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 第1节 第一卷 女风水师 〔一〕桃花带杀 秀丽壮阔的珠江掠过广州,江面上世界各地的商船游弋如鲫,川流不息。 白鹅潭上停着上百只花艇。花艇是木造的双层大船,每层可以摆下十几围大饭桌。 花艇代表着广州的浮华,是广州最穷奢极欲的烟花之地。每晚在花艇上美女如云,达官商贾不惜在这里千金耗尽,流连温柔。花艇里三层外三层地靠在岸边,船舷接着船舷,船船相通有如迷阵。 绿娇娇走到珠江边上,跳上密密麻麻的跳板,熟练地左右穿插在各船的甲板之间。 绿娇娇人如其名,身上穿的衣服总是绿色,在花花绿绿的大船里走动,很融合环境也让人眼花。 走到其中一条花艇的前甲板,甲板前开着半圆的大拱廊,拱廊上一块云纹黑匾写着“天德”两个金字,天德就是这艘花艇的名字。 “天德”停在船阵的最外围,离岸最远,离江心也最近,从泊船位置来说,这里的风景最好不过。 站在船上,可以看到广州江面上最广阔的天空,三条河道在这里交汇,水流却平静缓和,白鹅潭的中间停着一艘更大型的商船,一看就知道来自西洋,经历过无数风浪。 绿娇娇手拿一把小团扇,遮住斜射过来的阳光,抬头看上花艇二楼叫人。 “兰姐,兰姐在吗?娇娇来啦~~” 绿娇娇的声音娇嗲而造作。 “嗳~~我在这里~~”一把中年女人的声音殷勤地回应绿娇娇。 下午的花艇最平静,客人们玩了一晚上,醉的醉,睏的睏,在天亮前后都会离开。 船上的姑娘们被客人折腾了一晚上,白天要好好睡觉,准备迎接另一个喧嚣无度的夜晚。 只有厨子们在准备晚上用的酒菜;佣工阿嫂在收拾残局;船主在清点一晚上的收获,好好考虑一下有什么新玩艺可以安排给客人玩。 兰姐是“天德”的船主,船上的事情全由自己一手操办。 兰姐从二楼走下来,象欢迎恩客一样亮出灿烂的笑脸。 “娇娇姐您来啦,哎呀,真是辛苦您了,要您亲自来走一趟。”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绿娇娇身边,一手挽起绿娇娇的手,亲热劲象见到多年没见的亲姐妹。 绿娇娇的亲切一点也不比兰姐少,双手也牵住兰姐的手说: “兰姐可真是漂亮,这双眼睛都会说话了,看得娇娇都心跳跳呢。” “那里呀,那比得上您年轻可爱,娇娇小小的还长得有前有后,要是您晚上来我们船上坐坐,还不让那些公子哥儿挤沉我们‘天德’啦。” 兰姐职业化地打起风月场所的哈哈。 绿娇娇低低头,用扇子掩一掩自己的笑脸,以示有点不好意思。 兰姐嘴上不停,人也不闲着,马上招呼绿娇娇上二楼,到窗边的桌子旁坐下,绿娇娇选了一个背光的位子。 佣工大嫂冲好茶。夏天的南风轻轻吹过,茶香很快溢满花艇。 绿娇娇放下扇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一下热茶,浅尝了一口,杯沿上印出一个红唇印。 “好喝的龙井茶,谢谢兰姐。” 兰姐说:“这是一位淅江布商送的,我自己也很喜欢呢。” 绿娇娇说:“兰姐最近生意很不错,财帛方面没什么好烦恼的。” 兰姐笑得很开心:“是呀,上个月新请了几个琵琶仔,歌艺很不错,更难得舞跳得好,其中一个叫绮翠的小姑娘,在小盆景茶几上跳舞,一双小脚配上紫纱长裙子真是嘘头十足。” “那兰姐是要问男人的事罗。”绿娇娇问道。 兰姐笑得开心:“呵呵呵,绿娇娇名不虚传啊,果然是神算。” “那里,人之常情而已。”绿娇娇谦虚了一句。 兰姐接着说:“有个恩客出手很大方,这个月常来这里,叫什么姑娘都不喜欢,可偏偏老找我喝酒。” 绿娇娇说:“这位恩客大约有五十岁了吧。” “是哟,您什么都能猜到呀。我们可能年纪差不多,也谈得来,谈着谈着就到了成家的事,吓我一跳呢。老实说我对他印象挺好的。不过我也几十岁的人了,出身也不好,想的事多啊。” “而且您很担心遇上老千,骗财骗色。” “所以嘛,才请娇娇姑娘来算算,看这事是虚是实。” 兰姐说完,喝一口茶再看绿娇娇的反应。 绿娇娇说:“那送您这茶的应该就是那位客人罗。” 兰姐的笑容有点幸福地承认了这事。 “那请兰姐报出您的八字吧。” “嘉庆十一年十一月初九,亥时生。” “大姐是十一月亥时?那大姐今年行年四十岁,从小到大奔波不少地方了,理应不是广东人。”绿娇娇脱口直断。 兰姐不自觉地应了一句:“对啊。”眼神里现出惊奇。 绿娇娇脸色平静下来,凝神双手同时掐指运算。尖削苍白的脸,在下午耀眼的水影里,闪得冷若冰霜。 兰姐回应的话音刚落,绿娇娇抬起头,脸上重新挂着媚笑。 第2节 “兰姐广府白话说得好,但是老家在西北,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呢,一个女人家能这样把持一个家,真是不容易。” 兰姐一听到这话,表情凝固。绿娇娇看在眼里,再问兰姐: “您丈夫伤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兰姐双眼睁得比先前任何时候都大,喃喃对绿娇娇说: “伤的左脚,快二十年了,一直没有治好……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这些家里事……姑娘您真是神仙啊……” 兰姐再也笑不出来,一转脸看向窗外江心。 一阵尴尬的平静后,兰姐先开口说话。 “我也知道家里有男人,钱也没少汇回去,年年都有两次庄票汇到乡下。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在外面做什么不能给家里说,我还不能回家……唉……” 兰姐长长地叹一口气,停了一下,低下头小声地说完下句: “哪里有脸回家呀……” 绿娇娇伸手,握住兰姐的手放在桌上,一边拍着一边对兰姐说: “家里有您汇钱回去,把孩子们拉扯大是他们的福气。孩子没有缘份在您身边,是他们的命。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想想自己,天经地义。” 兰姐在风月场上多年了,不再是感情丰富的人。所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有感情的女人,根本不能在欢场上生存。 但听完绿娇娇的话,眼眶一下湿润,双手更紧地握着绿娇娇的手。 绿娇娇可不会感动,她天天都见这些事情,说麻木好,说习惯也好,她只知道这个世上,苦命人比好命人多,但是好命人的钱好赚。 那些安慰只是套话,能套出钱的话。 绿娇娇看情绪发展得差不多了,用手摇着兰姐的手说: “兰姐,我平时答事只收一两银,今天给您答事,我收五两银子。” 兰姐一听到银子,连忙回过神,花艇东家的本能又发挥出来。 “哟呵,我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呀?可是娇娇姑娘能给个加收道理吗?” 绿娇娇说:“兰姐,您的生意从下个月起还要做大,到秋天时赚钱是现在的一倍,您是大老板啦,我收少了丢您的脸呀。” 兰姐一听,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是啊是啊,这也是我本来想问问的事情,我和旁边的蓝色花船谈过,他们愿意把船卖给我,价钱一定不会低,我正在想这么干会不会亏本,您一说我就放心了,这五两银子,值得值得。对了,我这船叫‘天德’,新船改名叫‘月德’您看好吗?” 绿娇娇说:“新船改名字可是要另收润金呀。不过兰姐爽快,是个发财的人,我也不能小家子气,以后给我介绍些生意就好了。” 绿娇娇续继续说:“天为阳,月为阴,天德月德是阴阳之合,本来最好不过。天德的牌子用黑底金色,阳中取阴对您还是旺财的,但那艘蓝花画舫起名月德的话,就要改个黄红色,以求阴中取阳,达到阴阳比和,才好发财。” 兰姐听了,很高兴地说:“活神仙说行,一定就可以了。那位……” 绿娇娇也笑着说:“兰姐不要心急,太阳没下山呢。请不要见怪,您能先付润金吗?” 兰姐求测心一切,连忙说行,转身走入帐房里拿出五两银票交给绿娇娇。 绿娇娇说一声多谢,双手接过银票时,向兰姐慢慢地欠一欠身。然后收好银票,抬起头把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 “您今年命中偏官透出,无制成杀,但偏偏桃花同现,成桃花带杀的凶局,而您今年生意不错,刚想做大门面,流年里财星大旺,财星催动杀星,财越旺,杀越旺……” 说到这里,绿娇娇停顿了一下,她很清楚兰姐有话要问。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能讲明白吗?” 兰姐从一些字眼里,从绿娇娇的语气里,听到不对劲的感觉。 绿娇娇才接着说:“简单地说就是您财运很好,但是财运会引来杀身之祸,而这杀身之祸,和男人有关。” 兰姐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在理解绿娇娇的话。 绿娇娇继续说:“您钱赚得越多,越危险。” 亮晶晶的冷汗从兰姐的额头冒出来,兰姐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要问的。 “您提到的恩客有可能是老千,一般是先拿心,进房了再套钱。” 绿娇娇说:“一般的花艇姑娘没什么钱,千不千也罢,给钱买就行了,象您这样的老板娘最是老千的下手对象。如果他就是老千,花了这么多钱,不得手不会罢休。” 绿娇娇又停下来,手里转着茶杯,在等兰姐的下一句话。 “那怎么办?”这是兰姐必然会问的一句,尽管声音有些不自然。 绿娇娇说:“兰姐您是好人,听姑娘们说您对她们也不错,我会帮您的。您能开花艇,也不会没有大爷照看,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事挑起来了,争斗起来对谁都不好。我想这样吧,您请那位恩客打个茶围,不要收钱。在桌上放三只杯子倒上茶,排成直线,茶壶嘴对着第一个杯子,然后把过去收了多少钱原银奉还,您先喝中间一杯,然后再重新斟满,请他喝茶。行内人自然就明白了,一般说他也会喝中间那一杯,然后收钱离开,以后都不会再上这里找您。” 绿娇娇一边说,一边在桌上摆出这个茶杯阵给兰姐做示范。 “为什么呢?”兰姐又问。 绿娇娇连忙说:“这就不能告诉您了,呵呵,请不要见怪。” 兰姐对绿娇娇佩服得五体投地:“姑娘年纪轻轻,精通算命还有这样的江湖经验,真是神人啊。” 绿娇娇的笑容妩媚如初,从表情里看出来一张十多岁少女的俏脸。她对兰姐说:“雕虫小技而已。” 离开花艇,太阳已经西沉。 兰姐安排佣工大嫂送绿娇娇上岸,到了岸上,绿娇娇从钱袋掏出一小串铜钱,放到佣工大嫂的手里,向大嫂说:“谢谢阿金嫂,这是您的一百文钱,以后还请多关照娇娇。”然后微笑着向阿金嫂欠一欠身行了个礼。 阿金嫂收了钱乐呵呵的,嘴里忙着说:“一定一定,娇娇大姐慢走啊,呵呵……” 第3节 金色的霞光,映出绿娇娇孤独的影子,走在窄窄的长巷里更显清瘦。绿娇娇的手里吊着一壶酒,今天晚上,陪着她的只有这壶酒。 〔二〕隐于陈塘风月 入夜,绿娇娇的家四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平康通衢一路都是大寨。大寨是当时广州人对高级大型妓院的俗称。 黄昏后的平康通衢,从路口就有大寨的龟公开始迎客。 一旦有客人到,各妓院的龟公们马上会恭迎上前,分清楚客人想到哪一间妓院后,就会开始大声传报: “张公子到~~” “宁大官人到~~合和酒家准备款接~~” “罗府客人齐大人到~~桂花楼恭迎贵客~~” 声音拖得很长,一层接一层地喊进去,形成嚣张的声浪,直到达花筵地点。如果有最尊贵的客人,还会象过年一样,在门口点起大串的炮仗,炸个满堂红。 二楼的姑娘也会趴到栏杆上,等自己的恩客到来,一旦远远见到自己的恩客,就会挥手大声叫唤招呼公子的大号,莺声燕语吵杂而热闹。 一队队花客在叫起声的引导下大摇大摆鱼贯而入,男人的虚荣感被刺激到极限。 万花馆也在平康通衢之上,楼高三层,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号寨子,姑娘才艺出众,相貌也长得漂亮;老板姓肖,是性情风雅之人,调教出来的姑娘除了吹拉弹唱,还有会吟诗对联的,使得万花馆在平康通衢里别有风格,很吸引有钱的文人集中玩乐。 万花馆旁边是馨兰巷,从巷口进去,走过万花馆侧面的山墙,就是绿娇娇的家。 绿娇娇住在这里已有三年。 晚上绿娇娇可以在床上听到万花馆的全部声音。 传唤声,招呼声,厨房的摔锅声,弹琴唱曲,妓女浪笑叫床,豪客们高谈阔论,龟公老鸨打骂妓女,全部声音组成一个大网笼罩着绿娇娇两年前买下来的家。 绿娇娇的家有三个房子,走出去是天井,就是一片露天的平地,中间还有一口井。 这口井是绿娇娇最重视的东西,女孩子如果为了打水洗衣天天在巷里进出,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 从天井再走出去是一个客厅,打开木门透过趟栊,从客厅可以看到馨兰巷。 这是一间小巧典型的西关平房。 绿娇娇三年前来到这个城市,马上就选定了这个地方住下。 对她而言,人多的地方才适合一个独居的女孩子出入;女孩子多的地方,自己才不显眼。 在城市里,人多女孩子多的地方,除了妓院没有别的选择。在这里,绿娇娇还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大量的顾客。 一个女孩子要开馆给人算命,无异于找死。天天上门闹事寻欢的流氓,找便宜踢码头的江湖中人,绝对比客人多。再说了,开命馆是要交税的,绿娇娇可不想犯傻。 尽管做风水先生很赚钱,但是一个女孩子要做风水先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风水先生的生意包括民间的生老病死,有些场合连女人都不能进去,也不能看,更加不会请一个女人做风水先生。 绿娇娇想安全地赚到钱,最好不过就是在女人堆里找生意。 平康通衢位于广州西边的陈塘,离白鹅潭也就一二里之遥,走路过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一柱香的路程,连上白鹅潭上的花艇,所有经营大都是风月场所,那个年代,这片众生相被称为陈塘风月。 一个女孩子要在这里找到女顾客,真是太容易的事情。而且,这里的女顾客往往手头上都会有些钱。 妓女们很多是卖身为奴,上茅厕都有佣人大嫂看守着,很有必要走出大门的话,更是数条大汉严阵以待,其实出门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也有些自由妓女本身是东家,和店东合股投点钱,有生意一齐做,年底再分帐。这种妓女一般年纪不轻,因为年轻的姑娘还没有存到钱,何来有钱合伙,有两个钱又年轻的话也不用做妓女。有点钱,还要做妓女的人,都立了心这辈子不嫁,年轻漂亮的自然很少,在陈塘这种高级场所的老妓女更少,达官贵人不会在一般的半老徐娘身上花钱。 还有一种年轻漂亮又自由的妓女,也叫先生。这种妓女可不是受迫害的底层女性。她们素质很高,仰慕的恩客很多,而成为各妓院之间重金争夺的赚钱资源。请一个先生入门,有如娶回来一个格格。先生入门后,就会带来一大批花客。这种妓女想不自由是很难的事情。 因为这样,想算个流年问问事情的姐妹多得很,却不是很多姐妹可以走出门口上命馆求测,那可以上门给女孩们算命的绿娇娇正好对上客路。 一个浓妆艳抹的绿娇娇出入在花巷,只要自己愿意的话,可以在白天毫不起眼。只要没有男人知道绿娇娇的家,生活总是平静。 也许有一个原因是最重要,绿娇娇觉得只有烟花之地,才是自己呆的地方。与妓女为伍,才是自己应有的结局。 绿娇娇侧躺在天井的竹床上。 月光斜照进天井,照不到暗处的绿娇娇。 晚上点灯没有必要,绿娇娇的家在万花馆的辉煌灯光下,可以暗暗地看到全部地方。而点了灯的家,并不利于女孩子独住。 暗处忽明忽暗的小灯,是绿娇娇放在床边的烟灯。 来到广州不久,绿娇娇就抽上鸦片,鸦片烟可以给她片刻的宁静和忘记。不过,也给绿娇娇增加了银子的负担。 鸦片很香,让人舒服又解瘾,但却是越抽越要抽的东西。 刚开始是一天几泡烟,后来是一天十几泡烟。绿娇娇不会抽便宜货,起码也要云南上好的陈年熟烟,一两银子一两烟,也就只能抽一两天。如果有英国船运来的印度货当然更好,当然也更贵,上好的货色一两烟膏要二两银子。 银子啊……银子啊…… 绿娇娇心里喜欢这种忙着想银子的感觉,这样想别的事会少一些,为钱发愁,居然是单纯而快乐的。 绿娇娇深深地吸一口烟,静静地躺在竹床上等烟劲上来。 人开始变得轻松,天空也开始发亮,星星开始有了颜色,自己空洞的感觉就是四周的事物都很实在。 过去的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有来,这一刻的虚无最幸福,这样沉沉睡去才不会有孤独感。 半夜醒来居然格外的清醒。 万花馆的声音小了一些,该上房的客人都上房了。月光移到了天井的另一侧,洒到绿娇娇的身上。 第4节 绿娇娇提起桌上的高梁酒给自己倒上一杯。 广州人很少喝高梁酒,这里很少酒量好的人。 幸好绿娇娇酒量也不好,喝高梁酒容易醉,醉倒下就可以睡去。 一杯,两杯,三杯。 绿娇娇在醉倒之前,脑子里不停在想一件事,明天她要去买一个人。 〔三〕盘算 梳洗后的绿娇娇清纯单薄,不施脂粉的样子一看就是十七八岁。 今天不适合穿艳丽的衣服,也不适合涂脂抹粉。一身水绿色窄衣使绿娇娇显得楚楚可怜,再编上一条长辫子,象个大户管事丫头的样子就对了。 一身素衣的绿娇娇走出家门,刚好邻家的大哥也要出门,照了个正面。 “咦,娇娇,今天特别漂亮,啧啧啧……”这位大哥边说边上下打量着绿娇娇。 “么哥好,要回衙门啦。”绿娇娇熟络讨好地向这位大哥问个安。 么哥名叫邓尧,因为尧字和么字同音,街坊叫着顺口就成了么哥,听说在衙门当捕头。三十多岁上下,长得粗粗壮壮,五短身材,穿一身灰色长衫更显得矮实。么哥为人老实,虽然是个公差,但是平时对邻居却客客气气没有架子,挺能互相照应。 在绿娇娇搬到馨兰巷后不久,么哥就一家四口搬到这里。四周住客有一半是妓女龟公,妓院佣工,但么哥却从来不会开些不文玩笑调戏妓女,也不会仗势欺压龟公佣人。 对这种不惹事的公差住在自己邻居,绿娇娇一点都不介意,起码家里不会来小偷。 么哥说:“我呀,天天回衙门,小丫头说的全是废话。今天你去那里玩呀。” 绿娇娇格格地笑出声来,然后笑嘻嘻地回答:“不是玩,我今天到天字码头接个侄子,他从肇庆坐船下来,来信说是今天,早点去看能不能接到吧。” 么哥听了很关心:“哦,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接到了带侄子过来我家玩。” 绿娇娇连忙应答:“好呀,见到我侄子你要封个红包给他呀,利利是是。” 么哥笑呵呵说:“好,好,你早去早回。” 绿娇娇向么哥挥挥手走出馨兰巷。 绿娇娇从来不在康平通衢找生意,这里的喧嚣只为她提供藏匿。 如果门前大寨的客人和妓女知道绿娇娇是在寨子里讨生意,出入就会惹出许多眼光和麻烦,住得也不安稳。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绿娇娇深谙此道。 不过,要没有人注意这样一个小美人,是不可能的事。 在风月场所花枝招展并不是最吸引男人的打扮,今天绿娇娇素面朝天,一挂轻爽的青衣,刚走出巷口就引来寨子楼上龟公们的一阵口哨声。 绿娇娇和往常一样,不会看一眼康平通衢的任何人,只是若无其事的直走直过。 走到珠江岸边,绿娇娇叫了一台黄包车,坐到车上。 黄包车夫待绿娇娇坐稳好,回头问道:“请问小姐要去什么地方?” 占卜神术《梅花易数》以动数起卦,在算卦的当时以动着出现的物象为卦数,也要有问才可起卦,绿娇娇正等着这一问。 黄包车夫跑动而来,正是动象。绿娇娇看了看黄包车夫背上的号码,背心上写着“顺兴”,“顺兴”是这个黄包车码头的名号,名号下有两个数字,一四。 绿娇娇暗中起卦运算:一四数起得天雷无妄卦,天卦金克地卦木,有人失有人得,西方胜东方败,嗯,乘金气从西向东去,克木得利。 “大哥,你向东走吧,去永汉南,别走江边。”绿娇娇精于术数,五行遇水可以解金木相克,她并不想走江边,江边的大水会把这次的事情搞砸。 黄包车夫大声回答:“行,那走大德路吧。”于是蹬蹬蹬地轻快上路。 车夫大哥好不容易搭个美女,坐得车上清香扑鼻,拉起车特别带劲。而且美女也没多重,跑起来跟拉空车一样,一会就跑到永汉南。 绿娇娇下了车,也不问价,付给车夫十文钱。 车夫接过钱一看,马上说:“小姐,这么远的路要十五文钱呀。” 绿娇娇堆起笑说:“大哥,我次次来这里都是十文钱,您就收个行价吧。” 车夫一脸认真:“怎么可能,我们拉车的都有规矩,不会骗你的钱,这路程没收过十文钱的。” 绿娇娇不笑了,噘着嘴从香荷包里摸出两个一文钱往车夫手里一塞:“十二文,小气。”说完转身就走。 永汉南再向南走就是天字码头,全广东的客船都在这里上落,这里一向是人山人海的地方。 几年前林则徐大人为了示范禁烟,表表大清禁烟的坚决态度,在这里来了一次大规模的真销烟,烧得热闹非常。 为什么是真销烟呢?原来衙门一向都有表演销烟的习惯,每收一批走私的鸦片,马上就销一批。销烟时烟箱如山,烈火冲天,陈兵列阵呐喊,群众围观鼓掌。 烧完之后很多穷得不行的烟鬼冲上来,想在地上揩点烟油顶顶瘾,但是什么油都揩不到,后来才知道,搬出来烧的都不是烟。 林大人的真销烟后,也没留下大烟油,因为都是用石灰烧,烧完了渣子就放水冲到珠江里。不过这次真销烟之后,鸦片越来越多,品质也越来越好,天字码头越来越旺,有人说这是火烧旺地,抽鸦片的、不抽鸦片的都很感谢林大人。 绿娇娇走上一间茶楼,在二楼找个位子坐下。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楼下十字路口和四周的全部地方。 楼下是一大片市场,人来人往排满摊贩,剃头刮脸,算命测字,修鞋补衣,卖糕卖菜,生食熟食,补药毒药,华洋杂货什么都有得卖。 在十字路口的一角,还有一个卖武的摊子。 卖武摊子外面围了三层人,摊子中间有六个小孩,其中一个小女孩正在表演九节鞭,鞭快得没影子,连绿娇娇坐在茶楼的二楼上都可以听到钢鞭的咻咻破风声,可见鞭上力道之猛,赢得观众阵阵喝采。 摊子里面排着兵器架,架上有刀枪剑棍等长短兵器。 兵器架旁边树着一支三角大蓝旗,旗上写着斗大一个“标”字。 旗下的箱子上,四平八稳坐着一个中年人,看样子是带着小孩们开摊的班主。身材高大健壮,一身武行短衣打扮,脚上紧靴扎着裤脚,上身露出半边胸臂,脸上没有胡子,却可以看到浓密发黑的须根,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大胡子。 第5节 绿娇娇一个一个地端详每一个孩子。女孩不用看了,她只看男孩。 这里面有三个男孩,都是十二三岁上下。 一个穿着黑衣服,长得精致帅气,光看脸一不小心还以为是女孩子。身材最高,样子还象小孩,可是长得有大人一般高。 另一个穿着绿衣服,样子长得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颇有大将之风,最特别的是居然长了一头黄发,男人们都留着长辫,他却在脑勺后垂着一条只有筷子一般长短的小辫子。 第三个是敲锣打鼓的小胖子,胖得结实,不过还要穿红衣服就显得太胖了。一脸忠厚老实,天生一付笑脸,嘴巴好象合不拢似的,老是在呵呵笑。 女孩子表演完九节鞭,一阵大锣大鼓之后,换男孩子上场。 两个小男孩一齐出场,黑衣服拿着单刀,黄头发拿着长枪,看来要表演刀破枪。 刀枪一下子拉开阵势,表演马上开始。 两个男孩的表演虎虎生风,刀枪贴身而过,险如剃头。刀刀往狠处招呼,枪枪向要害扎去,刀枪碰撞的声音象打铁,声声震入人心,这种水平的功夫在卖艺人绝无仅有。 好功夫自然赢得喝采,两个男孩表演完,在叫好声中已经有人往圈子里扔钱。 班子里的孩子没有闲着,捡起地上的散钱,在摊子背后的墙上竖起一个草人。 这次是黄头发的男孩出场,身上从两肩跨过綑了几圈黄绳子。 他向观众拱拱手,半蹲下一顿脚,“啪”的一声在地上震出一圈尘土,身形居然借势跃在空中。 人轻飘飘的在空中一个转身,身上綑着的绳子突然松开,绳子的一头连着一个钢镖。 钢镖刚刚从黄头发孩子的腰间飞出来,人未落地,孩子已经一脚把钢镖踢出,向着墙边草人的头劲射而去,草人头“轰”的一声,猛然散开。 “哗!” 人群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绿娇娇眉头皱了一下,这对她一会儿要做的事可没什么好处。 黄头发孩子表演的兵器叫绳镖,属于软兵器的一种。因为只是一根一丈长的绳子连着一个钢镖头,体积小,携带方便,在古代的镖师会做为暗器和后备武器带在身上。 黄头发男孩手向后一抽,绳子把钢镖拉回来,钢镖马上向他的右肩位置飞刺过来。 男孩退了半步,右肩向后让过钢镖,右手臂弯曲让绳子在肘上绕了两圈。随即在地上前滚一圈,钢镖绕着他的身子不停转动。 男孩一抬头已经蹲在地上,钢镖有了新的动力,又向草人飞去。这次,钢镖飞向草人的左手,又是“轰”的一声,草人的左手应声断下。 观众的惊呼更大了,同时出现了连绵不断的掌声。 有精采的表演,人群越围越多,每一次钢镖飞出去打中目标,人群都齐声大叫“好”。 当草人的手手脚脚打完,地上又散着不少碎钱,绿娇娇坐在楼上,仔细数着地上钱的数目,暗中盘算着这个卖武班子一天能赚多少钱。 喝完一壶茶,班子里又表演过其他节目,小胖子出来胸口碎大石,大个子班主表演三股叉和喉贯金枪,还“哇呀呀”的劈了几块青砖,楼下卖武摊子的表演也快要结束。 男孩子们出来排队拱手行礼,女孩子托盘子向大家收钱时,人群哄的散开,全部走光。 孩子们收拾家什,大个子班主最后劈完青砖,手还在发麻,叉着腰在喘粗气。绿娇娇远远端详着他的脸,要从他的面相中,看出一些私人事情。 看了一会,绿娇娇心里有数,埋单走下茶楼,径直走向大个子班主。 〔四〕泄密的脸 绿娇娇走到正在收摊的卖武班子前,向大个子班主欠一欠身说: “这位大叔有礼了,我叫娇娇,我师父是灵虚道长,吩咐我来和您谈点事。” 大个子班主眼前一亮,这个标致的小姑娘,文弱之中又带着脱俗,班主是武行中人,没什么机会和斯文人打交道,见绿娇娇如此有礼,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呵呵呵,不客气,我叫蔡标,姑娘有什么事吗?”蔡标一边呵呵笑,一边不太自在地摸着自己的额头象在擦汗。 “原来是蔡师父,蔡师父有礼了。”绿娇娇再行了个礼,马上接着说: “您父亲刚去世不久,仍在七七四十九天以内,您还在守孝,您的血光之灾近在眼前,也不久于人世了,我师父是来救您的。” “啊?!” 蔡标惊愕得嘴都合拢,脑子里不停在转发生了什么事,面前的是什么人,来找他是什么目的。 蔡标的反应完全在绿娇娇意料之中,这证明面相反映出来的情况是真实的,第一刀就刺中要害。 蔡标猛地回过神来,脸色依然煞白,却正色对绿娇娇说: “蔡某家里有丧事村里人都知道,你不要胡说什么我会死的事。我走了几十年江湖,什么偷坑拐骗都见过,姑娘想干什么直说,不要整鬼搞怪。” 绿娇娇平静微笑着安慰蔡标:“蔡师父,您不用担心,我师父不会骗您的钱。我师父是江西龙虎山的得道仙家,路过这里看到您面带死气,有血光之灾近在眼前,才吩咐我来告诫您。” 蔡标紧张地前后左右望了一下,问绿娇娇:“你师父呢?” 绿娇娇说:“师父是隐世高人,他就在附近,有缘份的话他会见您,现在我帮您就行了,您赏脸到对面的茶楼喝杯茶谈一下吗?” 蔡标看到娇娇一付知书识礼的样子,仔细看下来,小姑娘皮肤白白嫩嫩,长着尖削的清水脸,说的广府白话还有点外江口音,倒不象是本地的老千。再说了,老千一向只会向富户下手,他一个卖武的,也没有什么钱给人家骗,心里半信半疑。 万一这小姑娘说的是真话,自己岂不是白丢一条性命?喝杯茶听听是什么事也无妨,要是因为不相信而搞出大事的话,可就后悔莫及了。 于是蔡标安排几个小孩在围墙下休息着等自己,自己跟绿娇娇走上十字路口旁边的茶楼。 蔡标为了看到孩子们,怕他们走散了,选了窗边的位子,这也是绿娇娇心目中要选的位置。 两人坐定后,绿娇娇再离开桌子,走到厨房吩咐店小二,先给坐在楼下围墙边等蔡标的三个女孩三块白糖糕,女孩子都喜欢甜一点的零食,刚好一人一块; 男孩子会喜欢顶饱的东西,萝卜糕最好,但是三个男孩子却一共只给两块萝卜糕,这样,就有一个男孩子会吃不到萝卜糕。 第6节 绿娇娇心里明白,在孩子们最饿的时候给他们一个考验,就能看出真实的性情。而黄头发的孩子相貌最为正气,他最可能不吃萝卜糕让给其他孩子,她正在期待着自己的判断得到证实。 店小二准备糕点去,绿娇娇坐回来盯着蔡标的脸,带着一如既往的恬静微笑,一寸一寸地看下去,不放过一个细节。 蔡标从没被人这样盯着看过,而且看他的还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大眼睛美丽得让人不敢正视,少女的香气就在身边,幽幽地压到鼻子里,搞得眼睛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混身不自在。 在绿娇娇眼里,这张脸会说出蔡标的一切秘密。 蔡标的左边额角低陷下去,这个部位叫“日角”,是代表父亲的位置,日角低陷是一个很明显丧父的信号;加上额头正中的“天庭”部位罩着似消未消的青气,和日角低陷配合起来,近期丧父已是必然,所以刚才一开口,先说必中的事情,力求一举镇住的蔡标的心,下面的话才好说下去。 蔡标眉毛浓密粗大,但是尾端散乱,有兄弟分离之事,左眉骨的后半截更有少许刮痕,象是被剃刀不小心划过,再也长不出眉毛的样子,配合上印堂二十八岁流年位的左方有轻微的侧陷,可以断二十八岁有兄弟去世无疑。 眼眶下的泪堂部位代表子女,丰满光亮的话往往会子女成群,也很争气,但是蔡标的泪堂虽然没有黑气,却过于饱满,已经有点象肿胀的样子,左边的泪堂显得比右边低和暗弱一些,这样会使婚后子女单薄,而且很难生得男儿。 以蔡标带这么大群小子出来卖武讨生活,而这几个男孩,却没有一个长得象蔡标,相信也不是蔡标所生,只生女不生男是没错了。没有男丁,在那个年代等同于绝后,说起来是很忌讳的事情。 由绿娇娇请人上来喝茶,话头当然要由绿娇娇打开,刚才的开场已经很精采,绿娇娇要做的只是乘胜追击。 “蔡师父,请问您今年贵庚了?” “四十二,怎么啦。” 绿娇娇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蔡标的脸说:“灵虚道长让我给您看看,您是不是在二十八岁那一年死了一个兄弟?” 蔡标说:“是啊。” 绿娇娇又说:“您老婆很凶,您是入赘到女家的过门女婿,您膝下一直没有男丁,就算是女儿也不过一两个。” 蔡标有点不好意思:“哎,是这样啊,我就一个女儿。”说着看了一下楼下的孩子们。 绿娇娇也很注意了一下孩子们,刚好看到糕点送到孩子们的手上,正在嘻嘻哈哈地分食物。 果然看到黄头发的男孩子把萝卜糕让给其他两个小男孩,自己坐着干看。 那个耍九节鞭的女孩子走到黄头发男孩的身边,分了一半白糖糕给他,引起大家的哄笑,搞得男孩子很不好意思,更是抵死不要那半个白糖糕,羞红了脸坐着被取笑。 分白糖糕的女孩子长着可爱的苹果脸,圆脸形和大眼睛都有几分象蔡标,应该是蔡标的女儿,正在追打着取笑她的男孩子。 绿娇娇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情形,于是叫了店小二过来,吩咐再送六个大叉烧包下去给孩子们,这次一人有一个大包,绿娇娇想看看黄头发男孩的吃相。 蔡标说:“姑娘说得都很准,但这些都是村里人知道的事,你能说说我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完,刚好店小二提着大水煲走过来,打开茶壶盖冲水。 有人问事,又有人来给以动象,正好可以运用梅花易数。 茶壶属兑卦,兑卦为喜庆之事,壶中加水正主有偏财进帐。店小二站在桌子的西南方坤卦宫,冲完水离开时站不稳,脚碰了一下桌子,桌子移动了一下,正应家宅不宁,西南有损。 绿娇娇的梅花易数用得出神入化,这点小问题难不倒她。 “蔡师父,您还是有些顾虑吧。灵虚道长早知您会这样问,道长对我说了,您这几天刚刚得了一笔偏财,但是家里西南面的墙倒了。” “墙倒了压到什么了?”蔡标马上追问。 “嗳,压到茅厕了,一屋子都臭哄哄的。”绿娇娇笑嘻嘻地回答。其实古代的村落住宅设计,西南方都是排水口,往往就是厕所了。 “真是活神仙啊,蔡某佩服。”蔡标完全信任了这个小姑娘。 “我几天前赌天九,连叠做了九次庄,这辈子都没试过这么好运气,一晚上就赢了十几两银子;那个茅厕也是,墙一倒下就往粪坑里砸,现在都没修好。道长真是高人啊,来来来,蔡某给姑娘酌茶。” 蔡标连着给绿娇娇殷勤倒茶,绿娇娇亮出招牌动作,微笑着用团扇掩住樱桃小嘴,很腼腆地表示不好意思。 这回轮到蔡标着急了,迫不及待地想问下去:“姑娘,道长不是说我有血光之灾吗?有说是什么事吗?” 绿娇娇并不急着回答,她正看着楼下的孩子在吃叉烧大包。 三个女孩子不是目标,只看着三个男孩子。 黑衣服的俊俏男孩边吃边吃玩,摸这搞那,人人在他身边都不得安宁,眼睛四处看,这种人心神不定,不是绿娇娇要的人。 小胖就是太胖了,绿娇娇不是讨厌小胖子,可是他要找的人不能胖,什么吃相也无所谓。 黄头发的正经孩子把包子拿倒过来,象托着一个碗似的,小口小口地吃,眼睛垂下看着前面的地,不主动和其他孩子打闹,绿娇娇对这个吃相很满意,她要的就是这种性格,这种人听话不惹事。 绿娇娇看完小孩们的吃相,回过头对蔡标说:“是呀,道长说了,您父亲本来不应该这么早死,但是您身边有白虎星,今年犯太岁冲撞了白虎,白虎星发作,于是到处伤人;您父亲原本挺过今年秋天就会没事,但是给白虎星一克就过不中秋;白虎星五行属金,到了中秋会更加凶猛,人家都说金秋就是那意思,到时就不只是克死老人了……现在快到八月,您是一家之主,三七二十一天之内,大劫难逃啊……” 蔡标傻在那里只会冒冷汗。 绿娇娇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高兴,胡说八道就是比认真计算痛快。 看蔡标无话可说,绿娇娇指了指楼下问蔡标:“您那几个男孩是亲戚吗?” 蔡标说:“那小胖子是我们村的人,阿爸得天花死了,妈带着他也没什么奔头,出来跟着我混口饭吃;那个黑衣服的小子是我买回来的,他爸赌钱输得精光,把孩子卖了还债,他也真象他爸,一天到晚没个正经。黄头发的小孩是几年前红毛鬼子打进广州城,把他爹妈给打死了,他自己一个人到处讨饭,我开摊时看到他在地上捡东西吃,七八岁的小孩这样也真是可怜,收留他在班子里,让他学点功夫赚口饭吃……白虎星是他们吗?” 绿娇娇一本正经地看着楼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转脸盯着蔡标的眼睛深处,阴森森地说:“白虎星是黄头发的小子。” 绿娇娇进一步说出个人看法:“这小子天生命硬,这种白虎命上边顶掉下边踹掉,就是他身边的长辈小辈全都得死光了,他才能活下来。白虎星四年克一次,上次是把自己的爹妈克死了,现在又到四年期限,已经在发作了,您看这一头黄头发就知道不是正常人,真是危险人物……” 蔡标也看着楼下的孩子,看了一会儿,叹一口气说:“唉……我总不能把他赶走吧,说什么也相处几年了,教他不少东西,他也算是挺乖的孩子,练功做事勤快……而且他在场子里,也是挺能赚钱的角色。” “您父亲都被克死了,您不要为了几十文钱和自己的过不去命呀蔡师父……” “唉,赶孩子走的话,怎么说得出口……”蔡标苦着脸皱着眉头,从话语里听出蔡标是个善良的人。 绿娇娇对付好人自有一套办法,她对蔡标说: “蔡师父,白虎星命硬,硬不过我师父的法术。这样吧,我带这灾星上山,在山上有师父镇着他发作不了,也给他一条生路。” 顿一顿瞄了一眼蔡标,看到蔡标仍是面有难色。 第7节 绿娇娇又说了:“蔡师父养这灾星几年了,饭钱也化了不少,我们收了他,回给蔡师父一个红包,再给您一道灵符化煞,送走了灾星再给您旺一旺,保您下半辈子福气连绵。” 说着从贴身衣襟里摸出一张五两银票,给蔡标看了看。 银票是山西日升庄的老票,字号老信誉高,银子成色好还保证足称。 蔡标很识货,一看是山西老庄票满心欢喜,连随答应下来。他开摊子收的都是碎文钱,一个月头也赚不了五两银子,还得养一大帮人;人家说破财挡灾,他这回是赚钱送灾星,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绿娇娇也高兴得很,恨不得跑到天字码头大笑三声,只是现在不能笑到脸上,硬憋回去了。 现在一个几岁小孩都得卖十两银子,要是这种会做事有力气的小孩更贵,十几两到几十两银子都是有可能的。现在只用五两银子就可以搞掂一个好使好用的男孩,要不是自己要用人,转手卖出去都有钱赚。 绿娇娇又从香荷包里摸出一道折成三角的黄纸灵符,问店家要了一个红包,把银票和灵符一起放进红包里,交到蔡标的手上。 蔡标开心地说:“哎呀,太谢谢姑娘了,啊不是,感谢道长救命之恩啊……啊不是,谢谢道长也要谢谢姑娘,呵呵呵呵……” 这五两银子,是绿娇娇给好心人的回报,如果蔡标为了一己私念赶走孩子,那可就一文钱都拿不回了。 两人交易完,走下茶楼,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蔡标走到孩子们中,把黄头发男孩带到绿娇娇的身边,摸着他的头说: “黄毛仔,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今天就跟这个姐姐走吧。蔡叔养不起你,你以后不要回来了,要听姐姐的话。” 黄毛仔惊愕地抬起头。 〔五〕同时颠狂自杀 凌晨四更的广州城,平静黑暗。人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睡得最熟。 喝了点酒眼前迷迷糊糊的更夫,提着灯笼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他要打更报时,也要巡街看火,木屐缓慢地敲着地面。 哒……哒……哒……哒…… 甲功坊里一所大屋传出女人的尖叫声:“救命!杀人啦!救命啊!!!” 同时还听到有男人在嚎叫。街坊们都被吓醒了,连忙披衣服走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从郭大人的家里冲出来一个上身全是血迹的女人,她披头散发,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裤,很明显是睡觉时穿的衣服;手上拖一个满身是血的七八岁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向巷口冲出去。 这个女人一边跑一边尖叫着救命,小男孩上身没有穿衣服,不停地流着血,下身只有一条拖到快到掉到地上的短裤,身体软软地被拖着,脚下拖过之处是一条血路。 街坊们打开门看看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冲到甲功坊的巷口,一头撞上赶过到的更夫。 更夫正在认真跑步,没留意这个女人从转角冲出来,被一头撞到鼻子,两个人一齐摔到地上,孩子、打更的梆子和铜锣扔了一地。 更夫捂着鼻子,大声问:“什么事,出什么事啦!” 女人神情慌乱得象疯子一般:“杀人啦!杀人啦!……”一直在喊这三个字,爬起来又想夺路而逃。 更夫这下不迷糊了,虽然鼻子给狠狠撞了一下,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但是管不得捂鼻子,一嘴叼起挂着胸着的铜哨子,使劲地吹起来,这是呼叫官差到场的最强烈信号。 更夫同时双手用力圈住发疯的女人,挣扎着爬到巷口的牌坊柱子旁边。一边招呼赶过来的街坊救孩子。 赶过来的街坊们围到牌坊下要救孩子的时候,发现孩子已经死去,男孩的胸口象被刺刀捅过,一个深深的伤口还在一阵阵地涌出暗红色的血。 刚才这个女人拖着的小孩,只是一具喷着血的尸体。 更夫叫人拿来绳子绑住女人,找块布塞住女人的口,自己在别人家门口捡了一根正在晾干的拖把防身,跑到郭大人的家门口去。 郭大人的家是一间中等人家的西关大屋,进大门还有个照壁和大天井,可见是富裕人家。 更夫慢慢地摸进大门,头伸进照壁往里面一看,看到一张血淋淋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更夫“啊”的一声惊呼,踉踉跄跄倒退着跌出大门,滚到门边的墙角,眼睛瞪大了合不上,双手用力拧着拖把,靠着门喘大气。 “原来啊,那个郭大人已经死了。”邓尧神神秘秘地对绿娇娇说。 绿娇娇问道:“死了的话怎么就会和更夫的脸碰上呢?不是应该倒在地上吗?” 邓尧和绿娇娇坐在天井里乘凉。邓尧的家格局和绿娇娇家差不多,但是住了四口人,家具水缸都常用,和绿娇娇家相比,显得有生气而热闹。 邓大嫂坐在东厢小房的门槛上,边摇着葵扇,边听邓尧对绿娇娇讲今天早上发生的奇案,一边照看着厢房里的两个孩子。 有福气的邓尧夫妇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女孩五六岁,男孩才三四岁,走路都还有点晃晃悠悠。 黄毛仔乖乖地坐在旁边的竹凳上听大人说话,手里拿着邓尧给他的红包,眼睛很安份地看着面前三尺铺在地下的大麻石。 邓尧说:“那个郭大人手里拿着马刀,先把自己的小孩捅死,然后要杀自己的老婆,老婆吓醒了拖起小孩就跑,他找不到老婆,转身就把看孩子做饭的佣人也一齐捅死,然后他在厅里用马刀往自己的脸上砍,砍了十几刀,越痛越要砍,最后力气不够了,所以人就靠在照壁上等死。” “血流得一地,都浸过地面了。疯了,衙门的人都说这人疯了。”邓尧一边给绿娇娇酌茶,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 绿娇娇扇子摇得很快,听这样的奇案心情当然会紧张:“衙门那边肯定郭大人是自杀的吗?会不会有人害他呀?” 邓尧说:“这个郭大人呀,是盐课司的官,这可是管盐的肥差,银子捞不少,还是个正八品,活得好好的,不象我们做捕头不入流,人不人鬼不鬼,他这种官自杀不是发疯还是什么?平时这种人除了收点买路的例钱,也不会招谁惹谁,广州的盐商不象上边的马帮,都是正经生意人,没人为那点钱杀人。再说了,刀都砍崩了在手里,老婆做证,这事没假的。” 绿娇娇说:“哎呀真是吓死人,这种事可千万别让我碰上,晦气晦气。” 邓尧把脸凑到绿娇娇跟着说:“你么哥肯定不会发疯,不过你住那边靠着万花馆,那边疯子多,会不会扔些什么手手脚脚到你天井里就难说了……哈哈……哈哈哈哈……”说完大声笑起来。 绿娇娇夸张地尖叫了声,一手捂胸一手用团扇拍邓尧的头说:“啊~~吓死我了,大嫂管管你男人的嘴呀。” 邓大嫂也笑着说:“老么你不要吓唬小女孩,几十岁的人还这样。” 大家开心地乐成一片。 第二天早上,绿娇娇起床后抽两泡大烟,过足瘾了,厚厚地涂脂抹粉,穿上绿底大红花褂子,神采奕奕地带黄毛仔出门。 绿娇娇给黄毛仔起了个名字,叫安龙儿。 第8节 安龙儿走在绿娇娇身后。一手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茶壶茶杯,果脯瓜子;另一手打着洋伞遮住绿娇娇。 绿娇娇头也不回地问:“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安龙儿回答说:“记得,叫安龙儿。” 绿娇娇又问:“记得自己是谁吗?” 安龙儿回答说:“我是您侄子,您是我姑姐。” “什么是姑姐呀?”东西都在安龙儿手上,绿娇娇只拿着一把薄纱团扇和一个香荷包,手上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心情大好。 “姑姐就是我爸爸的妹妹。”安龙儿跟在绿娇娇的后面,好奇地打量着西关的街道。 安龙儿跟着蔡标卖艺,一般只出入在广州城的东面,西城从来没有来过。平时出门,来来去去就是常去的十个八个市场,打风下雨天不开场卖武,一个月也就出门二十天左右,看习惯了东城的沉实民居和官府军营,现在才见识到西城打扮得红红绿绿的烟花柳巷,还有很多东城不常见到的漂亮的女人,看得眼花缭乱。 绿娇娇象平时一样,出门就向白鹅潭边走去。到了排着花艇大阵的江边,走向聚着很多佣工阿姐的一棵大榕树下。 这些女工都是在风月场所的佣人,绿娇娇和这些佣工阿姐混得很熟。这些女佣工和大户人家的打工阿姐有很大不同。 给大户人家打工的阿姐都是领月薪的打工仔,但是风月场里的佣工阿姐往往还是小老板之一,和老板合伙开花艇或是花馆,她们和妓女们很熟,一方面照看着客人的吃喝清洁,一方面也给妓女们拉皮条,从中抽佣,和东主分帐。 每天早上,佣工阿姐们都会出门买菜,买菜后有些空闲时间都会聚集在江边聊天,交流一下花边新闻和八卦情报。她们是最了解风月场上情况的人,什么妓女收不到钱,哪个嫖客有花柳性病,一天之内就会在从这里传开。 绿娇娇和这些佣工大姐是生意关系,绿娇娇每天到这里收一次风,这些大姐会给绿娇娇介绍给妓女算命的生意,而绿娇娇则会给她们佣金。因为绿娇娇小神婆在风月行里名气不小,一对一的女性上门服务,润金当然收得贵,但是付佣金也爽快大方,佣工大姐们都很喜欢和绿娇娇打交道。 “娥姐……带了新簪子真好看呐……”绿娇娇招着团扇,远远就向娥姐打招呼。 娥姐穿着一身女佣工常穿的灰衣,看样子三十多岁上下,身材成熟风韵尤存。实际上,娥姐除了做工抽佣赚钱,如果有客人对她有兴趣的话,还会接接客。 男人不总是对青春少女有兴趣,有钱的公子哥儿,有时转转口味也会玩玩大姐,据说别有风情。 娥姐向绿娇娇招着手,叫旁边的大姐看着地上的菜篮子,扭着屁股向绿娇娇走过去。 “我的娇娇啊,又有生意介绍给你罗……你就好啦,天天几两银子入口袋,难为我们这些粗人,做死做活的也没几个钱。”娥姐说起话来象倒豆子一样哔哩叭啦。 绿娇娇天天听这种话,按台词得这样回:“娥姐,您财源八方,赚了钱还不用分佣呢,每天得藏了多少私己钱呀,小心给姑爷仔全骗去了,哈哈哈……” 娥姐走到绿娇娇身边:“嗳,金丽的那个小梅花想找您算个流年,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她说这两天下午都在房上等你呢。” “是翠花街尾的金丽阁吧?”绿娇娇确定一下有没有记错。 “对,就是那里,这个小梅花能唱能喝,一口气可以喝一斤陈酒,还会唱大喉,人客说听她叫床更好听呢……呵呵呵呵……” 绿娇娇说:“娥姐叫床有没有人说好听呀?” 娥姐装出生气的样子,用手作势要拍绿娇娇的头说:“想死呀你,娥姐你都敢开玩笑。这小孩是你生的?” 娥姐看着龙安儿。 绿娇娇说:“这是我侄子,刚从乡下出来,龙儿,叫娥姐。” 安龙儿手上提满了东西,不能做出什么动作,向娥姐鞠了个躬:“娥姐好。” 娥姐说:“乖。” 阿姐们那聊天沸沸扬扬,人头都聚到一堆去,只看到大榕树七零八落地放着菜篮子,几十个女人围成一圈在吱吱呱呱。绿娇娇叫安龙儿在外边坐着等,自己也走过去八卦一下。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和娥姐走过去女人堆。绿娇娇身材娇小,站在大姐们后面什么都看不到,于是挤到了女人堆的最中间,叉着腰和大姐们一起听一个胖大姐大声说话。 “咚的一声就往水里跳啊,我们吓得不行,连忙救人。和那客人一齐来的男人,我们艇上的厨子都往水里跳想救他,但是怎么都摸不到,人跳到水里,象块大石头似的,气泡都不冒一个就直往下沉,真是见鬼了。” “那时候半夜啊,船在江中间走,正要开回这边上岸……” “要是他一个人来玩,在我们船上跳江死了,我全都得杀头,这种有钱人死了,我们死十回都赔不起,好在他有人陪着一起来,可以做证不是我们杀人,不然怎么都说不通,肯定判我们个谋财害命,全部砍头……” 有个瘦大姐问胖大姐:“是不是想不通啊,无端端也会这样?真是奇怪了。” 胖大姐说:“正在喝酒他突然就开始闹,翻了两台桌子,还喊着说要杀人,到处打人,又要找刀子,我们以为他喝醉酒了发疯,找人按住他就撑船回白鹅潭,他咬人啊,有一个人的手都给他咬去半块肉了,他挣开全部人的手,自己一头就跳到珠江里……” “前天晚上一上岸就报了官,但是昨天官府来人问了一次,到现在也没有再来了。”大姐们七嘴八舌地谈论这事,都说这人发疯了。 绿娇娇觉得奇怪,怎么和邓尧给她讲的事好象是同一时间发生的。 绿娇娇也插上一嘴问胖大姐:“跳水死掉的是谁呀?是熟客吗?” 胖大姐说:“不算是熟客,但是也来过我们船两三回,是做海味生意的,姓郭,郭老板。” “也姓郭?”绿娇娇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六〕鬼镜照堂 好奇心是道术中人最重要的天性,每一个学道术的人好奇心都比平常人大十倍百倍,不惜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一切代价。 得知跳珠江自杀的嫖客也是姓郭,绿娇娇毫不例外地好奇心大作。她走出阿姐们围成的人圈,对安龙儿说:“你小子真走运,一来我家就有戏看。跟我来,带你看风水去。” 说完叫了一架黄包车,直奔郭大人自杀的凶宅——甲功坊。 到了甲功坊巷口下车,两人一边走进甲功坊,绿娇娇一边对安龙儿说: “每个地方,每条街,每个屋子都是活的,都有自己的运气,有时好,有好坏。” “这就是一条运气不好的巷子,你从巷口的牌坊可以看到,两条柱子下的圆石墩从下而上地发黑。” 绿娇娇又指着地面说:“石板路的中间,也有一道黑气从头传到尾,这是因为这条巷子运气弱而阳气不足,住在这条巷子里,最旺最弱的人都可能因为这样出事。” 安龙儿有点不明白:“娇姐,为什么最旺的人也会出事?” “独阳不生,孤阴不长,什么事情太过头了都会走向另一面。就象很热的天气过后总会下雨,一个运气太旺的人,可能会突然死去,不然就会让身边的亲人不断出事,所谓阳尽阴生就是这个意思。”绿娇娇一边随口和安龙儿说话,一边左右看着甲功坊两旁边的民居门口。 第9节 绿娇娇走到一户紧锁的大门前,对安龙儿说:“这就是郭大人的家。” “这里很多大户人家,娇姐怎么知道就是这一家呢?”安龙儿不解地问道。 “因为门口写着……”绿娇娇看着门着两个小狮子。 她招呼安龙儿过来看:“你看左边石狮头上有黑斑一样的霉点,而这些霉点长在狮子头的右边后脑勺。这房子坐南向北,向南的狮子右边后脑勺就是西北乾宫,乾宫为父,左边的狮子是青龙位代表男性,这一家要出事的都是男丁。” 安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但是也不至于发疯杀人这么严重吧……”绿娇娇喃喃自语,站在郭家门前眼睛四处瞄。 绿娇娇在郭家大门的右边对巷,一户人家的门楣上,看到一个酱油碟子大小的八卦镜照向郭家大门。 她走过去仔细看这个镜。这种八卦镜在街头巷尾都有得卖,是很平常的坊间拜神用品,镜象是新放上去不久,原来并没有钉在门楣上,而是随意用铜线吊在屋檐下,看起来有点歪斜,镜心正巧对郭家大门,其实却是用铜线精心固定着方向。 绿娇娇看屋里有人,于是往里喊人,喊出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婆。 绿娇娇问阿婆这镜子是不是他们家自己挂的,阿婆说不知道这事,他们家一向没有挂镜子。 于是绿娇娇跟阿婆打个招呼后,就叫安龙儿爬上门楣取下这块镜子。 绿娇娇把镜子拿在手里,马上翻过来看看背面,在镜子的背后,用暗红色的朱砂画着一些由曲线连接着的小圆圈,组成奇怪的符号。 绿娇娇一看就明白,这是一个用风水杀人的连环局,这个杀局叫做……鬼镜照堂。 绿娇娇意识到,有精通风水的人在杀人,而且下手很重。自己在江湖中没什么恩怨,犯不着惹事上身,于是急急转身,带着安龙儿离开甲功坊。 在甲功坊的巷尾,一个男人靠在白兰树下,用破草帽盖住脸在睡觉,眼睛从草帽的破缝里,看着绿娇娇离去的身影。 “搞什么鬼……搞什么鬼镜照堂,搞得满城风雨。”声音低沉而烦燥。 一个高大的男人,下巴下面蓄着山羊胡子,身穿长袍马褂,手拿一把折扇,腰间挂着荷包,一身上下都是商人的打扮。 他站在一座小山上,对着一个坐南向北的坟墓,墓碑上写着“郭公守成之墓”。背后站着四个同样是商人打扮的男人。 山羊胡子继续说:“事情是要办,你们能不能低调一点?用什么不好,非得用个让人颠狂的鬼镜照堂?!嗯?” 四个被骂的人之中,有一个回答说:“现在是七月,用上个月的鬼金羊退神照杀的话,见效快呀……您也没说要布什么局……” 话没说完,山羊胡子头也不回,一掌反手就往回话的人脸上打过去,“啪”一声,响亮地打了一巴掌。 山羊胡子吹胡子瞪眼睛地转过身,正对着这个人,口水直往他脸上喷: “保田镇里姓郭的四户,摆满月酒颠狂互杀,全镇哄动;在城里发达的郭家两兄弟,颠狂杀人血流满地,全城哄动;现在乡下要抹平,城里要抹平,是不是要我把你的脑袋也抹平了!” 山羊胡子用手掌往那个人的脖子上划了一下,吓得被骂的人整个抖一抖。 全部人都静下来,过了一会,山羊胡子黑着脸对那四个人说: “这次的事,我在官府那边打点过。以后用什么方法,先通过我这边……” 说完山羊胡子狠狠地甩一下袖子,转身下山,那四被骂得鼠头脑鼠的人跟在后面。 山羊胡子猛地转过身,对那四个人大声喝道:“跟着我干什么,给我把你们那个鬼镜照堂的铜镜挖出来带走,王八蛋!全是王八蛋!埋得一山都是……” 晚上在天井里,绿娇娇依然躺在竹床上抽大烟。不过现在有安龙儿给她酌茶换烟,她的大烟抽得越来越有滋味。 鸦片烟有非常浓郁的香味,绿娇娇抽的云南老烟,是国货里的上品,香味更是幽远。如果不是隔壁万花馆有更浓的大烟味飘过来,附近几户人都会知道绿娇娇天天晚上在家里狂抽鸦片。 她断断续续地和安龙儿说着话: “鬼镜照堂是天星风水里的邪门玩艺。本来风水这东西,和钱一样,无所谓好坏,就看你是正着用还是反着用。” 安龙儿来到绿娇娇身边这几天,天天所见都是非常新鲜的事物,绿娇娇对他说的任何话,安龙儿都会努力记下。 “镜子后面画的是鬼金羊的符咒,天上有二十八星宿,鬼金羊是其中一个星宿,上个月的主星,你现在不懂,以后就懂了。”绿娇娇说话懒洋洋的声音,让安龙儿听了觉得很舒服。 “镜子光挂着是没用的,可是背后用朱砂画上符咒的话就厉害了……” 安龙儿在细细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 “而且啊……”绿娇娇撑起身子,软软地丢过去一句:“看还有酒没有,给我倒一杯……”说完又倒在竹床上。 “而且这镜子放到了最凶的方位去,那个方位就是西南方的鬼金羊位,在这个月是最凶的,符和镜,方位配准时间,同时发出退气的凶力,一下就要郭大人的命。” 安龙儿给绿娇娇倒上一杯高梁酒,摆上一碟广州的油炸小面点“牛耳朵”。 “不过……不过也不该要了小孩子的命呀……小孩也逃不过的话,就是祖坟被破了,有人要郭大人断子绝孙……”绿娇娇抽了烟喝了酒越来越迷糊。 可是嘴里还在碎碎地念着:“还有跳珠江自杀的郭老板……应该也是拜同一个祖坟的人……全家死光了……陷家铲……陷家铲……” (作者注:“陷家铲”是广府白话里是一句咒骂别人全家死光的粗话,请小朋友们不要模仿。) 绿娇娇一边骂人,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安龙儿看着绿娇娇睡着了,坐在月光下盯着她的脸端详了一阵,收拾好烟枪和酒杯,然后走进房间里拿出一床薄被子给绿娇娇盖上。 〔七〕绿娇娇的私生活 绿娇娇的安全期到了,早上抽大烟的时候,她给自己算了一卦。 人活着总想有点新鲜和惊喜,有的事不想知道结果,当然可以放任自流,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有种扛下来就行了;可是有的事想早一点知道结果,算一卦可保万无一失。 比如今天,就得保个万无一失,绿娇娇还没有到想失的时候呢。 杯子咣当一声敲在茶几上,六个大钱排出来一个“咸”卦,绿娇娇冷笑一下,心想: 卦象利小女人,不利大女人被克失利。我是小女人而已,大女人就委屈一下吧。 第10节 绿娇娇在头上插好浅红色的头花,坐在客厅里端着茶杯喝着茶,一边给站在一旁边的安龙儿训话,茶几上放着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罗盘。 “早上起床不用挑水,你很走运,家里有个井,不过每天要保证水缸里有水……” “起床后烧水,温着水等我洗脸,我洗完脸给我冲茶……” “喝完茶我要抽大烟,你在旁边候着,倒水点灯就行了,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眼花……” “双数日子跟我出门找人,单数日子你自己在家……今天不算,一会儿我有别的事要办……” “白天自己在家,不许出门;中午自己做饭吃不许用厨房的腊肉,只能吃斋,晚上我回来了才能吃肉……” “我不在家的时候做清扫,倒马桶洗衣服,还有把那箱书都读了……对了,你识字吧?” 安龙儿说:“读过两年私塾……” “你家还挺有钱的,私塾都读得起……”绿娇娇接着训下去: “那个木箱里的书,一个月看一本,五天考一次试,考试不合格当天没饭吃,打后四天只能每天吃一碗白饭,没菜没肉……要是偷吃的话我吊起你打一顿再报官捉你坐大牢……” “每个月看完的那本书就交给我,大考一次,不合格的话就吊一天,打一顿……两天没饭吃……” 安龙儿记得西厢房间的墙角有个书箱子,其实也不是很大的箱,搬过来刚好可以当成凳子坐下一个人。 “娇姐,我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您吗?”安龙儿问道。 绿娇娇放下茶杯没好气的说:“字不懂可以问我,看不懂什么意思不要烦我,你全背下来,背出来给我听就行了。” 绿娇娇再从茶几上拿起罗盘,对安龙儿说:“箱里有本书叫《罗经解定》,把这书看完了就会看懂这个罗经……” 安龙儿看到罗经上有十几圈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号,伸手想接过来。 绿娇娇一手收起罗经,扬起下巴对安龙儿说:“你不是用这个,小罗经你还没有资格用。西厢房里有个大的,自己找出来看。一年之后,就是明年中秋,就考这个罗经,一年后还看不懂的话,我马上把你卖猪仔去金山,这辈子你也不用回省城了……” 当年广东有许多人卖身去美国开发西部,有淘金的也有修铁路的,这种卖身打洋工叫做“卖猪仔”。那而个时候,去美国都统称去金山,卖猪仔到金山后的华工苦难深重,十有八九都是有去无回。 安龙儿不知道什么叫卖猪仔,不过这辈子回不来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他收回双手,应了一声“哦”。 “晚上我会带你出去买菜,你会做饭吧?行,不用说了,会不会也得做,这么贵买你回来,这点事都不干还得了……” 绿娇娇要出门了,对安龙儿说:“我现在出门,我回来时你要把家里打扫了。” “是,娇姐。”安龙儿早就习惯了被吩咐做事。 绿娇娇出门后,顺手把门从外面锁上。 安龙儿果然从西厢房翻出一个圆圆扁扁的大罗经,居然有锅盖一般大,上面写着字的圈圈有三十几层,比绿娇娇手里的小罗经多得多。 绿娇娇今天不是去给妓女算命,她提着香荷包摇着薄纱团扇,出了康平通衢就走向珠江边,向左转就是一条由单边洋房排出来的繁华大街——十三行。 十三行每天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铺林立,中国南部地区的进出口贸易商行都在这里集中,是货真价实的财富中心。 绿娇娇走入一间门面不是很大的商行,商行门口上方有一块招牌,上面写着伍日发行。 商行有上下两层,因为楼底高,走进去感到特别阴凉。一层有五六张桌子,三个职员都在忙着,但是却显得悠悠闲闲,与街外的热闹很不相衬,一个在打算盘,一个在看书,还有一位掌柜模样的老人家在给一盆花浇水。 浇水那位老掌柜一见绿娇娇走进门,连忙招呼:“绿小姐来啦,公子在楼上呢。” 绿娇娇点头笑笑说:“麻烦你叫一下好吗?” 老掌柜抬头就喊:“伍公子!伍公子!”嗓门还挺大的。 从二楼梯口走出来一个穿洋装式样白衬衣的男青年,看起来二十多岁,中等身材脸色白净,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大户人家。这位男青年是这间商行的少东,名叫伍俊生。 为了做进出口业务,伍俊生跟老板伍日发出过两次洋,回来之后就喜欢上穿洋装,在商行的时间都以方便华洋业务为名,穿着从大英带过来的洋服。 伍俊生一见绿娇娇,喜形于色,连忙走下楼梯,边走边说: “绿小姐来啦,最近生意还好吧……” 绿娇娇轻轻蹲了一下,微笑着点一点头,风情万种地道了一个万福,然后对伍俊生说:“公子有礼了,托公子的福。” “绿小姐请到楼上谈好吗?”伍俊生语气迫不及待。 绿娇娇上了楼,走进一个房间。伍俊生随后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另一只突然抱着绿娇娇的腰,一转身把绿娇娇压在门板上。 “娇娇,想死我了,怎么这么久也不过来呀……”伍俊生一边压低声音说话,一头贴在绿娇娇的脖子里,用力地闻她身上的香气。 绿娇娇顺从地软着身体,放松的头侧向一旁,闭上眼睛,长长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嗯”了一声,以示回答。 伍俊生一手拉起绿娇娇长及大腿的深绿色竹纱褂子,从后面穿入她的背后,摸到光滑的背。然后用手抱住绿娇娇的背后一收紧,把绿娇娇的胸贴紧自己。 绿娇娇被这样一紧胸部,不自觉地又“嗯”地一声吐出一口气。伍俊生另一只手轻轻扶起绿娇娇的头,就要向微张着的嘴唇吻下去。 绿娇娇闭紧了嘴把脸扭向一旁,横了伍俊生一眼说:“轻点,衣服坏了我可出不了这门。先放手……” 伍日发行的二楼可以看到对出的沙面岛,沙面岛是珠江上的一个小绿洲,这时已经是法国租界,里面建起的洋房美仑美奂,进入小岛只有一道木桥,桥头有法国军队守卫,从沙面岛再对出就是珠江。 从楼梯上二楼,是一条走廊,走廊一排三个房间,全是老板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平时商客都会在一楼洽谈交易,只有很重要的客人才会在二楼接待。 最前面望江的房间,是老板的帐房,摆放着精致的广雕木家具,除了办公的大桌摆在正中,靠墙还很摆着光滑的酸枝木大床,以备抽鸦片之用。 两个人赤祼着身体,在床上缠在一起。 绿娇娇的身体纤细而丰满,全身象潮水一样起伏着,嘴里轻轻地叫着:“轻一点……慢一点……”透过彩色玻璃窗花的阳光斜斜散散地洒在她身上,一闪地闪地跟着她的身体摇动。 身体里充实得快要涨破,每一寸肌肤都被另一个身体紧紧包裹着,只有这样才有一点踏实的安全,只要闭上眼睛,一切就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 第11节 绿娇娇无论趴着,还是侧着,双手都紧紧地抱着自己,不能让自己受伤,让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在冲击下永远离开那个地方…… 侧身躺在床上的绿娇娇,从肩到腰,从臀到腿,连接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她身上卷着一块暗红色花丝巾,这是伍俊生从京城带回来给绿娇娇的礼物。 绿娇娇在抽着大烟,静静地闭着眼睛。伍俊生从身后贴着她,腿夹住她的腿,嘴吻着她的后颈和头发,手在绿娇娇的颈和肩,乳房和腹部慢慢游移。 绿娇娇的心飞到了另一个地方。打开窗子看出去,那一条江和珠江一样秀美,那一片河中央的绿洲和沙面岛一样,宁静地守候在岸旁边……那里绿洲上有一座楼,和这里一样可以看到天际远远流到的江水,远远飞来的白鹭,还有两个人…… “风月无边风月楼……白鹭留情白鹭洲……”绿娇娇不自觉地呢喃。 “什么?”伍俊生没听清楚。 “你老婆最近没过来吗?”声音很细,有气无力地拖得很长,绿娇娇没打算回答伍俊生。 “她一般也不出来,也就是初一十五出来对对帐,我父亲去了上海,家里就由她照看了。”伍俊生是个乖孩子,一五一十地告诉绿娇娇。 这个回答在绿娇娇意料之中,她只不过是随便说句话岔开问题。 伍俊生的手游移到绿娇娇的大腿内侧,这个男人的手很细很滑,绿娇娇更喜欢的是,这个男人温柔听话得象个妓女,完事之后也不会倒头就睡,可以让女人舒服到心里去。 “娇娇,嫁给我吧,老婆还没有生孩子,我和父亲说说,他一定同意的。” 伍俊生是诚恳的,从第一次见到绿娇娇,她的美艳、身体、和对他的若即若离,都让他神魂颠倒。如果绿娇娇同意的话,他甚至可以给她平妻的身份,娶绿娇娇过门。 按大清律例,妾要侍奉和从属于原属发妻,死后不列入宗族牌位,所生子女称为"庶出",不能接手家族遗产。平妻的地位比妾高,所有待遇都可以等同于原配妻子,生出孩子也被视为“嫡出”,可以成为家族的正式继承人。所谓“三妻四妾”的家庭架构,除了原配发妻,其中有两个岗位就是颇有地位的平妻。 绿娇娇失神地睁开眼睛,又闭上。如果要嫁给这男人,她还会和他在这里偷鸡摸狗吗?他喜欢这个男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有老婆。 伍俊生见绿娇娇没反应,手向上摸到尖尖的小下巴,又说话了:“我过几天去一趟佛山,你和我一起去吗?我们可以好几天呆在一起。” 绿娇娇说:“远……累……不去……你回来给我带两包盲公饼吧……” “你家在哪里?我可以去看你吗?老是要你走过来,我怕你累着了。”伍俊生试探着问。 绿娇娇冷笑了一下,深深抽了一口烟,等烟劲过了,才回答他说: “切……别做梦了,我一个大家闺秀,难道还要贴上床等你来搞……” 绿娇娇知道伍俊生的担心,轻轻拍两下他正在摸上乳房的手,接着说:“我迟些再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伍俊生的担心不无道理,在大清律例中,“凡和奸,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刁奸者,杖一百。” 也就是说未婚前性行为,被发现报官的话,打八十大棍;两方都有夫妇的婚外性行为,被发现报官的话,打九十大棍;有一方单身,另一方已婚的话问题最严重,打一百大棍。 以一般人的抵抗力,别说八十棍,要是真打三五棍就会昏死过去。当然,花够了银子的话,衙门方面还是可以“假打”的。 最麻烦的是从此都要背上个罪名,一辈子抬不起头见不得人。对于伍俊生这种正当商家,名誉等同于金钱和地位,去持牌经营的妓院玩光荣纳税的妓女,天经地义,但要是绿娇娇这边被闹出事情,后果是很严重的。 如果绿娇娇愿意收伍俊生的银子,那在出事之后可以把绿娇娇定性为私娼,全部责任都可以推到绿娇娇身上。 问题是绿娇娇从来不收钱,只会要一点小礼物,而伍俊生却无论如何舍不得这飞来的艳福,开心之余还有颇有心理压力。 绿娇娇要的就是——玩火。 〔八〕当面撬女朋友 广州督军府的小偏厅大门紧闭,厅里的桌子上铺着一幅地图,有两个人站在桌旁细细查看。 一个中年男人长得高挑斯文,脸色白净,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地图,微微点着头。 另一个就是在郭家祖坟前骂人的山羊胡子,手上提着笔,正在地图上圈圈点点。 高个子说:“章大人,整个广东都被你走遍,这几年辛苦了。” 章大人停下笔抬头看着高个子说:“不敢当,这是秉涵的份内事,还请国师多指点。” 原来斯斯文文的高个子是当朝国师,山羊胡子是国师府副使,因为国师府是直属皇帝的秘密机构,章秉涵这个副使名堂虽然不大,级别却是不小。 国师对章大人说:“几年在广东,你跑了不少地方,也完善了这张广东龙脉图,章大人功不可没。” 国师接着说:“经章大人的手,击破的几十个名穴,基本上都位于龙脉的主气,大体上也没有犯什么错误,只不过……” “请国师教导……”章大人看着国师的脸,国师显得一脸沉吟,顿了一会继续说: “广东省和别的地方不同,这里有九条龙脉,这九龙形成号称帝座莲花心的风水庞然大局,从气运计算来说,现在正是开始起运的时间,江山劫数迫在眉睫。运不起则已,广东的龙气一但受天运驱动,南帝就会出现,大清江山可就……”说到这里,国师看了章大人一眼。 章大人也放下笔,正身对着国师说:“我们在京城时已经知道这一点,现在还会加派人手。” 国师说:“章大人,我担心的问题不是你们的事办得不好,而是我们这样做下去,是否来得及赶在龙气发动之前,把位于真龙正穴上的祖坟全部破坏。九条龙脉,一个大省,地方不小啊……” “而且……”国师细细地分析着:“龙气是自然之气,破而不死,一段时间后又死而复生;广东龙脉多,地域广,你今天破一个祖坟,明天就会有新坟葬下,我们有多少人?能看得住哪一个?” “国师说的有理,国师有什么吩咐呢?”章大人问。 “双管齐下……”国师用两只手指,重重地点了一下桌上的地图说: “治乱世,用重典。” 安龙儿独自在家,按绿娇娇的吩咐,先要收拾好这个地方。 外厅和天井,洗洗刷刷很快就清理好了。 再进去是一排三间房子,绿娇娇住在东厢房,安排安龙儿住在中房,西厢房放满杂物。 安龙儿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不是睡中间的房子,而给他一个下人睡。一般来说,中间的房子看起来更象主人房。 绿娇娇的房间用一把小锁锁着,不能进去。 自己的房间没什么好清理,才搬进来几天,四壁空空也算是窗明几净,但对于习惯和一群孩子同住的安龙儿来说,却觉得太冷清了,他宁可吃得差一些,和大家一起练功卖武。 第12节 西厢房杂物多,无非就是一些备用的桌子椅子,放着冬天用的棉衣被子的大柜。其中一个小箱子,象一张单人凳一般大,里面放的就是绿娇娇要求他看完的书。 打开箱子,看到里面有几十本书。 安龙儿算了一下,一个月看一本,看两年也就看完了。他不明白这个老板为什么要他读书。 蔡标捡他回来,教他功夫是为了卖武,从安龙儿被捡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跟着蔡标要做什么,可绿娇娇却从来没有说过要他读这些书干什么。 仔细看看,原来这几十本书都按一二三四编上了号码,号码是用笔手写在封面上,应该是绿娇娇给他安排的看书顺序。 一号书是《易经》,二号书是《子平真诠》,三号书是《滴天髓》,四号书是《玉照定真经》,五号书是《洞中波月记》,六号书是《撼龙经》,七号书是《青囊赋》…… 每一本都不同名字,幸好每一本都不是很厚。 安龙儿明白了,这些都是风水算命的书,可能绿娇娇以后要他去给人算命吧。 随手翻了一下,基本上看不懂。绿娇娇说了,不懂不要问她,只要背下来就行,要是自己不懂的话,以后又怎样给人算命,为绿娇娇赚钱呢?安龙儿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按绿娇娇的顺序看,自然就会懂吧。现在太阳还没有下山,安龙儿搬个小凳坐在天井,乖乖地开始看第一本《易经》。 绿娇娇并没有马上离开伍日发行,伍俊生邀请她一齐到西堤的法国餐厅吃晚饭,绿娇娇闲来无事,乐得换换口味。 一身洋装的伍俊生,陪着一身旗袍褂子的绿娇娇,走出伍日发行,向西边走去,不远处就法国餐厅,门前的装饰充满异国风情,式样不同不用说,连建筑用的材料都全用上石头。门前的牌子上写中法英三国文字,中文写着四季餐厅。 餐厅里清幽宁静,格子桌布和透亮的玻璃杯显得华丽而厚重。餐厅里复杂精致的蜡烛台上点着蜡烛,映得墙上的西洋工艺品和油画忽明忽暗,如果不说这里就在喧商闹的十三行旁边,真有世外桃园的感觉。 绿娇娇随伍俊生来过几次吃西餐,对这里并不陌生,而且还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伍俊生喜欢带绿娇娇来这里,多过于带自己的老婆。自己的老婆出身名门,可是见过识广之后却显得越来越傲慢,这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可是大忌。绿娇娇却很会为人处世,就算有些难堪的场面,她也会容忍下来,或是好看地化解尴尬。 他们走入四季餐厅,里面已经零零星星坐着一些客人。 酒吧那边有个穿洋装的人举起杯子向他们打招呼,伍俊生也热情地迎上去。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白人展开双臂迎向伍俊生: “伍先生,很久没有见你,一定是发大财了……” 伍俊生和这个白人青年拥抱了一下:“嗨,杰克,想不到你又回到广州,来,我给你介绍……” 伍俊生把绿娇娇让到前面:“娇娇,这位是杰克,他是美国人,和我们商行做过几次大生意,大家都赚了不少钱。杰克,这位是绿娇娇小姐,她是……呵呵……” 伍俊生看了一眼绿娇娇的表情,绿娇娇似笑非笑,于是说:“她是我女朋友……” 杰克向绿娇娇伸出手,微笑欠一欠一身。绿娇娇礼貌地伸出手去轻握一下,想不到杰克却接住绿娇娇的手,以贵族的礼节轻轻地吻了一下手背。 绿娇娇有点意外,但是并不介意,她知道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礼节。 杰克定着眼睛看了一会绿娇娇,摇着头微笑赞叹: “绿小姐,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中国女人。” 绿娇娇常常被街上的流氓吹口哨,但是从来没有被人在公众场合这样赞扬过,脸上一红,笑着低下头,忘记了这时团扇要遮在嘴巴旁边。 伍俊生很明白美国人的坦率,连忙打圆场说:“谢谢你杰克,娇娇会很开心的。来,我们一齐坐吧。” 三人坐下后,点好菜,杰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故事。杰克的中国话说得很好,逗得绿娇娇和伍俊生不时哈哈大笑。 绿娇娇坐在杰克对面,有足够的时间端详他的脸。按绿娇娇的习惯,是希望在杰克的脸上找到他过去的秘密。 但是中国人的脸,和白人的脸实在相差太远,中国相学的口诀要套在一个白种人的脸上,显得不够用。 比如相学里认为的高鼻子,对白人来说是低鼻子,相学里认为眼窝深陷是金壳眼,不利婚姻子女,但是白人大部份都是这个样子,而且还以有眼窝为美,认为这样的眼睛最深邃有神。 当时在中国的白人并不多,绿娇娇也是第一次和白人这样近距离接触,没有看相的经验更没有总结。 如果不知道杰克的八字,对绿娇娇来说,短时间内,这个人是一个迷团。 反而,绿娇娇却被杰克的神采吸引住了。 杰克长得比大部份中国人都高大,绿娇娇本身就娇小,只有杰克的胸前一般高。杰克身材匀称,高大却显得很协调,一头短金发凌乱地竖在头上。那时的洋人都会把头发用发蜡梳得服服帖帖,杰克的头发却象一个流浪汉。 脸庞瘦削的杰克长着一双褐色的眼睛,睛神自信而有力。他穿着礼服,却闲散地敞开领口,神情轻松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另一张椅背,象搂着一个透明的姑娘。 从杰克的话中,绿娇娇大概知道他在美国西部淘金赚了一笔钱,于是就跑过来中国做进出口生意。他从中国运茶叶和丝绸到美国,从美国把钟表和一些机械工具入口到中国,眼下政府很鼓励使用西洋机器,他的生意做得挺顺。杰克想赚够了钱回美国买地盖大楼,再卖出去赚钱。 杰克在说话时,眼睛不时看向绿娇娇。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绿娇娇知道这种眼神代表对她有意思。 这样的情况绿娇娇并不惊奇,她很了解自己的命运,她命带桃花,命里从来不缺男人喜欢。家乡的风水注定了她的命运,这是不为人力所改变的力量,她注定不是一个十贞九烈的节妇。 绿娇娇的八字水多,她的本命日元有如汪洋里的一叶孤舟,一生漂泊无定,在强大的宿命面前,做什么都是途然,能保住自己活下去,活得开心一点,就已经是最大的心愿。 杰克说完西部淘金历险,又说和大清官员们打交道的困难;说完在中国民间游玩的趣事,又说美国的风土人情,很快渡过了一个愉快的晚餐。 到了结帐的时间,杰克向绿娇娇发出邀请: “绿小姐,你想和我们一起去骑马吗?” 伍俊生有些吃惊,他以为这种邀请,这种关系,杰克应该先请他,再带上绿娇娇吧。 绿娇娇看到伍俊生的反应,但是她毫不在乎,尽管她刚刚才推掉了和伍俊生一起去佛山。 绿娇娇笑着对杰克说:“好呀,我不会骑马,你可以教我吗?” 杰克很开心:“噢上帝,真是太荣幸了。三天后你方便吗?” 绿娇娇对杰克的真诚有直觉的信任,这一次不用起卦也不用掐指算算能不能行得通,爽快地答应: “好,三天后早上辰时在这里门口见面。” 第13节 杰克说:“这么美丽的小姐不应该来等我,你住在哪里,我去接你。” 绿娇娇低头笑笑,用团扇遮一遮嘴巴说:“请不要介意,家父不喜欢洋人。” 杰克说:“噢,是这样,那就按你的安排。对了伍先生,你有时间一起来吗?” 伍俊生的表情非常复杂,他看着杰克的脸想了一会,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说:“我……过几天我要去佛山办事……” 〔九〕神童 绿娇娇坐黄包车回到馨兰巷,已经是三更时分,不过这时的康平通衢正是热闹的时候,花客们喝至半醉,街上两边的花馆上莺歌燕舞,人声喧闹。 绿娇娇就是喜欢馨兰巷这一点,一个女孩子半夜回家走进灯火通明的巷子最安全。 开门进入前厅,看到安龙儿坐在前厅的地上玩,地上摆着一把小竹签,还有一些小竹签在地上排成各种卦象。 安龙儿手里拿着一本《易经》,另一只手正在变换地上用竹签摆成的卦象。绿娇娇仔细看了一下安龙儿排出的卦象,卦象完全没有排错,安龙儿在演试的正是“抽爻换象”。 “抽爻换象”是易卦的运算过程,同样是风水里的主要构成技术,一日之间看到安龙儿可以自己完成这个层次的演卦,绿娇娇大吃一惊。 安龙儿看绿娇娇回来了,马上站起来:“娇姐,您回来啦……我给您倒杯茶。”说完走进厨房,提出一壶开水,在前的茶几上冲茶。 绿娇娇看着踮着脚才能冲到茶的安龙儿,看着后他后脑勺的黄头发,心里在嘀咕:这小家伙是什么人哪,哪来这么有悟性的小孩? 今天也折腾够了,绿娇娇香荷包往茶几上一放,然后把自己摔在椅子上。 看一眼茶杯,杯里的茶烫得要死。对安龙儿说:“有热水吧?给我调盆温水泡脚,要温水,不要太热……” 安龙儿应了一声,又叭嗒叭嗒地跑去调泡脚水。 绿娇娇泡着脚叫安龙儿站过来: “你过去学过易经吗?” “没有。”安龙儿摇摇头。 “你觉得这些书好玩吗?能不能看懂?”绿娇娇试探着问。 安龙儿笑着说:“有些字不认识,不过现在知道每一个卦都代表着很多东西,一个卦也可以变成其他的卦。卦象的变化很好玩,我看着书就可以跟着演卦了。” 绿娇娇想试一试安龙儿明白到什么程度,于是蹲在水盆里,用手把地上的竹签摆出一个坤卦,问安龙儿:“你可以把坤卦的公孙子息卦全部演变一次吗?” 安龙儿说:“我试一下。”然后蹲在地上,把绿娇娇用十二根短竹签排成六排的“坤”卦,从最下边的一行开始,把两支短竹签换成长竹签,演变出一个“复”卦,正确变出第一个公孙子息卦。 安龙儿两手一边麻利地抽换长短签,一边念念有词:“地雷复,地水师,地山谦,雷地豫,水地比,山地剥,演变完了……” 演卦完全正确,绿娇娇有点接受不了现实。她真是没打算买一个神童回来,本来只求这小子听话,记性好,把书里的东西背个五六成就可以了。现在安龙儿对玄学的天赋和悟性,大出绿娇娇意料之外,甚至有点破坏她原来的计划。 绿娇娇得弄清楚这小子的底细,她坐回椅子上,脚继续泡在水盆里,端起茶杯问安龙儿: “龙儿呀,你什么时候生日?” 安龙儿回答说:“六月初六……” “今年的六月初六都过了,明年再给你做个生吧……你是哪一年生的?” “道光十二年。” 绿娇娇一如论命时的平静微笑:“嗯,记得你妈说你是什么时辰出生的吗?”然后喝一口茶,等安龙儿报出时辰。 只要安龙儿报出他出生的年月日时这四柱,这个小孩的秘密马上可以全部揭开。 安龙儿回答绿娇娇:“我不知道……” 绿娇娇一听,马上被呛得“噗”一声把刚喝到嘴里的茶喷了一地。 一个八字没有时辰,只能大概算出一些早年的经历,和大概捕捉命局的气势,但是不可能准确地算出时间和事情,也不可能完全了解一个人的天赋和性格。 一个八字可以让人全面地了解自己的一生,天赋和吉凶;也可以让有心人从八字里找出弱点,甚至用道术加以伤害,所以古代人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八字,告诉不信任的人。 安龙儿问:“娇姐您没事吧?” 绿娇娇呛得一时说不出话,很努力地咳嗽了几声,伸出手摆一摆表示没事。 安龙儿接着说:“我爹妈没有告诉我出生的时辰,所以我也不知道。” 绿娇娇缓过气来,抹着嘴问问安龙儿别的事情。 “龙儿,你会骑马吗?” 安龙儿说:“没骑过马,我在班子里骑过标叔的骡子,就是用来拉大车的骡子。” 绿娇娇总算得到一点安慰:“骑过骡子也好……”好好地喝了一口茶。 〔十〕神枪 三天后,绿娇娇一早带着安龙儿出门,因为这天约好了杰克去骑马。 安龙儿背后挂着一个藤箱,藤箱的侧面挂着一支手杖,手里举着一把伞,遮住走在前面的绿娇娇。 现在家里有个劳动力,绿娇娇把想吃想玩的东西都往安龙儿的藤箱里扔,手里摇着团扇,身后跟着小厮,充分证明当时用五银两子买回安龙儿是物超所值。 安龙儿身上的手杖,是绿娇娇特地从西厢房翻出来给他带上的。 这根手杖是风水师专用的量地工具,一头尖尖,另一头的把手处有几个圆孔。 绿娇娇知道安龙儿武行出身,如果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让这小子做做保镖挡几下还是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今天和一个陌生人出去玩,再信任也要多个心眼,带根手杖权当是旁身武器。 两人坐黄包车转出珠江西堤,远远就看到四季法国餐厅门口,站着两匹高头大马。 第14节 绿娇娇在车上就高兴得笑出声,对安龙儿说:“快看快看,好大的马呀!” 他们在四季法国餐厅门前下了车,看到杰克站在两匹马的前面。 今天的杰克没有穿礼服,而是穿着衬衫和紧紧的厚蓝布裤子。绿娇娇在白天才看到原来杰克的屁股,紧紧实实很好看。杰克头上斜斜戴着一顶牛仔帽,把瘦削的脸遮住一点,衬得很有男人味;长马靴上马刺闪闪发亮,好象是从没有用过的东西;最显眼是杰克在腰间斜挂着一支手枪,枪柄上的弧线精致得象一件工艺品,华丽而有质感。 杰克见到绿娇娇马上跑过去:“绿小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在这之前,没有一天睡得好。” 绿娇娇笑得很开心,侧着头看杰克:“为什么睡得不好呀?”这分明是找话头了。 杰克哈哈大笑说:“我天天想念你,再见到你真是很荣幸。” 绿娇娇指一指安龙儿说:“这是我侄子,他叫龙儿,他一个人在家没事,我也带他一起出来玩,龙儿叫杰克哥哥……” 安龙儿本来不知道绿娇娇带他出来干什么,更想不到会出来见一个洋人,惊讶之余也显出很不高兴的神情,因为他的父母就是死于洋人的枪下。 安龙儿不情愿地叫了一声:“杰克哥哥好。” 杰克却显出比安龙儿大得多的兴趣和热情,走到安龙儿身边,摸了摸安龙儿的头发,兴奋地对绿娇娇说:“你看,龙儿和我一样也是金色的头发,呵呵呵……” 然后拍着安龙儿的肩,一手伸出来要和安龙儿握手,对安龙儿说:“你好龙儿,叫我杰克,认识你很高兴。” 绿娇娇开心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安龙儿犹豫地伸出手,受到杰克用力的一握。他真是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不杀人的洋人? 杰克了解过安龙儿会骑骡子,于是把其中一匹马交给安龙儿,让安龙儿登上马鞍试骑一下。 安龙儿收起油伞架在背上,踏地跃起,一脚在法国餐厅的花栏上轻轻一点,人借力跃起空中,漂亮地一转身,干净利落地坐上在他头上一尺的马鞍。 杰克看见安龙儿这付身手,禁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噢,太漂亮了……龙儿的功夫真好啊!”说着给安龙儿调短了马鞍上的脚蹬,让他双脚可以踩住马鞍。 然后再对安龙儿说:“龙儿,马跑得越快越平稳,人要半蹲在马蹬上,眼睛看着你要去的方向,明白吗?” 安龙儿点点头,在马上试了一下这个动作,觉得象练武功时的马步。 杰克对龙儿单一下眼做了个鬼脸:“就这样,你做得很好。” 杰克转身摊开双手,对绿娇娇说:“我们可以放心了,龙儿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会儿他不会落后的。来,我们上马吧……” 杰克把绿娇娇扶上另一匹马,自己坐在绿娇娇的身后,双手牵住马缰绳,同时护着绿娇娇。 一声长啸,两匹马乘着三个人,向广州城西郊绝尘而去。 从广州西郊出城,是大片的田野,在田野中间有宽阔的官道,两匹大马一前一后沿着一条直线向前飞奔。 再向前奔去是一条九曲十弯的运河,商船在河上静静地行走,马沿着河岸边跑下去,四周仍然是广阔的稻田,这里是广东的鱼米之乡。 绿娇娇背后靠着宽阔的胸膛,两边是保护着她的有力双臂,前面是高速扑来的田野风光。热风从她脸上呼呼地割过,闭上眼睛时有如腾云驾雾,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异样的体验。 马果然跑得越快越平稳,马跑得稍慢一点,马鞍就显得颠簸,还是飞奔吧……绿娇娇不断地对杰克说: “快点……快点……再快点……” 绿娇娇的长发一直掠在杰克的脸上,体香一直传到杰克的鼻子里,杰克听着绿娇娇在飞奔中对他说的话,心里一阵狂跳……在这样的近距离接触下,杰克完全可以想象她身体的温柔和野性。 因为马有跟群的习惯,这两匹马一公一母本是一对,安龙儿骑的是母马,只要公马向前跑,母马就会跟随,所以安龙儿基本上不用指挥马儿,只要好好地坐稳就行了。骑马其实比骑骡子更容易,马跑得平稳,马背上也有马鞍,再加上安龙儿的武功根基很好,他很快就习惯了这种马背上的运动。 沿着运河飞跑到一大片青草坡地,大家下马休息。 杰克把两匹马赶到河边自己喝水吃草,自己和绿娇娇坐在河边的树荫下,安龙儿在绿娇娇身后,靠在树干上看着马儿喝水玩闹。 绿娇娇从马上下来,激烈的飞奔让她一脸绯红,她缓过气之后,发现杰克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别过脸叫安龙儿:“倒杯茶给我……” 安龙儿从藤箱里翻出茶杯,给绿娇娇递上茶。绿娇娇又叫:“烟……” 她面前马上又出现烟枪,还点上一个烟灯。 杰克有些惊奇:“你也抽大烟吗?” 绿娇娇说:“嗯……中国谁不抽大烟呀?你的马是自己的吗?” 杰克讨厌抽大烟的人,但看着绿娇娇抽烟的样子却觉得怜爱,颓废中显出贵族的气质绿娇娇,和他见过的抽大烟的中国人完全不同。 他回答绿娇娇:“我给几个八旗军官带了一批洋酒,他们没钱给我,要给我鸦片抵帐,我不要鸦片,就要了这两匹马。” 杰克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着在河边喝水的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酒壶,拧开盖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对绿娇娇说:“要试试吗?这是俄国出产的伏特加……” 绿娇娇听说有酒,非常乐意喝一口,“嗯”了一声就从草地上撑起身子,接过酒壶也灌了一口。 绿娇娇从来没有喝过外国酒,这一口下去,从嘴巴辣到上脑门再冲下胃里,她很大声地“哗”了一声,然后呲牙咧齿。 杰克看到绿娇娇的样子,哈哈大笑地在地上打滚。“哈哈哈……好喝吗?” 绿娇娇挤着脸大声喊叫:“好冲!好喝啊!” “好喝就再来一口……”杰克说着就捉住绿娇娇要灌她喝酒,两个人顿时打闹成一团。安龙儿依然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的看着。 闹够了,绿娇娇叫安龙儿把藤箱拿来,她在箱子里翻出一包油炸的小面点牛耳朵,打开后递给杰克一小片:“来,尝一下吧,用来下酒挺对味的……” 杰克接过来往嘴里一甩,点头“嗯”了一声。 绿娇娇说:“家乡的牛舌头更好吃呢……” “是牛的舌头吗?听起来很可怕。”杰克一边嚼牛耳朵,一边皱起眉头看着绿娇娇。 “牛舌头也是用面粉做的小点心,甜甜的……”绿娇娇笑着看向远方。 第15节 杰克又问:“你家乡是哪里?不是在广州吗?” 绿娇娇没有回答,低头拨弄了一会地上的草,抬起头问杰克:“你有家人在中国吗?” 杰克说没有。绿娇娇又问:“那么你要两匹马做什么?” 杰克又看向那两匹大马:“它们一只是公的,一只是母的,它们分不开,我就一起要了……”说着笑容不自觉地浮在脸上。 杰克看到安龙儿一直静悄悄的站在远处,不加入谈话也不去玩,于是大声向安龙儿打招呼: “龙儿,我给您表演个节目……绿小姐,你捂住耳朵,会很响的……” 绿娇娇马上捂着耳朵侧过身子看有什么事。 “龙儿,扔一块石头到河里……”杰克大喊。安龙儿听了捡起一块石头向河心扔去。 杰克走向河边几步,看着石头飞到头顶的斜上方,“嚓”的一下从枪袋里拔出枪来,向着石头就是一枪,石头应声打碎,枪声惊起一群麻雀。 绿娇娇兴奋莫名,大声尖叫着鼓掌。 杰克看到绿娇娇开心,又叫安龙儿:“龙儿,一起扔两个石头……” “嗖……嗖……”两块石头同时飞向空中。 “砰……砰……”两声枪响,两块石头再次打碎。 绿娇娇更兴奋了,从草地上站起来,根本不捂耳朵,她喜欢这种雷鸣一样的声音。 这次是三块石头一齐飞出去,杰克右手抬枪,左手在枪身后的扳机上闪电一样快速三下拨动,三声枪响象连成一片,天空上冒出一阵尘埃,三块石头全部粉碎。 绿娇娇尖叫着跑向杰克,双手捉住杰克的手,红着脸问他:“枪法好神啊!好厉害哦!这是什么枪,这么厉害……啊!还可以连打这么多枪……啊!”手就要向枪摸过去。 〔十一〕算卦赢左轮枪 杰克看到绿娇娇跑过来抢手枪玩,连忙背过身举起枪说: “嗳嗳,别摸……别摸……这样会烫手……先等等再玩。” 安龙儿和绿娇娇相处多天了,却从来没有见绿娇娇开心地笑过。现在看到她笑得开心,虽然自己不喜欢洋人,更不喜欢洋枪,但是也跟着绿娇娇笑起来。 杰克叫绿娇娇回到树荫下,坐下来把枪膛里的子弹壳退出来,把枪放到绿娇娇的手上。 这是一支线条优美的左轮手枪,枪管很长,枪身厚重而雕刻精巧,在当时是世界上最新式的枪支,还没有投入批量生产。那年代清朝军队的火枪全部是从枪管前端入火药子弹,塞好后还要用铁线往枪管里捅捅压压,才可以打出一枪,更没有可以连发的机关;左枪手枪的设计,可以连发不会卡弹,在当时对全世界来说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由西部牛仔首先大量使用,其后多年才在美国南北战争中量产投入实战。 清朝军队火枪装备本来就不多,就算有也是象火铳一样的旧式鸟枪,更别说这种世界上还没有量产的新式武器,绿娇娇一见当然双眼发绿光,喜欢得不行。 绿娇娇这么喜欢他的枪,杰克大出意料之外。本来只是想露一手让女孩子开心一下,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绿娇娇拿着枪摸了又摸,还双手抬起枪假装射击,神情快乐得象女孩子买到一个新的洋娃娃。 杰克说:“想试试开枪吗?” 绿娇娇看着杰克,眼神非常诚恳地不停点头:“好哦好哦……” 杰克接过枪,右手一抖把左轮枪的弹仓轮子翻出来,迅速地装好六发子弹,然后拉着绿娇娇的手,把她带到静悄悄的运河边。 帮绿娇娇拉开击发锤后,象骑马时候的样子,在她身后双手环绕着她,把枪交到她手上,再用双手连上绿娇娇的手和枪一起握住,瞄向没有人的河心。 绿娇娇的手很小,杰克真是怀疑她自己开一枪话,会不会连枪都飞掉了。 杰克在绿娇娇的耳边说:“看着你要打的东西,然后把枪管放在你和那个东西中间,开枪前先吸一口气,然后在这口气还没有吐出去的时候勾扳机……” “砰”一声巨响,枪随着后座力跳起,河面上跳起一束水花,绿娇娇也“啊”的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是“格格格”的笑声。 之后是连续几声枪响,绿娇娇笑得更加放肆。 “还要还要……这次要打东西!”向着河水打完六发子弹后,绿娇娇撒娇似的向杰克提高要求。 杰克很高兴地说:“可以的,高贵的小姐,马上安排好……”然后跑到远处,捡一支竹竿插在地上,在地上挖起一块土架在上面,远远看去象竖着一颗棒棒糖。 绿娇娇兴致勃勃地说:“你走开,这次我自己来,嘻嘻……” 绿娇娇一手拿过枪,一手问杰克要子弹。看过一次杰克把子弹上膛,绿娇娇已经会用。 她双手举起枪,手却一直在摇来摇来,怎么都瞄不定远处那颗“棒棒糖”。 杰克压下她拿枪的手,带她到刚才遮荫的大树,一边摆弄她的手,一边对她说:“我教你个方法,你用左手搭在树上,前臂横着架在自己面前,嗯……对了,把拿枪的手架到左手上去……” 绿娇娇眼睛一直看着“棒棒糖”,杰克帮她把左手架好,她的右手把枪刚放上固定好的左手,马上“砰”的一声枪响,杰克吓了一跳,远处的棒棒糖随着枪声被打碎。 “打中啦!”绿娇娇双手举起庆祝,一转身跳起来,顺势就向杰克的脖子抱去,挂在杰克身上。 杰克比绿娇娇高大得多,也高兴得用双手架住她的腋窝,象举起一只小猫一样举起绿娇娇转了一圈。 在旋转着的欢乐中,“砰!”又一声枪响了,手枪在绿娇娇手上走火。 安龙儿一闪身躲到树后,伸出头来看。杰克吓得向后摔倒在地,绿娇娇压在他上,然后笑得在地上打滚。 枪玩够了,杰克接着教绿娇娇自己做手枪子弹。 杰克拿出一颗子弹,拆开给绿娇娇看,安龙儿也凑过来。 “子弹可以自己做,只要有子弹壳就行了……看,先放底火,然后倒入一层黑火药,压实后呢……再放入一层小麦粉,也是压一下……最后是……放进去一颗铁珠子,就是子弹头……这样的时候,子弹头会掉出来,所以要在最外层再封上一层油脂……” 杰克边讲解边示范,绿娇娇和安龙儿都很快学会了怎样自己做子弹。 绿娇娇说:“玩累了,我想睡觉。” 杰克看看四周空旷的田野:“在这里睡吗?我们还没吃饭呢……” 第16节 “啊,对,还没有吃饭……那……去佛山吃盲公饼吧,你们赶路,我睡觉……”绿娇娇认真地说。 “啊?” “啊?” 安龙儿和杰克都惊奇地张开嘴巴。 和来时一样重新上路,安龙儿骑着一匹马,杰克和绿娇娇合骑一匹马,绿娇娇坐在杰克的前面,杰克的双手环绕着她握住马缰,绿娇娇向后靠在杰克的怀里睡着了。 两匹大马在官道上向佛山城飞奔而去,扬起一行尘土。 绿娇娇睡醒了睁开眼,大家已经进入热闹的佛山城里。 佛山在广州的西南方,距离广州城只有几十里路程,从官道一路快马的话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达。这里很早以前就是广东的工商重镇,城里的繁华不逊于广州。 绿娇娇对大家宣布,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睡觉;于是他们走到一个叫太如楼的客栈下榻。开好两个上房,把马匹安顿到客栈的马廊,大家都饿得眼冒金星,马上出门找东西吃。 佛山城的中心有一座祖庙,里面供奉着玄天北帝。祖庙四周长年有热闹的集市,集市里吃喝玩乐什么都有,绿娇娇他们三人一行在集市里一路吃过去,品尝了不少民间小食。 他们三个人也成了街上一景。 因为佛山的商业发达,在佛山出入的洋商并不少,基本上洋人们都是一身礼服,贵族打扮,人们都习惯了洋大人的派头见怪不怪。可是象洋人杰克这样简朴的牛仔装束,再戴上一顶牛仔帽的造型,就很让人觉得新鲜。小孩子们围着杰克在看,看见杰克嘻皮笑脸的,还有大胆的小孩伸手去摸杰克的枪套。 绿娇娇样子娇小俏丽,安龙儿背个藤箱长了一头黄发,和旁边长了一头金发的大杰克相映成趣。 绿娇娇跑到一个卖女孩子玩艺儿的摊子前,给自己买了几个头花,然后又买了一串红色的同心结,说要送给杰克。 杰克当然很喜欢,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绿娇娇送的他都会喜欢。 于是绿娇娇把这个同心结吊在杰克的左轮枪柄上,杰克马上皱着眉头一脸尴尬,绿娇娇则拍手大笑死都不让他脱下来。 吃到太阳下山,听人说今天晚上祖庙里的万福台上唱大戏,于是三人马上跑进祖庙占位子。 戏台上才子佳人纷纷出场,大锣大鼓地爱恨缠绵;忠奸文武上下翻飞,尔虞我诈刀枪剑戟地闹个不亦乐乎…… 绿娇娇又靠在杰克的怀里睡着了。 今天的运动量比平日要大得多,而且也没有多少时间抽大烟,绿娇娇悃乏交加早早就睡倒了。但这一天却是绿娇娇几年以来,第一次不用喝醉酒入睡。 杰克背起绿娇娇,和安龙儿一起回到太如楼,把绿娇娇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关门退出,自己和安龙儿到另一个房间睡觉去。 第二天绿娇娇起床梳洗好,抽足大烟,走过隔壁的上房,踢开门就要捉杰克和安龙儿去喝早茶。 杰克和安龙儿昨晚安顿好绿娇娇,洗澡整理好行装已经半夜三更,所以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两个人匆忙起床后,睡眼惺松地跟着绿娇娇向茶楼走去。 三人走上茶楼的二楼一角坐下,喝杯茶吃些点心,开始清醒一些,绿娇娇就开始逗杰克玩。 “杰克,你带了钱在身上吧?”绿娇娇问。 杰克说:“我有一些碎银,也有一些铜钱。” 绿娇娇又说:“我可以猜出你身上有多少钱?” 杰克对这个游戏有兴趣,马上来了精神,笑着对绿娇娇说:“真的吗?你快猜猜看?” 绿娇娇狡猾地笑着,斜眼看着杰克说:“我要是猜中了……你就把左轮枪送给我。怎么样?”说着眼睛瞄了一下杰克腰上的左轮枪。 杰克笑着耸耸肩说:“我的公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送给你;不过要是你猜不中呢?” 绿娇娇说:“我猜不中的话就把安龙儿送给你……” 逗得杰克哈哈大笑说:“我才不要呢,我和龙儿是好朋友,我不会要他做我的奴隶。你要是猜不中,就让我亲一下吧。” “好。” “就在这里,马上要亲。”杰克还要加条件。 “好。”绿娇娇一向爽快。 “龙儿,看着……”绿娇娇提醒了安龙儿一句,从香荷包里摸出六个铜钱,往空茶杯里一扔,然后扣在桌子上。 拿开杯子,顺手把桌上的铜钱排成一行。 “龙儿,铜钱汉字朝上为阳,满字朝上为阴,这是什么卦?” 安龙儿看了一下说:“阴阳阴,阳阳阳,是水天需卦。” 绿娇娇接着说:“对,现在刚入午时,入七数,加需卦之和总数为十二,十二除爻数六余六为上爻动变,需卦变成风天小畜卦。动卦为用,静卦为体,下卦乾卦入一数不变,上卦六变五,也就是说杰克身上昨天带了一两银子六吊钱,今天还有一两银子五吊钱。昨天花了一百文。” 杰克完全听不懂绿娇娇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钱,我先数数……” 他把口袋里的钱倒在桌面上,一边念着:“两块半两白银,合起来刚好一两,对了;这里一堆二十文钱和五十文钱,加起来是三百文,没有一两四吊呀?哈哈哈!” 杰克一看没算准,非常高兴,心想这下浪漫的香吻有着落了。 绿娇娇走到杰克身旁边,在他身上一阵乱翻,翻出一张押票,这是太如楼上房两间的押金票据,上面写着“一百文”。 绿娇娇说:“哼,这一百文还没有结帐,也就是说钱还没有花出去,加上现钱刚好一两银四吊钱,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绿娇娇越笑越大声。 安龙儿看得心领神会,他看多少经书都不如看高手应用一次,会起卦算卦还不是最后的结果,卦起出来后,怎样解卦才是功夫所在。 杰克“噢”了一声,嘴巴保持圆形,双眼瞪大了看看笑得停不了的绿娇娇,又看看钱,很久说不出话来。 绿娇娇摇着杰克的手说:“哈哈哈……枪是我的,枪是我的……哈哈哈哈……” 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在杰克身上撒娇。 第17节 这时几个衣着斯文的中年男人,有说有笑地从楼下走上楼梯,然后走过绿娇娇他们的身边。 其中一个男人看了绿娇娇一眼,倒回几步停在她身边:“咦,你不是小茹吗?” 绿娇娇惊愕地抬起头:“啊?……你……” 〔十二〕龙诀 这个中年男人和绿娇娇一样惊讶而兴奋地说:“哎呀小茹,我是清源大哥啊,你不认得我了?” 绿娇娇从椅子站起来,一脸茫然地说:“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清源说:“父亲可想你啦,这几年你都到哪里去了?过得怎么样?” 绿娇娇一手拉住清源的袖子说:“大哥,我们过那边谈吧……”然后一齐走到窗边的另一张桌子嘀咕了很久。 杰克和安龙儿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好坐着等绿娇娇和大哥说完话回来再说。 清源长得比杰克矮一些,但是在人群里同样会高人一头,很是显眼,兄妹二人不是自己相认的话,旁人真想象不出他会是身材娇小的绿娇娇的大哥。 他穿一身宝蓝色的绸子长衫,把修长高大的身材衬托得温文儒雅,脸上没有留胡子,脸色白净,瘦削秀气的脸形倒是可以看到几分绿娇娇的影子。 手里拿着一把雕龙刻凤的红木边折扇,手上戴的金戒指镶着一颗透明水晶一样的大圆珠子,散发出贵族风度和中年男人的成熟味道。 杰克一向认为中国男人长得不英俊,他在中国算是一等俊男,但是看到清源大哥,也不得不暗中赞叹,中国还是有英俊的男人啊。 清源和同来的几个人打过招呼,就和绿娇娇坐到一旁边,谈了很长时间。半晌之后,绿娇娇和清源一起回到杰克和安龙儿的桌子。 绿娇娇向杰克介绍:“这位是我大哥清源,这位是我的朋友,杰克……” 杰克入乡随俗,用中国礼节站起来向清源大哥抱拳欠身拱拱手,清源大哥却向杰克伸出右手说:“杰克,认识你很高兴。” 杰克怔了一下,马上哈哈一笑,放下抱拳拱手改为伸出右手和清源大哥,来了个握手:“你好,清源先生,认识你很高兴。” 清源大哥说:“叫我清源行了,你是娇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要客气。” 然后清源看向安龙儿问:“这位小兄弟是……?” 绿娇娇好象挺难交待说:“这个……他叫……安龙儿……” 清源看到安龙儿长着一头黄发,相貌奇特,小小年纪却气宇轩昂,也显得好奇和喜欢:“你也姓安?哎呀,真是有缘分哪……小兄弟,以后多指教。” 说着向安龙儿拱拱手。 安龙儿一脑子纳闷,什么也姓安?我这主人家起的名字也算是姓吗? 绿娇娇看出安龙儿的不明白,于是插了一句:“是呀,大哥也姓安……嘿嘿……”然后干笑两声,看了看清源。 安龙儿知道是绿娇娇的大哥,不敢有丝毫慢礼,连忙弯腰低头打恭作揖:“不敢当,安大哥安好。” 清源说:“不用客气,都是娇娇的朋友,大家坐,大家坐。” 四人坐下后,绿娇娇好象不太情愿,又不能不说:“嗯……清源大哥原来在京城钦天监做官,后来调到翰林院,现在来佛山就是为了科举的事。” 杰克和管海关的满清官员常常打交道,对管商业的官员挺熟悉,但是他没听过还有这样的官,好奇地问:“钦天监和翰林院都是做什么事的呢?” 安清源笑着回答他:“钦天监是给皇上安排祭典的礼仪出行,也要编写历书;翰林院是管科举的,就是给天下的读书人编写教科书,也要给他们考试,让读书人考取功名。” 杰克说:“那你就是教育家了。” 这话引得安清源哈哈大笑:“哎呀,我这样算什么教育家啊,我只是给皇上办事的穷京官,不提也罢……” 大家闲聊了一会,安清源说还要招呼朋友,先告辞离桌过枱。 走之前对绿娇娇说,明天他也到广州办事,很想看看她现在住的地方,问了绿娇娇的地址,说一到广州就会去看她。 绿娇娇一行三人埋单离开茶楼后,又在佛山游玩了一天,然后才游游逛逛地走马回广州。 在回程的路上,走到没有人的空旷田野时,绿娇娇又玩枪又学骑马,玩得不亦乐乎。 回到广州西堤,又来到了四季餐厅的门前。 太阳西下,黄昏下的四季餐厅早早在门前点上灯,晚上还按法国的生活习惯,把桌椅搬到餐厅外的花栏里面,让客人可以一边喝咖啡一边欣赏街上的风景。 西堤大街对出就是珠江白鹅潭上游,是羊城八景之一“大通烟雨”,每当春雨迷漓,两岸烟雾弥漫,江上帆影如梦如幻。现在这里被落霞映成一片暗红,四季餐厅门前两盏路灯照出两圈黄晕。 绿娇娇下了马,抬头看着杰克的脸;安龙儿重新背起藤箱,站在绿娇娇身后。 绿娇娇很久没有这种道别的心情,她问过杰克住在什么地方,问过杰克最近有什么安排,却总是转不过身迈步离开。 杰克解下身上的左轮枪,连着枪套还有一个牛皮袋子,对绿娇娇说: “这把枪送给你,皮口袋里有装子弹和修枪的工具……这个红绳结子是你送给我的,我留下……” 然后解下枪柄上的红色同心结,放进上衣胸前的口袋里,再拍了拍口袋。 绿娇娇“嗯”了一声,说完谢谢后接过枪,把枪腰带斜跨在自己的肩上,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这两天说的话太多了,现在要表达的似乎已经不能用语言。 绿娇娇东张西望了一下,天色越来越暗,照得杰克的脸越来越红。她从身边餐厅的花栏里拉出一张椅子,叫杰克过来。 杰克走到绿娇娇的身边,绿娇娇一抬脚站到椅子上,双手背在身后,在杰克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然后跳下来,拉一拉杰克的手,慢慢退后几步然后向杰克微微点头,欠一欠身,转身带着安龙儿走入花巷中。 杰克呆在原地牵着马缰绳,看着绿娇娇和安龙儿远去,张开嘴唇傻笑着,幸福的感觉非常强烈。 绿娇娇和安龙儿回到馨兰巷的家门口,却看到安清源和邓尧一起从邓尧家里走出来。 第18节 绿娇娇连忙向两人打招呼:“大哥,么哥……你们怎么都在呀?” 安清源说:“娇娇,你才回来呀,我今天早上就到广州了,交待好公务马上来这里看你……” 邓尧接着说:“你大哥下午就来了你家门口,等你半天了,我回来后知道是你大哥,招呼他进来坐着等你回来。” 安清源笑着说:“么哥还请我吃了顿饭,真是不好意思……” 邓尧忙说不客气,还谢谢安清源给他两个孩子写了标准楷书的大字贴。 绿娇娇看一门口都站满了人,就叫安龙儿快开门锁,招呼大家进里面坐。 安龙儿打开门,大家走进绿娇娇的家,绿娇娇“啊”的发出一声惊呼,全部人都呆住了。 绿娇娇的家象一个垃圾堆,全部东西都翻到地上,厅里的桌椅茶几全部被拆开,日用杂物全都翻在地上。 天井堆满从三个房间里扔出来的枕头被子和书藉,绿娇娇和安龙儿的衣服全部被细细剪烂,堆在一旁。 房间里没有一件家具还留有原来的样子,箱子柜子全都被拆成一件一件的木头和木板,这个家根本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 邓尧大惊失色说:“啊?!啊?!家里遭贼偷了!” 绿娇娇双目圆瞪,马上在手上掐指算卦,清源居然也和绿娇娇一样,也在掐指算着什么。 邓尧更奇怪了,这时候不是应该清点财物损失,然后报官吗?这两个人在掐算?连绿娇娇也会掐算?真是想不到。 绿娇娇抬起头看着满屋的碎件一字一句的念:“昨天中午,四个男人从房子的背后爬进来,在屋里停留了一个时辰……他们从东南而来,是……” 说到这里,绿娇娇停了口,眼尾余光扫了一下安清源。 清源紧皱着眉头,似乎感觉到绿娇娇的目光,他说:“但是家里没有钱财损失,进来的人不是想偷东西,他们是来找东西的……娇娇,你找找银子和首饰有没有丢失,在天井的东北方找找……” 邓尧急忙说:“你们在这里看着,我马上去给你们报官。”说完转身就要出门。 “且慢,么哥且慢……”安清源一手拉住邓尧,走到门口把大门和趟栊关上,对邓尧说:“不要声张,家里没有丢失钱财,我怕不是偷东西这么简单,别动,先别动……” 绿娇娇在天井的回廊下蹲着,发疯似的在杂物里翻找东西,安龙儿问她:“娇姐要帮手吗?” 绿娇娇大声喝住:“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走过来,站到厅走廊去!” 安龙儿不知所措,邓尧心急如焚,安清源的神色极为凝重,几个男人都站着不动;除了房子,全部物件都拆得不能更拆,各人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在等绿娇娇清点财物。 绿娇娇一阵乱翻之后,从杂物堆里捉出一把银票和屋契,这些都是绿娇娇的命根子。 大家看到主要财物没有丢失,都松了一口气,但是马上出现更大的疑团,四个男人爬进来,不是为了偷钱,他们要什么呢? 安清源安排邓尧不要报官,不要声张,绿娇娇带走贵重财物,其他的器物一概不要管,四个人锁上门后悄悄退出来。 安清源对绿娇娇说:“娇娇,今天晚上先到大哥住的客栈住下来,大哥有话和你谈。” 三人乘黄包车到了安清源下榻的客栈,安清源给绿娇娇和龙安儿分别安排了房间,把绿娇娇叫到他的房间里。 “小茹,大哥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出门考功名去了,不知道你在家乡发生的事,我也是回乡才知道你出了事,还离家出走……” “大哥也不知道你在广州,更不知道你在广州是怎样生活的,你看为什么会惹出今天这样的事情?” “大哥很担心你,父亲和二哥也很想念你,这次的事真是天有眼了,刚好我被派到广东,刚好碰上这事,要不你一个人真不知道要怎样应付……” 安清源问绿娇娇:“小茹,你在广州得罪什么人了?” 绿娇娇一言不发,一直在沉思。坐了一会,她站起来说:“我很累了,能不能明天再说……” 说完就走回自己的房间。安清源连忙追出去:“小茹,小茹……” “大哥不是怪你,没有说你不是,大哥是想帮你啊……”一边说,一边跟着绿娇娇走到她的房间。 绿娇娇从行李里拿出鸦片烟枪,自己点上一泡烟抽起来。 “小茹,你什么时候还抽上大烟了……哎呀……真是……”安清源的表情痛心疾首。 绿娇娇还是一言不发在抽烟。 突然她对安清源说:“大哥,你觉得有人在跟踪你吗?” 安清源说:“没有啊,我一个穷京官,办科举之事的公差,有什么值得人跟的?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绿娇娇说:“我刚才在家里用小六壬算出来,昨天进来的人是官家人……你……没有算出来吗?” 安清源脸色变了一下,那一瞬间脸煞白得象死人一样毫无血色。 绿娇娇说:“那些不是小偷,他们来不一定是要对付我,也不一定是要找我的东西,他们想找的,可能是我们家的东西……至于为什么我会问你跟踪的事,是因为他们进来偷东西的时机太巧了,他们知道我那两天不会回来,如果不是跟踪的话,不可能知道……” 安清源说:“对呀,你这样说很有道理,这一次是有预谋的……官场上的事很难说,可能我得罪人了也说不定。” 绿娇娇说:“你得罪人不奇怪,可是你的对头会直接对付你,而不是到我家捣乱,他们要找的不是一般的东西……他们要找的是……” 安清源和绿娇娇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说出来: “龙诀!” 〔十三〕天子风水术 江西青原山下有一家姓安的富户,户主安渭秋是当地得高望重的长者。安渭秋为人乐善好施,对穷苦人家施粥送衣,也长期捐书捐钱支持当地的白鹭洲书院,方圆百里都称他为安大善人。 安渭秋表面看来是儒雅富农,安于田猎,其实乡人不知他竟是一代风水名师。他家境富裕与世无争,不必以风水维生所以甚少显露。旁人只看安大善人闲来爱好看风水书,喜欢四出游历一下,从不知道安渭秋对风水知之多少。 安渭秋平日和人相处也喜欢谈论一下风水,有时还帮人看个风水放条碑线,只会收些茶点鸡蛋,从来不收润金,所用的都是安人畜保家宅的风水术,但求乡里得益,四邻平安。 安渭秋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安清源早早上京求官,二儿子安清远醉心经商,两个儿子都是原配所生;后来娶得一妾,生下小女儿安清茹,就是今天的绿娇娇;这个小女孩虽然是庶出,但是伶俐可爱,安大善人把小茹从小看作掌上明珠。 第19节 有一次大哥清源回家探亲,二哥清远又还没有出门做生意,小茹还要抱在安渭秋膝盖上坐着的时候,他对三个孩子说起一件事。 唐朝安史之乱,一众官员纷纷逃离皇宫,其中专管术数的司天监中有两个官员,分别是杨筠松公和安灵台公,他们带着宫中的风水秘典逃到江西。 杨公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把天子御用风水术里面和民间生活有关的部份重新摘录编写,从江西开始流传。 安公却静静隐藏在江西民间,看守着不能传入民间的最后秘典《龙诀》;而安灵台公就是他们安家的祖先。 龙诀与杨公风水不同,龙诀风水术用于天子真龙,龙诀动国运就动,国运一动就是百万人的生死,所以龙诀没有传入民间的必要,民间也没有人需要运用这么终极的风水。所以安家只是代代守住龙诀,从来不必考虑使用上的问题。 龙诀分三册,分别是寻龙诀;御龙诀;斩龙诀。 寻龙诀教风水师如何在茫茫大地上发现形态千奇百怪,或隐或现的龙脉; 御龙诀教风水师如何修行自身功力,使之可以运用龙气,达到改天换地的效果; 龙气既生,要龙气死去难上加难。就算一时破坏,龙气总有再生的一天。斩龙诀则是教风水师如何把龙脉彻底斩断,龙气杀灭绝不让其再生。 安谓秋把故事说到这里,就再也没有说下去。孩子也只是知道了自己家里传下来一些永远不会用的旧书,他们父亲要他们做的,大概是要他们把书保管好,不要让人偷了,然后再传给下一代,顺便再讲讲这个故事。 绿娇娇继续抽着鸦片,安清源想了一会,对绿娇娇说: “如果这些人不是为了龙诀而来,那就是针对小茹你了,你最好先不要回那里住……如果他们真是为了龙诀而来,我们全家没有一个人会有安稳日子过……” 说完叹了一气,看样子在等绿娇娇的看法。 安清源比绿娇娇年长近二十年,长年在京为官,几年才回一次家过个年,绿娇娇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这个大哥多少次,只是知道家里有这个人,没有什么机会聊天相聚,对安清源可说是形同陌路。 这次大哥突然出现,绿娇娇一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 绿娇娇也知道短时间内这里待不下去,她在广州的生活可能完全是在监视之下。但是事出突然,一下发生这么大的变化,绿娇娇正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对安清源的说话,她听在耳里,但实在没有什么好回答的。 安清源问她:“那个安龙儿是什么人?怎么你们进进出出都在一起呢?” 绿娇娇说:“他是我花钱买回来的仆人。” “他来多久了,身家清白呢?”安清源关心地问。 “很久了,清白……”绿娇娇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绕,简洁地回答了大哥的问题。 安清源看绿娇娇心烦意乱的样子,就给她出个主意: “我想这样吧,出了这样的事,反正你也不能在广州待下去,你几年没有回家看看了,你不如回一趟江西老家。如果有人要找龙诀,怕且最不安全的还不是你和我,而是父亲……” “我这边有些公务要办,我办好后也赶回江西老家,大家聚一聚,也好商量商量。你看这样行不行?” 绿娇娇还在一口一口地抽烟,一直不说话,屋里已经烟雾弥漫。 “好吧,我回一趟江西老家。”绿娇娇突然说话了。 安清源脸上露出安慰的笑容:“是啊,父亲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哼。”绿娇娇冷笑一声。 “我要休息了,明天再谈吧……”绿娇娇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意思就是送客。 安清源忙说:“好,好,你休息,今天的事也把你吓坏了……这里是五十两银票,算是大哥的一点见面礼,你在路上也需要盘缠……” 绿娇娇一看发钱了,说声“谢谢大哥”接过银票马上收在身上。 两人走出房门,安清源出门后,绿娇娇正在关上门,安清源突然回头问道:“龙诀在你手上吗?” 绿娇娇笑笑说:“大哥,你都没有,我哪有啊?”说完就关上门。 第二天一早,绿娇娇拉上安龙儿就上街,先到十三行里一家新开的英国丽如银行,把银票和地契保管好,然后和安龙儿回到馨兰巷。 他们收拾了一些还能用的日用品,还有安龙儿要看的书。 那些书居然还在,偷东西的人对这种书一点兴趣都没有,安龙儿于是把书也背上带走。 再到商铺里买些新衣服,因为他们两人的衣服都被剪烂,只有身上那套穿了几天的脏衣服。 绿娇娇最后还到大烟馆里,买了不少上好的云南鸦片膏,给自己备足烟粮。 一下步绿娇娇要找的人就是杰克,她信任这个大个子,需要他的帮助,也想在临行前再见他一面。 十三行是洋人聚居的地方,杰克也住在那里,要找到他并不难。 杰克刚刚从洋行回家,看到绿娇娇来找他非常高兴,他真没想到隔两天就可以再见到绿娇娇。 大家入屋坐下后,绿娇娇开门见山地对杰克说: “我家里有事,要我马上离开广州回去,我想找你帮我买两匹马,可以吗?” 杰克一听,情绪马上很高涨:“当然可以,我就有两匹马,哈哈,我可以一起去吗?” 绿娇娇为难地说:“不行啊,我是家里有事情要回去,而且路途这么远,你去的话……一来不知道家人有什么看法,二来影响你的生意……” 杰克深情地看着绿娇娇:“我的公主,为了跟随你,我什么生意都可以放下……咳咳……其实我还有其他伙伴一起合作,生意方面我可以放下,哈哈哈……” 绿娇娇恨恨地说:“洋鬼子油嘴滑舌的……不要老叫我公主了,你叫我娇娇吧。” 杰克说:“好的娇娇,你家在哪里?” 绿娇娇说:“我是江西人,家在青原山下。” “哦,江西……我不知道江西在什么地方,那儿有多远?”杰克问道。 第20节 绿娇娇说:“江西在广东的北边,我上次来广州坐船走了十多天,但是回去的话不能坐船……跑马要二十多天吧。” “为什么可以坐船来,不能坐船回去呢?” “你傻呀,水往低处流,那船逆流而上的话,要走到什么时候才到呀……”绿娇娇对杰克越来越不客气。 杰克说:“是啊,帆船是不行,要是有火轮船就可以向上流开去……” 绿娇娇说:“是呀,给你插两翅膀你还可以飞回去呢……”绿娇娇说完自己也笑起来。 “你真是有空的话,就跟我回老家玩吧……” 绿娇娇知道此行不是游山玩水,路上有多少凶险也不能预计,能多一个神枪手大个子在身边傍着,她的心里也安定很多。 杰克如愿以偿,开心得一直搓着手,笑哈哈地在厅里一跳一跳。 跳了一会儿,他问绿娇娇:“安龙儿也一齐去吗?那就是三个人,不过安龙儿还是小孩子,你也长得小个,两匹马去也可以。” “还有……”杰克说:“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绿娇娇说:“越快越好,如果今天可以的话,今天就走。” 杰克挠挠头:“今天不行呀,起码也要明天……等我一天吧,我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意,也准备一下行李。明天早上辰时在四季餐厅门口等你,你看可以吗?” 第二天一早,绿娇娇和安龙儿带四个藤箱,雇了两台黄包车来到四季餐厅门前,杰克还没有来到。 绿娇娇看着暗红色的朝霞,恍惚回到之前那个暗红色的黄昏,轻轻咬着嘴唇,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广州的西堤,总算在她离开之前,留给她一个美梦。 远远听到密集的马蹄声,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架花里胡哨的西洋大马车向绿娇娇跑过来。 杰克一身牛仔打扮,在车夫位上拉缰赶车,到了绿娇娇面前停下,马车顶上綑着很大的包裹。 他的腰上又挂着一支左轮手枪,手枪柄上系着绿娇娇送给他的红绳同心结,有些不伦不类。 绿娇娇看到豪华西洋马车出场,大出意料之外,再加个杰克在赶车,她捂着脸笑得眼泪直流,腰都伸不直。 〔十四〕倒地木星局 从广州城北门出发,绕过城北的白云山向北而去,一路沿着北江溯流而上,就可以到达江西。 从广州城出发的头几天,走的都是水乡田野,道路狭窄弯曲,但是路面还算是平整。 绿娇娇一行三人坐着西洋马车上路,却走得慢悠悠。 马车上有三个人加上五六个行李箱,还有叠在车顶的大堆包裹,最让绿娇娇想不到的是,在马车后面还有一小桶酒。 两匹大马拉着这样一台大马车,虽然不算吃力,但是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的确不能快跑,两匹马只能并排嘀嘀嗒嗒的小跑着。 绿娇娇不象上次和杰克出来玩,不再有说有笑,而是一路沉默,眼睛一直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偶而抽抽大烟。 杰克在绿娇娇来买马的时候,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但是不知道绿娇娇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敢胡闹,自觉坐到车头和安龙儿聊天。 安龙儿自顾自抱着书在车头,边赶马边看,剩下杰克一个人在不停地说话。 车走了两天,路上还是无边无际的田野,远远看到一个小丘陵从地面突然隆起,份外显眼。 马车从这个丘陵的远处慢慢走过,绿娇娇发现这个丘陵之下有一个砖屋林立的整洁村庄,整个丘陵就象一根大柱子倒在地面上,在顶上和侧面郁郁葱葱长满大树。 绿娇娇心中冒起一个念头,她叫停马车,爬到马车顶上站着欣赏那条倒地的巨大柱子。安龙儿和杰克不解地看着美女爬车,不过他们知道这美女不会做无聊的事情,她一定有原因。 绿娇娇又看了一会儿,果然开始说话: “龙儿你也上来,你看到那个小山丘吗?” 安龙儿和杰克同时看过去。安龙儿说:“看到,就是顶上平平的那个……” 绿娇娇说:“龙儿,听我说。”神情很认真,语气中充满信心和权威。她只有上次在佛山茶楼上,教安龙儿解卦象时才有这种语调。 安龙儿和杰克都提起精神,杰克见识过绿娇娇用铜钱算出他口袋里的银子数目,知道这个女孩子除了长得美丽,还具有女巫一样的能力。 “现在你看到的这种地形,叫做平洋龙地。在平洋龙地里,龙脉潜在地下无影无踪,只有龙气泄露的地方,才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龙脉经过的迹象……” 安龙儿左右四顾,实在看不出哪里什么有龙气泄露,于是问道:“什么是龙气泄露的地方?” 绿娇娇说:“就象人在潜水时,不时冒出水泡;龙在平洋地下潜过的路径,也会偶然冒起小土堆,小山丘,《雪心赋》看过没有?” 安龙儿摇摇头说:“我还在看《易经》,没有看到那本书?” 绿娇娇说:“还没看也无所谓,以后看到就明白了,现在我说的你记下来……” “这座小山丘在龙脉经过的路径之上,称为‘倒地木星局’,你看样子是不是象一棵大树干倒在地面上?” 安龙儿点点头说“是”。 绿娇娇说:“你看倒地木星的北方……看到吗?有隐隐约约的十几个小土堆,一个接一个连起来,正好是一条从北向南的九曲龙行路线,最后龙气聚结成这个倒地木星局。” “这个倒地木星头圆身平,没有歪斜偏欹,就是说这个树干是可以做成大柱子的有用之材,这是木星局里的上等格局……” 安龙儿和杰克听绿娇娇这样一解说,果然看出这个倒地树干一般的小丘,又长又直,工整得让人喜欢。 “木星也是文曲星,这种工整的木星上局使用得好的话,此地专出文贵之人,所以小丘下的村庄也多诗礼之家,村里读书人还往往能在科举里名列三甲,光宗耀祖……” “小丘上的树木特别高大苍翠,在四周的田野上尤为显眼,是因为龙气从木星泄出造成,树木和这个木星局相辅相生,互助互证,正是这个村子富庶的原因,当然了他们村的祖坟也会在这个倒地木星局之上……只是树太多了,现在看不到祖坟在哪里……” 安龙儿若有所思,杰克目瞪口呆,他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人可以通过地理形态来解释人类社会。 绿娇娇继续说:“这条村子文财兼得,却唯独子嗣缺乏。你看村子坐西北向东南,背靠倒地木星,村前一条小河流过,小河从西方而来,在村前绕一圈后向南方流去,知道西方五行属什么吗?” 安龙儿回答说:“西方属金,是因为金克木影响了木星局吗?” 第21节 绿娇娇笑一笑:“说对了一半,西方来水带着金气,带来官运也冲弱了木气,最惨的是向南而去的小河……因为南方属火,火由木生出来,南方就代木星局生出来的孩子……向南去的小河正冲南方火位,所以这条村子嗣艰难,生育多难产啊……” 杰克越听越觉得可怕,无法想象绿娇娇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是真是假。 绿娇娇看到杰克的不解不信的神情,对杰克笑着说:“我们马上进村去赚大钱罗,你要答应我,进村子后一切听我的……” 杰克神情紧张地点点头:“是,是……” “赚了钱分一点给你……”绿娇娇把脸凑到杰克面前。 杰克又点头:“是,是……” 绿娇娇看着安龙儿:“刚才我说的你记得了吗?” 安龙儿点点头说记得,绿娇娇然后爬下车,叫安龙儿下车到她身边。 绿娇娇在安龙儿耳朵旁边说了一通话,杰克怎么都听不到内容,他们说完后,绿娇娇又爬上车,站在赶车的座位上,向两个黄毛男人下令安排: “安龙儿坐到马车里去,车窗帘子全部放下……杰克当马夫,一句话都不许说,一会我问是不是你只许点头,不许摇头……好了,赶车进村子吧,赶大车的洋人……” 绿娇娇敲了一下杰克的牛仔帽。“哼!” 马车气势汹汹地冲进村子,到了村中间的祠堂前停下,引起村民们的注意。 洋马车、洋人、加上一个高高站在马车上的标致小姑娘,绿衣服小姑娘手拿团扇,居然鼻子朝天一脸傲慢。 祠堂高大华贵,绿娇娇看看祠堂上的牌子,牌子上写着“文佑陈公祠”,绿娇娇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这是一个耕读并重的富村,这下银子有着落了。 村民不断地围过来,看到洋人已经觉得新奇也有点害怕,毕竟那年头洋人在中国的地位比较高,何况这个洋人身上还带着洋枪。再看到豪华版的西洋马车和能够让洋人听话贴服的漂亮动人小美女,都让村民们极度紧张和关注。 绿娇娇鼓足中气,大声对村民说:“南岳衡山九真观灵虚仙童经过贵村,发现你们的村子将要大祸临头,现在要见你们陈大老爷!” 不久,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身上读书人打扮,走到马车前仰头向绿娇娇拱拱手说: “姑娘有什么事能不能下来再说……真是太高了……” 绿娇娇不下车,高高在上地仰天长笑,娇嘀嘀的笑声响亮地回荡在祠堂前,让人毛骨耸然。 绿娇娇大声说话:“我有什么事,有事的是你们村子,本来花旗国的皇帝派人来接灵虚仙童去作法拿妖……” 杰克小声地对绿娇娇说:“是总统……” 绿娇娇不管他,一边继续说话,一边向后暗暗蹬了杰克一脚。 杰克小腿上中了一脚后,若无其事地看着天空。 “灵虚仙童经过这里,心血来潮算出你们有大祸临头,一时大发慈悲,才停下车来找陈老爷一谈……快请陈老爷出来,不要浪费时间,仙童还要还赶路去广州上船出洋!” 刚才的中年人看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又跑进村子,过了一会扶出一个白胡子老爷爷。 绿娇娇反手用手背拍一拍杰克的胸:“精神点……”杰克马上挺起胸膛,直直地坐在马夫的位子上。 绿娇娇跳下车,向白胡子老爷爷欠身行礼,然后说:“我们是花旗国的使者,要接南岳衡山九真观灵虚仙童到广州坐船去花旗国……给总统捉妖驱鬼……但是仙童路过这里,发现这里将要有大祸临头……” 说完看一眼杰克,杰克微笑着向老爷爷点一点头,表示是这么回事,也算是打个招呼。 白胡子老爷爷说:“老夫就是陈某,不知仙童有何赐教?可以请仙童下车……进祠堂谈谈吗?”说着伸长脖子想往车窗里打量。 绿娇娇说:“灵虚仙童不轻易见人,陈老爷不要见怪……” 然后转身向车里说:“灵虚仙童大士,陈老爷已经请出来,请你训示。” 车里果然传出一把男童的声音: “陈老爷,你们村子背后靠着倒地木星局,北方来龙,西方来水……” 安龙儿坐在车里,大声把刚才绿娇娇对倒地木星局的风水分析,原文背了一次,陈老爷和一众村民,在旁边听得不停点头。 绿娇娇细心地听着安龙儿的说话,安龙儿说话字正腔圆,语调稳定有力,把绿娇娇说过的话也背得一字不差,旁边根本听不出他在背书,绿娇娇也满意地暗暗点头。 陈老爷听过之后一脸钦佩,颤悠悠地走到车旁边,对着车窗说:“灵虚仙童果然道术精妙,对我们村的事情有如亲眼所见……我们村里读书人多,出过几个探花榜眼,在下也是举人,略懂风水。” “我们陈家村经过几代人的风水布局,各方面都有幸平安富足,只是子嗣单薄一事,总是不得其法……家家户户都有难产之事,侥幸生得一男半女,都往往有夭折之事,真是伤心又伤身啊……” 杰克亲眼看到陈老爷这样表白,意外到差点摔下车,从车位子上瞪大眼睛看着绿娇娇,绿娇娇也紧闭着嘴唇回瞪杰克一眼。 “请问我们村会有什么大祸临头呢?”陈老爷说完情况再问安龙儿。 安龙儿说:“过了中秋之后,岁破月破冲龙,大煞西北乾宫,你们村会有瘟疫,已为人父的长子,一个不留……” “啊?!”杰克和陈老爷,加上全村人都惊呼了一声。 陈老爷被吓得都要哭出来了:“仙童要救我们哪……我们该怎么办啊……” 绿娇娇说:“仙童在进村之前说过,太岁冲龙脉,龙脉不安会先撼动祖山,然后才会撼动村子伤害人命,仙童说你们村的祖坟一定在就背后的山上!” 村民们纷纷说是,于是大家一齐闹哄哄地求灵虚仙童上村后的小山上看祖坟。 绿娇娇把车上的两匹马解下一匹,拉到马车门前。 门突然打开,一个身影从车里跃出,高高跳在空中,然后又准又稳地坐到马背上。 村民们看到一个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十二三岁童子,长着黄头发,骨格健壮,背着一个大布袋和一根圆头尖尾的木杖,果然是仙风道骨,有如神仙显灵。 绿娇娇让杰克在祠堂前看守着马车,自己拖着安龙儿的马缰绳,跟陈老爷和村民一起上山。 上到山中,来到一个坟墓前。这个坟墓有三丈多宽,可见是大户人家的祖先,修葺豪华也打理得干净。 绿娇娇左右四顾,看过龙虎四应八方吉凶,然后走前坟墓的石碑前,从身上掏出一个手掌大的小罗盘,顶在石碑上量了一下。 第22节 绿娇娇看一看罗盘上的卦线,心里已经有救应这个村子的方案。 〔十五〕二百两银划一条线 绿娇娇向骑在马上的安龙儿使了个眼色,安龙儿纵身站在马背上,村民们和陈老爷都向马上看去,不知道安龙儿要做什么。 在大家都注意着安龙儿的时候,站在墓碑旁边的绿娇娇翻起左掌,掌心照向自己,右手捻成剑诀,在左掌上划出一道雷符,口中默念咒语…… 绿娇娇使出的,正是江西龙虎山茅山道的急术“掌心符”。 “掌心符”的作用很多,虽然威力不算巨大,但是运用起来快捷有效,是学道之人的必修一课。 这时安龙儿站在马上,左手翻到背后从下向上一拍背上的布袋,从他身后飞出一个锅盖一般大的罗盘。 罗盘直直飞起一丈多高,当回落到安龙儿头顶,安龙儿从马背跃上空中,凌空一脚把罗盘到踢向坟墓前的拜堂。 一般坟墓前都会有一片叫拜堂的空地,每到拜祭之时,后人可以在这里上香跪拜先人。当罗盘“砰”一声打到石碑前一丈的地面上,绿娇娇捻着雷符的左手掐成剑指,同时从身旁指向罗盘落地之处。 只见罗盘落地处闪出一团白光,轰然雷响之后,从地面升起一片烟雾,大家不禁一起惊呼起来。 安龙儿踢出罗盘后,在空中转身连踢出三脚,只听得衣带风声,拍响连环。这一招称为旋风脚,因为以身形旋转借力连环踢出,劲力自然惊人,在使出旋风腿时,会听到空中有连续的踢击声,所以这一招也称为霹雳旋风腿。 腿风响处,安龙儿已经准确无误地落在碑前的罗盘之上。罗盘落地加上绿娇娇以掌心雷诀打落地上,碑前的拜堂被打得烟尘滚滚,村民们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纷纷向后退。 朦胧的烟尘里,安龙儿从身上脱出一丈三尺长的绳镖,向着东南西北八个方向不停打出去,村民们只听得刺刺的破风声,便知那个圈子是危险地方,不能走近。 噼噼啪啪打完一轮快镖,安龙儿从罗盘上跃起,掠过村民们的头顶,稳稳当当地坐回马背上,脸不红,气不喘,果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碑前拜堂的烟雾仍未散去,安龙儿一言不发,拉转马头策马下山,回到马车里坐着再也不出来。众人看得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烟雾渐渐散去,地上留下一个大罗盘,罗盘四周的地面上出现十多条线,以罗盘为中心呈扇形放射出去,分明是安龙儿用绳镖沿地面射出刻在地上的印记。 绿娇娇从身上掏出两个铜钱向空中洒出去,待铜钱落地,她看了一下铜钱,一个阳面另一个是阴面,卜得大吉之象,向陈老爷说: “陈老爷,灵虚仙童留下解救风水败局的方法,现在卜算过天意,你们陈家村有使用这风水大局的福气,但是要由陈家宗祠捐二百两纹银,方显陈氏一族酬谢天恩的诚意……” 陈老爷还没有从刚才的场面中回过神来,怔了一下。 一直扶着陈老爷的中年人凑到他耳边说:“太公,看来要先捐二百两银子……否则这姑娘不会说出解救风水的办法……” 陈老爷听了连忙点头:“捐,要捐,多谢灵虚童子啊……” 绿娇娇听陈老爷说肯给银子,笑着向陈老爷欠身道了谢,然后说: “陈老爷也是风水大家,只是天意未酬,得吉山定吉向却未得吉线,这个木星倒地局,吉穴葬于木星发芽处,本应子孙昌盛,但是放卦线却偏差了半分位置……” 她看陈老爷听得入神,继续说下去:“这个吉穴坐东南向西北,为乾山巽向,收地天泰卦气,但是却收错爻线,万事大吉,独伤子孙……现在得灵虚仙童训示,此碑需向左偏转半分,收泰卦之初爻,生出子孙卦象山天大畜,半年之内定可喜得贵子……” 绿娇娇环顾一眼村民,看大家一片懵然,厉声向陈老爷喝去:“灵虚仙童有训,现在就是吉时,还不动工,更待何时!” 陈老爷一听说是吉时,马上喊人:“还不快拿锄头来,移过碑线……快……快……” 一众村民按绿娇娇划下的碑线转动石碑,虽然石碑要转动的不过是半度方向,但是绿娇娇用的却是上乘的杨公风水术,座向转移一分一度则可改天换地,趋吉避凶绝不欺场。 碑线经过绿娇娇重新测量,确实收线正确无误,绿娇娇和陈老爷一众人等一齐下了山,等祠堂帐房送出二百两银票,推辞了陈家村民的饭局挽留,拉转马车一溜烟离开陈家村。 离开陈家村一路向北走去,天色越来越暗,月亮已经挂在东方。现在是金秋季节,再过几天就是中秋,月光洒在田野上,象给地面镀上一层银子。 马车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绿娇娇一行三人,在车上闹得正欢。 绿娇娇要杰克倒出酒桶里的洋酒,用牛皮酒囊乘了半囊子,在给自己灌酒。杰克也拿出自己的腰酒壶和绿娇娇一起喝着,他说这是墨西哥国的龙舌兰酒,虽然又辣又苦,这一小桶能卖上一百多两银子。安龙儿实在喝不下这种酒,呲牙咧齿地嚼着杰克带在车上西洋烤麦包,偶尔绿娇娇会抢过来撕一块往嘴里扔。 绿娇娇从香荷包里掏出二两纹银,纹银可不是银票,是真真正正的银子,沉甸甸的一块。她给杰克和安龙儿一人分了一两纹银。 安龙儿这辈子都没收过这么多钱,开心得笑不拢嘴。 杰克眼见绿娇娇收了二百两银票,却嫌只给一两银子工钱太少,非缠着绿娇娇要一成车马成本费,和绿娇娇不停地拌嘴。 待到远远离开陈家村,绿娇娇选了个开阳的小河边停车睡觉。 杰克从车顶上拉下那一大堆包裹,居然在草地上撑出一个帐蓬,惹得绿娇娇又是一阵惊喜,在帐蓬里爬进爬出玩了好一阵。安龙儿四处捡回来一些干树枝树干,在帐蓬前生起一堆篝火。 三人终于可以好好停下来,坐着歇口气,绿娇娇躲到帐蓬里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绿娇娇在小河边梳洗完毕,急急又赶前两个黄头发赶车上路。 杰克在路上再也忍不住问绿娇娇昨天的事情。 “娇娇,昨天你到底做的是什么事情呢?我一点都看不懂,也想不明白,你对那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为什么猜得这么准呢?” 杰克打开了话题。 绿娇娇等的就是杰克这一问,她很清楚这次江西一行,与风水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且绝不是游山玩水。 他们一路上到现在还没有遇到危险,只是因为他们还有被利用的价值。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是能在最适当的时间到她馨兰巷的家里翻东西的做法,可见对方对她的行踪完全掌握,包括现在走的这一路行程,都完全可能是在对方的跟踪监视之下。 对方到她家翻东西的时机极为准确,走的时候却不偷走任何财物,这是赤祼祼的示威,对方根本不需要假装自己是小偷,而且还给她留下钱财,让她有地方可去,有盘缠可用,分明是有意告诉绿娇娇,他们是为什么而来;进而让绿娇娇自己想到,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 绿娇娇要摆脱对方的纠缠,只有交出龙诀,或是绿娇娇的家里人交出龙诀。 龙诀一天没有出现,绿娇娇一天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绝对不得安生。 大哥安清源的出现也是出奇的机巧,让绿娇娇半信半疑。绿娇娇不讨厌这个大哥,因为从小就没见过多少面,太陌生了根本不至于喜欢或是讨厌。 安清源是官场中人,虽说是翰林院的文官,但绿娇娇很清楚,他大哥绝对是一个高水平的风水师,此前还是宫内专管玄学术数的钦天监官员。如果是官府方面想得到龙诀,大哥回家直接问父亲不是更好吗?何必来她这里耍什么花招? 如果安清源根本不知道此事,那么他的出现会不会也是受到官府某些力量的推使? 真是这样的话,他们全家就会象安清源所说,因为龙诀的事每一个人都陷入危险中。 第23节 在绿娇娇的心里有太多疑团,她最明白的一件事,就是对方在迫使她回江西老家,迫使她解决龙诀的事情,如果她试图逃避的话,下一次就不是进家里翻东西折家具,而会有更大的危险。 对方是谁?为什么要龙诀?对方在那里?对方有多强大?都有待绿娇娇回到家中,接触到龙诀,才能揭开这些迷团。 而这一程,安龙儿只能是一个护卫的角色。他亲眼看着家里出事,应该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但是以这个小孩的小脑瓜,可能想象不到面前有多少危险。 杰克毫无疑问喜欢自己,他是一个很强的战斗力,但是他到现在还以为是在游山玩水。要让他配合解决这件事情,他一定不会惊慌和推托;可是要让他理解面前这个看不到的对手,要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却要费一番心机。 绿娇娇并没有在路上赚银子的心情,但是却完全有必要给杰克亲眼看一看风水是什么?这样杰克才可以理解他们此行有多危险,所以陈家村的风水演示完全有必要。 主动告诉杰克中国有这种神术,他只会认为是巫术;但是先给杰克看到真实的风水力量,让杰克自己查问这个问题,那比自己主动叫卖,黄婆卖瓜好得多。 绿娇娇有必要好好地告诉杰克: “杰克,我并不是猜出这个村子出了什么事,而是运用了古老的神术,我们称之为风水。” 杰克很有兴趣地听着,眼里露出绿娇娇最想看到的,好奇而虚心的眼神。 绿娇娇慢慢地给杰克解释着: “风水术可以通过对地理的堪察,知道半于这个地方的人和事,也可以通过对地理的改变和控制,改变和控制人的运气,以及改变和控制人的生和死……风水术有许多对物件的运用方法,可以达到神奇的效果,你可能认为这是巫术,但是就算是巫术,这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你已经亲眼看到了……” 杰克点头说:“是的,太神奇了……” “我们家族有着天下最神奇最强大的风水术,叫做龙诀……现在有人想得到龙诀,他们以为记载这种风水术的书在我手上,于是一直跟踪我,甚至进我的家给我威胁,我必须离开广州……” 杰克一脸迷惑不解,脑子里一时消化不了这种多问题,手不自觉地挠着脑门。 绿娇娇从唐朝的安史之乱的时候,安灵台公从宫内带出龙诀隐藏在江西民间讲起,讲到最近发生的事情,很久之后,杰克终于弄明白,原来他们现在很危险…… 安龙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样子好象明白,又好象不明白,看不到一点害怕和惊讶。 杰克对绿娇娇说: “如果不是看到陈家村的事情,我真是不能相信你说的话,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自己选择了和你一起逃亡……” 绿娇娇笑一笑,侧着头问杰克:“你后悔吗?是不是怕了?” 杰克向绿娇娇摊出手掌,对她说: “我的公主,这是上帝的安排,这正是我要的一切!来,拍拍我的手。” 绿娇娇咬着嘴唇笑得很开心,也很暧昧,举起小手掌从上向下狠狠地拍在杰克的手上,“啪”。 路的前面不再是平坦的田野,长长的山脉耸立在天地交际的地方。 〔十六〕中秋节的原罪 督军府内的小偏厅深夜还点着灯。 国师府副使章秉涵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明月: “又快到中秋了,时间过得越来越快……” 国师坐在桌旁,用两只指头一敲一顿,打出缓慢的节奏,似乎在自言自语地回应章秉涵的话: “三元九运相生相克,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何尝不是这样……” “一定是在广东吗?”章秉涵小声地沉吟着。 “两年前一百八十年一次的天地元运大交接,南方天空足足一个月黄气冲天,紫禁城南方午门的石狮子,五月初五突然咆哮,震得两边钟鼓齐鸣;北方玄武门殿角石龙头震断,唉……天运配合天兆,南狮危我大清青龙啊……不是广东,还有哪里?” 国师说着话,两只手指依然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 章秉涵转过身,问国师说:“那个女孩的事要我帮忙吗?” 国师说:“现在不用,江西那边已经安排好,这一路上,要搞清楚这位小姐有多少斤两?会不会使用龙诀?……如果找不到龙诀,人就成了唯一有用的东西……” 章秉涵说:“我安排一下,给她考考试吧……” 国师说:“不,等我安排,只有我才知道怎样考这门课……” 杰克的洋马车光明正大地走在官道上,他们明白很可能有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但是未到江西,他们不会有危险,现在这些跟踪他们的人更象保镖。 可是杰克还是时不时“刷”地一下回头,看看有什么人跟着他。绿娇娇倒是半躺在车厢里,安安乐乐地抽大烟。安龙儿依然天天看书,有些不懂的地方就问绿娇娇,绿娇娇也违背了当初自己给安龙儿立的规矩:“有什么不懂不要问她”,居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安龙儿。 安龙儿问绿娇娇:“娇姐,上次你在陈家村重新放的碑线,真的会有效吗?” 绿娇娇正抽着大烟,人在迷糊着:“嗯……那是公孙子息卦,专门应对人丁受损的情况,这碑调转半分,运气就完全不同了……” 安龙儿点点头说:“我们再回来经过这里的时候,可以进去看看啊。” 绿娇娇睁开眼,看了看安龙儿:“你小子还真是有些天份啊,做风水其实就是做学问,不能尽信书里的东西,自己去查一下,回头证明一下,就知道有没有做对,书上写的是不是真功夫……连风水口诀都说,不信此经文,但复古人坟……” “不过……”绿娇娇又合上眼享受着大烟的游离感:“你有机会回来再说吧……不然的话,我可不止收二百两银子……” 安龙儿看着绿娇娇:“啊?还要加价?” 绿娇娇说:“不是加价,而是我做得不合行规……做烂市了。” 绿娇娇给安龙儿解释说:“阴宅风水发福力强,但是用杨公风水术的话,往往需时比较长,所以风水师做阴宅风水,布局完成后收些盘缠就得走人。余下的钱三年后才回来收取……只收黄金,一般收五六十两都是平常价,当然也要看主人家八字里的福份,和这个墓穴的福力……” “如果主人家发富了,高门大院,生活富足当然可以一眼看出,风水局成功了风水师可以收下黄金走人……要是风水布局失败,都家破人亡了,想收也没得收……” 安龙儿想了想又问:“那要是主人家已经发富升官,却又骗风水师,说风水局不成功,不想给钱的话,风水师岂不是一个铜钱都收不到了?” 绿娇娇呵呵一笑:“你小子真是块材料,我本来真不想教你,不过现在发现你挺讨人喜欢的……风水师有行规,早就料到这一着了,一般都会在风水局里留下一个机关,如果主人家欺骗自己,为富不仁的话,风水师就会回到那个自己布下的风水局里,进行破局……” 安龙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所以……” 第24节 绿娇娇抢过话头:“所以风水师是最要防止被骗的人,身上有好东西,想骗你的人就多……所谓怀壁其罪……” 安龙儿听不懂:“什么是怀壁其罪?” 绿娇娇心里想着龙诀的事情,有感而发而已,不想给安龙儿上古文课,一句甩回去:“这不关你事,别问了……” 安龙儿平时没什么机会和绿娇娇说话,今天难得打开绿娇娇的话匣子,还在问下去: “娇姐,既然做风水局可以收黄金,你为什么只要人家的白银呢?” 绿娇娇说:“所谓财不入急门,我们没时间和他们磨价钱,只能以快打快,一出手镇住村里的人,开一个他们能一口接受下来的价,拿了钱就走……我们……不一定有机会回来这里拿银子……” 绿娇娇停了一会,神情严肃惹有所思:“还是要少一点,拿现钱走吧,以他们村的风水,他们不缺这点小钱……而且这局也救回来了,二百两银子问心无愧……”说完转头抽一口大烟。 杰克在车头位看风景,实在听不下去了:“娇娇,我漂洋过海,投入多少成本才能做成一桩生意赚点差价;你一出手就收人家二百两银,还嫌少啊?” 绿娇娇毫不示弱:“你有什么货能让陈家村每家每户都可以平安生孩子,呵啊……”绿娇娇打个了呵欠:“……也卖二百两银子一件……” 安龙儿还想问个问题: “娇姐,你在陈家祖墓前放了一个炸雷吓我一跳,那是什么呀?” 绿娇娇反问安龙儿:“你以为是什么?” 安龙儿想不出来,随便回答说:“象是放了个大鞭炮……” 绿娇娇笑了:“哈哈哈……你也太逗乐了,我看风水还得随身带个大鞭炮,趁你不留神往你脚下扔……哈哈哈……”然后她收起笑容,很严肃地对安龙儿说:“那是掌心符,你以后慢慢修练吧……” 说完倒头睡去。 这一天正是中秋,绿娇娇一行走到清城境内。 清城紧贴北江,是广东南北水路的主要通衢,人丁兴旺,货物丰盛不在话下。 连日赶路,大家都略有疲态,绿娇娇安排大家在江边一个江景客栈住下,好好地休息一天。 晚上三人到北江的客船上,叫艇家在船头开一张桌子,买好水果和月饼,请艇家做上一桌河鲜菜,摆上美酒,好好地过个中秋节。 北江是一条宽阔的大江,清城对出的河面比经过广州城的珠江还要宽,中秋节坐船游北江,足可体会古人诗中“江清月近人”的美景。 绿娇娇对杰克的生活是很好奇的,吃饭时她问杰克:“你们花旗国有中秋节吗?” 杰克说:“没有中秋节,但是会有其他的节日,圣诞节,过新年都是很重要的节日……” 绿娇娇一边挑着鱼骨头一边问:“哪一个节日是家里人最重视,最要赶回家一起过的?” 杰克说:“应该是圣诞节……” 绿娇娇反正有空,一直闲聊花旗国的节日:“圣诞节是什么节日呢?” 杰克在中国时间长,筷子用得很熟练,他喜欢吃桌上的蒸鸡,口里含着鸡的时候,尽量说得简单:“唔……那是纪念……上帝的独生子出生,他叫耶稣……” 绿娇娇说:“这独生子的名字起得好,椰子酥,一听就知道好吃……” 杰克连说:“咳……耶稣不能吃……”被绿娇娇一调侃,鸡卡在杰克的喉咙里: “唔……不能吃……他代表上帝……”然后很辛苦地喝水冲喉咙。 绿娇娇问道:“上帝就是老天爷吧?” 杰克说不出话,很痛苦地紧闭眼睛点一点头。 绿娇娇有自己的想法:“椰子酥都可以代表上帝,那叉烧酥就可以代表观音娘娘了……” 杰克回了一口气,向绿娇娇说:“耶稣在二千多年前,为了赎我们的罪死了,然后又复活。” 绿娇娇停下筷子,端起茶杯问:“你犯了什么罪,要人家死了给你赎?” 杰克说:“我没犯罪,不过人生下来都有原罪……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个……” 听到这里,绿娇娇很有兴致,把头凑过去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杰克:“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什么罪啊……” 杰克耸耸肩,撇一下嘴说道:“干了些不该干的事情……” 绿娇娇的脚在桌子下跷着二郎腿,慢慢地挑弄着杰克的小腿,很坏地笑着说:“反正就是很坏的事对吧……嘻嘻嘻……” 杰克心领神会地提了一下眼眉:“也不算很坏,只是上帝的法则管得严了一些……” 绿娇娇继续那种很坏的笑容:“椰子酥也真够仗义的,二千年前就给你赎罪了,那你现在应该也没罪了……” 杰克咽下一口口水说:“啊嗯……那个……很久都没罪了……” 绿娇娇用筷子尖一下一下地点着杰克的手背,奶声奶气地说:“你没罪的话,人家椰子酥怎么给你赎罪嘛……” 杰克不知道该说什么,绿娇娇格格地笑出声来,一转头大声地喊船家:“船老大,开船回程,我们回码头上岸啦……” 杰克一听,马上狼吞虎咽地吃肉喝酒,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三人回到客栈,杰克洗过澡换套干净衣服,叫安龙儿先回房睡觉,说自己要到绿娇娇的房间谈些事情,就跑到绿娇娇的房间去。 反锁上房门,吹熄油灯,窗子关上半扇,月光明亮地照在窗外的江面,显得房间里特别黑暗。 绿娇娇站在窗前,杰克从她身后抱住她。 绿娇娇说:“我要睡了……” “你在马背的时候,不也是在我怀里这样睡吗?”