上你的那只藤妖。” “是它。”袁洪眼神一闪,不禁苦笑道:“昨日那藤妖受了你一击,已经吓得躲在石缝里不出来。夜里,我这几次翻越山崖也是小心的避开它的所在,若是在山崖上拼斗,我肯定不是它的对手,而藤妖定然是不会离开山崖的,此事有些不容易啊。” 通臂白猿被那只藤妖害得险些丧命,自然想过要报复,只是白猿也知道在山崖峭壁上对付不了那藤妖,只得一次次避开。 “呵呵,二弟你一个人自然对付不了它,这不是还有大哥不是? 更何况,我也不是让你直接在山崖上与它动手,你只要把它从石缝中引出来就行?”李修元看着它笑道。 通臂白猿也想要报仇,急忙问道:“具体要怎么做?” 李修元凑近袁洪身边,低声说道:“那藤妖不过灵智初开,对付它也不需要用多深的计谋。今日你只需如昨夜一般,照例搬着一箱猴儿酒攀爬绝壁,不需要躲避,这次你还要刻意路过那只藤妖所在。 然后你在饮酒时要装作急切,弄撒一些灵酒出来,任由那些酒液淋到崖间藤蔓上。 这些猴儿酒一洒在藤蔓上,那藤妖便会知道这些乃是灵酒。 那座山崖上都是绝壁,缺乏灵物,而藤妖在面对于它的修行有大用的灵酒时,必会心生觊觎,然后出手抢夺。 而藤妖出手的时候,你先要装作惊诧,然后不敌,最后决绝的跳崖,连人带酒箱一起跌向山崖,藤妖必定会离开石缝来抢你灵酒,只要它离开岩缝,你拖住它片刻,我就能将它擒拿。” 李修元神情肃然,脸上满是智珠在握之色。 “你的办法确实是好办法,只是,那藤妖若是看出了其中破绽不出手,任由我落崖,又或者,它不抢灵酒直接出手来对付我,那该怎么办?” “额,这个嘛?”李修元心中有些尴尬,脸上却是神色镇定的吐出了四字箴言:“随机应变。” 噗。 袁洪心中一口老血喷出。 合着你这个名义上的大哥根本就是把我当成一个丢出去的饵,丝毫也不管我的死活啊。 春日的午后还不算炎热,山风一阵阵吹来,袁洪攀爬在山崖峭壁上,额头上微见汗珠。 昨日便是在此处受袭,而那藤妖最后也是躲进了旁边的一条石缝里。 通臂白猿一手拉着山崖上垂下的坚韧藤蔓,一手还抱着一口小箱子。 也许是在山崖间攀爬许久,通臂白猿有些口渴,它打开酒箱,从中取出一坛猴儿酒,急切的饮了下去。 喝的太急,碧绿酒液洒出,一阵芳香四溢,有的落入山崖下,有的则洒在了峭壁藤蔓上。 将灵酒弄洒在石壁上,通臂白猿等了许久,也不见石缝中有什么动静,心中不由暗骂起李修元:吝啬鬼贼和尚,这猴儿酒有什么稀罕的?我抱来的酒箱七坛灵酒中,就只有我手上一坛是真的,而这一坛灵酒中还被你兑了一半的水,若是这灵酒不能引起那藤妖的兴趣,我回去后非锤你一顿不可,管你是什么大哥? 就在袁洪心中暗骂李修元的同时,一只藤妖正如毒蛇一般在石缝中盘曲着。 它也在等。 见通臂白猿喝完灵酒,准备离开时,藤妖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嗖”的一声,山崖上数十根藤蔓一起朝它抽打过来,袁洪心中一喜,它将手中喝空的酒坛一扔,灵巧的身体就往一旁逃去。 一击无功,藤妖丛在快速的收紧,外部的几根藤蔓继续抽打而来,更多的藤蔓却是在结网,想要把白猿困死在崖间。 通臂白猿手中握住的藤蔓也被藤妖控制,带着它东摇西晃的撞着石壁。 袁洪神色惊诧,见到周围的藤蔓之网将它的身体裹住,不禁眼中发狠,两腿向着石壁一登,身体竟离开了崖壁,跌落向山崖之底。 “啊”猿啼阵阵,通臂白猿抱着酒箱跌落了十余米。 一根受到驱使的藤蔓从崖间荡出被白猿顺势抓住,那只藤妖见自己御使的藤蔓绊住了白猿,它也不敢再迟疑,直接飞出石缝向白猿缠去。 “哈哈哈,来的好,这次看你往哪里跑?” 见藤妖的本体缠住自己的身体,还圈住了它怀中的那个酒箱,通臂白猿大笑一声,口吐了人言。 通臂白猿直接放开酒箱,两手一把抓住了缠在它身上的藤妖的身体。 藤妖自知上当,也不再去管那刚得手的灵酒,开始拼命的挣扎起来。 砰的一声,蜿蜒飞行的藤妖裹挟着通臂白猿的身体狠狠撞向了峭壁。 袁洪身体吃痛,口中吐出一口淤血,却扔在张狂的大笑着,死双手扔死的抓住藤妖不放手。 “贼和尚,还不快动手,我快撑不住了。”袁洪朝着崖上那个站着看戏的少年僧人叫道。 藤妖一听,挣扎的更激烈了。 “呵呵,袁洪二弟,连大哥都不叫了,活该让你吃点苦头。” 李修元轻笑一声,手中七禽宝扇凭空显现。 他对着崖壁上纠缠在一起的通臂白猿和藤妖一扇,顿时山崖上一阵飞沙走石,一股青色旋风如斗,直接将通臂白猿和藤妖托举着离开崖壁,飞到了李修元的面前。 一落到实地上,通臂白猿猛然大笑三声,立刻陷入了狂暴状态。 “哈哈哈,你再来啊!” 通臂白猿怒吼声响彻云霄,它将缠在身上约有一丈有余的藤妖本体一把扯开。 嗬 只听白猿接着又大喝了一声,矮小的身体青筋暴突,双手握住不断挣扎的藤体一端,竟直接将藤妖当成一条鞭子挥舞起来。 我靠,这么狂暴。 李修元看的眼睛都直了,这通臂白猿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那天交手时,只怕它连一半的力气都没用出,否则,我只怕会被一头白猿给殴打至死。 一丈有余的藤鞭在一头三五尺高的白猿手中狂舞,破空声不断,藤妖起落于实地上。 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青色石印,每抽一鞭,都隐隐伴着藤妖的低声哀鸣。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 马个蛋,这是有多大仇啊,还是说二弟它本来就是一个喜欢虐待小植物的变态。”李修元在一旁气定神闲的数着鞭数,同时心中暗暗思忖道。 也许是打的太累了,通臂白猿放下藤鞭,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而那只藤妖也从丈余蜷缩到三尺,瘫在地上如同一条死蛇。 见通臂白猿终于罢手,李修元连忙从一旁走到了藤妖的面前。 再让二弟这么折腾下去,这藤妖肯定会被它搞死。 少年僧人走过来时,藤妖以为还要挨打,三尺来长的躯体微微一颤,赶紧向少年僧人发出了一阵哀求之声。 李修元咳嗽一声,对藤妖和风细雨的说道:“你放心,贫僧是出家人,不会伤害生灵的,更不会虐待小植物。 现在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个是你认贫僧为主,贫僧来保护你,另外一个就是为了让你免受皮肉之苦,我还是让二弟直接打死你算了,哦,对了,那只白猿就是我二弟。 好了,你来选吧?” 说是两条路,其实只要是不想死,那就只有一条路能选。死蛇一般的藤妖立刻选择了屈服。 滴血认主,收服了藤妖,李修元不禁在心中感叹:身边跟着一个暴力狂小弟,办事效率确实要比以前快许多啊,以后要不要多收几个? 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李修元一直在修炼慧理禅师所留下的神通和秘技,一些降龙罗汉残存的记忆也苏醒了部分。 与刚夺舍时的眼界颇高不同,与通臂白猿的一番交手以后,李修元也看清了自己的问题。 那些高傲的想法来自于降龙罗汉的残魂,而他并不是真正的降龙罗汉转世,他也没有降龙罗汉那么大的神通,再保持那种眼高于顶的想法只会把自己给害死,一切都应落到实处。 藤妖这几个月过得很滋润。 自从认了那少年僧人为主后,它便有了足够的修炼资源,每日都可以将身体泡在灵酒里,修为也是一日千里。 有了灵气滋养,暗伤尽复,藤体焕发了生机,藤根也得以重新长出,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开花结果,衍生出本命灵物来。 开花结果后,藤妖打算把本命灵物献出,给自己的主人一个惊喜。 因为主人不打它,还给它足够的修炼资源。 以往在山崖峭壁那种灵气与灵物枯竭的地方,它若想修为精进就靠时间的堆积来苦熬,这也是大部分草木精怪的修行之路,现在好了,终于苦尽甘来。 第七章:有僧名济颠 春去秋来,叶落藤枯风萧瑟。 止念庵外,悬崖峭壁上的藤蔓枝叶早已落尽,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藤体垂落。 一名带着灰色僧帽,穿着破旧僧袍的年轻僧人正将身体贴伏在悬崖峭壁上,时而出手进攻,时而躲避着一头身形矮小却又凶悍狂暴的通臂白猿的攻击。 “哈哈哈,来的好!” 李修元松开枯藤,迎上了通臂白猿的铁拳。 拳脚相击,身形交错,悬崖上战斗两方竭尽全力的拼杀,打的酣畅淋漓。 “哈哈哈,痛快,再来!”李修元的脸上和僧袍上满是尘土,浑身却一阵畅快。 “哼,一会你会更痛快。”袁洪冷笑着攻来。 “砰砰砰砰”,一人一猿在绝壁上朝对方连击了数拳,皆是无法致胜,只得飞身回退,双方又战了个旗鼓相当。 火花开始在李修元和袁洪的眼中迸溅,他们都知道,只有一招的机会了。 相互试探了这么久,双方都认为自己早已探请了对方的实力,下一招就会分出胜负,而他们中只会有一个胜者。 轰的一声,两道身影狠狠撞在了一起。 袁洪一拳击中了李修元的胸口,李修元斜出一脚,踢中了袁洪的左膝。 身中通臂白猿全力一击,李修元口喷鲜血,身形撞在崖壁上弹起,向着山崖下落去。只见他僧袍一敛,两脚在足间一点,朝虚空中一借力,身形顿时调转,又见他左手抓住一根枯藤,右手屈指成爪,也向着石壁一抓,五根手指嵌入石壁,他的身形也终于稳在了崖上。 袁洪受了李修元一脚,正打在它此刻的罩门上,全身力气散尽,它参叫一声,向下跌去。 一根青藤从李修元的腰间飞出,缠在袁洪身上,止住了它的下落之势,青藤一甩将通臂白猿定在了崖壁上。 “不可能,这才半年时间,你的肉身之力怎么会变得这么强?而且《如意宝册》的罩门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连我自己也需要仔细感知才能找到,以你的修为不可能找的到啊?” 袁洪惊魂未定的趴在一块岩窝中,心中仍是不敢相信,这个半年前在自己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的少年僧人,如今竟然会将肉身修炼到如此地步。 纵使自己看着他每日服灵酒炼体,在崖底承受冷泉冲击,在山间攀爬石崖绝壁,修为一日千里。 可是,自己也同样在进步啊,自从修炼了《如意宝册》,父母陨落前留在我体内的法力已经被炼化吸收,身体中的郁结的经脉也被如意真气化开,我的实力比半年前已经强了数倍,竟然还是败给了他。 打赢了通臂白猿,李修元的心中也是一阵唏嘘,自己这半年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这半年以来,李修元每天都服用通臂白猿带来的猴儿酒和灵果,夜晚时,他在崖底承受着飞瀑冷泉的冲击,到了第二天日出时,他便攀着崖壁,一气爬到山顶,然后白天就在止念庵中修炼慧理禅师的神通和秘技,每日如此。 起先,他的身体还耐不住冷泉,承受飞瀑冲击,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坚持不住了,攀爬崖壁时也要花费数个时辰的时间,通常从日出开始,爬到崖顶已到了午时。 只要每日坚持下去,后来就越来越顺畅,到第三个月时,冷泉飞瀑已经不能撼动他的身体分毫,从崖底爬到崖顶,也只需要一个时辰。 后面的三个月,他就开始在冷泉中修炼佛门拳法,在石崖上与通臂白猿展开实战。 一开始时,他是被通臂白猿随意羞辱,而且还得靠着藤妖之助才能勉强稳住身形,后来渐渐就能与白猿战了个旗鼓相当。 经过这半年的修炼,李修元长高了不少,身形更加精壮,面容渐渐褪去了青涩,气质也比以往更加沉稳成熟,仿佛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一场蜕变。 “呵呵,二弟不要气馁,我的肉身之力大进乃是另有缘故,只要你好好修炼那本《如意宝册》,以后的成就未必会输给我。” 李修元淡然一笑,心中也同样震惊于通臂白猿的实力。 今日的袁洪实力比之半年前的那只通臂白猿,早已是云泥之别。 其实,李修元并没有说谎,他的实力可以在半年时间内进步如此神速,确实是另有缘故。 他是作了弊的。 在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将慧理禅师的功法练到小成后,残存的降龙罗汉的记忆便开始蠢蠢欲动。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两本功法。 一门诡异的时空功法《十方幻界》和一本降龙罗汉主修的《罗汉金身》。 入定十方幻界中,在里面修炼十日,外界才过去一日,而三个月的时间便是两年半。 通臂白猿修炼了半年,李修元修炼了将近三年,而且李修元的资质和修行的功法都胜过袁洪,自然弥补了他们以前的差距。 他却不知,袁洪与他一般也是作了弊的,《如意宝册》衍生的真气炼化了白猿父母灌入白猿身体里的法力,所以它的实力才能突飞猛进。 李修元飞身而起,落到了山崖上,袁洪也跟着飞出石壁跟在李修元身后。 “半年之期已到,突然离开这里,我心中竟有些不舍。”李修元一边在庵堂外走着,一边感叹道。 “是啊,能暂时忘却仇恨,也不必去想外界的纷纷扰扰,这半年,我在这里住的也很开心。”袁洪心生慨叹。 “大哥,你多保重,寺中僧人若是见了我只怕不好,我这便先回到呼猿洞了。”袁洪遥望到灵隐寺那边已经有了动静。 “嗯,你先回洞府,我过些时日应该就能过去看你。”李修元又殷切的说道:“你回到洞府,若是那蛇妖来夺经书,你也不必与它死命拼斗,给它便是。你虽实力大进,但对方乃是金丹妖王,就算你我兄弟联手只怕也打不过对方,而你修炼了《如意宝册》,未来定能冠绝群妖,不必与它争一时之长短。” “大哥,你又来了,你说的忍让之术不是我的道。《如意宝册》也是讲求勇猛精进,快意恩仇,不过,我并不傻,若是打不过她,我肯定会来找大哥求救的,谁叫你非要收我做小弟?”袁洪潇洒的挥挥手,顺着绝壁向飞来峰那边爬去。 看着袁洪的背影,李修元的心中满是叹息。 与通臂白猿相处了半年,不管结拜之时有几分真心,现在也算是有感情了,他相信袁洪对他也是。 轰隆隆一阵响声,灵隐寺与止念庵的栈道重新连起,山崖边一阵烟尘弥漫。 李修元回身朝止念庵一眼望了一眼,不再留恋,顺着栈道朝灵隐寺走去。 一顶灰色破僧帽,一件灰色破僧袍,脖上一串褪色的念珠,腰上系着藤妖所化的灰绦布带,脚下穿着一双露趾的僧鞋,手里还摇着一把开裂的芭蕉扇。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道济手摇破扇,蓬头垢面的走过来,惊呆了等在后山的监寺僧广亮和两名执法僧。 “这是道济?秋寒着单衣,手里还用破扇扇风,莫不是颠了?” “唉,虽然道济师弟一入寺中就行为疯癫,但形貌却是与他出家前一般,像是个少年公子,如今他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佛门广大,岂不容一颠僧耶?如今道济成了济颠,这回倒是真应了方丈之言。” “广亮师兄,怎么办?道济师弟乃是方丈的嫡传弟子,现在他变成了这般模样,方丈会不会责罚我们?”两名执法僧一起担忧的朝广亮大和尚看来。 监寺僧广亮四十上下,穿一身深褐色僧袍,身材高大,长相威严,看起来一脸的正气凛然。 只听广亮道:“慌什么,我等都是按佛门戒律办事,并无半点逾越,就算道济师弟真成了颠僧,又与我们何干?你们带他去见方丈时,一切如实禀报就是。” “是,广亮师兄!”两名执法僧心中稍定。 李修元走到三人面前,笑着施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几位师兄好啊!” “道济师弟好!”三人回了一礼,广亮皱眉道:“止念庵中难道没有清洗之处吗?一会道济师弟还要与二位师弟一同去见方丈,就这么前去?” “呵呵,还要去拜见方丈啊,我看还是不用了吧,佛门弟子何需讲这么多虚礼? 三位师兄请自便,贫僧久困在后山,没法饮酒,还沾不到荤腥,腹中馋虫都快要饿死了,此刻哪还有心思见老和尚?贫僧要去城中耍耍,就不陪几位师兄了。”道济告罪一声,轻摇着破扇,大踏步朝前走去。 “道济师弟且慢,见完方丈再到城中去耍不迟!” 两名执法僧连忙上前拦住了他,道济理也不理,直接朝前走去。 两名僧人上前抱住他,道济轻轻一抬手臂,二僧就被震飞,身形跌倒在地。 “这颠僧好大的力气。”执法二僧心中暗道。 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畏惧的看了一眼,却是不敢再来阻拦道济。 “道济师弟。”监寺僧广亮在李修元身后喊道。 李修元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身材高大的广亮大和尚:“怎么,广亮师兄也要来拦我?” “阿弥陀佛!”广亮看着李修元肃然道:“二位执法师弟也是奉了方丈的法旨过来请你,道济师弟若是不跟他们过去,也该留下只言片语让他们回去交差啊?” “呵呵,你们回去就跟老和尚说,既然是他想见我,那主动权就在我手上,等我想去见他时,自然会回来,你们只要如实转告他,他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修元大笑一声,摇着破扇灵隐寺从后山潇洒离去,口中犹在哼着那首不知名的小调:“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广亮眼神幽幽的望着李修元离去的身影,心中不知在想着什么。 “道济颠了,道济师弟真的颠了!”两名执法僧看着道济离去的身影如是想道。 道济离去之后,他们便告别监寺僧广亮,前去方丈室复命。 当两名执法僧将道济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慧远方丈时,远瞎堂久久无言。 方丈一挥手,两名执法僧便立刻告退了,既然方丈没有责罚他们,他们也乐得清闲,不会再管道济的事,不过道济成了济颠的事,却在灵隐寺中传开了。 “他是觉察到什么,还是他真的得知了什么?此时,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一些?”方丈室内,慧远禅师仍然在揣测着道济的话。 “算了,我也管不了他,一切随缘,由他去吧!” 慧远禅师叹息一声,继续闭目,进入了禅定状态。 第八章:西泠桥畔苏小小 “道济师傅,道济师傅,快给我们买个糖人。” “呶,我要那个,我要那个大的!” 临安城西,一个热闹的坊市中,几名稚童正缠着一个身着破旧袈裟,头戴破旧僧帽的年轻僧人讨要买糖人的银钱。 “哈哈哈,好,好,你们先松开我的僧袍,都有,都有。” 道济和尚也不在意,他大笑着从怀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了旁边吹糖人的老汉。 稚童们得了糖人也不再缠着道济,在一旁欢天喜地的舔着糖人。 道济和尚又继续摇着破扇朝前走去,偶尔碰到坊市中斗鸡或斗蟋蟀的赌档,他都会进去玩几把,不一会就把身上的银钱输了个精光。 钱塘风物如画,李修元已在临安城里游荡了数日,却仍茫茫然不知要去往何处。他的师父瞎堂慧远禅师来历不明,没搞清楚慧远的目的之前,他也不敢贸然回灵隐寺,只能继续在临安城中游荡,每日饮酒至大醉,随处来安眠。 李修元并不喜欢这个世界,此身的父母已病故,在这个世界他也没有太多的羁绊,何妨游戏人间? 又走过几个喧闹的坊市,不一会就来到了西湖边上丰乐楼。 “呵呵,道济师傅又来了啊,快里面请!”丰乐楼中机灵的小伙计连忙上前来招呼李修元。 道济和尚是这里的常客,虽然是个僧人但荤素不忌,又十分喜好饮酒,出手也很阔绰,丰乐楼的伙计都认识他。 “老规矩,狗肉不要煮的太烂,多加辣子,再给我准备几瓣生蒜,酒要浊酒,性子要烈的。”李修元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对机灵小伙计笑说出了要求。 “好嘞,最近我们丰乐新请了一位汴京来的大厨,手艺精湛,保证会合大师的胃口。” 不一会,酒菜便上了桌。 一坛浊酒,一盘狗肉加蒜泥,几张劲道的炊饼,见了美食,李修元也不矜持,直接动手吃喝起来。 丰乐楼中请的说书老先生还在绘声绘色的给酒客们说着仙人的故事,听说,一会等老先生说完这段故事后,就会有一名钱塘名妓过来唱曲。 在他对面酒桌上的那名一身贵气的俊秀少年郎正在左顾右盼,显然对不久后要登场的钱塘名妓很有兴趣。 一切本来都很和谐。 “呵呵,小乙官人请放心,明日老夫便着人将药材悉数送到官巷口,三桥街李兄的生药铺中,将仕兄真是好福气啊,能有许小乙你这般能干的子侄。” 一个体态痴肥的中年男子打开了丰乐楼三楼的阁门,与一名身着灰色儒生服的青年一起走了出来。 儒服青年约有二十一二岁,相貌俊朗,气度非凡。 “多谢陈老板了,李家生药铺中还有别的事要忙,在下就先告辞了。”那名俊朗青年抱拳一笑,向着楼下走去。 当儒服青年从李修元身边走过时,正在吃狗肉,呷黄汤的李修元突然心潮涌动,一股冲天的杀意陡然从心底生起,再难以压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修元感觉身体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他陡然坐起,木桌上的酒菜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只见他双目现出血丝,浑身气息翻涌,隐隐有要走火入魔之兆。 旁边酒桌上的那名一脸贵气的俊秀少年郎吓了一跳,他一脸厌恶的看了一眼对面那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疯癫和尚,连忙叫来了丰乐楼的小厮。 那名路过的儒服青年也听到异动,抬头李修元这边看来,正对上李修元赤红如血的双目。 儒服青年神色一愣,他抱拳遥致一礼,镇定的朝着李修元点了点头,然后步履平稳的走下了楼梯。 “杀了此人! 不行,这并不是我的本心,我与他素不相识,怎么会产生杀意?到底是何妖物要乱我心智?难道是降龙罗汉的记忆开始了反噬?” 李修元的脸色陷入了迷乱与挣扎,他眉头深皱,拼命压制着杀意,心中的杀念却越来越盛。 “道济师傅,你没事吧?”机灵小厮过来将李修元扶起。 李修元在那名小厮的帮助下身起,连忙盘膝而坐,默念玄诀将自己的修为一层层的封印,直到封印了自己的全部修为,他心中的杀意才逐渐消退,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望着儒服青年离去的背影,李修元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确定那个儒服青年就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并不是什么妖魔之类变化的。 只是,我为何会对一个凡人起这么大的杀心,仿佛是宿命之敌,不死不休一般? 还有,那个儒服青年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太平静了?不对,这儒服青年一定有古怪。 “道济师傅,还要重新上一份酒肉吗?”小伙计唤了两声,李修元才回过神来。 李修元摆了摆手,他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也没摸出银两,不由得心中一动,佯装酒醉,拒绝小伙计的搀扶,跌跌撞撞的逃出丰乐楼,去追那名儒服青年。 那儒服青年似有所感,微微侧头回望,李修元立刻向一旁躲去。 儒服青年装作未觉,脚步依旧平缓,只是前行的方向却朝着街市人潮车马汇集处走去。 在一辆马车疾驰行来时,儒服青年突然朝李修元神秘一笑,只见他身形一转,便拐进一个巷口不见了。 待看到那儒服青年脸上的神秘笑意时,李修元的脸色顿时就是一变,脑海中隐隐有一种古怪的熟悉之感。 马车疾驰而过,他也恍然未觉,只顾着便儒服青年追去。 他的身体突然与一辆油壁车撞到了一起。 好在李修元这半年已经将肉身修炼的极其坚固,纵使封印了全部法力,也不会因这奔马一撞就受伤。 只是,李修元毫发无损,与他相撞的那辆马车可就遭了殃。 人仰马翻,驱车的中年妇人从车前跳下,伤了脚踝,一个妙龄少女惊叫一声从精美油壁车的车厢中跌了下来。 “小姐,小心!”中年妇人顾不得伤势,连忙对着跌倒在地的妙龄女子叫道。 却是那妙龄女子落地后的一声叫喊惊扰了车前的骏马,那骏马长嘶一声,抬起了双蹄,而马蹄下落的方向正是那妙龄女子所在。 巨大的阴影覆盖而下,妙龄女子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浑身瑟瑟发抖,有些茫然失措。 那中年妇人的心情更是焦急悲痛,也不敢再看妙龄女子的方向。 见此情景,围观的众人也是不忍,纷纷转过头去。 “唉,也罢,这祸端本就是因我而起,也只能由我来代她受这一击了!” 李修元不敢迟疑,他身形飞扑而去,双臂支撑着,挡在了妙龄女子的身前。 马蹄踏落,背后受了狠狠一击,李修元吐出一口鲜血,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好,为救他人,不惜舍身,大师真乃慈悲之人。” 见李修元奋不顾身的去救下那妙龄女子,围观的众人皆是齐声喝彩。而那匹惊马也被围观的路人控制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中年妇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见妙龄女子没事,忍不住热泪盈眶。 “贾姨,你伤到了哪里?”妙龄女子也关切的问道。 “小伤,没什么大碍!”贾姨给了妙龄女子一个放心的眼神。 妙龄女子立刻跑到李修元身边,一脸感激的看着他说道:“小女子多谢大师的救命之恩,大师的伤势如何?奴家这就带大师去医馆治伤!” “不必了,这事本来就是因贫僧而起,既然二位施主幸得无事,贫僧这便告辞了。” 李修元一脸无所谓的冲妙龄女子摆了摆手。 他起身拍去身上的浮尘,又向之前那儒服青年走进的巷口望去,那里早已失去了青年儒生的踪迹。 “唉,还是追丢了,不过也证明了我之前的猜测,那青年儒生果然有问题。”李修元心中叹息一声,玄机一转,身上的封印层层解除,修为尽复。 他之前封印修为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心而滥杀无辜,如今既然证明了那青年儒生很可能不是无辜,我又何需压制杀心? 下次再见,可不会再让你给逃了,我必杀之。 李修元正要离开此地,忽见那名妙龄女子拦到了他的身前。 妙龄女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上身穿一领白绢衫儿,下身裹着青绿色细麻布裙,长相清秀可人,只是经过方才一番变故,她云鬓纷乱头饰尽落,身上的衣物也沾满了灰尘,看起来颇为狼狈。 “施主还有何事?”李修元一脸疑惑的问道。 “唉,小小知大师乃是世外高人,定不会看重这些俗物,然小小又不知大师喜好,一时间也别无它法,这盒桂花糕是小小亲自做的,区区薄礼还请大师收下。” 妙龄女子将一个精美的荷包和一个食盒递向李修元。 “施主不必如此。” 李修元摇头不接,那妙龄女子却倔强拦在他身前,见周围还有众人看着,李修元只得无奈收下,那绣花荷包中装满了银钱,入手约有百多两。 见李修元收下,妙龄女子这才喜笑颜开:“不知大师如今在何寺清修,法名为何? “贫僧现居西湖灵隐寺,法名为道济。”李修元想了想,觉得并无隐瞒的必要,也就如实告诉了她。 却听妙龄女子又笑道:“道济大师记下了,小女子姓苏,闺名唤作小小,家住在钱塘门西泠桥畔,道济大师若是有暇,可到西泠桥畔来寻小小,嘻嘻,若是小小久等不来,那小小便要到灵隐寺去寻大师了。” “呵呵,西泠桥畔苏小小。贫僧记下了。”李修元心中一动,朗声笑道。 第九章:阮郎归不归 待道济和尚离开之后,苏小小又对中年妇人说道:“贾姨,你的脚受了伤,便先去医馆治伤吧。丰乐楼小小一个人过去就行了,今日你就好好在家中休养,等演完这一场,我接下来也会休息几日,贾姨不必担心。” “好的,小姐,你从丰乐楼出来后,不必再去医馆寻我,直接回西泠桥畔即可,贾姨敷完药会自己回去的。” 贾姨见此地离丰乐楼也太不远,又对苏小小叮嘱了一番,便在相熟路人的帮助下驾车往附近的医馆行去。 这是十七岁的阮郁第一次离开大晋,脱离了自己父亲的掌控,在大宋临安城游玩的半月时间是他这十六年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只是今日这番好心情全被丰乐楼中的一个邋遢僧人给破坏了。 那邋遢僧人一入丰乐楼,就坐到了自己的对面,身着破旧僧袍,蓬头垢面,看起来还有些疯癫。 那僧人先是点了一盘上不得台面的狗肉,一壶酒,口中还嚼着刺鼻的生蒜。 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那僧人发了什么疯,神情凶狠的将一桌的酒菜全部弄撒了,汁液污渍还溅到了自己华美的衣服上。 不过,我并不想与他计较。 十二面前宋晋之间的那场大战后,两国已经结了仇,作为战胜国的士族,我只是要保持气度,不想太过骄狂激怒了这些宋人,可不是怕了这个颠和尚。 这样一想,阮郁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丰乐楼大堂中,那名说书先生缓缓退场,过了好大一会,一个换了身新衣的绿衫少女才款动纤足来到了大堂前。 一阵丝竹管弦声响起,绿衫少女一开口就惊艳了全场。 “黄金缕,嗯,不错,清吟浅唱,这首曲子配上这少女的歌喉倒真是绝妙。” 阮郁微微眯起双眼,用一只手在膝盖上和着韵律,心中则暗暗赞叹道。 之前早就听闻丰乐楼要请一位钱塘名妓过来,时人皆称其“容姿殊丽,妙音尤绝”,临回晋国前特来见识一番,今日一听其音果然名不虚传。 阮郁又抬起头好奇的朝大堂中躬身告退的绿衫少女看了一眼。 他想看看这绿衫少女的容貌。 待看清那绿衫少女的面容时,阮郁浑身如遭电击,不禁呆立在当场:“小小,怎么会是小小?钱塘名妓?名妓?唉,堂堂大晋礼部尚书之女,苏家大小姐,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唱罢一曲,酒客们喝彩声不断,苏小小与众酒客告罪一声,便从后堂退了出去。酒客中有几名仰慕苏小小的少年郎想要跟上前去,却被丰乐楼请来的护卫们给拦住了。 阮郁的目光跟随着苏小小的身影移动,见苏小小入了后堂,他便也匆匆付了银钱,在丰乐楼后堂门前等着。 那名被李修元跟踪过的儒服青年又悄悄回到了丰乐楼。 他先是深深望了苏小小一眼,然后看着阮郁的身影沉思。 “公子,您可是在楼中落了什么东西?”机灵小伙计看到去而复返的儒服青年,有些好奇的问道。 “哦,不是。”儒服青年摇了摇头,不禁心中一动。 他本想从苏小小的身上打探那颠僧的来历,却又觉得此举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这丰乐楼的堂倌说不定知道。 “哦,是这样,方才在这里饮酒的那位大师出门后给了在下一枚法符,他让在下去他所在的寺庙烧香还愿,只是那位大师离去的太急,竟忘记告诉他的法号和庙宇,在下想着大师既然常来丰乐楼,楼中说不定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因此特来相问。”儒服青年彬彬有礼的说道。 小伙计笑着回道:“呵呵,公子说的应该是道济大师,他如今正在灵隐寺中清修,灵隐寺离此地不远,公子若是现在追去,说不定还能碰到道济大师。” “多谢小哥了!”儒服青年口中连声称谢。 灵隐寺,道济。 呵呵,伽叶啊伽叶,也不知你此刻觉醒了没有?就算你觉醒了也没用,我比你早生了十年,先手已经布完,前世你就败在我手中,这一世,你同样斗不过我。 儒服青年眼中奇光闪动,心中一阵冷笑。 阮郁在丰乐楼后堂等了许久,终于见到苏小小的身影从楼中走了出来。 阮郁一直隔着人群相望,等到苏小小走到身边时,他才急忙上前轻唤了一声:“小小。” 苏小小听到有人喊她名字,侧过头,见是一个身着锦缎一脸贵气的俊秀少年郎。 她并不在意。 临安城里每日跟在她油壁车后面的浮华少年郎不知有多少,这大概也是那些人中的一员吧。 苏小小冲着那俊秀少年郎点点头,又继续向前走去,就听那少年郎急声道:“小小,你且仔细瞧,我是阮郁,我是阮郁啊!” 听到阮郁之名,苏小小神情一怔,回头再仔细看着俊秀少年郎的面容,果然依稀可见几分儿时的旧貌。 能在大宋临安城遇到了晋国京城中儿时的玩伴,苏小小心中也十分惊喜:“阮家哥哥,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到大宋临安城来?” “呵呵,我来临安城也是机缘巧合,而就在我将离开之时,却突然遇到了你,还真是意外之喜。”阮郁叹息一声,他看着苏小小深情说道:“小小,自从苏伯父被奸人诬陷入狱,不堪屈辱自杀身亡后,你也下落不明了。我父亲一直想着为苏伯父翻案,我也一直在找你,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苏小小闻言神色黯然,也慨叹道:“唉,父亲入狱身亡后,乳母贾姨担心我受到牵连,便带着我逃到了大宋临安城,我们在这里一住就住了八年。” “那你怎么会……”阮郁欲言又止。 “阮家哥哥是想说,我怎么会沦落风尘之中吗?”苏小小的脸上满是苦涩:“在大宋,我与贾姨无依无靠,我们又皆不善营生,来到临安城不久,我们带来的盘缠就用完了,生计难为,小小便只能操持贱业,以卖唱为生。” 阮郁心疼道:“小小,这些年你受苦了。” 苏小小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她与阮郁二人走过临安繁华的坊市,漫步来到西湖边上,相互细说起分别后这八年的经历。 “小小,你跟我回大晋吧,我不会再让你留在此地受苦了。”阮郁握住苏小小的手,动情的说道。 苏小小连忙抽回玉手,苦笑着说道:“阮家哥哥,你素知小小的性情,我是不会给人作妾的,而以我如今的身份,阮世叔定不会让我嫁与你为妻,小小又何苦要去自取其辱?” “小小,你跟一起我回去,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我爹的。”阮郁低声说着,话中却是一点底气也没有。 苏小小沉默不语。 “小小,你知道吗?我这次从大晋逃到宋国,就是因为父亲要逼我成亲。我的心中只有你苏小小,我阮郁今生若要娶妻也只会娶你苏小小一人。而就在我要离开临安城时,上天又把你送到了我身边,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不会再放手了。既然你不愿跟我回晋国,那我也不回去了,我就留在临安,与你呆在一起。”阮郁神情坚决的说道。 苏小小心中意动,却有些为难的摇头拒绝道:“不行,此事贾姨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苏小小,你到底要我阮郁如何做啊? 还是说,在临安城生活的时日里,你心中早已有了他人? 我好恨啊,若不是八年前苏伯父出了那种事,小小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阮郁神色痛苦的一挥拳头,冲着西湖边吼道。 “哎呀呀,谈情说爱就好好谈情说爱,嚷嚷个什么劲啊,连个安稳觉不让贫僧睡了。” 西湖边上,一个身着破旧僧衣的邋遢僧人将宽大斗笠从垢面上挪开,口中打了一个哈欠。 一根鱼竿垂落湖边,篓中有几尾游鱼,旁边是一个精美食盒,里面还装着一些精致可口的桂花糕。 “道济大师?”苏小小一脸惊喜的叫道。 “是丰乐楼里的那个颠僧!” 阮郁眼神一闪,他看着苏小小惊声问道:“小小,你们认识?” “道济大师之前曾救过小小的性命!”苏小小回道。 “二位施主,此地是贫僧先来的,你们若是要谈情说爱可否移至他处?”李修元站起身来,一脸戏谑的看着苏小小和阮郁。 “抱歉,打扰道济大师的清修了!”苏小小脸上微微一红,又对阮郁说道:“阮郎,你先回去吧,你说的事,且容我再想一想。” “嗯,那我明日再来寻你!” 阮郁朝李修元看了一眼,有些畏惧的走开了。 李修元也不在意,将斗笠重新盖在脸上,他身体侧卧着,从食盒取出一块桂花糕来吃。 苏小小来到他身边坐下。 “咦,你怎么还不走?”