杰克在绿娇娇耳边轻声地说。 绿娇娇身体慢慢向后靠,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摸索着她的手刚好够到的地方,杰克的身体温暖而有力。 第25节 她的头向后靠在杰克的胸前,杰克低头慢慢地吻向她的嘴唇,双手在绿娇娇的胸前爱抚,一边解开绿娇娇那件墨绿色的旗袍…… 绿娇娇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全身微微地颤抖着。 突然“砰”的一声,绿娇娇的房间门板好象被人用力撞了一下,两人都吓了一跳,然后房门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而且人越来越多,房间里都感到整个客栈在抖动。 绿娇娇马上转过身靠墙扣好衣服,杰克气急败坏地用力跺一下脚大叫一声: “shit!” 〔十七〕两个人绑住几十人 杰克两步冲到房门后,蹲下身体顶住房门,右手在腰侧却摸不到左轮枪,原来他过来绿娇娇的房间时,已经换过一套衣服,随身行李和枪都放在安龙儿的房间。 绿娇娇跑到床边,一手掀开被铺,从床上掏出一支左轮枪,她一直把左轮枪随身携带,睡觉时就放在床头。 枪交到杰克手上,杰克拉绿娇娇也蹲在门旁边,想从门缝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被人砰砰敲响,听到安龙儿急促的叫喊声音:“娇姐!娇姐!你在里面吗!” 绿娇娇示意杰克开门,看到安龙儿站在门前,手上提着手杖。 安龙儿退到房间里,正要关上门,两个壮汉同时撞门而入,把绿娇娇、杰克和安龙儿三个人同时弹得退后几步,蹬蹬蹬几下退到房间中间。 安龙儿手持手杖,手腕一翻,手杖在最刁钻的角度,对着身边的那个光头大汉的脸迎面痛击,对方怪叫一声顿时满脸鲜血,冲进来的势头停了下来,从手上跌下一把钢刀。 大汉的冲力停下似乎在安龙儿的意料之中,安龙儿拳脚如行云流水,在这一停顿间左脚向大汉的下身阴部踢出,正正踢中男人身体最薄弱的地方,这个大汉剧痛之下,全身象抽搐一样缩起,身体向门外摔出去。 在门廊灯光的映照下,眼尖的绿娇娇看到一张扭曲的,血淋淋的脸,嘴里模糊一片吐着白沫…… 在大汉摔出门的时候,安龙儿踢起的左脚顺势踏下,右脚随即向前跃去,如影随形向门外扑出,居然追到大汉的身前,手杖压回自己腰间,左手拉住大汉的衣袖,手杖的尾部尖端狠狠地刺向大汉的腹部。 电光火石之际,绿娇娇感到一股杀气从安龙儿身上爆发出来,她有一种直觉……安龙儿杀过人! “不要杀人!”绿娇娇对着安龙儿高声狂叫。 安龙儿听到绿娇娇的声音,动作缓了一下,手杖却已经刺入大汉腹部一寸。安龙儿拔出手杖回身退入房间,手杖尖上滴着血。 因为刚才杰克和绿娇娇正准备亲热,房间里的油灯早就吹熄,窗外月在中天,月光直照大地,没有光线斜射进窗户,衬得房内更加黑暗。另一个大汉冲进房间后,眼睛看不到东西,只看到前面有亮光,举刀呐喊着向窗口冲去…… 杰克滚身让开路,左手护住绿娇娇在自己身后,右手一直举枪指住向房间里冲那个大汉的头,绿娇娇的眼睛一直看着那人的脸。这个大汉头也不回地冲到窗前,跳出窗外。 窗外就是北江,只听得扑通一声,人就没入江中。 绿娇娇看到这样的场面,竟然感到似曾相识。 房间里已经没有外人,安龙儿马上栓好门,门外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安龙儿对杰克和绿娇娇说: “娇姐,你没事吧……外面有两批人在打架,大概有四十多人,两边的人都带了刀……” 绿娇娇说:“刚冲进来的两个人不象是强盗抢劫,他们好象都神志不清,先看看再说……” 三个人都伏到门口方向的窗户旁,撬开一线窗看出去。 这个客栈位于临江,风景好地方大,是清城数一数二的上好客店。 客栈的中庭有一片小园林,围着中庭是回字形的方形路线走廊,沿着走廊排列着许多客房,客房内外雕龙画凤,装饰典雅有如王府。 再走出临街的前门是属于客栈的大食肆,如果今天不是中秋节,绿娇娇他们到船上吃饭赏月的话,这里也是一个很方便的吃饭地方。 现在中庭里有十多人正在厮杀,地上还躺着十多个人,人人身上都血迹斑斑,脸上的表情和刚才冲进来的两个人一样,脸形扭曲口吐白沫。 绿娇娇对杰克说:“看到没有,那些人好象都疯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杰克说:“我也看到了,他们不象受过训练的士兵,反而象在乱劈乱砍,这样砍下去会全部死掉的……” “现在这样我们走不出去,他们要是全死掉的话,官府查起来我们也说不清……先让他们停下来吧……”绿娇娇抬头看着杰克,等他的意见。 杰克点点头说:“对,出去绑起这批人再说……娇娇,你在这里关好门等我。”然后把手枪交到绿娇娇的手上。 安龙儿听了这话,提着手杖就开门出去,绿娇娇马上向他喝一句:“龙儿记住不要伤人!” 安龙儿应了一声“好”,首先冲出去。他一跃过门前的回廊跳下中庭,马上团身滚到地上,手杖向着人群的脚踝左右扫荡。 安龙儿还是十几岁小孩子,身形还没有长高,加上滚在地面更是不容易被乱刀所伤。 安龙儿学过的地趟刀法现在发挥出最好的作用,在人群的脚下连扑带滚,向四方快速地扫劈,人快手杖打得更快,象一阵旋风卷过枯树林,所到之处,打斗中的大汉纷纷倒地。 杰克紧随着安龙儿跳到中庭,抱着从床上卷起的床单被子。他迅速闪到一旁把床单被子撕成布条,见一个绑一个。 杰克来自美国西部,擅长飞绳索套牛套马,在他眼里,相对于牛马来说人算是小动物,把人按倒在地再绑起来完全不是难事。 很快,在中庭厮杀的人全都被结结实实地绑起,地上躺满男人,不会动的不知生死,会动的身上都被绳子绑着。 杰克和安龙儿收拾完中庭的人,再向客栈前堂的食肆冲出去,看到这里早就没有任何食客,桌椅碗碟打了一地,地上也躺着人,却仍有六个人还在刀光剑影中互相砍杀,客栈的掌柜举着椅子蹲在收银柜下,全身发抖地哭得满脸泪水。 杰克向掌柜说:“不要怕,我是来帮你的,你躲好不要出来……” 安龙儿一脚把身边的桌子横踢出去,桌子平冲而去撞向其中一人,安龙儿同时抖出身上的绳镖,绳镖贴着地面向这个人的脚踝缠过去…… 这人上身被桌子向后一撞,脚下却被安龙儿用绳镖向前一扯,马上被凌空抽起摔在地上,杰克从桌子底下窜过去,绑起这个人。 正在和刚才倒地的人打斗的另一个汉子,正在乱挥大刀,对手突然倒地从他面前消失,他怔了一下,呼呼地喘着气左右找人。杰克也不傻等,反正自己在桌子底下,两手捉住这人的双脚用力一拖,又倒下一个,杰克顺便把这两个人绑成一团。 杰克绑人很技巧,大概在西部绑畜牲练熟手了。杰克绑人时,用料少,效果好,只在手腕和脚踝上下绳子,然后把手和脚反在这人的背后,扎成一圈,这种绑法叫綑猪法,是猎户和农场常用的招式,官府的捕头也会这样绑正在犯案的重犯。 安龙儿面前还有四个发疯的大汉,杰克绑好地上的两个人也站起来,和安龙儿一齐对付余下的四个人。 安龙儿跳在桌子上,蹲身把绳镖在头顶甩一圈,然后把绳镖全长度放出去,镖绳在脖子的高度横扫而过,安龙儿单手抓住绳尾,一缠一拉,绳镖同时缠在两个人的颈上,把两个人头收紧在一起,两人顿时脸贴着脸非常亲热…… 第26节 安龙儿马上从桌面跃在他们头顶,在空中把绳子在他们颈上缠多一圈,然后顺势落地,绳子绑住他们的脖子向地上一拖,啪嗒一声两人同时摔倒在地,杰克马上扑到这两人的脚上,用布条一次过绑住四支腿…… “好功夫!”杰克和安龙儿身后有人大声说道,同时听到几下掌声。 身后出现十多个捕快官差,说话鼓掌的人站在那些公差的中间,身穿一套黑底青花长衫。 其中四个捕快在这个黑衣人说话的时候,已经手持绳索,冲向最后剩下的打斗者,他们越过安龙儿和杰克,麻利地綑绑起这两个人。 其余的捕快一下围住安龙儿和杰克,十多把钢刀指向二人。 一直躲在收银柜台下面的掌柜急忙走到捕快们的身边说:“何大人,别捉他们,不关他们的事,他们是这里的住客,是出来帮忙的呀……” 何大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两个黄头发,看到一个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身上没有什么兵器; 而杰克手上也只有布条,最严重的是,杰克还是洋人,得罪洋人可没什么好处。遇到洋人要不当场杀了毁尸灭迹,要不就干脆对人家好一点。因为朝廷早下了通令,洋人犯事要交领事馆处理,捉了也是白捉。 何大人对捕快们说:“放人吧……封锁客栈,任何人等不得出入……搜查肇事者,查问全部住客……” 杰克和安龙儿看何大人不管自己,首先跑回自己的房间看看绿娇娇情况怎样。 绿娇娇的房间点着灯,小美女好端端地坐在窗边看江上的月色。左轮手枪放在桌上,桌上冲了一壶茶,绿娇娇手里拿着鸦片烟枪在吹着烟圈。 看到杰克和安龙儿进来,绿娇娇冲两人笑了笑,从桌上翻起两个茶杯,给他们每人倒上一杯茶,对他们说: “今天晚上,大家都不用睡了……” 〔十八〕镇喝九字印 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没有睡意,安龙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清点整理行李,杰克在绿娇娇的房间里喝茶聊天,月亮西斜已是四更天。 杰克对安龙儿的身手赞不绝口,也充份赞扬了自己的神勇无敌,滔滔不绝地讲述刚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不到一刻钟的动作场面,杰克足足讲了半个时辰,绿娇娇似笑非笑地看着窗外的江面月色。 客房外的中庭地面,排满了刚才打斗的人,他们大都身上绑着绳子,虽然动弹不得,却不停地挣扎,有些人还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声。武功比较好的捕快看守着这批危险人物,有一个衙门带来的大夫蹲在地上,给他们包扎伤口。 除了第一批来到的捕快,随后又来了一批协助公务的衙差。衙门大概有二十多名官差聚集在这里,加上房客和排在地上的俘虏,中庭里人头涌涌,但是却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有低沉的说话声和偶尔听到一声怪叫。 客栈前的食肆里,现在坐满了女人和老人,这些都是打斗者的家属,由衙门通知他们来到这里,以便提供帮助和办理官府的各种手续。当然,有几个衙差看守着这些人,否则这里的家属可能又要大打出手。 两个师爷带着两个薄记官在分别向房客和堂倌问情况,做记录,何大人也在其中一起查问。 绿娇娇订的两个房间位于回廊中部,两个师爷从两头问起,一直没有问到他们。 这时中庭里突然传来大声的呼救:“这里还有没有郎中,有没懂医术的客人!快来救命啊!” 大家听到这个声音,都一齐向中庭看去,看到那个为俘虏治疗的大夫右手上不断流血,左手压在自己的伤口上,表情极为痛苦。 绿娇娇和杰克从窗户看出去,然后看到有一个房客提着小箱子,从客房爬出回廊跑过去帮忙。 官府的大夫问出来的房客:“你是大夫吗?” 那个房客说“是”,大夫马上说:“不用管我,我会自己包扎……他们快不行了,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那个房客低头检查一排俘虏,排在地上的人,大概有一半人脸色发白,全身在发抖,这些人就是一直在打斗的主力。其他的人则静静地躺着,昏迷不醒,不停地冒冷汗。 他们全身发冷,摸上去全身都是冷冰冰,虽然被绑住,手脚仍僵硬地用力要抓东西和蹬东西,牙齿磨得格格作响,脸部表情恐怖而痛苦…… 最让两个大夫担心的是,他们的呼吸已经很混乱,人人的嘴里都是呼噜呼噜地叫着,但是吸气越来越来短,眼睛开始翻白,这样下去,窒息和抽筋都会致他们于死地…… 坐在食肆的家属因为担心家人的安危,开始哄动起来,一起往中庭挤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衙差用力顶住他们,喝止他们再向前走近,情况一片混乱。 房客大夫从小箱子里拿出一个针炙包,就要给地上的人施针,他的下针位置在病人鼻子下的人中穴。 那个受伤的大夫马上叫住:“小心!他们咬人,我的手就是这样咬伤的……” 从窗户里看着大夫的绿娇娇,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幕…… 一个月前,在广州白鹅潭边上,听花艇上的佣工胖阿姐说到的事情: “他咬人啊,有一个人的手都给他咬去半块肉了,他挣开全部人的手,自己一头就跳到珠江里……” “他也咬人……”绿娇娇不禁低声自言自语。 房客大夫应一声,然后随手卷起一团布塞在俘虏病人的口里:“好,我会小心,他们的症状象是羊颠风,但是怎么可能一起发病?羊癫风会传染的吗?我先在几个大穴下针……” 说完一针就刺入人中穴。官府的大夫也是万分焦急,一边用水给自己冲洗包扎伤口,一边说: “还有涌泉,太冲,内关几个主要穴位……我马上来帮你……我也没听过羊癫风会传染!” 两个大夫手忙脚乱地开始给十几个抽搐的俘虏施针。 两名俘虏刚刚被施过针,却整个从地上弹起,又重重地摔回去,哇的一声从口里喷出一口血,把塞住嘴的布团喷出来,情形越来越恐怖。 两个大夫吓得马上站起来退了两步,呆站在两个吐血的俘虏面前。 客房出来的大夫声音发抖地问官府大夫:“羊癫风……会吐血的吗……” 官府的大夫脸上又是血,又是汗:“不知道……不知道……” 羊癫风俗称发羊吊,心肝肾等内脏血气失调严重抑郁都可引起发羊吊,但是由血气引起的疫病不可能产生内出血的症状,也不可能传染,所以十几人一齐发羊吊,加上两个人发羊吊发到吐血这么新奇,大出两个大夫的意料之外。 绿娇娇看到这里,推门走出回廊,到何大人身边对他说: “大人,民女学过一些医术,可以去帮帮两位大夫吗?” 何大人也是怔在原地,听到有人这么说真是求之不得,也不管是谁了,只管说:“快去,快去……” 杰克和安龙儿看到绿娇娇走出去,马上跟在她身后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众人看到一个艳丽的小姑娘带着一个金发洋人,一个黄头发小孩走到中庭,都渐渐静下来。 第27节 女孩子太美,洋人太高,小孩的样子太正气凛然,这三个人走在一齐突出到极点,大家更想不到一个洋人也会出来救中国人。 他们三人到了中庭中间,绿娇娇马上安排大家做事: “掌柜的……快叫人抬两百斤木柴出来,堆在中庭……” “捕快大哥,麻烦你们把这些人排成一圈,象围着烤火的样子,脚向火堆,头向外……还有,把他们的鞋子全脱了……” “两位大夫,请准备点燃的艾条,艾条准备多一些,银针可以收起来了……” 大家连忙分头去准备这些事情,杰克和安龙儿也在中庭帮捕快们布置人圈,很快就在中庭中间生起一堆篝火,俘虏们也全部被绑着排在篝火外围成一圈。两个大夫的四只手上也夹着十多支艾条。 在中医针炙术里,虽然都是对穴位施术,但是针和炙却是完全不同的方法。 针是用银针刺入穴位,而炙则是用艾条点燃的热力在穴位上施术。艾条用艾草卷成,有很浓烈的特殊香味,因为中医认为艾草可以理气血,逐寒湿、温经止血、安胎甚至驱邪,有的地方还会有艾草来做成民间小食。 绿娇娇看准备好场面了,走到火堆旁边,双手合什…… 她的双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尾指交叉在手掌里互相勾住,两只食指合在一起,伸直指向天空,双手互扣一合紧,大喝一声:“临!” 火堆忽然旺起来,一股烈焰冲上半空,映红月色照白的夜空,红光在客栈中庭上空竟形成一个光罩。 围观的众人看到火焰暴长,热力越来越强,都吃了一惊。 绿娇娇正在使用茅山道中的“退邪镇喝道藏密诀”,双手所结成的是九字印中的第一印——不动根本印,这个手印以“临”字咒加上道家心法驱动,作用为安魂定魄,在施道术者的四周形成结界,保护四周的空间不被邪气入侵的作用。 当九字印完成,这个结界将会由守转攻,使施术者的四周产生向外扩散的保护圈,从而驱散邪气。 绿娇娇双掌一直紧贴,不停变互着手印的姿势,把结界的灵力一步步地增强…… 绿娇娇每换出一个手印,就厉声喝出一字密诀: “兵!” “斗!” “者!” “皆!” “阵!” “列!” “在!” “前!” 九字念完,九印解开,绿娇娇的双手回到合什的姿势,火堆比刚才更旺。虽然现在是中秋寒夜,但是中庭却比夏天的中午还要热,众人纷纷开始用衣袖擦脸上的汗水。 杰克惊讶得无法形容,这个刚才还在和自己打情骂俏,风流快活的女孩,现在却象女神一样站在人群中,操纵着火焰,在杰克的思维里,绿娇娇不是天使就一定是女巫。 绿娇娇走到人圈的东方,叫杰克和安龙儿把东方的一个人按住,然后叫两个大夫过来,对大夫说: “我先用艾条从脚底的涌泉穴炙进去,你们二位在我炙入涌泉穴之后,在一拍的时间内,依次炙入胸前膻中穴和额前印堂穴,动作要快,但是不能比我快……” 官府的大夫问绿娇娇:“光是雷公炮炙法就有十七种,姑娘说的是哪一种呢?” 艾条是象雪茄烟一样的草条,治疗时,点燃后在病人的相应穴位上定点烤热,用温度刺激穴位以达疗效,而烤热穴位的方法因为时间和热力的不同运用,有十几种之多。 绿娇娇对大夫笑笑说:“不是你懂的那些方法,你对准穴位,看我做你照做就行了……” 绿娇娇半蹲在一双赤脚前,火光从她背后映出,象用血红的彩墨勾勒出一个漫妙的身影。 她口念咒语,然后屏住呼吸,双手分别拿起两支点燃的艾条,在空中缓慢地、象舞蹈一般划着图案。 艾烟在空中凝成一道符咒,在符咒还没有散去时,绿娇娇口中吐气,娇喝一声“疾”!双手用艾条快速向这双赤脚底下的涌泉穴直刺进去。 “嗞”的一声,躺在地上的人全身缩了一下。 因为艾条的临床使用,以不烫伤病人为首要,绿娇娇这样做,病人的穴位一定会被烫伤,两个大夫从没见过这种用艾条的方法,都张大嘴看着绿娇娇。 绿娇娇双手还没有抽回艾条,艾条在涌泉穴上嗞嗞地烤着,她看到两个大夫呆看着她,于是恶狠狠地瞪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马上下手。 两个大夫醒悟过来,马上也象绿娇娇那样向这个人的胸前和额头用艾条烫下去。 “嗞……嗞……”两声过后,地上的人全身挺起,头和脚顶地,胸向上弓着,杰克和安龙儿全力压下他,这人叫出一声“啊”……随即从口中吐出一团白气,马上昏过去。但是脸上却现出一层红晕,不再冷白如纸,身体也开始放软和有了温暖的气息。 两个大夫也“啊”一声叫出:“行了!有救了!快快,下一个!” 大家看到一个人得救都大为振奋,马上着手治疗下一个。 绿娇娇安排大家按东南西北的顺序治疗,完成治疗时已经是五更天,东方现出一片红霞。 闹事的大汉们,在绿娇娇的救治下,各自从嘴里吐出一团白气,晕迷一会之后,都纷纷醒过来,脸上也有了血色,都带着极为疲倦的神情躺在地上。 绿娇娇一夜没睡,为几十人施术后,混身被汗水湿透,体力也到了透支的地步,她向大家摆摆手,让官差和家属们自己收拾,叫掌柜送一大桶热水入房间,自己关起门脱衣洗澡。 〔十九〕制不如化 泡在温水里的绿娇娇,疲累感马上从脑袋传向得全身,想思考些什么事都觉得精神不足。 她在浴桶旁边放了一张桌子,让自己可以在浴桶里点一泡烟,好好放松一下。她闭着眼睛想要睡一会,但是却无法把自己抽离刚才的场景,脑海里仍是刚才那三十几人痛苦扭曲的脸。 驱使道术并不是一件很花体力的事情,但是需要意志集中到极限,对“精”、“气”、“神”是一个明显的消耗,那种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象三天三夜没睡觉的疲惫。 离开广州之前,广州城里也出过类似的事情,郭家同姓门人同一天夜里癫狂杀人和自杀,绿娇娇和安龙儿还因为好奇,特地到出事的郭家大门前看风水,他们看到一个人为布置的风水杀局——鬼镜照堂,这让绿娇娇在昨天晚上很容易地联想到这是一次由风水引起的凶杀。 解铃还须系铃人,风水引起的问题当然只能用风水解决,绿娇娇用了一连串风水道术把人救活,心里却产生更多疑问: 第28节 这些人的癫狂真是由风水引发的吗? 为什么全部人带着刀? 为什么事发在中秋节? 和广州城发生的郭姓命案相似是巧合吗? 自己遇上这件事也是巧合吗…… 绿娇娇绝不会忘记,她这次江西之行,正被一双无形的手安排。 绿娇娇从床上起来已是黄昏,梳理好自己,打开门走出房间,正想叫人收拾大浴桶,却看到杰克和一个清瘦男人,正坐在回廊的靠凳上聊天,看到绿娇娇出来,两人都笑嘻嘻地迎上来。 杰克介绍说,这位孟先生是清城知县的师爷,他是奉知县何大人之命,来请绿娇娇和安龙儿去吃饭,当然也少不了英俊的杰克。 绿娇娇认出来,这位孟先生正是昨天晚上,一直陪着何大人做笔录的其中一个师爷。 孟先生约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面相斯文,脸上留着三道不长不短的胡子,一看就是专业师爷卖相。 孟先生笑咪咪地走前一步,拱拱手说: “绿小姐有礼了,本人是衙门师爷孟颉,知县何大人非常感谢你们三位昨晚出手相助,特在衙门内备薄酒一桌,以表谢意……请务必赏脸……” “何大人这么客气呀……”绿娇娇说着客套话拖一拖时间,手背在身后掐指算卦。 衙门的人找上来,不会没事光吃个饭,这顿饭一定有下文,其实不去是不太可能的啦,只是看衙门是不是来找麻烦,自己要不要耍花招脱身而已。 老百姓俗话说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绿娇娇非常清楚衙门里的事情,随时都可能翻脸背后捅一刀,昨天出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有没有死人,知县要交差的话,会不会找替罪羊?还是算一卦好。 还好,算出一个小吉卦象,“凡事和合,出门无咎”,那就去走走吧,吃衙门的饭机会不多,吃他一顿也是好的。 绿娇娇答应下来,谢过孟颉后,叫安龙儿收拾好东西,和杰克一行三人,跟着孟颉走路到衙门。 清城不如广州城面积大,也没有广州城的人多繁华,但走在街上还是可以看到商铺林立,行人众多。 衙门距离客栈并不远,他们跟孟颉走了约半刻钟就走到衙门。 进了衙门内堂,何大人还象昨天一样,穿着家常服装在等他们,寒喧过后,何大人招呼大家进后院。 后院是县官住的地方,作为私人场所,一般官差都不能进入。公门应酬请客吃客,县令大人会在酒楼食肆设席。请回家中吃饭的人,非亲朋好友就是尊贵上宾。 路上绿娇娇咬耳朵吩咐过安龙儿和杰克,见什么吃什么,千万不要客气,咱们是过路客,吃了这回不一定有机会吃下回,没吃饱可别后悔。 大饭桌摆在后花院,四周是何大人种的花花草草,何大人安排昨晚的两个师爷做陪客,桌上一共六人,菜色上来也颇有风味。 大家坐定后,何大人首先向三位客人敬酒,表示谢意。绿娇娇推托说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就算了。 安龙儿从来没有喝过酒,就只有杰克一个人陪主人家喝了三杯。 说说当地风情,互相沟通了一个大概之后,太阳下山,月亮渐渐升起,正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当月亮从后花院的东墙升起,竟把这小花院照得亮如白昼。 绿娇娇不想磨蹭时间,单刀直入问主题: “何大人,今天请我们三人来赏月,不知有何吩咐呢?” 何大人马上客气地说:“吩咐不敢说,何某一片诚意,完全是感谢三位昨天给衙门帮了个大忙,请三位来共渡佳节……” “不过……”何大人说话一截一截,这句不过差点让人呛着:“不过我这位师爷倒是有些事情请教,还请三位不吝赐教……” “哦……”绿娇娇明白了,何大人和许多县官一样,都不是当官的材料,也不知这官是买回来的还是裙带关系搞上去的,反正就是一个衙门布景,基本上出主意做安排都由师爷全盘协助,这种情况在当时相当普遍。 孟颉把脸转向绿娇娇,看来知道要谈什么的是孟师爷: “绿小姐,昨天你救的人三十多人,现在已经在家休养,他们都是当地村民……聚众闹事的案件,等他们都好一些了再升堂审理。只可惜有七人已经死于打斗和后来的发病……” 绿娇娇心想,还有一个是从我房间的窗户跳水的呢,也不知死了没有……不要搞到自己头上就行了。 绿娇娇随口推托两句说:“其他人没事就好,我们只是房客,也不知道这么多事呀,呵呵……” 孟颉说:“没有绿小姐相助,怕且全部人都要死掉,救回性命的村民家眷都非常感激,说要登门道谢。我们怕绿小姐太劳累,今天要去看你的人我们派人挡住了,明天可就难说罗……哈哈哈……” 绿娇娇见衙门方面不是把事情往他们身上推,放心下来,静候孟颉讲正题: “孟颉是读书人,闲时也涉猎过一些道术书藉,所以昨天看到绿小姐施术,识得你用的是道家手印秘诀,不知我有没有看错……” 孟颉能知道这些,绿娇娇不觉得奇怪,当时很多读书人才高八斗,只是失意于科举又没钱买官,才委身当师爷。 她点头说:“对,这是江西正宗的道术根基功夫,已经流传很久了,民女只是学到一点皮毛……” 孟颉看打开了话题,顺着就溜下去:“功夫不在高低,行善功德无量呀,绿小姐是道术高人,太谦虚了……不知绿小姐救这些人时,为什么用道术而不是医术呢?” 这是一个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当时两个大夫都把这些人当成羊癫风来治疗,治病不对症的话,再好的针法和名贵药材都会把人治死,绿娇娇怎样准确断症确实让读书人好奇。 绿娇娇看到桌上五个男人都停下筷子看着她,等她说话,看来这回不说点什么是下不了台了: “民女看到几十人同时互杀,还有羊癫风的症状,想起在广州城曾有过相似的风水案,所以猜想这事会不会由风水引起,看到情势紧急,人命关天,只好冒昧出来放手一博,试试用风水道术破解……其实当时我也是心里没底……让何大人见笑了……” 何大人听到小美人提起他,终于有机会说说话,顿时感到很有面子,举起酒杯说: “真是万分佩服,绿小姐见多识广,果然是高人啊!此事正是由风水引起,来来来,何某敬绿小姐一杯……” 于是大家热烈地附和着蒙了一杯酒,绿娇娇和安龙儿陪了一杯茶。 孟颉还有问题,喝下一杯后忙压住何大人的话头问绿娇娇: “绿小姐当时为什么要病人围着火堆,又用艾条刺穴来救人呢?再用银针刺穴不行吗?” 绿娇娇一听这下没完没了,这顿饭成了书院研读课。 第29节 不过一些正理还是可以说说,安龙儿也没多少上课机会,于是她看了一眼安龙儿,安龙儿明白这是给他上课,正襟危坐正视着美女先生: “首先羊癫风不是传染病,多人同发很不寻常;其次是发现大夫用针之后,病人会吐血,这是很古怪的情况。针刺可以疏脉顺气,也可以放血泄阳,不可能引起吐血,吐血代表完全用错了方法……” 绿娇娇看着安龙儿继续说: “中秋是一年里从热转寒的交接点,日为阳精,月是阴精,中秋月最圆的时候,正是全年阴气最盛的时节,当时圆月已过中天,是三更末刻,阴寒到极点……” “血在易卦中入坎卦属水,中秋时节属金,大夫用的银针也属金,金生水太过则会吐血;但是一般人体内有三昧真火,阴阳平衡,不会阳气弱到抵不过一支银针,可见是这些人的体内已经积寒气到将要死去的关头……” “寒气侵入五脏六腑使人手脚僵硬,侵入脑髓就会使人癫狂,所以民女先用九字印诀催动火堆产生结界,封闭月气和节令寒气入侵中庭,同时给病人暖身增强阳气……最后用艾条点火,画出火德星君灵符后刺入穴道,从下而上打通全身经脉,从口中驱出阴寒邪气……” 孟颉抚掌慨叹:“精采精采……果然得天地正理,论事有据,实施则无懈可击,绿小姐所学乃理学正宗,绝非江湖道术啊……绿小姐令孟颉折服!” 绿娇娇得到识货之人认同,心里还是满高兴的,开心得有点得意地向孟颉欠欠身说:“孟师爷过奖了……有玄术引起的疑难才会用玄术应对,真是有病的话,还是要请大夫医治。” 孟颉又问道:“最后绿小姐先从东面的病人救起,向南再向西北,是否也有玄机?” 绿娇娇笑笑说:“孟师爷真是细心过人……刚才说过,病因是阴寒积于脏腑,而阴寒之气非金即水,民女给病人暖身之后,从东方开始,是应五行相生之理,水生木则水气有损,木气得益……木得益则火旺,因为木能生火……而火旺……” “就可以驱出阴寒……果然有玄机……啧啧……”孟颉摇头赞叹道。 绿娇娇看着安龙儿,继续说下去:“风水施术,制不如化,可以把水气温和地泄出,化弊为利,总比直接克制来得正道……” 安龙儿认真地点点头。 何大人和两位师爷都纷纷称赞,又是一轮酒杯响,大家蒙下一杯后,何大人对绿娇娇说: “绿小姐,何某遇上你这位活仙子,这事算是有救了……” 绿娇娇就知道有这一手,只是看要推掉还是刮一笔油水而已。 所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何大人应该也刮下不少银子,有机会的话当然要在他手里分一杯羹,劫他的富救自己的贫。 再说,学道之人的好奇心,让绿娇娇不得不听下去,她太想知道这件事情的起因了。 〔二十〕邪师自破灵龟穴 何大人沉吟了一下说:“这件事是由本地两个大户人家不和引起,闹了有一年多,这中间双方都有死伤,我这当县官的也调停了多次,但总是……说来话长,一年前……” 清城往南十里有个金鸡岭,金鸡岭山势巍峨,峰峦叠起,远远看去恍如一只巨大的雄鸡傲视天下。 金鸡岭有一道山泉从山顶流下,在山岭中几次回转,走走停停聚结成数层清潭,最后形成小溪流到岭下的村庄的田野,养育着一方水土。 金鸡岭下有温凤村和上吉村,分别位于这条小溪的东岸和西岸,托金鸡岭下好田好水,两条村一向相安无事。而两村的后代,有些门户慢慢富裕起来,从务农慢慢成为商人,还有些人在清城开作坊和工场,逐渐成为清城两个大户,温家和梁家。 一年前上吉村的梁家,发现自己家族的生意一落千丈,梁姓的商户纷纷倒闭。 他们本来想会不会是市道不好,或是经营上出了什么问题,到了秋天却发现,连田地的农产也大幅减产,这就不得不怀疑是其他原因引起。 上吉村梁家的人再看看温凤村,虽然只是一溪之隔,温凤村的生意却做得风生水起,田产也大丰收,这样的情形实在让上吉村百思不得其解。 大家都在同一个地方,一溪之隔会相差于如之大,怎能不让人怀疑有古怪? 经长期在村里农耕的村民提醒,原来年头温凤村重修祖坟,请来一个江西姓赵的风水师,在溪水的上游点了一个穴,刚刚把最早期的九代老祖宗迁过去下葬。 于是上吉村民醒悟过来,猜想会不会温家修祖坟,从上游夺了梁家的风水,于是也请来一个风水先生给全村看风水。 风水先生来看过之后,对梁姓村民说,温凤村所点的确是上等吉穴,叫“灵龟饮水”,穴在上游水边,先得水因而先得气,灵龟饮过的水流到下游,对上吉村来说已成死气,所以温家一年间大富,梁家一年间大败,的确与此穴有关。 上吉村民马上问风水先生是否有得补救。 风水先生说,上吉村中也有靠水的虾蟹小吉穴地,但本来气势就不如温凤村的灵龟地,加上年头由风水师点穴夺得灵龟地的地气,福力尽泄往温家,就算上吉村再点吉地,也不能回复当年富贵。 上吉村民顿时垂头丧气,请风水先生相地费用不菲,再请他点穴造葬的话又是一笔费用,最后点出来的墓地穴位只能保个平平安安,不复当年富贵,再搞下去又有何益? 上吉村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请风水先生先得离去,商议后再作打算。 经过几天的商议都拿不出结果,上吉村民实在越想越气,最后的决定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家把家里的余钱东拼西凑,聚成一笔不小的数目,找到给温凤村点穴的赵姓风水师,重金请这个风水师破温凤村的灵龟穴。 重金诱惑之下,这个风水师居然见钱眼开,答应下这件事情。 两个月后,到了赵姓风水师为温凤村继续迁葬的吉日,这一天要迁葬的是四五代之前的先人骸骨。 赵姓风水师点好位置后,就叫村民动手挖穴。 村民一直往下挖,这个风水师一边说:深一点,再深一点…… 终于挖出八尺深一个大洞,地里涌出一股红泉,众人都颇为惊慌,赵姓风水师却大赞这是好穴的吉兆,叫温凤村民放心下葬。 村民们葬下先人后,不出三月,居然出现和上吉村一样的情况,生意破落,人口伤病不断,于是马上四处寻找那个姓赵的风水师,可是那人已经一去无回,不知所踪。 温凤村民知道这下有古怪了,再另请风水师相地要搞清楚事情。 这一次的风水师说:上次的风水师一直向下挖地,是要挖破穴地,红泉所出之地,是灵龟的头部,龟头被击破所以龟血涌出,灵龟受伤已经退回龙脉之中,灵龟饮水之穴不再存在。 温凤村民恍然大悟,马上向上吉村兴师问罪,大打出手,当天就死伤十余人。 从此之后两姓纷争不断,从金鸡岭下打到清城县城,在哪里见面就在哪里打,三天两头就大械斗,官府出面也无法控制。 两个月前,有一个叫右轩先生的风水师路过金鸡岭下,知道两村人械斗的原因,于是给两村人出了个主意。 右轩先生说这金鸡岭上还有一个真龙正穴,如果两村人可以重新和好如初,不计前嫌,他可以点出这个龙穴,让两村人一起重振家业。 两村对右轩先生都将信将疑,因为温凤村不声不响点灵龟饮水穴夺气在先,上吉村使用反间计破穴在后,现在双方村民互相极不信任,这时又出来一个风水师,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右轩先生对两村人说,现在金鸡岭下的风水全破,再无可葬之地,这样搞下去两条村子都只有死路一条,其实不妨相信他一次,试试按他的方法做。 第30节 两村村民看右轩先生也不是收他们很高的润金,的确无路可走也只好一试,于是由右轩先生在金鸡岭上点出一个龙脉正穴,喝象为“雄鸡啼日”。 在这个穴上,建起一个祠堂,安放两村的先人,使两村共享旺气,从此合为一家。 右轩先生看两村人建好祠堂基础,安放好部份先人,收下一些碎银就先行离去,说好明年再来收取其余润金。 村民们毕竟不知右轩先生的来头,有的村民还互相猜测是不是对方请来外人做戏,进一步加害本村,这一个月双方没有再械斗,生意上也有所缓和,但仍然互相防备。 中秋之夜,两村族中主要成员相约在清城最气派的酒楼共渡中秋,这正是绿娇娇一行三人下榻的客栈; 他们一方面想重修关系,另一方面也防备对方借机闹事,于是双方都带出二十多人,带好兵器来喝赏月酒。 何大人摇着头说:“本来我也在家里过节,看他们两村总算能和解,以为从此相安无事,我也可以清静一下,哪知道这伙人说干就干,正在喝酒时突然就打起来……” 孟颉接着说:“衙差都休假回家,留在衙门看守的只有几个人,我们收到消息后,找齐人去到客栈,看到这两位小哥已经控制住场面,要不是你们及时绑住这些人,可能死伤更多……” 孟颉对绿娇娇说:“晚上见绿小姐出手救人,知道小姐是道术高人,今天一早我们商议过案情,估计昨晚的事和风水有关,所以想请绿小姐再帮衙门一个忙……” 绿娇娇神情犹豫不决,对何大人说:“何大人,民女只是略懂一点皮毛,本来不是事出紧急,也不敢贸然出手……而且民女只是路过贵地,家中还有急事……” 何大人连忙说:“绿小姐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呀,你知道这事关乎两村上千人生死,我们只求你能上山看看右轩先生点的龙穴,绿小姐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管提,何某一定全力解决……” 绿娇娇问何大人:“不知何大人是那里人仕?” 何大人说:“何某是浙江人……” 绿娇娇又问:“请问何大人在清城任期几年了?” 何大人说:“有两年了……” 绿娇娇说:“如果何大人政绩出众,得到百姓上书请求连任,也是百姓的福气啊……” 何大人连忙说:“是啊是啊,我们地方官为的就是给百姓多做些好事,这三天两头的出事,我们也得东奔西跑,对谁都不好……绿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嘿嘿……呵呵呵呵……” 一桌人都奇怪地笑起来,只有杰克和安龙儿莫名其妙。 原来地方官三年一任,一个知县上任头一年得摸清地方的底细,花钱卖通上上下下和黑白两道;第二年第三年才是真正赚大钱的时间,如果这个地方是富裕之地,县官也赚钱得法的话,三年下来在民间刮个十万八万两银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何大人现在是在任第二年,正是刮银子最风头的时候,他当然不想自己的地方出什么乱子,被上边刷下来,所以绿娇娇看定清城两个大户械斗的事,何大人一定要摆平。 如果知县在任得力,可以通过百姓上书请求朝廷留任这个官员,那么对何大人来说,就不用又去另一个地方重新花钱开展关系,打后第二任那三年,可以满打满算地赚足三年银子。 这些起关键作用的上书百姓,无非是城中大户,而清城的大户也包括温家和梁家,何大人对这件事关心得合情合理。 绿娇娇看透何大人的心事,对何大人说: “民女路上盘缠不足,回乡后置办家事也需要用些钱银,正在忧心忡忡……” 何大人凑过头小声问绿娇娇:“不知绿小姐还缺多少盘缠?看何某能不能帮上忙……” 绿娇娇也把头凑过去,吹气如兰小声对何大人说:“一百两……” “啊……”何大人会心地微笑点点头。 “……黄金……”绿娇娇补充说明。 “嘀嗒”……何大人的筷子掉到地上。 〔二一〕月映明堂成杀局 田野被十六的圆月照得黑白分明,十匹快马在乡间的小道上飞驰而过。 前面几匹马上骑着四个捕快,中间三匹马上是绿娇娇、杰克和安龙儿,最后是清城知县何大人和他的两位师爷。 绿娇娇跟何大人谈好价钱,马上说出自己的想法。 风水师右轩先生所布下的“雄鸡啼日穴”如果是凶穴,不会在这一个月内让两家人都相安无事,应该只会变本加厉马上一落千丈。 现在两村大户都平安过了一个月,到了中秋节月圆之时却突然发作,这是很蹊跷的事情。 可能是右轩先生的高明布局,做完坏事之后已经跑路走人,这样的话当然可以慢慢处理; 但是也可能这根本不是右轩先生布的局,那么这个局就有可能是临时被改变成杀局! 昨晚救出三十几人,应该大出布局者的意料之外。 如果这个布局者在今天早上知道杀人失败,那今天晚上到“雄鸡啼日穴”复核的可能会非常大。 尽管不知道这个布杀局的人,是不是右轩先生,但这个人会是一个高明的风水师,而风水师一定会复坟…… 于是马上要求何大人安排人手一齐上山,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话是这么说,但是绿娇娇有另一个想法不能说出来。 这次江西之行其实被无形的阴谋安排着,自己在广州时,和现在路上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受人监视,如果自己一直按常理办事,就会步步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要打破这个被动的格局,只有走出一着怪棋转明为暗,才有可能发现对方的底细。 马背上的绿娇娇和安龙儿穿着同样的衣服,灰布包头只露出一双眼睛,铁灰色短衣长裤,腰间系着布腰带,背跨布包,靴子扎着裤脚。 和安龙儿的着装唯一不同式样,就是她背上背着一支海军版大号左轮手枪,这支枪和杰克腰间的枪一模一样。安龙儿背上则是一大綑细绳和木杖。 绿娇娇出发前回客栈准备工具时,叫安龙儿找出他的衣服给自己换上。她和安龙儿的身材差不多,衣服可以换着穿。现在的绿娇娇和安龙儿,一眼看过去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杰克知道绿娇娇的想法,他明白今天晚上不一定会很安全,以防万一,他也从自己马车上取出一套绳索带在马上备用。 夜间路上空旷寂寥,十里路很快跑完,远远就看到金鸡岭迎面扑来,脚下是千顷良田。 绿娇娇招呼大家绕过温凤村和上吉村,远远下了马,从金鸡岭的侧面悄悄上山。 第31节 金鸡岭是一个常有村民上下的山头,这里的小路都有人修葺不算难走,在明亮的月色下大家上山并不困难。 在几个识路的捕快带路下,他们很快看到山腰有一片平地。 绿娇娇叫大家不要说话,停在远处等她。她叫上安龙儿,两个人一起慢慢走向新葬的墓地。 从这片平地看出去,是山下广阔的水稻田,和大片的村落;这种位置是风水中的典型格局——高岗观平洋。 这片空地上的泥土明亮而湿润,显然新铺好不久。 从这里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流水声,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原来有一道小山泉从背后的山上缓缓流下。 风水中对山泉水的要求宜缓不宜急,如果得溪水清甜缓和,这会保佑后人财丁两旺。 绿娇娇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闻一闻空气的味道。 空气中有树木青草的味道,新土的气息,也可以闻到山泉的水气,水气清心怡神,可知这道水流没有问题。 空地的中间有一间小祠堂,小祠堂的背后是缓和的斜坡,溪水就是从斜坡上曲折流到山下。 墓地的背后称为玄武位,主宰人丁健康长寿,这里的玄武靠山树丛茂密,也是风水中的上乘之选。 祠堂外观约五丈见方,祠堂前有一片半圆石板地,约有三丈直径,深深地积着水,象一片大镜子一样倒映着月光,月色把涟漪倒映在祠堂的大门上,显得光影迷离。 任何坟墓的格局,都一定有明堂,明堂就是墓碑前的空地,这里也就是那片祠堂门前半圆形的石板地。明堂的吉凶决定了子孙后的财运和官运,风水上要求明堂干净宽大,最重要的是不能有积水。 处理明堂积水的方法,是在明堂的边缘开排水口,风水上也称为水口。 水口位置的设定也有严格要求,水口一般都会设在大凶的方位,以求去水泄凶气,达到趋吉避凶的效果。 而眼前的明堂积水,一定是水口堵塞,或者是根本没有开水口。 绿娇娇和安龙儿从明堂趟水走向祠堂大门,推开门看到里面漆黑一片。 跨过祠堂的门槛,一脚踩下去,却发现祠堂里居然也全是积水。 祠堂里有积水的可能性极低,祠堂是一座房子,就算下雨有水渗入,也不会积水这么深;就算积水这么深,也不可能没有水口排水,最不可能的是…… 这十几天根本没下过雨。 借一点点月色余光,看到祠堂的正面有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果然供奉着几十个先人的金塔和牌位。 绿娇娇走到这张大桌前,掏出一个小罗盘测量过大桌的卦线,大桌子和大门都向着西方,卦线是当运吉线没有问题。 然后走出祠堂门前有月光的地方,复核了一下卦象和门向的配合,同样没有问题,看来使温梁两家男丁昨夜发疯械斗的原因不是座向的方位。 绿娇娇直接地推断,水就是风水局产生杀人力量的来源,而水的出现只有一个原因,这就是人为的安排。 绿娇娇在安龙儿耳边说了几句,两人一起趟着水走向祠堂外石板明堂的西北边缘,这里的乾宫戌位是明堂放水的常用水口。 安龙儿站在绿娇娇身边,面向着祠堂后的斜坡,绿娇娇蹲下身向积水下,沿着石板边缘慢慢摸过去,果然摸到一个去水口,但是已经被一块木塞封得严严实实,木塞经过水浸泡,已经发涨不能拔出。 突然祠堂后面的密林里响起树叶的摇晃声,绿娇娇大喝一声: “捕快还不捉贼!” 话音未落,绿娇娇一马当先向密林中扑去。 〔二二〕追捕黑衣人 绿娇娇如此肯定密林响处有她要捉的人,主要是因为明堂和祠堂一明一暗两片积水。 在风水中,光线和声音都有扰乱精神的力量,如果用高层次风水邪术催动光线和声音,就会形成致人癫狂而死的风水煞气。 中秋八月时节,天星风水中以天空西南方星宿昴日鸡最为凶顽,如果在中秋催动昴日鸡的肃杀之气攻击祖坟,子孙必死无疑。 右轩先生布下的雄鸡啼日穴的确为真龙正穴,可保两村后人大富大贵。 但无论右轩先生有心还是无意,金鸡岭上设雄鸡穴,再遇中秋昴日鸡星君当值的时节,就先天埋下了前面说到的隐忧。 而水与月,配合上这个危机四伏的时间与方向,就成了杀人武器。 水影返照穴堂,本身就是一种风水中难以克服的煞气,随着映出的景象和时间不同,会使人的精神产生不同形式的迷乱。 例如太阳西斜的红霞光影返照穴堂,就是一种很著名的凶猛煞气,被称为“血盆照镜”,这会使人死于刀剑斩杀的血光之灾。 而有意识精确地使用这种煞气,则可以成为精确的杀人方法。 雄鸡啼日穴以西方为向,本来与昴日鸡星君方位并无冲突。 但是明堂前有了积水,中秋的圆月在三更末刻,正好从明堂积水中返照到祠堂正门,这个方向也正是中秋致命的昴日鸡方向,于是产生一股无可抵挡的阴寒煞气直攻入祠堂正门。 祠堂正门如果是紧闭的话,无论这股煞气如何阴邪,也不会映入堂中,光煞照不到祖先的金塔和牌位,如何强大的煞气也是枉然。 问题就出在祠堂里的积水。 月映明堂水当然照不到祖先牌位,但是如果月光可以照到祠堂里的积水,却完全可以折射到牌位上产生杀人力量。 杀人者如果可以把月亮的光线射到祠堂最深处的牌位,就可以成功杀人。 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方法,在中秋当晚打开祠堂大门,在祠堂大门的上方安放一块大镜子,镜面垂直照向地面,平平架在空中,于是月色就可以先照到明堂,再反射入祠堂大门上方,从大门顶上的镜子反射向祠堂内的地面积水,最后把月光折射在牌位上…… 雄鸡啼日穴的灵气,应自然之道需在白昼见阳光才会灵动; 现在于深夜受昴日鸡邪光映照一个时辰,雄鸡产生白昼的幻象,违反阴阳之道突然猛醒,使这祠堂下的同姓男丁全身冰冷彻骨,眼前只见恐怖幻觉,于是挥刀杀人。其实,不管他们杀人与被杀,他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雄鸡啼日”在中秋晚上已经被改局为“昴鸡幻月”。 绿娇娇想通了这一切之后,在祠堂大门内,抬头却找不到那块镜子。 第32节 这块镜子一定不是小东西,起码应该有四五尺长才可以吸收整个明堂照过大门的光线,再映出这么大片水月倒影。 这般大一个镜子,在当时的中国并没有生产,只能从西洋进口,所以价钱并不便宜,用完后还要抬下山消灭证据更不是容易的事…… 再说现在正是昨晚发事的大约时间,月亮几乎在同一高度出现,重演昨晚的杀机,风水师要复坟的话,一定会在这个时间来检查问题出在哪里。 也就是说这个时刻,镜在,人也必定在,要做的只是引出这个人。 所以绿娇娇走到露天的明堂当眼处,有意给对方看到自己准确无误地找到明堂水口然后放水。 对方心里非常明白:水,是这个杀局的核心所在,当有人放明堂水,就是摆明了告诉他,布局已经被识破,也知道他人在附近,再藏下去也没意思了,如果没有能力杀绿娇娇灭口的话,不如趁早逃跑。 绿娇娇的举动,果然成功逼使对方现身。不过她并非武功盖世决定为民除害,或者是打算为一百两黄金卖命,所以一马当先冲入黑暗,她自有细密的想法。 如果对方就是迫使她回江西找龙诀的人,那么她一天没有到江西,对方一天不会危及她的生命,这是她最有恃无恐的地方,只要她不危及对方性命,对方也不会致她于死地,这个游戏必须要玩下去。 因为,龙诀比绿娇娇的性命重要得多; 如果对方和她没有关系,当然有可能会对她痛下杀手。 而绿娇娇给自己和安龙儿穿上同样的衣服,用布包上脸,就是一早防备对方认出自己。 现在和安龙儿一起出击的话,两个身影可以迷惑对方的攻击目标,也可以引导后边的捕快官差捉人的方向。 绿娇娇向祠堂背后的密林扑过去,在暗处等待的杰克和捕快马上跟着绿娇娇冲过来。 安龙儿身形更快,一步抢前绿娇娇前面,右手从背后抽出木杖,如箭离弦首先追到树叶响处,林中果然有两个黑衣人急急往山上逃去。 他们身穿黑衣,如果伏在地上不动,在黑夜绝不容易发现。但是在寂静的山林中一但跑动,却会产生很大的响声,杰克和捕快们马上发现了黑衣人的踪影。 两个黑衣人很熟悉山势,他们在山林里如鬼魅一样快速跑动,安龙儿和四个捕快紧紧地咬在他们后面。 绿娇娇对他们大喊:“官差把那两个人赶下山!” 然后拉上杰克就从另一条下山的小路堵截黑衣人。 安龙儿一路紧追两个黑衣人,左手从肩上拉下绳镖,只要一有机会就可以打出钢镖把人绑住。 但是江南的山林枝繁叶茂,一边追逐脸上一边被小树枝树叶抽打着,手上的绳镖根本没有机会使用。 四个捕快也逐渐追上来,占据山坡的高地位置往下压,形成合围的阵势,加上安龙儿五个人象围猎一样驱逐两个黑衣人往山下赶去。 绕着金鸡岭追到北面山坡,黑衣人越跑越低,但是山坡也越来越陡峭,有如立壁,一般人已经不能在其上跑步走路。 黑衣人只求逃脱,不顾一切从陡坡垂直向山下冲去,连跑带滑下坠速度越来越快。 四个捕快见地形险峻,都放慢了追逐速度,扶着树木坚持向山下滑下。 安龙儿身轻如燕根本不在乎这种地形,他凌空跃起直接就向陡坡跳下,每一次跳跃,一落就是三四丈的深度,脚一到地稍一卸力,又重新跃起,象老鹰一样向两个黑衣人直扑过去。 黑衣人正在快速下滑中,听见背后风声响起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个追捕者如此拼命,竟然直接跳下陡坡…… 安龙儿终于可以接近其中一个黑衣人,木杖从空中向黑衣人肩上刺去。 这支木杖是风水师堪地的手杖,一头圆一头尖,如刀剑一般长短,在安龙儿手上成了最好的短兵器。 两个黑衣人正在下坠中,只听得破风声响,知道兵器已经刺到身后,情势紧急来不及回头,也从腰后抽出一支木杖在自己头上圆形划过,打出一圈棍影形成一个防卫圈,“托”地一声正好挡开安龙儿的下刺。 安龙儿有点意外,一来对方抽出的兵器居然和自己一样是木杖,二来对方竟使出少林梅花刀中的招式缠头裹脑刀。这一招最重转守为攻,刀影围住自己水泼不入,但是刀锋从圆走直时则可杀机四伏。 黑衣人这一挡果然有效,安龙儿马上不敢猛攻,借两杖相撞的余力,从空中横移一尺,让自己离开黑衣人木杖的攻击圈。 黑衣人无暇多看多想,挡开安龙儿的杀着后,也和安龙儿一样直接向陡坡连续跳下去,这样一来,黑衣人的逃脱速度就会和安龙儿一样,起码不会被对手近身缠斗。 陡坡上虽然站不住人,但是树木却少了很多。安龙儿不能缠住黑衣人,马上从手上抖出绳镖,嗖地一声射向近身的黑衣人。 黑衣人跳起空中正在下坠,钢镖带着绳子很诡异地从黑衣人的身下拦过,只要他以正常速度下跌,绳子一碰到他就会缠到脚上,打破他在空中的平衡,安龙儿就可以使出下一招绑起这个黑衣人。 黑衣人反应极快,发现绳镖横在自己脚下,马上团身缩脚,手上木杖伸到脚下拨开绳子。 安龙儿手上一紧,知道绳子碰上东西了,抖腕发力使钢镖回缠,再向身后收绳…… 黑衣人越过绳镖顺利脱出,安龙儿的绳镖拉回来一支对方的木杖。 陡坡下便是盘山小路,两个黑衣人看快到路面,更加快了速度向下跳。 乘着月色,他们看到小路上有两个人在等他们,这两个人就是绿娇娇和杰克。但是急速下坠中的黑衣人已经避无可避,双方只能正面迎战。 第一个黑衣人接近地面,跳在空中向下扑去…… 杰克看准黑衣人下跌的地点,走准位置,双手拿着绑成套索的绳子,在头上甩了一圈后就向空中黑衣人套去。 西部牛仔最熟练的就是这种游戏,在明亮的月色下,套个人难不住杰克。套索准确地套住这个黑衣人的脚,杰克用力一拖,黑衣人重重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第二个黑衣人被安龙儿在后面阻挡了一下,迟了一些到达山路,他跳在空中正好看到前一个黑衣人被杰克套住,绿娇娇双手握洋枪指住俘虏,杰克正准备上前绑人…… 这个黑衣人在空中急速喝出咒语:“昴日星君火急如律令!开!” 杰克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头顶上炸过一片黄光,黄光中现出由白光点组成的怪异图案,刹时瘫倒在地上。 绿娇娇一听到这个咒语,左手拇指中指和无名指扣紧,捻成三清诀反手遮在眼前,来不及瞄准,右手已经抬枪向着黑衣人落地的位置,“砰”一声枪响…… 〔二三〕第一次杀人 天空的黄光瞬间消失,两个黑衣人都摔在地上。 刚才在空中施咒的黑衣人脚上中枪弹,血流如注。摔到地上后试图马上站起来,但是却无力站立,重新摔倒在地…… 安龙儿紧追在黑衣人身后,眼睛一直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对手,当这个黑衣人念动咒语,发出黄光与怪异图案,安龙儿全部看在眼里。 第33节 黄光闪动的同时,他和杰克一样刹时间瘫软失去知觉,从陡坡上失足滚到坡下的山路上,重重地摔在两个黑衣人旁边。 杰克倒下后不省人事,拉住绳索的双手松开,被杰克飞索套住的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扶起中枪的同行黑衣人。 绿娇娇重新拉起左轮枪的扳机,大声喝道: “两个人都不要动!再动我就要开枪了!” 当时的洋枪响过一枪之后,就要重新装火药和子弹,黑衣人根本不相信洋枪可以连开两枪,他不管绿娇娇的喝止,从地上拉起中枪的人就要逃跑。 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听到绿娇娇的话,心里大感惊奇,想不到还有被他的符咒攻击后,还未倒下的人;当然,他也不相信这个女孩手里的洋枪还可以再开一枪。 他的手一直捂着腿上的枪伤,双手全是鲜血,这时他一手拉停扶他的人,另一只手的手腕一转,手指捻成剑诀向着绿娇娇飞快地划出一个血咒,一道赤气聚在他的指间,口中正要念出咒语…… “砰”又一声枪响,正要扶人逃走的黑衣人整个摔向斜坡边上,轰然倒地,血从颈项激射出来,象喷泉一样淋在坐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这个人顿时震惊失声惊叫一声,“啊”。他马上停下正在施动的符咒,想去救倒地的黑衣人,但是血根本止不住地从身体里涌出来。 血咒是道术中的禁术,可以使对方全身血气的运行瞬间停止,马上进入假死状态,如果一个时辰内没有人能解开这个血咒,人就会全身发黑,血气败死身亡。 绿娇娇认得血咒禁术,完全知道如果被血咒施术的后果。杰克和安龙儿已经身中符咒倒下,如果自己也被击倒,身边绝对没有懂道术的可以救自己,十万火急之际,绿娇娇只有开枪。 但是紧急之下,绿娇娇的双手一直在发抖,本来要打向施术人的子弹,却打中了旁边的人。 初次开枪,连续打倒两人,地上血流成河,自己的同伴全部倒在地上,绿娇娇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她双手举枪指着坐在地上的黑衣人,呼吸越来越重,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我的洋枪可以连续打……你不动的话……我不会开枪……” 黑衣人和绿娇娇一样蒙着脸,只看到一双眼睛,手按住同伴颈上的伤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绿娇娇继续说:“你的道术我都看得懂……你……手指再动一动的话……我就会马上杀了你……” 黑衣人仍在眼神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蒙面少女,绿娇娇从他眼神看出,他正在苦苦思索对策,于是对着黑衣人身边的地面“砰”地又开了一枪,打得地上土石飞溅,黑衣人吓了一跳,整个人向旁边缩一缩。 绿娇娇发疯一样对着黑衣人尖叫: “不许动!听到没有!” 黑衣人这次有反应了,紧张地点点头,因为发现这支洋枪真的可以不停地打出子弹。 绿娇娇知道他再这样盯着自己看,总会找到破绽对自己反击,于是对黑衣人叫道: “翻过身趴在地上!脸朝下不许看!” 黑衣人这次听话了,乖乖地翻身趴在地上。 绿娇娇极为担心黑衣人有任何反抗,眼睛不敢离开黑衣人半分,又不敢走近检查和綑绑他们,尽管双手已经酸软发痛,但还是要坚持抬着枪指向趴在地上的人。 这时,从陡坡上追下来的捕快也赶到躺满人的小路,他们先绑起脚上中枪的黑衣人,给他止血包扎好伤口。 再检查颈上中枪的黑衣人,发现他流血过多已经死去。 绿娇娇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从地上收拾起各种器物。 地上有三支风水木杖,分别属于安龙儿和两个黑衣人;安龙儿的绳镖;杰克的套索;还有一张网,网上有十多面圆镜子,按天星二十八宿之一的昴日鸡宿星位排列成符咒镜阵。 绿娇娇这下才想明白,挂在雄鸡啼日穴祠堂正门上方,反射月影邪光的不是床板大的镜子,而是这个更具有杀伤力的昴日鸡符咒镜阵。 镜子被排成天星的阵列,再加上符咒开光的力量,威力远远大于绿娇娇想象中的大床板镜子;而小镜子织在网上,就不用在使用安装时抬一面大镜子上山,收回的时候也可以简单快捷卷起就走,绿娇娇不禁佩服起设计这个杀阵的人,如果不是心地邪恶,这个人一定是一代名师。 而刚才黑衣人在空中震倒杰克和安龙儿的符咒,也正是配合咒法,撒出这个昴日鸡镜阵,才有这么大的杀伤力。不过现在知道了对方用什么符术,自然就有解救的方法。 绿娇娇检查过安龙儿和杰克,发现他们都只是昏迷不醒,呼吸和体温依然正常,于是叫捕快先抬他们到安全地方再救治。 几个捕快分头去山那边找来何大人和两个师爷,也从温凤村找来十几个村民帮忙,来了两架骡子大板车,把杰克和安龙儿放在一架车上,两个黑衣人放一架车,浩浩荡荡地回到温凤村。 死去的黑衣人用草席卷着放在温家祠堂门外,活着的黑衣人被绑成棕子,吊在祠堂前堂的大树上,由村民看守着。 说是看守,其实村民们把愤怒全部发泄到这个黑衣人的身上,木棍和石头不停在打在他身上。 上吉村的村民也知道捉到布风水邪局害人的元凶,纷纷赶到温家祠堂,祠堂外的人越围越多,已经有人开始用石块砸祠堂外黑衣人的尸体。 温凤村是富村,温家祠堂地方不小,分成前堂,中堂,和后堂三进院子,杰克和安龙儿就被安放在这里。 绿娇娇叫人准备好黄纸和朱砂,先给两人把过脉,脉象平稳正常。 虽然和昨晚发狂的人一样,中的也是由星宿昴日鸡镜阵发出的邪咒,现在的昏睡应该也是沉迷于幻觉之中,但是与昨晚相比,杰克和安龙儿中的只是施术者在忙乱之中急促使出的咒术,其杀伤力远远小于由天地灵气和月亮星宿等无限力量构成的风水大煞。 绿娇娇用朱砂在两人的额头上分别写上一个化气符,再用黄纸朱砂写符烧成灰,冲出一碗水让村民给两人往嘴里慢慢灌。 绿娇娇这次不会象昨晚一样大动干戈地解咒,因为那样只是救命应急的硬方法,其实对人的身体会有相当的伤害。 眼前的病人是自己人嘛,病情也不紧急,绿娇娇用了最温和的方法给二人解咒。 过了一会,安龙儿慢慢醒过来,眼里茫然而惊恐,象是做了一场恶梦。绿娇娇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脸问他: “龙儿……龙儿……你没事吧,娇姐在这里呢……” 安龙儿回过神第一眼就看到绿娇娇,松了一口气,神情马上放松下来,伸手就抓住绿娇娇的衣服说:“娇姐,我做恶梦……” 绿娇娇摸摸他的头说:“好了好了,现在大家都没事,你休息一下吧。” 杰克这时也醒过来,他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看到四周全是人,惊慌地大叫: “娇娇!快穿上衣服!” 绿娇娇听到他的话,“啪”,甩手就给杰克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二四〕不可告人的仇家 救醒杰克和安龙儿的过程,温凤村的村民和清城知县何大人等都在旁边看着,看到两人都醒过来,祠堂中庭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第34节 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走到绿娇娇身边,一个长得高大健壮,五官充满刚气之,名叫温汉风;另一个看起来年轻一些,身体稍为矮胖,但也是给人身强力壮的感觉,名叫温祖宁。两人虽然身着华服,但却比普通商人多了一份说不出的精神利落。 两人的额头正中,印堂的位置上都有一个烫伤的疤痕,绿娇娇一看就知道这二位是经她手救起的闹事分子。 两人走到绿娇娇面前,向她弯腰拱手行了个大礼说: “我们是温凤村乡绅,在下是温汉风,这一位是温祖宁。中秋晚上温凤村和上吉村的飞来横祸,有幸得到仙姑神医救活我们几十条人命,否则我们村今天已经是家家举丧,户户绝后了……还未来得及上门道谢,今天又得仙姑为我们捉到破坏风水的贼人,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请受温凤村全体村民一拜。” 说完,带领在场的村民跪下向绿娇娇叩拜。 绿娇娇从未受过这么大的礼,连忙伸手扶起两个大男人,口里不停地说: “不要客气,这是何大人吩咐办的事,小女子应当尽力而为,快请起来。” 绿娇娇接着在何大人耳边说:“何大人,祠堂前面吊着一个活口,如果再不拉回衙门审讯,这人就会被当场打死了……是不是……” 何大人“哦”了一声,马叫过师爷孟颉,也是嘀咕两句,然后孟颉站到中庭对村民们说: “昨天晚上抓到的发冢贼人,按律要送回衙门审讯,再定刑罚,衙门一定会乡亲们一个交待,现在官差会先把贼人押回衙门,到开审定罪会贴出榜文,大家可以推举乡绅来听审……” 说完一大通官话之后,和官差收拾一死一活两个黑衣人准备押送回衙门。 绿娇娇看到杰克和安龙儿醒来,黑衣人安全送走,精神一下放松,坐倒在祠堂的石阶上。温凤村民们马上斟茶倒水,姑娘大嫂们扶绿娇娇到祠堂的内堂坐下。 绿娇娇对何大人说:“何大人,我太累了,今天看来回不到清城,何大人你有要事请先回吧,我过一两天再登门请安……” 何大人连声说好,对绿娇娇说:“好好,那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我派人来接绿小姐回清城,到时再好好给你庆功!” 然后转头对温汉风说:“温先生,好好招呼绿小姐,她是可是我们清城县的贵客,不得怠慢罗。” 温汉风和温祖宁自然万般乐意,马上安排住处给绿娇娇。 绿娇娇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想放松一下,她有气无力地长长叫唤着: “龙儿,给我点一泡大烟……” 绿娇娇被安排在温祖宁家。 温祖宁家是村中大户,单家独院里面有十几间房子,房间里一点没有乡村的感觉,可见温祖宁在城里经商已久,生活习惯都完全没有农家风味。 绿娇娇从中秋之夜起,就没有一天安宁,先是客栈大战,九字印破邪救人;然后是夜上金鸡岭捉风水邪师,这过程中体力消耗不说,还要出生入死,最后留下迷团重重。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夜,脑海里却一直在回闪这几天遇到的每一个细节。 绿娇娇终于在太阳出来的时候醒来。 她从温祖宁的妻子那里换上一套宽松的蓝绸褂子,这袭褂子是温祖宁从京城带回来的刺绣精品,衣服雍容华贵,但穿到绿娇娇身上却显得她象个洋娃娃。 因为绿娇娇身材娇小,而温祖宁年纪不大,家中只有两个几岁大的小孩,家里没有少女的衣服,于是只好给一套大衣服她先套着。 她抽足大烟,梳洗过后,一晃一晃地走出房门,和温家热情的家眷们打过招呼,就走出温家前院。 安龙儿和杰克都在前院,而前院中间,有两个男孩在练拳拆招。 两个男孩拳来脚往,拳法沉稳刚猛,绿娇娇不懂武术,但可以看出,他们打的拳和安龙儿的明显不同。 安龙儿的功夫飘逸快捷,打起来好象脚不沾地;而这两个孩子的拳法逼身贴打,马步低沉,给人打上去很痛的感觉。 绿娇娇看得入神,恍惚间回到一个月前在广州天字码头,看安龙儿卖武的那个下午…… 那一天的安龙儿名字还叫黄毛仔,对自己而言还是一个陌生的小孩,短短一个月后,就已经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安龙儿还要陪着她千里回乡,不能不感叹命运的安排。 当初绿娇娇买回安龙儿做家仆,完全出于一盘生意经。 她抽大烟的开销越来越大,只是在风月场所给妓女们算算命起个卦的话,一个月赚个七八十两银子,比很多商号的生意都要好,不是说活不下去,但是存下来的钱会越来越少,而要赚大钱就必须要做风水。 在城里有的是风水名师,怎会有人请一个女孩做风水呢? 她只有借一个男人的名堂才可以赚到风水行业的钱,但她根本不可能让一个有相当风水水平的大男人听她的安排,赚了钱还要和自己分更不可能,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亲自教出一个半桶水水平的小男孩。 只要在城乡里由自己做媒人把他捧成仙童,自己把握着最后的风水窍门和生意,那个小男孩就可以当个会说话的活招牌。 这个小男孩要忠心,因为他要给自己赚钱,也不能害自己;小男孩也要长得好看,长得好看又古怪更好,这样才更象一个仙童,可以开更高的价。 事实上,绿娇娇在陈家村救应不利子孙的风水穴“倒地木星局”,就是对这一套方案的试验,一举赚回二百两银子。那一个下午赚的钱,堪比辛辛苦苦在妓院里跑两个月,更比一般人家两年赚的钱还要多。 眼下这一桩“雄鸡啼日穴”,一刀就宰了县官大人一百两黄金,可见做风水师绝对比算命好赚。 绿娇娇在安龙儿身后,看着他的一头黄发。 这几天发生的事,看得出安龙儿对自己的保护是奋不顾身的,对自己言听计从,可说是百依百顺。如果自己不是一身的事情,也许现在已经和安龙儿在省城赚银子赚翻天了。 温汉风从门外走进来,一见绿娇娇马上高声打招呼: “仙姑你起来啦,休息得好吗?” 杰克和安龙儿才看到绿娇娇一直站在身后。大家互相问候过,绿娇娇对温汉风说: “温先生,小女子也是凡人一个,只是学了一点道术,请不要开我玩笑了,你还是叫我娇娇吧。” 温汉风说:“那好,尊敬不如从命,你也叫我汉风行了,村里的人都这样叫我。” 温汉风请大家进了大厅,温祖宁的妻子叫佣人端上来饭菜,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 绿娇娇睡了一天一夜,肚子空空饿得发疯,使劲地大鱼大肉往嘴里塞,吃了一阵缓过气来,坐到一旁边端起茶杯漱口,安龙儿和杰克继续大吃大喝。 绿娇娇知道温汉风这一来,不会是探望聊天这么简单,于是先打开话题: “汉风大哥,有件事我不太明白……”绿娇娇放下杯子,眼睛开始往温汉风的脸上瞄。 第35节 “听说前一次有人破温凤村的灵龟饮水穴,是因为上吉村的人恨你们坏了他们的风水,花大钱请人下手;可是现在右轩先生给你们安排好一个新穴,两村合葬先人,一个月来两村都平平安安,现在突然有人来破坏,你觉得……还是上吉村的人做的吗?” 温汉风笑了笑,表情有些无奈: “这次当然不会是他们了,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他们的人在中秋晚上也几乎死去……” 绿娇娇问:“你们还有什么仇家吗?” 温汉风沉吟了一下,还是面带微笑摇摇头说: “我们是正当商人,就算有什么得罪,我想也就是商场上的纷争,你知道了,做生意的事情,有人赚钱,就有人亏钱……” 这种答案在绿娇娇看来,完全是撒谎。如果只是商场争斗,根本不可能以两村灭族为目的而设下风水杀局,更不用请来两个水平如此之高,如此亡命的风水师。 到了这种地步,温汉风还不肯说出真相,只能说明事情背后有更大的问题。 绿娇娇隔着茶几凑近温汉风,看了他一会,温汉风被看得混身不自在,绿娇娇突然小声说: “这件事还没完,你这样我帮不了你。” 温汉风呵呵呵笑了几声,对绿娇娇说: “绿小姐已经帮我们很大忙了,这是我们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山西庄票,上面写着纹银五百两,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绿娇娇。 绿娇娇见到又有钱收绝不客气,这五百两救了一村男丁的性命,绿娇娇收得心安理得。 温汉风接着对绿娇娇说: “不知绿小姐今天能不能带汉风到雄鸡穴上看看,给汉风一些指点,也算是为两村百姓造百年之福。” 绿娇娇正有白天上山复坟的想法,于是马上说: “好,我们备马上山吧。” 〔二五〕灵龟穴的真相 安龙儿和杰克也想上山看看当晚的现场,杰克更是越来越为风水的力量惊讶,上山看穴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于是和绿娇娇、温汉风四人一起上金鸡岭证穴。 秋日的田野清爽宜人,四人骑着马先在村里走了一圈,在绿娇娇的要求下,又去看过引起无数事端的“灵龟饮水穴”,绿娇娇以风水师特有的好奇,好好地堪察一遍这个已经被破坏的吉穴,又用罗经细细测量过。 赏玩了一通“灵龟饮水穴”后,一面欣赏山水风光,一面慢慢溜马上山。 到了半山腰的祠堂,这里就是右轩先生所点的雄鸡啼日穴。 两天前绿娇娇连夜上山来到这里,是为了擒拿前来复坟的风水师,心情全在拆解杀局和捉人,而且是晚上堪地对环境并没有全面的了解,现在风和日丽心平气和地来到雄鸡啼日穴,才有机会好好证穴。 绿娇娇在祠堂前下了马,叫安龙儿点上一泡烟,叉着腰迎着山风吞云吐雾地欣赏风水。 金鸡岭山势雄浑,山林茂密,虽然绿娇娇没有时间到山顶寻找龙脉的发源处,但是单从山下温凤村仰看上金鸡岭,还是可以辨别出这龙脉属雄龙结穴,最宜见山窝水潭等阴地配合,阴阳得法之下自然可焕发出王者之风。 金鸡岭上本来就有一道山泉,九曲十八弯转到岭下,在山间结下几个清潭,果然是风水中上好格局。 绿娇娇站在祠堂前向山下望去,山下是广阔的田野,金鸡岭上的山泉到了山下的水稻田间,依然清水环流,缠绕在田野和两村之间,正是山肥水静,福寿福贵必然无忧。 远方是屏障一样的山脉,把山下的水稻田围得水泄不通,形成有力的堂局。 最引人注目是远方一座高峰,形如雄鸡昴头兀立,有如将军布阵时战旗猎猎。绿娇娇从马上拿出罗经对着雄鸡高峰测去,雄鸡高峰正位于三吉六秀之少微天星大吉之位。 原来右轩先生布局后喝象为雄鸡啼日,这只雄鸡并不是指金鸡岭,而是指这个穴前正对的雄鸡峰,祠堂坐东向西,当太阳从祠堂背后的金鸡岭升起,第一缕阳光一定照在穴前最高的雄鸡峰上,此穴后人必为武贵,扬名四海。 绿娇娇禁不住赞一声:“真是难得的好穴……” 大家也看够了风景,现在只想听绿娇娇讲讲她看风水的结果,听到绿娇娇有话说,都围到她身边。 绿娇娇却又不说话,转身走向祠堂前的空地明堂。 明堂里还有些积水,绿娇娇叫温汉风过来: “这个雄鸡啼日穴相信右轩先生已经给你们解释过了……” 温汉风点点头说是。绿娇娇接着说:“所谓雄鸡啼日所指的雄鸡是对面那座山峰吧?” 温汉风有点惊奇地说:“绿小姐真是有眼光啊,右轩先生正是这样说的。” 绿娇娇笑一笑指着被木头塞住的排水口对他说: “这穴是难得的好穴,只是被人临时破坏了,排水口被人有意塞上,祠堂里的排水口应该也一样,明堂和祠堂里的积水,加上贼人自己带来的镜子挂在祠堂的大门上……” 绿娇娇一边走进祠堂,一边指点给温汉风看: “通过准确的计算,在中秋之夜把月光的阴寒之气,加上星宿的方向和镜子布成的符阵,形成具有杀伤力的迷幻邪光,晚上折射入祠堂内……” 温汉风皱着眉听着绿娇娇的讲解,不断点着头。 “这股邪光映照牌位和金塔的时间,就是你们在互相厮杀的时间…… 从实际上,这种做法只在杀人,并没有真正地破坏龙穴,也就是说,造局加害你们的人,计划中还会来第二次,他们总是要破穴的……” 说到这里,绿娇娇看了看温汉风,他的脸色很难看,但仍是脸带固定的微笑。 绿娇娇又说:“如果在中秋的晚上,这里做成的昴鸡幻日局把你们村的男人先杀光,然后现在再来破穴的话,应该就容易得多了……哈哈哈哈……” 绿娇娇说得残酷,笑声很尖利。 温汉风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陪着绿娇娇笑起来,一言不发。 绿娇娇见温汉风不说话,继续看风水。 第36节 “对了,这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绿娇娇一边自言自语走出祠堂,上下四周观察环境。 安龙儿叫绿娇娇:“娇姐你看,这地上有些洞……” 大家走过来一看,果然看到地上有象用凳子压过的痕迹,而且这痕迹还断断继继地向祠堂后方延伸出去。 祠堂后方是山坡,山坡上一道山泉缓缓流下,大家沿着地上的压痕,走到祠堂后方的密林中,这里就是前天晚上发现黑衣人的地方,大家在地上看到很多粗大的毛竹,有些砍短,有些则剖开一半,而剖开一半的毛竹很长很长。 大家看到这里明白过来,原来贼人是用毛竹架出一条山泉水道,从祠堂后的山坡接出泉水,让泉水从毛竹做的运水道上流进明堂和祠堂。 绿娇娇冷笑着挖苦温汉风说: “你现在知道害你们的人,请来的是多高水平的风水师了吧,呵呵,你的生意还真是值大价钱……” 温汉风低头呵呵地陪着笑,一边说着:“难说啊,难说啊……” 杰克对那晚的事记忆犹新,他好奇地问温汉风: “当晚你也在现场打斗,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温汉风想起中秋晚上的事,禁不住摸摸额头上的伤疤: “我们当时正在喝酒聊天,因为和上吉村的人早就有仇怨,现在一时也无法互相太过信任,大家都带了兵器……然后我觉得对方的人在拔刀,而且人人都向我杀过来,我也只好应战了……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一个疯子,我当时只觉得好象是喝多了酒,一开始是很冲动,后来身体越来越力不从心,越来越冷,直到完全失去知觉,醒来之后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居然在鬼门关上走过一回……” 绿娇娇呵呵一笑:“你们藉中秋之际,摆和头酒情有可缘,可是双方带刀可真是说不过去啊,多少有点自讨苦吃。” 温汉风叹口气说:“唉……绿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们村一向比上吉村富裕一些,这也是他们很不顺心的地方,因为灵龟穴的事我们也主动和谈过多次了,甚至我们愿意赔钱和解,但是对方出手太狠,我们不单只谈不拢,简直是见面就打呀,一次防不胜防都可能会出人命……” 绿娇娇突然对温汉风说: “你不是商人,你是武将。” 温汉风怔了一下,马上笑着说: “哈哈哈,汉风哪有这种福份啊,何大人和我们都很熟,我也行商多年了,这还有假吗……绿小姐何出此言?” 绿娇娇说: “右轩先生为你们布下的风水局不只是旺丁旺财,而是催旺了官贵,这穴远处的雄鸡峰也是战旗峰,这会使这穴的后人成为位列三公的武官……应期在三年之后己酉之年。” 绿娇娇的眼睛一刻不离开温汉风的脸,他的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只是笑容越来越收敛,绿娇娇慢慢地说下去: “作为风水师,右轩先生当然很清楚,他也会告诉你这个穴的发事和应期。祠堂里门开两扇,神台上左边梁家,右边温家,但只有你们温家那一边,可以正对雄鸡峰,上吉村的梁家只能攒个富贵平安,右轩先生的布局,完全倾向温凤村!” 温汉风笑容全部褪去,取而代之是毫无表情的脸。 绿娇娇不停地说下去,一边慢慢走到杰克身边: “刚才山下看到的灵龟饮水穴,主要得气点也在这座战旗一样的雄鸡峰上,也就是说,你们一开始设下的灵龟饮水穴,也是以武贵为目的。那个龟背一样的山丘,实际上是一个战阵中的中军帐,和前面的旗峰形成一个不易察觉得风水局——十面埋伏,同样是三年后己酉年运行至旗峰发武贵,己酉年一定会发生什么事呢?这和雄鸡啼日穴不是巧合吧。” 温汉风头上冒出很细的汗珠,他走到山边面向山下的田野,也许不想绿娇娇看到他脸上的变化。 绿娇娇可不想拖延问题,说话的声音显得咄咄逼人: “我看过你们先人的灵牌,你们村没有考科举之人;刚才在村里我也注意到,现在都没有人为官,而村中风水最好就是你和温祖宁的家,你们两人现在是商人的身份,要在三年后位列三公,莫非想自己封个官来做做?” 绿娇娇一边试探着温汉风,一边悄悄走到杰克身后,带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微笑,侧头看着温汉风在等答案。 温汉风抬头仰天长叹一声说道: “绿小姐简直是神仙再世,只可惜……” 大家都沉默着,绿娇娇把杰克的右手放到他腰间的左轮枪上…… 温汉风依然面向山下的村庄和田野,太阳暖暖地照着山岗,山风吹过,一样让人感到从心里冷出来。 绿娇娇看到温汉风背在身后的双手,同时做出两个不同的手势。 左手拇指和食指弯曲,中指无名指和尾指伸直;右手握拳,食指和拇指张大成八字,虎口向着地面。 绿娇娇看了一会,眼睛盯着温汉风的背影,轻轻慢慢地一字字说出一句口诀: “三……八……二十一。” 〔二六〕洪门暗号 温汉风听到绿娇娇念出这个奇怪的口诀,又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转过身…… 杰克的右手闪电一样拔出左轮手枪,只听得哗啦一声,右手拇指同时扳开枪后的击锤。 温汉风眼神锐利地看向绿娇娇时,枪已经指住他的头。 安龙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如何是好,看到杰克用枪指住温汉风,他只好横跨两步站到绿娇娇和杰克那一边。 温汉风面对着枪口,重新回复一如既往的微笑,当一切都摆明了之后,人反而更平静。 原来温汉风背着手做出的手势,正是洪门暗号。 洪门是清朝最有历史的反政府组织,在满清统治中国期间,洪门从未停止过反清复明的武装行动。 白莲教,小刀会,天地会等许多反抗组织,都起源于洪门。 为了不被清廷奸细渗入洪门,内部设定了大量的暗语,手语,和著名的茶杯阵。 洪门兄弟见面出手不离三,一定用会手势表示出数字“三”,就算闹市之中不能对话,也可用手势交流。 温汉风手上摆出的是“三八二十一”,这一行数字组成了一个“洪”字:三是左边三点水,八是右边共字的下部两点,二十一就是右边共字的上部,廿字的下边再加上一横,正好组成一个“洪”字。 第37节 三八二十一是洪门兄弟相认的秘密暗号,非经过严格审查背景的人,没有加入洪门学习过暗号者,不可能解读。 温汉风听绿娇娇读出手语,心里有了一半底,知道还可以谈下去: “绿小姐真是无所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莫非你是山上的八妹?” 温汉风这一问也有机关在其中,洪门组织以地区分“山头”,“山头”下设不同的堂口;门中已婚的大姐大嫂暗语称为“四姐”,未婚的小妹称为“七妹”,“八妹”之说对洪门暗语来说完全是胡扯。 温汉风问得如此狡猾,只想看看绿娇娇能否听出暗语有错,也可知绿娇娇入洪门的深浅。 绿娇娇早从温凤村的风水中,看出此村布局有如兵阵,对于一个村子而言,一定有古怪,但是要造反的人,也得看是什么来头,所以咄咄相逼。 现在绿娇娇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心里的疑团抽出一条线索,对着温汉风格格格地开心大笑。 笑够了,她对温汉风说:“我是山上的七妹,那来的八妹呢……嘻嘻……汉风大哥不用担心,我是何大人花一百两黄金请上山,复查你们村的风水,我只是路过清城,过两天还得赶路回乡呢。” 温汉风听到绿娇娇正确地自称为“七妹”,神情放松下来对绿娇娇说: “原来都是兄弟姐妹,这洋枪可以收起来了吧……” 杰克和安龙儿面面相觑,这两人说的都是人话,自己怎么就听不懂呢? 绿娇娇笑着按下杰克的枪,拍拍他的屁股让他把枪收起来,对温汉风说: “这两位小哥是我的兄弟,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汉风大哥也不要为难他们……” 温汉风朗声大笑道:“两位小兄弟智勇双全,是我们村的大贵人啊,怎么会为难他们呢?绿小姐,风水看得差不多了,不如到舍下坐坐?” 绿娇娇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按洪门规矩,入山就要拜山头,这一去不是去温汉风的家,而是要到温凤村的洪门堂口,为了走下一步棋,这个堂口一定要拜。 于是在温汉风的带领下,四人一起策马下山。 回到温凤村,温汉风带着绿娇娇一行骑马穿过村里七拐八弯的巷子,到了一座大宅前下马,温汉风招呼大家进门。 进门一路都有佣人和温汉风打招呼,走入大宅中部是一片露天的庭园,两边分别排着兵器架,插满长枪大刀。 再走入去就是中堂,堂内两边排列十二张太师椅,正前方一块牌匾高高在上写着“国泰民安”,牌匾下挂着一幅山水画…… 绿娇娇暗中一数画中的山脉,共有九条,于是对温汉风说: “汉风大哥,这是九龙山吧?” 温汉风笑笑说:“知道就好。” 原来在洪门划分的山头里,广东地区为九龙山,这幅画是洪门堂口的标记。绿娇娇一口道出九龙山,温汉风自然心中了了。 温汉风等大家都走进来后,叫佣人关上门。 他从九龙山水画下的案台下,捧出一个小香炉放在案台上,再抽出一扎黄香放在香炉旁边;然后伸手抓住九龙山水画拉起一翻,把画翻到另一边去,现出一幅关公夜读图。 图的两边是一付对联,写着“亭无终日好,花有半朝香”。 温汉风然后站到一旁,面带微笑地向绿娇娇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分明是要看绿娇娇表演,只要绿娇娇的表演有半步差池,温汉风必然怀疑她的来历。 绿娇娇伸手抽出九支香,给杰克和安龙儿每人三支,叫他们跟着自己做。 然后她把香点着,自己站在中间,双手用食指和中指横横夹住三支香,拇指展开,无名指与小指屈起,做出洪门中代表“天”的手势。双手合起高举过头,慢慢跪下,朗声读出四句诗: “洪水泛滥于天下, 三千结拜李桃红。 木立斗世天下知, 洪水结拜皆一同。” 读完诗,跪在地上拜三拜,然后站起用双手食指和拇指拿着香支,其余三指伸直,以代表“地”的手势把香支插到香炉上,杰克和安龙儿不知为何,却也不敢怠慢,乖乖地一一照做。 三人上过香,温汉风已是满面笑容,热情地迎上一手搭着安龙儿的肩,一手拍着杰克的手臂说: “能有这样的好兄弟,何愁大事不成啊!绿小姐,今天晚上在我这里吃饭,汉风叫上全村兄弟姐妹一起来感谢你们的大感大德。” 绿娇娇当然高兴,因为温凤村的事情,才算是刚刚有点眉目,要知道更多的事情,还要进一步了解。 于是她答应下温汉风的晚饭,说要先回房中整理休息一下,就带着杰克和安龙儿先回温祖宁的家。 回到自己的房中,她马上找出大烟枪狠狠地抽上几口,然后给杰克和安龙儿讲解洪门的秘密,和刚才所做每一个细节的含义。 并且反复叮嘱他们两个,洪门的事情宁死不能泄露半分,否则不单只朝廷会要他们的人头,洪门的人一样不会放过他们。 杰克奇怪地问:“娇娇你知道这么多事情,你是洪门的人吗?” 绿娇娇听到冷笑一声:“哼,我们现在是在温凤村,整个温凤村都是洪门堂口,我能不是洪门的人吗?” 到了晚上,绿娇娇一行三人在温祖宁家人的陪同下,一起到温汉风家吃大餐。 温汉风家已经摆了三十几张大桌子,从露天的中庭摆到进中堂,座无虚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绿娇娇等三人被安排在主席位,和温汉风,温祖宁两家主人坐在一起。 还没有上菜,一户一户人家,轮流不停地来到绿娇娇的面前道谢磕头,这些都是中秋晚上救起的大汉的家人。 被绿娇娇救过的大汉样子都很好认,因为他们的额头上都有一个被艾条烫伤的印记,他们一抬头看着绿娇娇,她就会注意到那个伤疤,忍不住笑出来。 温凤村的村民们还以为这仙姑有多喜欢他们,大家也都欢天喜地的喝酒划拳。 村民们都来表过心意,主席桌上清静一些,长得有些矮实的温祖宁要给绿娇娇敬酒,这人外表粗豪,说话声却很文雅,他对绿娇娇说: 第38节 “祖宁的命也是绿小姐救回来的,想不到你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祖宁真是三生有幸,绿小姐,我敬你一杯。” 绿娇娇今天滴酒不沾,她说:“小妹一向不会喝酒,今天以茶代酒吧,谢谢大哥。” 温祖宁自己干过一杯后,借点酒兴就问绿娇娇: “绿小姐,我听汉风大哥说过你今天上山看雄鸡啼日穴的事,有件事不是很明白,想请教一下。” 绿娇娇放下茶杯说:“是什么事呢?” 温祖宁说:“我们温凤村男女老少几百口人,为什么中秋的晚上,只是我们这些去清城喝酒的人会出事呢?” 绿娇娇说:“想不到温大哥还是很细心的人,这些事都注意到了……其实这个用水布出来的风水杀局,通过月亮的光影移动产生煞气,除了时间上只有两个时辰的效力,还因为光线要从祠堂外的明堂,折射到祠堂里面,折射的路线远,光线当然也窄了……越窄的光线,对要伤害的人就越集中……” 温祖宁说:“所以就集中在我们这一群人?” 绿娇娇看了看旁边的温汉风:“实际上,布局的人非常清楚准确地知道,要先对付村里的哪一批人;这个布局的那一道煞气,从昂日鸡方位的坎卦攻入祠堂,只杀村中有孩子的中年男人……” 绿娇娇干脆对着温汉风说:“我今天早上提过,对方的计划完全可能是先杀村里最强壮的男性,然后再真正破局,对付全村妇孺,汉风大哥你认为黑衣人会是什么人呢?” 温汉风对绿娇娇说:“我们还是进里边谈吧。” 说完,安排杰克和安龙儿在外面继续吃东西,他再叫上温祖宁,和绿娇娇三人一起走入内堂喝茶。 这时,温汉风终于愿意原原本本地说出事情的始末。 原来…… 〔二七〕审讯 原来温凤村属洪门九龙山泰安堂,温汉风正是泰安堂的堂主。 为了反清复明的大业,温凤村泰安堂一直经商筹集经费,等待有朝一日起义。 为了在清城地区得到良好的养兵积粮的环境,温凤村一向与清城衙门过从甚密。这样一来可以迷惑官府视线,二来可以制造贪官污吏,三来可以从中得到不少朝廷的动向。 一但起义,就可以首先一举拿下清城。 两年前,洪门九龙山龙头发出密令,己酉年南方各山头同时起兵攻城掠地,先占领中原南部,再向北部推进。 于是泰安堂在屯兵积粮之余,更从江西花大价钱请来一个名叫赵建的风水师来修坟造穴,为保己酉年起义一举功成,力求天地人和,从风水上也得到协助。 温汉风告诉他,温凤村一向尚武,他正在花大钱买通官府,想先弄个武举人当一下,希望四年后可以扶遥直上,当个大官。 赵建一口答应,布下十面埋伏穴。 谁知道这个十面埋伏穴对地气的消耗极大,河对面的上吉村一落千丈,引出后来赵建收重金自己回来破穴的事情,但温凤村也原气大伤。 温凤村马上发出江湖追杀令,追杀赵建,同时花钱和上吉村和解。 但是上吉村民却一直苦苦相逼,这样下去,一来引起官府注意,二来很容易暴露温凤村作为洪门泰安堂的真正身份,事情传到洪门龙头山主那里,山主意识到这件事影响可能很很严重,于是从身边左右二相两位得力相爷中,派出右相右轩先生重新堪地,并做了一场戏给上吉村民看,使他们能安居乐业下来,不再打打闹闹。 但是右轩先生刚走,想不到就有黑衣人来布下杀局…… 绿娇娇听了事情的大概,分析之下应该合情合理,不会有多少假话,于是对温汉风说: “你有想过是朝廷派人来布局杀人呢?” 温汉风说:“这是最有可能的。老实说,中秋节晚上死的六七个人,全是上吉村的人,可能是因为我们村的男人都有练武,就算再失去理智,手上的功夫都不会比对方差……所以,上吉村不可能请人回来布个杀局杀自己……” 绿娇娇说:“如果朝廷对温凤村有证有据,就会直接挥兵进村捉人,现在他们这样出手,证明他们找不到证据。只是你们布下的风水穴太过张扬,虽说风水好没有犯皇法,但是朝廷则会万分忌讳……你们是税捐大户,朝廷不能直接对付你们,只好先布下杀局,杀伤温凤村的主要战斗力……然后就是破穴,让这里九代都无人发迹……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诛杀。” 温祖宁接过话头:“这一次在金鸡岭上把两个黑衣人一死一伤,如果我们再有什么举动,朝廷就会以莫须有的罪名屠村,但是我们致之不理,又会被对方继续破坏……真是头痛。” 温汉风说:“我们现在不能轻举惘动,就算我们的财力足够,现在起事也是非常被动,拖累其他堂口不说,说不定还正中对方的激将法,眼下……还是要守。” “装傻吧你们……”绿娇娇在抽着大烟,嘴里一边喷着烟一边说话。 “何大人和你们很要好是不?”绿娇娇认为这是一个棋子。 “对,我们在他身上花不少银子,当然我们也有钱赚……”温祖宁样子五大三粗,其实心思细密得象个女人。他是泰安堂的军师,洪门内称军师为“白纸扇”,专门负责管理,策划和谈判。 他说话不紧不慢:“何大人方面,只想平息这事,让我们好好赚钱给他花,那黑衣人到了他手上,应该要受点苦了。” 绿娇娇笑笑说:“这黑衣人受不受苦,得看朝廷想不想把对你们的怀疑捅到地方上,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温汉风点点头:“对,明天看看黑衣人怎么处理,就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平安压着这事。” 绿娇娇开始悃了,站起来幽幽地说:“现在还不知道何大人那边的想法,你们最好有两手准备,实在逼紧了,还是要先撤出温凤村……还有,现在起雄鸡啼日穴上要布防了。” 第二天大早,衙门果然派来马车接绿娇娇回清城,温祖宁也从家里赶一台马车出来,一起到清城县衙门,看看何大人怎样处理黑衣人。 中午时分到达清城县衙,见过何大人和两位师爷,绿娇娇马上问黑衣人的下落。 何大人的师爷孟颉说:“这个黑衣人收监后就一直在严刑审问,但是一个字都不说,现在已经昏过去了。” 绿娇娇看一眼温祖宁说:“不说没问题,人还在就好。” 温祖宁明白绿娇娇的意思,这个人还在,证明何大人这边并不怀疑黑衣人的来历,只当成是盗墓贼来看待了。 孟颉摇摇头说:“其实大清律例里发冢盗墓也不是死罪,破坏风水的话更是没有条例可考,顶多判盗窃破坏他人阴地,三五年流放就可放出来,好象也没必要这般嘴硬,哼,真是奇怪……” “那岂不是让他在这里白吃了几天饭?”绿娇娇语带讽刺。 师爷孟颉察颜观色是天生的本领,他听出一点绿娇娇的意思:“莫非绿小姐想看看这个人?” 温祖宁开口说话打圆场:“他破坏的是我们的祠堂,我们也想见见他,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孟师爷,方便吗?” 孟颉看看何大人,何大人满面堆笑表示同意。对何大人来说,谁审都一样,不用他审就行了。 第39节 于是孟颉带大家到羁留所,在牢房深处看到奄奄一息的黑衣人一身血迹,双眼无神在躺在角落。 黑衣人看到一大群人在牢房外看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合上双眼。 狱卒把黑衣人架出来扔在审讯房的地上,一条铁链象牵狗一样栓住黑衣人,铁链的另一头绑在刑具架子上。 黑衣人遍体鳞伤,脚上又有绿娇娇开枪打的枪伤,只能趴在地上。 温祖宁走到黑衣人面前蹲下问黑衣人:“我们温凤村和你无怨无仇,你犯的也不是死罪,我们其实可以花钱让你过得好很多……你知道,我们只想知道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头靠在地上,滚过脸翻开眼看着温祖宁,过了一会又合上眼趴在地上。 绿娇娇从黑衣人的眼神里,看到他对温祖宁的反应不是不理睬,而是不屑一顾。而这种不屑一顾只有一种可能,他知道自己可以平安离开这里,他要做的只是拖时间。 她也急于从中知道一些事情,于是蹲到温祖宁的身边。黑衣人看到绿娇娇也来到身边,眼睛紧紧盯着她。 黑衣人四十岁上下,虽然被村民和狱卒打得满脸是血,但仍可看出额头天仓饱满,山根隆起,脸旁两腮地阁方圆,可见此人少年起运,早入官场,现在定有官禄在身。 而多年的官场升迁,现在这年纪起码已经是六品官,论官阶比何大人还要高。 绿娇娇压低声音问他:“一个月前,广州郭家的鬼镜照堂是不是你们干的?” 黑衣人眼睛睁大了一下,喉咙里“啊”出一声。 大家终于听到黑衣人开口都围了过去。 黑衣人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象费尽力气:“我只……和她说……,你们……出去……” 绿娇娇眉头一皱,心里打一下鼓,这一招非常狠毒啊! 黑衣人一点也不简单,只用一句话,就在温家的心里留下一个疑团,绿娇娇和温家的关系马上成了一个拆无可拆的死局。 谈?还是不谈? 谈的话,出去之后面对温家,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相信,她会和盘说出黑衣人说过的话;而温家也会怀疑她和黑衣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不谈更傻,只证明绿娇娇心虚回避,温家更对她怀疑到极点。 绿娇娇和黑衣人一交锋就处于下风,现在已经不能退出这次审问。 干脆豁出去,绿娇娇不在乎和温家的关系,她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自己的事情。 于是绿娇娇示意全部人出去,她单独和黑衣人谈,为了防止不测,手里拿着杰克的手枪。 黑衣人问她:“你……是村里……请来的……?” 绿娇娇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一个月前广州郭家的鬼镜照堂,是不是你干的。” 黑衣人显得很辛苦,身上的伤让他不断低声呻吟,但他却努力在说话: “一身……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你以为……你枪法……好……,其实……我……师弟……早……知道……会死……在那天……夜里……” 黑衣人答非所问,绿娇娇明白他是在拖时间,一来他要拖到有人救他,二来他要分化温家身边最强的人。 如果假设他是朝廷的人,而他假设温家是洪门,那么这个离间计使得非常有效。 绿娇娇只能顺着谈,尽量从一点一滴中得到更多的情报: “明知道要死,何必还来呢?身不由己吧?” 绿娇娇一句“身不由己”,暗示了对方的公门来历。天下间求财之人,无不贪生怕死。 只有朝廷公门,生要去死也要去,根本无可选择。 黑衣人很辛苦地笑了一下说:“你……这样问……我……就知道……你们……是洪门……” 绿娇娇说:“什么洪门呀,我们和你没仇,一会我们就给你包扎好伤口,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养伤。” 黑衣人也知道绿娇娇说的话是对他的恐吓,只要温家现在把他带出这个牢门,国师府派人来到见不到他,他的下半生就要被朝廷追捕。 他很艰难地翻过身躺在地上,仰天张开嘴无形地笑着说: “你们……来不……及了……” 绿娇娇笑一笑说:“我就知道你没事。” 黑衣人仰天翻着白眼,看着绿娇娇的脸说:“你道术高……当然……知道了。姑娘……你命不好……不要留在这里……害自己。” 绿娇娇蹲在地上,低头看着他的脸说:“我知道我的命不好,这不用你说。只是你们天星派一向只在钦天监里给皇宫里司礼择日,撰写皇历,为什么要到这里出生入死,害人害己?” 黑衣人听到这里,眼睛慢慢闭上,过一会再睁开眼:“姑娘……真不……简单,如你所说……身不由己……啊……” 黑衣人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让绿娇娇心惊胆跳,第一次杀人就杀了个朝廷命官,如果朝廷追查这件事,她马上会被全国通缉,并且立斩不赦。 绿娇娇没时间和他一字一句地耗,只能捉紧时间追问下去: “你们现在破穴的方法,效果很差呀,没有更好的方法吗?” 黑衣人头放松一些,脸转向一边说:“还有什么……方法,拿个锄头……把坟挖掉……就行了……” 绿娇娇气得翻白眼,这样完全问不出关于龙诀的内容。 黑衣人喉咙里呼咯作响,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但他还要努力地说话: “为什么……那天晚上……我发出……的天星……幻咒……你用三清诀……可以挡住?” 三清诀指是基本的凝神护身道诀,绿娇娇在当晚一见黑衣人的幻咒在半空闪出,快如闪电的情形下,也只能随手捻诀凝神,尽力一挡。 绿娇娇把头凑到黑衣人的耳边,狠狠对他说: 第40节 “不是三清诀厉害,而是那天晚上我刚刚来月事,见红了……” 黑衣人一听这话,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二八〕送瘟神 绿娇娇听到审讯室外有人敲门环,然后师爷孟颉急匆匆推门走进来,他对绿娇娇说: “广州府的知州派来公差,说他们那边也出过类似的盗墓案,一直没有破案,听说我们县衙捉到一个,现在来提人回去审理。” 绿娇娇看前昏死在地上的黑衣人,不禁佩服此人卦术高强,开口说话的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几个佩刀官差走进来,看了一眼绿娇娇,又看了看地上的黑衣人,问孟颉说:“就是他了吧……”确认之后,就叫狱卒架黑衣人出衙门。 原来门外早准备好囚车,活着的黑衣人被扔进车上的木笼,死去的黑衣人用席子卷着绑在囚车后,广州府公差和清城县衙交换好公文,马上赶车离开。 前后不过一刻钟,绿娇娇和温祖宁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被人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衙门的角度来看,这件案子已经告破,终于为乡亲破了案做了好事的何大人最开心,一直抚着手掌笑呵呵地乐着。 事到如今,温祖宁只好谢过何大人和孟颉,和绿娇娇离开衙门。 绿娇娇说奔波了几天,想和杰克、安龙儿回客栈休息,温祖宁却显得面有难色,他还想知道黑衣人对绿娇娇说了些什么。 绿娇娇非常了解现在的情况,这个场面和关系,正在黑衣人意料之中,也许,黑衣人现在因为计谋得逞,已经笑醒过来。 绿娇娇说:“不如这样吧,祖宁大哥不嫌弃的话,先和我们一齐回客栈,也休息一下,我们晚上再谈。” 能跟着绿娇娇,温祖宁当然满口答应,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绿娇娇带着黑衣人的秘密不辞而别,偷偷一溜烟离开清城。 一起回到客栈,绿娇娇叫人准备好热水浴桶入房,自己好好地泡个热水澡,只有这当口,那温祖宁才不会叼住不放,自己可以好好地想想事情。 绿娇娇还住到刚到清城下榻的江景上房,从这里打开窗户可以看到碧绿的北江,江上渔船和商船不时掠过窗前。 太阳已经西斜,阳光照在房间一角的床铺上。 绿娇娇泡在浴桶里,吸着大烟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 从黑衣人的话中,绿娇娇肯定了很多个猜想,这也是她一直主动努力为温凤村解救风水煞的最终目的,雄鸡啼日穴一战总算有收获。 天星派风水术,最擅长择吉定向,当然反过来用的话,也最擅长通过时间和方位杀人,一向是皇宫内的司祭天文机构钦天监的专用术数。 绿娇娇和黑衣人的对话里,黑衣人的态度和默认,再加上温凤村的秘密背景,都让绿娇娇几乎肯定黑衣人来自朝廷的安排。 从温凤村和广州郭家的死人事件来看,出自同一门派的杀人手法,如果都是朝廷派出的天星风水高手所为,为什么广州官员郭大人也会被杀? 或者天星高手在下手时,并不以官员或叛党为依据,而是自己有他们一套归罪方法。 任何人都可能是他们下手的对象,只要……只要他们富贵在即…… 或者说……只要他们的祖坟有太好的风水,都可能是天星高手们下手的对象。 而且,天星高手们下手的地域很广,短短一个月,就从广州搞到清城,他们对每个地方的地理龙脉都非常熟悉,这可是民间风水师不太可能做到的事情。 龙脉变化万千,或隐或现,寻找一条好龙脉跑几个月是很正常的事情,每一个风水师都有自己熟悉的地区和地理环境。风水名师到了一个新地方,没有三五天,或是一头半个月,都不能拿捏准确山水的来龙去脉……只会骗钱的俗师根本就找不到龙脉。 但是来自宫内的天星高手们,来到广东偏远的南方,似乎下手很准很肯定,好象他们对天下龙脉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正在有策略地开展一次风水大战。 如果朝廷在有策略地进行大规模风水战,那对他们来说,最有用的莫过于安家收藏了上千年的龙诀。 龙诀风水术,世间没人见过更没人听过,根本就不是现在世上各门各派的风水,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安家的几个家人。 就算龙诀来自天子禁宫,朝廷如何得知龙诀在安家手里呢? 这不是现在可以有答案的问题,但是绿娇娇在广州的家被破坏,对方留下明示是完全不用猜想的事实。 再加上现在绿娇娇所杀的人,九成是朝廷命官,如此说来她现在已经是身带死罪的重犯,朝廷如果想要她的人头,理由已经相当充份。 实际上绿娇娇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不能装成没事再和安龙儿回广州看风水赚银子。 隐居江湖的话,朝廷迟早会通缉她;回江西找父亲解决龙诀的事情,也是前途未卜…… 从广州家中被破坏,绿娇娇就一直有直觉,她的生活长期被人监视,她出来的一路上一直被人跟踪。 换个角度看,就绿娇娇要逼某人去另一个地方做一件事,也会跟踪着对方。 但是如果就这样被幕后操纵得服服帖帖,最后让对方顺利得到龙诀,自己就会安全了吗? 绿娇娇心里大概把事情背景组织了一下,却感到自己象一条入了网的鱼,下一步棋该如何走呢? 她从浴桶里站起来,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走到杰克和安龙儿的房间敲门。 来开门的是杰克,一看见绿娇娇就笑逐眉开: “我的娇娇,你身上真香啊……”一边让绿娇娇入了房间。 安龙儿正坐在窗边看书,看到绿娇娇进来,马上站起来拉凳子,倒茶给绿娇娇。 绿娇娇叫杰克关上门,三人一齐坐到桌子旁边。这一刻,让绿娇娇恍惚感到这是一个家。她看着安龙儿和杰克,忍不住露出笑意。 安龙儿少年老成,为人正直,保护自己奋不顾身;杰克放下广州的华洋贸易,陪自己走上险路却从无怨言,爱护她也教给她许多新知识。 看着这两个男人,绿娇娇几乎要感谢老天爷,他们象是老天爷给她的礼物,陪着她面对危险。 绿娇娇从衣袖里掏出两张银票,每张十两银子,放到安龙儿和杰克面前,说: “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看风水呢……也有些进帐,大家都分点银子开心一下。” 安龙儿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张银票,禁不住喜上眉梢,手拿着银票左看右看。 第41节 杰克皱着眉头,两只手指捻起银票说:“你喝我的酒,坐我的车,用我的子弹,还让我帮你捉贼,才值十两银子,我认为起码要二百两……” 绿娇娇从衣袖里再掏出二两银票说:“早知道你这奸商要讲价,我可没叫你上山捉贼,你要加二百两也可以……” 说着在桌下踢了杰克一脚:“不过以后你就别指望有罪了……” 杰克想起来,中秋那晚上的原罪还没发生呢?他可不想纯洁地回广州。 “二两,要不要?”绿娇娇抖一抖手中的小银票。 杰克一手扯过银票说:“要,都要。” 绿娇娇又踢了他一脚说:“什么都要,我还不给呢……龙儿别眼红,这奸商出了点成本,这二两是我给他回本的。” 安龙儿问绿娇娇:“我们是不是准备上路去江西了?如果出发的话,我今晚就收拾马车和行李。” 绿娇娇笑笑说:“不急,先聊聊天……你们都打过猎吗?” 安龙儿说:“我打过小鸟……” 杰克说:“我打过狗熊,也打过狼……” “那就好,那么你们在打猎时最怕猎物怎么样呢?”绿娇娇接着问。 安龙儿说:“打鸟最不想被鸟儿发现自己,鸟一发现人走近,就会飞走。” 绿娇娇看着杰克,示意他说说。杰克说: “打熊当然也怕熊跑丢了,不过熊要是发现猎人的话,熊就要往回扑,要伤人,我们也不想给熊扑回来咬一口……狼的话……” 绿娇娇很好奇:“狼是怎样的呢?” 杰克耸耸肩说:“狼很狡猾,如果不小心跟不住,让狼跑丢了,狼还可能会绕到猎人的背后,反过来袭击猎人……要是为了打猎做食物,我们都不愿意打狼,除非狼偷吃我们的羊太厉害了,我们才会组织好围猎狼群。” 绿娇娇点点头说:“如果只有一两个猎人,却要去跟踪狼的话,一定是很危险的事……” “不想被发现,不想被正面反扑,更不想被反跟踪……”绿娇娇高度总结发言。 安龙儿问:“娇姐我们要去打猎吗?” 绿娇娇合着嘴唇狡猾地笑着,摇摇头说:“嗯……不是,我们是狼,要找出猎人是谁……” 杰克听到这里,又激发起西部牛仔最独有的冒险精神,喜形于色地把头凑近绿娇娇小声问: “咻……我们又要干什么大事了吧?” 绿娇娇用手推开他的头:“晚上再跟你说……龙儿,去江边包一条大船,请上祖宁大哥到船上吃饭。” 北江江面壮阔,水深流静,风景如画也很适合商船运输,所以江边的船运业非常发达,甚至有专门接待游人上船游江和吃饭的船家。 安龙儿包了一条可以放四围大桌子的大船,安排好菜式就通知温祖宁、绿娇娇和杰克上船。 绿娇娇一上船就叫船家把船驶到最宽的江心,把饭桌开到船头最当眼的地方。 四人坐在船头喝茶吹风,好不写意。 菜还没有做好,桌上点着抽大烟的灯泡,绿娇娇躺在船家的大靠椅上,抱着心爱的大烟枪,时不时抽上一口。 她庸懒地向温祖宁转过头问:“祖宁大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船上吃饭吗?” 温祖宁说:“绿小姐是喜欢清城北江的风景吧……” “唉……”绿娇娇叹一口气,呼出一口烟:“我们一直被朝廷派人跟踪着,如果在岸上吃饭,我们说的话,全都会被人家听到。现在艇家两公婆正在船尾做菜,我们说话小声点……龙儿,去帮艇家做做菜,别让他们过来船头。” “是。”龙儿领命去看住两个艇家。 温祖宁坐到绿娇娇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今天中午,黑衣人说什么了?” “他承认了自己的朝廷的人,他叫我不要插手他的事……后来从广州提犯人的公差是他们自己人,他不会有事的……”绿娇娇有力无气地坦白着。 “啊……是这样,还有说别的吗?”温祖宁又问。 “他肯定你们是洪门……置于为什么还不下手剿杀就不知道了,这种事他也不可能告诉我……”绿娇娇把锅推到黑衣人身上,其实当时就是她主动挑出黑衣人的身份,使黑衣人肯定金鸡岭下是洪门堂口。 温祖宁其实对绿娇娇一无所知,他们根本不知道何大人会花钱请绿娇娇来帮他们,也许这就是平时往衙门送黑钱积的德。 于是他问绿娇娇:“绿小姐是因为什么事,被朝廷跟踪呢?” 绿娇娇很小声地在温祖宁耳边说:“湖南洪门衡山顺义堂被端了,那个黄毛小孩是顺义堂堂主的儿子,我要保他到广州……” “那洋人呢?”绿娇娇是洪门的人温祖宁是比较相信的,但他一直想不通那洋人是干嘛的。 “那是我们的军火商,我们的洋枪全是他那里来的,他要到广州接货,顺路护着我们上路……你知道啦,有洋人在的话,官府不会乱动的。” 绿娇娇给温祖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温祖宁这回有点紧张了:“朝廷跟踪你们是不是想钓出下一个堂口?” “师军呀,还是你聪明……”绿娇娇给温祖宁一个帽子: “我们本来不敢接近自己人的堂口,碰上你们是很意外的呀。你知道,我们一直被朝廷派人吊着尾巴,现在跟瘟神似的,到哪儿害哪……” 温祖宁心里马上卟通卟通地打鼓,心想这下麻烦大了,想不到接回来一个瘟神,温凤村底子一向清白肯花大钱,才保得住到今天平安无事,要是这绿娇娇再进村里搞几下,朝廷铁定钉死温凤村是洪门堂口。 “原来是这样啊……三位都是洪门义士,佩服佩服……那绿小姐什么时候起程?” 温祖宁言下之意是想赶人了。 绿娇娇一听,知道这下得手,终于可以全身而退。 第42节 如果自己一味要走,温凤村洪门泰安堂口一定不会放她,因为黑衣人留下一个烂摊子根本就搅和不清,而自己不走的话对自己的事也一点好处没有,让对方自动赶人走是最好的方法。 绿娇娇翻着白眼,无神地看着天上的红霞,喃喃地说: “快到广州了,如果现在不能甩掉身后的尾巴,到了广州也是害死那边的堂口……不能就这样南下呀……” 温祖宁有点着急了,心想,这瘟神不是想留在温凤村吧? 于是仗义地对绿娇娇说:“洪门兄弟遍天下,绿小姐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出来,祖宁一定给你安排……” 绿娇娇一听,这踢皮球踢到上脸了,忍住不笑继续哭丧: “我们想从清城转水路,在什么地方上个岸,多几个来回,甩丢朝廷的密探再联系广州的兄弟,祖宁大哥有什么好去处能安排一下吗……” 温祖宁听绿娇娇这么说,知道他们想走,心里坦实很多,想了一会说: “现在你再到洪门堂口,对谁都不好……这样吧,我在花县棺材铺有些兄弟,他们不是洪门的人,但也是反清义士……你在路上想办法甩掉密探,到了他们那里就先住下……那个地方距离广州只有四十里,你联系广州堂口的话,进可攻退可守啊……” 去花县的话,实际上是在走回头路,绿娇娇听完温祖宁的话,心里不停盘算,默默地抽着大烟。 温祖宁在旁边心急如焚,绿娇娇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花县棺材铺。” 温祖宁呼出一口大气。 〔二九〕从水路失踪 绿娇娇问过温祖宁花县棺材铺里的兄弟叫什么名字,怎样相认后,艇家也做好了饭菜。 大家在艇上开开心心地吃喝一通,然后送温祖宁上岸,因为温祖宁想在今晚赶回温凤村家里,所以要早点回去。 可是绿娇娇却游兴甚浓,叫艇家在岸上又叫来一队唱曲的姑娘,到艇上吹拉弹唱。 他们三人继续在船头的桌子喝酒快活,艇家在船尾帮忙侍候酒菜,六个姑娘加一个带班的班主大姨,在游艇中间的船舱表演歌舞,一时间艇上热闹得有如广州白鹅潭上的花艇。 绿娇娇这样安排大有目的,如果他们现在是被人跟踪的话,在房间谈话有可能被人偷听,所谓隔墙有耳,有墙的地方最不安全; 在食肆谈更不可能,身边的耳朵比人头多;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宽阔的江面。 在这条游艇上,最危险的偷听者是艇家,他们当然不会是密探,但是当绿娇娇一行上岸后,就会有人用钱撬开艇家的嘴,所以艇家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传到密探和幕后人的耳朵,所以对艇家的隔离非常有必要。 船头距离船尾有五六丈,白天在船头小声说话,船尾听不见;但是在宁静的晚上,听见的可能性非常大,绿娇娇找来一队唱曲的姑娘在游艇中间喧哗,是对船尾艇家最好的隔离。 绿娇娇点了最热闹的曲目,姑娘们卖力地表演,绿娇娇在嘈闹的乐曲声中给杰克和安龙儿安排工作。 “我们要向跟踪我们的人反扑,杰克,我们现在就是反过来偷袭猎人的狼。”绿娇娇明确地告诉大家下一步的目的。 杰克和安龙儿点点头,他们和绿娇娇一齐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都对绿娇娇的安排充满信任。 “杰克,你一会回去就收拾好行李,然后只能睡三个时辰,明天早上你自己一个人,赶着马车卯时出发。”绿娇娇简洁地发出指令。 杰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啊?我们要分开吗?为什么?” 杰克不想和绿娇娇分开一分一秒,他越来越爱这个巫师一样的神奇女孩,让他陪着绿娇娇下十八层地狱他也敢去,要他离开绿娇娇却万万不可。 绿娇娇看着他,深情地笑一笑说:“我会等你回来的,但是现在你要帮我把跟踪的人引开一会儿……你赶着西洋马车最为显眼,你去引开对方是最合适的……” 杰克真的急了,紧张地对绿娇娇说:“叫龙儿去不行吗?他引开对方,我和你在一起……” 绿娇娇没想到还要说服这个大个子去办事,只好耐心地慢慢解释: “在逃跑时,你太高大了,非常显眼,而且龙儿还是小孩,很多事情他自己做不了主,可能会影响下一步计划……你就不同了,你一个人处理事情的时候,我放心……” 绿娇娇带着温柔的笑容和眼神看着杰克,手在桌子上握住杰克的手。 杰克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他实在无法抗拒她的温柔和笑容,杰克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 “娇娇,我们要分开多久……”讲条件是商人的天职,杰克这方面绝不含胡。 看到杰克认真地确认分开的时间,绿娇娇真是有点感动:“我们只要分开五天……听我说,你明天早上先向北方走一天,然后找个地方住下;第二天再原路走回来清城住一天……” 绿娇娇顿了一下,看看杰克听懂了没有,杰克点点头,示意明白,让绿娇娇继续说下去。 “第三天到第五天,你从原路慢慢返回广州,实际上,第五天你会到达花县,就是上次那个倒地木星局的附近,然后你在县城住下,等我们来找你。” “就这么简单?”杰克也惊讶于这个安排,还以为有多刺激呢。 绿娇娇说:“对,头四天会很简单,你不紧不慢地走就行了。他们在第一天的晚上就会发现我和龙儿不是和你在一起,但是跟着你总会找到我的下落,打后的四天会跟得寸步不离……” “我明白了,我们是分开为两群狼,你想伏击跟在我身后的猎人,对吗?”打过猎的杰克一点就明白绿娇娇的想法。 “嗯……第五天,如果顺利的话,你不一定可以在花县的县城过夜,因为那一天可能会很忙,明白吗?”绿娇娇对聪明人说话,不用说得太露骨。 杰克说:“明白,我会准备好枪和子弹,今天晚上我也会给你准备多一些子弹。那你们两个人呢?有什么计划?” 绿娇娇说:“我们想办法从对方的眼皮下消失,直到与你在花县会合……你不用担心,龙儿是条好汉,他会保护我的……” 说到这里,绿娇娇拍拍安龙儿的肩膀,安龙儿看着他的娇姐笑了。 杰克心情真是很难过,他没有遇过一个女孩子让他如此痴迷,依依不舍地握着绿娇娇的手说: “无论如何,五天后我在花县县城等你,如果见不到你的话,我会一辈子都在找你……” 绿娇娇可不会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她对杰克说:“好的,我一定会被你找着,放心吧……” 三人回到客栈已经是三更时分,客栈里的客人都陆续吹熄灯,上床睡觉。 在绿娇娇的安排下,安龙儿一回到自己和杰克的房间,关上门后马上收拾有用的行李,包扎在藤箱里背在身后,在夜幕中从临向北江的窗户爬出去。 第43节 窗下就是北江,从窗台到江面有两丈多高,安龙儿从客栈的临江外墙象壁虎一样,游爬到旁边的码头,花了点钱从那里叫来一条窄小的平底快船,然后静悄悄地划到绿娇娇的窗下。 这时,绿娇娇和杰克的房间早就熄了灯,但是绿娇娇的房间却开着窗子,特别容易辨认。 安龙儿站在小船上,从身上松开准备好的绳子,绳子的一头打了个大头结。他轻轻甩出绳子,用缓慢的速度把绳子无声无息地投入绿娇娇的窗子。 窗前早就垫好绵被,绳子打入窗户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绿娇娇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后,换上和安龙儿一样的素色紧身短衣,左轮枪跨在腰间,再用一块灰布围在腰间,象一条短裙一样斜斜遮在枪外面。毕竟一个女孩子背着洋枪到处走,会引起官差注意也会吓着老百姓。 她接到绳头后,麻利地把绳子绑在床脚上,拉了一下,床很沉重,完全可以承受她轻飘飘的身体。 然后背起准备好的藤箱,从窗户沿着绳子往下滑,床被她的体重拉得一点一点地往外移,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在绿娇娇的耳朵里,这轻微的声响惊心动魄。 慢慢小心地下滑到船上,绿娇娇双手紧张得出汗,心情也同样紧张以至一身都是冷汗。 安龙儿扶绿娇娇坐下,拿起绳头又打了一个大头结,把整条绳子甩入绿娇娇刚爬出来的窗户,从外面不会看出曾经有人爬过下来的痕迹。 然后平底快船悄悄地向广州方向顺流南下,快速离开清城。 杰克在旁边的房间,熄了灯后一直站在窗前,从窗户缝里看着绿娇娇从绳子滑到船上,也是心情极为紧张,直到看着他们飞也似的离开视线,才茫然若失地坐下,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突然涌上心头。 绿娇娇安排的时间经过周密计算。马车永远比船走得快,马车走一个白天的路,船就要走两个白天。 到达花县地界后,绿娇娇还要转陆路在到达花县之前的官道上提前埋伏,拦截杰克的马车,找出跟踪者;所以一定要安排杰克慢慢走,才有可能让自己在第四天顺利截击。 小船在北江中间顺流全速前进,绿娇娇一直背过身看着远去的清城,和一直向后退去漆黑的水平线。 视线的最远处,总是看到似有似无的船影,感觉到有船跟在远方,却又从来没有肯定地看到过。 绿娇娇不断地催促船家加快速度,就这样在北江上高速行进一夜,船家和安龙儿都累得半死。原来为了达到相当的速度甩掉跟踪的人,安龙儿和船家一直轮流划船。 天亮时,小船已经离开清城十几里路。 广东是江南水乡,境内水脉纵横,水路的支流非常多,要把自己隐藏在水路中,最好不过进入支流。 绿娇娇随意地指着一道顺水支流,让船家冲进去,一路顺流沿着小河前进。 到了支流的深处,绿娇娇叫船家放慢速度,自己一直回头看着后面的河面。 船划到一个乡间小码头,绿娇娇付清工钱给船家,另外再加工钱请船家划着空船顺流而下,到下一个码头休息两个时辰后再回清城,如果可以不走原路回头那当然更好了。 船家收了一张足够他一个月工钱的大银票,重新鼓起干劲向下游继续前进。 绿娇娇和安龙儿躲在码头边榕树下的茶寮暗处,叫上一壶茶守在小河边,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从上游下来的每一只船。 清晨的乡间小河面上没什么船经过,偶尔有一两只小渔船划过,船上的人都晒得黑碳一般,船上堆着渔网,一看就知道是当地的农民,正眼都不会看一看码头,明显不是跟踪者。 偶尔也会有大一些的平底货船经过,船上载满货,吃水很深,因为船工都刚刚起床,零星在船头船尾洗洗漱漱,船只缓慢而平稳地在小河中间流过,不可能从昨晚起就追赶一条小快船。 坐了一个时辰,喝些水吃过两个包子后,大家都休息得差不多,绿娇娇又准备出发。 这次她看中了一条有顶的小船,小船的中段用草蓬包成圆拱形,顶子的前后还有帘子遮阳。 她和安龙儿躲入船里,她马上叫安龙儿睡觉,自己则掏出大烟枪抽上几泡提提神。 有草蓬顶的船都不会很轻快,船家在船尾慢悠悠地划桨,船缓慢地前进。 绿娇娇等安龙儿睡了一个时辰,把安龙儿叫醒,换自己睡,两人就这样一直躲在草蓬下换人睡觉,直到太阳下山。 等两人都睡足了,绿娇娇开始从船头的帘子向外看去,她想随便找一个地方上岸。 要对方无法跟踪自己的行走路线,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到那里,跟踪一个没有目的地到处乱走的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她看到小河边有一片甘蔗地,甘蔗都长得比人高。有一条很窄的田间小路伸到小河边,绿娇娇突然叫船家停船,马上要在这里上岸。 这一程白天的乡间水路不是特别服务,对船家而言这只是很普通的村间客运,花不了几十文铜钱,绿娇娇干脆利落给钱后,趁着最后一点阳光,和安龙儿跳入甘蔗地里。 脚一到陆地上,绿娇娇马上爬到一棵树上,看看这片田地有多大。 举目看去,这片甘蔗地根本看不到边,只有远远的山影描出大地边际的轮廓,眼下是被秋风吹得象海浪一样起伏的蔗叶。 绿娇娇从树上跳下来,带冲安龙儿就往甘蔗林里冲。跑了两刻钟,绿娇娇已经气喘嘘嘘。 她叉着腰拉安龙儿蹲下,拔出左轮枪,拉开枪扳机,然后左脚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按地,右手拿枪架在右膝上,低下头闭着眼睛,慢慢地深呼吸,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倾听身边的每一点声音…… 〔三十〕村妓 绿娇娇给杰克的安排,其实只是她计划中的后备部份。 如果对方只是一个人进行跟踪,那么无论他们三人是分开还是在一齐,那个跟踪者都只会死死盯住绿娇娇; 但是如果对方有两个人以上,那么杰克就有可能分散跟踪者的力量,使绿娇娇可以逐个击破。 绿娇娇的真正想法,是自己和安龙儿在头三天快速逃逸,在途中解决跟踪自己的人,然后在第四第五天才从杰克的笨重大马车背后解决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跟踪者。 所以自己带安龙儿尽快找到适合的战场,速战速决是最有利的结果。 绿娇娇从水路快速顺流南撤时起卦算过,分明背后一直有人,但是却没有明确地看到,或是有证据肯定这个卦象的结果。 卦象显示出跟踪者只有一人,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身材矮小形容猥琐,如果这个人一直紧跟在自己后面,经过一夜一日的水路追赶,应该已经甩掉,或者是已经被自己发现。 但是今天在草蓬船里休息时,再算出卦象却显示此人一直阴魂不散在身边不远的地方,没有甩掉也没有发现…… 绿娇娇简直有点冒火,这家伙难道是鬼魂不成?他是怎样跟踪自己的呢?天下还有这样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潜入大片甘蔗林,是对跟踪者的挑战。 大片甘蔗林高过人头,绿娇娇和安龙儿两个小个子潜伏其中,和石沉大海没有区别。 第44节 绿娇娇所潜伏的地方,方圆一里都没有大树,这样就避免了被人从高处监视的可能。 给跟踪者留下的最大困难是,在四通八达的甘蔗林里,他无法想象绿娇娇会向哪一个方向离开。 他能追上来的话,绿娇娇就会给他一个截击;他追不上来的话,绿娇娇就会从他眼皮下逃脱。 绿娇娇和安龙儿静静地坐在甘蔗林里足足有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全黑下来,四周没有一点动静。 远远听到甘蔗林的边缘传来一两声狗吠,证明那边有些看林的人家。 绿娇娇咬着安龙儿的耳朵,用压得象蚊子般小声的嘴唇音对他说: “你向那边的小村庄走过去,不要走出脚步声,走两刻钟,如果听到枪声肯定出事了,你马上回来……如果没有听到枪声,就在村庄边上停下等我,我在一个时辰后会去找你,去吧……” 安龙儿点点头,就开始向村庄走去。 黑暗中村庄那边的一点点灯光非常显眼,但是要走到那里,两刻钟是不够的。 绿娇娇并不想安龙儿进村,她只想安龙儿的走动,可以引出跟踪者,而她则在跟踪者经过自己身边时截击。 安龙儿在甘蔗林里走着,根本看不到他的头,只听得一片悉悉倏倏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刺耳。 他功夫底子很好,要走路不发出声音并不是难事,这样对方就不会知道在走路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他身边的甘蔗叶子却是避无可避,一直在发出响声,这正是绿娇娇最想要的效果,不发出点信号,跟踪者怎么知道他们要离开呢? 果然在安龙儿走出十多丈远,从绿娇娇进入甘蔗林的小河方向,听到甘蔗叶晃动的声音。 绿娇娇心里一阵狂喜,终于可以调动对方了,只要他去跟上安龙儿,从自己附近经过…… 可是这些声音里听不出有脚步声,常理来说,也可能只是一只狗在地里翻东西吃。 大概是人走了十几步的时间,蔗叶不再发出声音,好象一个人走了一会之后,又停下来。 绿娇娇再等一会,四周回复万籁无声。 她这一次真是气急败坏,有没有盯梢这么厉害的人呀?连这样的计谋都可以识破。看来之前搞的小动作完全没用,只会让对方看着偷笑。现在干脆找个好地方睡个好觉,另想法子再对付这盯梢鬼。 绿娇娇跑了一天一夜,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大烟都没抽上几口,搞得腰酸背痛,这辈子没熬过这种苦,也没试过象今天这样心里充满锉败感。 她从地上站起来,火冒三丈地向着河岸那边用土话破口大骂: “操你家翻兜!老娘现在就睡觉去!你自己在这里玩甘蔗吧!” 然后从甘蔗林里站起来,气鼓鼓地走向安龙儿的方向。 杰克这时正在大床上翻云覆雨,大床被摇得轰轰作响,大概快要散架。床上的女孩身材纤细娇小,皮肤洁白,正是杰克想象中绿娇娇的身体。 她要死要活地叫着,从床上到地下,从地下到桌子上…… 杰克不只是体力超人,而且还充满想象力,就算是这个阅人无数的女孩子也没有想到会接上这么一个会侍候女人的嫖客。 她叫得越大声,杰克就越兴奋,这半个月的多余精力一气往这个女孩的身体里发泄。 绿娇娇对他的若即若离,一路上奔波不停意外不断,都让杰克没有喘口气歇息一下的时间。 他来中国这么久,大概也没试过这么久不碰女人。 在广州十三行,一边是淘金地,一边是销金窝,只要有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和女人。 杰克相信上帝,却并不是清教徒,他知道如果你活着的时候不去享乐,死了之后就什么都做不了,他绝不是喜欢为难自己的哪种人。 从清城向北走,要乘船渡过北江。 杰克赶着大马车要渡河的话,马上就会被人发现车上没有人。 杰克在早上卯时准时出发,没有到码头渡江,却向着东北的小路快速地赶车前进。 这条路沿着北江逆流而上,路面越走越颠簸,四周的山岭也越来越多,到了天黑的时候,杰克的马车走到一个叫洲心的小镇。 今天杰克的目的只是引开跟踪者,到什么地方他并没有所谓,只要在路上跑够了时间,他就算是完成任务。 洲心镇不象清城一般人来人往工商繁荣,农户虽多但仍有闹市,地方不算大可是山灵水秀别有风情。 镇上最好的客栈位于闹市正中旺地,也就是得个干净整洁,谈不上富丽堂皇服务周到。 杰克在这里安顿好住房和马车,从客栈掌柜那里了解到,原来洲心镇最出名就是当地的洲心鸡。洲心鸡骨架虽小却皮脆肉滑,是驰名广东的名菜。 杰克听到掌柜这样推荐,心想要是不去尝一尝的话太可惜了,于是问过掌柜哪里有正宗的洲心鸡,马上出发寻找美食。 按掌柜指的路,杰克在镇上左右拐过几个路口,走到洲心镇的边缘,看到客栈掌柜所说的食肆,食肆大门上写着丰庆居三个大字。 杰克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桌面上放了四五个碟子,中间是正宗的洲心白切鸡,其他的碟子是猪肚牛肉之类的店家推荐菜式,他从身上掏出自带的龙舌兰酒给自己倒上一杯,摆好吃饭的阵势。 尝了一块洲心鸡,味道果然不同凡响,齿颊留香,满嘴流油。再喝上一口龙舌兰酒,美妙的感觉让杰克想起绿娇娇。 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绿娇娇吃到一定很开心,说不停也会要问自己要酒喝呢……杰克想到这里,脸上禁不住露出微笑。 会合了绿娇娇之后,再经过这里,一定带绿娇娇来吃正宗洲心鸡,杰克已经想好了这个行程。 嘴里爽快,心里挂念的时候,身边站过来一个女孩子,杰克嘴里叼着鸡骨头抬头一看,差点以为是绿娇娇跟到这里。 这个女孩子也是身穿绿褂身材娇小,不同的只是绿娇娇脸色苍白,脸形清秀;这个女孩脸色红润,脸形更为丰满。 她手上挽一个香荷包,全身配套的衣着在这个朴素的小镇显得过于华丽。 她看到杰克叼着骨头的样子,掩着嘴笑起来,杰克恍惚间回到刚刚认识绿娇娇那一天,绿娇娇用团扇掩住半边脸的微笑。 女孩问杰克:“洋大人,你就一个人吃饭吗?” 第45节 以杰克的丰富经验马上明白这是来兜搭生意的妓女,如果自己不喜欢这个女孩,可以马上叫她离开。 不过杰克没有,因为这个女孩有几分象绿娇娇,而今天刚刚和绿娇娇安龙儿分开,他还没有习惯一个人吃饭生活,于是他招呼这女孩子坐下: “对,我一个人,要不要坐下一起吃饭?” 那女孩说:“啊,谢谢洋大人,翠玉就不客气了……” 杰克叫店家在桌子上加了碗筷,翠玉坐下来就吃,真正的不客气。 杰克说:“不要叫我洋大人了,你叫我杰克吧,你多大年纪了?” “是,杰克少爷,你的中国话讲得真好……呵呵……翠玉今年十七岁了……”翠玉对答如流,完全没有怕生的感觉。 杰克这时才想起来,从来没有问过绿娇娇的年纪。不过在西方礼节上,问一个女士的年纪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对翠玉不同,因为一会可能有肉体交易,之前还要讨价还价,如果不了解商品情况,倒是不好还价,年纪也是商品的一部份,还是要问的。 杰克和翠玉边吃边聊天,翠玉很知情识趣地给杰克倒酒夹菜,在杰克身上摸摸靠靠,逗得杰克颇为开心,心想要是绿娇娇也可以这样的话,这辈子可算是死而无憾了。 酒足饭饱后,杰克和翠玉熟络不少。翠玉问他:“杰克少爷,你想来我家玩吗?” 杰克嘻皮笑脸地说:“好啊,让我看看你的房间,不过看房间要多少钱呀?我怕身上没这么多钱呢……” 杰克考虑到自己客房的话,里面各种钱银物器不少,给外人进去也太不安全了。翠玉那里毕竟是专业场地,可以玩得更加尽兴。 翠玉双手抱着杰克的手,用丰满的乳房顶住杰克的手臂,非常贴心地回答杰克:“那个你不用担心,你来了再说嘛……” 杰克被翠玉顶得忘乎所以,直说:“不用钱的话……可要里里外外看个清楚了……快走吧!” 翠玉带着杰克向镇外走去,在夜幕中走到一间张灯挂彩的小客栈,客栈店门很小,没有招牌。 进门是一个小厅,小厅四周分别开了五六个小门。厅里空无一人,翠玉把杰克带入其中一个房间,房间里到处随意扔着翠玉的衣服,看得出这里真是她住的地方。 杰克终于有机会释放活力,怀里抱着翠玉,脑子里想着绿娇娇,狠狠地过了一个时辰的瘾。 杰克重新穿好衣服,翠玉却祼着身体坐在地上,双手抱头靠着出去的房门。 杰克对翠玉是满意的,主动问翠玉:“你一般收客人多少钱?” 翠玉看也不看杰克,仍是抱头坐在地上:“随便,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杰克大概也知道城里的价格,一楼一凤的价格远不如花艇和大寨花馆,只要二百文钱就有交易,如果年轻的女孩多打赏一点,三百四百也非常够了。 眼下这里是乡村价,当然会便宜一点,于是杰克说:“二百文可以吗?” 翠玉还是那个姿势坐着,从嘴里挤出声音:“我收人家最少三百五十文……” 杰克心想,倒不是给不起三百五十文,而是这生意风气真让人不习惯,这地方的妓女怎么都事后讲价呀……以后出来玩还真得小心一些。 埋头蜷着祼体的翠玉,看上去象绿娇娇……杰克总是禁不住想起绿娇娇,这让他没有心情和翠玉讲价钱。 他摸出三百五十文塞到翠玉手里,翠玉拿了钱站起来,重新上床盖好被子卷起自己。 杰克给了钱,推门往外走去,脖子马上被一把冷冰冰的菜刀架住…… 〔三一〕救回来的艳福 杰克身材高大,反应却一点不慢,他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一步,人刚好退回翠玉的房中。 门外拿刀想架住杰克的人手上一空,一个踉跄扑在门前。杰克退入房间的同时,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拔出腰间的手枪拉起扳机,左手把手边的门板用力摔出去。 “咣”地一声,门板正好撞到拿菜刀的人,翠玉在床上发出一声尖叫。杰克现在才看到,那是一个满面横面的男人,一身酒气,身上光着膀子,还剃了个大光头。 光头男人被门板撞了一下,痛得手上的菜刀也扔到地上,手捂着脸嚎叫着倒到一边。 随即听到一个男人大喝一声“什么事”,从房内看到房门口出现一个干瘦的男人,双手拿着铁铲冲进房间,一眼看到杰克蹲在地上,把铁铲举过头顶就想往下砍,砍到一半听到一声巨响从自己的裤裆发出,干瘦男人感到自己的裤裆被一个大鞭炮炸了一下,没有任何感觉,不知道是太疼痛而麻木还是幻觉,心里直觉到巨大的恐惧感,一定出什么事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裤裆被一支很热很硬的东西顶住,原来是杰克蹲在地上,用那支大号左轮枪贴住他的小弟弟。 其实杰克的子弹并没打向瘦子的小弟弟,而是紧贴着他的裤裆从下向上开了一枪,子弹从瘦子屁股擦了过去。但是开枪时的气浪和热力,足以让瘦子麻上好一阵。 双手高举着铁铲的瘦子张大嘴巴,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在用力地感觉自己身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门外听到几个人在惊慌地叫着“出什么事了”,但是再也没有人进翠玉的房间。 瘦子的裤裆开始被鲜血染红,他的双脚开始发抖,杰克对他说: “举着手不要动,把铲扔到背后……” 咣当声响,瘦子听话地从头顶把铁铲扔到身后的地上。 杰克仍是蹲着,用手拍拍他的胯部说: “双手向前伸直,转身……踢开铲子……站着别动。” 然后杰克慢慢站起来,用右手拿枪顶住瘦子的后脑勺,左手把瘦子脑勺后的辫子绕着右手用力一甩,辫子在杰克拿枪的手腕上缠了几圈,把瘦子的头和自己自己拿枪的手绑在一起。 杰克这时才转头,狠狠地看翠玉一眼。 翠玉已经躲到床铺最里边,卷着身用被子蒙着头,被子一动一动,翠玉好象在紧张的呼吸,又好象在抽泣。 杰克把枪管放在瘦子的耳朵旁边,枪口指向门外,推着瘦子慢慢走出翠玉的房间。 瘦子颤危危地向门外走去,裤裆下还在流血。 杰克站在瘦子身后,向厅里看一看,外面有四个男人,一个光头男人还捂着头蹲在墙边,三个男人分别躲在几张桌椅后面,伸出头看出了什么事。 一看到杰克,都好象很吃惊的神情,其中一个男人说: 第46节 “怎么是洋人?怎么搞出来个洋人了?” 杰克推着瘦子走出大厅两步,马上拉着他挡在自己身前,退到大厅墙角,先要保证自己的身后没有敌人。 然后他大声问这几个人:“你们想干什么?说!” 瘦子心情最紧张,忙乱地说着:“不要动,你们别乱动……别开枪,饶命啊……饶命啊……”说着说着还哭起来。 杰克听到他哭,感到烦死了,左手从瘦子身后一巴掌扇到他脸上,瘦子马上停下一切声音,杰克用枪架在瘦子的肩上,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男人说:“你说!” 那男人长着小胡子,被杰克用枪一指,禁不住惊叫一声,整个人抖一抖。 他还在结结巴巴地说不话,杰克为了给他点说话的动力,左手又狠狠地扇了挡在自己面前的瘦子一巴掌。 那小胡子男人马上扯着喉咙叫道:“洋大人饶命,我们只是想赚点小钱啊……洋大人饶命啊……”然后哭丧似的跪在杰克面前。 杰克看到场面基本上没什么危险,但是心里可不敢放松。 他在广州和不少中国商人和官员打过交道,狡赖的人大有人在,他很清楚中国人最擅长背后阴你一下,所以绝对不会放松。 “你们是干什么的?”杰克要问清楚情况,这事要是不解决,他一走出这个客店,可能背后就是一刀捅过来。 跪在地上的小胡子说:“我们只是开个妓寨混口饭吃……” “开妓寨就开妓寨,为什么要用刀砍我!说!”杰克真是发火了,这些人敢用刀子去抢还不如上山当强盗,杰克真是想不通这些人在想什么。 小胡子看杰克的声音很凶恶,很害怕地解释: “洋大人不要生气,我们不是想砍洋大人……我们只是不知道那丫头私自接客,所以……她是我们买回来的人,不能私自接客……” “我们是想抓住翠玉接的男人问他要钱……翠玉不能自己收钱,要……要是我们知道她接的是洋大人,那里敢乱来……洋大人,是误会啊……误会啊……” 杰克听了这几句,好象还有点道理,于是问道: “我现在能走了吧?” 厅里的四个男人一齐点头说:“可以可以……” 杰克看现在都快三更天,再和这帮人玩下去,今晚上就不用睡了,于是问跪在地上的小胡子男人: “锁呢?大门的锁,找一把给我!” 小胡子连心到处找锁,很快就找到拿给杰克,杰克又命令他: “把锁打开,挂在大门外面的锁环上,然后回来!” 小胡子男人照办了,回来依然跪在杰克面前。杰克拉着瘦子往后退到客店的大门外,右手松开瘦子的辫子,一脚踢到他屁股上,把他蹬回厅里,然后拉上大门锁上,才一步三回头,小心地离开客栈。 杰克走出十多步,刚刚把枪插回腰间的枪带,就听到客栈里有女人的尖叫声,杰克马上听出这是翠玉的声音。 他回过头,站在原地听一听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不要啊……” 翠玉不停地叫着,几个男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声: “这臭鸡还敢自己去接客……干得不够……” “今晚大爷轮流陪你干!” 翠玉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杰克最容不得男人欺侮女人,一听明白这场景,毫不犹豫大步走回客栈门前,右手拔枪对着门锁开了一枪,把门锁轰开,然后径直冲入翠玉的房间。 翠玉的房间房门洞开,五个男人全部挤在里面,翠玉已经被他们从床上拖到地面上。 那个被杰克要胁过的瘦子脱了裤子在检查枪伤,听到大门的枪响又走出房门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次杰克不留情面,顺着冲进去的势头,一脚就从下而上踢向瘦子的裆部,瘦子惨叫一声摔入房中,手捂着裆部满地打滚。 其他三个男人还按着翠玉,那个被杰克用门板拍中光头的男人背向着房门,已经脱下裤子,分开翠玉的双脚正要施暴。 翠玉一见杰克冲进来,马上大声哭喊: “杰克少爷救命啊!” 杰克踢开瘦子后,一刻不停走向正在站起来的光头男人,向着他的头一脚横扫过去。光头男人刚刚转过脸想看后面,正好踢个满脸开花,应声摔到墙边昏死过去。 杰克全身都是正版西部牛仔的装备,脚上蹬着镶上钢马刺的厚马靴,被这马靴踢中绝对是很痛苦的事情。 他连续打倒两个人后,自己退后一步守住房门,用枪指住其他三个男人。那三个男人马上退后贴墙,双手使劲摆着说:“不要……不要……” 杰克满面怒气喝骂他们:“你们也会说不要啊……不要什么!” “洋大人饶命,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三个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翠玉哭着在地上爬到床脚,双手抱在胸前埋头痛哭。 杰克叫翠玉站起来,然后自己走到床边,拣起一张被子盖在翠玉身上,然后把翠玉整个人一手卷起,扛在肩上,慢慢退出房门。 杰克对还清醒的三个男人说:“谁走出这个房门,我就一枪打爆他的头!”说完“砰”一枪打在地面,正打在三个男人磕头的地方。 三个男人马上缩到墙角,杰克看场面已经镇住,扛着翠玉大步走出小客栈。 离开小客栈一段路,他把翠玉背在背后,再用被子盖着翠玉,一路小跑回到洲心镇的客栈。 翠玉在杰克的背上不停地哭,杰克也管不得这么多。他不知道那伙是什么人,会不会追过来,只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回到自己的客房,他找出绿娇娇没有带走的衣服给翠玉穿上,翠玉和绿娇娇身材差不多,衣服穿在她身上刚刚合身。 杰克然后收拾行李带上翠玉,连夜出发去清城。 折腾了一晚上,马车上路不久天色就开始发亮,回清城的路杰克昨天来的时候走过一次,既熟悉路面又可以看到前面的路况,杰克的马车越赶越快。 第47节 一路马不停蹄回到清城,已经是中午时分,杰克带着翠玉住回去临江的大客栈。 杰克到了掌柜的收银台前,那掌柜就是杰克在中秋晚上救过的人,见杰克回来非常开心,他对杰克说: “杰克老爷,你又回来啦,这次开几个房?” 杰克说:“两个房,我和她每人一个。” 翠玉马上走近柜台说:“不用,我和杰克少爷住一个房就行了。” 掌柜“啊”了一声,笑咪咪地说:“开一个房间就行了吧老爷,有个人侍候也方便啊……” 杰克的眉毛挑了一下说:“不行,我们……那个……还是两个房吧……” 翠玉无力的扶着杰克的手,一如和杰克刚见面时的动作,用柔软的乳房贴着杰克的手臂小声说: “我一个人睡……害怕……” 掌柜非常知情识趣:“一个房行了,就一个房,来来来,老爷我给你带路……来吧……呵呵呵……” 杰克被翠玉半推半拉的扯进掌柜推荐的上房,关好门后,杰克把帽子扔到桌上,然后走到床边,仰天大字形躺到床上,长长舒出一口气,对翠玉说: “翠玉,你还有什么家人?要去哪里?” 翠玉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躺在床上的杰克说: “翠玉以后跟着杰克少爷做牛做马。” 杰克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 〔三二〕午后的草窝 “不!你不能跟着我!” 杰克在美国西部从放牧到淘金,赚到点小钱后又万里漂洋来中国做外贸,没有一件事不是出生入死,但还没听过这么可怕的事情,有一个女人突然说以后要跟着他,天哪。 杰克瞪着情深款款看着他的翠玉,认真地说:“绝对不能这么干,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要出发去找我的女朋友了。” 翠玉看杰克坐起来认真的拒绝,于是抱着杰克的手,把头靠在他肩上温柔地说: “杰克少爷,你就当带着个仆人嘛,我什么都会做,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好了好了,不要说那些话,这没用,我是不会让你跟着我的,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对了,你是哪里人?” 杰克一手推开靠在他肩上的翠玉。 他才想起从昨晚风流快活完之后,一直不断地逃跑,没有一刻停下来,根本没有空了解过身边这女人是干嘛的。他突然有点理解绿娇娇的心情,很烦燥也很无助,又必须面对一切。 翠玉被杰克推开,顺势就跪到地上正面仰头看着他,但是双手仍是不离开杰克,这回她的手改成抚摸着杰克的大腿。 杰克说:“你别摸来摸去的,我现在不喜欢你摸……”一边用手架开翠玉,站起来走到房子的另一角,坐到椅子上指着翠玉说: “你不要过来,就坐在床上,坐在那里说,你是哪里的人?为什么做这种买卖?……对了,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和他们是怎么回事?” 杰克一直逼问翠玉,翠玉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杰克发现她除了身材,嘴唇也很象绿娇娇,可是从来没有见绿娇娇这样扁过嘴。心里想,也许她会这样的话,也会很好看吧。 翠玉从床边站起来,低着头小声抽泣,脚步一点点地向杰克挪过去,好象犯了错误的小孩试探会不会得到父母的原谅。 杰克看到自己把女孩子弄哭了,不好再吓唬翠玉,由得她挪到自己身边。 翠玉蹲下来还是用双手抚摸着杰克的大腿,一边哭一边嘤嘤地说: “我是云南的汉人,十五岁时被拐卖到这里,他们就一直逼我做买卖,还天天都欺负我……” 她嘴上一边嚅嚅地说着,手上可不清闲,一直往杰克的大腿内侧摸去。杰克心里很不喜欢这样,可他是一个尊重事实的人,舒服得很实在,身体可不会骗人,算了就先这样听着吧。 杰克喘着气,翻着白眼在听翠玉说悲惨的往事。 “一开始他们怕我跑,天天锁着我接客,不让我出门……后来时间长了,他们看我又听话又肯侍候他们,就放松了看守,还会让我在店里做些杂事,看看门……其他的女孩都在房间里锁着,就我可以在店里走动一下……” 杰克发现她的手已经伸到最深处,总不能这时候叫人家停下来,喘着气对翠玉说: “说……下去,不要停……” “他们有时候去赌钱喝酒,我就会偷偷接客,想自己存点盘缠逃走……” 杰克实不能让翠玉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因为翠玉一只手已经伸进裤子里,他靠在椅子上仰着头,张大嘴说: “昨天……怎么就会让我……撞上他们了……啊……” 翠玉的呼吸也随着动作越来越急速: “本来是够时间的……杰克少爷……你太久了……足足一个时辰……他们都回来了你还在玩……” 杰克实在是没好气说话,用力地吐出一句:“sorry……很抱歉,是我影响你了……噢……” 说到这里,满脸潮红的翠玉已经骑到杰克的身上…… 绿娇娇和安龙儿从甘蔗地里走出来,半夜三更地找到一户看田的农家借宿,闹得又是一阵深夜狗吠。 农村人心地善良,自己身无分文也会帮助别人,绿娇娇和安龙儿顺利地睡到柴房。待他们睡到自然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 两人在农舍的水槽边上梳洗好自己,昨夜收留他们的农民伯伯也从田里回来。 绿娇娇走上前去,帮农民伯伯放好水桶和锄头,就问他要吃的: “伯伯,我们两姐弟身上带的干粮不够,能不能卖点吃的给我们?” 憨厚的大伯呵呵的笑着说: 第48节 “哎呀不用钱,呵呵,进来家里一齐吃吧,不过只有蕃薯粥,你们吃得习惯就行了……” 绿娇娇连忙说:“谢谢伯伯,你能吃的我们当然能吃了。” “进来吧,进来吧……”农民伯伯亲切地招呼他们走进泥砖屋。 好久没有吃上热食物,绿娇娇和安龙儿捧着番薯粥稀哩呼噜地喝着,觉得这碗免费的番薯粥直暖到心里头。 绿娇娇对农民伯伯说: “伯伯,我们姐弟两本来想去清城投靠亲戚,但是我们迷路了,不知道从这里到清城是哪个方向?” 农民伯伯说:“清城要往北走,你沿着这条小河向北走就是大燕河,你们过了大燕河之后,还是沿着小河一直向北走就到清城了,很快,走两三天就到了。” “要是我去广州很远吧……”绿娇娇又问老伯。 “去广州可不能走着去,要走十天八天呢……你们要是去广州还是坐船吧……”伯伯说。 “要从哪个方向去广州呢?”绿娇娇明知故问。 “走路去广州要从东南方……就是那个方向……”老伯用手指一指东南方说:“不要走错了,不然会走很多冤枉路,呵呵呵……你们要坐船就从这里向北去大燕河找船,船会绕北江出去,坐三天……” 绿娇娇在谈话中有意把方向和目的地搞得很乱,因为她知道,这个伯伯在他们走后,完全可能会对随后而来的跟踪者说出他们的行踪,这样的话,利用农民伯伯迷惑对方就是最好的方法。 绿娇娇吃饱肚子,把一百文铜钱悄悄放在桌子底下,谢过老伯就和安龙儿上路。 绿娇娇的目的地是花县棺材铺,位于半湖塘去广州的路中间,也就是说向着东南方向直走,就会到达花县。 这两天绿娇娇的行动,已经明确告诉跟踪者,追逐游戏隆重开始。跟踪者的正常心态,一定会怀疑绿娇娇走出的任何一步都可能是伪装,这种情况下,直接走自己要去的方向,才会使跟踪者受到最大迷惑。 东南方是茂密的山林,绿娇娇和安龙儿沿着官道慢慢向前走。 虽然已经入秋,但是广东的秋天,比夏天好不了多少,幸好路上树木高大,还不算太晒。他们每人头上戴了一个用树叶编成的草帽,象两棵小树在路上移动着。 绿娇娇的心里一直在盘算昨天的事情。 跟踪自己的人,为什么有时好象甩掉了,但最后总会跟上来? 比如在江面上就是很奇怪的事,明明小船在黑暗中划得飞快,明明后面没有船,明明进入大燕河后,他们马上停在一旁边伏击跟踪者,却见不到跟踪者追来? 只有一种情况跟踪者可以做到这样,就是他不需要看到绿娇娇,也有办法知道绿娇娇逃跑的方向,只要这个方向没有错,他找到绿娇娇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个人不是跟猎狗一样了吗?绿娇娇被这个阴暗的疑团搞得心惊肉跳。 更可怕的是,在甘蔗林中,他在看不到绿娇娇的情况下,却可以知道离开的人不是绿娇娇,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他只会跟绿娇娇一个人,换而言之,安排杰克兵分两路是完全没必要的做法。 绿娇娇有点懊悔自己的自作聪明,要是现在杰克在这里的话,就可以坐马车抽大烟,哎,真是自作自受。 什么手法都会有破绽,上一次行不通的方法,反过来用也许就行得通。 昨晚在甘蔗林里,是想由安龙儿引跟踪者出来,由自己去伏击,但是却被跟踪者识破,如果……把这个方法倒过来用呢? 由自己引出跟踪者,安龙儿进行伏击? 对呀,绿娇娇一拍脑门,就这样干。她在安龙儿耳边说: “我们今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又要打埋伏了,这次由你来……” 安龙儿点点头说:“行,娇姐你教我怎么做就行了。” “那现在先原地休息吧……那边有小河,去洗个脸,到树荫下睡个觉……今晚上也不知道有没得睡了……”绿娇娇指着远处的小河说。 安龙儿从地里搬来大垛金黄色的干草,在小河边的大树下垫成一个舒适的草窝。 绿娇娇洗完脸和手手脚脚,光着脚丫卷起裤脚,跳到小床一样的草窝里,一脸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点起一泡大烟陷到草窝中抽起来。 安龙儿看到绿娇娇躺在草窝满足的神情,心里甜丝丝,只有自己和娇姐的时候,安龙儿的心情特别好。 安龙儿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死在洋人的枪下,他对杰克没有一点好感。尽管杰克一直对他很好,也常和他开玩笑逗他开心,但是安龙儿一样从心底里讨厌杰克,讨厌他这么高大,讨厌他一身的金毛,也讨厌他身上不知从那里来的香味,笑起来还鬼那么大声,褐色的眼珠怎么看都不自然,由其讨厌他走近绿娇娇! 这个秋日的午后,没有杰克,只有自己和绿娇娇一起坐在小河边,安龙儿心里充满安全感。绿娇娇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还是一模一样,这也让安龙儿分外满足,他觉得可以和绿娇娇混为一体,有着奇妙的快乐。如果时间永远停在这时,一定是他最大的愿望。 安龙儿悄悄坐在绿娇娇的草窝旁边,从藤箱里翻出一本书看。 绿娇娇听到他在看书,把躺在草窝里的身子转向安龙儿: “看什么书呢?” “现在看撼龙经。”安龙儿向绿娇娇晃了一下书的封面。 绿娇娇笑了笑说:“真有你的,天天逃命还可以带本书在看……易经看完了吗?” “嗯,看完了,不过要使用的话还要多试试……” “很快就有机会给你试了……对了,怎么不看三命通会?”绿娇娇发现安龙儿没有按她给的书目次序来看。 安龙儿有点不知所措,他挠挠头说:“是这样……本来是在看的……不过后来我看到你破解倒地木星局和金鸡啼日穴,觉得风水很有用,又可以马上跟着你学,所以我就先看了风水书……娇姐,对不起。” 绿娇娇嗯了一声说:“算了,都是你自己的缘份……这一回,我也把你拉下水了,这一路很辛苦,你怪娇姐吗?” 