李修元将斗笠放下,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苏小小神色一滞,不禁有些气苦的问道:“道济大师就这么讨厌小小?” “额?也不是,你做的桂花糕挺好吃的。”李修元又拿起一块桂花糕来吃。 “之前的事,道济大师应该全都听到了吧,大师觉得小小应该如何做呢?”苏小小神情迷茫的问道。 李修元继续沉默,就听苏小小又道:“阮郎生性怯懦,我若跟着他去大晋,定会被阮世叔胁迫,最差的下场是强逼我嫁与他人,好一点的结果便是成为阮郎的妾室,只是这两种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 就算我把他留在临安城,他也只会贪一时之欢,最后还是被阮世叔逼回大晋的。” “呵呵,女施主既然看的如此清楚,又何必要来问贫僧?”李修元悠然说道。 “就算看的再清楚又有何用?小小仍然不知该如何抉择?”苏小小长叹了一声。 李修元笑道:“此事何需你来抉择?他老爹不是在家中给他准备了一个媳妇吗?你将他赶回晋国,若是他能在他爹的强逼下退了婚,又能给你一个正妻的名分,你就算嫁了他又如何?若是不能,这样的男人,你要来何用?” “多谢大师指点迷津!”苏小小听完眼睛一亮,连忙拜谢道。 第十章:呼猿洞中遇青蛇 “好了,既然贫僧已经解了女施主的心结,女施主是否可以还贫僧以清净了?” “道济大师就如此嫌弃小小啊?”苏小小又上前了一步,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修元的眼睛,心中仍有些不愤。 别人一听苏小小之名都想要与她亲近,怎么这位道济大师却唯恐避之不及? 李修元不再言语,夕阳落下,烟笼寒水,望着西湖上的山水之景,又经历了方才苏小小与阮郁之事,他心中不禁有了一番感悟。 “山如骨,水如眼,日逞美人颜色;花如笑,鸟如歌,时展才子风流。虽有情牵绊人,而水绿山青,依然自在。即无意断送我,如鸟啼花落,去也难留。阅历过许多香车宝马,消磨了无数公子王孙。画舫笙歌,何异浮云过眼;红楼舞袖,无非水上浮鸥。他人久住,得趣已多;小僧暂来,兴复不浅。你既丢开,我又何须。立在此,只道身闲;看将去,早已眼倦。咦,非贫僧爱山水。盖为看于见,不如看于不见。” “红楼舞袖,无非水上浮鸥。道济大师是在点化小女子吗?唉,大师这般洒脱的生活,小小也心向往之,若小小有朝一日能堪破这红尘迷惘,也愿归于道济大师的禅门下。” 苏小小一脸神往的说道。 “呵呵,女施主你误会了,贫僧可不会收女徒弟的,贫僧只收女妖精!”李修元淡定的拿起了食盒最后一块桂花糕。 “嘻嘻,原来道济大师也会说这些俗世荤话,小小还以为大师可以一直不食人间烟火呢?”苏小小忍不住展颜一笑,嗔怪的看了李修元一眼。她是钱塘名妓,自然能听懂李修元所说的风月之语。 额,我刚才真不是开车啊。 李修元也不想解释,直接对苏小小说道:“这篓中的几位游鱼便送于女施主了,就当贫僧用这些鱼儿换了你的桂花糕吧!” 他将钓竿和斗笠收起,从湖边潇洒离去。 “道济大师……”苏小小连忙叫了几声,都不见李修元停下,心中顿觉怅然若失。 一个精美的食盒放在地上,里面有一个香囊,正是她之前送出的东西。 “唉,道济大师定是在闹市中不便与我纠缠,这才收下财物,之后又借故将这些东西又还给我。真是一位品性高洁的高僧大德啊。”苏小小叹息一声,抱起鱼篓朝西泠桥畔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一早,俊秀少年郎阮郁一来到西泠桥畔,就被贾姨拦在了门外:“阮公子,我家小姐说了,你要是想见她,便先回晋国去退了婚,然后再来迎娶小姐过门吧!” “贾姨,此事不易,你还是让我先见见小小吧!”阮郁一脸为难的哀求道:“我若是回了大晋,定会被我爹强逼着成亲的。” “哼,阮公子既然知道此事不易,又何必来招惹我家小姐?”贾姨冷冷说道:“你快走吧,你若再不走,我便要喊人来赶你了,我家小姐在临安城倾慕者甚多,若是被人看到你在此地纠缠,只怕会凭空惹来事端。” 阮郁无奈,只得冲着里间的苏小小喊道:“小小,你等着我,我一定会说服我爹,我一定会从大晋回来娶你的。” 苏小小在家中早已泪流满面,却强忍着不去相见。 “唉,若不是老爷出了事,你与阮公子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真是苦了你啊!”贾姨心疼的拍了拍苏小小的肩膀。 “贾姨,我没事,鸟啼花落,去也难留,他若不来,便是与我有缘无分,这段情自也不必留恋。”苏小小抽泣着说道。 西山飞来峰,呼猿洞外。 “哈哈哈,袁洪二弟,大哥过来看你了,你怎么也不出来迎接一下?”李修元运转起佛门狮子吼,声音响彻了山林。 只是过了许久,也不见洞中无人应答。 “怎么回事?”李修元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哑然失笑。 他的神识一扫而过,便见呼猿洞外有一层青色光幕阻隔,灵气稀薄,但看起来倒是颇为坚固。 这洞外的禁制,想必是二弟为防那西湖中蛇妖所设。 想到此处,李修元也不怠慢,他摧动法诀,一丝阴神之力离体而出附在青色光幕上,青色光幕顿时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 趁着消融间隙,李修元闪身而入,进到了呼猿洞中。 呼猿洞里的空间很宽阔,灵气也很浓郁,只是洞中悄无声息,显得有些冷清。 神识在呼猿洞中蔓延,李修元并未感觉到袁洪的踪迹,反而觉察到洞府深处一丝妖气。 “不好,难道二弟这洞府已经被那西湖蛇妖给攻占了?” 李修元心中一动,连忙敛去气息,悄悄掩饰起了自己的行藏。 往前潜行了数百步,便见洞府深处一汪碧幽清泉里,水声与女子的歌声一起传来。 一个容貌秀美的女子正赤着身子泡在潭水中,口中唱着一首欢快的渔家小调,神情十分惬意。 那女子浑身莹白如白玉,看不出一丝的瑕疵,满头青丝沾着水滴,水雾升腾,她用纤细的小手扬起一阵水波,水珠顺着锁骨流到玉臂上,月光幽幽,映照的她宛如出水芙蓉一般。 咕噜 李修元吞了一口口水,眼睛直接看的呆了,心中不禁暗暗道:乖乖,我方才对苏小小说了一句要收个女妖精,没想到佛祖还真给贫僧送个女妖精来了。 “谁在那里?”赤着身的秀美女子冷然一喝。她双掌一拍,顿时一阵水花四溅,雾气茫茫中,她将石岸上一身绿色儒服裹在了身上。 一身男子的儒生服饰,更是将她英气逼人,仿佛是俊美的少年公子。若不是李修元方才看了她的赤身,只怕真要把她看成了相貌英气的少年郎了。 “果然不愧是金丹妖王,我方才只心笙一摇曳,马上便被她给发现了。”李修元神色有些懊恼的从一旁走了出来:“呵呵,大王请饶命,小僧只是过来探亲的,我与这呼猿洞中的白猿乃是结拜兄弟,却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好一个淫僧,原来你就是这呼猿洞主人的结拜大哥啊,你既然想要去找它,那本王便送你去与它团聚好了。” 绿衣女子冷冷一笑,俊俏的脸上一片阴寒。 “什么,你这妖女竟然把我二弟给杀了?”李修元的心中满是怒火,在这个世界上,二弟袁洪算是他少有的羁绊了。 “哼,本王不止要杀它,你这淫僧也跑不掉。” 只见绿衣女子身影飞动,一柄长约三寸的青色宝剑从她袖中飞射而出,向着李修元袭来。 见一柄青色飞剑射来,李修元不敢迟疑,运足法力,身形向一旁飞退,躲过了那道飞剑。 青色飞剑倏忽一闪而过,射穿了李修元身旁的洞壁,随即剑身一颤,倒飞而回,又落到了绿衣女子的手中。 李修元不给她再御飞剑的机会,口中一声狮子吼发出震的山洞嗡嗡作响,山石震落,烟尘四起。 绿衣女子一击无功,本想蓄势再发,不想受了李修元的一道音攻秘技狮子吼,连忙向后飞退,避开音波范围。 李修元见此机会,立刻欺身上前,与这青蛇妖王展开肉搏。 若比法力浑厚,他自然比不上金丹妖王,不过若是比肉身之力,与这蛇妖当有一搏之机。 砰砰砰,连续几击下来,两人身影交错,拳脚相交,皆是不相上下。 李修元虽然肉身坚固,拳法和力气都远胜于绿衣女子,只是这绿衣女子乃是蛇妖之身,躯体柔软异乎寻常,李修元的每一击都落不到实处上,自然奈何不了她。 不过,面对李修元,绿衣女子也同样感到棘手。 这淫僧一身蛮力,又兼之皮糙肉厚,被我的灵蛇劲全力击中了数次,竟然都硬抗了过去。 不行,以力破巧可以,以巧破力却难以长久,再与他贴身肉搏下去,我便要落入下风了。 绿衣女子不想与这污衣和尚贴身纠缠,可是这淫僧却像个牛皮糖一样缠上了她。 想到此处,绿衣女子眼中发狠,对着自己的小腹一击,顿时一口绿色丹雾从口中喷了出来,李修元立刻吓得松开绿衣女子的身体,躲到了一边。 绿衣女子冷然一笑,一口丹雾喷向手中的青色宝剑。 丹雾入了剑身,青色宝剑立刻啸声不止,剑光极速分转,由一道化成数百道剑影,齐齐向着李修元激射而来。 李修元见蛇妖动了真火,不惜连本命金丹之力也用上了,他自知仅凭法力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只得口念玄诀,祭出了七禽宝扇。 七禽宝扇凌空而立,放出无数光华,见那百道剑光袭来,只扇出一丝阴风便将那剑影击溃。 百道剑影被宝扇击溃,绿色丹雾也湮灭于阴风中,青色宝剑倒飞而归,绿衣女子心神受损,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不可能,我这柄青霜乃是上品飞剑,你这宝扇是什么品阶?怎么会如此厉害?” “哼,说吧,我二弟他现在在何处?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我这一扇下去,你就要变成飞灰了。” 李修元举着宝扇来到绿衣女子身前,向她冷冷的威胁道。 “我怎么知道那白猿去了哪里?它打不过我,又不肯交出慧理禅师的经书,就直接逃跑了,临走时,它还说它有一个厉害的大哥,它会带着大哥回来报仇的,我想它既然如此说了,那就应该是去找你去了吧。”绿衣女子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在宝扇的威胁下说了实话。 “谅你也不敢说假话。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青。”绿衣女子神色古怪的看着李修元,不知他为何要问自己姓名。 “小青姑娘,贫僧现在要去寻我二弟袁洪,之前的事贫僧也不再与你计较了, 这洞府是我二弟的洞府,回来时,希望你已搬离这里了。”李修元收回宝扇对小青说道。 “你不杀我?也不收我做灵兽?”小青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呵呵,怎么,你就这么想做贫僧的灵兽?”李修元一脸笑意的问道。 “呸呸呸,本王才不想做你这淫贼的灵兽。”小青双眉一挑,连忙摇头否认。 李修元也不管她,大步朝着洞外走去,出了洞府,他忍不住捂住胸腹,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方才七禽宝扇接了小青的那一击,李修元也同样不好受,这七禽宝扇与他神魂相连,御使时是用神魂牵引,消耗的是他的周身法力,而方才对付蛇妖的这宝扇一击,已经超越了他承受的极限,身体和神魂也都受了不小的伤。 只是,他不敢当着蛇妖的面发作,一直强撑到现在。 第十一章:重回灵隐寺 “二弟既然说要去找我,必然是去了灵隐寺,看来灵隐寺必须要回去一趟了。唉,躲了那慧远老和尚这么多天,有些事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李修元运转玄功暂时压下身上的伤势,便举步直接朝对面的灵隐寺走去。 夜半山寺的钟声悠扬,伴着木鱼的敲击声,让人心生宁静。 “小兔崽子,在外面躲了这么多天,终于知道回来了。啧啧啧,在止念庵的这半年,你的肉身倒是打磨成形了,不过光靠一身蛮力,终究还是一根朽木啊,连一头小小的蛇妖都对付不了,还带着一身伤回来,真是丢你师父我的脸啊。” 慧远方丈闭目端坐在明净的方丈室内,浑身一片佛光普照,说出的话却是粗俗不堪。 “呵呵,还小小蛇妖?那可是金丹妖王,老和尚,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我入寺以来,你教过我一门法术吗?要是光靠你这个师父啊,今日你就可以把我的骨灰烧成舍利子了。” 李修元摇着破扇走到慧远禅师的面前,他一屁股坐在方丈禅床前的蒲团上,立刻不愤的回击道。 “额,这个嘛?”慧远禅师神情一滞,叹息道:“唉,为师不教你法术也是有原因的,盖因老僧的法术对慧根的要求太高,以你的那点悟性根本学不来的,还不如教你好好念经,以后也能为人主持几场法事,这样以后等老僧圆寂了,你也能有一门手艺傍身,不至于被饿死。” 李修元才懒得理他,他将身形侧卧在地上,眼神定定的望着慧远禅师,却不说话了。 二人正在静默间,忽听斋堂敲了云板,不一会,便有一个小沙弥捧上饭来。 “呵呵,徒儿,这么晚了,你还没吃东西吧?”慧远禅师略带讨好的对李修元说着,他将禅床上的一个小碗递了过去。 李修元看了一眼慧远方丈的碗中之物,叹息了一声:“小黄碗内几星麸,半是酸韭半是瓠。誓不出生违佛教,出生之后碗中无。” 慧远禅师一听道济和尚做出的这般诗句,顿时觉得老怀安慰,也长叹着说道:“善哉,善哉,徒儿啊,你终于理解为师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李修元轻笑了一声,突然将那小黄碗一把推开,又从怀中取出一壶浊酒,还有一大块用布包好的煮熟的狗肉。 一口狗肉就着一口浊酒下肚,李修元顿觉浑身都畅快了许多。 闻着酒肉的香气,慧远禅师悄悄咽下了一口口水,他皱起眉头,一脸正气的质问道:“徒儿啊,你这又是何意?” 李修元打着饱嗝道:“弟子并不是贪口,弟子以为这一块两块,佛也不怪。一腥两腥,佛也不嗔。一碗两碗,佛也不管,师父,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慧远方丈有些意动,又连忙摇了摇头无奈苦笑道:“佛祖不嗔你,也不管你,你自己就不觉得羞愧吗?” “不觉得啊。”李修元大笑道:“哈哈哈,师父岂不闻,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身不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我人修心不修口。” “阿弥陀佛,道济吾徒,觉醒前世之后的你果然悟性非凡,能发出这一番言论,你已尽得禅门真意矣。”慧远方丈心生慨叹。 一听慧远和尚主动提及他的前世,李修元眼神一凝,他突然越过禅床直接坐到了慧远禅师的身旁。 只见道济和尚目光灼灼的盯着慧远禅师,低声问道:“老和尚,贫僧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呵呵,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若是可以的话,老僧都会如实告诉你的。”远瞎堂又拿起犍稚开始敲击木鱼。 李修元直接问道:“你与我的前世降龙罗汉是什么关系?” “前世为他为主贫僧为仆,这一世老僧是你的护道者。” “前世我为何要转世重修?” 慧远禅师笑道:“呵呵,主人的谋算深彻如恒河沙海,有些事老僧也回答不了,这一切还需你自己去求索。” 什么狗屁深彻如海的谋算,再深的算计,降龙罗汉的转世之身,还不是被老子给夺舍了。 李修元心中哂笑不止。 “你既然是我的护道者那为何之前不与我明说?而且,你的护道之责又有哪些?”李修元心中仍不敢全信这慧远老和尚。 “你觉醒之前,老僧不会吐露一字,护道之责乃是在你,你若是有令,就算让老僧此刻舍去这条性命也不足惜。护道者便是为护道之主而生的,其他一应人间事皆不可有牵扯,否则便会被此界的法则排斥,无法再驻留人间。”远瞎堂对李修元如此解释道。 李修元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二弟袁洪此时是在何处?” “那白猿闯入灵隐寺后就被法堂的武僧给擒住了,此时应该正在法堂中受审。”慧远禅师闭上了双眼。 “靠,老和尚你怎么现在才说,若是早知道二弟在受审,那我还在跟你这老和尚在这里扯皮?”李修元鄙视一笑,闪身奔向法堂。 灵隐寺法堂之中,监寺僧广亮正色道:“白猿,你既启了灵智,当知佛门戒律不可轻犯,如今你入我灵隐寺中盗宝,罪证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哼,你们这是血口喷人,我这次来灵隐寺是来找我大哥道济僧人的,不是来偷你们东西的,要不是我之前与人争斗受了伤,就凭你们这些废物,又如何能擒得住我?”袁洪一脸悲愤的怒吼道。 它的脖颈上戴着沉重枷锁,四肢分别被四根乌金锁链捆缚,身上血迹斑斑,伤痕无数,被僧人强压着跪在法堂上,显得十分屈辱。 “小畜生好胆,偷盗被擒,还敢出言不逊?” “哈哈哈,道济师弟竟会与一头未化形的白猿结拜,这倒是千古奇闻啊?” “寺中不是有人说道济已经变成济颠了嘛,他能做出此等荒唐事,也不算太稀奇。” “呵呵,济颠因偷盗僧衣被囚禁在止念庵中半载,后逃寺而去,他这个结拜兄弟又因入寺盗窃被抓,还真是物以类群,人以群分啊。哦,不对,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猿呢?这倒是更难区分了。” 监寺僧广亮一抬手,下面议论纷纷的僧人立刻住了口,只听广亮僧人道:“白猿,纵使你不认罪,这一场责罚也是免不了的,不过看在慧理禅师的份上兼念你是初犯,只鞭挞五十,来人,请法鞭。” “是,师兄!”执法僧从佛前供桌上取出一根鞭子,递到了监寺僧广亮的手中。 “广亮师兄且慢!”平空一声大喝,李修元从法堂门外匆匆赶来。 “大哥!”袁洪抬起头,惊喜叫道。 “济颠,他怎么来了?”众僧人也惊道。 听到李修元的吼声,广亮僧人眼神一闪,手上犹自不停,法鞭抽向堂下的白猿。 “啪”的一声,鞭子与一物相绞在一起,却是一根手臂粗细的长青藤。 监寺僧广亮执鞭,道济和尚执藤,二物在法堂中狠狠拉扯,互不相让。 忽然,道济和尚一声轻笑,手一松,广亮僧人拉着鞭后退了数步,脸色一阵铁青。 他只觉道济让自己在众僧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哼,道济师弟,你这是何意?是要阻挠法堂执法吗?”监寺僧广亮冷冷质问道。 李修元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广亮师兄好大一顶帽子扣来,贫僧只好接下了。不过,就算贫僧要阻挠你执法,你又待如何啊?” “你竟敢……”广亮僧人被噎的无语,只得冷声道:“贫僧必将此事上报方丈。” “巧了,贫僧刚从方丈师父那里过来,师父说这里的事,贫僧可以自行处理,师兄若是不信,我们可以此刻就到方丈室对质?”李修元有恃无恐的说道。 有个方丈做护道者就是好啊,我是他的主人,他还敢不听我的? “唉,方丈他怎会如此纵容道济师弟?”广亮心生愤懑,无奈说道。 “呵呵,贫僧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们既然要诬陷我二弟盗取寺中财物,还请拿出证据,若没有证据,只怕广亮师兄也难逃罪责,贫僧定会到方丈处,告你一个滥用职权之罪。”李修元走到堂中,箕坐在首位上,睥睨着广亮僧人。 “这孽畜偷偷潜入本寺想要盗取宝物,被法堂的执法武僧擒住,此事众目睽睽,道济师弟还要何证据?”监寺广亮疑惑问道。 “呵呵,众目睽睽,说的真是轻巧,捉奸捉双,捉贼拿赃,广亮师兄既然这么说,那便是毫无证据了。你说它是来盗宝的,它便是来盗宝的了,真是可笑!”李修元的脸色陡然转冷。 “这个·····”广亮僧人无言以对。 “还不快把我二弟放了!”李修元冷着脸,看向了执法僧。 执法僧被道济和尚的气势所慑,连忙上前给白猿解开了枷锁。 “大哥,这老秃驴还收走了我的东西!”袁洪卸了枷锁,立刻指着广亮和尚对李修元说道。 “哼,你这孽畜能有何物值得贫僧觊觎,休想诬陷贫僧!”监寺僧广亮依旧一脸正气。 “好,那你且说说这是何物啊?”袁洪飞身上前,从广亮的僧衣中扯出一个青囊。 “这·····不可能,这是何物?它怎么会贫僧身上?一定是你这孽畜动的手脚!”广亮僧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会吧,广亮师兄不像是这种人啊?” “谁知道呢?不过这东西确实在广亮师兄的身上啊!” 呵呵,《如意宝册》果然厉害,袁洪的这道术法,连广亮都没发现破绽? 李修元心中暗笑,面色冷然道:“哼,诬陷被他人盗窃,却想不到自己才是那个盗宝之人,广亮师兄,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不是我,真不是我,贫僧怎么会做这种事?”监寺僧广亮转头向法堂中的众僧人看去,众僧人连忙避开广亮求助的目光。 “算了,此事贫僧也不打算深究,还请广亮师兄引以为戒,不过,广亮师兄的监寺之位怕是不能再担当了,你主动去跟方丈师父辞去监寺之职吧!”李修元藏起心中的笑意,面色如常的说道。 众僧人一听道济对广亮所说的话,眼神皆是一亮,监寺之位,他们也很想坐一坐啊。 监寺僧广亮看了一眼法堂中众人的神色,心中一叹,也不再说话,神色黯然的朝方丈室走去。 今日他威信尽失,颜面扫地,就算再舔着脸担当监寺,只怕也难以服众了。 李修元既在僧人中建立了威信,又惩治了一直看他不爽的监寺僧广亮,心中畅快无比,便又带着袁洪到临安城中去潇洒一番。 第十二章:颠僧与疯道人 临安城喧闹的坊市中,一名破衣烂衫的僧人和一头浑身雪白的通臂灵猿顿时吸引了一众行人的目光。 “哈哈哈,道济师傅,你怎么又从灵隐寺中偷跑出来了,这次还带来一只可爱的小猴子啊。” 在围观众人的看护下,几名孩童一脸欢快的跑过来去逗弄这只白猿。 李修元手摇着破扇,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袁洪则是一脸的不乐意的冲颠僧道济啼了几声,它挣脱那群孩子的魔掌,拼命朝前跑去。 等到这一僧一猿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稚童的纠缠时,却发现一名青衣道人正不急不缓的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那名青衣道人年约四旬上下,面容俊朗疏阔,下颌生着短髭,穿一身青色道袍,背后还背着一柄赤金色的长剑,看起来十分不凡。 不过,李修元并未从这青衣道人的身上察觉到任何灵气波动,这种情况下,要么是这青衣道人本就是毫无修为的凡人,要么就是这道人的修为已远胜于他。 “这位道友可是有事,为何一路跟着贫僧到此?”李修元顿住脚步,回头朝那青衣道人好奇问道。 “哦,倒是没什么大事,贫道是被道友头顶的这朵血色劫云吸引而来。” 青衣道人缓步走来,煞有介事的朝着李修元的头顶一指。 “额?道友的意思可是要说,你一眼便看到贫僧印堂发黑,恐会有血光之灾,因此你特来现身搭救?”李修元不禁哑然失笑。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青衣道人竟是一位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不过,佛道本是一家,你就算骗,也不该骗到贫僧头上吧? 青衣道人先是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脸凝重的摇头说道:“非也,道友并未听清贫道之前所言,贫道方才说的是劫,不是灾,灾或可借他人化解,劫却非亲历不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灾又是劫的,不过听起来好生厉害啊。 李修元被青衣道人唬的一愣,不禁收起了轻慢之色,连忙恭敬问道:“贫僧灵隐寺道济,敢问道友名号?” “贫道俗世名为吕岩,道号纯阳子。”青衣道人淡淡回道。 “什么,竟是石笋山八仙之一的纯阳真人吕洞宾?” 一听到纯阳子吕岩之名,李修元立刻脸色大变,口中惊异说道。 “咦,道济大师认得贫道?石笋山八仙,呵呵,好威风的名号。不过,道济大师也确实神通广大,竟连贫道如今与七位仙友聚集在石笋山隐修的事都知晓。”吕洞宾神情钦佩的看向了李修元。 算尽天机,这便是这位道济大师头顶上顶着这么一大片劫云的原因吗?想不到降龙罗汉的转世之身竟与五师兄张果一样精通术数之道,也不知他可有算到,贫道这次来找他的目的? 李修元心中一动,这才想起,这一世的许多人和事都与前世有了很大不同,此时,只怕石笋山上的吕洞宾八人都还未成仙吧。 “呵呵,纯阳子道友既然说贫僧如今大劫将至,不知道友可有化解之法?” 李修元确认面前这人乃是前世传闻中的吕纯阳,顿时神色更加恭谨。 “莫说贫道并无化解之法,纵然是有,道友也不可轻用。”吕洞宾闻言摇了摇头,又解释道:“贫道之前便说了,灾或可解,劫需亲历。若是道友想着去躲避劫数,那么紧随而至降下的便是劫难了。” “原来如此!”李修元心中了然,又慎重问道:“那不知纯阳子道友可知将发生在贫僧身上的此劫是为何劫?又将会在何时发生?” 吕洞宾一脸严肃的回了他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噗噗噗。 听到吕洞宾的话,李修元心中顿时吐出了一口老血。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劫,也不知它何时发生,而且还化解不了,那你告诉我干嘛啊? 这不是给人添堵吗? “呵呵,时至晌午,贫道欲往丰乐楼宴饮,纯阳道友要同往吗?” 李修元心中苦笑一声,连忙向这位未来的上八洞真仙发出了邀请。 “呵呵,难得遇到道友这般的同道中人,贫道自然愿意同往。” 吕洞宾朗笑着应答了一句,目光便转向一直紧跟在李修元身后的那头通臂白猿。 待看清这通臂白猿的跟脚之后,吕纯阳心中不禁一惊:咦,竟是混世四猴之一的通臂神猿,传闻通臂神猿是六道之外的生灵,修炼到极致的通臂神猿可以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只是它怎么会和降龙罗汉的转世之身搅和在一起?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吕洞宾每日都与李修元和通臂白猿待在一起。 这一个和尚,一名道士和一头白猿的组合每天在临安城中东游西逛,早已成了一道奇景,而因李修元被城里人称为济颠,与他为伍的道人吕洞宾还得了一个疯道人的雅号。 一僧一道,一疯一颠,倒也相称。 李修元与吕洞宾带着白猿如往日一般,来到了丰乐楼中。二楼上很空旷,只有一桌坐了三人,一个六旬老儒居中,长得十分威严,他身边坐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个穿着灰色儒服身材高大,相貌俊朗,另一名少年穿着绿色松竹纹襕衫,他身材纤细,容貌秀美,一双眼睛还十分灵动。 李修元和吕洞宾在酒楼中坐下之后,也不去管对面三人。 暮色苍茫,斜晖脉脉水悠悠,从丰乐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向远处眺望,正好可以看到西湖上的山光水景。 待看到李修元和吕洞宾点了满满一桌的酒菜后,那名绿衫少年眼睛都直了,口中顿时不满的说道:“僧人不该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吗?佛门戒律中不是禁绝酒肉的吗?” 他的声音不小,仿佛故意说给李修元听得一般。 又被针对了,这纯阳子也是出家人啊,你怎么不说他啊,唉,只会以貌取人啊! 李修元心中暗暗不爽。 “英台,不得无礼,呵呵,方才英台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大师见谅!”灰衣少年站起来向李修元彬彬有礼的说道。 “无妨!”李修元摆了摆手,他咽下一块肉,饮下一口酒,才冲着那个名为英台的少年笑道:“施主有所不知,佛门戒律禁绝酒肉,乃是怕佛门弟子定力不足,一沾了荤腥,便沉溺于口腹之欲中。而贫僧已得禅心,便不会再执迷于物欲了。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此言大有禅意,在下受教了。”灰衣少年谦逊笑道。 “哼,哪里来的禅意,不过是为他自己饮酒吃肉找的借口罢了!”绿衫少年顿时一脸不服气的说道。 他才不会被那僧人看似高深的话所蒙骗。 李修元也不与他争辩,立刻转头与吕洞宾酣饮起来。 吕洞宾善饮,李修元同样嗜酒如命,两人自然一见成欢,相识恨晚,兼之二人皆是学识渊博之人,吕洞宾精通儒道二学,而李修元幼年在赤城山瑞霞洞读书,受道儒二学熏染,后来又入了禅门,可说学问贯通儒释道三家,一番深谈之下二人皆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对面桌上的那名六旬老儒听着吕洞宾和李修元二人的交谈之语,有时默然颔首,有时摇头叹息,有时又会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而灰衣儒生和绿衫少年早已被李吕二人的奇思易理所震惊。 “真是世外高人啊!”灰衣儒生心生仰慕。 绿衫少年则是神色复杂的看着破衣烂衫的李修元,轻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道友好酒量啊,贫道好久没饮得如此痛快了!”吕洞宾接连饮了数十碗浊酒,又举箸夹起一块狗肉,啧啧叹道:“妙哉,却想不到这狗肉还能有这般滋味,恨不早识道友三十年啊!” “哈哈哈,纯阳道友所言谬矣,三十年前贫僧可还未曾出世呢!”李修元不禁抚掌大笑道:“嘿嘿,酒逢知己千杯少啊,道友若是喜欢,便留在临安城好了,此后三十年,贫僧每日都会请道友饮它个三百杯。” “大哥,你之前不是还说自己虚度了三十四载,刚好长我一岁,怎的如今要说自己还不到三十,哈哈哈,大哥你醉了,我还能再喝,再喝?”一旁的袁洪醉眼朦胧的问了李修元一句,又从酒桌上瘫到了地下。袁洪的酒量自然比李修元和吕洞宾的酒量要浅,饮到二百多杯,它便醉倒了。 好在它方才朦胧中说的醉话含混不清,听不出是人语,否则必定会惊了对面的三人。 “老夫乃是崇绮书院山长陆放翁,这是老夫的两位门生,梁山伯与祝英台。二位之前的一番交谈,老夫已在一旁听了许久,心中神往不已,不知老夫能否有幸与二位切磋一下学问?” 那名六旬老儒带着灰衣儒生和绿衫少年走了过来。 “呵呵,原来是崇绮书院的山长和高徒,贫僧早就听过崇绮书院大名,没想到今日还能有幸得见陆山长。贫僧灵隐寺道济,这位是石笋山纯阳子道长,别号回道人,陆山长请。两位小施主也请!”李修元站起身含笑着说道。 “多谢大师!”陆放翁入了座,那梁山伯和祝英台却没坐下,只躬身站在陆放翁的身后。 李修元和吕纯阳也不在意。 这位陆山长也是一个大儒,之前在朝廷兵部为官,后来不忿当朝作为,便告老还乡,来到临安城外的崇绮书院作了山长。 有了陆放翁的加入,三人相谈更是愉悦。 酒越喝越畅快,饮至兴处,李修元忍不住以箸击碗,脱衣狂歌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陆山长,回道人,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秦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好诗,真是好诗,笔酣墨饱,五音繁会,气象不凡啊,这首诗有道家气象,贫道很喜欢!”吕洞宾朗声笑道。 “情极悲愤而作狂放,语极豪纵而又沉着。文与意皆具有震动古今的气势与力量,此诗可传世矣!”陆放翁望之兴叹道。 “好潇洒的气度,好辽阔的襟怀,只是这等男儿,怎就出家为僧了呢?”祝英台心中暗暗道。 第十三章:赭溪惊变 “呵呵,这首《将进酒》并非贫僧所作,乃是贫僧昔年在赤城山瑞霞洞读书时,听一位姓李名太白的谪仙人吟过,当时贫僧便觉得这诗作得极好,此时兴之所至,便将它吟了出来!”李修元唱罢此曲,将两箸随意丢在酒桌上,又大笑着看向了楼中众人。 “哦,一个名叫李太白的谪仙人,却不知此人如今是在何处?贫道倒真想与其结交一番。” 吕洞宾一听李修元所说的谪仙人李太白,顿时一脸神往的说道。 “既是谪仙,自非世间能留,如今又十载光阴已过,此人怕是早已不在人间了吧!” 李修元假作叹息之态。 这个世界有过大唐,却没出现过李杜。 “呵呵,道济大师真是坦荡君子,面对这种未曾现世的惊世之作想的不是据为己有,反而是要为其原主扬名,这种广阔襟怀,在下甚为感佩。 想那前朝有个名为宋之问的诗人,为了夺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两句,竟然在家中闷杀了自己的亲外甥,两相对比,真是令人唏嘘。”梁山伯也摇头叹息,他心中对道济大师的品性很是钦佩。 “呵呵,贫僧本就是山间一颠僧,又不需要去讨好谁,要那俗世的名利又有何用?比起作出一首好诗来,还是畅饮这杯中之物更能令贫僧愉悦。”李修元朗声大笑着继续饮酒。 “超然世外,不为名利所羁,大师真乃高人也。”陆放翁也慨叹道。 “原来这首诗也不是你做的啊,你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祝英台在陆放翁的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为何这个名为祝英台的书生总要针对贫僧,贫僧好像并未得罪过此人啊? 李修元心中不爽,他似笑非笑朝着祝英台看了一眼,直接回击道:“哈哈哈,诗词本是为抒怀,若能抒我胸臆,何妨拾人牙慧?”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祝英台被李修元一句话噎的面皮发红,只得弱弱的反驳道。 “在下却觉得道济大师说的十分在理,呵呵,英台贤弟一向词锋犀利,没想到今日也会在道济大师的手上败下阵来。” 梁山伯立刻在一旁调笑道。他平时可没少被祝英台奚落。 一番畅饮之后,陆放翁起身告辞:“能在此地得见两位大贤,老夫甚感荣幸,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老夫还要带英台他们返回书院,道济大师和纯阳道长以后若是有暇,还请同来崇绮书院,到时候我们再喝个痛快。” 李修元含笑道:“呵呵,一定,一定!” “陆山长走好!”吕洞宾也与陆放翁拱手告别。 与崇绮书院的三人分别之后,李修元便与吕洞宾一起带着白猿走出了丰乐楼。 夜幕沉沉,出了丰乐楼,临安城的坊市已少见行人,一阵冷风吹过,袁洪的酒意转醒,仍是茫茫然跟在李修元和吕洞宾的身后。 “唉,贫道已在道友身边呆了半月,前些时日道友还有些心神惶惶,只是近些时日道友为何不再关心自己的劫云之事了?”一边走着夜路,吕洞宾一边叹息着问道。 李修元看着他笑了笑:“看纯阳道友这几日的神情,贫僧应该是大劫将至了吧!” “道友头顶上的劫云已凝实,应劫之日应是不远,三日之内必会降下。”吕洞宾一脸凝重的说道。 李修元手摇着破扇,一步三晃的笑道:“呵呵,随它去吧,纯阳道友也说了,此劫避无可避,何须烦恼许多?况且,大劫之中生机无限,若是度过,必有无尽福缘降下,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哈哈哈,道友果然洒脱,若是道友能平安度过此劫,还请到石笋山一游,贫道定将道友引荐给我那七位仙友。”吕洞宾爽朗大笑道。 李修元眼神顿时一亮,洒脱大笑:“好啊,若是佛门不能容我,贫僧便脱去这一身袈裟,去道友的石笋山当那山上的第九仙!” “九为数之极,石笋山九仙,确实要比八仙威风那么一点点,就是只论人数也是略胜一筹的。” “哈哈哈,纯阳道友就不怕我这颠僧污了你们的八仙之名?” 吕洞宾与李修元对视一眼,皆放声大笑起来。 二人身后的袁洪迷迷糊糊的不明所以,也跟着他们傻笑起来。 入夜,李修元带着吕洞宾和白猿在灵隐寺的禅房中休息,并不见僧人过来相拦。 大宋天台县永宁村赭溪畔,景色秀丽,风物怡人,这里正是灵隐寺道济和尚的生长之地。 