安龙儿是个老实人,娇姐问他话,他更是老实回答: “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很不舒服,老是一个人在家,出门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啊……你在老蔡那里还有一帮小兄弟陪你玩,跟着我可是要做下人了……”绿娇娇抽了一阵大烟,人开始有点迷糊犯悃。 “我在蔡叔那里也做很多事,在娇姐家倒算是清闲了,还可以读书……”安龙儿放下书,看看绿娇娇。绿娇娇很少和安龙儿聊上几句,安龙儿却很珍惜和绿娇娇的每一次聊天。 “对了,你那时在卖艺班里不是有个耍九节鞭的园脸小妹对你很好吗?呵呵……”绿娇娇自顾自地笑起来。 第49节 安龙儿忙说:“不是,她是蔡叔的女儿,她和我们都很玩得来。” “现在没有园脸小妹妹陪你玩罗……哈哈哈……要不要娇姐给你找一个,呵呵呵呵……”绿娇娇居然和安龙儿开起玩笑,笑声很好听,看着安龙儿的眼神带着诱人的媚态,笑的时候露出整齐的牙,轻轻地咬着一点红红的舌头尖。 安龙儿和她的眼神一接触,马上看向小河的远方,脸上一阵阵发热,不好意思地陪笑着: “不用……呵呵……” 绿娇娇长长吐出一口烟,喷到安龙儿身上,安龙闻到鸦片烟的香味很浓郁。她对安龙儿说: “你现在身上的银子,足够你赎身了……打后一路万水千山,还不知道有多少危险,你如果觉得不喜欢的话,你可以放下钱自己走……” 安龙儿的笑容马上收敛起来说:“娇姐,我不走……” “你喜欢跟着我吗?”绿娇娇的声音懒洋洋。 安龙儿的回答很肯定:“喜欢。” 绿娇娇喜欢这种肯定,还是小孩的安龙儿说出这句话,竟然让她感到稳重可靠,但她还想听多一次: “什么都不怕吗?” “不怕,什么都不怕。”安龙儿的回答坚定明确。 〔三三〕阎王吊魂咒 绿娇娇和安龙儿聊了一会闲话,就在午后的树荫下枕着藤箱睡着了。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他们吃了些干粮,整理好行装连夜上路。 如果可以保证路上的安全,晚上在官道上行走的确比白天舒服,没有烈日当空,凉风徐徐吹来,人走在路上分外清爽。 绿娇娇完全不象白天慢条斯理的样子,脚步走得很急。一来是因为休息得好精力充沛,二来她急于找一个适合布局的地形,以便安排安龙儿抓人。 她不河边休息时给安龙儿安排计划,因为停在一个地方说话最容易给人偷听,现在两人都在路上急走着,她走近安龙儿身边小声地安排一会要做的事情。 “龙儿听着,一会有适合的地方,我会指给你看,你就过去躲起来埋伏着……我会一直向前走,引他经过你身边……” “好。” “你躲得好一些,不要让他发现,然后你准备好绳索,如果见到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肥瘦不是很高……就是比我们高半个头的样子,脸长得很丑陋那就是他了……” “明白。” “如果他是一个人的话,就用绳子把他捉起来……如果有二个人以上,你千万不要曝露,也不要走开,就留在原地,我一个时辰后会回来找你……” “行,没问题。” “如果他是一个人,而你不够他打的话,不要死缠烂打,你往我这里跑,追上我就行了,他不会想在我面前出现,到我身边你就安全了……” 绿娇娇在极力想象最坏的情况,她要力保安全地由安龙儿独力完成这次计划: “还有……如果对方有两个人,又发现了你还要捉你的话,你就全力逃脱,到花县和杰克会合……这里是十两银票,够你在路上乱花了,该怎么花钱就怎么花,人一定要安全到花县,明白吗?” 安龙儿接过银票,眼眶一热,几乎流下眼泪,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忘记了有人会关心他: “娇姐你放心吧,我会按你说的做。” 现在是八月下旬,中秋已经过去很多天,月亮要到下半夜才会升起。官道两旁边是一丈多高的茂盛大树,浓密的枝叶遮住天空的星光,使道路中间黑暗得认不出人样。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远远的小村落散出零星的灯光,让人觉得有一点生气。天上的星光很明亮,却无法照入树荫遮蔽的官道。 绿娇娇和安龙儿走上一段又窄又直的上坡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旁是斜斜的山坡,山坡上的树林同样高大茂盛,使这一段路更显得漆黑一团。 走到上斜坡的三分一位置,绿娇娇看前后无人,用手按一按安龙儿的肩,手向路边的大树上指一指。 安龙儿马上会意,从身上解下绳子,双手各拿住绳子的一头,手腕一翻打出一个大活套,这是前几天杰克刚刚教他的西部牛仔套结。然后他把活套拉大一些,轻轻放在道路中间人一定会走过的位置,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出有条绳子会放在地上。 绿娇娇看到这里,明白安龙儿的想法,脸上忍不住笑容。心想,这小黄毛头干这种坏事还真是有天份。 安龙儿轻轻放长绳子,自己牵住绳子的另一头,纵身一跃,无声无息地潜在树上…… 绿娇娇并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径直向前走去。 安龙儿跳到树上后,放慢自己的呼吸,听着绿娇娇的脚步声向斜坡上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直到从斜坡的另一头消失。 仔细地听着他们走过来的路,路上没有任何人,除了偶尔响起虫鸣蛙声,路上再没有其他声音。 过了一会,路上走过一个赶牛的男人。男人长得五大三粗,手上拿着一条有树叶的软树枝,一甩一甩地轻轻打在牛屁股上。以安龙儿的看法,这人是刚刚耕完田,要从田里赶牛回家,要跟踪人的话,不会赶一头牛吧…… 应该不是这个人,安龙儿这样想着,看着壮汉赶牛从自己身下经过。 然后又走来一个挑着菜的中年妇人,肩上挑着两个装满青菜的小箩筐,前面的箩筐上有点反光,走到安龙儿藏身的树下,安龙儿发现那是一小碗水,大概是为了给青菜保湿之用。 应该不是挑菜的女人,娇姐不是说是男人吗?安龙儿想,现在才过了三刻钟,再耐心等等。 从斜坡上又走下来三个男人,边走边在大声说笑,安龙儿听到他们说着德贵村有个孙寡妇才十八岁,每天晚上和他们家老爷睡一个房子…… 三个从斜坡上下来的男人,肯定不是跟踪娇姐的人。不过安龙儿发现,当跟踪者或是偷听人家的事,原来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紧张之余又忍不住要继续做下去,因为他现在很期待下一个走过的人,很想看看这次会是谁经过。 过了不久,从斜坡下又走上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已经喝醉了,另一个骂骂咧咧地扶着他。 他们从安龙儿蹲点的树的下经过时,安龙儿闻到一股酸臭的白酒味,很显然这人是真喝醉了。安龙儿想,没有人喝醉酒跟踪人的吧?要是娇姐突然换匹马跑掉了,他这样也赶不上呀,应该不是他们。 两个时辰里,只有四拨人经过这个黑麻麻的斜坡,但都没有绿娇娇说的丑陋年青男人,安龙儿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只好在树上耐心地等绿娇娇回来。 安龙儿在树上蹲点的两个时辰里无所事事,绿娇娇却跑得半死,气都喘不过来。 和安龙儿分开后,她一路小跑上斜坡,然后向斜坡下跑去,跑多远不是问题,只要前面没有分岔路口,她可以跑半个时辰。 快速移动有利于调动跟踪者加快速度追上自己,这样对方被安龙儿发现的可能性就会更高。 第50节 其实以绿娇娇的体力,根本不可能连续这样跑,跑了三刻钟后,她已经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喘大气擦汗。 闻了几口大烟提提神,绿娇娇开始原路往回走。因为刚才小跑三刻钟的距离,走路回去就要花四刻钟的时间,一来一回刚好一个时辰。 绿娇娇好不容易又翻过大斜坡,回到安龙儿蹲点的大树,看看没有出事的痕迹,于是拍拍树干示意安龙儿下来,自己双手叉着腰喘得说不出话。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绿娇娇终于可以说出话,但是声音还是喘得丝丝作响。 “桀屋里死人……”绿娇娇一激动就忍不住用母语骂人,可是安龙儿没听过绿娇娇骂人,也听不懂江西话,一边收地上的绳子,一边顺口问:“你说什么?” “我骂他个死人头,给我捉到看我不打他几巴掌,果个扑街……”绿娇娇还在咒骂着。 这一句安龙儿能听懂,广府白话都这样骂人。 绿娇娇回过气,拉安龙儿爬到路边的山坡上,找块大石头坐下来了解刚才的情况。 “刚才有没有人经过?”绿娇娇问道。 安龙儿说:“最先是一个农民赶着牛经过……” “那人我看到,我停下来时从我身边过去了。”绿娇娇首先过滤掉这一个。 “然后是一个挑菜的女人……我看是女人没管她……” “女人?我没看到女人经过……然后呢?”绿娇娇娇觉得问题在这个女人身上,但还是要了解全部情况再做分析。 “然后是三个男人从坡上下来,是从你那个方向来的,娇姐你见到他们吗?” “见到,那三个人和我迎面而过,嘴巴还不干不净的……算了不说这些,还有人经过吗?”绿娇娇也排除了三个男人。 “最后是两个男人,有一个喝醉酒了给另一个扶着,走得很慢,你回来时有看到吗?”安龙儿也开始知道绿娇娇的思路,只要两边一对照见到的人,就可以知道谁是跟踪者。 “那醉猫现在还躺在路边,我看到了,一身酒气看来是真喝醉……不象是他们两个……还有人经过吗?”绿娇娇在走回来时,小心地注意过躺在地上的人,他吐得一地都是脏物,吐出来的东西可假不了,醉成这样的人也应该被排除。 安龙儿无可奈何地说:“没有了,只有四拨人,娇姐不是说没见到挑菜的女人吗?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岔路?” “没有分岔路……一路两边全是山,没有人会挑着菜爬到山上吧……你说说那个女人……”绿娇娇沉吟了一下,从藤箱里拿出盛水的皮囊喝一口水,然后递给安龙儿。 安龙儿接过水喝了一口说:“那个女人看起来象三十多岁,穿着农妇的衣服,裤脚卷起……嗯,有穿鞋子……” “她有多高?”绿娇娇需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可能比我们高一点。” “能看到是大脚还是小脚吗?”绿娇娇问。 “太黑了看不清楚,不过走路挺稳的……” “她挑着什么菜?筐有多大?” “什么菜看不清,筐不是很大,她走起来也不显得很重……” “她的菜是满筐吗?” “全满筐。” “菜上有盖什么吗?” “有,对了,菜上面放了一碗水,我从上向下看到有点一闪一闪的反光,所以记得……” “一碗水?”绿娇娇停下问话,慢慢闭上眼睛努力组织着安龙儿告诉她的图像。 “那碗水是给菜保湿的吗?我觉得是这样……”安龙儿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也想和绿娇娇一起搞清楚这些事情。 过了一会,绿娇娇睁开眼睛看着山坡下的官道,果断而低沉地说:“你已经见到跟踪者了,他就是挑菜的女人!” 安龙儿亲眼见过这个女人,只觉得普普通通,听绿娇娇这么一说,心里直打鼓,好奇地问道:“娇姐是怎么认出他的?” 绿娇娇把头转向安龙儿,靠近他耳边用唇齿的声音细细地对安龙儿说: “晚上收菜放到第二天不新鲜,菜农要卖菜的话只在早上收菜,然后白天就要马上卖出去,所以卖菜的人,到晚上不可能有一整筐菜挑来挑去,这是其一;如果要保持菜叶新鲜,应该在菜上盖上湿布和鲜草,或是新鲜的树叶,而不是在上面放一碗水,这是其二;真正挑菜的人,在走路时菜筐会上下抖,这样走起来省力很多,但是这样的话就会把碗里的水打翻,你就不会看到有水了,这证明她不在乎那两筐菜重不重,他只在乎那碗水不打翻,这是其三;天这么晚了,筐里却盛满菜,只能证明那些菜是铺在筐上的伪装,筐里有其他的东西,可能是他的行李……对了,那女人背上还有别的东西吗?” 安龙儿听了绿娇娇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莫名的激动,真想不到自己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事情,在绿娇娇眼里破绽百出。 他回答绿娇娇:“没有,她身上只有衣服,还有一顶草帽挂在担挑的后面。” “背上没有行李的话,那两筐东西就是她的行李。”绿娇娇基本上肯定自己的分析结果。 “她不知道你在中途停下来,于是一直追着我,当我往回走的时候,她马上躲到山坡上先让我过去,然后再从后跟上……问题是……她已经知道我是一个人走回头路,也就是说她完全可以认为,她被你见过……”绿娇娇细细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使之连贯起来。 “可是那碗水是什么呢?我不明白……”安龙儿其实还有很多不明白,他只是先问了最迷惑的部份。 绿娇娇不说话,她把皮囊里的水倒了一些在大石头平面的小坑里,大概也是象半碗水的样子…… 然后从藤箱里找出一个针线包,拿出一支最细的缝衣针,一手拿着针尾,把尖尖的针头在石头的平面上很快速地来回拖了两下,针头被磨得精亮; 再从地上捡起一片小树叶放在石头坑里的水面上浮起,最后把细针放在树叶上面…… 树叶托着细针浮在水面,细针带着树叶慢慢旋转,转了半圈后,针头居然停下来,正正指向南方。 绿娇娇拿出自己用的小罗经递给安龙儿,安龙儿对照罗经上的磁针和树叶上的缝衣细针,两针所指的方向果然分毫不差,安龙儿看得嘴巴张成圆形,惊讶地看看绿娇娇。 绿娇娇用食指放在自己的嘴上,对着安龙儿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动作,他不想安龙儿惊动对方。 她用更低的声音对安龙儿说: “他那碗水里也有一个这样的指针,但是他的针不是指向南方,而是永远指向我……” 安龙儿更惊讶地再次张大嘴巴,绿娇娇马上用手捂住他的嘴。 第51节 安龙儿对绿娇娇点点头,示意可以放开手了,迫不及待地凑到绿娇娇耳边问道: “娇姐,那是什么东西呀?” 绿娇娇吸了一口气慢慢在安龙儿耳边说出来: “那是阎王吊魂咒……” 〔三四〕痛哭 “好可怕的名字……”安龙儿听到这个名字后,想象出来的全是妖魔鬼怪。 绿娇娇给安龙儿略为解释了一下: “阎王吊魂咒有几种变术,散魂术、迷魂术、收魂术,还有一种是回魂,他用的这一种可以跟踪人的魂魄,就是追魂术……把被追那个人的生辰八字融合到符咒里,再把吊魂的灵力加持到指针,这个指针就会永远指向那个人的方向,道行高深的人可以把持咒的范围不断扩大。方士为苦主找失踪小孩的时候就会用上阎王吊魂咒,在孩子刚刚走丢,没有走远的时候非常有效,但是这回……” “原来这个阎王吊魂咒还可以做好事呀?”安龙儿还以为名字可怕的东西都是害人之物。 “道术只是工具,象风水一样,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问题是他们居然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绿娇娇想了一会说:“算了,现在不想这个问题……现在知道他用什么道术,我就有办法对付他。这两天总算没有白辛苦,三天之内,我一定要把他捉到手……” 安龙儿看到绿娇娇胸有成竹,也满有信心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绿娇娇跑了几个时辰,全身骨头都在生痛,等她休息到可以重新上路,已经是下半夜,一弯残月从东方的山顶悄悄升起,官道上被月色照得明亮起来,绿娇娇和安龙儿也可以加快脚步向花县方向前进。 在清城北江边上的豪华客栈江景上房里,当杰克睁开眼睛,已经是大白天。 身材酷似绿娇娇的翠玉睡在杰克身边,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手搭在杰克身上,把脸往杰克身上贴。 杰克转头看了一眼翠玉,手就从被窝里摸向翠玉身体,手一面轻轻揉着,眼睛又慢慢地闭上。 突然杰克又睁开眼睛,一下坐起来说:“糟糕,今天要出发了……” 说完正要下床,翠玉马上用手拉住杰克的手坐起来,另一只手扯过被子遮在胸前:“杰克少爷,你要走了吗?我和你一起走。” 杰克匆匆忙忙拨开她的手,自己起来找衣服穿上,然后洗脸刷牙,一路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 翠玉见这场面,真是象要马上出发的样子,也连忙起床,穿起杰克给她的绿娇娇的衣服。 杰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翠玉说: “我要去找我女朋友,你现在也没事了,快回家去吧,这是银票,你用来做盘缠……”说着递给翠玉十两银票。 杰克大概算过,翠玉满打满算地做生意半个月也就赚这么多,实际上钱会被几个龟公拿去,根本不会到她口袋里;如果她真是要回云南的话,这十两银子足够有余。 翠玉一听这话,没有接银票,却扑到杰克脚下,跪在地上抱着杰克的双腿,急促地对杰克说: “杰克少爷,我几年没有回家,这样回去也没脸见人,你就带我走吧,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赶我走,杰克少爷求求你了……” 杰克看到穿着绿娇娇衣服的翠玉,心情真是很复杂。如果上帝在这里,上帝一定会叫他帮一帮翠玉;但是如果带上她,绿娇娇一定非常生气,而且绿娇娇还要面对许多事情,现在可不能带个这样的女孩子在身边。 杰克把翠玉扶起来,放到椅子上,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翠玉你听我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马上要离开这里;我要做的事情也很危险,你不能跟来;你没地方去我可以安排你到清城知县何大人那里,何大人是我朋友,他会帮助你……好了,不要哭……” 翠玉一双大眼睛开始流出眼泪,从来没有女孩子这样哀求过杰克,杰克完全是手足无措。 “好了……不哭了……我现在就带你去何大人那里,走了走了,快……” 杰克把银票塞到翠玉怀里,一手拖起她一手背起行李就出门。到客栈的马房架好马车,拉翠玉上了车厢,自己跳到车夫位置赶马车出发。 临江客栈距离衙门只有几个街口,杰克的马车拐几个弯就到了县衙大门,他跳下车,走到马车厢旁边打开门,看到翠玉在车厢里依然泪流满面,不停地抽泣着说: “杰克少爷,不要扔下我……我不去何大人那里,你让我跟着你吧……求求你杰克少爷……” 翠玉哭得越来越厉害,杰克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跟着自己,他板起脸对翠玉说: “好,你不下来我就叫里面的官差拖你下车。” 翠玉一听真的慌了,双手一把扯住马车上的靠椅,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在流眼泪和用力地摇头。 杰克真是无法想象自己把女孩子弄哭了,还弄得这么伤心,一手叉着腰,一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 杰克想大概是自己表情凶狠,吓着女孩子了,于是尽量温和得象神父一样开导着翠玉:“何大人是清城的官员,他会帮助你的,翠玉你下来吧,只要到了衙门,你的困难都可以解决……” 听到这句话,翠玉终于哭出声音,双眼血红象发疯一样喊叫出来: “官府里没有一个好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怎么玩我打我……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钱!不是你和他们上床不是你被他们干……你当然喜欢他们!我恨他们!我好怕他们……呜呜……” “我一进去就死定了……”翠玉象崩溃了一样跪在马车厢里,激动地用手捶打着车厢地板,眼泪从她脸上滴下,把地板染湿一大片。 翠玉的话让杰克呆在马车门前,他很清楚翠玉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他还记得自己在美国西部淘金时,在酒吧里见到的妓女,如果把她们送到当地警长那里,同样不能想象后果有多糟糕。 杰克不再说话,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对翠玉的伤害。他爬进车厢,把翠玉拥抱在怀里,用手拍拍她的背试图给她一点安慰。 翠玉被杰克抱住,从背后感觉到杰克的手象妈妈一样拍着她,毕竟她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却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安慰和呵护,压抑在心里很久的恐惧、委屈和耻辱失控地爆发。 她哭得咳嗽起来,喘着气双手紧紧地扯住杰克的衣服,慢慢地倒在车厢里,双手抱着头靠在椅脚。 杰克想起他第一次进翠玉的房间,翠玉问他要钱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不同的只是上一次翠玉全身赤祼,靠在他要走出去的门上。 杰克找出一件自己的外衣,一言不发盖在翠玉身上,然后关好车厢门跳上车夫的位置,赶车离开清城,沿官道向南奔去。 马车在不紧不慢地走着,翠玉在车厢里休息了很久,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爬到车厢前敲敲车窗叫坐在车头赶车的杰克,说想坐到车头吹吹风。 杰克停下马车,让翠玉一起并排坐到车夫的位置。 翠玉坐到车头位置之后,一直沉默着不说话。杰克可忍受不了这么长时间和一个人在一起却不说一句话,总得找点什么说说。 第52节 “你饿吗?要不要找点吃的?”杰克一如既往地关心人。 “嗯。”翠玉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我车里有些牛耳朵,也有酒,本来有些面包,不过车上人多很快就吃完了,哈哈……”杰克想调节一下气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看,田里有番薯,我们烤番薯吃好不好?”杰克看到地里有番薯叶。 翠玉听说要烤番薯,忍不出笑出来,高兴地点点头,她真心笑起来的样子原来比勾引嫖客时的笑脸可爱得多。 杰克看到她不再伤心,心里也舒服很多,拉转马车就向农地里赶过去,要找管地的农户买番薯。 很快买到一堆番薯和一大捆木柴,杰克在田地里找个树荫位置,搬来几块大石头架起,把番薯埋到火堆下面,和翠玉坐在一旁看火等吃。 杰克这时候不敢乱提翠玉的去向问题,他想只能和绿娇娇会合之后,再和绿娇娇一齐考虑,毕竟绿娇娇是中国人,他们自有中国人的办法。 现在要杰克扔下一个身无分文,又无依无靠的女孩子,他是怎么都做不出这种事情。 翠玉对杰克说:“杰克少爷,你不喜欢翠玉侍候你吗?” 杰克的头一下子就大了,这人坐下来就谈这个事,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要命,他对翠玉说:“我当然喜欢,只是你要明白,我有女朋友……” “你说过很多次你女朋友了,就是你的情人吧……翠玉不敢想别的,翠玉只是想跟着杰克少爷侍候你,我不要工钱……”翠玉说这话其实也说几回了,他们两一直在这样绕着,杰克想必须要讲点实际的东西。 “这样说吧翠玉,我爱我女朋友,但是她不会喜欢你……”杰克一脸尴尬地说。 “我知道……我是妓女……但我没想过要和她争,我只想有人收留我,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一样收留我就行了……”翠玉的眼神越来越失落。 杰克看到翠玉的神情,又有些慌乱起来:“不是不是,不是这个原因……谁都会有不快乐的过去,很快我们都会忘记的……主要是我女朋友和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而且要办的事情也有危险,我们的生活一点也不正常,我们给不了你正常人的生活,我们每天在冒险……你明白吗……” 翠玉迷惘地摇摇头,一看就知道完全不明白。 杰克来一个深呼吸,再进一步努力地说明情况:“比如……只是比如啊……我们是被官府通缉……我们在逃亡……当然其实我们不是被通缉……我们只是在冒险……但是你不能这样过日子……” 翠玉眼眶又红了,半哭着说:“你就是不要我嘛……” 杰克看这情形肯定又要历史重演,马上用树枝从火堆里挑出一个大番薯,送到翠玉面前分散她的注意力:“快看,噢……大番薯熟了,很香的大番薯。” 翠玉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晚上和杰克一直在缠绵悱恻,体力消耗不少,现在闻到香味也顾不得伤心了,噘着嘴接过烤熟的大番薯,剥开皮就吃起来。 吃了几口,还掰出一小块往杰克嘴里送,看到杰克从她手里吃东西,很快又格格格地笑起,似乎已经把刚才的事全部忘掉。 杰克面对翠玉无可奈何,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他现在只想着尽快会合绿娇娇,永远和她在一起,一个没有同伴的洋人在中国走江湖实在太可怕了。 绿娇娇和安龙儿白天借宿在乡村小镇,晚上则星夜赶路,已经形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晚上走路清静凉快,人也更精神,最重要的是可以创造机会让跟踪的人曝露行踪。 在大斜坡千辛万苦地创造机会,让安龙儿见过跟踪者一面,绿娇娇终于知道自己身后的人在用什么方法进行跟踪,走在路上每一刻钟想的问题,也从如何发现对手变成了如何对付对手。 不停走了两天,他们已经深陷在深山老林中。本来花县一带都是平原田野,但是独在从清城去花县的途中,却隆起一道山脉。 山中树木高大繁密,山势并不险峻,不但不会无路可走,恰恰相反有一条贯通南北的官道从山中越过。 现在是和杰克分开的第四天,绿娇娇已经顺利到达经过山岭的官道,和安龙儿在路亭里睡觉等着杰克。 在她的计划中,没有杰克和帮助,根本不可能活捉使用阎王吊魂咒跟踪自己的道术高手。 〔三五〕上过床的亲戚 路亭设在半山腰,有五六丈见方大小,宽敞的草蓬下有大条原木搭的长凳,长凳上侧躺着绿娇娇,用头巾盖着自己的脸,她身边坐着正在看书的安龙儿。 路亭前的官道偶尔有一两个客商来往,这里毕竟是在山上,不会车水马龙,但这里又是清城到花县的必经之路,所以也不会荒无人烟。 绿娇娇睡了两个时辰已经醒来,却依然躺在长凳上,她叫安龙儿给她点上一泡大烟,然后自己靠在路亭的一角抽烟,策划着杰克来了之后的下一步行动。 抽过一泡烟,她觉得等杰克的时间太久了,对安龙儿说: “龙儿,起个卦看看杰克怎么样了?” 安龙儿放下书说:“我没有试过起卦算事,不知道会不会算错……” 绿娇娇说:“算错了也无所谓,你试试吧……在算卦前凝神敛气,心无杂念,不然会算不准。” 安龙儿应了一声,就从身上掏出三个铜钱合在手掌里,闭起眼睛让自己静下心,然后用最基本的文王卦起卦法,一步一步地按书照做。 三个铜钱连开六次,记录下每一次的阴阳变化,用小树枝在地上画出六道或连或断的横线,然后仔细一看: “水火既济卦上六爻变风火家人卦……” “嗯?怎么有关系卦?”绿娇娇心里冒出一个大问号,安龙儿起卦不会错得这么离谱吧。 “龙儿你解卦我听听。” “嗯,既济卦是阴阳交通卦,代表逢凶化吉,杰克是安全的;互卦为火水既济,为欲合未合之象,代表过程中有争执之事;最后变成风火家人,家人卦木火通明也是吉象,又是既济卦的关系卦,就是说杰克在路上遇到熟人或者是认识人了,关系还很亲密……” 安龙儿一边解卦,一边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劲,杰克只是一个在广州做生意的洋鬼子,在清城哪里来的熟人?心里有点纳闷,这卦也解不下去了。 绿娇娇看了一眼安龙儿在地上划出的易卦,心中了了,冷笑了一下问安龙儿: “你看这熟人是男是女?” “既济是阴阳卦,可能是女的,对吗?”安龙儿试探着问绿娇娇。 绿娇娇说:“断卦要铁嘴直断,没有可能,只有是和不是……”绿娇娇从长凳上坐起来:“你说是男是女?” “是女的。”安龙儿肯定自己的断卦结果。 “你看是什么关系?” “前面是阴阳互卦,后面变成亲缘卦,他们是亲戚关系。”安龙儿受了绿娇娇的教育,也不管杰克是什么背景,推断是否实际,只管依卦直说。 第53节 绿娇娇又冷笑一声:“哼……亲戚关系……杰克和这亲戚在一起多久了?” 安龙儿认真推论说:“以既济阴阳交通卦开始,就是说他们一开始就在一齐了,互卦未济有水火分离之象,这代表过程中他们试过想分开,但是卦象演变到最后成了家人卦,他们到现在一直在一起……” 绿娇娇又问:“这亲戚是什么人你能算出来吗?” 安龙儿皱起眉头想了想,然后向绿娇娇摇头说:“我不会解了。” 绿娇娇说:“既济卦合中有冲,代表这女人不是清城当地人;动爻的卦就是外卦,代表外人,这里是上卦坎卦有变爻,坎为娼盗酒色江湖人;杰克在清城不可能有亲戚,他们本来不认识,你算出的亲戚关系是指他们上过床就变了亲戚,哼哼……杰克这回粘上麻烦事了,等着看戏吧龙儿……” 安龙儿看到绿娇娇的脸色很难看,不敢再说话,又躲到一旁看书去。 他并非真的在读书,他也在等杰克来到面前,他很想知道第一次算卦的结果,希望第一次就可以算准卦;但是也知道如果这一卦算对了,绿娇娇的心里一定很不开心。 绿娇娇心里茫然若失,虽然她很了解男人,在广州陈塘的几年生活里,早让她看透男人的心,她也不在乎男人有老婆,而且杰克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只是一个出钱出力帮助自己的仗义朋友,人家一个大男人要干什么自己管不着,但心里酸溜溜的,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她发自内心希望安龙儿心怀杂念算错这一卦,自己却根本不敢起卦再算。 她和安龙儿一样盼望着杰克的马车快点来到,她要看看真实的情况是什么。绿娇娇多年没有过忐忑不安,这一卦让她焦虑得胸口作闷,又点起一泡大烟。 远远传来马蹄声,两人很熟悉杰克的马车,一听就知道是他正来赶车过来。 绿娇娇收起烟枪站到长凳上,伸长脖子看着官道的尽头。她已经没有心情按原计划伏击跟在杰克背后的人,她只想尽快看看车里有没有其他女人。 安龙儿知道按原计划他们是要潜伏起来,但是现在看到绿娇娇翘首已待,他知道这回不会按计划办事,于是收起书整理一下行李,也站到路边。 杰克的马车走得很慢,他记得今天是按计划由绿娇娇伏击跟踪者的日子,他怕走得太快的话,绿娇娇随时在他后面发起攻击,他来不及快速回头帮忙。 翠玉还在车上,杰克叫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如果听到有枪声响起,她就要马上下车在原地等着,而杰克会单枪匹马往回赶去。 坐在马车前方的杰克谨慎地赶着车,眼观六路耳边八方,转出一个弯道后,却远远看到绿娇娇高高地站着,杰克开心得在车夫的坐位上站起来,大幅度地扬着马鞭,一边大声叫着:“娇娇!我来啦!” 叫完后还使足劲吹了一声很长很响的口哨,传到山里山外很远的地方。 绿娇娇当然听到杰克叫她的名字,看到杰克热烈的反应,她的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杰克拍着马屁股催促两匹大马跑起来,一溜烟就到了路亭旁边刹停,绿娇娇看到快乐的杰克,站在长凳上期待着…… “娇娇,我很想你……”杰克脸上带着激动的表情跳下车,冲到绿娇娇面前,双手张开一把抱起绿娇娇转了几圈,她格格地笑着,然后脸上被狠狠地亲了一下。 然后杰克放下绿娇娇走到安龙儿面前,弯下身也拥抱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说:“嗨,龙儿!见到你真高兴。”安龙儿对杰克笑笑以示回应。 绿娇娇趁杰克去拥抱安龙儿,自己跑去打开马车门。 门一打开,就看到一个相貌姣好的小姑娘坐在车厢里,还很合身地穿着自己的衣服,看起来娇俏可爱;看看自己却是一身男装布衣打扮,灰头土脸男不男女不女,刚才的笑容还没有收起,登时不知道应该做何表情。 〔三六〕替身符 那小姑娘走下马车站在地上,对绿娇娇半蹲欠腰低头,正正式式地给她道了个万福说: “娇姐万福,我叫翠玉,杰克少爷是我救命恩人,他常对我提起你……” 绿娇娇脸上笑容凝固着说:“啊,你是翠玉……” 杰克马上转过身对绿娇娇说:“翠玉不能回家,她没有地方去,我想等见到你再和你商量她的去向……翠玉,她就是我女朋友绿娇娇,长得很漂亮吧……” 绿娇娇还是站在马车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翠玉,脑子里一片空白。杰克走到她身边抱一抱她的肩膀说:“都上车再说,龙儿你一会儿帮忙赶一下车好吗?我要和娇娇说些事……”说完就扶绿娇娇上马车。 杰克和安龙儿在收拾包扎行李,绿娇娇和翠玉坐在车厢里,翠玉低头看着地板,绿娇娇坐在她对面,眼睛一直盯着翠玉的脸。绿娇娇非常有必要给这个女孩子看个相,她要尽全力了解这个人的一切。 杰克也上车后,安龙儿赶着车往花县方向出发。 杰克对绿娇娇说: “翠玉被坏人拐卖到洲心镇做……就是……” 翠玉低着头小声地说:“做妓女……” 绿娇娇对妓女一点也不陌生,从翠玉的面相上看,的确命带桃花劫,瞳孔清亮圆杏眼形,不象是奸诈之人,再听翠玉如此诚实自报家门,倒是有几分同情。 “后来她被几个坏人折磨的时候我救了她出来,本来想送她到清城何大人那里,但是翠玉被官府的人欺负过,无论怎样都不敢进官府,非要跟着我,所以我先带她离开清城,和你商量一下怎么办?” 杰克如实说了翠玉的情况,把上床的事全部漏掉没说。 翠玉听杰克说完,马上对绿娇娇说: “娇姐,翠玉无家可归,你就收留翠玉为奴为婢吧……” 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绿娇娇。 绿娇娇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自己还无家可归呢,现在这两个狗男女,还合伙要我留人让他们可以天天一起风流快活?真是开玩笑。 绿娇娇说:“要不这样吧,杰克你带翠玉回广州安置她的去向,我和龙儿回头北上继续赶路就行了。” 杰克听出绿娇娇话里有话,如果他留下翠玉的话,绿娇娇就会叫他回广州,这根本不是他的本意。杰克连忙说: “娇娇,我和翠玉说了,你是我女朋友,你去那里我就去那里,我不会自己回广州。我们帮翠玉安排好去向就行了……” “朋友不是男的就是女的,她也是女朋友啊……你跟谁去不一样……”绿娇娇态度很明确,她在吃醋。 翠玉看到这情形,在狭窄的车厢里跪下,红着眼眶绿娇娇说: “是翠玉命苦,翠玉从来没有任何想法,如果娇姐不喜欢翠玉留下,在前面的镇上放下翠玉行了……我被杰克少爷救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衣服,才借了娇姐的衣服穿着,有机会翠玉再重新做一套新衣送回给娇姐……” 说到这里,翠玉忍不住又小声哭起来,她极力地压住自己的声音,哭得非常辛苦。 绿娇娇和杰克对视了一眼,杰克说: “要是随便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扔下她,她还不是要做妓女……” 第54节 绿娇娇也不想再给难听的话翠玉听,一脸灰沉低声地说: “这是她的命,天下这么多妓女,你救得过来吗?” “但是她不想当妓女,我们能帮一个人,不是比放弃一个人好吗?”杰克提高了音量,他的态度和绿娇娇明显不同。 绿娇娇在风月圈中打滚了三年,经她手算命的妓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算一个命就象在看一个悲惨故事,她对妓女的难处不能说理解至少是了解,她听到杰克的话沉默了很久,眼睛一直盯着跪在地上的翠玉。 “翠玉,起来吧不要哭了,我们这两天要去一个村子,看看那里的人能不能收留你吧……”绿娇娇也是一身的事情,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失去杰克支持自己的力量,也不想翠玉在自己身边拉扯太久,这会严重影响她的下一步计划。 她看了看杰克,杰克马上说:“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娇娇……” 说着话他讨好地把手搭在绿娇娇的手上,绿娇娇一手甩开,翠玉重新坐回座位上,靠在角落低下头。 两匹马走路发出密集的马蹄声,这时在车厢里谈话最不容易被外界偷听,绿娇娇想趁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和大家谈好下一步安排,于是她问翠玉: “翠玉,你会赶马车吗?” 翠玉摇摇头,绿娇娇说:“我要和龙儿说些事,你去车头帮忙看路,不会赶车没所谓,你不要拿缰绳,让马自己慢慢走就了,这路上没有岔道,不会走错路的。” 然后她叫安龙儿进车厢,对杰克说: “你那些风流事就不要说了,现在要讲正经事……” 杰克嘿嘿一笑,挠挠头默认了绿娇娇说的风流事,绿娇娇会知道这些事杰克一点也不奇怪,他觉得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巫女绿娇娇。 绿娇娇给杰克说过这几天试图逃脱跟踪的过程,也说过安龙儿发现的跟踪者,说到跟踪者使用的阎王吊魂咒,生性爱冒险的杰克大感兴趣,直恨当时自己不在现场。 解释过前因后果,绿娇娇说: “我们的目的是破解吊魂咒,把跟踪我们的家伙抓住,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他……”绿娇娇开宗明义,首先让大家知道要干什么。 安龙儿接着问:“然后呢?” “然后什么?我只是要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难道还杀人灭口呀,还不是找个地方审他几天,给个机会让他自己跑掉。”绿娇娇觉得安龙儿的问题杀气腾腾,她有必要及时制止安龙儿有过份的想法。 安龙儿“嗯”了一声,绿娇娇又说一次:“我知道你功夫好,但是不能杀人,打不过人家的话你宁可逃跑,知道吗?” “知道了。”安龙儿乖乖地回答。 “我想尽可能一次捉到人,见不到这贼人由自可,一但见到,速战速决,把他绑到棺材铺去……今天晚上我先做一个替身,这个替身引诱跟踪我的人,我们三个人同时埋伏在替身后面,两条洋枪再加个武林高手,我们捉定他了。”绿娇娇先简单地说了一下步骤。 杰克对绿娇娇层出不穷的道术极为好奇,他问绿娇娇: “娇娇,你说的替身是什么东西呀?” 绿娇娇知道他会问,早就准备好答案给他: “阎王吊魂咒跟着我的生辰八字,而不是我的身体和气味,所以可以用茅山道的替身符,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附到一个人形上,草人和纸人都可以。比如算命发现有灾祸时,就可以提前做出替身转移灾祸……” 安龙儿大概听明白了原理,他又问: “那原来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那个人就会失去一切命运。有意外来到时,他再也没有好运气保护,他也没有得到意外福禄的好运气……这时候的人最脆弱,但也是最自主,没有命运可以左右他……但他要有强大的力量去保护自己,或者自己有强大的力量……直到灾祸过去,解咒回魂才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命运里……” 绿娇娇的解释让安龙儿和杰克莫名其妙,他们眨巴着眼睛看着绿娇娇,绿娇娇说: “你们不用管这些,保护我就行了。” 安龙儿还是喜欢听绿娇娇给他下达简单明确的命令,他说: “行……不过,我们放下你的替身后,那个替身不是停在原地了吗?上次在甘蔗林里,你一停下来,那个人就不动了;如果替身不走,那个人也不会动,我们走回头找人的话,他就会知道中了计,不会再冒头……” 绿娇娇听了安龙儿的话,眼睛转一转说: “对啊,这一手是很麻烦……嗯……能不能让这个替身走起来……” 杰克说:“把替身放在马车上,让马车继续向前走……” 绿娇娇想了想说:“这样是可以,但是我无论如何要追回马车,不然马车带着我的替身跑丢了,我可很麻烦……” 安龙儿说:“由翠玉赶着车慢慢向前走行不行呢?” 绿娇娇斜过眼睛看一眼杰克:“她?” 〔三七〕不说 安龙儿提出让翠玉赶马车,是出于对她直觉的信任。 他从见到这个女孩开始,都没有和翠玉说过一句话,但是翠玉眼神里的简单让他感到莫名的诚恳。他不知道翠玉的来路背景,他只是觉得翠玉不是绿娇娇那么鬼灵精怪的女人。 杰克和翠玉相处了四天,他认为翠玉不是胆大包天的人。反而他认为翠玉很愿意听别人的话,很不想惹事生非,能合作的话会尽量合作,这当然包括他和翠玉肉帛相见的经验。他觉得,十多岁的女孩子就算有足够的胆量,也不一定有足够的聪明,再说,还有谁比眼前的绿娇娇狡猾呢? 绿娇娇可不是这么想,她现在怀疑一切人,但是安龙儿的话倒让她有兴趣做一件事。 “试试吧,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一个好帮手。”绿娇娇突然象换了个人。 “杰克你能去问问翠玉的生辰八字吗?还有问一下她的真名是什么?没有人会用爹妈给的姓名当妓女……”绿娇娇对杰克说。 车还在慢慢地向前走,杰克打开车厢门跳下车,快跑两步后跃上马车的车夫前座,坐到翠玉身边,和翠玉聊了一会天。 杰克再跳回车厢里,对绿娇娇说: “翠玉在家里的名字叫李小雯,生辰八字道光九年,六月十七日酉时……” 绿娇娇听了杰克报出的八字,出于风水师独有的好奇,马上运算起来。 “这不是八字,而是她的生日,要算命的话,还要换算成天干地支……”绿娇娇一边说,双手一边同时快速地掐算,这是绿娇娇家传术数,双手齐算天下只此一家,比江湖上的著名盲师算命还要快捷。杰克和安龙儿看着她的手指翻飞,一阵眼花缭乱,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绿娇娇的手指已经停了下来,眉头紧紧地皱着。 第55节 “她的生辰八字是……己丑辛未乙酉乙酉……这真是她的八字吗?好苦的命……”绿娇娇自言自语地沉吟着。 半晌不说话的绿娇娇,并不是为了故弄玄虚,而是她算出来的结果,无法说出来。 她一言不发,也象杰克那样在马车前进时打开车门跳到地上,然后又快跑几步跳上车夫位置,翠玉看这次上来的是绿娇娇,顿时不知所措,她发自内心感到绿娇娇给她极大的心理压力。 绿娇娇坐在翠玉的身旁对她说: “翠玉,我们想请您帮个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翠玉已经六神无主,紧张得话都不会说,只是紧闭着小嘴,看着绿娇娇点点头。 “明天我们会在半路下车办点事,你也象现在这样坐在马车头,看着马车慢慢地向前走,后面发生什么事你也不要管……”绿娇娇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一直打量着翠玉的脸,她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与她的八字相关的线索,绿娇娇这种做法,正是玄学应用中的“命相合参”,看过八字再配合面相做分析,比两者分开单独运用更为准确。 翠玉一听绿娇娇的话,吓得眼眶又红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觉得全车人都要离她而去,就扔下她一个人向前走,不就是不要她了嘛。 绿娇娇知道她怕什么,马上接着说下去: “别哭,我们不是扔下你不管,我们的行李都在车上呢……我们会在一两个时辰后追上你,你如果听到车后有鞭炮声的话,你就把车拉停等我们赶上来……” 绿娇娇同时用手拉住马缰,轻轻向后一扯,一直在溜哒的两匹大马果然停了下来。然后她用马缰一抽马屁股,马又开始向前走。 “看到吗?就这样拉停马车等我们……”绿娇娇的眼光移到翠玉的白皙光滑的脖子上。 翠玉知道不是要甩掉她,点点头说:“好,翠玉能做的一定照做。” 翠玉的额上光洁却不平整,有若隐若现的细碎横纹,这代表着她早年运程艰难坎坷;脖子上有不明显的折纹围在颈肩的位置,这可以看出几天里她一直有房事;眼肚的位置是相学里的子息宫,现在红润光洁,分明有喜在身,很可能已经有了身孕,而这个孩子会是谁的不用猜都知道;两眼中间的鼻梁位置叫做山根,翠玉的山根位置有三条横着的小细纹,象是挤着鼻子笑出来的笑纹,女孩子这个样子特别可爱,可是这并不是笑纹,而是早夭凶死之兆…… 绿娇娇把翠玉脸上的一切看在眼里,她的面相,和算八字得出的结果全部吻合,但是绿娇娇还要做最后的测试。 绿娇娇突然问翠玉:“你在妓院时,每天有喝酸汤吗?” 翠玉惊讶得轻轻叫出声:“啊?!娇姐,这些事你都知道啊?” 原来妓院每天都会给妓女们喝一种叫“了子汤”的药材酸汤,是用柿子蒂为主要材料熬成,喝了这种汤,妓女们可以安全地避孕,接多少客都没有问题。长年喝这汤的妓女,会失去生育功能,但是年轻的妓女,却要天天喝才可以避孕,有时还会避孕失败,使妓女陷入极大的痛苦中。绿娇娇长年在风月场打滚,对这种妓院内事极为了解。 “哼,娇姐什么都知道,你别想骗我,你认识杰克后就没有喝汤了吧?”绿娇娇连唬带问地对翠玉说。 翠玉一脸惊恐地摇摇头说:“翠玉不敢骗娇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汤,平时不喜欢喝,都是他们逼我才喝……出来后就没有喝了……” “好了没事了,你继续坐着吧,我先回后面车厢。”绿娇娇说完一个翻身就跳下车,又玩了一招追车爬门回到杰克和安龙儿坐着的车厢。 “怎么啦……”杰克很少见到绿娇娇皱着眉头这么久,他担心绿娇娇和翠玉闹起来,翠玉铁定吃亏。 “没事,看戏吧。”绿娇娇从藤箱里翻出缝衣服的针线包,挑出一支细针,用一条红线绑在针中间,提起细线的一头时,针就横吊在空中四面乱转。 绿娇娇叫杰克和安龙儿和她一起坐到后排,她自己坐在中间,正对着翠玉的背影,然后她叫安龙儿手提红线,把针悬在她和翠玉之间…… 绿娇娇左手往自己背后一摸,再抽出来时竟用两根小手指夹着一张金纸。她右手捻成剑指道诀,和拿金纸的左手同时一翻腕,低沉地喝一声“着”,金纸在她的手指上“呼喇”一响烧成一个火球。 安龙儿的手一直吊着针,放在她和翠玉之间。绿娇娇右手剑诀立在胸前,左手双指朝天,捻着火球在针下方快速绕了三圈,余光未尽,她已经手指收回。 双手再从背后抽出来的时候,竟是左手拿着一条六寸长的黄色符纸,右手拿着一支暗红色的朱砂粉笔。 左掌托符纸照在面前,右手飞快的在符纸上写字,绿娇娇的口中同时念念有词: “乾元享利贞,太极顺吾行。云南李小雯生于己丑辛未乙酉乙酉,真魂正魄吊入红线银针指分明,阎王敕令鬼兵吊魂火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绿娇娇念咒的声音象豆子流落在银盘上一样清脆好听,符纸上飞快地划出一行奇怪的符号,安龙儿认得李小雯和翠玉的八字镶在符图的中间。 咒语念完,符也写好,她手指夹着符纸飞快地贴到安龙儿的额头上。 安龙儿眼前一花,眼里竟看到马车前方的路面,这分明就是翠玉的眼睛所见,安龙儿定在那里不敢乱动,用力地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他手上的红线吊针,也不再乱指,而是直直地指向翠玉的背后。 “阎……王……吊……魂……咒……” 杰克的头凑到安龙儿吊起的针面前,颤抖着声音不自觉地说出咒法的名字,两只眼睛对成斗鸡眼,定定地看着定定的针。 绿娇娇一手推开杰克,跳出车厢门爬到前座去,拉停了马车,她对翠玉说: “翠玉,你到那边看看有没有山泉,我们想接点水喝……” 翠玉应了一声就爬下车,走向山坡那边。 绿娇娇马上翻身下车,到车厢边一头伸进车厢里,用手推开还在看针的杰克,自己去检查那根细针。 细针的针尖慢慢地转向,象是有人用无形的手摆弄着,始终指向翠玉的方向。 绿娇娇窜到车厢里,把符纸从安龙儿的额头取下,很快地折成一个小三角包,塞到安龙儿的怀里。翠玉眼中的景象从安龙儿眼里消失,但是指针仍是指向翠玉。 “嗯,翠玉的名字和八字都是真的。”绿娇娇肯定地说:“以后她就交给你了龙儿,符和针可不要弄丢了,针不用的时候可以插在三角符纸里。” “太厉害了……”安龙儿抹一抹额上的汗,杰克连忙凑过来问安龙儿刚才的情况。当安龙儿说到可以看到翠玉的眼里看到什么,杰克也和他一样,用手抹着额头惊叹不已。 翠玉很倒霉,走了一转没有找到山泉,但是绿娇娇对她的态度却好了很多。她把杰克赶到车夫位置去,叫翠玉回到车厢休息陪她说话。 绿娇娇从车厢里大声喊正在当车夫的杰克: “我说杰克少爷啊,今天晚上我和翠玉睡一个房!” 杰克擦着脸上的汗,干巴巴地哈哈大笑,算是听到了。 〔三八〕白鹤点水诀 马车在太阳下山前到达冯村,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乡镇,人口比较多,商铺食店客栈一应俱全,过惯好日子的绿娇娇看到花钱的地方,心情顿感舒畅。这五天一直在荒山野地奔波,没好吃没好睡,天天穿着灰布衣服爬山涉水,还有两天没洗澡,绿娇娇都快被这种生活逼疯了。 绿娇娇选了一个开窗见到小河的客栈,安排大家入住。 这一次并不是因为她想住风景好的上房,才选住在这里,绿娇娇自有她的目的。不过打开窗户有小河风景的客房,九成也是价钱最贵的上房。 第56节 她和大家在街外的酒家吃过饭,就由得安龙儿和杰克在镇上的夜市游玩,自己早早带翠玉进了房间。 她叫客栈里的佣人搬来两个大浴桶放在房中,在浴桶中倒满热水,然后招呼翠玉一起来洗澡。 “翠玉,我以后不叫你翠玉了,叫你小雯好不好?”绿娇娇很理解妓女的心态,出来卖身的名字是一个面具,是对自己尊严的最后一道保护线,她们不会让客人知道原名,也不会让家里人知道那个做生意的艺名,每一个妓女都用两个名字过着两种生活,叫她的原名,等于拉下面具,现在正是李小雯应该忘记翠玉这个名字的时候。 “当然好,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完全看不透绿娇娇的李小雯,惶恐地接受着绿娇娇突然给她的尊重。 “小雯,来,脱下衣服一齐洗澡吧……”绿娇娇自己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叫李小雯脱衣服。 以翠玉的名字当过三年妓女的李小雯,对脱衣服一点不陌生,但是在女人面前脱反而觉得不自然。尽管心里觉得古古怪怪,绿娇娇的话对她却有莫名的权威感,她应了一声,就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 绿娇娇脱下穿了几天的灰布男装,解开头发披散在身后,走到桌子旁边点了一泡大烟,拿着烟枪赤裸着身体走入浴桶。她坐在浴桶里泡过胸口,嘴里慢慢地吐着烟,眼睛一直看着正在脱衣服的李小雯。 在暗灯映照下,李小雯的身体泛着游离不定的红光,这种色调很容易让人情欲高涨。 绿娇娇发现李小雯的身体和自己真的好象,虽然矮小却长得很苗条,腰很细但是乳房却相当丰满;仔细看来,李小雯还是比自己隐约多了两分肉感,光滑的皮肤里透出少女桃红色的血气。绿娇娇很清楚自己的皮肤白皙过人,但也许是鸦片烟抽得太多了,自己的皮肤只是没血色的苍白。 到底杰克是天生喜欢这种身材的女孩;还是因为喜欢我,所以勾搭上身材相貌和我相似的翠玉?绿娇娇在大烟的作用下,思想开始飘浮得不太实际。 黄色的烟让房里的灯光都混浊起来,李小雯也泡到浴桶中,绿娇娇闭着眼睛找闲话和李小雯聊天。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呀小雯?” “我还有个妹妹,被拐走的时候有父亲和娘……” “那时你娘病得很厉害吧?”绿娇娇算过她的八字,对她家里的情况心中有底。 “对呀,娇姐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啊!”李小雯一直不知道绿娇娇是什么人,只道她是杰克很喜欢的一个情人,所以对着杰克有几分脾气,想不到绿娇娇对她妓院的事,和家里的事都颇为了解。 李小雯坐在浴桶里,双手攀着桶边,把身体凑向绿娇娇:“娇姐会看相的吧,我觉得你跟神仙似的……” “呵呵……才不是呢,我瞎猜的,你妹妹比你小很多吧?”绿娇娇觉得知道了也不必说太多,现在并不是收了客人的算命钱,用不着卖弄神奇。 “也不是,比我小六年,我记得的她还是小孩子,现在应该长成大姑娘了……”李小雯失神地回忆着家乡三年前的事情,那时她还是少不更事的乡村农女。 绿娇娇盘了这么久,就是想讲到这里:“你喜欢你妹妹吗?” “喜欢,她老是打烂东西,爹发现了老是来打我,不过我还是喜欢带她玩。” “你很喜欢小孩吧?”绿娇娇无意地问了一句。 “是呀,我最喜欢带我妹妹玩,那时她的脑袋很大,很可爱……”李小雯说到孩子的话题,脸上带着笑两眼闪光。 “你不烦吗?小屁孩一天到晚的哭……吵死了。”绿娇娇吸烟吐烟,若无其实地问着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现在李小雯身上怀着杰克的孩子,天下只有绿娇娇一个人知道,告诉杰克和李小雯,等于叫他们俩一起回广州,自己的事就不用办了。 如果可以保住李小雯母子平安,她就可以在杰克帮她办完事回程时,再带他找李小雯,让他自自然然地发现这件事。如果顺利的话,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他们就可以再见。 但前提是要搞清楚李小雯是不是愿意带小孩的女人,这比一切都重要。 “我不觉得烦,邻居的小孩也常给我带,我可以同时对付几个呢……”李小雯微笑着躺入浴桶中,她从来没有浴桶里这样泡过,在暗灯摇曳的客房中,闻着浓香的烟味,让她舒适得慢慢放松了对绿娇娇的警戒。 “你还真行,一个对几个,我看到一个小孩都顶不住,哼哼……”绿娇娇知道了李小雯对小孩的态度,也知道了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街上打出二更的梆子声,已经到了亥时,绿娇娇等的就是这个时间。她叫李小雯起来擦干身子,两人一齐换上洁白的蚕丝薄衣。 她推开窗户,再和李小雯一起把房中的八仙桌抬到窗边,窗外正对着经过冯村的小河,小河对岸的青竹林在夜风吹动下,远远传来吱吱喇喇的声音。 绿娇娇对李小雯说: “小雯,娇姐会算命,算出你的命很苦,娇姐想帮帮你,你愿意吗?” 李小雯表情惊愕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绿娇娇的意思,马上对着她跪在地上:“娇姐,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小雯一生没过好日子,在乡下穷得没饭吃,被拐到广东又……又……”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流着眼泪在向绿娇娇磕头。 绿娇娇由得她跪在自己面前,继续对李小雯说: “你先不要哭,你的苦还没有受完,我不一定能帮得到你,我也只是尽力而为……你命中注定在二十岁前有一个生死大劫,躲得过,以后会慢慢有好日子,但是你未必躲得过……” 李小雯听到绿娇娇这样说,向前跪行几步抱住绿娇娇的脚哀求着说: “娇姐救我……我知道你可以救我的……” 绿娇娇平静地说: “好,你想活就行了。要是你自己不想活,神仙都救不了你。” 绿娇娇说的话,包含着玄学里的一个大原理。 玄学中任何一种术数存在的本质,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如果大家都当命运的顺民,逆来顺受闷吃亏,天下根本就不会有玄学。 每一人都必须独自承受属于自己的命运,如果这个人自己不想去改变,外人用道术横加干涉的话,就成了逆天而行,对施术者和命主本身都会引来天机的恶报;但是如果命主本身有愿望要去改变命运,这个愿望也会成为命运的一部份,那么施术者的成功率和福报都会同时增加。 绿娇娇在决定是否帮助李小雯之前,要明确知道李小雯自己的愿望。听到李小雯亲口说出愿意面对这个劫数之后,她叫李小雯跪在房间的中间,面向窗外,窗下放着她们刚刚搬过去的八仙桌。 她对李小雯说:“不是我想救你,你要谢就谢杰克少爷吧。我会施术平衡你的八字,帮你渡过生死大劫,你在二十岁前要按我说的做,今天晚上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包括杰克也不能说,否则天机泄露,你就会全身流脓活活烂死。” 后面几句是为了让李小雯守口如瓶而吓唬她的鬼话,但很有戏剧效果,李小雯不断点头说: “小雯什么苦都吃过了,娇姐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绿娇娇说:“那好,首先记住,你永远不要回云南,你和你父亲相克得很严重,你母亲可助旺你的命,但是她已经死了,你没有必要再回云南老家……” “小雯已经没脸回老家了,所以才求杰克少爷收留,小雯一定听娇姐的话不回老家。” “好,第二你不能向西走。你属木命,但命元极弱,以属金的西方为致命的七杀星,你向西走必死于刀兵战乱之中。” 第57节 “是,小雯记住了,一定不向西方走。” “第三,你以后一定要住在水边,海边河边井边都可以,离水源不能超过十丈。” “是,娇姐,小雯一定住在水的附近。” “这三点好好记住了……现在跪在那里,双手撑到地上,闭上眼睛不要看,直到我叫你起来。”绿娇娇走到李小雯的身后,看一看位置没问题了,然后到行李箱中找出符纸、朱砂笔和四支香。 她把符纸和笔先放在桌上,然后在桌上拿起四个茶杯,其中三个杯在窗前一字排开,茶杯里满满地倒上茶水,再用一双竹筷子平放在三个茶杯上。 四支香在灯火上点着,绿娇娇轻快地把其中三支香分别插入那双竹筷子中间,刚好一个杯子插一支。 三个香头在黑夜中忽明忽暗,绿娇娇拿起第四支香,挺胸拔背,含颌聚气面对窗外的小河。 她双手交叉,手背相贴,两手的尾指和无名指互相反扣;在上方的右手掌心向上,拇指和中指捻着一支清香;在下方的左手用中指和拇指夹着第四只茶杯的杯壁轻轻捻起;其他手指自然散开,构成一个优美的手形,这是茅山道术中呼唤龙神的不传之秘——白鹤点水诀。 白色的薄丝轻衣在晚风中轻轻飘荡,不时贴在绿娇娇的身上,白鹤点水诀高高举起,隐隐看出少女身体的曲线,在黑暗中显得神秘诱人。 绿娇娇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儿,等自己手上的香烟飘到窗外,口中开始喃喃念咒。 李小雯只听到绿娇娇碎碎地念,声音很轻也很清淅,很好听却听不清她在念什么,也不敢抬头看。 随着香烟飘到小河上,河水开始异样的翻动。竹林依然吱吱噶噶地响,河水的哗哗声也没有变化,但是窗外的河面上,水色却越来越白,一股白色的水气从四面八方慢慢地聚合在河中心。 绿娇娇用咒语呼唤着面前这条小河的龙神,咒语温和绵长,小河中的白气拧成一道白柱慢慢地升上半空,隐约现出龙形,同时半空中传来低沉的龙吟,似有似无象远远的闷雷声。 李小雯的八字百无一用,凶险重重,主要原因是命中无水,她是木命人却弱之又弱,而木以水为活命之源,要救这条人命渡过生死劫,只有借用风水中的水龙神力给她的命运重新注入水气。 李小雯听到远远的闷雷声后,开始听到绿娇娇口中念的咒语,因为绿娇娇的声音越来越大: “五灵元君五火之精,还火入水河海澄清。 火玲震动海龙潜惊,吾取真气急急如律令敕!” 绿娇娇咒语停下,河面上的白色龙气开始向窗前快速流动,一股白气扑入窗里,只听得轰的一声,李小雯感到从头顶上压下一层水气,清清凉凉浑身通畅。 绿娇娇的衣服和头发都被白气扑得湿漉漉,白鹤点水诀衔着的空杯子中,突然满满地盛了一杯龙神送来的无根真水。 绿娇娇手脚麻利地放下杯子,站到八仙桌前用朱砂笔飞快地写出一道符,在香火头上一扬,符纸突然着火,一瞬间就烧成纸灰。绿娇娇把符纸烧成的纸灰往龙神水中一点,用手指在杯子上方划出一条复杂的曲线,蹲到地上把杯子递给李小雯:“喝下去!” 李小雯很听话,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发现这水居然清甜无比,自己在乡间生活多年,从来喝过如此让人精神爽利的山泉。 “向龙神磕三个头!”绿娇娇一边叫着李小雯,自己也站到窗前双手合掌向河面拜了三次。 然后再站到八仙桌前写下一道水德星君符,折成三角纸包交给李小雯: “小雯,双手接符,从此贴身带着;记住:符在,你的命就在。” 李小雯双手接过这道符贴在胸前向绿娇娇磕头说:“谢谢娇姐救命之恩……” 绿娇娇轻轻地冷笑一声:“哼,应该谢我的不是你……起来吧,收拾东西睡觉。” 为了不让其他客房听到这里的声音,两人轻轻收拾好家什,绿娇娇累得头昏眼花,吹熄油灯就上床睡觉,但是她上的却是李小雯的床,上床后从背后一把抱着李小雯。 绿娇娇用大腿压在李小雯的大腿上,一手伸进李小雯的衣服里,缠着她的腰,然后游移着向她的乳房摸去。 李小雯不知道绿娇娇想干什么,一动不敢动。她的乳房细滑柔软,绿娇娇的手用力在她的乳房上抓下去,她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舒服吗?”绿娇娇迷迷糊糊地问。 “嗯……”李小雯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绿娇娇的手还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摸着,她很想试试杰克摸过的女人,摸起来有多舒服。 她快睡着了,手摸到李小雯的肚子上停下,她的手一夜搭在那里。 〔三九〕指路草蚱蜢 绿娇娇总算可以睡个好觉,醒来时发现李小雯比她还能睡,居然还在熟睡中抱着自己。 绿娇娇搬开李小雯的手,摇醒她一齐起床梳洗,然后走出房门到隔壁的房间找杰克和安龙儿。 天色已经大亮,站在客房门前就可以听到街外车水马龙人声吵杂。绿娇娇走到杰克的房间敲门进去,看到杰克正在装子弹和擦枪,安龙儿在压腿打拳放松筋骨,大家都象在剧烈运动之前热身一样战意高昴。 床上放着几张大网,还有几捆绳子。一问之下,原来是杰克偷偷向客栈老板买了绳子,连夜和安龙儿在房间里编织出来,为今天的擒拿计划做了充份的准备。 绿娇娇向安龙儿要了两套干净衣服,叫大家准备出发,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李小雯和绿娇娇都换上了安龙儿的衣服,一身男装打扮,头上包着头巾遮住头发,再和包起黄头发的安龙儿站在一起,远远一晃眼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绿娇娇向店家问了许多路线,了解过附近的地理地形之后,四人打包行李上马车,向棺材铺出发。 走出冯村后,杰克放马车慢慢地自由前进,李小雯依然坐在马车前面假装赶车,绿娇娇在车厢里给大家安排任务: “我们就在这个白天捉人,因为白天光线好,那家伙逃跑的话也没地方躲……一会走到狮岭镇会有分岔路,一条路南下去棺材铺,一条路北上到双龙岗,双龙岗那边是荒山野岭,我们把车赶上去。” “到了荒凉的地方我们就下车埋伏,让小雯自己跟车向山上走……等那家伙一经过我们就捉住他,然后龙儿你去把马车赶回来,我们把他绑上车转头到棺材铺去。” “都明白了吗?”绿娇娇左右看看两个男子汉,他们很认真地点点头。 绿娇娇把自己的左轮枪斜背在身上,接过杰克给她做好的子弹,一颗一颗插到宽大的枪皮带里;杰克和安龙儿身上都背着一捆绳子,昨晚编好的网放在身边;杰克的鞋子里插着一把匕首,他拔出来擦了又擦;绿娇娇发现安龙儿的绳镖换了绳子,新的绳子用钓鱼丝线编成,比原来用的棉绳更细更坚韧,因为身上跨了大捆绳索,他不能再象过去那样把绳镖的绳子缠在身上,而是把镖绳一圈一圈地往手臂上缠…… 马车走了快有两个时辰,他们经过一个市镇,一问之下原来已经到了狮岭镇,绿娇娇叫安龙儿出去赶车,把李小雯换进车厢里。 安龙儿坐到车夫位置后,拉转马头就向北方的小路前进。他赶着马车越跑越快,不断用马鞭抽打着马匹催促马儿加速。两匹大马几天没有飞跑过,正憋了一肚子气,现在主人家打屁股让他们跑,开心到不得了,撒开八只蹄子在路上带起一道烟尘。 马车跑得很快,转眼就跑到荒无人烟的小路,再向前去就是双龙岗。叫双龙岗是因为从山下的田野往山上看,有两座瞩目的龙头峰,双龙岗后其实连着完完整整一行山脉,上山的路自然窄小,马车要继续这样飞奔上山是不可能的。而这种地形,正是绿娇娇心目中最好的伏击地。 绿娇娇看看车后没有人跟来,田野四周也没有闲杂人等,大声叫安龙儿:“龙儿,渐渐放慢速度吧!” 第58节 车速慢下来,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布娃娃。 布娃娃用碎花布缝制而成,用小扣子钉出两只大眼睛,身上穿着一件小旗袍,一眼看去真有几分象绿娇娇。 杰克从来没有见绿娇娇还有这种女孩子玩具,他伸手去摸布娃娃说:“娇娇啊,你还有这种小玩意,这娃娃可爱,样子长得真象你……” 绿娇娇一手拍开杰克的手说:“别碰,这是我从广州带来的,有正经用……不要说话了,要做正经事……” 说完从身后摸出一张符纸压在布娃娃身上,只露出一个娃娃头;右手提起朱砂笔,闭上眼睛定一定心神,然后右手食指和拇指夹住朱砂笔捻成道诀立在布娃娃面前,开始喃喃念咒。她要使用八字替身符把自己的八字转移到布娃娃身上,让这个布娃娃引诱那个使用阎王吊魂咒的跟踪者。 杰克和李小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听不清绿娇娇的咒语,因为这一片咒语中,绿娇娇要念出自己的真正姓名和生辰八字,她不想再有人知道这些,最好的方法就是压低咒语的声音。 虽然听不清咒语,但是杰克和李小雯却看到绿娇娇拿着布娃娃的手开始轻微地抖动,她手上拿住的好象不是一个布娃娃,而是拿着一只不停扭动的小猫。 绿娇娇的咒语还在念着,朱砂笔开始在布娃娃身上的黄纸上写符,很快符纸写好,绿娇娇的咒语也喝出声音: “无刑无煞唵……敕神兵火急如律令!去!” 从绿娇娇身体前面,分离出一个透着青光的人形幻影,随着绿娇娇那一声“去”,突然而快速地向布娃娃撞去,马上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杰克和李小雯看在眼里,心惊肉跳地贴在车厢两旁。仔细看看那个布娃娃,正被一团灵艳艳的青色气焰包围着,那两个钮扣眼睛象活过来一样,正好奇地看着绿娇娇。 绿娇娇不管两个观众,自顾从角落提出藤箱,用衣服把布娃娃包了又包,然后重新关好箱子,放入几个行李箱的中间。 她看看窗外,马车已经走在小斜坡上,安龙儿也配合地放慢了车速,她对李小雯说: “小雯,你到前面去把龙儿换下来,然后你自己坐在车头位上,沿山路慢慢走,不用管我们……听到第一声鞭炮响你就拉停马车,我们很快会来找你……” 李小雯看不懂绿娇娇在干什么,但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她知道绿娇娇不是一般女孩子,尽可能不要惹她是最好的相处办法。听了绿娇娇的安排不住点头,手拉着她的手说:“娇姐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啊……” 绿娇娇笑一笑拍拍她的手:“你要是跑了,我死都要追你回来呢,好了,去吧。” 李小雯把安龙儿换进车厢,绿娇娇对两人说:“我躲在路的最前面,安龙儿爬到中间的树上,杰克拦住上山的路……那个人经过我之后,我就会向天开枪,安龙儿从树上撒网,我和杰克一前一后围捕他……明白了?” 三人合计好之后,马上带齐工具跳下马车。 没有人催赶的马车正在上山,越走越慢。安龙儿一跃跳到路边的大树上,杰克和绿娇娇则分别滚入安龙儿前后三四丈远的路边草丛里。 烈日当空,山下的小路却寂静异常,最近的村庄都在视线可见的最远处,偶而一两声鸟鸣。江南的秋天是绿色的,如果不是风变得凉快起来,用眼睛根本看不出和夏天有什么区别。 天气不算很热,就算是曝晒下的秋天,也会有阵阵凉风,但是绿娇娇的鼻尖仍是紧张得冒汗。 等了半个时辰,远远走来一个挑着柴的农夫,农夫头戴斗笠,短衣长裤,一身打扮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绿娇娇看他的担子,有两捆不大不小的柴枝。农夫的脚步走得很急,担子不断地上下跳动。 绿娇娇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他,心里寻思着:只有人从山上打柴下来,还会有人从山下挑柴上山的吗?手慢慢地摸向背在身后的手枪。 农夫很快走到绿娇娇面前的路,从绿娇娇身边擦过时,绿娇娇闻到一股药材的味道。 不,这不是跟踪者,担子里的也不是木柴而是药材,这是给山上送药的药材铺杂工。待杂工走过去后,绿娇娇从他背后远远向双龙岗上看去,隐约看到一座庙建在山中,可能那就是杂工要去的地方。 再等一刻钟,远处有一架马车慢慢走来。 从看到马车开始,到马车接近到眼睛可以看清的距离,绿娇娇等得心头发慌。 慢慢地看清马车的情况,一匹老马拉着一架平板车,车上架着拱形的草席顶蓬,赶车的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因为距离还是太远,绿娇娇看不到车蓬里有什么。 粗布衣服,脚穿草鞋,脏辫子盘在头上,一脸邋遢的胡子根看见就恶心,这个男人是跟踪者吗?绿娇娇看不出一点证据。 马车越走越近,当马车掠过绿娇娇的身边,绿娇娇从草缝里看到马车的拱形草席蓬里,有一支小竹子伸出来,竹子头上栓着一条线,线下吊着一只用草编成的蚱蜢,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马车在慢慢地边摇边走,小竹子吊着的蚱蜢摆动的节奏却与马车不同,象被一只手小心地提着…… 如果草蚱蜢里包着吊魂的银针,那么这个只蚱蜢就会永远指向绿娇娇的八字,现在应该指向双龙岗上,李小雯马车里的替身布娃娃……事实上,这只草蚱蜢的头一直稳稳地定向双龙岗,从来没有转动过。 对!就是他! 等马车走到安龙儿的树下,绿娇娇右手从枪皮套中抽出早已拉开扳机的左轮枪,从草丛中蹲到路边,双手举枪过头顶,向天打了一枪,发出捉人的信号,随即再拉起枪扳机,双手抬着枪指向马车。 李小雯正坐在马车上,由得马车自由逛荡看风景,听到一声鞭炮声,马上拉停了马车。 安龙儿手上的大网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从树上向赶车的汉子罩下去;杰克手里提着另一张网,从草丛中跳出来冲向马车…… 〔四十〕棍杀 赶车的男人听到车后一声巨响,吓了一跳,正要回头望去,头上就罩了一张大网,他慌忙用手掀起网从头上扯下,人在网里才刚刚举手过头,手上就狠狠地中了一棍,一阵刺痛传向全身,这个男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安龙儿从树上罩下大网后,人就随着大网从树上落下,人在空中却看到这男人想挣脱,于是从背后抽出木杖照他手上就是一下。 这个男人被大网一罩,手上再莫名其妙地中了一棍,在极其慌乱中从马车上摔到地上,安龙儿正好落在他刚在坐着赶车的位置。 安龙儿脚未站稳,从马车的草蓬里伸出一根棍子,棍头象毒蛇吐信一样,极快极准地点中安龙儿的脚踝,安龙儿脚踝上马上感到猛烈的剧痛,同时好象被铁棍扫中一样失去重心,人从站立的地方被凌空抽起,整个身体横摔在马车上。 摔落在地上的男人又痛又慌,从地上抬头一看,在马车前方还有一个高大的洋人拿着网正在冲向自己,他条件反射地大喊: “抢劫啊!!有山贼啊!!” 他一边叫着救命,一边爬起来就往过来的方向原路跑回去。 这时杰克已经追近他的身边,看到安龙儿摔倒,只道是他跳在车上不小心摔倒了,并不理会安龙儿,自己乘着去势把手上的网也向个赶车男人罩去;杰克的飞网技术非常好,网分毫不差发罩到男人头身上,再用力向后一扯,这个男人马上摔倒在地,杰克正要扑到他身上,听到身边的马车上“嘭”的响了一声,安龙儿从马车上远远的摔出车外。 杰克管不得这么多,继续从身上摸出绳子,三两下绑起地上惨叫着的男人,再抬头看车上,只见车上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这女人体形瘦削,中等身材,长得不美也不丑,脸上没有什么特点,看过一眼她的脸之后,好象总也记不住她的样子,这是一张会让人忘记的大众脸。 安龙儿从地上爬起来,看这女人身穿铁灰色褂衫,头上用藤钿子盘着一个圆髻,脚没有缠小,只有农村要下地的女人才不缠足,穿着一双黑布鞋,这一身典型的村妇打扮,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能耐可以把自己撂倒,还一脚踢下马车。 她站在车上看看安龙儿,又看看杰克,然后面无表情地四周环顾,好象在找人。当她向后转看到蹲在路边正举枪指着她的绿娇娇,她的视线和绿娇娇的视线接触上。绿娇娇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种平静,好象是认识了许多年每天都打打招呼,又不是很熟络的人的那种平静对视,绿娇娇从这一点百分百肯定她就是跟踪者。 绿娇娇算过自己的命无数次,她知道自己不是短命的人,但是现在她的八字还在替身娃娃的身上,现在的绿娇娇完全不受命运安排,她完全可能会死在这里,死在和自己的八字分开的短短两个时辰,她不敢走近这个危险的熟人,只是远远用枪指住村妇喊: “马上趴在地上,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杰克一听绿娇娇这么喊,马上明白这个女人也不是善良之辈,从腰间拔出手枪,和绿娇娇一起指住高高站在车上的村妇。 第59节 村妇毫无动静地站着,绿娇娇再大声叫道: “马上趴下!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 村妇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说: “问我的棍吧!”说话的声音比男声清润,又比女声沉浊,这是一把分不清男女的声音。 话声未落,村妇的脚在车板上一点,一根齐眉棍从车板上平平弹起。杰克一看村妇有动作出现,指头扣下枪扳机,一枪就向她的膝盖打去。 那知道棍弹在空中的时候,村妇也跃在半空,她向杰克的方向侧翻过去,在空中接过自己弹起的齐眉棍,顺着侧翻的力量运棍从上而下打向杰克的头顶。 杰克一枪不中已经惊奇,他都忘了自己有多少年用枪打不中想打的东西;发现村妇躲开了子弹,正要抬枪向空中的身影打出第二枪,马上觉自己头顶风紧,条件反射人向后退缩一步,村妇的齐眉棍没有劈到他头上,却往他拿枪的右手腕弹下去。 杰克躲得过头顶,但是手来不及收回,齐眉棍硬生生地敲在他的手背上,左轮枪即刻跌落在地。痛感还没有传到他的脑子里,村妇的齐眉棍已经变招;她人还在空中,棍打在杰克的手上并不收回,棍头一抖就向前挺出去,正捅在杰克的胸口。 杰克这一下才感到痛,是胸口和手背同时在痛,痛得想大声叫出来,但是胸口被棍子重重地捅过透不过气,那一声大叫变成了很辛苦的干咳,随即向后倒在地上。 这一棍杰克不识好歹,傻傻地就中了招,安龙儿在旁边却看得分明,棍头一弹一捅这种刁钻的棍法,正是以阴、毒、损、滑、奸五种心法创出的猴子天门棍,一度打遍冀东无敌手。 武林中有“枪怕摇头棍怕点”的说法,所指的就是枪法最精在于枪尖抖出千变万化的枪花,让对手无从捉摸;棍法最精之处在于对手认为棍打一大片的时候,却使出奇兵一路以棍头点击对手一击必杀;村妇击倒杰克的这一招就是连弹带点一气呵成的招式“猴子献蟠桃”。 安龙儿马上联想到刚才自己在马车上摔倒时,对方使出的也是点棍,看来此人是用棍的行家。脚上仍上剧痛不已,不过见杰克被打倒在地,这时也管不得痛,马上出手救杰克。 刚才从马车上被村妇踢下车,木杖已经跌到一旁,身上没有兵器,于是从手腕上抖出绳镖就向村妇射去…… 绿娇娇看到情况突变,管不上什么仁义道德了,对着那村妇的方向开了一枪,村妇似乎预计到绿娇娇这一枪必然会打出,打倒杰克后,身形刚刚落地,马上横滚到马车上,也正好巧妙地躲过安龙儿的绳镖。 绿娇娇的子弹打空,她马上拉起扳机举枪冲向马车。 村妇看准了绿娇娇冲过来的方向,在马车草蓬遮掩住绿娇娇视线的角度,压低身形提棍就向安龙儿冲去。安龙儿的绳镖刚刚收回,见村妇冲向自己,马上借力转身一抡镖绳,把钢镖从自己身后重新发出,向前村妇的脸飞去。 村妇面对迎面刺来的钢镖不闪不躲,依然板着毫无表情的脸向安龙儿扑来,安龙儿心头不禁一寒。直到钢镖快到刺到村妇的脸,村妇才把头很快的偏一下,让过飞速刺来的钢镖,人却没有减下速度,沿着钢镖拉直的绳子冲到安龙儿身前,提棍如枪向前就刺向他的胸口。 安龙儿的钢镖飞到村妇的身后无法马上收回,齐眉棍已经刺到胸着,以猴子天门棍的凌厉狠毒,左右闪避只会引来齐眉棍的连环扫击,安龙儿唯一可逃的方向就是纵身向上跃起,从村妇的头上翻滚到她的背后再图出招。 村妇果然从安龙儿身下连人带棍穿过,可是不等安龙儿出招或是落地,村妇已经流畅地转过身,双手把刺过的一棍往回劈落,打在还在空中的安龙儿的腰上,安龙儿再次中棍摔倒,腰间又多了一阵剧痛。 村妇原地小翻身舞出一个棍花,把棍力运足,棍锋对着安龙儿的头正要来一招“力劈华山”,用全力一举击杀安龙儿,眼尾余光却看到有枪指住自己,连忙收回棍势,向横里打一个鹞子翻;果然随即响起五声枪响,村妇的鹞子翻也连打三次,落地滚到马车的另一边。 能一次打出五枪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杰克。 杰克这时已经重新捡起掉在地上的左轮枪,站在路边的草丛中,绿娇娇也跑到他身后,这样两支枪就不会产生交叉火力而伤害到自己人。 杰克五颗子弹打完,绿娇娇马上把自己的左轮枪递给杰克,而自己则拿起杰克的手枪麻利地重新装填上六发子弹。 杰克的手依然很痛,村妇那一棍把他的手打得皮开肉绽,他在开枪时右手一直在抖,这五连发只是一种威吓,只求逼开村妇,把安龙儿从险境救出,杰克自己根本没有信心可以打中村妇。 幸好在那个年代的左轮枪,要连发的话并不须要用右手指不断地勾扳机;正确的做法是右手拿稳枪,食指一直勾压着枪扳机,左手压在枪的后上方,不停地拨动击发子弹的扳机就可以进行连续射击,所以杰克的右手受了伤,子弹还是打得飞快。 村妇见无法击杀安龙儿,转过目标再对杰克下手,她滚到马车另一边之后,绕着马车象鬼魅一样快速移动,要从马车后绕向杰克身边。 她很明白现在逃跑只有死路一条,她在逃跑时难免走成直线,难免背对着杰克这个神枪手,而她逃得再快,也快不过洋枪的子弹,所以,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把绿娇娇之外的人全部杀掉,自己才可能全身而退。 村妇身形一晃已经马车后部,杰克手上刚刚接过绿娇娇的左轮枪,看到村妇的身影,虚着眼睛沉住气,感觉着村妇身形移动的方向,快速地计算出提前量。 村妇从马车后闪出来,距离杰克还有两丈,杰克的枪就响起四连发的枪声,村妇一阵鬼影般的横闪,子弹全部从她的身边和脸边擦过,其中一颗子弹擦过村妇的头发,把她束髻的藤钿子打碎,散落得一脸都是乱发。 村妇见杰克子弹打完,冷笑一声,挺棍就扑向杰克。 杰克和绿娇娇惊得向后倒退几步,绿娇娇手上的枪正在换子弹,村妇的身形已经飘到两人面前,只听得头上嗡嗡的棍风,这是一种让人听到死亡的声音,抬头看去,是村妇披头散发又没有表情的脸,杰克马上转身抱着绿娇娇扑倒在地上,试图用自己的后背抵住村妇致命的一棍。 杰克倒扑绿娇娇到地上后,却听到村妇在身后发出一声惨叫,棍并没有打到杰克的背上。 原来安龙儿从地上爬起,正好看到杰克打完最后四发子弹,村妇提棍冲向杰克和绿娇娇。安龙儿手上还拖着绳镖,马上全力发出钢镖,连手上的绳子一齐放出,钢镖深深地插入村妇的背后。 村妇痛得几乎晕倒,正打向杰克的一棍也无力地打空,但是她管不得安龙儿从背后的袭击,她要尽快杀死最危险的神枪手杰克,她头也不回,再次吸一气,举棍向着倒在地上的杰克劈头打下。 安龙儿见飞镖得手,从马车的草蓬上扯出一条搭架子的长棍,追到村妇的背后,纵身凌空一招“横扫千军”向村妇的头横劈过去。 村妇听到背后棍风响起,不能再举棍杀杰克,蹲身让过安龙儿的棍招,骂一声:“小子你还和我玩棍?来吧!” 顺势转身挥棍向安龙儿的下三路还击,两人棍来棍往就在杰克和绿娇娇身边打起来。 〔四一〕要胁 村妇使的猴子天门棍变化多端身法灵巧,长棍短用双头齐发,在她的密集快攻之下,安龙儿的出招节奏也被带动得越来越快。 两棍转眼间攻守数十招,完全陷入快打快的困局,只要其中一方体力不支,反应稍逊,马上会被对方寻出破绽一举击溃。 村妇手上所用的棍子是专用于兵器的白蜡杆,看起来纤细,实质上甚为沉重,棍身光滑又刚柔相济,可见是她日常所用的称手兵器。 安龙儿从车上的抽出的长棍是车上搭棚的架子材料,本来就不是用于打斗的兵器,硬度不足,韧性同样不够,就算和村妇用同一种力度使出同一招式,效果都会减低三分。 这条长棍比村妇的齐眉棍稍长数寸,但对于身材矮小的安龙儿,这棍比他的身高还要长出一臂的长度,已经不能象双头齐眉棍那样翻飞使用。 幸好安龙儿学艺于卖艺班子,南拳北腿和长短兵器,只要是好看的功夫他都可以拿起手,打起来从来不用挑选兵刃,他一提起这条长棍就使出南少林十三棍枪的马战长枪招式,后手压定棍尾,前手运棍如枪,连挑带扎,一路猛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只要长棍压得住村妇不与自己贴身缠斗,也无暇攻向杰克和绿娇娇,让他们可以腾出手脚装上子弹,不停地用枪射击对方,再快的身手也总有中枪的时候。 村妇却想在混战中利用安龙儿做自己的掩体,既要杀死安龙儿,又不能让拿洋枪的对手有机会开枪;更不能离开他们太远,只要稍离开半步,都会使她难以抢在枪响之前下手杀杰克,而杰克将会轻易杀死她;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用密集压制的棍法逼使安龙儿停留在她和杰克之间,压住安龙儿一步一步退向杰克。 这时候,她看到杰克的枪已经上好子弹,枪口指住他和安龙儿不断移动,此终不开枪只是因为两人斗棍身形太快转成一团,怕误伤安龙儿,只要村妇出现一点破绽,或是动作稍慢,杰克的子弹绝不会象刚才那样打飞。 她的身形如猴,伸缩敏捷跳跃方向刁钻,在快速的招式拼杀中,一直把自己位于杰克无法瞄准的位置。 村妇背后中了安龙儿的钢镖,还在渗出鲜血,钢镖仍然拖着长绳插在她背上。安龙儿脚踝和腰间分别中了村妇的重棍,现在也是忍痛作战,双方打得一点也不轻松,但是却不能有半点松懈,双方都只想着速战速决。 安龙儿急于把村妇逼得离开自己三个人的圈子,这样杰克才可以有机会瞄准开枪,他抖棍挑开村妇的几招斜棍抡杀,长棍让出空档;村妇一见对方的棍尖不再指向她,这个正是贴近安龙儿的机会,马上沿长棍滚身杀入。 第60节 安龙儿等的正是这一机会,村妇一进入长棍的扫荡范围,他马上使出一招拦棍势,如逆流争渡全力撑出船桨一般运棍回扫,棍长自然力猛,村妇的心急求胜令她吃了大亏,长棍狠狠在扫在她的背上。原本她背上已有钢镖重创,现在再中一棍更是雪上加霜。 安龙儿用力过猛,长棍不堪重击,登时断开数截,他也因为长棍断开,动作突然失去重心,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村妇中棍后摔出两丈多远,人还在空中,杰克已经向她连开三枪,村妇发出一声惨叫没入路边的半人高的草从中,再也没有站起来,远远看不见有人,只是隐约看见一团灰影一动不动。 杰克捕捉这个开枪机会良久,这次有足够的信心打中村妇,他用枪指着村妇跑过去,绿娇娇连忙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他打完子弹后把另一支有子弹的枪交到他手上。 安龙儿从地上爬起来也跟过去看,只看到草丛里罩着一件血迹斑斑的女人衣服,村妇象从空气中消失一样不知所踪。三人怔了一下,杰克喘着粗气说:“见鬼,中国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绿娇娇马上反应过来: “她用的是五行遁形术,人已经不在这里,不过没有跑出多远,龙儿可以上树看看吗?” “应该还行……”安龙儿忍着脚痛爬到树上。 杰克跑回路面,站上马车,尽可能从上而下观察四周。 绿娇娇跑过去找被杰克绑起的男人,他看到刚才的激战,害怕得自己滚入路边的草丛中躲起来,只是惊恐地睁大眼睛,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绿娇娇蹲到地上,用枪压住他的头恶狠狠地说: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说!” “饶命啊……姑奶奶饶命啊……我只是赶车的……我没有钱啊……”被洋枪压住脑袋的男人吓得哭着求饶。 “那女人是什么人!她怎么会坐你的车!”绿娇娇追问道,其实她已经明白这个人并不知情。 如果他和村妇是一路人,他的武功不会这么低;如果他失手被擒,以那村妇出手杀人的作派,也不会留下他这个活口。 “那女人给钱我赶车,她说上哪我就上哪,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啊……” 绿娇娇不等他说完,从地上捉起一把草,卷成一团塞到他嘴里,然后跳上马车和杰克一起找人。 风吹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吵杂,绿娇娇只想全世界都静下来,让她可以听到那个村妇的一举一动。 五行遁形术是道术里的经典,但是绿娇娇知道这种道术会极大地消耗施术者的元神,以村妇身上所受的伤,应该没有能力全面发动五行遁形术,人可以离开原来所在的地点,但是一定走不出视线范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绿娇娇心急如焚,如果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么村妇可能已经完全离开这片山岭;如果村妇要逃离这里,她会向山上逃去?还是逃回镇里? 在向双龙岗上山的方向,五六十丈远的树上,飞起两只麻雀,杰克扬起枪就向树杆下打去。五六十丈已经是左轮枪的极限射击距离,但杰克还是准确地在树干上打出三个白洞,冒出一阵青烟。 树下的草堆里果然有动静,从草丛中冒出一个人头,迅速地往山上跑去。 三人同时看到跑上山的人,安龙儿马上跳到路面上发足狂追;杰克和绿娇娇正站在马车上,杰克捡起马鞭往马屁股用力抽去,马车即刻向着上山的路跑起来。 绿娇娇对杰克说:“这下麻烦了,她肯定去找我的替身符……还有,我发现她不是想逃跑,她是想杀人灭口,杰克你开枪不要手下留情,想活命只能杀了她……” 杰克不断催赶马车,这时已经追到安龙儿身旁,杰克一把拉安龙儿也上了马车。 这是一架只有一匹老马拉的简单大板车,车身不是很重,马也没什么力气,平常路上走路运货都没问题,要老马奔跑起来可就有点勉强了,而且这一程还是上山的小路。马车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但总是比三个人一起跑步上山要好,虽然让人心急,也只好将就。 安龙儿坐在马车前,从怀里拿出吊住李小雯八字的吊魂针,给杰克指引着方向;绿娇娇在车后的草蓬里给两支左轮枪全部上好子弹,然后去翻车里面的东西。 草蓬里有两个箩筐,绿娇娇意识到,这就是安龙儿前几天晚上,在山中斜坡路上所见那挑菜妇人的菜箩。她马上把筐里的东西倒出来,看到五六套衣服,有农民穿着的男装女装,还有商人小贩和贵妇的衣服。绿娇娇想,这次可没捉错人,就是这家伙跟了自己一路。 另外从筐里还倒出两个黑包袱,绿娇娇打开第一个,里面是很多小瓶子,拧开几个看看,里面都是各色颜料;再打开另一个黑包袱,里面有一团半干湿的面团。 用面团做出面具,再用颜料给面具上色,然后换上对应的衣服,就可以变成另一个人。这一整套家什,正是易容必备工具。 再到处翻也翻不出其他东西,那个指路的草蚱蜢并不在车上,这等重要的东西,村妇应该已经带在身上。 马车在山路上小心地盘桓前进,绿娇娇对杰克和安龙儿说: “那女人的筐里全是化妆易容的工具,她肯定是跟踪我的人……大家要小心她在前面伏击,也要尽快找到李小雯,拿回我的替身娃娃,千万不要落在她手上。” 杰克应了一声,加快催马前进。安龙儿回头对绿娇娇说: “娇姐,我留不了手了,那女人实在武功太高,我全力打都应付不来……” 绿娇娇说:“情况不同了,你尽全力吧,现在活下来最重要……身上有伤吗?” “有几处伤,现在好一些了……”安龙儿顺手摸了摸脚踝,马车上突袭他的那一棍,仍让他心有余悸。 一个时辰后,马车上到双龙岗的半山腰,转过一个山坳,看到杰克的豪华洋马车停在山路中。 李小雯被绑在一棵悬崖边的大树干上,嘴里塞了一团布。 地上散乱地扔着他们三个人的行李,绿娇娇惊呆了,对方翻乱自己的行李,只有一个动机,就是要拿到自己的八字替身布娃娃。她跳下马车,冲到杰克的洋马车旁边,翻找起自己的藤箱。 杰克和安龙儿正要去给李小雯解开绳索,一把不男不女的中性声音从李小雯身上传过来: “不用找了,在我这里。” 从绑住李小雯的树后伸出一只拿着短刀的手,短刀架在李小雯的颈上紧紧压住。 〔四二〕无脸人 杰克哗拉一声从腰间拔出左轮枪,树后那只手拿着一尺长的短刀,同时在李小雯的颈上一拖,速度一点也不比杰克的枪慢。 “不!”杰克大喊一声,停下动作。 刚才那一刀在她的颈中间划出一条白痕,血正在从白痕缝里冒出,几股鲜血顺着白晳的脖子流到胸前。 短刀横拖一下后,变成了用刀尖抵住李小雯颈上的大动脉,树后传出村妇的声音喊道: “杰克把枪扔到翠玉脚下!你和安龙儿举起手转过身,向前走二十步,不许回头!” 村妇非常聪明地控制住最强的人,如果这条不是李小雯的脖子,以杰克的枪法,完全可以一枪打断她的手腕解除脖子危机。 但是在杰克拔枪的同时在李小雯颈上开刀,的确把杰克吓住了,她成功地打乱了杰克的心理节奏,杰克马上扔下枪,乖乖地和安龙儿转身走远二十步,背对着李小雯。 第61节 “绿娇娇你走到翠玉面前两步远!快!”村妇只是发号施令,却一直不露头,这是对付洋枪最有效的方法。 绿娇娇的八字替身符在对方手上,就算不顾李小雯的死活,硬抢替身符,替身符也未必在对方的身上,这时候动手非常不明智。 最让绿娇娇想不明白的是,村妇只是一个钉梢的人,被人发现了大不了就是逃跑,下回再跟上,或者是换人再跟就行了,可她却在已经逃脱之后回来绑架,把全部人放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她到底想要什么? 不会是绑架李小雯要钱吧? 绿娇娇一步一步地走近李小雯,始终看不到树后的人,只看到刀尖在李小雯的颈上越压越深,已经刺入皮肤几分,血从刀缝里慢慢渗出。 这一手本来对绿娇娇没有用,她对李小雯并没有多少同情心,但是刺向李小雯的刀给绿娇娇一个心狠手辣的示范,八字替身符落入村妇的手中,她绝对有胆量象对付李小雯那样胡作非为。 村妇能够流利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也让绿娇娇意识到她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关系都了如指掌。她用替身符要挟绿娇娇和安龙儿,再用李小雯要挟杰克,非常聪明地一次过控制了大局。 绿娇娇走到李小雯面前,李小雯的嘴被一团布堵住,双眼恐慌地瞪着绿娇娇。绿娇娇对她冷笑一声: “现在后悔跟着杰克少爷了吧,嘿嘿……” 李小雯听到绿娇娇的风凉话,眼泪马上哗啦啦地涌出来。 “转过身背对翠玉!”村妇知道绿娇娇已经走到李小雯面前,马上对绿娇娇下命令。 绿娇娇照她说的做,然后静静地等村妇说出条件。绑架,就是有得谈,没什么好说的话,直接逃跑或者杀死对方就行了,何必搞这么多小动作。 “拔出枪,杀了杰克!”村妇下了一个不可接受的命令,声音压得很低。 绿娇娇听到这个命令并没有任何行动,她觉得这命令太奇怪了,她实在想不透村妇和杰克之间有什么仇恨。李小雯却紧张得用力摇头,嘴里拼命发出嗯嗯的声音,大概是在求绿娇娇千万不要开枪。 “这就是你的条件吗?”绿娇娇实在忍不住问村妇。 “快!我数三声你不开枪的话,我就用散魂咒把你的八字打回太虚!”村妇的要挟对学道之人有绝对的威吓力,人的八字离开自己的身体,会让人失去命运和任何五行力的支持;如果再用散魂咒打散八字,这个人就会永远成为一个人壳,不但在日常生活中有如豆腐人一般不堪一击,也会成为任何术士都可以用道术摆布的真人娃娃,完全无须顾忌这个人先天具有的五行力量,也无须花心机从八字中找出命运的缺口。 事实上,绿娇娇的八字替身到布娃娃身上,她现在已经是一个豆腐人,她没有命运,现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偶然,不可控制也不可推算。服从或是拼命,绿娇娇必须做出选择。 “杀死杰克后你就会把替身符还给我吗?”绿娇娇小声而急促地问村妇。 “一。”村妇不回答绿娇娇的问题,态度强硬地开始倒数。 绿娇娇的手摸到腰下的枪套,歇斯底里地大叫: “这么远我打不准!” “二!”村妇倒数的音量很大,她要压住绿娇娇的声音。 绿娇娇拔出枪拉开扳机,大声叫道:“杰克,我要杀你!” “三!”村妇从绿娇娇身后大声喝出第三下。 绿娇娇突然向后转身跪落在地上,身体骤然向下一缩,双手抬枪寻找村妇的身形。 杰克距离绿娇娇太远,一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现在听到绿娇娇大声叫他,马上转过身。他看到村妇已经站到李小雯身边,用他的左轮枪指住绿娇娇的头,绿娇娇跪在地上,双手抬枪也是从下向上指住村妇的脸,两人相拒不过三尺。 绿娇娇知道在她背对李小雯的时候,杰克的枪一定已经到了村妇的手上,而这支枪,不是指向杰克就是指向自己。杰克离自己有十多丈远,别说不容易瞄准,就是瞄准了也不一定就能一枪打死人,村妇拿到枪后,枪口必然指向自己。 所以绿娇娇一转身就跪下,要闪开村妇对准她脑袋的枪,当她转过身后,的确看到村妇高高站在她面前,可是左轮枪不是指向高处,却仍是指住她的额头。 她用尽全身力气架开村妇拿枪的手,同时向着村妇的脸开枪轰去。 村妇把头一偏闪过绿娇娇打出的子弹,左手使一招擒腕压掌拿住绿娇娇右手掌,拇指扣住她掌心劳宫穴,食指中指扣住她右手腕背阳池穴把绿娇娇的手反关节压下,绿娇娇顿时痛得把枪扔在地上,身体被这个精巧的小擒拿招式压得跪在地上无法起来。 村妇左手压住绿娇娇,右手马上举起枪向着杰克扣动扳机。 “哒。”枪机扳动了,子弹却没有射出,原来杰克把枪扔到李小雯脚下之前,已经把枪保险栓锁上。当时的清廷并不重视使用火枪,军队里也没有多少先进武器,村妇自然也不能把这支世界上最先进的枪拿起就用。杰克的小诡计救了自己一命,他和安龙儿马上向村妇冲去。 绿娇娇被村妇扣住右手跪在地上,一发现村妇打不响杰克的左轮枪,即时顺着自己右手关节被压制的方向,揉身扑入村妇怀里,左手伸开五指直插村妇的眼睛。 绿娇娇的这个动作大出村妇意料之外,右手举枪来不及回防,左手扣住绿娇娇却被她入身化解,自己的脸完全处于没有防守的状态,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把脸扭到一旁。 绿娇娇的手指接触到村妇冷冰冰的脸,情急之下根本不知道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一插之下马上扣指成勾用力扯下,只求把村妇的动作缓下刹那,让杰克和安龙儿赶到自己身边。 村妇的头正好扭向一旁,眼睛避开了手指没有被插中,却被绿娇娇活生生把她的脸皮撕下一半。 绿娇娇的右手仍然无法挣脱,左手从村妇的脸上扯下一块面皮后无暇多想,重新握成拳头再次向村妇的脸上打去。这一次不再顺利得手,村妇发现手上的枪无法打出子弹,把枪扔到地上,收回右手擒住绿娇娇的小拳头。 绿娇娇和村妇双手相抵,脸对脸不过一尺距离,她一看到村妇的脸马上发出一声尖叫。 村妇那张女人的脸被撕下右半边,她的右脸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孔。 这张面孔上宽下窄,光秃秃死白一片,象个人头大小的胡萝卜;脸上没有眉毛、鼻子、嘴唇,有的只是两个肉洞,上边的洞里有眼球,下面的洞露出牙齿,这人已经不是村妇,他的样子分明是地狱里的恶鬼。 绿娇娇被这张脸吓得目瞪口呆,全身僵硬着不会动弹,只会不停尖叫。 无脸人不管她的尖叫,右手接住绿娇娇的拳头后,把她的双手交叉扭到背后,用左手压住,右手从自己身后抽出短刀,再次架到绿娇娇的颈上。 无脸人的动作娴熟快捷,杰克还没有冲到他身边,就已经被他重新控制局面。 “停下!”无脸人的刀一架住绿娇娇,马上喝止冲过来的杰克和安龙儿。 杰克和安龙儿距离绿娇娇还有三丈距离,听到无脸人的喝止,正要停下,却看到无脸人的动作停了下来,全身僵硬抬头看着天空。 绿娇娇听到无脸人在嘶嘶地吸气,感到无脸人扣住她的手在渐渐放松,她挣脱出来马上跑到杰克身后,看到无脸人慢慢地转过头想看自己的身后,这时才看到他的背上插着三支短箭。 无脸人转身一半就轰然倒地,有人在他背后放暗箭,但是大家却看不到他身后有人。 〔四三〕诱活三尸神 黝黑的短箭尾端有红色的箭羽,不足一尺长的箭杆上似乎写着红色的字。短箭没有射穿无脸人的身体,看不到插得有多深,也没看到流血。 杰克低身跑上前捡起自己的左轮枪,蹲在绑着李小雯的大树下,观察着大树背后的山坡,射向无脸人的箭就是从这个方向射过来。山坡向下倾斜,一如江南的小山树林繁密,看了一会见不到有任何人迹。太阳慢慢下山,沁凉的山风吹得树林发出海涛一样的声音,吹得人心里发寒。 第62节 安龙儿捡起无脸人的短刀,跑到李小雯身边割断绑着她的绳子,把她放到地上靠着树干休息。李小雯一放到地上全身发软,双眼紧闭,紧紧地捉住安龙儿的衣袖。安龙儿拍开她的手,急急忙忙帮她包扎颈上的伤口。 绿娇娇跑到无脸人旁边,在他身上一阵乱翻,很快从他的怀里找出自己的替身娃娃,布娃娃被一块布裹得整整齐齐,她嘴里一边念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娃娃还在就好……”一边把布娃娃抱在怀里,跑步躲到杰克的洋马车车厢里,施展回魂咒夺回自己的八字。 车厢里发出一闪绿光,再从车厢里出来的绿娇娇,回复了一点日常的气定神闲。她从地上找到被无脸人乱翻行李时扔出来的鸦片烟枪,狠狠地吸了几口,对在李小雯身边的安龙儿说: “你别管她了,快收拾行李吧,顶他个肺抄到一地都是……” 边说着一脚扫开挡在面前的一个空藤箱。 杰克蹲在无脸人身边,用两支手指捻着他的衣服,啮着牙在看他的脸。他一边摇头一边说:“这脸可真难看,恶心死了……” 绿娇娇走到杰克身边也蹲下来,她不敢看无脸人的脸,她早就算出这个人是个丑男人,可是没想到丑到这个程度,她再也没有胃口看这张脸,她在看着无脸人背后的短箭。 仔细地读箭上的红字,三支箭杆上分别写着不同的符号,符号都是扭曲繁复,形状凶恶。绿娇娇看了一会突然发出轻轻的惊呼声,接着从无脸人头上拔下一条头发递给杰克: “放到他鼻子下,看看他还没有没气。” 无脸人其实没有鼻子,只是用嘴来呼吸,杰克接过头发放在无脸人的嘴边,看到头发有很轻微的抖动,他抬起头说:“原来他还有气呀。” 绿娇娇心里冒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眼睛里充满了希望,他对杰克说:“他真是还活着呀?快救人,拉他上车去棺材铺……龙儿,来帮忙……” 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把无脸人抬上洋马车,由杰克赶着洋马车,李小雯和绿娇娇在车厢里看住无脸人;安龙儿赶着刚才抢来的大板马车跟洋马车一起下山。 到了山下刚才激战的地方,赶车男人还被绳子绑着倒在地上,这充份证明他不是无脸人的同伙,安龙儿解开他的绳子,把大板马车还给他。绿娇娇因为把无脸人拉到车上,心情相当不错,还给赶车的男人打赏一百文钱算是慰劳费。 大家回到洋马车上,马上原路返回狮岭镇。马车由赶车最熟练的杰克驾驭,绿娇娇要求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棺材铺,马车即刻快速平稳地在路上跑起来。 无脸人背上的箭一直没有拔出来,毫无动静地趴在车厢的地板上,如果不是绿娇娇说他还有气,没有人会相信他还活着。 李小雯在车上整理着无脸人翻乱的衣服行李,安龙儿在收拾自己的东西,绿娇娇用一块布盖住无脸人的脸,一直在看他背后的三支短箭。 安龙儿收拾好东西问绿娇娇:“娇姐,他背上中了三箭,我们能救活他吗?” 绿娇娇皱皱眉头沉吟了一下说:“这话就长了……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哪会留人到五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并不是想死就死,想活就活……如果他的八字还没有到死期,中十箭也会有人把他救活,如果今天是他的死期,他喝杯水都会准时呛死……” “娇姐看他还没有到死期吗?”安龙儿的学习态度属于打破沙锅问到底,很适合做学问。 “我不知道他的八字,本来也不能推断这一点……不过……”绿娇娇用手指住无脸人背后的短箭说:“这不是普通的兵器,这三支箭上分别画着三道不同的三尸勾命符……” “哦?”安龙儿侧过身仔细地看箭上的字,字象一堆虫子,一个字都看不懂。 “人人身体内都有三尸神,这是分别驻守在上中下丹田的三股邪气……三尸神平时会被人的正气镇压住,但是在运气最弱的时候,一是会从内向外伤害人的身体,二是会迷乱人的心智让人做错事而死掉。”绿娇娇看还有一两个时辰的路程,不妨给安龙儿上上课。 “三尸勾命符是邪符,作用就是逆天而为……在一个人命不该绝的时候,硬生生诱活他身内的三尸神,让三尸神从内向外反噬赖以活命的正气……当到了某些时间,三尸神就会同时发动,一举了结此人性命。” “那么放箭的人就是知道这个没脸的人还没到死期了?”安龙儿慢慢理解了命运和人的关系,可以把眼前的事联接成一个合理的思路。 “对,放箭的人有可能知道他的八字还没有到死期,所以要用三尸勾命符逼死他,但只是可能……因为对付不知道八字的人,又必须要取他性命,也可以用三尸勾命符;而对于已经知道八字的人,就可以直接找出他命中的忌神攻入他的命中……” “娇姐,什么是忌神?”安龙儿打断了绿娇娇的话。 “嗯,问得好……命运由五行构成,能让五行平衡的力量叫喜神,让五行失去平衡的就是忌神……如果知道一个人的八字,在他五行失去平衡的时候,再加上一个忌神的力量推他一把,这个人就难逃劫数了……《何知章》说:何知其人凶,忌神辗转攻……就是这个意思……” 绿娇娇的解释安龙儿听了个半懂,他现在非常后悔跳过了绿娇娇给他的书目。因为对风水的爱好,他在路上的时间全都在看风水书,命理学入门书《三命通会》从来没有翻过。 “原来是这样……这个丑男人还有办法救活吗?”安龙儿问。 “不能救我就不花这心思抬他上车了,这么丑的家伙,不死掉走在街上得吓死人不少人……”绿娇娇语气中带着自信。 “是谁放箭杀他的呢?”安龙儿自言自语。 绿娇娇也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 “他中箭的时候,正在用刀架我的脖子……如果放箭射他的时间是不是偶然的话,放箭的人是在救我……如果放箭不是为了救我的话,就是这丑男人没有利用价值了……难道他们不用再跟着我了吗……” 她发现自己身边尽是迷团,了解得越多,不知道的事情就越多。 “其实只是换了个人跟着你,那个放箭的人如果不是偶然经过来救你的话,他比这个丑男更难发现……”安龙儿说。 绿娇娇抬头看了安龙儿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苦中作乐地说: “唉……是啊,刚才我们根本就看不到有人,面对面都看不到他放箭,一个比一个高……可能他是来替换这个丑男的吧,希望这次的钉梢鬼是个帅哥……嘿嘿……”干笑了两声,然后颓丧地垂下头。 安龙儿看到绿娇娇一脸疲惫,很想能帮上忙,但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能力,这只是异想天开;他想安慰绿娇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开话题: “娇姐你刚才说,三尸神要在什么时间会发动?不是一中箭就开始勾命吗?” “有的方法是可以马上击破八字的全部五行,散魂索命,但这是道家禁术,没有极大的因缘而使用出来的话,必受天遣恶报,也不是一般修为的人可以做得到……而三尸勾命符是诱发人体内的邪气,不是直接杀人,从方法和天道上都取了巧,施术的人并不会很消耗元神,不过时间上就要讲究了……” 绿娇娇似乎越来越愿意花时间教安龙儿,有意把安龙儿带入道术之门,史无前例地毫无保留娓娓而谈。 “一般各派道家都认为三尸神会在庚申日发作,每到这一天,修道的人就会昼夜不眠专心静修镇压三尸神,修为到高层次的仙家则可以把自己体内的三尸神杀灭,这是题外话了……实际上,这只是平常道学;三尸神可以通过三尸勾魂符在每一个甲空之时被诱活而杀人……” 现在的安龙儿已经学过一些玄学基本功,大概知道什么是甲空之时,他掐指算了一下时间说: “今天是己未日,明天是庚申日,明天就是三尸神发作的日子,凌晨子时和丑时就是明天的甲空之时,放箭的人算得好准啊!” “嗯……这是一个很机巧的杀人方法,也可能是这个特别的日子让放暗箭的人有这个灵感;现在是酉时,距离明天的子时只剩两个时辰……如果杰克的车赶得够快我们还够时间救活这丑八怪……”绿娇娇忍不住向窗外张望,车马已经掠过狮岭镇,去棺材铺的路走了一半。 “娇姐……”安龙儿对看着窗外的绿娇娇说:“你收我做徒弟,教我道术吧,我想帮你……” 绿娇娇回过头看着一脸诚恳的安龙儿笑一笑: “你想学道术就是为了帮我吗?” 安龙儿点点头,干脆明确地回答说:“是,现在我太没用了,我想强大一些,可以帮得上你……” “不只是你没用,我们都没用,其实我们今天输得很惨……这事以后再说吧……” 第63节 绿娇娇笑着看向窗外,不再看安龙儿的眼睛。 她相信一件事,所谓求学,就是先要学生主动来求,才会有认真刻苦的学,否则老师如何花心机去教也只是拉牛上树。安龙儿这样求,还不足够。 〔四四〕水煮活人 杰克赶着马车在夜幕中飞奔到棺材铺,这里本是一条人口不多的无名小村,因为村口有间棺材铺,当地人干脆叫这个地方做棺材铺。 棺材铺村位于众多小山之中,四周小山丛林茂密,山虽不高却无路可走,马车要入村只有一条小路。 问过几个当地人再转过几座山,待看到棺材铺的村口,远远看到几支火把。 杰克看情况有些古怪,放慢了马车的速度,那几支火把也慢慢迎向马车,杰克慢慢地赶着马,左轮枪已经拿在手上。 火把来到马车前,有人大声说:“前面是绿小姐的马车吗?” 绿娇娇从车厢里伸出头说:“我是绿娇娇,你们村有一位叫四哥的兄弟吗?” 车前站了四个人,中间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面上留了三络长须,右手持一把白纸折扇笑咪咪地走上前说: “在下正是四哥,在这里恭候绿小姐多天了……” 然后左掌右拳拱手行了个礼,但是左手的手掌上,却不是五指伸直,而是把食指和拇指曲起。这个拱手礼与当时街上打招呼的拱手有所不同,这是洪门暗号之一,左手三指代表三山,右手五指成拳代表五岳,这个礼代表天下各山头堂口的兄弟义气团结,称为“三山五岳是一家”。 杰克马上跳下车,叫道:“原来是孟师爷……” 原来走上前的中年人,正是清城知县何大人的师爷孟颉。 绿娇娇也连忙下车,回了一个“三山五岳是一家”的拱手礼:“原来是孟军师,真是真人不露相,绿娇娇有眼不识泰山……” 洪门堂口中的军师也称为白纸扇,孟颉手上持扇在这个凉快的秋夜绝不是为了摆造型,而是给绿娇娇一个洪门地位的暗示。 “孟颉在这里等了四天,真没想到绿小姐路上耽搁了这么久,一路上还顺利吧?”孟颉客气地寒暄着,绿娇娇看到有洪门兄弟在马上来了精神: “孟师爷快救命,我们这边出事了,我要救一个人,快帮我准备些器物……” “哦?有这样的事?行,你要什么尽管说吧,我们会尽量给你解决。”孟颉一口承担下来。 于是绿娇娇马上赶车入村,到了孟颉给自己安排的农家,叫几个男人把死尸一般的无脸人抬到院子里。 绿娇娇对孟师爷说:“这个人是朝廷的探子,一路跟着我们,被我们打了个埋伏把他抓回来;不过在打斗中他中了我们的暗箭,现在昏死过去了,我要赶紧救活他审讯情报……” 孟师爷说:“想不到绿小姐智勇双全,实在是女中豪杰,令人敬佩啊……有什么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吗?” “可以泡人的大瓦缸,里面放半缸水,找一箩菖蒲放进去把水烧开,另外给我找一盒针炙用的三寸针……其他的我自己准备。”绿娇娇利落地说出要求。 孟颉想了一下:“针肯定有,菖蒲是常用药,药材铺里就有了,大水缸也有,要烧这么大一缸水……不如就在厨房的灶台上吧,行不行?” 绿娇娇说:“可以,现在要马上开始准备,午夜子时就要烧开水,我怕时间来不及。” 说完绿娇娇就走到院子中间叫安龙儿把无脸人的衣服全部剪开,脱得赤条条扔在地上。再用布把脸包起来,只露出眼睛和嘴巴,这样做和治疗无关,只是这张脸太难看了,绿娇娇不想委屈自己。 一切都准备好,绿娇娇叫安龙儿用结实的绳子把无脸人按盘腿坐姿绑好,双手反绑在背后。因为这个人武功高强还会五行遁形术,这水缸里又水又火的,要是又玩个水火遁真不知上那里捉他。 无脸人还在昏迷中,烧菖蒲水的大缸高高架在灶台上,水缸边沿离地面有七尺高。这么大缸水要烧到沸腾需要很长时间,孟颉找来几个大汉一起加柴扇风,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把水烧得有点冒泡。 绿娇娇使人在水缸上的屋梁搭一条粗绳子,再把无脸人吊在水缸之上。 厨房只有两丈见方,刚才一阵吹火烧水,烤得厨房里热气腾腾,现还有一群大汉挤在厨房里帮工,热得人人都汗流浃背。 孟颉见识过绿娇娇在清城客栈中秋之夜连救三十多人,这回也挤到厨房里看热闹,白纸扇总算派上用场。 绿娇娇找来一把梯子,架在厨房的墙上,自己手拿一把长针沿梯子爬到七尺高的水缸边;水缸就在她面前,无脸人吊在水缸的上方,下面四条大汉等着她一声令下往水缸里扔人。 绿娇娇看着水缸里的水一点一点地冒泡,菖蒲的草药香味也慢慢传出来,算算时辰已经到了三更,正是庚申日子时,绿娇娇大喊一声“放”,四条大汉“嗨哟”一声号子往下放绳,无脸人盘腿坐着的身体慢慢坠入水缸中。当水缸里的开水泡过他的腰部,他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但双眼依然紧闭。 水缸里的水看来是还没有完全烧成开水,但也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热度,这个温度的开水,足以把人烫伤,如果把人放进去的话,就可以把人烫死和煮熟。 绿娇娇等他叫完了嘴巴重新合上之后,一针刺向无脸人嘴巴上方的鬼宫穴,这是对昏迷救醒最有效的穴位,位于两个鼻孔中间,人中的上三分一处。这也是人体三百六十个穴位里出名的痛穴,用针刺入的痛感非常强烈,如果在神志清醒情况下刺入,无异于身受酷刑。 因为无脸人的脸上没有鼻子,绿娇娇看着大概位置就刺过去,也不知有没有刺中,针就插在那张包满布的脸上,无脸人又大叫一声,睁开了双眼。 他第一眼就看到绿娇娇,眼神里竟有几分高兴,嘴里咯硌了几声想要说话。 绿娇娇拖长声音对他大声说:“喂!你背后中了三尸勾魂箭!现在是庚申日子时,你快要死啦!” 无脸人的眼睛一下瞪得很大,马上又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拉起来快快……熟了都要……快拉……”绿娇娇马上叫地面上的壮汉拉起绳子。 原来这三尸神的杀人方法非常特别,三尸神的邪气必须要在人睡着了,或是神志不清的时候才可以发作致命。三尸神从人体之内向外逼出,人的内脏就会从内向外地被破坏,人的精气元神也会被一点点吞噬,当三尸神外透到人身之外,也就是人死去的时候。 而无脸人中的三尸勾命符,一方面诱活三尸神,一方面也迷惑人的心志使人神志不清,活蹦乱跳的三尸神在发作的日子遇上一个昏迷昏睡的元神,当然很有杀伤力。 道士在修道的过程中,炼出自己元神的同时也会使三尸神比常人活跃,每到这一天都会整日不眠,保持自己元神清醒,这样才可以镇住三尸神,这天称为“守庚申”。 无脸人可以使出五行遁形术,肯定也是道术中人,一听到绿娇娇告诉他中了三尸勾命符,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自己能在这两个时辰保持清醒就可以活命,但如果在这两个时辰里睡着了、或是昏迷的话必死无疑。 现在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昏睡,他想活命就只有靠绿娇娇让他保持清醒。 绿娇娇等无脸人的脚凉快一下后,马上又叫地上的壮汉放绳把他泡到热水里;她又重施故技,爬在梯子上伸长手臂,一针刺向无脸人的鬼宫穴,这一次还是随手刺去,两支长针插在他的嘴巴上抖动着,无脸人惨叫一声又睁开眼。 “你只有两个时辰的命啦,我不一定能让你清醒这么久,你老犯悃……嘿嘿嘿……”绿娇娇对无脸人一脸傻笑地说。 “你想干什么……”无脸人极力睁开眼睛问绿娇娇。 “我想问你些事,你不想回答可以继续睡……”绿娇娇很客气地征求无脸人的意见。 “好烫……快拉起我……”无脸人开始看看四周的情况,当发现自己在厨房中,而且还象水煮活鱼那样吊着,才知道自己情况有多糟糕,这样煮下去,他没有被三尸神干掉,就已经先被煮熟了。 第64节 绿娇娇一边做手势叫人拉起无脸人一边说:“我是救你呢丑八怪!这是止血清毒的菖蒲水,可以帮你压制三尸神,也可以水煮活人……你不喜欢我就把你放到地上,好不好?” “别……你问……我说……”无脸人刚说完又睡着了。 “又来,放!”绿娇娇等无脸人泡到开水里之后,又在鬼宫穴上给了他一针,三支长针在他的嘴巴上晃晃悠悠地抖,也不知道有多痛。 无脸人再睁开眼睛,眼神欣慰之余充满痛苦。 “谁叫你跟我的?”绿娇娇最关心这个问题,无脸人只是个小兵,杀他十回也无济于事。 无脸人的表情很痛苦,他慢慢地做了一个摇头的动作,表示不能说。 “你背后三支勾命箭还插着,人家都要下手杀你了!你今天能活着走出这个门,明天一样有人接着追杀你,你说出来可能我还可以帮你一把……否则,你对他们没有用,对我也没有用……大哥们,拉起他!” 四个大汉重新把无脸人从开水里拉起,一但没有了热水的痛苦刺激,无脸人马上感到昏昏欲睡。但是绿娇娇的话对无脸人似乎起作用,他眼睛一边慢慢合上,一边慢慢地点了点头。 看到无脸人点头,绿娇娇马上在他的鬼宫穴加刺一针,当他醒来时又追问道:“谁叫你跟踪我的?” 无脸人奄奄一息地睁开眼说:“国师府。” “你还说谎!”绿娇娇飞快地把第五支长针刺入无脸人的鬼宫穴,无脸人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绿娇娇大喝道:“朝廷里礼兵刑工吏户六部之下,根本就没有国师府这个机构,说!到底是谁!” 〔四五〕杀人动机 清朝的国师是一个封号,对朝政文化和宗教方面有贡献的人,都可能会被当朝圣上封为国师。每一个受封国师居住的家都可以称为国师府,但是一个机构被称为国师府绝不可能。书香世家出身的绿娇娇,还有一个大哥在朝廷当官,她对朝廷官制颇为熟悉,一听便发现无脸人说的话有问题。 无脸人被绿娇娇的针刺得剧痛,但他心里很清楚,他不承受这种剧痛,就不能保持清醒熬过漫长的两个时辰。从鬼宫穴传到全身的痛楚,加上烧着水的大瓦缸不断腾出的蒸气,让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流汗,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说: “你……有所不知……国师府是一个秘密机构,直接由朝廷管辖,不归属六部……而且还有权调动六部……” 绿娇娇看无脸人愿意说话,且不管真假也要先听下来,于是一手拔出刺在他嘴巴上的五支长针,分别在他左右太阳穴,头顶百会,眉间印堂等几个大穴同时下针,无脸人觉得神志清醒了许多又减少了痛楚。 三尸神从内向外发作,邪气必从三十六大穴透出,绿娇娇对他头部大穴的封锁,有效地压制了藏在上丹田的三尸邪气。 绿娇娇最后一针刺入中丹田膻中穴,手一直不停捻动着长针,这样可以保持对无脸人的精神刺激,也是对他的一个威胁,只要绿娇娇一发力刺入,无脸人马上就会死去。 她问无脸人:“你是国师府的人吗?” “我不是,我师父是道录司的大演法……” 绿娇娇笑了:“呵呵,怪不得,你师父还是个六品官,京官呐……他叫什么名字?怎么派你来干这个的?” “我师父是全真派道长柳星南,国师府把他调用后,他安排我跟着你……说你是朝廷要监视的反贼……” “说我是反贼?哈哈哈……”绿娇娇本想说“朝廷太看得起我啦”云云,突然想起厨房里站的全是洪门的大叔,笑声赫然止住说:“有眼光,你姑奶奶就是反清复明!”然后从梯子上伸出一脚蹬向无脸人的脚。 “顶你个肺跟踪我多久了?说!”绿娇娇气势汹汹地喝问无脸人。 “两年……”无脸人又开始犯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两年?!”绿娇娇惊讶得张大嘴巴。 跟踪了两年是什么概念呀,就是说自己在花艇上给人算命、和公子哥儿幽会、买大烟砍价、以至洗澡睡觉时,这个丑八怪都在屁股后面跟着,在暗处偷看,这太可怕了。 绿娇娇气不打一处来,手上的一把针全部向他胸前刺去,大声喝问道:“跟我那么久有没有偷看我洗澡!” “啊!”一声惨叫后无脸人也大声喊:“从来没有看洗澡啊!” “没有?谁相信你没有!操你家翻兜看我不插死你!”绿娇娇眼前全是怒火,咬牙切齿地将那把长针从他胸前拔出来又插进去,连着插了几回,厨房里顿时传出杀猪一样的连声惨叫。 一群男人站在地面,看着梯子上的绿娇娇对无脸人无情折磨,就是因为无脸人可能偷看了她洗澡,胸前的肌肉似乎都有点痛起来。杰克还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胸。 绿娇娇从梯上爬下来,杰克早就准备好毛巾,马上递给绿娇娇。她喘着粗气擦着头上的汗,满脸狰狞地说: “辍!气得我,这仆街居然跟了我两年!” 安龙儿端来一杯茶给绿娇娇,绿娇娇一饮而尽,然后对四个拉绳子的大汉说:“放他下去泡三回,下边加柴。”说完走到院子里抽大烟,厨房里一直传出杀猪的声音。 杰克和安龙儿跟出院子,杰克对绿娇娇说: “娇娇,放松一些,多问些重要的问题……” 绿娇娇手拿着烟枪抬头看看杰克,皱着眉头说:“对,是该问问他为什么老想干掉你,当时他要挟我向你开枪呢,在他眼里你比我还反清复明……” 杰克说:“朝廷一直对在华的洋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在领事馆听说好多洋人被老百姓杀死的事,都是朝廷默许的,他想杀我不奇怪呀。” 绿娇娇呵呵一笑:“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值钱了……” “娇姐,问问他八字吊魂方面的事,不然捉了一个又来一个,这个人就白捉了。”安龙儿自有关心的问题,他很希望可以学会象绿娇娇一样思考。 “听到没有,这才是人话。”绿娇娇给杰克甩下一句,重新走入厨房。 杰克双手一摊问安龙儿说:“怎么啦?我说错什么啦?” 绿娇娇再爬到梯子上,瓦缸里的水直冒热气,烟雾腾腾;无脸人全身烫得通红,吊在瓦缸上滴着水,他看到绿娇娇又出现在面前,眼里闪出希望。 绿娇娇从他胸口拔出那一把烫手的针,继续问无脸人: “道兄道号是什么?官拜几品呢?” “我……叫孙参,道号存真……我是道录司的至义,只是从八品……” “从八品不小了,孙存真孙大人,名字象个人样,可这张脸怎么搞成这样了?”绿娇娇总离不了女孩子好奇的心性,本来想问大事情,一说到个人问题就成了聊天。 “这是天生的……所以很小就被父母扔到野地,是我师父把我收养回来……”叫孙存真的无脸人说到自己的往事,眼里有几分迷离。 “不说这些了,看你挺伤心的,你跟我两年都干了些什么?”缓和过气氛后,绿娇娇回到主要问题。 第65节 “我只要保持在你附近,你走动的话我就跟上去看看,每天写下你的去向,三五天交一次密报就行了。” “不用偷听我说什么吗?”绿娇娇很想知道跟踪的深度。 “不用,我只是要知道你在哪里,其他的都不用管……”孙存真嘴巴动了动,好象有话想说而没有说出来。 “想说什么?说吧。”绿娇娇很敏感地发现了这些小动作。 “我没有进去你家,我不会偷看你……那个的……”孙存真对这方面好象也很执着,非得有意澄清事实不可。 绿娇娇可不想他老提这个事,装没听见继续问下去:“你会用吊魂咒吗?” 会用吊魂咒的术士,和手拿吊魂针的人是两回事。安龙儿手上也有李小雯的吊魂针,可是安龙儿并不懂得怎样制作和使用。 “全真派以修练内丹为主,师父从来不教这些,吊魂针是师父在安排我跟着你的时候给我的,还叮嘱我不能丢了……” “现在针呢?”绿娇娇问。 “插在衣服上……被你们脱了。” “符呢?”绿娇娇很关心写着她八字的吊魂符,通过那张符能打开人的天眼,看到她眼里看到的东西,这是最致命的跟踪。 “什么符?师父只给我一支针……”孙存真有点莫名其妙。 绿娇娇想了想,觉得孙存真的话有可能是真的,他的衣服全脱在外面,要是有的话早就翻出来了。 “刚才杰克开枪时你已经可以逃走了,为什么还要上山追我们的马车,还要绑架李小雯?”这是绿娇娇最迷惑不解的问题。 “我……我……”孙存真象有不可对人言的秘密:“我怕被你们发现后,破了吊魂针我回去无法交差……” “你要是逃回去,换个人再跟就行了,你不会有什么责任……”绿娇娇盯着孙存真的眼睛说:“但是你明知你面对的是两支连朝廷都没有的连发洋枪,都要拿条棍子拼命杀我们……哼哼……这不是柳道长给你的命令吧?” “我……我不是想杀你!”孙存真似乎急于分辩。 “你用刀架我脖子了。”绿娇娇把手上的长针压在孙存真的两眼之间,皱着眉看他说谎。 “我不是想杀你……我只想杀了其他人……” 孙存真的话让杰克和安龙儿都怔了一下,杰克在地下叉着腰抬头大声问孙存真:“杀了我有什么好处,你也交不了差啊?” “说!”绿娇娇又用针压住孙存真的脸。 孙存真的气息越来越弱,他的精神对绿娇娇刚才刺下的一串穴位已经麻木,他一但睡去,就距离死去不远了。 绿娇娇飞快地拔出刚才刺在他身上的针,向地面上喊道:“快放绳!” 孙存真泡入烧得沸腾的药汤中,强烈的痛感让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脸上的五官和下身,还有全身的三十六大穴,都有暗黄色的浊气慢慢流出;绿娇娇知道三尸神已经到最后的发作,正在从全身的大穴向外袭击,想用菖蒲药汤从体表渗入体内对抗三尸神的方法已经显得单薄。 “再拉起来!”绿娇娇叫人拉孙存真拉起,自己把梯子架到瓦缸边缘,向孙存真全身三十六个大穴全部刺上长针。 被刺得象个刺猬的孙存真终于再睁开眼睛,他表情极为痛苦地对绿娇娇说: “师父都想我死了……你救不了我就算了吧……你能救我……我很开心……” 说完竟从眼里涌出眼泪。 绿娇娇忙得一身汗就是要他醒着回答问题,并没有注意孙存真说什么,她见孙存真又会说话,马上问他: “为什么要杀人!快说!” “杀了其他人,就不会有人知道我跟踪失败,就不会换人……”孙存真的回答声音很大,吓了绿娇娇一跳。 “不换人又怎么啦?就你一直跟着我?”绿娇娇被他的回答弄糊涂了,一脸茫然地问。 “我……我……我……我……”孙存真瞪大眼睛看着绿娇娇,神情古怪而可怕。 “你……你想干什么?”绿娇娇有些不自在,从梯子上把上身向后仰,让自己离孙存真远一点。 “我……我想一直跟着你!” 孙存真的话让绿娇娇片刻间呆若木鸡,木着脸看着孙存真流着泪的眼睛,随即一声“哎呀”摔下梯子。 〔四六〕弃命 杰克一直站在梯子下,正好接住绿娇娇。他把绿娇娇放到地上,自己冲上长梯对着孙存真的脸就是一拳:“你这个魔鬼,你想一直跟着娇娇就要把我们全部杀掉!” 说完又连着几拳向孙存真的脸上打过去,但孙存真并没有叫痛,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闭着眼睛,身上的三十六支长针一直在颤动。 “你快下来,危险!”绿娇娇在地面急促地叫杰克。 杰克看到从孙存真身上钻出无数黄色的小虫,脸上的小虫甚至钻出包脸的布,虫头象谷粒一般大小,分别在他身上的每一个穴位出口蠕动。 号称三尸神的这三股先天邪气,在道家经典中记载为虫形,所以也有另一个名字叫“三尸虫”,现在已经到了丑时,三尸虫也现出体表,对三尸神邪气的镇压也到了最后关头。 杰克从未见过如此可怕景象,人还在梯子上,头就已经缩下来,一翻身滑下地面不敢再走近。 绿娇娇恨恨地说:“国师府想他死,我偏不让他死,看国师府能怎么着……留他活着的话,国师府还得分人手去追杀他呢,哼。” 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画出三道土灵符,走到灶台旁边分别贴在大瓦缸缸壁外的三个对角。然后麻利地重新爬上长梯。 她见到孙存真已经完全昏迷,刺在他身上的针抖得越来越厉害,连插在背后的三支黑箭都开始抖动起来。全身慢慢地冒出黄色的浊气,三百六十个穴位全部有黄色的小虫头在蠕动爬出,形容恐怖异常。 她对下面的大汉们叫道:“把绳子全放了,把他扔到水缸底下!” 水缸里的水正在沸腾,孙存真一泡到水缸里,烧得翻滚的水居然象被冲入冷水一样静下来,只有气泡缓慢冒出的“咇卟”声。其实并不是温度下降得那么快,而是三尸神的邪气遇到正气解毒的菖蒲汤变成了粘稠的药糊。 绿娇娇看到药汤变药糊,知道三尸神即将从孙存真体内爆发,现在就是最后的生死关头,她对下面的叫道: “快拿缸盖来,有没有缸盖……” 第66节 下面的大哥们说:“没有,哪有这么大的缸盖,用别的东西行不行?” “拆门板,快拆两扇门板给我!”绿娇娇急中生智马上应变。 大家马上现拆厨房的木门,瓦缸里传出沉闷的嘀嘀嗒嗒声,原来三尸神邪气已经开始逼出绿娇娇刺在他身上的三十六支长针,射到缸壁内。 很快嘀嗒声停下,然后传出一声重重的撞击声,这是孙存真背后的三支勾命箭被三尸神同时逼出的声音。 门板传到绿娇娇手上,她马上把两块门板拼到缸上盖住,自己站到缸顶,双脚分开站定在瓦缸边沿,双手结成剑诀伸直指向天空,大喝一声:“泰山石敢当在此邪神喝退急急如律令!” 然后剑诀向下指向两扇门板之间,剑风指处,刚刚从门板缝里冒出来的黄色烟雾骤然退里缸内,绿娇娇马上从身后摸出符纸,写上一道泰山石敢当镇邪符,压在门板之上。 绿娇娇从梯上下来后,叫大家收了灶头的火,开始用冷水慢慢往瓦缸上泼。 她走出院子紧张地看着北斗星的位置,杰克拿着毛巾跟出来问她: “娇娇,你还好吗?” “还好。”绿娇娇皱着眉看着北方天空。 “看星星呀?”杰克有点好奇。 “看时间……现在晚上没有月亮,要从北斗星看时间,这丑八怪要熬到寅时才可以放出来。”绿娇娇不耐烦地从身上掏出小罗经,竖起罗经中间的时刻针,测量北斗星的角度。 杰克没想到这罗经还可以看时间,好奇地把头凑过去看:“这东西也可以看时间呀,真奇妙……不过我有个怀表……你要看吗?” 说着从裤兜里拉出一个金灿灿的怀表,手按小机关打开盖子,时指正好指向两点钟,这是丑时的结束,寅时的开始。 绿娇娇一看到金灿灿的怀表双眼就定在那上面,心想这可是好东西,非搞到手不可。她一手捉过怀表,另一只手从杰克的裤腰上解开怀表的扣子,责怪着说: “你不早点拿出来,十万火急的,先借我用着……” 然后把怀表揣到自己怀里,转身走入厨房叫大家把孙存真拉出水缸。 孙存真从水缸里拉出来,大家看到他身上已经没有钉住长针,而且皮光肉滑,背后的三支黑箭也逼了出来,留下三个不太深的伤口,仔细看去,其实箭只射入体内一寸左右。 大汉们把全身赤祼,被绳子扎成棕子的孙存真放到厨房的地上,绿娇娇走到他身边用脚踢了踢他的肩,他慢慢地睁开眼,绿娇娇对他说:“现在是寅时了。” 孙存真很艰难地“嗯”了一声,知道自己已经渡过子丑两个时辰的死亡期。长时间的煎熬让他几近虚脱,但是死里逃生的两个时辰颠覆了他整个生命,他让自己滚了一下趴在地上,不让绿娇娇看到他的下身,然后用头轻轻磕了一下地面,说出一声“多谢”。 日上中天,绿娇娇懒洋洋地踢开被子,看看农舍的窗外。昨晚进村看不到四周的地形,现在从屋里看出去,四周全是山丘,没有大片的农地,也没有河流,没有地的农村富不到那里去,没有河流的地方更不用谈什么风水了。 绿娇娇叹了一口气,心想,这鬼地方也榨不出什么油水。 今天孟师爷给她安排了节目,因为过几天就是重阳,到处都在扫墓拜祭先人,各村都有宗族大祭,这个小山村也不例外,晚上照例会有大吃大喝。 不过绿娇娇对今晚的伙食不抱什么希望,穷地方的所谓大吃大喝,无非就是很多大块的山芋干巴巴地焖上一小点肥肉,当然也不能指望有什么好酒。 现在总算捉了孙存真,知道了一些背景关系,但是也知道了很糟糕的情况;原来就算捉了孙存真,也只不过是换了个人跟着自己;原来和自己过不去的真是朝廷,最惨的是那个国师府还是见不得人的官府,下起手来要多狠有多狠。 她想象不出面前的对手有多强大,连这个只不过是从八品的小杂务兵孙存真都让他们三个人几乎丢了性命,最后放倒孙存真的也不自己的力量,而是人家开恩不想杀自己才干掉孙存真,不然的话…… 绿娇娇又长叹一声,心情真的很颓丧,其实自己的战斗力弱到连一个从八品的小兵都不如。 为了让自己心情好一些,她换上自己最喜欢的绿褂子,在脸上涂脂抹粉地搞了一通,照照镜子觉得还算满意,睡足觉的女孩子总是水灵灵的。 这些天为了捉孙存真,天天穿着灰黑色的男装到处逃命,很久没有好好穿上女装到街上炫炫好看的脸蛋,她拿着大烟枪走出院子,展开双手“啊啊啊”伸了个懒腰。 “娇姐起来啦……”李小雯笑盈盈地走过来,手上拿着针线和衣服,颈上一圈白布包着昨天孙存真用刀子划出来的伤口。 绿娇娇觉得自己很饿,她关心地问:“这么早啊,吃饭了吗?” 李小雯说:“我们都吃过早饭了,不过不敢叫你起来,饭都在厅里盖着呢,娇姐快去吃吧。” 绿娇娇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小雯,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说:“你腰身还挺细的,正好穿我的衣服……你缝谁的衣服?” “这是龙儿的衣服……” “嗯……”这句话还中听,绿娇娇吸一口烟转头走入厅中找饭吃。 走入大厅,看到杰克和安龙儿在正拆招,杰克在极力地学习安龙儿的拳法。 中间一张大八仙桌上放了一个有木板盖的大铜盆,还有个小饭桶。 他们看到绿娇娇走进来,马上停下手上的功夫向她打招呼。 杰克说:“娇娇,你今天真漂亮……我发现中国的功夫非常厉害,我昨天差点被打死了,我要跟龙儿学功夫。” 绿娇娇正眼也不看他,坐在桌旁拿个碗打开饭桶掏饭,一边说道:“你要跟龙儿学的东西多着呢……” 杰克听到这话觉得酸溜溜的,混身的不自在。 绿娇娇一手挟着碗筷,一手揭开铜盆的盖子,有点意外地“哦”了一声。 原来铜盆里满满地盛着五六层肉菜,杰克他们先吃了一顿,盆里的菜吃去一角刚好看到每一层的内容。 煎鸭脯压上冬菇、五花肉压上白菜胆、支竹猪皮干鱿鱼炒成一层再垫上一层罗卜,这个小盆菜做得精致而有心思。盆菜最讲究的不是份量,而是和味,炒入盆中的菜分层垫好,层层不同之余,又要让汁水下透和住下一层的味道,绿娇娇面前这个小盆菜和味适中,味道可口,真让她心情好转了许多。 她边夹菜边叫杰克和安龙儿:“你们不吃了吗?坐过来一起吃吧……这有的是菜……唔……” 杰克和安龙儿玩了一阵功夫,早前吃的那顿消化了,于是又坐到桌旁再吃一顿。 “那个孙存真怎么样了?”绿娇娇想起还有个人在关着。 安龙儿说:“按你意思吊在柴房中间,喂过水和饭了……” “好,这人会五行遁形术,不能让碰到任何东西,一会我去和他聊聊……”绿娇娇说。 杰克往嘴里甩了一块五花肉说:“我们走的时候就可以放他了,反正朝廷也是要干掉他,就让他自己跑吧……娇娇,当时他用刀架你的脖子,马上就中箭,看来朝廷对你挺好的。” 第67节 “怎么会呢?要是他用刀架你的脖子,一样放箭射他,你是洋大人呀杰克少爷……”绿娇娇没有一句话让杰克好过:“要不一会我放他出来,让他再砍你一刀试试……” 安龙儿哈哈大笑说:“就是,反正现在也是还有人跟着,他再下手也会再中箭,哈哈……” 他笑了两声发现杰克和绿娇娇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自己也笑不下去。大家发现其实没什么好笑,三个人捉不住一个孙存真,现在捉了孙存真又有另一个人跟在背后,昨天的安排全盘失败。 “我吃完了,我去看看他……”绿娇娇放下碗筷站起来。 安龙儿和杰克马上站起来异口同声说:“我和你一齐去。” 三人走到柴房里,见到离地一尺反绑吊起的孙存真,他已经穿上一套农民衣服,头上还是缠着布,以免那张恐怖的脸吓着人。 他一见绿娇娇走进来,不等绿娇娇开口,他就急切地说:“绿娇娇,你帮帮我吧……” “我会放你的……你想什么时候走?”绿娇娇上下打量着他。 “我过去不知道有人跟着我,但是昨天想不到会有人放箭射我……他们也不知道跟我多久了,我这样走出去一定会死的。”孙存真非常明白当中的利害关系。 安龙儿说:“你轻功这么好,又会五行遁形术,还会易容术,你要逃跑一点也不难呀?” “我在小时候被父母扔到路边,在我的衣服里写着我的八字,我师父知道我的八字……他会用阎王吊魂咒永远跟着我,我跑不掉的……” 绿娇娇听着孙存真的话,一言不发慢慢吸着烟,其实孙存真的问题也正是她面对的问题; 更让她百思不解的是,国师府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八字呢?这可是只有她家里人才知道的内情呀…… 到底是家人遇到不测被国师府逼供?还是有人出卖? 孙存真的声音打断了绿娇娇的思路:“绿娇娇,帮我找个替身吧。” “什么?” “你可以用替身娃娃破解我手上的吊魂针,一定可以帮我的八字找个替身,引开国师府的吊魂针……”孙存真果然脑筋灵活,活学活用。 绿娇娇看着他的眼洞,过一会对他说:“你明白用八字替身符的含义吗?” 孙存真的眼神打了个问号。 绿娇娇说:“如果你要用八字替身符,就等于放弃了你的命运,再没有人能算出你的命,你也不会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死去……命和运不再保佑你活能到命中注定的寿命……” 孙存真听到绿娇娇的话居然笑了两声:“呵呵……我现在命不该绝,还不是有人用三尸勾魂符打破我的命运来要我的命吗?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 绿娇娇也笑起来:“呵呵……说的也是,你胆子也够大的……”然后绿娇娇话音一转,声音变得极为严厉:“道家第一戒就是不得杀人,但是你身为全真派道士,动不动就起杀机要杀人,今天只不过是天理循环让你恶有恶报,我不会帮你!” 〔四七〕雌威 听到绿娇娇的话,孙存真却反问绿娇娇:“你在金鸡岭上不也是杀人了吗?” 绿娇娇提起这事就气,她在孙存真面前指手划脚地说: “我杀人和你杀人能相提并论吗?那两个黑衣人破坏两村风水为害百姓,一出手就想杀死两村的青壮男丁,根本就是天理不容,如果他们得手的话会有多少家破人亡?他们不做这种坏事会有这样的下场吗?不是我想杀他,我随便开一枪就打中他了,这就是天理!就算我不开枪天上也会打个雷下来劈死那王八蛋……别说他死一个人,他就是死十次也偿不这笔血债!孙存真,枉你从小修道,还练得一身好功夫,却修得这么黑的猪脑子……” 绿娇娇一轮嘴骂回去,骂得孙存真垂头丧气,杰克和安龙儿却在一旁暗暗叫好。他们真没想到绿娇娇还有一身正气的时候,把他们的心里话都说了个痛快。 “还要问你件事,你知道我杀人的话,金鸡岭上你也有跟着我吧?” “我在吊魂针上发现你们离开了清城,我后来才跟上的,我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开枪……”孙存真的声音很低也很沉重。 “你认识那两个黑衣人吗?你们是不是一起的?”绿娇娇很关心这一点。 “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我没有和其人他联系,只是每隔几天就到官驿交一次公文和领取盘缠……” 绿娇娇认为他说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试想他们之间如果是认识的话,孙存真能不出手帮忙吗?既然是这样,这个问题就先放下了。 但是说到盘缠又提起了绿娇娇的兴趣:“每个月头可以领多少盘缠?” “大概二十多两银子……” “好嘛,你从八品京官年俸才四十两,干这个每个月还可以多领二十多两,怪不得你老是扮农民,扮农民省钱呀……省下不少了你……” 绿娇娇说到这里,走到柴房角落去翻他的衣服,从那堆破东西里果然翻出一小卷皱巴巴的银票,顺手数了一下有六七十两银子。原来安龙儿在收拾他的衣服后,把衣服和他身上的东西都卷成一堆放在柴房。 数过孙存真的银子后,绿娇娇从那堆衣服里拿起一把短刀走到孙存真身边。这把短刀就是孙存真昨天用来威胁他们,还在李小雯的颈上割了一刀的那一把。 她挥刀斩断吊着孙存真的粗麻绳,他马上摔在地上,绿娇娇又用刀三几下割断他身上的绳子,但孙存真被吊了一天一夜,刚刚被放开绳子全身麻木,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只是瘫倒在地上。 绿娇娇从那卷旧银票里随便抽出一张扔到地上,再把短刀甩下地面,短刀刚好插在孙存真的面前。 “地上的银票你拿走,其他钱赔给被你伤害过的人,你马上滚!”绿娇娇说完转身就走出柴房,杰克和安龙儿马上跟着离开,只留下孙存真趴在地上紧紧地握着拳头,看着插在面前的刀。 绿娇娇大步走回下榻的院子,看到李小雯正在和村里的小孩子玩,看来李小雯说喜欢小孩子不是假的。 她回头问杰克:“孟师爷呢?怎么一天都不见他,他昨天还说晚上有节目?” 杰克说:“孟师爷一直在厨房,你吃的盆菜就是他做的。” “哦?这师爷真厉害呀……” “孟师爷真是狡猾到家了,上金鸡岭是你的安排,让我从清城大老远来这里还是你早就算计好的安排,什么事情都是你在幕后指挥着……” 绿娇娇和孟颉坐在杰克的洋马车里,旁边坐着李小雯和安龙儿,杰克被绿娇娇赶到前面赶马车,因为自己坐的洋马车由洋人当车夫倍有面子。 绿娇娇穿得艳丽如花,面带三分笑看着孟颉。 孟颉哈哈大笑:“绿小姐不要这样说。我是识英雄重英雄,才多方安排让你去金鸡岭为兄弟们看看风水,这次还有要事麻烦绿小姐啊……” “啊?还有生意……孟师爷你都成我的牙婆了,我一年到头光做你生意已经够过上好日子,真是多谢你关照……”绿娇娇从昨天晚上见到孟颉出现在棺材铺的村口,就知道这孟师爷不会只是请她来吃顿饭这么简单。 “那也得绿小姐兴致勃勃才能自愿来到这穷乡僻壤,你要是过意不去也可以打赏孟某一点佣金嘛……哈哈哈……”孟颉把风水师的性格看透了,没有风水师会对风水穴没有好奇心。 第68节 “金鸡岭那回我差点把命都赔上了,孟师爷这回可别再介绍些玩命的生意给我……”绿娇娇言下之意就是说,钱别少了。 孟颉是精明人,话里有话自然可以听出来,他也开始觉得这个道行高深的小女孩贪心得可爱,哈哈一笑说:“不会亏待绿小姐,上次的酬金你还满意吧?” “嗯……呵呵……压压惊吧……”绿娇娇想起勒索何大人的一百两黄金加上温汉风给的五百两白银,也忍不住笑起来,和聪明人聊天就是开心。 孟颉说:“今天晚上先看节目,明天我再给你介绍个朋友,详细说这里的情况……这里九月初一是秋收后的十八乡大祭,每年都集中在芙蓉镇举办,村里的乡亲昨天就去那里准备了,我们到了芙蓉镇只管看热闹……” 日落西山的时分马车走到了芙蓉镇,远远便听见鼓声震耳欲聋,炮竹连天炸响,整个芙蓉镇有如陷在战阵之中。在孟颉的指引下,杰克把车赶到一个大湖边。 湖边站满人,黑压压一大片,湖面上两三丈高纵横拉起十几条绳索,绳索上吊着百多个大灯笼,把四周照得通红透亮。 绿娇娇车上全部人都把头伸出窗外看热闹,不过只看到一大片人头,孟颉很快找到棺材铺村的接待点,由村民安置好马车,他就带绿娇娇等人走上湖边临时搭起的无敌观景竹棚,竹棚上披红挂彩,充满喜庆气氛。 站在湖四周围观的都是十八乡赶来的看热闹的乡民,能坐到竹棚里的都是出资的乡绅,这让绿娇娇挺开心地过了一把乡绅瘾。 大家坐好旁边就有人上来送茶点,可是绿娇娇的注意力全都被湖面上的景象吸引住了,她眼睛不离开湖面,伸手摸了一个带肉馅的咸水角子塞到嘴里密密地嚼着。 湖边八方插着十八支两丈高的大旗,旗杆足有碗口粗,旗面大得象两床大被子接在一起,旗上分别写着各乡的名称。 绿娇娇扫视着大旗想找出棺材铺村的旗子,她一路读过去,花东,坪山,南村,大珠,花山,芙蓉,奇才,长岗,官禄…… 她转过脸问孟颉:“官禄的旗是我们村的吧?” 孟颉说:“嗯……聪明,棺材铺是土名,为了好看写成官禄,官府登记这里叫官禄埠。” 每一面旗下都有六尺宽的竹排浮在水面向湖心伸去。十八道竹排环浮在湖面上,加上湖上百多个大灯笼的火光,把湖面布置得象个红色的大车轮。 在十八道竹排上,正有四五十头瑞狮在打斗中,每一头瑞狮都是为了争夺吊在湖心水面上两丈多高的“青”。 广东民间活动以舞狮为最主要的项目,广东的南狮集功夫观赏于一体,早已名扬四海。舞狮活动的最后环节和最终目的一定是为了“採青”,所谓“青”就是指给最强的瑞狮的奖赏。无论有多少瑞狮,“青”只有一个,採到“青”代表得到吉祥和福气;而南狮的舞狮人全部都有功夫底子,南狮之争实际上就是武功之争,对于舞狮的人来说,採到这个“青”无异于宣布他是武功的最强者。 “青”的布置形式和难度变化很多,今天湖面上的“青”称为“水青”,是难度最高的“青”之一,而湖面上并不象传统式样吊着一扎生菜绑着一个红包…… 湖面上高高吊起的是一个洁白的球形酒坛子,这种叫做“酒埕青”,瑞狮采到“酒埕青”后,还要把埕里的酒喝光,再表演一段醉狮,才可以採里面的“青”;考了武功还要考酒量,表演完醒狮还要表演醉狮,这个“水上酒埕青”可谓顶级高难度。 湖边四周十八乡的大旗下都有各狮队的大鼓,十八队锣鼓敲得地面都在震动,孟颉凑到绿娇娇耳边大声说:“这个青叫採月捞金……乡绅们合铸了一锭五十两的大黄金在酒坛子里面,每乡的狮队都志在必得……” “哦!”绿娇娇的嘴巴张成圆形合不起来,她转过头找杰克和安龙儿宣传,到处撒开五个小指头说:“那坛子里面有五十两黄金!五十两!” 大家听完都紧张地“哦”起来。 每一只瑞狮由一人舞狮头,一人舞狮尾;每一乡都派出三头瑞狮,十八队瑞狮的大混战,大家看得眼花缭乱。只见狮子们左冲右突,张牙舞爪,从上面只见狮头和狮披七彩斑斓一大片汹涌热闹;舞狮的哥们在狮披下互相拳脚交加,纷纷有狮子被踢下竹排在水里游泳。 为了得到五十两黄金,落水的狮子只要还有一点力气,都会重新爬上竹排,试图接近湖中间的“青”;在场的狮子非常顽强,这种争夺比绿娇娇在城里看到的过年讨红包式的拜年狮激烈得多。 作为棺材铺村的客人,大家自然最关心“官禄”大旗下的情况。 “官禄”大旗与其他乡的大旗区别极大,人家的旗都是红底黑底,三角旗边有如战场上的军旗;“官禄”大旗却是白底红字,旗边佩上粉红的绒边,最特别的是旗的两边还有两条粉红色的绒旗旆,象小姑娘的两条大辫子。 旗下五个女孩子,在一众武林壮汉中显得极为突出。她们身穿红边白底紧身衣,头上扎着红头巾,腰扎红腰带,紧装劲束英气逼人;中间一个双脚扎成四平大马,马步沉实,眼望湖心,双手持鼓槌正在擂响大鼓,打出雄健有力的七星鼓点;其他两个女孩子持锣持钹配合鼓点节拍,还有一个女孩子撑着大旗,站得最近湖边的一个在不停地点燃大串鞭炮以助声威。 沿“官禄”大旗下的竹排看出去,看到竹排上狮头涌涌,看来这条竹排是十八条竹排里最多狮子的一条。 在竹排中间有三只白毛红须的锦狮在四处跳跃,不断把涌上自己竹排的狮子打下水,一步一步地接近湖心的“酒埕青”。 南狮的造型,大多以三国英雄刘备关羽张飞为面谱;刘备狮黄脸白眉白胡子;关羽狮红面黑眉黑须,再加上紫角青鼻;张飞狮黑脸黑胡,青鼻折角烂耳朵,还有两只长獠牙,外形最为凶猛;这三个造型都是代代相传的面谱,一般不会轻易更改,狮面上画错一点都会被人耻笑没素质。 但是正在湖心缠斗的三头白毛锦狮却红眉红须,粉红鼻双圆角,狮披边上绣了一圈红佩粉色的绒毛,造型不知出自什么典故,却在湖面上最为显眼。 可能这三头白毛锦狮的狮头和体形略比其他瑞狮小一圈,也可能是白狮的颜色分外引人注目,各乡狮队纷纷跳到官禄竹排上,都想抢先打倒这一队锦狮,眼下官禄狮队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湖面混战的中心不在“酒埕青”,而在官禄竹排上。 绿娇娇看到这种场面,紧张得站了起来,她眼睛看着湖面,用手拍拍桌子问孟颉:“这三头锦狮是女人舞的吧?” 〔四八〕铁阵 孟颉说:“对,是女人舞狮……”眼睛同样紧张得离不开湖面。 常见的刘备狮脑后镶三个金钱;关羽狮脑后镶两个金钱;张飞狮脑后镶单金钱。但是官禄旗竹排上的三头白色锦狮脑后镶的却不是金钱,而是分别镶上红、黑、蓝三种颜色的十字标记,仔细看去,原来三头锦狮的额头也各自镶有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十字。 杰克来自美国西部,美国以基督新教为主要宗教,基督教正是以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为最重要的标志,他在中国只在教堂见过有十字架,想不到在乡村里也会看到,心情大为兴奋,他拍着绿娇娇说: “看到没有,白狮子的头上镶着十字架!” “十字架怎么啦?那么激动干什么?”绿娇娇奇怪了。 “十字架是基督教的标志,那是上帝的狮子!”杰克用虔诚而激动的语气告诉绿娇娇。 “架个十字就是上帝的狮子?神经病!”绿娇娇知道广州的洋教堂上也竖着十字架,可是在村镇里突然看到十字标志,不代表就是洋教堂那一路人吧。 杰克不管绿娇娇的挖苦,他激动地大声呐喊着为官禄白锦狮打气。 竹排有六尺宽,三头白锦狮以前一后二的位置排成三角形,前面一头狮头向前,后面两头狮头向后,正处于竹排的中段。 靠湖边的后段和靠湖心“酒埕青”的前段都不断有狮子向她们冲去,从两旁竹排上也不断有狮子跳到官禄竹排,使这道竹排上涌满各色狮子,人太多以至竹排都不能完全浮起水面,人站在上边湖水可以淹到脚踝。其实,官禄竹排已经沉到水平线下,三头白锦狮就象站在水面上一般。 她们四周的狮子虽然很多,但是却始终没有狮子可以停在三头白锦狮身边,也没有狮子可以让她们停下来,只要有其他狮子接近,马上会被这三头白锦狮踢下水。 三头白锦狮一直保持狮尾紧贴的阵形,一边防守,一边还可以随着身后岸边官禄大旗下的七星鼓点,舞动出母狮得意洋洋的娇憨神态,同时步步为营地向湖心“酒埕青”逼进。 绿娇娇正在赞叹三头白锦狮舞狮有如用兵,布阵严密操练得法,再加上精湛武功简直固若金汤,便见从另一竹排上又跳过来一红一黑两头瑞狮。 刚跳上官禄竹排的两头瑞狮看来要合作进攻,他们拦在白锦狮队前进的方向上,看准了白锦狮队前一后二的阵形,前方只有一头白狮,应该是队形中最薄弱的环节。 红黑二狮对着前方开路的白狮,同时舞出一串动作,摇头抖身接着金鸡独立高起势,狮子高高站起前脚,然后重重落地,在水花四溅中扎成四六箭马,狮头向下一沉,两头狮子稳稳扎在白锦狮队前进的路上,这是一个挑衅动作。 前方的白狮看到这阵势,毫不示弱地站起前脚,同样回敬前方二狮一个金鸡独立高起势,同时在鼓声鞭炮声和人声中,刺透出一声清亮的高声呐喊,这分明是一把年轻女子的声音。 岸上观景竹棚里的人,和岸边围观的乡民,都望看发向呐喊声的白狮,清清楚楚看到高高站起的白狮脑后镶着一个红色十字。 第69节 红十字白狮抬起前脚后并不落地,狮尾托着狮头向前直闯,狮头从空中向前方两头狮子的狮头踏下去,背后两只白狮马上紧紧跟上,这一进一扑之间,三头白锦狮配合默契无间,形如一体,三狮的间隙一点也没有拉开。 前方的红黑二狮抬头一看,都被这道凶猛气势吓了一跳,踩狮头还得了?狮头是神圣之物,平常不用都要挂在祠堂里,被女人踩过以后都不用见人了,马上同时向后退一大步。 红十字白狮两前脚踏空,回落到竹排上,刚才向后退却的红黑二狮也马上前扑反攻,一起重新踏前一步,抬起狮头,一边一脚同时踢向红十字白狮。 白狮同样不愿意让自己漂亮的锦狮头被人踢中,沾上一点秽气。她把白狮头向下罩到胸前的高度,向左移开半步,避开黑狮的踢击,把红狮踢出的脚放进右胁空档,右脚向前伸出一勾一搭,竟把红狮踢过来的脚盘架在腰间,再加上狮头的下压,对方的脚被紧紧扣住无法抽回。这一招是洪门武功中著名的“勾掸脚”,虽是难学难精,不过一但使出几乎无招可破。 白狮头向下一压红狮的前脚,单脚站立的红狮武士架在对方身上的前脚象被压断一样剧痛,他马上失去平衡摔倒在竹排上,狮头滚落水中。 黑狮见自己一脚踢空,红狮却被一招击倒,连忙向白狮头踢出第二脚,试图引开白狮的攻击,让红狮可以回过气来。白狮的狮头果然被引开注意,她迅速拉低狮头,伏身避开黑狮的高踢,同时换左脚一招“虎尾脚”扫向黑狮的下脚,黑狮想不到自己第二脚又是踢空,还被人攻入下脚,也摔倒在竹排上。 在白狮头武士接战黑狮的当口,舞白狮尾的武士已经顺势一个小跳上前,在同一时间对刚才倒地的红狮武士迎头补上一脚,连人带狮踢飞入湖中;白狮头武士听到红狮已经被处理掉,也一脚把掉在地上的黑狮头远远踢入水里,舞黑狮头的武士见一触即溃,连狮头都被人家踢得无影无踪,只好马上滚入湖里让出竹排通道。 三招破两狮,面前的道路一瞬间扫清,湖边的人群发出雷动的欢呼声,在竹棚上的绿娇娇一伙马上成了官禄狮队的忠实啦啦队,喊破喉咙又叫又跳。 这边两头狮子落水,那边又有一队三头刘关张狮跳到竹排前方,同时白狮队身后也跳上三头狮,这一次看来是两队狮有默契要夹攻白锦狮队。 这两队看过之前各狮队的下场,他们不再舞什么花样,脚一踏上竹排就埋头直冲白锦狮队。 从白锦狮队中传出一声号令,狮队阵形马上从三角变成直排,三头狮全部跳到竹排的右边,在口令声中一齐跳起用力踩下竹排,竹排的左侧即时高高翘起,白锦狮队全部沉入水中,只看到三个白狮头浮在水面;但是竹排却已经象煮软的宽面条一样扭曲起来,人再也无法在竹排上行走,从前后冲过来的两队狮子还未和白狮群接战就已经纷纷滑倒落水。 待前后狮队落水后,三头白狮从水冒出,一同打一个漂亮的横滚重新回到竹排中间,原来她们在水下一直扣在竹排之上,当她们滚上竹排时,竹排又重新铺平在水面,白锦狮队在锣鼓声和喝采声中,又布好三角形的阵势,顺便表演了一段娇羞可爱的抖水舔毛,照镜整妆。 绿娇娇发现这三头白狮仍是一步一步地向湖心舞去,似乎并不急于采青,以她们的武功,要冲到“酒埕青”下开始采青,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们好象在借这个机会试演阵法,或是在考验自己的武功。 竹排前方还有狮子拦路,但是却不敢接近白锦狮群,一直保持两丈距离。白狮群继续舞动着华丽的花式,表现着母狮的喜怒惊疑,照镜,探水,挑逗,扭捏作态又自得其乐的表演使湖边乡民的掌声一直热烈地持续着。 看看四周,却又可以感觉到欢天喜地的一群白锦狮杀气腾腾,她们进一步,前方的狮子就退一步。 白锦狮群的前方一阵骚动,一只黑狮从湖心比较接近的竹排上,跳越到官禄竹排的最终端,从这个地方,抬头看上去就是“酒埕青”。 黑狮对“酒埕青”毫无兴趣,他的目标的白锦狮群。在他和白锦狮群的中间,有一群进退两难的狮子,他们既想打倒白锦狮,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打也不是逃也不是;黑狮从他们的背后一路攻入,一阵打斗踢了十几头狮子入湖中,以无比刚猛的气势杀到三头白锦狮面前。 黑狮的背后就是“酒埕青”,再没有其他的狮子挡住视线,气氛理应很紧张;但白锦狮群却视若无睹,照样旁若无人地舞着扭屁股的花哨动作逗乡民们开心,大家见到这个样面都哈哈大笑起来。 黑狮显然被激怒了,他一双前脚在竹排上一踏,借着竹排浮在水上的弹力跳在空中,落点就是白锦狮群的面前。 白锦狮群在黑狮跃在空中的时候,阵形陡然一变,排在后面头向岸边的两只白狮子,转过头来从竹排的两侧同时前窜出,中间的红十字狮原地不动;黑狮还没有落地,白锦狮群就已经变化为前二后一的倒三角口袋阵形。 原来在南狮文化中,张飞黑狮是外貌最凶恶的狮子,在一个狮队里,黑狮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舞,黑狮重量最重,体形最大,舞黑狮的人九成九是狮队教头。刚才白锦狮群看到黑狮杀过来的气势,就知道这位不好惹,尽管不知道红十字狮的武功有多高,但是显然她并不在乎是不是由自己打倒黑狮,她要的只是整个白锦狮群最有效率地赢出。 在白锦狮群的阵式变化之下,黑狮落地的落点刚好陷入白锦狮群布下的口袋阵里,黑狮头夹在蓝十字白狮和黑十字白狮的腰间位置,红十字白狮从后方一头顶上来,三只白锦狮把黑狮紧紧夹住。 官禄大旗下的女鼓手打着密集单调的鼓点,在狮头和狮披下形成了五个人打两个人的局面,一阵拳脚混战,四头狮子的狮头狮披都在剧烈的抖动;黑狮一步一步地后退想退出陷阱,但是白锦狮群却一步一步地向前紧逼一直贴在黑狮的三个方向。 过了一会,无法退出陷阱,一直被围攻的黑狮慢慢瘫倒在竹排上,红十字白狮从黑狮头上轻快地跳过,领着白锦狮群又一步一步地走近“酒埕青”,身后留下一动不动的张飞黑狮。 乡民们看到黑狮象被剁碎一般,狮头已经扁塌变形得象个被踩烂的垃圾箩,乡民们的喝采声和掌声变成了一片哗然。 十八乡的狮队中,有一半被白锦狮群打退,其他的狮队都在各自打斗,为最后的採青尽可能地淘汰着对手。 白锦狮群的面前就是“酒埕青”,但是十八道竹排的末端,都距离“酒埕青”一丈之远,如果“酒埕青”垂直落下,将会落入水中而不是竹排上,而且“酒埕青”还吊在两丈高的空中,看来打到湖心难,采青更难。 〔四九〕桥底酒埕青 看到前来单挑的黑狮,落得如此下场,绿娇娇更感到官禄白锦狮队不是在斗狮,而是在排兵布阵。这个狮队的教头不一定是武林高手,但一定是兵法家。 官禄竹排已经无人敢走近,在其他竹排上发生着零星的打斗,留下来六队狮子,但是都没有人抢先採青。 一般南狮採青都是叠罗汉,架板凳山,跳梅花桩,但这个“採月捞金青”设计得如此困难,莫说想不到办法,就算是想出法子採到青之后,还要考虑能不能回落到竹排上。 现在四周留下的狮队都算是十八乡中的强队,先上去採青的狮队马上会受到围攻;每一队狮子都在观望,既不敢先採青,也不敢对其他狮队进攻。 白锦狮群经过了漫长的防守战,蹲踞在湖心段的竹排上侍机而动,六队狮子对峙着,分别占在属于自己的竹排上,气氛从刚才的热烈渐渐转为紧张,人群都被这种对峙的场面压逼得紧张起来,呼叫声很快静下,只听见六面大鼓交错着各自的鼓点,似在互相破坏着对方的节奏。 平静没有维持很久,白锦狮队领头的红十字狮高高举起狮头,向天上抬了三次,岸上官禄大旗下的白衣少女鼓手手腕一翻,把鼓槌在鼓边上连击三下,在连绵的闷鼓声中发出三声清脆的边鼓声“嗒、嗒、嗒”,这是从七星鼓点转为简单快速的三星鼓点的讯号。 这时三头白锦狮一跃而起,跟着红十字狮向竹排的末端冲去。打鼓的少女擂出一通高速密集的高音鼓声,鼓声越来越响,已经有盖过其他五个大鼓的势头,鼓声直震入全场人的心里,使听到的人不可名状地热血沸腾。 三头白锦狮扑到十八道竹排环形连接的湖心位置,各狮队一看有人抢先採青,马上也冲向湖心。 三头白锦狮却并不採青,她们在连绵不断的鼓声中,一步不停地跃上另一道写着九湖的竹排,向着正奔向湖心的九湖狮队迎头撞过去。两队的领头狮将要接战时,冲在前面的红十字狮骤然停下,后面的蓝十字狮和黑十字狮以她为跳板,分别从她的狮尾冲上狮头,然后在湖面上高高跳起…… 红十字狮待自己身后的两头狮子跳出去后,狮头一低来个大转身,狮尾的武士撑着狮头武士的腰高高甩在空中,向着对方最前面的黄狮狮头迎面踢去。 这时蓝十字狮和黑十字狮刚刚好落在三头九湖狮的身后,成了前一后二的夹攻之势。 九湖狮队的领头狮想不到红十字狮会在急停下来之后,还可以大转身借甩身的力量,以狮尾凌空飞起直踢狮头,完全反应不过来就中了一脚,狮头竟被踢穿,那一脚重重踢在狮头武士的额头上,头向后一撞,人也顺势向后摔倒,他的狮尾武士扶着他向后退一步,屁股刚好撞上自己身后跟上来的两头伴狮。 九湖狮队的三头狮挤成一团,两头伴狮只好也向后退,哪想蓝十字狮和黑十字狮就在他们身后,狮头还没转过,两头伴狮的狮尾武士就被两头白锦狮踢屁股分左右下水。 蓝十字狮和黑十字狮趁对方两个狮尾武士落水,一手捞起两个狮披,待对方的狮头武士要回头反击的时候,同时扬起狮披把对方的狮头整个罩住……对方两个舞狮头的武士从狮头的嘴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果然一齐举起狮头露出脸来,却一人看到一只绣红花的白靴子出现在眼前,随即中脚飞入水中。 刚才正面受了红十字狮尾凌空一脚的黄面领头狮,只听得身后“噼噼啪啪”一阵乱响,回头看时,自己狮队的两头伴狮都已经泡在水中,自己正被三头白锦狮围住,吓得呆立在原地,不知应该做何动作,心想打又打不过人家,自己跳下水太没面子,大概也该英勇就义了。 三头白锦狮却对他毫无兴趣,一转身冲回湖心越过另一个竹排,留下九湖狮队的领头狮,举着破了一个大洞的狮头,象一头石狮子那样呆在竹排中间。 白锦狮队分明是集中打击各个击破,快速地第二次淘汰对手。在白锦狮队出人意表地主动发动进攻开始,也引起了各狮队的混战。 前面就是芙蓉镇的竹排,三头黄面刘备狮长须飘飘,好整以暇地站在湖心,不知是刚才已经打得无人敢敌,还是一直躲在一旁保存实力。白锦狮队却不冲上前攻击,而是跳过芙蓉竹排冲向正有两队狮混战的奇才乡竹排。 绿娇娇看到这里不禁问孟颉:“芙蓉镇的黄狮队很能打吗?白狮队看到他们都闪开了……” 孟颉说:“芙蓉镇狮队的武功一般吧,前几年都不是他们夺魁,这一次就不知道了……” 绿娇娇听到孟颉这样说,反而对这队官禄白锦狮越来越佩服,武功高强并不代表见人就打,她们来到芙蓉镇赛狮,见到地主的狮队能礼让一步,的确有大将风度。 奇才乡的竹排中段只有五头狮子在恶斗,其中一头已经受伤退出,从旁看去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三头白锦狮从湖心跳上竹排后就冲入战团,冲到距离混战的区域还有一丈远的地方,三头白锦狮突然整齐地停下,伏在竹排上一动不动,只见狮头狮披在微微抖动,没人看到她们在干什么。 第70节 过了一会,三头白锦狮站起来,一起跳起来用力跺在竹排上,乡民们听到一群女孩子发出“呵”的一声,奇才乡的竹排居然分开两段,正在混战的五头狮子全部站在靠近岸边的那一截竹排上,慢慢漂向岸边,远离湖心的“酒埕青”。 断竹排上的五只狮子还不知道竹排已断,仍在努力拼杀,又引来岸上乡民的哈哈大笑。 绿娇娇在观景棚里看到这个打法,用力挥了一下小拳头大叫一声:“好!不战而屈人之兵!” 天下没有长到可以铺路的竹子,长竹排是用很多块短竹排连接而成,白锦狮队刚才在伏在竹排上的位置,正是两块竹排的连接点,她们在狮披下用刀砍断扎竹排的绳子,让正在混战的狮群所站的那一块竹排漂走,这样就可以不消耗体力地减少自己的对手。 白锦狮群回身正要进攻最后剩下的狮队,却发现芙蓉镇的黄狮队已经向另一方发起进攻,白锦狮队看到已经没有直接的对手,迅速跳回自己官禄乡的竹排,领头的红十字狮仰头看着“酒埕青”,官禄大旗下打钹和打锣的女孩子马上放下乐器,每人抬起一条早已准备好的长毛竹,从大旗下跑上竹排,送到蓝十字狮和黑十字狮的脚下。 官禄大旗下打鼓的女孩不再打出密点鼓声,而是一板一眼地打着吉详喜庆的七星鼓点,似乎有意在缓和气氛。 芙蓉镇狮队的三头黄狮很快也结束了战斗,两队人马虎视眈眈地看看对方,又看看悬在空中的“酒埕青”。 黄狮队好象没有准备怎样採青,一直站在白狮群的对面,小幅度地舞动着狮子的常态招式静静地等着。 白锦狮队见对方没做出任何动作,蓝十字狮和黑十字狮马上翻身揭开狮头狮披放在竹排上,站出来四个身穿白锦衣,头扎红头巾的美貌少女,四周的乡民一片哗然,口哨声和喊采声叫得震天响。 从湖边引来几十条粗麻绳,麻绳象网一样交织在湖心,吊着一百多个灯笼,在湖心的交织中心点下就吊着“酒埕青”。 这四个少女分成左右两队,每两个人抬起一支三丈长的毛竹,把毛竹的底部顶在竹排上,毛竹的头部搭在空中两丈高的绳子上,每一条毛竹由两个少女用手扶定,在红十字狮面前拼起一条稳稳的窄竹道。 红十字狮见竹道拼成,即刻冲上竹道向着吊“酒埕青”的绳网顶上跑去,步法轻盈得象跳上围墙的白猫,窜上漆黑的夜空显得神秘娇美。 这时对面竹排的黄狮队开始动作,排在最后面的黄面白眉刘备狮助跑两步,踏上前面一头黄狮的狮尾,第二步踏上狮头,然后借力腾空而起,湖四周的乡民,连上竹棚里的绿娇娇都发出一声惊呼……原来白眉黄狮的轻身功夫惊人的强悍,跃起后竟然比头顶两丈的绳网还要高,四只脚准确地踏住两条绳索,配合默契落点准确,怪不得他们一直不为採青做任何准备,原来是根本没有必要。 这时红十字狮还没有跑到竹道的顶端,被白眉黄狮一步跳到自己头上,正想加快脚步冲上去,白眉黄狮一步跳到红十字狮的竹道前,向着架在绳上的竹头一脚扫去,“喀喇”一声两条大毛竹拼成的竹道竟然应声而断,红十字狮马上就要随两条毛竹一同落入湖中。 这时扶住竹道的四个少女齐声大喝,一起发力死命把竹道硬生生地重新拉起,红十字狮双手抱在竹道上,口咬着狮头才得以借力跳回官禄竹排上。 三丈长的毛竹不好找,白锦狮队这两支长竹一断,要马上重新上绳网难如上青天。 白眉黄狮并没有高高站着欣赏对手的狼狈,他一刻不停地准备采青。“酒埕青”吊在网下,也就是在白眉黄狮的脚下,他要採到青,就要狮尾的武士拉住狮头武士的身体,把前面舞狮头的人倒吊到网下,这种採青方法称为“桥底青”,顾名思义,就象狮子站在小桥面上要掏桥底的东西,属于高难度的採青招式。 白眉黄狮的狮尾武士很快站好落脚点,狮头的武士轻轻跳起,双脚叉在狮尾武士的腰间,举着狮头就吊到网下。 白锦狮队也不闲着,红十字狮尾又跑出来一个少女,和其余四个少女在“酒埕青”扎起马步,架起一个由人组成的楼梯。只剩下一人举着一个红十字狮头,冲上人梯踏跳两步之后跃在空中,她没跳到网上的高度,但是很明显看出是她不想跳到那个高度,她举着狮头向网下的酒埕青直撞过去,凌空一脚踢向正在倒吊採青的白眉黄狮头。 〔五十〕胜不骄 “酒埕青”是一个双耳白瓷圆酒坛,酒坛里盛着满满一坛烈酒,也放着一锭五十两的黄金;酒坛子有一个红绳提手结穿在两个铜环上,湖中心悬空的大绳网下有一个小铁钩吊住酒坛子的红绳结。 白眉黄狮的狮头武士刚想伸手解下白瓷酒坛,就感到一股杀气涌向自己;心念方动,红十字狮头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只穿着绣花红边白靴子的脚,带着劲风扫向自己伸出去採青的手。 他倒吊在空中,一手提着狮头一手马上放弃採青缩回胸前转为防守;红十字狮的第二脚随即紧逼踢到,他前臂桥手递出硬接对方一脚,感到一阵刺痛;看来红十字狮这一脚是来示威的,也是对刚才他踢断人家竹道的报复。 白眉黄狮在倒吊中以手接脚,一点便宜也占不着,他正想翻身回到网上,红十字狮的第三脚已经快速直蹬向他胸前,他把前臂沉回胸前再接下这一脚,又是一下猛烈的震动,几乎连着狮头一起掉入湖中。 吃惊的还在后头,红十字狮头悬在空中连攻十多脚,倒吊的白眉黄狮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快攻打得晕头转向,只有一只手左支右绌忙乱拆招。 这白狮子怎么就不掉到湖里呢?白眉黄狮硬接十几脚后苦不堪言地纳闷着,偷空看看红十字狮,却见一个娇艳如花的少女双手抓着狮头的把柄,狮头正架在两条粗绳之上,双脚完全自由地向自己不停发招。 不看由自可,一看之下,这个倒吊着採青的狮头武士居然被这个美艳的少女对手摄去三魂七魄,顿时心如鹿撞放慢了防守,在当胸正中结结实实中了一脚,心急回防双手同时护胸,黄狮头即时脱手荡出。 一见对方狮头离手,红十字白狮少女毫不留手地换脚踢向白眉黄狮头…… 採青的意义在于人狮合一,否则就不是舞狮而是比武,手上没有狮头怎叫採青呢?站在网上做力点的黄狮尾武士,一见网下狮头脱手,马上连人带狮头一同抽起,狮头武士回到网上,双手举起接回白眉黄狮头。 红十字狮少女一脚踢空,再抬头看上去,看到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长得高大健硕,一身褐黄色的短打露出粗壮的手臂,高高举着白眉黄狮头站在绳网上。 她看对手离开“酒埕青”,自己伸手就去解酒坛子的铁钩,右手搭到白瓷酒坛子的红绳上,她心里禁不住狂喜,终于得手了! 就在这瞬间,握着狮头的左手突然一松,架在两根绳索上的红十字狮头被黄狮少年踢落,她手持着红十字狮头就要跌入湖中,只留下右手紧紧抓住白瓷酒坛子上的红绳结,人和狮头狮披象一串风铃吊在湖面上。 她的全身体重刚才一直支在左手,现在左手落空,身体和狮头的重量马上转换到右手抓住的白瓷酒坛。她借这手上一转力,身体轻轻一荡曲腰引身,双脚向空中的绳子反勾上去,做出一个倒挂金钩的动作,右手放开白瓷酒坛改抓向空中的另一条绳子,借势一个翻身连人带狮站到网上,湖边的人群发出潮水般的掌声。 双方在网下接战之后,都知道对手不是等闲之辈,要现在偷空採青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想採青只有先打倒面前的对手,而且就在这个绳网上。 战意明确马上开始进攻,黄白两狮在十八条粗绳索组成的网阵上如履平地,上下翻飞打得灿烂;湖边的大鼓擂得震天动地,乡民乡绅也看得鼓噪异常。 十几招接下来,双方都占不到任何便宜,只是踢得双脚发麻,两人的身形速度都极为快速,脚上功夫不相伯仲,要斗出个输赢只能以耐力取胜,或是各出奇招。 绿娇娇站在椅子上,整个竹棚的人都站了起来,如果她还站在地上根本看不到湖心。她一手兜着瓜子,嘴里密密嗑着瓜子仁,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湖心半空中的打斗,她的个人倾向完全希望女孩子的红十字狮赢出,但是她也很明白,这样拖下去,一定是对方的白眉黄狮更有利,长时间对战对体力偏弱的女孩子一点好处也没有;她想,如果是我在上边,这时一定会耍点滑头。 果然不出绿娇娇所料,红十字狮少女不再和对手正面对攻,而是突然以快速的三角马步法闪到白眉黄狮的身后,白眉黄狮这时还是两个人舞着狮,转身必然不及这少女快速。 三角马是洪门功夫独有的飘移步法,以三角形路线绕到对手背后进攻而著称。白眉黄狮在极力快速转身跟上她的速度,保持和红十字狮的正面对战,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她闪到自己背后可以怎样。 但是站在十几条绳索上,人多并不好办事;力战的话他不会亏本,转身却肯定不如红十字狮快捷。 红十字狮连使两次三角转马步,象鬼魅一样转到白眉黄狮的身后,黄狮的狮尾武士马上一脚后踢防守后方,黄狮头的少年也转脚踏到另一条绳索上回身救尾。 红十字狮不管对方的狮头,她一张狮嘴叼住对方狮尾踢来的后脚,其实就是从狮头里用手擒住,双脚沉下马步一扭白狮头就要拧断对方的后脚,这一招是大擒拿中的杀着,称为“毒龙反骨锁”,脚腕和膝关节会被同时拧断,一生致残。 对方的狮尾武士想不到红十字狮会出此致命重招,大惊失色之下失声叫出来“别……”,然后顺着红十字狮的拧脚方向翻身跳起化解毒招。 他的脚下只是两条绳索,一但翻身跳起要想再站回绳索上绝非易事,这个狮尾武士在空中翻身数圈化解这招之后,卟通一声落入湖中,白眉黄狮头少年的脚也已经袭到红十字狮的腰间。 红十字狮向前大扑一步,一嘴叼起黄狮的狮披,也闪开对方一脚,竟然和黄狮的狮尾武士一样,一个翻身跳入湖中,不同的是红十字狮的嘴里紧紧扯着黄狮的狮披。 那个少年手上的狮头一重,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把狮头向下扯去,他一脚还在空中,无法把握重心失足摔在绳索上,狮头脱手紧紧卡在两条绳索之间。 红十字狮少女却早就看准了方向,手扯黄狮的狮披,在网下向着白瓷酒坛“酒埕青”荡去,用双脚倒勾上吊着“酒埕青”的绳索,口咬狮头把白眉黄狮的狮披在绳索上绑了个死结,这样一来,这头白眉黄狮便再也取不出来。 红十字狮绑好黄狮后马上着手採青,她倒挂在网上,口咬着狮头,一手托酒坛底,另一手想解出铁钩,铁钩却发生了意外,紧紧地卡住酒坛子上的红绳结…… 舞黄狮的少年从绳索上重新站起,气鼓鼓地想扯出狮头再次採青,但是黄狮头已经在绳索之间卡死,如果用死力扯出的话,只会扯烂狮头。 芙蓉狮队还有两头狮在竹排上,这两头伴狮向他叫了一声,从竹排上把另一个白眉黄狮头抛到网上,他一手接过狮头,就要重新採青…… 第71节 “糟了!” “快点……来不及啦!” “上边的黄狮又来啦!” 绿娇娇和一众官禄狮队的啦啦队比採青的少女还紧张,喊破喉咙地提醒和催促,其实红十字狮少女何尝不知对方要下来抢青,只是人在倒吊,这个结实在是解不开。 她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这是刚才用来砍断竹排绳子的兵器,她一刀插入白瓷酒坛的红绳结中反手拖刀,红绳割开,露出里面铜把手,原来这么大个酒坛子,吊环把手全是黄铜制成,红绳子包在上面只是为了喜庆好看。 时间紧迫容不得少女思考,她马上再挥刀砍向铁钩,“叮”一声砍出几点火星……白眉黄狮再次跳到“酒埕青”的上方,也是一个倒挂金钩,倒垂到红十字白狮的面前…… 杰克看得一头大汗,完全投入到这场空前激烈的斗狮里,他一直全情关注着每一个细节,在白眉黄狮重新披挂上阵,红十字狮採不下“酒埕青”的当口,他几步跳到观景竹棚的最前沿跪下,左手横架在湖边的木桩上,右手掏出左轮枪架上左手,一枪打向白瓷酒坛子。 白眉黄狮并不知道放“酒埕青”的酒坛子意外地卡死在铁钩上,只道这个少女功夫不好,还有机会给他抢青,口咬狮头倒吊到网下伸手就要拿酒坛。 “轰”一声酒坛子在空中炸开,黄狮少年条件反射地缩手护眼,谁会想到这“酒埕青”还会爆炸呀。 白狮少女的左手一直托在酒坛下,酒坛炸开后烈酒带着火光四溅,她右手护住眼睛,左手上接到一块五十两重的黄金。 手上一摸到黄金,少女不再和任何人纠缠,只想尽快离开战圈;她双脚一松连人带狮跌入湖中。 当她的狮队同伴把她从水里捞上来,她的手上高高举着一锭黄金,全场的气氛到达前所未有的高潮。 这些少女们并没有兴奋很久,落水的少女拖着红十字狮头上岸后,举起黄金锭向四周展示了一下,三头白锦狮即刻重新披挂好,踏着稳重的七星鼓点,不再扭动玩耍,在竹排上舞起一套“拜四方”的正宗套路,以胜而不骄的姿态向全部现场的乡民一一回礼。 白锦狮队的这一举动,得到更热烈的回应,一时间湖四周点起数十串大鞭炮,响声炸成一片,湖边火光冲天。 在最热闹的时候,绿娇娇反而平静下来,她看出这个採得黄金的少女绝非池中之物,她的一举一动都远远超过了她的年龄应有的谋略和智力。她带领的如果不是狮队,而是军队的话,将会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以孟颉师爷上几次办事如此不露声色,安排周密,这次芙蓉镇之行,要见的人必定是她,要委托的事情也可能和她有关。 〔五一〕只向上帝下跪 白锦狮队回到岸上,人群让开一条大路。 沿路走到湖边观景竹棚的后方,这里是一片空旷地,早前陆续退出採青的其他狮队已经重新在这里集合,竹棚里的乡绅也全部站出来等着她们。 三头白锦狮身后跟着锣鼓队,来到观景竹棚的正面,舞了一段庆丰年,从狮嘴里分别吐出写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红色绸缎贴子,再向全体乡绅行过三拜大礼之后,整齐地翻身放下狮头狮披。 鼓声停下,舞红十字狮的少女站出来向四方八面拱一拱手,然后从腰间拿出一锭五十两黄金走到台前。 绿娇娇站在乡绅们中间,这时才可以近距离看清这个少女的样子。她的样子约二十岁上下,瓜子脸形,柳眉凤眼,高鼻小嘴,脸如敷粉眼带桃花,从长相上看怎么都不象是当地的南方人,如果她真是南人的话,光是这一付南人北相,就知此人定有过人之处,不做一番作为绝不甘心,依女相而论倒真是个到处惹事生非的女人。 她身高六尺,这在女子来说算是高大的身材,但是这般身高却一点不显得粗大累赘,反正出落得苗条秀气,英气逼身,加上刚才几次落水,湿水的衣服贴在身上,使身材显露无遗,胸前丰满得足以让任何男人垂涎三尺。 绿娇娇不禁偷眼看看身边的杰克,看到杰克叉着腰,正一脸傻笑张大嘴看着人家,绿娇娇马上把手里的瓜子壳往他脸上扔去。 这个少女手托黄金,对着中间的主要乡绅朗声说道: “民女洪宣娇代官禄埠瑞狮祺祝芙蓉镇十八乡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声音嘹亮清澈,正是方才在湖心传来的呐喊声,乡绅们笑逐颜开地热烈鼓掌,大声叫好。 绿娇娇微微点头,心里暗暗记着这个名字,洪宣娇。 洪宣娇待大家静一些,又大声说道: “官禄狮队虽然採得金青,但过程中意外频生,本来无缘採得,只是有幸得到高人相助才侥幸成功……芙蓉镇狮队狮艺高超,武功高强,乡亲们有目共睹,这个金青应属芙蓉镇狮队所得……请各乡绅成全!” 四周乡民听到一片哗然,大家都显得很愕然。 绿娇娇嘴角露出冷笑,心里却越发喜欢这美女。她想,这美女虽然狼子野心,却象狐狸一般狡猾,这一招得了便宜还卖乖,志不在金呢。 乡绅们嗡嗡地交头接耳,这时一个白头发老爷子乡绅问洪宣娇: “刚才开枪打中酒坛子的洋大人是哪个乡请来的客人啊?” 孟颉拉着杰克走出人群说:“他是杰克先生,是官禄埠请来的贵客。” 乡绅们都向杰克打恭作揖,杰克也点头哈腰笑呵呵地一一回礼。 那个白头发乡绅说:“这样的话,开枪採青……也算是採青嘛,洋大人的这一手枪法让我们大开眼界,既然他是官禄埠的客人,这个青也算是官禄埠所採……大家各乡的狮队也有不少是请外来的教头助狮,这没什么奇怪……我看这黄金还是应该由官禄埠得到,各位乡绅看可以吗?” 乡绅们纷纷点头称是,洪宣娇水汪汪的大眼睛却在上下打量着杰克,当搜索到杰克的眼神和她对视那一刻,脸上露出一个似乎只有杰克才会感觉到的笑容。杰克不失时机地把后脑勺对着绿娇娇,给洪宣娇来一个单眼。 洪宣娇听那老乡绅讲完一通,再向前站一步大声说: “这个酒埕青称为醉月捞金,本是要先採下酒埕喝完酒,才能得到黄金……现在官禄埠狮队一来没有按原来的要求採青,二来如果不是我们的客人出手相助,能得到这个金青的一定是芙蓉镇狮队,所以这锭黄金官禄狮队实在是愧不敢当,请真正的金青得主芙蓉镇狮队前来领赏吧!” 乡绅们又嗡嗡了一会,刚才那个白头发老乡绅出来说话: “洪姑娘的意思我们明白了,难得你深明大义,礼教得体;事实上,芙蓉镇狮队的才艺大家也有目共睹,你们都是技艺高超的狮队啊……现在我们决定,这五十两黄金你们两个狮队平分,每队得二十五两,另外再各赏一坛好酒,不过你们刚才採青都没有喝酒,现在要每人喝一碗给补上罗,不然可就不吉利了,哈哈哈……” 这个结果皆大欢喜,芙蓉狮队一众青壮大汉也上来一同披红挂绿地领赏,两队狮每人高高兴兴喝过一碗酒后,抖擞精神打起锣鼓,又在观景竹棚前一同给乡民们表演起醉狮,给这个秋收大祭来了个大团圆的结局。 当天晚上绿娇娇一行在芙蓉镇过夜,到了孟颉安排好的住家下榻,大家仍是毫无睡意。厨房里早就准备好酒菜的作料,孟师爷和几个房东一起从厨房里炒出一大桌肉菜,倒上好酒,和大家一起坐在大厅里吃宵夜,一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刚才的各种惊险场面。 这时走进来一群美貌少女,正是刚才在湖面上酣战的官禄白锦狮队,十四个少女一路唧唧喳喳地玩闹着,一齐出现在厅中,人人都觉得大厅突然亮堂起来。少女们身上汗水淋漓,少女的体香混着汗水的味道,从热烘烘的身体散发出,男人们闻了都禁不住心跳加速。 当中的大美女洪宣娇一见绿娇娇就迎上来拉着她的手: “这位小美人一定是绿先生了,这几天孟师爷天天给我们说你的事绩,听得我好心急想见你呀……想不到绿先生比孟师爷嘴里说的还要漂亮一百倍……” “姐姐也是绝代佳人呀……绿娇娇刚才一直看姐姐的表演,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给天下女子都争了一口气……”绿娇娇很久没有说过真心话,这几句话倒真是因为对洪宣娇的武功和为人行事都佩服有加,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哈哈哈……”洪宣娇仰天大笑:“男人女人本来就是平等的……我们先去洗澡,一会出来再向绿先生请教……” 说完带着一群女孩子进后院洗澡,杰克伸头看着那群娇俏的背影,绿娇娇说:“跟着去看看吧杰克少爷……” 杰克回过头看看绿娇娇,绿娇娇正认真地看他,他也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2节 很快洪宣娇和十几个少女洗过澡一起走出来,她安排其他女孩子到后院开大桌吃宵夜,自己则座到前厅孟颉和绿娇娇一干人等的桌子。 洪宣娇刚洗过澡,换了一身皂色的竹纱轻薄长褂子,头发还没有擦干,半干湿地披散在身后,全身散发出一股自然清新的少女气味。 绿娇娇面带微笑看着她的脸,她一向习惯不露声色地给人看相,她发现洪宣娇的眼眉和发际之间的奸门位置隐隐泛出桃红,在相学里,奸门也称为姻缘宫,奸门泛红正是桃花运临门的征兆。 她和一桌子人互相认识过之后,对杰克说:“刚才杰克先生的枪法真是神准,看来天上飞的鸟也可以被你打下来,有机会一定要教教我……” 杰克马上接过话头:“如果那鸟好好飞的话,我当然可以打下来。洪小姐,你长得很漂亮,你的功夫也是我见过最好的,能帮助漂亮的小姐是我的荣幸……” 绿娇娇转过脸瞪着杰克说:“你还吹牛,上两天你打了十几枪都打不中那个丑八怪,还说打鸟?切……” 遇上这种当场奚落,杰克必须马上澄清以挽回名誉:“那怪物跑得比鸟还快,而且还会闪,鸟是不会闪的呀……” “哈哈哈……宣娇你这几天不在村里不知道,绿小姐一行上几天在路上遇上清狗派来的高手,周旋了几天所以来迟了,不过那人已经被绿小姐和杰克捉到我们村……”孟颉很识趣的出来解围。 洪宣娇马上说:“就是,杰克先生的枪法我们都知道有多准呢……这位小妹妹也长得俊哦,绿先生,她长得还有几分象你呢……” 李小雯见洪宣娇说自己,看了看绿娇娇,转头对洪宣娇说:“娇姐长得才是真正漂亮,我只不过是穿了娇姐的衣服沾她的光了……” 这几句分明是李小雯向绿娇娇的讨好,绿娇娇听这话还算顺耳,她知道李小雯有几分象自己,也因为这样,才觉得有点理解杰克为什么要往人家床上爬,才会偷偷动用道法呼唤龙神给李小雯那一钱不值的破八字续上一点生气。 但是洪宣娇马上就要到眼前的桃花运,不会又是和杰克勾搭上吧,要是这样的话,这趟江西之行,可真成了杰克的寻欢之旅了。 她对洪宣娇说:“小雯在清城那边遇上麻烦,被杰克救了回来,但是我们一行急于赶路,她本来是良家妇女……”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李小雯,李小雯紧张地低下头,她知道这是绿娇娇为了给她找生路说着谎。 绿娇娇继续说:“也不能让她跟着我们一路折腾,现在没有地方可去,不知道姐姐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洪宣娇一听马上说:“哎呀小妹你真是来对地方了,万能的上帝总是有安排。我们拜上帝会刚刚组成了女子宣道会,专门帮助女子,向女子宣传上帝的恩典和大能,你来我们这里就回到大家庭了……大家刚才看到舞狮的女孩子,有几个也是无家可归来到我们这里的……” 说到这里,洪宣娇站起来走到李小雯身边,拉着她的手说:“上帝不会放弃你的,姐姐欢迎你来我们的家,妹妹就来和我们一齐住吧,好不好?” 李小雯听到这里,眼圈都红了,她多少年没有听过一句热心关怀的话,洪宣娇的话对她来说,简直是从天堂传来的声音,她哽咽了一下,握着洪宣娇的手点点头,口里说不出话,顺势就要下跪磕头谢恩。 洪宣娇两手一用力扶起李小雯说:“妹妹不要跪,不要向任何人下跪,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平等的,人人都应该互相帮助,你只须要在上帝面前跪下……” 李小雯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把抱着洪宣娇的腰失声痛哭。 〔五二〕朦胧天国 李小雯被拐卖到妓院的几年里,跪下求过任何人,也跪着侍候过任何人,就连她认为天下最好的好人杰克少爷,仍是要一步一跪地求他带自己走; 后来遇上绿娇娇这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大法师,更让她感到自己的卑贱。她很清楚绿娇娇不会让她跟着自己和杰克,这几天来她的心一直悬在空中,就算绿娇娇把她带到随便一个村镇,随便找个人把她卖掉,她也只有认命。 她从来不敢想可以活出个人样,只求可以过几天不用被人折磨的日子,现在听到洪宣娇说出自己想都没有想过的话,怎会不大悲大喜。她长得娇小,站起来只有洪宣娇的肩头高,她把头伏在洪宣娇的肩上从嘴里挤出一句话: “谢谢姐姐……” “不用谢我,是上帝把你带到这里,感谢上帝吧……”洪宣娇开口无不称上帝,杰克和绿娇娇面面相觑。 洪宣娇把李小雯带到后院交给那群舞狮的少女,让她们安慰好李小雯,把情绪稳定下来,然后自己重新走出大厅回到座位。 绿娇娇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洪宣娇抱拳拱手说:“姐姐宅心仁厚,古道热肠,真是女中豪杰,娇娇敬姐姐一杯……”说着拿起桌上酒壶为洪宣娇倒上一杯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 洪宣娇连忙站起拿起自己的酒杯说:“这是我们的本份事,不值得夸奖,来来来,大家一起喝。”说完举杯一饮而尽,翻杯示意滴酒不剩。 大家都站起来纷纷举杯,绿娇娇不擅长喝酒,本来只想说句道谢话,抿一口酒意思意思,见到这个场面也禁不住心头一热,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杰克喝完酒坐下来对大家说:“我刚才就看到洪小姐舞的狮子上有十字架,我就对娇娇说那是上帝的狮子,她还不信呢……” 大家哈哈大笑,洪宣娇说:“我哥哥洪秀全上两年得到上帝的招唤之后,就在这里建立了拜上帝会;我本来长年在外乡卖艺,但因为我是女孩子方便向女子宣道,也被我哥哥叫回来帮忙做事……” “拜上帝会不就是拜老天爷吗?到庙里就行了吧,怎么还要宣道和组会,拜上帝会是不是洪门的分支?”绿娇娇这一问不无道理,洪门的分支之一天地会就是拜天父地母,这也是洪门的宗旨之一,如果洪门有一个分支叫天帝会或者是上帝会的话并不奇怪。 “拜上帝会不是洪门,当然我们也反对满清统治,但我们不用军马……我们要向天下传扬上帝是唯一的神,建立敬爱上帝的天国,让天下人人得平等,强不犯弱,众不暴寡,天下一家共享太平……我们有几本传道的书,我明天拿给你看看……”洪宣娇热心地宣传着,绿娇娇象看到一个朦胧的新世界在自己眼前形成一团迷雾。 中国从来没有平等的说法,绿娇娇的思想里,世界就是阴和阳,阴和阳就是无所不在的对立,没有对立就没有这个世界;天下无高低不成江湖,无尊卑不成朝纲,无大小不成人伦,俗话说同人不同命,怎么可能人人平等呢? 但是刚才洪宣娇对李小雯那一扶起,真是让人眼热,象个动人的梦让人心头一震。 “天国……人人平等……”绿娇娇茫然地重复着洪宣娇的话。 “洪小姐真是厉害,如果人人都象你这样,这里很快也会象美国一样成为一个没有皇帝的新世界,一定会无比强大!”最理解洪宣娇的话应该只有从美国来的杰克,出于对上帝和自由的亲切感,也发自内心对这个美丽少女的敬佩,杰克发出由衷地赞叹。 “杰克先生过奖了,我们有很多不懂的事还要向你请教呢?你一定可以帮到我们……”洪宣娇不放过任何机会拉住任何人。 安龙儿也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不过他从绿娇娇那里了解过洪门,却想不出洪门和拜上帝会有什么关系: “洪门是反清的兵马,但是大姐姐这里又没有兵马,为什么会在一齐呢?” 孟颉这下要出来解释一下了,他微笑着说:“龙儿兄弟,洪门和拜上帝会一样,都是为了建立一个新世界,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而且洪门上拜天下拜地,拜的都是同一个天帝,我们也很需要互相支持……” 洪宣娇接过来说:“对,这一次本来是想请孟军师找右轩先生来看看风水,但是孟军师却说眼下就有一个美女大法师在清城,功力不在右轩先生之下呢……说起你们在金鸡岭上的事孟军师就不停嘴,哈哈哈……” “又是上山看穴了……”绿娇娇笑看着孟颉,孟颉捻着三络长须笑着回答:“洪门四海是一家嘛……” 绿娇娇转过头问洪宣娇:“请问是哪一位的先人山地呢?” “这是先父的坟地……”洪宣娇说:“先父笃信风水,生前曾耗尽千金,遍请名师寻找风水好地,后来在芙蓉镇北方的芙蓉嶂找得一卦山地称为五蛇下洋,又花重金买下,十多年前他过世后就葬在那里……” 绿娇娇听了洪宣娇的话,直感到这回可能不是简单地看个风水,千金觅地却落得个十年不发,怕是又有外力作梗,她对洪宣娇说: “但是我看你的面相,你家里人都好好的,你也有喜事在眼前了,这风水上有什么问题呢?” “哦?我还有喜事呀,绿先生快告诉我让我高兴一下。”洪宣娇听到绿娇娇的话都没心思说正经事了。 “呵呵,姐姐有桃花运近在眼前了……”绿娇娇做了个手势,叫安龙儿给她点上一泡大烟。 杰克眼珠子一转,很快地扫了一下绿娇娇和洪宣娇,他看到绿娇娇在微笑着吸烟,眼睛看着大烟枪;洪宣娇却眉开眼笑地看着自己,他连忙说:“龙儿,大人说话不要听,吃菜……”然后抹脸夹菜喝一口酒。 第73节 “我还有这种福气呀,真是感谢上帝,希望桃花运快点来,哈哈哈……”洪宣娇笑得开朗,完全不象那个年代的闺女,说起男女之事只见开心不见一点羞怯。 绿娇娇心想,我在风月场混了几年还装要一下害羞,真难得她可以哈哈大笑,自己也禁不住暗笑起来,她对洪宣娇说: “三两天内就可以见到你的情哥哥了,有得你开心……” “好啊,承你贵言……”洪宣娇接着说她家风水:“先父下葬后,我家大哥却几次赶考都得不到功名,家业也越来越衰落;他组织了拜上帝会之后,在花县的发展也是困难重重,现在他已经去了广西传道……前些时候我大哥的道友冯云山来给我说,有机会就找风水先生看看会不会风水上出了问题,如果可以从风水上得上帝的力量,保佑大哥可以发展壮大,对建立天国也是一大功劳……” 绿娇娇说:“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情,如果你家阴宅风水坏了,你们兄妹俩现在已经贫病交加;比如金鸡岭上的雄鸡啼日穴,当天破穴当晚就会有杀身之祸,这样看来你们也不是很急于要看这个风水呀……” “我倒无所谓,只是冯大哥上次回来极力要我办这件事,我才托孟军师帮忙找来名师……” “不急就好,大家都平安的话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绿娇娇知道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不想太多的话也算是个好消息,起码不用象上几回,天天风餐露宿出生入死,急急如丧家之犬。 “对对对……绿先生都来到这里了,什么事都成了不急的事,如果先生不用急着赶路的话,我可以带你到处玩玩,说起来芙蓉嶂的风景还真是不错呢?”洪宣娇说道。 绿娇娇说:“好啊,不过姐姐不要叫我绿先生了,叫我娇娇就好……有机会我还想请姐姐当我的先生,教我武功呢……” “行,明天早上去瀑布捉鱼,我教你武功,不过你要请杰克先生教我打枪哦……”洪宣娇好象终于露出狐狸尾巴,绿娇娇听了也哈哈大笑,她倒是喜欢洪宣娇这种狡猾,她觉得她象自己。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按昨晚上的约定大家都起了床,在孟颉的安排下,每人分了一匹快马,然后一行五人准备出门。 李小雯这些天都精神紧张,累得半死不活,现在有了归宿整个人象松了弦的琴,她主动申请留下来和狮队的女孩子多些熟络,不再跟着杰克。 五人到马房拉了马走出路口,这时天色还高,镇上没有多少人,在远处有大榕树的十字路口处,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榕树下,一看到他们五人走出来,马上站起来。 绿娇娇左右看看各人,问孟颉说:“这人等你们吧,认识他吗?” 孟颉说:“看不清楚,太远了,宣娇你认识他吗?” “看不清……先看看……”洪宣娇和大家一起牵着马向那人走去,那人却也向着大家迎面走来。 此人身高七尺,和杰克差不多高大,但是却身形魁梧,肌肉好象要从衣服里爆出来一样,一看就是练武之人;走近看到样子二十岁上下,长得一身古铜色皮肤,五官端正俊朗,双眉如剑,双目炯炯有神。 他走到大家面前拱一拱手说:“这里是官禄埠的兄弟吧?” 洪宣娇这时认出他来:“哦!你就是昨天晚上芙蓉镇的白眉黄狮子,原来是你呀,怎么那么巧呀?”洪宣娇马上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是啊,昨天就是我和洪姑娘抢那个青……”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广东揭阳林凤翔,前些日子路过这里,芙蓉镇的乡亲请我留下来助狮……” 洪宣娇见到他显得异常开心:“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见面不打不相识……哈哈哈,林兄的身手令人叹服……你是来找人吗?” “哦不……啊是……我是想来见你一面……没想到大家都……那个……”林凤翔抹了抹头上的汗,古铜色的脸都可以看出通红。 洪宣娇听到他直接说明原因,脸一下就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绿娇娇看了看杰克,忍不住笑个不停。 杰克象个绅士一样,矜持地微笑着。 这时还是孟颉聪明,他马上说:“我们正要出去游玩,林兄有时间的话不如一起到西山瀑布一聚……” 林凤翔挠挠头尴尬地说:“这……不方便吧……要不下次……” 绿娇娇看着杰克一直在狂笑不已,已经叉着腰弯下身来擦眼泪,杰克则不知所谓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绿娇娇用笑得走了调的声音喘着对大家说: “林兄你不要等下次了……哈哈哈……龙儿长得小个……哈哈哈……他和我同骑一匹马……呵呵笑死我了……龙儿的马让给林兄骑……我们一起去玩……呵哈哈哈……” 安龙儿也大声附和:“好!” 〔五三〕袖里刀 五匹快马载着六个人,在晨曦中向芙蓉镇北方飞奔而去。 这六个人里,骑马最专业的要数牛仔杰克,他骑在马上可以说是人马合一,象一支箭似的带在最前头;安龙儿经过这个把月的磨练也成了马术好手,身后坐着绿娇娇抱着他的腰,更使他无端端升起一种表现的欲望,尽全力让马跑得更快更稳,紧紧地追着杰克;孟颉虽是读书人,但作为立志加入洪门反清复明的斗士,不会由得自己做个无力缚鸡的书生,马上功夫出人意表的稳健,丝毫没有落后的迹象。 洪宣娇和安龙儿一样,出身卖武班子,是属于可以在马背上表演的水平;倒是刚刚认识的林凤翔坐上马背后,全身都在用着力,马尽管跑得很快,但是他却象随时会掉下马背的样子,洪宣娇看出他不擅骑马,于是和他并排跑在最后,一边给他讲解马术的基本功。 只跑了半个时辰的马程,远远就听见龙吟一般的轰鸣,分明是瀑布的水浪声。 前方连绵的山脉比普通山脉的色泽更深更黑,再走近一点,看到面前有一个大湖,在大湖的最远处,有五道山岭从山脉高处跌荡入湖,聚向湖心一个小岛,象从水中绽开的黑芙蓉,湖面的形状也因此被划分得有如五指金龙爪;湖山相衬之下,其实更象五条大蛇从山上爬入湖里,这个地形果真是个五蛇下洋的大格局。 更妙的是从中间的山岭旁流下一条瀑布,水面宽广,水势庞大,声音气势磅礴有如万马奔腾。因为龙脉随水走,山中见水方证真龙,有了这个西山瀑布,才使五蛇下洋可以成为真龙之地,但龙穴应该点在哪里,则要看风水师的功夫了。 绿娇娇略略看过大局,对这里印象颇好。但是她并没有花心思去考究个中贵贱吉凶,今天说了是来捉鱼,当然要好好地玩,生意的事才不去想呢。 大家策马到了湖边,这里有很多小山岗,草地和小斜坡,隔着湖远远可以看到瀑布。 孟颉和洪宣娇都从马背上卸下两个箱子,展开之后大家看到里面有各种渔具,餐具和几个小瓶子调味料,孟颉把四个箱子叠成两张小矮桌,更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茶壶,大家看到都乐不可支;孟颉叫上林凤翔一起到山泉那边打水煮茶,又叫杰克和安龙儿去找些柴禾,留下洪宣娇和绿娇娇两个女孩子在湖边钓鱼。 两个女孩子做好四五付钓鱼杆,准备好鱼饵坠子之类的东西就放到湖里,到大家回来集中的时候,居然已经钓上来三条大鲤鱼。 洪宣娇看到大家都回来了,让男人们做东西吃,自己邀上绿娇娇走到远一点的小山岗上。 洪宣娇走上山岗脸不红心不跳,绿娇娇却已经脸红气喘,洪宣娇对她说: “娇娇,我看到你有抽大烟的习惯呀……” 绿娇娇喘着说:“是呀,抽很久了……呃……跑得我……” “抽大烟的人身体会越来越弱,你还没有嫁人,以后还要生孩子,抽大烟可一点好处都没有……”洪宣娇是练武之人,除了自己不抽大烟,拜上帝会的戒条之一也是禁抽大烟:“你看你现在爬个小山都要喘了,呵呵……” “是呀,看来是要戒掉了……现在抽得越来越多,不抽就浑身没力气……”绿娇娇主要是近来体力运动多了,才发现这大烟再抽下去很不对劲。 “戒了大烟,娇娇会比现在更漂亮,答应我把大烟戒了……”洪宣娇拉着绿娇娇的手,另一只手在绿娇娇的脸上擦擦汗,绿娇娇听了也嘻嘻地笑起来。 “你过去学过武功吗?”洪宣娇问道。 第74节 “没有。” “现在为什么要学呢?”洪宣娇的问题很重要,这决定了要教给绿娇娇什么功夫。 “人在江湖,没有一技防身不行呀……”绿娇娇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之前和孙存真的对抗中,自己一方面体力不支,另一方面也发现如果自己的左轮枪不能发挥作用的话,肉搏起来完全如砧板上的猪肉任人宰割,最惨的是,自己的枪法真是很差劲。以后不知还有多少危险,要是一直还是象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活着回到江西都成问题。 洪宣娇听了绿娇娇的话,点点头说:“我想你也是为了这个要学武功,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点小礼物……” 说完从腰间拔出两支细细长长,不足一尺长的棍子,递到绿娇娇手里。 绿娇娇接过两支棍子,棍身直直的,横截面呈椭圆形,摸在手里很滑,拿在手里很舒服,仔细摸摸还发现棍子的中段有细缝,她一把拉开棍子,亮出两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洪宣娇说:“女孩子行走江湖,如果遇上肉搏的话,首先在体力上就输了一筹,对现在的你来说更不可能从体力上取胜,所以你要赢,一定要用极为锋利的兵器;你也不能和对手比试招式,你要把握住机会一招杀敌,在出招前一定要隐蔽;所以我想教你用这对刀……” 绿娇娇听了洪宣娇的话,重新低头看看这对短刀。短刀的刀刃只长半尺,但是刀身窄长,看起来已经是象一条钢刺,一点也不显得短笨。 洪宣娇接着说:“学武需要时间,但是我们的时间不多,我只能教你最重要的道理,和最重要的招式,以后你可以从中悟出属于你自己的武功。” 绿娇娇的头皮开始发热,她手上的刀也许真有一天会用上,会在什么时候用上这对刀?还是希望永远用不上吧。 洪宣娇从绿娇娇手里拿过一把短刀,重新套好刀鞘说:“武功也叫武术,术就是以巧取胜的方法,所以体力并不是最重要的,了解对手的弱点才是最重要。要一招制胜只能向对方最致命的要害攻击……” 她用套着鞘的刀子慢慢放在绿娇娇的脖子上说:“人的身上有许多要害,但是对你来说,只有两个部位可以轻轻一刀取人性命……第一是喉咙……” 绿娇娇觉得自己快要起鸡皮了,洪宣娇从她颈上拿回刀,走到她身后,用刀鞘轻轻抵住绿娇娇的腰侧说:“第二是肾……” 绿娇娇的腰被刀子一顶,寒气象要刺身体的深处,不自觉地挺直了腰,她听到洪宣娇在她耳边说:“记住这种感觉……” 绿娇娇回头问她:“刺到心脏和头不也是会死吗?” “头上有头骨保护,不一定会马上死……心脏的外面有肋骨包着,你不一定有足够的力气准确刺入……在身体上没有骨头保护,可以轻轻刺入的致命点只有喉咙和肾……” 重新站回绿娇娇面前的洪宣娇,手里已经拿着两把套好的短刀: “这两把刀称为袖里刀,很多招式来自一种叫做探子刀的暗杀刀法,探子刀的目的是悄无声息地一刀杀敌,这很适合你的体力和体形……” 绿娇娇喃喃地说:“我这样的小个子也有适合的武功……” “对,只要能解决体力的差别,你的身上全是优点……你的个子小,在对方眼里是一个小目标,不那么容易击中,你也更容易躲闪……”洪宣娇的话让绿娇娇开始有战胜的信心。 “躲闪到人家的背后,那么喉咙和肾都可以轻易刺入……记住永远不要站在对手的面着……”洪宣娇并不急于教绿娇娇一招半式,她知道以绿娇娇的聪明,教给她原理的话,她就可能会成为武术家。 “你也永远不要和对手的招式接触,不要挡人家的拳脚和兵器,也不要明知道人家会挡住却还要出招,你只要记住,他打他的,你打你的……” 绿娇娇很不明白,她看到安龙儿和孙存真打起来都是以招碰招,少点力气和反应都不行。 “姐姐可以示范一下吗?”绿娇娇说。 “好,你打过来吧,狠狠地打过来。” 绿娇娇走上一步,对着洪宣娇的脸狠狠地甩过去一巴掌,却发现自己的巴掌打空,一支棍子已经抵在自己的喉咙上,洪宣娇并不在她面前;她左右一找,洪宣娇正站在她身体的右侧看着她笑,绿娇娇也禁不住傻笑起来。 洪宣娇说:“出过的招就是对方的弱点,攻击人家的拳脚,其实就是最薄弱的地方,你是用右手打我的,打完之后的一瞬间,你的身体右侧就成了最容易走进去的位置……” “对呀……”绿娇娇有点领悟到武功的味道,她马上用右手向右方扫去,但是又一次打空,这一次洪宣娇到了她的身后,用刀鞘抵住她的肾。 洪宣娇说:“记住,任何人的身体关节都有打不到的地方和方向,比如我站在你的背后,你的右手就不能扫到我……对方打不到你的地方,就是他的死门!” 绿娇娇微微点头,她完全明白洪宣娇说的道理,比千招万招还有用,她问洪宣娇:“两把刀会比一把刀更强吗?” “这要看每个人的武功和习惯而定,但是你身上有两把刀的话,在你需要时就多了一个选择……”洪宣娇的话让绿娇娇想起在双龙岗和杰克并肩对抗孙存真的快棍,那个时候因为他们有两支左轮枪在手,的确让自己多了生存的机会,她非常理解地点点头。 洪宣娇继续说:“这两把袖里刀,可以藏在袖里,也可以藏在腰间和腿上,只要是方便拔刀的地方你都可以藏……” “姐姐不教我些招式吗?”绿娇娇还是想学点马上能用的东西。 “如果要和人家过招的话,你要学非常复杂的刀法,但是如果要用袖里刀一刀夺命,你只需要懂得割和刺,这个不用学了……不过现在我教你最重要的招式,不是刀法而是步法,洪家三角马……” “什么是三角马?”绿娇娇懵了,手上拿着刀学什么步法呀。 “哈哈哈……什么招式都比不过可以走到对方死门的步法,你还记得昨晚在绳网上斗狮抢青,我绕到林凤翔的狮子身后,把他拖倒的步法吗?那就是三角马。” 绿娇娇马上想起那瞬间扭转局面的一招,洪宣娇踏着闪电一样的三角形步法,象鬼魅一样绕到林凤翔的身后,如果洪宣娇不是在那个时间扯住对方的狮披飞身跳下採青,而是在背后插上一刀的话…… 想到这里,绿娇娇兴奋地说:“我要学!我要学三角马!” 〔五四〕杀人犯 那边绿娇娇正在向洪宣娇学快速飘移的三角马,这边孟颉带着一群男人在做菜。 这位孟师爷儒雅温和,做得一手好菜,他如果不是生在乱世,如果不是加入洪门,一定是一个最可爱的住家男人。 现在地上已经顺斜坡挖了两个坑,坑里烧着柴火。一个坑上吊着大茶壶,一个坑上架着一条草鱼一条鲤鱼,用姜片和竹叶包着正在火上慢烤。两个坑下都埋着用荷叶姜葱包好的其他两条大鲤鱼,烤得滋滋作响。烤鱼的香味慢慢飘出来,一身古铜色的林凤翔正在一脸认真地翻火面上的草鱼。 杰克和安龙儿在湖边捉螃蟹,孟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凤翔聊天。 “林兄弟这次来花县是做生意还是看亲戚?”孟颉手里拿着一个碗和一双筷子,一直在搅鼓着不知怎么调出来的酱料。 “啊……我……是看亲戚,呵呵……”林凤翔好象烤鱼太认真了,有点心不在焉。 “亲戚也在花县吗?现在农闲了,正好大家串串门……” “亲戚不是在花县……呵呵……我迟一些还要赶路……”林凤翔好象不太愿意讲家里的事情,孟颉看在眼里。 “林兄从揭阳到这里,坐马车也要十多天吧……不容易啊,哈哈……” “嗯,是啊,要十多天……” “昨晚看到林兄一身功夫,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林兄是从小学武吗?” 第75节 “是啊,我们潮阳一带很多人都从小学武,以李家教和朱家教为主……”一说到功夫,林凤翔就不再走神。 孟颉没有听说李家教和朱家教的名称,但光从名字来猜,这两个都是可以被清廷定为逆党的名字。李家是唐朝的皇姓,朱家的名字更比洪门来得更露骨,摆明了就是明朝皇姓的传人。身为洪门军师的孟颉,每一个可能支持洪门反清复明的力量,都是他要争取的对象,何况林凤翔是一个武林高手,功夫绝不在洪宣娇之下。 他微着笑随口问林凤翔:“朱家教是几百年前就有了的武功门派吧?” “对,说是前朝留下来的……”林凤翔突然收口,跑去看茶壶的水开了没有。 欲言又止,一定有古怪,越不说,孟颉越要问。 “林兄所学的武功是朱家教还是李家教?” “我学的是李家教,我们那边的村子都是学李家教。” “林兄觉得宣娇的武功怎么样?”孟颉当然知道林凤翔冲洪宣娇而来,只是不肯定他的来意,现在挑起话头先看看眉眼脸色也好。 “洪姑娘啊……呵呵……”林凤翔抬起头,不白净的脸上又可以看出红色,大概脸都发热了:“她的武功很好,我和很多人切磋过,她是我遇过数一数二的强手,她的拳脚身形都很快,对招式的运用也很老辣……本来我以为一脚把她的狮头踢下水,她会掉到水里,没想到她还可以回到绳网上……” 说起来没来没了,眼神里充满敬佩,分明是喜欢上洪宣娇,孟颉看着忍不住笑起来,只好强行打断他的话:“林兄,宣娇是拜上帝会的传道士,如果你不急着赶路可以去帮帮她传道,她一定喜欢……” “是吗?一定一定,我也喜欢传道……”林凤翔听到孟颉说他可以有机会在洪宣娇身边,神情比刚才更热烈。 “林兄这么喜欢传道,知道要传什么道吗?”孟颉问。 “啊?……哈哈哈……”林凤翔挠头大笑,孟颉也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起来。 杰克和安龙儿圈着裤脚跑回来,远远就喊:“这里都闻到烧糊啦……” 林凤翔连忙把鱼拿起,孟颉回头大声喊:“宣娇和绿小姐!回来吃鱼罗!” 过了一会,绿娇娇和洪宣娇一起跑回湖边,绿娇娇脸色潮红,喘着大气,但是却一脸兴奋,一回来就说:“龙儿,点泡烟给我……” “刚刚才说了,你又抽……”洪宣娇也跑,可是没有喘气,她装做生气的样子对绿娇娇说。 “戒……我戒……办完你这件事我以后就不抽大烟了,现在不行……挺不住……”绿娇娇伸着手等大烟枪,一边答着洪宣娇的话。 孟颉在鱼身上浇上酱料说:“这鱼是林兄烤的,大家要好好尝尝……”孟颉很主动地推广林凤翔。 洪宣娇用筷子先挑出一块放进嘴里:“唔……好吃……烤得好香啊……鱼一点也不腥,还有很香的荷叶味和碳香味……” 林凤翔看到洪宣娇吃得过瘾,自己也满心欢喜:“孟先生教我这样烤的,我只是把鱼烤熟了,其实是孟先生的酱料调得香,呵呵……” 杰克也吃了一口说:“噢……是很香,捡回来的柴烧出很香的木头味,都烤到鱼里了……” 这个勉强的理由让大家哄堂大笑,谁都知道刚才是他和安龙儿去捡柴。 吃了一通烤鱼,洪宣娇对绿娇娇说:“娇娇,你看这里的风水怎么样?” 吃过烤鱼后的绿娇娇,手里还是拿着大烟枪,旁边就是火坑,点烟很方便她可不想浪费,她使劲抽一口烟后,吞云吐雾地说: “表面看大局不错,很可能有真龙正穴;不过要肯定是不是真龙脉,是否可以结穴,不能只在山下看,第一要耐心地寻龙,这一步最花时间;第二要登高证穴,作为风水师最基本的功夫就是登高望远,这样才能洞悉全貌和真假……今天不看好不好,刚才学武功啦,累死了……” 绿娇娇倒在草地上伸懒腰,醉眼斜看了一下杰克,杰克也正看着她,刹时间禁不住心往神驰,躺在草地上的绿娇娇尚且如此销魂,要是躺在床上的话…… 洪宣娇说:“那给大家看个相好不好……” 绿娇娇撑起身子说:“好啊,不如就说你吧,我把你从小到大的情人都数一次……哈哈哈……” “不行啦……娇娇真坏……”洪宣娇大声地抗议着,声音娇滴滴可是却一点也不脸红。 孟颉说:“我们都是老朋友,看不看相都一样,不如绿小姐给林兄看个相?” 孟颉自有他的想法,多些了解林凤翔的底细,就多一个为洪门增强实力的机会。 绿娇娇放下烟枪,蹲到林凤翔面前说:“好呀,林兄烤鱼给我吃,我就给林兄看个相吧……” “不用了吧,呵呵……绿小姐不要看……”林凤翔连忙摆手摇头,挺不好意思地拒绝着。 “不看也行,你一直把手捂着脸我就不看了……”绿娇娇的话又让大家哄堂大笑,她半笑斜眼看着林凤翔。 林凤翔很窘地笑着,绿娇娇继续说:“其实林兄不用太担心,你脸色这么黑,我不一定能看准……” 听了这话,林凤翔都笑起来,不说话看着绿娇娇的眼睛,任绿娇娇扫描他的脸。 绿娇娇的大眼睛美丽清澈,眼神却变得冷静而锐利,那是一种让人觉得无所遁形的动人心魄。 绿娇娇看了一会他的脸,对林凤翔说:“可以把手掌给我看看吗?” 林凤翔顺从地展开手掌,绿娇娇没有碰他的手,把头凑过去看了一下,然后站起来说:“林兄耳廓外翻,耳形有反背之象,少小家境清寒,祖业很少;额头的最上方大中之位细碎纹颇多,十多岁便为家中操劳,应该是种田人家,但家有兄弟三四人都四散谋生;手上茧子不多,脸上驿马星在早几年也动了,应该很久没有务农对吗?” 林凤翔惊讶地说:“对呀,家里田少人多,我几年前就进城做工了……” 孟颉说:“绿小姐是我们请回来的贵客,别看年纪小,她可是一代名师……” 林凤翔抬头看看站在面前娇小艳丽的女孩,眼神有点不可置信又有点忐忑不安。 绿娇娇慢慢来回踱着步说:“林兄额上有早有细纹固然不好,但额形如虎,鼻形如龙,是属于经历大艰辛可成就大事业的相格……” 林凤翔说:“多谢绿小姐,凤翔现在还是到处打工,能混个三餐温饱就很知足了……” 绿娇娇笑一笑,慢慢踱到林凤翔的身后说:“要看你近期的运气,本来可以从脸上的气色看出,不过你脸色太黑,所以我只好看你的手相……” 杰克正坐在林凤翔旁边的草地上舔鱼骨头,腰上挂着的左轮枪垂到地上,绿娇娇踱到杰克的身边,用脚轻快地碰了两下杰克的左轮枪。杰克象没有感觉到,依然低头闷吃鱼骨。 绿娇娇继续说话,杰克放下骨头抹抹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枪套。 “无论人的脸色多黑多白,人手掌里的颜色都是一样的,从脸上看不出的事情,从手上的颜色和纹路就可以看出来,我看林兄近来正走桃花运哦……” 绿娇娇一边说一边踱到林凤翔面前,林凤翔说:“绿小姐真会开玩笑,我一个粗人四乡流落,那里有什么桃花运……” 第76节 “大家过来看看他的手掌……林兄把手掌伸出来嘛,姐姐你过来,我教你看……”说着绿娇娇走到林凤翔的身后。 大家都蹲到林凤翔身边,孟颉和洪宣娇蹲在他面前,洪宣娇用手拉着林凤翔的手指翻直了他的左掌,杰克和安龙儿蹲在他右边。 绿娇娇蹲在林凤翔身后说:“姐姐你看,人的手掌上都有三条纹,接近手指的叫天纹,接近手腕的叫地纹,中间那条叫人纹……人纹就是看人事的线,谈情婚嫁和人命健康都看这条线……人纹的最前端是喜庆宫,就是食指下面那个地方,这里泛红的话就有心上人出现了……” 大家一看林凤翔的食指下方果然特别红润,都点头称是,林凤翔一脸的不好意思。 绿娇娇还在说下去,大家兴致勃勃地看着林凤翔的手。 “人纹的最末端叫白虎宫,白虎宫出现青黑的话,七天之内必有刀兵之劫……” 说到这里,蹲在林凤翔身后的绿娇娇,从袖里无声地抽出两把明晃晃的短刀,声音突变大喝一声: “……林凤翔你在哪里杀过人?!” 寒光一闪,绿娇娇左手反手持刀象螳螂爪子一样,冷冰冰的刀刃扣压在林凤翔颈上,右手正手持刀压在自己腰间抵住林凤翔的右肾。 绿娇娇话音刚落,杰克的左手重重按住林凤翔的右手贴紧他的身体,使他的右手不能展开,右手象装了弹簧一样突然从枪套里拔出来左轮枪,从右方顶住林凤翔的太阳穴,枪扳机已经拉开,子弹一触即发。 〔五五〕试探 林凤翔听到绿娇娇的话大吃一惊,正要翻身坐起,却发现眼前寒光一闪,喉咙和腰上,头上的太阳穴都同时被冰冷的铁器抵住,腰上抵得刺痛,这一定是刀;颈上也感觉到一道划长了的寒冷,还是刀。 他的手还被洪宣娇握着,条件反射一般缩回左手。 洪宣娇虽然不知就里,但是听到绿娇娇的猛喝,反应却非常快,在这群人中,最不可信任的就是林凤翔,要捉这个人当然一起捉。 在林凤翔缩手之际,她的手仍紧握着他的左掌,顺着林凤翔缩回左手的方向不拉反推,推到林凤翔的左手缩尽,力道收尽而未发,她的右手偷到林凤翔的肋下,一拍托起他的左肘,左手扣着他的左掌向外扭翻,同时向后斜退半步拉直他的左手,快捷冷脆地使出一招“湘子吹箫”。 林凤翔被她拉得上身向前倾斜,但是却要发力挺住不能顺势向前倒下,因为颈上还有一把倒扣着刃的利刀,人向前倒这把刀就会割断喉咙。 林凤翔这时任武功再高,也只能一动不动。向前逃颈上被割,向后退腰上被刺,就算双手出招架开双刀,脑门上的洋枪也会随时走火;其实,双手出招是不可能的,因为左手被洪宣娇擒住,右手被杰克压着,他现在象盘坐在地上的佛像,全身僵硬着向前伸直左手指引众生。 “绿小姐果然是一代名师,凤翔佩服。”林凤翔一惊之后,发觉自己已被致于死地,反而平静下来,表情严肃,语调低沉地承认了杀人。 除了绿娇娇和林凤翔,安龙儿和杰克,孟颉洪宣娇都大吃惊,原来林凤翔真是杀过人。 “刚才我看到你双眉黑气缠绕,就知您有命案在身,出来暂避风头……”绿娇娇这时才说出刚才看相看到什么:“再看手相印证,却发现白虎宫杀气横过,杀人只在七日之内,到底你是什么人?杀了谁?” “揭阳林凤翔行不改名座不改姓,杀的是衙门的狗官,你们现在可以提我人头去领赏,可能也会领到一百几十两银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凤翔面不改色说过因由,竟然仰天长笑。 “龙儿,给他搜身……”绿娇娇不想和他废话。 “身上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两碎银……”安龙儿搜身后掏出林凤翔身上所有的东西。 “几两……比那丑八怪穷多了……”绿娇娇说的丑八怪就是孙存真,但是从这一点来看,如果林凤翔的朝廷的人,身上好象不应该这么潦倒。 洪宣娇手上一发力,把林凤翔的左掌扭到极限,一般人会痛得叫出声,但林凤翔咬着牙看一眼洪宣娇,眼睛转出去看向湖面。 她问林凤翔:“讲清楚点!什么时候杀人?为什么要杀人?” “揭阳县衙的衙总唐顺欺压百姓,还强奸民女,百姓忍无可忍,七天前我设计杀了他……在逃跑时经过这里,正好芙蓉镇招武师助狮,我才打个短工赚点盘缠……” “龙儿!拿绳子绑起他,送到衙门领赏!”绿娇娇叫道,众人都抬头看了看绿娇娇,眼神里都说出一句话,不是吧。 但这个时候总不能讨论是不是送官的问题,以林凤翔的武功,谁都不知道还可以控制住他多久。 洪宣娇和杰克一起把林凤翔扭到地上压着,安龙儿熟练地绑起他的双手双脚,大家才放心地收回刀枪。 绿娇娇对孟颉说:“现在捉到个逃犯,就这样带着他上路麻烦……” 孟颉听了心领神会,马上接口说:“送到县衙门也要两天路程,这两天要管吃管拉,还要找人看守,这人武功这么高,也恐有不测之事……” 洪宣娇冰雪聪明,转眼间也明白过来,原来孟颉和绿娇娇是想试探林凤翔的话是真是假。 看相可以看出他杀过人,但是却看不出杀过什么人。 七天前杀过人,不代表就是朝廷追缉的逃犯,作为朝廷的走狗,一样可以杀了老百姓人再来这里刺探情报。 如果林凤翔是朝廷派来的探子,说这种谎话骗取大家的信任,借此混入洪门的话,那么把他送回衙门等于放虎归山。绿娇娇在金鸡岭冒死捉到的黑衣人就是因为打入县衙门的大牢,棋差一着被广府派人来把人平安提走,最后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种探子最怕的事情就是当场被杀,而且是在这种荒山野岭,根本没有人会来救他。一来没法子回去交差,二来实在是没有卖命的必要,一但知道自己就要当场被杀的话,多半会露出原形。 洪宣娇也说话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伙,要是半路有人出来劫人也是很危险的事……” 杰克和安龙儿都是生性直率的人,一时没明白过来,身边的人怎么突然间都成了衙门的捕头,就想着捉贼领赏。 杰克皱着眉头问:“捉了他可以领多少钱?” 绿娇娇说:“鬼知道他值多少钱,要是不值钱的话我们也白捉了……” “不如砍了人头埋了尸体,我们带着人头回去打听一下,这贼值多少钱再说……”孟颉顿时目露凶光,拿起地上的一把菜刀,这刀刚才还用来杀过鱼,一边走到林凤翔身边,一边狠狠地卷着衣袖。 安龙儿记得绿娇娇曾经几次告诫他不能杀人,他知道绿娇娇不是一个轻易杀人的人,眼前的事情应该有些古怪,他隐约感到一股试探林凤翔的味道。但是他真不敢肯定孟颉会不会下手,毕竟孟颉是洪门的人。样子长得斯文,一样可以心狠手辣,他扯扯绿娇娇的衣袖小声说: “娇姐,你不如起卦算一下他说的是真是假,再做决定吧……” 绿娇娇瞪了安龙儿一眼说:“算错了怎么办?这世上什么事都算一算,人还要不要逛街吃饭买衣服啦,走开!” 安龙儿从没见过绿娇娇这种态度,反而知道一定是事有蹊跷,不多说话马上退开。 孟颉已经把林凤翔推倒在地,眼睛瞪着他的脸,手里拿着菜刀大喝一声,要向他脖子上砍。 绿娇娇的眼睛一直注意着林凤翔的表情,他一直咬紧牙关,表情沉重而镇定,的确是有准备死在这里的感觉。 杰克这时扑过来,双手同时握住孟颉举着刀的手,紧张地说:“别杀他孟师爷!别杀他!你们不想辛苦的话由我带着他,我带他去衙门,但是不能杀他!” 他捉着孟颉的手一直不放开,转头对洪宣娇说:“洪小姐,上帝的子民不能杀人,你是知道的,他有没有罪不能由我们判决,要由法官去判……”眼神里充满期盼和哀求。 第77节 洪宣娇看着杰克很着急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杰克的善良和可爱很让洪宣娇喜欢。 绿娇娇趁杰克双手捉着孟颉的手,对洪宣娇说话正在分神的时候,闪到他身边,一弯腰掏出他腰间的左轮枪,拉开扳机说: “孟师爷你不要动刀了,搞得一身是血,等我一枪打死他,放完血,你再慢慢切人头,干净……” 然后跳后两步双手抬枪对着林凤翔,杰克推开孟颉,伸开双手坐到地上,整个人挡在林凤翔前面大声喊:“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疯了吗?要钱的话我给你们,不能杀这个人,没有人可以证明他有罪……” 杰克发起脾气的样子,真让绿娇娇心动,这个男人傻得很可爱。 孟颉和绿娇娇一样,一直有意无意看着林凤翔的表情,那个表情仍是平静。 林凤翔从地上坐起来,看着绿娇娇和孟颉,眼神没有仇恨和愤怒,只是看到充满鄙视,他冷笑两声,继而哈哈大笑。 杰克挡在他前面,和孟颉绿娇娇对恃着,林凤翔说:“我今天总算见到一个真汉子,死而无憾了。洋兄弟,你让开吧,他们一心要杀我,你也挡不了多久。” 杰克回头看看林凤翔,又看看前面的绿娇娇,半命令半哀求地说:“娇娇,放下枪,你先放下枪!” 绿娇娇看了看孟颉,孟颉向她微微点点头,绿娇娇大喝道:“滚开你这洋鬼子,这里是大清的天下,你以为是你们花旗国呀,我说他有罪他就有罪!马上滚开!” 然后斜跳两步,停在可以看到林凤翔的位置上。杰克马上跟着转过来挡在林凤翔身前,依然伸开双手拦着绿娇娇。 绿娇娇的眼睛一直看着林凤翔的脸,只要他试图往杰克身后躲一躲,马上就知道这人说的话有假。但是林凤翔不躲不闪,端端正正坐在地上,眼看着湖面,根本不管绿娇娇和杰克在搞来搞去。 孟颉说:“好了,差不多了……” 绿娇娇放下枪,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刀走到杰克面前,把枪塞到他手里,小声骂了一句:“蠢货,长了个猪脑袋……”然后一手推开他,杰克死顶住绿娇娇说:“娇娇,不要乱来……” 绿娇娇站直看着杰克的眼睛,大声说:“走开!我要给他松绑,蠢货!” 杰克让开路,绿娇娇弯下腰一刀割断林凤翔手上的绳子,说一声:“林兄,刚才得罪了……” 林凤翔揉揉手腕,自己解开脚上的绳子,不解地看着眼前几个变脸比闪电打雷还快的怪人。 孟颉拱拱手说:“林兄不要见怪,刚才我们只是担心你是朝廷来的探子,所以才加以试探;因为朝廷怕老百姓闹事,一向禁止民间习武,如果刚才你不想死在这里,想我们绑你回衙门的话,我们也就心里有数了;但林兄视死如归的性子让人敬佩……” “别这么说,也难怪你们,我是带罪在身的人,你们怎么处理我都是我的命,我无话可说,刚才真是谢谢这位洋兄弟……”林凤翔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杰克的肩。 绿娇娇搞清楚这人不是冲自己来的,也没什么兴趣再和他说话。反而洪宣娇对林凤翔说:“如果林兄没有地方落脚,不妨到我们村先安稳下来……” 林凤翔连忙说:“这怎么行,凤翔在你们那里会连累大家,我只是仰慕洪姑娘,一直牵挂着才冒险来想见你一面……现在也了无牵挂了……”说完低下头。 洪宣娇笑着说:“我们那只是个偏僻小村,官府的人十年都不来一次,对你来说也比较安全,你愿意的话可以到我们拜上帝会帮帮忙,也可以学学上帝的道理,我和杰克先生都是拜上帝的道友……” 林凤翔拱拱手说:“如果是这样,真是求之不得,大恩大德凤翔实在无以为报……” “那就以身相许吧……桃花运来了不是?”绿娇娇拿着烟枪走过他俩身边,看也不看顺口扔下一句,惹得众人哄笑起来,林凤翔和洪宣娇也笑,不过笑得很暧昧。 孟颉说:“今天也玩得差不多了,收拾东西先回芙蓉镇,明天再上山看风水好不好?” 绿娇娇马上答话:“好,早点回镇上,我还想给小雯买几身衣服呢。” 〔五六〕勇气 在芙蓉镇中央的十字街头,转角座落着一家两层高的茶楼。 这是芙蓉镇最有档次的茶楼,外型古朴厚重。早茶时分附近各乡的乡民都会来喝早茶,做过中午饭市后,下午就是休闲的茶座时间。 二楼是分间的雅座,下午客人不多,斜对十字路口的一个套房里,窗户大开,却放下了竹帘。 套房的窗边放着桌子,桌旁坐着五个年纪各异的男人,有的衣着如普通商人,有的衣着象儒生秀才,他们一边喝着茶,不时看向楼下的十字路口。 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没有坐在桌旁,他背着手站着窗前,隔着窗帘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乡民。 楼下是摆摊的大街,街两旁有各种店铺,绿娇娇和洪宣娇正在一家家铺子扫过去,买了零食又买衣服,买了首饰又买香粉眉笔,享受着购物的乐趣。孟颉和林凤翔牵着四匹马先回下榻的大院,杰克和安龙儿牵着一匹马站在十字路的中间,等着两个美女买了东西就往马背上靠整。 中年男人在茶楼上看着绿娇娇在跑来跑去,头也不回地说: “这小女孩真够辣的,上次在金鸡岭把两个监正杀了一个,另一个断了一条腿已经残废,现在还差点成了她牵着我们走……哼哼……” 一个穿土黄色长衫的秀才说:“国师,这样跟下去,耗我们不少人力物力,能不能捉回去直接审,小女孩应该受不了几下折腾,很快会说出来……” “陆官正,把你捉回去审你会不会说出来?如果她不知道,她说不出来,再逼她的话只会让她胡说八道;要是她知道,也可以胡说,只要龙诀不在她身上,藏龙诀的人马上就会藏得更深……”国师平平静静地向陆友解释着。 陆友是国师府从钦天监调过来的五位官正之一,其余四人也是陆友的同僚。 “除非我们肯定她身上有龙诀,否则的话,她去找远比我们去找要好得多。”国师一直背着手看着楼下,阳光透过窗帘一线一线照在他脸上:“孙参的事,你们出手太重了……” “可是国师说过,要保住绿娇娇的安全,孙参当时已经把刀架在她颈上,不下手不行呀……”一个身形稍胖的商人说道。 “三尸勾命箭……唉,肖大人是想试试自己的法力还是想救人啊?没错你没有当场杀他,但是当天晚上就是守庚申的日子,这不摆明了要他的命嘛;他是从道录司借来的人,他死了你要向柳道长交待,他不死你等于逼反孙参,现在绿娇娇把他救活了,他再也不会回朝廷报到……从好处想,绿娇娇还给了你一个在柳道长面前下台的机会,从坏处说……你给了绿娇娇一个活口……” 国师说话的声调依然平静,也不怪责坐在旁边的肖检肖大人,但是和颜悦色透出来的威严,合情合理的解释,却让听话的人口服心服。 “不要看不起一个跑腿的八品小官,他的功夫不一定比你们差,他为朝廷做的事不一定比你们少,你们是六品官比他大五级,就可以向他下杀手,我官居三品也比你们稍大几级,能不能朝你们背后放箭呢?” 国师这句话无形无迹地给五官正一个威胁,他转过身对五官正说:“各位大人要好好合作,我们都为朝廷办事,江山社稷重于一切……” “是。”五官正一齐低声回答。 “孙参这两年都跟得好好的,前天是怎么回事了,象发了疯似的……”国师自言自语地说着:“肖大人你一直在场吗?当时是什么情况?” 一身富贵相,象个商人一样的肖检马上回答:“我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双龙岗上对峙,孙参绑架了一个女孩,在要胁其他人……” “真是发疯了,他逃跑就行了,要胁人家做什么?他想要什么?”国师皱着眉,不解地问肖检。 肖检说:“他要绿娇娇开枪杀杰克,绿娇娇当然不会这样做,就和他扭打起来……” “杀杰克?杀杰克干什么?”国师沉吟了一下,几乎和肖检同时说出来:“他喜欢绿娇娇。” 第78节 “我明白了……明白了……这绿娇娇还真行啊,跟他两年的人都跟出感情了……这样的话,孙参不会再回京城报到,他会反……” 在国师喃喃自语的时候,肖检问国师:“那要不要……” 言下之意就是想斩草除根,否则绿娇娇身边又多一个帮手。 国师这次干脆得多,肖检话没说完,国师就回答道:“你安排吧,柳道长那里我会解释。” “芙蓉嶂上有一个真龙正穴,喝象为五蛇下洋,几年前副使章大人已经派人断了这个穴的龙气,可能你们也有参与行动……哪位大人处理过这个龙穴?” 国师从京城到广东时间不久,为了亲自追寻龙诀,从广州出发时才在国师府副使章秉涵手下带出五官正,和五官正的合作时间也不长。 但是章秉涵已经带领一批宫内擅长风水玄学的官员,驻扎在广东五年,考察广东的龙脉,并绘制出细详的龙脉图。 他们主动追寻龙脉,点出有天子气的龙穴,一但确定,甚至只是可能有天子气,都会马上进行破坏。而国师面前的五官正,都是与章秉涵共事多年的风水高手,他们分别参与过各龙穴的击破行动。 长得短小精干的金立德官正一身小贩打扮,他说:“我有参与,这个穴已经在龙脉过峡的隐蔽处泄出龙气,应该没有什么大作为。” 国师点点头说:“做得好,做事不一定要大动干戈,能做到效果就行了……我想在这里给绿娇娇考个试,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斤两,她上山时你们叫上我,我也去看看五蛇下洋……” 绿娇娇和洪宣娇走在最前面有说有笑,杰克和安龙儿拖着一匹驼满杂货的马跟在后面。 绿娇娇对洪宣娇说:“姐姐,小雯的生活就拜托你了,这里有些银子,她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多帮她一点……” “哎呀,你不用给钱我,小雯加入宣道会就会有饭吃,宣道会里的一切日用都是按需要派发,她的生活不会有问题了,你放心吧……”洪宣娇连忙推托绿娇娇塞到她手里的五十两大银码庄票。 她不知道绿娇娇的用心良苦,李小雯已经有了杰克的身孕,但是却不能告诉任何人,女人一但怀上孩子就不能打工做事,有钱支持最为重要。除了自己身上有钱,有个人照顾也会方便很多,绿娇娇往洪宣娇手里塞钱,无非想李小雯有事时多个照应。 “姐姐,你就当是我捐给拜上帝会的香油钱吧,你一定要收下了。”绿娇娇不知道拜上帝会是干什么的,但是她知道,任何拜神拜佛的地方都会收捐纳善,说是捐香油钱没有不收的道理。 洪宣娇听绿娇娇这么说,实在也不好推托,笑着对绿娇娇说:“好好,我代有需要的兄弟姐妹谢谢你的善捐,上帝一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 四人快走到下榻的大院,就看到在大院门旁边靠着一个男人。 这人一身粗布短衣作农夫打扮,头上戴着草帽压得很低,见四人走过来,他站直身子,仍是低着头,让草帽压着自己的脸。 绿娇娇和洪宣娇慢慢走近他,他从刚才靠着的墙边拿出一支齐眉棍竖在身旁,这个动作太熟悉了,绿娇娇和杰克还有安龙儿都不约而同惊叫出来: “孙存真!?” “丑八怪!?” 杰克的枪首先拔出来闪到街侧瞄准孙存真,安龙儿一个箭步跨上前,挡在绿娇娇身体前面,绳镖已经拉在手里;洪宣娇不认识孙存真,不过这个样子好象是要开打,也退后半步侧身摆好拳架。 孙存真慢慢把齐眉棍放回墙边,一步一步走向绿娇娇。 绿娇娇直挺挺站在原地厉声喝问:“站住,你还跟着来干什么?还想杀人吗?” “娇娇,我想和大家说句话……”孙存真又走前两步,说话的声音很低。 “有什么话快说,站在那里说!”绿娇娇可不想他再走近一步。 孙存真抬起头,大家看到一张蜡黄色没有一点血气的脸,这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男人,但是大家都很清楚,这张脸只是孙存真用面泥做出来的面具,这个逼真面具下才是他的真面目,象恶鬼一样丑陋的一张没有脸的脸。 他看看绿娇娇,又看看杰克和安龙儿,在他的眼神看不到杀气。 一刹那的静默后,从孙存真的嘴里很小声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没有人听到这三个字会放松,杰克和安龙儿都知道他的棍有多重,也知道他身形多快出手多狠。枪一直指着他,每一双眼睛都警惕地盯着他。 孙存真说完后,低下头转头慢慢走到墙边拿起齐眉棍,回头看一眼绿娇娇,眼神黯淡凄怆,然后低头慢慢向街口走去。 绿娇娇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孙存真从此之后,将会被清廷无休止地追杀,直到他死去。 她站在原地目送着孙存真走向街口,孙存真的背影绝望而颓丧,在斜阳和长街映衬下,绿娇娇似乎看到那个曾独自游荡在烟花柳巷的自己。 那个时候,这个人已经在自己的身边,只是大家互不接触,却同样孤独,是同情还是同病相怜?绿娇娇的心情刹时间沉重而复杂。 这个人无声无息地在自己身边潜伏了两年,他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一个跟踪者喜欢上自己跟踪的人有错吗?一个人做错事,悔疚道歉了之后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孙存真被绿娇娇吊起审讯威胁的时候,为了求生,一切说话都可能是假;但是当绿娇娇放他离开,他也急于逃命的时候,他仍然主动从棺材铺跟来芙蓉镇,只为说一声对不起,绿娇娇却感到一个老朋友的真诚。 孙存真为了摆脱清廷术士的吊魂术追杀,曾经求过自己用替身符放弃他的八字,并且不惜把自己的生命置于无命运保护的真空死地。 一个人为了活下去,宁可放弃自己的八字和命运,由自己去掌握生死,这是怕死吗? 不,这也许是最大的勇气,他将会得到超越命运的自由,那怕只有一天。 绿娇娇扯破喉咙大喊一声:“孙存真!” 孙存真已经走到大街的尽头,听到绿娇娇大声叫自己的名字,声音里没有仇恨和轻蔑,没有威胁和厌恶,只象街上遇到一个朋友,大声地叫住自己…… 在跟踪绿娇娇的两年里,他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做绿娇娇身后的鬼魂,绿娇娇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存在,能够一生都远远看着绿娇娇的背影,随着绿娇娇喜怒哀乐,他已经心满意足。发生这么多变故后,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从绿娇娇的口中喊出来,这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做梦都想听到的声音。 他全身一震,拄棍定在原地。 绿娇娇慢慢向孙存真走去,杰克举着枪在侧翼掩护她前进,安龙儿一直走在绿娇娇前面,贴身护着绿娇娇。 孙存真一直站在原地背对着绿娇娇,绿娇娇转到他面前,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她说:“把你的八字给我。” 孙存真那张逼真的人脸面具毫无表情,但是拄着齐眉棍的手剧烈地抖动着,眼眶湿润,刹时间泪如泉涌。 〔五七〕道可道 绿娇娇请洪宣娇先回下榻的大院,把刚才买的衣服和行李日用品交给李小雯,然后和杰克,安龙儿一起,把孙存真带到芙蓉镇旁边的竹林。 第79节 竹林里有一条约十多丈宽的浅水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只有没膝的深度,潺潺乱映出落日的血红,小溪上偶尔飞过一只彩色的大水鸟,为墨色浓重的红和绿带过一点生机。 厚厚的落叶铺在地上,发出竹叶的清香,让人想往地上躺。 绿娇娇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烟枪,看着深蓝染红的天空,心里竟有点羡慕孙存真,真是无法想象,没有命运安排的人生是什么样子,如果自己可以控制的话,是不是就会很幸福呢? 她对身后的孙存真说:“你要先做一个八字替身,一般是一个草人,或是其他人偶,比如我上次就是用布娃娃,这样你可以在必要时回到自己的命运中……” 孙存真眯着眼睛看看快要落入田野里的太阳,回过头对绿娇娇说:“不用了,我不算短命,但也没有多少荣华富贵,而且……我不喜欢我的命……” 绿娇娇已经看过孙存真的八字,对上天给他的命运非常了解,他的八字四柱纯阳,命犯孤辰寡宿,注定一生孤独。孤独过的她,理解孙存真不喜欢什么: “那么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你不会再有好运气,不会再有碰巧,不会再有贵人……” “我会过我自己选的生活……”孙存真打断绿娇娇的话,看来他真是迫不及待。 绿娇娇大声说:“好!你小子有种!” 她把烟枪一手扔到安龙儿手中,麻利地从褂子里摸出符纸和朱砂笔,手结剑诀点起拙火,念动咒语飞快写出埋下八字的符书,对孙存真说:“去找你的替身吧!” 孙存真把齐眉棍插在地上,纵身跃入没膝深的小溪中,他快步踏上水面,却不沉到河里,竟象在地面跑步一样,只见一阵水雾溅起,他从水面上向小河中间飞去。 杰克和安龙儿看得两眼发直,这一招正是江湖传闻的“水上飘”。 安龙儿这次不得不服,上次侥幸赢得孙存真一招半式,只是因为有两支左轮枪不停扫射压阵,孙存真当时也心浮气燥,自己才可以得手。以自己的真功夫而论根本不能和孙存真比,要修练的路还很长啊。 当小河再炸开一条水路,孙存真飞身回到绿娇娇身边,手上轻轻捧着一条大鱼,他看着这条鱼,象看着自己的孩子,期待又欢喜的眼神使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也看得出笑意。 绿娇娇毫不拖延时间,孙存真和鱼一来到她身边,她左手捻起右手衣袖,右手捻替身符喝一声:“唵……敕神兵火急如律令!去!”把符纸向鱼头贴去。 一个真人大小的黄色人形幻影从孙存真的身上浮出,随着一声“去”,这个人形幻影直扑入鱼身之中。 孙存真觉得一下眩晕,眼前黄光闪动,身边绿娇娇大叫:“放鱼!”他马上跃在空中,一个翻身滚入溪水之中。 这一次他没有在水上跑来跑来,而是全身沉入水里,双手捧着鱼在水里轻轻放手,鱼一入水就摇摇尾巴,马上顺河水远远游去,带着一点黄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存真蹲在河里,看着顺水游走的大鱼,张开嘴无声地笑着,突然从水里凌空跃起,在空中翻滚几圈摔入溪水中,象一条快乐的鱼跳出水面。 他们从来没有见孙存真笑过,也无法想象那个没有脸的笑容,但是绿娇娇,杰克和安龙儿知道他在开心地笑着,都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绿娇娇从安龙儿手上重新拿过烟枪,看着在溪水里撒野的孙存真,自言自语地说:“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孙存真喘着气跳上岸,身上滴着水看着他们三个人说:“谢谢你们。” “你虽然放弃了命运,但你还是修道之人,在世上还要守道家的戒条……”绿娇娇的话是给他很好的忠告。 原来修道之人戒律颇多,其中有五条大戒称为“初真戒”,是修道持戒的重中之重,分别为杀戒,盗戒,淫戒,酒戒和妄语戒,如果持戒不慎必有恶业报应,轻则道法全失,重则沦入魔道。 而孙存真之前的所作所为,正是犯了杀戒,在修行的过程中,犯杀戒可谓万劫不复,所以绿娇娇反复叮嘱。 “是……不过我没有放弃命运,我命在我不在天,我走了……”孙存真手捻三清诀在胸前,向他们三人鞠躬行了个道家礼。 “保重。” “保重。” 安龙儿和杰克也拱手还个礼和他道别。 “对了,你欠我二百两道场金。”绿娇娇不失时机地给八字替身服务报了价。 “是,一定还钱……娇娇你保重。” “我命在我……不在天……”绿娇娇转过身不看孙存真,眼睛看着小溪的水面。 孙存真听她说完后,一转身走入竹林,隐在越来越暗的密林深处。 “我命在我不在天?”安龙儿若有所思地重复绿娇娇的话。 绿娇娇吸一口烟说:“每一个修道的人,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修道不是为了学法术吗……”安龙儿越来越不明白:“娇姐,为什么孙存真是修道的人,你也是修道的人,你会这么多法术,他却不会呢?” “呵呵……小黄毛挺会问问题的嘛。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一边走一边告诉你……”绿娇娇看孙存真走远了,也打算回去吃晚饭。 三个人在竹林中慢慢走着,杰克和安龙儿在听绿娇娇说着不为人知的道家世界。 “说是修道,其实也分好几种……孙存真是全真派的道士,修的是全真道;这一派起源于北宋王重阳,王重阳本来就是当时的武举人,武功极高,这一派重视性命双修……性就是道家心性,命是身体的修行,就是要练出内丹,发挥出人最大的潜能,所以孙存真一个小小道士都可以有这样的武功……” “怪不得他的身法快,棍也很重……”安龙儿说道,杰克马上接着说:“刚才他还在水上跑,我的天,我以为只有耶稣可以这样!” “对,你们家耶子酥和孙存真都可以在水上跑……因为他修的内丹功极为强悍,所以同时也炼出比常人更易爆发的三尸邪气;而一般的修道人,内丹没有这么强,三尸神也不会这么暴燥,用三尸勾命箭并不一定有很大的效果,那三支勾命箭很明显是针对了他那一派的弱点发出……说起来,这三支箭好象是早有预谋要射,只是那一天,刚好有一个机会放箭……” 绿娇娇说着说着不觉沉思起来。 “娇姐又是那一派的呢?”安龙儿的问题打断了绿娇娇的思路。 “我修的是天师道,天师道重视外丹医术,还有内丹和符咒的结合,每一个符咒的运用都以体内炼出的元神来驱动,而符咒又可以去驱动其他人和活物,也可以驱动地下的龙气,所谓天人合一就是指这个……” 杰克看着绿娇娇说:“哗,厉害,中国的历史和文化真是惊人……” “还有另一个足以和天师道抗衡的道派,名叫神霄派,这一派最擅长用符咒驱动山河大地的自然力量,尤其擅于使用雷电,所以这一派也称为雷法派……” 安龙儿伸伸舌头说:“一个比一个厉害,原来世上这么多高人……” 绿娇娇说:“是呀,一山还比一山高,要是一辈子光是比高低的话谁都不用活了……还有一派不太张扬但道法很高深的叫茅山派,这一派擅长医卜星相,兵法地理,却也擅长符咒之术,不过已经很少见了……” 杰克问道:“内丹和外丹是什么呢?好象修道的人都要炼这个……” “外丹是药,各派都会传下能治病和让人延年益寿的丹药,也会不断研究更好的丹药……内丹嘛,很难说,就是通过高度集中注意力,和一些心法,在人的身体内炼出丹……” 第80节 杰克说:“听起来象生孩子一样,呵呵,真是弄不明白……” “也可以这么说,道家也叫体内的力量为胎息,就是象肚子里有一个孩子,哈哈,洋鬼子挺聪明的嘛……”绿娇娇笑着说。 “我可生不出孩子,还得靠你呢。”杰克也借机说说流氓话吃个豆腐。 绿娇娇一听这个就想起怀着杰克孩子的李小雯,顿时觉得没趣,白了他一眼后冷冰冰地说:“你想要孩子还用找我?回去吃饭了……” 三人边走边聊很快回到大院。 今天也是里一桌外一桌,内院里全是宣道会狮队的女孩子,正在吱吱喳喳地闹着吃饭,外院的桌上坐着孟颉、洪宣娇,林凤翔和李小雯,正在喝茶等绿娇娇一行三人回来。 一见绿娇娇出现在门口,李小雯马上跑到门口对绿娇娇说:“我收到娇姐送给我的衣服和行李了,谢谢娇姐。” 说完给绿娇娇道了个万福。绿娇娇一看,好嘛,给上帝照顾了一天,膝盖就硬起来了,看到李小雯不跪人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呢。 绿娇娇对李小雯说:“棉被收到了吗?” “收到了。” “中秋过后很天气会越来越冷,床下也要垫上棉被……” “知道了娇姐。”李小雯感激地说。 杰克也走上来,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李小雯说:“小雯,好好生活,你会过得很幸福的。” 李小雯连忙摆手说:“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我会好好做工赚钱的……” 绿娇娇走到杰克身边从他身上掏出几张银票看了看,对李小雯说:“一张银票当然不能要了,三张吧,拿着……”说着就把三张银票塞到李小雯手里。 李小雯还要推辞,绿娇娇用力按着她的手,用眼睛瞪着她说:“不要惹娇姐发脾气……收下。” 李小雯倒真是不敢惹绿娇娇,只好说:“是,谢谢杰克少爷,谢谢娇姐。” 绿娇娇转过头不看她,拖着她的手走到吃饭桌旁说:“吃饭了吃饭了……” 洪宣娇待大家坐定,对大家说:“明天小雯和宣道会的女孩们先回棺材铺,我们就上山看穴好不好?” 绿娇娇说:“行,明天再去看风景。” 〔五八〕五蛇下洋 吃过饭后天色黑下来,绿娇娇把安龙儿和杰克叫到自己的房间,三人围坐在桌旁边,对着一盏只有豆大火光的油灯。 “今天也算玩了一天,明天的情况就不好说了……”绿娇娇神色凝重。 安龙儿说:“我们身后一定还跟着人,除非娇姐也象孙存真那样放弃八字,不然还是甩不掉。” “甩不掉也有好处,这样我们可以牵着他的鼻子走,也可以给些假的东西他看,只要他不会象孙存真那样动不动就杀人问题不大。”杰克的分析不无道理。 绿娇娇说:“放弃八字是一个亡命的做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绿娇娇命不该绝的话,没有人可以干掉我,我也没有孙存真那么暴燥的三尸神让他勾得动……不过有危险我还是会逃跑,万一被干掉了也很麻烦……” “说明天吧……”绿娇娇把话转入正题:“我们身后的人是想把我赶回江西;记住,我不是他们杀的目标,但是如果你们两个影响了他们的计划,你们的命可不值钱,从这方面说你们比我危险得多……” 绿娇娇停下来看一看安龙儿和杰克,接着说:“这里距离广州只有六十里,你们要回广州的话,每人放下十两银子,明天就要离开。” 说完,抽一口烟等他们的答复。 “娇姐我不怕。”安龙儿简单坚定地说。 “哈哈哈,娇娇,我不会离开你的,上次分开了五天,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你……”杰克说得很轻松,展开双手架到后脑勺,背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好,路是自己选的,你们以后不要后悔……”绿娇娇吐出口中的烟说:“明天不是游山玩水,对方一定会和我们一起上山堪穴,而且不象金鸡岭,上次是我们伏击人家,这次可不知道他会干什么……五蛇下洋穴气势很好,而且很明显已经被朝廷注意了,也破了龙气,我去救这个穴的话,摆明了和朝廷作对,我不管的话,洪门的人不会放过我,所以明天只能见机行事……杰克今晚上准备好枪支弹药,龙儿收拾好行李马车,明天早上全车上山,随时准备逃跑……” “是逃开洪门的人吧?”安龙儿想肯定一下对手是谁,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还很有必要分清楚忠奸,才能明确做事。 “拜上帝会说是没有军马,这不知道真假……洪门要是发现我不是洪门的人,马上就会对付我们这是肯定的……至于朝廷跟踪我的人嘛……如果他不是象孙存真那样又喜欢上我的话,你们还是安全的……”绿娇娇认真地说完最后一句,三个人顿了一下,杰克和安龙儿突然间大声笑起来。 绿娇娇用烟枪捅了两个黄毛几下,他们都停不下笑,惹得绿娇娇也跟着笑起来。 三个人闹够了,绿娇娇说:“不要玩了,龙儿起个卦,算算明天的大概情况,让大家心里都有个底……” “龙儿也会算卦了?”杰克惊奇地问道。 “对!上次龙儿一卦就算准了你和翠玉姑娘在马车上玩了五天五夜,你没到花县我们就知道你车上藏了个女人,龙儿起卦……”绿娇娇没好气地数说着杰克的风流韵事,说到“五天五夜”时语气还特别加重,只要李小雯一天还在身边,绿娇娇就天天惦记着这件事。 安龙儿用铜钱摇了一阵,在纸上写下一个师卦,卦象中变数颇多,安龙儿看了一会,疑惑地转头看着绿娇娇说:“娇姐,我不会解这个卦……” “我看看……嗯,是这样啊,地水师卦变火雷噬嗑,一个卦只有六个爻,这里却变了四个爻,爻多变则事多变,明天会有不少突发事情……你说师卦代表什么?”绿娇娇问安龙儿。 “易经上说,师者,众也。师卦应该代表明天会有很多人,也代表有下属的主人……”安龙儿依卦直解。 “哼,对了,差不多是这样,师卦的原意是地下有水,人的眼睛看不见地下水,这些下属和主人我们也看不见,那他们可能就是藏在我们背后的人,这次跟着我们的可能不只一个人了……师卦下为坎卦,坎数为六,如果没算错的话对方有六个人……”绿娇娇细细地解卦。 “这一卦里,上卦在动,下卦也在动,全卦处于极为不安的状态,地在水上,地动水也动?”安龙儿迷惑地看着桌上的铜钱。 “地在水上就是湖和岸,这正应五蛇下洋穴,不过地和水都在动?就是,动什么呢?”绿娇娇也看不明白。 “全卦动过之后变成噬嗑卦,易经上说这一卦利用狱,会不会是说我们会被官兵捉走呢?”安龙儿又问。 “我可不怕被官兵捉,反正他们捉了我之后还是要把我交到美国领事馆,龙儿你也不用怕,我会保你出来。”杰克最不怕就是这一点,自从清政府签了南京条约之后,洋人在中国的地位大为提高,人身安全也得到了绝对的保障。 绿娇娇说:“那就好,我不用管你们两个了,去准备东西吧,明天起床吃饱饭再出门,啊……出去玩吧。”说完把两个男子汉赶了出房间。 第二天早上,十几个宣道会的女孩子在整理狮头锣鼓和行李箱子到马车上,李小雯也和她们一起,准备回棺材铺。 孟颉和洪宣娇、林凤凤翔牵出马,遇上牵着豪华西洋马车的安龙儿和杰克。 孟颉笑咪咪地说:“今天不骑马啦?骑马上山会快很多……” 第81节 杰克不太习惯说假话,只好说:“早上好啊,哈哈哈……” 安龙儿说:“是啊,昨天娇姐骑了一天马,晚上说骨头痛,今天要坐有软垫的马车。” 洪宣娇说:“原来是这样,娇娇呢?” 洋马车的窗帘从里面拉开,绿娇娇伸出头来挥手:“嗳!我在这儿呢!” 这时她看到李小雯在女孩子堆里一边做事,一边看着这边,她对杰克说:“杰克少爷,人家要走了,要不要去告别呀……” “对,我去说几句话……”杰克才走到李小雯身边。 李小雯看到杰克走过来,眼泪汪汪地也走向他。当走到杰克身边,她也管不得门前有十几个人看着,一把紧紧搂住杰克。 “杰克少爷,小雯要走了……” “对不起,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不能带你一齐上路……” “不……是小雯没有福气侍候杰克少爷……” “小雯,你是很勇敢的女孩子,你不喜欢你的生活时,你努力去改变,现在上帝给你的安排,是因为你的努力才会得到,你不用侍候任何人,你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李小雯听到这里,眼泪更加止不住流出,把杰克的衣服染湿了一大片。 杰克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亲下去。 绿娇娇远远看到这个场面,大声叫安龙儿:“龙儿,赶车出发。” “杰克还在那里……”安龙儿回头看了一下。 “我叫你赶车走啦,快……” 于是三匹高头大马小跑出发,安龙儿赶着马车跟在后面。 半晌之后,杰克在路上飞快地跑步狂追自己的马车。 经过一个时辰的山路颠簸,大家终于站到洪宣娇先父的坟前。 墓穴座北向南,隐匿在半山腰的长草丛中,不注意看还找不出来。用料做工并不华贵,碑上写着洪公国游墓,原来洪宣娇和洪秀全的先父名叫洪国游。 整座芙蓉山重山叠嶂,层层包裹,山上的石头呈极为奇特的烟墨色,每一块石上都有芙蓉花一般的水墨纹理。 举目向南方看去,无论是看风景还是看风水的人,都会大叫一声好。 南方是一个大湖,前方是无边无际的平原,右方是西山瀑布,在墓穴的左方有两道山岭在湖上形成峡谷,右方也同样有这样的地形; 加上墓穴所在的中间一道山岭,一共有五道山岭在墓穴面前低头潜入湖中,墓穴正前方的湖心还有一个圆形的小岛,呈扇形分布的五道山岭都向着这个小岛潜去。 站在墓穴前,见湖对岸的山丘形如旗鼓罗幛,印台文峰,贵人兵马一件不缺,紧密围绕脚下的龙爪形大湖。 在龙吟般的瀑布声中,向墓穴上走十几步,却可以看向广宽无垠的南方大地,绿娇娇这才明白,所谓五蛇下洋,下的不是眼下这个湖。 风水里叫平原地形为平洋地,五蛇要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南方平洋大地,点出此穴的人,着眼点何止万户封侯,分明要与朝廷分庭抗礼,裂土称王。 左右一看,四周的树木比山下的树木都枯黄细弱,连地上的草都是又长又细,青黄不接。举目向四周的山岭看去,除了五道蛇形的山岭,其他地方的树木青草仍是一片郁郁葱葱,一派南国盛夏的气息。 地形风水最好的地方,居然全无生气?绿娇娇心里非常清楚,这个穴,以至整个山岭的龙气早已被破泄耗尽。 “娇姐,这里为什么不叫五龙下洋,以叫五蛇下洋呢?”安龙儿问道。 绿娇娇迎风点点头说:“你越来越会问问题了……龙,为天下万物之至尊,真龙脉出行有如天子出行,必有旗鼓军马侍卫护行,所以不能说看到有条山脉,就乱叫龙脉……能称为龙脉的山岭,首先必须有水伴行,水为龙血,无水则龙死;龙脉两侧要有旗鼓军马形的山形相护前行,如果真龙独起,护行的山脉应要两侧低服……要不就要战旗军马高高在上,一条真龙在下面缓缓潜行……” “是不是说,真龙脉的样子一定有些特别,不会和四周的山一般高低?”孟颉也听明白了一点,插个嘴说说自己的想法。 “对,孟师爷可以抢我的饭碗了。”绿娇娇一边称赞着孟师爷,一边偷眼看着其他人和四周的情况,一边在想点子怎样离开这里。 她看到大家都静下来想听她的见解,于是小心翼翼地选出可以讲出来的内容,给洪宣娇和孟颉解释这个墓穴: “面前的五道山岭都是一般高低,所以没有真龙也没有主脉,只好喝象为蛇,而不是龙……有龙脉的地理有高低,有尊卑,伦常得体拱卫有情,这个五蛇下洋穴却如天下太平,对了,就是姐姐说的人人平等,五蛇同舟却不共济,同床而梦不同,力量不可谓不大,但是要得到上好吉穴的福气,我看不容易了……” 绿娇娇有意只谈五蛇不利之处,却不谈下洋后的气象万千,只想洪门清廷两头不得罪,得个全身而退。 〔五九〕挑衅 “但是有娇娇在这里,这个穴一定能救回……”洪宣娇陪着笑说道。 她隐隐听出点不对劲,她听说过孟颉对绿娇娇的评价,她有准备绿娇娇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现在绿娇娇这样说,是不是不想救这个穴?还是因为还不知道可以赚多少钱,所以先吊起来卖? 孟颉也附和说:“是呀,一眼看出症结所在,想要救应是举手之劳了,哈哈哈……” 绿娇娇心想,这两个人还非要把自己摆上台,看来不使点劲不能甩掉这桩买卖,于是拿着烟枪指了指前方远处和左右两侧的远山说: “广东四季常绿,树木和青草只有深冬时节才会有一两个月的枯黄期,大家看远方的树木仍然的青葱一片,但是芙蓉嶂上却连树带草都青黄不接,这分明就是地下龙气被截,使整个芙蓉嶂死气沉沉……” 安龙儿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龙气是天地之气,怎样才能截断呢?” “是呀,什么原因可以截断龙气呢?”林凤翔和杰克也都附和着发问。 绿娇娇拧着眉头转身看着安龙儿,心想这小子存心搞破坏,本来下一句就可以说“所以我不看这个穴了现在先回家吃饭各路英雄告辞有空再喝茶灌水”,现在倒成了风水现场面授班。 不过转念想想,这种学习机会真是不多见,多少风水名师都是在山水间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经验;错过这个案例,安龙儿就学少一点东西,唉,算是这小子的缘份吧。 绿娇娇很低落地叹了一口气说:“唉……你小子净问大问题。所谓打蛇打七寸,这个穴喝象为五蛇下洋,能掐死这个穴的位置只有在蛇头七寸的地方……不过风水中一指千里,山水可不能用寸来计算,所以在蛇头之后七里之地,才是这个穴的七寸生死位置;现在五蛇俱败,看来这个七寸位是五个蛇头的统御点……” “但是从这个山岭的入水处向后算七里地,不还是山石土地吗?要怎样截断龙气呢?”安龙儿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果现在不用天天在路上逃命和打架,收一个这样的学生真是很让老师欣慰。 “对呀,怎样可以截断龙气呢?”身边一群人又纷纷附和问题。 绿娇娇用力搓一把脸提提神说:“啊,是这样的,水是龙血,山脉里的水路也是龙气运行的路径,有些心地不好的风水师为了夺龙气,会在别人坟墓的后面点穴,把来龙之气抢先截住;也有些根太深的大树吸水过多,或者是有泉眼不断出水消耗的话,也会把龙气提前截走;坏风水师会在这些生死点上开井放出山水,提前把龙气泄掉……” 第82节 绿娇娇讲解完大篇道理,喘了一口大气;众人纷纷点头。 林凤翔说:“从这里向前到蛇头入水的地方,大概有三里,蛇头生死七里点,应该在我们身后三里地左右,也不是很远,我想去看看,大家谁想去?” 绿娇娇心想,这下倒好,没完没了。只好破罐子破摔说:“去吧,大家一齐去看看吧,要是有山泉的话还可以喝口泉水……” 于是一行六人转过身,沿一条小山路向后山走去。 很快走了三里地,这里已经看不到湖面的风光,向湖面方向看去,树木稀稀落落,向后山方向看去,却树林茂密,和山下的树木长势一模一样,山上象有一道绿色和黄色的分界线,大家正在赞叹绿娇娇判地如神,孟颉却在四处寻找所谓截断龙气的事物。 各人也都很好奇地四周察看,绿娇娇把安龙儿叫到身边,指着不远处一个草丛说:“龙儿,那里是这片坡地的小山脊,龙气从那里经过,你到草丛里看看有什么……哎,慢一点,用手杖一步一步地探着走,地下可能有洞,小心掉到洞里去……” 安龙儿应了一声就走向那个草丛,找了一会他挥着手杖招呼绿娇娇:“娇姐,这里真是有个井呀!快来看!” 大家一听连忙跑到安龙儿站的地方,看到高高的杂草丛中,挖了一个四五尺直径的大洞。这个洞有两三丈深,四周没有砌砖,洞壁是山石和泥土,洞里一半的高度下注着清澈的泉水,正如安龙儿说,这的确是一个井。 看起来井从来没有人用过,但是神奇的却是这个井里没有一片落叶,绿娇娇说:“大家看看,井里没有落叶,是因为龙气从这里泄出,就象有风从里面吹出来,什么落叶都不会落入井里;如果井水异常清甜好喝的话,那就可以完全肯定这就是泄出龙气的井……” 她叫安龙儿下去打壶水上来,于是安龙儿从身上摘下水囊,把里面的水倒空,从身上解下绳镖,一头由杰克和林凤翔拉住,他捉住绳镖的另一头把自己吊入井里,打出一囊水给大家分喝。 “喔,真是很甜……”杰克从手掌里喝了一口井水,马上大声叫道:“我的娇娇,你真是太可爱了!” 洪宣娇却一脸不开心,她问绿娇娇:“这个井是有人特意打的吗?” 绿娇娇喝一口井水,眼睛看着水井一言不发。 孟颉说:“我们上吉村为了风水的事发生了不少事情,至今我们仍然怀疑当初破灵龟穴的江西风水师赵建是被朝廷买通,后来又有黑衣人来新龙穴设局杀人,幸亏遇到绿小姐才保住两村人的性命;现在这个五蛇下洋穴关系着拜上帝会的发展,却又受到破坏,我们认为朝廷在有策略地破坏各地风水穴,如果让朝廷这样搞下去,民不聊生,大计无望了……” 孟颉说的大计就是反清复明,他给绿娇娇讲大道理无非就是催绿娇娇出手救穴,绿娇娇的心里却矛盾而复杂。在龙背上开井截断龙气,以现在世上的杨公风水术,的确不能救应;但是……如果用龙诀记载的“紫辰御龙气”……绿娇娇不想从这里想下去,她很明白只要她一出手,对方要抢的就不是龙诀,而是会运用龙诀的人。 不,这个穴绝不能出手相救。 绿娇娇慢慢地说:“这个穴……难救……救不了……” 杰克不解地问:“把这个井填了不行吗?” “在你脖子上捅一刀再给你填上行不行?”绿娇娇不耐烦地反问杰克。 洪宣娇听到绿娇娇说出两个答案,到底是“难救”还是“救不了”呢?她看到气氛这么僵,对绿娇娇说: “我哥在广西发展拜上帝会,也是为了救天下百姓,救这个穴等于救无数人的灵魂性命;娇娇你能不能尽量想想办法,你能找出风水被破的原因,就一定有办法救,钱那方面不是问题,冯云山大哥已经为这事准备了足够的银两……” 绿娇娇说:“山河大地都有生命,龙脉破了和人病了一样,病有轻有重,有好治有不好治,不是什么病都可以一服药就好起来……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这里的风水并不会使你和你哥受影响,你们会平平安安,龙脉也会在十三年后慢慢恢复原气,就算你父亲不搬离这个墓穴也不是大问题……” 洪宣娇正想再说什么,突然紧闭眼睛双手抱头:“啊!我的头好疼……象裂开一样!啊!” 林凤翔和杰克马上扶住洪宣娇,洪宣娇表情越来越痛苦,双手压住自己的头就要往地上倒住。 绿娇娇和孟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有人破穴!” “我们被调开了,有人在破坏洪公的墓穴,凤翔兄你背起宣娇,马上回墓穴看看……”孟颉说完首先往墓穴方向原路跑回去。 “不!杰克背洪宣娇!”绿娇娇大叫道。杰克正在想怎么有这等好事,绿娇娇说:“林兄轻功好,马上先赶到洪公的墓看看有什么人在那里,无论男女老少,见人就捉住!快!” 林凤翔应一声好,箭也似的向墓穴方向冲去,杰克背起洪宣娇看看前面已经不见了林凤翔的人影,他惊叹地说:“天哪,这大块头跑得比马还快。” 绿娇娇心里知道洪宣娇的头痛是对方给她的挑衅,对方要看看她有多少实力,不出手救穴可以,不出手救人实在说不过去。她摸了摸身上的枪,和大家一起拔腿就往洪公墓跑去。 很快跑到林公墓前,只有林凤翔一人站在高处四周查看,见不到有其他人。洪宣娇被放到地上后,头痛得满地打滚,泪水满面,人人见到这样都束手无策。 绿娇娇掐指一算说:“今天的壬戌日,对方可能在天克地冲卦方位钉了坟头!龙儿到坟的上层去,用罗经量出履卦,翻开草找找里面有什么!” 安龙儿一步跳上洪公的坟顶,在身上拿出罗经在坟中间量了一下,在东南巽卦宫用手给绿娇娇指出履卦的方位,然后开始从坟顶向下摸去。 绿娇娇也扑到坟上和安龙儿一起细细摸查,洪宣娇刚才一直忍住疼不叫出声,现在剧痛越来越强烈,忍不住在地上抱头尖叫起来,情况一片混乱。 坟上的草比较长,一眼看上去看不出什么异样,绿娇娇和安龙儿在洪宣娇的痛苦叫声中忙乱地又摸又挖,安龙儿突然在坟上方的三分之一位置,履卦的线度上摸到些东西,他手一边在那里挖一边说:“娇姐,这里有东西!” 绿娇娇也伸手去挖,摸到一块圆圆的小木头,木头上呈十字形打了两个可以穿绳子的小孔,绿娇娇一摸到这个就来火,破口骂道:“辍!那帮人太嚣张了!龙儿拿绳子来,把这根东西拔出来!” 安龙儿在木头里的小孔穿上绳子,和绿娇娇一起用力向外拔,居然纹丝不动。林凤翔看到这样说:“你们让开,等我试试。” 这里六个人数林凤翔的身材最为高大健硕,他站上坟头,双手缠好绳子,大喝一声,从坟里慢慢拔出一支三尺长的圆头尖尾手杖,手杖一拔出,洪宣娇的头痛马上缓解下来,一脸泪水和汗水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从坟里抽出来的是风水师随身携带的寻龙倒杖,安龙儿背上也有一支。这支手杖上泥土干净而稍为湿润,可见是刚刚大家去看水井的时候插进坟头。绿娇娇一手接过手杖,双目圆睁四处查看,但是除了自己和五个熟人,四周并没有任何动静。 这支风水手杖告诉绿娇娇,这是一场风水师之间的较量,如果她今天不接招,这支手杖随时可能钉在洪家坟头的任何地方;而且三尺长的手杖可以插入坟中深没到底,这一手功夫也是对方给绿娇娇的一个下马威。 〔六十〕震窍撼龙 芙蓉嶂下五道山岭潜入的湖面上,有一个圆形小孤岛。小岛只有方园数十丈,岛上密满小树,无论从湖岸的任何位置,小岛都呈半园形,象一颗绿色的珍珠浮在湖面上。 在国师的安排下,五官正中的三位官正,肖检,陆友和金立德已经分布在洪公墓的四周,国师则带着另外两位官正划小船上了湖心孤岛,正在用望远镜从密林中看着山头上的绿娇娇。 当国师看到五蛇下洋穴,和绿娇娇一样震惊;任何有真才实学的风水师,都可以看出这不是一块只求荣华富贵的风水宝地,这个五蛇下洋穴足以成王立帝乱天下,颠覆大清王朝。 国师知道绿娇娇今天上山看穴,已经提前一步来到这里,看过金立德对五蛇下洋的处理。在蛇头后七里处开井泄出龙气,是当今世上各派风水都无法修补的破穴招数,只能让龙脉在长时间中自然恢复,而这个恢复过程快则十几年,慢则上千年。 他认可这种方法,因为破穴旨在稳定朝纲,不在多杀无辜。这个洪公墓的后人洪家兄妹,也只不过组织了一个宣扬行善积德,死后可以上天国的拜上帝会,经过探子调查,会中只有老弱妇孺,并无兵马。这种乡村拜神会,与洪门的根深蒂固、来自前朝又以反清复明为宗旨,有全面的军事构成、天天招兵买马和清廷明刀明枪对着干,隔三五年就来一次造反的做法相比,显得无足轻重不成大器。 对付洪门,必须防患于未然,宁杀错不放过;对于讲耶稣给阿婆听的拜上帝会,倒不妨留下来配合一下统治,只要把五蛇下洋穴的龙气泄去,让天下人多几天安乐也并无不可。 再说,据乡绅的报告,拜上帝会发展很慢,信徒一直很少,乡间的农民宁可信土地也不信上帝,宁可烧香拜菩萨也不去唱歌做弥撒,现在主办人洪秀全更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妹妹洪宣娇在主持妇女宣道会,这更不可能对朝廷产生威胁,看来金立德的破穴是成功的。 国师对副使章秉涵一向有些看法,认为他做事的确认真可靠,在风水玄学上造诣也很深;但是为人有些好大喜功,做事激进,小事当成大事来办,往往会捅出大蒌子。 章秉涵最近不知是急于立功升官还是为朝廷着急,破穴的手法一改过去国师要求的隐晦曲折,转而激烈快速,大有宁枉勿纵的苗头;几次恶性破穴,杀了没有叛逆证据的百姓却呈报邀功;一旦搞出乱子损兵折将,使官府和民间注意了风水之乱,呈上来的报告又说是下属出手太重;可是作为首领,他的言行倾向都会暗示下属采用某种手法,出事后又似乎在往下属身上推卸,这都使国师担心他继续跟进这件事的后果。 无奈天下神棍骗子多如牛毛,真才实学的玄学家却凤毛麟角,朝廷好不容易在民间发掘的各派高手中,章秉涵也算是一个人才,不用他的话暂时也没有更适合的人选。 第83节 正因为如此,在金鸡岭上一个监正死去,前两天又逼反一个孙存真,都让国师心痛不已。 国师明知人才奇缺,玄学人才不同壮汉勇夫,并非花重金就可以买到。要成就一个玄学家,除了勤学苦练,天资聪颖,还要有天份有缘份,并不是开个学堂就可以成批教育出来的人才。再死多几个的话,国师府再也不用指望能向各部借到真正的玄学家。 人才永远不够,只有找到最强的王道风水才可以一劳永逸,保住大清江山万年永固。这次迫使绿娇娇出行江西寻找龙诀,国师本想迟一些再尾随到江西对付绿娇娇,没想到绿娇娇杀个回马枪,一路奇兵打乱了国师的计划,这真是大出国师的意料之外。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绿娇娇居然还在离广州城只有六十里地的花县,更活捉了探子,国师把心一横,干脆连夜赶来亲自督战。 他开始感觉到,自己面前是不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她可以牵制住整个国师府,他要试试绿娇娇到底有的是实力?还是运气?还是绝顶的聪明? 更重要的是试探绿娇娇会不会用龙诀。如果绿娇娇会用龙诀的话,那么国师要找的目标就会变成绿娇娇,以绿娇娇的为人,捉回来后不用严刑拷打,只要花上大价钱,可能就会从她嘴里套出龙诀。 龙诀有三诀,分别是《寻龙诀》、《御龙诀》和《斩龙诀》,如果绿娇娇会《御龙诀》的话,她一定可以修补龙气,救活五蛇下洋穴,所以现在逼她出手是唯一做法。 绿娇娇刚刚去看过泄龙气的暗井却不出手相救,这让国师有点意外,难道绿娇娇真的不会龙诀?于是国师马上安排一个绿娇娇一定可以破解,也可以看懂的挑衅,把绿娇娇引回洪公墓前。 绿娇娇四周看过并无任何异常,孟颉和洪宣娇都非常紧张地走到她身边。 孟颉说:“绿小姐,现在怎么办?” 绿娇娇说:“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这一招只是乡间风水师害人的平常招式,对方应该知道我随时可以破解……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一走开,他们可能又来破坏,我们可就一辈子都得在这里耗了……真要命。” 真正头痛的人是洪宣娇,对方再破穴的话受害的还是她,她才是真着急的人,她一把拉住绿娇娇的手说:“娇娇,你要救我啊,你走了他们也不知道会把我父亲的墓搞成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要你的命我们守在这里一辈子他们也可以杀你,根本不用动你父亲的坟!”绿娇娇也急了,一把甩开洪宣娇的手。 孟颉说:“大家先不要乱,现在我们这样子正是对方最想要的,他们知道我们不敢走开,他们就是想留我们在这里,一定还有下文的,我们先做好戒备,看看情况再说。” “不,他想我们留,我们偏偏走,我们一走,他们就必须要马上出手……”绿娇娇听了孟颉的话冷静下来,她不管孟颉,洪宣娇和林凤翔:“杰克龙儿,我们走!” 孟颉他们三人一听也有道理,马上也跟着绿娇娇转身离开。 这一招果然有效,国师从湖心的孤岛上看到绿娇娇竟敢转身走人,真是又爱又恨。爱的是难得这个姑娘胆大心细,如遇知音;恨的是绿娇娇每一次出手都钉在他最想不到的地方,想逼她用龙诀她不用,想留她在坟头她偏偏走,这次真是棋逢敌手。 绿娇娇这一走,分明是逼自己先出手,头一步棋算是输了,出手吧。 国师马上带着两位官正上船,小船象离弦之箭飞快地从洪公墓看不到的角度离开孤岛。 孤岛上传出一声闷雷,绿娇娇和大家正走到马车旁边准备上车,听到奇怪的声音,都马上看向湖心的孤岛。孤岛顶上飘起一缕青烟,孤岛似乎在微微震动,湖面上泛起涟漪,以孤岛为中心向四周圆形扩散。 大家转身正想看个仔细,从孤岛泛出的涟漪越来越激烈,一瞬间已经成为波浪向四周的山岭和湖岸拍去。 从四方八面,从天上地下都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众人的脸上感到从孤岛的方向扑来一阵热风,而且热风还在源源不断地扑过来,连他脚下的地面都震动起来。 大家互相看看,林凤翔说:“是不是地震?” 孟颉和杰克都说:“地震了……” 绿娇娇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心里却暗叫:糟糕,这不是地震,对方正在“震窍撼龙”。 原来天然形成的风水布局中,除了龙砂水穴这几个主要原素,每一个大局都有一个龙窍,这个龙窍和龙穴不同,并不是福气的源泉,却是整个龙局的平衡点,龙窍的作用相当于一座大楼最重要的支点,龙窍一动,满盘皆动。 在五蛇下洋穴中,五道蛇形山岭都指向一个湖心孤岛,这个湖心孤岛就是五蛇守护的龙窍。国师在龙窍上安放了炸药,只要震动龙窍,五蛇就会出洞…… 要重新镇住五蛇,只有使用龙诀中的“紫辰御龙气”,绿娇娇越来越清淅对方的目的,对方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用龙诀。 这时的绿娇娇更加不会贸然出手,她对大家大声喊道:“这里危险,大家上马快离开这里!” 杰克跳上马车头拉起缰绳,安龙儿和绿娇娇嗖一声钻入洋马车的车厢…… 地下的震动越来越厉害,洪宣娇也骑上马,她突然大叫:“快看,蛇向湖心爬去了!” 大家一看,湖心的五道蛇头形山岭,正在以山崩地裂的势头,挟着风雷之声和巨大的落石,向湖心孤岛缓缓爬去。湖水被震动得冒出朵朵浪花,整个湖象沸腾一样。 没有人见过这种场面,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孟颉说:“这里很危险!快走吧!”拨转马头就走,却听到洪宣娇叫了一声:“爹!”然后滚鞍下马扑向正在剧震中滑坡的斜坡。 众人不约而同大叫“危险”,但是向洪公墓看去,却看到在强烈的地震下,洪公墓已经倒塌,整付棺材从地里露出,正在震动中随着碎石流向坡下滑去,如果地震一直持续下去,这付棺材将会滑到湖里沉入水中。 没有看成风水可以另请明师,要是连先父的棺材尸身都弄不见了,叫洪宣娇如何向大哥和祖宗乡亲交待,难怪她舍身扑回险坡中的坟头。 孟颉和林凤翔首先下马跟着洪宣娇冲回斜坡,绿娇娇坐在车厢里气急败坏。这时是她逃跑的最好时机,但是武功高强,心性机巧又仗义热心的洪宣娇,在绿娇娇眼里无疑是女中夫丈,绿娇娇打心底里佩服这个姑娘,就这样跑掉的话,以后有何面目和洪宣娇在江湖上再见。 她用拳头一捶大腿说:“死就死啦!下车帮忙!”说完和安龙儿开门下车,和杰克一齐也跟着洪宣娇冲下斜坡。 〔六一〕炸尸 棺材在剧震之下,已开始尾部朝下向湖中滑去,洪宣娇和林凤翔轻功好脚程快,首先冲到棺材下面顶住棺材,孟颉随后赶到,叉开双脚卡住地面,双手死死抱住棺材的头部。 地面上的烟黑色芙蓉石,本来互相紧扣砌成一座固若金汤的芙蓉山,现在每一块石头都活了过来,各有各的方向随意抖动着,众人顶着棺材的手上可以用力紧紧夹住,但却象踩上了一个大算盘,脚下没有一颗珠子不会动。 杰克和安龙儿赶到洪宣娇身后,杰克一手顶住洪宣娇的腰,另一只手顶住林凤翔;安龙儿从背后抽出手杖,用力插入斜坡的地面,想用手杖卡停下滑的棺材,但是这时的地面已经象从粮仓里漏出来的白米,手杖插到地里竟然一瞬间滚入石缝之中,再也看不见。 绿娇娇身材娇小使不上大力气,在棺材的上方帮孟颉扯住棺材头,洪宣娇看到她也来帮忙,对她大声喊:“娇娇!这里危险你快走!” 绿娇娇听到她这样真不知是好哭还是好笑,这种情况谁还走得了呀。 孟颉见绿娇娇在身边,急促地对绿娇娇说:“我们这样不可能拖住棺材,你快救穴吧!你有办法的!” 绿娇娇没打算下来救五蛇下洋穴,她只是下来帮洪宣娇打捞棺材,现在出手镇压龙脉,还不等于把自己当筹码给扔出去,坚决不救,也不回答。 “我的手好累啊!五百两干不干!!”孟颉一身大汗凶狠地对绿娇娇说。 棺材还在下滑中,安龙儿的手杖失去后马上加入到顶棺材的行列中。但是这样做只是徒然,六个人手里都紧夹着棺材,和棺材一起向湖中滑下去。 一块大黑石顶在下滑的途中,把棺材下方的四个人撞散,一声惨叫几声惊叫之下,棺材也在大黑石上撞散,棺材板四散爆开,穿着一身清朝官服的洪国游老爷从棺材里飞出。 (作者注:穿官服的洪国游老爷并不是官员。原来清代民间有点钱的人家,在亲人去世时,会为男性穿上官服作官员打扮,为女性戴上凤冠霞帔作嫔妃打扮,然后才入土为安。这和我们今天在殡仪馆见到的祖先多数会穿西装或中山装的道理一样。) “爹!”洪宣娇已经哭出声…… 第84节 林凤翔大叫一声小心,三几下拳脚把砸到众人头上的棺材板打飞,绿娇娇和孟颉手里剩下一块棺材头板。 杰克在棺材的最下方,洪国游老爷正好从他头上飞过,他见头上有个人影,右手一伸就捞住,谁知道洪老爷不是一个活人,被杰克捞到手臂后,软软地耷拉在众人的最下方…… 杰克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死人,瞪着洪国游老爷的头顶狂叫着,声音都变了调:“oh my god!我捉住你爸了!啊!啊!” 洪宣娇和林凤翔在杰克的上方,他俩一齐扯住杰克的左手,安龙儿从手腕上抖出绳镖,急速下坠到洪国游老爷的脚下把尸体的双脚套住就往横处滚。 孟颉一手甩开棺材头板,一边向下方冲去,转头对下滑中的绿娇娇声嘶力竭地喊:“一千两!一千两银子!” 天地在轰鸣着,不知是装傻还是真没听见,绿娇娇没有对孟颉的报价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努力在滑坡中平衡自己,想滑到洪宣娇身边帮她拉住杰克。 杰克还在大喊:“啊!你爸爸的手会不会断?!我怕他散!” 洪宣娇一听爹的尸体要散开,顿时吓得尖叫起来:“不要放手!别放手!” 绿娇娇加快速度滑到杰克身边,也扯住他的手对他喊:“洪老爷脸色不错!不会散!” 绿娇娇可不是骗洪宣娇放心,她实在是在这方面有专业知识。脸色好的尸体是保存得非常好的荫尸,尸体里有血气,肌肉还有弹性,手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扯断。荫尸在风水中力量尤其强大,唯一不好之处就是可能会变成僵尸到处跑,所以有真功夫的风水师都会用化尸符,使年代太久远的尸体可以化为白骨,以免发生尸变。 这时天上浓云翻滚,已经分不清雷声是从天上传来,还是从地下传出。五道山岭仍在剧烈地滑坡,沸腾的湖水却不再有白头浪拍向岸边,湖水开始旋转,从湖底现出五道白线,象五条活生生的白蛇,分别潜向五个蛇头山岭下,其中一道白线慢慢地游移到绿娇娇等人脚下的湖底。 不为世间风水师所知的天子龙穴出现了!天下风水秘籍从来没有提过这种情况,只有龙诀的上篇,专门记载寻找天子风水的《寻龙诀》中有详细记录,当地震发生时,地面会裂开吞下尸体进行天葬,尽管有不同的地形变化和名称,但是这种天葬的天子穴都统称为“生龙口”。 当年朱元璋双亲的尸体,就是在狂风暴雨中的一次大规模滑坡,被整座大山以“生龙口”吞下完成天葬,朱元璋才藉此风水力量得以成就明朝霸业。 这时的湖底震出五个暗穴,正在把湖水缓缓吸入穴中,水里的白线原是水流卷入暗穴的水底旋涡。“生龙口”中的其中一种,水中天子穴“潜龙吞金”正出现在绿娇娇和国师眼前。 不认得的人茫茫然不知所踪,认得此穴的人顿时比龙脉地震还要震憾。绿娇娇和国师都不约而同呆在原地,他们意识到面临着一个创造历史的时刻。 国师刚才一直站在湖岸边,用望远镜看着绿娇娇他们在拼命抢救洪老爷的遗体,这时看到“潜龙吞金”突然出现,不禁混身一震。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不去震动龙窍,这个“生龙口”也许永远不会打开。 五蛇下洋穴还可以由世间的显学杨公风水术堪破,让风水师认出天子气的端倪,也可以用杨公风水破解,比如金立德在蛇头七里处开井泄气就是很好的方法。 但眼前的“潜龙吞金”只有《寻龙诀》上有记载,同样只有《斩龙诀》才可以破解,如果绿娇娇马上使用“潜龙吞金”?如果身边的官正也认得这个“潜龙吞金”穴,知道是因为自己震龙窍打开了“生龙口”? 国师一身都是冷汗,他不敢擦去,怕被身后的官正看到;也不敢再想有多少种如果,这个错误犯得实在太大。 他开口问身后的两位官正:“两位穆大人……知道湖下的白线是什么吗?”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一身贵族打扮的英俊年青人。他们是满族正蓝旗的双胞胎后裔,因为天资聪慧,从小就被送到钦天监和翰林院深造玄学,哥哥叫穆灵,弟弟叫穆拓。 他们走上前看前湖面,一齐说:“不知道,我们没见过。” “书上也没见过吗?”国师极力让自己镇定着试探着他们,回头看了看他们的眼睛。 “没有。”穆灵和穆拓的回答简单明确,两个人不用对口供地马上同时撤谎,好象不太可能,国师点点头。 这样的话,应该没有人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除了绿娇娇。 如果不是无可奈何,绝不会有人把自己先人的遗体扔到湖水中,尤其是洪宣娇这种有情有义的人。如果他们投尸入湖,一定是绿娇娇的主意,那么马上可以证明她一定学过龙诀,至少学过《寻龙诀》。 不,不能这么想,国师发现自己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逼疯了。他要做的是全力阻止洪老爷的遗体入湖,而不是期待发现绿娇娇学过《寻龙诀》。 绿娇娇呆站在斜坡上,眼睛定着看向湖里的白线,任由自己和山上的石头一齐往下滚。 杰克憋着气苦着脸把洪老爷的遗体往自己身上抱,洪宣娇几乎整个人扑到遗体上护着,林凤翔和安龙儿在外圈护着他们往下滑。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他们根本无法止住下滑。湖中的浪被湖底的暗流旋涡吸得平静下来,看起来平静的湖面却发出呼啸的风声,恍惚一条巨龙在无休止地吸着气,石头不断落入水中,却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孟颉一把捉住绿娇娇的手,在她耳边大声叫:“你还不出手相救!我们都快摔死啦!” 绿娇娇任由孟颉扯住她的手腕,双眼冒火似的盯着湖底不断扭动翻滚的白线。 难道这就是天意?破去一个“五蛇下洋穴”,却震出一个“潜龙吞金穴”,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大清要亡了!求自保还是顺天意?绿娇娇心里矛盾得想呕吐。 孟颉知道可以让绿娇娇出手的唯一方法就是钱,但绿娇娇始终一言不发,怕是嫌少了,他马上再加大银码:“二千两!二千两行了吧!” 洪宣娇听到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下,孟颉居然和绿娇娇在讲价钱,她几乎哀求似的狂叫着:“娇娇你别听孟师爷说了!快逃跑吧,这里要塌啦!” 绿娇娇一直没有听到洪宣娇求过她,现在洪宣娇抱着自己的父亲的遗体往山下摔,仍然在叫绿娇娇先逃跑,以这份仁心治理天下,也许会比清朝更好吧? 强烈震动的山头正在把全部人象倒垃圾一般往山下倒去,绿娇娇来不及细想太多,对洪宣娇大叫: “你信不信我!” “信!” “我保你夺大清江山,收你黄金一万两!” 突然听到绿娇娇用一万两黄金就把大清江山给卖了,正在挣扎求存的全部人都张大嘴呆住,五双眼睛在飞沙走石中看着绿娇娇,绿娇娇马上加多一句:“先收白银一千两下订,余款分十年收!” “成交!”洪宣娇脑子转得一点不比绿娇娇慢,能买下大清江山,别说一万两黄金,就是十万两黄金也值得买,何况还是分期付款。 “湖里出现了千年难遇的天子龙穴!马上把你爸扔到湖里的白线位置!”绿娇娇大叫道。 “啊?!”全部人又是一个惊呆。 “我信绿娇娇!大家快按她说的做!”洪宣娇果然机智聪敏加上胆识过人,如果只是叫她找个地方再埋他爹一回,这种风水先生那里值一万两黄金?能收这么贵,就一定会有这么特别的服务。 众人从力求顶起遗体不向下滑,改为送着遗体主动冲下山,顺着滑坡的方向而去,动作顺畅了许多,下滑速度马上加快。 国师从望远镜里看到洪宣娇等人不退反进,马上意识到绿娇娇果然要把洪老爷的遗体送入“潜龙吞金穴”,一但这个天子龙穴洪家所占,大清必亡无疑。 他对身旁的穆灵说:“发信号,炸尸……用任何方法……” 穆灵从身上摸出一支两寸长的碧玉短笛,放在嘴边急促地吹起来。 嘀——嘀嘀嘀。 第85节 嘀——嘀嘀。 嘀——嘀——嘀—— 一长三短,一长二短,这是炸尸的信号;三声长笛,就是不顾一切完成任务的信号。 从碧玉短笛中吹出尖锐而凄厉的笛音,声音刺破隆隆不断的闷雷声,刺破整个芙蓉嶂的空气。 尽管不知道笛声的暗语,但熟识兵法的洪宣娇,马上肯定这是一个行动指令,她迅速作出安排: “安龙儿和杰克送我爸入湖里!林兄和我准备应战!娇娇和孟师爷配合杰克!” 绿娇娇马上拔出左轮枪跳到杰克身边,孟颉也加快脚步向下冲去。 “轰”的一声巨响,洪老爷的遗体上炸起一个响雷,杰克和安龙儿马上被震开,洪老爷的遗体脱手落地,和大家一起随石流向下滚去。 这一炸让绿娇娇顿时明白,无论对方是谁,这个人一定可以看懂“潜龙吞金穴”,他至少看过《寻龙诀》,现在为了不让洪老爷葬入天子龙穴,竟然意图把洪老爷的遗体炸得灰飞烟灭。 洪宣娇看到父亲的遗体竟然被人用雷击打,激起发自本能的战意。但是她很清楚,刚才他们死保父亲遗体时,对方一直冷眼旁观;现在决定把遗体送入湖中,遗体却马上受到攻击,这只证明一件事,绿娇娇没有骗她,湖下一定是可以夺取大清江山的天子龙穴。 她圆睁凤眼大喝道:“绿娇娇!你那一万两黄金值了!” 〔六二〕地祗雷法 杰克和安龙儿一直提着洪老爷的遗体,那一个响雷产生了猛烈的气浪,把他们震得摔向两旁,全身皮肤赤赤生痛,两耳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洪老爷遗体的下半身被炸得焦黑,一边冒着烟,一边在斜坡上随着隆隆作响的石流向下滚去。 雷声才落,空中就落下一个身形粗壮的蒙面黑衣人,他就是向孙存真放三尸勾命箭的符术高手肖检。没有人看见肖检从哪里跳出来,他象从天上直接出现,直扑到洪老爷的遗体上,一手按着遗体的胸口,再炸出一声响雷,洪老爷的遗体在雷爆之下炸得肢体飞散。 “掌心符!”安龙儿冲口叫出来。安龙儿在陈家村见识过绿娇娇使用这一招,绿娇娇告诉他这叫掌心符,但是威力好象差很远啊。 洪宣娇眼尾余光看到坡下父亲的遗体上已经出现黑衣人直接炸尸,大叫一声就要向下跳去,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分明一把长刀迎面砍来,她双手空空如也,赤手空拳总不能硬接钢刀,一仰头向后硬翻避过这一刀。 这时枪声也响起,在肖检不顾一切用掌心符雷击洪老爷遗体的时候,杰克的左轮枪也已经拔出,只要肖检不象孙存真那样不停地无规则运动,只要他有一刹那停顿,他一定逃不过杰克的子弹。 肖检身上中了一枪,发出一声惨叫后就向坡下摔去,人一落地马上炸出一团烟幕,随即从坡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招对杰克和安龙儿来说毫不陌生,他们不久前才见过孙存真使出这招五行遁形术。 当洪老爷的遗体被炸得支离破碎,安龙儿手急眼快,在空中一把抱住洪老爷的人头,一边往湖下冲去,一边大声问绿娇娇:“娇姐!人头扔到湖里行不行!” “行!剩下一根头发也要扔进去!”绿娇娇马上回答他。听到绿娇娇这么说,安龙儿更是加快速度,抱着人头跳在空中直接向坡下落去。 洪宣娇翻身避过一刀,林凤翔看得真切,出刀的是一个穿土黄色紧身衣的瘦削蒙面男人,他是国师手下五官正之一陆友。 陆友一刀拦下洪宣娇,并不和林凤翔接战,却向坡下抱着人头的安龙儿追去。空中飞过一件肢体,陆友手上钢刀一转,竟在空中快速无比地斩出十几刀,舞出一片银光,把那件原本成形的肢体在一瞬间削成碎屑。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一切为了毁灭洪老爷的遗体。 林凤翔轻功绝不比陆友差,差的只是手上少了兵器,但是这时也顾不了许多,蹲身发力纵身向陆友背后扑去。 洪宣娇从地上捡起两块石头同时飞向陆友脑后,陆友果然盘刀回身斩向飞来的石头,“叮当”两声刀响,石头刚刚挡开,林凤翔的脚已经狠狠踢中陆友的头。陆友顺坡势向下跄踉跌了几步,忍着剧痛再追向安龙儿。 这时绿娇娇和孟颉护着安龙儿向坡下冲去,杰克一回身向着陆友跳在空中的身影连发三枪。人在空中闪无可闪,运动的轨迹马上被杰克捕捉到,这时对杰克来说只不过是象打鸟一样轻而易举。 三颗子弹几乎同时打出,杰克眼前一花,空中却传来三声金属撞击。杰克那三枪并没有打偏,只是陆友正面看着他开枪怎会没有防备,三招快刀把子弹全部挡开,不过手上的钢刀也被子弹的力量震得脱手飞出,双手空空地向杰克头顶落下。 杰克胸前被陆友双脚同时踏中,仰面朝天向坡下摔倒,陆友却借力再跳在空中向下追去。洪宣娇和林凤翔也随即从杰克身边掠过,带起两股劲风追向陆友。 杰克摔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站起来一看,自己已经落在最后,在众人之中,他站的位置最高。这对拿枪的他并不是坏事。和这些武林高手近身接战,他从来没有占过便宜,老是被对手打中,但是从外围开枪狙击支持作战,却是他的强项。 他马上重新装好子弹,保持这个从高向下的狙击位置,一边紧追着滑下山坡,同时侍机开枪支援。 安龙儿抱着人头将要冲到湖边,陆友前方是绿娇娇和孟颉,身后是林凤翔和洪宣娇,看起来情况很不妙。 但他仗着自己轻功好身形快,只想从绿娇娇和孟颉之间闪过,从安龙儿手上夺回人头打成灰烬,并不在乎身后跟了多少人,他面前要过的障碍只是绿娇娇和孟颉。 绿娇娇看到陆友突破了杰克来到自己身后,右手里拿着左轮枪,一转身瞄准陆友,象杰克那样右手食指压紧扳机,咬紧牙关用左手掌快速地拨动左轮枪后的撞针扳机。 “砰……砰砰……”绿娇娇不连贯地打出三枪,陆友左右几步躲闪避开子弹,绿娇娇开枪完全没有起到阻挡的效果,陆友还是象箭一样撞向绿娇娇,他认为从一个女孩子身边冲过去,会比从孟颉身边冲过去更为安全。 到了绿娇娇面前,陆友顺势托起横掌向绿娇娇颈上劈去,他并不在意是否击倒绿娇娇,但能够顺手多打倒一个拿洋枪的对手绝不是坏事。 可惜贪心总是没有好下场,陆友出招劈她的瞬间,她脚踏三角马避开那一掌,左手飞快抽出袖里刀蹲身向陆友腰间挥去;陆友一掌劈空,却发现肚子上一冷,十几步之后才感到一阵割痛。陆友从她身边掠过得越快,这一刀也割得越快,快得毫无痛感。 陆友眼前一黑几乎昏倒,他摸一摸伤口好象不是很深,忍痛再追向安龙儿。 林凤翔和洪宣娇也追到绿娇娇身边,让过绿娇娇留在身后,一起扑向受了伤了的陆友。 安龙儿抱着洪老爷的人头冲在最前,在众人的掩护下顺利到了山脚,还有十丈就冲到湖边,突然从地面出冒出一个手持长刀的灰白色人影,一个滑步闪到安龙儿身前挥刀就砍,安龙儿本能地蹲身斜滚到地上险险避开这一刀,却被这突然袭击吓得头皮发麻。 当正要翻身起来继续冲向湖边,这个灰白衣服的蒙面人又闪到安龙儿面前,几刀砍在安龙儿下一个动作的位置上,把安龙儿逼得无法起身,只能不停在地上滚动躲闪。 可以说,安龙儿的一切动作都已经被这个灰白衣服的蒙面人封死,他就是设计破五蛇下洋穴的金立德。 金立德不仅风水造诣颇深,也练得一身好武功,安龙儿在他的刀锋下四处躲闪,一直无法突围,两人就这样混战成一团。 金立德一边追杀安龙儿,一边对他说:“放下人头,饶你不死……” 安龙儿一言不发,只是更加抱紧洪老爷的人头,翻滚着快速后退,试图得到后面自己人的支持。 安龙儿不知道,他身后的不是自己人,而负了伤仍努力追上来的陆友,他转身抬头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朋友,而是一个穿土黄色紧身衣的蒙面人。 陆友腹部出着血,全身渗出冷汗,体力远不如刚才在山坡的时候,他一低头扑向安龙儿的腰,双手紧紧抱住安龙儿的双腿,把安龙儿重新扑倒在地。 金立德不管眼下的是人还是人头,只管举刀向着安龙儿身上砍去,安龙儿滚又滚不动,手上也没有兵刃挡金立德那一刀,情急之下双手举起洪老爷的人头一挡,刀正正砍在洪老爷的脸上。 远处洪宣娇发出惊叫,她刚刚才见到自己父亲的遗体被雷炸碎,现在又看到仅存的人头又中一刀,随即从手中发出三块石头,挟着劲风向金立德飞去。 金立德抽刀挡开一块石头,再闪开两块,正要再抢人头,听到绿娇娇大喊道:“龙儿不要起来!” 然后“砰砰砰”三枪连发,三颗子弹飞向金立德,绿娇娇打过三枪连发之后,好象摸到了一些连发的窍门,现在一出枪就是一串子弹。 第86节 金立德当然知道洋枪的厉害,他鱼跃滚落地上,抬头看时陆友已经被追上来的林凤翔踢开,再爬起来的陆友没有用五行遁形术逃跑,仍在艰难地招架着林凤翔的拳脚,可能是为了多牵制对方一个人;洪宣娇拦在自己面前,安龙儿抱着人头再次冲向湖边。 现在去救陆友不可能,拦住安龙儿也不可能,金立德眼下只能自保。洪宣娇瞬间已经来到他面前,闪过金立德三招,箭步入身,从刀间的空档中一记抛拳,从下向上插向金立德的中腹…… 安龙儿只差几步就到湖边,这时从天空传来一声霹雳,一道闪电从地下窜出,透过安龙儿的全身射向天空,他感到从脚底传来一阵恶心的麻痹,整个人被弹在空中再摔回到地上,全身不能动弹晕倒过去,洪老爷的人头仍抱在他手中。 绿娇娇惊慌地看向四周,她知道这是神霄派的地祗雷法,施法的人一定已经在附近。果然看到刚才冲下来的山坡上站着两个穿深蓝色衣服的蒙面男人,正在一齐结印念咒,对,一定是他们两个。 这两个人就是一直站在国师身边的穆灵和穆拓。当国师发出炸尸的信号,马上带穆灵穆拓赶来助战,刚刚赶到山坡上马上先用雷法击倒安龙儿。他虽然不知道绿娇娇一行人的武功有多高,但他非常清楚那两支连发短洋枪有多可怕。 离这两个蓝衣服蒙面人最近的就是杰克,她对杰克大喊:“杰克!开枪打你身后的人!” 杰克听到后,马上回身六枪连发,穆灵和穆拓也不是妖怪,见子弹打来还是要闪开,这样一来就给绿娇娇缓出了时间。 杰克六枪打完,天空霹雳一响,脚下窜出一道闪电,炸得碎石飞溅;他看过安龙儿中招后不再是傻子,他极力用很象是中国功夫的动作闪开,但是闪电还是刺中他的屁股,杰克痛得怪叫一声,跳得更快。 接着几道从地底窜出来的电击再次袭向杰克,他象猴子一样到处乱跳,怪叫着躲闪电击,还抽空给左轮枪换上子弹,又给穆灵穆拓一阵压制。 穆灵和穆拓被杰克牵制住,无暇向安龙儿发出第二次雷击,否则安龙儿必死无疑,洪老爷的人头也会炸为灰烬。 绿娇娇这时终于明白,昨天晚上安龙儿算的卦一点也没有错。 师卦为用兵之象,今天注定不会按双方原有计划平静解决;六层的卦身居然有四层在变化,现出地动水动的卦象,这正应对方震动龙窍引发五蛇前爬撼动山水;而师卦最后变成的噬嗑之卦,卦象的原义就是开口咬嚼,这不正是“生龙口”天子穴的卦象吗;噬嗑卦由火卦离和雷卦震组成,又正应了对方反复布下的雷阵;但是师卦显示对方有六个人,现在出现了五个,还有一个呢? 绿娇娇有心理准备,对方还有一个人会出来突袭,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接上安龙儿的手,把洪老爷的人头送入湖中。 她一边向安龙儿跑去,却看到孟颉比她跑得更快,孟颉已经抱起洪老爷的人头冲到湖边,一头跳到湖里。 绿娇娇跑到安龙儿身边摇一摇他,安龙儿完全没有反应;孟颉抱着洪老爷的人头向湖底的旋涡潜去;林凤翔和洪宣娇分别抵住陆友和金立德;杰克这边最热闹,他连跳带跑且战且退,带着一道道闪电退去和林凤翔洪宣娇会合。 绿娇娇蹲在地上抱着昏迷的安龙儿,紧张地看着孟颉潜入湖底,嘴里念着:“快!快!” 一个霹雳从天空打向湖中,热浪扫得绿娇娇的脸刺痛。在绿娇娇的惊叫声中,孟颉和洪老爷的人头象死鱼一样,慢慢浮上水面。 〔六三〕结界 四周仍是无边无际的轰鸣声,虽然现在是正午时分,但云层越压越低遮蔽得天色青黑;山在摇动,湖在暗涌,加上不时出现的枪声和霹雳声,加上闪电发出的白炽闪光,风景如画的芙蓉嶂变得象地狱一样,充满不可知的恐惧。 洪宣娇在和金立德的战斗中占着上风,如果不是要赤手空拳对付金立德的钢刀,她足够能力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手,现在洪宣娇仍可以分心关注着洪老爷的人头。 当孟颉抱着人头跳入湖中,又随即被雷击中,她看出对方阻止洪老爷遗体入湖的决心是何等大,这个湖底“潜龙吞金穴”是何等让对方胆战心惊,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理由放弃这个天子龙穴,她一腿踢翻金立德,马上回身冲到湖边,纵身跳入湖里。 同时林凤翔也和她一起纵身入湖,原来林凤翔已经把身负重伤的陆友打倒,刚要回防到绿娇娇身边就发现孟颉被雷击中浮在湖面,于是马上跳入湖中救人。 绿娇娇蹲在昏迷的安龙儿身边,一边给左轮枪上子弹,一边回头喊杰克:“杰克!快来护着我!” 绿娇娇知道这是最后时刻,如果对方再从天上打下霹雳击入水中,在水里的洪宣娇和林凤翔将马上会象孟颉一样,完全失去知觉,不知生死,这样无疑是全军覆没。 杰克和穆灵穆拓的雷法对洋枪之战,只能起到拖延的作用,杰克虽然没有直接被雷击中,也已经全身是伤,身上衣服破烂不堪,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现在听到绿娇娇叫自己,他一边跑向绿娇娇,一边开枪压制爬起来想跟上洪宣娇冲向湖边的金立德。 金立德和洪宣娇一番苦战之后,也是一身伤痛,这时实在没有体力避开杰克的神枪。杰克向他开了两枪,他勉强闪开躲到一块石头后面,不敢轻易冒头。 绿娇娇把自己的左轮枪上满子弹扔到杰克手里,对杰克说: “挡住我,我要施法结界!” 杰克一手在空中接过枪,滑步转身背湖面山,挡在绿娇娇前面,左手举指着金立德藏身的大石头,右手举枪指住穆灵和穆拓。 和穆灵穆拓两兄弟的短兵相接中,杰克很快就发现,他们发出雷击之前一定要双手扣成手印,双脚站定正面对着自己,这时正是开枪的最好时机;一看到他们有这个动作,然后开枪的话,他们一定要闪开,也可以制止住他们发出雷击。 但是这时穆灵穆拓从身后抽出钢刀,好象不再试图用雷击倒杰克,而是大有想冲到湖边的苗头,只是碍于杰克的枪法高超,才一步一闪地在巨石和树木的掩护下慢慢渗透前进。 冷枪不时响起,只要有人从树后和石头后冒出头,杰克绝不会放过机会开枪。绿娇娇很清楚杰克有多少发子弹,在杰克的十二发子弹打完之前,她必须保证洪宣娇成功潜入湖中,放洪老爷的人头入龙穴,也要保证林凤翔把孟颉捞到岸上。 说时迟那时快,杰克一到她身边,她马上站起来背靠背贴着杰克,面向湖水双脚分开站定,双手飞快地指掌交错,结出九个手印,厉声喝道: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一个泛着绿气的光球从绿娇娇的指尖跳出,一瞬间扩张成五六丈大小的球形气罩,这是绿娇娇用镇喝九字印,催动自己的元神迸发出来的结界。 结界一半罩着湖岸上的杰克、安龙儿和绿娇娇,另一半罩住湖中的洪宣娇、林凤翔和昏迷溺水的孟颉。 九字印喝声未落,结界刚刚完全,空中就传来“厉厉辣辣”连续不断的霹雳声,紧接着一串闪电从天而降,打在淡绿色的结界上,在众人头顶炸成一片,白光闪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虽然电击没有击破结界,但气浪仍然剧烈地撞入结界之中。 强烈到这种程度的连环雷法,根本不是穆氏兄弟刚才使出的神霄派地祗雷法,绿娇娇知道,第六个高手出招了。 绿娇娇手结不动根本印,从丹田逼出一道真气,在一片电击狂炸中厉声呐喊,竟然把结界再向外扩张,淡绿色的气罩再涨大一丈。 这时林凤翔拖着孟颉正爬上岸上,听到头顶象百雷击落的声音,马上扑在孟颉身上伏身护头,但觉气浪猛烈地袭入,却没有觉得有电击的痛感。 他抬起头看看四周,只见绿娇娇昴昴然如铁塔一般站立在自己面前,双手结印,在气浪乱撞的结界中念念有词。平时总是媚态迷离的双眼,这时虎目圆睁盯着湖面;平时象风吹摆柳一样的柔弱身躯,这时有如金刚下凡巍然不动。 每一个霹雳击落,绿娇娇却会全身一震,娇小的身躯分明承受了全部雷电猛击,林凤翔不禁在心里赞叹佩服,见过洪宣娇和绿娇娇,那个男儿敢看不起女人。 林凤翔见雷电击在头顶并没有危险,马上拖孟颉上岸,然后自己右脚单膝跪地,把孟颉的腹部架到自己左膝上进行急救。 洪宣娇一跳入水中,管不得林凤翔救人,自己一手抱住洪老爷的人头就往湖里潜去。 潜入三尺深,开始感觉到湖底有一股吸力。她沿着湖里的白线潜去,再往下十四五尺的深度,四周一片墨绿,已经看不到天空的光线,却看到身下一道车轮一般粗细的白色水柱,象一条白蛇缓缓扭动,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声; 前方有一个洞穴,从水缸大小的洞口透出幽暗的黄光,洞前一左一右立着两支天然生成的石柱,分明就是一张长着獠牙的龙口,白蛇扭动着腰身,蛇头一直指向洞口,这正是天子龙穴“潜龙吞金”。 在芙蓉嶂从小长大,来这里游玩过无数次的洪宣娇,从来没有听说过芙蓉嶂的湖底有这种奇特的地形,现在看到这般景象,不得不佩服绿娇娇那双入地眼,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愧为一代风水大师。 洪宣娇不及细想便向生龙口潜去,龙口的吸引力越来越大,洪宣娇却希望尽可能送父亲的人头接近生龙口,双脚蹬水加速潜下去。 这时只听得水中一声霹雳,洪宣娇竟然在十几尺深的水底被闪电击中,原来绿娇娇体力急剧消耗,已经无法维持结界的威力,结界的绿气在闪电的猛攻下越来越淡,光球笼罩的范围迅速缩小。 第87节 闪电击破结界打入湖中,电流传向洪宣娇全身,她眼前一黑,双眼看不见任何景象,全身麻痹就昏迷过去,双手一松放开洪老爷的人头,随着水流被吸向生龙口。 从天而降的闪电,不只打向湖里,也打向岸边,在一个猛雷轰击下,绿娇娇的结界被完全打破,她和杰克背靠着背双双被击中,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林凤翔和孟颉也被炸得飞出一丈多远。 孟颉一摔之下,居然“哎呀”叫了一声痛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甩甩头,发现自己已经在岸上,不过除了自己只有林凤翔是可以站起来的人,立刻明白他晕过去的期间,情况变得多糟糕。不过贪生怕死不是洪门的作派,能和清廷作战而战死沙场才是洪门兄弟的光荣。 他从嘴里再吐出一口湖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和林凤翔一起挡在昏倒的杰克、绿娇娇和安龙儿面前,拉开拳架,准备和三个从石头后面站出来的蒙面人做最后的较量。 穆灵穆拓和金立德看到开洋枪的杰克被雷击倒下,这个最大的威胁已经消除,绿娇娇的结界也消失了,除了孟颉和林凤翔再没有其他对手。 孟颉不象武功高超的人,两个人抵住林凤翔的话还可以腾出一个人去毁灭洪老爷的人头,三位官正看清形势,不约而同拔刀扑向湖边。 林凤翔和孟颉鼓起精神准备再次接战,却见在穆灵身现出一条瘦小的身影,出现得和那些蒙面人一样神出鬼没。 穆灵正在向前冲杀,混然不觉身后有人。这条人影在穆灵身后挥出长棍,向穆灵的头扫去。 穆灵只觉脑后风紧,便知有人偷袭,即时低头避过滚身落地。持棍的人影把棍顺势运到自己身后,刹时跃起变招,身形有如猴王显灵,在空中扯棍向穆灵的天灵盖斜劈下去。 这是猴子天门棍,穆灵认得这身功夫,他急忙举刀挡棍,只听得“咣当”,穆灵手上的钢刀震得几乎脱手飞出。 “孙参!你真是敢反了!”穆拓一直在穆灵身边,一见有人偷袭穆灵马上转过来救哥哥,他一边喝住孙存真,一边挺刀刺过去。 “反你条毛!你们什么时候正过了,呸!”孙存真口里不停,手上更快,一条齐眉棍抵住穆氏兄弟两把钢刀,林凤翔和孟颉面前顿时一片刀光棍影。 林凤翔是练武之人,远远看孙存真出招凌厉准确,棍势身法都老辣精练,招招攻守兼备,一棍对双刀毫不落后于人;看情势这个使齐眉棍的高手是帮自己一方的人,他对孟颉说:“你留在这里照顾他们。”自己纵身扑向金立德。 这时从山上传来急促的短笛声,正向湖边冲去的金立德,听到短笛声马上向后退。正在和孙存真混战的穆氏兄弟也抽个空档跳出圈子,快速地退回山上。 林凤翔看看刚才他打倒的土黄色衣服蒙面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带走。孙存真提棍档在众人的最前面,看着穆氏兄弟退走并不追赶,毕竟他只是来救人而不是杀人,对方不打下去,再恋战也是无益。 孟颉说:“地震停了?地震停了!” “对呀,洪宣娇呢?她还在湖底!”林凤翔一想起洪宣娇,转身就住湖里跳。 原来洪宣娇被湖面上的闪电击昏之后,和洪老爷的人头一齐被吸向“潜龙吞金穴”。洪老爷的人头比洪宣娇轻很多,首先被吸入生龙口,人头一进去,洞穴便开始震动倒塌,当洪宣娇撞向生龙口,生龙口已经完全封死,把洪宣娇挡在外面,湖底旋涡形成的白色蛇形水柱也自然消失。 同时整个芙蓉嶂的五道山岭都平静下来,风速减弱,天上的乌云慢慢散开,似乎生龙口完成了天命而心安理得地休息。 国师一见这等景象,知道洪老爷已经葬入称为“潜龙吞金穴”的天子风水龙穴,之前一切努力已是徒然,最后还杀出一个生力军孙存真,再混战下去毫无益处。 不如趁五官正还未有人战死,及早收兵保存战斗力,再设法尽快找到《斩龙诀》,重新回来芙蓉嶂斩断龙脉方为上策。 众人回到国师身边,金立德帮混身伤痕,奄奄一息的陆友包扎着腹部的刀伤;穆灵和穆拓忙着为右胸中枪的肖检止血包扎。 他蹲下来看看陆友和肖检的伤势,抬头环视众人说:“各位大人辛苦了,刚才出生入死忠烈可鉴,各位实乃朝廷栋梁,我可以和各位共事一朝,此生无憾啊。” 穆灵说:“国师言重,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些都是下官的本份。” 国师点点头说:“好了,大家快撤吧……穆拓,下山后你通知广州府,全省通缉绿娇娇,罪名是刺杀朝廷命官。” “是。” 要把绿娇娇尽快赶回江西,只有在广东通缉她,国师远远看着山下的绿娇娇,愁眉深锁。 林凤翔从湖底捞起洪宣娇送上岸边,马上给她急救,排出腹中湖水。孟颉也打来湿布,给绿娇娇和杰克擦脸提神。因为有绿娇娇最后的结界削弱了雷击的威力,体质最好的杰克很快醒过来;安龙儿直接被地祗雷法从下而上击中,伤势最重,一直昏迷;绿娇娇刚刚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到大家都在身边,叫了一声“龙儿……烟”,然后又昏过去。 孙存真赶到的时候,为免马匹在地震中四处逃走,已经帮众人拉好马匹集中在一起。现在从山上拉下马,把受伤的人轮流驼到山上的马车,慢慢地回到芙蓉镇。 〔六四〕通缉令 孙存真护送众人回芙蓉镇的下榻院落,便告辞离开。 