道济和尚俗家姓名为李修缘,父亲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人李茂春,母亲王氏也是贤良淑德,只是他们年近半百才老来得子,等到李修缘长到十七八岁,他们便亡故了。 父母亡故后,李修缘再无红尘羁绊,兼他本就有一颗向佛之心,因此,他便舍弃家财远赴灵隐寺出家。 自李修缘离开永宁村去了灵隐寺之后,赭溪畔西岸的百亩田地和李家的祖宅陇西园便交给他的舅父王安世和表兄王全来打理。 又到了秋收的日子,这一年来风调雨顺,他也勤耕勤种,料想稻谷的收成应该不错。 虽然在县城中已经有了商铺和家宅,身材健硕的布衣青年王全仍觉得还是与乡间田地更加亲近。 此时,他一边卷起袖子在水田中割着稻谷,一边指挥李家庄上的二十几名庄客一起收割。 “相公,天这么热,你叫他们先歇一会吧,奴家和瑛儿带了一些茶水过来。” 王全的妻子梅氏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不能下地干活,她便与小丫鬟一起帮着给王全和李家庄上的这些庄客多送几碗解暑的茶水。 “哈哈哈,我家夫人发令了,大家都收镰吧,喝点茶水,再来一气,应该就能过去吃饭了。今日我让父亲去县城中何家酒楼请来何大厨掌勺。何大厨的手艺你们也知道,小菜能入味,大块的豚肉肥而不腻,你们可真是有口福了。” 王全与李家的庄客们胡侃了一阵,直接把他们给说的口齿生津,干劲十足后,他这才施施然走到孕妻梅氏的身边。 “哈哈哈,少东家,老汉被你说的现在就想回去吃饭了!” “是啊,何大厨手艺好啊。” “下次去城里,俺也去何家酒楼尝一尝。” “不过,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少夫人,多谢夫人送来的茶水。” 烈日灼热,倒茶饮水的声音不断,吆喝声,笑骂声伴着汗水滴落的声音一起,共同构成了一曲乡间地头上和谐的乐章。 哒哒哒 一阵铁蹄踏过松软土地的声音打破了这场宁静。 十几名身着乌金轻甲,手持寒光冷刃的黑衣人正骑着高头骏马从田埂上奔袭而来。 吁。 为首的黑衣大汉一勒缰绳,马声长嘶,后面的十几名黑衣甲士连人带马立刻齐齐顿住,一看便知这些人训练有素。 王全和这群乡下庄客那里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呆立当场,皆是屏息凝神不敢动弹。 为首的大汉看着约有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雄壮,着一身黑衣,外面的轻甲上还覆盖着一层西密的紫色鳞片。他满脸的虬髯,一道长长的刀疤自额角开到面颊,显得极为凶悍。 “这位军爷……”李家庄客中有一名颇有见识的汉子刚上前来说了一句话,就听啊的一声惨叫,这名庄客被利刃划过脖颈,鲜血狂飙而出,已是命丧当场。 黑衣大汉脸色凶残,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将寒刃上的血迹擦在自己的袖口上。 遭遇这般变故,在场的众庄客瞬间惊醒。 “大家快跑啊!”王全大喝一声,连忙拉起了身边的梅氏。 “相公你先跑,别管我!”梅氏一把推开王全喊道。 自黑衣大汉一言不合就杀人后,场面变得极其混乱,十几名黑衣人也开始杀向那群庄客。 一些胆大的庄客已拿起镰刀抵抗,另有一些胆小的庄客既不敢反抗也不敢跑,只能引颈待戮。 不过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这群庄客又如何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黑衣甲士,顷刻间,所有庄客连同王全和梅氏全部死于屠刀之下。 “启禀彭将军,李家庄客二十八人,连同王安世一家三十六口,无一人漏网!”精壮大汉身边另一名副将躬身禀道。 彭敏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黑衣人中的一名中年文士。 这中年文士也是三十多岁,身形偏瘦,个子不高,面色蜡黄,长相也很是普通,一眼看上去十分不起眼。 “王先生,三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一群乡野间毫无修为的凡人,也值得我们相府禁卫军出手?” 彭敏一脸不屑问道。 “呵呵,这些人与驸马都尉李文和有些亲眷关系,三公子为防有人走漏消息,这才让在下过来请彭将军出手,彭将军还请放心,三公子答应将军的事,一定会如约完成的。”王信温声解释道。 “如此,本将就多谢三公子了!”彭敏脸上一喜,又对身边的副将说道:“将王全和王安世的人头用石灰封好,送到临安城去。” “是,将军!”副将立刻领命而去。 第十四章:金山寺法海 夜色深沉,秋寒霜重,袁洪和吕洞宾都已在房中的僧塌上睡下,李修元却觉得一阵心神不宁。 推开禅房大门,当他坐在小院中赏月时,突然有两个小沙弥捧着两个用黑布包好的木匣子走了过来。 “道济师叔,门外有人托我们把这东西带给您!”将东西交到道济和尚的手中,那两名小沙弥就神色匆匆的急忙离开了。 “这木匣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此物竟然隔绝了我的神识?” 将两个黑木匣子接到手中,李修元神识一扫,脸色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 之前他向小沙弥问话时,那两个小沙弥只说这是李修缘在天台县的舅父王安世托人给他送过来的几件秋衣和一些散碎银两。 不过,想到李修缘的舅父王安世乃是一名凡人,那面前的这盒东西就有些古怪了。 扯去黑布,打开密封的小匣子,待看清匣中之物时,李修元眼神陡然一凝。 这匣中竟藏了两颗人头,一个是他的舅父王安世,另一个是他的表兄王全,最下面还有一封书信。 “灵隐寺道济大师亲启: 一入禅门便应斩尽尘缘,如此方能佛法大成,而道济大师乃是本公子的替修,本公子身为祭主,自然责无旁贷,当助道济大师一臂之力,李氏亲故二十八人,王家三十六口,连同王全的孕妻小梅姑娘一并诛绝。 哦,对了,本公子还听闻,道济大师与王全和小梅姑娘三人本是青梅竹马,而小梅姑娘一直心系道济大师,只因道济大师一心向佛,小梅姑娘不得已才嫁与王全为妻,在下实在不忍道济大师见到小梅姑娘死前的惨状,因此只把王氏父子的两颗人头送上,还请道济大师不要见怪。 秦相府三公子,秦坦敬上。” “替修?相府三公子秦坦?原来是你!”将手中的那封书信攥成一团,李修元双目已殷红入血。 这让他想起了李修缘记忆中多年前一桩旧事。 十一年前,因大宋秦相秦桧之孙秦坦体弱多病,秦桧便为秦坦舍财一万贯,请下了一道度牒,要在佛门圣地天台山附近的袛园寺里披度一僧,当时相府的人命天台县县令召集天台山附近有慧根的童子来检选,李修缘和王全皆在其中。 秦相府的人还拿出秦三公子所作得一首摸鱼儿词,要众童子来续,六岁的李修缘当即上前续了两句道:净眼看来三界,总是一椽茅屋。 秦相府的人便选了李修缘做秦坦的替修,将他的度牒寄放在袛园寺,只是后来李修缘父母亡故后,李修缘嫌弃袛园寺里没有高僧大德,便孤身来到临安灵隐寺求法。 十一年前的交集,没想到这秦三公子秦坦竟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进入他的视线。 “呵呵,替修?原来十一年前就有人在李修缘的身上做过了手脚,难怪那日我在丰乐楼中兴起冲天杀念时,隐隐觉得中丹田绛宫之内有一团黑气郁结不散?秦三公子秦坦,难道纯阳真人跟我说的那场大劫与此人有关?那我之前在丰乐楼遇到的那个儒服青年呢?他又是谁呢?他与这秦三公子到底有没有关系?” 李修元浑身杀意逐渐凝实,黑气从中丹田处开始蔓延,一股邪恶的力量迸发而出,隐隐要控制他的心智。 “出来,我知道是你来了,你应该就在这里看着吧?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李修元怒声吼道,声震四方。 “大哥,怎么回事?你面前的这两颗人头是谁的?你杀人了?” 沉睡中的袁洪徒然惊醒,它从禅床上起身,看着双目血红,一身杀意的李修元问道。 吕洞宾也在一旁默然看着,这其中的因故,他早已了然于心,却碍于之前的约定,不好插手此事。 咚咚咚。 灵隐寺的钟声急响,一个个僧人纷纷朝着李修元所在的禅院赶了过来。 “唉,道济师弟,你怎么如此糊涂?饮酒食肉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敢触犯杀戒?如今寺中僧人都看到你杀了人,方丈定不会再放纵你了!”刚退下监寺之位的广亮和尚眼神一闪,首先对着李修元发了难。 “啊,人头,道济师叔不会真的杀人了吧?” “只是他杀的这两人是谁?这两个好像不是寺中人吧!” 在场的众僧人皆是一脸疑惑。 听到广亮和众僧人的话,李修元的脸上现出挣扎,他的神情一片阴郁,心神仿佛要陷入迷乱。 “众位师弟,你们一起上,拿下道济师弟!”广亮大和尚也看出了李修元的状态不对,连忙对身边的执法僧说道。 “道济师弟,得罪了!”十多名执法僧人点了点头,一起朝着李修元出了手。 “休要伤我大哥!”袁洪猛然上前挡在了李修元的前面。 只是它旧伤未愈,并不是执法僧的对手,与众执法僧战了数十个回合,便被击败。 砰的一声,袁洪被一名棍僧击在后背,口中喷出鲜血,身形倒在了地上。 吕洞宾并未出手,这其中的事牵扯太广,他若是此刻出手,只会带来更大的变故,还是应该先观望着再说。 趁着袁洪与执法僧搏斗的间隙,李修元也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啊,都给我滚开,我要杀了你们!”李修元浑身真气乱窜,一阵黑气弥漫全身,将黑色魔气引出体外,他混沌的双眼才现出一丝清明。 黑色魔气外放,强大的法力震慑,执法僧被压制的无法近身,李修元狰狞一笑,两掌打出,那群执法僧全被他的掌力震飞倒地,生死不知。 “竟然敢在寺中伤人,道济师叔怕是已走火入魔了!”众僧人吓得连忙向后退去。 李修元目光幽幽的看着在场的众僧人,却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他扶起身受重伤的袁洪,便要朝着寺门外走去。 “阿弥陀佛,道济僧人已入魔道,既然灵隐寺的三位道友都不出手,为免生灵涂炭,便由老衲来结束这场浩劫吧!” 一阵恢宏佛音降下,夜空中万道霞光飘散,一名老僧从天而降,落在了灵隐寺的禅院中。 长髯飘飘,神情庄严,一袭红色袈裟披身,老僧一手拄着一根九环锡杖,一手还托着一个紫金钵。 “法海禅师慈悲!”广亮僧人眼神一闪,连忙在灵隐寺众僧人面前一口叫破了这老僧的身份。 “原来是镇江府金山寺的住持法海禅师!” “金山寺的法海禅师啊,那可是一名法力不在本寺方丈之下的得道高僧啊!” “是啊,有法海禅师出手,定能降服道济这魔头,只是寺中的长老和方丈为何不出手?” 李修元依旧黑气盈身,浑身邪恶的气息不断发出。 法海口宣佛号,直接一掌罩下,顿时一阵金光蔽体,黑气被压制的缩回体内,开始在李修元的经脉中游走。 “啊!乱我心智,老秃驴,贫僧要杀了你!”黑气再次入体,李修元脸色狰狞,眼中的一丝清明被湮灭,神情彻底迷乱了。 “老秃驴受死!”见李修元受厄,袁洪怒吼一声,全力一拳击向了法海。 嗡的一声闷响,通臂白猿的拳头击在法海的护体罡气上,没有兴起一丝波澜。 “孽畜,既然你要助纣为虐,老衲只能收了你!” 法海手中的紫金钵佛光大盛,眼前就要覆盖而下,忽听锵的一声,一柄金色长剑与金钵相撞,僵持在了半空,却是吕洞宾的纯阳剑。 “纯阳道友这是何意?这是我们佛门家事,纯阳道友此时出手,莫非是要违约,挑起道佛之争?”法海收回金钵朝着吕洞宾质问道。 “呵呵,法海禅师此言差矣!你的护道之主与道济僧人之间的争斗,贫道自然不会插手,只是这通臂神猿前世乃是道家真仙,道友要是伤了它,才算是违约吧!”吕洞宾收回纯阳剑,淡然笑道。 法海冷哼一声,没有回话。将李修元的浑身修为封住,他一伸手抓起李修元的衣襟便要遁走。 “法海老贼,莫要逃!”袁洪双目圆睁,还欲阻拦,却被吕洞宾喝止:“你身体有伤,不可再出手,道济是灵隐寺的弟子,就算走火入魔了,也不会任由外人带走,灵隐寺的方丈和长老自会拦下这法海!” 果然,吕洞宾话音刚落,便见执法长老慧清,传功长老慧明两道身影已拦在了法海的身前,只听慧清道:“来我灵隐寺强行掳人,法海禅师如此行径实在是有损高僧之名。” “呵呵,同为佛门之僧,降妖除魔而已又哪来的门第之见,既然二位不出手,老衲只能代劳!”法海朗笑一声道:“灵隐寺降服不了的魔头,便由我金山寺来降,老衲如今要将这魔头度化,关入金山寺的镇魔颠,还请二位不要阻拦。” “哼,强词夺理,慧清师兄不必与他废话了,执法弟子听令,速速开启守山大阵,定不能让这法海逃出灵隐寺!”慧明长老看着法海冷冷说道。 “是,长老!”执法僧人立刻领命而去。 第十五章:禅心种魔 吕洞宾护在通臂神猿袁洪身前,广亮和尚指挥着寺里的众僧人向后退开,场中便只剩下传功长老慧明和执法长老慧清二僧与金山寺的方丈法海禅师遥遥对峙。 李修元的法力被老僧法海锁住,他暂时被丢在墙边,无人问津。 听着慧明长老对执法弟子的吩咐,老僧法海始终冷然相望,神色淡漠。 对他来说,灵隐寺的守山大阵也好,慧清长老与慧明长老也好,他都不放在眼中。 在场的这些人里,能引起他重视的就只有道家真人吕纯阳和灵隐寺的方丈远瞎堂而已。 只听法海朗声大笑道:“慧远方丈还真是不动如山啊,若是道友再不出手,贫僧便将道济这魔头带回金山寺了。” “大言不惭,法海禅师真是好大的口气,贫僧倒要看看,有贫僧和慧清师兄二人在场,你是如何将本寺弟子道济给带出灵隐寺的?”慧明长老冷哼一声,暗暗与慧清长老交换了一个眼色。 慧清与慧明乃是数十年的师兄弟,又共同练了一套佛门的合击功法,自然能够相互了解到对方的心意。 这边慧明长老刚缓缓朝着法海老僧走近,那边的慧清长老就已经身形闪动封住了老僧法海的全部退路。 慧明长老口颂一段经文,双手快速结出一道狮子迅法印。只见他手上得宝印一转,金色佛光显现后,一道雄壮金光狮影顿时嗷啸着向法海老僧袭来。 与此同时,慧清长老的手上则飞速结出一枚独钴印,他口中不断念动咒诀,只待法海老僧在与慧明师弟的交战中露出破绽。 “呵呵,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见是狮子迅宝印袭来,老僧法海眼神一闪,口中不由得冷声笑道。 只见他左手一道无畏印,右手一道清净印,两只手掌猛然相接,虚空之中顿时有一道金光法身从天降下,却是佛门五大明王之一的不动明王。 不动明王的法身降临,法海老僧的身上顿时一片佛光大盛。 雄壮的金色狮影一扑过来就被不动明王的威严吓住,还未触到金身,力量立刻减弱了一大半。 狮子迅之影被不动明王震慑之后便不知闪避任由对方的无畏印一掌落下,直接溃散消失。而慧清长老那道引而不发的独钴之术则恰好被法海使出的清净法印克制。 一击无功,慧清长老与慧明长老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攻击和封退两个角色顿时发生了变换。 只见慧明长老手中的独钴印法立刻衍生转化变成了一道缚索印,而慧清长老则是快速口念玄诀,手上结出了一枚佛门慧剑印。 一道金色佛光绳索从天而降将老僧法海的不动明王身困住,法海老僧顿时感觉身体内的雄浑法力一滞,连行动都有些迟缓了。 刺啦一声。 一道白色佛光慧剑自虚空斩来,直接狠狠刺在了法海老僧的胸腹之间。 见剑印击中了法海老僧,慧清长老与慧明长老皆是脸色大喜,却听法海老僧淡定一笑:“哈哈哈,纵使你们用缚索印困住了老衲的不动明王身又如何?这慧剑印终究还是奈何不得老衲的锦襕袈裟!” 只见法海老僧手掌一挥,身上的红色袈裟一抖,那道抵在他身前的佛光剑气竟直接被袈裟上的佛珠吸收了。 “什么?锦襕袈裟,莫非这就是当年南海观世音菩萨曾经送给前朝玄奘法师的那件镶嵌七宝,水火不侵的锦襕袈裟!你是如何得到这件宝物的?” 慧清长老和慧明长老立刻脸色大变。 “不错,老衲不止得到了这件锦襕袈裟,而且老衲手中的这柄禅杖便是玄奘法师的另一奇宝九环锡杖!” 老僧法海对慧清和慧明二僧说着,眼神却看向了墙边正神情迷乱的李修元。 而李修元一听到老僧法海提到的这两件法宝,他身上的魔气更盛了。 法海见此冷笑一声,他挥手中的九环锡杖,无尽佛光衍生,一杖袭来,慧清与慧明二僧被瞬间击飞,身形不断后退,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这九环锡杖乃是玄奘法师的遗物,你使用起来怎会也如此厉害?”慧清与慧明一脸的不敢置信。 “阿弥陀佛,传功执法二位师弟,你们退下吧,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慧远方丈缓缓走了过来。 见到慧远方丈出来,老僧法海眼神一闪,冷笑道:“呵呵,慧远,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慧远方丈并未回话,他朝着慧清和慧明二僧看了一眼,慧清与慧明顿时会意点头道:“是,师兄!”他们说完便一脸神色不甘的向后方退去。 慧远方丈曲指成爪,一阵佛光显化,犹如龙汲水一般,将李修元摄到身旁。他的神识在李修元的身体中一探,顿时皱起了眉头。 先是解开李修元身上的禁制,然后又用一道法力暂时困住李修元身上的黑色魔气,慧远方丈这才看向老僧法海。 二人身上的金色佛光不断涌出,在虚空之中相接,形成一道严密的球形金色光罩,将他们二人连同李修元一起罩在其中,却是隔绝了其他人的探查。 “真是好久不见,灵山雷音寺一别,至今已有千载,不知贫僧是该叫你慧远禅师还是达摩侍者啊!”老僧法海的眼睛紧盯着慧远方丈,神情十分凝重。 “呵呵,裴头陀你也别来无恙,不过上一次未来佛之争开启时,你不过是灵山雷音寺外院的一名苦行头陀,若不是主人看中你的资质,你怎么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暗中投靠了金蝉子!”慧远摇头苦笑着,一脸的叹息之色。 “哼,上一次的未来佛之争,主人就已经输了。他不是号称谋算无尽的迦叶尊者吗?为何在金蝉子的取经路上,仙佛都在收割道果时,却独独不见他出手的痕迹?是因为胆怯吗? 若不是后来过去佛燃灯一脉出来干预,未来佛之位在当年就已定下。 如今再来这一场未来佛之争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现在佛主释迦完全已经偏向自己的爱徒金蝉子,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普贤菩萨也是站在金禅子一边的,主人已经输了。 所以在那金蝉子抛过来橄榄枝的时候,贫僧就立刻接下了。贫僧也知道,他金蝉子就是想利用贫僧降龙罗汉侍者的身份来打击主人的威望而已。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未来佛的护道者之位,将来若不是菩萨果最不济也会成阿罗汉?这些不就贫僧修佛的目的吗? 贫僧忠于的是佛法,而佛法就是佛主释迦,佛主释迦选择了金蝉子,贫僧自然要听金蝉子的。 你看,这锦襕袈裟和九环锡杖都是观世音菩萨所赠,而贫僧手中的这口金钵更是释迦佛主亲自赐下,这已经是铁铁的站边了,主人他有什么呢?他还拿的起未来佛之位吗?达摩侍者,你才是那个执迷不悟之人啊!”法海老僧朗声而笑,神情越发得意。 “呵呵,裴头陀,不要用你那浅薄的智慧来揣度主人的心思,你焉知主人堪不破金蝉子西行之路的诡异?你又怎知主人没有出过手?过去佛一脉之前看着与主人毫无交情,可为何他们会在主人首次落入下风后出手相助?你说主人是无人支持,那过去佛一脉算什么?他们的力量就可是连释迦佛主都甚为忌惮的? 再者说,你真当你现在的护道之主金蝉子会甘心做释迦佛主的一枚棋子吗?” 慧远禅师发出一连串的质问之后,突然对着法海老僧露出了神秘一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金蝉子不甘心做释迦佛主的一枚棋子,他们不是一对师徒吗?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老僧法海一脸惶急的问道。 他出身天竺小国,入了人界的西土灵山圣地修行,苦修八百年才得道飞升,然后到极乐净土的灵山雷音寺外院继续苦修。他根基不深,见识不多,又一心苦修只想要尽快修成罗汉菩萨,对于天地间的许多秘事知之甚少,因此一听到慧远禅师评价金蝉子的话,心里便有些慌了。 “佛主之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释迦佛主不甘心头上有个燃灯太上佛,在雷音寺不断削弱过去佛一脉的影响力,而等金蝉子登上佛主之位呢?昔日的师尊只怕立刻就会成为绊脚石吧! 西行之路,金蝉子做了棋子,帮助释迦佛主联合道门的凌霄天庭清洗了部分过去佛燃灯一脉的势力,使得他自己险些丧命。 或许,金蝉子现在已经等不及了。 你去查看一下主人身上的魔气,或许你也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贫僧提醒你一次,想想三千年前那场波及到儒释道三家的泼天大祸。”慧远方丈语气幽幽,带着一丝蛊惑。 老僧法海一脸古怪的看着慧远禅师,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陷阱,而想要验证慧远禅师所说的话,却又由不得他不去探查。 一丝法力进入到李修元的绛宫,那里是黑色魔气的来源,之前他就探查过,只当是普通的走火入魔,并未太在意这黑气的来历,只是此刻竟过慧远禅师的提醒,他格外注意这些黑色魔气的特征。 “咦,果然不是普通的魔气!”法海老僧试着炼化一丝魔气却发现他的金光佛力竟被魔气融合了,他再一探查不由得惊声道:“是魔种!” “魔种,三千年前,六道魔君,道心种魔,儒心种魔,禅心种魔,逆斩三尸成道法!” 法海老僧的口中吐出了一连串晦涩难明的词语,李修元却把它们全都记在了心里。 第一章:不期而至的聂小倩 大宋崇宁元年,孟夏。 暮色苍茫,余晖脉脉,白日的炎热逐渐消退,山林中传来阵阵蝉鸣。在婺州城北郊,一条崎岖的山道上,一个背着书笈的少年书生正在斜阳中踏歌而行。 “吊龙逢,哭比干,羡庄周,拜老聃。未央宫裹王孙惨。南来薏苡徒兴谤,七尺珊瑚只自残。孔明枉作那英雄汉,早知道茅庐高卧,省多少六出祁山。”声音断断续续,一曲唱罢,忽又听那书生转调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眉目清秀,着一身灰白襕衫,头戴宝蓝色帻巾,脚上则穿着一双黑丝锦缎软靴。 汗滴顺着清秀的面庞流下,少年也不去擦,任由山风吹干,带来丝丝凉意。且歌且行,还能观赏沿途的秀丽山景,他只觉心绪飞扬,就连身后书笈的重量也轻了几分。 这里是九百多年前的大宋,而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过客还是归人。 碧空澄净,晚霞似火,一群归巢的鸟雀从头顶悄然飞过,远处群山叠嶂,溪水潺潺绕山而流,依稀能听见从深涧中传来的几声猿啼。李济爬上一座高耸的山丘向远处眺望,只见青山翠柏的掩映下,一座红墙黑瓦的古寺若隐若现。 “深山藏古寺,妙哉,妙哉,还真是山重水复不见村,突然就有一座庙啊!”眼见天色将暝,而这方圆数里杳无人烟,他本以为今夜要露宿荒山,却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 越过溪涧,沿着陡峭的石阶走了数百米,便来到了古寺前。此时,寺门大开着,木门上的红漆早已剥落,楣上无匾,外墙也坍塌了几处,显得尤为破败。走进其中,但见殿塔壮丽,僧舍俨然,只是石径两旁的蒿草已没膝,好似许久都未有人住过。禅院中有三间僧舍,东西两间的门虚掩着,只有南厢的僧舍上了一把新锁。殿东隅有一片竹林,竹林尽头的石阶下是一座巨大的池塘,里面的野藕也开了花。 李济喜爱此地的幽僻,他正要找寻寺中主人,却见回廊之下,一个青年儒生朝他走了过来。 未到近前,李济便揖了一礼:“在下李济,乃是兰溪县学的学生,此次入婺州城参加州试,路过贵寺,眼见天色已晚,便想在此地歇息一宿,不知可方便? 那青年儒生一愣,随即洒然笑道:“李兄误会了,在下宁采臣,永康县人士,与李兄一样,也是想要在此借宿的。” “宁采臣?不会这么巧吧!”李济一脸愕然,随后思绪万千,再看向四周,顿时觉得鬼气森森。 “荒山,古寺,宁采臣,金华,赴试,难道我就是兰溪生?”不过,原主的性情倒是与故事中那个贪财好色的书生如出一辙。 “诘旦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锥刺者,细细有血出,俱莫知故。经宿一仆死,症亦如之。” 此地不是郭北县,此寺也不叫兰若寺,郭为外城,郭北即是城北,兰若为梵语,原义为森林,后泛指荒废的寺庙,这里不过是金华县北郊一座荒废的无名古寺罢了,而他却成了那个倒霉的兰溪生。 不过细细想来,这事情倒是与原先有了几处不同。 首先因为他的穿越,早在兰溪时他就赶走了那个心术不正的家仆,所以此行,他并未携带仆从,而且他赶到这里的时间上也比书中早来了半日。 若按书中所载,这第一夜,聂小倩会去找宁采臣,而他只要熬过今夜,第二日一早离开这里,便可以躲过这一劫了。想到此处,李济心中稍定。 正在二人说话间,一个青年士人走了进来。 那青年士人年约二十许,身材高大,长相英武,颌下无须,着黑衣,头戴黑色唐巾,身后还背着一口箧子。 见到院中多了李济与宁采臣二人,他也不甚在意,只是遥相一礼,便要去开南厢的僧门。李济知晓此人便是剑客燕赤霞,连忙与宁采臣一道上前说明来意,殷勤相问。 燕赤霞听完,淡然道:“此间并无主人,在下也是客居在此,既然二位不嫌此地冷清,愿意留下来为伴,大家能够日夜讨教学问,在下也是荣幸之至。” 二人道谢之后,各自选了住处。见宁采臣如书中一般选择了西边的房间,李济心中松了一口气,抱着蒿草在东边的僧房中铺就了卧榻。 这一夜清辉似水,李济特意从房中走出,果见二人正在大殿回廊中谈笑。李济朗笑一声,上前与二人见礼,三人于是各自展了姓名。 “二位兄长此行也是去金华参加州试的吗?听闻此次州试,乃是州提学官大人为国子监贡举所办,取士十五人,若能得中便有机会入国子监读书。”李济见二人皆是书生打扮,这才有此一问。 “在下秦人,乃是剑客,一路云游至此!”燕赤霞道。 宁采臣摇了摇头,黯然道:“家中内子病重,在永康寻医无果,在下也无心学问,此次去婺州,并不是为应试,乃是听闻金华洞天的道门仙师要在城中施符济世,因此特来为内子求一道续命灵符!” “宁兄真是重情之人,只是这符水之术真能治病吗?”李济有着现代人的思维,对这些神异之事,本能的有些怀疑。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件异事,更何况这世界还有妖鬼,剑仙等诸多异人,这些都愈发动摇他的信念。 “符水之术传承自巫医祝由术,自古有之。金华洞天又是道门三十六小洞天之一,虽排名最末,但洞天内的修士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只是但凡施符济世,施出去的符水,能治的不过是一般病症。方才听采臣所言,弟妹之病,恐非一般符水能医,须得是道门大修士炼制的灵符方可,只是灵符珍贵,整个金华洞天也找不出几枚,若要他们拿出来,恐怕会有一番波折。”燕赤霞有些迟疑,却也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李济见宁采臣神色暗淡,连忙道:“宁兄放心,道门炼制灵符既为救人,又哪会因为珍贵而藏着不用,既然如此,那炼出来干嘛?到时我与宁兄一道去求,若是他们不给,我们就不走了,洞天福地啊,我们好好住些时日!” “二位盛情,在下感佩在心,若真求不来,在下也只能认了!”宁采臣神情依旧有些低落,二人见此,便结束了谈话,相互拱手告别,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月光幽幽,听着南边僧舍传来的阵阵鼾声,李济却难以入眠。明知这寺中有妖鬼要出来害人,他还如何能睡着,更何况,他方才自己要求与别人一道去求符,明日一早就先告辞离开,再无其他言语,宁采臣和燕赤霞将如何看待他? “我这是何苦来哉?不过今夜宁采臣心绪低落,可别真被聂小倩给腐化了,那我可真成了罪人,唉,算了,还是起来温书吧!”他从卧榻上坐起,自书笈中取出一本古籍,也不点烛火,就迎着月光随意翻动起来。 “咯吱”一声轻响,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步履轻盈的少女悄悄走了进来。 “糟糕,今夜聂小倩竟然没去纠缠宁采臣,而是找上了我,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章:聂姑娘,请自重 那少女将房门掩好,便款动纤足朝着李济走了过来。 借着月光,李济也看清了那少女的真容。一身素白的长裙裹身,蓬松的云鬓上插着一枚青玉簪子,肌肤细嫩,身材娇俏袅娜,在莹白月光的映照下,整个人有种清冷如仙的气质。 “姑娘是何人?为何深夜闯入在下房中?”见那白衣女子走来,李济霍然坐起,握住古籍的右手不自觉的就是一紧。 此女便是女鬼聂小倩了吧,这般花容月貌,难怪能魅惑这么多过往的书生。 “奴家姓聂,乃是住在北院的人家,今夜月色撩人,难以独自成眠,愿与公子修成燕好。”那女子的声音软糯悦耳,纵使口中说着轻佻之语,也丝毫不惹人生厌。 “聂姑娘,请自重,在下虽非君子,却也洁身自好。此事若传出去,对你我二人的名声都不好,趁着没人发现,姑娘还是赶快离开吧。州试在即,在下还要温书,就不远送了。”聂小倩直接表明来意,让李济有些措手不及,只得将手中的古籍举在身前,以此为借口,婉拒聂小倩的请求,只盼对方能知难而退。 对于风月之事,他多少有些心虚,若非知晓对方是一个索命的女鬼,这般殷切相邀,他早就从了。他可做不到宁采臣那般,可以在佳人主动求欢的情况下,还那么义正言辞的厉声呵斥。 “公子放心,妾身进来的时候早已悄悄掩藏了行迹,并无旁人见到,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不会有外人知晓的!”聂小倩如水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他,烟波流转,顾盼之间,自有风情万种。 说着她竟自顾自脱去了外衫,只见她纤指呈兰花,从云鬓中的取下青玉簪,顿时一头如云的黑发便披散开来。衣衫半解,青丝如墨,更显娇媚动人。 “唉呀,聂姑娘,你千万别过来!不瞒姑娘,在下身有隐疾,实在不便,实在不便啊!”李济吓得身形连连倒退,几步之后便退无可退,整个身体都贴到了木墙上。 看着李济惊惶失措的神情,小倩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是吗?正巧小女子懂些医术,便让奴家为公子瞧上一瞧。” “不可不可,其实,在下喜爱的是燕兄那般的英武男子,并不是姑娘这般的美娇娥,实在是各有所好,不可强求啊!” 聂小倩在李济说出燕生之名时有些迟疑,不过见倒李济这般色厉内荏的样子,不禁一咬银牙,继续欺身上前,这人不断以奇情拒绝她,她也有些生恼了。 “姑娘再过来,在下要喊人了,到时燕兄和宁兄来了,姑娘只怕就不好做人了!” “咯咯,公子说的可是真的?其实啊,奴家早就不想好好做人了,今夜奴家只愿与公子做一对快活的神仙,还望公子成全!”一阵香风袭来,小倩娇俏的身躯便挤进了李济的怀中。只见她檀口微张,在李济耳畔轻呼一口气后,便将他扑倒在僧塌上。 温香软玉入怀,李济只觉得心神摇荡,一股难耐的燥热从心底涌起,忍不住反过来将聂小倩压在了身下。“聂姑娘。”李济口焦舌燥的轻唤了一声。“奴家初涉此道,还请公子怜惜。”聂小倩立马回了一句。 细密的吻轻点在香肌上,一阵风疏雨骤之后,李济神情迷醉,恍若登仙。柔荑拂过他的身体,带来丝丝凉意,李济茫然未觉,任由聂小倩施为。 只是当聂小倩纤细的手指握住他的右足时,李济却突然双目圆睁,翻身而起,一把抓住了聂小倩的胳膊。 此时,聂小倩手中握着一枚青色玉簪,那玉簪上有一道暗红色的血沁,正如丝线般游动。 李济将玉簪从聂小倩手中夺过,只觉入手之物,一片冰寒,透着无尽冷意,原有的一丝迷醉之色也霎时消失不见。 眼前一阵云烟乍起,万般幻象皆如琉璃般碎裂,僧床之上一片狼藉,却独独不见聂小倩的身影。 方才的一场欢愉,不过也是幻象而已。 “好厉害的幻术,若非在下一直绷着心弦,只怕方才已经着了姑娘的道了,聂姑娘就不打算说些什么吗?”李济把玩着手中的青玉簪,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佛像前的香案。 这禅房里供奉的是一座弥勒像,金身早已损毁,佛前的那张香案上隐隐端坐着一个白衣女子,如真似幻。 穿越而来,神魂异于常人便是他的最大倚仗,藉此,他才能破除幻境,发现聂小倩的行藏。 聂小倩的脸上有几分惊诧,见李济一眼看出她的行迹,也不敢再藏,只得在从供桌上跳下来,缓缓显现身形。她不知道这书生是如何堪破幻境的,也不知他怎么就发现了自己。不过她的一身法力都在幻化和魅惑他人,若是那人不受魅惑,她也无法可使。当下也不言语,楚楚可怜的低着头,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样,让人不忍苛责。 “唉,原来古代的女子,不对,古代的女鬼做了错事,想逃避责任时,也会做出这个表情。”望着这个方才在幻境中与他欢好,又想要害他性命的女子这般作态,李济不禁有些气恼:“聂姑娘还是不肯说实话吗?既然如此,在下也只能去请燕兄了!” “公子不可,若那燕生过来,奴家只怕会魂飞魄散的!”聂小倩表情惊惧,眉眼低垂,偷偷望了一眼李济,见李济不再提燕赤霞,她才说道:“既然公子已经知晓妾身的身份,奴家也就不再隐瞒了。奴家姓聂,闺名唤作小倩,十八岁时染病身亡,被葬在这寺北,不幸被妖物胁迫,让奴家用容颜去迷惑他人,吸取他人之血来供养那妖物,如今奴家身坠玄海,求岸不得,只求郎君能收敛奴家的尸骨,归葬安宅,此恩不啻再造。” “不知姑娘葬于何处?” “就在寺北荒冢那棵有乌巢的白杨树下!” 聂小倩所言的倒是与书中差不多,只是这些他早已知晓,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那聂姑娘,可知这寺中二妖的来历?” “二妖?”聂小倩一脸疑惑的问道:“公子如何得知此地有二妖,奴家方才好像并未提及。” 李济心念急转,如灵光一现,朗声笑道:“哈哈,傍晚时分,在下趴在窗前向北院看了一眼,见一年四十许的妇人与一老媪在院中谈话,言语之中提到了“小倩”之名,而方才姑娘又说住在北院,因此在下猜想她们口中的小倩便是聂姑娘,而胁迫姑娘的自然就是这二妖了!” “嗯,这便是了,公子所料不错!”聂小倩闻言了然,接受了这个解释:“这二妖一个是罗刹妖鬼,一个是树妖,也不知在寺中存了多少年,不过她们并不信任我,很多事情都背着奴家!” “罗刹鬼,树妖姥姥!”李济点点头,又问道:“那这么多年,聂姑娘就没有发现她们有什么秘密,或者弱点吗?” “她们的弱点奴家不清楚,不过这二妖好像不是中土之物,她们时常会有一些奇怪的举动,有时拜火,有时对月念着古怪的祭语,神色十分虔诚,好似·····”聂小倩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方才迟疑道:“好似一种神秘的宗教仪式,而且姥姥上一次念完那些外族祭语之后,突然高兴的说了一句“再有一次生祭,便可大功告成了。宝树将成,明王出世,圣教复兴有望!”当时说完这些话,姥姥便立刻警惕的查看了四周,幸亏那次奴家躲的及时,否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祸事。还有便是她们每次拜祭都是在奴家供奉鲜血之后,所以奴家在想,她们说的生祭,会不会跟奴家吸取的人血有关!” “宝树将成,明王出世!”这些类似谶纬的东西,每一条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李济虽觉惊诧,却也知道聂小倩不会在这点上骗他,这些也不是聂小倩能想出来的东西。 人血宝树,圣教明王。 咀嚼着这些词语,李济心头突然想到了一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教派——摩尼教。 摩尼教起源于波斯,唐时传入中土,到宋时才被人称作“明教”,明教讲二宗三际,二宗为光明和黑暗,三际说的过去佛青阳燃灯,现在佛红阳释迦摩尼,未来佛白阳弥勒,这佛堂供奉弥勒法身倒是与所见十分契合。 它不只是与后世一个朝代直接相关,而且他隐约记得这摩尼教和十数年后方腊的那场动乱也有关系。 “我好像真的搅进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李济苦笑一声,又向小倩寻问道:“那她们有说过宝树成熟的时间吗?” 聂小倩沉思片刻道:“她们每月月中一次生祭,算一下,时间大概就在三日之后了!” 第三章:地宫与法器 夜风清凉,明月高悬,寺北荒冢之中,一道倩影飘然而至,倏忽之间,便来到了一棵覆有乌巢的白杨树下。 那白杨树上休憩的黑鸦恍然惊觉,在树梢扑腾了两下羽翅,发出一阵嘶哑的聒鸣,在寂静的夏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那伫立树下的女子冷哼一声,朝树上黑鸦狠瞪一眼,手上做着拔毛的动作,黑鸦立刻怂成一团,为之默然。 见黑鸦不再示警,那身影也不停步,化作一团青烟飘散,也不知去了何处。 片刻之后,在荒冢下方,一座神秘的地宫中,隐隐有人声传来。 “今夜没觅到血食,你来这里做什么,如今姥姥正在闭关,没时间见你!”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美妇人,身量颇高,体态丰腴,着一身紧致的碧罗裙,眉眼之间,多有异域风情。 此时,她正一脸厌恶的呵斥着面前的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气质清冷,颜姿殊丽,却是刚与李济在寺中分别的聂小倩。 “哼,罗刹,姥姥要不要见我可不是你说了算,快让开,我有要事要面见姥姥!” 小倩眉头紧蹙,一脸不耐的说道。说话间,她的身影已越过罗刹鬼,走到了地宫门前。 “小妖婢好胆,未得姥姥召见,你就敢擅闯地宫,莫非是要造反不成?”罗刹鬼婆脸色阴郁,飞身她挡在聂小倩身前,厉声叱道。 “每次都是这般说辞,真是无趣,今日,我就算硬闯又如何?看姥姥到底是帮你,还是向着我?”聂小倩语气淡然,罗刹鬼却被点燃了怒火。 以往每次与聂小倩相争,皆以她的退让告终。 并非她法力不如对方,而是每次姥姥都偏帮小倩。 她心中积怨已久,早就想给聂小倩一个教训,当下她身上气机盈动,纤细的十指也变成了利爪,就要朝聂小倩抓来。 “是小倩吗?呵呵,今夜,你怎么有空到老身这里?”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她们身后传来,那声音沧桑温和,却不带任何生气。 二女之间的争锋,也在这沧桑的声音中消弥于无形。 姥姥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旧绸衣,头上插着银制梳子,手中拄着黎杖,颤颤巍巍的走来,仿佛一个村巷中寻常的老媪。 “姥姥!”罗刹鬼忙着行礼,聂小倩却径自走到姥姥身边,搀扶起姥姥,这番举动更是将罗刹气的不轻。 “说吧,你有何事,要来这里要见我?”姥姥温声问道。 “小倩弄丢了姥姥的法器,自知罪责难逃,特来领罚!”聂小倩做潸然欲泣状,跪伏在地。 “哦,是被何人所夺?” “正是寺中住在南厢的燕赤霞!” “燕生?你还真是胆大,前日不是与你说过,不要去招惹那人吗?”姥姥将聂小倩虚扶而起,略带责备的说道。 聂小倩神色讪讪,连忙解释:“并非小倩刻意招惹,今夜小倩本是在那东厢兰溪生的房中,那兰溪书生与我相合,就在我将要得手之际,燕生突然出现,那燕赤霞法力高深,我又不善与人争斗,是以,一招之下,便被其夺走了法器。 法器一失,我便慌了,见那燕生还不罢手,只怕再呆下去,便会魂飞魄散,因而只能先留住性命,回来禀报此事。 幸亏,那东厢兰溪生上前拦住了燕赤霞,否则,小倩今夜就见不到姥姥了。” 她这番话编的有理有据,又有诸多细节佐证,让人挑不到错处,正是李济授意。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妖婢,倒不如死了干净!”罗刹鬼婆恨声道。 姥姥沉吟片刻道:“罗刹,你去寺中看看那燕生是否离开,只在寺外观察即可,不得打草惊蛇。小倩,你与我进来。” “是,姥姥。”罗刹鬼婆应了一声,转过身狠狠的瞪了聂小倩一眼。 聂小倩依旧是一脸无辜之色,顶着罗刹鬼婆的冷幽目光,跟着姥姥走了进去。 入得殿中,便见这地宫大殿竟是十分开阔,里面一应物什皆装饰华美,金玉相错,龙纹盘柱,颜色以红黄为主,竟无丝毫避讳。 大殿中间摆着一座弥勒佛像,佛像旁边摆着一明一暗两道法身,佛像后面又一道黑色的屏风,这屏风挡住后面的视线,只能依稀的分辨,上面影影绰绰,隐约可见一道摇曳的树影。 那树影造型奇特,与她所见所闻的任何一种树都不相同,也不知是什么番邦之物。 这地宫,她以前虽然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来交付血食,把那玉簪法器交给罗刹鬼婆后便匆匆离开。 她自觉与二妖并非一路人,因此许多事情不愿涉足太深,也不敢观察这里的情形。 这也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地宫深处。 “小倩,你到这寺中有多少年了?”姥姥看了一眼正好奇打量四周的聂小倩,突然出声问道。 “小倩生于熙宁五年,那时王相公刚刚罢相,在元佑五年染病身卒,至于今日崇宁,在姥姥身边已经呆了十二年了!”聂小倩回忆道。 “十二年啊,宝树之数就在十二,你果然是天命所选,老身之前数百年的谋划都不抵你这十二年!”姥姥突然兴叹道。 见姥姥不再继续往下说,聂小倩便又重启话题,提到了法器之事。 姥姥沉默良久才道:“那法器虽是圣教古物,却并无多大威能,丢了也就丢了,如今血食也已足够,那寺中人你也不需要再接触,不如就待在此处吧!” “可是,那燕生……”小倩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姥姥陡然坐起,冷声道:“那燕生不过只有阴神修为,仗着飞剑之利罢了。 我与他之前便已交手数次,皆是不分胜负,他若不来,大家相安无事,若是强要插手我圣教大事,那不管他是谁的弟子,老身也定要送他去轮回。” 聂小倩见姥姥发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默然应允,被变相幽禁在这地宫里。 不多时,罗刹鬼婆便见姥姥独自走出,却不见小倩的身影。 “那燕生还在寺中南厢,鼾声如雷,其余二人也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罗刹鬼婆将所见禀报之后,又朝地宫看了一眼道:“姥姥相信这小妖婢的话,若是真如她所言,燕生出手,她焉能有命在? 那法器如此重要,就这样被她故意弄丢,姥姥也不责罚?” “呵呵,相不相信又有何妨?如今宝树已生出了灵智,明王也即将出世,圣教大兴之日就要来临,何必执着于这些小事? 更何况,此女乃是宝树之灵为明王所选的炉鼎,日后明王登位,说不定要封她一个明妃。 到时,她就是我们的主子,你现在如此对她,就不怕她记恨在心,到时若是明王发话了,只怕老身也保不住你!” 姥姥拄着拐杖,神情悠然。 “炉鼎而已,不过是宝树未启灵智时所选,明王才不会看上她这种货色?”罗刹鬼婆语气幽愤的说道。 罗刹一族女子,皆以美貌著称,奈何她年岁太大,不能侍奉明王,又见小倩貌美,竟比她以往所见的族中女子还要出色,因此一直忌恨此女。 树妖姥姥摇了摇头,也不分辨这些小事。 “那法器乃是一代教主的陪葬之物,我从波斯总坛把它带到中土,却没想到它竟是圣教复兴的希望。供奉宝树,只有它所沾染的血才有作用,而这法器只有小倩能御使,果然一切皆有定数。 如今,宝树将成,我虽不知道那东西在日后还有没有它用,但也必须在明王出世之前夺回来,否则明王若是问起,到时不好交代。” 她眼神幽幽的望着地宫深处的那株晶莹剔透的血色宝树,心思却转了百转。 她只盼那燕赤霞能识得宝器,不要因为此物沾染过人血便轻易毁弃,否则事情便真的麻烦了。 第二日一早,红日从窗边升起,晨曦透过间隙洒在脸上,让人凭空生出一股懒意。 李济睁开惺忪双眼,整个身体从僧床上滚下,双臂陡然拄地,随即用力一挥,顿时觉得神也清气也爽了。 他从书笈的布袋中取出一把青盐和一根柳枝,起身朝院中池塘走去。 柳枝的青涩和青盐的苦咸在口中化开,虽是五味杂陈,却也让他体会到了大宋生活的烟火气息。 李济吐出口中的水沫,却见南厢的燕赤霞早已整备行囊,背起他的那口箧子朝院外走去。 他这才想起,书中燕赤霞自今早离开之后,要到明日傍晚才能回来。若是如此,他与小倩定下的“先毁宝树,再除二妖”的计策便无法谋划。 必须把燕赤霞留在寺里才行。 “燕兄留步!”李济叫了一声,见燕赤霞顿住脚步看他,连忙拱手一礼,上前问道:“不知燕兄此行要去哪里?可是有要紧的事要办?” “倒也无甚么要紧的事,只是这寺中有酒无食,在下又贪些口腹之欲,因此想要去金华城找些酒食,顺便也在城中转一转!”燕赤霞如实道。 “原来是这样!”李济颔首笑道:“呵呵,燕兄竟与在下同有此好。 不过,燕兄却说错了,这寺中可不是有酒无食。 燕兄且看,这池中的鲫鱼,水上的莼菜,塘中野藕,竹林中的嫩笋,若是有妙手调停,每一道皆是不可多得的佳肴,何以有“有酒无食”之说?” “哦,那仲宣可有妙手?”燕赤霞听罢双目放光,转身与李济时说话也有些口齿生津。 “哈哈,定不负老饕之名!” “好,好,好,在下这里尚有一坛陈年佳酿,定与仲宣的佳肴得配相宜。” “哈哈,你有佳酿,我有佳肴,尚缺一嘉宾,便是宁兄了!” 其实李济更想说缺的乃是佳人聂姑娘。 “哈哈,自当如此!” 第四章:拜师燕赤霞 这古寺荒废已久,伙房中能用的东西不多,李济在里面翻了许久才勉强找齐了要用的物什。 燕赤霞前去与宁采臣说了宴饮一事,宁采臣欣然应允。 三人于是在林中挖笋,池中采藕,又从水底捞出鱼鳖,水上则收了一些浮莼。这巨池的源头是山间的一条溪涧,乃是活水,是以生机盎然,能养鱼虾,浮莼之属。 期间,燕赤霞在山林中转了一圈,带回两只肥美的山雉与一头硕大的野豚。 将从池塘中捉来的青鳖与山雉煮成高汤,把鲫鱼与莲子炖成羹,再用肥豚肉与嫩笋相炒,浮莼素洁,不用蒸煮,只用沸水烫过,辅些佐料便是美味。 李济本就喜好美食,往日里读清时袁枚的《随园食单》与李渔的《闲情偶记》时,便想着把里面的菜肴做出来。 见做完这几道菜后,还有不少剩余食材,李济突然奇想,让二人帮忙把里面的小釜起出,支起小灶,多备薪柴,将釜中清水煮沸之后,又放进了他自制的调味包。 二人问其所为,他也只淡淡回了一句,此乃古法,为“火锅”是也。 当燕赤霞见到那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以及闻到满桌溢出的菜香气时,才知道李济所言不虚。 “豚肉嫩滑肥美,又有青笋祛除油腻,野雉肉紧,青鳖质脆,汤味甘醇浓郁,细品之下,隐隐有酒香溢出,仲宣,你这手艺真是绝了!”一箸下去,燕赤霞更是欣喜若狂,忍不住连声称叹。 宁采臣平日虽不看重吃食,却也被燕赤霞的形容勾起了馋虫,他也举箸,去夹看着就异常可口的鲫鱼莲子羹。 只是,他刚夹起,就被李济拦住,却见李济笑道:“宁兄可知,这品味美食也要得其法的,次序不能乱,否则五味混杂,不得食之真味。你看燕兄投箸的次序,便知其深通此道。” 燕赤霞与李济对视一眼,朗声而笑,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宁采臣闻言笑道。 见宁采臣丝毫不显尴尬,一副磊落君子之风,二人皆在心中暗暗赞赏。 燕赤霞又从青囊中取出一个暗红色的酒葫芦,给二人分别倒了一大碗晶莹如玉的酒液。 宁采臣不善饮,浅尝辄止。李济却知这酒不是凡物,豪饮之后,顿觉一股清凉之气自丹田生起,炎炎夏日,竟不再有燥热之感。 三人将桌上菜肴消灭干净,便开始尝试李济之前所说的火锅之法。 “此法简易,食味却十分甘美,仲宣真乃此道奇才!” 燕赤霞自己将豚肉在釜中翻熟,只嚼一口,便忍不住赞道。 “燕兄谬赞了,我这火锅之法也是古法,只是这底料需得自制,在下这里尚有一些,燕兄若是不弃,便送与燕兄了!”李济说着,从笈中取出几个小布袋,递给了燕赤霞。 燕赤霞接过,连声道谢。 三人酒宴酣畅,饮到兴处,不禁脱去外衫,在殿中放声狂歌。燕生唱李谪仙的侠客之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宁采臣偏爱苏子的大江东去,千古风流人物。 李济也十分尽兴,以箸击碗,歌曰:“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间一场醉。” “好诗,好一个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间一场醉啊。此诗不拘一格,有大气魄,足以下酒!”漂泊江湖,燕赤霞自能体会到其中的沧桑,只是他更喜欢诗中包含的洒脱之意。 “我与燕兄皆是假古人之词,独仲宣直抒了胸臆,仲宣之才,吾等不如!”宁采臣是正统的儒生,他只说李济做了新诗,却对这诗不做评价,显然是觉得这诗格律不通,略有些粗鄙。 李济也不在意,洒然笑道:“今日这酒,喝的真是痛快!宁兄慷爽,燕兄潇洒,皆是我钦佩之人,若蒙二位不弃,在下愿与二位结为异姓兄弟!” “好,今日一番畅饮,燕某只觉与二位相见恨晚,仲宣之言,正合吾意。”燕赤霞放下酒碗,朗然笑道。 宁采臣也道:“昨夜的那番深谈,燕兄与仲宣的品性也令在下心折,能与二位结拜,是在下的荣幸!” 当下,三人从殿中搬出供桌,点上香烛,便在禅院中简单盟誓结拜了一番。 燕赤霞最长,宁采臣次之,李济年岁最小。 结拜之后,三人把臂成欢,燕赤霞与宁采臣更觉乐甚,唯有李济突然低头叹息,欲言又止。 待二人目光朝他看来,李济才道:“不瞒二位兄长,与二位结交,乃是在下心中殷切之盼,本想日夜切磋,聆听教诲,奈何寺中有妖鬼害人,此寺凶险,还请二位今日午后便离开此地吧,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仲宣此言何意?”宁采臣一脸疑惑,燕赤霞却道:“此寺妖鬼之事,仲宣从何得知?” 李济沉吟片刻,只得如实相告:“昨夜有一女鬼至我房中,……,如此这般与我说了。此寺有罗刹鬼害人,又有树妖欲行邪法,此事奇诡,小弟之前并不打算说出,怕人诬我怪力乱神,如今我等三人结为兄弟,小弟不忍二位兄长留此蒙难,只得细说了详情,还请二位兄长尽早离寺。” “仲宣既然如此说了,我自然是信的,不如,我等一起去金华府城上报此事,寺中有妖邪作乱,官府必然不会袖手。” 宁采臣提议道。 李济抱拳一笑:“二哥所言有理,只是在下与聂姑娘有约,要助她脱离苦海,而且那树妖欲行邪法,祸乱苍生,在下不能不管,二位兄长还是先去府城吧,若是那官兵来的及时,说不定还能救小弟一命。” “三弟说的这是什么话?”宁采臣弗然作色:“我宁采臣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等儒生秉承圣人之学,胸中自有浩然之气,又何惧妖鬼? 三弟能信守与女鬼之约,又以苍生为念,有古君子仁人之风,这般高洁品行,采臣钦佩不已。只是你方才那番话,将欲致我于何地?既为兄弟,自然同生共死,三弟不离开,二哥自然不会走!” “宁二哥勿恼,方才小弟不过是开了一个玩笑罢了,还请二哥勿怪!”李济说着一躬到底,郑重致歉。 宁采臣这才脸色稍稍转好。 燕赤霞霍然笑道:“诚如采臣之言,仲宣如此品行,燕某也十分佩服!”说罢,他端起桌上酒碗一口饮下,看向二人道:“区区鬼物,何足道哉?我与那树妖之前已交手数次,那树妖确实有些本事,我本想不想招惹她,不过既然仲宣牵扯其中,燕某作为大哥,自然不能眼看三弟罹难!” “什么,大哥竟与那树妖见过手?”李济是真的有些惊异了,这件事,好似书中并未记载。 “小弟听聂姑娘说过,那树妖法力高深,已入仙魔之境,大哥竟能与那树妖斗法,莫非大哥也是陆地神仙之属吗?” 他不是修士,对于修行的境界也是一无所知,分不出树妖姥姥与燕赤霞的法力高低。 不过,仅从燕赤霞不愿招惹,便知那树妖不好对付,而原文中对于树妖姥姥的结局丝毫未提,更显得神秘。 “呵呵,仙魔?她还不够资格。”燕赤霞摇了摇头,随即一脸傲然道:“那树妖比我多活了数百年,却也只是阴神修为,法力虽比我高深,但燕某乃是剑仙,战力自然非妖物能比。” “剑仙?莫非是前朝传奇故事中那种于千里外取人首级,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异人吗?”宁采臣突然从中插话问道。 他方才也是惊异莫名,不过是在古寺中住了一晚,便牵扯到妖鬼之事,而刚结拜的大哥,竟然是一名剑仙。 “若是神魂出窍,口含飞剑袭杀,确实可至千里,寻常肉身御剑,不过百步罢了。 只是,阴神修士神魂出窍太过凶险,不止要躲避罡风雷电以及来往鬼神,还要找到一处绝对安全之地藏住肉身,否则神魂受损或者肉身被人夺舍,到时不只有身死道消之险,恐怕连轮回都入不了。”燕赤霞耐心为二人解释道。 “何谓阴神?”李济问道。 “道门修士共有四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而这阴神,便是第二境炼气化神之境。化神小成化出阴神,化神大成化出阳神。大成之后,便可神魂出窍,潇洒悠游,成为真正的陆地神仙之流!” 说到阳神,燕赤霞一脸神往之色。 “大哥这般人物,竟然才只是第二境的修士?小弟顿时觉得这天下还是有些能人的。” 见燕赤霞如此,李济不禁一脸揶揄的调笑道。 “才只第二境?”燕赤霞哑然失笑:“整个大宋,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阳神修士不过百人之数,算上整个神州,也不到两百,而阳神之上返虚之境的修士便是道门供奉的天官地祇,佛门供奉的菩萨罗汉,不在人间行走,至于再往上的合道之境,便只有道祖和佛陀了。” 这便是修士的世界了吗? 李济听燕赤霞说完,便感觉一个崭新的世界已悄悄露出了冰山一角。 “小弟有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李济说完,悄悄望了燕赤霞一眼,见燕赤霞笑而不语,连忙讨好道:“小弟从小便一直做一个梦,梦中一个仙人时常对我言说:“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剑仙。”当时,我只当是戏言,直到今日见了大哥,小弟才知,大哥便是我苦苦寻觅的仙缘。只是大哥是我兄长,无法拜师。不知,大哥是在何处拜师学艺,小弟也想去拜个山门,若是路途太远,或者师门不在,那就大哥代师收徒,引我入仙门如何?” 宁采臣闻言,忍不住笑道:“小弟幼时虽未有仙人托梦,却也对仙道神往,不知小弟能不能学大哥的剑术?” 燕赤霞正色道:“道门则徒,首重心性,再重资质。采臣与仲宣的心性自然是过关,你们的资质我也看过,仲宣根骨虽然寻常,神魂却异于常人,若能炼气有成,化神之时,将比他人省去一倍之功,资质算是中上,我可代师收徒,入我门派,至于采臣……” 燕赤霞顿了顿,叹息到:“采臣乃是富贵之人,不宜操持贱业,理应好好读书,走科举之道,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李济心中暗笑,如此说来他这宁二哥的修仙资质就真的不提也罢了,难怪原文中,宁采臣要学剑术,燕赤霞也没教他。 宁采臣闻言,略有失落,却也不甚在意。他本是儒生,走科举入仕,才是正途。 第五章:纯阳秘戏图 三人宴饮之后,已是未时一刻,宁采臣回房小憩,李济则跟着燕赤霞来到南僧房中。 李济好奇的打量着四周,见这里与他住的僧舍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空间略大一些而已。 “大哥可是要传我御剑之术?” 见李济一副跃跃欲试之态,燕赤霞笑道:“不急,你既然要入我师门,传法之前还有一些修行要事要与你交代。 大宋道门修士,大体上分为两派,符箓一派,丹鼎一派,而丹鼎派又有内丹和外丹之分,我便是内丹钟吕派弟子,家师姓吕名岩,道号纯阳子,门中还有一个师兄名叫刘海蟾。” “竟是上八洞真仙,吕祖吕洞宾!”李济心中暗惊。 他没想到燕赤霞竟然是八仙吕洞宾的弟子,而他竟然能拜一个传说中的神仙为师,虽然只是代师收徒,空有一个名分而已。 “师尊之名广为传颂,我虽为其弟子,却并未习得真传,我所修剑术名为《天遁剑法》,乃是师尊四十岁时自火龙真人那里学来的,至于我御使的飞剑……” 燕赤霞说着,从青囊中取出一口玉匣,打开玉匣,里面正是一枚寒光可鉴的莹白剑器,长约两寸,径韭叶许。 小剑从匣中飞起,绕着李济极速转了一周,其间流光溢彩,不可名状。 李济大感有趣,伸手去摸那飞剑,看着像金属,入手只觉温润如玉质,又仿佛活物一般,是以,对这神异之事更加向往。 “这玉匣飞剑乃是钟离权师伯在崆峒山紫金四皓峰所得,师伯与师尊等八人在石笋山得道以后,他便把此物赠给了我。我资质愚钝,只习得了《天遁剑法》与这玉匣秘术,却都不是师尊亲创,因此心中一直留有憾意。师尊飞升以后,我行走天下时也一直留意,想帮师尊找到一个真正的传人。 昨日,在寺中见了你,我观你文采风流,气度雍容,行事洒脱,颇有几分师尊的风采,这才有了代师收徒之念。” 李济闻言,欣喜若狂。 听大哥的意思,他要传授给我的,竟是吕师的真传。 燕赤霞的脸色郑重,突然叹道:“师尊一生所学庞杂,诗词,书画丹道,剑道皆可称绝,飞升之前,师尊融合毕生所学,留下了一本道书。我与刘师兄皆无缘继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师弟身上。” 李济回道:“哈哈,大哥放心,继承吕师绝学这种大事,只管交给小弟就是,小弟定不负重托!” 燕赤霞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贴身藏着的青色布帛,里面则包裹着一本古意昂然的道书。 《纯阳宝箓》 李济郑重接过,一眼便看到道书上写着的四个大字。 翻开道书,看到里面的内容,李济一脸愕然,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忍不住再看一眼,又朝后面翻了数页,这才确信,这道书第一卷竟然全是春宫图。 虽然画中小人身体上都画着经脉与灵气远行路线,下面也写着一些诸如“会阴为炉,采药归鼎,元神气海”等玄之又玄的文字,但确系男女交合的春宫图无疑,每一幅都尺度颇大。 再看此卷卷首所书,正是《纯阳秘戏图》五个大字。 上八洞真仙吕洞宾融合一身所学留下的,这第一卷竟然是道家房中术?李济不禁觉得有些荒唐。 见李济用疑问的眼光看来,燕赤霞正色道:“师弟莫要小瞧此书,这卷首筑基丹法名为《纯阳秘戏图》,乃是双修秘法。双修之法,传自上古阴阳大道,水火相济,阴阳交泰,乃天地正理也。 轩辕皇帝便是凭此术飞升,师尊当年因先从钟离师伯那里习得了丹法,道基已定,无法以双修之术成仙,深以为憾,这才用尽毕生心血,写就了此书,留待有缘之人继承。” “也就是说,这上面的功法招式吕师只是自己用过,并没有正经修炼过是吧?” 李济突然问了一句,见燕赤霞为之语塞,李济讪笑道:“呵呵,小弟还是想做剑仙,小弟愿自降辈分,拜大哥为师,人前称兄长,人后以师礼侍奉,大哥只需传我《天遁剑法》和玉匣秘术即可。” 燕赤霞一摊手,轻笑道:“欲修剑术,先炼丹法,丹法是我钟吕派修行的根基。若是有钟离师伯的授意,倒是可以修习他传下的《正阳丹法》,只是如今钟离师伯已经飞升,我能作主的,便只有师父留下的《纯阳宝箓》了,而那玉匣秘术须有剑匣方可,就算传给你,你也练不了。” 燕赤霞的一番话,可说是把李济的其他所有修行之路全部堵死了。 燕赤霞的意思便是,要不然入门之事作罢,想入仙门,就只能去修习《纯阳宝箓》,练那双修丹法,他也不勉强,一切交给李济自己抉择。 李济无奈认命,接受之后,他忽然觉得这双修秘术好像也不错,虽然名声不好,威力也不见得有多高,但也是煌煌大道,终究是踏上了仙途。 入仙门一事既定,李济怀揣《纯阳宝箓》出门时,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我今日方知师兄乃是仙人门徒,现在想来,师兄既有阴神修为,又有玉匣剑和《天遁剑法》,天下间能与师兄比肩的人物已经不多。 而那树妖却能和师兄战了个旗鼓相当,我料想那树妖定是来历非凡。 如今,我们只知她是摩尼教徒,躲在这荒僻之处图谋大事,至于她在摩尼教是何身份,具体如何寻找她们口中的明王,还是一无所知。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昨日从聂姑娘手中留下一物,据聂姑娘所言,那树妖对此物十分看重,或许我们可以藉此,找到那树妖的根脚?” 李济的脸色有几分凝重,知晓燕赤霞的仙人弟子身份并不能让他心安,原文中对姥姥背景以及结局的含糊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若是姥姥与燕赤霞交手时一直 有所保留,或者她口中的明王真的出世了,恐怕他们三兄弟都会命丧此地。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簪,递给燕赤霞,正是昨夜聂小倩头上所戴之物。 “师弟竟如此信任那女鬼?哈哈哈,看来,我选你继承师尊的绝学果然没错。”燕赤霞调笑一句,又劝诫道:“不过师弟也要谨慎,需知鬼魅最善迷惑,等师弟日后踏上仙途,遇到那些魔道圣女,便知晓其中利害了。” 将青玉簪拿在手中,只觉一丝阴寒刺骨而来,青玉簪上更是结了一层冰裂细纹。 燕赤霞也不在意,身上灵气运转,手上寒意顿时渐轻,玉簪上的冰纹水雾也消失了干净。 只见玉簪造型古朴,上面的篆文铁画银钩,不像中土文字,鎏金手法为金错玉古法,也不是中土之法。 “番邦女子佩戴的玉簪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寻常的法器罢了!”燕赤霞随意看了一眼,反手欲递换李济,忽然,他手上动作一滞,口中轻咦了一声。 收回玉簪,反复观摩几遍,燕赤霞跑到床边,从青囊中翻出一本古籍,在上面查找着什么。 在某一页停下,他一字一顿的对照着记录。 只见他身形微微颤抖,面色泛红,整个人沉浸在狂喜之中。随即,他紧握玉簪,闭目进入了入定状态。 李济楞在一旁,堂堂吕洞宾弟子,这心性定力也太差了吧!修道之人,不是应该喜怒不形于色,遇事沉稳如山吗? 不过,他也好奇这玉簪到底是何物?从燕赤霞的状态来看,他应该是有所发现了。 不多时,燕赤霞便从入定中醒来,浑身气机盈动,双目射出一道夺人心魄的神光,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李济不是修士,看不出燕赤霞有没有提升修为。 只从观感上,他也察觉燕赤霞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的燕赤霞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现在,她依然像宝剑却似一把未开刃的钝剑,更加厚重和内敛。 “多谢师弟,今日之后,十年之内,阳神可期。” 燕赤霞朗笑一声,抱拳谢道。 “恭喜师兄!不过,此物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让师兄修为大进?师兄可从此物身上寻到那树妖的蛛丝马迹?”李济问道。 “师弟所料不错,那树妖果然大有来历,此物更是来历非凡。”燕赤霞叹息一声,不待李济相问,便接着说道:“此事须得从摩尼一代教主身上说起,师弟可知摩尼教主生平以及这摩尼之名的来历?” 李济不知燕赤霞怎么又说到摩尼教主身上,只得道:“我只知那摩尼教起源波斯,其他,倒不甚清楚。” “摩尼教主,乃是一个妄人,昔年他在西土灵山大雷音寺中修行,之前的姓名已不可考,摩尼之名取自释迦摩尼,他自称摩尼,隐喻为只在释迦之后,又杜撰了一个与释迦摩尼一般的小国王子身份,徒增笑料!”燕赤霞哂笑道。 “这样的人,大雷音寺的人能容他吗?” 李济好奇问道。 摩尼教与佛教有关,他知道,只是摩尼教主竟然在灵山呆过,这些隐秘的事,他自然不知道。 在大雷音寺敢隐喻佛祖名号,这人果然不负妄人之名。他虽然不太了解佛教文化,却也知道各个宗教教祖中就属佛祖最为霸道,那可是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人物。 “自然不能,后来摩尼出走灵山在波斯创立了摩尼教,宣扬二宗三际,竟渐渐成了事。后来,他收了十二个门徒,是为十二宝树王,这寺中的树妖便是其中法力最低,却最富谋略的智慧宝树王,摩尼教覆灭时,只有她逃了出来,从波斯逃到了中土,一藏就是数百年。” “那又与这玉簪有什么关系?难道这玉簪是那智慧宝树王的成名法器,或者是她随身的饰物,只是如今已时隔数百年,师兄竟能一眼认出?” 李济依旧是满头雾水,理不出一点头绪。 这事情也牵连太广了。 灵山佛祖,摩尼教主,还有这个智慧宝树王,他们与这个玉簪有什么关系? 第六章:菩提树根 “此物与那智慧宝树王无关,甚至我敢断言,她肯定没有认出此物来。否则,她绝不会将如此宝物交给那个女鬼。这青玉簪不过是寻常法器,真正重要的是玉簪里面的东西!” 燕赤霞说完,两指微微用力,只听啪嗒一声,便见那青玉簪寸寸碎裂,嵌入的鎏金与青玉屑纷纷落地,一道暗红色的丝线便从簪体中飞了出来。 那暗红丝线凌空飞旋而起,宛如脱缰的野马,向着李济射来,速度竟不弱飞剑半分。 变故骤生,李济心中大骇,却见燕赤霞早已挡在他的身前。 燕赤霞双手结出一个繁复的佛印,口中大喝一个“敕”字之后,那道丝线便如同被剥离了灵魂,只能晃晃悠悠飘落在地。 落地的丝线却陡然生出许多变化,颜色由暗红变成黑褐色,原本不过寸许的长度也长到了七八寸,约有小指粗细。 李济将那东西捡起,放在手中细瞧,见它外表包裹着一层黑纹树皮,上面还有绒毛般的细密根须,竟是一截古树的树根。 “树根?”李济一脸疑惑。 他将这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看不出丝毫的异常。不过,这树根既能助燕师兄破境,又能自行变化,定然不是凡物。 “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燕赤霞定定看了一眼李济手中之物,缓缓念出了北宗神秀大师的两句佛偈。 “菩提树,此物竟是菩提树根,菩提树乃是有名的悟道之树,难怪它能助师兄突破瓶颈!”李济闻言了然,随即喃喃自语道:“咦,又与那佛门有关,也就是说摩尼教徒口中的摩尼宝树便是佛门的菩提树了,只是这佛门圣物怎么会到他一个灵山弃徒手中?” 燕赤霞灵觉聪敏,听到李济的私语,解释道:“灵山历史上,唯有达摩东行传法时折过一次菩提枝,余者皆无此殊荣,摩尼教主自然没有资格得到,只能假以他途。” “师兄是说,此物是他偷来的?在大雷音寺中行窃,还得手了?” 李济瞠目结舌,却听燕赤霞又说出了更令他震惊的事。 “此人可不光动了佛门的菩提树,传闻,他先去灵山林圃中折了十三根菩提枝,顺手就挖走了一截菩提根。最后,此人竟还潜入大雷音寺藏经阁,盗走了佛门一卷无上密典,名为《金曜孔雀明王经》。” 李济听完这些,只觉得他对这位摩尼教主的钦佩之情简直要冲破天际,就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了。 在佛祖道场,挖走佛门圣物菩提树的一截树根,又在大雷音寺中盗取真经,这每一桩可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然后,人家悠然出走灵山,在波斯创立教派,成了一教之祖。 这一位的气魄和胆略,可比后来的那位斗战胜佛都要高上好几层楼了。 “呵呵,师弟以为,灵山取树和雷音寺盗经这两件事,仅凭他一个灵山小沙弥就能办到? 佛主释迦虽然高居三十三重天之上,但西土灵山雷音寺乃是他的人间道场,定然会留有一缕神念看护,以备不测之事。” “难道此事还有别的隐情?” “这便要说到佛门两尊佛陀之争了,你既知摩尼教的二宗三际,便应该能猜到那摩尼背后站着的,便是他所尊崇的未来佛主弥勒佛陀了。 当年燃灯古佛寂灭,传位释迦摩尼佛,弥勒佛陀心中怀有忧愤,与释迦摩尼佛一直明争暗斗,这摩尼教主不过是弥勒佛陀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当年,摩尼盗经取树之事,便是出自弥勒佛陀授意,并为其隔绝了释迦佛主的那道神念,让此事足足过了十多年后才被发现。 这摩尼虽是妄人,却也是天资绝顶,他盗走经书和菩提根后,把明王经书为化成了摩尼教教义,又用菩提枝,招揽了十二个有着阴神修为的门徒,也就是日后摩尼教的十二宝树王,而他自己则凭着菩提根和佛典,不到十年,便由灵山小沙弥修成了阳神高手。 摩尼在十二宝树王在西域诸国传教,收取信徒无数,摩尼教逐渐壮大,弥勒之名也在西域传开,甚至传到了中土。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注香。 人间的香火供奉减少这件事情很快引起了释迦佛主的怀疑。 于是神念降下,这才看清了前事。释迦佛主大怒,弥勒佛陀也达到了目地,暂时选择避让,摩尼教便成了弃子。 佛谕降下,佛门在整个西域大肆清剿摩尼教徒。 于是摩尼教主身殒,十二宝树王也死的只剩下了一个,便是这智慧宝树王了。” 燕赤霞叹道:“当时,正值前朝武后逊位之时,东土的摩尼教徒也没能幸免,禅宗和道门纷纷出了手。是以,这些西土灵山与摩尼教的秘闻,才会在东土道门小范围的流传,我才能仅凭这一截菩提根,便认出她是摩尼教的智慧宝树王。” 听到这些秘闻,李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印象中那个大肚能容,一脸和善笑容的弥勒佛不仅有深沉的心机和谋划,行事更是足够狠辣决绝。 果然是佛也不可貌相啊! 那摩尼教主也是个可怜人,出身卑微,一朝借势而起,正欲腾挪九天,却因牵扯进两尊佛陀间的斗争,也只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只是,他有选择吗? 李济不禁想到了自身,若我处在摩尼教主的位置,我能如何做? 形势所逼,终是无解,如能选择,他也不甘平庸,要么挽天下于将倾,要么,就把天给捅个窟窿! 如此,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可惜,这摩尼教主困于这一方天地,就算腾挪九天,与那三十三天之上的两尊佛陀,尚有二十四层的差距。 李济抬头往天上看,却只望见这僧舍的木质房顶。 摆脱这种纷乱的思绪,李济向燕赤霞问道:“不知师兄可有对付那智慧宝树王之法?还有那即将出世的明王又该如何应对?” 燕赤霞摇头叹道:“知道她的身份后我才明白,之前,她与我交手竟未尽全力。 数百年前,此女便能从佛门围困中逃走,又极善隐忍,我也不知她现在修为到了何种境界。纵使我今日修为大进,也不敢说能拿下她,至于菩提树与明王出世之间的关系,我倒从未听过,一时间也无法可想,不知师弟有何高见?” 李济沉吟半晌,方道:“昨夜我便与聂姑娘商量,让她假托法器被燕生所夺,入那二妖洞府去寻人血宝树的下落。 她言说明日月圆之夜,便是人血宝树长成的日子,到时明王就会出世。 于是,我与她定计“应先毁人血宝树,阻止明王出世,然后,再图诛灭二妖”。 而那树妖虽不识此物妙用,却一直十分看重这玉簪,如今,她误以为此物在师兄手中,今晚必会前来抢夺,我们不用调虎离山,只待她这头猛虎出山之后,我们就直入山中捣了她的老巢。 师兄今夜留在寺中与那宝树王周旋,我与宁二哥去寻聂姑娘,到时,我们三人合力先去毁了那株人血宝树,定要阻止那明王出世,毁去宝树之后,我们三人便直奔金华城,如今金华州试,城中不止有重兵把守,更有大儒坐镇,兼之金华洞天的道门修士施符,我料那宝树王也不敢造次,师兄摆脱她之后,直接来府城与我们汇合即可” “师弟此计大妙啊!”