林凤翔和孟颉则忙里忙外张罗护理,当绿娇娇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她睁开眼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然后闭上眼细细回忆了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确定洪老爷已经成功葬入“潜龙吞金”生龙口。 再睁开眼睛,听到孟颉在窗外和林凤翔说话,她有气无力地叫道:“孟师爷……” 孟颉一听到绿娇娇醒过,马上跑进房间,绿娇娇马上问他:“大家怎么样了?都平安吗?” 孟颉说:“全部人都平安回来了,放心吧。” “嗯……给我拿块镜子……” 绿娇娇记得最后一个雷从天而降,雷电轰击最直接的伤害就是灼伤,要是把脸蛋烧坏了,可比死掉还难受。 孟颉应了一声,转身走出房外,回来时拿着镜和一个大碗:“怎么一醒就要镜子?呵呵,镜子在这里……”说完就把镜子递给绿娇娇。 绿娇娇靠在床上接过镜子,一脸紧张的左照右照,看到自己的脸蛋还完好无损,长长嘘了一口气。 “呼……还好,脸没受伤,哎呀好香,是什么好吃的?” 孟颉看着绿娇娇笑起来:“来,尝尝我煮的鱼蓉粥,放了葱花……” “孟师爷你真是好男人,我都快想嫁给你了……”绿娇娇象撒娇一样,发自内心地感激着孟颉。 孟颉捻着三络长须哈哈大笑说:“我有妻室孩儿啦,我禀告过内人再谈纳妾的事吧,你慢慢吃粥,我去告诉他们你醒了……” 不一会,杰克首先敲门进来。他在混战中多次摔摔碰碰,被穆氏兄弟的地祗雷法炸得满身刮伤和青肿,身上的洋服在战斗中烂得无法缝补,现在穿着一件孟颉找给他的蓝布长衫。因为人长得太高,长衫的下摆只吊到膝盖高度,露出金毛茸茸的小腿。 绿娇娇还在吃粥,一看到杰克的样子,笑得碗都拿不稳。 “哈哈哈哈……呛死我了……你还没死呀……哈哈哈哈……” 杰克看到绿娇娇开心的样子,脸上也泛出孩子般的笑容,他耸耸肩说:“大家都很好,你醒得最迟,现在感觉好吗?” 绿娇娇一看杰克就忍不住笑,她说:“没什么事了,就是全身的肉都有点疼……哈哈哈……龙儿和洪宣娇怎么样……” “洪小姐很快就醒了,现在又去了芙蓉嶂检查湖里的情况……龙儿伤势最重,脚掌底和小腿都有烫伤,孟师爷已经为他敷上火烫伤药包扎好,现在双脚被包成两根柱子……” 第88节 “跛了?他不能走路啦?”绿娇娇关心地问。 “嗯,现在不能走路,孟师爷说过几天就会好转……这里距离广州只有六十里地,我想回一趟广州看看生意情况,补充一下马车上的东西,也准备些衣服……”杰克说完双手提起不合身的教书先生长衫做了个无奈的怪脸,惹得绿娇娇又是一阵花枝乱颤的浪笑。 她一边摆手一边说:“去吧去吧……我洗洗脸就去看龙儿,出去的时候关门……” “对了……孙存真来过……孟师爷说,是他突然出现挡住了蒙面人的最后冲杀,还把走散的马匹都拉回来,救了大家回芙蓉镇……”杰克出门时想起这件事,也和绿娇娇提一下。 “他现在人呢?”绿娇娇问。 “昨天把大家都带回来后,他就走了。” “这丑八怪还是神出鬼没……这回他能来帮忙,也算象个人样……”绿娇娇点着头,突然她想起什么:“不对呀,这混蛋还不是跟着我们嘛……他……他……” 绿娇娇瞪眼叉腰,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次轮到杰克看着绿娇娇笑起来。 绿娇娇走出大厅,安龙儿正坐在高凳子上吃鱼蓉粥,洪宣娇已经去过芙蓉嶂回来,孟颉、林凤翔和杰克也都来到大厅。 洪宣娇是练武之人,身体明显恢复得比其他人快,今天已经回复平常风采,气色娇艳,脸泛桃红,她给大家讲着刚才去芙蓉嶂的情况。 “五道山岭向湖中心爬了不少路,形状都改变了,山头也低了一些,但是我刚才潜下湖底,想看看昨天的洞穴,那个洞已经不见了,娇娇居然可以看出湖下出现了龙穴,真是神奇啊!” 林凤翔问绿娇娇:“绿小姐,湖底的龙穴是地震后才出现的吗?” “对,本来芙蓉嶂只有五蛇下洋局,对方搞出地震后才出现了湖底龙穴,这种龙穴一但出现,没有葬下洪老爷的话,地震不会停……所以姐姐放心吧,洪老爷一定已经葬入穴中……” 大家听到绿娇娇这样说大为放心,孟颉说: “这就好了,大家的功夫没有白费……说起来也是,地震一停下那些蒙面人就撤退了,真奇怪……”他说完看着绿娇娇,看样子就是认为绿娇娇了解背后的原因。 绿娇娇笑一笑说:“他们也认得这是天子龙穴,所以拼命阻拦洪老爷下葬,当下葬完成后,他们却不懂得怎么破解这个龙穴,哼哼……不撤退还能干什么?不过姐姐以后就要小心了,他们会借机对你们兄妹不利,反正要多加小心……” 孟颉却问道:“以绿小姐这么高的风水造诣,理应是他们最大的对手,他们为什么不极力追杀你呢?” 绿娇娇听到这一问,顿时觉得师爷这种人是天下最危险的动物,不过这回倒不难打发,她沿着在清城温凤村洪门泰安堂,对温家堂主撒过的谎顺着说下去: “谁说他们不追杀我,我这是被他们从湖南一路追到广东,幸好有你们这些武林高手在这里,他们也消耗不少才不再追赶……不过说起来,我们也要尽快离开了,以免连累你们……” 孟颉连忙摆着手说:“绿小姐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对了绿小姐不是说要先收订金一千两银子吗?呵呵呵……”他马上用绿娇娇最喜欢的话题岔开锋头。 “是啊,我早就给娇娇准备好银票了,这次顺利葬好父亲,还得了个清廷垂涎三尺又恨之入骨的天子龙穴,我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哥……娇娇,收下姐姐的银票……”洪宣娇取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工工整整地递到绿娇娇手上。 绿娇娇接过银票放在桌上,含笑不语喝了一口茶。 洪宣娇看到绿娇娇的反应,知道她的意思就是对一千两白银根本不屑一顾,她马上接着说:“至于那一万两黄金……” “姐姐不用急,你可以分十年给我,其实……五年后你已经可以给我了……”绿娇娇的话分明告诉洪宣娇,在哪一年可以成就反清大业,否则何来万两黄金啊。 洪宣娇听得懂话里的话,她点着头握着绿娇娇的手,把一千两银票塞到她手里说:“谢谢娇娇……来,先收下姐姐一点心意……只要姐姐有能力,一定不会亏待娇娇……” “那就先多谢姐姐了。”绿娇娇听了洪宣娇把那一万两黄金认下来,才道谢收下一千两白银的银票。 洪宣娇转头对杰克一脸媚笑地说:“杰克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教教我打洋枪?” “我有空,你想的话今天也可以……”杰克很乐意做洪宣娇的射击教练,马上一口答应下来。 绿娇娇冷笑着看出窗外:“杰克少爷……你不是要回广州换裤子吗?” “对,我明天回一趟广州,但是今天下午有空,娇娇你也一起来练枪吧,我看到你会打快枪了,再练习一下一定能成为神枪手。”杰克听不出中国女孩子的冷嘲热讽,没心没肺地同时邀请绿娇娇参加射击课。 绿娇娇一脸严肃地看着杰克说:“真好,我也有机会学打枪。”然后又转头看着洪宣娇说:“杰克先生教打洋枪,要出枪支弹药和人工,收费也比较贵,姐姐要准备一下……” 三天后,安龙儿的脚上伤势好转了很多,绿娇娇也整理好各类行李。 在傍晚时分,杰克赶着马车从广州回到芙蓉镇。他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新衬衫牛仔裤,皮靴左轮枪擦得闪闪发亮,斜斜带一顶油淹牛皮的牛仔帽显得非常帅气。车上的各种用品也补充齐全,绿娇娇一见马车跑进院子,就跑到马车旁往车厢里看。 杰克说:“嗨!看什么?什么事?” “我看车厢里有没有女孩子……” “没有女孩子!别看了……我带给你一份街上的张贴……”杰克从车厢里拿出一张很大的纸。 绿娇娇接过那卷纸嘟囔着说:“上次去几天就带个女孩子回来,这次怎么没有了……这是谁呀,这么丑!”她看着纸上画着女人说。 杰克说:“这是通缉你的皇榜!你杀了朝廷命官现在被全省通缉!” “哦?是我吗,画成这样谁认得呀?我去给大家看看。”绿娇娇象没事似的转身就走入大厅。 她知道这张通缉令是什么意思,这是国师府对芙蓉嶂一战失利后的报复性安排。这张通缉令告诉绿娇娇:你要马上回江西了,要是还在广东绕圈子的话可对你不客气。 她也知道画中的女人为什么不太象自己,也没有同时通缉同伙的安龙儿和杰克,这就是国师府给她留的一条生路。要是画得太象了,一出清城就给官差逮住押回广州府,谁去找龙诀? 现在最重要是把这份通缉令给孟颉和洪宣娇看,因为被清廷通缉后,在洪门可就变成了红人,以后江湖上什么事都好办。再说有了通缉令在手,她就可以有理由离开花县,不用绞尽脑汁想理由和洪宣娇说再见。 孟颉、洪宣娇看到绿娇娇的通缉令,都对绿娇娇敬佩不已,看神情是恨不得自己也被清廷通缉一把。林凤翔和绿娇娇现在都是杀过满清狗官的通缉犯,自然惺惺相惜,觉得亲近许多。 这天晚上,洪宣娇以地主身份给绿娇娇等三人践行,大家都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仗义话。 天亮后,告别洪宣娇、孟颉和林凤翔,谎称南下广州的绿娇娇夹着清廷发给自己的通缉令,和杰克一起坐在马车前座,让双脚还在养伤的安龙儿坐到车厢里,赶起洋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芙蓉镇。 走到狮岭的三岔口,向左南下广州,向右北上江西。 绿娇娇站在车头,一脚踏着座前的护栏,抬头挺胸用烟枪使劲挥向北方喊道: “北上!北上——” 第二卷 天师道 第89节 〔六五〕伏特加 安龙儿左手托着一本杨公风水名著《天玉经》,右手拉着马缰绳,坐在洋马车的前座,一边看书,一边不紧不慢地放着两匹马小跑前进。 洋马车车尾的行李架上捆扎了大堆行李,杰克倒坐在行李上,面向后方激动地喊着口号: “go go go!let''s go!” 绿娇娇跟在马车后五六丈远的距离,混身大汗气喘如牛,玩命地追着马车。 “够……够了……我不行了……” 绿娇娇上气不接下气地叫着,尽管嘴里喊着不行,嗓门还是很响亮。 杰克说:“再坚持多一会,keep it up!” “不行了,我不跑了……快停车……”绿娇娇惨叫着。 “你说过要跑三十分钟,现在还有二十分钟,快跑完啦!”杰克手里拿着金怀表,大声地给绿娇娇报时间。 “啊!救命啊——怎么会还有二十分钟!呃——我要死啦!啊!”绿娇娇大口地呼吸着,表情非常痛苦不过脚上还在坚持跑着。 “go!go!”杰克热情地给绿娇娇打气。 绿娇娇叫道:“你给我下来一齐跑……不然我不跑了……” “不是我说要锻练身体啊,怎么我也要跑……” “你不下来跑……你那份钱我一块给龙儿……”绿娇娇威胁着杰克。 杰克马上翻身滑下马车,跑到绿娇娇身边一齐并肩前进,面带充满朝气的微笑:“嗨,今天天气不错……呼呼……耶……我喜欢跑步……” 绿娇娇一手拉在杰克牛仔裤的皮带上,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说:“看表,快看表……还有多久……不行了……” “还有十七分钟……” “啊……”绿娇娇绝望地嚎叫起来。 不久后杰克也叫起来:“龙儿……马车怎么越来越快了……” “我没赶车,一直都是这个速度……”安龙儿站起来回头喊过去。 杰克这时也和绿娇娇一样喘着粗气:“我怎么觉得……马车很快……啊……” “woo……go……”杰克说。 “还go?”绿娇娇已经面无人色,只是拖着杰克的裤腰带,耷拉着脑袋,软着脚在快走。 “够三十分钟了……龙儿!龙儿!停车!”杰克大喊着,声音都变了调。 安龙儿停下车,杰克和绿娇娇一身汗水地挤上马车前座吹风。 绿娇娇说:“龙儿你下去跑,我们赶车。” 安龙儿一脸无辜:“娇姐,不是吧?” 绿娇娇用手推了一下安龙儿的脑门:“快去跑!我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打架赢过,象个病坏……快跟着马车跑两刻钟。”她没好气地数落着,说得安龙儿一脸惭愧,马上放下《天玉经》,滚身下车让出车前座,在马车的侧面跑起来。 绿娇娇把《天玉经》从前车窗甩进车厢里,顺手拿起烟枪。安龙儿在车下看到马上说:“娇姐,你说过戒烟了。” “我没抽!闻一下行不行!”绿娇娇大声喝道,然后用力抽了一下没有烟的烟枪。 “擦擦汗,不要着凉了。”杰克给绿娇娇递过干毛巾。 绿娇娇一边擦着汗,嘴上一边不停地说话: “武功这么差还想上江西?真是不想活了……金鸡岭捉贼时你被人家震昏了,芙蓉嶂冲龙穴时你又被人家放倒,现在叫你练练还不高兴?”绿娇娇说得呲牙咧齿。 安龙儿面不改色地跑在马车前座旁边,抬头对绿娇娇说:“娇姐,不是我武功不好,那是他们老是放雷放电,什么武功都顶不住啊……” 烟枪一下敲到安龙儿的天灵盖上:“人家不是人啊,人家能放雷你就不会放雷……”绿娇娇看安龙儿跑得那么近,顺手就敲他一下。 “哎呀!娇姐你没教我放雷……” 烟枪又敲了一下安龙儿的天灵盖,安龙儿又叫一声“哎呀”。 “你不够人家打还成我的错了,小黄毛贼……孙存真没放雷了吧?你还不是打不过人家……没话说了?”绿娇娇不停地骂着,杰克在一边哈哈大笑。 绿娇娇正在喘气,谁笑骂谁:“笑什么笑!你那破洋枪什么东西也打不中……我给你统计了一下,出来这么久你就打中过几块石头……还是安龙儿给扔出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合计好方向才能打中……” “我打不中?炸洪老爷尸体那个蒙面人还不是我一枪打死了?”杰克为了神枪手的荣誉,必须马上分辩。 “人家早用五行遁形术逃跑啦,傻洋鬼子!我还一开枪就打死一个呢,现在都被通缉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皇榜通缉,你要能打死人你也被通缉了……你那破枪我不要了,一会还你……”绿娇娇把自己在金鸡岭一战,乱枪蒙中的成绩也算上,不过杀害朝廷命官被通缉倒是事实。 杰克笑得肚子都痛了:“好啊,那枪很值钱……对了你还没分钱,你收了一千两银子我要五百两……” 绿娇娇快捷隐蔽地用烟枪顶了一下杰克的腰,分明是洪宣娇秘密教给绿娇娇的暗杀武功“袖里刀”的招式:“一刀捅死你我就不用分钱给你了,傻洋鬼子……”杰克被点到腰象被人咯咭了一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和龙儿每人一百两,不要就算。”绿娇娇报了价。 “娇娇,我觉得我们一直没有说好这个数,这次你再加一百两给我,就是给我二百两;以后再赚到钱的话,我和龙儿每人占两成半,你占五成。”杰克身为国际贸易商,谈生意非常在行,马上给绿娇娇还了个价。 “以后你们每人一成半,我占七成;这次不算,洪宣娇欠我那一万两黄金也不算!”绿娇娇抿着嘴瞪着杰克。 杰克看到绿娇娇瞪眼睛的样子,可爱得想咬她一口,忍不住笑出来:“那以后再谈吧,现在只谈这一次的二百两……” “一百二十两,不能再加了。”绿娇娇坚决地说。 “一百五十两。”杰克最后力争。 第90节 “一百二十五两。” “成交。”杰克马上拍板。 “好想抽烟啊……”绿娇娇突然幽怨地说。 “娇姐别抽,你叫我们看着你的……”安龙儿在马车旁边有节奏地边跑边说话,脸不红心不跳。 杰克也说了:“忍住吧,很快会戒掉……” “哈啾……哈啾……”绿娇娇跑步后吹了吹风,烟瘾又上来,马上连打几个喷嚏,开始流鼻涕和流眼泪,杰克连忙叫安龙儿上来赶车,自己陪绿娇娇坐回车厢里。 抽鸦片上瘾的人一旦没有鸦片可抽,就会全身疲力,流鼻涕和流眼泪。象绿娇娇这样一天要抽十几泡上好云南熟烟,已经是烟鬼级人才,一两白银只够她抽一两天,一般百姓人家早已倾家荡产,绿娇娇只是仗着看风水算命的高收入,才可以支撑这笔庞大的开销。 在离开广州后,多次和国师府明争暗斗,绿娇娇深感自己的体力不足。最麻烦的是,在运用各种道法时发现,自小修道炼而成的元神日渐衰弱,以至最近芙蓉嶂一役,用镇喝九字印结界竟被对方雷法击破,几乎令自己和一众朋友命丧在天子穴前。 前两次侥幸得胜,令绿娇娇担心是否会有第三次侥幸,所谓世事难料,没有人敢保证命中注定能活八十岁的人,不会死在二十岁。要把胜利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遇强越强。 在广州学会抽鸦片是为了逃避,现在摆在面前的危机避无可避,还抽鸦片的话只会浪费钱银,耗尽元神,最后置自己于死地。洪宣娇说得对,戒大烟是把握自己生死的第一步。 安龙儿偏重于武功,杰克偏重于洋枪,看起来是优点,其实全是缺点。 如果安龙儿可以有道法配合的话,功力的发挥会比绿娇娇更强;如果杰克会武功的话,他就可以不拘远近地作战,从二十丈远到贴身缠斗都能应付,不会和武林高手们近战时一击即溃。 所以绿娇娇离开狮岭时就和大家开会决定,把回江西的路程变成一个提高作战能力的特训。自己要戒掉大烟,练好体能;杰克要跟安龙儿学好功夫;至于安龙儿就要开始道学的基本修炼。 绿娇娇用毛巾捂着脸,咬着嘴唇忍着比饥饿更难受的烟瘾,杰克在一旁手足无措。 “和我说话……捉着我的手……”绿娇娇的手开始抖起来。 杰克一把握住她的手:“现在感觉怎么样?” “象感冒发高烧,很冷很想抽烟……不行了,我抽一点烟吧……太辛苦了……”绿娇娇的手紧紧抓着杰克的手指。 “再坚持多一会,今晚上吃好吃的,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得吃,你喜欢吃什么?”杰克想引开绿娇娇对烟的注意力。 “有什么好吃的……我就是想抽烟……”绿娇娇喘着气,用力地甩着自己的头,把脸上的毛巾甩到地板上,手握拳头用力地摇着想让手不再抖下去。 杰克摊开绿娇娇的拳头,手掌用力搓着她一双小手,搓得发热通红:“要不要喝点酒,我这次回广州带了俄国的伏特加酒。” “酒?也好,快给我倒一点……快。” 杰克拿出小钢杯,从车后的酒桶倒出半杯伏特加酒,绿娇娇接过来一口闷进肚子里,马上挤眉弄眼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啊!好辣!你老是搞来这种毒死人的东西……嗳?好象可以呀……再来一杯……” “还来?只能再来一杯啊。”杰克又倒出半杯给绿娇娇。 又是一饮而尽,然后张开小嘴喘着粗气,半躺在皮椅上看着车厢顶。手握着杰克的手,胸前快速地起伏着。 杰克看着她的胸,绿娇娇突然伸手勾住杰克的脖子,转过脸吻向他的嘴唇,小舌头深深地绞入杰克的口中…… 〔六六〕凶宅 杰克面对突如其来的艳福,瞪大眼睛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这就是美梦成真。一手搂住绿娇娇的腰,一手抱着她肩,尽情地享受着绿娇娇尖尖小小却香滑甜软的舌头。 安龙儿在前座赶车,马车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绿娇娇的手紧紧地勾着杰克的颈,杰克的手开始往绿娇娇的胸口揉去,她的胸比杰克想象中大得多,绿娇娇纤细的腰身、少女的长相和宽大的衣服掩盖了她性感成熟的身体。 绿娇娇腾出一只手推开杰克的手,杰克再坚持着在她身上摸索,绿娇娇一把推开他:“不行不行……还是忍不住,把枪给我……” 杰克刚刚才兴致勃勃,突然被人推开一脸委屈,觉得好象被人利用了一样,马上又听到绿娇娇问他要枪,他迷糊了:“要枪干什么?娇娇你不要乱来……” “少废话,拿来吧……”绿娇娇气急败坏地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左轮手枪,然后向杰克一伸手:“你的枪呢?快给我……” 安龙儿听到车厢里绿娇娇大声讲话,从前窗探视了一下车窗里,看到绿娇娇一手拿一支左轮枪推开车厢门,安龙儿连忙拉停马车。 绿娇娇冲下马车站在路边,放下左手的枪,右手拿枪压紧勾扳机,左手掌快速地拨动子弹击发锤,用西部牛仔的标准快枪动作,对着山上就是一阵乱轰,“砰砰砰砰砰砰”,一支左轮枪的六发子弹一下子就打完,然后往地上一扔,捡起另一支左轮枪,又是一阵快枪,打得枪管出烟。 绿娇娇打完十二发子弹,轰得满山的小鸟都飞到天上。她捡起地上的左轮枪,一手提一支枪,一转身看着杰克和安龙儿,双眼无奈而呆滞,一头冷汗贴着额前的刘海,嘴巴张开着大口喘气。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绿娇娇这种造型,杰克和安龙儿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绿娇娇想干什么。心里只想幸好两支枪的子弹都打完了,不然也不知道会不会开枪打人。 绿娇娇沮丧地看着马车喘过几口气,突然又冲回车厢门前,杰克吓得摔回车厢里,可是却没有绿娇娇冲上车厢,只是扔上来两支没有子弹的左轮枪。 绿娇娇纵身一跳上了安龙儿坐着的车马前座,她把安龙儿挤到一旁,拉起马缰绳狠狠抽两下马屁股,人还站着就赶起马车飞跑。杰克刚刚接住枪,正要伸脑袋到车前座问问情况,就被马车向前冲的后座力扔到后座。 马车在山路上狂奔,带起一路尘土。安龙儿在前座护着绿娇娇,杰克在车厢里被颠簸得屁股开花。安龙儿集中精神看着前方的路面,一手扶着绿娇娇的腰,以防有突发事情可以及时应救,杰克趴到车厢前窗喊道:“娇娇,小心!不要让马跑得太快,小心翻车!” 绿娇娇听到杰克的话,用手把贴在额头上的湿头发往上一推,再给两匹马抽多两鞭,在狭窄的山路上飚起洋马车。她现在只想用尽一切办法分散自己的精神,压制对鸦片的心思,克服身体的软弱。 对于戒鸦片,飚马车好象是比喝酒、热吻和狂打洋枪都有效,当马车冲到山下,看到一片农田和开阔地,绿娇娇已经累得全身湿透,瘫倒在马车前座不能动弹。 安龙儿拉停马车,杰克把绿娇娇抱回车厢,对安龙儿说:“快找地方住下,越快越好!” 安龙儿驾起马车就往前面的村庄冲去。 这里是粤北曲江地带,清朝时期属韶州管辖,北江从江西南下先经过韶州,再经过马坝镇。除了北江两岸的经济比较发达,其他地方都是山区,不容易见到人口稠密商业繁荣的乡镇。 但在安龙儿眼前的开阔农地中间,还是有一个小村庄,村庄里零星而不规则地竖立着十多座两三层高的青砖小楼,看起来倒不象是贫苦人家,有这样的财力建起砖楼,相信是因为这大片藏在山区中的农田长年有好收成。 安龙儿驾马车越过农田,跑向村子南边最前排的青砖楼,当马车走近,发现青砖楼原来是一家高门大宅。这座青砖楼楼高两层,约十七八丈见方般大小,楼的四周开了一些小窗,楼的四角的分别建有四个小角楼,使整座青砖楼象一个倒扣的小板凳。青砖楼的四壁高直无处着手攀附,说是一座砖楼,其实更象一座长方形的小碉堡。 大门向东南,门上用石板雕刻着“张庐”两个厚重的八分书,可见青砖楼主人姓张。 马车一停在张家楼门前,杰克抱起一身冷汗的绿娇娇就跳下车。安龙儿正要去敲门环喊救命,大门“隆隆”一响先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膘肥体壮的男人。 他身穿黑绸子长衫,外套朱红色短褂,腰上吊着玉佩和钱袋子;看上去五十多岁,但是却没有五十岁长者的老态,长得厚唇宽鼻,满面油光,连安龙儿和杰克这两位不会给人看相的人,都感到这人的一身酒肉气。 不过这时救人要紧,也管不了太多,一见他走出来,安龙儿即刻上前拱拱手说:“先生救命,我姑姐得急病昏倒了,能不能帮帮我们,让姑姐安顿下来休息一晚?” “哦?呵呵,这么热闹啊……还有洋人和洋马车。”这个男人并不答安龙儿的话,倒是走过去色迷迷地看杰克抱在怀里的绿娇娇。 第91节 “哎?这小妞长得真标致……”男人说完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看杰克,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的牙笑了笑说:“我不是这家的人,你们进去问问吧?” 杰克一听,马上说了声谢谢,抱着绿娇娇就往大门里跑去。 安龙儿一进大门就喊:“有人吗?救人哪!” 从大门侧面跑过来一个少女,她穿着皂白色衣裤,梳着大辫子,年纪约十六七岁,样子长得平平坦坦还有几点雀斑,一看就是下人的打扮。 安龙儿一看有人连忙说:“姐姐,我姑姐急病昏倒了……” 这个少女马上摆手说:“我做不了主,你等一下,我叫夫人来。”然后她回头大声喊:“夫人,出事啦,快出来看看!” 张家楼进了大门就是中庭的露天院子,四方形的院子位于全楼的正中,这使得整个张家楼以这里为中心呈回字型结构。 从中空的院子看上去,可见上方是二楼的回字型走廊,回廊两侧是两道对称的楼梯,从楼梯上走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妇,她上穿碎花布衣裳,下身套着蓝缎子宽折裙,头上挽圆髻,长得容貌姣好,清秀端庄,俨然大家闺秀。 少妇下了楼,碎步跑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我姑姐昏倒了,要找个地方安顿休息……你能帮个忙吗?”安龙儿说。 少妇看了看杰克和安龙儿,再到门外看看他们的洋马车,看起来不象是坏人,于是说: “好好好,先搬进偏厅再说,阿花快去排好凳子……” 一阵忙乱之后,绿娇娇已经安躺在张家楼一楼的北方偏厅,阿花已经倒来一盆热水,打上热毛巾给绿娇娇敷面,绿娇娇慢慢地睁开眼睛。 “娇娇没事了,这位夫人让我们进来休息……”杰克怜爱地用手抚摸着绿娇娇的额头安慰她。 “嗯……”绿娇娇应了一声,就转过脸乏力地对那位夫人说:“谢谢夫人……我们能在这里休息一晚吗?我走不动了,房钱我们照付……” “行行,你们就先住一天吧,叫我秀莲就好了,你叫娇娇是吗?”秀莲夫人心慈面善,显得很宽容大度。她问绿娇娇:“你为什么会昏倒,自己知道是什么病吗?” “我没病,我一直有抽大烟……现在想戒;从昨天到今天没有抽,就难受成这个样子。”绿娇娇苦笑着说。 秀莲夫人温和地说:“戒烟一下子停下来会很辛苦,也会很伤身子,你想戒烟不能硬来……我家公子也抽了多年鸦片,前两年才戒掉了,前后也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都是用桂皮膏掺换到鸦片膏里,慢慢地掺大桂皮膏的份量,直到完全没有鸦片才算是戒成……” 绿娇娇看着秀莲夫人的脸,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秀莲夫人见绿娇娇不说话,心里想这小女孩怕是吓坏了,于是又说道: “娇娇不用担心,我家公子当时一天抽三十几泡烟也能戒掉,你现在一天抽多少?” “十几泡……” “那一定可以戒掉,放心吧……”秀莲夫人慈爱地笑着,也用手擦了擦绿娇娇的额头说:“你现在先上房间,一会我叫阿花打水给你擦身,你休息好再说……现在想吃东西吗?” “嗯,想吃……他叫龙儿,他叫杰克,请秀莲姐也弄点东西给他们吃,钱我们照付。”绿娇娇说道。 “好好,你不要说太多话了,我们这楼上有客房,你们先上去休息一下。”秀莲夫人好心得象救苦救难的观音姐姐。 “那我先扶娇娇上楼,龙儿去卸下行李料理好马车好吗?”杰克对大家说。 安龙儿说:“我和你扶娇姐上楼后就去卸行李。” 秀莲夫人说:“那好,我带你们上楼去。”于是杰克和安龙儿扶起绿娇娇,从中庭露天院子里的东北面楼梯走上二楼。 众人扶着虚弱的绿娇娇一步步地走上二楼,绿娇娇开始慢慢地端详这座大房子。 这所两层的回字型结构房屋占地很大,青砖和木料的材质非常好,结构也异常结实,可见不只是以日常居住为建筑标准。 在露天中庭的四周围着房间,二楼有九个,象九宫格一般布局;向着农田的前半部份是东南客房,靠着村落的后半部份是西北主人房。 一楼也是九宫格分布,背后是西北方的大厅,刚才绿娇娇休息的偏厅在北方,也可以叫北厅;东北上楼梯的位置旁边,上层是儿童房,下层是工人房。 和二楼不同的是正面东南有一个大门,而二楼的这个位置是一个客房,因而张家楼的大门形成了一个宽大的门洞,恰象一个向东南张大的嘴巴。 大门的左侧是东房,这里也是厨房,刚才阿花就是从这里跑出来;大门的右侧是南房,其实这里不是房间,而是两个厕所,一个是主人使用,一个是下人使用。 绿娇娇在走上楼梯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张家楼的内部布局,当走到二楼,她站住不再走动,叫安龙儿:“龙儿,这房子是什么座向?” 龙儿从身上掏出罗经量了一下说:“座西北向东南,戌山辰向。” 绿娇娇听完后用手臂扣紧扶着她的杰克和安龙儿,眼神里显出不安和恐惧地说: “我们不要住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为什么?你现在身体很虚弱,你需要休息。”杰克说。 安龙儿也说:“是啊娇姐,这里前后都没有城镇,先在这里休息吧……” 绿娇娇变成激动焦燥,跳着脚说:“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这是……凶宅……”说完后脚一软就昏了过去。 〔六七〕失踪 绿娇娇昏得快,最后两个字说得不清不楚,大家看着她两眼一闭,更加快了抬她进房间。 秀莲夫人把众人带入二楼的东房。东客房是整个张家楼的左前角,后面一墙之隔是秀莲夫人刚刚走出来的房子,里面偶尔传来一两声小童的咳嗽声,从门逢看进去有一个约两岁大的小男孩,样子长得俊秀,坐在竹笼椅里好奇地看着门外的大人。 东房的右面是东南客房,这房间是张家楼的正中前方,楼板下就是张家楼前院的大门。就是因为有这个东南客房压在一楼大前门上方,使张家楼的大前门象一个张开的大口。 而东房的下面就是刚才阿花走出来的厨房。 安置绿娇娇的左前角东客房干爽明亮,窗明几净,一张雕着龙凤的酸枝木双人床,使人感觉到这家主人很不为钱财发愁,客房都可以用上昴贵的家具器物。 杰克把绿娇娇放在床上,安龙儿马上打开窗向四周看了看。 从这里看出去,远方就是刚才绿娇娇飚马车的山岭,中间是平坦广阔的水田,现在田里的水已经全部放干,田里一片秋收的金黄;张家楼面前是一条小路,左右沿伸向这个村子的各家各户;张家楼的南面,就是一楼厕所对出的路边,有一大丛灌木长在墙角,灌木长得高过人头,仿如一片小树林,还有一棵老榕树爬在墙上,直长到二楼的高度,挡住了看向右方的路;而右方正是刚才马车进来的方向,也是在门前遇到的高大胖老头走出去的方向,看来右方是出入这个村子的主要道路。 安龙儿看过房子情况挺舒适,又有主人家和工人打理绿娇娇,他和秀莲夫人说了一声就要下去搬行李和整理车马。秀莲夫人说:“角楼后边有牛棚,你可以把马牵到那里,牛棚里有水有草你都可以喂马,不过门上有锁,阿花你带龙儿下去开个门给他……” 第92节 阿花于是和安龙儿下楼整理马车,他们走到一楼的院子,看到又有一个和阿花一样丫头打扮的少女,阿花一见她就说:“阿香,家里来客人了,我带这位小哥去解马车,你帮忙到厨房做中午饭……” 阿香长得比阿花好看,鹅脸蛋上红扑扑的带着几分娇俏,她看了一眼安龙儿,对他长了一头黄头发显得很惊讶,扑的一声笑出来,她转脸对阿花说:“我怎么不知道来客人了,大花背肯定又出去搞人家的母狗……” 大花背是张家养的一只家狗,这附近的家狗不是黄色就是黑色,偏偏他们家的狗却长了一身白底黑斑毛,所以起了个大花背的混号。平时有家里人出入,大花背就会吠一两声,要是有陌生人出入的话,大花背就要吠上一阵。 今天大花背不知道跑那里玩去了,所以在井边洗衣服的阿香也不知道来了客人。 阿香看了看厨房里头说:“你怎么还没做饭呀,又要我来做,二娘还要我洗床单被面呢。” “帮帮忙吧,一会我帮你洗被面。”阿花说。 “二娘还在睡觉,一会她醒过来要骂我的话,我可说是你让我做饭的……”阿香说着从院子里探头看了看二楼的右侧西南房,从绿娇娇的东房门越过中空的院子,也可以看到这个西南房门。安龙儿也顺着阿香的视线看了看那边,二楼西侧一排门都紧闭着,看不出有人。 阿香说完就跑进厨房做饭,毕竟没有中午饭吃,也没有力气洗被面床单,吃还是最重要的。 秀莲夫人把绿娇娇睡的床放下帐幕,自己也上了床,在里面给绿娇娇擦面擦身,杰克在外面递毛巾。 秀莲夫人说:“抽大烟就是吃毒药,不是说停下来不吃就会好,其实身体里早就中毒了……绿娇娇也醒了?听到吗?” 绿娇娇睁开眼,心里不觉得那么烦燥,但是身上觉得又冷又疼,肚子还有点痛,眼睛也象是几天没睡觉一样睁不开。她听着秀莲夫人的话,软软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刚开始戒烟,白天悃晚上精神,不信你试试,不过你醒了不要吵醒我们,到隔壁帮我们带孩子就好了……”秀莲夫人把绿娇娇翻在床上,一边用热毛巾擦绿娇娇的背一边和她打趣说话,绿娇娇也苦笑起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种被关心的感觉,绿娇娇几乎不记得了,秀莲夫人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看起来却象妈妈一样慈祥,绿娇娇闭着眼睛享受着母爱,身上也舒服了不少。 秀莲夫人继续说:“我家公子当年为了戒烟,看了不少大夫和药方医书,自己也学成了半个郎中,还是无计可施;好不容易请到一个很有名的大夫,开了一张戒烟的方子,又加上桂皮膏慢慢减去鸦片的份量,才能不伤身坏气地把大烟戒掉……哎呀!杰克先生你叫快住龙儿,我马上给他个方子到村里买几服药,娇娇喝了药明天就会精神起来,快……” 杰克马上从二楼走廊往下喊,把安龙儿从牛棚叫上来,秀莲夫人也回到自己的房里取药方。杰克看到秀莲夫人的房间就在儿童房的后面。 张家楼的左侧是东北方,二楼左侧有三间房,由最前方的东客房,中间的儿童房和最后面北方的秀莲夫人房间连成一片。秀莲夫人的北房是张家楼的左后角,对下一楼就是绿娇娇刚刚入门急救时的小偏厅。 秀莲夫人再回到东客房,安龙儿和杰克都在房里等她。她把药方交给安龙儿说: “你快到村里找到药材铺,先配十服药回来,马上就要煎一服给娇娇喝了,再请大夫把这个方子抄一份,你们留着用……” 安龙儿看了看药方,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药名,各有不同的份量,主药是法半夏,益智仁,酸枣仁,柏子仁,杜仲,牛膝……林林总总一大片,他不及细看,收好药方问秀莲夫人: “村子离这里远吗?” “不远,我们家是村子的最南边,你出门向右转,沿小路向北走两刻钟就到了,你问问人就可以找到药材铺。” “好,我马上去。”安龙儿听秀莲夫人说完,马上转身跑步进村买药。 安龙儿出了门向右跑,过了那丛高大的灌木丛和爬墙的榕树,回头看到张家楼的右侧其实还有一个不显眼的小门,小门前有一条窄路,向北通向张家楼背后的村落,向南沿着墙脚走可以绕到张家楼的正门。不过因为有那丛灌木的掩挡,安龙儿这时已经看不到张家楼的大门。 向北跑出去,所见的都是青砖楼,式样大同小异,零零星星地分布在农田和小池塘之间。因为是中午时分,田里没有佃农,村道上没有人。安龙儿才跑了两里路,远远就看到有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地向自己迎面走来。 这个男人中等身材,脸色白净,一看就知道不是农户,穿一身读书人的灰蓝色长衫,衣服的用料却非常精细,嘴唇上留着一道细细修整过的小胡子,和他的样子有些不般配,看来就象为了掩饰自己的年轻而粘上去的玩意。 安龙儿心想这背后也没几户人家,说不定还是张家楼的人。但买药要紧,他不及细想便在这个男人身边擦身跑过。 两刻钟的路程,安龙儿不到一刻钟就跑完,果然来到一个村子。村子里有各种小商铺,但是可能没有什么外来人,这里并没有客栈。他左右问一下人,就找到秀莲夫人说的药材铺。 药材铺开着门,却看不到有老板。安龙儿叫了几声,从柜台下爬起一个正在睡午觉的老头。老头睡眼惺忪地看过药方,慢慢地给安龙儿配那十服戒烟药。 安龙儿问老头说:“先生,请问这方子上的药是治什么病的?” “咳咳……你看什么病他治什么病呀……有毛病……”老头一点也不好惹。 “先生求求你告诉我吧,我怕配错药吃死人。”安龙儿并不在乎老头对他的抢白,仍是耐心地求老头。 老头看了安龙儿一会,低头看药方说:“这药方祛毒扶正,补气生血,还强筋壮骨,体弱的人吃了好,热底子的人吃了流鼻血,是不是你要的效果?” 安龙儿一听正是绿娇娇最需要的疗效,马上咧开嘴笑起来:“太好了,就是要这种效果,多谢多谢……” 老头慢慢配药,安龙儿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他很想快点回去看看绿娇娇,他也不喜欢只有杰克一个人在绿娇娇的身边。他叫老头给他纸笔墨砚,自己把戒烟药方抄多一份藏好,又等了好一阵,才等到老头捡好十服药,给过钱就马上风风火火地跑步回张家楼。 跑回张家楼的露天大院,看到正中后方的大厅里坐着杰克和秀莲夫人,旁边还有刚才在路上遇到的中年男人。 杰克马上叫住安龙儿说:“龙儿过来,这位是主人家张公子。” 安龙儿马上走入大厅,张公子也主动迎上来拱拱手说:“下在张福龙,秀莲是我内人,这位是……” 安龙儿马上拱手作揖:“张公子你好,叫我龙儿就行了,我姑姐因为戒烟昏倒,幸好经过你这里,被秀莲夫人救起来……” “呵呵,秀莲对戒烟有一套,你们走对门了。过门就是客,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安福龙斯文大方,和秀莲夫人一样热情好客,安龙儿和杰克都大为安心。 安龙儿说:“那真是求之不得,谢谢张公子……秀莲夫人给了我戒烟药方,我已经买了药回来,药方我已经重抄一份,这是还给夫人的……”说完他把药方还给秀莲夫人,接着说:“我先上去看看姑姐,然后想借厨房煎戒烟药……” “呵呵……这孩子真是懂事……”秀莲夫人慈爱地笑着:“你把药放下,我叫阿花煎就行了,你上去看姑姐吧。” 杰克说:“娇娇刚睡了……” “我轻轻地看……”安龙儿说完就箭也似的飞奔上二楼。 上得二楼,楼梯口正对的就是儿童房,这里是白天放孩子玩的地方,安龙儿看到一个年约二十岁上下的妙龄美女站在房门,一身少妇打扮,正抱着刚才咳嗽的孩子,拍着背哄睡觉。 美女被快速出现在楼梯口的安龙儿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地护着孩子向后一闪,惊叫出声音。 安龙儿马上掬个躬说:“对不起,我叫龙儿,是中午来的客人,我姑姐病了我进房看望她……” 秀莲夫人也在楼下喊道:“宁儿,那位小哥是我们家客人,不要怕……” 宁儿长得窄鼻小嘴,清纯动人,一眼看去让人想起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可是脸上却扑了粉上了妆,这让安龙儿觉得混身不自在,这么漂亮的女孩还要上妆吗?她向安龙儿欠欠身以示招呼,就退入儿童房关上门不再出来。 安龙儿惦着碎碎的小脚,无声地走到绿娇娇的床前,揭开床头的幕帘看了一眼,绿娇娇睡得正熟,呼吸均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安龙儿也习惯了这个样子的绿娇娇,她一向脸色苍白。 看过绿娇娇没事,安龙儿轻轻关上门回到一楼中厅,杰克和张福龙还在聊天,秀莲夫人已经不在厅里。 第93节 安龙儿从他们聊天的内容里得知,秀莲夫人是张福龙的原配夫人,但是感情虽然好,结婚几年后一直没有儿女;在父母的张罗下,张福龙又娶一个小妾宁儿。 宁儿很争气,过门半年就怀上了孩子,不久后还生下一个男孩,可惜这个小男孩居然患上瘘病,天天早上睡觉,夜夜咳嗽不止,时间长了体弱不堪,四处求医也没有好转,全家都心痛不已。 而中午他们在门前遇见的是张福龙的伯父,是个生意人,他时不时会过来走亲戚住上三几天,所以刚才他说自己不是这家的人,不能做主收留绿娇娇。 很快又到太阳下山,绿娇娇醒过来喝了一碗戒烟药,果然清爽很多,人更觉得肚子饿。 宁儿夫人和阿花阿香张罗出一桌饭菜,大家在一楼中厅热热闹闹准备开饭,门外传来一阵狗吠声。 阿花说:“大花背的声音……可能有客人来了,我去看看……”说完就走出大院门。 绿娇娇问:“大花背就是狗吧?” 秀莲夫人笑着说:“是呀,我们就养了这么一条狗,这狗傻傻的,见人就吠……” 宁儿也坐在一旁腼腆地笑着,绿娇娇说:“宁儿姑娘长得可真漂亮,象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张福龙哈哈大笑:“我两位夫人都漂亮,绿小姐不能只赞扬一个啊……”说完还一边一个夫人地抱了一下,秀莲夫人和宁儿都笑得很幸福。 杰克也看得笑不拢嘴,绿娇娇看在眼里:“张公子成了杰克的英雄啦,哼哼……” 张福龙说:“杰克先生只要愿意留在这里,按大清律的话可以娶几位夫人嘛……” 杰克一听很高兴,神采飞扬地要和张福龙碰杯喝酒。 前院大门打开,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面容清秀却神情疲倦,一身素服显出弱不禁风的身材。 张家家人都一下子站起来迎出院子,原来这位竟是他们的伯母,就是杰克和安龙儿中午在门前遇到的高大老胖子的夫人,她的名字叫佩云。 佩云手里提着一个小箱,阿花帮她提着两个大箱,走进院子就问: “得盛在这里吗?” 张福龙不要得领地回头问两位夫人:“伯父还没有回来吗?” 秀莲夫人说:“伯父中午出去了,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 张福龙又问:“伯父没说要去那里吗?” 秀莲夫人说:“他一向都是自出自入,不会和我们说话……那,我在看着小孩也不知道他出去了……” 比张家全部人都年轻的伯母佩云担心地说:“中午到现在都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还站在中厅饭桌旁的绿娇娇,手背在身后掐算起来。 〔六八〕死夜无月 宁儿带着阿花把佩云的行李提上二楼,放到东南方的客房。这位客房位于张家楼的大门正上方,左边就是绿娇娇下榻的东客房,右边还有一间客房,却不知道是谁住着。 张得龙和秀莲夫人招呼佩云先进前厅饭桌一起吃饭,绿娇娇并没有马上迎出去行礼,而是很快地用一支筷子点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死”字。 安龙儿看到“死”字后转眼看看绿娇娇,绿娇娇微微点了一下头。杰克看到“死”之后,疑惑地皱起眉头看看安龙儿和绿娇娇。 绿娇娇拉一拉杰克走出饭桌,和佩云行礼见过之后,大家一起回到饭桌。 张福龙说:“得盛伯父经常到处做买卖,佩云你不用太担心,可能他也是去外乡谈生意,一时天黑所以没有回来,你先在这里住一晚再说。” 秀莲夫人也说:“伯父回家了也说不定,明天你不妨先回家……” “他说了再在这里住三天,让我今天来,明天和他一起去韶州……”佩云一脸不解的神情。 秀莲夫人说:“他是精明人,不会有事的,佩云一路上辛苦了吧?今天晚上睡个好觉,明天中午伯父没有回来的话,我们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秀莲夫人对着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伯母,象对妹妹一样关心,佩云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绿娇娇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刚才用小六壬掐指算出大凶卦象,这个失踪的得盛伯父已经死去。再看着佩云的脸,眼睛两侧的夫妻宫紫气黑沉,更进一步印证了得盛伯父的死亡。 张福龙一脸喜气,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宁儿脸上抹着脂粉,同样气色红润,只是看不出真实的面色;秀莲夫人的脸上倒是一股黑气从双眼底的高度,横过鼻中间的年寿位置,这种气色代表着凶死在即。 其实中午秀莲夫人救治绿娇娇时,绿娇娇躺在偏厅的椅子上就已经发现这股黑气,对秀莲夫人即将发生的危险产生了极大的戒心。 然后众人扶她上二楼,她从楼梯上看过张家楼的内部结构,发现此楼大门两扇洞开,对于民居来说开门太宽,有如张开口吞食东西的外形会产生煞气。 从大门进入中庭大院,却是无遮无挡,煞气直攻入门,使张家楼内每一个房间对大门涌入的煞气都避无可避,只待太岁飞伏,便发生凶死之事。 现在从掐指卦算出离开张家楼的得盛伯父已死,尽管除了绿娇娇无人知晓,也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这一卦的正确;可是秀莲夫人脸上的黑气却让绿娇娇直觉,这两件事有关联。 绿娇娇面带客气的微笑,在席间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杰克和安龙儿陪主人家聊聊天,说些路上的趣事,倒也不算冷场。 黑白色的花斑狗大花背在饭桌下游走,不时伸过大脑袋闻闻这个,嗅嗅那个,安龙儿和杰克都喜欢摸它的花斑头,大花背也象很熟络似的一直蹲在他们身边。 饭吃得差不多,张福龙对宁儿说:“宁儿啊,你不是从老家带来些娘酒吗?今天难得有客人来,快拿出来给大家尝尝……尤其这位杰克先生,你在洋行天天喝好酒,今天该试一下客家女人喝的酒是什么味道……” 杰克一听大声叫好,宁儿于是到二楼拿下来一个小酒坛到厨房,倒好每人一杯,用托盘送到桌上。 客家娘酒味道香甜,酒色朱红透润,倒在杯子里很讨人喜欢。 绿娇娇一大早飚马车之前就喝了两杯伏特加,然后又喝了一大碗戒烟药,喉咙正有点痛,也不知道一天之内喝这么多东西会不会拉肚子,于是推说不胜酒力放下杯子。 张福龙举着酒杯对绿娇娇说:“客家娘酒是客家女子酿的酒,放得越久越醇厚香甜……你手上这杯酒,是宁儿的母亲酿造,存放了三年留给女儿补身的上品,你喝了对身体也很好……来来来,不要浪费了慈母一番心意,我们一齐干了这杯……” 这样劝酒实在不好拒绝,绿娇娇只好客气地和大家一同举杯把酒喝下去。这时才知道张福龙果然没有说错,客家娘酒醇中带烈,香中有甜,再不懂喝酒的人都会喜欢上娘酒。 绿娇娇这时的心思根本不在饭桌上,她只想着去留的问题。 凶宅凶事就放在面前,虽然目前看不出任何迹象,但是完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凑这种热闹。要是明天闹出人命,引来官差的话,以自己通缉犯的身份相当麻烦。 但是现在离开的话,一来不合常理,二来连夜赶路可能更引起各关卡官兵的怀疑,第三件事最让绿娇娇矛盾:秀莲夫人凶死在即,自己应该置之不理吗? 第94节 人死之前面带死色是常有的事,天下没有不死的人。 但是秀莲夫人不仅善良宽厚,还收留了自己,亲自为自己更衣护理,还给自己戒烟的药方,煎好药拿到床头,现在吃的这顿饭都没有埋单,就这样不顾而去会不会太那个? 还是先留一晚上再说,明天大早马上走人。绿娇娇做好决定,就对张家上下道过谢,说好明天大早会离开上路,还把二两银票塞到秀莲夫人的手里,谢谢她送的戒烟药方。 秀莲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收银票,硬塞回给绿娇娇,绿娇娇只好再三谢过。 秀莲夫人还关心到安龙儿和杰克的睡房安排。宁儿说二楼有三间客房,绿娇娇睡了左边东客房,佩云安排到东南方中间客房,右边南方客房得盛伯父睡过,因为不知道他回不回来,现在还没有收拾整理,其他房间也没有准备好床铺。 绿娇娇连忙说:“二楼是木地板,不比一楼的砖地潮湿,他们两个大男人在我的房间打地铺就行了。只是睡一个晚上,不用再特地张罗。” 杰克和安龙儿也连声附和,秀莲夫人挺不好意思地再三道歉。 绿娇娇很快觉得酒劲上头,全身都有点发麻,脑子更是昏乎乎的想睡觉。这娘酒喝起来甜丝丝,没想到后劲这么足,她向大家告辞后就和安龙儿、杰克回到二楼东客房铺床休息。 也许今天大家都折腾得够呛,不只是绿娇娇,杰克和安龙儿在铺好地铺后,也很快睡着了。 刚刚戒大烟的人,烟瘾发作都会白天怕光打呵欠,晚上精神找烟抽。要是晚上醒来抽上一泡大烟当然可以安心睡去,要是无烟可抽的话,一晚上可就饱受烟瘾煎熬,流眼泪流鼻涕,两眼光光楞是睁着等天亮。 绿娇娇才戒了几天的烟,下午还睡了一大觉,按烟鬼惯例在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过来。 现在是重阳时节,绿娇娇摸黑起床向窗外看去,田野一片漆黑,应该是下半夜时分。她身上有杰克的金怀表,可是天色太黑实到看不到时间。 杰克和安龙儿整齐地排地下睡觉,呼吸均匀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绿娇娇不想点灯嘈醒两个可爱的年轻人,可是又没有睡意再上床,只好不知所谓地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是大烟瘾把自己叫醒的,因为按多年的习惯这时抽一泡烟会睡得很舒服,可是这样偷着抽烟,又何必戒烟呢? 绿娇娇不会半途而废,她盘起脚坐在椅子上,双手结印,眼观鼻,鼻观心,凝神内观重练道家内丹。 人在练功的时候五官特别敏感,加上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安静夜晚,楼下的一点声音引起了绿娇娇的注意。 先是张家楼背后的牛棚里传来门响声,不一会从一楼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听得出开门很轻很慢,有意尽量不让人听见。 大门开过一条缝后,又听到一楼大院有一扇门响起,然后是缓慢的脚步声走出,到大院放下一个大包袱。 绿娇娇心里发毛,头皮发麻,她光着脚轻轻走到床边摸出左轮枪,再踮着脚走到门旁边,用耳朵贴着门板听向外面。 张家楼中庭的左右两边有两道对称的楼梯,左边的楼梯在东北方,通到绿娇娇住的东客房、儿童房和秀莲夫人的睡房;右边的楼梯在西南方,通向另一排房间。 绿娇娇听到脚步声正在轻轻地走上楼,虽然是走在西南方的楼梯,远离自己的房间,绿娇娇还是吓得全身发抖,她觉得自己的脚开始发软站不稳,只好慢慢地蹲在地上。 她蹲着挪到杰克身边,摸到他的嘴巴捂住,然后轻轻摇他的手,可是杰克却摇不醒;她又去摇安龙儿,同样是摇不醒,两个大男孩都在幸福地酣睡。 绿娇娇越来越恐惧,屏着呼吸再蹲到门边听外面的声音,听到脚步声没有走向自己这边,却在二楼回字型走廊的另一边,慢慢地打开一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这时她再也流不出眼泪鼻涕,而是剧烈地心跳着,拿枪的手也随之发抖,脸上发烧,一额头都是冷汗。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是谁?是不是该去找秀莲夫人说有人进来?可是她实在没有胆量打开门,只是想要是大花背吠几声就好了。咦?大花背为什么不吠呢? 绿娇娇在门边蹲了很久,一直没有听到别的声音,于是带着左轮枪躲上床。 天色渐渐亮起来,绿娇娇也一直没有睡。张家楼外面开始有人的声音,绿娇娇下床看向楼下,三个农夫正在田里把秋收后的禾秆捆绑好,送到张家楼的背后,看来这些是张家楼的佃户或是长工。 其中一个农夫看了看张家楼,然后向大门走过来。绿娇娇再闪到门后贴着门板听出去。 大门推开之后,听到农夫大声说话的声音: “阿香!阿花!还睡懒觉不干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听到农夫疯狂的叫声:“救命啊!夫人死啦!来人啊!” 绿娇娇心里一震,真是出事了! 她顶着门不走出去,继续听着楼下的动静。 农夫在一楼拍开工人睡房的门,然后听到阿花和阿香的尖叫声,睡在二楼的张福龙,宁儿也醒来跑到楼下,一楼大院象炸了锅一样哭喊成一片。 这个时候再不出去就太没人性了,绿娇娇踢醒杰克和安龙儿,他们两人还在迷糊中,看绿娇娇已经穿戴好打开门走出二楼回廊,也连忙起来跟出去。 佩云从旁边的东南客房刚刚开门走出来,碰上绿娇娇也是一脸的迷糊,两人从回廊看下一楼露天大院,只见张福龙坐在大厅门前的地上,抱着秀莲夫人的尸体流眼泪,宁儿跪在地上也伏在秀莲夫人的尸体上哭得死去活来。 张福龙泣不成声地对下人们说:“你们……快去报官!” 〔六九〕蒙汗药方 绿娇娇和众人连忙走下一楼,围到张福龙和秀莲夫人的尸体身边。 佩云看着秀莲夫人掩着嘴流眼泪,看样子是被吓哭了。那个最先发现尸体的农夫跑出门,可能是去报官。 杰克蹲到张福龙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了几句,然后帮他把秀莲夫人的尸体平放到地上,叫人用床单把尸体掩盖好,不要移动尸体的位置。 绿娇娇把佩云和宁儿拉到偏厅,叫安龙儿把几个进来看热闹的农夫赶出去,关上张家楼的大门;这是为了保证有官差来到时,可以看到接近实况的原样。 然后叫阿花阿香到厨房烧水煮饭;因为她知道今天肯定整天不安宁,少点力气都不行,一定要在早上让大家吃顿饱饭。 再让阿花给自己煎一服戒烟药;因为她喝了秀莲夫人开的戒烟药,晚上发烟瘾时,发冷发抖流泪的症状真的减轻了许多。 张福龙回到中厅里坐着,看着秀莲夫人的尸体,双眼通红不时流出眼泪,表情显出极大的悲痛。 宁儿跑到二楼的儿童房关上门,在楼下都可以听到她的啕嚎大哭。佩云十七八岁小小年纪,更不知该如何是好,绿娇娇把她打发回房间,等官差来问话。 绿娇娇到厨房打水洗把脸,尽可能让自己在这种场面里冷静下来。 安龙儿走到她身边小声的问:“娇姐,要不要……” 绿娇娇知道他说的是马上离开这里,因为她身上背着通缉令,一会官差来了多少有些危险。 但是绿娇娇对秀莲夫人的死一直有防备,她反而考虑到另一个问题,她对安龙儿小声地说:“凶手最想我们走……我们只要一走,马上就成了畏罪潜逃,罪名绝对往我们身上安,明白吗……官府会马上全力通缉,我们三个人就会背上一张加急的真正通缉令,根本走不出韶州……” 安龙儿点点头,其实绿娇娇留下来还有一个原因。秀莲夫人为人善良,绿娇娇不想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再说,绿娇娇可能是唯一听到昨天晚上楼下有声音的人,她留下会为破案增加多一分希望。 第95节 绿娇娇把杰克和安龙儿叫到张家楼大门外,看看左右没人,小声对他们说了昨晚听到楼下有声音的情况,和不能马上离开的原因,杰克和安龙儿都表示明白。 然后她又说:“现在趁官差没有来,我们先四周看看情况,不然一会乡绅来处理,村里人又来围观,我们可就看不到真实情况了……” 说完,他们三人开始绕着张家楼慢慢查看起来。 三人首先从左侧走到张家楼后方的牛棚,杰克的洋马车也停在这里。一走近牛棚,就听到大花背一阵乱吠。 牛棚是红砖瓦房,这在当时的农村绝无仅有,建得出奇的结实豪华。一扇木门上了大锁,不过门板上有很多宽大的门缝可以看进去。 绿娇娇从门缝往里面看,看到大花背正在抖毛,然后伸了个大懒腰,好象刚刚睡醒的样子。旁边有一堆干草和旧衣服,看得出有人给它准备这个狗窝。 牛棚里分左右两栏。左边一栏是牛,杰克的两匹大马也在牛栏里关着,右边一栏是猪,杰克的马车停在牲口栏的中间过道上。 大花背从牛棚大门底下钻出来,马上认得是昨天和主人一起吃饭的客人,摆着尾巴走到三人面前。杰克和安龙儿都很喜欢大花背,热情地和大花背打招呼,大花背也显得很开心舔他们的手,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欢叫。 绿娇娇看着活跃的大花背,问安龙儿和杰克:“你们昨天刚刚进张家楼……它有吠吗?” 杰克说:“没有,我们只看到胖子伯父,阿花和秀莲夫人……我第一次见大花背是晚上吃饭……” “我第一次见它就是这里……”安龙儿一说完,绿娇娇就用一个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昨天中午安顿了娇姐到东客房,我就跟阿花到牛棚栓马卸行李,看到大花背在牛棚里睡觉……” “它没有醒?”绿娇娇斜眼看了看大花背,大花背正伸着舌头嘻皮笑脸地看着她。 “没有,阿花还踹了它一脚骂它懒狗。”安龙儿说。 杰克说:“狗睡得再熟,有人来了都会醒一下,如果有人来了也不会醒,除非是睡在家里,或是有很熟很亲近的人经过……” 绿娇娇也说:“对,我们一走过来它就吠了,还是看了认得才静下来。昨晚吃饭的时候,秀莲夫人还说养了一条见人就吠的傻狗,你们记得吗?” 安龙儿说:“记得,这么说昨晚上出入张家楼的人是很熟的人?” 杰克说:“也不能这么快下结论,先看看大花背的生活习惯再说……” 然后三人再走到牛棚背后,牛棚后是另一片农田,墙边长了大叶灌木,开满美丽的白色喇叭花。 杰克随手摘了一朵闻一下:“这花真漂亮,不过没有香味。” 绿娇娇说:“这是农家专门种在猪栏旁边的花,名叫曼陀罗,这种花和结出来的果子都有毒,不过猪拉肚子的话,用曼陀罗煮水喂猪倒是很有疗效……”说到这时,绿娇娇停下脚步,看着曼陀罗眯起眼睛。 安龙儿问:“娇姐怎么啦?” “曼陀罗有平喘止咳的作用,我记得秀莲夫人说过小孩有痨病,夜夜咳喘,而张福龙也略通医理,他如果在这里种上曼陀罗给小孩止咳……也算是合情合理……” 杰克和安龙儿都对绿娇娇大为佩服,一朵花都可以看出这么多事情。 “不过……”绿娇娇又说:“曼陀罗还有个作用,就是可以做蒙汗药,只要把花晒干磨粉,放在酒里让人喝下去人,人就会被麻翻,失去任何知觉,酒气过了才能醒来……” 绿娇娇一边说一边看看杰克和安龙儿:“医生会在给病人开刀时用曼陀罗止痛,强盗会用曼陀罗麻翻客商抢劫财物……” 安龙儿和杰克不禁异口同声地说:“客家娘酒!” “我们昨天晚上被宁儿麻翻了?!”杰克挠着头,一付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的样子,越说越大声:“她为了杀秀莲夫人麻翻我们?!” 绿娇娇马上伸手捂他的嘴:“小声点!你刚刚才说不能这么快下结论,看完再说……” 安龙儿也说:“看起来她们之间倒不象有仇的样子,昨晚上一家三口多甜密呀……再说如果真是有麻药,娇姐怎么又会醒呢?” “也不能这么说……鸦片有止痛止咳,平喘安神的作用,和曼陀罗的药效很接近;我抽了几年鸦片,对麻药可能特别适应,同一个份量的曼陀罗可以放倒你们,不一定能放倒我……”绿娇娇的解释让杰克啮起牙斜了她一眼,安龙儿扑一声笑出来。 绿娇娇也嘿嘿地笑了两声说:“我在戒烟嘛,秀莲夫人也说了,戒烟的人都是晚上精神……” 大花背这时也跟了过来,和他们一起从张家楼的背后走向右侧。 张家楼的背后除了每个房间一个小窗,没有其他的门户。走到张家楼的右侧却看到一扇小门虚掩着。 大花背一头就从小门钻进去,它对这个路径显得很熟悉。他们三人看了看门的位置,这里是张家楼的西方,也就是全楼的右后角,和绿娇娇睡的东客房呈对角位置。 因为是秋天,地面干硬,看不出有什么人的脚印,只看到深一些的牛蹄印,好象还是刚刚有人赶牛经过的新痕迹。大家看了看地面,没有特别的情况,就慢慢走入这个小西门。 这个小门很窄,只能容一人出入,门是三寸厚的包铁木板,完全可以抵挡一般的战斗进攻。 这扇门虽然厚重,但是保养得很好,用一点力就可以推开门,门打开时也没有什么声音。 三个人走进小西门,看到一间黑麻麻的客房,客房里的布置和绿娇娇睡的东客房差不多,桌椅床柜都是上好酸枝木料,只是客房里被人翻得乱杂八糟,一地都是被子衣服,好象被人抢劫过一样。 从这里看向张家楼内,一扇房门开了一半,可以看到楼内的大院和厨房,再走前几步,还可以看到绿娇娇住的东客房。 站在这里的绿娇娇,几乎可以肯定昨天晚上有人从这个房间把秀莲夫人的尸体背到大院里扔下,心里不寒而栗。 杰克和安龙儿听绿娇娇说过晚上的事情,都意识到这个房间可能是发生命案的地方,默不作声地四处观察。 绿娇娇发现在床边的茶几上有四个小酒杯,放在一个托盘上,拿起酒杯闻了一下,竟是客家娘酒的味道。 突然大花背发出一阵连续的疯叫,绿娇娇差点把酒杯摔到地上。在这个平静诡谲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下,好人都得吓成傻瓜,大家急忙从西客房跑出露天院子看出了什么事。 从院子的正门冲进来一群男人,其中有六人抬着一块大床板,床板上躺着一个全身湿漉漉,皮肤苍白的大胖子,他正是昨天中午开始失踪的得盛伯父。 杰克几步冲到院子中间,把这些人拦在入门的位置,不让他们接近秀莲夫人的尸体。 一个衣着斯文的老伯走出来说:“张秀才呢?我们找到他伯父了!” 张福龙正从楼上快步走下来:“林老爷,我在这里,这位洋人是我朋友,他在帮我处理秀莲的事情……” 林老爷是村里的举人,也是主要乡绅之一。张家秀莲夫人意外死亡首先通知得村里的乡绅,再通报到韶州府。现在林举人安排人火速飞报韶州府的同时,首先赶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却把得盛伯父也带回来了。 林举人说:“有乡亲在村里的小河上发现你家伯父淹死啦!” 第96节 二楼上传来轰隆一声,大家抬头看去,原来是走出二楼回廊看情况的佩云,看到得盛伯父的尸体后昏倒在地。 绿娇娇连忙叫上阿香,跑上楼扶了佩云进房间,然后在佩云刚才昏倒的回廊看下去。 绿娇娇一直没有见过得盛伯父,现在他就躺在一楼的地面,从上向下看去,一具肥肿难分的尸体,似乎面无人色地站在绿娇娇面前;绿娇娇马上想呕吐,她这才明白佩云为什么会昏倒。 她走下一楼厨房喝了那碗戒烟药,稍为精神了一点,看到杰克和张福龙已把林举人和村民推出张家楼外,现在正站在门外说话。 伯父的尸体就放在入门处,远离秀莲夫人的尸体。 尽管不认识得盛伯父,也不知道他的为人,绿娇娇心底里还是希望漂亮善良的秀莲夫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要接近长得这么丑的死鬼。 〔七十〕无用之绳 杰克和安龙儿在张家楼大门外,和张福龙、林举人等一群乡亲聚在一起,听张福龙和林举人说发现尸体的情况。 绿娇娇看看楼下阿花阿香忙着做饭,佩云又在房间里歇着,二楼应该没有什么人,她眼珠子一转,决定趁没人注意,去看看二楼的各个房间,可能会有些发现也说不定。 自己的东客房没什么好看的,她刚才扶佩云进东南客房也看了一下,房间分了厅和房,比自己住的东客房大一倍,房里全是佩云的衣服杂物,这个小女孩看来也是大小姐出身,不大会收拾。 从佩云的房间看出去,前面的田野空旷一片,只是向右看不到进村的路。原来张家楼大门右侧长的一大堆灌木茂盛非凡,一棵榕树爬在墙上,不只是四处伸展,还一直向二楼的高度长去,挡住了右侧的视线。 她突然醒起那里正是张家楼的厕所和排水位置,肥水如此充足,那些灌木怎能不猛长。 绿娇娇沿墙边慢慢地走向二楼的南客房,尽量不引人注意。 这里是张家楼的右侧,对下一楼就是厕所,不过因为厕所干净通风,所以二楼也不觉得有臭气。而大门右侧爬墙的榕树一定就在这个房间的窗下。 用手推一推房门,原来门上挂着一把锁,门的做工很好,从门缝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听宁儿说,伯父就是住这个房间,因为不知道他回不回来所以一直不敢进去收拾……如果一直不打开这个房门,官府的捕头来了一定会进去翻东西。看来一会要找宁儿拿钥匙进去看看。 绿娇娇回头看了看二楼的回廊,还没有其他人,于是继续向下一个房间走去。 南客房背后是宁儿的房间,这里位于张家楼的西南方。因为张家楼的露天中庭有左右两道楼梯,宁儿的房间正对着右侧的二楼梯口。绿娇娇想,如果昨晚的脚步声不是宁儿,她会不会听见呢? 门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门看了看里面,房间里干净清香,在窗台上还插着几支野菊。虽然只是从田野里采的野菊,但是这三支花却插得错落有致,说不出的好看。如果从这个房间往下看,就会看到张家楼的右侧村道,有客人来张家楼的话,宁儿会首先看到。 绿娇娇轻轻拉上门,转身要看下一个房间,却突然看到宁儿抱着孩子,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她双眼哭得通红,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一眨眼就会有眼泪流出来,脸上的脂粉被眼泪划出一道道白痕。 绿娇娇被宁儿突然一吓,人一哆嗦就靠到墙上:“啊!呵呵呵……我……” 宁儿幽幽地说:“绿小姐想看什么?我带你看……” “宁儿,我昨天晚上听到有人从这道楼梯走上来,你在房里听到吗?”绿娇娇看人都到面前了,不妨问多一句。 宁儿的神情显得有点奇怪:“我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不过这家里这么多人,晚上照看小孩和上厕所也会上下楼梯……” “那倒是……宁儿,后面这个房间是张先生的房间吗?”绿娇娇指着后一个房间问道。这个房间在张家楼的西面,楼下就是有个小侧门通向外边的一楼房间。 宁儿慢慢地拍着小孩说:“这是福龙的书房,我们平时很少进去,不过这房间平时不锁,里面只有书,我带你进去看看……”宁儿刚才哭得很厉害,现在现出很疲倦的神情,说话有气无力。 绿娇娇还发现,宁儿抱着的小孩很瘦小,而且一直在睡觉。听说这孩子有痨病,痨病的人会夜咳,如果晚上一直咳嗽睡不着的话,白天的确会长睡不醒,可是昨天晚上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孩子夜咳。 绿娇娇跟宁儿走进二楼西书房,这个书房一半地方放着书架,书架上除了四书五经之类的八股文,还有很多医书。另一半地方放着药架,架上有很多用纸包好的草药,闻到一股很重的草药味。 绿娇娇说:“张先生还爱好医术啊?” “是啊,福龙从小抽鸦片,后来为了要生孩子就狠心把鸦片戒了……谁知道孩子出生就得了痨病……福龙……到处找大夫和验方……”正说着宁儿就哽咽起来,说不下去。 绿娇娇从身上掏出手绢给宁儿抹一下泪水,抱着宁儿肩说:“张先生一定会尽全力治好孩子,他是个好丈夫……嗯?” 宁儿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门背向着绿娇娇自己擦眼泪。 绿娇娇再回头看看房里,西墙角的地上有一捆粗布绳引起她的注意。布绳很粗很柔软,每隔一尺打一个大结,分明是用于攀爬。学医寻方要爬什么呢?绿娇娇自然而然地看向窗户。 张家楼是碉堡式的青砖楼,每一扇窗都不是很大,一般只有一尺宽。张福龙的书房两个方向共有四个窗子,都是窄窗加上架成方格的粗铁杆,人不可能从这里钻出去。从防御的角度说,是没有人可以从外面钻进来。仔细看看四个窗的铁杆,都是插入青砖的硬结构,不象可以随便拆卸的样子。 绿娇娇想不出个所以然,快步走出书房,宁儿又带她走到张福龙的房前。这个房间门上挂着锁,但没有锁上,宁儿说:“这是福龙的房间,想进去看看吗?” 绿娇娇不好意思地说:“这样不好吧,宁儿算了,我也只是随便看看……” “进来看看吧,没事的……”宁儿轻声说道,很大方地带了绿娇娇进张福龙的房间。 张福龙住的西北房是张家楼的大后方,房间位于全楼的中轴线,走进去后看到这里的间隔,和佩云住的大客房一样,也是一厅一房,比一般客房大一倍。房间里宽敞整洁,窗台上也插着几支菊花。绿娇娇不禁问道:“张先生的客间是宁儿收拾的吧?” “是,他不喜欢下人收拾房间和书房,他怕把东西放乱了找不到……” “我看出来这个房间的布置和你的房间很象,所以猜出来了……”听到绿娇娇这样说,宁儿微微笑了一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能被人发现这一点是幸福的。她刚刚哭过的脸上闪露出凄艳含蓄的笑容,有如雨打梨花般娇美,绿娇娇看了都忍不住心头一荡,上下打量起宁儿的身段。 如果没有从正面看到宁儿饱胀的乳房和胸前隐隐约约的奶渍,只从身后看她苗条细致的腰身,绿娇娇实在看不出她生过孩子。以绿娇娇在风月场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样的货色绝对是红牌阿姑,不知多少公子哥儿为之疯狂。 出了张福龙的房间,宁儿带绿娇娇走到下一个房门前。绿娇娇在回廊上向下看了看露天的中庭,看到大门已经关上,门外也没有了人群说话的声音,杰克和安龙儿正蹲在得盛伯父的尸体前查看,杰克手拿着一根树枝翻起尸体的衣服。 宁儿推开房门,站在门前却不进去,只是捂着嘴在流眼泪。绿娇娇搂一搂她的腰表示安慰,自己走进房间。 这里是秀莲夫人的房间,位于张家楼的北方,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牛棚的门口。房里有一排显眼的书架,架上的书多是诗词歌赋,除此就是床柜桌椅,没有多余的摆设。秀莲夫人的房间前面就是儿童房,两房之间有一个门可以通过去,大概是为了冬天或晚上照顾小孩子时,不用走出回廊。 儿童房前面就是绿娇娇睡的东客房,到这里为止,绿娇娇已经大概把二楼看过一遍。 阿花从左侧楼梯走上来,请二娘下去吃饭,于是宁儿把孩子交给阿花,叫上在房间里的佩云,和绿娇娇一起下楼。 绿娇娇问宁儿:“伯父房间的钥匙你有吗?” “有,客房的钥匙我都有……” “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绿娇娇试探着问。 “可以,一会我和佩云去收拾房间,我带你一起去……”宁儿的回答百依百顺。 两人走到中厅,只见杰克和安龙儿坐在饭桌旁,桌摆了七副碗筷,绿娇娇算了算人,分明第七副碗筷算上了秀莲夫人那份。 第97节 宁儿一看这个场面,触景生情地又哭起来,绿娇娇管不得那么多,对杰克和安龙儿说:“吃饭,吃饱了……”然后带头狼吞虎咽地夹菜吃饭。 宁儿坐在一旁只是陪吃的样子,她回头问阿香:“福龙呢?” “张公子和林举人去看找到伯父的位置了,说是一会就回来。” 宁儿点点头,又是一脸倦容地默默流泪。 不一会听到大花背吠了三声,阿香说:“张公子回来了,我去开门……” 绿娇娇听到三声狗吠,停下碗筷抬头看门外,眼尾余光扫杰克和安龙儿瞄了自己一眼。 从门外走进来的真是张福龙,绿娇娇的心里一阵狂跳,原来大花背正如秀莲夫人所说“见人就吠”,不同的只是见到熟人会吠几声打个招呼,见到不熟的人就来一阵乱吠吓退人家。 大花背昨天一整天的平静,绝对不是偶然。 张福龙双眼哭得红肿,他进来大厅和大家打过招呼,就说起刚才的事情。 他跟林举人到村里发现伯父尸体的河边看过,村里虽然有青石路,可是河边没有护栏。村里的河岸都砌了垂直的石壁,从水面不能爬上石壁;有些地方的水比较深,要是掉下去的话人就爬不上来,现在估计伯父是失足掉到水里淹死的。 林举人早上已经派人飞马到韶州报官,官差应该下午就会到。 他看了看用被子盖好的秀莲夫人尸体,皱着眉头哀伤地说:“我刚才看过一楼的房子,西房的小门打开了,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可能晚上有贼进来,被秀莲发现……贼人怕秀莲喊人,就把秀莲掐死……”他说得哽咽而小声,大家都静下来,宁儿和阿香也陪着小声哭起来。 张福龙忍着悲痛对杰克说:“杰克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你一到我们家就发生这样的事……” 杰克一手搭着他的肩说:“我很遗憾发生这样的事,希望我可以帮到你……” 张福龙拍拍杰克的手,点着头说:“杰克先生不用客气,官差来了会处理;如果你们不走的话,官差可能会盘问你们,这就给你们添麻烦了……所以,要是你们赶时间的话,不妨先上路……福龙会妥善处理秀莲和伯父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杰克和安龙儿不约而同地看向绿娇娇,绿娇娇现在喝过药吃饱饭,正在精神的时候,她盯着张福龙的眼睛说:“秀莲夫人是好人,她救了我还给我治病的药方,我不能让她枉死,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们绝不离开!” 同时用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张福龙怔了一下,宁儿和佩云都吓得抖一抖。 〔七一〕时间洞 绿娇娇说过,现在最想他们离开的就是杀秀莲的凶手,只要他们一走,全部罪名都会推到他们头,然后就会对他们进行大通缉,所以安龙儿和杰克一听绿娇娇拍桌子,马上知道这话冲着张福龙而去。 凌晨走上二楼的奇怪脚步声,加上张福龙的凶手式思维,都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高度怀疑张福龙。 张福龙昨天下午才见到绿娇娇一行出现,首先接触的人是杰克,晚上吃饭时绿娇娇也是病奄奄地一言不发,他一直以为这三个不速之客中,绿娇娇和安龙儿只是洋大人的两个仆从,所以什么事情都只会和杰克谈。现在看到绿娇娇敢当众拍桌子,一副发施号令的气势,马上意识到这个小女孩不是他想象中的通房丫头,她的底子很深,完全有可能是这三个人中的主心骨。 他看到绿娇娇如此坚决,对绿娇娇等三人拱拱手,面带感激地说:“谢谢各位仗义相助,秀莲知道一定很安慰。” 绿娇娇挑明了话头,干脆开明车马地做事。 吃过饭后,她让宁儿带她一同上得盛伯父住过的二楼南房。房间内被铺凌乱,衣服乱扔,桌面上还有一个藤箱,佩云一看就说那是得盛的箱子。绿娇娇仔细地翻过全部衣物行李,都没有看到值钱的东西。 然后她到一楼再检查没有看过的地方。 一楼有大厅,偏厅,厨房,厕所,工人房,和两个客房。一个客房在宁儿的房间下面,打开看过只有家具,空空如也。另一个客房在张福龙的书房下,就是有侧门,有被铺,还有酒杯的房间,绿娇娇又仔细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新发现。 房间全部查过,张福龙说宁儿要休息,于是各自回房午休,等官差来处理。 等大家都入房后,绿娇娇把杰克和安龙儿叫到张家楼的大门外的路边,大花背又叫了几声,小跑过来讨了个摸头,就很开心地站在他们身边一起开会。 绿娇娇把刚才在二楼看到的情况给杰克和安龙儿说过一次,安龙儿背向张家楼,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绿娇娇接过来问他:“这是哪里的钥匙?” 安龙儿说:“这是二楼南房的钥匙,你们去一楼查房时,我上二楼试过……” “啊?!你是从那里得到的?”绿娇娇大为惊奇。 杰克说:“早上我们走进有侧门的一楼西房,龙儿在床上找到的;当时大花背乱叫,我们就跑到院子,所以没有注意……” “钥匙是谁的?”绿娇娇看看杰克和安龙儿。 安龙儿说:“我们检查过得盛的尸体,身上没有钥匙,我想钥匙很可能是他的。” “嗯,我看到杰克翻人家的衣服……宁儿手上有一把钥匙,另一把钥匙在肥鬼手上也合情合理,他在这里住几天,天天进出总要有自己房间的钥匙……”绿娇娇基本上接受安龙儿的推断。 杰克说:“昨天中午我抱你进大门的时候,得盛刚刚开门出来,腰上挂着玉佩和钱袋,但是刚才我检查他的尸体,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其实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好象被抢劫过……” 安龙儿说:“这条钥匙是什么时候掉在一楼西房的床上呢?” “可能性有很多种,按常理来说,应该是肥鬼锁门离开二楼南客房之后,才把钥匙掉在一楼西客房的床上……呵呵……”绿娇娇说到这里,自顾自的笑起来:“其实这才是最不可能的,一个人都要锁门下楼出门了,怎么回到一楼客房去睡觉?” “如果他真是为了去那里睡觉呢?”杰克的想法天马行空,在美国人的思维里,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 “就是,和谁睡呢?”绿娇娇摸着下巴仰头看看爬在张家楼墙上的大榕树,榕树上边就是二楼南客房的窗子。 “到一楼睡觉就非得找人陪着睡吗?”安龙儿不解地问绿娇娇,换来头上一记响敲。 杰克也象绿娇娇那样摸着下巴说:“睡觉也要有时间啊,是我们见到他之前,还是之后呢?” “时间,问题在时间上……你们再说说进来看到的情况,我当时昏过去了,迷迷糊糊的……” “中午我赶车到门前,就是这里,杰克抱着你下车,遇到肥鬼开门出来,肥鬼说他不是这家的人,叫我们进去问主人家……”安龙儿说道。 绿娇娇打断他说:“你们觉得肥鬼这个人怎么样?” 杰克说:“我觉得他是个老色鬼,动作和眼神都很好色,我抱着你的时候,他一边说话还一边走过来闻一闻你,说你长得标致……” “啊?他还闻我!凑得很近吗?”绿娇娇苦瓜着脸问道。 安龙儿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近……” 绿娇娇侧过脸咧一咧嘴说:“咦……恶心死了……然后呢?” 安龙儿说:“然后我们进大院,阿香在厕所那边洗被子,阿花从厨房出来,叫秀莲夫人从二楼下来……然后大家把你抬进偏厅,然后你就醒了……” 第98节 绿娇娇说:“我上了二楼后,龙儿去整理行李,见到大花背在睡觉,那时有见到宁儿吗?” 安龙儿说:“没有,我是卖药回来才在二楼的儿童房见到她的,我还把她吓了一跳……” “先不要搞乱时间,龙儿整理完行李就去买药,外面的情况怎么样?”绿娇娇问道。 安龙儿说:“我想快点买到药,所以跑步进村子,路上遇到张福龙,他正在匆匆往回赶,不过我不认得他,回来后才知道他就是主人家……” “等一下,你是在什么地方碰到张福龙的?”杰克打断了他的话。 “大约两里路,喏……就那边的大树旁边……”安龙儿伸手一指,大家看那边一看。 安龙儿指的方向是张家楼的右后方,走路的话只要半刻钟就可以走到,在这段路上没有其他房屋,只有大片田野。 杰克说:“好的,你先说下去,一会我再说……” “嗯,然后我到了村子找了一会才找到药铺,药铺的老头慢吞吞地配药又磨蹭了两刻钟,我还问他拿笔墨纸砚抄了一次药方……然后我就直接跑回来,进大门就见到杰克和张福龙、秀莲夫人坐在大厅聊天……我一见张福龙就认得刚才在路上见过,然后我上楼看娇姐,就在二楼撞上宁儿……” 杰克说:“让我们来算算时间,龙儿你跑到村里要多长时间?” “一刻钟。” “好,找药铺用了多少时间?”杰克又问道。 “大约半刻钟吧……” “配药用了两刻钟是吗?”杰克问道。 “是。” 杰克说:“从安龙儿跑出去到回来,一共用了四刻半钟,每刻钟相当于14.4分钟,四刻半钟就是一小时零五分……从龙儿遇到张福龙的位置开始往这里走,如果快走的话,八分钟就可以走到……” 绿娇娇问道:“那代表什么?” “耐心点听我说……”杰克双手张开做了个按的动作,让绿娇娇和安龙儿定一定神: “龙儿出去买药后,过了十五分钟娇娇就睡着了,我和秀莲夫人下去一楼大厅,阿香阿花摆好饭菜,我们一齐等张福龙里来。大概又过了半小时,看到宁儿从二楼自己的房间走下来,见过秀莲夫人后就上楼带孩子……” “秀莲夫人说她和宁儿轮流带孩子,她怕宁儿辛苦,所以她带下半夜和上午,宁儿带下午和上半夜,宁儿的时间比较舒服……” 绿娇娇不由自主地说:“秀莲夫人真是好人……” “ok,宁儿上去后不久,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张福龙才从大门走进来,大花背同样没有叫,他和我见过之后大家就坐下吃饭,没说上两句安龙儿就回来了……” 杰克看看绿娇娇和安龙儿:“明白吗?张福龙本来应该在娇娇还没有睡着、我和秀莲夫人还在二楼的时候就回到张家楼,但是他迟了四十五分钟……龙儿见到张福龙的时间,和我见到张福龙的时间有个空洞,这四十五分钟他在哪里呢?” 大家看看安龙儿遇到张福龙的村道大树下,又看张家楼,中间真是没有什么可以躲人的地方。 杰克说:“当我见到张福龙进门的时候,阿香还问他吃了饭没有,如果张福龙半小时前进过张家楼,阿花和阿香会看见他,不可能问他吃了饭没有……所以我估计他一直在张家楼外面。” 绿娇娇说:“他不会在田里采花吧?” 安龙儿说:“张家楼西客房有个侧门嘛,他可以从那里进去……” 杰克和绿娇娇互相看看,绿娇娇说:“如果那时肥鬼也在里面的话?” “对呀!”杰克好象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们看这堆大树,在张家楼的右边,把右边的村道全挡住了……我们的房间,佩云的房间都看不到右边有人来往,能看到的只有宁儿的房间,和肥鬼得盛的房间……只要大花背不叫,肥鬼和张福龙都可以悄悄地从那个小侧门进去一楼的西客房……” “他们进去干什么呀?不会进去一起睡觉吧?”安龙儿皱着眉头猜测着原因。 绿娇娇也说:“按你的说法,肥鬼中午出来就往回钻到西房,张福龙中午赶回来也偷偷进了西房,还在里面喝娘酒?四十五分钟后张福龙就从大门进张家楼,肥鬼把钥匙扔在床上就去跳河?什么事呀?不合理不合理,中间肯定少了些什么……” 杰克笑着说:“什么都想一想,可能就有一种是对的,想出一部份也好嘛。” 安龙儿说:“娇姐,能不能起卦算出凶手是谁?” “我早就想过这一点……”绿娇娇说:“但是人命关天,区区一卦可以证明一个人是凶手吗?就算算出来是谁,官府会信吗?我们自己当官也不会以卦断案,草菅人命,我们要是的铁证……” “现在好象老鼠在走迷宫,到处都是洞,就是没有出口,我们是不是被绕在什么里面了?”杰克说完,叉着腰四处看看,秋日的阳光暖暖地晒在众人的身上,张家楼后方的远处看到一股烟尘翻起。 绿娇娇说:“官差来了,龙儿给我倒碗药上楼,放到我床边,我上去装病……你们去跟着官差看他们怎么搞这事,官差找我的话就说我是杰克的下人,不要叫娇娇,啊。” 绿娇娇说完,大家回到张家楼各自办事。 〔七二〕验尸官 六匹快马带着六个公差,在大花背的狂吠声中进了张家楼。 公差中两个是验尸的主薄和仵作,另外四人分成两个二人组,一组去检查全楼上下里外的情况,另一组在轮流找人盘审。 绿娇娇躺在床上,大被子盖着全身,毛巾搭在额头上,床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碗看起来苦唧唧的药汤,做足了重病的行头。 当官差进二楼东房问绿娇娇问题时,杰克在身边告诉官差,这是他买回来的丫头,患了伤寒一直躺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可能会传染。 官差一听到洋大人这样说,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问了几句姓名和来这里的时间,绿娇娇胡扯了几句就打发了官差出门。 官差在张家楼停留了一个时辰,经过验尸和盘审后认定,张得盛不慎失足落水淹死,属意外死亡;麦秀莲深夜发现入室盗贼,被盗贼杀人灭口,用手掐死;以后张家上下要注意防范,以免再发生悲剧,官府方面一旦破案捉拿到杀人窃贼,将马上通知张家消案。结案陈辞后收了张福龙的红包,很有效率地完成任务离开张家楼。 当杰克和安龙儿回到二楼东客房,向绿娇娇说起官差们做事的过程,绿娇娇问: “你们有说昨天晚上听到脚步声的事吗?” 杰克说:“我和他们说过,但是他们认为是西侧门没有关好,所以盗贼从西房进来偷东西,然后秀莲夫人发现后,想跑去叫人,被贼人追到院子里掐死了。” 绿娇娇气得咬牙切齿:“满清有这样的官,怎么能不亡?等他们来破案,等到天塌下来秀莲夫人也不能伸冤。” 杰克说:“不过在他们提审的时候,我倒是发现些新情况……” 绿娇娇很有兴趣地凑到杰克身边,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 第99节 “阿香说昨天早上宁儿醒得特别迟,平时午时就会起床出来吃饭,但是昨天未时才出来……” “还有呢?” 杰克又说:“阿花在这里做了四年丫头,头一年佣人还很多,后来就慢慢辞退了,只留下阿花和阿香……第二年伯父就经常来,有一次在二楼张福龙的房间里吵过一次架,但是之后就没有再闹过……审张福龙时他说亲戚之间吵架偶然会有,不过他们关系一直不错,伯父也常来走亲戚……” 安龙儿说:“这个屋子的风水倒是真的一直在退气退财,从风水上说,这个屋子现在已经财丁俱败……” 绿娇娇笑着对安龙儿说:“哦,小子这么快会看风水啦,你看风水上最大问题在哪里?”马上给安龙儿考试。 安龙儿说:“风水上来水方是进气口,张家楼右侧有大树遮挡,气不入门,财也不会入门;这棵树越大,张家楼的财气就越弱,所以他们现在很有钱的样子,我担心是不是装出来的。” 绿娇娇拍着安龙儿的肩说:“不错,能看到些问题,以后可以和你谈风水了,现在先听杰克的……” 杰克招招手让他们凑近一点,小声说: “阿花说,张福龙对两个娘子非常好,这两个娘子也亲如姐妹……佩云本来家里也是富户,但是借贷做生意亏了本,家里欠张得盛的钱,被当成抵债嫁给张得盛……” 绿娇娇看着杰克说长道短的神情,不禁格格地笑出声来:“你说人家的事情时,样子好象一个八婆耶……哈哈哈……” 杰克挥挥手小声说:“认真点,龙儿也和我说过张家楼的风水分析,结合起众人的口供,和我们大家发现的线索,我基本上想通了整件事……” “哦?”安龙儿和绿娇娇都极为好奇。 杰克越说越小声:“听我说,那五个官差里面,负责验尸的主薄一直对这个案有疑问,只是其余四个捕头急于结案拿红包,他才没办法匆匆跟队离开……听他说,张得盛尸体的肺里没有水,也就是说在下水前,张得盛已经死了,这和娇娇算卦的结果是一样的……” “哦……张福龙跑回来就是用了四十五分钟杀了肥鬼,肥鬼根本就没有出村!”绿娇娇拍脑袋说道。 安龙儿说:“不过张得盛不会无端端走进一楼西房,乖乖地给张福龙杀吧?” 杰克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你们等看戏吧,我有个想法……” 杰克从张家楼后的牛棚拉出一匹马,飞奔出门。 绿娇娇和安龙儿合计了一会,施施然走下一楼,看到张家全部人都在院子里忙碌着。 因为官差来过,又给案子定了性,停在院子里两具尸体就可以由张家处理和安葬。 在中厅马上设起了秀莲夫人的灵堂,秀莲夫人的尸体停放在偏厅,身上盖着白布。 张得盛的尸体也盖着白布,却停到厕所旁边。 绿娇娇领安龙儿给秀莲夫人上香磕头,站起来看到张福龙呆呆在坐在偏厅,双眼通红,手扶着秀莲夫人的手。绿娇娇觉得很佩服,这张福龙杀了人还能做戏做全套,官差都盖棺定论了,他还这么伤心干什么? 她走到张福龙面前说:“张公子节哀,秀莲夫人看到你这样情深义重,泉下有知也会深感安慰。” 张福龙看了看绿娇娇,勉强笑一下。绿娇娇也看着他的脸,从他的脸上只看到脸色憔悴,却看不出其他气色。相学中的气色,在大悲大喜时会被情绪掩盖着,一般看相都要在人心情平静,上午时分最为准确。 她问张福龙:“佩云那边安排好后事了吗?”绿娇娇问道。 “我已经叫人通知伯父家的人过来,他有三个儿子,等他们明天赶车过来,再和佩云一起回去。”张福龙说。 绿娇娇叫安龙儿过来:“张公子,龙儿学过些风水,他看过你家的风水,你想听听吗?” 安龙儿一脸惊奇,想不到绿娇娇在这个当口把他摆上台。 张福龙还是笑一笑,点一点头,神情里看不出好奇或紧张,只让人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龙儿,给张公子说说你的看法吧。” 安龙儿说:“龙儿依书直说,说得不好张公子不要见怪……张家角楼右侧大树挡住来气,财门被封,自从这几年树木生长得高过门楣之后,财运一落千丈……” 绿娇娇在一旁边看着张福龙,看到他暗暗点头。 “大门收辰山归妹卦线,属七赤破军运,四十年前一直人财两旺,二十年前人丁渐减,两年前甲辰太岁伏呤到门,破财伤主,家中可能会有丧事……” 张福龙抬起头看着安龙儿,眼神开始有点疑惑,这种眼神正是证明了安龙儿的分析正确。 绿娇娇插嘴问道:“张公子前两年家里有长辈去世吗?” “是,我父亲两年前去世了……” 安龙儿的信心大增,继续说下去: “两年前刚好转入九运,这座楼退气越来越严重;前门太大本来就是煞气,在旺运时还能保一时平安,在败运时会加倍伤宅,所以煞气从正门攻入,使宅主人财两失,受人欺凌……” 张福龙的手握紧了秀莲的手,双眼似又要涌出泪水。 安龙儿从绿娇娇那里学到的是,永远看着人家的眼睛说话,这样才可以最快知道对方的反应,这是他第一次向人说出自己的风水分析,当然高度注意张福龙的反应,他看到张福龙这样子,马上问:“张公子,你没事吧……” 张福龙不敢再看安龙儿的眼睛,他低下头摆一摆手,意思是让安龙儿不要再说了。 绿娇娇也看在眼里,但是她却说:“龙儿继续说下去吧,张公子想听。” “今年太岁在南,张家角楼的南方却是厕所,秽气侵入太岁方,今年家运更是雪上加霜;太岁受侵犯本来不致于死人,只要保持这个方位平平静静,不住入人口的话,也可以平安渡过……可惜厕所楼上正是二楼南客房,客房外的墙壁上爬着一棵老榕树,形如巨爪抓住这个房间,得盛伯父入住后受到榕树的形煞,和太岁的气煞交攻,所以凶险重重。” 安龙儿的长篇大论,本来无心再听下去的张福龙现在却越听来越来神,他抬起头问安龙儿: “照你这么说,谁住进去都会死了?” 绿娇娇说话了:“这个问题等我来答吧……命里没有劫数的人,不会住到风水最坏的凶房里。” “他是命中有此一劫?”张福龙问道。 “从命学的角度可以这么说。”绿娇娇回答道:“龙儿你继续说。” “是。大门乘着右弼星运的煞气,南房乘着丙午太岁的煞气,西房的小侧门一打开,九月戊戍的煞气就涌入,和太岁星运形成三合火局,使宅中人口……”安龙儿不会说是什么意思,搞得张福龙吊着胃口。 绿娇娇在张福龙耳边小声地补充:“使宅中人口杀机骤起……” 第100节 “啊?”张福龙脸色大变,他看着绿娇娇说:“绿小姐不能胡说,官差都来验过,说伯父死于意外,内人秀莲死于贼手……你们不要胡说……” 绿娇娇笑了笑说:“张公子也不用担心,官差都结案了,我们也只是聊聊天,给你解解闷……不过以得盛伯父财色兼收,五十多岁还可以娶个十几岁的小美女,也的确是让人妒忌啊……” “哼……”张福龙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绿娇娇对张福龙说:“那张公子不要太伤心了,多些休息,打后七天治丧会很繁忙,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和我们说……” 正在说客套话之际,门外传来大花背的吠叫声,然后是急促的马蹄声,原来杰克把刚才验尸的主薄官追了回来。 这个主薄官名叫杨普,三十岁上下,长得清瘦精干,身穿青色长衫,嘴唇上也和张福龙一样留着小胡子,不过杨普那撮小胡子更为浓密,在斯文中显出两分豪气。 杨普入门后张福龙马上出来迎接,这时阿花阿香也做好晚饭,于是张福龙请大家坐下一齐吃饭。 宁儿和佩云也下来同桌吃饭,她们两人都是一身白衣,同样带着无精打采的表情。站在旁边的阿花和阿香,被张福龙叫去厨房自己吃饭。 绿娇娇觉得奇怪,昨天不是吃饭时把小孩交给阿香带的吗?今天小孩呢? 她不由得打量起宁儿的脸,因为在家治丧,宁儿的脸上没有上妆,看到一张雪白滑腻的脸。在她的耳后和颈上,隐隐约约看见吻痕,分明这两天和男人亲热过,再看宁儿的双眉,却见黑气隐隐缠绕,这是杀人后才有的杀气! 张福龙问杨普:“杨大人不是刚刚才验过尸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 杨普是出来公干的,他对谁都不客气:“是这样,刚才几位同僚不想在你家打搅,人多了说话也不方便,所以我代表捕头们单独回来了。” 张福龙说:“啊……是这样,请问杨大人有何指教?” 〔七三〕秘道 “淹死的人,因为落水后在水里极力呼吸,会把水吸入肺中,如果挤压胸部可以从鼻喉中压出积水……但是刚才我为死者张得盛验尸的时候,发现死者不但肚子里没有水,连肺里也没有水,这种情况证明张得盛并不是淹死,而是先死去,再落入水中……”杨普说到这里,看着张福龙不再说下去。 张福龙说:“这倒不奇怪,伯父一向衣着华贵,出门容易招惹是非,如果有贼人见财起心,先行抢劫再推他入水,这也是有可能的……” 杨普表情严肃地点点头说:“不过我并没有在张得盛的尸体上发现致命的外伤,却见死者瞳孔扩散混浊,这些是中毒或是喝酒过量期间死亡的征状……” 张福龙叹口气说:“唉,是啊,伯父生前好酒,可能会在落水前喝过酒……” 杨普摸一摸嘴上的浓密胡子,顿了一顿:“可是张得盛的尸体发泡并不明显,只在水中淹泡了三四个时辰的程度……村民在今天辰时捞起尸体,推算起来,尸体是在深夜丑时才落入水中,这又是为什么呢?” 桌上的人都静了下来,杨普见没有人应答,自顾自地说下去:“人的血液在死后就会下沉,积聚在身体的下部,然后产生瘀黑色的尸斑,死时俯身在地,尸斑在前身,死时仰面朝天,尸斑则在背后……张得盛背后有尸斑,证明死者死后长时间仰天躺卧……” 杨普从身上掏出一支两寸长的银牙签,在面前的茶杯里点了一下茶水,看过银牙签没有变色,证明过茶里没有毒,才举杯喝一口茶。他的做法,明显是要让全桌人知道,他对桌上的饭菜怀有戒心。 润过嗓子后,杨普又开声说话:“人刚刚死去几个时辰,尸斑只在表皮,用手指按压可以按散;如果人死了一天以上,尸斑就会深入肌里,用手指按也不能让尸斑消裉,张得盛背上的斑就是这样。” 杰克说:“杨大人的意思是,张得盛在昨天下午就已经死去。” 张福龙说:“真想不到……我们都是昨天晚上佩云来家里,才想起伯父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绿娇娇插嘴问张福龙:“张公子现在对伯父的死因,有什么想法吗?” 张福龙吸一口气,提起眉毛说:“按杨大人的说法,可能是伯父中午出门后被歹人灌醉杀死,劫去身上的财物,然后到深夜无人时再抛尸入河……” 杨普点头说:“这样看也是合情理的……我听说张得盛出门的时候自己锁上了房门,所以张家上下一晚上都没有进他的房间收拾,是这样吗?” 宁儿说:“是,伯父每次来我们家都只住二楼的南客房,他说那里有南风凉快;他随身一向有些财物,没有他吩咐,我们也不敢随意收拾……” “所以他有南客房的钥匙,对吗?”杨普看着宁儿问道。 “是。” 杨普又问:“除了你和张得盛,谁还有南客房的钥匙?” “这个房间他留着自己短住,其他人就没有再配钥匙了……” 杨普说:“如果张得盛在外喝酒被劫,他的钥匙会被贼人拿走,或是仍留在身上,而不会在我手上……”杨普从手里亮出一支两寸长的钥匙举在众人面前:“经过检查,这一把正是二楼南客房的钥匙。” 宁儿是家里管钥匙的人,这时脸色发红,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张福龙握着宁儿的手问杨普说:“杨大人不是从伯父身上找到钥匙的吗?” 杨普摇摇头说:“一楼西客房的床上。”说完他把钥匙放桌子上,一副想拿不想拿的样子。 张福龙和宁儿无话可说,刚刚才说过南客房只有两把钥匙,总不能又变出第三把。 杨普把头凑向张福龙和宁儿,压低声音说:“你说张得盛会不会昨天中午已经死在一楼西客房的床上,然后等到昨晚夜深无人再抛尸入河呢?” 杨普眼珠转转,分别看看张福龙和宁儿。大厅坐了一桌子人,但是却静得可以听到呼吸声,张福龙和宁儿一脸都是冷汗。 杨普看了一会,重新坐好说:“其实我们也是猜一下……虽然钥匙在我们手上是非常重要的证据,足以证明有一楼西房钥匙的人就是杀人凶手……”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宁儿,宁儿一直低着头,额上的汗不时滴到地上。 杨普又说:“不过……” 张福龙抬起头看了看杨普,杨普说:“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张公子不能总是绕在这种事上面,大家都要过日子嘛……” 杨普手上拿着钥匙,这种证据要是到了公堂之上,张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解释清楚,起码得揪出一个杀头抵命。但是杨普的态度,却暗示着给钱就可以拿回钥匙。 张福龙这时如果拍桌子骂宁儿,他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张福龙给钱的话,就等于认了杀人之罪,也可能是包庇宁儿;不给钱又不推卸的话,这把钥匙一定会呈到衙门之上,而且杨普马上就可以捉人回去关入大牢,慢慢审问。 面对这样的两难局面,张福龙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抬起头慢慢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为官不正,为富不仁,我等草民还有什么好说?杨大人不如好好吃过这顿饭,再给我们慢慢解决问题……” 张福龙不想给钱,这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出的态度。 杰克和绿娇娇等人互相递过眼色,杨普却笑起:“呵呵呵……张公子太客气了,这件事不解决,谁也吃不下饭啊……我们几个公差在事发后才迟迟来到,随便猜猜的事情也不能当真。不过杰克先生却是从昨天中午一直在你家,所见所闻比我多得多,他来说说看法,说不定对张公子是个提点……” 杰克把腰侧的左轮枪推一推,然后站起来对大家说:“我编了个故事讲给大家听,请大家跟我到院子里。” 大家跟着杰克,走到张家楼的露天中庭,杰克叫安龙儿去打开一楼西房的侧门。 当安龙儿进了西房,从里面打开通向楼外的小侧门,家狗大花背一阵疯叫,从大门前很快地冲到侧门口,看到是认识的安龙儿,马上凑脑袋到安龙儿的手上讨摸。 第101节 安龙儿和大花背一起走回中庭,杰克说: “大家看到了,大花背是一只很忠诚,也很敏感的狗;家里的门有一点点响动,它都会马上吠叫着冲到门前看看是谁,也会引起全楼的人注意,故事就要从大花背开始…… 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凶手安排了全部事情,要天衣无缝地杀死张得盛,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张得盛在其他地方死掉,而自己又不在现场…… 首先要知道张得盛准确的出门时间,这可以从他的生活习惯知道;或者是凶手和张得盛约定什么时间出门;如果是有约定的话,当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算好了张得盛中午出门,就要在早上给大花背吃下麻药。 张家楼的牛棚后面长满了做蒙汗药的曼陀罗花,而张公子又因为小孩有痨病,长期用曼陀罗花做止咳药,所以对曼陀罗花的药性非常了解。让狗在牛棚里睡上一天并不困难。 大花背睡着后,张公子就一早出门离开张家楼。张公子,对不起,我先假设你是凶手。 张家楼的右侧是进村的路,这条路除了张得盛和宁儿的房子可以看见,还有一个房间就是张公子的书房,不过书房没有人住,所以凶手并不担心自己和张得盛在这里走来走去会被人看见。 宁儿的房间就在张得盛的房间旁边,张得盛要出入的话,宁儿一般都会知道。当张得盛出门之后,宁儿马上离开张家楼,从没有人看见的右侧出去,在半路上把张得盛引回张家楼,从侧门进入一楼西客房。 龙儿,去示范一下……” 绿娇娇很好奇地看着安龙儿敏捷地跑上二楼,推开宁儿的房门进去。 不一会,安龙儿却从一楼的西房走出来,绿娇娇看得嘴巴圆圆张开。 杰克对着绿娇娇单眼做了个鬼脸说: “这要多谢我美丽的女仆,她告诉我,张家楼左侧的儿童房和秀莲夫人的房间有门可以互通,而后方的张公子房间和前方佩云的房间又是一模一样的对称格局……她还从二楼的书房里看到一条很粗的绳子…… 中国的房子往往是对称设计,我想宁儿的房间对称儿童房,书房对称秀莲夫人的房,那么宁儿的房间和书房之间也应该有个门…… 我和龙儿很快就在书房的书架后面找到这个暗门,还从书房那捆粗绳子的旁边,找到一个看起来是地板的活门;只要关上书房门,打开地板活门,宁儿就可以用那条绳子在书房和一楼西客房自由上下而没有人知道。 所以宁儿的房间,书房,和一楼西房,其实都可以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自由进出张家楼,只要可以瞒过这只好狗大花背。” 绿娇娇摸着大花背的头,斜嘴笑着看杰克表演,杰克这时真是有点得意洋洋: “在没有人看见的情况下,宁儿和张得盛从村道回到张家楼,从西面的小侧门进入一楼西客房,然后宁儿给张得盛喝下有麻药的客家娘酒,把他放到床上,钥匙就是在这个时候掉在床上……” 绿娇娇说:“曼陀罗花研磨的粉末有微苦味道,用白酒冲服的话会喝出怪味,而客家娘酒香甜浓烈,正好可以遮盖曼陀罗花的微苦……” 她看看张福龙和宁儿,宁儿这时正伏在张福龙的肩头,张福龙似乎在用力抱着她站直在自己身边。 杰克接着说: “西客房的门一直上着锁,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了,但是这样宁儿就不能从西客房里走出来,也不能从侧门绕到前门回到楼上,因为她要让大家都觉得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张家楼,所以她只能从原路偷偷爬回自己的房间…… 可能是为了帮助杀人,也可能是为了帮宁儿回到二楼,张公子在算准的时间内,匆匆回到张家楼,这时正好和到村里买药的龙儿碰面。 张公子也是从侧门偷偷进入西客房后,和宁儿一起杀死张得盛,但是大白天不可能把尸体运到路上,所以尸体先放在床上,等晚上再作处理。 宁儿是女孩子,从二楼吊下一楼还够力气,从一楼再爬上二楼就很困难了,所以我想是张公子要先爬上二楼书房,再把宁儿提上去;然后自己再从西房的侧门离开。这个过程用了四十五分钟,他从张家楼的大门再进来一次,这时我正在大厅和秀莲夫人说话。 因为秀莲夫人在深夜和上午带孩子,下午和上半夜由宁儿带,所以宁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连忙走出来接秀莲夫人的班带上孩子,刚刚杀过人,见到陌生的安龙儿冲上二楼的时候自然吓了一大跳; 但是张公子见到我们却挺开心,因为就算是杀人的事中途出意外被发现,我们这些陌生人的出现,足以搅乱视线,嫁祸于我们……” 〔七四〕偿还 杰克站在院子中间,用手比划着方位分析谋杀的过程,从看似平常的一天背后,用看似毫无关系的细节,重组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杀人计划。 绿娇娇听得津津有味,宁儿双眼发黑就要昏倒在地。张福龙抱着宁儿就要回大厅,杨普喝道:“不许走!留在这里!” 绿娇娇叫龙儿进大厅搬出一张椅子给宁儿坐下,张福龙站在旁边扶着她。 杰克继续说下去: “看得出张公子很爱护你的太太,本来我以为是你或是宁儿谋杀了秀莲夫人,但是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从你和两位太太的眼神里,我看到很纯洁的幸福;也从官差审讯时听到阿花说,张公子一向对两位太太都很好,所以我不认为秀莲夫人死于谋杀。 故事要从吃晚饭时说起…… 张公子在杀死张得盛之后,可能心情的确不错,所以晚上和我们很开心地吃了一顿饭。 但是要把张得盛的尸体运出去,不只是用蒙汗药麻翻大花背,让这狗晚上不吠就可以,因为张得盛是大胖子,张公子背不动他,宁儿更不可能,就算两个人一起抬,也抬不了多远……所以一定要用运输工具。 用运输工具一定会有比较大的响声,把人吵醒的话就会被发现。 于是宁儿在饭后,从厨房捧出盛好的娘酒:大家记得吗?宁儿并不是在饭桌上给大家倒酒,而是在厨房倒好了端出来,这样就可以保证她和张公子那一杯酒没有蒙汗药。 还有一点当时引起我的注意:佩云是张得盛的妻子,她在晚上来到张家,居然不是安排她住到张得盛一直住的二楼南客房,这是不合常理的,尽管宁儿说不知道张得盛回不回来而不敢乱动他的东西。 宁儿为什么把佩云安排在位于张家楼前方正中的东南客房呢?我想宁儿要保证张家楼右侧出村的道路绝对没有人看见;从张得盛的南房可以看到村道,从东南房看向村道却会被右侧的大榕树挡住视线。 住房安排好,人人都喝了有蒙汗药的娘酒之后,再给大花背喝一点,把狗也麻翻了,晚上的第二步计划就可以开始进行。 等到深夜,村里的人都睡了,张家楼里的人也保证不会起床,张公子就从牛棚里拉出牛,到小侧门前把张得盛的尸体用牛驼到河边扔掉,这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可惜过程中却出现了意外…… 运尸体的过程被秀莲夫人发现了……我估计有两种可能,使喝了蒙汗药的秀莲夫人还会出现在院子里;一是孩子咳嗽得很严重,秀莲夫人很关心孩子,所以起了床;另一种可能是秀莲夫人一向是深夜接宁儿的班,到了钟点后,她的责任心和坚强的意志让她醒了过来……” 张福龙双脚一软跪倒在院子中间,双手撑地泣不成声。 杰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停下来没有说下去,绿娇娇说: “于是张公子为了不让秀莲夫人叫出声音,意外地掐死她,然后张公子赶着牛把张得盛运到河里扔掉后,再回来一楼西客房把秀莲夫人的尸体背出中庭院子,这时正被我醒来听到…… 为什么不把秀莲夫人的尸体也扔掉呢?我相信是因为张公子并非有意杀死秀莲夫人,他并不希望秀莲夫人曝尸荒野。 能最快得到秀莲夫人的遗体进行正式安葬的方法,莫过于在家里发生劫案,所以秀莲夫人的尸体一定要尽快让人发现……” 说到这里,绿娇娇回忆起昨天晚上的脚步声,如果张福龙真是那样的心情,背起秀莲夫人从西客房走出中院的那十几步,是何等沉重。 第102节 她看着张福龙,想从他的眼神里得到肯定,但是她只看到一个跪在地上埋头痛哭的男人。 残月正在沉入西方的山影,不久之后,又是一个无月的深夜。 杨普反锁好张家楼的大门和小侧门,明天就要押送犯人上路,今晚上一定要好好防范。 张福龙情绪稳定下来后,叫宁儿从楼上抱下孩子,搬了两张椅子和宁儿一起坐到秀莲夫人的尸体身边。 他对大家说:“各位都是远道而来,还有从西洋万里而来的贵客,本来是难得的缘份,但是福龙没有招待好各位,真是抱歉……” 众人想不到张福龙在这种时候还可以如此客气,都站在秀莲夫人的尸体身边看他还有什么说。 “大家不要站着,都请坐吧……秀莲生前好客,大家都陪秀莲坐坐。福龙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其实没有想过嫁祸于几位客人,只是如果你们离开的话,会分散了官府的注意,也许可以让张家尽快平静下来。如果不是命途乖舛,不会有今日的惨剧……” 张福龙的语气平静,但是双眼的泪水却一直在流。 宁儿抱着孩子软软地靠在张福龙身上,手扶着秀莲夫人的尸体。 大家坐下来后,张福龙说: “我们为了准备这次的事情,花了很多天的时间做安排,杰克先生只在我们家住了一天,就可以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事情的全貌,真是令人叹服,你的推论几乎象亲眼所见。” 杨普问张福龙:“张公子,在张得盛的身上并没有致命伤,请问张得盛是怎么死的呢?” 张福龙说:“如果按我的计划,张得盛只会迷倒在床上,晚上才会在河里淹死,这样的话任你们有天大的证据,都不能说张家人杀了张得盛;可是宁儿实在对他恨之入骨,在麻翻张得盛之后,宁儿用湿油布把他捂死在床上。” 绿娇娇问道:“可以说说是什么原因要杀张得盛吗?” “说,一定要说。”张福龙搭着宁儿的肩轻轻地拍着: “张家楼前面的地本来都是我们家的祖业,把田地租出去每年都有不少进帐,生活一向富裕,这也让我早早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 娶了秀莲之后,因为我长期抽大烟,也因为连年大旱收成不好,以致家道中落,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在秀莲的极力支持下,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戒掉大烟。当时父母急于让我生孩子,所以又娶回来宁儿。 宁儿很快就有了孩子,可是孩子出生后却得到痨病,为了给孩子治病我们卖田卖地仍是入不敷出,只好四处举债,我自己也努力学医,寻方访药想治好孩子。 张得盛早年放高利贷发了财,我们在借无可借的情况下,只好从张得盛那里高利借贷,之后一直无力偿还。 前年父母相继去世,又是一大笔开销,我们家已经雪上加霜,张得盛却在这时来催债,我们只好把张家楼也抵押给他。 但是利钱太贵,我们不断给孩子治病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地借钱,很快又欠下张得盛一大笔钱。 本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有一次张得盛来催债时,却寻机强暴了宁儿……我发现后和他理论,他却说只要宁儿愿意在他来到张家楼时侍候他,他可以不追我们的债务,否则的话马上报官捉人。 当时宁儿躲在一旁听到张得盛的话,为了让孩子可以继续治病,她答应了张得盛。 最近,张得盛来得越来越多,每次施暴也越来越凶残,宁儿全身无处不伤,次次饱受凌辱催残,就算宁儿愿意忍辱负重,张福龙堂堂七尺,怎么可能吞下这口气。” 绿娇娇身为女人,不管张福龙所说是真是假,都对宁儿带起几分同情,她看看宁儿,宁儿只是静静地靠在张福龙的肩上,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张福龙说: “秀莲一直不知道宁儿受辱的事情,我们不想让她担心太多所以一直瞒着。 她为了孩子和家里日夜辛劳,孩子虽然不是她的,但是她对孩子非常好。孩子的痨病大夫说会传染,要分开房隔离着,可秀莲还是主动睡到孩子的隔壁,以方便照看…… 昨天晚上秀莲也喝了蒙汗药酒,可是半夜子时,孩子夜咳不止……秀莲一向是深夜起来接宁儿的班照看孩子,听到孩子的咳嗽硬生生地醒了过来,发现我们在西客房处理张得盛的尸体,她很惊慌地尖叫,我捂她的嘴也捂不住,一边捂着她一边挣扎……” 张福龙拉开盖着秀莲夫人的被子一角:“秀莲,福龙对不起你……” 众人听了张福龙的话都默默无语,杨普说:“张公子,明天你们要上路了,我看你还是把孩子交给佩云先带着吧……” 张福龙凄然地笑一笑,慢慢摇摇头说:“不必了……” 佩云双手用力捂着嘴,剧烈地抽泣起来。 张福龙和宁儿对视着,宁儿把脸埋到张福龙的颈下磨蹭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张福龙的眼睛说: “福龙,宁儿下辈子还是你的人,一定给你一个清白身子……” 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掌大的白瓷酒瓶,张福龙拿过酒瓶,用拇指推开瓶盖,仰头把瓶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过脸向宁儿吻下去。 众人看到宁儿从张福龙的嘴里,贪婪地吸着酒,然后深神地抬起头看着张福龙的眼睛,从她的双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鲜血。 杨普猛醒过来,他们喝的不是酒,而砒霜,只有砒霜中毒才会一瞬间七窍流血。他大叫一声“不”,就要冲过去抢瓶子。 张福龙张开手掌推开杨普,宁儿脸色纸白,唇如染墨,睁着眼睛倒在张福龙怀中。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张福龙口中喷着鲜血,神情极为痛苦地大声说:“秀莲等等我们,我们……不会分开了……”然后一手抱着宁儿的尸体,扑倒在秀莲夫人的尸体上死去。 杰克从宁儿手里一把抢过孩子,孩子的身上全是血,他用手摸摸孩子的额头,只摸到一片冰冷,仔细看孩子的脸已是蜡黄色,分明已经死去不少时间。 杨普展开双手拦开大家说:“不要过去,血上有毒!” 然后杨普再翻开孩子的眼睛看了看瞳孔说:“放下吧,这个孩子吃了过多的曼陀罗,已经死了几个时辰……” 佩云失控地尖叫起来,每一个人都震惊得无法形容,绿娇娇扶着安龙儿的手,软软地坐回椅子上。 绿娇娇对安龙儿说:“给我点泡烟……” 安龙儿说:“娇姐,你已经戒烟了,我给你去煮碗药吧……” 绿娇娇才发现安龙儿竟然出奇的平静,他是看不懂,还是已经经历过? 〔七五〕纵火焚楼 杨普把阿花阿香赶回佣人睡觉房;绿娇娇带佩云回自己睡觉的二楼东客房;安龙儿到厨房为绿娇娇煎了两服药,一服晚上喝,另一服明天带在路上喝,因为他知道不会再在张家楼住一多晚。 第103节 杨普和杰克细细地搜查张家楼的每一个角落,发现张福龙签下的欠据总数竟然有五千多两白银,在这座张家楼只值四百两白银、一户农民只用二十五两白银就可以活一年的清朝,这无疑是一生都还不清的银码。 放在张福龙一家面前的,真是一个无解的死结,就算他们不服毒自尽,等待他们的只不过是秋后处斩。 杨普一边清点东西一边说:“张福龙说,昨天晚上孩子咳嗽惊醒了秀莲,可能就是这时,张福龙捂着秀莲,宁儿怕小孩再吵醒其他人,就急着给孩子灌曼陀罗止咳;大量服用曼陀罗会让人沉睡至死,何况是一个婴儿……” 杰克说:“如果这个小孩没有死的话,又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他们还会承认杀人吗?” 杨普说:“为了给孩子治病,甘愿自己受人凌辱折磨的宁儿,只要是对孩子有好处的事,什么她都会干……如果孩子还活着,可能我们也会有危险。” “现在杨大人打算怎样回去结案呢?” 杨普叹口气说:“本来我跟你回来,是不甘心死者就这样含冤而去,如果抓到真凶,我当然不会管捕头的结案,会把凶手押回衙门再审;但是现在凶手也服毒自尽了,从我个人来说没有必要得罪那些捕头,至于如何处置,还是要看佩云……” “对,她的丈夫死了,是真正的受害人……” 杰克和杨普搜查过全楼之后,走到二楼东客房和绿娇娇集中。 杨普问佩云: “你丈夫死了,但是杀你丈夫的凶手也服毒自尽,你是本案的苦主,你打算推翻原案,重新上诉吗?” 佩云撑着单薄的身体站起来,走到二楼的回廊看着中空露天的院子说: “我为父母抵债嫁给张得盛,其实只不过是另一个宁儿……杨大人,你也听到张福龙刚才说的话,比起张得盛的为人手段,张福龙夫妇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张得盛不死,只怕不久之后被折磨死的就是我……” 佩云慢慢地沿着回廊走着,一直走在最前面,杨普正在和她说话,只好一步步地跟着她。 “杨大人请留步,佩云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杨普站定后,佩云说:“张得盛有三个儿子,后天就会赶到这里,现在张福龙全家和张得盛都已经死去,我就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张得盛是有钱人,如果他的儿子来到这里,会放过我吗?我不死他们会分少很多钱,他们一定会全力定我死罪,可能那时杨大人就会接到另一个杀夫谋财的命案,佩云就是阶下囚断头鬼……” 杨普向前走一步说:“佩云你听我说……” “别过来,你过来我马上跳下去!”佩云手扶回廊的栏杆,一付随时往下跳的样子。 “你为了进一步勒索张福龙,勾结洋人回来寻找线索,恐吓苦主……张福龙一家就是你们逼死的!如果我被你捉住,为这个五尸命案背黑锅的话,不知又可以从张得盛的儿子那里得多少黑心钱!” 绿娇娇和杰克站在杨普身后,只能默不作声。他们都明白,如果没有人全力去破案,也许这个家还会有一线生机。 杨普马上停下说:“佩云姑娘误会了,我是本着对案情有怀疑,想查个水落石出,还死者一个公道才会中途折返;对张福龙说的话,是想给他一个两难的选择,逼他说出真相,并没有勒索的意思;如果我想收黑钱,现在杨普已经回衙门和捕头们分钱了……刚才我们也查看到有一份张家楼的卖屋契,张家楼的确已经在两年前卖给张得盛,现在他死了,你就是张家楼的地主,佩云姑娘可以自由处理。” “哼哼……根本不可能轮到我处理,除非杨大人袖手旁观……”佩云的意思不明不白,众人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杨大人也说了,楼是佩云的,命案也已经了结,这里已经没有杨大人的事,你还留在这里,叫佩云如何信任你?” “杨普身为公门之人,民间事不可能袖手旁观,佩云姑娘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合情合理又合法的事,杨普怎么会阻挠呢?” “那好,请问杨大人,我可以烧掉这座屋子吗?”佩云的要求让杨普吃了一惊。绿娇娇却在后面微微点头。 杨普问:“为什么呢?” “楼在尸就在,尸在事就在,佩云如何脱得清干系?杨大人是想给小女子一条生路,还是想多一件冤案?”佩云十几岁的年纪可以想得如此周密,真是让杨普意外。 杨普想了一下说:“也好,人死不能复生,多年的恩怨就在这里了结,未偿不是一件好事。” 杨普把张家楼里搜到的碎银分给阿花和阿香,牛棚里的牛也当作工钱分给她们连夜离开带回乡下。 大家把张福龙一家大小的尸体整齐摆放在大厅,张得盛的尸体依然放在厕所旁边,全楼上下堆满柴禾,佩云向张福龙一家磕过三个响头,众人在四处点起火,然后退出张家楼。 这时已经是深夜,月亮早就沉下,张家楼在干燥的秋风中转眼烧成冲天大火。 四周照得有如白昼,但是村里却没有人发现最边缘的张家楼起火,众人拉着马静静地看着火光中的张家楼。 安龙儿问绿娇娇:“姑姐,你进来的时候就看出这是凶宅了?” “嗯……” “如果我们当时走了会怎么样?” “没有如果,这是天意……”烈火烤着每一个人,热力一阵阵地逼到人身上,绿娇娇尖削的脸上映着火光,挂着血红色的汗珠。 “那么这个凶宅是注定要死人的?”安龙儿一直在绿娇娇身边小声地问问题。 绿娇娇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我们破案逼得张福龙和宁儿自杀也是注定的?” 绿娇娇深深地吸一口气,擦擦额上的汗说:“他们命该如此……” 安龙儿皱着眉头看着大火说:“风水可以改变这件事吗?” “我们来迟了……” 绿娇娇不能再想这些问题,她走到佩云身边问:“你会回张家吗?” 佩云冷冷地说:“绝对不会,我已经死在里面了。” 绿娇娇苦笑一下问杨普:“杨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吗?” 杨普说:“我也要走了,要不一会天亮就会有村民来救火,我也说不清楚。” “你就成纵火犯了。”绿娇娇打着哈欠说。 杨普说:“嗯,走吧,到韶州我请大家喝早茶。” 杰克说:“等一下,还有大花背没有安排……”大花背在张家楼起火后就跑到绿娇娇等人身边,失神而不解地看着自己长大的张家楼,现在听到杰克叫它的名字,马上摇摇尾巴走来,用头顶一顶杰克的手。 绿娇娇说:“看这狗自己想去哪里吧……” 第104节 于是佩云趁着夜色悄悄回乡,杨普和绿娇娇一行向韶州方向出发。 洋马车跑上村道,远远看到大花背仍呆呆地站在冒着熊熊大火的张家楼门前,孤零零的身影让人看得心酸。 但是过了一会,就听到大花背从后面追上来,安龙儿说: “看!大花背跟着我们啦!” 杰克也很高兴地冲大花背拍拍手:“上来,快上来。” 大花背扑通一声跳上马车的前座,不停地舔着每一个人,弄得人人都一手一脸的口水。 杨普骑着马走在洋马车旁边,杰克、绿娇娇和安龙儿都坐到马车前座吹风。 刚刚经历过如此恐怖的事情,从阴霾密布的凶宅走出来,每一个人都没有睡意,只想大口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杨普见大家都不说话,首先开腔打破沉闷:“本来今天应该州同大人亲自己过来验尸,但是他有另一个案件处理,所以我代他来验尸……” 杰克好奇的问:“你们没有专门的验尸官吗?我看你之前和其他官差来的时候,有一个人配合你验尸?” “州以下一级地方不设验尸官,验尸官只有省级和皇宫里才会有……按常例是由州同或知县亲自验尸……”杨普解释着公门的制度。 “在中国当官真难,什么事都要自己做。”杰克有感而发。 杨普笑了两声说:“人命关天,为了保证公正,地方最高级别的官员一定要到现场亲自验尸,这是大清律例,没什么好说,当了官就要有准备。陪我来的那个只是仵作工,他负责搬运尸体和翻动尸体,说是大人验尸,其实大人只管看,不会自己动手去翻那条咸鱼……” 大家听了都哈哈一笑,气氛也轻松了一些。 安龙儿也说:“我刚才看到杨大人都没有动手摸,只是叫那人翻尸体……” “我还要吃饭喝酒吧?我也去搞那些尸体,一会你们都不敢和我喝早茶了,哈哈哈……”办完公事后的杨普还是喜欢开开玩笑,几句话就让大家对他改观不少,他不断地和马车上三个心事重重的人说话解闷。 “杰克先生,刚才你追我回来的时候说过,龙儿兄弟从张家楼的风水上已经看出这家人生活拮据,受人欺凌,可能有杀人动机,想不到龙儿兄弟小小年纪,在风水上有如此造诣,真是英雄出少年……” 杨普对安龙儿当头当脸地表扬,不说点客气话不好,安龙儿说: “杨大人过奖了,其实我只学了……” 绿娇娇用肘撞了一下安龙儿的胸口,安龙儿一憋气说不出话,绿娇娇马上接上话头: “三年,龙儿已经学了三年啦,哈哈哈……” 安龙儿咳嗽一下说:“咳……是啊,是啊……” 杨普好象找对了话题,语气也精神起来: “那太好了,我们州同大人为官清正,但是却酷爱风水之学,正在为吏治和民生的事情日夜烦恼,如果龙儿兄弟可以去帮一帮州同大人,真是百姓的福气。龙儿兄弟气宇不凡风水运用如神,杰克先生破案谨慎周密,州同大人见了一定很喜欢,我做东邀请三位到韶州府作客,不知三位能不能赏个脸?” 杰克和安龙儿都不敢说话,偷眼瞄一瞄绿娇娇。看到绿娇娇手摸着大花背的狗头,眼睛看前方,头在顺着车势向前一点一点,杰克马上说: “谢谢杨大人的邀请,不过我的女仆病了,要先找个地方休息……” 他看到绿娇娇的头点得更厉害,嘴角泛起微笑。 杨普很高兴地说:“当然可以,现在先进城喝杯白毛茶……” 东方渐渐亮起,当太阳的红光照到马车顶,杨普和绿娇娇一行已经来到浈江岸边,看向对岸就是韶州古城。 〔七六〕不期而遇 朝阳下的江面货船繁忙,大多停靠在江对岸,沿岸几里全是建成吊脚楼的商号。吊脚楼是古韶州建筑的一大特色,因为楼桩插入江中,货船可以直接驶入楼底,吊脚楼的地板上有活门开洞,货物可以直接从船上吊进楼里。 杰克和安龙儿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货运场面,远远看见已经大叫新奇。 杨普用马鞭指着对岸说: “我们面前的江叫浈江,浈江的上游就是江西……” 大家听到江西都忍不住向那个方向看了看。 “韶州东面是浈江,西面是武江,武江的上游就是湖南……”杨普向江面上扬了扬手,叫一条渡船划过来,然后他继续介绍韶州:“武江和浈江从左右夹住韶州,使这里成为三省通衢、咽喉要道,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杰克说:“原来那边还有一条江,美国的纽约城也是这样有两条河夹着……” 安龙儿问道:“美国的纽约城是一个很兴旺很多人的地方吗?” “龙儿这么厉害?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很兴旺的地方,不会又是风水书上说的吧?”杰克问道。 安龙儿说: “是呀,平地两傍寻水势,两水夹处是真龙……” “什么?”杰克不太理解七个字一组的古诗式中文。 安龙儿解释道:“撼龙经上说的,两条河流夹着的地,都是会兴旺起来的真龙之地。” “什么撼龙经?” “是风水书。” 杰克挑一挑眉毛说:“喔!真是风水书上说的!难以想象怎么会有人先写好了什么地方可以发展呢?纽约曾经是美国的首都,第一个国会就设在那里,现在纽约港口越来越大,地价一直在升,我在中国赚够钱就到那里买地。龙儿你说那里是兴旺的地方,我相信你说的话啦……啊,发财了……” 杰克看着韶州,似乎看到自己成为百万富翁的美好未来。 杨普哈哈大笑:“龙儿兄弟果然眼力过人,韶州是粤北最大的税户,每年向朝廷上交十几万两白银,所以吏治也成了大问题,越有钱赚官吏越腐败,被私吞的何止十几万两。” 绿娇娇对韶州这种地方一眼就可以看通透,她感兴趣的是纽约,她用手拍着杰克说:“唉唉,纽约比韶州大吗?” 杰克说:“大很多!两条河都比浈江大。” 第105节 “远不远呀?”绿娇娇好奇得不得了。 “坐船要一两个月才能到,你要是去美国的话,第一站就是纽约,那里是全美国的入境登记处。” “那里都是象你这个样子的洋人吧?有没有中国人?”绿娇娇叼住杰克说纽约的事,那边渡船已经来到他们脚下。 宽大的平板渡船可以把洋马车也载上去,两艘渡船分别载着车和马,慢慢地驶向韶州。 两条河流夹成鲫鱼样子的韶州半岛三面临水,赶着马车两刻钟就可以跑完南北。城北连着一片大陆,浈江和武江在韶州城的最南端汇成广东最重要的河流之一北江,这里就是北江的起点。 韶州半岛的中间有一个城池,大约方园九里般大小,四周建着两丈多高的城墙,从南到北走直线的话,两刻钟就可以走完。 大家上了岸后,就看到浈江边那条繁华的大街。从对面江看过来船如排栅,从城里看商号如林,马车货运川流不息。 在杨普的带路下,洋马车从韶州城的南门进入城里,在城池中间的大街上向北走了一阵,再绕进一条小路就看到一个小衙门。 绿娇娇等人一下马车,都大感意外,这样一个有银有货的繁华小城,衙门怎么就那么小呢? 杨普带大家从衙门的侧面进入另一条小路,小路两旁都是两层高的骑楼。骑楼的原理和江边的吊脚楼一样,不同的只是在楼下走的不是船,而是人。当下雨的时候,人在骑楼下走遍全城都不用打伞。 下榻的骑楼可以在后院停马车,也可以从后院走楼梯上二楼。从杨普和门房打招呼的情况来看,这里是衙门招待客人的客栈,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还可以看到衙门的房顶就在客栈的旁边。 大家分好房间,放好行李洗把脸,杨普就拉大家出去喝早茶,安龙儿用绳子把大狗花背也拉上一块出去溜溜。 正在走出客栈大门,迎面走来一个长得不高可是身材粗壮的熟人,正是绿娇娇在广州馨兰巷的老邻居邓尧。 绿娇娇知道邓尧是广州府的捕头,在馨兰巷做邻居时,一向都是布衣打扮,为人也非常随和。今天却看到他穿着绫罗绸缎,一身商人打扮,非常意外。 绿娇娇和邓尧在一个月前见过面,那次绿娇娇的家被神秘人搅毁,邓尧还走过来想帮忙报官。一个月不见突然在韶州碰上,大家打个照面都没有马上打招呼,只是怔了一下。 绿娇娇可不想被邓尧打招呼,邓尧一开口就会叫一声“娇娇”,而这个名字现在已经成了通缉犯,绿娇娇的身边还有一个正派官员杨普,要是杨普知道她是通缉犯的话,绝对不放过她。 安龙儿倒没想这么多,看两眼认出是邓尧,冲口而出打招呼:“么哥,你也来韶州啦!” 邓尧一脸茫然地看看杨普和绿娇娇,眨了眨眼睛。 绿娇娇马上开口先叫人:“么哥——” 声音拖得很长,就是要压住不让他开口说话。 “么哥,我信了上帝改名字啦,我的新名字叫……”绿娇娇说到这里一时编不出东西,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信上帝要改个什么名字,只好拖长声音回头看杰克。 杰克很聪明地马上大声接上绿娇娇的话尾说:“安琪儿!哈哈哈……她改名叫安琪儿了,就是上帝的天使,耶!” 绿娇娇走到邓尧身边嘻嘻笑着说:“么哥,叫我新名字试试好不好听?” 邓尧好象恍然大悟:“哦,哦!安琪儿!好听……好听……这不是龙儿吗?一会不见好象就长高了,怎么你们来这里啦?” “怎么你来这里啦?” 绿娇娇和邓尧都不约而同地问对方,大花背走到邓尧的脚边闻来闻去。 杨普对杰克说:“你两个仆人的名字真好听,男孩叫安龙儿,女孩叫安琪儿……安龙儿的是风水大师,安琪儿想必也是某一方面的专才罗……” 杰克瞪大眼睛看着杨普,挠着后脑勺哈哈大笑点头说:“是啊是啊……” “么哥你先说嘛……”绿娇娇合情地撒个娇先问人家,让自己有时间想答案。 “唉呀,么哥是官差,这不是要出远门办差事嘛,这次要到浙江去,路过这里就病了,和衙门的兄弟打个招呼在这里住两天休息一下……咳咳咳……”邓尧说完轻咳了几声,一手捂着胸口。 绿娇娇连忙说:“那我扶你回房休息,一会我回来看你,再和你聊天……” 邓尧说:“好好……呵呵……”一边说一边把绿娇娇拉到一旁,在她耳边说:“你找死啊,全广州城都是通缉你的街贴,你现在还住到衙门里?你到底犯什么事了?” “唉呀我是被冤枉的,这不是要回江西躲一躲嘛,话太长了我回来再找你说,我扶你到房里去吧……” 邓尧说:“不用了,我没事,一会我来找你吧,你几号房?” “一号。” “大房子哟……” “人家是女孩子嘛,我还得带条狗呢,住在最里间安全你别眼红……那我先出去了……” 说完告别邓尧,跟杨普走到江边的茶楼上。 大家在浈江边上摆好茶杯,倒上一杯当地特产白毛清茶,大花背就趴在桌子底下等吃。绿娇娇迎着朝阳吃块糯米鸡,总算觉得人生意义又实实在在地回到肚子里。 她嚼了一会点心,对杨普说:“杨大人,杰克少爷明天还要赶路,如果州同大人忙的话我们也不打搅太久,明天一早我们会自行离去。” 杨普说:“这样啊……我尽快和州同大人安排,你们一会先休息,晚饭前我就会处理好。” “对了杨大人,刚才那位邓捕头你认识吗?”绿娇娇顺口问了一下。 杨普说:“衙门之间常有公事来往,我也不认识这么多人,他们来这里住了五六天,没有和我们打交道,是州同大人安排接待的客人。” 绿娇娇心里打了一下鼓:“哦?呵呵,邓捕头是我在广州的邻居,没想到这么有缘份在这里碰上……他很多人一起来吗?不知道我认不认识?” 杨普对杰克说:“哈哈哈……你这两个仆人都成人精了,安小姐相识满天下,广州府的公差都是她的邻居熟人,真是不简单……” 大家笑了一阵,他转过脸对绿娇娇说:“他和三四个人一起来,我没太注意,不过前几天也没见他出来走动,倒是他的同僚出入得多一些。” 绿娇娇微笑点头谢过杨普,由得杰克和杨普在谈天说地,自己别过脸小声问安龙儿:“你记得邓尧吧?” “当然记得,我一到你家他就给我一个红包。”安龙儿得人好处记千年,这是绿娇娇选他回来做仆人的原因之一。 “我不是说这个……他换了衣服你发现吗?” “发现了,过去的衣服都很朴素,今天穿得很漂亮。” 第106节 “你觉得是不是太巧了?我们在这里他也在这里……”绿娇娇的心里从见到邓尧的第一眼开始,就有一个疑团。 “那怎么啦?”安龙儿摸不透意思。 “就是说……那个……你觉不觉得他的身材象一个人?”绿娇娇咬着嘴唇拿捏着字眼。 “嗯……”安龙儿看着绿娇娇的眼睛想了一会:“好象是有一个象的,不过太不可能了……” 绿娇娇咬着安龙儿的耳朵说:“你觉得他象谁?” 安龙儿也咬着她的耳朵说:“他的身材象炸碎洪老爷尸体的黑衣人……” “对……那个超级强劲的掌心雷……”绿娇娇点点头。 安龙儿说:“当时那人中了杰克一枪,就放烟幕逃跑了……” 绿娇娇说:“就是,刚才杨普还说他几天没有出来,是这两天才见人上街,你说会不会是中了枪在养伤……” “十多天前中枪,会这么快恢复吗?”安龙儿只知道洋枪一枪就可以打死人,怎么治疗完全不知道。 绿娇娇说:“等一下问问杰克,他那枪是往哪里打的?” 杨普看到绿娇娇和安龙儿在嘀嘀咕咕,笑着大声问他们:“安家那两姐弟在谈什么大事呀?” 〔七七〕老狐狸 绿娇娇很不好意思地说:“杰克少爷出门后,广州的生意一直没有打理,我们担心他……”然后绿娇娇看一看杰克,伸了伸舌头,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杰克听不出绿娇娇在暗示杨普办事要花钱,他说:“不用担心,我有生意伙伴帮我照看业务。” 杨普说:“耽误了杰克先生的时间真是过意不过,我一定禀告州同大人给杰克先生补偿一下。” “非常感谢,这太好了。”杰克说中文和英文一样直接,杨普听了哈哈大笑说:“快人快语,好!” 喝过早茶已是辰时,杨普回衙门报到,绿娇娇一行便回客栈休息。 三个人牵着一只狗走在大街上,杰克问绿娇娇:“杨普说州同大人是个清官,你觉得一个清官会有钱给我们吗?” 绿娇娇撇一撇嘴说:“是不是清官,我见过再说……这次人家请的是龙儿,干不干,收不收钱你问龙儿好了……” 安龙儿说:“娇姐……我才看了个把月时间的风水书,你这样就叫我去给人家看风水?我怕搞砸了……” 绿娇娇笑着说:“你放心吧,你没听杨普说吗?那个大人也会风水,你错了害不死他……再说你要成为一个风水师,总要有第一次听客人的要求,给客人讲解风水,这次是好机会,你可不要错过……” “我怕说错了……”安龙儿心里悬得很。 绿娇娇走到路边的商铺买了一包甘草榄,给每人分了一颗含在嘴里:“你怕什么呀?说错了大不了给人家赶走,那就上路呗,有什么呀……再说又不是我们自吹自擂拉回来的生意,是人家要请,我们什么水平不是我们说了算,是人家说了算……” 杰克杰吮着甘草榄说:“嗯……这话有道理,娇娇你很象耶稣……” “我干啥要象耶稣?”绿娇娇很不屑。 杰克说:“耶稣说过,人不能评价自己。自己说自己好是不对的,只有别人说自己好才真实……” 绿娇娇打断耶稣的话题:“杰克,你上次在芙蓉嶂抬着洪老爷的尸体往山下冲,天上有个人掉到洪老爷的身上……” 杰克听到旧事重提,仿佛回到地动山摇惊心动魄那一幕,他表情痛苦地说:“my god……那件事别提了,我抱着洪老爷的尸体身上臭了几天……” “不要自卑,我们不嫌你臭,我是说那黑衣人把尸体炸了之后,你向他开了一枪,你那一枪是往他身上哪里打的?”绿娇娇说。 “心脏。那种时候要保证打中人,就要打面积大的地方,身体容易打中,所以我就往心脏上打。” 绿娇娇又问:“你打中了吗?” “打中了,我看到他胸前中枪……” “打中心脏当然马上就死掉了……要是子弹没有打中心脏,十几天后这人可以站起来走路吗?”绿娇娇追问道。 杰克说:“这就难说了,如果打到骨头上或是子弹穿过身体,又或者他身上有护甲,打中了他身体上的物件之类都可能不会造成重伤……有问题吗?” “有,我觉得刚才在客栈遇到的邻居很奇怪,他是广州府的捕头,但是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我怀疑他跟着我们;听杨普说他们是几个人一起来,我觉得是在芙蓉嶂袭击我们那几个蒙面人;而他又有咳嗽,我怀疑他是不是肺部有枪伤;最重要的是他和那个黑衣人的身材太象了。”绿娇娇简明出自己的怀疑。 杰克摇摇头说:“证据很不充分,娇娇你是乱猜的……” “对呀,我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广州府的捕头呀。我先住到馨兰巷一年,然后他才搬来,我们做了两年邻居,从没有见过他穿官差服装,他是捕头这件事,也是他自己说的……”绿娇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是有问题……” 安龙儿说:“如果是幺哥的话不如直接问问他,反正大家都认识。” 绿娇娇想了一下说:“呵呵,龙儿胆子还真不小,我先想想吧。” 回到客栈,绿娇娇已经严重睡眠不足,马上上床睡觉;杰克和安龙儿把大花背绑在客栈后院的洋马车上,让大花背看守着马车,然后回到下榻的二号房,也很快睡着。 大花背的确是一只很敏感的守护狗,每当有人接近马车,从二楼的客房都可以听到它的吠叫声。过了一会,可能经过马车的人都知道了要绕路走,大花背慢慢静下来,绿娇娇听到大花背的表现,心里非常满意地睡着了。 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邓尧来到绿娇娇的门前敲门。绿娇娇开门让了邓尧进房,邓尧对她说: “今天晚上幺哥请你吃饭,叫上你那两个朋友吧。” 绿娇娇说:“今天晚上可不行,我们现在还在等杨大人的安排呢;如果幺哥不急着走的话,明天后天让娇娇请你吃饭吧……” 绿娇娇这一着拖字诀耍得进可攻退可守,明天后天还在韶州的话,可以进一步试探了解邓尧;如果明天要离开韶州,也可以给邓尧来个措手不及。 邓尧听绿娇娇这样说知道人家晚上有饭局了,他又问:“你在广州出什么事了?怎么搞成被通缉这么严重?” 绿娇娇说:“我是好心帮人家捉贼,却把贼打死了,没想到那贼是朝廷里的官,唉……幺哥你可千万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在外面叫我安琪儿好了,娇娇的命就在你手上啊。” 邓尧点点头说:“原来是误杀……那你怎么又到衙门来了?” “我是想回老家避避,可是因为龙儿会看风水,杨大人知道了非得让他来给州同大人看看,我也只好跟来了……”绿娇娇把什么事都往安龙儿身上推。 第107节 “龙儿小小年纪还会看风水?”邓尧惊奇地问道。 “幺哥还不是深藏不露道术高强?”绿娇娇轻描淡写地说。 “我一个粗人有什么道术呀,小丫头尽胡说,呵呵呵……”邓尧听不懂绿娇娇的话,憨厚地笑起来。 “呵呵呵……”绿娇娇看着邓尧的眼睛也笑起来:“一个月不见,幺哥是不是在路上发财了?这身衣服可真不错……” “上边要求大家串门穿得好一点,出门办事不能太丢广州府的脸,完全是门面功夫,哪有什么发财……” “你的病好些了吗?”绿娇娇看着邓尧的胸口,想看出有没有包扎伤口的痕迹从衣服里透出。 “有心了,我在路上染了风寒,已经在这里住好几天了,现在才好一点……” “那就好,那就好……”绿娇娇又问邓尧:“你一个人出公差吗?” “呵呵,我们一行三人,幸好有个照应……不然这一病可很麻烦……咳咳……” 绿娇娇仔细地听着邓尧的咳嗽声,咳嗽声从肺中发出,带着轻微的丝丝声;如果是风寒咳嗽声应该从喉中发出。 “咳得肺痛是吧?”绿娇娇心痛地问邓尧。 邓尧吞一口口水,顿一顿说:“这外感风寒……是好了流鼻涕就干咳,天天吃药,呵呵……”说完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绿娇娇话中有话地说:“是啊,要是嫂子在就好,幺哥干这份差事出生入死的受了不少罪,朝廷还是给你发那么点年俸的话,还不如别干算了……” 邓尧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有家有室的,一下辞了衙门的工也没活好干……”说完长长叹一口气:“唉,那好吧,我明天再来请你吃饭,我先走了……” “不好意思啊幺哥,明天娇娇请,你慢走。”绿娇娇说完站起来给邓尧开门,双手拉开门栓后,肘还没来得及放下来一个转身撞到邓尧的胸口上。 邓尧稍稍缩了一下,还是被绿娇娇的肘撞上,他哎哟一声,笑着说:“呵呵呵,小丫头毛手毛脚的……” “幺哥对不起,你没事吧……”绿娇娇很抱歉地看着邓尧的眉头,只要他眉头皱一皱,必然是胸前有异常的痛感刺激。 不过邓尧并没有皱眉头,笑呵呵地走出门,一边说着没事,一边离开走廊末端的一号房,一个拐弯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绿娇娇嚅着嘴巴无声地咒骂着:“这老狐狸,看我今天晚上揭开你的真面目……” 邓尧前脚走,杨普后脚就到,把绿娇娇三人带进韶州府衙门。 杰克一直在前面和杨普聊天,绿娇娇拉着安龙儿走在后面: “龙儿……看风水最重要是看门,要做到人没进大门,已知三分事;要是话说到一半,再走出去量一下大门就外行加丢人了……” 在绿娇娇的指示下,安龙儿趁杨普在前面走路说话不注意的时候,掏出罗经量过大门的向度和街道产生的来去水口。 绿娇娇又说:“看过大门要记得细节,分析出一个大概方向,然后一层层地走进去,观察各个堂,室,和灶是否合乎法度,每一个好的风水小格局都会增加大格局的福力,坏的当然就会产生煞气……” 当绿娇娇和安龙儿一步步地走进后堂,安龙儿对这个衙门的情况已经了然心中。 绿娇娇在安龙儿身边小声说: “记住,人家找上门,一定是有搞不掂的事情;你要心里有个数,人家是哪方面有疑难,你心里有没有解决的方案;断症容易治病难,所以看风水容易,救应一个风水局可不是书上可以教会的东西,你要灵活运用……” 安龙儿细细地听着,不时点点头。绿娇娇又说:“对方是风水老手,你才是小孩子,他不会对你有很大期望;所以你不会的地方不用死撑,更不必说谎,你直接说不会就行了,可能你在他身上学到东西一生都受用……你叫我姑姐,来历和价钱什么的等我来谈,不一定有钱收,你全力做就行了……” 一边说话一边在衙门里左右穿插,绿娇娇他们发现,这个衙门只是门小,里面的地方可不小,进了审案的大堂后一路走进去,居然经过两层内庭才来到州同大人的住所后花园。 小小的后花园说是花园很勉强,有土地的地方有些果树,树下长满了杂草,没有一个花盆,也没有任何需要人工照顾的花卉植物,没有土地的地方整理得井井有条,充其量象一块草比较多的空地。 看一个人的家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绿娇娇看到这样的后花园不禁暗暗偷笑,这个州同大人分明就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老夫子。 从花园旁边的房中迎出一个五十多岁上下的精瘦老者,嘴上留着三络灰白短胡子,穿着一身老秀才的素朴打扮。 杨普一见老者就拱手行礼说:“范大人,这几位就是我向你提到的朋友。” 然后他转身对杰克他们说:“这位是韶州府州同范仲良范大人。” 范仲良看上去毫无老态,神采奕奕地向三人拱拱手,说话声如洪钟: “久候各位多时了……这位是西洋神探杰克先生,年轻有为啊!嗯,好!骨格精奇相格大气轩昂,这位一定是风水小神童安龙儿!哦?安琪儿姑娘天仓饱满,神韵出众,一定世出名门,不是普通人啊!欢迎欢迎……” 大家很意外范仲良居然这么开朗,都纷纷回礼。 绿娇娇更感意外,心里暗想这下麻烦大了,一不小心自己钻进了看相佬的套。 〔七八〕三元三合 邓尧从绿娇娇的房间里出来后,沿走廊一拐弯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住的房间也在二楼,和绿娇娇的一号房隔着十多个客房。这是一个配了大厅的雅间套房,里面住着他和两位同僚。 他进门后反手关上门,嘶嘶的倒吸着冷气,一手捂着胸口“呼呼”地喘起大气。 “呵哟……呵哟……痛死我了……”邓尧一边叫着痛,一边走到椅子旁边扶着桌子坐下,从房里走出来的两个同僚,他们正是紫禁城钦天监五官正的其中两位,号称快刀神算的陆友和精通风水的金立德。 而邓尧的真正身份,是玄灵官肖检,神霄派雷法传人。 因为国师府从五年前开始,就对广东各地有名望的民间风水师进行贴身监控,而身为朝庭命官的肖检自然也被国师府密调到广州,安排了他的监视对象。 这五年里,广东的民间风水师无论是开馆执业,还是隐居研究,都被国师府记录在案,再由玄学官员们不断地筛选和拉拢。 在江湖上混饭吃的神棍是最安全的人,他们很快就会经过试探而被放弃,可以安安稳稳地继续在民间骗财骗色。 但是有真才实学的风水师,愿意为清廷服务的都会受到有计划的招揽,不愿意为清廷服务的风水师很快就会被刺杀。 不愿为清廷卖命,又可以逃过刺杀的风水师当然不是因为运气好;他们不但一身傲骨凛然不屈,还是玄学精湛,文武双全,经过了生死考验的正真高手。幸存的风水师有些逃离广东不知所踪,有些加入反清力量,干脆和清廷拼个你死我活。国师府在扑杀民间风水师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为自己制造和选拔了最强的对手。 邓尧接到对绿娇娇的监视任务时,简直怀疑国师府是不是搞错了对象,在他眼里,绿娇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邻家闺女。 第108节 当他举家迁到绿娇娇隔壁时,更发现这个女孩子虽然生性机巧却胸无大志,成天给人家算个命赚点碎银换鸦片;晚上不太出门,只是天天都闻到鸦片烟味传到自己家,明明就是大烟鬼一个。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会独居在这种烟花之地,也不知道绿娇娇的家人和背景。有时聊闲话问起,都会被绿娇娇绕开话题。正如邓尧自己所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家女孩子不想说,生性厚道的邓尧也不会再追问。 国师府给他的资料上说此人是重点监视的风水师,背景只写了是江西人,其余资料一概没有。对于风水师来说,这等于没有写,因为当时天下的风水师一半出自江西,而神棍骗子为讨口饭吃,更是必称自己是江西风水师。 一起住了两年,绿娇娇和邓尧的妻子小孩都混得很熟,也常常到邓尧家里玩,一来二去他对这个小女孩倒产生些怜爱。 邓尧很愿意住在绿娇娇的隔壁,绿娇娇让他晚上回家有很轻松的感觉。他从来不担心绿娇娇会搞事或联系反贼,而国师府也从来不要求他对绿娇娇进行招安或刺杀,这样的美差何乐而不为呢? 绿娇娇生性伶俐,喜欢搞些小动作捉弄小孩子,可是自己的小孩却都很喜欢,他们把古灵精怪又长得漂亮的绿娇娇当成了一个大娃娃,一见到绿娇娇来家里串门都笑得格格响;有时自己和妻子出门办点事,还会把孩子交给绿娇娇带着,这使邓尧觉得自己象多了个女儿。 八月初绿娇娇的家突然被人捣毁,邓尧没有看到是谁下手,但是当然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很快他就接到随时准备北上的密令,老婆孩子继续住在馨兰巷,自己则日夜候命。 一个月前,当绿娇娇在鸡啼岭枪杀钦天监官员的消息传到邓尧耳中,邓尧大吃一惊。几天后国师府抽调五官正,由国师直接带领,跟踪绿娇娇北上江西,他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这在历年的行动中是从没有过的大阵势。 然后又知道绿娇娇从清城突然折返南下,邓尧这才发现邻家的小女孩不是小乖乖,绿娇娇正在使一招回马枪,一枪扎在国师府计划中最弱最痛的地方。 那时他得到的指令是协助孙存真跟踪绿娇娇,大概是国师意识到孙存真有可能会被甩掉,要加派人手保证对绿娇娇的近身监视。 才跟上两天,就发现绿娇娇在双龙岗布下陷阱对付孙存真,这更让邓尧对她刮目相看。 在双龙岗上,邓尧看见孙存真和绿娇娇等人缠斗不已,最后孙存真还把刀架在绿娇娇的脖子上,万分紧急的情况下,邓尧毫不犹豫地射出三尸勾命箭要射杀孙存真。 他不知道孙存真是谁,他只知道绿娇娇不能死;一来他接到过国师不杀绿娇娇的要求,二来他视绿娇娇如自己的女儿,绿娇娇再坏,在他眼里也只是调皮狡黠,他象看着绿娇娇长大的长辈,不相信绿娇娇会有害人之心。 在芙蓉嶂一战,他接到国师发出炸尸急令后,察觉国师没有明确指令要杀人,所以他第一时间出手炸尸,为的就是尽快完成炸尸的任务,双方都可以减少伤亡;更大的原因是他不愿意向绿娇娇出手攻击,抢先炸尸是唯一办法。 当炸尸时自己被杰克开枪打中,邓尧并不觉得特别仇恨,这种大场面的战斗中难免有人受伤,本来就没什么好抱怨,最重要的是还算对得起天地良心。一来没有违背国师的命令,也算对得起皇恩,二来又不用自己出手和绿娇娇冲突,及时中枪退出战斗未尝不好。 芙蓉嶂一战后,国师下令通缉绿娇娇,预见到绿娇娇很快就会上路去江西,于是自己带着没有受伤的穆灵和穆拓先行上路,安排金立德照顾着受重伤的邓尧、陆友先到韶州府休养,同时继续跟踪绿娇娇直至在江西吉安会合。 在这里遇上绿娇娇,邓尧是又惊又喜,实话说他是挺想见绿娇娇的。两年多来他的家人和绿娇娇总算互相照应,出入招呼,吃饭叫上,煲烫也送一碗过去,现在一下要成为敌人好象也拉不下老脸。 离家这么久,想念家里妻儿不在话下,能见到绿娇娇这象半个女儿一样的老邻居,对他而言也开解不少思亲之苦。 只是这一次见面实在是太尴尬了,最后绿娇娇还照自己的伤口撞了一肘,真是痛得邓尧哭笑不得。 金立德见邓尧弯在椅子上捂胸啮牙,就问他:“怎么啦老肖,你的伤口没事吗?” “咳咳……刚才不小心给人撞了一下……顶你个肺,本来都快好起来了……咳咳……”邓尧一边咳嗽一边痛陈病情。 陆友也走出来问:“这么不小心,要不要检查一下伤口,你被人近身打了一枪,伤得不轻啊。” “没事了……没事了。”邓尧缓过气,翻晒在八仙椅上慢慢地呼吸,慢慢地说着:“其实也差不多好了,幸好是贴身开枪,弹头从肺边穿过身体,也不会太重伤;那种洋枪的弹头啊……都有火毒,要是弹头留在里面就不一定有得救了。” “今晚上吃什么?”陆友身材高瘦,可是胃口却最好。 “我伤没有全好,烧鹅火肉之类的不能吃啦,还不是水煮白菜肉片,呵呵……呵哟……嘶”邓尧开着玩笑吸了几口冷气,伤口又扯着痛。 邓尧咳了两声摆摆手说:“你们猜我在楼下碰到谁了?我碰到绿娇娇……” 陆龙和金立德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金立德问:“她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邓尧说:“知道也不敢认啊,我们出手时全部人都蒙着脸,不会认得样子;不过她鬼精灵的,也有怀疑了,她还试探我呢……” 陆友说:“她胆子真不小哇,被通缉还敢走进衙门的地方,这种人要是成了反贼可不得了。” 邓尧说:“我问过她,她说是衙门的人请她来的。” 金立德说:“来了也好,反正大家同路,不如过去打个招呼结伴上江西,我们也可以轮流坐坐洋马车……” 话没说话,三个人都哄笑起来。金立德是开玩笑的,这一次是秘密行动,如果真是这样干,他们可无法向国师交待。 陆友说:“国师一直想知道绿娇娇对龙诀知道多少,现在她来了也是个机会,不如等天黑过去偷听一下,打探一下情报。” 金立德对邓尧说:“陆大人身上的伤稍微好点又要精忠报国了,真是可敬可佩啊……” 邓尧说:“他是想去偷看人家女孩子睡觉,老德你别想得他那么伟大。” “两位大哥,又不用你们去,不用一个含血喷人一个口密腹剑……”陆友笑着说:“我身体好恢复得快,去运动一下行不行。” 金立德拍着陆友的肩说:“行……吃完饭你就去运动吧,朝廷败类,呵呵呵。” 陆友也拉起邓尧,大家互相骂着朝廷败类走下楼吃饭。 在范仲良招待绿娇娇等人的饭桌上,摆的都是家常菜,不过大家志不在吃,只要气氛融洽开心,吃什么都无所谓。 在言谈之间,绿娇娇看出范仲良学识渊博,见解精辟,以他的才能本不应只做一个六品州同,以七品知县是芝麻,一品大学士是西瓜的比例计算,六品州同充其量只是一个酸李子;可惜范仲良为人生性率直,难免在仕途中多受小人陷害,上下波折;从口不择言那方面看,倒是有几分象杰克直来直去的性格。 果然他和杰克最谈得来,也很主动向杰克了解美国的政治运作,对美国没有皇帝,总统换届的做法惊叹不已。 