燕赤霞抚掌赞道。 “昨夜,我让聂姑娘诈称师兄为夺器之人,事后方觉此事欠妥,有祸水东移之嫌,只觉心中歉疚,久久难安,这菩提根便送于师兄,作为小弟的赔罪之物。” 将手中菩提树根递向燕赤霞,李济一脸坦然,无丝毫不舍。 燕赤霞连忙推拒,肃然道:“师弟能以苍生为念,又岂会有害人之心?赔罪之事,自然无从谈起。再者,菩提择主,师弟能遇到,皆因仁者之心,福源深厚,我藉此物入了阳神之道,也是我沾了师弟的福气。若是再据为己有,贪欲一起,必生心魔,阳神之机也会消弥,师弟难道是要害我不成?” “可是,青玉簪已碎,师兄留在此地无饵可用,若无菩提之根,那树妖见此地无利可图,不与师兄纠缠,我与二哥反而危险!”李济说出了心中的忧虑。 “呵呵,你还是不了解这位宝树王啊!” 燕赤霞摇头笑道:“她心性隐忍,号称算无遗策,这等人物必然自负,凡事需亲见亲为,纵使我持碎簪在此,言此物已废,不过一普通法器尔,她也定要夺回之后亲自查看。 我既知她来历,到时,我再说些要害之语相激,她必不愤,誓要与我一争高低。 只要,她留下与我缠斗,我便有信心拖住她一两个时辰,也为师弟争取一些时间。” 李济有些却担心:“那宝树王成名多年,修为和手段颇高,若是激怒对方,惹得对方拼命,只怕对师兄不利。” “哈哈,我虽对付不了她,却也有信心自保,师弟尽管放心!” 燕赤霞郎然而笑,显然有所倚仗。 “只是听你所言,这寺中还有一只罗刹妖鬼……” 他顿了一顿,从腰侧解下一个破旧革囊,递给了李济:“此乃剑袋,是我以飞剑杀人后,用来盛人头之物,上面有剑戾之气,可以辟邪驱鬼,也不需要法力御使,你拿去,正好对付这罗刹妖鬼!” “多谢师兄!”李济淡然接过,对于人头剑袋并无丝毫抵触,顺手将其裹在了后腰。 二人又详细定计一番,李济便告辞而去。 第七章:黑鸦引路 月亮自溪涧中升起,从僧舍的轩窗向外看去,宛如一面玉镜挂在树梢。 李济的眉头微微皱起,自燕赤霞处归来,他便一直在禅房中等候,如今月上柳梢,却不见聂小倩如约前来。 “难道,真被燕师兄料中,她昨日所言都是在骗我?”李济兀自摇了摇头,心中暗道:“她要是真想骗我,根本就不用将那二妖的事告诉我。” 只是,若没有聂小倩的带领,寺北茫茫荒冢,他根本就找不到那树妖的洞府,毁明王宝树的计划自然无法实行。 “不行,此事还得和燕师兄再行商议,都怪我思虑不周,昨日竟没问清那二妖洞府所在,如今,聂姑娘又芳踪渺渺,没想到在此处出了纰漏。” 李济有些懊恼,他推开僧门,正要去找燕赤霞商议,却突然看见一道白光自南厢窗柩飞了出来。 白光闪耀如练,一路触之折窗断壁,径自朝院外射去。 那白光与院外某物撞击之后,只见一阵电光石火发散,又听金玉交错之声不断,连击数次,终于力竭,随即倒飞而归,被燕赤霞收回了剑匣中。 院外一片寂静,忽听一个沧桑的声音传来:“这便是燕道友的待客之道吗?” “来了!”李济心中一凛。 树妖姥姥,或者此时应称其为智慧宝树王。 宁采臣也被方才的动静惊醒,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从僧房中走出,见对面的李济一副如临大敌之态,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向禅院外看去。 一个手拄黎杖的红衣老媪步履蹒跚的从院外走来。 “不请自来便是恶客,之前,你我二人虽未定约,却都有两不相扰之意。今日,道友若是不说明来意,只怕燕某的待客之法会更加粗暴!” 燕赤霞从房中悠然走出,眼神则冷冷的看向红衣老媪。 见燕赤霞出现,李济与宁采臣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纷纷站到他的身后。 姥姥不答来意,只反问道:“老身为何而来,燕道友会不知道?几日不见,道友的法力竟精进如此,可是因得了老身那件法器的缘故?” 说罢,她死死盯着燕赤霞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看出端倪。 “哈哈哈,道友所说的便是这枚青玉发簪吗?不过是番邦邪物罢了,因浸染人血,已被燕某毁去!燕某的一身修为皆是仙家正道,又怎会与那邪物有关?” 燕赤霞哂笑一声,故作不屑之态,顺手从怀中掏出一包青玉碎屑和金珀,正是那碎裂的青玉簪。 “你竟真的把它毁了!”见燕赤霞手中确实是那件法器残片,姥姥脸色微变,咬牙切齿道:“毁我圣教教主遗物,你该死!” “哈哈哈,燕某大好人头在此,你若有本事,便任你来取好了!”燕赤霞狂放一笑,声震佛堂,随即身形飞腾而起,凌空向南方虚渡而去。 姥姥的神念在李济与宁采臣的身上一扫而过,见这院中二人不过肉体凡胎,因而并未出手,只飞身朝燕赤霞追去。 她却不知,燕赤霞也是在赌,飞遁之时,他心中一直留意宁李二人,若是宝树王出手,他必回身来救,到时事情恐怕会变成另一番局面。 李济深呼出了一口气,身形突然瘫软,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方才,他与树妖姥姥相聚不过数丈,若是她悍然出手,恐怕燕赤霞未必能来得及施救。 而她却没有出手,看来,这智慧宝树王也不是那种残忍嗜杀之辈。 宁采臣依旧茫然无措,他虽然胸中有浩然正气,对这树妖并不惧怕,但他一介凡人,剑仙与妖鬼的争斗,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向身边这个半只脚踏入仙门的三弟。 李济心绪渐复,纵使聂小倩不在,他也只能先带着宁采臣朝寺北奔去,后续之事,也得等到了那里再说。 寺北十里荒冢,墓碑与坟茔林立,在靠近古寺不远的白杨树上,一只黑鸦正窝在乌巢中休憩。 李济在白杨树下站定,眼神逡巡四周,想要找寻聂小倩的踪迹。 这棵树下埋的是聂小倩的尸骨,只是,此时聂小倩的真身又在何处? “仲宣在找什么?可要为兄帮你一起找?”宁采臣好奇问道。 李济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他想着燕赤霞拖住了宝树王,而他这里却毫无进展,若是明王出世,不一定会第一时间对付他这个凡人,燕赤霞却一定会死。 他自以为知晓剧情,熟悉书中每个人的性格,便刻意筹划结拜,将燕赤霞拖进了漩涡之中。 其实,管它什么明王,管它什么摩尼教,我只要在聂小倩手中保住性命后,从容离寺,一切皆会归于平静。 这样既不会既害了燕师兄,自己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望着茫茫荒冢而束手无策,他越想越觉得,今日这般境遇皆是自身之过,忍不住一拳打在白杨树上:“都是我害了燕师兄!” 一拳之下,白杨树剧烈晃动,乌巢倾覆而下,一只睡意朦胧的黑鸦从巢中飞起,发出一声声嘶哑的怒吼。 李济闪身躲过乌巢散落的茅草和轻羽,看向头顶上空那只愤怒的乌鸦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是因为自己害得它将要流离失所。 只是,他没想到这只黑鸦竟十分凶悍。 它见到树下有二人竟也丝毫不惧,从高空飞冲而下,身后妖风阵阵,速度迅猛,利爪伸出,抓向了李济这个罪魁祸首。 “仲宣小心!”黑鸦迅猛袭来,眼见李济躲避不及,宁采臣惊声大叫道。 李济也惊愕莫名,利爪慑人,黑鸦身后竟还带着一股妖风。 躲是肯定躲不过了,李济心中发狠,便想要挥臂做出反击。只是还不待他出手,腰侧的破旧革囊便冲天而起,一下就把黑鸦给装了进去。 “上仙饶命,饶命,小妖再也不敢了!”革囊落地,其中的黑鸦突然口吐人言道。 宁采臣在一旁看的呆了:“仲宣真是厉害,才不过半日你就学得了仙法,这黑鸦也是妖怪吗?乌鸦成精?” 李济将剑袋捡起,见这黑鸦在袋中不停翻腾,不由恫吓道:“你这小妖,竟敢袭击本仙,你可知罪?速速说明来历!” “小妖知罪,求上仙开恩!小妖不过是一只刚启灵智,还未化形的小妖而已,一直便在此地苦修,方才乌巢骤然被毁,小妖一时不忿,做了糊涂之事,这才惊扰了上仙,还请恕罪!” “哦,一直在此地苦修?”李济闻言心中一动,又道:“如今,你有一个将功不过的机会,你可愿去做?” “小妖愿意。”黑鸦想也不想便答道。 “好,你现在就带我去那树妖与罗刹妖鬼的洞府吧!” “啊?”黑鸦一愣,连忙问道:“上仙是要去诛灭这二妖吗?上仙不知道,这二妖十分可恶,看小妖刚启灵智,法力低微,便一直欺压小妖,让小妖成为其耳目,只要上仙放了小妖,小妖这就带上仙前去。” “放了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全放,怕是得委屈你一下!”李济神秘一笑。 “不委屈,不委屈。”黑鸦连忙回道。 “仲宣莫听它的,你若放了它,它不肯带路怎么办?”宁采臣将剑袋拿在手中,大感有趣,轻轻一拍,便听里面的黑鸦惨叫了一声。 “哈哈哈,这便是你说的不能全放?此法,也就只有你能想的出。”待看清李济的放生之法,宁采臣忍不住一阵大笑。 此时,那黑鸦的状态十分古怪,整个身子留在剑袋里,只有一个鸦头露在外面,剑袋的绳索正束它的脖颈。 黑鸦耸拉着头,不作声响。 李济将绳扣拉在手上,让黑鸦来为他指路,若是黑鸦不老实,只需轻轻一拉,便让它惨叫连连,比方才全在袋中还要难受。 不多时,二人便在那黑鸦指点下,找到了一座高大的墓碑。 “就是这里吗?你确定没骗我们?”宁采臣问道。 “小妖不敢,如今小妖的性命就握在二位上仙手中,小妖怎敢欺瞒?” 李济站在石碑前,见这墓碑与周围的的石碑并无不同。 不过,既然这黑鸦带自己来这里,定是这石碑与树妖洞府有关,只是自己还不知道开启之法罢了。 “二位上仙,小妖既然如约带二位来了,还请上仙放了小妖吧!” 见这黑鸦语气真诚,李济并未食言,真的将它放了出来。 “多谢上仙!”黑鸦道谢之后,并未离去,而是在另一座石碑上停驻,眼神幽幽的望着二人。 李济蹲在石碑下,双手擦去底座的浮尘,见两端略有磨损,上面隐隐有数道划痕,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他双手握住石碑左右两端,旋转之时竟不太费力。 黑鸦在一旁看着,心中暗道:“好聪明的小子,不过,嘿嘿……” 李济还未将石碑转开,忽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一阵巨颤之后,二人所站之地尽皆裂开,李济与宁采臣一起陷入了地下,陷落前,他们隐约听到了黑鸦那嘲笑的怪叫声:“摔死你们这两个王八蛋!” 两声闷响,一阵地转天旋,宁采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好一阵才缓过来:“这只扁毛畜生,下次见到,一定让它变成秃毛!” “只是玩闹而已,好在它并无杀人之念!”李济轻笑,身上灰尘遍布,肋下隐隐作痛,其他并无大碍。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宫门,沿途石柱上点缀夜明珠和月光石,显得奢侈无比。 第八章:血池、玉树与悬棺 地宫深处的寝殿中,聂小倩单手托着香腮,整个身子倚在桌案上,时不时轻叹一声,神情显得百无聊赖。 在她身旁,罗刹鬼始终微眯着双眼,仿佛在闭目养神。她手中青罗小扇微微摇动,瑞脑香雾弥漫,兽首中的焰火也变得明灭不定起来。 小倩乍一站起,罗刹的身体便立马紧绷起来,见小倩再次坐下,罗刹手中的青罗扇又慢慢摇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姥姥她真的很疼我呢!”小倩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好像说给罗刹鬼听,又仿佛自言自语:“她不但把圣教中所有的秘密都说给我听,而且,只要我一有所求,她事事都顺从我!” 罗刹冷哼一声,斜瞥她一眼,背过身去,不愿搭理她。 “那你能猜到,既然她都这么疼我了,为何我还要背叛她吗?” 小倩灿然一笑,缓缓站起身来。 “你竟真干了吃里爬外之事!先前,我便常对姥姥说,你这小妖婢不值得信任,看吧,看吧,今日果然应验了。”罗刹霍然站起,冷斥一声又道:“不过,你也不要太得意,姥姥并非真心疼你,只因你是宝树之灵选中的炉鼎,未来的明妃,她才这般纵容你的。若是知道你背叛她,你可别指望她念着旧情。” “宝树之灵?炉鼎?哈哈哈,罗刹啊,罗刹,你还真是蠢的可以啊!”小倩一阵娇笑不止,随即冷然道:“哪有什么宝树之灵,哪有什么明王出世?一切都是那老妖婆自说自话罢了,你见过宝树显灵吗?圣教教义中提到过明王是在宝树中出世的吗?” “这个?”罗刹鬼无言以对,只得反问道:“那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才是真的,姥姥要是骗我们,这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证明,我自然证明不了,我也不需要证明,至于有什么好处,你应该去问她呀?那老妖婆的心机比海都还深,她想要干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不过,你说我是炉鼎倒是真的,可惜,我不是什么明王的炉鼎,而是她的炉鼎,她想要夺舍我。” 聂小倩最终还是向罗刹说出了这个秘密。 一个人对自己的觊觎,纵使那人掩藏得再好,也会被察觉一丝,这些年通过不断的试探,小倩已经基本确认了,或者是姥姥也发觉小倩看出了她的心思,又或者是大事将成,她已经不再遮掩了。 “差点被你骗了,你不过是阴魂鬼物,宝树王大人数百年前便是阳神高手了,她会夺舍你?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罗刹冷冷嘲讽道。 “信不信啊,都由你,反正我把这事告诉你了,怕只怕我被姥姥夺舍之后,她知道我在今日曾对你说过这番话,到时你这个知情人可就要被无情灭口喽!”聂小倩一摊玉手,无所谓的说道。 “你想害我!”罗刹鬼玉面阴寒,一脸的恼怒。 “嘻嘻,你是信我的,原来你也不蠢吗?这么多年装疯卖傻的滋味如何?”小倩调笑一句,忽附在罗刹耳边道:“别以为那老妖婆看不出你在装傻,如今,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宝树之灵是假的,明王出世也是假的,那老妖婆的谋划确是真的,若是她真的办成了她想办的事,我会被夺舍,你也会被灭口,这样的结局,是你想看到的吗?” 罗刹脸色几番变幻,刚要答应下来,忽听地板之下有些响动,忍不住大喝道:“是谁?” 青石地板缓缓分开,下面是一层层石阶,石阶上,两个书生正从里面走上来。 只见前面那人脸色漠然,双手不住用力拍掌,口中则赞叹道:“精彩,真是精彩绝伦,聂姑娘的心机和手腕实在另在下叹服!” 在场的另外三人皆从他的话听出了一种自嘲之意。 “公子,你听我解释……”见到李济突然出现在此,聂小倩脸色惨白,神色急切的说道。 “仲宣,这便是你深信不疑的那位聂姑娘?唉!”宁采臣叹息一声,不复多言。 他们从那扇宫门中进去,竟发现里面竟是一条条暗道。有些密道还与上层相通,他们走了许久,突然听到上面有人说话,本想停下来探听一下信息,却不料听到的不知有那树妖,竟还有这位聂姑娘的秘密。 方才,二人在地下突然听到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小,以为踪迹已被发现,却不知是小倩附在罗刹耳畔私语。 罗刹的目光在李济和聂小倩的身上扫了一眼,突然娇笑道:“呵呵,原来是小倩的情郎找来了,你就是为了他背叛姥姥的?” “你闭嘴!”李济冷声怒喝道。 “呦,脾气还不小!”罗刹脸色涨红,身子向后退了几步,眼中隐隐有了寒意。 “公子,小倩并非有意……”聂小倩起身上前,话还未说完,便觉身后一阵阴风袭来。 她躲避不及,被那人一掌击在了后心,偷袭之人正是罗刹鬼婆。 “聂姑娘,你没事吧!”李济见聂小倩脸色愈发惨白,不由得关切问道。 “多谢公子关心,妾身没事!”小倩虚弱一笑,强撑着起身,转头向罗刹质问道:“先前都已说定,你为何……” 罗刹哂笑道:“小倩,这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们,方才我都已经要答应你了。他们一来,倒是让我想到了破局之法。你与潜入地宫的这二人里应外合,欲毁圣教宝树,阻止明王出世,我阻止之时,出手过重,他二人身死,而你魂飞魄散。如此,我虽会受些惩戒,却也不至于陷入必死之局。 你也别怪我非要站在她这一边,最主要的是,我跟着她数百年了,比你们都了解她,我不相信你们能斗得过她,就算再多加一个燕赤霞,也不行!” “是吗?燕师兄虽然对付不了宝树王,但燕师兄给的法宝却能收了你。唉,反派永远死于话多,这你也不能怪我!” 李济见聂小倩受袭,便早已悄悄走到了罗刹的身后。在罗刹得意之时,他手中剑袋一张,便将这罗刹装进了袋中。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放我出去,小倩,之前的事情,我答应,我都答应了,快放我出去!”罗刹在袋中不断挣扎,仿佛正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李济则紧紧拉住了绳扣。 好在,这剑袋收妖之法,他已在那只黑鸦身上试验过多次,此次使出,倒也行云流水。 不多时,剑袋中的动静渐消,之前鼓鼓囊囊的形状也变得干瘪,李济松开被勒痛的双手,打开绳扣一看,袋中只有清水一滩。 “怪了,之前那可恶的黑鸦怎么没化成清水?”宁采臣疑惑问道,语气中微带着可惜。 “那乌鸦只是刚刚开启灵智,手上未沾人血,这罗刹鬼却食人心肝,杀人无算,入这剑袋,下场自然不同!”李济解释一番,又笑道:“我们能发现密道还是靠它的玩闹之举,二哥哪里有这么深的怨念?现在想来,那小妖刚启灵智,容易操纵,它才是宝树王真正的心腹,你二人应该都不知此地的密道所在!” “嗯,公子说的不错。这密道应该只有姥姥和那只黑鸦知道,之前我只知道这黑鸦是姥姥的耳目,却不知道还有这么深的联系。”聂小倩点点头,怕李济仍有芥蒂,再欲解释,却被李济岔开了话题:“聂姑娘,我们知道密道,而你知道人血宝树所在,既然大家目的一致,就应该精诚合作,请聂姑娘为我们带路,此事宜早不宜迟,拖的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好吧!”聂小倩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 三人于是从石阶走下去,由聂小倩指引,很快便来到了明王殿下层。 “这个方位便是我上次见到的树影所在。当时,我只看到了黑色屏风上的倒影,却是无门可入,没想到这入口在地下,姥姥真是小心,若不是那黑鸦灵智初开,不知道轻重,恐怕我们真找不到这里!” 李济心中也暗道一声侥幸。 推开上面的青石板,一股血腥之气便扑鼻而来,聂小倩还好,她是鬼魂,并无嗅觉,李济与宁采臣却都微感不适。 他们面前是一座巨大的血池。 血池中的赤红鲜血在不停翻腾,偶尔还会发出一阵咕噜噜如开水的煮沸的声音。 血池中央是一棵玉质宝树,赭色珊瑚的枝干,青碧如翡翠的嫩绿树叶,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血池的上方吊着一口悬棺,里面好似并无尸首,只有一件件器物,有经书,有法宝和衣物,应该都是某人生前的遗物。 玉树上的灵气与池中血气不断上涌,最后汇聚在那口悬棺中。 而那里面的器物也仿佛有灵,吸收了血气与灵气之后,逐渐化成一团白色烟雾。 白雾在悬棺中汇聚,慢慢显出一个即将成形的淡淡人影。 “那人影,便是你们明教的明王吗?”李济朝聂小倩问道。 他之前隐约听到,聂小倩对罗刹说的是宝树和明王都是假的。 可小倩之前还说她与她们并不是一路人,明教之事她一概不知。 现在,他也分不清聂小倩说的哪句真,哪句假了。 “他终究还是不信我!”聂小倩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这是不是明王,不过,现在追究这些还有意义吗?净化血池,毁去人血宝树,再砸碎那口悬棺才是我们该做的事!” “也对!”李济无奈笑道。 宁采臣在一旁看着这二人,心中有些无语。他从李济手中接过剑袋,往血池中一丢,便见血气停止上涌,纷纷朝剑袋汇聚而去。 第九章:宝树王的执念 血池渐空,一汪清泉在破旧的革囊中衍生。李济跳下空池,将剑袋拿回手中,心头微微有些惊异:这一池的泉水若论重量,当有千钧了吧!如今,入手也不过四两,道门的仙法还真是神奇。 那赭色珊瑚玉树虚浮在空荡荡巨池中央,赫然是一节无根之木。 失去血源的翠绿树叶极速枯萎,原本枝叶繁茂的玉树最终化作一节光秃秃的枯枝,随后落入了池底。那枯枝约有两尺,手臂粗细,在地面上微微颤动,几个起伏之后,竟腾地而起,忽然朝着宫殿上方的悬棺飞去。 眼看枯枝要与那悬棺合体,李济与宁采臣都反应不及,只听一阵嗖嗖的破空之声传出,两道白绸自聂小倩的衣袖中甩出,倏忽便缠在了那枯枝上。 枯枝震颤欲飞,聂小倩则拉紧白绸,衣袂蹁跹,曼妙的身姿在空中来回飘荡,恍若飞仙起舞。 李济看的呆了,宁采臣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艳。 只是,聂小倩的元气已损,虚弱的魂体施展不出太大的力量,那枯枝震颤两下,便绷紧了白绸,连带着她一起朝悬棺飞去。 “小心!”见聂小倩从他旁边升腾而起,李济急忙伸手去拉,却怎么也抓不住她的身体,两手从她身体中交错穿过,却只能触碰到一片虚影。 他这才想起聂小倩乃是一个虚化的鬼魂,看的见,摸不到。 菩提枯枝飞旋着落向棺中,一道白绸拉扯着小倩的身影前行,仿佛要将她裹挟进棺。 李济忍不住大喊道:“聂小倩,快放手!” 聂小倩闻言,回身冲他灿然一笑,惨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只是,一切好像都来不及了。 她的身体一触到那悬棺边缘,便如云雾般虚渺,化作点点白光,随后慢慢消散。 小倩的身影消散,白绸从枯枝上解落,枯枝坠入悬棺,而白绸则飘然而下,落到了李济手中。 菩提枝与悬棺一合体,垂在上方的棺盖便横推而下,整个地宫都一阵巨颤,又见一道玄光越过层层阻隔直冲霄汉。 “小倩……”心中一股悲痛骤然袭来,李济已顾不得悬棺之事,握住手中柔软的白绸,只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公子如此深情,小倩十分感动,愿为奴婢,以身报答公子可好?”一个俏丽的身影在他蓦然身后闪现,本想调笑一句,忽见到李济微微湿润的眼眶,聂小倩便忍不住也动情的说道。 这已是直接表明了心迹。 李济神色慌乱的望着她,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故作气恼道:“方才你装死骗我,如今又来戏弄我吗?” 他已经不知道被这个俏丽女鬼骗过多少次了,自然不敢再轻易信她。 小倩也不解释,目光转向那正在发生惊变的悬棺,不愿再与他说话。 “唉!”宁采臣则以手扶额,叹息一声,又在李济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这个三弟,人品和学问都好,只是对于这男女情爱之事,也太过迟钝了吧。 不过仲宣幼年丧母,少年时父亲病故,又并未娶妻,不懂这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说什么了?”李济一脸茫然,自动略过二人的奇怪行为,也看向了头顶上方的悬棺。 悬棺震颤,白雾弥散,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将要出世了。 寺南山林中,燕赤霞停驻在一块巨石上,身后玉匣大开,他掐起剑诀,口中喝道:“万里诛妖电光绕,白龙一片空中矫。天遁剑,疾!” 一枚莹白小剑自玉匣中飞出,剑光极速分转,在他面前由一道分出数十道剑影,齐齐朝红衣老媪射去。 “不过雕虫小技尔!” 姥姥闲庭信步追来,手中的黎杖拄着地,身形也越发佝偻,每走一步,便见一层薄薄的淡青色光幕在她周围形成,道道剑光点在那青幕上,只划出一丝火花,竟不能突破它分毫。 小剑本体堪堪刺破青色光幕,刚飞到姥姥面前,便被其一杖击落。 飞剑回鞘入匣,燕赤霞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实在没想到这智慧宝树王竟如此厉害。 若是先前几次她全力出手,自己恐非她一合之敌,她的修为绝对在阳神之上。 “传闻智慧宝树王在十二宝树王中修为最低,实力最弱。如今方知,此言大谬,不过,这也是道友的智慧所在,知藏善守,动则致命,道友果然名不虚传!” 燕赤霞长叹道。 “呵呵,小倩竟把我的身份都告诉了你,看来,你就是她请来对付我的帮手了。 堂堂钟吕派门徒,仙人弟子竟也不过是个贪花好色之徒。 也好,我正愁他复活以后,找不到合适的肉身,福祸无门,惟人自招,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老身就只有笑纳了!” 姥姥在燕赤霞不远处站定,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燕赤霞听她前面之言,本想否认与那聂姓女鬼的关系,不过听到后面,心中就只剩下震惊了。 “复活?肉身?”他不禁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你,你竟然是要复活摩尼教主?”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自语道:“不可能,当年那场浩劫,佛门不会容他入轮回的,必是魂飞魄散的结局。难道是弥勒佛陀留了后手?也不对,犯下那么大的罪孽,又被公诸于众,摩尼只能成为弃子,弥勒佛陀不会为他出手的。 不过,最后他以身赴死,换下摩尼教徒的性命,倒是令燕某刮目相看。若无他的牺牲,你们摩尼教只怕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会全部倾覆在那场浩劫下。” “苟延残喘又有何用?没有他带领的摩尼教还能称为摩尼教吗?” 姥姥仿佛陷入了追思,又傲然道:“教主天纵之才,纵使释迦和弥勒二佛,万劫之前,也不如他!入局之时,他便知这两尊佛陀皆不可信,早已为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菩提枝,明王经和玉簪上他留有三道残魂,我从教中逃出之时便将它们都带了出来,只是西域佛门不修聚魂和养魄之术,我这才来到中土求法,同时也避开佛门的探查。” 燕赤霞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只盼她再多说点,好为李济他们多争取点时间。 “可是,你们中土的道门见我是外族之人,要么直接拒绝,要么就想要杀人夺宝,更多的人却是觊觎我的美貌!” 姥姥声音苍老,身形佝偻,一脸皱皱的皮肤如同树皮,她开口言说自己的美貌,实在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燕赤霞却知道她所言非虚,传闻中的智慧宝树王确实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只是不知,如今她怎么变成这般形貌? 修士容颜不衰,她应该是出了变故才会这样。 “于是,我就把他们都杀了,我得到了聚魂和养魄之后,却发现天劫将至,我既不愿成仙,就唯有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姥姥淡淡诉说着。 燕赤霞的神识在姥姥身上扫过,惊声道:“化妖,疯了,真是疯了!” 人为万物之长,妖禽,灵兽与草木皆要修成人形方能成仙,而这智慧宝树王为了不成仙,竟然要舍弃人身,化为树妖。 她不止失去了成仙的机会,同时失去的还有倾世的美貌。 这种方式太激烈,太决绝,牺牲也太大了。 “呵呵,我为教主在此地谋划数百年,如今方换得一丝机会,谁也别想阻止我!” 姥姥声色俱厉,手中黎杖一杵,便见身后一道血藤飞出,如龙蛇一般蜿蜒曲行,向着燕赤霞缠绕而去。 燕赤霞飞身疾退,双手掐决,一枚圆滚滚的金色灵丹从他口中飞出,直向血藤而去。 那枚金丹约有拳头大小,上面贴着三张赤色符箓,这便是他最大的倚仗。 火符金丹。 此物乃是钟离权与吕洞宾合炼而成,其中借鉴了符箓派的火符与外丹派的丹法。 将外丹内炼,平时与自身的金丹一起在丹田中温养,与人斗法时使出,既不怕消耗,又能得心应手。 那三枚火符乃是符箓派灵宝宗的赤炎雷火符,威力甚大,便是阳神地仙也是触之即亡,正是燕赤霞的保命之物。 火符金丹一出,那血藤便仿佛遇到了天敌,火焰一起,藤身被烧的呲呲作响,不到片刻便焦黑一片,化成了齑粉。 姥姥冷冷一笑,也不在意。 这血藤不过是她化妖的伴生之物,血藤缠在树上却与树体并不相连,只是被她炼成了法器而已,如今毁了也就毁了。 黑烟四起,一棵珊瑚玉树落地,绿叶成网,枝条蔓延生长,青枝朝着燕赤霞抽打而去。 火符金丹飞来,熊熊丹火蔓延到枝条上,枝上染着火,却依旧不停,直接朝燕赤霞抽来,仿佛并不受影响。 燕赤霞大惊,背上被青枝抽了一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姥姥冷冷道:“你莫忘了,我们摩尼教可是拜火的,你这丹火再强,又如何伤的了我?” 说罢,她一杖击打在那枚悬在半空的金丹上。 金丹微颤,色泽也变得暗淡起来。 燕赤霞心神受损,见姥姥过来夺丹,连忙念动法决,一口将金丹吞入了腹中。 姥姥还要出手,正在此时,地面一阵颤动,一道玄光柱从不远处的地下射向了天空。 “不好,明王怎么提前出世了?”姥姥脸色焦急,也不管燕赤霞,飞速朝地宫赶去。 燕赤霞脸色几番变换,原本与李济商定的是不管对方,只到金华城中汇合。 只是,如今得知宝树王要复活的是摩尼教主,便知破坏他们的谋划没那么容易了。 当下,他一咬牙,不顾自身伤势,也飞身跟了上去。 第十章:道种或心魔 厚重的悬棺从空中坠落,发出一声闷响。李济三人起身回退,仿佛要躲避棺中的噬人猛兽一般。 尘烟弥漫,棺木四散而开,从里面飘出了一个淡淡的虚影。 并非猛兽,不过是一个异族人的残魂而已。 那人一身黑白相间的外族服饰,赤着足,背后的珊瑚玉树斜插到耳侧,淡金色长发披散,脸型狭长,额头宽阔,嘴上一抹八字胡,眼睛则蔚蓝如湖水,含着一丝深切的悲悯。 他只站在那里,不发一言,虚幻的身体也好似经不起一阵风吹,却给了在场三人无尽的压力。 那双蔚蓝的眼睛实在太奇特了,令人不敢直视。 对上那道目光,仿佛世事的沧桑变化都在其中显现,又仿佛突然开启了一条深幽的通道,直达自己内心最阴暗,最不愿别人窥视的地方。 这人是谁?明王吗? 李济心中满是疑问。 待那虚影渐渐凝实之后,聂小倩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直到此刻,她才了解到姥姥的最终目的。 “中土摩尼教二代弟子聂小倩,与……,与我家公子一起,拜见摩尼教主!” 聂小倩跪在地上,一时语塞,她昨夜也忘了问及李济的姓名,只得向李济使了一个眼色,至于旁边的宁采臣则完全被她遗忘了。 李济连忙上前,抱拳笑道:“原来前辈便是摩尼教主,在下李济,与这位宁采臣公子乃是结拜兄弟,我二人虽不是明教弟子,但对教主可是一直心生景仰的!”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摩尼教主自顾自的说着波斯古语,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们说的话。 他又神情恍惚的朝前走了一步,聂小倩见此,连忙起身挡在李济前面,一副戒备之态。 李济摇了摇头,摩尼教主若要杀他们,他们根本就躲不掉。 “莫非前辈听不懂中土之语?”李济想到这种可能,不由大声问了出来。 “原来这里是中土,只是你们都生的好丑!” 摩尼神智渐渐清明,生涩回道,所用的竟也是中土之语。 李济心中缓了一口气:只要不动手,你随便说我丑。 他嘴上虽也不敢反驳,心中则暗暗鄙视这异族人审美。 能沟通就好办,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 他给了聂小倩一个安心的笑容,便上前与摩尼攀谈起来,神情坦然,毫无惧色。 宁采臣见此,心中暗赞李济的风度,也起身跟了上去。 摩尼好似许久都未与人说过话,见二人上前攀谈,他虽嫌他们容貌丑陋,却也没有拒绝。 小倩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摩尼教主,心中暗暗腹诽:这摩尼教主好像与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明王出世,不是应该见人就杀,血洗天下的吗? 不然,怎么对的起他那绝世大凶魔的称号? 眼前这个明王,好像有点太人畜无害了。 摩尼教主精通佛法,本身又是一教之主,一身学识通天彻地,与之深谈,李济与宁采臣皆觉得受益匪浅。 李济有着两世的记忆,见识又横跨千年,勉强能跟上摩尼的思路。 宁采臣是正统的儒生,比较务实,遇到摩尼这种谈虚却又有物的,只觉得这摩尼教主所言天马行空,细想又有点那么回事,便如当年孔子见老聃一般。 李济这才发现,这些搞宗教的人,都是哲学家。 他们关心的都是众生的命运,所言的也都是国家,秩序,因果大道之类。 摩尼的某些说法,也有在当世大逆不道,后世却已成了共识的。 见到那宁生茫然摇头,李济真心认同自己,摩尼谈兴渐浓,也慢慢谈到了他自己的心路历程:“我出生在波斯的玛第奴,母亲是安息王族之女,父亲则是一个小宗派弟子,我便也加入了父亲那教派。 只是,我从小就觉得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太不美好,所有人都在受苦,得不到解脱。 父亲那教派只让我克制自己的欲望,却丝毫不关心别人的命运。 我听闻佛门也说众生悲苦,于是,我就逃离那个教派,跑去灵山求法了。 佛门告诉我,今世受苦是前世之孽,只有今生忍耐下来,才能换去来世在极乐世界的重生。 前世我非那人,他造的孽我没参与,要我来还?来世那人非我,我积的福德,让他来享? 真是太不公平。 我只认今世的我才是我,我也只求在今世彻悟。 这些狗屁不通的道理,让我怀疑佛祖在灵山所传的并不是真法。 于是,我自称摩尼,行事颠狂,便是要引起佛祖的注意,让他来解答我的疑虑。 我想成为菩萨甚至佛陀,因为我身处苦海,只能望见周围的众生都在苦苦挣扎,却看不清这苦海为何,又要如何解脱? 我想要知道佛陀和菩萨眼中的众生是什么样的,我唯有成了他们,才能看到他们眼中的世界。” 摩尼的中土语说的并不好,很多文法不通,词不达意,李济却能理解他。“那前辈看到了吗?” 宁采臣和聂小倩也被摩尼的话吸引了,侧耳倾听着。 “没有,或者应该说我已经看到了吧!”摩尼说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话,眼中的悲悯之意却更盛。 “苦海在下,众生皆溺,佛陀与菩萨便如海上行船的船主,偶尔看到几个顺眼的会把他们救上船。 我若解脱苦海,上了他们的贼船,等我在船上呆久了,就会忘记那些挣扎时的痛苦,再看到下方的芸芸众生时,就只有感同却无法身受了。 便如佛陀和菩萨般,我虽然同情你,看到你快淹死了,但船就这么大,一切都是他妈的因果循环,我就是个开船的,我也决定不了,更不会救你,或者就干脆装作看不到好了!” “佛陀不能救众生,那这佛我不修也罢! 于是,我就离开灵山,创立了摩尼教。” 摩尼说到此处,深深叹息一声:“可是,要救众生出苦海,我也做不到啊?甚至大多数的人并不认为这是苦海,他们不想上船,也不想看更高的世界,我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说大劫要来了,黑暗就要降临了,只有我摩尼能救你们,你们都来信我吧!” 摩尼的语气有些无奈的抱怨,宁采臣与聂小倩却都在心中把他当成了疯子。 谁要你救啊?多管闲事! 李济心情有些复杂,他敬重这样的人,却也不愿与之同行。至于佛门的救生船他也是不愿意上的,还是道门好,逍遥自在,管那么多事干嘛,徒增烦恼! “你说,这三十三重天外有比佛祖或者你们中土的道祖更厉害的人吗?” 