酒过三巡大家都面红耳酣,范仲良话入主题: “龙儿精通风水,不知师出何派?” 安龙儿只是看过绿娇娇给他的风水书,那里知道风水还分门派,他支吾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是姑姐给风水书我看的。” 安龙儿的回答大出范仲良意料之外,天下哪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门派的风水师,他笑着说:“哦?有这样的事?” 绿娇娇马上接过来说:“家父留下一些小册子,因为兵荒马乱无缘师承,龙儿只是自己看过一些,我想大概是玄空大卦之类的东西。” 范仲良摸着胡子说:“嗯……那可能是三元派的秘法了,今天龙儿一定要让仲良见识见识。” 绿娇娇抢先问范仲良:“听说大人也精通风水之道,不知大人所学是什么派别?” 玄学中人见面,如武林高手切磋武功。门派之间各有秘法,风水师之间往往互相好奇以至想得到对方的绝学,所以知己知彼方能合理应对,绿娇娇在安龙儿说话之前作此一问,非常有必要。 第109节 如果是同门同派,交流上要先试探深浅,问清楚师承和辈份;如果门派不同,安龙儿那几招也有够对方新鲜的了。 范仲良回答:“我学的是三合家,玩味了几十年不得要领啊,呵呵呵……” 绿娇娇一听门派不同,可以放心地说话:“范大人过谦了,其实天下风水只是一家,无非龙砂水穴山川形势,数理门派之说只是演绎方式不同而已,应该是殊途同归吧?” 范仲良对绿娇娇含笑点头:“我就知道这小姑娘不简单,年纪轻轻就很会说话。不过仲良每次有机会复坟都会看看是哪一派的作手,发现门派之间还是有高有低。好,听听龙儿对衙门的高见……”说完一番火药味很重的话之后,转过脸看着安龙儿。 〔七九〕穷官 “范大人,那龙儿献丑了,不对的地方,还请范大人多指点……”龙儿拱拱手说完开场白就按绿娇娇教他看风水的步骤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韶州背后的龙脉我没有看过,形势有多大龙儿不知道,但是韶州有双江汇流,四周的地气都聚在这里,书上说这是真龙之地,很适合百姓生活和做生意……” 龙儿一边说一边看看绿娇娇。绿娇娇正认真地听他说话,微笑着点点头,让安龙儿大胆说下去。 “韶州城三面环水,水太近太多就形成割脚水的煞气,城里不容易聚气,所以在这里的生意人也会暴富暴穷……” 范仲良在这里当官几年,什么事都摸透了,并不认为安龙儿的见解有多高明。他今天请几个小朋友来吃饭,一来感谢他们破案立功,二来想从小朋友们的身上得到一些启发和新鲜的思维。 不过范仲良却觉得安龙儿的开场白层次老练,他是让安龙儿说说衙门,安龙儿却开口去谈整个韶州的龙脉和水流,由此可见这个小朋友对韶州府已经有一个整体概念,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能够从大到小,层层梳理思路已经很难得。 安龙儿管不得这么多,他第一次当众发言就当着一个大官和这么多人,心里难免紧张,只想快快讲完,不要讲错话就好,他睁着眼睛其实眼里看不到人,一门心思只在说话上: “韶州府的地形象一条鲫鱼浮在两条江的江面上,头朝南尾朝北,鱼头得水就能得气,可是我们才在逛街时看到有一条很宽的大街在韶州府的中间穿过……” 杨普说:“那条叫风度街,是韶州府最旺的街……” “哦……是风度街,所谓曲则有情,直则无情,风度街直直地通过韶州府,中间没有一点弯曲,从鱼头位置得气后没有明堂聚气,会使韶州府收入多少就花出去多少。”安龙儿看看范仲良,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肯定。 范仲良从未见过十几岁的小朋友可以说出这种风水论述,不管中不中听,他都含笑点着头说: “韶州府每年收的库银不少,上交朝廷后……衙门的帐上就剩下不多了,还有呢?” 范仲良回应过安龙儿的分析后,又把皮球扔回给他。 安龙儿听了范仲良的话,知道自己的分析大概没错,继续说下去: “听杨大人说,这里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应该也和这两江夹流有关,城地四周的水气太重形成煞气;风度街作为韶州府的中线,却向南方大开,南方为九运火地,现在岁入九运,从现在起十五年间,如果天下大乱,韶州府也难免刀兵之灾;如果衙门可以压在韶州府的中线上,和全城同方向地向南得气,可以使衙门有所收入,又可以化解兵灾;可是现在衙门却放在城池的东北角,大门向东开,对着城外的浈江,这样从风水上说,衙门的收入变得另有途径,不过龙儿不懂官府的事,反正就是不按官府应该的方法赚钱……” 杨普笑着说:“呵呵……是有这样的情况……范大人,龙儿的风水功力还是不错嘛。” “嗯……”范仲良也含笑点着头,一脸赞赏的表情。 安龙儿对大家说:“各位可以跟我出衙门的大门看看吗?” 于是大家跟他走到衙门的门口,安龙儿指着左方说:“这是浈江的上游,从这个方向来的气,被右方的高楼拦截回流,这称为开天门,闭地户,使衙门的财源很足……” 杨普解释说:“右边的高大塔楼叫风采楼,是前朝的旧物了,也算是韶州一景。” “是,风采楼可以为衙门截得财气,但是又使衙门的白虎位高高抬起,就会有虎强龙弱,以下犯上的情况出现……” 安龙儿一说完,范仲良就哈哈大笑,连声说好,摸着胡子让安龙儿快说下去。 安龙儿说:“衙门的大门前对着小巷,把江水的煞气通过小巷层层收进,转化成财气,这里门口小,公堂大,是很好的聚财格局……” 安龙儿说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只是挠挠头想着还有什么没有提到。 绿娇娇倒是在旁边吃吃地笑,她对范仲良说:“范大人,照龙儿的说法,你这里不象是衙门,要是看不到头上光明正大的牌匾,别人还以为进了当铺银庄……” 范仲良听绿娇娇这样说,又朗声笑起来:“等龙儿说完我再说衙门的内容,唉呀龙儿真是有一手啊,说……继续说……” 安龙儿回到公堂之上,指着公堂前通道两旁的房子问:“这六间大房子是做什么用的?” 杨普说:“这是衙门里的办事房,分别是礼、工、刑、兵、吏、户六房,百姓日常的刑事田税,文教农桑都来这里办理。” 安龙儿点点头,又走过去看了一下说:“这些房子比公堂上范大人坐的那一片地方大得多,财气一进门就先被这些房子夺气……这会……”安龙儿看明白了气的来去,却没有能力说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说到具体问题就卡壳。 绿娇娇抬头问范仲良:“龙儿说的意思是小人发富,大老爷捱穷吧?” 杨普和范仲良笑着对视了一眼,范仲良说:“衙门上下一百多人里,最穷就是我;我的轿夫老四……都在风度街上开了个凉茶铺,娶了两个老婆,天天回家路上买两斤猪肉……” 大家听完都哄堂大笑,杨普笑完之后说:“那轿夫家里有五个小孩,两斤猪肉也差不多了。” 大家说说笑笑走回饭厅坐下,范仲良对安龙儿说: “龙儿形势风水的功夫相当不错啊,一般风水师从师三五年也不过如此,你还是自己拿书看的,很不简单了……不过在衙门的布局上,这个衙门的位置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这种选址和开门法称为横钉龙气法,得山得水,可以避开双江去水的退气,不至于使衙门穷得揭不开锅。” 安龙儿认真地听着,绿娇娇却从桌下踢着他的脚,安龙儿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好原样傻坐着听范仲良训话。 范仲良又说:“本来民富官不富是天下最好的事情,只可惜这衙门却建出了一个吏强官弱的格局,衙前六房的典吏都层层勾结,各施职能在商号百姓中渔利成灾,连百姓来登记户籍都要收取文书的润笔钱,最近我还发现下边的人有私贩鸦片的问题……” 说到这里,大家都安静下来,因为官府一向禁烟,现在范仲良主动说到衙门里的人居然在贩卖鸦片,就算是大家明知衙门就是这个样子,也不好作声。 杰克说:“这些事不是通过风水可以改变,我想根本问题还是在制度上。” 范仲良说:“制度早就有了,而且还定得很严厉,但是一百多个人骗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就算我除掉几个主要人物,很快又会有人顶上做那份肥差。除非我一次过把全部人都治罪,这样的话衙门就可以关门大吉了,韶州府管的不只是韶州城,这里管着方园几百里地啊……” 绿娇娇问道:“那范大人的意思是……” “我想从风水格局上着手,先削弱六房典吏的运气,再加强本官的正气,全面配合整顿。” 绿娇娇说:“范大人一身正气胸怀大志,令人钦佩,不过龙儿只是看过几本书……” “哎……我知道龙儿还在学东西,我是想安姑娘和杰克先生可以帮一帮我。” 绿娇娇和杰克一下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一看说不出话。绿娇娇怕杰克开口乱说话,她抢先说道: “民女只是读过两天私塾,胸无点墨,实在没有能力帮助大人,而且我们还要赶路到江西,如果不是杨大人邀请我们已经远离此地了……所以……” 第110节 杨普连忙出来打圆场:“安姑娘先不要急,范大人每日公事繁忙,衙门里可以商量点事的人不多,如果各位可以在韶州留多一两天,范大人和我都很想多听听各位的高见,为我们参详一下,不会花太多时间。” 范仲良也说话了:“杰克先生是洋人,给我带来很多吏治上的新观点;安姑娘相格清贵,出身名门,日后必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今日双颧带赤气,来到这里怕只是因为官讼缠身,才有如凤落低枝,如果三位能多留几天,为百姓做些好事就好了。” 绿娇娇才不吃这一套,她心里自有一个算盘;再说搬出看相这一套来吓唬她,她最受不得这种气,于是拱一拱手说:“我们只是过路的商旅,何德何能在国家大事上插嘴,明天我们一早就起程了,还请范大人另请高明。” 范仲良看这三个人软硬不吃,一脸惋惜地站起,叹一口气说:“百姓没有福气啊,人才留不住,留下来的全是硕鼠……” 绿娇娇也站起来抱拳拱手说:“范大人错爱了,我们深感惭愧,还望大人多多包涵,天色不早,在下先行告退。” 说完叫安龙儿包起桌上没吃完的饭菜,领着杰克和安龙儿离开衙门,杨普连忙跟上送他们出门。 绿娇娇又对杨普说了很多非常谦虚的客气话,然后回到客栈。 在客栈的后院找到大狗花背,大花背一见他们开心得摇头摆尾,见人就舔,安龙儿把刚才收回来的饭菜给大花背吃过,然后大家一起把大花背带上二楼一号房。 杰克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带大花背上房,进房后就问绿娇娇,绿娇娇笑而不答,她对安龙儿说: “今天大家都睡了一个白天,现在吃饱饭要运动一下了……你快脱了这身长衫,回房换上夜行衣,蒙上脸,从我们的房顶摸过去十七号房顶,那是邓尧的房间,你想办法看看他们的情况,搞清楚邓尧有没有带伤在身,他们为什么来到韶州……” 杰克这才知道绿娇娇急着走人原来是为了回来玩这个游戏,他听了也很兴奋,自告奋勇说:“我和龙儿一起爬过去吧。” “不行!你那么重,从瓦顶上掉到人家的房间里怎么办?你留在这里保护我,大花背也是。”绿娇娇的安排,杰克非常喜欢,笑容马上挂在脸上。 安龙儿却还站在原地,他的心思还在范仲良那里:“娇姐,为百姓做好事不好吗?你为什么不帮范大人呢?” 绿娇娇看到安龙儿如此厚道真是哭笑不得,她走到安龙儿身边说:“一来这是天意,大清不行了,我们不应该帮;二来他有自己一套风水,但是很多不对的地方,我们不能教会他,这些我会慢慢告诉你;三来他太穷了,给不起钱;四来……我把大清卖了一万两黄金,我不能和一万两黄金过不去吧……” 安龙儿还是皱着眉头看着绿娇娇,绿娇娇也半晌看着他。看安龙儿的势头,如果绿娇娇不答应他的,他是不会上房顶偷听了。绿娇娇看着一脸认真的安龙儿,不知是在坚持还是在撒娇,扑哧一声笑出来,无可奈何地说: “好了好了……别这个样子,帮吧。只管整顿官吏打贪官,人家升官发财那块不管,好不好?” 安龙儿听到绿娇娇这样说,点点头也笑了出来。 〔八十〕捉贼 “天大的事也答应你了,你一会可要好好干活……”绿娇娇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穿绿色旗袍的小布娃娃,交到安龙儿手上。 安龙儿和杰克认得这个布娃娃,就是绿娇娇曾经在双龙岗上用来做八字替身的玩偶。 绿娇娇说:“把这个带在身上,如果被人发现了,不要逃跑,不要打斗,你只要说我发脾气骂你,把你的布娃娃扔到屋顶上就行了,我自然会来保你。” 安龙儿点点,绿娇娇又说:“现在是戍时末亥时初,一般人都是刚吃完饭回来,正是聊天的时候,如果可以的话,你尽量潜伏到他们睡觉……记得小心,耐心……” 安龙儿回自己的房间准备好之后,就从窗口出去,一个倒卷帘翻身上了房顶,无声无息地向十七号房顶潜行过去。 绿娇娇和杰克坐在房间里大眼瞪小眼,杰克的手指在桌面敲出有节奏的声音。 杰克尽量用最潇洒的姿势坐着,用最俊朗的表情看着绿娇娇;绿娇娇则眼珠四处转,好象在想事,又好象不知所谓地等待着什么。 杰克吞了吞口水,拉椅子坐近绿娇娇,清清喉咙说:“咳咳……阿……我们……” 绿娇娇突然说:“我们来玩游戏吧。” 杰克很精神地说:“好!玩什么?” “我们来玩捉贼,你捉我……” “喔!这是个好提议!我要是捉住你了有什么奖赏?”杰克马上想到美好的赢家奖励。 绿娇娇转着眼珠说:“嗯……我想想,还是先说你捉不住我怎么样吧……” 杰克说:“我捉不住你的话给你亲一下,我捉住你的话你给我亲一下……” “不行,人家是女孩子,这样太亏本了……这样吧,每捉一次算一个回合,你捉不到就要罚一两银子,你再从身上脱一件东西,衣服裤子都可以……皮带码上的子弹不算,手枪和枪套只算一份……”绿娇娇开出很让杰克意外的条件。 杰克说:“ok,我喜欢这样,那要是我捉住你的话,也罚一两银子,还要给我亲一下。” 绿娇娇抿着嘴唇斜眼看着杰克,脸上带着邪邪的笑:“好啊……你站在那边,开始……” 杰克慢慢走近绿娇娇,看准了机会伸开双手就向她抱去。 这正是绿娇娇想要的训练,她半蹲让过杰克的大手,一步斜踏就窜到杰克的侧面,当杰克转身回手时,绿娇娇已经踏出三角形轨迹的第二步;当第三步顺着旋转的势头落地,绿娇娇刚好站在杰克的身后,她伸手拔出杰克腰间的左轮枪。 杰克只看见人影一晃,绿娇娇从自己眼前消失,他站起来转身看看后面,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鼻子,绿娇娇拿着枪格格笑,枪在她手上不停地抖动。 杰克一手从绿娇娇手里拿下左轮枪放在桌子上,恨恨地说:“shit!再来!”然后从脖子上解下一条三角围巾。 上半夜的时候,一弯残月挂在西方天空,趁着月色还可以看到地上的人影。 安龙儿穿一身短打衣服,潜行到十七号房的房顶上趴下,把头埋进瓦沟,耳朵贴在瓦面上细细地听。 很久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用手慢慢在身边摸索着,看看没有可以松动的瓦片,拉开的话就可以看到屋里的情况,也一定可以听到里面的声音。 果然有一片瓦可以活动,他很慢地移动过去,把自己的头放在活瓦的上方,暗暗用腕力和指力把瓦推开一条线。 从房间里透出一线光,安龙儿从缝里看下去,看到邓尧正盘腿端坐在床上。 床上点着八盏油灯,每一盏灯下压着一道黄符。油灯围成一个大圆圈,邓尧坐在油灯的正中,双手手背相贴,拇指和尾指交错插在一起,环手抱在自己面前。 安龙儿想:这也是手印吗? 他赤祼着上身,胸部包扎着几层白布,身上泛起暗红的光。安龙儿惊讶地发现,平常见到邓尧都只觉得他五短身材矮矮肥肥,其实这是他身上的大块强健肌肉鼓起衣服的错觉,这个邓尧根本不是肥胖,而是极端强壮。 邓尧的呼吸缓慢绵长,床上油灯的火焰随着他的呼吸扯动;他仿佛用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在呼吸。在他的呼吸中,火焰一时向八个方向吹出去,一时又全部向着邓尧的身体集中,发出呼呼的声音。安龙儿看看自己耳边散下来的头发,也在邓尧的呼吸中升升降降。 从邓尧身上泛出的红光慢慢地扩大,渐渐形成一个健壮的人形套在他身体外,这个人形一直在成长,以至于大到象一头透明的熊伏在邓尧身上。 安龙儿看到这股熊形的气焰,马上想起绿娇娇和孙存真身上都发出过类似的人形幻影。他想:这就是娇姐所说的元神吗?娇姐说每一个修道的人,都会修练出自己的元神,元神是人自身最大的潜力来源,没有元神加持催动的符咒,只是念经和乱写乱划;那么邓尧身上的元神又算是什么级别呢? 第111节 不管如何,绿娇娇安排的第一个任务算是完成了。安龙儿看到邓尧胸前有包扎,也看到邓尧在床上做着奇怪的事。这个人就算真是一个来出公差的捕头,也是一个很有问题的捕头。 安龙儿看了一会,又把耳朵贴在缝里听下去,还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但无论如何也听不清内容,于是他再慢慢地向有声音的房间移动过去。 这一个房间的位置,直接用耳朵贴在瓦面上就可以听到说话的内容,他听到一把青年男人的声音,和另一把老成一点的中年男人声音,他们正是陆友和金立德。 “老德,你那时跟着章秉涵做事是不是很辛苦,你觉得现在好还是以前好?”这是陆友的声音。 金立德说:“章秉涵急功近利,为人也暴燥,我算是能忍的人了,也觉得他烦……再说我跟他的时候是当破龙官,什么是破龙官?就是找出人家的祖坟,然后刨掉,这事要是放在老百姓那里,是很缺德的事情,不过我们现在给皇上效力也无话可说……” 陆友说:“听你这样说还是跟着国师好……” “哼,这条线上也不是什么美差,你和老肖不是差点出事了,我还给洪宣娇打了一顿。唉呀,我就想快点完事回京复命,回紫禁城看看有没有新进的漂亮宫女……” 金立德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陆友说:“听说你们早期还把整个广东的龙脉翻了一遍,画出了广东龙脉的总图……” 金立德说:“是啊,都是风餐露宿的,十几个大师分成三条线路,前后搞了三年多,回来画了一年多……俸禄是加了不少,不过看风水可是苦差事,做得再好也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做砸了自损阴德……” “上代传闻江西龙虎山上有张五岳真形图,你看过吗?要是找到那张图,就不用你们搞几年了?” “开玩笑,龙虎山是历代皇帝封天师的禁地,那五岳真形图是人家的镇山之宝,从汉代张天师传到现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东西……迟一些见到国师你提一下,让皇上下旨叫龙虎山的天师送来,大家都可以看了……” “我又不是风水师,我看那干什么,我是为你着想呢。”陆友家传奇门六壬绝学,对占测很有一套,可是说起风水他倒是兴趣不大。 金立德说:“天晚了,你是不是要过去偷看绿娇娇换衣服?” “哦,对了,差点忘记这事,现在不去的话,一会人家睡了就没话可听了。” 安龙儿听陆友说完,就听到拉凳子起身的声音,然后听到金立德说: “你不带刀啊?” 陆友说:“偷听带什么刀?一会刀子咣当一声掉在瓦面上……” 他的话引来金立德的笑声。 安龙儿听到这里,开始慢慢地向屋檐下的阴影退去。 过了一会,从十七号房的屋檐下闪上来一个人影,安龙儿已经反身勾在屋檐的下方,站在屋顶并不会看到安龙儿。 安龙儿象壁虎一样紧紧贴着檐下的横梁,想听听陆友走过去绿娇娇的房间没有,可是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看来陆友的轻身功夫也相当不错。 正当安龙儿在猜测陆友在什么位置,黑夜中突然爆发出震天响的狗吠,吠声一直不停。 随即从客栈的那一头传来绿娇娇的尖叫声:“大家快来捉贼呀!有贼在房顶!”同时传来一声枪响,和打碎瓦片的声音。 整个客栈马上传出各种人声,有住客走出走廊,也有吃饭的客人从一楼走到街上向楼顶看去。 安龙儿连忙从屋檐下扭身翻上屋顶,正好见到陆友向着自己扑来。突然狭路相逢使安龙儿吓了一跳,在避无可避之下即刻跳在空中,双脚向陆友的头和胸同时踢去。 刚才陆友踏上绿娇娇的房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那想脚下传来狗叫,他吓了一跳想退后几步,就听到绿娇娇喊捉贼。 原来大花背的吠叫声分成两种,一种是叫两三声对熟人打招呼,另一种是连续不断地对陌生人的警告。绿娇娇听出是大花背的警告声后,就知道接近自己房间的不是安龙儿。然后又听到房顶上有声音,心中大喜,马上尖叫捉贼,同时拔枪向屋顶开了一枪以壮声威。 陆友一受惊急忙回头逃走,可是他和安龙儿不同,安龙儿是知道有人要上房顶,有心理准备,他却是没想到房顶上还会有人;在失魂落魄之际,面前跳出一个人影,吓得完全来不及反应,头上胸前就各中一脚,惨叫一声翻身摔向一楼的街面。 这里是韶州府衙的官驿客栈,所住的房客无非都是各地官差,走到街面上看热闹的还是衙役官差,一看从房顶掉下一个人,这不是贼还有谁,被激发起职业习惯的官差们,纷纷扑上前捉陆友。 陆友仗着轻身功夫了得,在空中转身使双脚稳稳下地,不至于摔成大王八,但随即一群官差呐喊着向他扑来,他马上纵身跃起,从众人的头顶跳过,向大街深处逃去。他的身后一群正义的官差,象一群猎狗般穷追不舍。 绿娇娇从二楼的窗口伸出头,挥动拳头疯狂地喊着:“打小偷!打死他——” 然后安龙儿从窗口跳入房中说:“呼!好险,我把那贼打下去了!” 绿娇娇开心得一把抱住安龙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用手掐一掐他的脸说:“黄毛小子真行!” 安龙儿惊魂未定,又给绿娇娇亲了一下,马上一脸通红呆站在原地。 他看一看杰克,只见杰克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裤衩,露出一身毛茸茸的金毛,也正呆呆地看着他,安龙儿茫然地问道:“你干什么?” 〔八一〕女丹 杰克耸一下肩说:“没什么,我很好,只是……就这样……” 安龙儿想现在是深秋时节了,穿太少了对身体不好,他对杰克说:“晚上冷,你小心着凉。” 绿娇娇捧腹大笑,搭着安龙儿的肩说:“哈哈哈哈……他脱了又穿脱了又穿好几次了……哈哈哈哈……” 杰克一边穿着牛仔裤一边大声说:“嘿!娇娇,你刚刚才答应过我不告诉别人,你这女人太坏啦!” 杰克的晦气话又换来绿娇娇一阵狂笑,安龙儿在一旁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绿娇娇,双手捧着大花背的头,一边揉着一边说:“今天晚上很好玩,龙儿和大花背都是好样的,以后大花背就陪我睡了。龙儿刚才有什么发现吗?” 安龙儿把刚才看到和听到的事情都细细说了一遍,绿娇娇从桌上拿起纸笔全部记下来,然后一字一句重新看过。 她抬起头说:“终于可以证实了国师府的跟屁虫就在我们旁边,真要谢谢杨普把我们带来这里,不然就没机会打他一顿了…… 从龙儿的发现可以整理出几点;邓尧不是捕头,他是神霄派的雷法高手,潜伏在我身边两年,这说明国师府两年前已经非常有计划地对我进行监视,实际上是对我家的龙诀垂涎已久; 邓尧的功力非常高,龙儿看到床上放灯的布置和手印功法,是神霄派的续命疗伤法,不是派中的高功法师不懂得用这一招; 以胸部中枪可以在十多天后站起来正常运动的恢复能力来看,邓尧的功力远不止炸开一具尸体,他在芙蓉嶂炸尸算手下留情了,不然在尸体旁边的人都会被他炸死; 龙儿看到的红色熊形气焰,的确是他的元神,他的元神已经达到异化的地步,就是看起来比正常人体要大,已经可以变形成别的形态……这也难怪我和他做了两年邻居看不出他的底细,原来他已经到了可以自由控制自己气色的层次; 另外两个人也是在芙蓉嶂打伤的伤兵,其中一个是风水师,参与过广东龙脉的堪察和龙脉图的制作,相信芙蓉嶂的破局他有参与; 第112节 同时也知道了国师府有一张很重要的龙脉图,要是我们可以搞到手就好了,这事以后再说; 另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人,龙儿你知道刚才在屋顶你打下去的人是说话中的哪一个吗?” 安龙儿摇摇头,绿娇娇说:“和雷法高手邓尧同行的是能破五蛇下洋穴的风水师,那么另一个也不会是简单的角色,可是少了几个人呀?” 杰克说:“三个可能,一是在另一间客房;二是他们分开了;三是另一批人先上江西,这一批是伤员,在这里疗伤,毕竟芙蓉嶂他们也有人受伤。” 绿娇娇说:“事情才刚刚开始,不可能分开走掉,如果我要跟踪绿娇娇,我会让伤员在这里疗伤,没有伤的人先到江西布置好陷阱……” “对,我也会这样做……”杰克说道。 安龙儿说:“反正现在他们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我们现在也不用太紧张……不知道刚才那家伙被人追到没有……” 绿娇娇夸张地皱着眉听窗外的声音:“怕是被打死了吧?” 杰克笑起来,他说:“他不会那么容易被打死,这几个人都很厉害。” 安龙儿也说:“对,洪宣娇和林凤翔这么好武功,都不能在芙蓉嶂当场打败他们……” 绿娇娇打断他们的对话:“好了,不要管人家的事了,今天大家这么高兴,看来你们都是睡不着的,龙儿不是想学道法吗?” 安龙儿一听马上站起来说:“娇姐你愿意教我?” 杰克说:“我也可以学吗?” 绿娇娇过去一兴奋就要抽大烟,现在忍住不抽,就从桌上拿起早上买的甘草榄往嘴里扔一颗,然后说: “我不是教你道法,我是教你学道法的基本功,杰克也可以学,就算你不是作符咒用,这些基本功对身体潜力的开发也很大。” 安龙儿一听有点泄气,绿娇娇看在眼里,她对安龙儿说: “天下道法,万法归宗,以气御法是不变的基础。” 说完绿娇娇从桌面上拿起一个茶杯托在手里,用另一只手捻成剑指沿着杯口抹了一圈,杯里的茶扑一声着起一团火,安龙儿和杰克都吓了一跳。 绿娇娇把茶杯递出去说:“你们摸一摸……” 他们两人摸一摸火头,都烫得马上缩回手指。绿娇娇说:“这不是幻术,这是促使天下五行物质产生变化的真火。” 然后她把茶子里的水倒到另一个杯子,火马上熄灭。 “这火来自我体内的拙火,你们也可以炼出来,只是每人的悟性和体质不同,会有先后难易……” 安龙儿信服地聍听着,杰克则拿起刚才着火的杯子左看右看。 绿娇娇不管杰克,她对安龙儿说:“炼出拙火是驱动符咒的第一步,而炼出元神就是驱动拙火的前提,最先开始必须要炼出内丹;所以龙儿的体内聚成内丹后,才可以一步步学下去。” 安龙儿问:“炼出内丹要多少时间呢?” “因人而异,一般是三个月可以聚成内丹,半年打通小周天,一两年后大周天完成可以练出元神,然后可以开始修练拙火,三年后就可以驱动符咒;有的人几天就可以聚成内丹,不过那些是天才;也有人打坐一辈子只练成痣疮,丹是什么都没见过……” 安龙儿说:“只要可以练得象娇姐那样,多辛苦我都不怕。” 绿娇娇呵呵一笑:“只练得象我这样就没前途了,我这些只是徒弟级的玩意儿;我会给你指出一条正路,能走多远就要看你的努力和机缘了。” “是。” “因为作用和目的不同,道教各门派都有自家的丹法;男人和女人的身体结构不同,所以丹法也分男女,我是女人,学的自然是女丹……”绿娇娇看一看安龙儿,含着笑说:“我只能教你我会的东西,就是女丹功……” 安龙儿才惊奇了一个眼神,绿娇娇就说出一个“不过”。 “不过女丹功也可以由男人练。女丹和男人功法有点不同,就是女丹聚丹快,打通小周天也快,会为你打下非常扎实的基础;可是要练到中级进入结聚元神的阶段,男女身体的区别就会影响你的功力提升,那时你再转练其他功法也不迟。” 绿娇娇给了安龙儿仔细的说明,安龙儿点点头说:“娇姐吩咐就行了,我没问题。” 杰克问道:“我练的话会练成女人吗?” 绿娇娇说:“应该会,不过要先给你切一刀。” 杰克没听明白:“切什么?” 绿娇娇用手指在杯里点了茶水往他的裤裆弹去:“切这里……”说完哈哈大声。 杰克说:“你又拿我开心!” 绿娇娇笑完对杰克说:“我对洋人的身体不了解,经脉和血气行走时间是否和汉人相同我也不知道,同一种功法在洋人身上会有什么效果我不敢乱猜;但是你练女丹的话,不会走火入魔,从心法上来说,女丹是最安全的,你有耐心可以和龙儿一起练……” 杰克听着绿娇娇的话,问题越来越多:“什么叫走火入魔?女丹和男丹不同在什么地方呢?” “走火入魔是说人在炼丹的过程中内气失控,会使血气紊乱心智失常,对身体和心性都会有损害;至于男女丹法有什么不同,说了你们也不懂,以后再说吧……” 安龙儿也很有兴趣,他对绿娇娇说:“娇姐,说说吧,我们都很想知道……说吧……” 绿娇娇含笑不语想了一会:“我说了之后,就算你们不懂也不能再问了。” 杰克和安龙儿都连声说行。 绿娇娇说:“女丹炼成后功力不比男丹弱,但是女性要练成高功,在身体上的付出却比男性大。男性修练男性的丹法会越练越强,可以夜御十数女;而女性炼女丹则要先斩白龙,再斩赤龙,完成这两个修行后,才可以达到最高境界。说完。” 杰克盘脚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拨着自己的胡子说:“真有深度啊,果然一句也听不懂……” “所以说嘛……”绿娇娇刚刚说了半句,安龙儿就问:“什么是夜遇十数女呢?” 马上换来一记清脆地敲头,绿娇娇说:“好了,从今天晚上起,龙儿你晚上不睡觉行不行?” “娇姐要我不睡的话我会挺住的,不过我怕白天打瞌睡。”安龙儿真诚的回答让绿娇娇看着他笑起来。 绿娇娇对他说:“炼内丹是修练也是休息,练功一个时辰比睡两个时辰还精神。所以你要利用整个晚上的时间练内丹,才可以更快地完成修练,练出元神。” 第113节 安龙儿和绿娇娇一起住过,他对睡觉方面产生了问题:“可是娇姐,我看你每天晚上都睡觉啊?还经常睡到中午……” 绿娇娇一手搭着安龙儿的肩膀,沮丧的垂下头,沉重地长叹一声:“唉——龙儿贤侄,我的苦衷你不明白啊,你还是不要管我的事,自己好好练吧……” “人的身体里有上中下三个丹田……”绿娇娇开始给安龙儿讲解女丹功法,杰克坐在一旁认真地听着。 “一般丹法首先就要沉气到下丹田,直接在下丹田炼出内丹。因为气轻而上升,要把气沉入下丹田是很困难的事,这就造成了一般学道者大多过不了第一关……” 绿娇娇指着安龙儿双眉之间的印堂说:“这就是上丹田,炼女丹第一个目标是在上丹田聚成内丹,在上丹田处更容易守住心神,所以成丹的速度会快很多,内丹炼出来后,再运丹到下丹田,远比意守下丹田老火熬丹要轻松……” 然后她指示安龙儿坐在椅子上: “好,龙儿你盘腿到椅子上,双手叠放在下丹田,右手在外抱着左手,不要低下头,对,你的头应该顶着天……静下心合上眼睛,看看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什么颜色……” 陆友从窗口跳入十七号客房,马上听到一阵捉贼声,然后是哄堂大笑,原来是邓尧和金立德在等着他。 金立德笑着说:“神算神算大失所算,让我禀告国师,让他为你报仇!” 邓尧也捂着胸斜靠在椅子上,一边咳嗽一边笑:“哎呀大哥,你是想笑死我啊……汪汪汪……汪汪汪……哈哈咳咳咳……” 陆友从身上扯下被撕成碎布条的衣服,露出一身精瘦的肌肉,面目凶狠地说:“谁敢说出去我杀了他灭口!” 他的话又引来一阵大笑,他严肃地坐到椅子上,侧着头扁着嘴说: “太轻敌了!太轻敌了!我在房顶上退回来的时候,居然给那个龙儿打了个突然袭击,一脚把我踢下大街,她奶奶的,她怎么知道我要去她屋顶?还在上面设了埋伏?” 邓尧说:“算了吧你,人算不如天算,你和绿娇娇玩小把戏?她用膝盖出的主意都可以玩死你。” “有没有这么猛?”陆友转过脸,恨恨地看着邓尧。 “我和她做了两年邻居,我还不了解她?我跟你说,你早上给她一只猴子,晚饭前她就可以把猴子玩死……哈哈哈……”邓尧说起绿娇娇,好象在表扬自己的女儿有多聪明一样,语气里竟然有几分自豪。 金立德说:“陆大人,你节省一点吧,国师安排什么你就做什么包没错。对了,国师临走前说过,不要惹绿娇娇,远远吊住就行了,记得吧?你看,不听国师的话就出事。” 陆友说:“现在不是公事公办的问题了,我就是要看看这妹子有多辣,看哪天也让她被人追打一回……以后遇到绿娇娇,一定要先算一局,搞清楚她的死门在哪里再出手……这个人太危险了。” 〔八二〕笼中虎 安龙儿和杰克在绿娇娇的指导下,好好感受了一回道家内功,到凌晨时份散功之后,各自回房小睡一个时辰,第二天早上起来果然精神百倍,筋骨血气畅通无比。 他们趁绿娇娇未起床,还在房间里打拳拆招做运动。经过一个月的训练,杰克已经开始对打向自己的拳脚有基本的防守能力,安龙儿和他练拳也可以更放开手脚。一时间房里充满了拳脚碰撞的声音和男人发力的嘿呵声。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随着大花背从隔壁传来的狗吠声,杨普和范仲良一起走进杰克的房间。 范仲良一看就拍手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几位原来不只是身怀绝学,还是武林好手。” 大家客气一番后,杨普说出来意:“听说各位今天就要出发了,范大人很珍惜和各位的相识,特来亲自送各位一程,不知安小姐起床没有?” 杰克说:“她是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的人,不过刚才大花背这样吠叫了一通,应该醒了。” 杨普呵呵笑着说:“杰克先生看起来不象是安小姐的主人家,倒象是情人罗……哈哈哈……” 杰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地笑着说:“我们西洋人尊重女子,安琪儿也是很好的女孩子,所以……嘿嘿……” 范仲良和杨普都笑着说“明白明白”。 不一会绿娇娇从邻房走过来,大花背一嗅一嗅地跟在她身后,新奇地看着范仲良和杨普。 杨普对范仲良说:“你看这狗,张家四口全死了,只剩下它……” 范仲良点点头,摸着大花背的头,看着它的眼睛说:“嗯,小眼睛还挺精灵的,就是它的吠叫声才破了张家楼的命案啊……狗是忠心的动物,不能随意遗弃,带它上路也好,刚才我们一进门它就把安小姐叫醒了,比敲门方便。” 大家都笑起来,绿娇娇问明他们的来意后说:“因为我们担心杰克少爷的生意,急于赶路北上所以才对范大人多有冒犯,请范大人不要和小女子计较。”说完向范仲良道个万福。 范仲良连忙拱拱手说:“安小姐不用多礼,老夫是直性子臭脾气,所以多年来得罪不少人,你能在我面前直话直说,很对我胃口……我最讨厌那些衙役和京官,支支吾吾打了一通慢屁,最后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范大人爽快,我想给大人看个相可以吗?”绿娇娇看范仲良这么说,干脆一句捅到底,赶快了安龙儿一个心愿就可以上路回江西。 “哈哈哈……好!安小姐果然不是一般人家闺女,你能给仲良看相真是求之不得,请讲。” “龙儿帮忙把门关上……范大人额骨窄,为人严谨,读书治学求正解,凡事放不下心,胸中记挂无数事情,事事都想圆满解决;好在你的额面平滑,处理事情的能力很强,而且你额形秀气,官星高照又得早年起运,所以范大人应该也为官有三十年了……” 范仲良说:“是啊,仲良十八岁就考中举人,二十三岁就被皇上授位为知县,也算是早年得意。” 绿娇娇笑一笑说:“范大人眉骨高耸,为人性强气壮;鼻中段的年寿位置突出,待人接物咄咄逼人;最可惜山根低陷,主中年大败,你在三十岁后可谓历尽仕途艰辛,官场中多次浮沉;以你多年为官,按一般官员早已位列京城科班,官居五品以上,怎会在这南蛮山城做个小州同?” 范仲良面带微笑,点头摸须说:“准,我三起三落,也算是见惯官场风雨,只是一身硬骨头学不会软功夫。” “你眉上驿马宫隆起却不平滑,不会是长驻韶州的地方官,可能是刚刚从京城派来整治地方的吧?” 范仲良这回有点惊奇了,他说:“对呀!厉害厉害,前一任官员因为重病突然去世,我才被皇上派来这里,说是来整顿地方,其实是皇上不想看见我的臭脸,把我扔到这里了。” “眼下范大人烦心之事也不只是整治典吏,据龙儿回来和我们说起,已经有人在衙门内布下风水邪局,要逼范大人退位离开,如无意外,范大人在一月之内就会因牢狱之灾离开韶州府。” “哦?”除了绿娇娇,其他人全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尤其是安龙儿,他心里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我还没这水平看出来呢。 绿娇娇继续说:“家传宝训上说,风水布局乃是夺天地造化而改命运之机,如果不是福主因天意而前来求局,我们不能逆天而为。否则,活一人,死十人;活一家,死百口,这风水局就由救人而变成害人了。” 范仲良皱着眉头问:“此话怎讲呢?” 绿娇娇深不可测地笑笑说:“天机呀……我们都懂就不是天机了,民女也不懂。只是我想问问,如果帮了范大人,范大人的轿夫还可以为他的四五个孩子每天买两斤猪肉吗?” 范仲良的脸色一沉,皱起眉头久久说不出话。 杨普对绿娇娇说:“安小姐问得好,听说你也在戒大烟,你应该深知道鸦片和苛吏害人之深;如果清水衙门里的典吏吃不上猪肉,却让全县百姓吃上猪肉,我们的典吏也最终会真正富足;如果衙门内区区一个轿夫在大旱荒年可以满嘴流油,鱼肉百姓,贩卖鸦片,那么肥的是衙差,饿死的百姓何止千家万户。” 安龙儿听到这番大道理忍不住笑起来,看着绿娇娇。绿娇娇也笑着用手指在下面捅一下他的腰,对范仲良说:“两位大人高见,不过民女有一事相求,不知……” 杨普说:“安小姐但说无妨。” 第114节 “我们此去江西,还要经过范大人辖下的南雄地界,一路上巡检关卡颇多,常要停下翻查车马行李;而杰克少爷是从十三行来的美国商人,车上钱物不少,不方便被官差反复查验,不知范大人能不能先检查一次,给杰克少爷开张通关文牒,以便我们快速过关,也可补上在这里耽搁的时日。” 杨普看看范仲良,大家都明白,绿娇娇提要求,就是答应了给他们看风水,这种小事范仲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绿娇娇有命案在身,是新鲜出炉的通缉犯,最不想见关卡的巡检;而杰克的马车上洋枪火药洋酒一大堆违禁品,再加上大量的银票,如果被查起来真是不好解释,就算有个洋人出来唬住官兵,也难免有风险。这张通关文牒说是韶州府发出,其实官场上官官相卫,外县外省的小吏看到府一级的通关文牒一般都会让路。 帮人看风水买一张通关文牒是很不错的价钱,这就是绿娇娇的生意经。 范仲良听过后一口答应下来后,绿娇娇就请他们先回衙门,说过一会整理好行李就去衙门晋见。 待范仲良和杨普一离开客栈,绿娇娇连忙在桌上用茶杯茶壶排出衙门的布局,给安龙儿讲解了个中的风水窍门。 不久后杰克带着安龙儿和绿娇娇到衙门求见范仲良,很快被传进衙门后花院。 安龙儿带着范仲良走到后花院的西北角,靠墙有一座一丈多高的石山,山形嶙峋充满力感,石山下还会流出泉水,滋润着四周的水草。 在石山前方的空地上还有一座一丈多高的大鸟笼,笼中养着各种小鸟,虽然不是名贵品种,可是五颜六色的飞来飞去,也甚是热闹好看。 安龙儿对范仲良说:“范大人,天下八方以西北方乾宫为至尊,在衙门里则以西北乾宫代表范大人,你的运气都和这个方向有关;这座大石山形状象猛虎啸天,而且石质黄润,山水得势,本来会使大人办事很顺利,权威很有力,也很有钱。 如果没有算错,上一任官员在今年去世的,因为这个戍位和今年的太岁丙午相合成火,加上虎形石山运气过旺聚成煞气,他会暴死在一生运气最好的时候。范大人精通三合派风水,想必也可以算出这一点。” 杨普说:“龙儿说得很对,我们后来听说,前一任官员其实是在今年初,过大年休假的时候死在烟花之地,只是下边的人捂着才写上急病而死奏到皇上那里。” 安龙儿指着鸟笼问:“这是范大人来了之后才建的吗?” 范仲良说: “我为人清心寡欲没什么嗜好,只是喜欢养养鸟。你们知道了,这个衙门本来风气不正,到处都是阿谀奉承之徒,我刚上任下边的人就到处打听我喜欢玩什么,知道我这个嗜好就说要建个鸟笼送我,我想养鸟不是什么废钱的玩意,我也不一定要玩名贵品种,所以就让他们搞。 当时我说了几个地方都被他们用一些理由劝住,他们说鸟笼放在石山旁边不会影响其他功能,欣赏石山的同时还可以赏鸟…… 我也觉得有道理,再说鸟类在五行属火,卦象入离卦,和这个方位成三合旺局,这样看来好象问题也不大,所以就建在这里了。” 安龙儿拱手对范仲良说:“范大人,龙儿只会依书直说,对了是书错了也是书,说错了请不要见怪……” 范仲良笑着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安龙儿说:“风水之道,在于阴阳平衡,而风水中的煞,并不是仅仅是说难看的或是不合数理的地理和摆设;煞气的产生,最主要是起源于阴气或阳气过重,就会产生煞气…… 好比在潮湿的地方种上大树遮阴,在干涸的地方砍去门前的大树建起大阳台,这都是过阴和过阳而产生的煞气;今年是丙午大火之年,如果追求三合火局的完美,而用火性的鸟笼在三合火位把太岁的火气催到极旺,产生火阳煞气,只怕范大人也要步前任知县的后尘……” 范仲良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低声说:“高见高见,我也学易多年,怎么就忘了这么基本的道理?再说再说……” “现在中秋已过,正是九月戊戍之月,三合太岁再合地形,天地之气已经形成天罗地网,就等范大人入局,所以断范大人一个月内就会被撤离本职…… 而且易数上的理气煞还可以用易数去化解,可是这个鸟笼的形煞更难化解。” “还有形煞?”范仲良想不到一个鸟笼搞出这么多事情。 安龙儿说:“这山形成虎,衙门里的官就以虎形为势,在虎石之前建起一个鸟笼,这又那里是鸟笼呢?明明就是一个老虎笼;范大人不信的话,可以从后花院的入门处看看,石山正好被前面的鸟笼牢牢套住……” 范仲良快步走到院子入口处,果然在视觉差位中看到石山落在鸟笼的套中,他的额上隐隐冒出冷汗。 绿娇娇听到这里,又看到范仲良的神色,知道是时候加多二分力,于是对范仲良说: “范大人原来一直都只是笼中之虎,怪不得整顿吏治有心无力,空有一副钢牙,再搞下去,只怕牙都要被拔掉。” 安龙儿也说:“正是因为这笼中虎的煞局,龙儿才敢断范大人会有牢狱之灾。” 绿娇娇可不让他停下来,又接上话说:“说不定人家已经整理好范大人的材料,早就密奏朝廷了。” “那怎么办?”范仲良的冷汗已经开始流到脸上。 绿娇娇说:“风水方面可以有所救应,只是不知范大人的劫数是否天意,又事关衙门上下一百多人的去留安危,更牵连了全县百姓的生计,我们不敢轻易逆天破局。” 范仲良摸出手帕擦一擦额上的汗,问道:“姑娘还想要些什么?” “我看范大人双颧透天官星高耸;鼻窄翼薄财星贫乏,正所谓大贵不问财,无财星的官贵才是真爵位;民女相信范大人是个好官,没有多余的钱财为一个风水局付出重金相酬,只求大人为民女卖一个人情……” 范仲良说:“没错,我真是没有金银酬谢各位,不过合理的事情,仲良有能力做到的话一定会答应。” 绿娇娇听到这里,嫣然一笑:“民女不敢向范大人提过份的要求,所以请范大人先答应民女。” 范仲良实在想不透绿娇娇在想什么,他看着绿娇娇的眼睛,过了一会他说:“好,我答应你,说吧。” “谢谢范大人,民女也是相信范大人不是食言之人,才敢提这个请求;我们今天都好好的没事,只求日后有朝一日我们万一有事相求,请范大人记得卖我们一个人情。”原来绿娇娇给自己打了个期货。 范仲良和杨普听了之后都吁出一口气,范仲良说:“仲良答应姑娘,以后欠姑娘一个人情。” 绿娇娇可以让气氛轻松一点了,她象撒娇一样天真地对范仲良说:“大人说话要算话哦,不然要被雷劈哦。” 范仲良认真地说:“一定还。” 后花院的门外一直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静静地偷听着范仲良和各人的对话。他穿一身青白色长衫,中等身材,身形瘦削,却长了一张有棱有角腮骨饱满的方形脸,他就是韶州府的阴阳官:赵建。 〔八三〕三班衙役 赵建是江西到广东游方营生的风水师,得到家传绝学之后又多年游历印证,风水上的造诣相当不错。只可惜为人贪财薄义,从来只信“有钱使得鬼推磨”。 一年前在清城温凤村为温家设下“灵龟饮水穴”,之后不久却受到国师府的密召,重金请他寻机掘破这个吉穴,挑起了温凤村和上吉村的争斗,最后留下一个烂摊子由右轩先生和绿娇娇出手收拾。 赵建从中收取两村的银子,又收得国师府的赏银,最后还和国师府谈妥了在韶州府衙出任阴阳官,主管一州三县的阴阳星相,可谓升官发财名利双收。 到了韶州府衙上任后,赵建和衙内的上下官吏臭味相投,联营结党共同牟取暴利。他运用风水把衙门改建成一个聚宝盆一样的旺财格局,按大小官员的八字喜忌重新安置到各房各部,对衙门内正派官吏进行了不择手段的清洗,很快建立出一个以州官为主的地下商号,包销了韶州三县的鸦片。 这时全衙门上下都真实感受到什么是日进斗金,他们年底分得的银子比上交朝廷的税银还多,白花花的银子每天大量流入衙门。 那知到了今年过新年的时候,知州大老爷乐极生悲死于马上风,赵建也始料不及。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意外总是难免的,死的不是自己,谁管得了这么多,他只想码住新上任的州官再一起赚钱。 可是这回从皇上直接授印下来的是为人正直,又臭又硬的范仲良,赵建那一套左右行不通,衙门卖大烟的生意也收敛了许多,很多事情都要转入秘密运作。 第115节 赵建眼看着进财的水闸被关了大半当然心急如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设下笼套虎的风水局,同时拟文密告范仲良贪赃枉法,上边自然有人下来找范仲良谈话。 如果是好人找上了范仲良,他要花心思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是贪官,三年任期一晃就过,他再也无心力对付下面的事情;如果来了个贪官更好,范仲良还要花钱买通才能脱身,那就有好戏看了。 一千两银子放倒一个挡住自己财路的瘟神一点也不贵,赵建这回已经准备好一千两纹银现钱,就等道台来查案,他就往范仲良的后花园里埋。 可是查案的道台还没有来,就来了三个不速之客。赵建一直对范仲良的一举一动非常注意,这次也不例外,他亲自拿上一份文件站在门前,看看这三个是什么人。 远远看到一个黄毛小孩手拿罗经对着石山和鸟笼指指点点,又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和高大洋人在一旁不停附和,研究起笼中虎的风水格局。 本来赵建骗过自以为在风水造诣上有两把刷子的范仲良,心里只等着他完蛋的一天。想不到现在来了三个左看右看都不象风水师的家伙,还要一点就触到全局风水的窍门,这不是摆明了来踢馆子砸饭碗吗? 要是这风水局被识破,任何何白痴州官都会马上意识到和衙内的会风水的阴阳官有关,那么无论众官吏是否还可以贩卖鸦片,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出局的人。 不行,不能让这三个人就这么搞下去,赵建把心一横,用力敲了几下门环,未等范仲良应门,就已经推门走进后花院。 他远远就大声招呼,力求最快打断黄毛小孩的说话: “范大人,原来你来客人啦,真是不好意思我要先打搅一下,这里有几份急办公文给你看看。” 范仲良刚刚答应了欠绿娇娇一个人情,准备听听怎么破解这个困局,就见到赵建进来。相比起来公事还是应该先处理,于是他接过公文马上看一次,一边对绿娇娇等人说: “这位是我们衙门的阴阳官赵建,赵先生……” 又转头对赵建说:“这几位是我的朋友,杰克先生和安家的姑侄子……” 绿娇娇、安龙儿加上杰克一听到这个名字都大为惊讶,互相看一眼后都长长地“哦”了一声。 他们在清城鸡啼岭的长篇故事,正是这个赵建充当始作俑者,怎会不记得他的名字,这时听范仲良说他是衙内的阴阳官,三人马上明白了温凤村击破灵龟穴,赵建从国师府收钱受官的全部前因后果。 大家礼貌过之后,赵建对绿娇娇说:“安小姐听口音不是广东人。” 绿娇娇一脸不屑地上下打量着这个风水邪师,寸步不让地回答他:“赵先生听口音也不是广东人嘛。” 范仲良正在看公文,耳朵里听到这两人打招呼象狗公见面似的,怎么听都象是要准备打架,他抬起头来问: “本官也不是广东人,有什么问题吗?” 绿娇娇说:“没问题,听到口音亲切所以沟通一下,赵先生祖藉是哪里?” 赵建在范仲良面前可不能象绿娇娇一般撒野乱说话,只好老老实实回答:“赵建是江西人,安小姐也是江西人?” “赵先生任职阴阳官,想必是江西风水名师了?” “不敢当,虚名而已。”赵建拱拱手礼让了一句。 “赵先生大名鼎鼎,在外面做了不少好事,连我也听过你的大号哟……”绿娇娇知道可以为了钱财官位破穴害人的风水师,绝对可以布下眼前的风水局再来害人。笼中虎的布局一定是赵建所为,现在赵建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正好连上温凤村的事情也一并解决。 赵建本来是想来打断他们的说话,顺便见机行事,在范仲良面前谎称他们是江湖骗子,把他们赶出衙门,没想到却被人说认得自己,他说: “赵某一向只处理衙门公事,很少外出闲杂地方。安小姐会不会长年浪荡江湖,阅人无数而记错了?” 赵建话音刚落,范仲良和杨普都吃了一惊,心想这两人怎么这样说话,是不是另有内情? 那个年代女子流落江湖已是低贱,再提到阅人无数就是骂人淫荡无行了,赵建出口伤人贬低绿娇娇,直想在范仲良面前迅速夺得主动权。 绿娇娇一听赵建含血喷人,就知道他想先发制人,于是问道: “赵先生是上一年来到衙门任职的吧?” 这种事在衙门档案都有记录,赵建回答说:“对,请问有什么问题呢?” “是广州府把你调来的?” “是,赵某一介小吏,就算再未入流也是朝廷命官。安小姐又是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我看安小姐的气色应该还有官司缠身,莫非你正在被朝廷通缉?” 绿娇娇鄙夷地看着赵建说:“公门中人说话要有证据,你说通缉就通缉呀?不过我可知道你是怎么得回来这个阴阳官。” 范仲良和杨普万万想不到赵建一走进来,情况急转直下。杨普马上叫停两人:“两位先停一下,有话慢慢说。赵先生你认识安小姐吗?” “不认识。” “不认识就好,大家都没有什么恩怨,和和气气见过就是了,没其他事我们改天再谈。” 赵建看杨普这样说,再想想绿娇娇说的话和态度,知道再缠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只好顺势退出: “范大人,下官先出去了,不过这些人来历不明,你千万要小心。” 赵建说完后拱拱手,转身走出后花院,直向快班房走去。 赵建刚才和绿娇娇一碰之下,感觉到绿娇娇等人一来是风水同行,这次是破局无疑;二来她对自己的底细似乎相当清楚,只要他们再告知范仲良自己的底细,那么明天就是自己被处理的时候。 范仲良捉拿赵建的罪名如果与鸦片无关,那三班衙役和自己再熟络也必定会下手擒拿。就算自己可以逃脱,那时莫说失去每年成千上万两白银的生意,还要落魄江湖四处逃亡,又要重新过上凄风苦雨的生活。这时的赵建心里只想着我死不如你死,这件事已经逼上绝路,可以选的路也只有一条。 他现在去快班房,就是要找三班衙役的主管典史马杰。 衙门里有三班衙役,是衙门的主要武装力量,分别是皂、壮、快三个班。 皂班负责衙门内的警卫,开路,行刑,管理监狱都是皂班衙役的份内事。 壮班负责力差,其实就是做出大力的体力活,不过一般衙门内没什么体力活,都没有严格区分皂壮两班,往往会混班交叉工作。 快班主管缉捕罪犯。快班的衙役武功最好,也常有机会出门,在韶州府偷卖鸦片的官吏中,快班捕头是最主要的涉及人员。 典史马杰长得膘肥体壮,浓眉大眼,正坐在班房中和几个捕快喝茶聊天等吃午饭,他一见赵建急急走过来,连忙笑脸相迎。 赵建可没他这么好心情,见过后把他拉到快班房一角,在他耳边说: “这次麻烦了,老范要下手对付我们……” 第116节 马杰嘻嘻哈哈地说:“老范哪一天不想对付我们呀,可是也得有证据啊,也得有人出手啊,我们三班衙役不动,他还能自己出手不成?” 赵建说:“你都知道他不能靠你们,他想不到吗?老范就是不用靠你们,正在从外面请兵……” 马杰说:“他总不能把三班衙役全捉起来吧?” “当然不会,他搞了一年知道不能一起整我们,他现在要一个一个地掰,第一个就捉你。”赵建语重心长地说:“你掌管着三班衙役,把你捉了那帮拿刀拿棍的人就不会乱动,我当老范也第一个捉你。” 马杰眼珠一转:“不会吧?他也得有点什么证据呀?” 赵建拉着马杰小声说:“你捉的那些犯人何来证据?那证据都是严刑拷打给打出来的,你自己用的那些刑具,手指夹子棍子什么的你能不能挺得住,嗯?” “嗳赵建,你不是说正在往上边捅他的事吗?又说要搞个风水局整死他,又说半年之内一定把他拖死,这回烧到我头上了!你怎么搞的?” 赵建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现在老范内宅就有几个人在谈这事,我刚进去听到了,这几天下手捉几个主要人物,不用我们衙门的人下手……” “有这样的事?”马杰斜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建。 赵建说:“你这什么意思?你不信就等捉吧,过去赚的银子全部倒出来,你老婆孩子会不会连座不知道,你的头是砍定了。” “那怎么办?”马杰有点理解赵建的话,只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一时脑子转不过来。 “要是你现在马上跑掉,老范就马上通缉你,马杰啊,你长这么高大样子这么好认,认识你的人也不少,你往哪里跑?” 马杰抓抓脸倒吸一口冷气:“哎呀……嘶……” 赵建比他还心急:“我知道你着急想不出主意,我跟你说,现在老范证据不足,一定会捉住你严刑拷打招供划押,现在不是皇上派人来查我们,是老范自己请兵要先下手,所以我们只能更快下手……现在只有一条路,干掉老范……” “啊?!”马杰听到这里吓了一跳:“年头才死一个知州,现在又死一个会不会全算到我们头上?不行不行……” “这个时候是你死我活!”赵建小声说话,神色很紧张地看看外面:“上一年你收多少银子啦?几千两啊老哥,你也想有命花这些钱吧?他死了你我还有机会在这里玩下去,他五十多岁死了多正常,前一个才四十就死了……没人让你用刀捅死他,人会出意外嘛!” 〔八四〕围捕 范仲良和绿娇娇等人目送着赵建的背影离开,范仲良马上打听绿娇娇他们和赵建之前有什么过节。绿娇娇把清城鸡啼岭的风水奇案一五一十地告诉地范仲良,范仲良才明白绿娇娇和赵建那一番针锋相对的对话是什么含义。 尽管赵建进衙门比范仲良早,不过范仲良早就从档案中研究过每一个官吏的来龙去脉,赵建到衙门报到的时间的确和绿娇娇所说的鸡啼岭一案对上号。范仲良终于明白,他内宅花园中的风水困局,九成九是赵建的精心布局,而自己的半吊子风水功夫,却帮助赵建欺骗了自己。 他皱着眉,沉下声音对众人说: “当时建这个鸟笼,赵建从来没有参与,只是六房那些小吏左一句右一句,我没有想到赵建是幕后主使;真是老天有眼,要不是各位刚好来到本府,怎么可以识破赵建的阴谋,现在仲良应该怎么化解眼前的事情呢?” 绿娇娇使眼色让安龙儿说出解救的方案,安龙儿说: “在风水里有反局的做法,当一个局一直在害人祸事的时候,一般反过来做就可以扭转吉凶。这个鸟笼原本是用来囚困住老虎石,现在可以从西北角搬到斜对面的东南角,正好困住奴仆宫,把你的下属都放在鸟笼之内,这样你对他们的管束才会有效果。 昨天说过,衙门的正门太小,内堂太大形成了聚财局,要把大门打宽一倍,让衙门的气可以进进去去……” 绿娇娇听得这话甚是别扭,知道是安龙儿没有解释风水的经验,她补上一句问安龙儿:“这样就可以使衙门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是吗?” 安龙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是,就是这意思……那六个房子的门窗都太小了,也同样开大一倍,就可以减弱房里的财气,让里面办事的官吏减少收入……” 杰克也接口说:“这样设计光线好,老百姓来办事和互相说话都更方便。” 安龙儿又说:“六房的门窗就算开大了,里面的地方也太大,还是会形成葫芦形的聚财格局,范大人可以给每个房间送几个大柜子占去里面的地方,让人没什么地方可以走动,又可以让他们各自管理自己的公文档案,这样就可以把官吏的财气真正削弱。” 范仲良摸着胡子微微点头,细细聍听,杰克看安龙儿讲得差不多了,也插上一句: “范大人,衙门平时可以让百姓直接看到前堂吗?” 范仲良说:“当然可以了,衙门光明正大不用遮遮掩掩。如果有什么秘密审理我也会到中间的二堂或者快班房去审,大堂可以看。” 杰克说:“那么门后那一面大墙能不能移到街对面,做成让百姓张贴自己的想法,写出有什么冤枉的墙,在风水上可以这样吗?”说完他看着绿娇娇。 绿娇娇也问安龙儿说:“龙儿这样行不行?” 安龙儿刚才破解困局那几招,是出门前绿娇娇在桌子上摆茶杯教他的台词,现在杰克突然冒出新问题,刚才没有打这份草稿,他楞一楞说:“诶……” 绿娇娇笑着说:“依书直说就行了。” “依书直说嘛……是这样的,那面入门就撞上的墙叫照壁,一般是用来回风挡煞,也可以起聚财的作用。”安龙儿使劲地回忆书上关于这方面的内容,重新用自己的话说出来:“不过对于寺庙和衙门这种帮老百姓做事的地方……不用聚财,就是要散财……” 众人听了都一同笑起来,杨普说:“其实说得很对,神坛庙宇和衙门都一样,不散财于民就不是本份了。” 安龙儿说:“所以是可以的。” 绿娇娇看安龙儿也够狼狈了,就对范仲良说:“不如范大人就依杰克少爷的意思,把照壁打掉,把聚集民脂民膏的墙变成集民意,申冤情的申明墙,你每天早上走出衙门看看百姓的声音,不是比百姓击鼓鸣冤交银子打板子才能见大老爷一面要好吗?” “好一面申明墙!”范仲良大声叫好:“把衙门里的墙放到衙门外,把这面墙还给百姓才是大风水!谢谢各位的提点,仲良刻日照办。” 这时面前的鸟笼传来几下竹裂的声音,众人看到鸟笼上有几支竹竿随着爆裂声散开,鸟笼上开出一个缺口,继而一阵连续而悲哀的鸣叫声。 范仲良说:“连年大旱,加上又秋燥,竹子都爆开了……” 安龙儿却说:“会不会有别的事情?” 绿娇娇从安龙儿手上拿过罗经量了一下说: “鸟哀声鸣叫主有凶事,声在西北代表应在主人家身上;鸟笼的北方竹竿爆裂,代表应事在子日子时;笼破则为狱破,范大人要小心今晚有人越狱了。” “哦?安小姐用的是梅花易数?”范仲良尽管不是玄学大家,但易经为群经之首,科举必考的经书,古代文人往往对易经有所了解,一见绿娇娇开口,便知是梅花易数。 杰克冲口说出:“会不会是赵建?” 范仲良醒悟过来:“对啊,赵建应该知道我第一个会对付他,他也会做手脚加害于我。” 杨普说:“按这个鸟笼的风水情况,他们是一直在加害你啊,只是时候还没到。龙儿说了,九月正是发事的时间,他们不顾一切抢先下手也会有可能。” 绿娇娇说:“范大人能不能马上安排衙差加强监狱的守卫?” 第117节 范仲良的眼睛阴沉下来:“其实我是被架空的官,平时叫衙差打锣开道还可以,要是叫他们办案做实事就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杰克说:“如果整个衙门都是不是你的人,你不应该用他们,你要到外面请救兵……” 午夜子时,一个蒙面人从墙头翻入韶州府衙里面,用熟练的手法打昏守夜的衙差,每一个衙差被打昏后都被一团布塞住嘴巴,用绳子捆住全身扔在地上。 蒙面人打倒了七八个衙差,直杀入牢狱,从死牢中放出十几个不久后就要问斩的汪洋大盗。这些狱中的大盗丝毫没有长期坐牢后的疲惫神态,每个人仿佛吃饱睡足,就等着出来这一刻。 他们一放出牢门,都在厉厉喇喇地放松筋骨,然后捡起衙差身边的钢刀,和蒙面人一起向衙门后部的内宅摸去。 他们撬开二堂大门,留下两个人把风;再撬开内宅的小门,又留下两个人看门;经过后花院潜到范仲良睡觉的房间前,留五个人在房间外分散防御,五个人轻轻撬开房门。 他们伏身潜入房内,借一点天光看到床上有人侧身向里睡着。为了保证无声无息一击必杀,五个人象约定好一样同时动作,一人跳上床头骑住范仲良的头不让他发出声音,一人跳到床脚骑住他的脚不让他蹬床,一个跃在空中向他的胸刺去,两个从地面挺刀刺入范仲良的腰腹。 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刀剑声,却听不到有人挣扎和惨叫,大盗们发现被子下面的不是人,而是一支象美女一般粗细长短的大竹筒,这支竹筒有个名堂,叫做竹夫人,是古代夏天的床上用品。那年头没有电风扇,实在热得不行就抱着竹夫人睡,也会凉快许多。 各人呆在原位互相看一看,大呼一声“中计”就向房外冲去,正好听到后花院中梆子声响,四周的围墙上突然站满了官差,慢条斯理地点着火把。强盗们还发现刚才进来的小门已经被锁上,看门把风的两个家伙不知所踪。四周围墙都有一丈多高,看来没有翅膀是飞不出这个院子。 墙上的官差正是昨天夜里追打陆友那批人,他们是都是从外地来韶州办公的公差。上午杰克让范仲良写下求救信,盖上官印,下午回到客栈后,就逐房敲门进去说明原委,请求帮助。大家都是官家同僚,现在当地州官求助,断没有推托之理,于是一众外地官差在晚上子时埋伏在后花院,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刺客出现。 绿娇娇坐在范仲良的屋顶上,探脖子向下看着后花园,嘴里含着话梅对杰克说:“你知道为什么范大人要抱着竹夫人睡,而不是抱着自己的夫人睡吗?” 安龙儿说:“我知道,他没老婆。” “不对,我想他老婆和他离婚了。”杰克觉得象范仲良这种男人不会讨女人开心,离婚是最有可能的下场。 绿娇娇含糊地说:“你们别胡扯了……大清的县官上任一不许本省任职,二不许近于家乡五百里,三不许带家眷……清城的何大人也没有老婆陪我们吃饭……” 安龙儿说:“怪不得,原来他也是抱竹夫人……” “噗”绿娇娇吐掉话梅核说:“给得起一百两黄金的何大人才不抱竹夫人呢,人家去怡红院找姑娘陪睡觉……” 话梅核滴滴嗒嗒地沿着倾斜的瓦面滚下去,刚好落到一把钢刀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随即听到一把沙哑的声音大喊道: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墙上二十多个官差们都显得有备而来,手上拿着棍棒绳索飞砣和长短叉子,看形势是要把入屋杀人的盗贼全部活捉。 他们纷纷从墙头跳入后花园,迎着冲过来的强盗举棍就打,打倒就绑。 这时从门外涌进来一批衙役,共有十多人,却是韶州府内的捕快。他们人人手持钢刀,为首一人膘肥体壮浓眉大眼,正是典史官马杰。他举刀大喊道: “范大人,我来救你啦!兄弟们杀贼立功啊!” 这群衙役如猛虎下山一般见贼就杀,向庭中一冲之下就砍倒几个盗贼,杀得后花院惨叫连天,血流满地,不只是盗贼,连那群外地官差为了避免误伤也后退闪避。 绿娇娇紧张地噘着一颗话梅说:“糟了!他们要杀人灭口,我们无论如何要救起一两个贼。” 她话音未落,就看到一个身形高瘦的官差挥刀杀入贼群。他的刀法比任何人的刀法都快,远远只听得咻咻声不断作响,眼睛看去根本看不到刀,只看到一团眼花缭乱的银光。 杰克惊呼道:“我认得这刀法,他是芙蓉嶂上踢倒我的人。” “我知道,瘦高个嘛,他踢倒你之后,我在他肚子上划了一刀。”绿娇娇明显比杰克有自豪感。 安龙儿也深沉地说:“昨天晚上我在房顶把他踢到楼下。” 杰克沮丧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蹲在瓦背上看着只有自己打不赢的陆友左冲右突,好不威风。 〔八五〕断手 庭中还有五个武功最好的强盗在向西北角突围,那里有鸟笼和虎形石山,只要能沿着石山跑到围墙上,他们就有机会逃出衙门后花院。 一众官差很快就发现他们的意图,分守住各个墙头和门户之后,余下的人全部守在西北虎形石山附近。 马杰带来的十多个捕快舞刀把那五人围在中间,刀刀向要害砍去,如果不是强盗们武功相当了得,早就被剁成肉酱。 外地的官差尽管有二十多人,也明知道他们要杀人灭口,但是双方都穿着官服,强盗也还活生生地负隅顽抗,大家总不能叫捕快停手,或是把捕快绑起来,只好提棍拿绳围在最外圈,希望有哪个强盗可以突出捕快刀阵,让他们捉起来。 这时听到一个身高体壮满身肉疙瘩的方脸强盗,用那把沙哑的嗓子喊着:“马杰你个陷家产没义气!整个坑来装我们的兄弟,我劈死个反骨仔!” 他双眼冒火地砍开几个捕快向马杰冲去,马杰也大喊着:“老油棍!你越狱还要杀进后花院刺杀范大人,现在还想诬蔑本官!兄弟们,这些都是要处斩的死囚,一个都不要放过,就地正法!”说完也手提长柄朴刀向老油棍扑去。 从这两个人的对话中,大家一听就知道是马杰从死牢里放出强盗刺杀范仲良。这样一来不用自己下手,二来只要及时出现围杀越狱的强盗,自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至身于刺杀朝廷命官的事外,还可以事后立功,在衙门中的地位更加坚固。如果不是事先察觉,调动了外地官差助战,这个一石二鸟的圈套可谓万无一失。 这边老油棍和马杰挥刀拼死互杀,那边陆友闪身切入捕快和强盗中间,以闪电一般的刀法向身边的每一人的手腕斩去。 强盗和捕快每一招攻防,陆友身在其间可以同时左招右架。他架开双方的刀后,都会用刀背敲向每一个拿刀人的手腕,把刀打掉,然后挥掌把双方都打倒在地。 陆友所过之处钢刀纷纷落地,捕快和强盗都同时捂着右手摔倒在地上,然后外地官差就会扑上前把强盗绑起。对已经绑起的强盗,捕快们断不能再试图斩杀,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强盗被陆友一个个地救出。 陆友一边闯入刀阵一边大叫着:“痛快痛快!在我面前玩刀?太不给面子啦。吓!放刀!……吓!你也放刀!”随着话音又有三四把钢刀跌到地上。 范仲良和杨普,邓尧都走上绿娇娇他们看戏的最佳位置,房顶。 范仲良说:“安小姐,以后不要背后说人坏话,仲良的老妻和孩子都在山西过得好好的……” 绿娇娇突然听到范仲良这么说,脖子一缩,嘻嘻地笑出来。 范仲良指着陆友问邓尧:“你这位同僚武功非常好啊,他是那里人?” 邓尧呵呵一笑说:“他叫陆友,是山东人,这人文武双全,号称山东快刀,在华东武林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也算是年轻有为。” 范仲良说:“这次真是多谢邓捕头仗义相助,还带来这么厉害的帮手。” 绿娇娇插嘴说:“我叫幺哥帮忙他一定会帮的,嘻嘻……” 邓尧连忙说:“小丫头别胡说,人家范大人密令安排,我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范仲良哈哈大笑说:“都要谢,都要谢,你们都是我的大贵人啊!看,剩下两个了……” 第118节 大家探头向下面看去,地上躺着满地强盗和捕快,马杰和老油棍这时已经停不下来,在一众外地官差的包围中疯狂拼杀,陆友切入其中力图夺刀绑人,三个人三把刀混战成一团,没有人可以插手解围。 赵建在上午对马杰说范仲良要捉拿他归案,就是想马杰出手杀范仲良,自己可以坐享其成。不过马杰听信了赵建的话,也不置于傻到自己出手留下罪名。他在下午到死牢中秘密提审山贼首领老油棍,提出刺杀范仲良就可以放出一众死囚兄弟的条件,老油棍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逃生的机会,于是偷偷在狱中传出今晚越狱,杀狗官报仇的讯息。可是实际上,真正知道全部原委的只有老油棍一人。 马杰晚上蒙面潜入衙门,放出一群强盗之后,马上转身以巡夜之名出现在衙门,解开刚才自己绑起的捕快衙役,带领他们冲去内宅。 他的计划中,在这个时间内范仲良已经被杀死,他就以平乱的名义把强盗们全部杀死,再向广州府上报有犯人越狱复仇刺杀州官,他们已经平息暴乱云云,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除去范仲良,自己还可以升官领功。 现在发现计划全部被打乱,他唯一选择就是杀死老油棍灭口,所以无论别人如何心态作为,他都只有和老油棍死拼到底。 陆友以恃技凌人的姿态插身在二人之间,刀刀向两人的手腕斩去,马杰和老油棍一方面想杀死对方,另一方面也要防着陆友的刀。 老油棍只是见差官就杀,马杰却是心里知道陆友的动机是要留下老油棍这个活口,置自己于死地,于是马杰和老油棍不禁同时对陆友火冒三丈,三个人都进入以一敌二的大混战中。 三个人转眼交锋了十多招,老油棍发现这个瘦子冲进来居然不是每一刀都向着自己招呼,而是打完自己打马杰,他看看其他强盗都已经被绑在地上,自己再打下去也救不了这么多人。而马杰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典史官,似乎也不是三脚猫功夫之辈,自己一个人都不能杀死马杰,何况还多了个快刀的瘦子,杀马杰看来也是没可能了,于是马上抽个空档就转身向西北方突围。 马杰一看老油棍想逃,心里沉得象吞了一块鹅卵石卡在胸膛,大喊道: “兄弟们,挡住这瘦子,他是强盗的同伙!” 同时双手挥朴刀舞个刀花逼开陆友,就向老油棍追去。 从地上爬起来的捕快刚刚才被陆友打倒,这会还没有怕完,身上的骨头还在痛着,有的还被打了一鼻子的血。听了自己的长官这么说都很是为难,打吧,一定不够人家打;不打吧,违抗命令也不好交待,于是大家都从地上捡起刀高举过头,左右跳着大喊起来:“捉住他!捉住他!”就是没有人向前走一步。 老油棍要逃上虎石山难于上青天,早就有十几个外地官差拿着棍和绳子飞坨守在石山前的鸟笼四周,连石山上都站着官差,就等这一刻出现。老油棍一冲到大鸟笼前,马上有几条长棍向他扫去。 老油棍是犯案累累的汪洋大盗,年中就判了死刑,必然是狡猾凶狠的角色,要是放在一个好人身上就要说是智勇双全了。他闪开长棍用左手一把夹住三条棍子,右手绕背后运刀从左向右横拖向面前三个官差。老油棍力大无比,三人的长棍无法抽回,又见钢刀拦腰扫过,连忙放手丢棍闪开,但是老油棍的刀也不慢,有两个官差闪避不及,手上立刻中刀受伤,冒血倒地。 老油棍头也不回,把三条长棍向后一扔,架住从后追来的人,又向虎石山上冲去。 陆友这时再对马杰出手就说不过去了,他和马杰一起同时追向老油棍。陆友是瘦子,论掰腕子可能不如马杰,可是轻身功夫却是全场最好,他几个箭步就把刀刺到老油棍的背后,正好迎上老油棍回手扔棍拦到他身上,他挑刀撩开长棍时老油棍又向虎石山接近。 陆友看着前面的官差中刀受伤,他大喊道:“不要接近他,放飞坨!” 一时间五六条绳索向老油棍的全身各部位飞去,还有两个流星锤同时飞向老油棍的脸。 他低头闪开面前的流星锤,再抬头起时,颈上缠过来一条绳索,身体四肢也同时被其他飞坨绳索缠上,随即被官差们拉倒在地。众官差和陆友一拥而上,要扑住老油棍。 可是老油棍体力惊力,刀一直紧紧拿在手里。他迅速在地上滚了几圈,把绳子缠紧在自己身上,拉着绳子的官差也被他拉到身边,陆友大叫一声:“危险,闪开!”一圈刀光从老油棍身边发出,一众官差又有数人中刀,惨叫着退出圈子,老油棍翻身跃起,带着一身绳子冲上虎石山。 在老油棍一慢之下,马杰也追到他身后,举刀就他的颈上砍去。马杰的朴刀不是捕快所佩的腰刀,而是双手用的大刀,有个外号叫“双手带”,是古代衙差长途押送犯人的制式武器。朴刀柄长四尺,刀刃长三尺,挥起来就是一把七尺长刀。他和陆友并排追在老油棍身后,陆友的三尺腰刀砍不到老油棍,他的七尺朴刀却刚好可以砍下老油棍的人头。 陆友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老油棍走了始终可以捉回来,可是死了的话就死无对证了。他一看马杰的刀砍到老油棍的颈后,挥刀就向马杰的前手削去…… 马杰看陆友削自己的前手,马上前手一缩,用后手转过长刀木柄架开陆友的刀,砍向老油棍那一招被迫硬生生地收回,他怒喝道:“你是什么人!帮谁的!” 陆友也回敬他:“老子神机妙算,早就知道是你放出死囚杀范大人,现在要杀人灭口!” “你含血喷人!”马杰发足猛追上虎石山。 “有胆量你不要杀这大块头!”陆友也提刀飞步跃到虎石山上,几步抢在马杰之前。 虎石山上高低错落,陆友正位于比他低半个人的位置,眼看老油棍冲到虎石山顶,陆友挥刀向老油棍的双脚砍去,老油棍纵身跃起避过这一刀,就要跳出韶州府衙门的围墙…… “砰砰”两声枪响,两颗子弹打在老油棍的双脚上,他闷叫一声摔倒在地。 马杰随后赶上跳在空中,反手握朴刀,刀尖向下用尽全身力气向倒在地上的老油棍捅去。 陆友滚身到老油棍身旁,大喝一声:“丹凤朝阳!”从下向上反手撩刀削向马杰的双手,随着一声刺破夜空的惨叫声,在三人中间现出一道暗红色的刀光,象一弯残月闪过。 朴刀跌落到虎石山下,马杰双手被整齐斩断,沉重地摔下来,陆友单膝跪在虎石山顶,钢刀斜举过头,刀上的血不停地流到他的手上。 房顶观战的绿娇娇看得打个冷颤,禁不住赞叹道:“呼呃……真帅啊!” 杰克站在她身边,左手卡在腰带上,吹一吹左轮枪管深沉地说:“是吗?” 陆友用刀拍一拍老油棍的脸,看到枪伤在脚上,人还没有死。他刷一声站起来,一脸不高兴地瞪着眼睛大喊:“谁开的洋枪?” 杰克实在忍不住终于出了一口鸟气的开心,放声大笑起来。 〔八六〕强化 众官差涌上虎石山,把老油棍和马杰架到庭院中包扎,然后用绳索绑起两人,由范仲良连夜开堂审讯。 到天明时分,那群强盗已经各自招认实情,马杰开牢劫狱,刺杀命官这两条现行罪名,在几十个外地官差的证明下,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只是对衙门上下贩卖鸦片一案还要深入审查。 范仲良一方面留下外地官差短期替换本衙的衙役,飞马上报广州府对衙门内部进行全面换班,并陆续捉拿涉案官吏;另一方面派人捉拿赵建,赵建却已经逃跑得无影无踪。 邓尧,陆友和金立德配合范仲良把犯人重新收监,也和绿娇娇等三人一起回到客栈休息。 一天之后,杰克大早就向范仲良辞行,打算索取了通关批文后离开,范仲良却无论如何也要亲自送他们过浈江。 送过浈江后,大家下马下车告别,范仲良握着杰克的手说: “杰克先生给我很多为官的启发,西洋人管理国家的方法真是有一套,只可惜你们匆匆上路,我没有机会学习了。” 他又搭着安龙儿的肩膀说:“龙儿,论风水我不如你,可是我还会看看相,你以后一定会成一番大事业,你要好好用功。” 然后范仲良看着绿娇娇说:“安小姐,你也不用太谦虚,你不可能是杰克先生的仆人;不过你是什么人我不需要知道了,你虽然个子长得娇小清秀,可是双眼闪烁如星如月,神采无可掩饰,定是人中之凤,我相信很快就会看到你的一番大作为,那时再知道岂不是更有意思?” 绿娇娇听到这里哈哈笑起来,她指着江对面的韶州说: “范大人,你看看韶州城,这是商旅重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以风水元运计算,这里很快会成为生灵涂碳的战场;就算你不信风水,也应该很清楚大清……” “啊?!”范仲良想不到这个小女孩突然说出这种话,他惊讶地张开嘴。 绿娇娇笑一笑说道: “今天你能逃过赵建对你的陷害和刺杀,不是我们高明,也不是你走运,可能只是天意如此,要你为百姓做更多事。有缘再见的话,希望你记得欠民女一个人情。” 第119节 范仲良点头说:“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拖延三位起程,祝鹏程万里。” 绿娇娇等人和范仲良拱手道别,杰克和她钻进车厢,安龙儿带大花背跳上前座,驾马车向东北驶去。 从韶州府北上之后,渐渐进入深秋,天气转凉换来满山黄叶,好山好水越来越多,不过再也没有多少好走的路。 沿途两旁尽是山岭,还经常绕山盘行,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市镇,绿娇娇都会喊着住上一天,好好洗个热水澡。 他们每天在路上的确也累,因为他们再也不是豪华马车旅行团,却成了天天艰苦练兵的新兵营。 在离开广州府之后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让绿娇娇意识到自己力量的单薄,每向自己老家接近一步,就等于向危险接近一步。 她也不时考虑回到家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想过算一卦让自己安心,可是离乡多年独自生活的她,并不会天真地活在易卦的虚幻中,早就学会实实在在地面对问题。 算出一个好卦,自己就可以相信这个卦,而把危险置诸事外,放心地回家吗? 算出一个坏卦,难道转身逃跑,国师府就会放过自己吗? 所谓算卦,无非是想未卜先知,知道了后果就可以有应对的方法和心理准备。可是因为这样就不做另一手安排,一但失算就满盘皆输,这等于是拿自己的命去赌。 既然无论算出什么卦自己都要做出全面的应对计划,还不如尽可能让自己强大得可以应付一切可能性。 所谓善易者不占,与其说是玩卦如神不用起卦也可以知道结果,不如说是能从易学中悟出事物变化的道理,看清人和事的本质,用最有效的方法应对,无论什么变化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这种领悟的绿娇娇,每天都在回想着和对手交锋时的每一个失败细节,极力寻找己方弱点来强化。 这时的绿娇娇,刚刚喝完安龙儿给她煎的戒烟药,一脸苦喇叭唧的样子坐在马车前座赶车,迅速往嘴里扔一颗话梅。 她抽了多年大烟,嘴里没点东西放着总是不习惯,味道少了也不行。她试过很多零食,也嚼过很多草秆和牙签,发现最能让自己挺过那阵烟瘾的莫过于咸干话梅,所以她把吃剩下的半包云南老烟膏包起来藏好,平时在车厢里放上一大包话梅,时不时就往嘴里扔一颗。 杰克和安龙儿在马车旁边跑步。 杰克一边跑一边打拳踢脚,因为安龙儿告诉他,除非和人家比武决斗,否则不会有人站着让你打,当然自己也不会傻站着等人家来打,打斗双方其实都是在不停的跑步,而每一拳每一脚,都是在跑步中打出去,站着练拳的人只能学会站着打,跑着练拳的人就可以学会在运动中格斗。 杰克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从此每天轮到他跑步时,他都手脚不停,象头发疯的猴子在追马车。 安龙儿是最愿意跑的人,因为他在蔡标家当学徒时天天练功夫,早就习惯了不停地跑跳。现在他在跑步中有时会背书背口诀,有时会运气沉在丹田中,让自己长期保持运气行功的状态。 绿娇娇已经学会了象一个西部牛仔那样挂左轮枪,她还把自己的枪套裁剪过,重新缝成适合自己腰身的尺寸,这样她就不用把枪套背在背后。 她在盘山小路上赶着马车,左手扣着马缰和扶手,右手从腰间不停地把左轮枪拔出来,拉开扳机瞄准,又快速地放回去。杰克看出来,绿娇娇对手上的枪已经越来越熟练,枪开始象粘在她手上一样,只要她的右手带过枪套,枪就会跳出来指向目标。 安龙儿这会一边跑一边念念有词: “云霓先生绝高顶,此是龙楼主殿定。大脊微微云自生,雾气如岚反难证。生寻雾气识正龙,却是枝龙观远应。此是神仙寻地法,百里罗城不为远……” 杰克连环出拳气喘吁吁的说:“中国话真是要命……呼呼……全部字听清了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 绿娇娇刷一声拔出枪说:“别说你不懂,很多人看了一辈子都没看懂……” 杰克问安龙儿:“龙儿……呼呼……我这样打就可以练好功夫吗?” 安龙儿说:“要跑着练……也要打着练……你要在水里学游泳,也要在打架里学功夫……光是跑也不行……” “那跑有什么用呀……”杰克越来越喘了,听了安龙儿这样说更是受了点打击。 安龙儿说:“你不跑不练……你就不能长时间地打斗……也不能有很快的拳脚……招式再高深都抵不过一个快字……打拳就是要快……呵啊!”安龙儿跳起来一拳就向杰克的脸打去,杰克眼角余光看到拳影一晃,条件反射地回掌护头,啪一声接下这一拳。 安龙儿说:“你看,你也快多了。” 杰克被安龙儿表扬过,脸出露出笑容说:“耶……我也越来越能打了,娇娇……下了山该换你跑了,龙儿陪你跑……” “好,现在就换我跑,你上车吧。”绿娇娇现在每天都战意浓厚地主动锻炼,腰上挂着枪就跳到路上,杰克马上追前几步跳到马车上驾车。 她一下车就和安龙儿同一速度地跑起来,不时还踏着诡异的步法,闪到安龙儿的身前身后,她一边跑一边问安龙儿: “你刚才背的是什么东西?” “撼龙经。” “你怎么老背撼龙经,你就不能背点别的?” “我也有背其他的书,不过现在天天在路上跑,看到很多山水,想起来就背了几句……”安龙儿说话有点喘,头上也开始出汗,但是为了练气还是全力压住丹田,而他也喜欢陪着绿娇娇跑步,只要绿娇娇还在跑,他很愿意就这样一直跑在她身边。 绿娇娇环顾一下四周,所见尽是崇山峻岭,因为现在还是清晨,很多山顶上仍有云雾缭绕。她明白了安龙儿为什么会背出这几句,不过她还是要问一问: “你刚才背的诗是什么意思……呵……你解释一下……呵……” 安龙儿说:“那几句是说……要从高山中找出龙脉,可以在有云又没有大雾的天气……看山顶的云,山顶上和山脊上有云的山,就有可能是真龙脉了……有雾的日子找不到真龙。” 绿娇娇拔出枪,在跑动中向远处扬手就打了一枪,也不知打中了什么,她又问道: “为什么有云的山顶就是真龙脉?啊?” 安龙儿说:“因为真龙脉都是最高的。” “但是也有一种比其他山都低的真龙脉,云永远都聚不到山顶……怎么看?”说完绿娇娇又崩了一枪。回头看看安龙儿,他脸都胀红了就是不会回答。 她用枪柄敲了敲安龙儿的肚子,骂道:“蠢货……看书光是背有屁用啊……谁说有雾的日子找不到龙脉,有雾的日子正好找出潜伏的低山龙脉,雾气会下沉到最低的地方,雾气最浓的地方就是界水,界水上面就是真龙……” 安龙儿开始喘起来了,他问:“什么是界水呀?呼呼……” “两水之间的缝就叫界水线,最简单的看法就是下雨时……水就会从界水线冲下山……界水上不能建坟墓和房子……你记住了,这是风水大忌,不然以后害死人……” 安龙儿点点头说:“是。” “砰!”绿娇娇又打一枪,这一枪打在马车前七八丈远的一棵树杆上,然后又连开几枪,还是打在同一棵树,杰克看到高兴地说:“娇娇,你的枪法好了很多!” “我知道,我……跑着都能打……不行了,没气了……拉我上车喝水……” 第120节 〔八七〕拥抱 绿娇娇跳上车后,把打空了子弹的左轮枪在右手食指上转了两圈,以很凌厉帅气的动作,分毫不差地插入腰间的皮枪套里。 这一招马上换来杰克的口哨声:“咻——神奇!我的娇娇就是厉害!” 绿娇娇咧开嘴说:“嘿嘿……嘿嘿嘿……惟手熟尔。” “什么熟?”杰克这辈子也不会听懂另一种中文,就是文言文。 绿娇娇拿水壶喝了一口水,抹抹嘴对杰克说: “鬼子,我知道你没什么文化,讲个故事你听吧……” “我有文化你也可以讲给我听。” “呵呵呵……古代有个家伙叫陈尧咨,他射箭非常准,但是又很喜欢出风头,所以天天在后院公开练箭,经常引起一大圈人来看热闹。一天来了一个卖菜油的老头,放下油担子站在旁边看热闹……” 杰克很聪明地猜到是要出事了,他说:“老头要来比射箭?” “人家讲故事你不要插嘴,这是规矩……”绿娇娇白了他一眼又说:“那老头看到陈尧咨十箭射中九箭,就看着人家傻笑。陈尧咨看到很不顺眼,就走过去揪着老头说,老头你是不是找茬?你会射箭吗?” 杰克又插嘴了:“真小气,能让人家笑是开心的事情呀?” “你不懂,中国人就不喜欢人家看着自己笑。不过老头说,这有啥呀?不就是熟手嘛。陈尧咨这下真的发火了,他说,老东西还说不是来找茬?你来射两箭看看?” “哦,比赛要开始了……” 绿娇娇飞快地用手拍了拍杰克的嘴说:“还插嘴……那老头从担子上拿下来一个葫芦,又在葫芦嘴上放了一个铜钱,用勺子把油从空中倒进葫芦里,油象一条线一样直直地穿过铜钱,一勺子油倒完了,铜钱上一滴油也没有沾上……” “喔!”杰克听到这里禁不住惊叹起来,不过不敢再插嘴了。 绿娇娇说:“老头看到陈尧咨眼都直了,他对陈尧咨说,我也没什么特别能耐,就是天天玩这个,熟手……哈哈哈……熟手……” 绿娇娇说完站在马车前座上欢呼着把左轮枪拔出来又套进去,拔出来又再套回去,把杰克逗得哈哈大笑,她说:“刚才我说的就是卖油老头说的名言,无他,惟手熟尔。” “哦,你解释我就明白了,真是很有道理的故事。可是中国话怎么分两种呀,书上写的和我们说话的全都不一样?” “呵啊!”绿娇娇又飞快地拔出枪说:“鬼才知道,写书的人有毛病吧……” 就这样一路累并快乐着拉练,绿娇娇居然练得脸色红润,每天跑步的时间也在一点点地延长。 一路沿赣江北上,很快就进入吉安府地带,这天才过了中午,绿娇娇就让大家把车赶到一个叫富田镇的地方下榻。 找个有二楼的客栈,绿娇娇选好房间住下。她让杰克和安龙儿到街上吃饭,连大花背也交给他们带上,自己却一直躲在房间里。 安龙儿和杰克只好带上狗两人到街上逛,安龙儿还在手里挽了一个篮子。杰克问安龙儿:“龙儿,娇娇今天真怪,她快要回家了,不是应该加快速度回去的吗?” 安龙儿说:“不知道,娇姐做事一向有安排,反正她吩咐的事都不会有错。” “不,她有时也会错,有些事我们要提醒她。” 安龙儿说:“我是下人,我可不敢乱说话,再说我也不如娇姐聪明,我想到的事情她都想到了。” “你怎么是下人呢?我们都是朋友。”杰克脑子里完全没有中国式的辈份等级关系。 “我也想这样,不过娇姐始终是花钱把我买回来,我……” “我知道……”杰克抢过话头说:“她买你的时候就花了五两银子,她早就和我说了,你现在身上也应该有二百两银子了,你还给她五两银子,让她写个赎身的合同,大家以后扯平就可以做朋友了……” 安龙儿笑了笑,表情有点高深莫测地转开话题:“你说大花背吃不吃辣椒?” 安龙儿早就有赎身的钱,但是他心里的小算盘却告诉他,如果自己不赎身的话,跟在绿娇娇身边名正言顺。我是她下人,我不跟她谁跟她?再说,从身份上他比杰克更亲近,这一点一直让安龙儿多少有点优越感。 两人回到客栈,安龙儿给绿娇娇带回来一碗清汤皮。 绿娇娇表情麻木地打开篮子,看到里面放着一大碗连汤带水的馄饨。 馄饨皮薄得象泡在水里的宣纸,肉馅从面皮里透出嫩红色,篮盖子一打开,首先就闻到清香的高汤鲜味,清汤上泡着几点油星和葱花。 绿娇娇表情一转而变成惊喜,她轻轻叫出声:“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哎呀好香……” 杰克说:“街上只有几个饭馆,过了中午都关门了,只有这种馄饨摊子,我和龙儿都每人吃了四碗,真是太好吃了。”杰克说完还无限回声了咋叭了几下嘴巴。 “扑……”嘴里已经含着馄饨的绿娇娇差点把馄饨喷出来,她仰头吱溜一声吞下热馄饨说:“吃四碗撑死你们呀,有这么好吃吗?” 安龙儿也说:“广州的云吞皮薄馅多,味道多变;这里的馄饨味道简单清香,吃下去不腻嘴,吃了三碗还想吃多一碗,哈哈哈……肚子都圆了……” 绿娇娇不停地吃,一边说道:“唔……那是因为你在抽条子长身体,杰克是因为饿鬼投胎,唔……吉安府好吃的东西多着呢……花背吃了吗?” 杰克说:“他吃了两个包子,还拉了一大坨。唉,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 “呵呵呵……”说到吃绿娇娇就高兴:“好吃的多了,比如莴苣叶炒鳝鱼,还有泡菜炒肉……泡菜不咸很脆,所有的菜都不咸,肉是咸五花肉,有很香的酒气,吃很多都不腻……” 杰克双眼冒出青光:“还有什么,快说……见鬼,我肚子又饿了。” “腐竹红烧肉丸!” “哦!”“哦!”安龙儿和杰克一起张开了嘴巴。 “木桶鸭!” “哦!” “板栗烧鸡!” “哦!” “大蒜炒腊肉!” 第121节 “哦!” “猪油炒柚子皮啊!” “啊!”杰克和安龙儿捉着头发仰天惨叫。 绿娇娇吃完最后一个馄饨,双手高举着宣布:“辣椒炒醉鸭!干煸泥鳅煮汤面!啊呀……我要回吉安府!” 话是这么说,绿娇娇激动完之后就把杰克和安龙儿赶了回自己房,又关上门躲起来。 那一阵食物引起的原始快感,并不能遮盖绿娇娇这时心里的空和冷。 她不敢回吉安府面对那些人,也不敢回家看看父亲现在怎样,几年发生的事情给她留下巨大的恐惧感和恨意。 她打开窗看着远方的山脉和镇前面的河流,还有山水间那些不规则的田野,眼前的一片金黄无疑异常的美丽。自己当年也曾有过一个选择,如果没有逃离吉安府南下广州,今天自己也会是富田镇上的一个村妇,就在这片山水间生活。 不过在绿娇娇的心里没有如果。在安龙儿问她,如果他们不住在张家楼那个凶宅,张福龙一家会不会全部死去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回答:没有如果。 一切都是注定,看起来可以选择的事情,其实根本无可选择,当你以为一个结果是因为自己选择而得到的时候,其实那一条路就是注定的路。 从路程来说,她停留在富田镇是奇怪的,如果沿赣江北上,她已经到了青原或是吉安府,富田镇也不是必经之路,可是她选择了绕道到富田镇看一看。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这时却很想来看看自己曾经可以选择的生活。 她也没有准备好回家,她需要让自己平静和重新适应这个地方。 她就这样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一直到太阳下山,月亮升起,再到凌晨。 大花背睡一会又坐一会,不时蹲在绿娇娇身旁边和她一齐看着窗外,绿娇娇把手搭在大花背粗壮的颈上,看着它的大花脸苦笑起来,她问大花背: “你家在哪里?你爸爸妈妈呢?” 大花背皱着眉头看看绿娇娇,哼了一声,惹得绿娇娇笑了好一阵。 她带着大花背走出二楼晾衣服的平台上,看着漆黑的山影。 背后传来脚步声,大花背叫了几声,她回头看到安龙儿走了出来。 安龙儿每天晚上都在炼内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睡过觉,可是精神却越来越好,可见功力在提高,很快就会聚成丹气,可以一窥天师道法的堂奥。当绿娇娇走出二楼大平台,引起了正在练功的安龙儿注意。 其实安龙儿早就注意到绿娇娇今天不同寻常。绿娇娇是一个很能睡的人,睡觉是她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不到自然醒的时候,没有人叫起、没事烦着的情况下,雷打不醒。 当绿娇娇见到安龙儿关切地看着自己,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娇姐,还不睡吗?” 绿娇娇招手叫安龙儿走到自己身边,她仔细看看安龙儿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相貌堂堂的黄毛小孩好象已经长高了一点,高得可以让她的头伏在他的肩上。 她慢慢地把头靠到安龙儿的肩上试了试,安龙儿紧张地挺直了腰。 她再慢慢地用双手环抱着安龙儿的腰,因为胸膛宽广,腰显得很细搂上去很合位置。 安龙儿双手僵硬地张开,不知道绿娇娇想干什么,也不敢做任何动作。 两个身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月色下拥抱着,尽管只是绿娇娇抱着他,说是拥抱并不准确。 绿娇娇在安龙儿的耳边说: “我告诉你一个故事……你可以保守秘密吗?” “可以。” “永远不告诉另一个人,直到你死去,可以吗?” “可以。” 〔八八〕秋月 绿娇娇不管安龙儿是不是全身僵硬,她依然用头靠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说: “有一对夫妻。女的长得很漂亮,也很有才能,年纪轻轻就打理着一个大家族的生意;男的长得英俊潇洒,文采出众,诗画双绝,十七岁就考上秀才,二十一岁就被四大书院聘为讲学;他们互相爱慕,情深义重……” 绿娇娇抬起头看着安龙儿的脸说:“那男的有几分象你……” 然后她放开搂着安龙儿的手,走到安龙儿身后再环抱着他,把头靠在安龙儿的背后,似乎在寻找最舒服的位置。 安龙儿感受着从身后贴进来的体温,心跳不禁强烈起来,以至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不在乎绿娇娇说什么,可以这样贴着绿娇娇,是他一生里最幸福的事情。 绿娇娇又把嘴巴凑到安龙儿的耳边小声说道: “男的在书院里教书,每天见到的只是男学生,有一天却看到有个女学生出现。这个女学生只有十五岁,是书院捐资善人的女儿。这个秀才经常教女学生作诗画画,还常常向女学生暗示爱慕之情……而秀才的文采和英俊也让女学生倾慕不已,他们在闲时一齐谈经论道,晚上也常常相伴到江边吟诗作对,互诉衷情。秀才对女孩子说愿意一生一世永不分开,还要娶她为妻,女孩子也满心高兴地等着那一天,终于日夜共处,双宿双飞……” 安龙儿直觉上认为日夜共处、双宿双飞是很好的事情,如果能象现在这样抱在一起日夜共处就更好了,手不自觉地往绿娇娇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去。 绿娇娇察觉到他的动作,并没有阻止他,继续把脸贴在他背后,闭着眼睛说下去: “秀才经常借故睡在书院而不回家,引起了妻子的注意。她在家里费尽心思打理事务,秀才却只喜欢经道之学,不喜欢营商;他妻子本以为,秀才能回家好好相处也是开心的事情,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连家也不回,于是她在明查暗访之后,深夜带着人突然闯入秀才的宿舍,正好发现秀才和女学生一起睡在床上,于是把两人绑起来……” 安龙儿问绿娇娇:“秀才的家距离书院很远吗?” “一河之隔。” “那秀才不喜欢他妻子了?” 绿娇娇冷笑了两声:“哼哼……当晚秀才的妻子就以通奸罪报官,也惊动了书院的学监,和女学生的父亲……两个人被绑着按倒跪在衙门公堂上,女学生哭着求秀才的妻子放过她,她愿意嫁给秀才做妾……” 安龙儿也说:“是呀……秀才娶了女学生就行了,本来不必报官。” “可是秀才的妻子不这样想,那生意是自己家的生意,里里外外自己一手操持,本来就轮不到秀才说话;再说这秀才何尝不也向自己山盟海誓,白头到老?她不是也痛心疾首吗?” 安龙儿听绿娇娇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虽然只有十三岁,可是还不至于蠢到以为绿娇娇给他讲乡村秩闻来消遣长夜,他知道绿娇娇讲的事一定和她有关。 第122节 “只要秀才愿意娶女学生,这一案就不是通奸,可以马上消案……可是在公堂之上,秀才百般吱唔,他妻子激愤无比,要求知县按大清律例,以刁奸罪论处,两人各杖一百……” 安龙儿感觉到绿娇娇的身体颤抖起来,他简直可以感觉到身在其中的绿娇娇是何等的激动,也许是恐惧。他的另一只手也捉住绿娇娇抱住自己的手,可是绿娇娇却象受惊一样突然弹开。 安龙儿转身看着她,她的脸在月色下苍白如雪,大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视线透过安龙儿的身体,焦点并不在他身上。 她绕开安龙儿,慢慢走到平台的最边缘,看着远方的黑山,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那一百杖打下去的话,两个人都会死掉……书院的学监不断地向知县求情,希望两家可以和解,可是女学生的父亲却一直默不作声…… 知县可能也很为难吧,一家是城中富户,一家是乡里的善人乡绅,得罪谁都不好办。于是知县把这桩案判为各打三十杖,再由双方各自带人回乡,由乡绅自行按乡例处理。” 安龙儿慢慢走近绿娇娇,站在距离她一臂距离以内低头看着绿娇娇的脚,他直担心绿娇娇失足跌到楼下去。 绿娇娇转过身看着安龙儿说: “你知道按乡例是怎么处理吗?” 安龙儿茫然地摇摇头。 “用石头砸死……” “啊?!”这个答案让安龙儿也吓了一跳,安龙儿不禁关心起事情的结果:“那两个人就这样被打死了吧?” “女学生被带回乡里祠堂,给一群老乡绅评理。一方说女学生勾引秀才,另一方说秀才诱奸女学生,吵了一整天……女学生被打了三十杖一身都是血,还跪了一天一夜,被人围观讥笑,可能女学生的父亲也羞得无地自容……” 安龙儿不知道那个秀才还在想什么,别说只要娶了女学生就可以平息这件事,就算是朋友有难也该挺身而出,他说: “我觉得那个秀才太坏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我会带那个女学生一起离开这里,重新生活……” “那原来的妻子呢?” “他妻子已经不喜欢他了,喜欢他的话不会让知县打他一百杖……都不喜欢了,不能在一齐啊……” “是啊……”绿娇娇看着安龙儿说:“照你这么说,秀才也不喜欢女学生,不然怎么会让她受这样的耻辱……他还喜欢他妻子吗?” 安龙儿的思维很简单,这种问题对他来说就象吃饭睡觉一样直接有答案: “他当然不喜欢他妻子,谁也不喜欢把自己绑起来送官的人。” “可是他跟了他妻子回家……女学生最后被从轻发落,因为她父亲有点面子,她不用被石头砸死……也因为她父亲有点面子,这个女学生再也不能在这里抛头露面,被人见到都是丢自己脸,丢家里脸的事情。” 安龙儿问:“从轻发落是什么?” “住在家里丢脸,正派人家也不会要这样的女人,在乡里生活也会被人天天取笑唾骂……从轻发落就是在远乡找个讨不到老婆的臭男人嫁了,永远不得再回本乡。” 故事好象说完了,绿娇娇的神情疲惫,也好象是放松了一些。 安龙儿问道:“后来那秀才怎么样了?” “不知道……” “那个女学生呢?” 绿娇娇知道,那个女学生的父亲找人四处打听,在富田镇附近的陇下村找到一个老实庄稼汉。他家里还有几亩田地,只是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于是就安排把女儿嫁过去,了结这件丑事。 不过她没有回答安龙儿,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对安龙儿说: “我跳舞给你看吧……” 安龙儿象傻了一样瞪大眼睛,他从来没想过绿娇娇会跳舞,而且是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夜晚。 绿娇娇慢慢软软地走到平台中间,左手捻起兰指,曲肘翻腕亮向天空,右手在身后轻轻扬起;挺胸塌腰侧身半蹲点出左脚,抬起尖削的下颌看着左手,在如钩的残月下慢慢亮出一个绝美的定型…… 月色下的绿娇娇身穿薄衣,在月光中隐约透出身体的曲线,让安龙儿觉得心头一荡。安龙儿在画里见过这个动作,他脱口说出: “汉宫秋月?” 绿娇娇斜眼看着他笑一笑,眼神居然妩媚,声音娇懒却有点沙哑地说: “小黄毛真是读过些歪书……” 然后她慢慢扬起衣袖,身姿摇荡在清冷的夜风中,无声的舞出一个个美妙的姿态。配合着舞姿,绿娇娇轻轻地吟诵: “江绕黄陵春庙闲, 娇莺独语关关……” 她的动作很慢,身体很柔软,可见是天生跳舞的料子;她的身体娇小而匀称,只要没有人站在她身边,绝对看不出她身高不足六尺。 她手缠花步轻跳,继续一字一字地轻声吟唱: “满庭重叠绿苔斑, 阴云无事, 四散自归山……” 安龙儿细细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他真是想不到自己有这种福气,看到绿娇娇跳舞给自己一个人看。绿娇娇的动作越来越慢,安龙儿看到她的动作有点发抖,不知是冷,是累,还是…… “箫鼓声稀香烬冷, 月娥敛尽弯环……” 安龙儿从小学习诗书,对唐诗宋词都有不少印象,这首词他记得叫《临江仙》。沉浸于绿娇娇身影中的安龙儿,也沉浸于她的节奏,不自觉小声接上最后一句: 第123节 “风流皆道胜人间, 须知狂客, 拼死为红颜……” 安龙儿话音刚落,绿娇娇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双脚一软跪在地上,低下头无声地抽泣。 安龙儿马上跑到她身边蹲下想扶起她,绿娇娇一把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剧烈地哭起来。 大花背似乎知道绿娇娇的伤心,它走到绿娇娇身边,不时把头凑到安龙儿怀里,用舌头舔着她的脸。 她极力忍着声音,不想吵醒其他人;她的脸压得很紧,哭的声音很小,可是这样并不会让哭泣停下来,安龙儿这时不再全身僵硬,他双手紧紧地抱着绿娇娇。 他不知道什么事可以伤心成这个样子,可是绿娇娇这样伤心,他的心会和她一样痛。 就这样在二楼平台上抱着,直到天色微微发白,绿娇娇才独自走回房中睡去。 安龙儿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杰克正在床上,把自己摆成大字形睡觉,偶尔还会笑一笑。 当绿娇娇来敲杰克和安龙儿的门,已经接近中午。安龙儿看着绿娇娇的脸,看不到任何不开心。这时的绿娇娇和平时一样,眼神狡黠,似笑非笑,嘴里吮着话梅,一付调皮小女孩的样子。直让安龙儿觉得昨天晚上的一切是在做梦,可是那贴紧身体的感觉仍是那么逼真和温存。 〔八九〕安家庄 安龙儿还在心旌摇荡,呆呆地看着绿娇娇,眼里黑麻麻的全是昨夜的月色舞影,杰克已经看出今天的绿娇娇有点不同,她没有象平时那样梳两个抓髻在头上,却在脑后梳了一条大辫子;她还穿了安龙儿的窄袖短衣,骤一眼看过去象个给商号跑腿的小孩,杰克嘻嘻哈哈地说: “嗨,娇娇今天准备和人家打架啦。” 在他印象中,绿娇娇只有临战前才会换上男装,不过从昨天睡觉前的情况来看,好象今天也不会发生打斗之类的危险事情。 安龙儿心里却隐约明白原因,昨天听到的故事,如果没有大意外的话,故事里的女学生就是绿娇娇,而这正是绿娇娇躲藏在广州独居的原因。现在她换上男装,无非是不想让人认得自己,免得遭人白眼闲话,就算是回家也不想给家里丢脸。 绿娇娇随口应道:“今天要带你们去吃好东西,所以换套便宜衣服,被你们的口水油星飞中的时候就不用那么心疼了,还可以让龙儿洗,多好……” 杰克哈哈大笑说:“幸好你不穿我的衣服,要不然还要我洗呢。” 安龙儿也在笑,心里想,娇姐才不要穿你的衣服呢,一股洋鬼子的肉腥味。他和绿娇娇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明白和支持,当他和绿娇娇一起守着一个秘密,这种隐秘的甜蜜无以言喻。 三人收拾好行李,带着大花背跳上马车,在绿娇娇的带领下向陇下村驶去。 富田镇依傍着一条名叫富水的河流,他们沿着富水顺流向西前进。 绿娇娇知道,马车沿着富水走半个时辰,就会到达陇下村,而陇下村正是他父亲为了洗脱羞耻安排她嫁去过的地方。这里有一个没有女人愿意嫁的庄稼汉,差一点就成为她的丈夫。 她忍无可忍地想看看这里,她真是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嫁到这里的话,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她说要教安龙儿看风水,把杰克赶到车厢里陪大花背玩,自己带上一顶草帽和安龙儿一起坐到车前座。 “龙儿,龙脉的走向可以看出来吗?” “看到,从后向前,也是从东向西,富水河也是顺着龙脉的方向,从龙脉上发源出来。” 绿娇娇回头看了看背后的龙脉说:“废话,一看就知道水是从山上发源下来……你说这河论吉还是论凶?” “我们走的这一段路都是山脉围绕的平地,富水河从背后的祖山下来后九曲缠绕,水流大而声音小;曲则有情,水静主富,这河应该论吉。” “是呀,看来沿河的村子都生活得挺不错的……”绿娇娇不停地仰着头,从压得遮脸的草帽下四处看风水。 很快马车来到陇下村,在绿娇娇的驾驭下驶入村中,掠过村子的大堂。 村子座西向东,方向刚好和当地的主脉白云山脉相反;村口不只是迎向富水河流过来的方向,还迎向远远奔腾而来的龙脉。 在村子和远方龙脉的中间,分布着不同形态的小山,其中最近的两座小山形态非常相似,而且并排在一起,呈现出两个倒扣的碗形。 村前有一个大池塘,分明就是标准的明堂设计,村里有五道大明渠顺着村里的小路放水流入这个明堂。 绿娇娇问安龙儿:“这格局能看懂吗?” “这是五水东流回龙顾祖局,是财丁两旺的好格局。” 绿娇娇夸张着表情说:“咦?小黄毛是长进了不少哦,但是别的村子都是背山向水,这个村子为什么可以向水又向山呢?” 安龙儿很顺畅地回答说:“因为这里已经离龙脉很远,龙脉的煞气完全脱去,从龙脉送来的都是旺气;向水可以旺财,向远山一样可以旺丁。而且他们在村口设下了五水东流的格局,在村子和山水中间用了一个明堂来化解煞气,所以可以回龙顾祖,从龙脉发源出来,又回头指向龙脉夺得吉气。” 绿娇娇拍着安龙儿的肩说:“以后娇姐不干活了,你养我吧,你这水平可以去混饭吃了。” 安龙儿听她这么一说,马上笑逐颜开地问:“真的?那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杰克和大花背一起从马车窗伸出头:“也养我吧,我一天吃三顿,一顿有肉就行了……” 绿娇娇把杰克的头推回车厢,对安龙儿说:“你还看到陇下村有什么特别?” 安龙儿站在前座上再看了看说:“嗯……我看不出来了……” 绿娇娇也站起,她指着近处的小山说:“这种山是什么?” “这种小山称为砂星。”安龙儿知道,在风水里最重视的是龙砂水穴这四种地理环境,龙是一眼看不完前后的山,砂就是可以一在眼里看出完整头尾的小山,水是指河流,穴就是指最后选定的吉地。 绿娇娇说:“龙脉决定吉凶,砂星决定了吉是哪一方面,凶又在哪一方面;看风水光知道吉凶没用,要知道具体的结果,才是真正的风水师。 砂和龙一样分五行五星,但是组合起来的变化无穷无尽,这里近处的两座样子相同的小山,就是对这个村子影响最大的砂星;你看象什么?” 安龙儿挤着眼睛挠挠头嗯了一声,然后小声地说:“象女人的奶……” “噗!”绿娇娇把含在嘴里的话梅核吐到他脸上,骂道:“小子学得这么坏了,开始想女人了?这是双子连珠砂,后面的大砂星就是富田镇的靠山,象母亲一样抱着这两座小山,会使陇下村人丁大旺,村里老人长寿,女人多生双胞胎……” 不说不知道,经绿娇娇一解释,安龙儿再仔细看去,果然看到各个不同形状的砂星,从村口看去正好组成一个妈妈抱着两个婴儿的形态。 绿娇娇看着远山,自言自语地说:“如果嫁到这里,可能也会有不错的生活吧……” 第124节 安龙儿却问道:“娇姐你不是说没有如果吗?” “是啊……怎么会有如果呢?” 绿娇娇低声喃喃地说完这句话,就和安龙儿一起跳下马车进村向村民打听孩子出生的情况。 从村民的嘴里知道,这里果然户户都有古稀高寿的老人,从老到小都有不少双胞胎,一直以来,每过一到两年就一定会有双胞胎出生。 安龙儿大为叹服,绿娇娇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好好学吧,你现在的水平不是养不起我,只是怕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肉了……” 安龙儿不好意思地笑着重新上车,大家一起向青原进发。 在路上好好吃了一顿吉安菜,然后一路绕着山下的平原前行,几个时辰后就看到远方的青原山。 绿娇娇一直站在马车前座,神情紧张地看着前方。她双手紧紧握着前座的扶手,直握得双手出汗。马车在快速地接近自己长大的家,她却心跳得发慌。 安龙儿也和她一齐站在前座,赶着马车飞奔向青原山下。他偶尔转头看看,看到绿娇娇脸色苍白,脸庞上居然挂着汗珠。 绿娇娇的眼睛还是看着前方,手却一下搭在安龙儿的手背上,紧紧地握着。安龙儿问她:“娇姐,你没事吧?” 绿娇娇微微摇头,表示没问题,可是手上却越来越湿,越来越热。 青原山终于高耸在头顶,马车也重新回到赣江岸边。经过青原山下的沿江山路,就是一片平原开阔地。这片开阔地西面有赣江环绕,东面有青原山环抱,正好形成一个山环水抱的圆形平地。 安龙儿完全可以看出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只是他不明白什么这里还是田野,而不城邑;以负阴抱阳的风水格局,这片圆形风水地早就应该兴旺起来。绿娇娇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安龙儿拨转马头驾车进去。 先经过大片农田,再驶到青原山下,远远就看到一片零星村落。 村落地广路宽,马车很快地驶向其中一座大宅,大宅长宽各有十多丈,比韶州的张家楼还要大,可是大家看到的却是已经被烧得东倒西歪的废墟。绿娇娇脸上已经没有汗水,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这座大宅,她长大的地方安家庄。 当马车驶到安家庄门前,绿娇娇从身上拔出枪,向安龙儿和杰克招招手,三个人手持兵器,严阵以待地慢慢走近这座废墟。 尽管绿娇娇没有说话,安龙儿和杰克都很清楚,这里一定是绿娇娇的家,现在这样的情况,不用起卦计算都可以知道是人为纵火。 绿娇娇走到大门前,叫杰克和安龙儿先绕着四周检查一下,她从门外往里面看。 安家庄两扇大门烧倒了一半,外墙还没有倒塌,可是里边的主要大厅已经烧得通顶,房顶上穿了一个黑色的大洞。 安龙儿和杰克很快跑回来说没有其他发现,于是绿娇娇带队就要进入安家庄。 大花背也屁颠屁颠地跟上来,要一起进去看看有什么好玩,杰克对着大花背做了一个压平手掌的动作,音调坚决地小声对它说:“wait!”大花背马上停在原地。杰克又用手掌指向马车说:“go!”大花背居然听话地跑到马车旁边坐下。 绿娇娇和安龙儿看着这一幕,都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看杰克,又看看大花背,想不到大花背已经被杰克训练得这么听话。杰克单了一下眼,神色骄傲得意,然后用手指指安家庄,示意大家进去。 事实上,有大花背看守着马车,他们就少了后顾之忧,杰克的安排非常明智。 三人一同从安家庄的左侧进入,然后从中轴线出来,最后从右侧房间再进入,一层层地检查过全庄几十个房间。 里面没有发现任何尸体,房间里大部份家具物件都已经烧成灰烬,以残留下来的物件来看,安家庄被破坏的情况和两个月前绿娇娇的家是一样的,每一件家俱都被拆得支离破碎,然后才放火烧毁。 再细看各处的炭头火灰,估计这场大火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绿娇娇沉思着一步一步地检查每一个细节,她发现安家庄在烧毁之前,并没有任何打斗和烧死人的迹象,也就是说在放火之前,庄里的人已经被安排,这是一场有计划的安全火灾。 这个烧毁的安家庄,是威胁还是提示? 国师府千辛万苦把自己赶回青原山下,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这个废墟吗? 烧安家庄的人,是国师府还是那个精通玄学的庄主安渭秋? 一定有提示,无论是谁放火都会留下提示! 绿娇娇和大家说出自己的推断,于是三人在火场废墟中再重新检查每个地方。 安龙儿突然大叫:“娇姐,这个房间有些古怪!快来看看!” 杰克和绿娇娇马上跑过去,看到安龙儿指着地上。 杰克一看就说:“对呀,是有古怪?” 原来地上的红砖全都已经被烧黑,但是这个房间却有三块并排的地砖露出没有烧过的暗红色。 绿娇娇看着这三块砖说:“三块,为什么是三块?这是我爹的房间,为什么是我爹的房间?” 她把枪插回皮套中,从袖里抽出短刀蹲到地上,慢慢地撬起这三块红砖,现出三个砖坑。 三块红地砖的背面和其他砖一样已经烧黑,很明显是被人把地砖翻了个,露出干净的背面重新盖好以作指示。 最右边的砖坑中放着一个玉搬指,绿娇娇一手捡起,搬指却在她手里分开成两半。 绿娇娇说:“这是我爹的和田玉搬指,是他很喜欢的东西,一直戴在手上……这算什么意思?” 〔九十〕赣江码头 安龙儿有点意外绿娇娇问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在他认为,绿娇娇家里的符号,她应该最清楚,而且这些东西就是布给绿娇娇看的,岂有看不懂之理?他看着地砖摇摇头。 杰克也蹲下来翻看地砖:“你们看,坑里的土是新鲜的颜色,也没有混杂到黑砖面的炭灰……应该是近一两天才翻过来……你爸爸会不会又回来这里了?” “他回来了一定会等我……龙儿,算一卦……看我爹在哪里?”绿娇娇抬头叫安龙儿算卦。 她精于梅花易数自己却不算,自然有道理。原来起卦占卜是天人合一,以神入境的测事之学。在有条件的情况下,算卦前需要沐浴更衣,焚香静心后起卦占算,才可保证起卦和解卦的客观准确,当算卦者心神不定的时候,算出来的结果往往主观错误。现在安龙儿基本上可以算卦,绿娇娇当然不会省着用。 安龙儿已经从绿娇娇那里学会了心易起卦法,不用再浪费时间数竹签和排铜钱,他应了一声之后,前后看看有什么动象可以起卦,却见三只小麻雀在门前觅食,一见安龙儿注意它们,马上飞跳了几尺远钻到一个烧黑的石板花台之下。 平台石板形状为几字形的艮卦,鸟为离卦,三数也合离卦的卦数,安龙儿马上冲口而出:“山火贲卦。” “是生是死?”绿娇娇最关心这一点。 “是生,不过卦中有火藏山中之象,人象是被困住了。” 第125节 绿娇娇冷笑一声:“哼,意料之中,这是让我去找人。” 杰克也说:“这里放着你爸爸的介指,就是说人在他们手上,至于为什么介指会断开?这里也看不出来。” 绿娇娇端详着搬指说:“这是搬指,套在大拇指上的大介指叫做搬指,套其他手指的叫介指……这用三块地砖在我爹的房间,就是说和我爹有关了……这个房间座南向北,三块砖也是南北排列对着门外,就是说向北走,要出门离开这里……” 杰克说:“我明白了,你爸爸的搬指放在最外面那一格砖,就是说人在他们手里,搬指断了是什么意思?” 绿娇娇把搬指重新合起来看了看:“我刚刚翻开砖时,搬指是完整的样子,我拿起来才断开,就是说当机立断,我们看到这个符号后就要马上出发……” 安龙儿也蹲下来看看搬指和地砖说:“其实一块砖也可以了,为什么要三块砖呢?” 绿娇娇站起来说:“这是点菜……如果只是绑架我爹,然后放下一个搬指让我去赎人,翻一块地砖就够了,不需要翻三块。这三块砖是说三本龙诀,他们只缺第三本,头两本他们已经到手了……” 杰克说:“他们已经有了《寻龙诀》、《御龙诀》,现在只要《斩龙诀》?” 绿娇娇慢慢走出中堂说:“是呀,他们要的是最后的风水龙法……斩断一切的《斩龙诀》;所以搬指在第三块砖下,而且还是断的……” 这时听到大花背一阵乱吠,他们马上跑到大门外,看看是什么人走近马车。 他们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不敢走近马车,正站在安家庄门外远远地看着。大花背看到老头没有进一步走近,也只是在不停地吠,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杰克出来后马上叫停大花背,亲热地摸摸狗头表扬了一把。 老头一见绿娇娇出来,伸长脖子仔细看着她,绿娇娇迎过去叫道:“张老爷,我是小茹啊!” “啊……是小茹呀……几年没看见你了,怎么没长高啊……呵呵呵……上哪里去啦?” 张老爷的话让绿娇娇一脸没意思,低身看看自己的身材,也不是很矮嘛。她不和张老爷客套,马上就问道: “我们家什么时候烧的,你见过我爹吗?” “啊……你们家里的人早就走光了,两年前这个庄子就空着……前两个月这里突然起火,我们看是空房子也没有来救,烧了也好,不藏贼啊……” 绿娇娇听到这个答案迷惑万分,两年前爹就走了?她又问张老爷: “你知道我爹去哪里了吗?” “哎呀……没有人知道,人都走了很久我们才发现庄子里没有人住了,门一直锁着,后来就起火……你看前面是你们家的田,都让我们分着耕了,不耕也浪费,你回来了我们把田租还给你,你带给你爹,啊……” 绿娇娇一听有钱收,心情好了一点:“行,张老爷你先算算帐,我回头来收钱啊。我们现在先到吉安府吃饭,迟些回来再去看望你……” 匆匆打发了张老爷,绿娇娇回到安家庄里,在大哥清源,二哥清远的房间分别留信写明自己在什么地方,然后驱车到赣江边,准备到吉安府找客栈下榻。 天色已经转暗,安龙儿在前座赶马车,绿娇娇和杰克坐在车厢里。 杰克对她说:“娇娇,我觉得你家的情况,和你的情况有关系……你想,邓尧是两年前开始住到你家旁边监视你,孙存真也是……而你爸爸是在两年前失踪,这是一个时间上的重叠。” 绿娇娇看着车窗外说:“是呀,我是在两个月前被人家拆了房子,同一时间老家也被烧,一看就知道人家早有准备,深谋远虑,还可以千里之外同时下手,这龙诀是志在必得。” 杰克说道:“你爸爸还活着,就算被藏起来,也可能是被关起来,但是肯定没有交出龙诀。国师府的人还知道我们来了,事先来翻地砖打招呼,那他们还会给我们更多的要求。” “国师府当然知道我们来了,他们一直都跟在我们后面……他们一定很着急吧……”绿娇娇闭上眼睛自言自语:“我爹不交龙诀,他们就从我这里下手,搞得我天天没得安生,可是他们又不能杀了我爹,也不能杀了我,嘿嘿,他们也有够烦的……” 杰克问绿娇娇:“你到底知不知道龙诀在哪里?” “这有什么关系?” 杰克说:“你要知道,你们家里几个人,知道龙诀的人才有活下来的价值……” 绿娇娇听到这里却笑起来: “呵呵……现在这形势,我能告诉你我不知道吗?我一说不知道,我们马上就会被人家捉起来,把我的手砍下来给我爹看,我爹还不说,他们就砍我的脚,一截一截地砍,直砍到我爹说为止……” “你爹很爱你吗?”杰克问道。 “切,鬼知道,我想把我剁成十八块他也不会说出龙诀在哪里……他失踪两年啦,要真是被关起来两年,早就投降了,哪会搞得我现在一身屎。” 杰克又问道:“你爱你爸爸吗?” 绿娇娇不回答他的话,又转过头看着窗外。 马车到了江边码头,安龙儿去找渡船过江,绿娇娇在路边的小摊买了一大包白糖糕,就看到从河边走过来一队官差。 十多个官差打着灯笼,鱼贯跑过来,为首一个是捕头的装束,远远就大叫道: “前面的马车停下,巡检司盘查!” 三个人一怔,不知下一步要如何应对。他们走回马车旁边,绿娇娇小声说: “镇定些,先看看情况……” 十几个官差很快跑到面前,一圈围住他们三个,那捕头走上前说: “巡检司盘查过路行人,你们有通关执照吗?” 杰克从身上掏出韶州府的通关执照给那捕头看,那捕头看过后说: “这是广东的批文,你们没有江西的批文吗?这里的商家全都有……” 杰克笑着说:“我刚从广东来这里做生意,明天就到布政司去办执照。” “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我的仆人……这是安龙儿,这是安清茹。” 那捕头走到绿娇娇身边,慢慢地揭起她的草帽,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 “长得真标致啊,女孩子为什么要穿男装?” 第126节 绿娇娇低头说:“回大人,下人们都是穿这身衣服,路上方便……” 捕头叫后面的官差拿来一叠通缉令,一张一张地对照着,当翻到绿娇娇那一纸,他问绿娇娇:“你是广东人吗?” “民女是江西人……” 捕头点点头,又转过头问安龙儿:“你是江西人吗?” 杰克抢先说:“大人,他是我从广东带来的仆人,当然是广东人了,呵呵……各位大人都辛苦了,我们一到吉安马上办好全部证照……” 杰克正要从口袋里掏银票,那捕头大喊一声:“手不要乱动!”然后马上拔出佩刀顶住杰克的肚子,把他压到马车轮上靠着,其他官差也噌一声拔出佩刀。 捕头说:“从广东第一次来的商人,怎么会有一个江西仆人?绑起他们!” 〔九一〕射马 捕头话音刚落,枪声就响起,原来绿娇娇腰间挂着左轮枪,只是一直用围裙似的三角布遮住;当官差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杰克身上的时候,她闪电一般拔出左轮枪,向顶住杰克肚子上的刀开枪,那把佩刀马上被子弹打飞。 刀被震脱手,捕头手上一空,手就被甩开。杰克反应极快,同时伸出右手拉住捕头的右手,象跳华尔兹似的把捕头旋转着扯到自己怀里;然后左手从里向外扫向捕头的脖子,一收手把他的头夹在自己左腋下,右手从腰间飞快地出枪,指向十几个官差…… 这两个动作连贯而突然,捕头被姿势古怪地紧扭在杰克腋下,他的腰向后弯,胸膛朝天,双脚吊起点着地,头却翻在杰克的身后…… 其他官差正要围捕,绿娇娇反手用枪管狠狠劈向捕头的脸,捕头想不到自己的头被夹成这样,绿娇娇还要在脸上打一下,痛得张开嘴巴一声惨叫;但是他马上发现张大嘴巴是个严重错误,因为嘴里即刻被塞进一支冷冰冰的枪管。 “砰!”震耳欲聋的一声枪响,被夹住的捕头全身随之一震,发出连续而惊恐的“唔唔”声,眼睛绝望地看着天空,尿了一裤子。 捕头没有死,但其中一个官差的帽子被杰克的子弹打飞,把他吓得即时把刀丢在地上,呆站地原地。 官差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懵了,绿娇娇仍把枪管塞在捕头的嘴里,她用左手咔喇一声拉开枪扳机说: “大人不要怕,刚才那枪不是我打的,现在子弹才上膛,叫他们放下刀!” 那捕头的手马上不停地做出向下压的动作,嘴里含混而激烈地叫喊着。 其他官差当然可以听明白捕头在说什么,他们左右看看,一齐慢慢把刀放在地上,安龙儿马上收集起十几把刀,跑到江边远远地抛到赣江里,不过他自己却留下一把佩刀,还问其中一个官差把刀鞘也“借”走了。 安龙儿拿着刀跳上马车前座,绿娇娇和杰克挟持着捕头,自己先退到车厢里,却没有关车厢门,而要捕头面朝外站在车门的脚架上,由杰克从背后拉着他的腰带,用枪顶住他的后脑勺。 绿娇娇这时可以腾出枪,她对外面的官差说:“站在原地不许动!谁动我就先打死这混蛋,再打死你们!” 然后她拍拍马车前窗,用手一指北方,安龙儿赶车沿赣江快速北上,离开青原码头。 杰克从车厢里拉着站在马车门外看风景的捕头,枪口一直顶住他后脑勺,绿娇娇看着背后的灯火越来越小,才示意杰克放人。杰克对那捕头说:“嘿!我放手你就跳车,你不追来我不开枪杀你,听到没有!” 那捕头连声说好,于是杰克大叫一声“跳”,枪头一顶捕头的后脑,捕头马上非常合作的用力向外跳出去,连滚带爬地跑回码头。 马车冲入夜幕中,不停向前飞奔。月亮还没有升起,天色阴阴沉沉,只能隐约看到面前的路。路的左边是赣江,右边是山崖,马车就在山和江之间越过。 车厢中,绿娇娇对杰克说:“麻烦越来越大了,那份广东省内的通缉令来到吉安府就不正常……通缉令上的名字是绿娇娇,鬼知道绿娇娇是谁,他们不可能认出我;所以刚才巡检司的人突然出手,肯定有古怪……” 杰克说:“可能国师府的人指示他们来,第一可能要捉你,为了审出龙诀;第二就是你把你赶到某个地方,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被人家赶着走……” 绿娇娇说:“我们先离开吉安到吉水县城去,不能给他们吊着尾巴,这些官差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捉人领赏,给他们捉住就苦了……不行不行,如果他们有意把我们往吉水赶,我们不就中计了?现在他们都知道我们是往北走,不是吉水还有哪里?” 杰克说:“现在是晚上,不如我们先躲到树林里,看看有没有追兵,明天早上我们回青原,再打听你爸爸的消息……” 绿娇娇突然想起来:“对呀,青原山上有几个和尚是我爹的老朋友,我可以先上山找找他们。” 于是两人全挤到马车前座去,对安龙儿说了刚才的想法,安龙儿一边赶着马车一边说: “娇姐你安排就行,我怎么样都没问题……不过这马车太漂亮了,人家见一次就认得,现在不能用这辆马车,上青原山的话只能骑马,马车要找地方藏起来。” 绿娇娇坐在两人中间,她转头一打杰克的帽子说:“就是,你这蠢驴搞个这么花哨的大马车,现在我们上那里人家都认着多麻烦!” 杰克不甘示弱地说:“你出来的时候也没说是逃亡,我以为是旅行才准备了好酒和帐蓬,不然我们找不到客栈住哪里?再说没有这么大的马车,哪来你坐得这么舒服?这马车从英国订做进口过来,坐垫下还装了弹簧……” “弹簧有屁用啊?一坐上去就头昏,跟昏船似的……” 两个人没完没了地拌嘴,马车背后却渐渐传来马蹄声。 三个人都同时惊呼:“啊?!追过来啦!” 绿娇娇和杰克站起来,回身扶在车厢顶往后看,绿娇娇问: “看到没有,是什么人?有多少人马?” 杰克看了一会说:“shit!真是官差!” 绿娇娇大惊失色:“啊?!这次捅马蜂窝了,有多少人?快看,有多少人?” “看不见,按经验听可能有七八匹马……” 绿娇娇马上哭丧着脸说:“还七八匹马!这次要拼上老命了,不能让他们逮住啊……杰克快,准备放倒他们……” 绿娇娇说完就拔出枪,杰克面目狰狞地问她:“开枪打死他们?嘿嘿……” “尽量吧……” “好!”杰克哗喇一声,凌厉地拔出枪。 绿娇娇双手握着拳头,神经质地在空气中快速摇着:“不是啦!尽量不要打死人!” 安龙儿转过脸对绿娇娇说:“娇姐,不想打死的人话,你来赶车,我和杰克对付他们……我和杰克都会用绳索,不用开枪就可以解决他们……” 绿娇娇一听,马上用手在安龙儿的黄头发上用力乱摸了一把,语气紧张又语重深长地说:“那就交给你了。” 绿娇娇接过马缰,安龙儿一扭身跳到车厢顶单膝蹲下,从身上解开绳镖…… 马车后几个官差骑着快马追过来,在隐约的天色下,已经可以看到他的样子;背后也不知还有多少马在追着。 第127节 他们一接近马车就大声喝叫,要求马车停下受捕。 安龙儿可不管这一套,他看准距离,把绳镖在自己肘上甩两圈,钢镖在黑暗中象一道银线,无声地向着离自己最近的官差刺去。 最前面的官差想不到他们在逃跑途中还可以反击,胸前“嘣”的一声被钢镖打中,短促地惨叫一声摔下马鞍。 旁边的官差看到这情形,马上大叫道:“兄弟们小心,他们会放暗器!” 他的话音刚落,官差们全都把窄长的马刀拔出鞘。 杰克看到安龙儿一上来就放倒一个,也跳上车厢顶向着最近的一个官差飞出手上的套索。 这回这个官差不傻了,他头一闪就用马刀拨开套索,更伏身在马背上加速冲到马车的侧面,杰克一看他跑这么近,从腰间拔出左轮枪向着官差的大腿就开枪,枪响之后,这官差应声倒地。 那边安龙儿又向着另一个官差发出绳镖,他在马背上闪一闪身,绳镖没有打中他的胸部,却刺中了他的肩膀,他哼了一声后,左手随即捞住绳镖,想把安龙儿扯下车顶。 安龙儿体力不如大人,体重也比大人轻,被那官差扯动两步差点摔下马车。杰克在安龙儿身后一把扯住他的腰带,硬把他扯回车顶,可是却发现手上一沉,那个官差竟然就这样借力跳离马背,拉着绳镖荡向马车,附在马车背的行李上。 这时安龙儿有杰克拉住腰带,不怕掉下车,于是左手腕转一转,绕多一圈绳索在手上,扯紧绳镖后右手从背后拔出佩刀,一刀就削向那官差捉绳的手。 官差左手捉绳右手捉刀,而且处在安龙儿的低位,过招的时候大为吃亏,安龙儿三两招挑开他的马刀,就向他拉住绳镖的手砍下去,官差一看情势凶险,即刻松手摔下马车,被后面追来的马匹撞个半死。 他们两人转眼间打下三个官差,其他官差都马上放聪明,不敢追得太近。 杰克的马车只有两匹马拉着,虽然脚力不是很猛,不过平日无事随便赶赶,还可以玩得人欢马跳;可是现在后面有单人快马追赶,拉着大量行李的马车必然不如单人骑乘的马跑得快,只要跑足够的时间,杰克那两匹马一定先累倒,现在官差们很明显就是打这个主意。 杰克对这方面很有经验,他一发现对方的意图,对安龙儿说: “他们要拖死我们,不会再跑近马车,我们要主动打……” 说完举枪就向中间的一匹马打去,子弹打在马胸膛上,那马应声摔倒,落马官差大骂道:“这贼人开枪打马……” 叫骂声迅速退去,杰克握着拳头叫一声:“bingo!”又举枪指向另一匹马。 绿娇娇大声问:“是不是打死人啦?” 杰克说:“没有打人,打马一样有效,哈哈!” 就在这说话当口,官差们的马开始左右闪避,并且又有接近进攻的势头。 当然了,离得远了就得捱洋枪子弹,与其死得不明不白,官差们抢攻反而更有机会。 安龙儿一见官差又追近马车,绳镖一甩就向前面的官差刺去。 那知这官差居然眼力极佳,在快速黑暗的官道上穷追猛打,还可以看清绳镖飞来的方向,他左闪右避躲过安龙儿几次飞镖,安龙儿也恼火起来,嘴里骂道: “你屋里翻兜还想躲?看镖!” 然后扯镖就向对方的马头刺去,人会武功马不会武功,那官差只听得马头上“卜”一声响,马匹轰然倒地,自己也摔了个满地滚。 在疯狂赶车的绿娇娇听到安龙儿说粗言烂语,回头大声骂他:“小孩子讲什么粗口,下次再说我打你嘴巴!” 马车后还有三匹马在追赶,安龙儿应了绿娇娇一声,绳镖又飞向近处的官差。 这官差和其他人不同,他看安龙儿的绳镖将要脱手飞出,轻轻一跃站在马鞍上,一踏马鞍就向杰克的马车跳上去。 他在空中闪身躲过绳镖,高举马刀砍向安龙儿,安龙儿和杰克这时才看到,这个官差的帽子上有顶戴花翎。 安龙儿不及回手,向后一滚退到马车前座,那官差一刀砍空,双脚正好踩在安龙儿刚在站的地方。他见安龙儿退出圈子,杰克正在身边,刀锋一转踏步就向杰克刺去。 杰克已不是过去站着被人打的角色,他左跨半步让过马刀,也用身子遮住绿娇娇,左手按着这官差拿马刀的右手,右手交叉到官差的右肩开枪。 “砰!”官差应声摔下马车,后面的两名官差也马上停下来。看来打有顶戴花翎的官差,效果是很不同。 杰克看定了官差不再追来,才翻身滚到前座。可是现在无论还有没有追兵都不能再停下来。绿娇娇赶着马车又向北走了一个时辰,已经是午夜时分,一弯新月从山顶慢慢升起。 地形不再是半边山半边河,他们已经走到平缓的山脚地带,可是仍在赣江边。 马跑动的速度显得放慢了,绿娇娇问杰克:“马怎么好象累得特别快,是不是病了?” 杰克说:“马从早上一直跑,也该累了,进树林里休息一下吧。” 于是安龙儿下车到河边打水给马喝,大花背也凑过来喝上一份。然后他们驱车入旁边的树林。 四周的树木并不茂盛,在微弱的月色下看不出地面的情况。 绿娇娇从马车跳下地面,刚站到地上,她就皱起眉头。 她感到脚踩到地面上有很古怪的感觉,知道外壳是硬的,脆的;也感到地里是松软的泥土,就象踩在一块烤得焦脆的烙饼上。 她环顾一下四周的山岭,几道山岭并不高大明显,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随意漫延。 她对杰克和安龙儿说:“大家小心点,这里是天煞十地中的一种,叫做天魔之地,这里龙神虚浮浅薄,正气很弱……” 〔九二〕天魔之地 安龙儿问道:“娇姐,什么是天魔之地?” “你踩一踩就知道了,是不是和其他地面有不同?” 安龙儿再踩几下,又用力跳了跳说:“地下软软的好象踩在棉被上……” 绿娇娇说:“很多肥沃富饶的土地踩上去都软,但是这里的地壳是硬的,软在里面;这是因为水土枯燥,沙比土多,而且地底有暗流,龙脉之气遇地即散,龙神不聚,最易散魂夺魄……” 杰克却在马车里翻东西:“娇娇,在码头买了什么吃的?” 绿娇娇一听马上笑逐颜开地爬进车厢,翻出一大包白糖糕举在手里说: “啊!就是白糖糕了,本来是现做现吃最好,不过冷了也会很好吃,来尝一下……”说完就先拿一块自己吃起来:“唔,好好吃哦……” 第128节 杰克和安龙儿也过来每人拿了一块,说是白糖糕,其实是掌心般大小的油炸圈圈。 杰克咬了一口,东西还在嘴里就大声说:“好好吃哦!” 安龙儿也来了一块:“喔!咬起来很酥,有点韧有点甜……唔……怎么做的这么好吃……” 绿娇娇手里捧着一块边啃边说:“糯米粉和水搅成面……然后叠成很多层再碾薄,捏成圈圈放在油里慢火炸,有点黄就可以起锅……在上面洒上一点白糖粉就成了,热着更好吃,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 两匹马放开了在自由吃草,大花背走过来讨东西吃,也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块白糖糕。 杰克吃了一块又一块,他说:“美国也有一种烤面包圈,叫做bagel,里面可以加上奶油火腿番茄和一切喜欢的东西,也很好吃……” 绿娇娇双眼充满期待地看着杰克说:“啊……带我去美国吃背狗吧……” “我随时都可以,你说什么时候去就可以去啦。”杰克说的是实话,要是绿娇娇愿意,他一定会马上带她回美国。 绿娇娇嘴里含着白糖糕说:“啊……好吃的背狗……我想加上辣椒吃可以吧……” “应该读bagel……” “背狗……” “bagel……狗要卷起舌头。” “背狗……” “stupid……”(作者注:字典上解释意思是“笨蛋”。) 绿娇娇突然发声奇准:“stupid……” 杰克气坏了:“shit!骂人的话一学就会。” 突然大花背一阵狂吠,大家看到它向着一个方向吠一阵,又向另一个方向吠,四周树木零零星星,可是三个人都看不到有人影。 绿娇娇的心开始发毛,她马上从自己的身上掏出小罗经测量方向,却看到罗经上的指针不停地大幅摆动。 她转头看看安龙儿,他也在看自己的罗经,他问绿娇娇: “娇姐,罗盘针会甩来甩去的吗?” 绿娇娇不回答他,却对杰克说:“快去把马拉回来,小心点,有古怪……” 杰克去拉马的时候,绿娇娇继续细细地看着每一个可疑的地方,她才小声对安龙儿说: “罗经不只是看盘面上写的字,也要看针,针有八种不同的动作,称为奇针八法,分别是搪浮沉转、投逆侧正……你看到的是搪针,就是针在左右不停地摆,说明这里有危险的地形,如果你知道方向,就可以看到针在什么宫位摆动,也可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安龙儿看看月亮的位置,再看看罗经说:“针在东南方巽宫摆动……” “巽卦是指什么人?” “长女、僧道、巫师……是国师府的人!”安龙儿马上反应过来。 绿娇娇笑一笑说:“小子越来越长进了,准备拼命吧……”说完她从腰间拔出枪拉开保险,子弹上膛严阵以待。 杰克把马拉回来,马上就动手把拉马车的皮套绳索重新套好。可是刚刚拿起套索,就在杰克头上响起一个霹雳,从他脚底窜出一道闪电。 两匹马吓得连声嘶叫,远远逃开。杰克大叫一声跳开,耳朵里震得嗡嗡作响,脚下已经炸得赤赤生痛。他对这种电击一点也不陌生,这是他在芙蓉嶂的老对手放出来的地祗雷法。他抖手扔下马缰,拔出枪跑到大花背身后。 大花背正向前方狂吠,杰克拍拍它的背,然后用手掌在它面前一伸,喝一声:“go!”大花背箭一般向前扑去,杰克半蹲小跑跟在它后面。 大花背跑得非常快,一条灰白的花影掠过没什么草的地面带起一道烟尘。 杰克跟在它身后,突然看到烟尘里打出一个响雷,炸在大花背前面,闪出一股蓝光。 大花背不是傻狗,被雷一炸马上闪开,迅速跑回杰克身边;雷响的瞬间,杰克几乎同时向雷击的方向连开三枪,绿娇娇和安龙儿马上跟到杰克身边,保持了互相护卫的战斗队形。 杰克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三人呈三角位置背靠背监视着全部方位。大花背也跑回他们身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吓声。 四周又平静下来,微弱的月色下一切景色都平平无奇,山是山树是树,只有大花背的怒叫和风声,混合出无法言喻的压力。 杰克细心地看着大花背的眼睛,发现它一直狠狠地瞪着一棵小树的方向吠叫,于是他瞄准小树的树干,中段和树顶各打一枪。 三枪打过,小树晃了一下,他发现大花背走出几步,眼神有转移,吠叫时眼睛和头部已经转向另一棵树,于是他向另一棵树又依样再打三枪。 那小树一晃之后,大花背果然又改了面对的方向。 这次杰克不再试枪了,他喝一声“go”,然后和大花背一起冲向前面的小树。 大花背看到杰克和它一起上,信心大增,勇猛地向前冲去。 绿娇娇小声叫他:“小心点,不要太快!”然后跟在他身后掩护他前进。 突然在他们五丈开外的侧面又炸出雷声,大家转头一看,从大花背盯着的树上,射出一支短箭飞向杰克。 杰克眼尾扫一扫雷响的地方,刚转回眼神看向小树,就感觉到一股冷气刺向自己。 杰克没有想到是什么东西,可是他身后的安龙儿经过一个月的女丹功修练,体能和五官的灵敏度都大为提高。安龙儿不只是听到箭飞过来的风声,他还可以听到箭射出来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安龙儿已经从他背后使一招小擒摔,一脚踢向他的后膝盖,一手拖住他的衣袖向后下拉,杰克失去重心快速地跪倒在地向后仰翻。在跪倒之前,他听到头顶嗖的一声,分明是刚刚躲过一支暗箭。 他一摔到地上,安龙儿就喝道:“打树中间!”绿娇娇抬手就向着树中间打出两枪,杰克横滚爬起来一边退后一边小声叫:“有人放箭,快退快退!” 安龙儿却叫道:“小心!还有箭!” 这回迎着杰克飞来的不是一支箭,而三支。有了刚才的经验,杰克也注意到了箭从哪里射来,三个人马上分散横滚,杰克一跪起又向前面那棵小树开了两枪。 两枪响过后,四周一阵弓弦响,然后是密集的破风声,三人一听知道这回可不是玩的,有乱箭射到,自己已经进了人家的包围圈,绿娇娇叫道:“躲回马车里,快跑!” 几十支长箭带着劲风不断钉在他们脚跟和身边,箭在他们跑过的地面插了一路。为了不让箭手瞄准自己,三人左右乱窜回到马车上,大花背居然也挤了上车。 第129节 三人一狗躲回马车厢,都低下头拥挤地蹲在地板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箭也跟着射到车厢车门上,发出穿透皮革的撕裂声。 绿娇娇伸手摸一摸刺入车厢的箭头说道:“哗!这箭很利……怎么回事?他们要杀我了?” 杰克一边上子弹一边说:“娇娇,你对他们有用,他们不会杀你……挡住他们得到龙诀的是龙儿和我,他们是来杀我们的。” 安龙儿也说:“箭全是往杰克身上射,射死他后就该射我了。” 绿娇娇恍然大悟地看看他们说: “我明白了!天魔地的正气和龙脉之气都极为薄弱,在这里设下埋伏,就可以施道术克破你们的八字,打散你们的命运和魂魄……为了让我们看不见他们,这里已经被结界,我们看到的全是幻象……更绝的是他们选了这个龙气薄弱的地点,让我不能用最强的御龙气,他们是志在必杀了!一定要想办法打破结界……” 杰克说:“上帝不让我死的话,我不会死,你放心吧。”一边说手在地上摸来摸去。 绿娇娇问他:“你找什么?” “我肚子还饿,想找刚才的白糖糕……” 安龙儿说:“哦,花背正在吃……去,别吃了。”他从大花背的嘴下掏回两块。 杰克撕了一小块白糖糕往嘴里扔,嘴巴嚼着说话:“我们被包围了,一露头就会被箭射中。不过箭射不穿这马车,他们又没有火枪打进来,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始终要接近进攻……我们等等,不要心急,他们一过来我们就开枪,耶!赢定了……” 杰克说完又啃另一块白糖糕,大花背在轮流舔他们的脸。刚才大家根本看不到对手在哪里,听了杰克的话也觉得只好这样,于是一起蹲在车厢的座位下吃白糖糕。 突然车厢四周又开始不停地有箭钉上,杰克奇怪地说:“唔?他们的箭射不穿车厢,还放什么箭?” 安龙儿耸了耸鼻子闻一下:“哎呀……他们是放火箭烧车啊。” 绿娇娇和杰克瞪大眼睛对视一下,同时说: “啊!快收拾银票!” “啊!快收拾火药!” 车厢里一阵忙乱摇晃,当马车烧成熊熊烈火,左右两扇车门乒乓一响,向两方摔出去,大花背从车上跳出来直扑向其中一棵小树,但是却见不到有任何人从里面走出来。 绿娇娇,杰克和安龙儿象玩了一个大变活人的戏法,从车厢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三〕隐身战 原来发现车厢着火后,大家把最重要的物件收拾好背到身上,绿娇娇在车厢里火速写出三道隐身符,符纸折好后给杰克和安龙儿捏在左手掌心。 绿娇娇要求他们用左手拇指尖点在尾指根,然后用其余四指握住拳头结成亥字印,也压住隐身符,然后凝神施咒,瞬间完成隐身。 他们从刚才射过来的箭群中,意识到对方的包围圈不是三五个人可以形成;从箭的密集度来估计,四周至少二十人。 而且这里是天魔之地,最有利于布下邪阵,再好运的人到了天魔之地都会失去护身的旺气,变得脆弱和危险,何况对方还有意布下幻阵志在必杀,要活下去只有全力一战。 隐身符不是一个小道士可以驱动的符法,使用隐身符要有相当高强的功力,这种天师道里的高功道法,以绿娇娇目前的身体情况和修行,她自己也不知道可以支撑多久,只求在隐身符失效前尽可能杀退对方。 所以她在出车厢前,对杰克和安龙儿只说了三个字:“快!快!快!” 对手可以隐身,自己也可以隐身,但是绿娇娇他们却多了一只勇猛忠诚的大狗。有大花背在,这场以少对多的战斗就有机会赢。 当他们隐身后,对手也看不到他们,可是大花背却可以看到或闻到对手的位置,有了这样的计划,三人跟着大花背的方向凌厉地扑过去。 大花背有三个大朋友在后方支持,这会正勇不可挡。狗的胆是人给的,只要主人表扬它,它敢做任何事。 广阔的软沙地上空无一人,月色暗暗地斜照着树影,只有一条花斑狗在吠叫猛冲,气氛显得诡异而恐怖。 大花背到了一棵小树下一口咬在空,大花背头上马上响起“厉辣”一声,凭空喷出一片血雾。 在惨叫声中摔出一个颈上喷血的蒙面黑衣人,他的颈上有横断的伤口,手上还拿着长弓。 大花背又扑向另一个位置,枪声随即响起,同样是从空中喷出一股血雾,血雾随着花白的浆泼到小树上。 一个头上中枪的蒙面黑衣人一头摔倒在树下,小树突然变成一支丈长的木杆,杆上挂着一块黄布,布上写着一道巨大的符。 绿娇娇这下终于明白了,原来四周并没有树,这些都是符阵的幻象。在符阵的大结界下,刺客隐身了,符也幻化成小树迷惑了自己,而能够布下这种阵的只有奇门遁甲的高手。 奇门遁甲分成“术奇门”和“法奇门”两大分支,“术奇门”精于计算而洞烛先机,“法奇门”精于列兵布阵设局杀敌,能布下这个幻阵的人,根本是领军杀敌的将才。 眼下这一阵,很明显是先由风水高手选出天魔之地打击每个人的八字,然后布阵实施猎杀;而之前截查追杀的官差,只是要把他们赶进口袋,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杀阵……如果邓尧也在场的话,一会的雷阵怕且更难逃脱。 不过这一刻没时间思索这些,疑问在绿娇娇脑海里一闪即逝,当下之急是破阵,至少要先看到对手,绿娇娇已经知道是奇门遁甲阵,就有了破解的方案。 她看了看月亮的位置,马上找出幻阵中的生门。生门在东北方,那里一定有一棵小树,这里是全阵的灵力来源。转头看去果然如此,只要先攻破生门,这个阵就会减去一半的威力。 她先向东北方跑出几步,对大花背叫道:“花背e!” 大花背转头就跟上绿娇娇的声音,然后向东北方冲去。 果然从天空出现长箭向大花背射去,只是天色暗,大花背在草丛中快速奔跑,用箭难以射中。绿娇娇知道这次没错了,既然对方怕这一手,那东北方的小树一定是破阵的根本窍门。 三人分散跟着大花背,在奔跑已经开枪打向生门的小树。 两支左轮枪十一发子弹,象一串鞭炮似的响起,那棵小树下惨叫连天,从暗处现出四个蒙面黑衣人摔倒在地,小树也在血染之下,瞬间变成阴森高耸的黄符杆。 削弱了本阵的威力,下一步就是打向产生幻境的景门。 南方的五行属火,火是只能看,不能摸的东西,世间一切能看到却摸不到的东西都是幻景;所以在奇门遁甲的八门之中,以南方为景门,这里也是幻阵的核心,打破景门就可以现出全阵的原型。 “花背e!龙儿杰克,向南去,快!”绿娇娇呼赶着大家,一边密密地上子弹,四周开始出现没有目标的乱箭,尽管这是对方惊恐的表现,可事实上让阵中的环境变得更危险。 她发现自己在长时间的连场作战中已经体力透支,而且那种烟瘾发作的感觉又冒出来,头重脚轻全身无力,直想流鼻涕眼泪,她记起今天根本没有时候煎戒烟药。 绿娇娇心里不停地说,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吃颗话梅吧…… 大家还没有冲到南方的景门,大花背就从地面跳起向空中咬去,杰克大声道:“小心截击!打!” 第130节 杰克猜得没有错,尽管面前什么都看不到,但也可能有无数对手在截击。 当大花背成为他们的指路标,也就成为对手的指路标。布阵的对方很清楚,截住大花背,就可以截住绿娇娇。刚才的箭向大花背四周乱射,这时更主动向大花背迎击。 杰克话音一落,十二发子弹又向着大花背的四周扫射过去,三个蒙面黑衣人从空中摔出来,可是大花背还在缠着一个地方。 只听见安龙儿怒喝一声:“斩!”斩向大花背头上的虚空。 从空中飞出半个头颅,然后是一个重重摔到地上的喷血尸体。 绿娇娇看到安龙儿了,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血,在月色下反映着暗红色的光,双眼象要睁裂一般杀气腾腾;双手紧握着佩刀,手上的亥字印已经解开,隐身符一定也丢掉了。 箭群马上向着安龙儿飞去,绿娇娇惊叫道:“龙儿小心箭!” 安龙儿也发现自己不能再隐身,一转头飞速冲向东方的伤门,抛下一句:“我分开打,不要管我!” 绿娇娇知道安龙儿不想连累他们,现在对方已经会沿着大花背找他们的踪迹,如果现了身的安龙儿也跟在他们身边,三个人只有死路一条,被射成箭猪。 可是伤门之下看不到人,哪里都看不到活人,安龙儿冲过去只有拼死砍倒符杆,同样是死路一条。 安龙儿从背上脱下藤箱拿在左手上,象持盾牌一样挡在身前,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东方伤门的小树。人未冲到树下,藤箱上已经插上了七八支箭。 背后很快响起枪声,同样是十二发连扫,伤门的小树下倒下两个蒙面黑衣人,可是按刚才的经验,每一支符杆下都有四个人守护,这里至少还有两个刺客守着。 安龙儿快要冲到树下,面前听到刀风“咻”的一响,他低头滚身闪过,环身横刀回扫,没有砍到任何东西,马上再向小树冲去,举刀就砍向树干。 一刀下去,树干没有断,背后又响起破风声。安龙儿侧侧身想闪开,可是已经来不及,背上感到一阵冰凉,那是被刀劈开肌肉的感觉。 痛感还没有传到心里,这时对方的刀招已经用老,正是无可回手的杀敌时机。安龙儿头也不回,在中刀后的瞬间尖叫一声:“哇!”反手就向背后中刀的方向横斩过去。 右手虎口上一紧,安龙儿没有回看,但是知道这一刀得手了,因为之前砍掉对方的人头时,也是这个手感…… 刀在身后斩过,眼睛仍看着小树,趁还活着再斩一刀。从身后运刀回来毫不停顿,他双手握刀顺回势一气呵成向小树干斜斩下去。 “轰!”小树被弧形的刀光掠过,突然变成符杆,折倒在安龙儿面前。 身后响起一声爆炸,随之而来是一阵熟悉的枪声,双眼发黑的安龙儿看到一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正对自己举刀猛砍…… 仍然可以隐身的绿娇娇和杰克,看着安龙儿直扑东方伤门,马上跟在他身后,上好子弹先给那边的小树下一阵支援扫射,为安龙儿削弱了对手,然后突然回身再攻向景门。 在景门之前,杰克叫住绿娇娇,从身上掏出一个盛满黑火药的玻璃罐向景门的小树抛去。 当火药罐飞到小树的顶上,杰克叫道:“打!”首先一枪就把火药罐打爆,在空中炸向小树。 那棵小树马上起火,现出符和杆的原形,他们看到烧着的符杆下有五个手上拿着长弓、腰上挂着佩刀的黑衣人正在四散躲开。 奇门幻阵真的破了,杰克和绿娇娇向着景门着火的符杆一阵冲锋射击,五个黑衣人全部击倒,对方其他守符杆的人也会全部现身。 可是对手现身不代表胜利,只代表真正的血战现在才开始。 绿娇娇和杰克一步不停地向左冲到安龙儿攻击的东方伤门,想支援安龙儿,也可以占据八门中的其中一门以图进一步反击。 他们在乱箭中到了伤门之下,看到一个人正蹲在一地尸体中间,给安龙儿包扎伤口。那人见他们跑过来,抬头打个照面。 绿娇娇和杰克看到一顶草帽下,是一张包着布的脸,看不到样子,只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杰克和绿娇娇同时惊叫道:“孙存真?!” 原来这一个月以来,孙存真从来没有离开过绿娇娇的身边,他一方面躲避着国师府的刺杀,一方面成了另一个跟踪者。只要跟着自己心爱的人走,走到哪里他也无怨无悔。 直到绿娇娇陷入奇门幻阵之中,他一直用五行遁身法隐身在旁。但是马车中箭起火后,他看不到伏击的刺客,也看不到绿娇娇等人,于是只好等待时机支援。 当安龙儿第一个在阵中泼血现身,成为全阵的攻击焦点,他就有了作战的目标。孙存真看到安龙儿单独进攻伤门,他也快速来到伤门之下,可是看不到对手的他,依然只能从旁侍机攻击。 直到杰克炸破景门,幻阵的幻术被破,他才一眼看到正在对安龙儿下手的刺客,从后出棍打倒刺客,救出安龙儿。 刚见到绿娇娇和杰克的孙存真没空和他们打招呼,雷吼道:“快趴下,小心箭!” 话没说完,几支箭就带着破风声从头上飞过。 杰克压着绿娇娇滚倒在地形的低洼处,他对绿娇娇说: “他可以看到我们?” 绿娇娇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大口喘着气,全身冒着冷汗地滚落在尸体旁边,他们发现已经可以互相看到对方。 绿娇娇跑得太厉害说不出话,她亮出手中已经变成湿纸团的朱砂黄符,表示隐身符已经失效。 杰克从洼地里伸出头去看看,八门的符杆已经全部现出,象八面大旗飘扬在月色下。趁一点月光,看到空地对面有十多个黑人影在放箭,而且正在一步步地逼近。 〔九四〕浴血 杰克对绿娇娇说:“你休息一下,只要让我看到那些人,他们一定逃不过我的枪。” 包扎好伤口的安龙儿,勉强支撑着坐起来,可是任何动作都会引致背后火辣辣的剧痛。 孙存真说:“我给他上了些刀伤止血药,不过伤口很深,小心不要乱动,不然大出血就没救了。” 杰克从洼地里一露头打出两枪,对方应声倒下两个人,其他人马上趴在地上不敢站起来放箭,也没有快速进攻。 杰克以压制姿态单膝跪在洼地里,用最稳定的握枪法双手托着左轮枪,象在战壕中一样只露出牛仔帽和一双眼睛。对方有一个人突然站起来放箭,弓弦还没有拉开,杰克的枪就响了,一颗子弹迎头击中,又是立时击毙。 绿娇娇把自己的枪上满子弹递给杰克,换下杰克的枪再上满膛。杰克在换枪的时候发现对方那十几个人在快速地匍匐分散,呈扇形逼近,这是对付洋枪点射很有效的战术。 地形有些起伏,对方如果一直伏在地面,又分散成左中右几个方向进攻的话,杰克的瞄准变得困难。 他插好枪,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在大腿上来回擦了一下,笑着对绿娇娇说:“娇娇,现在你可以看看我的武功了……”然后把匕首交到左手,右手拔出左轮枪。 孙存真听杰克说完,一言不发从地上站起,手上提着齐眉棍就走出低洼。 第131节 他的举动让绿娇娇和杰克都有些愕然,这种时候还象逛街似地走出藏身之地,好象也太不要命了。 他向着伏在中间地上的蒙面人慢慢走过去,那个蒙面人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发现他越来越走近自己和枪手的射击线,如果他可以挡住枪手的位置,自己就可以站起来放箭射杀他。 当孙存真走到离蒙面人四五丈的距离,他果然走入杰克的子弹线路中,挡在杰克和蒙面人中间。蒙面人看到时机来了,突然跪起来拉弓放箭…… 那知孙存真比他更快,也许早就料到他有此一着,身形一闪腾在空中,却向左边的另一个蒙面人扑下去。 准备射杀孙存真的箭手才跪起就失去了目标,他从架在弓上的箭头前方,看到杰克远远地瞄着自己……“砰”又是一声枪响,这个蒙面人向后摔去,长箭无目标地射向天空。 孙存真在空中翻身运棍往地上的蒙面人插去。那人早就注意孙存真,只是忌惮洋枪子弹不敢抬头,而孙存真又不是走向自己,只好紧张地观察着。 突见孙存真转头扑向自己,他可早有准备了,在地上一滚闪开这一棍,蹲起来抽出佩刀就要向孙存真砍去,那知刚刚蹲起来,枪声又响,他的刀还未砍出去就在额头上中了一枪。 其他蒙面人已经很接近绿娇娇藏身的低洼地,发现自己的战术被对方不断破坏,横着是死,竖着也是死,不如奋力一博。没有任何号令发出,十数人不约而同扬刀冲向杰克和绿娇娇。 杰克手上的枪只有三发子弹,既然人家冲过来,当然要欢迎。三枪打向冲在最着面的三个蒙面人,后面那一群根本无视洋枪的火力飞速冲到杰克面前。 杰克的枪已经没有子弹,一抖手把枪插回皮套,闪开面前的刀光逼近对手的身体,在大花背的狂吠声中,匕首狠狠地捅进对方的腹部…… 蒙面人的强攻在孙存真意料之中,他走出洼地就是要打破对峙。现在他一挥齐眉棍拦下几个蒙面人,运棍如风,左遮右挡,一时间刀如打铁,棍响连天,可是他的眼睛仍然抽空看着绿娇娇那一边。 冲破到低洼地的七八个蒙面人,有几个围攻杰克,有几个围向绿娇娇。 她的左轮枪已经不能发挥作用,这样开枪的话随时可能打中自己人。她用手搓一搓脸,喘着粗气站起,从袖中抽出洪宣娇送给她那对袖里刀,挡在安龙儿前面。 冲在最前面的蒙面人一看是个小女孩挡在一个小男孩前面,心中轻松很多,不过他的刀明显不是砍向绿娇娇,而是砍向安龙儿。 安龙儿稍稍闪一闪身,可是受了重伤的他并不能移开多远,刀一样落在他的头顶。大花背窜在空中,向蒙面人的手臂咬去,蒙面人手上生痛回手甩开大花背,砍向安龙儿的刀也收了回来。 这时绿娇娇却踏着三角马步法,已经绕在蒙面人的身后,用全身的力量和勇气尖叫: “杀——!” 向对方的肾深深刺入一刀…… 肾脏受到刺杀,人会感到剧痛,也会在一秒钟内死去。当绿娇娇把刀抽出来,对方已经是一个死人,死人的血喷红了绿娇娇,这血也激起她从未有过的杀意。 她听到下一个人在什么位置,刀抽出来后完全没有停留的动作,人半蹲斜踏让出安龙儿的空档,她知道对方的刀一定砍向那个地方,她只要闪到任何人的背后捅一刀,就可以救出安龙儿。 绿娇娇的脚已经发软,闪到对方身后她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可是只要刀还在手上,就还有一线生机…… “两个——!”绿娇娇又尖厉地叫道。 刀刺进人的肾其实并不费力,麻烦的只是抽出来的时候会带出太多血,血溅到手上滑腻腻地拿不稳刀。绿娇娇全身都是血,刀刺进去之后也拔不出来,可是背后还是有人冲过来的声音,她却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一头扑倒在安龙儿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安龙儿…… 一只手把绿娇娇拖开,可是却没有放手,她回头看到是蒙面人。 这个蒙面人拖开绿娇娇后举刀就砍向安龙儿,绿娇娇看到这情形冷笑了;洪宣娇说得对,身上有另一把刀,总是可以防备想不到的意外。 绿娇娇被人象拎小猫一样提着,软软地反手扬刀,反而出奇不意;蒙面人一心砍杀安龙儿,刀才举起,喉咙里顺顺滑滑地刺入一把短刀,刀刃全部没入他的颈中。 砍向安龙儿的刀停了下来,从他的颈中吱吱作响冒出血泡,绿娇娇和他一起重新摔在安龙儿身上,她在昏迷过去之前,发现这种声音很好听,也许会听上瘾。 孙存真已经打倒两个蒙面人,一看绿娇娇这边告急,飞快地扑回绿娇娇倒下的低洼地,一个蒙面人正要拖开绿娇娇,刺杀安龙儿,被孙存真及时出棍从背后拦头击倒。 杰克已经身中多处刀伤,孙存真马上再回身帮杰克解围。孙存真出手,三几个三脚猫绝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当他和杰克有空档看绿娇娇一眼的时候,却听到安龙儿大叫: “地陷啦!快来救人!” 原来绿娇娇和安龙儿倒下的位置,地面悄悄地开始下陷,流沙象水一样无声无息地卷到地底。绿娇娇和安龙儿,还有身边的一堆尸体都在往地里陷下去,安龙儿正死命拖住绿娇娇的衣服想把她扯高一点。 两人大惊失色,地陷可不是武功高强或是枪法神准可以战胜的。孙存真抢先纵身向绿娇娇扑去,人没到身边,棍就把绿娇娇旁边的尸体挑开,然后一棍抽在她屁股上,大声喝道: “娇娇!快醒!” 屁股被抽得刺痛,绿娇娇很不情愿地醒过来,睁眼四处一看,脱口就讲脏话:“扑距个街用天魔地来玩这一手!” 孙存真一走近她和安龙儿身边,就发现自己的脚下也在下陷,他马上向后跳一步,拦住正在冲过去的杰克。 孙存真把棍伸过去叫道:“快捉住棍子!” 绿娇娇和安龙儿两人马上捉住齐眉棍,杰克则抱住孙存真的腰用力往后拖。 突然沙地象开水沸腾一样,沙子不往下陷反而往上升,绿娇娇松了松捉棍的手,正在想:咦?还有这等好事,不用爬也浮上来了? 不过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从沙里立刻升起一张大网,把绿娇娇和安龙儿,加上身边的两具尸体一起卷住,也拦开了孙存真的棍。 网包着两个死人两人活人,被一股力量扯向另一方。在孙存真和杰克的背后,现出三条人影。其中一人软绵绵而又不露声息地闪到他们两人中间,双手展开按在两个人的胸口,然后一左一右同时发出两个炸雷。 “轰!” “轰!” 孙存真和杰克被雷炸得左右飞出几丈远。杰克认得这一招,这正是在芙蓉嶂上炸碎洪国游老爷遗体的雷法,那一次把洪老爷炸得只剩下一个头颅。 现在自己亲身感受一回,发现不是一般的痛,痛得全身的肌肉都在失控地跳着,跳得人全身发抖,心脏剧跳得象无法承受,他也从身形上认出这个人就是绿娇娇的老邻居邓尧。 杰克摔在地上,捂着胸口无力地干咳一声,抖着声音说:“幺哥~~大家这么熟~~你也炸~~” 〔九五〕自由或死 孙存真受到的攻击和杰克一样重,可是他有从小练就的全真内功护身,伤势比杰克轻得多。 他受到邓尧的雷击后摔出三丈,忍着剧痛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卸去力道,站起来谁也不管,只管发足狂追绿娇娇。孙存真看到绿娇娇和一堆死人一起被兜在网中,而那个大网象是被马车拖着的拖斗,正在飞快地离开。 他并不在乎和谁打斗,是输是赢,可是要捉走绿娇娇绝对不行。 孙存真的轻功快,那网拖得也不慢,转眼间都不见了踪影。 第132节 邓尧身边还站着金立德和陆友,金立德一身黑衣,陆友却穿着一身黄色的道袍,在众人之间特别突出。身材高瘦擅于轻功的陆友一看孙存真追绿娇娇,马上追向孙存真。 (红尘注:道教是中国的本土正教,有严格的教条和礼仪,在正式开坛作法布阵时,要求法师必须身着道袍。比如三国赤壁之战中,诸葛孔明开坛借东风也要穿道袍,并不是为了耍周瑜和耍帅,而是严格执行了开坛的礼仪。今天陆友主坛,所以他也不例外地穿上了黄色道袍。) 国师早就下令要杀了这个为女人而背叛朝廷的小道士孙存真,可是到了芙蓉嶂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害得奉命追杀他的肖检,也就是那个和蔼的邻居邓尧,用八字吊魂针沿着小河几乎追到珠江,才发现孙存真放弃了自己的命,把八字转移到一条鱼身上潜到湖里,白跑一趟回来后又被国师狠批了一顿。 现在孙存真再次出现,这么难得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而且这一战的目的就是为了砍去绿娇娇的左右手,孙存真绝对算一个。本来只是想杀杰克和安龙儿,现在孙存真也自觉到场,正好一网打尽。 陆友在韶州府被绿娇娇耍弄了一回,折腾得堂堂钦天监的黄灵官被一群未入流的官差当成小偷追打了一路,于是他一直找机会给绿娇娇点颜色看看。 这一次国师发出号令要除去绿娇娇身边的全部男人,他自告奋勇布下奇门幻阵,亲自穿戴道袍,开坛结界、调兵遣将,要在同僚们和国师面前竖竖威风,当然也不排除在绿娇娇那里拿回点面子。 可是谁都没想到绿娇娇那伙小孩实力强化得这么快,洋枪这么凶猛,而且小孩们如此拼命。就算是金立德找出一个风水绝地给他布阵,使对手们八字大弱倒霉到家,他的计划还是被一层层地打破,搞得从附近八旗营调来的神箭队也全军覆没,最后还是要五官正亲自出手,这会他不拼命追杀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金立德看看追向孙存真的陆友,又看看邓尧和杰克,叹一口气,转头就跟着陆友的方向追去,扔下邓尧和杰克。 杰克莫名其妙,可是邓尧却很明白金立德的意思。 修道之人第一誓就是戒杀,就算无奈出手仍要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更不用说起杀心去主动杀人,令修行一朝尽丧,沦入魔道害人害己,这几个玄学老手又怎会不知道。 金立德就算要忠君报国,只要为皇上看好风水就是做好了本职工作,犯不着多加杀孽,这种难题还是留给邓尧自己去想。金立德刚转身,邓尧突然拉开马步,双手拇指食指伸直交叉在胸前,两手尾指相扣结成金刚印,厉声大喝:“万里青光青帝神雷急急如律令!”发出威力强大的神霄派“五雷咒”。 在杰克四周炸起五色惊雷,声音长时间地震动着空气,连地面也在急速下陷。 雷声响过,烟尘散去,杰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邓尧则转身跟上金立德而去。 绿娇娇和安龙儿被缠在网里,象个大包袱一样被飞快地拖行着,她转头看到安龙儿正在极力拉开网口,突然醒悟过来,连忙在身边的尸体上找那把插进去后拔不出来的刀。 摸着血淋淋的尸体,从死人颈上找到刀柄,刀柄上还是粘糊糊,不过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滑,她用力抽一抽,发现还是拔不出来,再把刀拧一下,“噗”一声连血带刀抽出,绿娇娇忍不住一阵干呕。 可是手上不能停,一把捉住网绳努力的割下去。网绳很粗,她割了几下没有割断,安龙儿叫她:“娇姐把刀给我!” 安龙儿对兵器真是在行,刀一到手马上割开大网,死人活人一起滚出网外,马上就听到孙存真的声音: “娇娇,躺在地上不要动,我来背你!” 话音一落他已经到绿娇娇身边,他拉起绿娇娇的手想把她往自己身上背,可是背后一阵刀风响起,陆友也已经追到面前。 陆友说道:“孙参,上回芙蓉嶂你爷爷的刀丢了,让你得逞了半会,今天让你看看爷的武功!” 孙存真马上放开绿娇娇的手,挥棍向陆友垫上两步,棍影缠身接住陆友的快刀说:“排骨口水佬,净给这身道袍丢脸,打吧。” 两人在绿娇娇和安龙儿面前激战起来,直打得烟尘滚滚,人影模糊,棍和刀打出一片风雷之声。兵器相搏的劲风不断连环扫向四周,安龙儿看得目睁口呆,第一次有机会看两个武林高手在自己面前相拼,原来是如此震撼。 绿娇娇奄奄一息地对安龙儿说:“开我背后的箱,把大烟膏给我……” 安龙儿愣了一下看着绿娇娇,这关口突然来抽大烟,绿娇娇不是被打懵了吧。 绿娇娇语气急切而生气:“看什么……找死啊?快!” 安龙儿不想了,爬到绿娇娇身后打开箱子:“哪里?哪里?” “死蠢……在震宫……” “哦,找到了……”绿娇娇是告诉安龙儿大烟膏在箱子的左边中间,他迅速找到半块手掌心大小的云南上等熟烟膏,烟膏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 绿娇娇把烟膏拿到手上,也不管上面包着油纸,软软地把烟膏送到嘴边,一口就咬下去,把烟膏生咽进喉咙。然后把烟膏块递给安龙儿,从嘴里吐出油纸屑说:“你也吃一点……” 安龙儿又是一愣,绿娇娇又催了一次:“吃吧……止痛……吃一点就包好放回去……” 安龙儿不假思索学绿娇娇那样咬下去,然后吐出嘴里的油纸碎。 原来鸦片本来有强大的药性,在没有成为毒品之前,曾被作为能医百病的神药,尤其在镇痛提神方面最有急就奇效。绿娇娇很了解鸦片的药效,所以戒烟归戒烟,最后这半包老烟膏她却一直收藏在身边以备应急之用。 她很清楚自己无力作战的原因是烟瘾发作,没有及时服药;而当天秀莲夫人给她的药方,她早就细细看过,药方中有一味罂粟壳,就是鸦片的原材料,在戒烟药中放罂粟壳,一方面平喘止咳,一方面可以逐步减去罂粟壳的份量,使戒烟人慢慢脱瘾。 目前安龙儿煎给她喝的药里,罂粟壳的分量少了许多,可是毕竟还会放一点,也就是说现在的绿娇娇,仍是烟鬼的体质,见烟就精神。 现在这种生死关头,为了保持自己的战斗力,绿娇娇什么都敢试,何况只需要咬一口鸦片烟膏。 鸦片烟膏本来不能生吃,也不能过量。大烟鬼为了让自己在不能抽烟的时候也可以过过烟瘾提神,一般会先把烟膏煮软,再揉成小丸子,用温水送服一丸就已经分量十足,这种吃法称为“吞烟泡”。 象绿娇娇这样一口咬下去,吃毒品有如吃白糖糕,严重的话会致命。因为尽管是一小口,也是比“吞烟泡”大很多的份量。绿娇娇当然清楚这一点,只是她绝不能让对手得逞。对手要的是她活着被擒;可是她只接受自由或死去。 从绿娇娇坐着的沙地面开始下陷,从地下突然伸出两只手,捉住绿娇娇往下拉,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龙儿!砍断他!” 安龙儿吞食过鸦片后果然发现身上的痛楚在快速地减轻,他从身边操起一把钢刀,滚身到绿娇娇面前挥刀就向那双手砍去。 对方的手象长了眼睛一样,在刀砍到之前就缩回地里。绿娇娇回头一看,只看到孙存真和陆友打得天翻地復,却见不到杰克。 绿娇娇卸下身上的藤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感觉到体力在恢复,而且头脑也一点点回复清醒。 先帮孙存真打倒陆友是最急切的事,否则根本无暇找杰克。她从腰间拔出左轮枪,全身放松,尽量放缓呼吸,平静地捕捉着陆友的一招一式和身形运动的轨迹。 绿娇娇很快感觉到陆友的心神和节奏,孙存真在打斗中也注意到绿娇娇的意图,当绿娇娇对他大叫“让开”,他已经跃在空中,绿娇娇连续打出六发子弹,从孙存真脚下射出,截击着陆友的身形位置。 也不知陆友是否中枪,只看到陆友在枪响之后,很快地向黑暗中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娇娇正要叫孙存真和安龙儿一起去找杰克,就看到邓尧从前面踏风而来,尽管身形骠壮,可是速度之快不在陆友之下。他不看绿娇娇,一言不发就挥刀砍向孙存真,安龙儿身后却跳出一个金立德,也同时挥刀攻向安龙儿。 金立德大概可以估计到安龙儿的武功,应该是他可以控制结果的范围之内。只要邓尧缠住孙存真,他自己缠住安龙儿,洋鬼子杰克应该已经被邓尧收拾;那么穆灵穆拓两兄弟捉一个绿娇娇,无论如何也可以完成任务。一旦捉住绿娇娇,撤退就是最重要的事,自己杀不杀安龙儿可以下回分解。 抱定了这样的心态,金立德象以武会友一般切磋武功,招招封住安龙儿的去路,也会和安龙儿在刀口上乒乒乓乓地开打,可就是不见使出杀着。 孙存真刚刚才在邓尧手上吃了亏,再见邓尧自然眼里冒火。而且他也隐约感觉到在双龙岗上放箭射他的人就是邓尧,更让孙存真有打倒邓尧的冲动。 他舞棍向邓尧扫去,却发现只扫到一个幻影,邓尧不知出了什么招,人已经到了孙存真的背后,绿娇娇看在眼里,才刚出口叫一声“小心”,邓尧已经一伸手在孙存真脑后的脑空穴上点了一下。 他向前一个踉跄,突然停棍象瞎子一样伸出手向前摸索,不一会就象发了疯一样嚎叫着,狂乱地舞棍,漫无目的地乱扫乱劈…… 第133节 绿娇娇从未见过如此快的攻击,更想不到这瞬间发生的恐怖攻击出自和自己做了两年好邻居的邓尧,她惊恐愤怒地看向邓尧,邓尧却看也不看绿娇娇,只是向安龙儿扑去。 绿娇娇看到孙存真这个样子,知道一定是中了邓尧的符术,只是看不出来他使了什么怪招。他的嚎叫声凄厉无助,绿娇娇无法想象他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可是以性格隐忍的孙存真居然如此狂乱,可见符力之烈和下手之凶猛。 绿娇娇鼻子一酸,双眼迸出泪水。她装弹举枪指着邓尧,可是眼前的邓尧和金立德一起,和安龙儿不停缠斗,泪水模糊的她根本无法保证一枪打出去会打中谁。 她擦一擦泪水,再次让自己在混乱的场面中平静下来,象刚才对付陆友那样,细腻而敏锐地捕捉着邓尧的运动,她想把这个带着面具骗了她两年,把孙存真打疯的男人杀了。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些蒙面的箭手会越杀越猛,明知道有同伴死了还要拼命冲上来。 那不一定是勇敢,那是仇恨,看到朝夕相处的战友死去后要复仇的仇恨;曾经有如此多的箭带着仇恨射向自己,如今也会有六颗子弹带着仇恨等着邓尧。 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人想事,绿娇娇发现自己的动作定住了。 她双手举枪指着前方,扣不下扳机,也无法瞄准,更无法放下枪和移动半步。她用力挣扎一下,却发现每出一分力,都象把力气用回到自己的身上,只会让自己肌肉象抽筋一样紧得发痛,全身更加僵硬。 她的嘴唇颤抖着,脸上露出古怪绝望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偷偷绑住,这种绑人的方法叫“缚龙咒”…… 〔九六〕元神 被施下“缚龙咒”并没有生命危险,要解开也不是难事,就象一把固若金汤的锁,只要一把对应的钥匙就可以打开;只要有一定程度的修行,加上一个准确对应的玉纹咒就可以轻易解开“缚龙咒”,绿娇娇相信如果孙存真在身边的话,他都可以帮自己解开。 对方在这个时候使出这一招当然不是偶然,这是很聪明的审时度势,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出手相救的情况下,这是最简单有效生擒绿娇娇的方法。 要驱使道法,手印、符书和咒语缺一不可,无论如何总是要身体活动才能发挥。绿娇娇只要结好手印,自己也可以解咒,问题是她现在完全不能动弹,她知道下一步只能是束手就擒。 这一瞬间她回忆了数百个她会用的符咒,可是她能想到的,可以手指都不动就能发动的只有镇喝九字印。 她右手拿着左轮枪,左手在右手下托着,如果不把那支枪算在其中,她的动作就是左手掌托着右拳,这是镇喝九字印中的最后和最强的手印——宝瓶印。 镇喝九字印是绿娇娇最擅长的结界,因为结界的强大力量会极大消耗元神,为免元神受伤,九字印分成九字九层逐步修炼,在使用时也分成九字九层推进,所以才有了“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个咒语。 在芙蓉嶂一役绿娇娇飞快地推进九字印,瞬间完成结界,就算九个手印顺利结出,自我感觉已经非常糟糕,之后躺了几天才恢复过来。现在如果把第九层最强的宝瓶印硬生生地发出,大概会死掉吧…… 绿娇娇生硬地微笑着,看着在前面左招右挡险象环生的安龙儿,听到身后孙存真的狂乱叫声,也想到不知所踪的杰克。这些人正在为她受苦,如果自己死在这里,他们也许还会有机会活下来,甚至父亲知道自己死了,也少一个被要胁的痛处。 从广州走到这里,认识了不少出生入死的朋友,经历了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这辈子没有白活了。 她平静地看着手中的枪,快速地吸气入丹田,感到体内的真气在乱撞和翻滚,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强的内气,这是鸦片引起的烈性反应。 迅速把内气从奇经八脉汇聚成内丹,把丹化为元神,在宝瓶印的驱动下,她全身上下发出鲜艳的红光。不知是强大的真气象火焰般燃烧,还是杀人染在身上的血在蒸发,一个比绿娇娇大一码的人形幻象套在她的身体外。 两个穿着蓝色长衫马褂的年轻男人从黑暗中突然出现,向绿娇娇扑去。他们是穆灵和穆拓,钦天监的龙灵官和虎灵官。在陆友的安排下,他们负责对绿娇娇的擒拿,刚才在地下设网是他们,现在使用缚龙咒绑住绿娇娇也是他们。 绿娇娇的眼尾余光看到他们扑向自己,她心里只感到一阵恶心,她不能接受让这些人碰自己一根汗毛。心急如焚的她在没有结成九字手印的情况下,直接喝咒催动护身结界到第九层: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轰然一声响过,从绿娇娇的身体里爆发出一团红光炸出来,穆灵和穆拓,正在混战的安龙儿、金立德和邓尧,全都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抛出去。 安龙儿大叫着“娇姐”,从地上快速爬向绿娇娇。他看到绿娇娇一直用手托着枪指向前方,她的身体发放出一个火焰形成的少女,她几乎比绿娇娇高一倍,垂着头也垂下双手…… 这是被缚龙咒绑住的绿娇娇元神,她唯一想到的办法是在被活捉之前,用元神撑破缚龙咒,就算有生命危险绿娇娇也在所不惜。 绿娇娇对安龙儿大声叫道:“龙儿你自己跑,娇姐没事,你快跑!” 那个血红的高挑少女幻象慢慢抬起头,双肘缓慢用力向外撑开,身体慢慢地放大,随着绿娇娇再次呐喊催动,那少女幻象也仰天张开嘴怒吼,安龙儿看到她的嘴越张越大,直到把脸撕开,从嘴里长出大把长长的獠牙刺向天空,然后又是一次结界的爆发,气浪源源不断地从绿娇娇的身体涌向四面八方。 绿娇娇的元神在鸦片的猛烈邪气药性下已经开始魔化,只要再这样催动下去,也许会撑破缚龙咒,可是也可能会死。 邓尧和金立德坐在地上对视一眼,邓尧说:“有没有这么厉害啊?”他自己很清楚,几十年的修行才可以让元神出窍和异化,这小姑娘不可能这么快有这种元神。 “是不是吃药了?”金立德也认为绿娇娇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 穆灵和穆拓也在爬向绿娇娇,可是一接近结界就被重新抛出来。他们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嚼了鸦片发狂的绿娇娇,只是国师下过命令,绿娇娇只能活捉,所以全部人都必须让着她来打。 正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四匹快马迎着绿娇娇的结界冲过来。 为首一个相貌俊朗的中年男人,马没来到绿娇娇面前,人就已经离开马鞍跃在空中。他大喝道:“那里来狗贼在这里行凶!”同时从马背上拔出一把长剑,抖一个剑花就刺向离他最近的穆灵。 绿娇娇的头无法转动,可是她从声音听出,来人是自己的大哥安清源。 穆灵穆拓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共同进退,一见长剑袭来,两人都从地上滚身而起,双刀同时架住安清源的长剑,一时间刀剑相交激战起来。 骑马冲过来的另外三个人也随即从马鞍上跃出,两个大汉脚一落地就出刀向邓尧和金立德砍去,邓尧和金立德无心恋战,一见有人攻进来就连滚带爬地后退。 最后一个大汉长得身材魁梧,鼻挺脸方,一落地就拔出一支短洋枪对着邓尧打去。 邓尧一边后退一边看到那个大个子举枪瞄准自己,失声说道: “不是吧,又对我开枪……” 金立德大叫道:“你大块头,容易瞄……”话音刚落,人已经遁入黑暗中。邓尧这次不笨了,原地就倒下打个滚,避开那一发子弹,又是“嘭”一声放出烟幕,使个土遁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娇娇见到开洋枪的大个子经过自己面前,身形如此熟悉亲切,她脱口叫道: “二哥~~!” 原来这个开洋枪的大个子就是绿娇娇的二哥安清远,他一脸急切地站在风雷滚滚的结界外边说: “二哥来帮你!你……我走不过去,你那边好大风……” 安清源在这边招架得轻松,他一把长剑连环十几招叮叮当当地把穆家两兄弟逼退,他看一眼绿娇娇大声说: “小茹!你不能这样硬催元神,马上停下结界!” 绿娇娇这才想起,二哥安清远性情豪迈,虽然小时候他和自己最要好,可他从来不爱读诗书,也不喜欢跟父亲学玄学,年纪轻轻就向家里要了钱去和猪朋狗友做生意,不久后想发大财,还跑到云南腾冲去开厂赌玉当玉石商人,好几年才回来一次。 这个二哥问他要钱一定没问题,想他给解咒是没可能了,于是绿娇娇转口对安清源说: 第134节 “大哥……缚龙咒!是缚龙咒!” 吓退邓尧和金立德的两条大汉回手就攻向穆灵穆拓,对于只要生擒绿娇娇的任务来说,眼下的形势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穆灵穆拓招架了几刀夺路就逃。 安清源叫道:“不要追了,小茹没事就好。” 绿娇娇慢慢把结界收回去,安清远跑到她身后扶着,安清源捻指成剑诀,在绿娇娇的额着划出一道玉纹咒,在空中浮出一组漂亮的玉白色曲线,安清源变指成掌向她额头拍去,喝一声“散”,绿娇娇全身一软就往安清远的怀里靠去。 她全身骨头和肌肉都象被拧断一样痛,抬头看看从小最要好的二哥,眼泪里从眼眶里涌出来,可是她没有时间哭,原来她看到另外两个大汉正在向发了狂乱打乱撞的孙存真围过去。 她大叫道:“不要搞他,他是我朋友,他被人下符咒了!” 安清源说:“下了什么符,干什么搞得这么乱?” 绿娇娇说:“不知道,大哥你救救他吧……” 她挣扎着要去看安龙儿,安清远一把抱起她走过去,安龙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绿娇娇一直看着他和两个大人打斗,在印象中安龙儿之后一直没有中过刀,他的主要伤势是在背上。 绿娇娇摸一摸安龙儿的鼻子,还有气息,她抬头说:“二哥,帮我救救这个小孩,我还有朋友不见,我要去找……” 安清远挠挠头说:“小茹怎么搞出这么多朋友?” 绿娇娇勉力站起来,摇晃着就要往刚才血流满地的阵地走回去。安清远大叫道:“大海哥和顺子哥,先别管那个疯子,过来救这小孩,我和妹子过那边……” 安清远带来的两个大汉是他玉器厂请的镖师,一个叫秦大海,一个叫吕顺。因为玉石生意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两的银货,采出来后还要运到各地,所以路上一定要请镖局押货。 秦大海和吕顺应了一声就跑过来给安龙儿验伤施药,安清远背起绿娇娇跑去阵地。 绿娇娇远远看到大花背在阵地中间使劲刨地,她对安清远说:“二哥,那狗是我的,去那边……” “你还有狗?真行啊你。” 大花背从刨出的坑里叼出一顶油皮牛仔帽,绿娇娇一见马上挣扎趴在地上,和大花背一起使劲地刨。安清远也看出下面是埋了一个人,在他帮助下很快就拖出一个全身衣服都烂成布片,而且还不会动的洋人。 安清远惊讶地说:“是洋人!也是你朋友?!死了没有?” 绿娇娇看到杰克一脸沙土,脸色灰白,她用力撬开杰克的嘴,从里面流出一把沙子,她用边地摇着杰克,尖声叫着: “醒醒!你不理我啦!快醒!” 她在杰克脸上又拍又打,杰克终动了动嘴唇,突然咳出一口沙子,喷了绿娇娇和安清远一脸。 绿娇娇又嗔又喜地哭着乱捶杰克的胸:“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杰克睁开眼睛,喘着粗气擦擦脸说:“幺哥……他用炸药炸我……” 绿娇娇含着眼泪笑着说:“没死就好,好了……啊,孙存真……二哥快背我回去看看孙存真……杰克你不要动,我们一会来给你包扎……” 安清远又背着绿娇娇回到一地行李的地方,他们看到安龙儿已经可以坐起来,安清源、秦大海和吕顺都蹲在地上,皱着眉头看着草丛中的孙存真。 在黑暗的草丛中,孙存真单膝跪地,弓背低头,双手握棍,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绿娇娇也坐到地上,左右看看大家问道:“他怎么啦,刚才还会动,现在就好了?” 安清源说:“刚才他一直在乱打,四周没有人也在打。后来可能是打累了才停下来,不过你不要过去,很危险……” 绿娇娇问:“怎么危险啦?” 秦大海从地上拣了一支六七尺长的大树枝,绕到另一个方向,伸过去点了一下孙存真的背,马上抱头窜回来;孙存真一感到背后有动静,马上开始嚎叫着向那个方向乱棍打去,他的武功的确是好,那根树枝还没有落地就已经被他打得粉碎。 安清源无奈地摇摇头说:“怕是疯了……” 绿娇娇听到安清源这么说,眼泪又涌出来。安清远扶着她慢慢走到孙存真面前,孙存真的眼睛睁得很大,空洞茫然地看着她,准确地说是看着前方,他的眼神是直的,并不会跟随着绿娇娇。 绿娇娇哭着大声叫他的名字,可是孙存真毫无反应,只是不时伸手四周摸一下。 绿娇娇哭着对安清源说:“大哥救救他吧……他是我的好朋友……他是因为救我搞成这样的,你救救他吧……” 安清源紧紧皱着眉,看着绿娇娇的眼睛深处,过了一会他对绿娇娇说: “我们不知道他中了什么符,随便出手就有危险了,要想办法和他说上话,我看能不能进入他的幻海……” 〔九七〕幻海 说到幻海,在场只有绿娇娇一个人可以听懂安清源在说什么。 所谓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人是万物之灵,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是一个天地。 人有很多先天的潜能,可以通过修炼而提取运用;人的心界最深处,有一片不为人知的天地叫做幻海,可以通过修道的心法去打开。 每个人的幻海都和八字命运一样,既是先天存在也有先天的禀性;幻海是元神的居所,影响着每个人的全部无意识行为。 先天的正邪观念,喜恶倾向,生命中一点一滴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不愿意提起的一切,都一点不漏地陷落在无边的幻海中。 平常人只会在梦里,或是偶然的机遇,才得以一窥自己的幻海,震惊于那个睁开眼睛看不到的世界,也感叹于幻海中无以伦比的奇幻壮阔;但是在道家内功的修练中,对自己幻海的内观,深入和控制,直至洗净后可以让元神进出自如,却是重要的修练层次。 打开和控制自己的幻海尚且要长年修行,更何况要进入他人心界里的幻海呢? 首先要有双方相通的修道功法,可以用同样的道法让两个幻海对接;其次要两个人的八字相生,让两个的幻海产生先天的共鸣,和谐地交融;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两个人都有打开幻海交通的愿望,否则一意硬闯他人的幻海,可说百分百会受到先天的抗拒,导至双方元神交战而两败俱伤。 安清源发现孙存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具有极为狂暴的攻击性,可想而知视听的感知已经完全封闭,要与孙存真沟通也只有通过打开他的幻海这一途径。 这是很高难度的方法,他提出这个方案,不知是好心还出难题,可是这话却提醒了绿娇娇。 她自从见到两个哥哥,一直在惊慌和依赖中,现在几个朋友都活着,也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好好思考孙存真的情况。 看起来孙存真的视觉和听觉的确已经失去,如果估计没有错,那么绿娇娇完全明白了孙存真的行为为什么这么古怪。 孙存真在抢救绿娇娇的战斗中,突然看不见,听不到,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一片漆黑和死寂。 第135节 但是他的心里仍停留在最后的激战中,他看不见听不到敌人,他想告诉绿娇娇自己的情况,可是这样就会被更多敌人知道自己已经失去视听,只会招来更猛烈的攻击,对于一个没有命运的人,这种时候任何一点小攻击都可以致命。 他不能停下无目标的防守,也不能让人知道,以至于不能让绿娇娇知道,他只能狂叫着让绿娇娇注意自己不要走过来,而被他身体感觉到的一切接近和接触,都会被视为攻击而受到全力反击和粉碎……因为在他最后的知觉中,还在激战。 绿娇娇远远跪在孙存真对面,用手捂着嘴,双眼紧紧地看他空洞张开的眼睛,不停地流出眼泪。她知道孙存真不是怕死的人,但绝不会屈服等死。 她自己元神早已在隐身大战中,因为一个人单独支持三个人的隐身符而消耗得奄奄一息;刚才为了独力挣脱缚龙咒乱用镇喝九字印,以找死的方法加上鸦片的邪毒才催出来的魔化元神,根本是对身体和修行的催残,毕竟那时她抱着必死的信心。 她无力再运用元神进入孙存真的幻海,她小声对安清源说:“大哥,你试试吧,要救他……” 安清源点点头问道:“你知道他的八字吗?” “他没有八字……” “不知道八字,就找不到五行的缺口,就算他是平常人也很难闯进去啊,何况他还一身功夫?” “不是,他的八字已经用替身符脱出命运,他没有命……” “哦?!这么怪?”安清源惊奇地看一看孙存真:“不过也好,没有八字就没有五行关锁幻海……他是修道的人吗?” “他是全真道的道士。” “嗯,全真内功是名门正派,如果他愿意打开幻海的话,我还可以进入。不过小茹我事先说了,我如果可以进入他的幻海,不保证可以和他对话,却可能会对他有生命危害……因为我们心法不同,互相也不认识,他有可能会对我的元神攻击,刚才你也看到他的狂暴了,如果那样的话,我可能会让他进一步受伤……” 绿娇娇点点头,他对安清远说:“二弟,你和两位老兄在我四周护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我身边,我元神出窍时不能受到攻击,你要保护我到我醒来,知道了?” 安排好大家在四周护卫他之后,安清源从腰间抽出长剑,左手成掌,用无名指扣压着大拇指捻成玉清诀,右手反手举剑过头,仆步沉身藏剑起势,一亮玉清诀放出一招“插花迎仙势”,口中念念有词,长剑一挥,在八卦宫位上踏出太乙步罡法。 绿娇娇从来没有见过大哥舞剑,自小只见他隔一两年就回家住上一阵,带些京城的美食特产看看老人家,对她这个妾生庶出的小妹一向只是打打招呼以礼相待,远不如大情大性的二哥安清远可以和她疯玩疯闹来得亲切,所以绿娇娇过去只见过他吃饭、走路、说话和看书。 她听父亲说过自己大哥也是玄学家,在宫里当大官,可是没想到这个大官大哥的一手太乙剑法练得如此潇洒。 安清源口中念道:“白气混浊权我形……”从中宫箭步踏向西北乾卦宫一剑点出,剑尖拉出一线青芒…… 然后回剑下圈顺势云剑过头片剑削出,转身吊马踏向西方兑卦宫,使出一招“霜降满地凉”,那剑上青芒不紧不慢地随剑运行,大家听到安清源充满男性威严的声调,铿锵有力地念出: “禹步相催合登明……” “天回地转步七星……” “蹑步履斗齐九灵……” 安清源从兑卦宫腾身跃起,在空中踢个旋风腿落入东北艮卦宫,然后两个箭步急踏向南方离卦宫,长剑在身后象神龙摆尾一样游动,脚一踏到离卦宫,盘剑翻身回刺,使出一招“快马加鞭势”,动作敏捷优雅,绿娇娇看得心旷神怡。原来看大哥舞剑是如此美妙的享受,如果现在不是十万火急要救孙存真,绿娇娇真要站起来鼓掌叫好。 安清源一步一持咒,八步走完,元神也结聚完毕,他脚踏过的八宫方位,升起一层白气缓缓环绕,这是他的护身真气,只有这样才不会在元神出窍时受到邪气入侵。他踏回中宫马上反手藏剑在身后,一个箭步向孙存真踏去。 安清远从来不修玄学,更没见过大哥用这种道术,轻轻地惊呼一声,怕安清源踏入孙存真的防守圈而受到痛击。 可是他再仔细看去,却看到安清源只是捻着玉清诀护在身前,脚上扎着箭步朝向孙存真定定地站着,他看到扑向孙存真的是安清源的元神。 安清源眼前一黑,他的元神已经仗剑闯进孙存真的幻海。 四周是死寂和漆黑,这和孙存真目前无眼无耳的情况一样,这只是孙存真外在五官感知的直接反映,这是心界中的外物心,不是幻海。 安清源知道在这无明中前进,自己的元神完全可能陷落其中,永远不能再走出来;他在自己面前连点出七剑,在空中点燃七盏心灯,按北斗七星的位置排列,然后踏步向前急闯。 远远回头看去,北斗心灯象悬在天空的北斗星指引着方向,安清源可以放心地进一步深入孙存真的幻海。 也不知在黑暗中前进了多久,看不到任何东西,更加见不到幻海,安清源开始气馁,他要回到七星心灯,离开孙存真的心界。 当他回头看去,却看到七星心灯旁边站着一个人,只是太远了看不清样子。 他连忙急冲过去,大声叫道:“孙存真!” 他接近得很快,对方也飞一般向他扑来,那个元神还未到安清源面前,他就已经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形态。 这人身高竟有两丈,头戴紫金冠,一身紧装劲束,外披黄金锁子甲,手持齐眉金箍棒,威气凛凛,杀气腾腾……这那里是孙存真,这分明就是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安清源不禁失声叫道:“大圣爷?!” 话音未落,齐天大圣的咆哮声已经盖过安清源的声音,同时向他迎头一棍劈去。碗口粗的金箍棒打出一阵狂风,安清源退后一步卸身让开棍招,仔细看一看这个齐天大圣的脸,不看由自可,一看混身打个哆嗦。 传说中的齐天大圣长了一副雷公脸,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小孩一见哭着走;可是眼前这个孙大圣并不是长了一副雷公脸,他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唇,脸上的白骨和獠牙左零右碎地包着一点暗红色的肉,这副没有腐烂完的骷髅头接在孙大圣的身子上,让人觉得恐怖得作呕。 安清源马上想起在地面见到孙存真的样子,孙存真一直用布紧紧缠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脸不敢见人,他不单止没有命运,他也没有脸。安清源明白,这个孙大圣就是孙存真的元神。 原来在道法的修练中,一定要有祖师或是原神。未成道时,先要按自己所学的道派和个人天资选择合适的祖师原神,然后拜入门下,使其成为自己的守护神;如果修道大成,就可以人神合一,把之前的原神和自己的元神合为一体,这是修道者毕生追求的最高道学层次。 孙存真可以把自己的元神幻化为祖师形态,这让安清源大吃一惊,以这种深厚的修为,为什么不能自救呢? 看来全真道法重视了个人内丹的修炼,也重视了养生和武功的个人提升,却没有重视对内丹的发挥运用,现在的孙存真就象一头有劲无处使的猛虎,饿了没有爪牙去捕食,受伤了也没有爪牙去复仇…… 安清源一边闪开密集的棍招,一边喝止孙存真,同时也发现周围现出光,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环境,准确地说这是心境。 他看到自己每一步踩上不是土地,而铺天盖地的头颅,每一个头都是孙存真那个鬼样,每一脚提起都带起一片血花。 安清源在思索着,这是什么样的心境,他想天下人都在他脚下?他想天下人都象他一样丑? 孙存真的金箍棒挟着血腥味向他凌厉扫荡,他退了五六步之后,发现身后又有棍风…… “分身法?!孙存真别打,我是小茹的大哥,我是来救你的!” “哼哼……哇……”孙存真冷笑之后凄厉地狂叫着,震得安清源双耳嗡嗡生痛,震得脚下的地面裂开,他和大堆骷髅一起向无底深渊落下。 在急速的下跌中,他的前后左右上下各有一个齐天大圣向他袭来,四周是高耸的悬崖,脚下是翻滚着无数孙存真骷髅的血潭…… 安清源发现无话可说,也逃无可逃,尽管他没有猜到孙存真的实力,幸好他猜到了这个结果。他知道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人听他说话,如果他的元神被孙存真困在这里,他也会和孙存真一样变成废人。 他挥剑从六个金甲大圣爷中打出一个空档,手捻玉清诀,口中密念北斗护身密咒,直向自己布下的七星心灯路标飞去。 第136节 大圣爷没有追来,看来孙存真不是要困住他的元神,只是要把他赶出自己的心界。 安清源的元神一回到自己体内,马上把长剑插回剑鞘,双手搓了一把脸,一头冷汗地说: “小茹,我进不了他的幻海,他的外物心象个地狱……” 〔九八〕以手传心 安清源刚逃脱孙存真的心界,孙存真马上意识到陌生元神的入侵,完全可能是新一轮袭击的前奏,他又鼓起力量运棍四处扫荡。 众人全部迅速让开一个大圈子,安清源现在才看清楚他的棍招,对绿娇娇说: “原来他使的是大圣天门棍,怪不得他的元神化身为孙大圣……我刚才进入就是被六个巨大的孙大圣围攻赶出来的……” 绿娇娇看着气喘吁吁漫无目标的孙存真,擦一擦脸上的泪水说:“让我进去吧……” 安清源说:“不行,你现在元神耗尽,根本没有足够的功力打开他的心界,再催动元神的话也会有生命危险;刚才要不是我喝住叫你停下元神的催化,你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刚才多危险你知道吗?” 秦大海说:“能不能先绑他回去?我们可以放套索套住他,这里一地都是尸体,我怕天亮了不好办……” 众人一听都不禁抬头看看月亮的位置,绿娇娇看了看金怀表说: “现在三点,还有一个时辰才天亮,再让我试试……不要绑他,他是自由的……” 在绿娇娇心里,有胆量放弃自己命运的孙存真,是这世界上真正自由的人。无论他是强者还是弱者,他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他用自己的自由选择了跟着自己走这一路,绿娇娇不也在分享着他的自由吗? 她不会让一个自由人被绑住,她终于发现自己有一点和孙存真很象,大家都会用死去换自由。 “龙儿能过来吗?”绿娇娇对软软坐在远处的安龙儿说:“来娇姐身边坐……” 安龙儿休息过后,体力稍为恢复一些,他拄着刀走到绿娇娇身边。绿娇娇看着染了一身血浆的安龙儿,伸手摸一摸他的脸,然后问他: “你每天都有炼女丹?” “嗯,有。” “帮帮娇姐。” “好。” “你盘腿坐下,坐在我后面。”绿娇娇也在安龙儿和孙存真中间盘腿坐下。 她对安龙儿说:“用右手掌心的劳宫穴贴在我的神道穴上,指尖向天;用左手劳宫穴贴在我的命门穴上,指尖向地……” 于是安龙儿两手展成蝴蝶掌,一上一下分别贴在绿娇娇的背心和腰间。 绿娇娇说:“你不用管我,你只管聚丹气在上丹田,无论见到什么,你的手都不要离开我,否则我救不了孙存真,还会变得和孙存真一样,知道吗?” 安龙儿笑了笑说:“放心吧娇姐。”然后闭目运气聚丹。 绿娇娇也闭目感受安龙儿的丹气层次,他的丹气尽管非常浅薄,可是比绿娇娇想象中要好,绿娇娇很快感应到安龙儿眉间那颗黄豆大的小内丹,如果假以时日,他可以把这颗珍贵的内丹炼成鹅卵般大小,那时他就可以炼出自己的元神。 当时答应教安龙儿炼内丹,最终还是帮了自己,这是绿娇娇从来没有想过的。因为男女的体质不同,男女修炼的心法和功能都有很大区别,除了男女双修的无上秘密,男丹和女丹根本无法相通融合。 所以就算安清源功力如何深厚,也无法帮绿娇娇半分力气。反而安龙儿从一开始就修炼女丹,正好可以和绿娇娇的内气相通,绿娇娇可以从他的体内安全地借用那股纯正的女丹之气,这时正好派上用场。 她双手五指内扣成拳放在胸前,安清源一看就认得这是镇喝九字印之中的内缚印,可是九字印并不是沟通元神的手印,绿娇娇为什么用这个吗?他好奇地看下去…… 绿娇娇闭目慢慢把手印向前伸,然后两个大拇指朝天展开,其他四指依然紧紧内扣;她扭动手腕把左手的大拇指指向地面,结成一个看似很简单的手印,让安清源心里打了一下鼓…… 安清源想道:这是什么印?我居然从来没见过,这个妹妹有些事情在我想象之外…… 安龙儿扶着绿娇娇,一步步走入一个黑暗的深渊。 安龙儿发现自己身上不痛了,也感觉不到一身粘糊糊的血,他转头看看绿娇娇,只看到一片漆黑,可是他可以从熟悉的体香味道,知道自己正扶着她向前走。 “娇姐,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孙存真的心。” “他的心好黑啊……” “不,这只是他的外物心……他现在看不到,听不见,全都反映在这里……” “我们就这样向前走吗?会看到什么?” “不知道……大哥刚才说他的心象个地狱,他现在很伤心,也害怕吧……应该也很担心我们……” “我们这样就会看到他?” “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在看着我们……你看前面,看到吗?”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在慢慢他们走来,在无尽的黑暗中,这个全身发着温和光线的小男孩成了唯一可以看的景象。 绿娇娇知道她和安龙儿的丹气都极为薄弱,他们不能跑不能用任何道法,他们只能一步步地走过去,但是绿娇娇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小男孩长得很瘦小,穿着一身布衣,有点踉跄地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他们看到这个小男孩的脸,象一个还没有雕刻出五官的半成品面人娃娃,当然也看不到任何表情。可是依然可以从他的身体动作上看出意思。 这个小男孩抬起脸对着绿娇娇,又对着安龙儿,虽然没有眼睛,一样可以感觉到他在看他们的脸,然后小男孩向绿娇娇伸出小手。 绿娇娇也伸出手问他:“你是孙存真?” 小男孩没有说话,拉起绿娇娇的手就向前走去。 四周渐渐出现光线,绿娇娇和安龙儿看到自己竟走在一条宽阔的小河上,河水在脚下静静地流淌,两岸是无边无际的七彩小野花,不时听到虫鸣,小鸟偶尔从他们身边飞过。 小男孩的心情很好,尽管他脸上没有五官和任何表情,可以从他轻快地蹦蹦跳跳中,谁都可以感觉到天真无邪的快乐。 安龙儿双手扶着绿娇娇,一边四处看一边说:“这就是安大哥说的地狱吗?” 第137节 “当然不是,孙存真认得我们的元神,他在带我们进幻海……” “我也有幻海吗?” “每个人都有,只看你的道法够不够打开,象孙存真这样自由控制幻海,是很高层次的功力;可是他不会运用出来,应该是他师父一直没有给他传法……” 绿娇娇对孙存真功高技浅的理解,完全是出于她对天师道的理解。天师道的传法是由天师传授符咒印,只有接任天师才有资格得到符咒的全图,这套符书加上镜和印就是天师道的三宝,代表着天师道的最高层次。 可是全真道旨在普世清净,人人得以修道成仙,在性命双修的内丹修炼上精深极致,力求水到渠成,达到不显山露水的天人合一。虽然也会有基本的符咒道法,但是并没有天师道那样拥有大量入世实用的符术。这种修道宗旨令朝廷大为安心,元明清三朝都奉全真道为道教正宗。对于不太了解全真道教的绿娇娇,只好认为是孙存真的师父不教徒弟了。 绿娇娇低下头看看河流,她看透河水,在下面看到另一个世界。 小河底下是一座树林茂盛的高山,山上有很多猴子在玩耍。猴子们一见孙存真走过来都吱吱乱叫,其中一只最小的猴子还跳到河面上扑到小男孩的怀里,绿娇娇听到小男孩格格的笑声,快乐得无以伦比。 小猴子坐在小男孩的肩上玩了一会就跳回猴群里,然后小男孩拉着绿娇娇跑起来。 绿娇娇也不敢跑得太快,在安龙儿的掺扶下加快了脚步。 她看到四周的光线暗下去,一股凉风吹过让人冷到心里去。安龙儿对她说:“娇姐看看,下面有人。” 绿娇娇低头看去,看到一群小道士在河底又叫又跳地做鬼脸,嘴里一边喊着“打妖怪”,一边向那个小男孩扔石头。 石头从河底扔到河面,砸到他们身上,小男孩拉着他们使劲地跑。石头不大,砸到身上也不痛,可是那种痛楚痛到心里去。绿娇娇明白了,这条河是孙存真幻海里的时间,河里沉淀着他经历过的一切。 再走下去,她看到一个中年道士在教一群小道士舞剑,那道士看一看河面上的小男孩,大叫道:“孙存真,我罚你去挑水你在这里干什么?”然后就气势汹汹地要走上河面。 那小男孩一把抱着绿娇娇的腿,把脸埋到她的大腿上。 中年道士一走出河面,绿娇娇看到他竟有一丈多高,道士一把提起小男孩就用剑背狠狠地抽打他的脚,绿娇娇再低头看看,小男孩却一直拖着自己的手,躲在自己脚下,道士打的是另一个幻影,于是她拖起小男孩快快离开这里。 沿河再走下去看到的不再是小孩,而是一群青年道士,在那个中年道士的安排下收拾行李。 一个年青道士说:“孙存真,你就好了,我们大家都要进宫,你却可以去闯荡江湖,还是收这么多俸禄……” 另一个却说:“他长得象个鬼似的,皇上看到他不害怕,宫女看到他都全吓跑了,啊……啊……”说完他还学起女人的尖叫,在道舍里四处逃窜,引起大家的哄堂大笑。 一个蒙着脸的道士翻身滚出河面,背着包袱提着齐眉棍低头走出绿娇娇的视线。 绿娇娇没有停下脚步,她知道这些都只是回忆的碎片,她要找的是孙存真的元神。 才走出几十步,她就看到刚才走出来的蒙面小道士和那个中年道士在亡命拼杀,两个人打出来的全是杀着,那小道士一边猛攻一边情绪激动地哭着问:“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找人杀我!” 很快小道士就占了上风,把中年道士乱棍劈成几截,散落在四周,小道士还是重复着那几句,不停地问不停地劈打着那些肢体碎片,打得血肉模糊也没有停手。 绿娇娇他们绕开血淋淋的场面,向前走去,安龙儿问她: “娇姐,孙存真把他师父杀了吗?” “这倒不一定,因为幻海会把想做的事和已经做了的事混淆在一起,只有他自己才可以分清,我们外人可搞不清楚。” 安龙儿说:“娇姐你看,下面是你家!” 绿娇娇看下去,果然看到广州陈塘的馨兰巷,这是一个从万花馆屋顶向下看到自己家里天井的视角。 她看到一个年青男人坐在万花馆的屋顶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下面,她还看到一个绿娇娇躺在竹床上抽大烟。再看看那个年轻人,身边竟多了一个绿娇娇和他一起坐在屋顶上,看着广州城远远的落日,和他一起说说笑笑。 绿娇娇忍不住微微一笑,抬头看去,河流变成一个大湖,一个巨大的炼丹炉浮在水面上,丹炉旁边站着蒙了面的孙存真,拖她来这里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绿娇娇看出来,这里就是孙存真幻海的核心,这个炉是他的炼丹之地,是修道之人最重要的心田,所以孙存真的元神死守在这里,刚才那个小男孩,只不过是去接他们进来的分身。 他们走到孙存真身边,看到这个孙存真用蒙面的布把整个头包得严严实实。绿娇娇轻轻问他: “孙存真,我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孙存真用手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耳朵。 “是什么让你这样?” 孙存真摇摇头,然后用手向后面指去。 绿娇娇向着那边的天空看去,在天空上插着一张巨大的铁符,惊心动魄地占去了一角天空,符上是她看不懂的符号。 她连忙看看丹炉,丹炉上按八卦的方位画着卦象,按丹炉上的卦象和铁符的位置,她可以对应出这是脑后的脑空穴,看来邓尧就是在这里钉入一道铁符,夺去了孙存真的全部五官感知,只留下一个身体的触觉。 “我看不懂这个符,我要离开你的幻海后,再带你去治病……” 孙存真居然还是摇头。 “你不想我离开?” 孙存真这次没有摇头了,绿娇娇心里紧一紧,如果孙存真不想她的元神离开的话,完全有能力把她和安龙儿的元神困在这里,直到三个人都死去。 绿娇娇对他说:“伸出手。” 孙存真乖乖地伸出手,她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握着他的手说: “这是我的手,认住了……我出去之后,你捉着我的手,跟我走,好吗?” 孙存真握着绿娇娇的手,终于点了点头。 〔九九〕无味禅 绿娇娇和安龙儿发现脚下被垫起,一股浓云从湖面涌起,把他们三个人直直送上天空。 上升速度越来越快,脚下的湖和炼丹炉也缩小得象一碗水,云雾出现在他们的脚下,向远处看去是孙存真一生中走过的万水千山。 这时的绿娇娇不其然地想起他父亲安排她嫁过去的陇下村,如果下半辈子生活在那里,一生的生活没有离开过村子,最远就是到县城赶个集,自己的幻海有多大呢? 孙存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绿娇娇和安龙儿也突然感觉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 第138节 当绿娇娇解开那个神秘的手印再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的体力和精神都好了一些,可能是安龙儿的丹功给她一些支持,也可能是孙存真用浑厚的全真丹气给她续气。 安清源和安清远都凑过来问:“小妹,怎么样了,行不行?” 绿娇娇看着眼前的孙存真,想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带我进幻海了。” 安清源舒了一口气:“哎,那就好了,我真是担心他戒心太大,对你不利。” “没事了,我要带他上青原山……” 安清源奇怪了:“为什么要上青原山?” “我先带上孙存真,一会慢慢说……”绿娇娇说完慢慢走近孙存真,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里。 孙存真还是战斗状态的姿势,一手在慢慢探索,一手提着齐眉棍。他一摸到绿娇娇的手,手抖了一下,随即也试图接近过去。 当实实在在握到绿娇娇的手,他记得就是在幻海里的感觉。她的手骨架很小,手感很软,不同的只是现在摸到的比在幻海里摸到的更湿,不知是汗是血。 他握着绿娇娇的手,脑海里一片空白。 人在看不到,听不见的情况下,对触觉会高度敏感。在失去全部五官感知的情况下,握着绿娇娇的手就是孙存真的全世界,这时会感受到那只小手上的一切细节。 当自己恢复五官感知的时候,就要放开绿娇娇的手;如果可以选的话,他宁可失去一切,也要这样一直握着。 当然这没得选,他可以做的只能好好地记住,永远珍藏这种感觉。 孙存真安心地闭上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她的体温传到他心里,她的血流过他的手中再回流到心脏,他手里握着一生最大的幸福和信任。如果这时背后再射过来三支三尸勾命箭,他会死得心甘情愿。 杰克一身血污地趴在马背上慢慢溜回来,在手上还牵着另一匹马,旁边跟着大花背。安龙儿看到这样忍不住笑起来: “杰克还真行啊,伤成这样了还可以把马找回来?” 杰克“哦”一声,用半死的声音说:“马的脑袋这么大,很聪明,我吹个口哨它就回来了……” 安清源在佛山见过杰克,一见到他马上上前问: “杰克先生,你也在这里呀?!伤得重不重?”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和他握手。一握之下,杰克大声叫痛: “啊!痛,全身都痛,不要碰我!” 绿娇娇一直拖着孙存真,杰克喘着气翻白眼看着她说: “娇娇……他在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他的手怎么啦……” “他受伤了,我让他握着我的手带他走。” 杰克一声马上嗷嗷大叫:“喔娇娇……我没受伤吗?我全身都伤啦!” “噗”绿娇娇从嘴里吐出一颗话梅核,砸到杰克的脸上:“人家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你要是也这样我也把你拖上。” 杰克马上安静下来,隔了一会说道:“sorry……” 然后他又想了想说:“他会一直这样吗?” “会!我就一辈子拖着他到处去。”绿娇娇没好气地回答杰克。 安龙儿在地上收拾还可以用的行李,绿娇娇翻来复去却找不到她最喜欢的绿旗袍布娃娃,只好收起能找到的东西,和大家分配好马匹,她和孙存真共骑一匹马转头就上青原山。 天还没有亮,众人绕开赣江沿岸的官道,从小路回头直上青原山。 在上山的路上马不能快跑,绿娇娇才把安家庄被烧,发现地砖翻成的暗号,捡到父亲的搬指,路上被截查,陷入奇门幻阵的情况向两个哥哥说过。 不过孙存真对他们的长期跟踪,在芙蓉嶂用天子龙穴换黄金的事却没有交待。 又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二哥安清远几年来一直在腾冲开厂赌玉,上个月收到大哥的信,说在广州找到了小妹安清茹,可是小妹家里却被人无故搅毁,可能江西老家也会出事,于是带了两个人匆匆赶回来。可是回来发现安家庄已经被烧,父亲也不知所踪,于是马上报官立案查办。 不久之后大哥安清源也到了吉安府,和二哥见面后就一直在等绿娇娇,因为安家庄被烧,大家没有地方聚头,二哥安清远只好每天派人到安家庄看看。 今天到那里刚好听说小妹回来过,于是两兄弟马上过河一路追上绿娇娇,那知却追出一场恶战。 东方渐渐发白,大家骑着马进了青原山的朱红色山门,风景突然一变。耳边泉声不绝,似远还近;四周群峰供照,嵬然挺拔。 天亮前是最冷的时候,绿娇娇那边几个血战过后的年轻人身上缺衣少布,在深秋的季节冷得瑟瑟缩缩。安清远带来的行李最多,他给绿娇娇和孙存真发了一件披风,又给杰克和安龙儿发了一件。 安清源问绿娇娇:“青原山上你认识人吗?其实我们下吉安府也有客栈可以住……” 绿娇娇想了想说:“父亲有个老朋友在山上净居寺,我想找到父亲的下落,所以上去问一问。” 她有点奇怪安清源怎么对父亲的朋友这么陌生,是父亲有意不让他知道吗? 二哥安清远也搭上话:“我也不知道爹在山上有朋友……不过爹的朋友多,到处都是,这么问会不会太泛了?” 绿娇娇说:“老和尚离安家庄最近,所以先问他。本来我是想到吉安府等你们,同时上山找老和尚,我在安家庄你们的房间都留下信了。” “还是老和尚?我们爹可真能交朋友啊,什么人都认识。”二哥安清远性格外向,说话没大没小。 在山间转过几个弯,就看到一片山窝地。从山路上看下去,山窝里丛林茂密,在密林中有零星的琉璃瓦屋顶,这里是绿娇娇小时候常跟父亲来看老和尚的净居寺。 绿娇娇熟悉这里的山路,很快就绕到寺门,刚好听到里面敲起晨钟,有几个小和尚出来开门扫地。 小和尚一看门前来了一群人,人人身带兵器,有几个还是一身血污,都显出一脸惊讶。 绿娇娇带着孙存真下了马,走过去对他们说:“请问无味大师在吗?” 第139节 其中一个小和尚看绿娇娇长得娇俏,一般来说不是坏人,才说无味大师在里面做早课。 绿娇娇请他去通传一下,然后叫众人下马在山门前等大师的安排。 安清源听了无味大师的法号,很有兴趣地问绿娇娇: “这和尚的法号倒是少有,一般都是什么明慧静善之类的名字,你知道他为什么叫无味吗?” “我跟父亲来的时候,听他们聊天说起过。他很喜欢吃美味的斋菜,可是厨房平时做的菜一点味道都没有,他就会趁有客人来的时候,说要招待客人,借机入厨房亲自做出好吃的斋菜,那些菜名都是叫斋烧鸡斋烧排骨之类…… 一次主持问他,你做的菜和厨房的菜有区别吗?他说没有; 主持说,没有区别的话你在做什么呢?他说,我吃是没有区别,可是要导人向佛,老是给人家吃无味的斋菜,人家一吃就走了。我们要先保留荤菜的味道,蒙他们来吃素,然后才一点点的减去肉香,这样才好大开善门广结善缘……” 安清源听了哈哈大笑说:“这和尚有些意思,他后来还会做菜给施主们吃吗?” 绿娇娇说:“后面的事才有趣,主持听了他的话,就送一个横幅给他,上写无味两个大字,让他挂在自己的禅房上,天天提醒自己不要贪口舌之欢。 不久主持死了就传位给他,他在前主持的那两个大字的一前一后加上了两个字,成了其味无穷……” “其味无穷?哈哈哈……”一众人等听完无味大师的故事都笑起来。 山门前出现一个很老很矮的干瘦和尚,身上整洁得体地披着海青,双目烔烔有神,竖着一支比他自己高一倍的禅杖,一见绿娇娇就用禅杖指着她的脑袋喝问: “里面是什么东西!” 绿娇娇说:“没有东西。” 老和尚更严厉地喝问:“没有什么?” 这就是禅门的面礼,禅门机锋智慧往往体现在凌厉的问答,在电光火石中让人顿悟佛性,可是绿娇娇只是从小听无味大师和父亲玩味禅机时学到了对答的禅风,却并不了解根本的禅意,她听到无味大师的高级追杀,呆了一下不会回答,然后吃吃地笑起来,倒打一耙地说:“没有味道啦……呵呵呵……” 无味大师听到她这样说也咧开嘴笑起来:“小鬼头,光会说口头禅,真让你修禅你却不干了……” 绿娇娇把大家介绍给无味大师,无味大师看出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在发生,马上给他们安排好食宿,找人给安龙儿和杰克包扎施药。 早饭过后,无味大师约大家到客堂一聚。杰克和安龙儿重伤在身,只能在客房里休息,绿娇娇梳洗整理好,就带着孙存真一起走入客堂。 一进客堂的门,就看到里面除了无味大师,还有四个表情严肃的男人坐在茶室里。 这四人一身异族打扮,看来不象是汉人或是旗人。 其中两个剃了光头,身上的僧袍一看就知道是僧袍,可是细看又不象无味大师那种款式;另外两个虽有头发,脑后也编了辫子,可是却不象汉人和旗人那样剃额头,而是从额头剃到头顶,剃了个地中海。 〔一○○〕制霸之道 在无味大师的介绍下得知,这四人都是来自日本的客人,最年长的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身上穿着僧袍,名叫崛田正睦;最年幼的只有十多岁,和安龙儿年纪相仿,身上也穿着僧袍,名叫崛田正伦; 其他两人一个身上带着长短双刀,一眼看去表情驯良,细看之下却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一股象豹子一般、随时要扑出来的张力,名叫宫部良藏;另一个也是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却眼神含彰内敛,气定神闲,有如看透世态的中年人,名叫丹羽如云。 安清源和安清远两兄弟也一齐走进来,安清源一见崛田正睦便呆了一下,转头就问无味大师: “无味大师,这位是哪里来的贵客?” 无味大师哈哈一笑说:“还是大哥有眼力,他们从日本远渡而来,这位是堀田正睦……正睦君啊,这位是我老朋友的儿子安清源,他是安清远,他们和小茹是一家人,兄妹……呵呵……” 大家互相认识后寒喧一番,绿娇娇是小女孩不怕失体面,一手牵着孙存真,一手就拉着无味大师闪到一旁说起父亲失踪两年,安家庄被烧,和孙存真急于救治的情况。 那边安清源微笑着问堀田正睦: “堀田先生身居高位,却远渡而来深入中国一个内陆小镇,不知有何贵干呢?” 堀田正睦脸上浮起微笑,一言不发地看着安清源,倒是他身边的少年堀田正伦开口回答: “青原山是禅宗七祖行思宗师的道场,六百年前道元先师从青原山前传曹洞宗到日本,之后日本僧人便经常回青原山礼祖;而曹洞禅宗是堀田家一族的信仰,所以家父这次为偿宿愿,特远渡而来。” 安清远完全听不明白,他问大哥清源:“日本是什么地方?” “日本是中国的海外之国,在东海之外,日本国和中国一衣带水,交往过千年了。”安清源大略解释了一下之后,又对堀田正睦说: “看堀田先生熊形虎势耳如象,鼻若悬胆嘴如鹰,不象修道之人,莫非是日本国的朝廷重臣?” 斯斯文文的丹羽如云微笑着看了看堀田正睦,堀田点点头,于是他开口对安清源说: “主公是幕府中老,佐仓藩的大名,在中国相当于知州。不过看安先生也不象平常香客,想必是大清的官员吧?” 安清源摇摇头笑着说:“我只是管科举的教书先生,堀田主公却是裂土封疆的重臣,和大清的知州不是一个级别,和我更是没得比了……哈哈哈……堀田先生不是只来礼祖吧,人在他乡一定诸多不便,有什么要清源帮忙尽管说,不要客气。” 堀田正睦伸手做了个让大家停一停的动作,丹羽如云马上停下说话,堀田说: “感谢安先生的好意,实不相瞒,在下这次是为求强国之道而来。” 在座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话题镇住了,全部中国人心里都在想,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个会不会有些过火?在中国的儒家思想里,一向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算要说,也不会对着陌人生冲口就说,现在堀田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谈国事,整个客堂都静了下来。 堀田正睦说:“安先生,你是管科举的官员,应该饱览群书,看透天下大势……当今幕府对日本沿海实施锁国政策,整个日本只有长崎港可以充许荷兰和中国商船停泊,而且外国人不得进入日本国…… 可是日本国内有识之士都纷纷发现,外来的西洋货物比日本生产的货物好得多,武器也越来越先进,他们的货船和枪炮已经来到日本的家门口,如果下次来的是战船,怎么办? 过去大清也实行一口通关,全中国只有一个广州港可以让外国商船停泊,现在的日本就是这样;最终大清由于拒绝了西洋各国对通商的强烈要求,引起几年前不列颠发动的通商之战,想必安先生历历在目吧?” 堀田正睦提到的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鸦片战争,在英国方面记载为通商之战。在广州出生的安龙儿,也在这场战争中失去自己的双亲。 安清源身为朝廷命官,听一个外国人说起大清的国事,不禁慢慢皱起眉头,眼神沉重而庄严。 堀田正睦和其他三个日本人一直纹丝不动地挺身坐着,他们那一边象一幅画一样静止,只见堀田正睦的嘴巴在微微动着,汉语说得不是很好,可是低沉的音调威严震撼。 “现在西洋各国不断对幕府提出通商的要求。海关开,幕府怕权力受冲击;海关不开,日本将越来越落后,幕府一年一年的拖延下去,只会步大清的后尘,被西洋列强挑起一场日本的通商之战,那时日本就会象今天的大清一样处处受制于洋人……” 安清源插口问道: 第140节 “堀田先生也说大清在通商战争之后,处处受制于洋人,那么你来中国又可以找到什么强国之道呢?” 堀田正睦说:“半年前我从一个中国商人那里得到一本书,书名是《海国图志》,虽然只有一本,我看完之后三天睡不着觉…… 书中提到用洋人的技术对付洋人,用洋人的政治体系治理国家,也为对西洋列强的经济和军事作战提出了大战略,画出了世界海图,甚至在各行业的西洋技术也有收集。这本书的思想正好可以解决当今幕府面临危机,甚至可以把危机变成机会,可惜我只得到第一本。 这本书可以让大清制霸天下,也可以让日本制霸天下,所以我马上亲自到中国,想找到全部《海国图志》……” “魏源的《海国图志》?” “安先生果然知道这本书!”堀田的眼里闪着异常激动的光辉。 “以夷攻夷,以夷款夷,师夷之长技以制夷……” “对啊!这就是我看到的第一本上的内容,安先生全部读过这本书?!”堀田正睦激动地站起来:“我没有看错安先生,你真的可以听明白我说的话。” 安清源礼貌地站起来说:“几年前我在宫里监学的时候,下面送过这套书上来圣裁,清源也大略看过一下,全书一百二十卷,你只看过一本的话,应该只是第一卷了,其中不少观点清源也很叹服啊。” 堀田正睦扑的一声突然跪在安清源面前,其他三个人也马上来到堀田正睦身后,一齐向安清源跪下,堀田正睦说: “请安先生务必为在下找到一套《海国图志》,什么价钱条件都可以提出,拜托安先生了。” 堀田正睦一说完,四个日本人一齐把头磕在地上,安清源急忙扶起堀田正睦说:“不要多礼,你先听清源说说情况,大家先起来,坐吧坐吧……” 绿娇娇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上日本人。近几年在广州的各国商人越来越多,日本商人也会偶尔见到,可是在深入内陆的青原山居然坐着高谈国事,为日本打开海关而千里求书的日本官员,实在太出乎绿娇娇的意料之外。她在大哥安清源和堀田正睦的对话中,感觉到国事的沉重,也感受到他们谈及的是和天下每一个老百姓都有关系的事情,从来不问国事的她也禁不住听得入神。 安清源扶几个日本人坐下来,慢慢说道: “其实这套书并不是说找就可以找到,否则堀田先生也不会今天还在净居寺……写书的魏源是民间的文人,鸦片战争主战官员林则徐的支持者,战事失败之后,林则徐丢官罢职,可是却出资支持魏源写完了《海国图志》,还想找书商出版。 当书送到宫中审阅的时候,却马上受到大部份官员的反对。书中说以夷变夏,就是说要中国变得象西洋国家一样,这是没有官员可以接受的说法,朝廷上下一致认为我大清是天朝大国,除了让西洋变成中国之外,其他的事情都都不用考虑; 官员大都认为这本书长洋人的气焰,灭自己的威风,书中提倡学习的西洋技术都是奇技淫巧,会让国人沉迷丧志; 而书中提到向西洋各国学习的朝纲之制,说是‘不设君主,惟立长官,贵族等办理国务’,还要‘为酋不及世,不四载即受代’……不设君主已经是大逆不道的死罪,要官位不世袭,四年换一次长官更是不可能的事,这套书马上被皇上禁了,在民间印过出来的相信也寥寥无几啊……” 堀田正睦的神色一下黯然下来:“啊……是这样啊……” 安清源拍着堀田正睦的肩膀说: “不要灰心,我不是那些腐迂的官员,我了解你的想法。既然堀田先生有强国之志,清源会尽力帮你找查这套书,一旦找到会马上交到堀田先生手上。” 堀田正睦转头看着安清源,神情凝重地点点说: “非常感谢你的理解,堀田一定会重重酬谢安先生。可是大清的皇帝都讨厌这套书,就算我得到之后,天皇和将军也不一定会接受啊……” 堀田正伦对他父亲说: “父亲大人说过,身为武士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堀田正伦一定会支持父亲大人。” 安清源也说:“是啊,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嗯……各位到净居寺多久了?” 堀田正伦说:“有十五天了。” 安清源又问道:“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告诉我?” 堀田正睦说:“安先生请讲。” “你们急于找《海国图志》的话要到大城的书商那里找,而且事不宜迟,现在堂堂藩主大名在这偏僻小寺庙一住就是十五天,不是特地来参禅吧?” 无味大师笑咪咪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宫部良藏的左手轻快地放到腰间的长刀上,拇指一顶刀锷把刀推出刀鞘;安清源突然从腰间拔出长剑,一个箭步挺剑向宫部良藏的胸前刺去。 刀光一闪,客堂中发出震响的金铁撞击声。 安龙儿休息了一会,想出来看看绿娇娇在那里,正走到客堂门前就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宫部良藏从椅子上扑出来踏前一步,迎着安清源的剑势拔刀同时斩向他胸前。 安清源持剑的手被震得高高弹起,宫部良藏却已经站在安清源刚才站着的地方,他们两人电光火石地交换了位置。 宫部良藏人未站起来,就已经收刀入鞘。 安清源垂下长剑,剑一直发出嗡嗡的声音在震动着。他用手指压了压剑背,待震动停下来也收起剑。 当他转过身,大家看到他的马褂胸前已经被宫部良藏划出一尺长的口子。 〔一○一〕清规 宫部良藏转身向安清源说:“失礼了。”向他稍稍鞠了一躬。 安清源也拱拱手说:“承让。”然后慢慢解开划破的马褂交给绿娇娇拿着。 堀田站起来领着三个日本人向安清源鞠躬,不卑不亢地说了句:“非常对不起,是我的属下失礼,请你原谅。”然后又坐下来。 安清源笑着说:“宫部先生剑术高强,日本剑法让清源大开眼界,佩服。如果不是宫部先生手下留情,清源已经当场毙命了……” 不只是安清源这么说,其实在场的每一个中国人,都无以伦比的惊叹。绿娇娇不禁想起杰克的拔枪速度,如果让杰克和宫部良藏一起拔出各自身上的枪和刀,谁会更快些呢? 安龙儿刚刚到客堂门前也看到这一幕,更是从心底里对宫部良藏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 安龙儿学武多年,练过南拳北脚,刀枪剑棍,他对功夫的理解,无非以快打慢,见招拆招。 他见过孙存真和陆友的功夫,已经觉得他们的速度极快,对招式的运用拆解都极为高明。 眼前的宫部良藏一刀破敌,恍如无招无式,安龙儿根本看不到他在收刀之前做了什么,只看到安清源身上中刀,而刀锋的控制已经达到神化的地步,不得不让安龙儿震撼。他感到眼前的武功绝不平常,宫部良藏只出了一刀,他不是赢在招式,也不完全赢在速度,事实上安清源的剑一点也不慢,这里面一定有些与平常所见武功不同的地方…… 从广州出来奇遇不少,可是在这一刻,他才感到什么叫天外有天。他不敢打扰大人说话,悄悄地闪到绿娇娇身后站着,绿娇娇用脚推给他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第141节 他坐下来后,眼睛一真好奇地看着宫部良藏,看看他奇特的发型,又看看他腰上的长刀。 他发现宫部良藏佩刀的方式和中国人很不同:中国士兵和镖师武行,都会把刀用绳子链子挂在腰间,走起来一晃一晃,跑起来要用手压着刀柄,不让刀晃动和掉出来;可是宫部良藏的刀鞘却是插在腰带里,紧贴身体,刀和人融为一体,人活动时刀随着人无声无息地运动。 他还发现那把日本刀和中国刀的形状有很大区别,窄长的刀身虽然只是亮了一下,可是他看得出来这种形状会使刀运动得很快很快。 宫部良藏也发现安龙儿一直看着他,他远远向着安龙儿微笑欠欠身,示意问好。安龙儿也笑了,学他的样子向他微微鞠躬,不过却感到背上一痛。他这才想起,昨晚背后中了一刀,还有长长的伤口拉着。 安清源脱下马褂重新坐下来说: “我一问到你们长住在净居寺的原因,宫部先生的刀就弹出鞘,我的剑刚出鞘,宫部先生的刀却出得比我更快……呵呵,这不是刀快,而是心快啊。快则快已,在清源看来其快如惊弓之鸟…… 宫部先生面带戾气,来这里之前应该发生过一些事,莫非堀田先生被人追逐到这里?” 安龙儿突然发现,安清源很象绿娇娇,从想事情的思路,到说话的风格,以至说话的语气都象。安龙儿眨眨眼睛看看绿娇娇,发觉他俩连精致的五官都长得很象,兄妹就是这样的吧? 堀田正睦正了正身面向安清源,平静威严地对他说: “目前幕府将军的国策是锁国,在下一直提议开国效夷,和将军的政策相违,一些大名和家老认为在下有倒幕谋反的嫌疑,欲除堀田家而后快; 堀田这次匆匆到中国求书图强,一来不放心犬子独自留在日本,恐其遭遇不测,二来想让犬子到中国增长见识,所以带他一齐来到中国。可是怀疑堀田忠心的人却派出忍者一路追杀,想把在下杀死在中国,这样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敌人。 安先生眼力过人,来到净居寺之前,我们的确经过多次战斗。如果安先生是要在下的人头,请到山下一决生死,不要在这里打扰了禅门清净……” 安清源朗声大笑说:“堀田先生直率豪迈,真有大将风度啊!清源今日认识各位真是三生有幸。” 无味大师一直盘脚坐在椅子上看热闹,因为他长得矮小,八仙椅在他身下象一张床。这时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拄着禅杖走到客堂中间,笑着对堀田正幸说: “堀田君不必多虑,清源是本主持故友之子,不会掺和到日本的国事,他刚才也答应了会帮你们找《海国图志》,为了两国百姓安居乐业,大家一同努力吧…… 好了,各位施主听本主持安排,咳咳,禅门清规过午不食,过了中午没饭吃,一会大家吃多点…… 受伤的客人可以在本寺养伤,本主持刚才看望过,大家的病都会治好,不过随缘乐助,手头松的施主主动一点捐香油钱……” 然后无味大师看了看孙存真,绿娇娇在一旁边耸着肩笑个不停,只是紧紧地抿着嘴不敢笑出声。 无味大师面无表情地看看绿娇娇,然后继续说: “不管有钱没钱,身份高低,进来净居寺众生平等,请安家的客人按禅门清规参加劳作,具体工作执事僧会安排;堀田家的客人天天都有劳作,你们安家兄妹也不要落后于人……” 绿娇娇忍着笑,样子挺聪明地说:“我知道,百丈清规上说,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无味大师对绿娇娇说:“记得就好,没干活那天你不要偷吃啊,要罚打坐的。” 绿娇娇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我们曹洞宗的修禅之路,就是一味打坐,小茹你不要看不起打坐,有时间我亲自教你……”绿娇娇一听无味大师的教诲,眉眼马上皱得象个苦瓜。 安清源对无味大师拱拱手说:“清源家父失踪,有些事急于向大师请教,不知……” “本主持三十天后才回答各位的问题,三十天内,只能我问你们,你们不能问我,就这样吧。大家去斋堂帮手准备开饭。”无味大师说完用禅杖向门外一挥,恍如指挥着千军万马。 安家一众人等没想到无味大师如此安排,可是眼下有求于人,再心急也只能忍一忍,哭笑不得地向无味大师行个礼,鱼贯走出客堂。 堀田家那四个日本人看来的确是天天在这里干活,神情平静庄重地向无味大师行个礼,也跟着离开客堂。 午饭后,除了病号,全部人要在厨房搞清洁。 安清源和绿娇娇在洗锅,安清远本来很不愿意干活,可是看到大哥都在洗锅,只好带两个镖师提水洗地。 绿娇娇蹲在灶台上用铲子铲锅巴,她问安清源: “大哥,朝廷里面有国师府吗?” “国师府?不可能呀,这是明朝的机构,大清没有设这个部。” 绿娇娇又说:“那明朝的国师府是做什么的?” 安清源想了想说:“给皇帝出点子。” 绿娇娇说:“文武百官也可以给皇上出点子呀,那国师有什么特别嘛?” “国师也给皇上看风水。” 绿娇娇好奇地凑着安清源说:“嗳大哥,咱们大清皇上的风水是不是你看的?” 安清源哈哈大笑:“你想得可真美呀,大清皇上的风水两百年前就定下来了,哪还轮到我看,我在钦天监是管皇历编篡,没有管过风水的事,调到翰林院后就完全成了教书匠。” “唉……那你说是谁为了龙诀的事逼着我们跑来跑去呢?昨天要不是你来救我,我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安清源放下抹布,也长长吁一口气说:“安家庄那三块翻起的红砖,就是要把你引向北方,昨晚的奇门遁甲阵是为了捉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没告诉大哥呀?” 绿娇娇本想探探安清源是不是国师府的人,谁知却被人倒打一钯,一脸没趣地蹲在灶台上低头看着大锅里面:“我那几年的事你也该知道,我离开家那么久,还能知道什么?对了,你有起卦算过爹的事情吗?” 安清源无可奈何地笑着说:“我怎么会不算呢?只要知道爹还活着就安心一些,从卦象上看,爹是在吉安府的北方。可是北方这么大,怎么找?就算小小一个吉安府,要藏起一个人的话一辈子都可能找不到。” 绿娇娇又凑近一些说:“你知道爹的时辰八字吗?我们可以用阎王吊魂咒一直追到爹的面前,嘿嘿,就象你追我的时候一样。” 绿娇娇紧盯着安清源的眼睛,全部精神集中期待着他脸上,眼神露出一丝破绽。 安清源用手捡起锅巴扔到桶里,一会用水泡开了可以喂鸡,他摇摇头说: “呵呵,我追你的时候哪里用阎王吊魂咒,我赶到青原码头的时候,那里围满了官差,我问问人就知道你向北跑了我还知道你在码头开过枪呢……爹一向很重视不让八字外泄,我只知道他的生辰,可是不知道时辰。” 安清源轻描淡写地把绿娇娇的问题当成今天发生的事来回来,没有露出任何不自然地方,绿娇娇只好乖乖听下去。 “再说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我们总不能做十二个吊魂针,分十二个人去追吧,所以还是不能用吊魂咒……只要爹还活着,我们还有时间找。 对了,无味大师好象知道些什么,可是他神神秘秘的,还要我们在这里住一个月才告诉我们,你看他想搞什么鬼?” 第142节 二哥安清远也挤到灶旁边,凑过脑袋说: “我以前也不知道爹在山上有个和尚朋友,小茹怎么知道的?” 绿娇娇说:“你们老早就走了嘛,好多年都只有我陪着爹,你们不在的时候,他时不时就带着我上山找人聊天,后来认识了无味大师……你们回来的时候,他天天在家陪着你们,老和尚也不会下山找爹玩,你们当然不知道他认识些什么人了。” 二哥安清远说:“我出门做生意十年,爹认识他多久了?” “嗯,差不多十年吧,大哥早就上京当官了,更不知道爹的事情。”绿娇娇说着说着,语气中竟有几分责怪两个哥哥不常回来看父亲的意思。 二哥安清远看到小妹嘟着嘴,挺不好意思的,于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子说: “小茹,二哥送个礼物给你……你看……” “哗!”绿娇娇的眼前出现两片绿得发黑,油亮透光的玉耳片,耳片呈柳叶形,用黄金做出精巧的镶件,细细看去,那玉的绿象要往下流动一般,色泽浓郁均匀而活泼。 绿娇娇双手捧过,脸上掩不住笑得象花一样,连眼睛也象两片玉耳片一般发着绿光。 “这是什么好东西呀?” “这种玉叫做绮罗片,专门给女孩做耳坠子用……”二哥安清远一说起玉石也和绿娇娇一样,双眼发绿光,嘴巴不停地说: “这块玉原来有冬瓜一般大小,刚採出来是黑乎乎的,商家没有人开价,主人家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想着开来也卖不了钱,于是扔到马廊里铺地。 三代人之后,马蹄天天踩这块玉,竟然踩出玉里的色彩。一天太阳反射出绿光,让主人家发现了,那主人才连忙去打磨开口看石,一看不得了啊,原来这玉是极品翡翠,玉石上的颜色不是黑,而是太绿了,绿得发黑,开出来做成首饰的话,这玉越薄越绿……” “啊……”绿娇娇听得张开了嘴巴合不上,口水都快流出来。 “后来呢?啊……呵呵……” 安清源看着自己的弟妹聊天这么开心,也会心地笑起来。 二哥安清远说: “后来这主人在一次节日大会里,做出一批首饰给舞女戴上,那些舞女脸上白白嫩嫩,嘴唇上涂口红,耳朵上坠着这黑绿玉耳片,三种颜色一衬起来真是美妙绝伦……” 绿娇娇在眼前吊起绮罗玉耳片,一脸陶醉的神情说:“我也可以这样打扮呀……” “我没说完呢……那主人还用玉片做出一个灯笼,从里面点上火,晚上从外面看透光的墨绿耳片翠艳夺目,看得人人都想抢上一片,这批玉耳片于是一夜成名,因为是在绮罗开采出来的,所以叫做绮罗玉。你举在阳光下看看……” 绿娇娇马上跳下灶台,走到门前举着玉耳片看向天空,只听到她“啊”了一声,嘴巴又张开了合不上。 “二哥,找到爹之后我要跟你去云南赌玉,啊……太好玩了!” 〔一○二〕有情众生 安清源笑着摇摇头说:“你们两个啊,走到一起就没好事,唉……” 他一声叹息之后神色随之黯淡下来:“我还真想你们可以胡天胡地去云南玩,只怕天下局势不稳定,那时别说玩了,求保命都成问题。” 安清远听大哥这么一说,转过话题问道:“大哥,我们家是玄学世家,老爹布下的风水局天下无敌,我们的八字老爹也算过,要是有事他早就告诉我们了,人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中注定活八十岁,想七十九岁死都难啊……” “那你就错了……”安清源和绿娇娇异口同声地回敬这个大大咧咧的二哥。 “大哥你说吧,嘻嘻……”绿娇娇缩一缩脖子嘻笑着说。 “好……二弟,人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错,天下太平当然是这样,可是天下大乱就不能这么说了;比如上一年黄河决堤,水淹五省,两岸百姓一夜之间死亡数十万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计其数,那死去的几十万人,都是该死的命吗?就算都是该死,就要全部死在同一时间吗? 所以爹教我们,天命不可改,大劫不可逃,要是大气数不好,个人的小小八字,无论如何富贵长寿,也会被覆灭……” 安清源一席话说得字字在理,绿娇娇却想起昨晚国师府那些坏蛋,在天魔之地布下奇门幻阵的事,他们做的方法就是利用大环境的杀气来全面击破个人的八字。 二哥安清远频频点头:“说的也是,所以说我们做生意的,还是要选个好地方。我想黄河两岸死的人里面,也有不少是做玉石生意的,那想到晚上一发大水就全死掉了。” 安清源又笑起来:“这财迷是没救了,老想着卖玉石赚钱……你做生意不要只看着钱,多少关注一下天下局势,看准了,小则可以风浪中独善其身,大则可以借势成一番事业,赚一笔真正的大钱……” “哗……”绿娇娇和安清远都同时惊叹。绿娇娇说:“大哥要是做起生意,一定比二哥还赚钱……” 这时无味大师走进来检查工作,他一进来就说: “你们也太那个了,都到了老纳的地方,还是躲在一起谈钱,你们就不能谈禅?” 安清远憨厚地笑着说:“呵呵呵……大师,有钱才可以捐香油嘛。” 无味大师眼珠一转对绿娇娇说:“做得习惯吗?” “不习惯……” 无味大师毫不同情:“做多几天就习惯了。” 安清源问无味大师:“大师,刚才执事叫我把锅巴泡水喂鸡,咱们净居寺可以吃鸡吗?” 无味大师看看厨房门外,在草丛中闲逛的母鸡,对安清源说: “那些鸡不能吃,只是用来下蛋……我告诉你们几个,佛门净地不能杀生,那里有三十七只母鸡,全部都有名字,少一只都找你们算帐。” 绿娇娇奇怪地问:“和尚不是只吃素吗?怎么可以吃鸡蛋呢?” 无味大师听了她的问题,横着嘴唇笑一笑,从桶里捡出一粒饭问她: “这粒米,有没有生命?” “有。” “没有。” 安清远和绿娇娇同时回答,于是同时在脑门上中了两下无味大师的禅杖:“两个都错。” “说有,或者没有,都太简单了。天下万物都有生命,任何东西,你们看起来会动不会动的东西,都会经历成长,定形,破坏,消失虚空这四个阶段,佛说成住坏空就是这个大定数。 第143节 可是无数生灵中却分成两大类,一类是有情众生,一类是无情众生,小茹,什么是有情?” “我知道,就是有感情……哎呀!”绿娇娇一回答完,头上又中一下禅杖。 “不懂不要装懂,有情众生是有思想的生命,无情众生就是没有思想的生命……你看这粒米,它由一粒种子成长为稻米,所以它是活的,佛门说不能杀生,我们吃了他,岂不是杀了他吗? 其实不然啊,它没有思想,所以是可以食用的无情众生,只要我们好好珍惜它,认真地从中感受世界的真义,我们完全可以安心地用它作食物。” 无味大师说完把那颗饭放进嘴里,闭上眼睛好好地品尝了一番,看样子象在吃无比甘香的美食,陶醉了一会之后,他睁开眼睛问道: “小茹,鸡蛋是有情众生还是无情众生呢?” 绿娇娇跑到门口准备好逃跑路线才说话: “大米没脑子可是也不会长大成母鸡,可是鸡蛋虽然没有脑子,孵出来之后就成了有脑袋的母鸡了,所以鸡蛋是有情众生,和尚不能吃!” 她一说完就闪到门外,伸头进厨房看看无味大师作何反应。 无味大师问安清远:“她说得对吗?” 安清远说:“对啊……哎呀。”头上又中了一下。 安清源忍不住笑起来,无味大师又问安清源:“她说得对吗?” 安清源只是笑着摇头,合着嘴不敢说话。 无味大师走到食物架子上,踮起脚尖从高处的篮子里拿出一个鸡蛋举在手里,一脸愤概地说: “不知道你们读些什么鬼书,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要有公鸡配过的母鸡,所下的鸡蛋才会孵出小鸡;我们寺里没有公鸡,母鸡只生孵不出小鸡的蛋,又怎么会是有情众生呢?” 无味大师说完后,给每人发了一个孵不出小鸡的鸡蛋,让他们回去领悟禅机,明天把蛋交回厨房,厨房里即时发出一阵爆笑声。 绿娇娇回到自己的房间,孙存真已经吃完午餐的饭菜。 绿娇娇又把从厨房带来的熟鸡蛋剥了壳,放到孙存真的手里,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吃”字。 孙存真摇摇头,把鸡蛋向前方递过去,意思是让给绿娇娇吃。 绿娇娇看着孙存真包着布的脸,笑着把他拿着鸡蛋的手送到他嘴边。 孙存真吃完后,她又给了他一杯水。 然后为孙存真擦过身子,换上一身干净的僧袍,在地上铺好席子被垫,在他手里写了个“睡”字,孙存真乖乖地躺到地上,绿娇娇也上了床。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过觉,可能因为生嚼了大口鸦片膏,尽管现在已经悃得作呕,可是合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子里无法停下地想着无数事情。 刚才无味大师悄悄来过,看过孙存真的伤势,他说今晚子时会有人来治孙存真的病,让绿娇娇安心等待,短时间内不要离开净居寺。 无味大师是得大智慧的人,他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绿娇娇虽然很想知道父亲的下落,就算是用上十二支阎王吊魂针,连找十二次她都愿意去找; 可是作为父亲好友的无味大师,在知道她急于找父亲的情况下,仍要求她留下,就证明无味大师这里很可能有答案,这时候贸然离开净居寺,自己出去盲头乱撞是非常不智的做法。 绿娇娇已经习惯了国师府的随时袭击,反而是大哥安清源总让人感觉到说不出来的不自然。 昨天晚上在自己准备暴发结界和那些混蛋同归于尽的时候,大哥就跳出来救了自己,可绿娇娇却不敢肯定大哥偶然赶到,天下没有这么多巧合吧? 后来大哥说无法救孙存真,也让绿娇娇意外。在她看来,大哥安清源无论风水和道法,都比自己高强很多,可是他却稍微试了一下就放弃救孙存真,这让绿娇娇联想起在广州的事情; 那一天他和绿娇娇回家一同推开门,看到家里被搅毁,她和大哥一起算卦找原因,连她都可以轻易算出进来破坏的人是公门之人,安清源却算不出来。这两件事都让绿娇娇感觉到,大哥一直对她有所隐瞒。 绿娇娇看着睡在地上的孙存真,也想到邓尧。 邓尧那鬼魅一般的出招速度,远远超越孙存真的武功层次,当然也远远超过和孙存真打成平手的山东快刀陆友。他完全可以在孙存真背后一刀砍下他的人头,不过他没有出刀,只是出了一指让孙存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是在救孙存真吗? 绿娇娇闭上眼睛,慢慢地把邓尧所做的事连成一条线。 自己和几个小兄弟打破奇门幻阵之后,国师府那三个人才突然攻过来。听杰克说,那时的邓尧是主动出招攻击他和孙存真。 贴身的第一次掌心雷打不死杰克,当其他人都追向绿娇娇时,邓尧向杰克四周的地面发起雷击,造成地陷把杰克埋在沙地下面。 那一阵雷声自己也听见,好大的一阵雷啊,如果邓尧真要杀杰克,不用把雷打得震天响,而且只打向地面不打人;他只要象炸开洪老爷的尸体那样贴身一爆,就可以把杰克炸成十八件人肉杂碎,可是他也没有这样做。 邓尧高调地活埋了杰克之后,飞身进攻孙存真,只用了一刹那就夺去孙存真的五感,回头却和背后有刀伤的安龙儿用佩刀拼杀了几十招,以至于自己几乎有机会开枪杀他。 用雷击沙地活埋杰克的时候四周没有人,用手指点符袭击孙存真时,也没有人看着他;当金立德和他一起和安龙儿拼刀的时候,他却变成一个武林低手。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只能说明一件事,邓尧根本没有杀人的想法。 也说明了他从来不在有人看着的时候出招,他隐藏了无比高强的战斗力。 为什么?邓尧想干什么? 绿娇娇迷迷糊糊地睡去。 做完厨房的工作,二哥安清远带着两个镖师下山过夜。一来他们的行李还放在吉安府的客栈,二来叫他一个天天吃喝玩乐的生意人,放下俗念来做寺庙里的劳作也实在是为难;于是他说好每天上山看大哥和妹妹,这样可以给他们带些日用品和好吃的东西,也方便在吉安府打探其他消息。 大哥安清源说多年没有见妹妹,想在山上陪妹妹住些日子,也好向无味大师了解父亲的情况,决定留在净居寺每天劳作参禅,来个短期修行。 净居寺果然没有晚饭的饭局,作为病号的杰克和安龙儿也只能分别额外分到一个鸡蛋,一口咽下去之后,都饥肠辘辘地上床睡觉。 绿娇娇把房间里的灯吹熄,静静地坐在床上打坐炼丹,和孙存真一起等待子时到来。 到了子时,看到窗外有人打着灯笼走到绿娇娇的房间敲门,她连忙去打开房门,看到无味大师带着一个清秀的年轻男人走进来,他就是早上在客堂里见到的其中一个日本人,丹羽如云。 〔一○三〕第六识 无味大师反手关上门说: “小茹,丹羽先生是阴阳师,他一直支持开国效夷的主张,为了帮助堀田君一齐来到中国。” 第144节 丹羽如云放下灯笼,面带微笑向绿娇娇鞠躬行礼,开口说道: “安小姐,今天早上初见到你和孙先生,我就看出他失去了视觉和听觉,可这并非由眼盲和耳聋引起; 我起卦后,卦象显示是由于中了邪术才会这样,后来无味大师向我提起这件事,所以我斗胆来看看。” 绿娇娇听丹羽如云这样说,马上谢过他们两人,然后问道: “丹羽先生能看出是什么邪术?可以治好吗?” 丹羽如云说:“夺去五感的邪术有多种,不过道理都是封锁经脉,只要可以沿经脉找到病源,对症疏导,一般来说都可以解决……人有眼耳口鼻身五感,现在孙先生失去了头上的五官感知,可是还有触感,证明对方下手时留了最后的余地,并不是要他死,这个邪术从一开始就没有必杀的怨念,所以我愿意试一试……” 绿娇娇让出位置给丹羽如云,又在孙存真手上写字,告诉他有人来为他治病,让他镇定下来。 丹羽如云走到孙存真面前,左手捻起右手的衣袖,右手掐成剑诀放在自己和孙存真之间,然后口中喃喃念动密诀,右手指尖渐渐发出白光。他一边念咒,一边在孙存真的额前轻柔而密集地指点着,从指尖白光的轨迹看出这是一个五角星。 丹羽如云指尖发出的不是道教修练而成的丹气,而是他通过天人交合从大自然中提取出来的灵气,日本阴阳术称之为式神。 这个五角星是由天上的星宿灵气聚成的星式神,丹羽如云正在驱动星式神进入孙存真的经脉寻找病因。 星式神很快扭成一股白气从孙存真的额头没入脑中,绿娇娇担心地看一看无味大师,无味大师笑咪咪地点头示意让她放心。 白气形态的星式神,进入孙存真的额头后,迅速贯通头部的全部经脉,很快就从他的五官流出来,只见孙存真突然睁开眼睛,眼珠四周看了看,明显是可以看到景物的神情。 绿娇娇欣喜若狂,马上握着他的手问:“怎么样?是不是看见了?” 话音未落,就看到孙存真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抱头叫了一声“痛”,然后在椅子上弯腰埋下头。 丹羽如云低沉地说:“找到不通的穴位了……” 然后剑指在空中往回一卷,五星式神的白气瞬间收回指尖,从孙存真的后脑脑空穴钻出另一股白气,象一条白麻线缈缈升起,这是星式神在无法通的经脉上留下的讯号;丹羽如云看到这股白气眼神一亮,做个手势让绿娇娇按住孙存真的头,不要让他抬起来。 绿娇娇的手一直握着孙存真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压着他的后脑让他保持埋头的姿势;丹羽如云闭上眼睛,把剑指伸入上升的白气中,念起合神之咒,从中感觉五星式神从符中传来的一切消息。 他的剑指随着咒语不自觉地轻轻摇动,白气并没有在手指的划动中飘散,而是被从上至下划成一道繁复的符咒,绿娇娇认得这道符,正是在孙存真的幻海中,插在天空的巨大铁符上的符图,可是她却从来没见过这种符式。 丹羽如云也看不懂这道符,可是他却可以从星式神中感知到这道符已经在孙存真的经脉中延伸,也感受到设符者的心境。符是施术者强大精神力量的载体,符和人是互通的关系。丹羽如云从铁符的心法中感觉到施术者的矛盾心情,似乎被迫做着自己很不愿意做的事。 丹羽如云衣袖一挥,喝退星式神。他对绿娇娇说: “这不是一道以封杀为目的的符,这道符并没有阻断孙先生的正气,但是符已经在他的经脉里根深蒂固,体内的气经过脑空穴就会先从符上掠过,符用一种很奇特的方式生长在他的身体里面……” 绿娇娇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丹羽如云问道:“可以救吗?” 丹羽如云却笑了:“不一定要救,这道并不是邪符,在孙先生的身体内不会影响他的生命,反而可以激发他的第六识……” 无味大师听到他的话微笑着点头,绿娇娇却如坠云雾之中,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他俩人。 丹羽如云请大家坐下,然后对绿娇娇说: “设符的人不想杀孙先生,这道符中没有杀戮的戾气,而这道符也没有打断经脉,而是把封锁住的眼耳舌鼻这四识集中到第六识……” 绿娇娇嘴巴张开,觉得自己象个白痴,完全不知道丹羽如云在说什么。 无味大师看到她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他说: “呵呵,小茹不是佛门中人,如云你的解释太深奥了……小茹,佛学中把人用于感知世界的知觉分成八种,一般人至少会有六种,就是眼识,用眼睛看;耳识,用耳朵听;舌识,用舌头尝;鼻识,用鼻子嗅;身识,用身体的皮肤和肉体去感觉,比如痛和舒服,酸和麻,软和硬,这些都要用身识去感受; 可是人还有第六识,就是意识,意识就是你的思想感觉,比如喜怒哀乐这些都是由意识去感知;如果人可以放弃肉体的感知,而专心开发意识的感知的话,他完全可以用第六识,就是用意识去取代之前的低级的,象动物一样的五识……” 绿娇娇说:“那是不是闭着眼睛就可以看到东西?元神出窍就可以这样。” 丹羽如云说:“对,孙先生现在被蒙住了四识,不能看和听,只是因为他一向只依赖用眼睛看,用耳朵听,一但失去就会陷入迷惑和恐惧;对于一般人来说,象他这样就没得救了,可是我的式神进入他的经脉时,感到他的内气异常有力,这道符又把其余四识的感知力集中到第六识,他的第六识现在比过去强了四倍……” 绿娇娇还是茫然:“那怎么样,我们不管他了?” 丹羽如云说:“安小姐先听我说完,式神感觉到设符的人在下符时有非常矛盾的心情,象在做着自己很不愿意做的事情,从符气中可以感觉到愧疚之心啊……” 说到这里,丹羽如云闭上眼睛顿一顿,仔细回忆了刚才在合神之咒中感觉到的心情,然后睁开眼睛,从吊在腰间的花布囊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竹筒。 竹筒象杯子般粗细,长度不足半尺,竹筒上有个盖子。丹羽如云打开竹盖子,在竹筒上敲了两下,发出清脆悦耳的青竹响声,然后象赌骰子扣宝盅一样,麻利干脆地把竹筒口扣到桌子上。当他轻轻拉起竹筒,桌子上整齐垂直地叠着六个白竹雕成的骰子。 绿娇娇看到向着丹羽如云的那一面,从上向下六个点数分别是四二六六二五。 丹羽如云看到数字后笑了,他对绿娇娇说: “果然是无法平静的反复心情啊,八风之候占卜出樱花重开的吉兆,如果你愿意等的话,七天后这个设符的人就会来帮孙先生解符……” “这么好?!”满心惊喜的绿娇娇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这个预言,可是她的心里多盼望真的可以这样。终于,她也感受到求测者彷徨的心情。 过去只有绿娇娇给客人算卦,看着客人忽喜忽忧,自己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只当成是好玩;现在自己易位而居,才真正感觉到算卦的人说出每一个字,对自己心情的左右是何等的大。 “不过……” 丹羽如云说出一句“不过”,绿娇娇的心马上从天空沉到冰湖里,心脏紧得让额头冒冷汗。 “不过什么!” “如果孙先生愿意的话,请不要浪费了这个大好机会。他完全可以能过向无味大师学习修禅,把自己的第六识强化,开发出心眼和心听,以后还可以上升突破到第七识的无限力量,不过就要放弃肉身四识……” 丹羽如云说到要放弃肉身的话让绿娇娇头皮发麻,她问无味大师: “刚才你解释了六识,还有第七识和第八识是什么?” 无味大师说:“第七识是末那识,有些象道教所指的幻海,这是人体最深层的力量。如果可以打开末那识,孙先生的心眼比肉眼看得更远,心听比耳朵听得更细,眼耳对他而言不值一提;第八识是阿赖耶识,对佛门来说这已经是无色无相的化境,相当于道教的最高层次天人合一;呵呵,当然了,我只是打个比喻让你好明白一些,两者不能相比较,否则世上也无需分成佛教和道教了。” 绿娇娇说:“我大概明白了,不过最后的决定要问孙存真,我今晚先和他谈谈,明天再告诉两位大师,多谢两位大师。”说完双手合掌向两人分别深深一拜。 无味大师和丹羽如云离开房间后,绿娇娇干脆再次进入孙存真的幻海。 第145节 在阳光灿烂的幻海中,绿娇娇回到那个放着丹炉的心湖,心湖上开满荷花,传来阵阵清香。 孙存真悠闲地坐在丹炉旁边,看着远处一条小船。小船上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正在打打闹闹地摘莲蓬。 看到绿娇娇来到心湖,他站起来招呼绿娇娇到炉边坐下,一齐看着湖上的美景。绿娇娇向他说了刚才丹羽如云的占卜结果,和无味大师对八识的解说。 她对孙存真说:“你一定会好起来,可是你要做一个选择,你是要重新用肉身上的眼睛耳朵;还是放弃眼睛耳朵,以后用第六识取代……” 孙存真想了很久,站起来看向燃烧着熊能拙火的内丹心鼎说: “我要更强大,我愿意放弃眼睛和耳朵。” 绿娇娇对他说:“其实可以这样,你先等七天,如果邓尧不来为你解符,你再去修禅,或者我们可以再去另找高手治病……” 孙存真的自尊不充许他求人,等救,被可怜和被帮助。他身上忽然现出一身黄金甲,手上一扬金箍棒沉沉地说: “我不需要别人救我,我只想变得更强……” 绿娇娇摇着头说:“你已经很强了,你不必为了变得更强而放弃正常的身体。” 听到绿娇娇的话,孙存真的语气开始暴燥:“我的身体正常吗?我天生就不是正常人!” 话音刚落,孙存真已经从绿娇娇身边消失,出现在心湖的另一边,飞在空中发出一声怒吼,举棍向湖中劈去,水面象炸起惊雷一般溅出冲天的浪柱。 绿娇娇关切地站起来看向远处巨人一般的孙存真: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身体而变强呢?你可以回到原来的样子,你也可以过平常的生活啊……” 孙存真再回到绿娇娇面前,穿着一身布衣深深地垂着头: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他们下手越来越狠了……可是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保护不了你,还一次次给你添麻烦,所以我要变强,我一定要变得更强……” 绿娇娇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你是为了我?” 孙存真转过身背着绿娇娇,良久才说出一句:“我已经决定了。” 〔一○四〕模糊立场 第二天净居寺敲起晨钟,孙存真就跟着无味大师进了禅堂,一直没有出来过。 绿娇娇在执事僧的安排下到了厨房帮工;换上僧衣卷起袖子的安清源,主动和堀田家四位日本客人到寺庙墙外的菜田里耕种。 安清源精通中国历史,熟悉大清朝政和律例,对历朝历代的成败兴衰自有一套精辟见解,他和身为政治家的堀田正睦最为投契。他们很快就打成一片,可以一同享受山野田趣,也可以畅谈中日国事。 之后一连数日,安清源不时看望受伤的杰克和安龙儿,和绿娇娇聊天讲讲家里的趣事,更多的时间是和堀田正睦讲授他看过的《海国图志》。 他尽可能把看书记得的部份讲出来,丹羽如云则在一旁边密密记下他们的谈话记录,堀田正睦在晚上重看一次之后,第二天也会和安清源一起讨论其中的治国理论是否可行,应该如何实施,堀田家的禅舍俨然了两国的外务小军机。 绿娇娇看到孙存真到无味大师那里一去几天,无影无踪,每天都听无味大师说他过得很好,让绿娇娇不要担心,她也只好由得无味大师处理孙存真。 她一到下午有空的时间,就跑到杰克那里开小会。 这天她给大家说了奇门幻阵一战中,邓尧的种种奇怪行为和疑点,杰克拨着胡子挑着眼眉地想事,大花背趴在门口把鼻子伸到门缝,安龙儿首先说了当时的情况: “那天从大网钻出来后,金立德就过来砍我,你们在旁边看不出来,他的刀都不往我身上砍,只是封住我要走的位置,他象要把我困在那里不停地和我打……后来幺哥也来了,我挡他的刀时不觉得很吃力,不过他和金立德不同,他的刀不是砍位置,而是在砍我的刀,反正我手上的刀就是响,叮叮当当的一直在敲,要是拿不稳的话刀都要被他敲掉……” 绿娇娇也象杰克一样摸着下巴,不过没有胡子可拨,她只好搓着下巴说话: “要是龙儿的刀掉到地上可就好看了,你说他会不会向龙儿砍去呢?” “那么就会赶着龙儿跑,他们在后面猛追,当然也会总是追不上……”杰克几天没剃胡子,头发也长了一些,一眼看过去他的头象一堆金黄色的大菜花,他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很深刻地作出分析: “我对大清的官很了解,他们要保住自己的官职,就不能出错,可是有些官员在不能出错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做太伤天害理的事情,于是经常做事打马虎眼,做了面子功夫就交差,我想邓尧就有这样的情况;要是假设在这个心理背景的基础上,那么他的一切奇怪做法都可以合理的解释……对,只有这样才合理……” 绿娇娇马上拉条凳坐过去,很神秘地问道:“说说,那是怎么样?” 杰克眼珠向窗外左右看看,对绿娇娇说:“你大哥在哪里?” “他去找堀田下棋了。” “那就好,我注意他很久了……” “哎!我也是!” “嘘……一会再说他的事,我先说说邓尧……” 杰克向安龙儿和绿娇娇招招手,三个人全都坐到连成排的大架床上凑成一圈。 “记得在芙蓉嶂一战吗?国师府有五个人来抢尸体,可是我们见过面聊过天的只有邓尧、金立德和陆友……在芙蓉嶂的时候,他们三个先出来炸尸,后来实在不行了,才多了两个闪电人来电我…… 然后在韶州府,他们三个又是一伙人,不见了另外两个…… 这一次在幻阵中,还是他们三个打头阵,最后才是闪电人出来捉你,你们不觉得他不是一个组的人吗?” 安龙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绿娇娇用手指顶着下巴说:“这一说倒是,这种出场顺序都成规矩了,我想他们下次出场还得这样……” 杰克说:“不管什么原因,他们肯定是分成两个组,而邓尧组有两个不会下毒手害人,只有那个陆友最狠,一出刀就要见血,你看上次在老范的花园捉刺客,他一刀就把马杰的两只手砍断了,而且这次还是他布下的奇门幻阵,你还说他帅……” “唉……人家功夫是比你好。”绿娇娇实事求是地说道。 气得杰克马上吹胡子瞪眼睛:“但我枪法好。” 安龙儿看到他们又在扯淡,马上控制场面:“离题了离题了,刚才说到幺哥呢。” 杰克回过神来继续说:“ok,在芙蓉嶂邓尧没有参加打斗,他炸了尸体后就跑掉了,可以说是我开枪把他打跑了,可是从他一出手就攻击尸体的做法,估计他本来就没打算伤人; 到了那天晚上,他一出现就向我和孙存真同时出手,可是我们都没有被他炸碎,其实他有这个能力呀,他为什么能杀又不杀,可是又要最先出手呢?” 安龙儿说:“当时的情况可以看出他们的目的,他们要杀我和杰克,活捉娇姐,他先出手的话别人就不会出手,而去追杀其他人。他打杰克可以手下留情,别人出手的话杰克就死定了。” 第146节 杰克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后来他朝我打雷,一打就是一大片,偏偏没有打中我,摆明了是要给大家听到他出手;这雷声不是给金立德听,因为我看到金立德有意离开他让他放雷,他是打雷给正在捉娇娇的闪电人听;他还不想有其他人看到我在地面活着,于是他把地面炸陷把我埋在里面。” “我想不完全是这样,大花背刨你出来的时候你都快死掉了……”绿娇娇摇摇头说: “还有一点,他是神霄派的道士,道士有戒条不能杀人,自卫是另一回事,不是坏得透顶的道士都不会起杀心主动出手。他不一定不敢杀,只是他出手的份量不会直接杀死你;至于你死不死,就看你的命有多硬了,与他无关。 这种出手的份量从孙存真那里可以看来出,孙存真两次中招,三尸勾命箭和这次的什么铁符,都是可生可死,有人救则生,无人救则死,这就是他出手的信条——间接杀人。” 安龙儿说道:“可是他对孙存真的下手很重,只留下一线生机了。” 杰克说:“你们没有和清朝的官打过交道不明白这些事,孙存真本来是朝廷的人,他现在是叛徒,上头一定下令追杀他,邓尧对他出手这样已经是留了手。 我还注意到,在捉娇娇那两个闪电人在场的时候,邓尧下手特别凌厉,他似乎不想让那两个人觉得他下不了手。那两个闪电人象是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监视他们的工作,在最必要时才出来帮帮手,他们这两组人可能并不团结。 他把孙存真打成这个程度,向上边交了差,对他自己而言又不算是杀人,而且现听还说那道铁符会给孙存真一个开发第六感的机会,所以他在几天后来给孙存真解符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绿娇娇听到这里,幽幽地叹一口气说:“现在我倒真想见到邓尧了,龙儿你心情好的时候,帮我算算他什么时候来吧……” 杰克向绿娇娇扬扬手,神秘地笑着说:“你没发现邓尧很强大吗?一秒钟就可以击倒孙存真的邓尧啊,他还是你们的幺哥……喔……” 绿娇娇和安龙儿互相看了看:“对啊!他来这里就好了!” “你们明白我意思就好了,现在说你大哥……” 杰克找茶水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又开始做分析: “安清源和邓尧在广州见过面,而邓尧又不想杀人,所以他出现救你的时候,邓尧和金立德转身就跑是有可能的……可是那两个闪电人有任务要捉你,当邓尧和金立德逃跑后,他们两个完全可以放雷放电把全部人杀掉,怎么可能被安清源几剑打走呢?” 绿娇娇说:“在进芙蓉嶂之前,龙儿算过一卦,对手应该有六个人,而不是五个,可是我们每次都只见到五个,那最后一个一直没有出现,我直觉那个人是我大哥。” 杰克说:“他来救你的时间刚刚好,并不代表会这么巧;也不代表他想帮你;因为想捉你的人,一样不想你死……” 安龙儿插嘴说:“可是大哥和二哥一起来救我们,二哥不可能也是国师府那一伙人呀?” 绿娇娇却说:“他完全有能力算出战斗的结果和调节来到战场的时间,爹对我说他教过大哥诸葛马前课掐算法,这是当年诸葛亮在战场中专用的卦术。” 安龙儿说:“这样说也没有证据,只是猜猜罢了。” 杰克挪到墙边靠着说:“对,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直觉他有问题;不过要是邓尧想来,而万一他真是国师府的人,邓尧就麻烦了。” 绿娇娇转身下床说:“我要想办法见邓尧,他在我身边潜伏了两年,他知道全部情况。” 安龙儿在禅舍修养了几天,早上看看书,晚上勤炼女丹功,在净居寺的好药和丹功的配合下,背后的刀伤恢复得很快。没多久他就尝试下床做做运动,主动到执事僧那里找事做。 杰克和安龙儿睡一个房间,安龙儿去干活,他一个人在房里无聊也跑到厨房帮绿娇娇做事。 执事僧看到安龙儿有伤在身,给了几份轻松工作他自己选,安龙儿却主动选择了跟宫部良藏和堀田正伦上山打柴,一来可以上山透透气,二来他太想再看一看这几天念念不忘的刀。 那刀鞘的精美,刀身弧线的优雅,宫部良藏电光火石的出刀和收刀,都让安龙儿着迷不已。 宫部良藏记得刚刚见到这个小孩,他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所以他知道这小子是在打他那把刀的主意。 他是堀田正伦少主的剑术师父,教惯了小孩子,他倒不在意带多一个小孩,所以他也欣然让安龙儿跟他去打柴。 事实上他每天去打柴的时候,并不只是劳作,他和十几岁的堀田正伦有一半时间是在山上练剑,现在安龙儿也来一起练习的话,正好让堀田正伦多个不同的对手试练。 他们三人每人带一把柴刀上山,一个时辰后已经每人砍了两大捆柴。大家坐在山腰的坡地稍做休息,安龙儿又眼巴巴地看着宫部良藏腰上的长刀。 堀田正伦问安龙儿:“你喜欢他的刀吗?” “嗯,喜欢。” “你也会剑法?” “会。” “那太好了,我们来对练可以吗?”堀田正伦高兴地发出比赛邀请。 很快两个大男孩就用柴刀削出自己称手的木刀,在山腰拉开阵势。 堀田正伦慢慢地绕安龙儿走了几步,在斜坡略高的地方停下来。安龙儿亮掌藏刀侍机出招,堀田正伦左手持刀向安龙儿一鞠躬之后,双手立刀在身体中间,刀尖斜斜指着安龙儿的眉心。 宫部良藏叫道:“开始!” 开始号令才叫出一半,堀田正伦高高跳在空中。安龙儿眼前一花,看到阳光凌乱刺眼,随着雷声一般的猛喝从天空震下来,木刀已经向安龙儿的头顶劈下去。 这么快!他的心跳象停了下来,后撤一步举刀向头上架去。 “咔喇”一声之后,安龙儿的木刀被劈断,举起的手上只留下半截木柴。 堀田正伦的木刀却停在他头上一寸的位置没有砍下去,两个男孩都静止下来,四周的空气也象凝固了一样。 一头冷汗的安龙儿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我已经死了…… 〔一○五〕斩心 堀田慢慢抬起刀,后退三步收刀鞠了个躬,安龙儿才回过神来。 他眨眨眼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一瞬间的事情全部回忆起来。 他想道:刚才是他偷步开始了,他是靠突然袭击才会赢,如果再来一次由我抢攻,一定会赢回来。 于是他扔下断柴,走到一旁又削出一把木刀,对堀田正伦说: “我们再来。” 说完举刀就向堀田正伦的头上劈去,堀田正伦一步不退,也同时双手举刀从上而下斩向安龙儿。 两把木刀在空中相撞,可是并没有发出安龙儿意料之中的撞击声。堀田正伦的木刀紧贴着安龙儿的木刀斜斜削下,把安龙儿出刀的方向引向自己的身边外侧。 第147节 堀田正伦荡开对方的木刀后,刀势抡圆从下运到头顶,把刚才滑刀卸力的动作变成出刀前的运刀发力,当安龙儿还在收刀重新出招的半途,堀田正伦的木刀又劈到安龙儿的头上。 安龙儿手忙脚乱地举刀过头招架,两把木刀在安龙儿头顶撞击出“啪”的一声,堀田正伦的刀顺着力道弹起。 安龙儿一看对方的刀弹开,正要转腕出刀向堀田正伦的头上砍下;可是堀田正伦的刀虽然弹起,却没有离开安龙儿头顶的圈子,木刀被他直直举在自己头顶,刀才弹到空中,他踏前一步又把刀重新压下向安龙儿的左侧脸部劈去。 安龙儿这才想出手,那边就要回手,而且他是右手持刀,左脸正是他的最难回刀防守的死门,这时一招比一招忙乱,他只好硬收回进攻的招式,先把木刀拉回头部回防。 一刀攻完,堀田正伦的攻击重复进行,快捷又充满变化,木刀象雨点一样打向安龙儿,堀田正伦步步紧逼抢攻,安龙儿连退十几步,堀田正伦就连续进攻了十几刀,直把安龙儿赶到空地外的大树后。 宫部良藏大声叫停,安龙儿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喘着粗气。 堀田正伦已经后退到空地的中间,可是安龙儿的心还停留在刚才对方的猛攻之中,他感到害怕。他出生入死很多次了,按理说现在要他死他也不会眨一眨眼,可是他真是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用力吐一口气让自己振作一点,输一阵是小事情,可是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会怕? 不可能,这只是木刀,自己一定是体能没有恢复过来,有些心跳罢了。 安龙儿跳到空地中间,对堀田正伦说: “再来!” 堀田正伦看出安龙儿的心浮气躁,他在空地中间拉开弓步,双手把木刀藏到身后,刀尖斜指向地面,然后静静地看着安龙儿。 这个名叫“八相”的刀势,是一个以静制动,以退为进的招式,对付有强烈主动进攻意愿的对手非常有效,堀田正伦准确地捕捉了安龙儿的情绪,也准确地做好应对准备。 安龙儿从正面看去,看不到堀田正伦摆在身后的木刀,他也意识到在战斗中看不见对方的武器是多危险的事情,可是对方已经摆明了等他进攻,这时候可不能象个女人似的拖拉。 他已经想好了,第一刀从对方的头上砍下,对方只能退或挡,不过无论对方如何反应,他的第二刀都会用最短的路线踏步向前直刺,对方只要闪或是挡第二刀,他就可以缠身劈打用快刀的招式取得主动连环进攻。 只要对方陷入自己以快打快的攻击无法反攻,那么余下的事情就只是找出对方的破绽击中他了。 安龙儿慢慢走到堀田正伦面前几步的位置,缓缓吸一口,然后突然踏步入身出刀向堀田正伦的头上砍去。 木刀压向堀田正伦的头顶,他果然把前脚向后拉,身形向后闪,安龙儿看到自己的木刀意料中的下降到堀田正伦的腹前,于是再进一步压低身形向着他的腹部送刀刺出。 堀田正伦的前脚后拉并没有停下,而是向后退了一大步,同时把身后的刀运上头顶,让开安龙儿从上而下劈过来的刀后,他的刀紧随其后从上而下劈向安龙儿的头顶。 安龙儿一刀刺出,对手从自己眼前退出,头顶上就响起风声,对方的刀又随着一声猛喝劈到他的背上。 他为了全力刺出这一刀俯身前探,背部已经完全露空,再想把刺出去的招式变成向上防守已经不可能,“啪”一声,安龙儿的背后受到重重的一击,加上之前背后刀伤没有复原,安龙儿痛得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堀田正伦一刀击中,凝神看着地上的安龙儿,用刀尖指着安龙儿,慢慢后退三步才收刀。 他看到安龙儿脸色苍白,想爬起来可是双手却用不上力,连忙扔下木刀跑过去扶起安龙儿坐到一旁。 宫部良藏解开安龙儿的衣服,看到他背的长长的刀伤,马上脱下身上的衣服铺在草地上,让他慢慢趴下休息。 堀田正伦跪坐在安龙儿面前,语气内疚的对安龙儿说: “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伤,我不应该向你挑战,请你原谅。” 然后深深地伏地鞠躬。安龙儿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是我想看看你们的剑术,你们的剑术真是好厉害啊。” 宫部良藏笑着说:“其实龙儿的剑术也很好,刚才堀田少主的连环斩你可以全部挡开,你的水平已经不差了……你的体能和反应很快,也很有战斗经验,只是没有跟到一个好老师。” 安龙儿听到这里,忍着背上的痛从地上爬起来,向宫部良藏跪下说: “宫部先生,我很想学你的剑术,你收我做徒弟可以吗?” 宫部良藏听到这里笑了,他搭着安龙儿的肩说: “虽然你的资质很好,可是我们四人没有多少时间在中国停留,我也教不了你什么,我想如果你每天能陪堀田少主练剑的话,你的剑术在短时间内一定有很大提高。” “啊!那太好,谢谢师父,谢谢堀田少主!”安龙儿没想到宫部良藏这么爽快,大喜过望地向宫部良藏磕了个头。 宫部良藏哈哈大笑说:“不用叫我师父了,我也想堀田少主有个朋友练剑,对他也是很好的学习,你照样叫我先生就可以了,先生不也是老师的意思?” 安龙儿很高兴地说:“是,先生……我想请教一下,刚才我有什么地方打得不好吗?是不是我的招式不如堀田少主的剑法?还是我不够快,不够力气?” 宫部良藏笑咪咪地看着堀田正伦说:“堀田少主,你能说说你的看法吗?” 堀田正伦一直跪坐在地上,他转身向宫部良藏说一声“是”,然后再转身对安龙儿说:“龙儿君在第一回合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安龙儿惊讶得忘记了背上的痛,好奇地睁大双眼等堀田正伦讲下去。 “原因是这样,我们试练的地方是斜坡,在开始之前,我走到了斜坡的高处,又抢占了背光的位置,可是你一直没有查觉,所以就算我们的武艺是一样的水平,我都会因为多了优势而战胜你。” 堀田正伦一解释,安龙儿马上恍然大悟,他想起对手出手之快速和猛烈,还有在最应该抢先机防守的时候,刺入眼中的那一束让自己看不清对手的阳光,原来都是堀田正伦运用地形和天气的结果。 宫部良藏接着说: “说的是呀,龙儿不只是输在堀田少主的刀下,还输给了整个天地,堀田少主把身边可以动用的优势都调动了,可是你只调动了你和刀……剑术不是只剑术,剑术是兵法,是人和天地融合的过程,所以日本剑术说剑禅一心就是这个道理。” “剑禅一心?”安龙儿不明就里地重复着这句话。 堀田正伦又说:“当宫部先生说试练开始的时候,龙儿君一定很期待吧,宫部先生一说完开始,龙儿君一定会出刀,我也会在那个时候出刀,这样的话我就慢了,所以我在宫部先生说了第一个字时就开始进攻,这样才让龙儿君措手不及。” 安龙儿却皱着眉头说:“这样是犯规的嘛,人家都没有说完开始。” 宫部良藏说:“龙儿,武术只有输和赢,在试练中只要不是乘人之危,不从背后偷袭,都是正式的取胜;而且在战斗中我们不能期待对手是个讲规矩的人,输了就是输了,龙儿你要学会这一点。” “是。” “还有一点你要明白,出刀的要领是先先之先……”宫部良藏说了一句安龙儿完全听不懂的话。 “什么鲜鲜鲜?” 宫部良藏说:“当两个人对战,你想出刀的时候对方也想出刀,你想斩得比对方快,你只能在自己想斩之前……” 第148节 “在自己想斩之前斩?”安龙儿明白了意思,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心态,他只知道想赢就要比对方快,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比自己快,比自己想斩的念头还要快,那是多快呀? 宫部良藏说:“对,把对手想斩的心意也斩断。” “斩心?” “对,斩心!” 安龙儿闭上眼睛回忆第一回合惊心动魄的唯一一刀,真是快呀,快得自己冒出死的念头,这就是心被斩死的感觉吧……回想起那个感觉,安龙儿的心不禁又是一下颤抖。 宫部良藏又问堀田正伦:“堀田少主,你再说一下第二回合为什么会赢龙儿?” 堀田正伦点头应了一声,然后说: “第二回合龙儿君主动进攻,第一二刀龙儿君的攻守都很严密,可是我在他在挡过第二刀后正在吸气时抢先进攻,打乱了龙儿君的节奏……人在吸气的时候是注意力最散漫的时间,我在这个时候抢攻,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招式反应和气势战胜我,何况人在吸气时连力气也会用不上; 之后的每一刀我都斩在你吸气的时间,所以你大概会有被斩得喘不过气,心跳发慌的感觉……” 安龙儿明白了那种无端端的恐惧感来自何处,那是自己身体的呼吸和节奏被打乱的恐惧,那是自己的身体突然不受自己控制的恐惧;堀田每斩出一刀,安龙儿对控制自己身体的信心就减一分,十几刀劈过之后,他已经陷入无法控制的心虚之中。 安龙儿喃喃地问:“堀田少主用的是连环斩?” 宫部良藏却说道:“不,连环斩只是你看到的招式。堀田少主在用他的心斩向你的心,这是——呼吸斩。” “用心斩向我的呼吸,在我的心最弱的时候斩下来……” 安龙儿一时无法接受理解一种与招式无关的武术,他的脑子突然充满了问题和答案,高速地思考一紧一紧地发胀,更不要说把这些心法和招式融合起来。 宫部良藏拍拍安龙儿的肩说道:“你先回去好好想一下,明天再来试练。你的速度和反应都很好,也有中国武功基础,你不一定要学习日本武术的招术,但是剑术心法也会让你原有的武功更进一步。” 安龙儿真的需要时间消化这些完全超出他想象的武术,他学堀田正伦那样对宫部良藏鞠个躬说: “是,宫部先生。” 然后和未来的学习对手堀田正伦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 〔一○六〕大风水 之后几天安龙儿都跟着堀田正伦、宫部良藏上山打柴,完成收集柴禾的劳作后,就向宫部良藏学习剑术,和堀田正伦实践刚学到的新招式。 到了晚上,他一样保持女丹的修炼,可是他已经试图去领悟剑禅一心的意义所在。 因为他长期处在练功的状态,晚上人人睡觉的时候,正是他开始行功的时间,当他行功完毕,天还没有亮他就会在灯下看风水经典。 今天晚上一切如常,下半夜安龙儿看书的时候,他听到大花背在绿娇娇的房间里吠了几声,然后听到绿娇娇拍它的狗头,之后就听到门外有人推门走路。他看看杰克,睡得象头死猪,别说狗吠,就算打雷他也不会醒。他走出门外,看到安清源和堀田正睦在门廊外正准备外出。 安清源看到安龙儿,马上把手指竖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他走到安龙儿身边小声问: “你还不睡?” “我在看书。” “上山顶喝酒,去不去?” 安龙儿看书也有些闷了,一听到半夜上山玩当然开心;更让他意外的是,一身大哥气度的安清源,也会有偷偷出寺喝酒的调皮行径,这种反差真正让安龙儿不能拒绝。 他点点头,回房间放好书吹熄灯,和安清源,堀田正睦一起翻墙出了净居寺。 三人在深秋的山林中快速地飞奔上山,扯动月色下的树影。山风吹过,满山都是树木摇动发出的低沉涛声。 也许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熟路,也可能是隐藏着惊人的功夫,安清源一直领先在前,安龙儿紧跟其后,堀田正睦在最后努力地跟上步伐。 安清源和堀正田的手里分别提着藤篮子,可是安清源明显更为轻松,他不单止快,他的脚步还很轻,有些山沟石隙,安龙儿看到他是提篮纵身跃过,回头看看堀田正睦可就没有这般潇洒了,只能连冲带爬地翻越过去。 不多时三人已经到了青原山顶,大家放下手上的篮子,都卷起衣袖静静地看着正在向西方下沉的月亮。快到十五时节,月亮一天比一天圆,就算是西斜也是光洁透亮。 月光下是吉安府的千家万户,宽阔的赣江从吉安府面前缓缓流过,在赣江中间是著名的孤岛白鹭洲。青原山和赣江之间,是大片的田野平原。 “天下……多迷人的天下……”堀田正睦由衷地赞叹着。 安清源的眼睛看下面,双手背在身后问堀田正睦:“日本有这么美的风景吗?” 堀田正睦微微点头,小声说:“有,日本的风景,和江西的风景很象,山是山,水是水……” “想家了吧?” “想啊,真想喝一碗面豉酱汤……” “哈哈哈哈……”安清源朗声大笑说:“今天清源准备了江西名酒,给堀田兄一解思乡之苦……看,李渡高梁。” 安清源一边说一边打开酒坛子,安龙儿马上闻到一股刺鼻的酒香味。堀田正睦却说:“酒味暴烈而香醇,不喝后悔,喝了也后悔啊……” 安清源给大家分杯子,然后问道:“喝了也后悔作何解释呢?” “一喝就醉,一喝就醉……” 安龙儿从来不喝酒,安清源也强给他倒了一杯,然后和大家一碰杯说: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三人一饮而尽,除了安清源,其他两个都马上咳嗽起来。 堀田正睦呼一口气说:“中国的酒真是烈啊,喝一口老婆孩子都忘了……” 安清源往篮子里放下酒杯,打开另一个篮子,拿出一个有盖的大盘子,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是热腾腾的萝卜,用冬菇杂菜焖得很软很香,他说: “龙儿,这下酒的萝卜可是我们种的,你得尝尝。” 说完每人发了一把长竹签,大家就挑着焖萝卜块下起酒来。 第149节 安龙儿觉得安清源的随和不亚于绿娇娇,他还给人一种成熟稳定和安全感,在安清源身边,有种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信心。 当安清源问安龙儿怎样到了绿娇娇的家,安龙儿一五一十地说起在广州的情况。 安清源又问安龙儿有没有学风水,安龙儿告诉他绿娇娇给过他一垛书让他自己看,后来自己看到不懂的地方就问绿娇娇。 说到风水,安清源转过头问堀田正睦: “堀田兄,日本有风水吗?” 堀田正睦已经喝出三分酒劲,说话也开始大声: “有啊,日本风水一点都不简单,当年大权现……嗯,就是德川家康,在建设江户的时候,就是按大风水的布局,江户城两百年间从小城市发展成大城市,气势恢弘无比壮观……” 安清源笑着说:“那你是会看风水罗?” “我哪里会,不过我的阴阳师丹羽如云却是会风水之术。” 安清源哈哈一笑说: “你不会啊?在我们中国小孩子都会,哈哈……龙儿,你来看看吉安府的风水。” 于是三人站在山顶上向下看去,安龙儿指着赣江说: “吉安府紧贴赣江,面前缺少明堂,赣江又对吉安形成了反弓水的流势,所以我断吉安府只会随时势兴盛一时,不能连续兴旺一百八十年以上。” 堀田正睦一口喝下一杯酒,大声说:“什么是反弓水,反弓水就一定不好吗?” 安清源拍拍他的肩说:“堀田兄,中国小孩说话你都听不懂,你可要谦虚学习……你看下面的赣江是不是象一把巨大的弓放在大地上,赣江绕着青原山流过,我们站的地方就在弓里面,如果我们在这里搭上一支千丈长箭向西射去,就可以射到不列颠…… 吉安府就不同了,吉安府位于巨弓之外,就好象被巨弓瞄准一般,这种地形在风水里称为反弓水,是大凶之地啊。” 堀田正睦一瞪眼睛说:“一派胡言,怎么能因为弓能射箭,就说象弓的河流造成凶地呢?你骗我,哈哈哈,你骗我……” “哼哼……”安清源冷笑一声,又把双手背在身后,转身问堀田正睦: “堀田兄打仗吗?” “打过。” “如果由你来攻克江西,你会占据吉安府吗?” “当然会。” “为什么呢?” 说到打仗,堀田正睦态度严肃: “吉安府卡住赣江水道,是南北咽喉重地,附近的地形有平原,有高山,进可攻退可守,据则胜,失则败。只要先占据吉安府,北驱豫章,南扼岭南,得吉安则得江西…… 我想不只是我,任何将领一看到吉安的地形,都会有攻克占据的战略。” 安清源也正色说道: “你远渡而来尚且可以一眼看出这里是兵家重地,何况在这里打了几千年仗的中国人? 江西战事一起,必然先打吉安府,吉安府每朝必受兵灾,每战必血流成河,几千年来有一半的时间兵荒马乱,被你们这些将领看上的阵地,会是老百姓生活的好地方吗?” “你这是强辞夺理,穿凿附会,你不是在讲风水!”堀田正睦喝多两杯,很不客气和安清源争辩起来。 安清源也说到兴头上,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好,我就和你说风水,吉安府位于赣江河道弯位的外圈,地面就会受到河水千万年的日夜冲刷,当青原山下的土地越来越多的时候,吉安府的土地就会越来越少,地理越来越不稳定。 吉安府脚下是土地的话就会流失,不会流失的只有没有生气的石头荒地,试问如何建宅安居?地气不稳则人心不稳,只反弓水一点就足以令吉安无日安宁……” 堀田正睦叹服得无话可说,安龙儿从来没有听绿娇娇这样大气磅礴地给他讲解过风水,只感到风水之高深不是看几本书可以领悟,也对安清源这个老大哥佩服得五体投地。 安清源说完后深深地皱着眉头看向山下,低沉地问安龙儿: “龙儿,如果吉安府让你重建,你会怎么建?” 安龙儿说:“风水上说山管人丁水管财,我会把吉安府建在青原山下,一来可以让赣江环绕吉安府形成玉带绕腰的大吉之地,二得又可以得到青原山做大靠山,得山得水自然兴旺发达。” 安清源沉呤了一下说: “对是对,可是青原山下明堂有限,区区数百顷田地可以有多大的发展呢?如果有一天吉安府建到青原山下,对岸也可以成为大明堂,赣江绕明堂掠过,一道天堑大桥飞架东西两岸,接通龙穴和明堂的地气,那才是吉安府真正兴旺太平的一天啊。” 安龙儿看着山下宽阔的赣江傻了眼,那要多大的一条桥啊? “龙儿你看这里会打仗吗?”安清源今天晚上好象是专门来给安龙儿考试,不停地问他问题。 安龙儿说:“我没有进过吉安府,不知道府衙的风水情况,可是以吉安府目前的大概坐向是坐西向东,前迎反弓水煞气,就应该以东方论凶事,现在是九紫右弼运,东方犯交剑煞,吉安府就在九运之期,十年之内就会有兵灾。” 安清源说: “准是准了,可是不够细。吉安府的煞气在东方没错,可是煞气的源头却是在北方赣江来水的方向,那里是坎卦宫子水方向;九运为南方火运,北方属水为三煞对冲大凶之地,而且九运之中五黄大耗凶星飞临北方,吉安府却是在北方来水,地形上无遮无挡,煞水撞城而至,我断吉安府六年之后必有战乱,应事于壬子之年……” 堀田数了一下手指说:“六年后就是下一个鼠年了。” 安龙儿喝过三杯李渡高梁酒全身发烫,在明月之下和安清源俯瞰风水,雄浑激昂地纵论天下,安龙儿也禁不住热血沸腾。 安清源一手搭着安龙儿的肩说: “龙儿你看山下,六年之后,这里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男盗女娼,百姓交子相食,这种情形谁都不愿意看到啊……” 安龙儿也不想天下变成这样,自己的父母死于战乱,使他发自内心的讨厌打仗,可是就是算出来要打仗了,自己又可以怎么办呢?在大势之下,一个小孩可以有口饭吃,活下来就不错了,他说道: “真是要打仗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 第150节 安清源深深地吸一口气,正面对着安龙儿说: “今天在这个山顶上的人,都可以为天下太平出一分力,龙儿你一样可以……你这么年轻就已经能文能武,你不行谁行呢? 你想过以后你要做什么吗?” 安龙儿头脑发热发昏,莫过他从来没有想过以后,就是现在让他想,他也想不出来,他现在只知道跟着绿娇娇是他最大的快乐,在绿娇娇身边,他才有真实的幸福感。 他喃喃地答道:“以后……我没有想过以后……” “你可以永远跟着绿娇娇吗?” “我不知道……” “你没有想过走自己的路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 “绿娇娇的年纪比你大六七年,她很快要嫁,要成家立室生孩子,你也跟着她吗?” 安龙儿头开始痛起来,他双手用力地搓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楚一点。 安清源后退几步,“噌”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剑,手顺势扬起,剑尖微微颤抖指向天空。 一个踉跄象是喝醉酒的姿态向侧面摔下去,安龙儿和堀田正睦都惊叫一声“小心”,就想过去扶他。 安清源却在空中一个翻身,长剑诡异地从身下刺出,之后马上醉步连环,剑光四现,舞出一路飘逸灵动的八仙剑。 安龙儿认得这功夫,连忙把堀田正睦拉开,一齐好好地欣赏难得一见的醉剑。 安清源在剑光流动中抑扬顿挫地念道: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正当安龙儿看得如痴如醉,安清源一个滑步出剑刺到安龙儿的喉咙前,猛喝道: “天下大乱之时,大丈夫不建功立业安天下,更待何时!” 〔一○七〕离间 安龙儿面红耳热地看着面前的剑尖,然后看到安清源凌厉地收剑入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有想过的少年,该如何去想什么天下大事,建功立业呢? 在他父母双亡之后,到了卖艺师傅蔡标的家里,最重要的就是听话和勤快;转卖到绿娇娇手上,他要做的还是听话和勤快,他几乎认为听话和勤快就是生活,只要这样就可以唯持自己正常地活下去。 现在安清源突然对他说这些大道理,他不是不心动,而是太遥远了,根本无法捉摸,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安清源。 安清源仰头看着西方天空的明月,自言自语地沉吟着: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你知道是谁写的诗吗?” 安龙儿从小就读过这首诗,他回答说:“抗击元军的大英雄文天祥。” “你知道他是哪里的人?” “不知道……” 安清源剑指向山下一伸:“文天祥是吉安府人士,山下……就是大宋右相文天祥的家乡……” 安清源的话让安龙儿心头一热,原来脚下这片土地就是英雄的故乡,安清源的一身名士风范怕且也和这片土地分不开。 安清源转过头看着安龙儿的眼睛说: “自古英雄出少年,早立大志方使此生无憾。现在国家内忧外患,朝廷正是重视人才之际,热血志士为国效力刻不容缓……” 安龙儿看到安清源的眼神信任而坚定,他试探地问道: “我可以做些什么吗?” 安清源说:“洋鬼子早已经打破国门,如果不开关通夷,大胆进行洋务变法,大清江山如残月西下没在旦夕;国内叛贼聚众,在国难当头之时,却在朝廷不及之处涂碳生灵牟取私利,百姓怎么可能安居乐业,再这样下去,天下只会成为人间地狱……” 安龙儿不懂太多因果关系,可是说到人间地狱,他却深有体会。 多年前的广州城,在被英军攻陷时成为一片血肉战场,那情景对安龙儿来说历历在目,刀光一过,枪声一响,就是一个生命的消失,一个家庭的破碎。 他的眼神渐渐透出冷若冰霜的恨意和杀气,呼吸比刚才更沉重。 安清源又说道:“现在朝廷内平匪患外攘夷,作为可卜算出未来天下大势的玄学家,破敌于未发之时……才是保家卫国的上策。 天下太平才能中兴我天朝国威,才可以让四夷重新臣服于天朝脚下,那一天的龙儿,也该象堀田先生那样,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裂土封候的大英雄了。” 安龙儿对安清源点点头说:“安大哥,你教龙儿该怎么做……” 听到大花背的几声吠叫,绿娇娇在床上睁开眼睛,她在大花背的头上拍了两下,声音迷糊地把它骂停,然后凝神听着门外的声音。 第151节 她听到安龙儿出了门,和安清源小说了几句,随后几个人离开了僧舍前的走廊,于是她一个翻身下床。 在身上佩戴好左轮枪和袖里刀,对大花背“嘘”了一声,让它乖乖在房间里看家,自己悄悄潜到无味大师的禅房门前轻敲两下,然后从净居寺的侧山墙翻墙出去。 她出了净居寺就向青原山的东面山坡奔去。今晚下半夜月亮在西面天空,东面山坡一片黑暗。 她跑到一个小路亭旁边,蹲伏在草从中。过了一会,一个高大的人影带着猎猎风声急奔而来,当人影来到路亭前,绿娇娇定睛一看,原来是孙存真背着无味大师,无味大师长得异常矮小,孙存真背着他毫不吃力。他们两个人合作一个人,身形当然大个。 无味大师穿一身劳作时的紧身僧衣,手上仍是拿着比他身长两倍的禅杖。他一下了地就密密脚跑到绿娇娇身边蹲下,朝着绿娇娇咧嘴一笑。 绿娇娇拔出一把袖里刀给无味大师,无味大师瞪着眼睛摇头摆手,示意不要这种东西。 不要就算,绿娇娇把刀收入袖中,找个小灌木丛坐在里面,看着孙存真站到相对空旷的地方。 阴阳师丹羽如云早就算出今天晚上邓尧会来给孙存真解符,绿娇娇这七天费尽心思就是想怎样见邓尧一面。现在这个法子,已经是她可以想到最好的方案。这样见面的话,应该可以和邓尧开心见诚地谈一次。 过了不久,绿娇娇的背后有人轻轻地叫她,一听就知道是邓尧的声音。 绿娇娇转过身去叫道:“幺哥……你在哪里?过来呀……” “来了……小声点……”邓尧从暗处突然出现,绿娇娇一拳就打到邓尧的胸口说: “你死呀,监视我两年现在还追杀我,上次那一枪打中的就是你,你还不认,打死你……打死你……”绿娇娇噘着嘴一拳拳地打到邓尧的胸口上。 邓尧一边闪一边说:“嘘嘘……小声点……还打……别打了……先叫孙参过来,我给他解符……” 孙存真也过来后,四个人蹲在黑暗的灌木从中凑成一堆,绿娇娇给无味大师和邓尧做了互相介绍,然后邓尧就问道: “孙参现在怎么样了?能看到东西吗?” “还等你,人家无味大师把他给治好,今天就是等你来说话的……” 邓尧对无味大师拱拱手说: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麻烦大师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上边下令要杀他,我这样也算是废了他有得交差,他反正又没八字,上边追不到他,当他死了就没事了。” 绿娇娇说:“孙存真治好就算了,我们一致认为你不算很坏,相信你有难处,不过你可要交待你们在干什么?干嘛老追我?” 邓尧一脸无奈地说:“我是公差之人,公事要办,老婆孩子要养,事办完了我要回京述职;我也不想伤人,大家把事办好就完了。娇娇我跟你说……” 邓尧说到这里看了看凑得很近的无味大师和孙存真,绿娇娇说: “都是自己人,你说吧……” “你们家的龙诀,上边是志在必得,你只要交出来朝廷会封赏;你是风水人才,现在朝廷求才若渴,你如果和我们合作好这件事,年年有俸禄发放,你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你跑什么呀?” 邓尧一说完,绿娇娇就马上说: “对呀,我为什么要跑,还不是你们那些人动粗吗?我的性格你知道,收买我就行了嘛,这么一路吓唬我我当然跑了……对了,为什么当初不这么跟我说?哼哼……哼哼……” 绿娇娇冷笑看着邓尧,邓尧说: “那全是国师的安排,你和我们家这么熟我怎么会对你动粗,要是我当国师,早就收买你了……” “谁是国师?!”绿娇娇突然发问。 邓尧愣了一下:“这我不能告诉你。你要知道,一条好路放在你面前,事情顺利完成,孙存真也可以赦免,他没犯大过错,他只是失职嘛,现在这样就当是撤职查办过一回,回头戴罪立功还可以升一级……” 孙存真说:“你不用骗我,朝廷绝不会放过我。” 邓尧开心地说:“哎,你可以听到声音了?!” 无味大师插嘴说道:“厉害吧,他已经打通了天眼和天听,他听得比你还清,呵呵呵……” 绿娇娇等大家说完废话都静下来了,冷冷地问道: “幺哥,你也是修道之人,第三戒就是戒口是心非,你老实告诉我,国师是不是我哥?” 邓尧看着绿娇娇的眼睛,紧紧闭着嘴不说话。 绿娇娇又说:“我爹是风水大师,他亲自给太爷点的龙穴名为凤凰展翅,以青原山为廉贞祖山,青龙方文笔官印高起,家中长子必定官拜三公,可是我哥却说他是翰林院的穷教书?开玩笑,再说我十年不见他一面,他一出来我家就被砸了,不是他还有谁?” 邓尧用力地摇摇头说:“唉呀我就告诉你吧,广东不愿加入朝廷的风水师全部都被问罪了,你哥一片苦心不想你误入岐途,他看我有老婆孩子,所以安排我住到你旁边照看你,要是其他的风水师早就咔嚓了……” “哦……原来是这样……”绿娇娇心里的迷团全部解开,她要做的只是看大哥安清源如何把这场戏演下去。 邓尧有点着急地说: “娇娇,快点办完事把龙诀给了你哥,我们都可以收工,搞那么多事干嘛呀?” 无味大师也笑着问绿娇娇: “对呀,搞这么多事干嘛呀?” 绿娇娇没有再说话,她站起来走出灌木丛,走到可以看到山下的坡面上,其他三人跟着站起来,事实上挤在那里说话也太逗了。 绿娇娇回头问邓尧: “幺哥,你为什么要鬼鬼祟崇来这里,而不能光明正大?” 邓尧说: “这还用问,上边下令要杀他,我现在是抗命行事,当然要偷偷来。” “幺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人,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上边下的命令和你自己的意愿不同……一个不能让官员心甘情愿做事的朝廷,还值得你卖命吗?” 邓尧一步窜上来把食指放在嘴巴上说:“嘘,你想反啦,千万不要说这种话……” 绿娇娇笑一笑,招手把三个人都叫到一堆,小声对他们说: 第152节 “我早就反了,我点出了可以推翻清廷的天子龙穴,新的天子很快就要登基,他还欠我一万两黄金……” 邓尧大惊失色,绿娇娇一手用力捉住邓尧的手腕,低沉而急速地说: “幺哥……你知不知道龙诀是什么?” “是风水书?” “你说是什么风水书?” “不知道,我是道士,我只懂一般常用的风水。” 绿娇娇的手一直紧掐着邓尧的手腕: “那是天子风水术,立天子用龙诀,斩天子用龙诀,龙诀一出天下必改朝换代血流成河百万个人头落地,你想不想我交龙诀给他!想不想!” 〔一○八〕将军披甲 邓尧被唬得一愣一愣;孙存真头戴方巾,脸上垂着一块窗帘一般的黑布,可是从动作上也可以看出他马上正视着绿娇娇,对她突然提起的天子风水术大为震惊;只有无味大师总是那个笑咪咪的神情,抬着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象完全至身事外过来看热闹的街坊大伯。 绿娇娇斜挑杏眼盯着邓尧,邓尧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是吧,有没有这样的风水呀?” 绿娇娇从他腰间拔出佩刀,在他眼前亮一亮,然后又“噌”一声插回去: “你是军人吗?你要杀人吗?你们神霄派最擅长呼风唤雨,行雷布电,本应为天下百姓带来甘露、润泽良田,你带刀干什么?那是因为你上司要你们带,因为你们根本无法用银子和官职收买到龙诀……” 然后绿娇娇放开邓尧的手,从自己腰间拔出左轮枪顶住邓尧的下巴: “三个月前我是一个弱质女流,现在我要佩枪杀人,为什么?因为有人知道从我这里买不到龙诀,他只能逼!骗!抢!不惜杀我的朋友,杀无辜的人,他就是我大哥安清源。宫里什么玄学宝典都有,为什么他却要来抢龙诀?堂堂国师为什么天天在净居寺低三下四的挖萝卜,装疯卖傻也要得到龙诀?因为只有龙诀才是真正改变天下的风水,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知道是什么吗?知道吗?” 邓尧真是被吓住了,他说: “我们做下属的也不会问上边太多事……唉,反正很难讲清楚,娇娇,朝廷始终是朝廷,不会自己搞垮自己,就算龙诀是很厉害的东西,朝廷得到了也不会用来破坏自己的江山……” 绿娇娇垂下拿枪的手冷笑道: “哼哼……你也看到芙蓉嶂的事情,你们把老百姓的祖坟刨了,把整条龙脉破坏,让整族整村的百姓受灭门之灾,就只是为了一个人可以永远当皇帝,一些人永远当清廷的奴才,你说这样的朝廷得到龙诀后会干什么?这样的朝廷会不会爱护这个江山?你想不想我为了朝廷官禄卖掉龙诀?你也有老婆孩子乡亲父老啊幺哥……” 邓尧已经无话可说,他看看众人重重地叹一口气,然后向大家拱拱手,身形向后一退遁入黑暗中。 绿娇娇激昴地演讲完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反手把枪插回腰间枪套,对无味大师和孙存真合掌一拜:“两位大师,散场了,娇娇回去睡觉。”然后转头就溜回净居寺。 孙存真背起无味大师无声无息地向青原山的最高峰飘去。 第二天一早,绿娇娇梳洗完毕走出房门,看到安清源也刚好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笑一笑,都觉得对方睡眠不足而且意味深长。 安清源走过来说: “小茹这么早啊,一会二哥上山看我们,我们一起去给爷爷扫墓好吗?” 绿娇娇顺从的点点头说:“回来这么久了,难得哥哥们都在,去扫爷爷的墓当然好了。” “啊……那好,你在厨房做事的时候准备些拜祭用的糕点和香火,我们午饭之后就上山……” 绿娇娇说:“要准备酒吗?” 安清源用手摸摸头,提了提眉毛说:“禅寺里没有酒,二哥那里有吧……呵呵……” 绿娇娇低头掩嘴笑笑说:“我都闻到酒味了。”说完转身就走到厨房去。 安清源看着走出僧舍园门的绿娇娇,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一皱。 中午二哥安清远果然带了一大箱好吃的东西上山,然后在安清源的组织下和大家去给爷爷扫墓。 安清源提议让安龙儿一起去见识一下,杰克是贪玩的人,伤好得差不多当然想出去散散心,于是大家向无味大师告了假,一起拉马离开青原山。 吉安府在青原山的西方,和青原山一江相隔;安家的祖坟在青原山东方嵩华山,从净居寺骑马前往要一个时辰的路程。 从青原山小心拉马下山,又在田野平原间飞奔一个时辰,最后登上一段陡峭山路,当到达山腰,众人回头看去,都不禁为眼前风景叹为观止。 向西回望去,脚下是山峦叠嶂,远处是青原山两个高峰,最远处隐隐见赣江如银线一般缠绕在大地上;再看向左右两边更是气势磅礴,原来两旁的山翼开阔高耸,有如凤凰振翅欲飞,全局生机勃勃,动静相宜。 大家下了马,安清源熟悉地走到一个草窝中,让大家一齐动手扫开枯草,慢慢现出一个四方盒形状的石墓。墓碑上写着“安公泾奇之墓”,小字刻着下葬时间造葬人名和坐向卦线,最侧面还刻着四个字,“凤凰展翅”。 大家清理好墓穴,除了杂草,看到微微拱起的墓顶上整整齐齐地铺排了许多手掌大的铜板。绿娇娇用手擦一擦铜板,铜板发出柔和的紫铜色,这是上好熟铜才有的色泽,没有一点生绿锈痕迹,她惊奇地说: “哎呀,怎么有这些铜板,我小时候都没发现呢?” 二哥安清远也走过来看看:“是哦,我也没有印象,这是干什么的?” 安清源正在摆放糕点祭品,他抬头看了看说:“可能是爹为了保护祖坟加上去的吧,这样可以包住里面的石棺。” 安龙儿和杰克也过来看看,安龙儿一看就说: “咦?这不是将军披甲局吗?原来真有这种风水局……” 一听到安龙儿这样说,绿娇娇和安清源都停下来看着安龙儿,又看看对方。 安龙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 绿娇娇和安清源站在原地无语对视着,气氛突然诡异。 连安龙儿都可以看得懂的将军披甲局,绿娇娇和安清源居然都没有看懂?不,只是他们两人都在说谎,而且知道对方在说谎。 将军披甲局专催武贵,配合旺山旺水,可以转文贵为武贵,独拥天下百万甲兵而权倾朝野。 绿娇娇和安清源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再装傻已经没有意思,这是一个摆明了要准备天下大战的人所做的风水手笔,这个人要么是安清源,要么就是父亲安渭秋。 第153节 绿娇娇慢慢后退几步站到杰克身边,杰克和绿娇娇相处久,对这种气氛也非常敏感,而且他早就对安清源高度怀疑,现在安龙儿无意点破将军披甲局,杰克马上意识到绿娇娇退到他身边,是希望得到他的掩护,他用拳放在嘴边干咳了一声示意准备好了。 二哥安清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反而问安龙儿: “龙儿也会风水呀,给我们说说这里的风水嘛……哈哈,听爹讲风水多了,大家听听龙儿讲应该很好玩,说说看……” 安龙儿看看安清源,又看看绿娇娇,感觉到很不对劲,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绿娇娇的眼睛还是冷冷地看着安清源的脸,嘴上却说道: “龙儿你就说说吧,你怎么看这里的风水?” “是,娇姐……”安龙儿转头看向西方的青原山方向:“墓碑上为这个穴喝象为凤凰展翅,可见是因为这里是龙脉开帐结穴时,龙虎边并不内抱,却出现左右高高展开的气势而定名。 这里的龙虎两边山形展开飞走,主子孙四散,可是形势吉秀,所以子孙们会在千里之外名成利就,功名财运都在远方。” 安清远一听很开心:“对呀,这小子有两下,我可真是到了云南才知道什么是大钱,财在远方啊,好好好!