摩尼突然向李济发问道。 李济苦笑着摇头:这问题,鬼知道啊? 看了一眼聂小倩和摩尼虚影,他心中又暗暗加了句:鬼也不知道。 好在摩尼并没有想从他这得到答案:“若是有,他能救这众生吗?那他为何不救?又或者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人操纵着,哪怕此刻我在揣测那人的存在,也是他设定的一环,这般无穷无尽追问下去,或许佛祖所说的宿命是真的存在,他也无能为力。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按照预期理所当然的发生,那多没意思啊?天地广阔,偶尔也会有一些打破宿命的人出现的,你说,是吧?” “去你的宿命,我管你什么佛祖,难道你看出我是穿越来的?你干嘛一直对我发问啊,就因为我刚才认同了你,我才不要思考这么无聊的东西!” 李济听的头都大了,他不想思考摩尼的话,却又被那些玄之又玄的道理吸引。 随即宇宙边界,万物的生灭等问题在他脑海中爆炸,李济脸色难看,忍不住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叫起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聂小倩虽有些畏惧对方,但看到李济的痛苦表情,忍不住冷然喝问道。 宁采臣连忙过来扶起李济。 “没什么,只是在他心中种下一枚道种而已,或者也可能结出一颗心魔。” 摩尼悲悯的看着李济,叹道:“你与我实在太像了,就连菩提根都选择了你。看来,我与佛主的恩怨也要在你身上了结了。 我做不到的事,希望你能帮我做到。 唉,才刚享受了半日的时光,又要重归寂灭,人生还真是是无常啊!” “教主!”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树妖姥姥飞到了摩尼面前。 “佩莉啊,你老了,也变丑了,当年你是多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啊?”摩尼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脸上故作玩世不恭的笑意,蔚蓝色的眼中则带着宠溺。 佩莉.桑伽便是智慧宝树王的波斯姓名。 “只要教主复生,就算让我立刻魂飞魄散我也愿意,更何况只是区区容颜变换!” 树妖姥姥苍老的脸上十分欢喜,一指聂小倩道:“不过,我知道教主喜欢美好的东西,自然不会让教主再看到我这副容貌,我马上就会变成她的样子。” “她也很丑!”摩尼却是猛的摇了摇头。 聂小倩浑身颤抖,一丝怒火从心中升起。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摩尼一脸的无奈。 正在此时,燕赤霞也来到殿中。 “仲宣怎么了?”燕赤霞问道。 “又来了一个,不过和我没什么关系。佩莉啊,我很早就对你说过,不得妄动杀念。杀念一起,就入了魔道。 这些杀孽,终究要有人要还,的,人你既是为我所杀,孽自然应由我来还。还有当年毁掉菩提树罪债,也在今日一起还了吧! 我就一条命,只能还到这了。 唉,佩莉不是我说你,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还要把我救起来再死一次!” 摩尼长叹一声,将耳侧的菩提枝拿在手上,一团白雾飘散,汇聚到了菩提枝上。。 “不要!” 佩莉悲呼一声,惨笑道:“教主,我马上就来陪你!” 树妖姥姥也化成一团黑雾也进了自身的菩提枝种。 “你这又是何苦?”摩尼叹道:“当年毁你菩提树,而今还你阴阳枝佛祖,你终是不亏!” 黑白二色的菩提枝交融,朝李济飞射而来。 李济怀中的菩提根顺势飞出,与摩尼与宝树王化成的一阴一阳两根菩提枝相合,一起钻进了李济的泥丸宫中。 上丹田泥丸宫,正是元神所在。 菩提树在其中扎根,粗壮的珊瑚枝干生长,嫩绿的菩提叶飘着茶香。 李济痛苦的神情渐渐舒缓,元神盘膝坐在了菩提树下。 不多时,他的元神苏醒,身前突然多了一面令牌和一本经书。 那令牌古朴,不知为何物,经书正是《金曜孔雀明王经》。 第十一章:婺州城 李济从入定中醒来,正对上三人关切的眼神。 “公子,你没事吧?”聂小倩温声道。 “没事!”李济只觉得神魂清明,思绪也比以往更快:“只是这摩尼教主先是暗算我,然后又化身菩提枝来救我,我也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李济犹豫一下,并未把泥丸宫中事情全说出来,只道:“不过,他已经身殒,此间的事已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众人点点头,也并未多问,见李济真的无事,便一起出了地宫。 天色蒙蒙亮,李济等人来到白杨树下。 燕赤霞御使飞剑,不到片刻,便将墓穴挖开,见到了聂小倩的棺椁。 在他们头顶,一只黑鸦正衔着茅草来回奔忙,想要重垒它的窝。 “扁毛畜生,这次看你还往那跑?”宁采臣抬头望见黑鸦,不禁朗笑着说道。 黑鸦一愣,见是这群煞星,心中暗骂一句:真他娘的晦气。 它刚展翅欲倒飞,却被一道白绸裹住,狠狠的摔到了地面上。 “要杀就杀吧。这次又落到你们手里,鸦爷认栽了!”黑鸦嘎嘎叫道。 李济摇头笑道:“二哥爱玩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小倩,快把鸦兄放了!” 一道白绸撤回,黑鸦没想到他这次这么痛快就放了鸦,怀疑有诈,立刻飞上了树梢。 “上次的事多谢鸦兄了,如今二妖已除,我们也将离开此地,鸦兄保重!”李济遥相一礼,便上前将聂小倩的尸骨收敛了。 黑鸦蹲在枝头心中暗道:“那树妖和罗刹鬼都死了,聂小倩也跟着走了,这里我最大了,嘎嘎嘎,我以后就是鸦大王了!” 回到寺中,天已大亮。 李济与宁采臣要去婺州城,燕赤霞则要继续北上。 宁采臣不舍道:“大哥不与我们去城中吗?小弟还打算日后我们三兄弟比邻而居,却没想到今日就要分开了。” “呵呵,燕某志在云游天下,不愿在一地被束缚太久。 此次别离,为兄只盼二位贤弟名传天下,让我在江湖中也能多个吹嘘的资本!” 燕赤霞洒然笑道。 李济道:“哈哈,大哥如此洒脱,小弟也十分羡慕。 二位兄长,小弟今次州试过后,无论是否高中,都会直入汴梁。汴梁是大宋的都城,大哥云游天下,如何能不去汴京?不如,我们便以三年为期,三年后,在汴京一聚如何?” “好,仲宣的这个提议好!”宁采臣连忙附和道。 燕赤霞也道:“好,就以三年为期!” 古寺山门前,李济望了一眼燕赤霞的身影,又回望这座幽幽古寺,不禁长叹了一声。 他取出笔墨,在空荡荡的门楣上书下了“小光明寺”四个大字,这也算还了明教赠经的香火情了吧! 婺州城,也叫金华城,因处于金星与婺女星争华之地而得名。 此时正值州试,大儒名士来往,各县的学子也都云集在此,金华城比以往更加热闹了。 一入金华城,宁采臣便与李济分开了。 李济要准备三日后的州试,宁采采臣则要到府衙医官署去找金华洞天的道人。 李济本想陪宁采臣一起,却被宁采臣拒绝了。 宁采臣觉得毕竟求符之事只是他自己的事,而李济的前程更加重要,若是不放心,大可州试以后再过来。 城中客栈人满为患,好在官府尚有为各县学子预留的驿馆可居。 李济将行囊安置好,便与聂小倩一起在城中闲逛起来。 聂小倩青衣小帽,一副书童打扮,只是她面颜秀丽,肌肤莹白若雪,纵然这身打扮也难掩风流,让人一眼便认出这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李济也有些无奈,艳福虽好,只是这也太扎眼了,更主要的是看的到,吃不到,他的纯阳丹法该找谁帮他筑基呢? 烟雨楼,位于金华城北,与州学毗邻,乃是整个婺州最豪华的酒楼。此时,一群青年儒生正在烟雨楼顶层的雅阁中酣畅宴饮。 “哈哈,若说这金华第一才子,自然非蕴圭莫属,他的诗词文章可是经常能得杨学政和州学的方先生夸赞的。 此次州试,必是他独占鳌头,我等与他同场而试,也只能沦为陪衬。 以后,蕴圭入国子监,得太学里的先生们赏识,再入三馆秘阁,到时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啊!” 说话的是一个体态微胖的青年儒生,他站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眼睛却一直看着坐在中央的那个俊美书生,嘴角则挂着谄媚的笑意。 陈介,陈蕴圭。 陈介是金华望族陈家子弟,自幼就十分聪慧,加上他长相俊美,很快便有了金华第一才子的美誉。 “王兄太过誉了,在下虽自诩有些才华,但有诸县英杰在此,这第一才子之名,在下实在不敢当,愧不敢当!”陈介矜持一笑,抱拳拱手为谢,神色中却透着一丝倨傲。 王华笑道:“蕴圭不必过谦,你第一才子的美名早已传遍了金华,你的才华大家都知道的,大家说是吧……” 一句话问出去,满室皆静,陈介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 王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脸色涨的通红,连忙求助似的看向了身旁的绿裙女子。 他是生意场上混惯了的,酒桌上大家都相互吹捧,尽量给足对方面子,而文人相轻,谁又会承认不如对方? “呵呵,嗯,大哥说的对,陈公子的才华,小女子可是一直仰慕的紧,如今见到了真人,小女子更觉得他比传闻中更加俊美,王姝敬陈公子一杯!” 王华的妹妹王姝端起一杯酒,缓步走到了陈介的面前,举杯饮了下去。 一杯酒下去,她脸色殷红,眉目含春的看向了陈介。 陈介却表现的十分冷淡:“呵呵,王姑娘妙语连珠,在下也觉得十分有趣,这杯酒,还是算在下敬姑娘的吧!”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诸生心中更是不屑。 这王华不过是金华城中一个开药铺的掌柜,一无才学,二无家世,怎么配和他们坐在一起? 王姝虽说长相艳丽,但没读过书,在生意场上还可以长袖善舞,与他们相交,就显得言辞粗鄙,十分不堪了,陈蕴圭这种世家子弟又怎么会看上这种商户之女? 这二人还真是不自量力。 “咦,那不是李仲宣吗?听闻他与王姑娘乃是表亲,哦,对了,王姑娘以前不是也说非君不嫁的吗?啊,瞧我这张嘴……,罚酒!”坐在窗边的那个书生突然说道。 他叫夏祯,也是兰溪县学的学生,与李济一般都是出身兰溪夏李村。幼年时,他与李济一同在村东头的蒙学私塾老榷楼读书,一见李济,他便认了出来。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就看到一个灰衣儒生带着一个小书童从烟雨楼前经过。 “李仲宣?听闻他家原先也是开生药铺的,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了,不过,他也算争气,不止考入了县学,还争取到了这次州试的机会,真是不容易啊!” 陈介脸色淡然望过去,本是无心之举,只是,当他看到那个李生身边的书童时,心中顿时荡漾起来。 “既然旧识,而且我看这位李兄也是来参加州试的儒生吧?何不请上来一聚?” 陈介突然出声说道。 他刚说完,身后的一名机灵的小厮便立刻跑了下去。 王华与王姝还要说什么,见到陈介的眼神也不敢多说了。 “我在金华好像并无旧识,谁要请我?”李济往楼上看一眼,正好看到一张尴尬的胖脸。 王华,原来是他。 李济的脑海中出现了关于这个王华的信息。 李济的母亲王氏与王华的父亲王安乃是堂兄妹,如此,他们可算是表亲了。 王华有一个妹妹叫王姝,他母亲便一直撮合他与王姝,以前的那个李济也喜欢长相艳丽的王姝,只是李如松一直看不上王家的市侩,这才做罢。 后来李父过世,这王姝便贴到他身边,王家现在的产业大部分都是王姝从李济手中骗来的。 他请我?不去! 过去的李济和他无关,他也不想管这些破事了。 那小厮一脸苦意,拦在了李济面前。 “表哥!”一个娇羞的声音出来,王姝上前紧抱住住李济的胳膊:“你来金华城怎么不来找姝儿,你可知姝儿有多想你?” 李济虽觉得胳膊上传来一阵舒爽,却也无心享受。 关键我们有这么熟?光天化日之下就拉拉扯扯的。 “啊,你这女人,快放开我家公子!”小倩在一旁气鼓鼓的说道。 “我与表哥说话,关你这婢女什么事?”王姝也十分泼辣,闻言朝聂小倩叱道。 聂小倩脸色转寒,李济连忙挡在她身前。 小倩可不是好惹的,若是她在金华城伤了人命,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王姑娘可否先放开在下?”李济一脸无奈的说道。 “你还叫人家王姑娘,你以前可一直叫人家姝儿的!只要表哥答应和姝儿到烟雨楼上一聚,姝儿就放手。” 王姝说出了自己的目地。 “好吧,还请姑娘先放手吧!”李济点头道。 第十二章:烟雨楼与西江月 在王姝的带领下,李济与聂小倩很快便来到了烟雨楼上。 这雅阁中约有十数人,都是作儒生装扮,一眼望去,有一个看着还十分眼熟,应该是与他一般来自兰溪县学。 “仲宣,可还认得在下吗?”夏祯朗笑一声,上前拱手道。 “原来是夏兄,我们三月前还在县学孟先生那里见过一次!”李济抱拳一笑,也热情回道。 他与夏祯既是同乡,又同在县学读书,不过却并无多少来往,也只能说是泛泛之交而已。 “仲宣既然来了金华城,为何不到家中坐坐,父亲前些时日还念叨过你呢?” 王华也上前笑道。 “你们搬到金华城后好像从未与我联系过吧?我连门都摸不到,又如何登门拜访?” 李济轻笑不语,只将这王华晾在一边,一众儒生看的更是暗笑不已。 陈介从主座上站起,和煦一笑道:“这位便兰溪县学的俊才李仲宣吧?在下金华陈蕴圭,早先便听过李兄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不敢,不敢,在下对陈公子才是真的久仰大名!”李济还了一礼,便在陈介的延请下,坐到了他身边的座位上。 聂小倩则安安静静的站在李济身后,就跟一个普通书僮一般。 陈蕴圭,他不是传闻中的那个什么金华第一才子? 李济心中暗暗揣测。 对于这些什么才子一类的人物,他并没有兴趣结交。 看着王姝和王华的殷切眼神,王姝去请自己,应该是出自此人的授意了。只是,自己以前才名不显,与这人又从未有过什么交集,他为何要来请自己? “仲宣表哥,大哥说的话,也是姝儿想说的。你既然来了金华,可一定要去我家看看,以后我们之间也应该多来往才是。这杯酒,姝儿敬表哥。”王姝轻抿红唇,媚眼如丝的说道。 “呵呵,一定,一定!”李济尴尬一笑,见推却不过,只得饮了这杯。 入席之后,李济便十分安静的坐在一旁,听这些儒生夸夸其谈,他只觉得实在无趣。 偶尔有不熟之人过来劝酒,李济只推脱不胜酒力,便不接了。 陈介使了一个眼色,在场的儒生立刻会意。 文人劝酒,自有其法。 一时间,众人在雅阁中玩起了飞花传令,投壶、射物等游戏。 李济也觉得有趣,略微体会了下下古人的风雅。 不过他算看出来了,这些人是变着法的灌他酒呢? 于是,饮过几杯以后,他佯装酒醉,伏在桌上假寐起来。 他倒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李兄,李兄……”陈介轻推李济两下,见他不醒,又转向李济身旁的聂小倩笑道:“还未请教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我啊?”聂小倩神情微愕,灵动的眸子一转,粗着嗓子道:“小的名叫李元宝,是我家公子新收的书僮,公子称呼我为元宝便可? 元宝?果然是商贾之家。 陈介眉头一皱,如此佳人竟取了一个这般粗鄙的名字,而且这嗓音也…… “哦,元宝兄弟,你家主人醉了,这雅阁之内还有小间,我让王姑娘扶他进去休息一会吧。而且我看你一直站在你家公子身旁,也未进食,不如你坐下吃点点心,再喝杯薄酒如何?” 陈介提议道。 “好啊!”聂小倩目光闪动,如此回道。 “嘻嘻,你们慢用,表哥就交给我好了!”王姝娇笑一声,起身走了过来。 在场儒生立刻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这也算是风流雅事了。 李济心中喷出一口老血:小倩啊,小倩,你就这般对你家公子的吗?我若与这王姝进去,还不被这女妖精吞的骨头都不剩?还是你见这陈蕴圭比你家公子稍微英俊了那么一点,你就移情别恋了。 当下,他身形一动,从桌上挺起,又伸了一个懒腰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这一觉睡的可真是舒爽啊!” 王姝虚扶的玉手僵在当场:你这从醉倒到醒来不足片刻,那来的大梦? 聂小倩则在一旁看的娇笑不止。 “李兄醒了!”陈介关切一问,心中暗骂:你醒的可真是时候啊。 此时,他若再不知李济佯醉,可就真成了傻子了。 王姝看了李济一眼,悻悻而归。 方才陈介的承诺让她十分心动,只要拿下表哥就能得到那些,况且,现在的表哥比以往少了些许浮华,身上更是多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气质,这样的表哥,就算没有陈介的许诺,她也愿意亲近。 “呵呵,李兄醉倒时,在下还想要请这位元宝兄弟也一起坐下饮酒呢?不知何故,在下一见元宝兄弟便十分喜爱,正巧在下家中也缺一个书僮,李兄若肯割爱,只管出价,在下定会让李兄满意!”陈介目光灼灼的看着聂小倩,神情中的觊觎毫不掩饰。 李济心中有些无奈,他实在没想到在金华城出来逛个街,还会有这么狗血的事情发生。 巧取豪夺?强抢民女? 聂小倩则俏脸阴寒,眼中一丝杀意一闪而逝。 “呵呵,陈兄误会了,她并不是在下的奴婢,在下也无权决定任何人的归属,一切都要看她自己的意愿!” 李济一摊手,淡淡说道。 听完李济的话,陈介心中暗暗鄙视:面对自己的咄咄相逼,此人竟无丝毫担当,直接把压力全部转嫁到一个女子身上。 不过,这样也好,他也不再掩饰,直接向聂小倩问道:“既然李兄没有意见,不知元宝姑娘意下如何?” 小倩脸色煞白,心如死灰:“我不是他的奴婢,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要我了吗?原来,他一直都嫌弃我是个鬼物。” 见到小倩这般神情,李济也有些心疼,他直视聂小倩的眸子,叹息道:“唉,为何你总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呢?你虽然说要做我的婢女,但我心中却一直没把你当成我的奴婢。不管你是什么,你与我都是平等的。就如同今天这种情况,若是你说要跟他走,我虽然会心疼,虽然会不舍,却也不会阻拦,因为你是自由的,若你不愿意,我便会挡在你的身前,无论是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除非我死,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聂小倩狠狠的点点头,羞问道:“小倩要是离开公子,公子真的会心疼,会不舍吗?”她说完,不待李济回答又道:“为了不让公子心疼,那小倩永远都不离开公子,好不好?” 小倩说完这话,只觉得浑身发烫,羞的躲在李济身后,再说不出话了。 他二人这般浓情蜜意,看的周围众人皆是暗暗羡慕。 陈介心中冷然,脸上却仍带着笑意:“呵呵,既然二位都不愿意,此事在下便不提了,我等还是继续饮酒吧!” “呵呵,在下今日刚入城,身体有些疲乏,就不陪各位了,诸位慢用,在下要先告辞了!”李济与众儒生拱手作别。 “李兄这就要走?” “表哥,记得去我家中坐坐!” “李兄且慢,今日诸县的英杰聚在此地,大家本是想相互切磋一下学问的。李济既然要先走,在下也不阻拦。 只是在下常常听闻李兄诗词做的极好,若是李兄不留下词作,只怕不好离去吧!” 陈介依旧一脸的热情,看不出丝毫的不妥。 看来此人是听说我这前身乃是不学无术之辈,他是想要我出一次丑了? 李济深深看了陈介一眼,忽然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献丑了!” 这笑容让陈介心中一突,却也只当李济是虚张声势。 方才那王华与夏祯都跟他说过,这李济不过是个草包而已。他料定李济做不出什么好诗词,只要这诗词做的不好,明日这兰溪李仲宣的诗词就会满城流传,李济也会成为金华城的笑柄。 李济接过小厮递来的纸笔,在桌上边写边道:“这首词乃是在下从兰溪到金华途中所写,算是在下近日的一首得意之作,还请各位赏评!” 说完,他就停下了笔,也不看众人,带着聂小倩悠然离去。 众儒生连忙上前来看李济写的诗词。 “好书法!”笔力雄浑,格局气势皆佳,在场众人一看便知李济的书法造诣不凡。 只听夏祯朗声念道:“西江月·夜行金华古道中。明月别枝惊雀,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好词!明月,树影,山雀,清风,鸣蝉,稻香,蛙声,这般平实之景,被他写的情趣盎然,构思精巧,感情淳厚,这李仲宣写词的功力还真是非凡,单这半阕来看,竟一点也不比蕴圭的往日之作差。” 众人齐声赞叹。 见众人将李仲宣与自己相提并论,陈介握住玉盏的手微微一紧,喝下一杯酒,望着李济离去的背影,眼中一片冰寒。 又听夏祯念道:“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 这下半阕一出,夜行山间田园的乐趣全在其中了。 “这李济诗词竟然做的这么好?”陈介心中闪过一丝妒意:不过,这又有何用? 诗词只是小道,文章经义才是大道,这次州试,我一定会把你踩在脚下。 第十三章:州试 李济从烟雨楼中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一路走来,他并未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聂小倩却羞的不可自抑。 见不远处的小摊上有一些卖饰品的小摊。 李济走上前去,见这些饰品装饰精美,虽然材质普通,但古人的审美比现代的那些工艺品可强太多了。 “在那寺中,我毁了你的青玉簪,这簪子便送给你吧!”李济付过铜钱,从那小摊中取出一枚白玉簪子替小倩戴到了头上。 见李济如此,聂小倩心中更是欢喜。 回到驿馆,天色已经全黑了。 烛灯摇曳,李济将师兄送给的那本道书拿在手中翻阅,聂小倩则对着铜镜,不停的摸着那枚白玉簪子。 不知何时,小倩来到李济身后,只看了一眼道书上面的内容,便觉浑身燥热,心中绮念顿生,羞道:“公子,你怎么看这种东西啊?” 李济也有些尴尬,只得道:“小倩啊,你误会了,这可是我那便宜师尊纯阳真人的筑基功法,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到李济这般,聂小倩噗嗤一笑,道:“纯阳真人乃是道门真仙,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丹法可是融合了吕师一生所学,只是你现在还没练成鬼仙,否则,我一定要让你尝尝厉害!” 聂小倩更是羞甚,突然附在李济的耳边说道:“公子若是真想了,小倩倒有一个办法!” 李济双目放光,连忙吞了吞口水,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去附身了那王姝,再来与公子欢好,如何?”聂小倩表情古怪的说道。 李济表情一滞,随即笑而不语,原来,她还记挂着白日里王姝的事情。 聂小倩见他摇头不语,也知道他与那表妹并无太深的联系。 她静静站在一旁,也不打扰,李济则认真的翻看着《纯阳宝箓》。 这筑基功法,虽是双修之法,入门之途,却并不需要男女交合。 首先是要引气入体,以会阴为炉,气海为鼎,再以精气为柴,将炉火烧旺,凝炼一口先天真气,在体内运行。内气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阴,通尾闾,夹脊,玉枕三关,到达头顶泥丸宫,再由耳颊分道而下,如此连续百日,便可以百日筑基,炼精化气。 此法也可称为玉液还丹之法。 李济看着书中的内容入定,泥丸宫中的菩提树影摇曳,阵阵青光覆盖身体,不到片刻,一口先天真气便炼成了。 “恭喜公子!”聂小倩只见李济吐出一浊气,眼神也变得与以往不同了。 李济只觉得神清气爽,以前亏损的身体也慢慢被这口先天真气修复着,他也算正式迈进了修行之门,只是一身的污秽从身表排除,他不得不取来热水洗净身上的杂质。 后面的两天,李济没有再出门,一直在温养内息调理着身体。 而外面,他与陈蕴圭的相争,以及他那首西江月也早已传遍了金华,就连提学官张拱和学政杨敏之也听到了李济的大名。 这种事情自然少不了那些一直看不惯陈介的人在推波助澜,却也让李济得到了扬名的机会。 第三日,州试开考,州学宫的人早已聚满了人。李济来到考场时,大部分考生都已在学宫外面排好了队。 有人认出了李济对着身旁的人指指点点,旁人颔首,又朝李济打量过来。 李济心中有些古怪,他炼精化气以后,感觉比以往更加敏锐,这些若有若无的目光皆是看向他的。 难道,我今日的儒服穿的不妥?为何这么多人看我? 夏祯等人上前与他打了个招呼,陈介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陈介的目光在李济周围看了看,心中有些奇怪,今日为何不见聂小倩的身影。 他却不知,学宫重地,又临逢州试,此地有神灵镇压,聂小倩一个鬼魂,自然不敢过来。 “表哥。”王姝依旧妆容艳丽,她小心翼翼的朝李济看了一眼,便默默站在陈蕴圭的身后。看二人的表现倒是十分亲密。 不多时,便到了放考之时, 门口把手的精兵开出了一条道,入门前有专门的官人勘察考生身份,然后进入一个小房间去搜身,防止夹带作弊。 由于这次考试并不是乡试,也就是说这不是国考,只是一州为国子监举荐所办,是以堪查的并不严格,不多时,众考生便都进到了考场中。 这一次州试要考两天。 一张张宣纸拿到手中,李济看到上面的内容,突然觉得这次科考与后世的考试题型也差不了些许。 第一卷的试题为帖经,帖经义十道。 帖经就是将儒家经典中的其中一段截缺,然后让考生填补,类似后世的完形填空。 第二场为释义,分墨义和大义。墨义就是简单的经典问答,提一个问题,一般在经典中就有原文可以作为答案。而大义则更深些,可以以经典为依据,却也需要有自己的理解。 最后一场考的是时务策,这便是治世之学了,也是科考的重点。以前还会考些诗词,后来被那位王相公给废除了。 李济的泥丸宫中有菩提树在,记忆和理解能力超乎常人。 前面的考题对他来说十分简单, 他只花了一个时臣便全部写完了。 最后一道时务策是要议论本朝政务得失。 这题虽大,却只是一个引子,出题之人也知道这些考生不过是县学州学的学生而已,不是儒门四大书院和国子监中的英才,因此并未抱太大希望,要求也不会太严格。 李济见到这题目,心中也搜索着后世关于北宋政治的论述。 脑海中首先想起的便是钱穆先生所写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其中宋代的政治得失篇里便有很多可以借鉴的论点。 李济有着后世的学问奠基,一番作答,自然也答得十分顺利。 待写完全篇,又检查一遍,见巡视的考官过来,李济便起身上交了试卷。 听闻有人交卷,众考生皆是大惊,这才半日的功夫,就算你才思敏捷,也不该如此猖狂啊? 陈介见是李济,心中一惊,一滴墨渍便染在了考卷上。 第十六章:代主受劫 就在老僧法海说出六道魔君之名时,本是月明星稀的万里夜空突然间惊雷阵阵,无数道青色电光开始在灵隐寺的上方汇聚。 “快看天上,那是怎么回事?” “天雷汇聚定是苍天震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隐寺的众僧人被头顶上的这些异象给惊得连连后退。 吕洞宾眼神一闪,仿佛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连忙将浑身的气息敛去,悄悄用秘宝隐藏起了一身的修为。 离此地不远处,一名身着儒服的青年男子正微闭着双眼,一手闲敲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在这人间界,总是自己与自己对奕,还真是无趣啊! 某一刻,儒服青年眉头一皱,突然睁开了眼。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异象,脸上现出一丝不甘,犹豫了许久,他才深深叹息一声,丢下了手中的棋子。 “裴头陀啊裴头陀,你还真是个蠢货啊,本座当初怎么会选了你个蠢货呢?”儒服青年心中暗骂一声,一脚将棋盘掀翻,黑白棋子洒落了一地,他的身形也直接消失在原地。 轰的一声,一道青色雷电自虚空处降下,狠狠击在了法海,慧远和道济三人头顶的金色光罩上。 那道青色天雷和金色佛光罩陡然相撞以后,金色光罩震荡不已,而那道青雷则在金光罩外化成了一团耀眼的火花。 青色天雷散尽以后,虚空之中立刻一阵风云变幻,无数缕紫色雷电继续在灵隐寺上方汇聚。 “不好,老衲上了你这达摩老贼的当了!”看到灵隐寺上方天雷滚滚,法海老僧一拍大腿,暗自懊恼道:“护道者可以替护道之主受一次死劫,这是天命,老衲早该想到的。 你这老贼知道迦叶尊者的这一场死劫难度,便有心要替道主受劫。 你借老衲之口,说出三千年前的那桩旧事,引来天道之影,这样一来,此地所有超出炼气化神境界的仙佛都会遭到天道的驱逐。 你无法继续留在此界,就想拉着老衲跟你一起离开。达摩老贼,你真是好深的算计!” “嘿嘿,裴头陀,六道魔君的事是你亲口说出的,贫僧可没有骗你啊,而且金蝉子和六道魔君相勾结也是确有其事,趁你现在还涉足不太深,贫僧劝你还是尽早离开人间界的好。 虽然你觉得贫僧利用了你,但贫僧这么做,可是在帮你脱身啊,你还是与贫僧一起返回灵山吧!” 慧远禅师一脸和善的看着老僧法海大笑道。 “达摩老贼,你做梦,你说的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事情具体为何,老衲自会查清楚。 哈哈哈,你也太小瞧老衲了,这不过是人间界的天道之影的一道分身罢了,有释迦佛主赐下的金钵护体,纵使这紫光天雷降下,又能奈老衲何?”法海老僧一脸轻蔑的望着慧远禅师,忍不住朗声大笑道。 紫色天雷从天而降,只一落下便击碎了早就震荡不已的金色佛光罩。 击碎了金色光罩之后,紫色天雷仍然落势不停,又直接攻向了老僧法海的头上。 老僧法海眼神一闪,只听他口念咒法,祭出了手中的佛主金钵。 金钵凭空涨大无数,遮蔽住了法海老僧的身形,紫色天雷一道道击打在金钵上,金钵纹丝不动,一时间天雷也奈何法海老僧不得。 “哈哈哈,不过如此!达摩老贼,受了这道天雷,老衲便可以脱身了,接下来的劫雷,便由你和尊者来受吧!” 正当老僧法海得意大笑之时,身着破旧僧衣的李修元突然神色漠然的站起,身形一闪直接朝着抵抗天劫的法海老僧的后背击打了一掌。 “小畜生尔敢!”老僧法海惊恐一叫,连前世的主仆尊卑也完全不顾了。 其实李修元的修为与法海老僧的修为差距万里,若是放在平时,就算是任由李修元全力出手也伤不到法海老僧分毫。 就算此刻,法海老僧正全力抵挡天劫,硬生生的受了李修元一掌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法海老僧真正畏惧的不是李修元突然出手,而是李修元出手时所带来的黑色魔气。只要那黑色魔气沾了法海老僧的身,正在受劫的法海老僧便会因那黑色魔气而引来天怒,降下更恐怖的天雷。 一道足以让他在此界寂灭的赤炎雷火。 李修元却是不管这些,他神志已浑浊,之所以在慧远禅师和老僧法海之间先去攻击老僧法海,也是因法海老僧之前对他出过手而已。 只见李修元迅速在老僧法海的身上连击了数掌,黑色魔气已经遍及老僧法海全身。 金钵的光芒正盛,天上的紫色雷电渐渐消失,一团足以毁天灭地的赤炎天雷正在衍生。 “滚开啊!”老僧法海对着天空的红色天雷惊恐的叫了一声。 老僧法海将佛主金钵祭出,悬浮在自己的头顶上,赤炎雷火落下,与金钵相撞击,溅出星星点点的赤炎,如同岩浆一般,落地即融,灵隐寺的庙宇坍塌一片,寺中僧人四散而逃。 好在赤炎雷的攻击目标并不是他们,他们也只是受到波及而已。 见金钵由金色变成金红,法海老僧眼看撑不了多久,他心中想着若是在此地渡劫,就算活下来只怕也会身受重伤,而慧清和慧明二僧定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想到此处,他连忙运足法力,身形极速遁走,同时也引走了这漫天的赤炎劫雷。 灵隐寺的众僧人见恐怖的赤炎雷火被法海老僧带走,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 李修元双目赤红,浑身魔气冲天,他见老僧法海逃走,便立刻飞身而起,想要朝着法海老僧追去。 砰的一声,一道金色光幕直接在他身前显现,却是慧远禅师拦在了李修元的前方。 李修元冷笑一声,直接对慧远禅师挥起了拳头。 “阿弥陀佛!”慧远方丈双手合十,口宣一声佛号,含笑看着李修元,任由李修元的拳头打在身上。 “道济,你在干什么?”见李修元的拳头不断击打慧远方丈身上,慧明长老立刻对着神志不清的李修元怒喝道。 慧明长老身形一动刚想上前阻止,却被身边的慧清长老给拦住了。 他顺着慧清长老的示意,朝二人头顶上方的虚空看去。 灵隐寺上方劫云再起,一团青色雷电,一团紫色雷电和一团红色雷电悬浮在空中,正停在李修元的头顶。 只是,每当天上的劫云落下时,那道天雷总会击打在慧远方丈的身上。 紫色天雷和李修元的拳头不断击打在慧远禅师的身上,慧远禅师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僧袍的后襟已被汗水浸染,却始终一脸含笑的看着李修元。 在分别承受了一道青色天雷和一道紫色天雷以后,慧远禅师知道自己的法力已到了极限。 只见慧远禅师淡然一笑,他轻轻推开神智迷乱的李修元,朝着自己的小腹猛然击了一掌。 佛光普照,一枚拳头大小的金色舍利子从慧远禅师的口中吐出,吐出金丹舍利后,慧远禅师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身体更加虚弱了。 舍利子自慧远禅师的手上飞出,然后凌空悬浮,忽然飘向了浑身被黑色魔气覆盖的李修元。 “啊!”金色舍利子一入丹田气海,李修元被这股灼热一激,忍不住痛吼了一声。 丹田处一阵金光闪耀,李修元全身上下的无数黑色魔气开始一丝一缕的向气海中的舍利子汇聚。 黑色魔气从身体中消失,李修元赤红的双眼也开始慢慢变得清明,完全清醒后,他忍不住身形一软瘫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而等李修元再抬头看时,虚弱不堪的慧远禅师正双手合十,含笑看着他。 突然间一道赤炎天雷降下,慧远禅师缓缓闭上双眼,口中宣了一个佛号:“阿弥陀佛!” 赤炎雷火如同岩浆一般浇在慧远禅师的身上,赤炎落地,慧远禅师也化成了飞灰。 “师父!”李修元双目圆睁,一脸悲痛的叫道。 以往道济与慧远禅师相处时的画面开始在他脑海里显现,一个顽劣的徒弟,一个不靠谱的师父,纵使这个师父在人前总是一副高僧大德的形象,可是他在徒弟面前却总是表现的如他一般真实,会自私会怯懦也会无耻。慧远禅师不教他功法,不管他的修行,甚至连道理也说的有别于佛门正道。他附身之后,更是对慧远禅师充满了防备,却不想他竟然会为救自己而死。 那些天雷都是击向自己的,这些他都知道。 烟气消散,一团青紫赤三色混杂的火苗从慧远禅师陨落的地方冒气,飘飘忽忽的向着李修元飞来。 火苗飞来,李修元腰间的破扇凌空飞旋,符文一闪,三色火苗便被收入了宝扇中。 “空中火,五火之一的空中火!”李修元黯然一叹。 慧远师父陨落,就算此刻得到这五火七禽扇需要的五火之首空中火,他也高兴不起来。 想不到,慧远禅师竟在死后也要为他夺取一丝空中火,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不已了。 第十七章:佛门难容 “大哥,你现在应该是没事了吧?之前在禅院里,你好似走火入魔了一般,怎么叫都叫不醒的?”见一切诸事已定,袁洪从一旁向李修元走了过来,神色中满是喜色。 吕洞宾跟在袁洪的身后朝着李修元点了点头,抱拳一笑。 “已经无事了,是慧远师父用性命救了我!”李修元对着袁洪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然。过了一会,他又问道:“二弟你与纯阳道友呢?方才你们有没有被法海老僧引下的那阵赤炎雷火给波及到?” 神智恢复清明之后,走火入魔时所经历的事,李修元全部都记得很清楚。 对于他在赤炎雷火降下的最后时刻仍挥拳攻击慧远方丈的行为,他心中更是万分自责。 “呵呵,方才那阵赤炎雷火落下时多亏了纯阳真人护佑,本猿才得以平安无事,袁洪谢过纯阳真人了!”袁洪回身看着吕洞宾大笑道。 “之前的事贫僧都记得,多谢真人在贫僧被法海挟持时,能仗义出手救下我家二弟!”李修元也对着吕洞宾郑重拜谢道。 “哦?还要谢我?”吕洞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只要道友不怪贫道之前在法海老僧和道友之间生死争斗时一直袖手旁观就好!” “呵呵,贫僧能理解纯阳道友的苦衷,道友之前便说过了,那是贫僧的劫,别人代替不了,道友若是强行出手,事情只怕会变得更加复杂!”李修元看着吕洞宾一脸正色的说道。 吕洞宾与李修元对视一眼,见李修元一副磊落之态,吕洞宾这才不再多说。 将五火七禽宝扇收在腰间,李修元又看向寺中好几座坍塌的佛殿和数十名死伤的僧人,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只听李修元叹息道:“唉,真想不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 佛门广大,岂不容一颠僧耶? 如今说出此语的慧远师父已然仙逝,这偌大的灵隐寺只怕是再容不下我这个颠僧了。” 说罢此语,李修元又深深的望了一眼这座久经风雨的千年古刹的灵隐寺。 对于眼前这座千年灵隐寺,李修元的感情其实很复杂,前世正是因为游历此处才被摄了神魂,今生更是在此寺中枯坐了十七年。 这里是困了他十七年的地方,是不是只有真正离开了此地,他才算是得到自由了呢? 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前世慧远方丈圆寂后,道济和尚离开灵隐寺后就去了对面的净慈寺里作了一名书记僧,这一世的李修元又该何去何从呢? 想不到去处,他也就不再去想,直接带着吕纯阳和袁洪朝着灵隐寺山门走去。 “哼,济颠,你少在那里惺惺作态了,之前你在禅院僧舍中连杀两人,犯了佛门重戒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而且金山寺的法海老僧是你引过来的,本寺的经阁佛殿也是因你而坍塌,慧远方丈更是被你害得直接陨落当场。 今日这寺中发生的一切祸事都是因你而起。 如今你一句轻飘飘的灵隐寺容不下你了,便想要安然离开本寺,天下间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见李修元带着一人一猿走向寺外,广亮僧人连忙叫上寺中的执法弟子上前拦住了李修元,吕纯阳和袁洪他们三个。 听到广亮僧人的话,寺中的众僧人都为之缄默,纷纷抬起头,一脸神色不善的朝着李修元看来。传功长老慧明和执法长老慧清也是摇头叹息,没有说话。 事情好像确实如光广亮僧人所说,道济和尚就是那个直接导致灵隐寺破败的罪魁祸首。 心中有些忧伤,李修元不想与广亮僧人辩驳,也不想与灵隐寺的弟子争斗,他只想要离开这里,能不动手就尽量不动手。 拦住想要直接动手的袁洪,李修元缓缓走到了一脸正义凛然的广亮僧人面前。 他也不说话,一双眼睛紧盯着广亮僧人,面色平淡如水。直到把广亮僧人看的不敢与他对视,李修元这才淡然说道:“犯了杀戒之事贫僧可以自证清白。其他的事,就算真如广亮师兄所言,贫僧确实是这一切的祸乱之源。所以呢,贫僧是触犯了佛门的哪条重戒还是触犯了寺中哪道律法吗?” “你……”广亮僧人被李修元反将了一军,一时间无言以对。 灵隐寺的两位长老和众僧人也被李修元的话问住。 是啊,既然杀戒之事,道济可以自证清白,而慧远方丈是自愿受难,佛殿坍塌也是受到波及算是一场天灾,那该如何定道济的罪呢? “道济,杀戒之事,你要如何自证清白?”一旁的执法长老慧明出声问道。 “此事倒也简单,这被杀二人乃是贫僧的俗世亲故,家住在天台县永宁村,并未到过临安城。贫僧修的是佛法又不是飞剑之术,总不可能相隔千里外取来二人首级吧? 更何况那人杀贫僧表兄和舅父的目的乃是要让贫僧走火入魔,并未想着要把杀人之事嫁祸给贫僧,贫僧手中的这封书信也可作为佐证。 另外,寺中有两名小沙弥曾帮助那人传递过人头匣,只要找到他们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不过,贫僧想来,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被人灭口了吧!” 李修元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递到了执法长老慧明和传功长老慧清的手上。 慧清长老和慧明长老看了那封书信之后,只是默然点点头,并未多言。 其中牵扯到了秦相府,他们也管不了。 只要能证明二人并非道济所杀就行。 见慧清长老和慧明长老摆手要对道济三人放行,广亮僧人神色有些焦急,立刻上前劝阻道:“慧明师叔,慧清师叔,就算道济师弟没犯过杀戒,也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他身上可是带着慧远方丈的金丹舍利啊! 金丹舍利乃是佛门重宝,当归我灵隐寺所有,千万不能把它留在心术不正的僧人手上。” 金丹舍利,这才是广亮僧人拦住李修元的目的。 听到广亮僧人的话,执法长老慧明眼神一亮,传功长老慧清的神色也有些意动。 “呵呵,广亮师侄此言说的有理,慧远师兄的金丹舍利理应归灵隐寺所有,道济,既然你执意要脱离灵隐寺,那便留下方丈师兄的那枚金丹舍利吧!” 慧清和慧明二僧也想要那枚金丹舍利,只是碍于德行和辈分,他们不能主动向李修元索要。此时,广亮僧人一说出来,二僧正好可以顺水推舟。 那枚金丹舍利是慧远禅师用毕生修为凝结,灵隐寺的僧人对它觊觎也无可厚非。 若是可以,李修元也愿意把这金丹舍利留给灵隐寺,只是此时金丹舍利正帮着他压制体内的魔种,现在交出来,他只怕立刻就会走火入魔了。 李修元心中一阵叹息:就算我如此说了,灵隐寺的僧人只怕也不会相信吧?纵使他们信了,也不会在乎我是否走火入魔的,对他们来说,还是金丹舍利最重要,其他的话多说无益。 “贫僧若是说不呢?”李修元冷冷看着慧清和慧明二僧,一字一顿的说道。 “那道济师弟,你今日便别想安然离开本寺!”广亮僧人对着李修元冷冷说道。 慧清和慧明两位长老只是叹息一声,没有说话,显然也是与广亮僧人一般,做此打算。 慧明长老暗暗使了一个眼色,执法弟子立刻会意,便见禅院上空一道金色天幕降下,遮蔽了全寺各个角落,却是灵隐寺的守山大阵开启了。 这守山大阵分内外二阵,外阵可防备外敌从山外攻击,内阵则是防备入寺之敌从寺中逃走。 方才传功长老慧明为了阻止法海老僧逃走,叫执法弟子去开启守山内阵,却没想到此时竟然用来对付道济等人。 “嘿嘿,大哥,与他们说什么废话,最终还不是要靠拳头来解决,谁的拳头硬谁才最有理!”袁洪冷笑一声,身形一闪,直接朝着广亮僧人攻去。 灵隐寺的众多和尚中,就这个叫广亮的秃驴最讨厌! 广亮僧人原先是监寺僧,熟悉戒律佛法,并不善与人争斗,此时见通臂神猿袁洪攻来,立刻便朝着飞速向后退去。 守山大阵开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场争斗在所难免,李修元叹息一声,也朝着围在他身前的执法武僧攻去。 得了慧远方丈的金丹舍利之后,李修元的浑身法力大增,随意一拳一脚皆带着无尽的金色佛光,灵隐寺的众僧人中已经没有他的一合之敌。 袁洪击退了身前的两名执法僧,狞笑一声,再次朝着广亮僧人袭来。 “师叔救我!”见到通臂神猿的含怒之拳袭来,广亮僧人连忙向慧清和慧明二僧求救。 慧清与慧明两位长老见灵隐寺中无人能抵挡道济与袁洪,也只得无奈出了手。 只见,慧明长老一手推开广亮僧人,一手结印挡下了袁洪的铁拳。拳影消失,慧明长老口念咒文,一道宝山印结成,巨大山影向着袁洪压来。 第十八章:叛出灵隐寺 见是一道巨大的山影袭来,通臂白猿的眼神顿时一凝,它身形急速闪动,却无法避开那道山影的覆盖,巨山压下,避无可避,袁洪的口中只来得及发出一连串惊慌失措的叫喊:“完了,吾命休矣!” 正在此时,一柄金色长剑突然凌空飞旋,直接以剑尖抵住了那座下落的巨山。 巨山之影微微一颤欲以万钧之力继续落下,却见金色长剑陡然发出一道刺目玄光,剑体嗡嗡作响突然向上撅起,刺啦一声,仿佛竹签插入纸片,金色长剑直接刺穿了坚硬的山石。 金色长剑在虚空之中划出了无数条弧线,又倒飞而回落到了纯阳真人吕洞宾的手中。 巨大的山体被纯阳宝剑刺穿之后,顿时一阵青光逸出,无数块山石碎裂成片,整座巨大的青山之影也被分解成丝丝灵气,最终消散于天地间。 在慧明长老出手去救广亮僧人的时候,另一边的慧清长老也对李修元出了手。 砰砰砰,连续数十拳,李修元把身前的十多名执法武僧全都击败之后,灵隐寺中便再无僧人敢攻上前来。 看到袁洪被宝山印攻击,李修元本欲去救,忽然间,近处一阵佛光四溢,一道金色佛光缚索朝着他缠来。 见是慧清长老的缚索印降下,李修元的眼神顿时一凝,他心念一动,腰间的那把五火七禽宝扇瞬间便飞到了手上。 七禽宝扇得了五火之一的空中火,李修元体内又有了慧远禅师馈赠的那枚金丹舍利子,此时再次御使起五火七禽宝扇,宝扇能发挥的威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李修元快速念动法诀,手中的五火七禽宝扇轻轻一扇,那道金光缚索便如狂风扫落叶一般被直接吹散。 一挥扇扇灭了缚索印的金光,七禽宝扇的法力犹未止歇,又向着打出缚索印的慧清长老袭来。 慧清长老也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想到道济手中的那把破旧芭蕉扇竟如此厉害,只轻轻一扇,就破了他的金光缚索印法。 当下,慧清长老也不敢迟疑,只听他口宣了一声佛号,浑身顿时金光大盛,连忙运足一身法力来抵挡宝扇的罡风。 “轰”的一声,七禽之羽扇出的罡风吹向慧清长老,慧清长老的浑身法力开始震荡,他的身体被扇飞出去,由空中落下,又在地上连退了数十步才勉强止住溃势,神情显得十分狼狈。 “慧清师兄,你没事吧?” 慧明长老上前一把扶住了身形摇晃的慧清长老,同时一脸担心的问道。 “慧明师弟放心,小伤而已,贫僧并无大碍!” 慧清长老微微摆手拒绝了慧明长老的帮扶,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看向李修元手中破旧芭蕉扇的目光陡然变得火热起来。 道济竟身怀如此宝物,现在就算道济交出那枚金丹舍利也不能就这么放他离开了。 “嘿嘿,小和尚打不过人家,老和尚就开始出手。 慧远禅师一代高僧,没想到他才刚刚寂灭,你们两个便连灵隐寺千年宝刹的名声都不想要了,似这般的无耻行径,竟会发生在佛门清净地,贫道今日也算涨了见识!” 吕洞宾持剑而立,对着慧清和慧明二为长老露出了一脸哂笑。 “哼,这位道友,此事是我佛门里的家务事,道友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以免挑起不必要的佛道之争?” 听了吕纯阳的话,慧清长老和慧明长老都有些赧然,不过慧明长老对名声还是更看得开一点,直接上前对着吕洞宾冷冷说道。 这是法海老僧之前的说辞,此时由慧明长老的口中说出来,吕洞宾却只觉得有些可笑。 “哈哈哈,挑起佛道之争,就凭你们也配? 你们代表不了佛门。 金山寺的法海老僧或许可以,灵隐寺的慧远方丈也可以,你们不行,你们还差的很远。” 吕洞宾对着二僧讥讽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是吗?贫僧与慧明师弟两个代表不了佛门,难道这位道友你一人就能代表整个道门不成? 口气不小, 贫僧倒要看看这位道友究竟有何本事,竟敢在灵隐寺中如此羞辱贫僧和慧明师弟?” 慧清长老同样对吕洞宾报以嘲讽的冷笑。 他与慧明长老对视一眼,二僧便一起对吕洞宾出了手。 无数金光法印祭出,二僧身前顿时一阵佛光大盛。 吕洞宾的神色倒是很悠闲,等到慧清和慧明二僧结出的佛门法印悬在头顶时,他才举起手中的纯阳宝剑格挡。 一剑横劈一剑直刺,只出了两剑,便听嗖的一声,纯阳宝剑又落回到他手上的剑鞘中。 他是吕纯阳,一名绝顶剑仙,号称儒释道三家修士中当世攻伐第一的剑仙吕纯阳。 剑光分转,一剑横劈斩灭了二僧祭出的法印,再一剑直刺便将慧清和慧明二僧的护体佛光给直接击溃。 二僧被吕洞宾一剑破去了护体神光,皆是惊骇莫名。 “不可能?道友身怀如此高深的剑术,怎会是无名之辈? 这剑法招式神似火龙真人郑隐的《天遁剑法》,这柄金色宝剑又像极了纯阳剑。 有纯阳仙剑和天遁剑法,道友莫不是金丹钟吕派的吕祖剑仙吕纯阳?”见识广博的慧清长老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吕洞宾问道。 之前好似听那法海老僧叫过纯阳真人之名,只是当时并未在意,他怎么也没想到道家真人吕洞宾竟会出现在灵隐寺中。 “不错,贫道正是吕纯阳!”吕洞宾傲然一笑,冷声回道。 “原来是道门吕祖! 剑仙吕纯阳果然名不虚传,以一敌二竟丝毫不落下风,就算贫僧与慧清师兄联手应该也不是道友的对手。 不过纯阳道友可别忘了,这里乃是临安灵隐寺,法海老僧是佛门弟子,贫僧与师兄无法使出对他全部手段,如今来了个道门真人,正好也让纯阳道友见识一下我们灵隐寺千年宝刹的底蕴。” 慧明长老眼神一闪,对着吕洞宾冷冷笑道。 只见慧清和慧明二僧突然紧闭双眼,盘膝而坐,口中念诵出一段极其艰深的咒诀。 咒印一结,顿时一团金色佛光开始在慧清和慧明二僧背后散开。金色佛光直冲霄汉,守山大阵的金色光幕也是一阵波动。 一团金色佛光和一层金色光幕缓缓融合,灵隐寺第一大殿天王殿中也陡然发出万丈佛光。 “灵隐寺执法堂长老慧清,传功堂长老慧明,代本寺方丈行契主之权,请护法神将临世!” 无数金色佛光散尽之后,一名足足高一丈有余的威严男子忽然从灵隐寺第一大殿天王殿中走出,几步之间就来到了慧清和慧明二僧的身边。 那威严男子长相十分英武,头上戴着一顶黑黄二色的乌金盔,身上裹着赤金甲胄,手中还擎着一根黑色的降魔杵,这般形貌,正是佛门的护法神将韦陀。 “哈哈哈,想不到贫僧生平第一次摧动请神咒,便请来了威能最盛的护法神将韦陀。 传闻当初释迦佛主灭度之后,便有罗刹将释迦佛主的舍利子抢回去供奉,那次也是多亏了善于行走的韦驮神将去把释迦佛主的舍利子奋力追夺了回来。想不到今日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本寺方丈慧远禅师的金丹舍利被奸人所得,再次依仗韦陀神将之力夺回,与佛主历一样的劫,此乃大吉之兆,看来是释迦佛主想要保佑我灵隐寺大兴啊!” 慧明长老朗然大笑道。 佛门的护法神将契,乃是建寺之初便已定下,不到寺中生死存亡之际,轻易不会动用。不止是定契时请神次数本就有限,而且每次请神时,契主的宝刹自身也要付出代价,香火,功德,气运不一而足。 “请韦陀神将出手,诛杀一切外来之敌!”慧清长老和慧明长老向着韦陀神将傀儡躬身一拜,一起指向了李修元,吕洞宾和那只通臂白猿。 听到契主的指令,韦陀神将呆滞的目光在李修元,吕洞宾和通臂白猿的身上一扫而过。 最后他略过了李修元,直接挥起手中的降魔杵向吕洞宾和通臂白猿袭来。 “这具神将傀儡威能不小,袁道友快躲!”见黑色巨杵挥来,吕洞宾连忙对身边的通臂白猿叫道。 袁洪狠狠点了点头,灵巧的身子向后一闪,开始在寺中辗转腾挪起来。 降魔杵猛然挥过,破空之声不断响起,击倒了一座又一座佛塔和僧舍。 起初,袁洪还能躲避,只是时间一长,神将傀儡不知疲累,袁洪的法力却难以为继。 “锵”的一声,降魔杵和纯阳剑狠狠相击,却是吕洞宾为救袁洪硬抗了韦陀神将的一击。 “刺啦”一阵极其刺耳的声响过后,黑色降魔杵上留下一道金色剑痕,吕洞宾也被杵上传来的巨力击飞。 李修元在旁边看的十分焦急。纵然韦陀神将不攻击他,他也不敢上去添乱。 如今纯阳真人只护持袁洪一个都力有不逮,他若是再上前插手,只怕会害了吕洞宾和袁洪。 吕洞宾一救下法力耗尽袁洪,立刻运起一掌将袁洪送到了李修元的身边。 为何会把袁洪送到我身边,你一个返虚之境的道门剑仙都打不过这韦陀神将傀儡,以我刚刚炼气化神的修为,更是拦不住他啊? 李修元心头还有些疑惑,就听吕洞宾传音道:道友是降龙罗汉的转世之身,佛门的护法神将韦陀定然不会主动攻击道友。 一会,贫道一剑破开这灵隐寺的守山大阵,道友带着袁洪道友先走。然后,我们在袁洪道友的呼猿洞中汇合。 韦陀神将出不了灵隐寺,只要你们逃出这里,袁道友便安全了。 李修元心中了然,连忙对着吕洞宾暗暗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 趁着韦陀神将连续挥起降魔杵的间隙,吕洞宾眼神一闪,金色长剑对着天幕一剑刺出,直接破开了灵隐寺的守山大阵。 头顶上的金色光幕溃散,李修元心中一喜,连忙飞身而起,带着袁洪向寺外逃去。 “执法弟子何在?还不快追,莫要让他们给逃了!”见守山大阵被破,李修元逃向寺外,慧明长老一脸焦急的冲众僧人喊道。 “是,长老!” 一群执法武僧立刻领命,朝着李修元和袁洪追去。 不过,慧明长老也知道灵隐寺中除了他与慧清长老,其他的僧人都不是道济的对手,就算追上去也没用。 而此时,慧清长老和慧明长老还要分出心神来指挥着韦陀神将傀儡,根本脱不开身。 见李修元和袁洪都逃了出去,吕洞宾心神一松,也不再与韦陀神将纠缠。 一剑逼退傀儡神将后,吕洞宾口念法诀,御剑飞出了灵隐寺。 李修元,吕洞宾和通臂白猿都逃出了灵隐寺,慧清长老和慧明长老又看了看寺中这个眼神恢复呆滞的韦陀神将,皆是一脸的不甘心。 广亮僧人躬身上前道:“二位师叔,弟子料想,此时济颠他们三个应该就在对面的呼猿洞中!” 慧清长老叹息道:“唉,就算知道他们的去处又如何?韦陀神将无法出寺,贫僧与慧明师弟又不是那剑仙吕纯阳的对手,呆在寺中应当无事,若是找上门去,只怕有性命之忧!” “师兄,难道我们那就这么放过道济?” 慧明长老凌空挥了一拳,一脸愤恨的说道。 广亮僧人眼神一闪,对着慧清和慧明二僧小声的说道:“弟子倒是有一计!” “哦,广亮师侄有何计?说来听听。”慧清长老和慧明长老一起看向广亮僧人。 “将今日寺中发生的事公布于修行界,然后以灵隐寺的名义给朝廷上书。 便言寺中弟子道济修炼魔功,袭杀本寺慧远方丈,还盗走了慧远方丈的金丹舍利。 欺师灭祖,杀人取丹,犯下如此恶行,不止是大宋朝廷会全力缉拿此人,只怕整个修行界容不下他了。到时不用我们出手,道济也无处可逃。” “哈哈哈,好计策,就这么办了!”慧明长老一拍双手,朗然大笑道。 “计是一条好计!只是此计是否有些太过阴狠,而且就算道济被当成魔头诛杀在外,对我们灵隐寺好像也并无太大好处啊!”慧清长老眉头一皱,看着广亮僧人问道。 他想要的是道济身上的那把宝扇和金丹舍利,若是道济被外人当成魔头击杀,那两件宝物可就没有他的份了。 不过这些事都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在心里默默算计。 “师兄莫要再妇人之仁,那道济今日叛出灵隐寺,便是我寺中大敌,而且广亮师侄所言并无差错,慧远方丈确系死于道济之手,方丈师兄的金丹舍利也确实是被道济夺走的。如此逆徒,何必再给他留活路?”慧明长老一脸期待的看着慧清长老。 “唉,好吧,此事就按你们所言去办吧!”慧清长老叹息一声,不复多言。 第十九章:逆斩三尸 飞来峰,呼猿洞。 晶莹的月光石镶嵌在石柱的灯台上,即便处于洞府深处也是亮如白昼。 通臂白猿献上了珍藏灵果,石桌上还摆着数十坛新酿的猴儿酒。 他们之中,吕纯阳在与傀儡神将战过一场后,依旧神色如常,李修元却和袁洪一样,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大哥,经此一劫,我才相信当初在止念庵中你是真心要与我结拜!”通臂白猿端起酒碗对着李修元郑重说道。 “呵呵,我见青山,青山见我,自当一片真心!”李修元饮下一口猴儿酒,也洒然笑道。 “今日多亏纯阳真人数次出手相救,袁某也不言谢了,以后真人但有差遣,袁某万死不辞!” 袁洪上前给吕洞宾斟满佳酿,躬身拜谢。 “贫僧亦是如此!”李修元端起酒碗,也大笑着附和。 “哈哈哈,不必如此,与二位道友相结交本就是一件乐事,贫道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二位道友在灵隐寺中罹难!”吕洞宾连连摆手。 又与李修元和袁洪说笑了一阵,吕洞宾忽然放下酒碗,从怀中取出了一面天青色的阵旗。 那面阵旗不过只有巴掌大小,上面镌刻着许多诡异的符文,吕洞宾念动咒诀,青色阵旗凌空飞旋,顿时发出一阵阵青光波纹。 只见青光一转,阵旗落地,化成一层青白二色相杂的琉璃光幕将他们三个都遮蔽了进来。 “纯阳道友这是要做什么?”李修元看着周身外忽然升起了一层青白二色的光幕,不由得好奇问道。 通臂白猿也朝着吕洞宾这边看过来,神情满是疑惑。 “呵呵,这是贫道四师兄张果所绘的天机阵图。张果师兄主修上古易理和天机数术,这次贫道来大宋临安城也是张果师兄推算指点的结果。 有了他的这面天机阵旗便可以遮蔽部分天机,就算是说出一些天道忌讳的秘闻异事也不会被这人间界的天道觉察。” 吕洞宾施完了遮掩天机的阵法后,又对着李修元轻笑了一声。 “嘿嘿,却不知纯阳道友要说出什么样的惊天秘闻,需要如此小心谨慎?”通臂白猿凑到近前,一脸揶揄的笑问道。 吕洞宾摇了摇头,却没有露出笑意,他深深的看了李修元和袁洪一眼,一脸凝重的说道:“贫道知晓二位乃是上界大能转世,见识广博,不知二位道友以往可曾听闻过六道魔君之名?” “六道魔君?”袁洪闻言眉头一皱,脸色也不由得变得凝重。 这确实是一个连天道都十分忌讳的大魔头。 只听袁洪长叹道:“前世袁某确实听说过此人的威名,相传六道魔君乃是魔界第一高手,炼虚合道之境,修为通天彻地,是一个可与佛主、儒圣和道祖比肩的人物。” “呵呵,不瞒纯阳道友,贫僧才刚刚觉醒不久,记忆仍有些混沌不清。在贫僧前世现存的记忆中并没有丝毫与六道魔君相关的事宜。 不过,贫僧走火入魔之时好似从法海老僧的口中听说,三千年前六道魔君曾经掀起了一场牵扯到儒门,佛门和道门三家的泼天祸事。 贫道还听到法海老僧曾说到了魔种,道心种魔,禅心种魔,儒心种魔和逆斩三尸成道这些晦涩之语,贫僧后来思虑了许久,却仍然不解其意!” 李修元沉思片刻,便对吕洞宾如实说出了他在灵隐寺中金光罩下的见闻。 “呵呵,法海老僧竟然说漏了这么多,难怪人间界的天道会如此震怒?嘿嘿,法海老僧最后还承受了一道赤炎雷火,也不知他如今是何境遇?” 吕洞宾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李修元和袁洪也是发出一阵会心的笑意:那赤炎雷火只怕是不好承受,法海老僧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吧! “袁某只知道三千年前六道魔君因行逆天之事最后被天道所灭,至于大哥所说的魔种,道心种魔和逆斩三尸又是个什么东西?”袁洪有些不解的问道。 六道魔君和他所行的逆天之举在凌霄天庭也是一个忌讳,又因为六道魔君这种通天人物离它实在太远,前世的袁洪只当是个异闻,对其中的隐秘了解的并不多。 吕洞宾淡然一笑,并未直接回答通臂神猿的问题,反而向李修元和袁洪问道:“二位道友可知何为斩三尸?” “这个袁某倒是知晓一二。” 袁洪点点头回道:“修士之境,分为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返虚和炼虚合道四境。合道之后需要斩去三尸,一道恶身,一道善身和一道自我身,这便是修行界所言的修士斩三尸证道了。” “呵呵,袁洪道友所言不错,不过贫道今日要说的斩三尸可不是修士斩三尸,而是天道斩三尸!”吕洞宾轻笑一声,对着李修元和袁洪一脸神秘的说道。 “天道斩三尸?”听到吕洞宾的话,李修元和袁洪的心中都是大为不解。 “呵呵,正是天道斩三尸!”吕纯阳的脸上依旧保持神秘之色:“二位道友可知初代的佛主,儒圣和道祖的来历? “道友的意思莫不是说最初的道祖,儒圣和佛主都与天道斩三尸有关?”李修元心中一动,不由得惊声问道。 吕纯阳赞赏的看了李修元一眼,点头笑道:“不错,道友果然心思敏捷。初代道祖,儒圣和佛主,便是天道本尊斩出的三尸。佛主为恶身,所以他认为世人本性为恶,需要靠佛门来度化,儒圣为善身,他认为人性本善,只需教育和引导。道祖则为自我身,一心追求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大逍遥之境。” 李修元和袁洪都被吕洞宾说出的这秘闻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见到他们一脸震惊的神色,吕洞宾感叹道:“贫道初闻此事时也是不敢置信,不过这些确是事实。而且发现天道斩三尸之秘的不是别人,正是六道魔君!” “什么?是六道魔君最先发现了天道斩三尸的秘密?”袁洪双目圆睁,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听吕洞宾继续道:“既然说到了天道斩三尸斩出佛儒道三家之祖,那接着便要说到逆天而行的六道魔君和他所创立的那门逆斩三尸成道法了。” 李修元立刻凝神细听。 “说起来,三千年前,魔族的六道魔君真可谓是九天十地中有数的几名绝顶高手了。 入了合道境之后,也不知六道魔君怎么就发现了初代道祖、儒圣、佛主与天道本尊的关系。 只是,六道魔君认为,斩去三尸的天道本尊虽然变得更强了,却也因为损失了道心禅意儒相这些原始天性,天道自性变得不完美,从而失去了进阶更高境界的可能。 所以,六道魔君想要逆转天道斩三尸的过程,将初代道祖、儒圣和佛主炼化融合,纳入己身,提取三圣身上的原始天性,从而反噬天道本尊,完成夺天之举。 不过,六道魔君与儒佛道三圣同为合道境修士,战力也是在伯仲之间,想要彻底击败其中一人都十分困难,更何况他是要吞噬初代三圣。 无法以力克敌,便只能另辟蹊径。 于是,在苦思了数千年之后,六道魔君终于创出了那门后来震惊天地的绝世魔功《种魔术》,也被后世称为逆斩三尸成道法。 六道魔君以自身魔躯为根基,炼出了三枚魔种,一颗种在道祖身上,一颗种在儒圣身上,一颗种在佛主身上,这也就是道心种魔,儒心种魔和禅心种魔的来历。 不过,三千年前这场夺天之战的结果你们也知道了,最终六道魔君还是夺天失败了,天道本尊亲自出手,六道魔君化成了劫灰。” “好啊,好一个盖世魔枭,这才是一个真正纵横天地间的大魔头该干的事啊。 逆斩三尸,夺天噬道,这些奇思妙想,他是怎么想到的啊? 此人的想法真是令人叫绝。 魔君六道,袁某佩服,恨不能早生三千年,恨不能亲见其夺天之时的风采啊!” 袁洪连声赞叹,它双拳紧紧握起,心神一阵激荡。 六道魔君和他逆天夺道的故事,虽然最终结果令人唏嘘,但其中波澜壮阔的斗争谋算李修元却听的热血沸腾,不过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 六道魔君的魔种是怎么种到初代道祖,儒圣和佛主三人身上的? 身为合道境的道祖,佛陀和儒门圣人会对魔种毫无觉察吗? 六道魔君将魔种在三圣身上种下之后又发生什么? 初代道祖,儒圣,佛主有没有被六道魔君的魔种控制呢? 天道本尊出手后,六道魔君到底有没有彻底陨落? 李修元很关心这些问题,因为此时他的身上就有一颗魔种。 一颗禅心上被种了魔。 于是,李修元向吕洞宾问了这些问题。 听到李修元的问题,吕洞宾一脸的苦笑:“贫道已经将所知全部说出来了,道友的这些问题,牵扯到初代道祖,儒圣,佛主和六道魔君之间的博弈,贫道哪里会知晓其中具体细节? 贫道知道道友在担心什么,还请道友放心,道友身上的魔种应该只是六道魔君的隔代传人种下,魔界功法流传到人间并不罕见,或许那人只是得到《种魔术》的只言片语或者是残篇也说不定? 三千年前,天道本尊亲自出了手,六道魔君纵使并未完全湮灭,也必是受到重创,躲进魔界深处修养生息,定不会到人间界来搅动风雨的。” “六道魔君的《种魔术》如此大的名声,连初代道祖,儒圣,佛主都遭过暗算,难道修行界三千年来,就没人想出过破解之法吗?” 李修元心中一动,又向吕洞宾问道。 “其实六道魔君的《种魔术》并非无解!”吕洞宾轻笑道:“只是它的破解之法说出来十分简单,想要做到却是极其困难。 既然可以道心种魔,那自然也可以魔心种道,魔种之主和魔种本就是平行关系。 想要破除魔种,只需贯通儒释道三家之学,然后吞噬掉魔主和其他两枚魔种即可,除此之外,别无它途。” “贯通儒释道三家之学,还要吞噬魔种之主和另外两枚魔种,这简直是地狱级难度啊!” 李修元心中暗叹,不过身陷局中,他也只能知难而上了。 “不知二位道友今后有何打算?”吕洞宾看着李修元和袁洪问道。 “与灵隐寺的僧人结下死仇,这呼猿洞怕是不能再呆了,大哥,你有何打算?” 袁洪看向李修元,李修元还未说话,吕洞宾又道:“此间的事已了,贫道也要返回昌州,不如二位道友跟贫道一起回石笋山吧?” 袁洪眼睛一亮:“好啊,石笋山是仙家福地,又能远离灵隐寺的纠缠,是个好去处,大哥,你觉得如何?” 李修元眉头一皱,叹道:“贫僧还有一些未了之事,秦相府三公子在贫僧的身上种下魔种,又杀了贫僧的世俗亲故,贫僧定要到汴京去找他逃个说法。况且,既然想要贯通儒释道三家之学,理应由出世之佛到入世之儒,再到出世之道。二弟,你先跟着纯阳道友去石笋山吧,贫僧在临安城中呆些时日,便会到城外的崇绮书院学儒,呵呵,那一日,陆山长不是还真诚相邀,请我们过去了吗?” “大哥,我跟你一道去崇绮书院吧!” 李修元摇了摇头:“儒门之中,规矩甚严,这不是你的修行之道,而且你乃是妖身,入世之后,颇多不便,把你交给纯阳真人,我也放心。入了石笋山,还望纯阳道友多帮忙照看一下二弟!” “呵呵,一定,一定,袁洪道友天真烂漫,得了道家真意,山上的师兄弟应该也会喜欢道友的。”吕洞宾颔首笑道。 袁洪见李修元一脸坚决的把它卖给了纯阳真人,它也只得无奈应下。 李修元和吕洞宾,袁洪在呼猿洞又盘桓了数日,吕洞宾便带着袁洪向石笋山方向赶去,李修元则走向了世俗儒门。 第二十章:崇绮书院 “今查有灵隐寺弟子道济,犯弑师之罪,临安府提刑司司首陈绾赏钱三千贯以收捉。道济,天台县永宁村人士,本名李修缘,年十七,形貌附图形如下。” 近些时日,临安府提刑司颁下的一封布告震惊了临安城。 “你们说,灵隐寺的道济和尚到底有没有弑师呢?听闻此人在临安城的风评挺好,时常扶危救困,既颠且济,不像是会做下这等杀人夺丹之事的人啊?” “呵呵,这道济和尚到底有没有欺师灭祖与我等有什么关系?我等旁门散修聚到临安城又不是来查案的,只要捉拿了道济和尚,一可以入朝廷三法司之一的提刑司任职,二可以领取到灵隐寺的悬赏,更何况,你们不是都看到了修行界的那封真正悬赏布告上写的是什么吗?道济和尚的身上可是怀有慧远禅师的金丹舍利的,瞎堂慧远,武帝钦封的得道高僧啊,他的金丹舍利子,谁会不想得到?在下想来,诸位道友也是被这个消息吸引而来的吧?” 一群江湖人士在临安城的南城驿馆里聚集。 “哈哈哈,不错,不过诸位道友也不要被朝廷和灵隐寺的僧人给骗了,想那道济和尚既然能在弑师之后还从灵隐寺中逃出,虽然借了无名剑仙之力,但他自身的手段也定然不凡。 与之对上,我等万不可掉以轻心。 而且还有一件事需要更加谨慎,想要得到道济身上的金丹舍利便不能再去领取朝廷和灵隐寺的悬赏,妄图拿到全部好处的人,只会误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散修之中也有一些颇有见识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提刑司和灵隐寺悬赏中包藏的祸心。 “道友说的有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那道济僧人的下落?” “不错,之前曾有道友看到布告中提到的无名青衣剑仙带着通臂白猿向西而行,却独独不见道济僧人的身影,不知诸位中可有消息灵通的道友告知一下道济僧人此时的踪迹?” “哈哈哈,我等要是知道那道济和尚的行踪早就找上门去了,还会等在这里?或许那道济早就离开了临安也说不定,我等正是因为不知其踪,才来这临安城碰一下运气!” 一众散修皆是面面相觑,随后他们数十人分成了好几伙,一起在临安城里探查起道济和尚的行踪。 他们之中的有的人在探查无果之后就离开了临安,却仍有一小部分心性坚韧之辈查到些蛛丝马迹,继续潜伏在临安城中。 临安城外有一座名为崇绮的儒家书院,在整个大宋国,并不十分有名。 寒意渐重,时已至冬日,一名身着灰色儒服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崇绮书院的山门前。 这灰衣男子看着约莫有四十来岁,带着一顶深黑色的半扇形高帽,骨骼清奇,面容冷峻,颌下留着齐整的长须,给人庄重威严之感。 咚咚咚,敲门声很有韵律,如一曲迎宾礼乐。 上来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眼神机灵,长相乖巧,作一副门僮装扮。 “敢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来我崇绮书院可是有事?”那少年门僮轻揖了一礼,向山门外的灰衣男子问道。 “呵呵,在下王云,字伯安,绍兴府人士,与贵院的陆山长乃是故交,今日来此是为访友,还请小先生将此物呈上,陆山长看了之后自会明白!”灰衣男子温和一笑,从宽衣大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了少年门僮的手上。 “好,在下要先进去禀报山长,还请王先生稍待!”少年门僮谦和一笑,恭谨的接过了灰衣男子递来的书信。 书院后的居室之中,陆放翁把那封薄薄的书信拿在手上,听着少年门僮口中的赞叹的之语,不由得眉头一皱:“那人可说他姓甚名谁?” 若真如小安形容那般,如此清奇的相貌,老夫以前与此人打过交道,不可能没有丝毫印象。 “王云,王伯安,绍兴府人士。”少年门僮回道。 “老夫在绍兴府的一众故友中并没有一个叫王云的!”陆放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此人不诚,不见也罢!” “是,山长,小人这就过去将他打发了!”少年门僮抬头小心的看了陆放翁一眼,就要去接陆山长手中的书信。 陆放翁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拆开那封书信看看。 打开书信,上面只写了九个大字:丰乐楼,谪仙人,李太白。 陆放翁心中一动,连忙对门僮说道:“小安,快去请那位王先生进来!” “是,山长,小安这就去请王现身!”少年门僮轻笑着回道。 他对山门外的那名王先生印象极好,若是真要按陆山长之意驱逐,他心中反倒不愿。 等到陆小安带着一名灰衣黑冒的中年儒生进来时,陆放翁也开始细细打量此人。 四十多岁,气质独特,不类凡俗,之前并未见过。 摒退少年门僮,关紧房门后,陆放翁举起手中书信,向灰衣儒生直接说道:“王先生既然能拿出此信来,必是道济大师信赖之人。 而道济大师让王先生持此信来老夫这崇绮书院求助,老夫也是深感荣幸。 道济大师的事,老夫前些时日也有所听闻,虽不知详情,却也深信道济大师的品行。老夫如今虽已远离大宋官场,但早年间结交的一些故友仍在朝堂任职,只要道济大师将其中详情告知,老夫当可写下手书为道济大师辩白鸣冤。 道济大师但有所需,还请王先生明言,老夫定竭绵薄之力以助之。” “哈哈哈,陆山长高义,贫僧也佩服自己的眼光!”灰衣男子淡然一笑,对陆放翁行了一个佛礼。 陆放翁一听这灰衣男子的声音,顿时觉得十分熟悉。 只见灰衣男子对着自己的脸上一抹,一张庄重威严的中年男子的面容慢慢变得青涩,最后定格为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正是李修元。 “原来这才是道济大师的真容!”陆放翁看的一愣。 少年英武,气度非凡,完全不似那日在丰乐楼中见到那般邋遢颓废的僧人模样。 见识了李修元的变化之术,陆放翁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道济大师竟也是一位异人!” “此事还请陆山长为贫僧保密!”李修元又变回灰衣儒生的样子。 “自然!”陆放翁了然一笑,又道:“那不知王贤弟今日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李修元也笑道:“在下昔日也曾修习过儒学,自觉才学尚可,因此便想要在贵书院谋一教书先生之职,不知陆山长可否收留?” “呵呵,王贤弟的才学老夫自然知道,只是崇绮书院乃是私塾,并无官府补贴,因此书院中的四位先生连同老夫每月就只有三两银钱,不知王贤弟可会嫌少?”陆放翁看着李修元笑问道。 “少是少了点,不过山长前些时日可是说了,贫僧若来书院,美酒可是不能少的!”李修元也与陆放翁开起来玩笑。 “一定,一定!”陆放翁笑罢,又一脸凝重的问道:“之前老夫便说过只要道济大师告知灵隐寺之事的详情,老夫愿为大师上书鸣冤,若是得以平反,大师也不必隐姓埋名藏在此处了!” “唉,请恕在下不能细说详情,此事牵连甚广,修行界里暗流涌动,朝廷之中还有秦相府的势力介入,在下实在不想连累山长。 在下藏于崇绮书院的事若是事发,山长还可装作不知,若是此时上书朝廷,必会牵连其中。”李修元叹息一声道:“在下这次来崇绮书院重新学习儒门之法,也是一场修行,之后时日,还望陆山长能不吝赐教!” 陆放翁也看出了李修元有苦衷,只得叹道:“王贤弟既然如此说,那老夫便不再多问,一会老夫让小安在书院中为贤弟收拾一间居所,以后便做贤弟的治学之住,在此歇息一晚后,明日老夫再带贤弟到学堂中去授课,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山长如此安排甚好!”李修元点点头欣然接受。 第二十一章:阳明心学 “呵呵,王先生,山长说您喜欢清净,小人便带您来了这里,山居简陋,这一间已是书院里剩下的居所中最好的一间,希望先生不要嫌弃。若是您还要添些什么,直接吩咐小的去买就行!” 在陆放翁家中用过晚饭,陆小安便带着李修元来到了书院南边的一间客舍中。 “呵呵,这里已经很好了,什么都不缺,多谢小安先生!”天色将暝,李修元打开轩窗,在房中细细看了一番,向陆小安抱拳相谢。 地方宽敞,装饰古朴,周围也很清净,卧房中摆着一张床塌,床上放着厚厚衾被,中堂摆着一张木桌,三把竹椅,书房里搬来了许多儒学经典,墙上也新挂上了几张山水画,看起来十分清雅。 “王先生喜欢这里就好!”陆小安轻笑一声,躬身告退。 李修元走进书房,端坐在书桌旁,开始翻起了儒学的经典,四书五经和历代名家的经义释读都有。 这些儒家经典都是陆放翁的平日里喜欢阅览的书籍,上面还写了一些小字批注,想来是陆放翁刻意为之。 李修元一边翻阅着儒家经典一边还在沉思,初代儒圣是天道斩出的善尸,走人间教化之道,当世洛阳的二程已亡,朱熹和陆九渊还未出世,理学和心学都可以成为自己立身儒学的大道之基,不过是看那一个更契合自己的天性而已。 其实,李修元想要传承的儒道,在他来崇绮书院之前,就已经想好,否则他也不会作灰衣黑帽中年人装扮,又化名为王云了。 王云即是王守仁,因王守仁年轻时曾筑室于会稽山阳明洞中修行道法,自号为阳明子,因此他也被后世的学者称为阳明先生。 李修元的儒道之基便选择了阳明心学。 第二日一早,日头高升,书声朗朗,陆放翁在学子们一阵清亮的读书声中,带着李修元来到了前院的学堂。 崇绮书院连同陆山长,一共就只有三位先生,收容的学生也不过八十三人,大多都是上不起临安府学的寒门子弟。 书院占地约四五十亩,将崇圣殿,讲堂,藏书楼,廊房和三位先生的居所加在一起,也不过有三十多间房舍,院外还有十多亩书院的属田,这些就是崇绮书院的所有财产了。 整个书院的田产和房屋都是陆放翁用他自己积攒下的多年俸禄买来,如今他无官无俸,又无其他营生,就算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书院的运转,境况显得很破败。 “陆山长安好!”学堂中的儒生一见陆放翁走来,立即躬身问好。 “诸生安好!”陆放翁轻笑着摆摆手,向身边一指将李修元介绍给了甲字班的二十一人:“这位是老夫的旧友,绍兴王云王伯安,也是老夫为你们请来的新先生,以后便由王先生接替老夫之职,来为你们甲字班授课了!” 甲字班的二十一名儒生算是崇绮书院中的佼佼者,之前李修元见过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二人赫然也在其列。 “陆山长以后不再为我们授课了吗?”一听到陆放翁的话,祝英台立刻站起身,惊声问道。 “是啊,山长,我们不要什么新先生,还是由您来授课吧,您可不能丢下我们啊?”又有数名儒生站了起来。 之前这些甲字班的学生都是由陆放翁亲自教授的,如今听闻要换一位新来的王先生,众学子们自然十分不乐意。 “呵呵,诸生请坐,如今老夫年事已高,心力也渐渐不足,无法再继续教授大家,还望诸生能够体谅。 不过大家放心,王先生的学问远胜老夫,由他来为你们授课,老夫很心中十分满意! 以后,你们若是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也可以到老夫的居所中去找老夫,老夫虽然不再为你们授课,但仍然是你们的山长啊!” 陆放翁带着一脸和煦的笑意,看向学堂中的众学子。 “山长说的对,如今山长已有年岁,我等不能只顾自己的学业,让山长如此操劳!”梁山伯站起身来,对着众人道。 众儒生虽然不舍陆山长辞课,却也没有再挽留,只是看向新来的王先生时,神色中都流露出一丝不满。 陆放翁将在场诸生安抚住之后便退了出去,将学堂留给李修元。 李修元站在三尺讲台上,心情倒也十分平静。 只听他轻声笑道:“在下王云,别号阳明子,你们可以称在下王先生,也可以叫在下阳明先生。” “阳明先生安好!”学堂中只有三名儒生回了他,其他人都在看着祝英台的眼色行事,见祝公子默然不语,他们也不回话。 李修元淡然一笑,抬手向回话的那三人一指:“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学生梁山伯!”性子敦厚的梁山伯肃然回道。 一名性格慷爽的英挺少年起来笑着道:“嘿嘿,回先生,学生宁采臣,与先生乃是同乡!” “回王先生,学生鲍仁,乃是一名齐人。”鲍仁站起身来,神色有些拘谨。 这是一名身材清瘦的俊秀少年,穿一件洗的发白的青色儒服,一看便知此人家境十分窘迫。 李修元对着三人点点头,表示记下了他们。 学堂中其他的人看着梁山伯三人的际遇都有些后悔,早知道之前我也向王先生问好了,这样先生也会记住我的名字了吧。 李修元如今这般庄重威严的清奇形貌,对这些甲字班的众位学子还是很有杀伤力的,他们预期中学识渊博的先生就该长成这样,更何况,这位王先生可是得到过陆山长的推崇的,那必是有真才实学的大儒,若是能时常得王先生提点,肯定会学业大进。 “圣人常言,教化之道在于有教无类,具体实施则要因材施教。在下如今为人师表,便要遵从圣人之言,不知诸生到书院进学所求为何啊?是想求个功名前程日后入仕为官还是想要继承先贤之道成就一代名儒?”李修元环顾学堂众人,又看向梁山伯笑道:“山伯,你先来说说!” 梁山伯一愣,赧然回道:“学生没有先生说的这么大志向,家母把学生送到书院来,就是为读书识字,学些算术,好让学生以后回乡做一名账房先生!” 众儒生都大笑,李修元又问道:“那你自己呢?如今你的志向为何?” “学生愿做一方县令,为百姓做些实事!” “一方县令?山伯不嫌官小?”李修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梁山伯连连摆手:“不不不,以学生之能,最多就只能做一方县令。” 李修元又问宁采臣:“采臣有何志向?” 宁采臣笑道:“哈哈哈,学生乃是俗人,做梦都想要金榜题名,官呢自然是做的越大越好。” 众儒生又是一阵大笑。 “鲍仁你呢?”李修元看向他问道。 “学生进书院也是为求取功名!”鲍仁回道。 李修元并未对三人的志向做任何评价,只自顾自的说道:“诸生相从于此,都带着一颗求学之心。在下学识浅薄,怕不能给你们很好的帮助,就以四事相规,聊以答诸生之意。 一曰立志,二曰勤学,三曰改过,四曰责善。 这四件事都很重要,你们听仔细了,不要疏忽怠慢。 立志: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 勤学:已立志为君子,自当从事于学。凡学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笃也。 改过:夫过者,自大贤所不免;然不害其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故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 责善:“责善,朋友之道;”然须“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爱,致其婉曲,使彼闻之而可从,绎之而可改,有所感而无所怒,乃为善耳!” 李修元对诸生说的话,取自于前世记忆中,阳明先生在龙场悟道后,所写下的《教条示龙场诸生》,也是阳明先生对儒生治学的看法。 祝英台的身体渐渐挺直,细细的听着王先生的传授。其他的儒生也被李修元的治学之法折服,心中暗暗赞叹。 只听祝英台道:“先生刚刚说了自己的治学之法,学生受教,恳请先生传授您真正的学问。” 众儒生也一起向李修元看来,眼中带着渴慕。 陆山长擅长史学,乙字班的方琼先生擅长辞章之学,丙字班的陈珣先生擅长格物之术,也不知这位受陆山长推崇的王先生身怀何种惊人的奇学。 “呵呵,儒家之学,先贤之道传下来约有八字,正心诚意,格物致知!”李修元看着众儒生笑道:“不过依在下看来,正心诚意作为一种修养方法由先贤们说说也就算了,格物致知的解释却有些谬误!” “什么,王先生竟然在质疑先贤之道?”众儒生心中惊骇,连性格慷爽的宁采臣也有些惊愕,只有祝英台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只听李修元又道:“先贤们说要先格物才能致知,在下却要说知乃自性,不必向外部格物穷理,格为正,格物便是正心,一切要返求自性,只需致良知即可,而致良知向外延展,则为知行合一,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并非是我知道这个道理,却做不到,而是那些你做不到的事,并不是你真正知道的事。” “致良知的依据莫不是孟子所言的人之四端?” “知行合一,先生可否详细解说?” “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李修元看着学堂中的众学子笑道:“这些便是在下的全部学问了,以后的时日,在下会为诸生详细讲述心学” 第二十二章:钱塘观潮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间,李修元以王阳明的身份在崇绮书院讲学已过了大半年。 每日读经,讲学,与陆放翁,方琼和陈珣三位大儒切磋学问,又有《十方幻界》之助,李修元的儒学修为精进的很快,半年光景可抵得上数十年之功。 阳明心学的种子已经在甲字班的二十一人心中播下,崇绮书院乙丙两班有听闻过阳明心学的一些学子也对王先生惊为天人。 祝英台对阳明先生最是尊崇,不止是每日问安,还特意从甲字班的学舍中搬出,搬到了南苑阳明先生居所附近的一间精舍,美其名曰方便与先生日夜讨教学问,陆山长见祝英台有这般求学之心,也没有反对。 李修元却知道,祝英台搬出甲字班学舍应该是怕她的女儿身会暴露吧! 不过,祝英台对自己确实是真心敬佩尊崇的,有时候李修元也会多想,这祝英台是不是移情别恋,想要拉着自己的先生化蝶去也。 他却不知,前世祝英台也是在与梁山伯朝夕相处了三年后才渐渐有了情愫,这一世,她与梁山伯才相处了半月,情根还未萌芽时,一个相貌威严才华惊世王先生便到来了崇绮书院。 其实,祝英台更喜欢他这样的成熟老男人。 “先生在吗?我进来了啊!” 祝英台穿着一身白衣,迈着轻快的脚步悄悄走了进来。 这半年来,祝英台的个头长高了不少,肌肤也比以往更加细腻白皙,精致的容貌更显俊美,仿佛一下子绽放了,只是胸前仍不见起伏,想来应是怕暴露女子身份,特意用白绸裹了身。 “嗯,进来吧!”李修元头也不抬,轻轻应了她一声。 李修元的身形端坐在青木书桌前,手上正在誊写着一些话本的书稿。 崇绮书院用资颇费,又没有别的营收来源,李修元便替陆放翁想了一些主意。 他写出一些前世的流行话本到临安城的书馆和酒楼去卖,一些刊印成书,一些卖给了酒楼的说书先生,倒是替崇绮书院增加了不少营收。 “《西游释厄传》,这是先生刚写的新话本吗?”祝英台眼神一亮,凑到了李修元身边。 这些时日,临安城中流传了许多话本,有上古神话类的《封神演义》与《平妖传》,也有才子佳人类的《西厢记》和《桃花扇》,故事新奇,百听不厌,都是出自面前这位学识渊博的王先生手中。 李修元写了许久,将剩下的章节大致写完,这才停下笔抬头看了祝英台一眼,淡然笑道:“说吧,这次来又有什么事?” “唉呀,都怪先生把故事写的太传神了,人家刚才看得入了迷,险些误了大事!”祝英台一拍小脑袋,娇嗔说道。 不知是因她自觉已被明察秋毫的先生发现了秘密,还是她要刻着为之,总之就是在某一时刻开始,二人独处之时,祝英台偶尔便会在他面前流露出这般小女儿神态。 只听祝英台上前拉住李修元的胳膊道:“是这样的,今日有钱塘春潮,观潮之后,在西湖烟雨楼中还有一场钱塘诗会。 钱塘诗会乃是临安府的旧俗,为的是考较临安府学和崇绮书院学子的课业学问,到时临安府的知府韩大人,钱塘杨知县,提学官吴大人,还有许多官绅名士都会参加。陆山长让我过来问问,先生去不去参加今年的钱塘诗会?” “钱塘诗会?没兴趣!”李修元摇了摇头。 诗词歌赋不是经义策论对他修炼儒法,凝结善尸的助益不大,他并无太多兴趣。 苦修半年,他觉得儒法大进,善尸将成,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琐事上。 李修元想要继续书写手上那本经过自己改编的《西游释厄传》话本,祝英台却抱着王先生的手臂不撒手:“先生整日不是在自己居所中诵读儒经就是到学堂里为我们讲学,这样规矩的生活也实在太无趣了一些。 如今赶上这场钱塘春潮,正好出去走走,过些时日的清明时节,陆山长还会带着我们出去踏青,先生也一起去吧!” “呵呵,好吧!”看到祝英台一脸期待的神色,李修元只得站起身无奈回道。 钱塘江上,游人如织,都在围观着波涛如怒,汹涌而来的钱塘江春潮。 轰轰隆隆,一阵江水拍打河岸的声音和游人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十分热闹。 崇绮书院的甲字班学子见到李修元陪着祝英台一起过来,顿时一脸的喜色,齐声叫道:“呵呵,英台你可真厉害,你还真把王先生给请出来了!” “呵呵,书院今日放课,先生本就呆的无聊,我一与他说要出来观潮他便答应了。”祝英台一脸得意的说道:“先生还说了,下次清明踏青,他也会跟着我们一起出来的。” “真的?那太好了!”众学子高兴的看向李修元。 李修元含笑与崇绮书院的学子打过招呼,也开始看向那边波澜壮阔的钱塘春潮。 萧鼓声声,羌管悠悠,一群身着官服骑着高头大马的侍从涌入滚滚人潮,岸边游人见到这阵仗,立刻给这群人让道。 在数百骑的簇拥下,为首的中年男子是临安府知府韩彦古,身边还有二人,一个钱塘县县令杨偁,另一个是临安府的提学官吴德清。 在官府公人的仪仗队行过之后,一辆油壁香车的到来,顿时吸引住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特别是在那油壁香车的后面还跟着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郎。 “是钱塘苏大家来了!” “今日终于得见苏大家!” 见油壁香车中的美人缓步走下,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欢欣的叫声。 在钱塘县,油壁香车便是钱塘第一美人苏小小的标志,苏小小平日里就喜欢乘着自制的油壁香车游山玩水,尤其是在春日里到钱塘江上观潮。只是,今日她不单单是外出游玩,还被人邀请去参加今年的钱塘诗会。钱塘诗会历来都是官府主持,在临安城享有盛名,如此重要的盛会,有了钱塘第一名妓的到场,必会增色不少。 李修元隔着人群望向苏小小,一袭素花细布绿裙裹身,身材玲珑娇小,面容清丽秀美,隐隐透着一丝哀愁,看着比去年清减了不少。 想来她那抹哀思应是因她的阮郎一去不归了吧?就是不知在这一世,她会否仍命薄早逝? “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李修元暗暗叹息了一声。 “不知先生方才因何而叹?”祝英台看着李修元问道。 “呵呵,没什么,不过是遇见了一个旧识,如今见她过得不好,这才心生慨叹!”李修元收起繁杂心思,对着面前的祝英台轻笑着摇了摇头。 “真的?”祝英台似笑非笑得看着李修元:“钱塘苏大家是先生的旧人?不过英台却是听说苏大家只喜欢俊秀少年郎啊?” “额?”李修元一愕,苦笑道:“只是旧时相识而已,我何时说过她是我的旧人?” “嘿嘿,旧识与旧人都是一回事!”祝英台突然上前一步,附在李修元的耳畔私语道:“先生不必对英台隐瞒,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生喜欢年轻貌美的苏大家也很正常。 不过,英台听说这位钱塘苏大家一向偏爱俊秀少年郎,以先生的年岁和形貌,先生的这一腔衷情只怕要明珠暗投了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修元顿时无言以对。 祝英台替李修元感伤完,又鼓励道:“这次的钱塘诗会苏大家也会到场, 钱塘诗会虽然主要是考较临安府学和崇绮书院的学子的课业,但知府大人和学政大人和一些名儒也会在宴席上赋诗作词。以往也有许多藉藉无名的府学先生借着这场诗会崭露头角,在整个临安府的儒林中扬名。 先生平日的诗作,学生也都拜读过,或气势雄浑,或绮丽凄美,先生都能信手拈来。 在宴席上,只要先生专门为苏大家写上一首好词,苏大家见识了先生的惊世之才,必会为先生的才华和诚意折服,到时芳心自然可以随意摘取。” 哼,教自己的先生如何去夺取女子的芳心,这是一个学生该干的事吗? 李修元在祝英台光洁的脑门上轻敲了一记,笑道:“呵呵,苏大家喜欢的不正是如英台你这般的俊秀少年郎吗? 依我看,英台你到她面前,不用写诗词,她也会被你倾倒,芳心任你摘取的! 只是,英台你确实想差了。 来到临安,我对这钱塘苏大家也是闻名已久,今日是第一次遇见,自然想多看几眼。 不过,我对这位钱塘苏大家只有欣赏之情,并不倾慕之心。” “嘻嘻,人家又没说什么,先生何必与英台解释你与苏大家的关系?”祝英台有些羞赧的捂着被敲的额头,笑得像一只偷了嘴的小白狐狸。 这些话题不都是你先挑起来的吗? 李修元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与祝英台解释。 钱塘湖春潮来的快,去的也急,约莫有一个多时辰,汹涌的海潮就渐渐平息了。潮水一退,观潮的游人也渐渐离散。 李修元和祝英台等人在临安府公人的引领下,来到了西湖烟雨楼中。 第二十三章:有些儿戏 西湖烟雨楼中,临安府学的众学子和崇绮书院的学生早已分成了两拨,两方睥睨而视,有剑拔弩张之势。 只是这边学生们势成水火,临安府学的几位老先生和崇绮书院方琼,陈珣两位先生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呵呵,伯安兄也来了,在下身边还有几个空座,快请这边坐!”谈笑中的方琼看到李修元和祝英台从门外进来,连忙站起身抱拳一笑,开始邀请李修元来他这一桌。 正在此时,一名身着官服的府衙公人也来到了李修元的身边。 只听那名公人抱拳一笑,对李修元恭敬说道:“阳明先生,知府韩大人有请!” 李修元顺着那名公人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临安府知府韩彦古正好也朝李修元这边看来。李修元与韩知府一对视,颔首抱拳轻笑着施了一礼,韩彦古同样遥遥致意。 韩知府所在的那一桌是烟雨楼宴席上最尊贵的主位,桌上只坐了五人,崇绮书院的山长陆放翁坐在首位,临安知府韩彦古坐在他的次坐,韩彦古的次坐是钱塘县令杨偁和临安学政吴德清,最边上一名绯衣灰袍捕快装扮的武人,正是钱塘县提刑司的总捕头李公甫。 见韩知府也要过来请王先生,方琼先生对着李修元报以理解的笑意,略带遗憾的坐了下来。 李修元也无所谓,他与府学的众先生告罪一声,便要跟着那名官府公人过去,祝英台却又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只听祝英台轻声说道:“先生,与临安府衙那帮势利之徒坐在一起有什么意思,陆山长也是实在推辞不过才与那韩知府同坐的。先生又不准备入大宋官场,不必与他应酬,还是过去与我们甲字班的学生坐在一起吧?” 轻轻抽出胳膊,李修元神色无奈,只好对那名公人笑道:“呵呵,钱塘诗会在即,在下还要为学生督战。还请这位大人帮忙在韩知府面前告罪一声,在下这边就不过去了!” “阳明先生,这……” 那官服公人神色一愣,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李修元已被祝英台拉到了崇绮书院学生的身边。 没请到人,那官服公人只能一脸苦色的返回到韩知府那里复命。 听了属下的回禀,韩彦古淡然一笑,脸上显得毫不在意。 他让人去请王阳明也是因为陆放翁对此人的看重,他心中其实对陆放翁这一类满脑子忠君爱国思想的酸儒兴趣并不大,诚意传达到就行,请不请得来倒是无所谓。 不过,这个王先生完全不给他这个知府大人的面子,也令韩彦古心中小有不爽。 若不是听闻最近大宋朝廷的风向变了,十多年前的主战派可能要被重新启用,主和派将要失势,他才不会在陆放翁的身上浪费这么多的心血。 “厉害啊,这位王先生果然如陈兄和方兄所言的那般淡泊名利,连知府大人的邀请也直接推拒了。” “是啊,如此品行高洁之人,一会宴席结束,陈兄和方兄一定要为我等引荐一下!” 临安府学的几位老先生谈笑着,对这位特立独行的阳明先生十分感兴趣。 崇绮书院甲字班的众学子见李修元过来,顿时一脸欢欣鼓舞的说道:“哈哈哈,王先生过来了,我们这次一定能将临安府学的学生杀个片甲不留。” 宁采臣也朗笑道:“是啊,往年我们崇绮书院可是一直被府学的学生欺负的。这一次我们不止有先生坐镇,还有先生培养出来的英台,山伯,鲍兄以及区区在下,四位才学出众之士,今年,我们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 “哈哈哈,采臣还是如此的高调!” 崇绮书院的众学子还在这边说着话,钱塘第一名妓苏小小抱着古琴从后堂走了出来。 琴声渺渺,带着一丝悠然,只听苏小小用软糯的声音唱道:“山如骨,水如眼,日逞美人颜色;花如笑,鸟如歌,时展才子风流。” 曲到此处,琴声突然一转,苏小小的心中也想起了半年前那一日黄昏午后在西湖边上与那人或是无情有欲的一抱。 她心中轻叹一声,歌声里也带着一丝追忆:“虽有情牵绊人,而水绿山青,依然自在。 即无意断送我,如鸟啼花落,去也难留。 阅历过许多香车宝马,消磨了无数公子王孙。 画舫笙歌,何异浮云过眼; 红楼舞袖,无非水上浮鸥。” 这些词句仿佛是在慨叹人间的变幻无情又仿佛是苏小小在感怜自身的坎坷命运,有自我宽慰和解脱释然之意。不过,最后两句,却又显露出她那斩不断的情丝纠葛: “你既推开,我却难舍。 看将去,奴已望穿秋水。” 一曲唱罢,苏小小的眼中早已流出了两行清泪。 “好,好啊,苏大家的歌声果然绝妙,余音绕梁啊!” “此曲情动于衷,感人肺腑啊!” “早就听闻苏大家才情惊世,能写出这般上乘词作,在下佩服!” 恭维之声不断,一群爱慕苏小小的府学诸生开始了花式吹捧。 “真是气煞我也,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能得到苏大家的垂青,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此人竟然还拒绝了,害的苏大家如此感伤,写出这种流露出世之意的词作!” “不错,若是被我们知道是谁害的苏大家如此伤心,定不能轻绕了他!” 一些听懂了苏小小词中之意的学子们立刻开始声讨起那个负心薄幸,伤了苏大家的男人。 “你既推开,我却难舍,看将去,奴已望穿秋水。唉,情深不寿,何苦深情啊? 那阮郁真的值得你如此吗?前世你便因他而死,这一世你只怕又要步前世的后尘了!”李修元心中黯然叹息。 相思之毒,药石难医,纵使他有杏林圣手也对苏小小束手无策。苏小小是他的旧识,无关情事,他实在不想看着一朵如此娇艳的鲜花枯萎。 “还不承认,刚刚先生又在偷偷看着苏大家叹息了!”祝英台的眼圈红红的,显然也被苏小小的歌声感动了。 “不过很可惜,苏大家的一番深情投错了人,先生的情意只怕也难以被苏大家接受啊?”祝英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道:“嗯,也不对,如今苏大家被情所伤,正是可乘之机,此时若有一个如先生这般温厚博学的大儒对她表明心意,她只怕真的会投入先生的怀抱,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看着祝英台小心翼翼的鼓励眼神,李修元也起了玩闹之心,只见他面色肃然的思索了一会,突然轻笑一声对着祝英台点了点头:“嗯,倒也可以试试!” 他还想看看祝英台会如何指点他去讨好苏小小的花招,只是过了好一会,祝英台都没有再说话。 “英台?”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李修元轻唤了一句。 “嗯?先生?”祝英台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眼圈更红了。 “你没事吧?”听到祝英台哽咽的声音,李修元神色古怪的问道:“是不是先生方才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祝英台情绪低落的摆了摆手,低泣道:“英台是想着,先生如今已年过四旬,却仍迥然一人,确实应该好好考虑婚配之事,先生爱慕苏大家,学生也想尽力帮先生想出求取苏大家的办法,可是方才英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办法,心中焦急,这才有些失态,还望先生勿怪!” 英台的抽泣声引起了周围几人的注意,梁山伯调笑道:“英台,先生训斥你两句应该也是为你好,不必记挂在心上,堂堂男儿,你怎么还哭了?” “是啊是啊,先生平时对你最好,应该也是对你寄予了厚望,挨两句骂怎么了?先生平日就爱训斥我们两个,鲍仁和山伯他们想挨骂都没机会!” 宁采臣一副我挨骂我光荣的神色顿时把祝英台逗的破涕为笑。 他们都以为祝英台是被先生训斥了才会哭泣,祝英台和李修元自然也没有去解释。见祝英台无事,他们又去看烟雨楼中的表演。 苏小小又唱了一首惜取光阴的《黄金缕》,钱塘诗会也正是进入了高潮。 提学官吴德清看了韩知府一眼,起身走到了中堂。他在苏小小面前站定,对着场中诸生道:“呵呵,钱塘诗会由来已久,这一次却最为特殊,不知是苏大家的到来让诗会增色不少,更重要的是。” 吴德清说道此处顿了一顿:“这一次钱塘诗会只取十人,胜出者便可以得到一个参加汴梁国子监之试的机会。” “什么?国子监的之试名额?还是十个?” “国子监入学之试的名额千金难得,以往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后人才有参加的资格啊?” “这一次国子监的名额,我们临安府学志在必得!” “放屁,国子监的名额一定是我们崇绮书院的!” 一听提学官大人说此次钱塘诗会的彩头是国子监入试名额,临安府学和崇绮书院的学生立刻炸了锅。 大宋是国子监三舍和科举并行法,不只是参加三年一次的科举可以考中进士,由国子监下舍考进中舍,再入了上舍,大宋官家每年都会从国子监上舍中挑选一部分英才免试就可以得到进士之位。 只要你有足够的才学,在国子监升舍,不限时间,而且每年都有机会,这是一条登天之径。 吴德清将烟雨楼中的众学子安抚下来,笑道:“这一次钱塘诗会不限题词,只需让苏大家满意即可,也就是说这一次钱塘诗会所取的十人,都会从苏大家手中选出!” “什么?”“这怎么可能?” 此言一出,不知是众学子,连苏小小都有些惊讶。 “苏大家放心,想选谁,只需按照本心即可,一切自有本官做主!”临安知府韩彦古一脸含笑的看着苏小小。 “此事事关临安府学和崇绮书院众学子的前程,交给一个烟花女子来决定,是不是有些儿戏了?”两个书院的先生们纷纷皱起了眉头。 第二十四章:英名尽丧 “多谢韩大人的美意,只是小小自知身份低微,实在无法担当此任,还请大人收回成命!”苏小小屈身行了一礼,上前说道。 “呵呵,苏大家太过谦了,论才学,苏大家并不比在座的先生差多少,本府觉得苏大家十分合适!”韩彦古含笑看着苏小小,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竟是如此绝色,钱塘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得两浙转运使孟浪,孟大人看重。 韩彦古这话一出,在场的许多人都皱起了眉头,苏小小也轻蹙着黛眉。 她也不知这韩彦古是无心之失还是不怀好意,只是韩大人此举确实对她确实有些不利了。 见苏小小仍是坚决摇头拒绝,学政吴德清连忙上前对韩彦古说道:“韩大人,既然苏大家不愿,老夫这里倒是还有一个主意!” “哦,是何主意?德清快请讲!”韩彦古赶紧找了个台阶下来。 “钱塘诗会来了苏大家,那这次的诗会便以苏大家为题吧! 或咏或赞,诸生可自行选择,由苏大家在临安府学和崇绮书院的学子中各选十人,最后再由陆山长,韩大人,杨大人,李大人以及老夫我们五人从两院二十人中选出要去参加国子监之试的十人,最终的十人并不限名额,可十人都选择崇绮书院也可都选择临安府学,诸位以为如何?” 吴德清环视四周,笑着问道。 韩彦古眼神一亮,抚须大笑说道:“德清此法大妙!” 临安府学和崇绮书院的众先生也纷纷点头。 “嘻嘻,小小也觉得吴大人此法最是公允!”苏小小轻笑一声,点头应了下来。 钱塘诗会一开始,便有一人自告奋勇的走了出来。 “哈哈哈,苏大家的美貌和才情,在下心仪已久,便由在下先来吧!” 临安府学的一名学子上前对苏小小献了殷勤,勇气可嘉,只是才学稍显不足,被苏小小笑着给否了。 “在下这里也有一首诗!” “在下这里也有一阕词!” 前面几个出手的都是浮华浪子,言辞颇为露骨,为的是向苏小小表明心迹,只是并未出现打动苏小小的诗篇。 其后,那些真正有才学的学子才开始慢慢出手。不止是苏小小点了头,两个书院的先生们也默默颔首。 宁采臣和梁山伯顺利过关。 鲍仁站到苏小小面前,词作念了一半,却因首次被众人围观而卡了壳。 祝英台看着李修元小声道:“前面的半阕诗词做的不错,太可惜了,这鲍仁也太不中用了!” 李修元默然无语。 “鲍公子是齐人?”苏小小轻笑着问道。 “额,是····,在下是齐国临淄人士!”鲍仁结结巴巴的说道。 “公子的词做的不错,小小十分欣赏!”苏小小一脸的鼓励之色。 “多谢苏姑娘!”鲍仁感激一笑,退了下去。 “不错啊,鲍公子,这便勾搭上了,平日里,你可是遇到路过的小娘子都会远远避开的,想不到苏大家竟喜欢你这种生涩的小郎君!”祝英台眼神一闪,对着鲍仁一顿调笑。 “是啊,鲍郎君,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宁采臣也笑道。 “你们误会了,之前在下就从苏姑娘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很淡临淄乡音,苏姑娘会帮在下,应该是因为在下是齐人吧,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鲍仁连连摆手,脸上已经羞红了一片。 祝英台与他们一阵嬉闹,目光却目光偷偷看着李修元。 见先生面色毫无波动,她也不禁有些无趣。 “先生,他们都顺利过关了,可是,我该怎么办啊?”祝英台叹息一声,语气有些气苦。 “嗯?”李修元有些不解。 “就是他们都可以写一首向苏大家表明爱慕之意或者赞美其美貌的诗词,可是这种诗词,人家怎么做的出来吗?”祝英台小声说道。 李修元不禁一乐,调笑道:“古有断袖之癖,今有假凤虚凰,向苏大家表明心迹有何不可?说不定,苏大家也对英台你垂涎已久!” “断袖之癖?假凤虚凰?原来你是这样的先生!”祝英台被李修元的话羞臊的不轻。收拾好心情,祝英台嗔道:“我不管,这首词便由先生来写了!” 李修元沉思片刻,便在祝英台耳边轻轻念了一首诗。 祝英台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这首词怕不是今日才作的吧?先生还不承认,你其实对苏大家心仪已久!” 李修元还未来得及回话,祝英台就气呼呼的走到了苏小小的面前。 她的目光在苏小小的身上来回打量,心中暗暗道:也不过如此吗?先生的眼光也太差了。 “这位公子?”苏小小被祝英台灼热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连忙提醒了一句。 祝英台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在下祝英台,也为苏大家写了一阕词吧!” 只听祝英台轻声诵道:“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 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好词,真是好词,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这写的可不就是苏大家吗?” “此人长相俊美,才情惊世,又对苏大家如此了解,若是他们在一起,在下定真心祝愿!” 临安府学的学子们赞叹声不断。 “英台,你这阕词可比你以往所作的都要好,不会是真的对苏大家动情了吧?你这样可不地道,哈哈哈,你置鲍郎君于何地啊?”宁采臣朗声大笑道。 “采臣不要误会,在下与苏姑娘······”鲍仁又想解释。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公子这词写得真好,把小小的心绪都写尽了!”苏小小心潮涌动,默默擦拭着眼泪。 “其实这一阕《黄金缕》并不是在下所作,这是王先生往日的旧作,他对苏大家仰慕已久,只是我家先生生性羞涩,不太敢表达,学生便借着这个机会替先生表明心迹,希望能得到苏大家的回应!” 祝英台突然说了出了这样一番话。 “阳明先生所作?呵呵,以往听说王先生乃是儒学宗师,却想不到竟还有此等雅好?” “先生的旧作?原来藏得最深的竟然是先生,先生一直倾心苏大家,要不是英台今日说破,我们可一点都没看出来!”宁采臣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好,被这小丫头坑了!”李修元心中恼恨。 以他对苏小小的理解,连知府的面子都不给,祝英台弄出这个幺蛾子,苏小小肯定会直接拒绝。 这小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多谢王先生厚爱,只是小小已经心有所属,对于先生的情意只能辜负!”苏小小一脸歉意的看着不动声色的李修元。 李修元面色平静,心中却慌得一笔。 尴尬的点点头,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完了,说什么都挽回不了声誉,庄重威严王先生的一世英名已经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