说下去……呵呵……” 安龙儿又说:“这里前面有一排低小横脉拦在面前,象在龙穴前放了一张茶几,这是龙穴的案山,代表子孙后代衣食丰隆,富贵随手可得……” 安龙儿看了看绿娇娇,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安清源,安清源却招牌式地背过手转向山外,远远地看着青原山,象在认真听安龙儿讲解风水。 安龙儿看这场面,只好继续说下去:“凤凰展翅穴以青原山为砂星,青原山的两个主峰,一个高耸成文笔星,主大利官贵;另一个圆头盘底成金钟星,主大利财运;大概就是这样让两位大哥一个当大官,一个发大财吧……” 绿娇娇看着安清源把身子转向山外,精神没有那么紧张,她看看安龙儿,眼神和看安清源的时候一样冷若冰霜: “还看到什么?只论山不论水吗?” 安龙儿从来没有见过绿娇娇这样看他,他觉得唇干舌燥,咽一口口水说: “水……水是这样的,远方的赣江盘绕在凤凰展翅的大局之外,水情温和洁净,使这个风水局气运绵长,雪心赋上说:山外山稠叠,补缺障空;就是说这里穴前案山和富贵山星可以弥补龙虎飞散的缺点,使这里依然可以成为好局。 下一句口诀是:水外水横拦,弓圆弩满。就是指前面青原山外有赣江环流可以保佑后人……” 绿娇娇打断安龙儿的话:“不是问你赣江的水,我是问你青龙方的水。” 安龙儿的额上冒出冷汗: “左方青龙水……左方……” 绿娇娇圆睁杏眼,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喝道: “你算是什么东西,还没学会看风水就先学会看脸色,说谎的人没有资格做风水师,说!” 二哥安清远怔住了,杰克也走到绿娇娇身边拍拍她的肩,她一手拨开杰克的手,安清源依然背着手看着山外。 安龙儿转身看着左方的山下说: “青龙方两河汇成三叉水口,合流注入赣江,本来是大吉之象,一来包裹了开缺口的青龙方,二来也主家里生的女孩子聪明伶俐福慧康宁,可惜汇流的两道河流一道清白,一道黑浊,玉带水汇成了裙带水,主家门生女为娼妓……” 绿娇娇一转身走到坟墓旁边,用手拍着墓上的铜板说: “龙儿你说,这是什么?” 安龙儿最不敢说的话都说了,说真话有惯性,他冲口而出: “这种镶墓法叫将军披甲,可以把风水局中的全部龙气转化为武贵之气,子孙拥军百万,纵横天下。” 绿娇娇追问道:“那一房可以得武贵?是男是女?” “将军铜甲在墓身,全部子孙都将会投军为将。” 〔一○九〕随缘 安清远看到绿娇娇辞严色厉,走到绿娇娇身旁抱抱她的肩说: “小茹,聊聊天罢了,龙儿开玩笑的,不要太认真……嗯……” 绿娇娇看到安清远出来打哈哈,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走到山坡前看着左方三叉形的河流。富水河从富田镇那一边远远流过来,水色清亮;从脚下崇华山发源的泷江九曲十八弯地从山上流下,本来正是风水中最有气势最为吉祥富贵的九曲水绕明堂,可是经过左边的夏值镇却变得黑浊不堪,一黑一白两条河在夏值镇前交汇成一股浊流进入赣江。 因为水受到污染,九曲玉带水已经变成九曲裙带水,绿娇娇心里很清楚,她的命运就从这里改变。 多年前夏值镇开始有农民做起小作坊,从染布造纸到小首饰以至做西洋镜的都有。这些作坊主大多从广州的洋作坊那里学到一些手艺,回来后就仿造生产洋玩艺。 有些原本设在吉安府的作坊,因为整天敲打吵闹或是有刺鼻的味道,都被官府赶出县城。可是他们为了货运方便,却没有离开吉安府码头太远,只在赣江对岸的青原山脚下集中起来,成了一个人数不少的作坊镇。 作坊主在这里买地建房,又招收农民打工,工作不粗重又有颇高的收入,当地农民看到自己家乡人来货往一片兴旺,初时都很高兴。可是没有多久农民们就发现出了问题,河里的死鱼越来越多,河水越来越黑,镇里的民风不如过去淳朴,离开村子到外地的村民越来越多,田地庄稼一年比一年差,大家开始怀疑是不是风水出了问题。 当年绿娇娇的父亲就为值夏镇解决过这类纷争,可是最后村民和作坊主之间还是无法控制地发生了武斗冲突。当官府前来调停,因为作坊一向赋税不少,作坊主有足够的银两贿赂官吏,于是官府在处理上按常规拖拉到底,一任一任地换官员,事情就是没有解决方案。 时间长了,离开的就是当地农民,留下的全是作坊主和工人,泷江下游完全变成黑水河。 也就是这个时候,绿娇娇被父亲用大人情送到白鹭洲书院,成为全书院唯一的女学生。 绿娇娇从小就知道父亲布下的风水局决非等闲,一直带着梦想快乐地生活。可是泷江色变根本不为人力所控制,更令绿娇娇想不到的是,当玉带水变成裙带水,对自己的影响是如此之大。 这不是一个风水局的五行破解问题,而是整个大风水环境的破坏,逃无可逃救无可救。选一个风水吉地需要技术也需要运气,重新选地迁葬先人谈何容易,所以他们的父亲在看过全局风水的破坏程度,确定只涉及到幼女安清茹之后,为保证两个儿子大富大贵,决定唯持原局,对不利女儿的风水死症只好搁置。 她的大哥二哥都知道她在白鹭洲书院发生的风化丑闻,所以这次再见面,大家都回避不谈那个时候的事,以免触到绿娇娇的痛处。看到她居然主动提起,她的两个哥哥完全理解绿娇娇心里的无奈的悲愤。 绿娇娇出神地看着发黑的泷江,安清源转身到坟墓前上香磕拜。二哥安清远安慰了绿娇娇几句,也到坟前上香去,只留下绿娇娇站在山坡。 绿娇娇转身看着两个哥哥磕拜的背影,也看着坟墓上的铜甲,她估定将军披甲局不是安清源的作手,如果是他做的,他又怎么会主动提议上来扫墓呢?更不会把铜甲披在整个坟墓上让一家子女全部投军从戎,这一定是父亲的安排。 绿娇娇恨自己的父亲,可是依然在想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安排?现在父亲又在哪里? 其实无论想不想,答案就放在面前,那就是无味大师。 无味大师说了,他们什么都不用问,三十天后,他会告诉大家。那么现在等待就是唯一可以做的事。 绿娇娇在等,安清源也在等。 第154节 大家沉默地下了山,回到净居寺后不再有说有笑。双方心照不宣之下都非常明白,一切装模作样已经没有必要。无味大师不时走过来看看他们,绿娇娇和安清源之间的冷漠他看在眼里,可是他仍是那一付笑咪咪的样子,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孙存真也没有再出现在大殿以外的地方,无味大师说他在修道,快要皈依佛祖了。 安龙儿天天跟着宫部良藏上山砍柴学剑法;绿娇娇和杰克每天都吃饱睡好,锻炼体能和苦练武功;安清源和过去一样每天和堀田正睦一起到菜田里劳作,经常小声地说话。 过于平静的净居寺里弥漫着一股大战在即的气氛。 无味大师从安家兄妹进来的第一天起,就每天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原来无味大师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三年。 他和安渭秋十年前已经是好朋友,三年前安渭秋来到净居寺留下一张纸,纸上写了三个字。安渭秋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来找你,你就等到我的三个孩子都来齐了,在他们之中选一个你最喜欢的交给他。 无味大师问过安渭秋这是什么意思,安渭秋笑而不答;无味大师又问他喜欢的孩子应该具备什么条件,安渭秋说依你个人喜欢就好。 果然被无味大师等到这一天,安渭秋的三个孩子一起来到净居寺。他见过绿娇娇,喜欢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女孩,因为他自己也是鬼灵精怪的性格。可是无味大师没有见过安清源和安清远,如果不好好观察一段时间,怎么会知道哪一个孩子更可爱呢?于是他把大家都留下来住三十天。 从绿娇娇偷偷和他合计到后山见邓尧那一天起,无味大师知道了龙诀的始末,也知道了安渭秋留给他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龙诀如此重要,让他庆幸自己没有轻率交出安渭秋的留言。 多天的观察中,他看到大哥安清源醉心国事,心怀天下,可是为人谋略过于老到,以至时常好事多为;二哥安清远胆大妄为,贪财仗义,心思不可谓不细,只是目光略嫌短浅,只怕什么到了他手上也会成为求财的本钱;小女儿绿娇娇心地纯洁,说她贪财不如说她贪玩,她是个玩心过重的人,好奇冒险的性格让无味大师觉得她总有一天吃亏在这上面。可是这种人正是活得最有滋有味的人,加上绿娇娇尽管无心国事,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有着执着而柔软的心,这最让无味大师喜欢。 无味大师是安渭秋的知心朋友,当然知道安渭秋的想法,他留下的信息太重要,而每一个孩子在自己眼里都是最好的,自己又怎么决定该交给哪一个孩子呢?这种情况下,最好莫过于由自己信得过的局外人来选择。 无味大师明白,安渭秋让他代表天下人去选,而无味大师却只能代表自己。 无味大师心里暗笑,老安啊,你知道我一向和死人开玩笑,现在你不在场却把选人的责任扔到我身上,我只会按自己的喜好去选了,别指望我代天下人办大事。 我是大和尚,就喜欢有禅意的孩子。 到了第二十八天,无味大师叫绿娇娇到他的禅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从书里抽出一张纸,对绿娇娇说: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字,他说如果你们几兄妹来到这里,让我选一个喜欢的孩子交给他。我看你最好玩,就选你吧。” 绿娇娇接过那张纸一打开,看到父亲亲笔写的三个字——天师府。她一言不发地走到香灯前点火烧纸,然后凝重地向无味大师合掌一拜,就退出房门。 无味大师看着绿娇娇的背影,突然哈哈大笑说:“果然没有选错人,有禅意,哈哈哈哈!” 绿娇娇出去后照旧到厨房做事,找个机会和杰克说,叫上安龙儿中午收拾行李,不要再到处去,随时准备出发。 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们三人瞅个空悄悄走到马房,杰克解开自己那两匹马,绿娇娇却把大哥安清源的马牵出来骑上。三匹高头大马从净居寺的后门悄悄下山,一溜烟向着龙虎山飞奔而去。 〔一一○〕舍近求远 无味大师和孙存真站在净居寺大雄宝殿的殿顶上,满山黄叶萧索,下山的小路上扬起一股轻尘,三匹快马无声无息地从他们的视线消失。 无味大师看看身边的孙存真,他的脸一直看向小路的尽头。他对说存真说: “你已经打开了天眼和天听,离佛境只有一步之遥,不走下去可惜啊。我想留你在这里参悟佛法,不过我知道你不会留……” 孙存真转过脸对着无味大师,他穿一身紧袖黑僧衣,头上的方巾上垂着一块黑幕,要想有礼貌地对人说话,就要用脸对着那个人。 “大师,人为什么要参禅念佛?” 无味大师这些年来回答过无数这种问题,早就有官方答案,他微笑着说: “离苦得乐。” 孙存真说:“我不觉得苦。” “如果要你留下来呢?” “苦。” 无味大师笑着摇摇头说:“你这是痴……当你觉得苦的时候,就回来吧。” 孙存真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大疑问,他单膝跪在无味大师面前: “敢问大师……” “唉……”无味大师知道他想问什么,他一手按住孙存真的头顶说: “天地一心,生死一如……去吧……” 孙存真磕谢过无味大师,翻身跳下大雄宝殿,也拉出马从净居寺后门离开青原山。 无味大师回到自己的禅房,就看到安清源脸色阴沉,急匆匆地走进来,他向无味大师合掌行了个礼开口就问: “大师,小茹已经离开这里了?” 无味大师笑着点一点头说:“是呀。” 安清源象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无味大师: “请问我父亲留下什么在你这里了?你交了什么给小茹?” 无味大师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老安会留下东西在我这里呢?你不是应该问我知不知道你父亲在哪里吗?” 安清源气得仰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味大师,事关国家兴亡,请不要和清源开玩笑,你已经把我们拖在这里一个月,你无论如何要给我一个交待。” 无味大师说:“你父亲三年前来过,他说知道天下不太平了,为了保证自己的身后事,留给我一张纸,让我在你们三兄妹中选一个我喜欢的交给他,呵呵……我已经交给小茹了。” “纸上写什么?” 无味大师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松地说:“我能活着等到这一天,看到你们一齐来到净居寺,总算没有让自己带着一个迷团死掉,真安慰呀。” 安清源听出来,这是无味大师告诉他,自己随时准备赴死,想让他说出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的手背在身后,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无味大师又问道:“老安还活着吗?” 安清源恨恨地看了无味大师一眼,拂袖转身而去,无味大师却叫住他,往他手里放了两饼普洱茶:“清源,你自己留一份,另一份替我交给老安,这是上好陈年普洱,不要浪费了。”说完轻轻地拍了拍安清源的手背。 安清源一肚子火发不出来,拿着两个茶饼走出净居寺门,穆灵穆拓已经牵着马在门前等他。他一见穆灵穆拓便发问:“他们发现绿娇娇走了没有?” 第155节 “发现了,已经跟上。” “这次不能远远吊着,一追上马上活捉绿娇娇,杰克、安龙儿、孙存真三人一经发现,就地处决。你们马上从绿营调三十个马兵,两个时辰后在青原码头会合出发,等我下山看过他们那边的情报再具体布置,去吧。” 然后安清源再回到净居寺的僧舍,走入堀田正睦的房间。 绿娇娇、杰克和安龙儿悄悄下了青原山,就沿着赣江北上。 绿娇娇已经换上一身男装短打衣服,头上包着头巾。三人的马上都挂着两箱早就准备好的食物用品,安龙儿的马背上有两个大筐,一边是餐具和干粮面粉大米,另一个筐里坐着大花背,它一直把头伸出筐外好奇地看风景。 在绿娇娇的带领下,他们把马赶得飞快,一跑就是几个时辰,直跑到马匹浑身汗水,才在山间的泉水旁边停下饮马小歇。 安龙儿把干粮拿出来分给大家,绿娇娇才有空给他们讲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自从安渭秋的两个儿子离开家之后,绿娇娇的母亲也因病去世。他很少独自在家,总喜欢带着小绿娇娇到处去游玩,登山证穴,直把小绿娇娇当成掌上明珠,成天讲风水故事逗她开心。 待到绿娇娇长大一点,安渭秋就开始教她学习风水,还教她修习女丹功法。绿娇娇天资聪颖,很快就把杨公风水把玩熟捻,还学得一身正宗的天师道法。 后来安渭秋找个一家团聚的机会,说出家藏龙诀的秘密,绿娇娇就开始想办法看一看龙诀风水是什么。这是一个风水师正常的好奇,在风水学中,一山还有一山高,学习风水就无穷无尽的印证和探索。 她天天磨老爹安渭秋要看龙诀,安渭秋看到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一个小女孩子就算知道一些龙诀风水,也不会搞出大问题,于是他从书房里翻出两本手抄本给绿娇娇看着玩。一本是专门寻找天子龙脉的《寻龙诀》,一本是为控制天子龙脉之气的《御龙诀》。 他认真地告诫过绿娇娇,让她看前两本龙诀,只是让她知道天外有天,她绝不能说出有天子龙诀,也不能说出自己看过或者会用,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最后,安渭秋还要绿娇娇背下一句口诀,说按口诀就可以找到最后一本《斩龙诀》。 口诀只有一句话,绿娇娇一看就可以记住,之后她就时常研究口诀中的含义,把家里家外,以至爷爷的祖坟四周都翻了无数遍,就差没有挖出爷爷的棺材出来看看,可是从来找不到《斩龙诀》。找了几年后她慢慢死心了,因为长大后知道自己始终是女孩,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是传也轮不到自己,都只因父亲太宠爱自己,才有机缘看过头两本,自己实在不应该再奢求什么。 现在无味大师给她看到天师府这三个字,她马上明白父亲要她背下的口诀没有错,只是地方错了。只要让她到了天师府,她就可以按口诀找出藏着《斩龙诀》的地方。 安龙儿好奇地问道:“天师府在什么地方?距离这里远吗?” 绿娇娇一边吃饼喝水一边说:“天师府在江西龙虎山,距离这里很远,我也没有去过……” 杰克说道:“我们可以在路上问问人怎么去,你一下山就往北跑,是乱跑的吧?” “不是乱跑,我看过江西地形图,我们家以前什么图都有……”绿娇娇咽一口大饼说:“龙虎山是天师道的发源地,那里住着承传了将近二千年的历代天师。” 杰克惊讶地说:“喔!二千年的家族,我也可以去看看了!” 绿娇娇说:“从这里出发有两条路,一条是远路,虽然比较顺利,可是路上关卡也多,我估计要走十五天;另一条是近路,全是山路,当然基本上没有官兵关卡了,大概要走十天,你们说要走哪一条?” 安龙儿说:“这要看你赶不赶时间了?” “很赶!”绿娇娇说:“现在大哥必定知道我得到了一些找到《斩龙诀》的线索,突然偷偷离开只能有一个原因……” 安龙儿接口说:“就是要甩掉他们。” “不,我的八字他们知道,我永远也甩不掉他们,我只能和他们比快,先一步得到《斩龙诀》,所以他们会极快速地追杀你们,再把我活捉……” 安龙儿听绿娇娇这样说,于是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我们赶时间的话,当然是走关卡少的近路了,反正也甩不掉他们,不如减少前面的阻拦。” 杰克却说道:“我不这么看,如果我们进了山,就很难快马跑动,他们只要和我们比体力,我们就会被追上。可是如果是走远路,我们一来可以快马飞跑,二来可以在危险时混入市镇和人群,在路上也容易得到补给,反而没有那么危险。” 安龙儿听了也觉得很道理,不禁频频点头。 绿娇娇说:“对,我也是这样想,行军之道宁远勿险,在顺利的大路上走多几步,反而可以更快更安全地到达。” 安龙儿说道:“我还是担心大路上关卡太多,我们在吉安府码头就被官兵查过一次,差点出事了……” “嗯……”绿娇娇从鼻子里喷了一气,一手托着腮帮想法子。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绿娇娇和杰克“啪”一声拔枪上膛闪到树后。 安龙儿却向马上的人扬起手来,大家看到马上的人一身黑衣,马背上架着长棍,正是孙存真从后赶到。 安龙儿首先跑上去,高兴地说:“我还以为你留在净居寺了,你怎么可以找到我们?” 绿娇娇也跑到孙存真身边笑着问他:“你还用阎王吊魂咒跟着我吧,那针不是被我没收了吗?” 孙存真翻身下马就说:“快收拾东西,他们在后面追来了。” 说完和大家一起把行李架到马上,绿娇娇还在问他:“你还没有说呢,是不是用吊魂针了?” 孙存真停下来,用脸上的黑布对着绿娇娇说:“我是用第六识看和听,和你们不同……” 杰克也跑过来好奇地问:“你可以不用眼睛和耳朵,就看到听到了?用第六识看东西是怎么样的?是不是看得很远?” 绿娇娇一手推开杰克:“收拾东西走啦,以后慢慢再问吧……哎小孙,是不是真是可以看很远?”绿娇娇还是好奇得不行,孙存真却没空理睬她,只顾着架行李。 他们很快就整理好行装,上马准备赶路,绿娇娇却突然尖叫起来: “我有办法啦!我们可以通过任何关卡,耶!” 三个男人回头看着绿娇娇,一脸莫名其妙。 〔一一一〕软禁 绿娇娇看看他们几个,自己已经先笑得几乎翻下马,笑够了她下令:马上到前面最近的镇上买一架大马车,出发! 日落时分,满天落霞的映照下,他们来到一个繁华的小镇,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里已经是距离吉安两百里外的金川镇,看来一条好走的远路的确是更有效率。 绿娇娇和大家说,现在身后追兵不再象过去那么仁慈,这一路上想吃好住好是不可能的,只能买些好东西躲到山间的小村里借宿。 他们四人在净居寺吃了一个月无味大师的斋饭,嘴里淡出小鸟,到了这里一见到市场马上展开血拼式的抢购,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的行装已经变成了四匹马拉着一架中国式的大马车,马车上塞了可以吃几天的酒肉和一批新衣服,然后在夜幕下赶车离开金川镇,躲到十几里外的一个小村借宿。 在纹银开路之下,很快就住进一家宽敞而不显眼的农家,四个人分头做饭洗澡整理好自己,终于可以坐下来吃一顿有肉的饭。 大家一直看着孙存真,想知道他的脸上遮着一块门帘怎么吃饭。没想到他吃饭倒是很斯文,完全以一个道士的礼仪整齐地摆放好碗筷,一点点地把饭菜往黑帘子里面夹,没见多少动作就吃完一碗饭,大家还是没看到他怎么吃。 第156节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坐在油灯下吃房东送的盐水花生。绿娇娇叫孙存真去准备一下,孙存真就把刚才在金川镇买的油彩,女人化妆的白粉和胭脂,以及白色的面泥摆了一桌子。 绿娇娇说:“我们四个人里,有大高个的洋人,有脸上带门帘的小个子,黄头发的小孩,还有一个美女……” 大家一阵哄笑,绿娇娇继续说:“这四个人很怪,走在路上显眼得很,更不要说想过关卡了,所以我决定象孙存真过去跟踪我们一样,易容赶路。我们四个人刚好可以组成一个家庭,杰克当爸爸,一会你把头发剃了,戴上我给你买的瓜皮帽,不然你那些金毛一看就知道是洋鬼子……对了,再加上一付茶晶墨镜,这可是贵东西,你戴完要还给我……” 绿娇娇一边说一边把墨镜往杰克的鼻子上架:“这样可以遮住你那双褐色的眼睛,让鼻子看起来没那么高;龙儿的头发也太显眼,一头黄毛一看就知道是你,你也把头剃了,戴上瓜皮帽当他儿子,两父子一起剃光头。” 安龙儿点头说好,反正绿娇娇安排的事他都没问题。 “孙存真继续扮女人,因为他扮得象,他当杰克的老婆,就是我的妈……”绿娇娇没有说完,笑声就爆发出来。 绿娇娇往每人身上扔了不少花生壳之后大家静下来,杰克说: “我可以扮爸爸,可是能不能娇娇扮我老婆,孙存真和龙儿扮儿子……” “我才不扮你老婆呢……”绿娇娇马上回应:“按我的安排只要小孙做一付假脸,杰克的脸上加点油彩,变成中国人脸色就行了;如果我扮他们的妈,一来我身材这么矮,别人会怀疑这两儿子是不是我生的,二来我脸上要整很多粉来化妆,最后还要装成一个老太婆,唔……” 绿娇娇做出一个很不情愿,要哭出来的表情,杰克马上走过去衷心地安慰她:“喔小南瓜,不化妆了,你就当我女儿吧……”说着就张开手去抱绿娇娇,被绿娇娇坐在椅子上一脚踢开。 安龙儿却说道:“其实杰克说得有道理,我是广府人,讲一口广府口音,到现在都只能勉强听懂江西话;杰克过去只在广州口岸做生意,会说的中国话其实也是广府白话,这一点最容易露马脚;如果杰克和孙存真当爸爸妈妈,官差一问起问题,他们的对答不如娇姐来得安全,这时如果娇姐以女儿的身份上前和官差讲道理和讲条件,一看就知道太老辣而不合常理。 如果娇姐当妈妈,虽说是易容时脸上辛苦一些,可是过关时就可以大模大样地和官差对答了……”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称是,绿娇娇只好说:“好吧,那你们俩当我儿子,自己给自己起名字啊,别到时叫错人名了……小孙给我做个方脸形的恶阿婆面具,要是过卡时谁找我麻烦我就一枪放倒他,叭叭!”绿娇娇蹲马步拔枪作势开火。 安清源带着堀田正睦等四个日本人离开青原山,到青原码头和穆灵穆拓带领的马队会合,当他了解到绿娇娇一行是向北方前进,先安排穆灵带着人马追上紧咬住绿娇娇的邓尧等人,自己和穆拓两个人向北去到距离吉安府五十里的文峰镇停下。 他们进了文峰镇,左绕右转进入街道的深处,走进一座高门大宅。 这座大宅从外面看去,除了墙高门厚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一开门走进去,绕过照壁就可以看到只是在前堂就有七八个带刀的卫兵守着,他们一见安清源马上单膝跪下行礼,一个什长迎上来很快地行过礼后,就向安清源汇报: “安老爷平日卯时起床,巳时用膳,午后小睡,酉时只吃些茶点干果,身体健康,一直没有疾病,每个月安排戏子来给安老爷唱一次戏;近日天气干燥安老爷有点干咳,已经着厨房做咸橘子水给安老爷化痰……” 安清源一边走进内堂一边拍拍什长的肩说:“辛苦你了胡什长,安老爷心情怎么样?” “安老爷和在下有说笑,自己在房内会看书,也会打打太极拳……” “那就好,行了你忙去吧,我自己进去。”安清源打发了胡什长,自己和穆拓直入内堂。 内堂门着有四个卫兵带刀守着,安清源进去后他们马上重新关上门。从内堂再往里走是一个中空的小院子,里面有左中右五个房间,左右靠门的两间房住着卫兵,一见安清源进来马上行礼请安,安清源问了一下安老爷在哪里,卫兵说在书房,安清源走到其中一个房间前敲敲门说:“父亲大人,清源来请安了。” 一把明朗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进来吧。” 安清源让穆拓在门外等,自己走进书房反手关门,在一个高大健硕的老人面前跪下请安: “清源不孝,现在才回来看望父亲大人。” 面前的老人就是绿娇娇到处寻找的父亲,神秘失踪的安渭秋,他看着安清源说: “好了,不要搞这些门面功夫了,你出去都干什么了?” 安清源从怀里拿出一个穿着绿色旗袍的布娃娃交给安渭秋: “父亲,我找到小茹了。” 安渭秋一把拿过布娃娃小心地翻看了一会,眼眶刹那间湿润起来: “你找到小茹啦?她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话还没有说完,泪水已经渗出。 安清源扶安渭秋到椅子坐下,对他说: “我在广州找到小茹,她过得不是很好,还改了个新名字叫绿娇娇,我花了大力气才带她出来……她的八字你也知道,一身滚浪桃花,加上爷爷的墓地的风水被破坏,她要嫁人也不容易,所以……” 安清源的话说得含糊,让安渭秋直以为绿娇娇在广州做妓女谋生,是安清源把她救出来,一时间老泪纵横。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开口问道: “小茹的命苦,我没有带好她……你告诉我,你把她怎么样了?” 安清源也坐到安渭秋身边,和声对他说: “父亲,你是我爹,她是我妹妹,我能把她怎么样?可是天下局势越来越紧,现在我如何处理小茹,决定权已经不在我手上,而在你手上了……虽说她是我妹妹,毕竟还是庶出,庶出的女儿在一般人家怕也是嫁掉就会被忘记的角色……” 安渭秋举起手在自己面前,手在激烈地抖动着,他的手指在缓慢地掐算着,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安清源: “清源你骗我,这是雷水解卦,水木相生得令,小茹活得好好的,正向北方走动当中,她不在你手里。” “父亲,我没有骗你,你也没有算错,这个解卦正是押解的意思,小茹的八字命寒缺火,虽然现在是冬天卦身得令,可是她的八字却是最寒苦的季节;我没有关起她,我安排了很多兵马把她送上京城,所以她正在北上……” “你……你……”安渭秋气得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愤力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能不能给我见见小茹!” 安清源连忙给安渭秋倒茶,依然和声对安渭秋说: “父亲息怒,你知道我要什么?我是安家长子,我们安家千年以来就是承传龙诀的家族,你把龙诀传给我天经地义,你何必苦苦守着?我得到龙诀,完全没有必要伤害小茹,我还会安排她到后宫当女官待候皇后娘娘,以她的聪明伶俐,皇后娘娘一定很喜欢她……” 安渭秋颓然坐下,声音沙哑地说: “清源,你好好做官,好好做人,龙诀始终会传到你手上,可是你是为了斩断各地的天子龙脉而要龙诀,我怎么可能给你啊,你明不明白……” “可是你也不能给别人啊?” “我不会把龙诀给你,给你就等于给了朝廷,朝廷得了龙诀难到能再当一次皇帝吗?朝廷一定用龙诀来斩断天下的天子龙脉,这样就会涂炭生灵;我更不会把龙诀给其他人,天下局势不稳,龙诀一出必定有人举兵反清,最后一样是一场杀戮。想天下太平的话,清源,你不要再找龙诀了……世上可以没有龙诀,用好杨公风水百姓一样安居乐业。” 安渭秋的态度安清源早就清楚,他的父亲不希望龙诀派上任何用场,他不想龙诀被朝廷或民间任何一方使用。 他对安渭秋说:“父亲,你也是口是心非,我见过无味大师了,他让我给你带这个茶饼。”说完他把一个普洱茶饼交给安渭秋。 安渭秋凝重地接过茶饼问道:“是小茹带你找大师的?只有小茹会去那里啊……” 第157节 “对,二弟也在吉安府,我们一齐上过青原山,想必你也算到了。” 安渭秋一听又激动起来,声音哽咽地说:“清远也在吉安?快带他来见我,我……我很想他……” 安清源也是一脸无奈地说:“现在还不行,他在等我安排怎么找你,如果我还找不到龙诀,实在是没有心情忙这些私事,可能也会安排不好他的去向……” 安渭秋一听火冒三丈,一泼桌上的茶杯破口大骂: “你这个逆子,竟敢用你的弟妹来威胁我!你已经软禁我两年了,我看你是我儿子,已经把《寻龙诀》和《御龙诀》传给你,你现在贼心不死还要变本加厉,你知道《斩龙诀》是什么吗?《斩龙诀》是灭世的禁术,你到底想杀多少人?!” 安清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 “孩儿不敢,自古有云忠孝不能两全,现在天下大乱在即,如果不能制暴乱于未发,以后必定一发不可收拾!清源不敢不孝,可是忠君报国也是父亲从小对清源的教诲,你教清源如何是好?!” 〔一一二〕闯城 安渭秋一手指着安清源的头顶说: “想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凭的是仁政爱民削刑减赋,天下大乱是天下的错吗?天下大乱是朝廷的失败!你们不在动乱未发之时了解百姓的疾苦,尽快怀柔安抚,却要先发制人,民间怎能不乱……” 安清源人跪在地上,可是抬头回答安渭秋却毫不示弱: “朝代更替是天命所归,父亲应该很清楚,可是每当改朝换代无不战乱频生死伤遍地,如果龙诀可以制动乱于未发,让朝廷有足够时间变法安民,这不是比天命更仁义吗?你教过我,尽信命不如无命,用少量的损失换得天下安稳,这就是龙诀存在的意义啊!” 安渭秋痛心疾首地说: “你这是强辞夺理,我对你说过,玄学没有善恶,善恶只在人心。以杀制杀和以暴易暴有什么区别?你去过净居寺,应该知道无味大师那里有《斩龙诀》的消息;如果无味大师愿意把龙诀交到你手上,我多开心啊,这证明我看错人了,我的儿子是一个好人,并不象我认为的那样贪恋功名野心勃勃,得到龙诀的话为害苍生。 可是一个没有凡尘俗念的和尚都不喜欢你,不愿意把龙诀交给你,你现在两手空空来到我面前,我很失望,很痛心,你知道吗?” 安清源听到安渭秋这样说,情绪再也不能保持平静。他从小勤奋好学,少年得功名,年年加官晋爵,深得父亲喜欢,现在父亲对他施以重未有过的痛批,使安清源无法接受的心里一阵悲愤,他站起来问道: “你对我如此失望,你为什么悄悄在爷爷的坟上布下将军披甲的风水局,让我们兄妹都负上从军的命运,让我还以为是皇上恩典,让我一介文官也可以用密令调用天下兵马?” 安渭秋说: “你现在才发现已经迟了,将军披甲局三年间就可以把后人推上军旅的宿命,这个风水局是在我算出天下有变的时候设下,可以保你们兄妹几人在乱世中活下来。 天下一乱,你们几个之中就可能有人用龙诀,可是如果你们自相残杀,那么得龙诀者胜。我是你们的爹,我能舍得谁去死?我只能把这个宿命交给一个不问世事的人去选,交给老天爷去选……清源,你今天还没有得到《斩龙诀》是天意,不要再找了,把清远和小茹带回来,我们还是一家人,好不好?” 安渭秋伸出手握着安清源的手,安清源知道谈话不会再有结果,绿娇娇在这当口也会越走越远,他还要赶时间追上绿娇娇,于是他点点头拍拍安渭秋的手说: “父亲,谢谢你的深谋远虑,可是我不一定可以带他们来见你了。两个月前在广东芙蓉嶂,小茹已经和叛党一同葬下天子龙穴潜龙吞金,五年之后大清将有灭朝劫数……清源此去要力搀狂澜,怕不能活着回来见父亲,你保重……” “啊?!”安渭秋震惊得全身一晃,颤巍巍地坐到椅子上,一手拿起绿娇娇的布娃娃说:“小茹她……居然敢动用龙诀?不可能,你骗我,她那来这么大的胆子?” 安清源扶安渭秋坐下后说道: “我现在找《斩龙诀》已经不只是防范先机,而是要收拾小茹捅的大蒌子,父亲,你还不能告诉我吗?” “不可能,我不相信这件事,清源你不用骗我……”安渭秋的情绪激动得不能思考,安清源已经没有时间和他磨蹭,他叫门外卫兵进来照顾安渭秋,然后就告辞离开大院。 数天后南昌城的南门外,一辆四匹马拉的大马车飞快地冲到入关检查的队伍中。 车前两个带着瓜皮帽的年轻人在赶车,十三四岁的是安龙儿,二十多岁的是孙存真,在他们身边蹲着一只黑狗,它是被涂黑的大花背。 车里坐着一个高大的大伯和一个矮胖的大婶;杰克扮的大伯剃了个大光头,头上戴瓜皮帽,鼻子上架着墨镜,还有一嘴花白胡子;绿娇娇扮的胖大婶面肉横生,方脸粗腰,扁着嘴瞪着眼睛,唇上还有一颗大黑痣,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角色。 入城每人要交巡检银二十文,队伍里的人慢慢地走过城门,排着队把铜钱往钱箩子里扔。绿娇娇远远就看到牌子上写着入城的票价,从荷包中掏出一百文铜钱拿在手里。 当马车来到城门下,面前是十几个守城的士兵。其中两个负责检查的士兵,在翻弄行人的行李,再有两个是向行人收钱,其余的人在门里门外站岗把守。 轮到绿娇娇的马车,两个士兵伸脑袋到车里打量,用棍子捅他们的行李,车外一个收钱的兵拿着一个大本子和毛笔问道: “进城干什么?” 绿娇娇马上负起对答的义务:“回娘家。” “住哪里?” “湖坊镇。” “叫什么名字?” 绿娇娇瞪着眼睛看着他说:“王有财。” “他呢?” “他是王有财。” “你呢?” “我叫二英子。” “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男人。” “哎,你让他自己说……你叫什么名字?” 杰克抿着嘴不敢说话,眼珠在墨镜后滴溜乱转。 绿娇娇把钱往钱箩子里一扔,马上扯着嗓门大叫: “……哎呀!你们这是多少钱一个人?” “二十文。” 绿娇娇的声音更响了,象泼妇一般喊道:“我们四个人只要给八十文钱,我扔一百文进去啦!快给我找回二十文!” 第158节 那两个检查的士兵把头缩出车外,用棍子把绿娇娇架回座位上,对安龙儿喝道: “快走!下一个。” 安龙儿听话地赶马进城,绿娇娇从车里伸出头,回头骂道:“辍!那二十文钱给你们买药!” 杰克坐在车里乐得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说着:“他是我男人,他是我男人,哈哈哈……”赶车的孙存真和安龙儿也忍不住笑起来。 从西门离开南昌城,就可以离开赣江沿岸,沿抚河向东南去龙虎山,路程也走了一半,所以他们没有心情在市集内游逛,很快赶车穿过市集来到南昌城的西门。 出城一样要排长队,可是出城不用收钱,排队还是比较快。 他们很快又排到城门,快到城门前,突然听到大花背吠了几声。 四个人马上精神高度紧张,八个眼珠子互相看完又四处看,安龙儿一手握住大花背嘴,一手保持自然地握着马缰。 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杰克和绿娇娇在马车后窗掀开窗帘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正在赶来是的邓尧,金立德和陆友。他们一身骑射紧衣,腰挎佩刀快马跑到西城门。 绿娇娇知道自己和孙存真易过容,最不容易被发现。而安龙儿那张脸太帅气了,除非他把脸包起来,否则看到一点点都会认出是他;杰克更麻烦,如此高大的身材,只要见过他一面,看屁股都可以把他认出来。 绿娇娇趁他们还在马车后,轻声叫道:“龙儿,快滚进车里。” 安龙儿抱着大花背一个后滚翻麻利到滚入车厢,绿娇娇和他换身而过,几乎同时坐到车前去,和孙存真并排赶车。 四个人冒着冷汗排队,正好排到他们进城门洞按受检查,邓尧带着金立德和陆友直冲到西门前停在马车旁边,亮出朝廷令牌准备过关。 哪知大花背闻到邓尧的味道挺熟悉,扭出头吠了一声,吓得安龙儿使双手用力握着它的大鼻子。 陆友觉得这狗吠声挺熟耳,他在韶州府官驿的屋顶上吃过大花背的亏,被大花背一阵突发性的狂吠和绿娇娇的冷枪赶得狼狈不堪,现在再听到自然有反应。 他皱着眉四周看了看,没有狗,于是问邓尧:“老肖,你听到狗吠声吗?” 邓尧四周看看:“没有,过吧,要赶路呢。” 陆友看了一眼马车上的老太婆和小青年,悻悻地跟着邓尧和金立德出了城门。 又有士兵把头伸到马车厢里检查,看到一个高大的老头和一个抱着一只大黑狗的小孩,他问安龙儿:“你手上怎么啦,这么黑?” 安龙儿的手还是握着大花背的长鼻子,狗鼻子上的冷湿传到他手上,他看着那士兵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应样回答。绿娇娇心里打个震:糟糕,那染狗毛的墨水脱色。她转过头凶神恶煞地低声骂安龙儿: “你个呷去死各,老是搞你爹的……墨水,读书不见你长进光玩墨水有个屁用啊。” 那士兵回过头说:“不对啊大婶,好象是那条狗脱色……” 绿娇娇一伸手就拍到安龙儿头上:“辍!自己玩不算还往狗身上涂,等回家看我不打死你。” 邓尧他们也听到后面有事,回头看了看,见到一个胖大婶在往车里骂,说什么狗的问题。 邓尧说:“没事,走吧。” 陆友却说道:“老肖,拿吊魂针出来看看。” 金立德也说:“今天跑了一整天,天色不早了,找个地方下榻吧,别搞了。” 陆友却象没听见一样,拨马回头向绿娇娇的马车走过去。 孙存真看到陆友回头走来,知道这次避无可避,他用脚顶了顶绿娇娇的脚。绿娇娇回头一看是陆友,完全明白了形势有多恶劣,她狠狠心对孙存真低声说:“冲”,随即站起来把查看车厢的士兵迎头一脚踢开,士兵的头猛撞到城墙上昏了过去。她从身上抽出左轮枪指着陆友的头大喝道: “挡路者死!” 西城门也有十多个士兵,还有来往的人群,一看有人袭击士兵,马上象炸了锅一样一片混乱。人群四散躲避,士兵则向马车涌过来。陆友的眼睛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动也不敢动。 绿娇娇手一沉下,一发子弹向陆友座下的马打去。只见马头中枪,马匹轰然倒地,其他士兵一看是洋枪全部闪开趴到地上,孙存真挥鞭抽马硬闯出城门。 绿娇娇的枪口一离开他的脑袋,陆友不等马倒在地上,已经跃起踏上城门洞内的墙壁,在空中借势翻身落在马车顶。 〔一一三〕圣诞礼物 马车前是骑在马上的邓尧和金立德,他们看到四匹马拉的大车冲过来,一个胖大婶拉着缰绳,扬着洋枪向自己喊杀冲锋,拉转马头就闪到两旁。邓尧对陆友大喊: “陆友!快下来,小心他们的洋枪!” 话才喊出去,杰克就从车厢里向车顶开枪。陆友并没有在车顶停下,他脚一碰到车顶,就已经展开双手向前座赶车的绿娇娇扑去,要把她扑下马车。陆友刚刚被绿娇娇“射人先射马”,他马上要让绿娇娇看看什么是“擒贼先擒王”…… 可是陆友的行动虽然勇猛可是太冲动,车里是四个一身功夫经历过血战洗礼的江湖儿女,他这样做无疑是找死。他的双手还没有碰到绿娇娇,孙存真看着前方的邓尧和金立德,右手从车蓬里抽出齐眉棍向他们扫去;左手在绿娇娇的头顶一把擒住陆友的手腕,把他从自己的头顶上反手扔出车外,过程中居然没有看陆友一眼。 原来孙存真的第六识已经超越了眼睛的视角范围,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看着人家,只不过是一种礼貌。 陆友一个月前和孙存真打个平手,一个月不见,孙存真居然提升到另一个武学层次,这使陆友大为惊诧。他无法破解孙存真如此快速的擒拿,只能在空中翻身离开马车顺势化解。 他的轻功不弱,这样一摔一扑对陆友来说完全没有伤害,他一落地就抽刀在手,发足追上马车。杰克从马车后伸出左轮手枪,对着陆友就打。 陆友本来已经接近马车,可是杰克的西部快枪可不是表演项目,而是弹无虚发的神枪,陆友在打乱自己的追击路线,闪开杰克的瞄准时,已经不能保持追车的速度。 邓尧和金立德两匹马追在陆友身旁,邓尧大声叫: “陆友快上我的马,你疯了!他们有洋枪,不要过去!” 陆友一听马上跳上邓尧的马背,对邓尧说: “老肖快追,快!” 邓尧却拉开马头跑到大路旁边,看到绿娇娇的马车远离自己,才保持速度追上去。陆友坐在马背后座急燥地叫: “你们干什么?!追了几天才追到,人都在面前了你们就这样放她走?” 邓尧也火了,他干脆拉停马跳到地上,扬着马鞭说: “你想死你自己追!你上个月才中了绿娇娇一枪,我也中过枪,现在还想去送死?我是文官不管杀人放火的事,我们做了要八旗营和绿营干什么?我们是兄弟,我不想你死,你以为次次子弹都会打到身上,次次都可以挖个弹头出来就没事,那洋枪会死人!会打爆头的!” 第159节 陆友跳下马,气得一臂扫到路边的小树上,震得树叶哗啦作响地落了一地。 金立德也从马上拿下羊皮水囊走过去,拍拍陆友的肩说: “老肖是为我们好……我们是钦天监又不是兵部,犯不着卖命。再说次次都是我们出生入死打头阵为什么呀?因为穆灵穆拓是旗人,他们可以跟着国师在后边玩,我们是汉人就被人家当枪使往前面捅……你想想,想想……来喝点水。” 邓尧也走上来对陆友说: “兄弟,你还认我这个大哥,你要相信我不是想害你……后面就是绿营马队来支援,我们急不在一时,我们只要不跟丢就行了,对不对?我还想和你回京喝酒听戏啊……” 陆友看到两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同僚都这样劝自己,也慢慢缓下来说: “明白,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不用多说了……我回城门口收拾马上的行李,一会再追吧。” 经过南昌城门的又一次恶性冲突,绿娇娇一行知道追兵已经咬到屁股,再也不敢在路上吃吃喝喝或住进舒适的大客栈,天天以最快的速度跑至马匹的体力极限。 四个人分四班轮流休息,晚上在荒村野店低调藏身,还要留下不睡觉的安龙儿带着大花背负责守夜。 这天夜里,大家下榻在一个小村野店,大家围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正准备吃完饭,杰克从自己的皮箱里拿出一个腰形皮面铁酒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酒。 绿娇娇很久没有喝过杰克的洋酒,难得杰克今天这么大方,她一拿起来就要喝,杰克连忙叫住她,然后对大家: “在吃饭前请跟我一齐祷告,我说到最后一句阿门,你们跟我一起说。” 绿娇娇问道:“为什么要祷告?菜都凉了……” 杰克说:“很快就行了,先祷告再吃饭……来,象我这样把双手合起,低下头。” 绿娇娇象他那样十指相扣握成拳头,眼神惊喜地说:“这是九字印里的外缚印,你也会呀!” “别说话!”杰克很有认真地喝停绿娇娇的胡闹: “感谢主降生世上赎我们的罪,感谢主给我生命让我来到遥远的中国,感谢主让我找到我最爱的人,我们是你谦卑的仆人,我们信靠你的仁慈和无所不能,求主耶稣赐给我们智慧和勇气,让我们在试探面前不会疑惑;在危险面前不会恐惧,让我们在你的指引下战胜一切,让我们可以健康快乐,让我可以永远和娇娇在一齐,阿门。” 大家一起跟着说:“阿门。” 大家说完后,杰克就带大家举起酒杯说:“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尽管大家不知道什么是圣诞节,有酒喝总不是坏事,而且是从来没有喝过的伏特加,碰过杯后狠狠地一口闷掉伏特加,再咳嗽一轮之后,大家都脸红红地坐下吃菜。 绿娇娇问:“刚才您说的是什么门啊?” “阿门……就是希望可以这样,但愿如此的意思。”杰克一边说着,却没有去夹菜吃,而是走到行李箱里拿出三个用花布包着的盒子,给绿娇娇、安龙儿和孙存真每人发了一个。 绿娇娇很聪明,她说:“哦,我知道了,祷告就是西洋咒语,阿门就是我们说的急急如律令,这是什么?” 杰克回到桌子旁坐下说:“祷告不是咒语,是我们和神的交谈,这是我送给大家的圣诞礼物,圣诞节里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礼物。” 绿娇娇一听到有礼物就高兴:“前几天才冬至,今天就是洋鬼子的圣诞节呀,有礼物收可真好,我以为只有过大年才有礼物收呢?”她一边拆盒子一边说:“绑这么大包是什么东西?啊……好软的羊毛围巾呀!好舒服好舒服……” 绿娇娇开心得把脸埋在围巾里滚来滚来,杰克看着她的样子开心得很,他说:“天气越来越冷了,这条德国羊毛围巾总算可以用得上,上次烧马车我都没舍得扔……可惜马车里烧了很多东西,不然我会有更好的礼物给龙儿和孙存真,啊,你们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安龙儿打开盒子看到一把有皮套的匕首,他一手拔出来仔细打量,刀锋寒光闪闪,刀背上刻着一串洋文。他惊叹道:“这小刀真漂亮,很锋利吧?” 杰克说:“这是瑞士生产的军刀,是世界上最好的刀。” 安龙儿听到更是爱不释手地把玩,口里连声说谢谢。 孙存真打开盒子,却看到一个刻着精致飞鹰花纹的银盒子,盒子外还有个小铰轮,他疑惑地拿出来看看,然后打开盖子,看到里面有很多机关,却看不出有什么用途。 杰克看出他不明白,于是伸手接过来“叮”一声推开盖子,手指一拨,一个火苗马上跳出来,原来是个银质打火机。 绿娇娇一看到打火机,马上凑过来看:“这个好玩哦……” 孙存真再接过来,也“叮”一声打着火,开心得从黑布脸帘后笑出哈哈的声音,还对杰克说了声谢谢。 绿娇娇不高兴了,她就想和孙存真换,杰克拦住她说:“你会用手指点火,他不会,再说火机是男人用的东西,女孩子不用……” 绿娇娇哭着脸对杰克说:“嗯……我也要打火机嘛……” 孙存真一手把打火机递过去给绿娇娇,杰克连忙说:“还有一个,不用争,还有一个打火机……”说着就在行李箱里翻了一阵,翻出一个旧一点的,不过款式同样精致可爱。 绿娇娇眯着眼睛看着杰克的箱子说:“那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呀?” “有什么也不能全部给你,给了你我还不是要自己背着,哈哈哈……”杰克说得也是,人就那么几个,不是背这个箱就是背那个箱,给谁都一样。 绿娇娇叹了一口气,把白围巾绕在脖子上说:“好久没有收到礼物了,圣诞节真好,谢谢你。”说完把手握了握杰克的手。 安龙儿突然说:“不是说圣诞节人人都要有礼物吗?杰克没有礼物啊?” 杰克笑着说:“我已经有最好的礼物了,上帝带领我认识了你们,认识了娇娇,我非常感谢你们给我带来的一切,在中国几年来,不,在我一生当中,这三个月是最快乐的……” 他顺手拍拍安龙儿的手臂,另一只手也握住了绿娇娇的手,对孙存真点头笑了笑。 绿娇娇嚅嚅地说:“我身上除了银票就没什么好东西,我的布娃娃又丢掉了,本来还可以送你一个布娃娃……” 杰克握着绿娇娇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他对绿娇娇说:“有你就够了,你是上帝给我最好的礼物,我的中国娃娃。” 绿娇娇脸上一红低下头,这一次的脸红不是故作羞态,她发自内心地有一种冲动。不过她马上抬起头说: “对了,给我们说说什么是圣诞节吧。” 于是大家一边吃饭,杰克一边给大家讲耶稣在耶路萨冷出生,然后在民间传道,最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故事。 绿娇娇听了故事之后,很感叹地说:“原来椰子酥这么伟大,为了拯救我们来到世上,又为了给我们赎罪甘愿被钉上十字架,可是我们分礼物是什么意思呢?” 杰克说:“要表达出神的仁慈,让世界上每个人都在这一天分享到快乐,也让我们记得给比得到更好。” 绿娇娇接过来说:“是施比受好,老和尚也是这么说的。” 第160节 杰克问绿娇娇:“你有话对上帝说吗?你也可以祷告。” “好哇。”绿娇娇马上合起双手低头闭目说:“上帝啊,我要有吃有住有银子有房子,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一本万利百无禁忌急急如律令,阿门。” 杰克和安龙儿马上笑得趴在桌子流眼泪,只有孙存真端坐着夹咸豆下伏特加。 当天晚上,绿娇娇把杰克叫到自己的房间,紧紧地关上门,在火炉红光的掩影下,慢慢滑下身上的衣服,只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羊毛围巾搭在身上。 杰克从床上拉起绵被,把绿娇娇轻轻卷起抱上床…… 〔一一四〕婚礼 绿娇娇的身体象白瓷一样晶莹光洁,杰克抱起她只感到手上很轻很轻,象抱着随时会飘走的一片羽毛。 他把绿娇娇轻轻放在床上,绿娇娇两手勾着他的颈,水汪汪的眼睛一直不离开杰克的脸。杰克也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端详过绿娇娇。三个月前他在广州见到的绿娇娇脸色总是苍白如纸,这苍白敷在她尖削的脸上有一种贵族的颓废;今天的绿娇娇经过三个月的亡命奔波,人没有瘦下去,脸上反而现出健康的血气,让人有让这个女人做自己孩子的妈妈的冲动。 她微开的嘴唇,呼吸出来的气息均匀地扫到杰克的嘴唇和下巴,杰克还是一直看着绿娇娇被炉火映红的脸,眼里满是温柔。 绿娇娇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双手把杰克的头拉到自己怀里,闭上眼睛良久,杰克也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声。 杰克很用心地声,他在聚精会神地感受着这个躯体,这个小小的躯体里藏着他从未有过的,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灵魂。 他感到绿娇娇的身体开始发热,脸上湿湿的不知是那一滴泪水还是汗。他在绿娇娇耳边问道: “这是圣诞礼物吗……” “不是……这是害你的东西……” 绿娇娇把脸贴着杰克的脸磨到他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双手扶着他的脸问: “不想要吗?” “想,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想……” 绿娇娇用嘴唇吐出的气,丝丝地说:“跟了这么久才得到……你亏大本了……” 杰克笑了笑,一只手架着身体不让自己压到她身上,另一只手抹一抹绿娇娇额前的留海,额头上湿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 “三个月前我也觉得是这样,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我不会得到你,我得到的只是我付出的权利……” 绿娇娇慢慢地解开杰克的衣服,然后慢慢把手滑入他的衣服里面,含糊地说着:“那么……你付出吧……” 杰克很轻很慢的动作让绿娇娇昏迷在温暖安全的感觉中,一浪接一浪的愉悦感又让她禁不住睁开眼,看着这个可以没有理由却愿意陪着自己、脑子里带着另一种思想、象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的男人,绿娇娇涌起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冲动,她突然抱紧杰克的身体,停下来张着嘴喘着气问杰克: “你们国家的男人会不会娶不是处女的女人?” 杰克被她突然停下憋得满脸通红,张开嘴巴条件反射地回答她:“当然会……” “呼……呼……结过婚的呢?” “会……只要两个人相爱……当然会……呼……” 杰克还在用力地挺起身子,绿娇娇失控地发出呻吟:“嗯……生过孩子的女人……有孩子的要不要……” 杰克一口咬着绿娇娇的耳朵,含糊地说着:“爱一个人……就爱她的全部……女人和孩子都要……呃……” 绿娇娇甩开头,也转头咬着杰克的耳朵小声地说: “我在家乡结过婚……我有个孩子……” 杰克缠得更紧,忍着耳朵上传来的快感,倒吸着冷气说:“我要你……孩子多大了……嘶……快带给我……我当他爸爸带他到美国玩……” 说完用手缠过绿娇娇的背,托着她细软的颈项,深深地吻入她的嘴里…… 绿娇娇身上盖着绵被,伏在杰克的身上。她发现原来用男人做床垫很舒服,不过只有这种胸膛宽大的男人才会有床的感觉。 她的脑子里迷迷糊糊,合着眼睛却不忍心睡着,她在用最后一点精神和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去感受这种无法形容的不舍不弃和无所畏惧,她喃喃地问杰克: “你记得我刚才说过什么吗?” “你说你结过婚,有小孩……”杰克的手缓慢而又不停顿地柔柔抚着她的背。 “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我说我们结婚,孩子让我们一起带……娇娇,我喜欢孩子……” “你也喜欢狗……我看你很喜欢大花背……” 杰克低声应了一句,想起了救过他又闯了祸的大花背,轻轻地笑了出来。 绿娇娇的脸贴在杰克的胸膛,手搭在他的肩上说: “我骗你的……我没有孩子……” “都行……是娇娇你就行……” “听到你愿意娶我……我很高兴,谢谢你……” 杰克听到她这样说倒是有些奇怪了,他问道:“你是风水师,你不是会算吗?你可以算出我会娶你吧?” 绿娇娇从他的胸撑起身子,软软地爬到他面前,疲倦地看了杰克一眼,笑一笑倒在他肩上,在他耳边缓缓地说: “人心难测……我可以算出自己什么时候成亲,也可以算出我的丈夫是什么样子、什么人……可是我算不出他是谁……” “他一定是我。” “嗯……”绿娇娇靠在他肩上笑着点点头,她从见杰克的第一眼开始,就看出这个男人不会骗人,更直觉他不会骗自己。 “如果……”绿娇娇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抱着杰克的颈。 第161节 “如果什么?” “如果我们明天会死……我们今天就成亲吧……” “我们会死吗?” “你怕不怕?” “和你在一起,不怕……” 绿娇娇用手指慢慢地划过他的脸,轻轻地说: “国师府要的是龙诀,不是你,你走了……你不会死,可是你不走的话……因为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打破人的八字,逆天杀人,你的椰子酥也保不住你。” 杰克伸手握着绿娇娇的手贴在胸前,侧过脸摩擦着她湿漉漉的刘海说: “你真是挺烦的……我要走早就走了,如果可以和你死在一起,一定是上帝给我最好的安排,那我们就去吧……” 杰克说完翻身下床,为绿娇娇盖好被子后,自己却去洗过脸然后穿好衣服,认认真真地整理好后走到床边,双手挽起绿娇娇的手,单膝跪在她面前。这个举动吓得绿娇娇马上醒了大半,挣扎着要坐起来。 杰克温柔地笑着把她扶到绵被里面,然后再跪下对她说: “杰克·怀特请求绿娇娇做我的妻子,成为我生命中的伴侣和爱人。 我向至高至圣,至爱至洁的上帝起誓:我会珍惜我们的爱情,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 我会信任你,尊敬你,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我会忠诚的爱着你,无论未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是艰难还是安乐,是健康还是疫病,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 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我会把我的生命交付给你。 娇娇,请你嫁给我……” 绿娇娇双眼定定地看着杰克的眼睛,颤抖着双唇吐出一口气再也吸不回去,眼泪象泉水一样涌出眼眶,她向杰克伸出另一只手,杰克仍然跪在地上,慢慢地向她靠去。 绿娇娇双手勾着杰克的颈抱过去,哽咽得换不过气地咳嗽了一声,贴着杰克的脸无言地点头。 这一夜,孙存真在房间里蒙头睡觉,安龙儿没有整夜打坐炼丹,他和大花背一起靠在墙边,看着火炉里的碳火坐到天亮,手里一直摩挲着瑞士匕首冷硬的刀刃。 天微微发亮,绿娇娇和杰克就走出房门。绿娇娇不象平时那样在脑后梳一条大辫子,或是盘起象小绵羊一样的双抓髻;她今天把头发全部盘在脑后,侧侧地挽了个麻花髻,还有几络长发飘散垂下,这是已婚女子的打扮。出现在她身上比平日多了几分庄重,神情里无端多了从没有过的平静和女人味。 她还换下近来为了方便逃跑和打斗常穿的紧身男装,穿上一套紫红色缎子缝制的绵旗袍,颈上绕着一条洁白的羊毛围巾,显得宁静而喜气。 安龙儿打开门看到绿娇娇和杰克,被绿娇娇的打扮吓了一跳。 绿娇娇微笑着拉住杰克的手走入房间,对安龙儿和孙存真说: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丈夫,杰克·怀特,我们已经成亲结为夫妻。” 绿娇娇说完,杰克用手揽一揽绿娇娇,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绿娇娇很开心地笑着把头靠到他的胸前。 安龙儿和孙存真都呆住了,眼定定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绿娇娇看到他们的窘态,觉得要开口教他们一点人情世故了,于是又说: “你们应该恭喜我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早生贵子百子千孙,快说,你先说……”然后她指着安龙儿。 安龙儿面无表情地说:“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绿娇娇的手指指到孙存真面前,孙存真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急得挠挠头,挺不容易地挤出一句:“早生贵子……唉呀,不会说了……” 杰克拍拍孙存真的肩,又抱抱安龙儿说:“谢谢你们的祝福,今天我们要办婚礼,我们快点上路,到前面的镇上请大家喝喜酒。” 于是四人急急收拾行李整理马车,踏着晨曦扬鞭上路。 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走到一个叫住邓家埠的大镇子。他们向当地人打听过,从邓家埠沿白塔河向东南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龙虎山,而天师府并不在龙虎山上,而在山下的上清镇。 绿娇娇知道这是最后的一天,也是最后的时辰,只有马不停蹄直接到天师府取得龙诀,才可以把全部主动权把握在自己的手上。 杰克很想留在镇里摆个酒席开心一下,可是绿娇娇劝止了他的想法,他们在镇上的食肆炒几个菜,匆匆吃过就马上起程。 沿白塔河走了几十里平坦大道,很快就发现白塔河两岸的地形奇峰异起,壮观而秀丽。可是大家的心里都知道面临着重要关头,实在是无心欣赏龙虎山的好山好水,对他们来说,路越窄,形势越危险。 绿娇娇开始给大家说她的作战布置,这是她想了很多天,反复权衡利弊后的安排。 因为绿娇娇的八字永远被国师府吊着,所以她去取龙诀是非常不智的做法,如果在中途被人截击就会前功尽弃。所以他安排安龙儿和孙存真去取龙诀,自己和杰克分开马匹继续向前引开国师府的人马。 安龙儿和孙存真取得龙诀之后,马上带书回广州,找到天德号花艇的老板娘兰姐,然后藏在花艇中等她和杰克回来。如果遇上危险,实在是无法保护龙诀的话,宁可消灭龙诀也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 当他们下车分好马匹行李,孙存真突然几步跳到一棵大树的顶上看着后面,远远看到一彪人马正向他们扑来。 绿娇娇马上把安龙儿拉到身边,在他耳边说出取得龙诀的口诀,然后对他和孙存真说: “我和杰克引开他们,你们马上出发去天师府,快!” 〔一一五〕伏击 杰克把大花背叫到身边,蹲下来用双手捉着它的头用力揉了几下,大花背开心地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和脸,尾巴不停地摇着。杰克又抱着它的头,在它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对安龙儿: “龙儿,尽量带上大花背,不要把它扔下不管。” 安龙儿点点头说:“知道了,我在,大花背就会在。”说完他把大花背抱上马背上的篮子,和大家一齐向东南方奔去。 不知是他们的马长途奔波体力不支,还是身后追兵的马特别精壮,他们只感到身后的追兵无论如何也不能甩开距离,反而好象越逼越近。他们在唯一的山路中奔跑了半个时辰,身后的追兵已经近到回头可以就隐约看见的地步,前面出现一个小镇,镇前一个破落小牌坊写着“上清”两个字,看来这里就是上清镇,天师府就在其中。 安龙儿正要拨马进去,绿娇娇叫道: “等一下,先跟我们跑一阵,过了前面的山头,在后面追兵看不到的地方你再绕回头,从背后进入上清镇!” 第162节 安龙儿一听有道理,自己可以看到追兵,追兵一样可以看到自己,现在这个位置进镇,马上就会被对方分兵追击,于是他跟着绿娇娇转过前面的小山头,绿娇娇回身一瞥看不到追兵,用马鞭向山背一指,安龙儿和孙存真马上拉转马头上山。 他不知道这一分开要多久才可以再见到绿娇娇,在飞奔的马背上回头再看一眼,看不到那个熟悉的绿色身影,只看到一片如桃花般鲜艳的紫红,衬托出一张俏丽的脸。 绿娇娇和杰克飞也似的离他们而去,他看到绿娇娇正在回头向他招手,安龙儿心里一阵酸楚,转过头狠抽一鞭座下的马,越过山头落到上清镇的背后。身后的追兵没有发现悄悄转上山的安龙儿和孙存真,在山下一掠而过。 安龙儿看得分明,这队兵马身穿绿营军服,中间也夹了便装的人。他们列了很长的队,一眼看去足有五六十人,大队马匹经过的时候,马蹄声仿佛有踏碎人心,震破肝胆的气势,面对如潮水般的兵马,安龙儿的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绿娇娇回头看着安龙儿和孙存真上了山,然后快马加鞭一路向前奔去,她大声喊着问杰克: “你对大花背说什么啦?” 杰克大声地回答道:“我叫大花背好好活下去,象我这样找一只好母狗……哈哈哈……” 绿娇娇隔着马挥鞭向杰克抽去:“打死你啦,以后我就找条母狗来陪你睡觉。” 杰克一边躲开马鞭一边笑,绿娇娇偷空往嘴里扔了一颗话梅,她再回头看看身后的追兵问杰克: “你准备了多少子弹?” “马车被烧了之后,没多少火药了,我这里只有三十多发,你呢?” “我这里有二十多发,后边可能有几十人,怎么办?!” 杰克也回头看了看,追兵已经近到可以看出身形,他说:“如果经过好地形,我们先占住主动打,这样可以打准一些!” “好!” 很快在面出现一个山坡,坡下有个破旧的牌坊,上面写着大上清宫四个大字,他们驱马进入入牌坊,又见到一道长长的上山石阶,杰克说:“就在这里打,我们上去。” 上完石阶到上小山上,是一个颓垣败瓦般的道观,路旁宽阔的走廊可以看出当年的兴旺,走廊前面的地上竖着一块大石碑,石碑已经从中间断开,下面看到四个大字“武官下马”。再走过一条两边是破败高墙的走道,远处有一个没有牌匾的大殿,两扇大门歪倒象被打脱的门牙,里面漆黑一片。 杰克和绿娇娇迅速把马拉到树丛隐蔽的地方绑好,各自背起一个藤箱就回头冲下山。 回到“武官下马”的石碑,再下去就是长长的石阶,当他们下到一半的位置,就看到大队人马集结在石阶下,带头几匹马已经排成一行纵队冲上石阶。 杰克用手指了指石阶的另一边,两人分开滚到石阶两旁的大树后,等马队上山。 马蹄声越来越接近,已经可以听到马的呼吸声,杰克看到为首一个头上有顶戴花翎的军官从他身边走过,这名军官居然是全副盔甲,马上还戴着盾牌和弓箭。 这名军官走过杰克和绿娇娇之间,并没有发现他们,当军官身后的士兵也上来了,杰克的眼睛看着绿娇娇,用自己的枪指了前面的军官,然后突然从已经走过去的军官背后开枪,把他打下马;绿娇娇也同时向面前的清兵迎头开枪。 一瞬间倒下两个人,枪声的突然巨响把已经走上石阶上的马吓得不停嘶叫试图逃跑,最前面的两匹马受惊之后更发现骑手已经落地,马上向山上和山下乱逃,其他马背上的士兵也慌乱起来,纷纷想拉马下山。 杰克和绿娇娇从树后敏捷地闪出来,冷静而有节奏、不慌不忙地点射,在石阶上的士兵退回山下之前,已经打下几具尸体。 山下有人大喊:“撤退!下马列阵!” 杰克不管山下的兵马干什么,只要他们还没有上来,就要用上一点一滴的时间装备自己,他从尸体上扒下两套盔甲,和绿娇娇一起穿上,然后拣起一个盾牌挽在左手上。杰克从来没有用过盾牌,可是这个盾牌比他想象中要重,这时他没时间考虑太多,冲到石阶的其他尸体旁边收集马刀和弓箭。 刚刚才抱着两个箭筒,身后就听到弓弦声响,杰克马上背着盾牌逃窜回大树后,和绿娇娇保持在视线范围内,一边一个守在石阶两侧。 很快山下的人马就排列好队形,从狭窄陡峭的石阶向山上进攻。士兵们分成四人一组排成方形,前面两个人举着盾牌蹲在地上,挡住后面两个蹲着的士兵,他们在一步一蹲地向山上挪动。 盾牌很大,可以完全遮住一个蹲在地上的人,从杰克和绿娇娇的角度看去,攻上山的头一个四人队根本看不到人,只看到两个园园的大皮盾,象瞪着两只大眼睛的怪物向他们逼近。 绿娇娇知道自己手上左轮枪的威力,一般的军队盾牌只是藤或皮革包木板,不可能挡得住左轮枪的子弹。她悄悄把头伸出树干外,瞄准盾牌开枪,想击穿盾牌射杀后面的士兵……开枪后听到“嘭”地一声响,盾牌打中了,可发出的是奇怪而沉闷、没有穿透感的声音。盾牌的进攻顿了一下,可是却没有人倒下。 杰克和绿娇娇刚刚感意外,盾牌后的士兵就突然站起来向他们放箭,杰克对绿娇娇大叫一声“小心”,两人同时猛缩回树后,两支长箭随即呼啸射到,深深地钉在他们藏身的树上,吓得两人隔着石阶大眼瞪小眼。 这个四人盾牌队一见杰克和绿娇娇闪回树后,知道这一下他们不可能再开枪,队中有人发出号令:“上十步”。于是四人盾牌队快速地向山上推十个阶级,又重新蹲在地上,一步步地逼上山。第二个盾牌队马上跟进,其他盾牌队列开伏在山下待机推进。 杰克皱着眉毛,举起手上重重的盾牌,用枪柄撞了两下,盾牌发出沉闷的“当当”声,原来追兵早就知道洋枪厉害,下大本钱用上了铁壳盾来围剿他们。 杰克知道了对方的战术后,也象他们一样用盾牌遮住自己,半蹲着跑到石阶对面和绿娇娇会合。 对方一点也不含糊,就在杰克离开掩体大树后一阵箭雨扑向杰克,射得盾牌上叮当乱响,他一来到绿娇娇身边,就对她说: “你再开一枪打他的盾牌,我打站起来的人,我数三声就打……一二三。” 杰克用盾牌挡住自己的身体闪出大树外,绿娇娇同时出现在盾牌下面向对方的盾牌开枪。 绿娇娇的枪响过后,果然站起四个弓箭手向他们放箭,杰克向其中一个弓箭手迎头开枪,对方应声倒地,可是四支箭又向杰克的盾牌射过来。 杰克和绿娇娇再躲回树后,杰克说: “呼,这盾太重了,拿着它打不了快枪,你放下枪拿着盾蹲出去,我来打……” 绿娇娇接过盾竖在地上,然后双手举着推出大树下,杰克也和那些弓箭手一样蹲在绿娇娇身后。绿娇娇发现盾牌果然非常沉重,真是难为杰克刚才一只手举了这么久。 杰克身前有一个活动掩体,双手又解放出来,马上恢复勇猛,他半蹲起身体第一枪打向最前方的盾牌,当对方三个箭手再站起来要放箭的时候,杰克的西部快枪发挥出强大的杀伤力,“砰砰砰”三声连成一片的枪声,弹无虚发地打下三个弓箭手,刚刚攻到石阶中间的两个盾牌队连忙拖着尸体向后退了七八级石阶。 杰克一看对方后退,他对绿娇娇说:“我们也退,这里地形危险,他们如果有人绕到我们身后,从上边攻下来我们死定了,快上山。” 绿娇娇插好枪,手上提着弓箭,杰克提着重盾和马刀从后掩护,两人快速地往山上退却。 〔一一六〕雾里看刀 从石阶下补充上来的几个盾牌队正要追上去,一把沉稳的声音叫道: “停!把总,不要硬攻,伤亡太大了,先把死伤的兄弟们抬下来。” 说话的人正是安清源,钦天监五官正全部围在他四周,堀田正睦等四个日本武士站在安清源身后,在他们的左右是两队已经下马蹲据成方阵的马兵。这两个方阵中有一队是从吉安府绿营借出来的骑兵,足有三十人;另一队二十人是从南昌城防营借出来的守兵,安清源向他们借兵时提到对方有洋枪,这些城防营的军官马上想到带上重盾来破洋枪。 清末的火枪都是枪口装药的单发枪,所以他们在有对抗洋枪的经验下,训练有素地用弓箭配合重盾对杰克和绿娇娇进攻,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洋枪已经先进到有连发攻能,直让带队来参战的梁把总以为山上有五六个人。 因为南昌城防的把总是有品位的官职,比吉安府马队的几个队长高级,所以安清源把全部马兵归由梁把总带领。梁把总本来想在朝廷高官前邀功,冲上山的头几批士兵全是南昌城防营的人马,可是梁把总出师不利,一开始就受到猛烈的伏击,自己带出来的南昌兵没了一半,安清源马上喝停无效的进攻。 一种战术失败之后,再用下去只会再失败,安清源不会做这种蠢事。他把刚才冲在最前头的几个士兵叫过来,问过刚才看到对方有多少人,士兵说是一男一女,只有两支洋枪。安清源听了之后一皱眉头,手在背后就使出小六壬掐算起来。 第163节 “有古怪……”安清源沉吟了一句,然后作出布置: “全部马匹留在山下,刚才的伤员在这里休息包扎和看守马匹;肖检陆友老金,你们和梁把总带二十人从正面上山;穆灵穆拓,你们带二十人从侧翼上山截住他们的后路,发现男犯人就地处决,女犯人活捉。去!” 各人领命后马上向山上组织渗透,安清源和堀田正睦等四个日本人也从石阶路飞也似的扑上山。 原来堀田正睦在中国一直受到忍者的追杀,之前躲到净居寺藏身也正是为此。这一次安清源告诉他们,自己将要带兵离开净居寺,如果堀田等四人可以和自己的军队一起离开净居寺,那么他们就可以在军队的保护下安全上路,不会轻易受到忍者的刺杀。 安清源向他们开出条件,如果堀田家可以协助他完成任务,他可以保证为堀田正睦找到全套《海国图志》,还可以派兵护送他们上船回日本。在这样圆满的条件下,堀田正睦当然一口答应下来。可是堀田正睦不明白为什么安清源会追杀自己的亲妹妹,安清源也没有多说,他只是告诉堀田正睦,一切以国事为重,他不能因为这个人是自己的妹妹而殉私,他只要求堀田正睦等四个日本人在作战中作出配合。 堀田正睦觉得这样好象也不算过份,再说别人的国家,别人的家事,自己也管不了什么是非对错,先看看要配合些什么再说,所以他带队一路跟着安清源来到这里。 安清源在路上对他们也客气周到,直到刚才攻山,枪声响起的时候,安清源还是把堀田家的人放在自己身后,这样堀田正睦也没有好说的了。现在安清源一声令下要上山,他们也压着刀紧随其后。 杰克和绿娇娇向山上退去,回到写着“武官下马”的断碑处。这个断碑来头可不小,原来大上清宫是历代天师坐镇的道观,这碑是前朝皇帝亲笔御赐,全碑原文写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任何官员都没有资格骑马乘轿进大上清宫,晋见天师只能徒步走进。碑旁边有一个方形大亭子,这种亭子叫下马亭,由十二支大柱子撑起,尽管破落凋零,也可见当年的盛气。 从下马亭走进道观,是一条窄长的甬道,两边是高高的破墙,杰克一看这地形,就对绿娇娇说:“我们在这里再截击一次,上墙头埋伏。”说完自己先跳上墙头,垂下手把绿娇娇也拉上去。 杰克回头看一看,墙内是一片大小神庙,同样的破旧残缺,他想这样也好,一但守不住这一关,马上可以向庙后退去。 绿娇娇也看到背后的景象,可是在她眼里,这可不只是一群破庙,这里隐隐约约看出是一个风水阵法,可是她没有时间细想,只是一瞬间的疑虑,马上把心神回到对追兵的截击上。 她才上墙头拔枪瞄准下马亭来人的方向,后面的士兵就追上来。当两个士兵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内,枪声马上响起,这两人被子弹击中应声倒地。可是更多的士兵却一拥进入下马亭,全部闪在大柱子后面。 这次绿娇娇和杰克聪明了,他们抢占先机,两支枪死死地瞄住下马亭,绝不让对方有机会放箭,只要大柱子后有人露出一点身体,他们就会开枪压制,邓尧和陆友带队的二十名士兵被压在大柱子后面无法动弹。 这时邓尧向上来的小山路看看,安清源和几个日本人正飞奔上山。安清源看到他们被压在这里,他也不进下马亭,只是站在看不到甬道的石阶上,对邓尧他们几个用手指在面前一划,做了个强攻的手势。 邓尧用不明白的表情看看安清源,陆友却已经在手上结成一个坤字印,他双手的拇指和无名指尖捻在一起,掌根相贴一转手腕停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辞,下马亭的四周涌起腾腾白雾。 绿娇娇看到白雾象凭空出现无声地炸开,一瞬间笼罩了下马亭,还向他们守住的甬道涌过来。 绿娇娇马上从墙头站起来说:“攻过来了,杰克快退……”两人在墙头上弯下腰向甬道深处跑去。 他们跑得快,白雾却来得更快。从下马亭涌入甬道的白雾,象潮水一样向深处冲去,绿娇娇知道,藏在白雾里绝不虚空,而是会杀人的刀和箭。 雾已经围到两人的四周,绿娇娇举目看去,四周白茫茫,伸手不见五指,她贴近杰克,挽着他的手不放开,轻轻说道:“收枪用刀!” 杰克左手拉住绿娇娇,收起枪抽出刚刚捡到的马刀,然后用手拉拉绿娇娇,两人一同轻轻跳下甬道。绿娇娇知道杰克的心意,其实在墙头上杰克可以选跳入围墙之内逃跑,而不是围墙外满是浓雾和士兵的甬道。可是自己短时间的安全只会让对方保存更多的实力,在以少对多的战斗中,浓雾不一定是对方的优势,对于可以手牵手感受对方的夫妻来说,那些分散的士兵就如同瞎子一般。 两人一落地就蹲在地上,由杰克拖着绿娇娇往回摸。杰克把马刀架在身体前探路,身边尽是脚步声和呼吸声,不时还有刀风从头上掠过。绿娇娇感到杰克的手突然握紧,耳中听到“咣”一声两刀撞击的声音,杰克的手同时把绿娇娇向前带去。 绿娇娇知道了,这是杰克的刀碰到前方的人,架开对方的刀后就把自己向着感觉到的方向拉去,那个方向就是人,那个人的刀已经被杰克架开,只要顺着杰克拉的方向捅过去,就可以消灭对手。 两个人心意合一,袖里刀毫不犹豫地配合着马刀架开的招式,向前方刺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绿娇娇脸上一热,知道是血喷出来。然后是人摔倒的声音,和纷纷退开的脚步声。杰克听着最近的脚步声,又无声无息地潜伏过去,长长的马刀伸在前面,碰到东西了,那东西一退,退的就是人!杰克向前推一个箭步,马刀追着手感突刺出去……“呃!”又是一声惨叫,然后是连摔带爬的后退声。 杰克拉着绿娇娇踏着这片后退的脚步声急速前进,直到马刀碰到一堵墙,杰克自己马上蹲在墙角,把绿娇娇拉在自己身后,再挺着马刀往回探。 他的头上刀风一响,杰克迅速在头上舞刀护身,顿时传来一阵剧烈快速的兵器碰撞声。绿娇娇被杰克拉在自己身后,可是从杰克的身体传来的感受,杰克的快速砍杀只换来对方更快速的攻击,而且对方的刀力道很重,这种玩刀的水平不是一般人,绿娇娇直觉到,这是快刀陆友。 不等杰克拼上几刀,绿娇娇把袖里刀咬在嘴上,右手一摸枪套就拔出左轮枪,向着杰克拼刀的方向开枪。 “砰!”一声枪响后,对方马上退后,可是这一声枪响,无疑告诉对方自己在这里,四周的脚步声同时向他们踏过来。 杰克一听到密集的脚步声冲向自己,马上沿着墙边,拖着绿娇娇向下马亭方向退去。急跑了十几步后,杰克突然跳向对面的墙壁往回冲,原来他是想通过跑动拉散对方的人群,这一招非常凑效,当他拦刀越过对面墙下,手上的刀又挡到一个人; 自己的太太绿娇娇在自己手里,对他来说,碰到任何人都可以挥刀砍去;他再次把绿娇娇拖到身后,一言不发地砍向感觉到人的方向,一刀,两刀,在头上撞击。这个士兵不再象刚才那些人那样闷闷地被杀伤,他大叫道:“他们在这里,快来人啊!”手上同时乱舞着佩刀。 绿娇娇听得真切,刀的撞击声在上面,嗓音在上面,这个人正在高高直立。绿娇娇不等杰克拉她进攻,她主动抽刀蹲身就向对方的下三路扫去。三刀很快扫过,发出两声砍入骨头的敲击声,绿娇娇感到很实在的手感,对方的惨叫倒地声让绿娇娇知道成功了。 绿娇娇兴奋地对杰克说:“又倒下一个,快退快退!”这时他们的脸上感到一阵凉风吹过,杰克的手又紧了一下,他们明白雾要散了,可是他们正站在无处可逃的甬道中,四周全是对方的士兵,还有三个钦天监的高手。 〔一一七〕变节 绿娇娇顺着风向拉一拉杰克的手,杰克向那个方向探出马刀,两人心意合一地跑向甬道尽头。他们都明白只有顺风而去,和这一阵风同等速度前进,才可以让自己隐身在烟雾中久一些,从而有机会离开这条象笼子一样的甬道。 他们在刚才的战斗中,很快摸索出一套手牵手作战的方法,浓雾中作战马上成了他们的优势,两人顺风追去,只要杰克手上的长马刀一探到有人,格开对方的兵器后,绿娇娇就可以配合杰克的手感向对方刺杀。今天是他们的婚礼,新郎和新娘在白雾中手牵着手,在血路上跳起一段用战刀鸣奏的死亡华尔兹。 风越来越大,他们在白雾中连续刺杀了几个士兵,四周的景物逐渐开始清淅。他们的四周是残墙断壁和团团包围的士兵,绿娇娇拉着杰克就往断墙里闪,四周的士兵刚才见识过洋枪的厉害,一见雾散去,人人都各自找掩体地形躲藏,看着他们进入一群高大宏伟的破庙中。 安清源和堀田家的武士站在甬道的尽头,远远地看着绿娇娇和杰克闪入断墙。他发现陆友放出白雾的作法同样不能成功,从士兵的惨叫声中,很明显白雾成了绿娇娇和杰克的作战优势,他谂起清风咒驱散了浓雾,他要看看绿娇娇怎样作战。 他已经算出安龙儿分兵向西而去,可是这并不代表安龙儿的目标是龙诀,以绿娇娇的狡黠心思,安排安龙儿离开作疑兵之计一点也不奇怪,如果自己马上转头追安龙儿,那么知道龙诀所在的绿娇娇就会从中得手。一个想夺得龙诀的人会极力保存自己的性命;可是亡命作战的话,只证明他们要拖延时间,那么自己根本不值得花时间在这里。 他也看到在这次亲自督战中,邓尧和金立德傻乎乎的表现。他检查档案时看到,邓尧是最老到的一个官员,可是他却屡屡装疯卖傻,一次次地放过杰克和孙存真。过去一直没有亲眼看到他们的作战,只是听他们的战后汇报,就算有怀疑也不能给一个官员定罪;刚才在山下分兵两路后,他自己亲自跟着邓尧一路人马,看看他们是怎么作战,按今天亲眼所见,邓尧和金立德的确有消极抗命的嫌疑,只有陆友在全力执行命令,可是目前管不了太多,只能在心里有个数。 甬道的墙那一边就是绿娇娇闪入的庙群,安清源快步走到甬道的另一头,站到可以看到破庙群的地方。士兵们都伏在那里不敢前进,安清源对邓尧说: “肖大人,带十个人,带上弓箭围到后山,把他们赶过来我们这里。” 邓尧马上领命而去,带着人没入草从中,向那五六座破庙渗透过去。 安清源又对陆友说:“陆大人,跟上肖大人……” 陆友看了安清源一眼,安清源闭上眼点点头,陆友明白了这是要他对邓尧进行督战,他拱拱手后就飞身向邓尧追去。 安清源又叫来金立德,对他说:“金大人,你是宫里的地官,风水你最熟了,你看这里是什么布局?” 金立德精瘦矮小,是典型的南方人身材,他麻利地跳上墙头看了一会,下来对安清源说: “国师,这里的九间庙呈凤凰形布局,可是却没有凤凰展翅高飞之象,应该是朱雀伏魔局。” 安清源说:“嗯,你的眼力还不错,这里的确是伏魔之地。你看这几个人该怎么捉?” 金立德说:“凤凰伏魔的着力点,不是在凤嘴就在凤爪,以眼前的布局来看,山边有一座断塔,原本应该是凤头和凤嘴之形,不过塔断有如凤断头,想从这个局走出去,这个位置最容易,首先要分兵守住那里。如果他们还没有跑掉的话,就可以把他们赶入局中凤凰爪的位置,那里是至阴至邪的魔妖之地,所以建了上如凤背下如凤爪的中殿来镇压,在那个殿里人的三昧真火就会被淹灭。” 安清源一听他说完,马上对他说:“好,你和梁把总带上其他人守在断塔下。” 第164节 然后他一转身对堀田正睦拱拱手说:“堀田先生,这里的甬道口就拜托各位把守了,对方的几个人你们都见过,除了绿娇娇,其余人等就地处决。” 堀田正睦向他欠一欠身,安清源独自走入庙群之中。 绿娇娇和杰克逃入庙群之后,一直向庙的深处跑去。在这里的截击消耗了对方大约二十人,这次截击的战果是让他们满意的。他们一边跑一边数身上的弹药,每人只剩下七八发子弹,对付余下的四十人不可能用这十几发子弹解决。 绿娇娇对杰克说:“我们要突击出去,到后山的围墙那里就翻出去,然后上山,在山里和他们拖……” 杰克应了一声就跟着绿娇娇向着眼睛所见的高处奔去。前面就是墙灰剥离的后山围墙,可是他们还没有跑近,就看到围墙下的草丛中突然有士兵站起来对他们放箭,七八支箭同时射向杰克和绿娇娇。两人一见有箭,连忙快速滚到庙下的石基背后。 杰克拔枪在手恨恨地说:“shit,这伙人还知道我们要去哪里?硬冲!” 等一支箭钉到自己面前,他马上冒头寻找目标射击。可是他冒出头看到的不是正在上箭的人,而是两个正在放箭的士兵,和飞向自己的箭,他的枪还没来得及举枪瞄准,就已经要先缩回来。 长箭“剁”一声重重地钉在杰克的头顶,他再试图冒出头开枪,等着他的是另一支射过来的箭,他的射击节奏已经被对方控制住。他暗暗叫道:“糟糕,不能打过去。” 绿娇娇在杰克身后,他对杰克说:“这时候不能省子弹了,我的枪响后你就伸出去打人……”一说完看也不看外面,端枪伸手出去就开枪。她想只要可以吓得对方的人闪一闪,在这空档杰克就可以夺回主动权。 “砰”一声震响,后山围墙下放箭的七八个士兵果然向草丛里伏下,只是这一瞬间,杰克已经抢得先机,亮出上身用枪指住围墙之下。 杰克在电光火石之间从枪管后看去,居然看到有一个士兵正在摔倒,其他的士兵正在往地面伏下。他觉得好笑,绿娇娇不是这么走运吧?很快就有几个士兵同时跪起来放箭,杰克一拉枪扳机,西部快枪大显威风,三声枪响倒下四个人。 杰克这辈子没遇过这么赚的事情,心里直纳闷,到底出什么事了?他的枪仍压着围墙方向,其余士兵再也不敢站起来,可是却听到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突然发出打斗和喝叫的声音,他和绿娇娇细细听去,居然是邓尧和陆友的声音。 在连环刀响下,隐约听到陆友大声说: “国师早就料到你会帮他们……马上跟我回去饶你不死!” 邓尧也在对陆友说话:“别打……我不回去了,这活我干不了……兄弟你不要逼我……” 杰克和绿娇娇终于明白,原来刚才不是三枪打四个的大赠送,而是邓尧在他开枪的时候放冷箭,和杰克同时射杀士兵。绿娇娇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她换上最后几颗子弹就跳出石基掩体,弯着腰压低高度向围墙跑过去。杰克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一直用枪瞄着几个趴在草丛后的士兵,他们一见杰克和绿娇娇举着洋枪压向自己,慌得纷纷扔下弓箭,在地上快速地爬走。 他们可以看到邓尧和陆友了,陆友的快刀象下雨一样向邓尧劈去,邓尧却一直叫着“别打”,一边用刀左招右架护着自己沿围墙退去。绿娇娇大叫一声:“幺哥闪开!” 邓尧回头一看,绿娇娇正举枪瞄着陆友,只要他一跳出圈子绿娇娇就可以开枪,邓尧也大叫道:“别开枪!”自己马上用身体挡在陆友和绿娇娇之间。陆友见邓尧回头,正是出招的大好时机,圈刀过头向着邓尧的右脸就劈下去,陆友的刀很快,当邓尧刚和绿娇娇说完话,挡住绿娇娇的枪后再回过头,陆友的刀已经劈到面前,刀锋的一线寒气已经可以从脸上感觉到。 闪无可闪也挡无可挡的危机之下,邓尧发自本能地猛然发出一声野兽咆哮的巨响,声音震人心魄,四周的空气仿佛被雷炸开。从邓尧的身上暴长出一头巨兽的幻影,如果非要说这头巨兽象什么,只能勉强说象一头熊;巨熊胸壮腰细,双臂有如合抱的大树一般粗大,全身的毛发象炸开一样直刺出身体外。 随着这声巨响,邓尧放开手上的佩刀,右掌朝头顶突架,以眼睛无法看到的极速,向陆友的身体踏入一步四平大马,左掌从胸前发出直撞向陆友的胸部,掌心吐劲打出,正是八极拳中无解的重招“猛虎硬爬山”!邓尧这一招打得四平八稳,以大山前推的气势,把八极拳独有的“十字劲”发得挥淋漓尽致,打出一派大宗师的风范。就在这雷响中,陆友的刀震得脱手飞出无影无踪,他被掌劲震得胸骨断裂,人象子弹一般直撞出四五丈远昏倒在地。 邓尧看也不看绿娇娇,他没有收起大熊形的元神,一转身马步向围墙下滑去,邓尧一拳护头一拳护身,亮出一招八极拳“铁山靠”,以侧背撞向围墙。 又是轰然一声巨响,碎石激射出墙外,墙上现出一个可以通过两个人的大洞。墙洞一开,邓尧的元神马上收回,他一步退到围墙侧看着绿娇娇。绿娇娇看到硝烟滚滚中的邓尧,已经没有了她印象中的慈眉善目和闪缩怕事,他的眼神坚强而有力,脸上被陆友砍出一伤长长的伤口,血还在不停地流着,厚厚的双唇不再象平时所见的松驰微张,不笑也是笑的样子,而是紧紧地闭着,显得气势逼人。 绿娇娇知道邓尧反了,他不会再回到安清源身边,她跑到邓尧身旁边,拉起他的衣袖一齐从围墙洞出去。 邓尧绕开她的手,先扶着绿娇娇的背把她推出去。正在这时,他们的头顶上响到急促的“厉辣”声,邓尧一听到马上把推绿娇娇出去的手变成捉回来,硬生生把绿娇娇揪起向围墙内连退三步,跳出几丈之外…… 杰克对这种声音非常熟悉,这是穆氏兄弟的地祗雷法,杰克在芙蓉嶂一战就几乎死在他们手上。这回再听到这声音,他马上配合邓尧退却的方向向后闪躲。大家的脚才退开,就从围墙洞的地下窜出一个霹雳,炸得烟尘弥漫碎石乱飞。 〔一一八〕宣言 邓尧一看那个霹雳出现,当然也知道是穆氏兄弟从后山绕到庙群后截击,他对绿娇娇和杰克说:“快退,他们很厉害。”正说着话,从墙洞里就射出乱箭,从他们身边带着响地飞过,三个人飞快地闪到一个大殿下躲起来。 杰克用枪压住穆氏兄弟带领的士兵,绿娇娇喘着对邓尧说:“幺哥,你这回完蛋了,你老婆孩子还在广州呢……你要不要出去投个降,我们自己逃跑就是了……” 邓尧蹲在地上,拍拍身上的灰说: “唉,怎么说呢?这广州也不是太平的地方,早些时候我和老德商量过,都把老婆孩子安排回乡下了,短期内不会有事。别说这个了,国师啊……就是你哥,他很擅长用太乙阵法,你想出去不能就这样硬冲,基本上往哪里跑都在他计算之中,你精通风水的话选个方向再冲,不要乱来……” 绿娇娇听了他的话,马上掏出罗经量了一下方位。箭不时从头上飞过,大家也不时要趴下躲一躲,绿娇娇看看四周,偷个空冒出头看看其他大殿,嘴里发出“哎呀”一声,邓尧问她哎呀什么,绿娇娇啮着牙说: “这里不只是道观啊,这是一个伏魔阵,是天师道法中用来镇压邪气的阵法……如果天师平常作法驱邪,只要用法器和香炉布出这个局就行了,可是这里用了很多大殿来布局,可能镇压着很奇怪的东西……” 杰克很不耐烦地说:“你说往哪边出去就行了,快没子弹了,快点吧!” “别吵!我要算呢……丙午年辛丑月……大殿子山午向,处处六合连环成了一个死局,刑不破冲不散,没有冲破这个阵的出口,要到下个月才能出去啊!”绿娇娇惨叫起来,杰克和邓尧大叫“不是吧,怎么算的”。 邓尧说:“别算了,跟我来吧。”完说他拉起绿娇娇就随便往一个方向逃去,杰克开着枪押后,可是子弹很快就全部用完,他们还没有跑到另一边的围墙下,背后的箭如影随形地追上来,又把他们压在一个大殿的墙角。邓尧说:“你们找地方冲出去,我去挡挡他们。”说完双手结印一蹲身,随着顿脚的声音,居然从绿娇娇身边冒起一股烟雾,邓尧就从烟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绿娇娇和杰克尽管早就知道他和孙存真都会五行遁法,可是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一个活人消失,都惊讶不已。 穆灵和穆拓带着两支十人小队,上了大上清宫后山的高处后,就一直看着下面的形势,一见围墙被邓尧撞穿,他们马上发出电击封住洞口,和士兵一起从洞口涌入大上清宫。可是再强的道法也不能和洋枪对抗,杰克的左轮枪不时响起,一直让他们有所忌惮,对峙了一会,突然见邓尧带着他们逃入殿群深处,洋枪也渐渐不响了,于是指挥士兵逼近捉人。 士兵们正在成群追向大殿背后,邓尧却象鬼影一样出现在他们中间,吓得不少人惊叫起来。邓尧身形和手法都快如闪电,在兵群中一出现,两手就擒住两个士兵的手,分别向两个方向一扭,只听到痛苦的惨声和关节断裂的声音,那两个士兵的手已经被拧得脱臼,痛得摔在地上满地打滚。 其他士兵马上过来救援,纷纷举刀向邓尧砍刺过去。邓尧不躲不闪,拉开架势接战,来一刀就接一刀,一出手就接在对方的手腕上,下一招就是准确地分筋错骨;举刀砍去的每一个人,结果都只有一个,就是右手脱臼严重骨伤倒地。邓尧象冲入玉米地的大狗熊,专业熟练地掰下很多玉米棒子。 穆灵穆拓没料到邓尧有这一招,回过神看清楚邓尧在掰什么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手肘和手腕脱臼伤兵在地上打滚,惨叫声震天响,这种不杀人的肉搏使得大上清宫比刚才更象人间地狱。 穆灵大叫道:“散开!全部散开,不要接近他!” 剩下的士兵一散开,穆灵和穆拓就同时挥刀从两个方向向邓尧夹击,两刀在空中相撞,他们只砍到一片烟雾,身材壮硕的邓尧又象影子一样从他们面前消失。 绿娇娇从角落看到邓尧出去掰人家的手腕快捷有效,心里一阵欢喜,拉着杰克的手说:“得手啦,我们快走。”跑出十几步,邓尧已经回到他们身边,也对他们说:“快跑快跑!”绿娇娇看到邓尧一脸认真的样子,居然忍不住笑起来。 穆灵穆拓是从小修炼的八旗贵族,功夫远在绿娇娇和杰克之上,而邓尧带着绿娇娇和杰克不能快速逃离,很快被穆氏兄弟追到身后。邓尧叫一声“你们先走”,自己一回身正面对着穆灵穆拓扎起马步,双掌一分,从掌上现出五色光芒,隐约风雷之声从他身边低沉地传出。 穆拓大喝道:“肖检你反啦!你想干什么?!” 邓尧沉声说:“旗人要当汉人的皇帝,能不反吗。给我看看你们的密宗功法吧……喝!” 喝声一出,马步快速地向前冲进两步,双掌分别向穆灵穆拓打去,两团斗大的实心红光顿时从邓尧的掌心飞出。 穆灵身形一晃,人已经闪到穆拓身后,穆拓却不闪不避,也正面向着邓尧拉开一步,双手在身前手腕拇指和小指相接,掌心及其余三指虚张,结成道教所没有的莲花印;穆灵去到穆拓身后两人身体前后相贴宛如一人,他左手握拳拳心向下压在左腰,右手从后向前掌心向上护住两人的前胸,形成四手萨陲菩萨的法身形态,口中念出的却是万应万灵的密宗大明咒,随着“唵玛尼呗咩吽”的咒语,在邓尧面前突然展开一片洁白的莲花…… 邓尧发出的双雷脱手,却仍在他操纵之中,当他看到对方两人闪成一个位置,双掌在胸前一错,两个分开打出的雷球马上合成一体,更猛烈地向穆氏兄弟打去。 一声轰然巨响,烈雷炸在莲花之上,气浪震得地下的石板都龟裂成碎片。这时邓尧感到身边有一个人影快速地闪过,虽然看不清是谁,可是按正常估计也只有安清源可以有这样的身法速度。邓尧无暇检查自己的攻击是否凑效,立刻回身追向绿娇娇和杰克。 当他回到绿娇娇和杰克身边,安清源已经站在他们面前和绿娇娇对峙着。这里是两座大殿之间的通道,一头被安清源拦着,另一头马上被穆灵穆拓截住退路。安清源隔着绿娇娇等人,竖起手掌对穆氏兄弟做了个停止攻击的手势,然后向前走了两步。 第165节 杰克的枪已经没有子弹,手上只拿着一把马刀,绿娇娇却飞快地拔出左轮枪,双手托枪指着安清源厉声说:“站住,别过来!” 安清源马上停下,双手掌心亮出举在身体两侧说: “小茹不要怕,我是你大哥,不会伤害你……你成亲了吗?” 安清源看到绿娇娇侧侧盘起的发髻,这是清朝已婚少妇的打扮。还看到她一反常态地穿一身紫红大旗袍,颈上一条羊毛围巾已经被血迹斑斑,象雪里的梅花一样煞是好看。 绿娇娇用枪指着安清源说:“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你想送我们什么贺礼?” 安清源笑了笑说:“你放下枪,大哥什么都可以送给你……”他移开目光对邓尧说:“老肖,你也做得很好。我当年就是看你为人厚道,才派你照顾我妹妹,想不到你们现在有这么深的感情,我心里很安慰……你回来吧,我们不是敌人。” 绿娇娇的眼睛骨碌一转,马上问邓尧:“你不叫邓尧哇?” 邓尧看着安清源说:“我是邓尧,肖检已经死了。国师,对不起,我只是一介修道寒士,家有妻小你很清楚,无心国事更加不愿多加杀孽,实在不能再为朝廷效力,你念我为朝廷奔波多年,不过不失,给我一条生路吧。” 安清源和蔼地说:“不用这么见外,你只要写个辞呈上交吏部,我还可以给你申请多加回乡的俸银。” 邓尧却毫不动容:“国师,我也不是在朝廷一天半天了,国师府杀戮多我很清楚;进国师府做过事的同僚,一但伤患请辞,或是违规被辞退,个个都去向不明,我也很明白。只要我一离开国师府,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我不会跟你回吏部递辞呈。这些年你是待我不薄,官职高俸禄也不少,可是只有最后两年,在娇娇那里我才觉得自己象个人,不用再阴险地杀人……” 绿娇娇瞪大眼睛看着邓尧:“你以前是刺客?” “对,可是国师安排我住到你旁边时,他一直没有下令让我下手。”说到这里,邓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安清源说:“国师,我当娇娇是我女儿,她没有坏心眼,只是调皮一些,对一个小女孩我下不了手,我相信你也下不了手,你高抬贵手放我们走吧……” 安清源侧身让开路,笑着说:“好,你们先走吧,我只想和小茹聊几句。” 杰克一手接过绿娇娇的枪,枪口指着安清源说:“她是我妻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和娇娇在一起。” 安清源说:“呵呵,我这洋妹夫对我妹真是有情有义,那好,杰克你是生意人,这一路上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了,我们做个交易……” 绿娇娇不等安清源说完就打断他的话:“不和你做交易,我们生意人最讲诚信,也要讲价钱,你要的东西你没资格买!” 安清源正色对绿娇娇说:“我做的事是安匪乱平天下,我为的是天下黎民安居乐业,为大清能稳保江山……” 绿娇娇说道:“你就是想升官发财,讨皇帝老儿的欢心,做旗人的狗!”她说完就开步向前推了一步,安清源的长剑飞快地出鞘,一扬手挥剑拦住通道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皇朝更替是天命所归,一天坐天下的是大清,做臣子的就要保一天大清的江山……” 杰克却大声说:“bullshit!说什么君和臣?人人生下来都是平等,美国的总统不是由神安排,是我们的人民选上去的;人人都有权自由地活着,也有权让自己幸福,政府就是为了保障人民的这些权利而存在,一旦政府破坏了人民的权利,人民就有权废除他,再建立一个新政府。你们大清把中国搞得贪官遍地,民不聊生,你还想用龙诀来伤害人民,帮助这个腐败无能的政府,我们不可能让你得到龙诀!” 绿娇娇和邓尧都没有想到自己造反还有这么大的道理,都敬佩地看了看杰克。绿娇娇更是无限景仰地对杰克说:“夫君,你好伟大哦。” 杰克还是举枪指着安清源,他侧过头小声对她说:“这是美国独立宣言,不知道有没有背错……” 安清源从来没想到中国承传了几千年的忠君思想,会被杰克这样反驳,在理念之争的面前,再有耐性的人也会激发出怒火,他用剑指着杰克说:“闭嘴!地无高低不成江湖,人无尊卑不成朝纲,天下没有阴和阳、君和臣、父和子、夫和妻,何以成天下,中国有几千年的政治文化,轮不到你一个外国人在这里妖言煽惑,不交出龙诀,我只有大义灭亲!” 〔一一九〕伏魔之殿 绿娇娇反应奇快,她趁安清源情绪激动之时,刚说完大义灭亲四个字她就猛然喝问:“衣冠禽兽!你把自己的亲爹杀了?” “我没有杀父亲,他还在文峰镇!”安清源可担不起杀亲生父亲的罪名,冲口而出为自己辩解,却让绿娇娇知道了实情,她马上追问道: “爹不给你龙诀,你两年前就把他关在牢里了?” 安清源马上知道中了计,剑指着杰克,眼睛看着绿娇娇说:“小茹,我是安家长子,我有责任保护龙诀,幺哥和杰克,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可以一起保护龙诀。” “放屁,爹要给你早就给了,爹就是看到你心术不正,无味大师也看出你不是好人,所以谁都不愿意告诉你,你有胆就在这里杀了我,再去杀无味大师,再去杀爹,直到全部人都被你杀了,你就可以升官发财了!你不只是卖身卖命卖心,你还卖了家里的亲人,卖了我们汉人的气节,你连妓女都不如!”绿娇娇知道了自己父亲就在安清源手里,也气得火冒三丈,对安清源尖声大骂。 安清源的脸瞬间胀红,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手上的剑尖开始微微发抖,可是截住他们后路的穆灵和穆拓却开口说道: “汉犬,你们的江山二百年前就被我们大清坐了,如果你们顺应朝廷还可以苟延残喘……” “八旗猪!”绿娇娇转过身压住他们的话,吵架可是女人的强项,她指着穆灵穆拓毫不示弱地回骂:“我见过很多旗人,就你们两个最丑了,两个人共用一张脸,不要脸!口头便宜让给你,我看你们还可以占什么便宜!”她一说完就捻起剑指在左掌上画出一道天火符,大喝一声“火”!挥掌凌空劈向穆灵穆拓,一圈半圆形的火光飞快地扑向他们。穆氏兄弟的身形快捷无比,左右一分同时闪开绿娇娇的天火符,扬刀从两个方向扑向绿娇娇。 杰克一听到绿娇娇挑起战火,就知道绿娇娇的意思。安清源不死,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她不向安清源出手,只是念那一点亲缘,可是杰克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开枪。杰克不管枪里有多少子弹了,只管打了再说,绿娇娇的声音刚发出,杰克就对着安清源扣动扳机。 杰克拿枪的手早就在安清源的极度注意中,杰克的食指才有微动,安清源已经闪身让开。第一发子弹刚从他脸上擦过,杰克又打出第二枪,但是安清源早就对自己的对手研究得非常透彻,他知道这种枪连发的方法和子弹的数量,只要有足够快的速度,和开枪的人又足够近的话,并非不可以闪开子弹。他闪开子弹的同时,还一个箭步远远踏进到杰克面前,在杰克的第二枪打响时,长剑从下向上挑起,杰克的右手突然刺痛,条件反射般高高举起,右手背已经被长剑穿透,但他仍然紧紧握着枪。安清源的剑连环攻入,剑尖一压就向杰克的心脏刺去,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最快速度地杀杰克。 邓尧发现绿娇娇突然挑起火头,引起三面同时受敌,他担心绿娇娇躲不开穆氏兄弟的刀,又深知道杰克没有深厚的功夫根基,不可能闪开安清源这种老辣的攻击,他右手揪住绿娇娇的背就往自己身后拉,左掌同时印向安清源的头顶。 安清源的剑锋已经刺入杰克的胸前,杰克虽然闪不开剑锋,可是他也经过一段时间的习武,胸前一痛顺势后退两步卸去几分力道,同时左手死死握住刺入胸前剑刃,加上身上又穿了从士兵身上剥下来的铠甲,长剑刺入胸膛一寸,无法推进居然也无法抽出,安清源大吃一惊。 杰克左手握剑刃,右手用左轮枪指着安清源的头,圆瞪双目大喝一声,用同归于尽的气势迎头开枪。 安清源想不到杰克的打法如此亡命,剑抽不出来也无法变招,头上却招来一支又冷又硬的枪管,耳边风声鼓噪,知道邓尧的雷掌又要劈到,子弹和雷掌都不是用脑袋可以挡得住的东西,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清源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弃剑而逃。 他一放手就飘身向后退出两丈远,避开了子弹和雷掌。安清源根本不让对手有喘气的机会,脚一落地就双手捻起剑诀,右指套在左掌心,指尖朝天扣成剑印,然后右手剑指出鞘凌空刺向杰克,一道如剑的白光同时激射向杰克的喉咙。 邓尧这边才拉开绿娇娇,那边出掌打开安清源,正在回身应对穆氏兄弟,就看到安清源的架势,他大叫道:“小心剑气!”绿娇娇已经顺势转身挡到杰克面前,她深知道天师道的剑气有多厉害,她迎着凌厉剑气根本无暇结印念咒,双手一捻玉清诀交叉护在胸前,催出元神硬挡这道剑气。 安清源只见面前突然闪出一个熟悉的浅绿色少女幻影,这个少女比绿娇娇高一个头,束腰长袖,长发飘飘,他在青原山下的奇门幻阵中见过,这是绿娇娇元神。可是他并没有因此收手,却是连运剑诀现出五道剑气,更快地刺向绿娇娇。 绿娇娇口中喝念出“唵勅”的急咒,玉清诀一翻,幻影少女气势突变,从左手现出一个长长的盾牌护在身前,右手高高举着一把长剑指向天空,安清源认得这是天师道中有着无上地位的万神之神九天玄女。六道剑气击穿元神的盾牌射到绿娇娇身上,打得铠甲噗噗作响,绿娇娇闷叫一声向后倒在杰克的怀里…… 邓尧看到绿娇娇有挡住剑气的意图,自己马上回身从穆氏兄弟的刀招空档之中伸手捉向他们的胸口,邓尧出手一捉即中,他双脚蹬地向前虎扑,人跳在空中把穆氏兄弟向地面按下;意料中的一声震天雷响,穆氏兄弟的胸前分别受到邓尧的猛烈雷击,虽然他们有密宗上师秘法护身,也被贴身的雷击打得全身剧烈抽搐,从内至外的痛感一浪接一浪地袭来,翻身站起来后马上又摔倒在地。 邓尧马不停蹄地回身接战安清源,他一边向安清源出掌一边叫道:“你们快走!” 安清源的拳脚功夫大出邓尧的意料之外,他轻松地连闪带挡卸开邓尧的攻击,只是无法寻机追赶绿娇娇,他对邓尧说:“老肖你别忘了,你老婆孩子还在广州……” 邓尧为了给绿娇娇腾出逃跑的时间,他双掌翻飞紧紧逼着安清源,他骂道:“安清源我真是看不起你,身为三品大员居然要用我老婆孩子威胁我,呸!你只是流氓地痞!” 安清源尽管可以招架住邓尧的攻击,不让他的雷掌贴入自己的身体,可也是险象环生。他已经开始步步后退,但仍然回敬道:“武官外官的家眷都要留京居住,这是朝廷的律例……人人为官都是这样,我看你资格最老已经放宽你妻子……跟着你,国师府哪个官有这个特例?你这身功夫居然藏得这么深,看来也是早就有反心……” 邓尧快步如飞掌招灵动逼退安清源,口中骂道:“满清朝廷上下都是土匪,百官的责任是管理朝纲为民造福,凭什么绑架官员的家眷,这样的朝廷天下人都要反!老子反了!”他抽个空回头看看绿娇娇,绿娇娇和杰克已经不在通道上,可是连穆灵穆拓都不在那里,他心里打个鼓,心想莫非又有麻烦,扔下安清源就回头追去…… 绿娇娇中了六道剑气后,胸口象被人用六根棍子同时捅中,痛得喘不过气,泪水都从眼里渗出来。杰克拔出胸前的长剑,双手都被剑深深割开满是鲜血,胸前的血也不停地流着,他忍痛扶着绿娇娇问道: “娇娇,你还好吗?” 绿娇娇双手捂胸,剧烈地喘着气说:“好疼……呼呼……好疼……呼呼……咦?好象也不是很疼……” 第166节 其实绿娇娇的心里大感意外,她没有打算会在安清源的剑气下活着离开,她想不到自己的元神强悍到可以消减剑气的劲力,使剑气刺到身体却没有贯穿至死,她一边深呼吸一边感觉到痛感在慢慢减轻。其实这就是这两个月来连续服用戒烟药、天天强化运动锻炼、又在净居寺静修一个月的功效,这才是绿娇娇的真正修为层次。 她一回过气就看杰克的伤势,也问道:“你没事吧?” 杰克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说:“外伤,止血就行了,快跑……” 他们看到穆灵穆拓已经被击倒,邓尧还抵住安清源,于是绿娇娇扶着杰克马上向反方向跑去。穆灵穆拓却同时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追向绿娇娇。 穆氏兄弟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邓尧炸成碎片,胸前一片焦黑的血肉模糊,他们扯下还没有炸碎的袖子,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看着绿娇娇和杰克逃入一个破落的大殿,大殿门外全是断梁碎瓦,殿门地上倒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伏魔之殿”。 他们不及想太多,匆匆追进殿里。殿里的地面上同样是横七竖八的残碎瓦砾,四周铺满了厚厚的灰尘和巨大的蜘蛛网,每一扇窗上都挂着黄帘子,每一幅黄帘子上都画着有一人高的篆体天师古符,这种符书在清代早已无人会用,这是一个用巨大天师古符包围住的大殿。光线忽明忽暗,一走进去就感到一股阴寒之气,这种不是深冬的冷感,而是从意识里让人恐惧的战栗。 殿里不象其他庙堂一样有神龛,神位或神像,伏魔之殿里一无所有,中间只有一个破井,井上压着一块长方形的铁板,板上同样刻着一道篆体天师古符。 杰克一个人站在井旁,看着穆氏兄弟在喘粗气。他受了剑伤的双手一直在滴着血,五指疼痛得无法合拢,只是象僵硬而无力的爪子垂在身边发抖。他胸口的铠甲上有个洞,鲜血随着他的呼吸一阵阵地从洞里涌出。 穆灵看看四周,又看看杰克和穆拓,发现少了绿娇娇,穆拓也和他一样左右找人。 “砰”。 冷枪响起,当穆灵向右看去,他看到柱子后站着绿娇娇,左手反手握着一把短刀,右手持枪架在左手上,黑洞洞的枪管向着自己的眉心开出一朵美丽的火花……子弹从火花中飞进他的脑里,穿过他的生命和思想,带着他的脑髓继续向穆拓的头飞去。他不能再说话和动作,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失控地倒下,看着弟弟侧头闪开这一颗子弹。 他看到子弹把穆拓的右耳打掉,穆拓没有捂耳朵,而是不顾一切地抱着自己,大声叫哥哥。他还看到满身是血的绿娇娇在这时呐喊着跳在空中,挥刀向穆拓扑去…… 〔一二○〕天狱魔气 穆灵看不到绿娇娇的一刀是否刺中穆拓,他眼前浮现出无边无际的草原和白云一般羊群,耳边传来悠扬高亢的牧歌。 穆拓还没有理解在自己身边突然发生的死亡,他叫了一声哥哥正要扶起穆灵,就看到绿娇娇腾在空中,反手握着窄细的短刀向自己扑来。穿着一身紫红色宽旗袍的绿娇娇全身上下都是血迹,他从绿娇娇的眼里看到的是狂暴的杀机。 一手抱着哥哥的穆拓无暇使出什么花招,他也大喝一声横拳扫向绿娇娇。刀刺中了,拳也打中了,穆拓用被刀割开的手臂把绿娇娇扫向殿中的巨柱,她重重地激撞到柱上再摔到地面。杰克这时立刻从背后抽出马刀疾冲向穆拓…… 看着眼着的情景,穆拓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孪生哥哥已经被洋枪打死,不会再醒过来,眼前这两个人也一心要杀他,他眼下要做的事不是完成任务,而是求生,更要报仇。 他想不到在他眼里象哈巴狗一样的汉人会如此凶猛,他从小在王府里所学到的是汉人等于奴才,天下只有旗人才是主子,所以军队里是旗人掌印,衙门里是旗人掌权,这一切从他出生以来就是这样,在他的生命中是如此的天经地义; 他更想不到这么多大师和玄学家给他两兄弟算过命,都说两人将来可以继王候之位,可是和自己同时出生有着相同八字的哥哥却会死去,是不是大师们都算错了?是不是自己也会死在这里?同一个八字的人也会在同一时间死去才对啊! 危机激起无数困惑和求生本能,他在杰克的马刀砍下自己的头颅之前,一定要做些什么。 死是苦,爱别离是苦,五蕴炽烈也是苦,这些苦都在一瞬间压到穆拓的身上,只有无上智慧的文殊菩萨才可以让他有力量面对眼前的一切。在杰克的冲刺前他没有迎击,反而盘脚坐在穆灵的尸体旁边,双手用拇指扣着无名指,中指尖与小指相接,两手食指轻轻张开,结成文殊印与上师做最直接的沟通。 他从口中喃喃念出真言:“南无阿利耶……” 杰克听到这种软绵绵而又低沉的声音传入脑海中,双脚禁不住发软跪下,他双眼发黑,自己的伤口也不痛了,好象是停止了流血,可这并不是伤口愈合,而是心跳在放慢,全身的血液都在逐渐停下来。 “钵啰入缚啰、阿优哩阿纳、离婆离婆帝、求诃求可帝……” 真言一直在喃喃地念着,殿内的黑暗开始聚向穆拓的身体。 绿娇娇和杰克一样感觉到心跳的放慢,身体发冷眼前发黑,她大声对杰克叫道:“不要听!捂上耳朵,这是夺命梵音!”杰克听到后马上扔下马刀捂着耳朵,试图站起来冲到穆灵面前踢翻他。可是他立刻双脚发软,双眼发黑重新跪到地上,只能一步步努力向前跪去。他知道只要这个旗人还在鬼念,他和绿娇娇就会死在这里,这时就算是咬他的喉咙,也要把他咬死。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悉帝护噜噜、观自在菩萨……” 绿娇娇全身骨头生痛,挣扎着插好打光子弹的左轮枪,把袖里刀扔下,她没有力量坐起来双手结印,只能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在不间断的低沉真言中,咬破的手指头不痛也不出血,绿娇娇知道这是夺命梵音给自己的无色佛境,她如果吸不出自己的血,她将会就此涅磐。 她大口地从指头吸血,一只手撑起身体把血雾喷在空中,用剑指把空中的血划成螺旋形血符,口中急速念出陷魂血咒:“邪灵陷落诸煞灭亡何神敢见何鬼敢当!九天玄女神兵火急如律令!陷!” 对付杀人的梵音,只有用杀人的方法,尽管绿娇娇学过的凶猛符术并不多,但是为了自卫傍身,还是有几招父亲从小教会的最后禁术,这个陷魂血符就是救命的禁术之一,当血符扑在对方身体上,可以把对手的魂魄赶出体外,如果中术后不经过招魂入舍,对手将会从此变成行尸。 随着绿娇娇一声疾喝,螺旋形的暗红色血线罩向穆拓的身体,可是却换来穆拓厉鬼嚎哭一般的刺耳梵音,象剑一样刺入他们脑中:“那摩婆萨哆、槃萨槃陀尼、么么印兔那、虎歆都卢雍……” 血符在空中被梵音击散,杰克和绿娇娇都同时尖叫起来,双手抱头团身跪在地上,他们的脑海瞬间现出一生中经历过的全部苦楚,无限辛酸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涌上心头,人生就是苦,只有死才能解脱,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在面前,快死吧,即身成佛。 金立德和梁把总带着七八个士兵蹲在断塔下,他们两正传着一支旱烟枪,你一口我一口地抽得起劲。金立德说:“把总,你这手黄烟丝还真是甘香,什么时候也给我搞两包。” 梁把总抽了抽鼻子,露出一口黑烟牙说:“一包就好了金大人,两包太多,你抽不完就要发霉,这东西要用菜叶一起包着保湿才有香味,你看……”说完他就从烟丝袋里吊出一条皱巴巴的半干菜心叶。 道观庙群里不时传出雷声和枪声,战斗声和惨叫声此起彼落,听得人皱眉头。梁把总侧出脑袋看看外面说:“要不要去看看……” 金立德一手把他拉回塔后说:“看什么看,你是不是官儿小连命也不值钱啊?安大人下了军令要我们守在这里,好好守着就行了,那洋枪你也不是没见识过。” 金立德的官职和南昌城的知府同级,足足比九品的把总高了八级,梁把总绝对乐意服从他的合理安排,还非常庆幸自己跟了个好长官,他咧开嘴笑着说:“嘿嘿,是很厉害,现在的洋枪能打得这么快,比八旗神机营那些鸟枪猛多了……” 金立德又问梁把总:“后边这些弟兄是你南昌的人?” “是啊,我总得带回自己的兄弟吧。” 金立德拍拍他的肩说:“对,带好罗,你还得带他们回家。现在就守着这里,没有新命令不要乱动,别让安大人掂记我们……来,兄弟们也来抽个烟。” 这时他们突然听到比刚才更巨大的声音,这不是枪声和雷声,而是爆炸后大殿倒塌的声音,金立德马上掏出罗盘向着响声的方向量去,他看到罗盘上的指针不停地转动,这是罗经八奇针之一,十年都没机会遇上一回的转针,代表着四周有恶灵涌动,前所未有的大事正在发生着,金立德说:“糟糕,出大事了,你们别过去,没有命令不要动,蹲到天黑没别的事你们就带上伤兵马上回南昌复命。” 邓尧飞快地回到绿娇娇消失前的位置,再顺路往回跑去,远远就看到庙群正中间那座最大的宫殿里,传出鬼哭狼嚎的梵音,还有绿娇娇和杰克的惨叫,更令人意外的是,从大殿的四周不断升起滚滚黑气。 知道了要去的地方,就可以用五行遁形术,他借个土遁突然出现在伏魔之殿中央,瞥了一眼四周的位置,耳中马上涌入令人生厌的梵音,他不等自己的身体有任何不适反应,毫不犹豫地闪向穆拓的身后,掌心带着一道铁符向他后脑击去。 穆拓全身没有任何动作,但是身体却妖异地向前突然推进,避开邓尧的攻击,在空中一转身站在伏魔之殿的中间,双目怒睁猛喝: “伽都瑟尼钐、南无苏卢多、河罗跛捨那!” 穆拓的身上猛然发出黑光,现出文殊菩萨的法身,伏魔之殿发出巨大的响声向下塌陷,瓦片和横梁密集地砸向殿里的每一个人。邓尧跳到绿娇娇身边,一手提起她跳到杰克身边,可是横梁早就砸到头顶,要离开大殿已经来不及。他急速结印催动体内元神,熊形巨兽幻影再次出现在邓尧身上,在邓尧的呐喊声中,发出一记惊雷冲上天空,打断正砸向头顶的横梁,也把头顶上的一切打得灰飞烟灭。 大殿中央盖着古井的铁符板,象一张湿了水的牛皮纸一般软化,但是铁符板的四角还没有耷拉下来,一股巨大的黑气就把铁符板从井里冲出。黑气直冲上半空,散作无数头黑气随着北风向南飘去。 安清源拿回长剑正赶向伏魔之殿,可是他远远就听到穆拓的梵音,接着就看到大殿的倒塌和黑气冲天南飘,安清源即时狂叫着踏风扑向伏魔之殿。他根本不管大殿的废墟中有什么人,正发生什么事,人在空中只管乱剑激出剑气,连环不断地斩向黑气,他用恐惧得发抖的声音不停大叫:“你们闯出大祸啦!快压住魔气!穆灵穆拓马上放火,肖检快炸井!” 邓尧发出一身罡气,兽化了的元神正在雄风勃发;穆拓的文殊法身却被身后的古井气浪冲得无影无踪。夺命梵音停下,奄奄一息的绿娇娇和杰克也从死亡边缘清醒过来。绿娇娇睁开满是泪水的双眼,只感到全身象被万支小针刺肉地麻痛,看看四周的情形,又听到安清源叫的话,她猛然醒悟安清源的意思。 原来秀丽的龙虎山为红砂砾岩地质,这种地理最容易被风蚀水透而形成千奇百怪的山形,如龙如虎,如仙如道不在话下,只是好看归好看,这种地形也容易产生地下溶洞之类永不见阳光的无底深洞,这种地形风水上称为天狱之地。龙虎山下压着一条天狱龙脉,脉中龙气为世上至阴至邪的魔气,一但泄出人世,就会激发天下人的魔性,以至人人嗜血嗜杀,争权夺利无不用其极,世间必成人间地狱。 第167节 绿娇娇没有来过龙虎山,不知道这里的风水情况,可是她在安清源的话中,想起小时候看过章回小说《水浒传》中提到宋朝发生的事情。七百年前宋朝的洪太尉,就在伏魔之殿打开了这口古井,放出天罡地煞一百零八个煞星,使梁山泊的英雄横扫中原,几乎灭去宋朝。之后历朝天师都长守伏魔之殿,用最强的道法封印这股天狱魔气。现在这里有伏魔的风水殿阵,也有布满天师古符的伏魔之殿,井口之上还有天师铁符板镇压,只是不见了守井的天师的道士。 绿娇娇不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道士,可是她已经明白,眼前这一道黑气,正是当年洪太尉看到天狱魔气,安清源说的话完全正确,要消灭阴邪魔气只有用火,要截断魔气的继续外泄只有炸井。她顾不得身上的剧痛,用尽浑身丹气结印念咒,从掌中拉出一个巨大的火球一刻不停地向井中打去,邓尧也听明白了安清源的意思,并不收回自己的元神,和绿娇娇同时结印施咒,在绿娇娇发出火球之后向井中连打出烈雷。 〔一二一〕转战 从井中喷出的黑气遇到明火之后猛烈地燃烧起来,一股火焰冲向天上,另一股火气冲入井底,井下传出隆隆的空洞扯风声。井口同时在雷击下向内倒塌,地面现出一个在下陷中扩大的坑道。 安清源已经扑到殿内,只差几步就到邓尧身后,他看到邓尧和绿娇娇施法封井的时候,穆拓闪到一旁,在地上拾起一段半尺粗一丈长的巨大断梁,狠狠地向邓尧背后扫去。安清源刚才注意力一直在井中的黑气上,他不知道穆灵已经死去,更不知道穆拓有如此大的恨意和狂性,看到穆拓出手的时候,要叫住他已经来不及,只好剑气一转削向穆拓手上的巨梁。 巨梁在剑气的切削下应声断开几截,但是去势丝毫不减,依然以十成力道撞向邓尧的背后;当断梁飞出时,另一节更重重打到跪在邓尧身边的绿娇娇后脑上。两人正在全力封井,想不到背后有人偷袭,顿时失足向井坑中摔去。杰克刚刚清醒一点,睁开眼就看到邓尧和绿娇娇摔出,他随手捉住一个人想扶住,不让他摔到地上,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被扯入一个无底深洞,身体在洞壁上碰撞打滚不停下坠…… 穆拓明显在极度的狂燥之中,他双手尾指相扣交叉在胸前,食指张开结成降三世明王印,声调暴怒地喝出一串咒语:“曩莫悉底哩也他尾迦南怛他蘖哆南,暗!”左脚向内侧提起再展开,重重地顿到地面,殿里地面随之一震,扬起半天尘土碎屑,面前的井坑比刚快塌陷得更快更猛烈,以至于把四周的断梁碎石都快速吸入井中。 安清源一手搭在穆拓的肩上喝止他:“快停下!” “尾罗示尾罗示摩诃听羯罗缚日罗哩娑哆娑哆……”穆拓不管安清源,只是不停地念着咒语,他的右脚又提起来,向内划一圈后再次随咒语重重顿在地上,殿中的地面再次震动,震出的气浪把安清源逼退几步。他看到那个井口吸入了大量的残墙碎石,居然已经被埋平,他再次扑到穆拓面前双手捉住他的肩膀大叫:“停下!我叫你停下!”然后向他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穆拓终于停了下来,他恨恨地看安清源一眼,马上回头跑到穆灵死去的地方,在地面上用双手猛挖瓦砾,很快就把穆灵尸体挖出来,抱到伏魔之殿外面的空地上放好。他急急忙忙把穆灵的脸擦干净,关切地叫道:“哥,你醒醒,哥,听到吗?哥哥?” 安清源看看殿里的地面,已经找不到一点井口的痕迹,绿娇娇他们也生死未卜。不过他很清楚这里是天狱之地,地下很可能有千奇百怪的洞穴让她逃脱;而且他也很清楚绿娇娇的八字,这个庶出的妹妹八字虽然很弱,可是命带贵人,要她死还真不是容易的事,只要不是亲眼看着她死在面前,都不用太过担心。再说如果绿娇娇重出地面,他也可以用阎王吊魂咒很快找到她,现在当务之急是重整队伍找到《龙诀》,想到这里安清源放下心情出去看看穆拓。 穆拓看到安清源跳到身边,对他安慰了一句“节哀顺变”,他双手抱着穆灵的尸体问安清源: “国师,宫里的喇嘛大师都说我们可以建功立业继承爵位,我哥怎么就死了?怎么可能?我们的八字是一样的,我怎么没有死?” 安清源抬头看看天上的黑气,那股黑气正顺着北风向南方漫延。他脑子里已经有太多解决不了的事情:葬下了洪家老爷的潜龙吞金穴却找不到《斩龙诀》;家里弟妹父亲的安置没有一件可以做妥当;邓尧的变节和穆灵的死让自己无法向钦天监交人;魔气的泄出南飘使湖南广东广西云南各省都有了谋反的先兆,只怕会发生比当年梁山泊更猛烈的造反;他不只是不能向朝廷有所交待,现在几乎不能向任何一方有所交待。他紧紧闭着嘴唇,不想再回答穆拓这种无聊的问题。 可是穆拓的心思就绕在这里,他坐在地上,双眼无辜地看着安清源说:“国师,你是朝中最强的玄学家,你还没有给我们算过命,你告诉我,我们兄弟出什么事了?” 安清源一路以来把这两兄弟带在身边,就是因为他们是王爷的亲属,王爷说想孩子们历练一下,出门前亲手把两人交到他手上,另一方面很明显的是朝廷在执行一向的传统,大清朝廷从来不会让一个机构完全由汉人掌管,何况这是汉人官员单独出门出执行秘密任务,这两兄弟对他来说也是一双盯梢的眼睛。 他不想自己回京交不了人,所以有点危险的事都让汉官去做,这两个少爷带在身边由自己护着。这两兄弟说不上是骄生惯养,也可说是骄横跋扈,从小在京城就横行霸道,现在长大了霸气依然不改。做事认真打仗勇猛是一大优点,可是感情用事狭隘冲动又让自己总是要想办法控制,一路上都不知道是谁在照顾谁,现在死一个,安清源心里反而有莫名的放松。回京城的时候当然是免不了有大麻烦了,可是眼下…… 穆拓还在期待着答案,安清源从上向下看着穆拓冷冷地说: “你以为什么事情都会问一问就有答案?问一问就会有人回答你?不过你是小王爷,清源不敢不答……我告诉你吧,只要是外貌有一点差别的双胞胎,都会一个吉一个凶;阳时出生长子凶,阴时出生幼子凶;你们俩是哥哥死了,你们是阳时出生的对不对?” 穆拓一脸不解地说:“是啊……我们是寅时出生,可是……可这么多年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们,从来没有人说过,人人都说好?人人都说好!”穆拓越说越激动,最后竞然摆着穆灵的尸体追问安清源。 安清源深深吸了一口气,以极大的耐性对他说:“你们是小王爷,你们的爷爷就是王爷,谁敢得罪你们家?谁敢在你们家面前说难听的话?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当了王爷也象现在这样的性子,你一样听不到真话!” 穆拓想不到从安清源嘴里出来的答案如此残酷,他呆呆地看着安清源。安清源看他无话可说,自己回答这么多,情面也给足了,于是喝道: “穆拓听令!你和梁把总马上打扫战场回南昌城休整候命,七天后没有我的消息回来这里打探,再没有消息的话自己回京复命!” 穆拓表情木讷地应了一声“喳”,仍然抱着穆灵呆坐在地上。安清源正要吹银哨呼叫金立德,就看看到金立德提着刀气势汹汹地跑过,一边叫道:“国师怎么样?捉到叛匪没有?” “少废话,你看不到吗?跟我来!”安清源向地上和穆氏兄弟打个眼色,很会做人的金立德眼睛一瞄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提了提眉毛马上闭嘴,跟着安清源迅速去到道观庙群的入口。 堀田正睦等四个日本武士一直守在道观的入口甬道,可是他们并没有闲着。丹羽如云一直在紧张地运算着结果,宫部良藏早已用飞索上了破殿屋顶,之后一直在各个殿顶之间跳跃,跟踪着全过程。当黑气冲天,绿娇娇等人被埋入井中,宫部良藏飞快地回到堀田正睦身边汇报了看到的情形,在丹羽如云对冲天黑气的讲解下,大家都知道了中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对堀田正睦更重要的是,知道了安清源在为《龙诀》而战。《龙诀》是什么他们并不知道,可是他们知道,在安清源和大清皇帝的眼中,《龙诀》比《海国图志》更重要。对他们而言,这一次来到中国,如果得到不《海国图志》,有机会得到大清国师拼死抢夺的《龙诀》也算是不枉此行。耐心等待就有机会,他们不动声色地等安清源回来。 安清源带着金立德三几步就闪现在堀田正睦等人面前,他对四人拱拱手说:“麻烦各位在这里压阵……” 堀田正睦欠欠身回了礼之后,关心地问道:“刚才里面一直有枪声和雷声,清源兄还好吗?” 安清源说:“堀田兄有心了,现在我们要去找龙儿,不知道各位是否方便……” 堀田正睦说:“清源兄是大将军,我们听从你差遣。”堀田正睦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以现在心里对《龙诀》的好奇,就算安清源马上送他们回日本,他们也会折返回来调查《龙诀》的真相。 安清源说:“那就有劳各位了,我这里有一束龙儿的头发,丹羽先生有办法追踪到他吗?” 丹羽如云微笑着点点头说:“只要有他的毛发和指甲,可以用阴阳术找到他,安先生真是深思熟虑,我们先到山下备好马如何?” 说完六人就匆匆下山上马,走到山下时,丹羽如云从身边摸出一张方形的符纸,抽出一条安龙儿独有的黄色头发折在符纸中。他捻起剑指在符纸上凭空划出一道符,双手向空中一放,那张符纸竟变成一只白蝴蝶飞出他的掌心。 安清源不禁赞叹:“东洋阴阳术真是另有一番风采……” 丹羽如云以招牌的平静微笑对安清源说:“我们跟着蝴蝶跑就会追到龙儿。”说完大家同时纵马跟向白蝴蝶飞走的方向。 〔一二二〕太乙密码 安龙儿和孙存真和绿娇娇兵分两路之后,躲到山上让过从后追来的大队人马,马上下山进入上清镇。 上清镇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中央有一条主要街道,两边是居民住户。他们拍马入镇之后,很快就看到镇中间有一座高大的门楼,门楼正对泸溪河,楼顶的金漆大匾上写着五个斗大金字,嗣汉天师府。门前有一对高大雄壮的石麒麟,旁边有一排绑马石桩,孙存真正要下马绑桩,安龙儿马上叫住他,挥挥手让他跟上来,然后两人催马绕到天师府的背后。 不绕不知道,围着天师府走一圈才知道天师府占地数十亩,也不知里面有多少房间大殿。他们在一棵小树上绑好马,抱出大花背看守着马匹行李,于是两人飞身上墙。 从墙头看下去是一个巨大华丽的花园,偶有一两个年轻侍女走过,看情形象是大户人家的住宅。孙存真问安龙儿:“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你去偷出来还是问人拿?” 安龙儿一直在仔细看府里的地形,他回答孙存真说:“娇姐给了我地形口诀,没有说问人要《龙诀》,我们也不是来串门借钱的,人家见了我们还要诸多废话;后面的追兵能很快就追到这里……所以只能集中力量最快地拿到手,我们一齐去吧。” 孙存真和安龙儿都心急如焚,一句话都不想多讲,沟通好马上沿着墙顶飞快地向天师府的中部扑去。 这天师府是历代天师的住处,也是天下道教的核心象征。即使在今天,全世界的道士都必须在龙虎山天师府受录,才可以被承认为真正的道士,用现代汉语来说,天师府是全球唯一指定的道士发牌中心。 从汉朝第一代天师张道陵开始至到道光年间,天师府的天师已经承传了六十代,从血脉正统绵长来说,在中国只有千年承传的山东孔子一脉可以与之相比。和孔庙一样,天师府经过历代帝皇的多次封赐,占地面积越来越大,府中的各种祭殿宫室越来越多,道教每一个时期的变化与痕迹,在漫长的历史中不断沉淀在天师府。可是到了道光年间,情况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出现在安龙儿和孙存真面前的,是一个空荡凋零,在金壁辉煌后面透出破落的灰暗大宅。 安龙儿象进入自己家一样沿墙飞奔,孙存真并不知道地形口诀,于是以一个助手的位置紧跟着安龙儿。到了天师府的中部,面前是一座全府最高的大殿,安龙儿做了个手势让孙存真停下,蹲下看了看了大殿的牌匾,牌匾上写着“玉皇大殿”四个大字,从殿里传出喃喃的诵经声,有几个道士慢慢走进大殿。 不过这里并不是安龙儿的目标,他只是以这个中点为座标,来找到下一个地方。 绿娇娇给他的口诀是:玉帝乾坤中,狐仙甲子后;心怀沈将军,真人步罡走。这个口诀绿娇娇苦思了十年,老是在自己家里翻来翻去,就是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安龙儿一来到天师府,一切问题却迎刃而解。 玉帝当然是指玉皇殿了,乾坤中却不是指一般八宫的乾宫和坤宫的中间,而是指三元风水师独家专用罗盘上的乾坤卦中间的夹缝线,这条线正通南北正针方向。 安龙儿回头一看,玉皇殿后就是狐仙殿,于是他带着孙存真从墙头往回走。在狐仙殿中传出古琴的声音,有人把古琴弹得散破而激昂,琴声并不好听也没有节奏,似乎可以听出凌乱的心绪。 第168节 他们不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再往回走就看到一个中庭,中间一座大真武殿,一边是法箓局,另一边就是甲子殿。安龙儿小声对孙存真一句“甲子殿”,自己首先跳下围墙,然后两人一起沿围墙摸向甲子殿的后方。在安龙儿的想法中,甲子后应该就是甲子殿后了。 甲子殿后是殿墙和围墙,两墙之间夹着一丛青竹,安龙儿和孙存真站在竹子旁边挠头。孙存真说:“我们不是要从这里挖下去吧?”安龙儿说:“口诀上说是‘狐仙甲子后’,你看狐仙殿后就是甲子殿了,甲子后不就是这里吗?” 孙存真说:“不对,甲子殿里还有一个甲子后,就是甲子太岁金辨大将军的背后,快进甲子殿里面……”他一说完就先跑了出去。安龙儿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想孙存真怎么知道道里面的事?大概是当过道士的人都知道什么是甲子后吧?想是这么想,人已经跟着孙存真冲出庭园,绕到甲子殿的正门。 庭园对面就是道箓局,这里是收藏历朝档案秘典的地方,从门中走出一个老道士,刚好看到两个衣装样貌都古怪的陌生人跑到甲子殿门,他正想开口问是什么人,那个一身黑衣脸上遮布的小个子男人,已经挥棍打碎了门上的挂锁冲进甲子殿,随后一个包着头巾的少年也冲了进去。老道士一看这两家伙不是贼还是什么?开口就叫:“来人啊!快到甲子殿捉小偷!” 安龙儿一进甲子殿,孙存真就反手栓上大殿门。他们回头看去,只见大殿中空,正前方有一块大牌匾写着“千秋万代”,前方、左方和右方都排着长长的案台,案台上整整齐齐地排着六十个两尺高的神像,每一个神像都作武将打扮,在每一个神像前分别竖着一块长直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代表六十个甲子的人名,他们就是六十甲子太岁星君,也称为值年太岁。在传说中认为每一年都由这里其中一个对应的将军当值那一年的气运,如果有人犯太岁的话,就可以到甲子殿拜相对应的太岁化解当年的灾祸。而孙存真所说的“甲子后”,就是“甲子太岁金辨大将军”的身后。 他们一眼就看到甲子太岁正在神殿的正中位置,于是马上跑到甲子太岁的面前观察,甲子太岁的身后怎么看都是一堵墙,甲子身后有什么呢? 这时门外传来老道士的叫声:“你们是什么人!快开门,我已经喊人来啦,你们要是做坏事可要捉你们去见官!”之后又传来很密集的拍门声,一听就知道不是一个人,起码有五六人在门外喧哗拍门,也有人试图用钥匙开门,可是孙存真把殿门反锁,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文明的方法把门打开。 孙存真看也不看大门的情况,一步跃上案台用棍捅向甲子太岁身的墙,墙声发出“当”一声,声音象一个很厚的铜钟,两人都有些诧异,这墙原来是铁做成的空心墙。撞了几下墙壁没有反应,孙存真弯腰伸手到甲子太岁像身后摸索。太岁像摸上去紧实光滑,他一摸再摸,安龙儿担心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话音未落,孙存真就一拳插入太岁像的背后,发出很大的破碎声,吓了安龙儿一跳,也引来外面更大的喧哗声。 孙存真的手插入甲子太岁像后,摸到一个手柄,他拉着手柄用力一提,在他身后的墙上凸出呈方阵排列的九块方砖。 “快了快了,下一句是什么?快说!”孙存真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九宫密锁,要用飞九宫的方式按顺序按下方砖才可以打开下一个机关,而在道教文化中,飞九宫的方法少说有四五十种,相信这个机关不会给来按的人一次次地尝试,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按不中也许就会永远锁死。 尽管已经是冬天,人人身上都穿着棉袄,安龙儿身上却全是汗,他急急地背出下句:“心怀沈将军,真人步罡走。” 孙存真却说:“沈什么将军,沈将军那边没有东西!这是什么口诀啊!” 安龙儿意识到沈将军是指甲子殿里的另一个太岁,他回头左右找这个太岁星君,孙存真跳下来说:“不用找了,沈将军那里什么都没有。” 安龙儿说:“你看见那里没有啊?甲子将军背后不就有机关吗?” 孙存真气不打一处来,负气地哼了一声,一步跳到旁边一个太岁神像前举棍劈下,哗啦一声响,神像打得草碎泥飞,里面和案台上都空无一物。安龙儿这才看到那太岁像前的牌子上写着“丁卯太岁沈兴大将军”。 孙存真急得走来走去,安龙儿站在原地呆呆地那块牌子,嘴里碎碎地念着:“丁卯沈兴,沈兴是丁卯,丁卯是什么?是什么?娇姐在就好了……娇姐会怎么想呢?她是怎么想出办法的呢?真人罡步走,真人罡步……孙存真!有多少种真人罡步?” 孙存真快步走到一直被摇晃的大门后一脚蹬过去,门从里面震出外面,发出很大的响声,门外的道士都吓得静了一下。他大声对安龙儿说:“什么罡步都叫真人罡步,太白真人,太乙真人,太极真人,全都是真人鬼知道是哪个?” “我知道了……”安龙儿突然挠头挠出了灵感:“丁卯就是太乙,丁为火为阳,所以用太阳的太来代表,卯是地支,可是遁藏着一个天干就是乙……” 安龙儿还在说话,孙存真已几步冲到甲子太岁的案台上,用齐眉棍在九个凸起的方砖上按太乙真人罡步的顺序飞快地击打,两个人嘴里同时念着:“艮、巽、坤、乾、震、兑、坎、离、开!” 他们的脚下的地板开了一个大洞,两个人连同案台一齐往下坠去。门外的喧哗声也停了下来,就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一二三〕破迷宫 安龙儿和孙存真并没有跌得很深,他们感觉只下跌了大约两丈的深度就摔在一块铁板上。当他们站起来四处看看的时候,只看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慢慢地摸索一下,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一丈见方的大铁笼中。 头上的地板已经重新合上,安龙儿用脑袋卡到栏杆中间,试一试铁笼的间隔,很明显他不能钻出去,孙存真比他个头大,要出去更加不可能,他伸出手远远地摸笼子外面,外面一片虚空,他们象被悬在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死亡夹缝。安龙儿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只管一点点地摸索着整个笼子,想摸到笼门和笼锁之类的机关,这样的话起码知道用什么方式破锁出去。 孙存真站在安龙儿身后,盘着双手在胸前,手里夹着齐眉棍任由安龙儿在摸来摸去,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漆黑的前方。安龙儿一边摸一边对孙存真说:“你也摸一下,看有没有门和锁之类的出口……” 孙存真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说:“不用摸了,这笼子只从上边和下边开,四周没有机关……这里是地面和地牢的夹层,上边是石板下边也是石板,对面十丈开外有一道楼梯,楼梯上有一道门,很快就有人来看我们了……” 安龙儿停下手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能看见?到了甲子殿之后,你好象什么都知道?”他疑惑地看看孙存真的脸,他只看到无限的黑暗,可是孙存真却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充满疑问和不信任。孙存真从怀里掏出杰克送给他的打火机,塞到安龙儿手里,安龙儿接过来后一下打着,打火机闪出一团刺眼的火光。 等到眼睛可以适应光线,安龙儿看到的情景果然和孙存真说的一样,眼前一大片空荡荡的地方,上下都是石板夹成一个狭窄压抑的空间。远处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中年道士,安龙儿只看到他穿着道袍手里拿着一支棍子,大概是一把长剑,样子却因为太暗而看不清楚。 那个道士站在楼梯上远远地看向笼子,注视了一会之后,没有说话就往楼梯下走,沉入地牢消失在安龙儿的视线中。安龙儿大叫:“道爷!道爷!放我们出去……” 叫了几声没人应答,安龙儿只好静静地等人来处理自己。他开始怀疑绿娇娇的口诀是否正确,万一绿娇娇被传她口诀的人暗算岂不是很危险?可是想到这里他又有一点庆幸,就算有人想害绿娇娇,他们也想不到被困在这里的是安龙儿,想捉娇姐?那有这么容易,只是不知道娇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摆脱了追兵? 他胡思乱想了好一阵,铁笼子却突然向下坠,他和孙存真下降到一个四面是红砖墙的怪房间里。房间两丈见方,四面砖墙远离他们用手可以摸到的位置,笼子就是房间的中央,一个中年道士站在他们面前。 这个道士披头散发,嘴上的胡子看起有几天没剃过,只有身上的道袍让人觉得他算是一个道士。他身材匀称略显瘦削,双眼看起来象睡眠不足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把黑色木手杖。 黑木手杖三尺五寸长,圆头直身尖尖尾,全杖漆黑发亮打磨细致,手杖上刻着精巧的花纹,仔细看去,手杖的中段花纹最为整齐繁复,让他想起曾经射在孙存真背后的三支三尸勾命箭,那三支箭上画满了符书,这黑木手杖上也同样有绵密的符纹。安龙儿一看外形就认得这是风水师的随身手杖,只是他想不到这种风水师天天拿在手上的工具可以如此精美。 那道士懒散地扛着手杖,双眼象没有睡醒一样半开半合,他放软了脖子侧着头,看了两个人好一阵,开口问安龙儿: “你知道这棍子是什么吗?” 安龙儿摇摇头。 “不知道你们来干什么?”道士退到墙边,软软地把自己挂在墙上,黑木手杖垂在身下,双眼翻起看着天花等安龙儿回答。 安龙儿看到这种情形大出意料之外,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拿龙诀的,现在还没有找到,叫人家放他出去再找找龙诀吧?他只能努力地推想如果娇姐在的话会怎么对付这道士。 孙存真这时却开口了,他问道士说: “你来这里干什么?” 道士失声笑起来,笑得全身都靠在墙上耸动着:“这是我家,我来这里看看谁进来我家了……对了,你们是谁?” 这回安龙儿聪明了,他顺着孙存真的思路问下去:“那你是谁?” “哈哈哈……”安龙儿的问题引来道士一阵大笑,笑得要擦眼泪:“哎呀我是谁……你们可真好玩,我叫张培原,你们呢?擅自闯到我家,不报个名说不过去吧?” 安龙儿一向为人有礼貌,一说到这是擅闯人家的家,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他干脆老实说:“我叫安龙儿,他叫孙存真,我们是按照一个口诀来到这里的。” 张培原顺着墙蹲下低头看着地面,长长的头发也垂在面前遮住面,他就这样低着头开口问道:“从哪里得来的口诀?” “安渭秋。” 张培原这才抬起头,眼神迷蒙地看着安龙儿问:“他怎么不自己来?” “他失踪两年了。” “那你们怎么得到口诀?” “他失踪前教给他女儿,他女儿让我来的。” “他女儿自己不来倒让你来?”张培原讥讽地张开嘴,身子不停地摇着说:“你害死人家了才偷到这口诀吧?” 第169节 “不是,我不会害娇姐!”安龙儿一听到这句马上大声分辩,又引起张培原一阵笑声,在他的笑声中安龙儿说:“是娇姐让我来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张培原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什么世道?让一个小孩来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你……你知道要拿的是什么吗?” “知道。” “是什么?” 张培原的试探让安龙儿和孙存真烦燥不堪,孙存真说:“我们告诉你也没用,你有就给,没有的话快放我们出去,我们十万火急要去救人。” “那好,你们有能耐就自己走出这个房间吧。”张培原说完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用手在火焰上一扇,整个房间顿时爆出火光,充满了蓝色夹着红色的火焰。安龙儿退一步蹲下抬手臂护着脸,火焰呼呼地烧了一会就停下来。当他再抬起头来看,笼子已经从房间里消失,张培原也不在房间里,眼前只有四堵没有门窗的墙。 他随口问道:“笼子呢?” 孙存真用手指了指头顶,安龙儿抬头看去,果然见笼子已经吊在高高的天花上,他马上扑到墙壁上到处摸哪里有开门的缝,他很清楚这个张培原不可能凭空出现在房间里,一定有什么自己看不见的出入口。 孙存真却象知道那里有出口一样,从墙上拿到火把后,一步跳到房间的一角,用手在其中一块红砖上一按,墙上转出一道翻板活门,现出一条只容一个人挤过的门缝,安龙儿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就跟着孙存真闪出去,面前是一条四方形环绕刚才那个房间的通道。 安龙儿马上从身上掏出罗盘,却发现罗盘的指针在一个卦宫的幅度内左右急摆,这种针法是罗经八奇针中的搪针,安龙儿在吉安青原山下,陆友布下的奇门幻阵中也见过。绿娇娇告诉过他,出现搪针证明地下有深潭怪穴,现在他们人已经在地下,只能理解为这里就是深潭怪穴。四周没有参照方向的日月星辰山川树木,那么也无法知道针在什么宫位上摆动,无法算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龙儿无望地收起罗盘问孙存真:“你是不是开了天眼之后可以看到门和机关在那里?” “近处的机关我可以看到。” “那由你带路。” 孙存真摇摇头说:“太多房间了,这里四周全是房间,不知道哪一间是出去的……” “哪么你先随便开个门看看?” 于是孙存真在墙附近的一块红砖上一按,又转开一道活门。两人进去后,看到的不再是方形的房间,而是一条蛇形弯曲的长通道,向左看去通道向后弯曲,向右看去通道向前弯曲。孙存真说:“这里有更多的机关,通道两旁到处都是门。” 安龙儿知道这次糟糕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迷宫,有四方形的房间加上蛇形的通道,而自己的罗盘又已经失效,盲目乱冲的话会长时间被困在这里。他抬头看看手上的火把,火焰垂直升起,可见没有空气在流动,也就是说在通道的两头并没有出口打开。 他抽出杰克送给他的匕首,把自己棉袄的一只衣袖割下来塞在刚才出来的活门缝上,对孙存真说:“你站在这里等等我,我沿着通道跑一下,看看另一边是什么东西,你数二百下,如果数到二百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往通道那边过去找我。” 孙存真点点头,安龙儿手持火把就向右方的弯通道跑去。 他一边跑,嘴里一边数着数,手里却不时从棉袄的断袖口抽出棉花扔到地上。他跑得很快,当数到四十,就已经跑到通道的尽头。眼前是一堵墙,可是他相信这墙身上一定有活口,他在墙上麻利地用拳头敲打着可能是开关的每一块红砖,果然很快被他敲中一砖,只听到嘀嗒一声开门的机关声,墙上开了一个翻板活门。 他把火把伸进去晃一晃,再把头伸进去,看到里面是一个方形的房间,和他出来的房间一模一样,三面是墙。他闪进去后脱下一只棉靴子卡在门下,把刚才进来的门留了一条缝,然后走到进门的右侧墙上找机关。 安龙儿知道如果顺着通道的方向,就是进门后的正前面墙去找门的话,只会走进一个圆形的怪圈,如果向左侧墙找门,就会回到通道弯曲的内侧,只有向通道弯曲的外侧出去,才是打破对方思维的方向。 他不希望从这面墙上找到门,他知道每一个门都是为了让他们走错路,他从绿娇娇的战术中学会了永远不顺从敌人的思维,在战斗中只闯向敌人不想自己走的地方。他摸遍了整个墙身每一块砖,果然没有任何机关可以开门。身后传到孙存真赶过来的声音,因为他用鞋子抵住了这扇活门,孙存真很容易找到这里。 他一见孙存真就问:“你看到这个墙上有机关吗?” 孙存真说:“这是一面实墙,没有机关。” 安龙儿抽出匕首说:“那好,我挖个墙洞看看。” 孙存真却说道:“不用挖了,你去穿上靴子,我来打洞。” 他说完卸下背后的包袱,从中取出两支明晃晃的钢管,这两支管子一头密封一头开口,他把钢管紧套到齐眉棍的两头,这根长棍立刻变成孙大圣的金箍棒。安龙儿想不到孙存真会把手上的棍子装饰得这么漂亮,一边穿靴子一边瞪大眼睛看看他想干什么。 孙存真双手托棍直立,举棍过头亮出高平枪势,然后干净利索向后退成四平大马,钢箍棍向后一拉变成中平枪势,棍的一头指向要击打的墙面,安龙儿知道下一招就是刺枪,他还看到铜箍棍的两头发出银色的光芒,这不是火焰映出的红色闪光,这种从内而外的光芒来自棍身。 银光刚刚现出,钢箍棍就在孙存真的厉喝声中,象白色的闪电一般刺向红砖墙。 〔一二四〕雷刺 红砖墙在猛烈的撞击声中,被打出一个人头般大小的洞,房间里烟尘滚滚,可是安龙儿顾不上这些,马上窜到洞口把火把伸过去。他用眼睛瞄过去,那边还是一个四面是红砖墙的房间。 他和孙存真一起用手把墙洞刨开一些,他才发现墙上红砖是双层交叠建起,如果象他刚才想用匕首撬开一块砖,起码要搞半个时辰,就算用铁钎凿开,没有一刻钟也是不可能,可是孙存真却一棍捅开,功力之猛似乎和双龙岗被擒的时候有天壤之别,想必是在净居寺跟着无味大师修练的结果。安龙儿和孙存真明刀明枪地拼杀过,很了解孙存真的棍有多重,他看看墙洞心里有点发毛,要是今天的孙存真给自己一棍,怕要把自己的身体拦腰打断。 很快把墙洞挖开,两人缩身钻了过去,孙存真一看对面的墙,也是没有机关,没有机关的地方就是设局者怕局中人走的方向,不打这里打哪里?孙存真重施故技,又是狠狠一棍捅去,再过去还是房间。安龙儿对孙存真说:“这是第三间了,你还有力气吗?” 孙存真说:“我还没有用力呢。那边有人,你熄了火把,拔出刀准备打,看棍!” “轰隆”一声巨响,孙存真在墙上打出一个可以钻出人的大洞,大洞的那边透过来一道灯光,孙存真也不从洞里看看外面的情况,自己首先一个鱼跃跳过另一边。安龙儿也依样鱼跃窜出,在地上一滚再盘刀护身跪起来,他看到自己正跪在一个七八丈见方的大房间的一角。 大房间同样是四面全封闭的墙,墙上也有火把照明,四周没有任何家具,这里其实只是一个四方形的密洞。安龙儿知道在孙存真眼里,这些都是假象,这里必有一个可以进出的活门;房间中用汉白玉镶着一个巨大的阴阳八卦图,图上还有一条铜线绕行过八个卦宫,一看就知道是飞九宫的其中一种罡步路线。 孙存真在安龙儿的近处,拉开马步和长棍,指着在房间另一头的人,那人就是披头散发一脸须根的道士张培原。张培原看着两个认真的年轻人,不屑一顾地纵声笑起来。安龙儿对他说:“张道长,我们已经出来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请不要阻拦。” 安龙儿想,这鬼地方没有龙诀,就当是白来一趟。闯了人家的地方是不对,可是没伤人没搞出什么大事,现在马上离开还可以追上去看看绿娇娇的安危。这里没有《龙诀》,安龙儿一点都没有失落,否则他马上就要抱着《龙诀》去广州,不知道要和绿娇娇分开多久。 笑够之后的张培原却对他们说:“你们放下那些家什,你们不是想打我吧?” 安龙儿听他这么说,先收起匕首,孙存真也随即收棍站到一旁。他对孙存真说:“这里的门在哪里?我们要出去了,我想出去帮娇姐……” 孙存真径直向一个墙角走去,张培原突然又说道: “这就走?你们不要《斩龙诀》吗?” 安龙儿和孙存真马上定在原地,安龙儿的心一阵狂跳,不知道下一步要发生什么事情。他猛然回头问张培原:“你有《龙诀》?可以给我们吗?我们就是来拿《龙诀》的。” 张培原依然是那付无所谓的样子,他右手一吊一吊地提着黑木手杖,左手向他们两人招招手,意思是叫他们走过去,自己倒先靠在墙上,顺着往地面坐下。 安龙儿从没见过这么懒散的道士,不过张培原这个造型倒是让他放下了戒心。要害人的家伙,从眼神里可以看出杀机,他从张培原的眼神里只看到流浪汉一般无所事事的眼神。他和孙存真慢慢走过去,张培原又招手要他们也坐到地面,他们只好坐在地面的八卦图上。 张培原口音混浊地说:“这个迷宫,本来是要你们走完,从那个门走出来,我才可以给你们《斩龙诀》……现在倒好,你们把墙捅了个洞就冲到这里,我该不该给你们?啊?” 安龙儿对张培原说:“我们有很急的事所以才这样做,希望张道长谅解,如果你有《龙诀》,拜托你快点给我们吧。”他说完马上跪在地上向张培原磕头点地,长伏不起。 张培原翻着白眼看看天花板,然后没好气地对安龙儿说:“起来吧,别叫我张道长,叫我张天师……” 孙存真听到他这样说毫无反应,安龙儿却显得惊讶万分:“你就是张天师?所以你说天师府是你家了。” 第170节 “我不象吗?呵呵……我是六十代天师张培原,对了,出去后不要对别人说见过我。”张培原把黑木手杖拿在手上转着把玩,慢慢地说话: “从前朝的天师开始,传下一个守护《斩龙诀》的使命,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斩龙诀》,只是知道一些《龙诀》的事情。老天师们留下这支雷刺,和一个只有天师可以承传的密诀:甲子前,狐仙后,天狱开,三娘走。赠雷刺,传神符,阴阳气,驱龙诀……我父亲,我爷爷,我爷的爷都天天在想这是什么鬼意思,到今天我算是明白了……” 安龙儿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是为了《龙诀》,却不是拥有同一套口诀,更奇怪的是张培原居然象聊闲话一样说出好象很秘密的口诀。他问道:“张天师,你告诉我们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不想给我们《龙诀》吗?” 张培原意味深长的笑一笑,从长长的头发之间闪着目光看向安龙儿:“我给你《斩龙诀》你会用吗?就算你会用也用不了,《斩龙诀》最后的力量在这里……”张培原说完之后,把手上的黑木手杖扬了一下,唬得安龙儿几乎想伸手去抢。 “好好听我说吧,能斩断天子龙脉的《斩龙诀》不只是一本书,几句口诀……”张培原说完翻身躺在地上,象一只背上发痒的小狗在磨蹭痒痒的地方:“呃……啊……你们能来到这里都是修道之人,知道一个甲子循环有六十个天干地支,到六十一开始又循环一次,我呢,是第六十代天师,所以密诀里的‘甲子前’,就是说我。狐仙殿你们知道吧?” 安龙儿和孙存真都在进来之前的墙头上,看到过天师府里有一座狐仙殿,于是一齐向张培原点点头。现在想起来,刚才从狐仙殿传来的散乱古琴声,大概也是这个不知所谓的张培原天师的无聊演奏。 张培原看过他们点头后,又开始把事情说下去:“狐仙殿背后有一道暗门,我从小就知道其中有机关,可是用尽办法不能打开。问老爸的话,他就说那个密诀就是开门的提示。直到你们偷偷从甲子殿打开门,我才明白这个密诀的意思,原来不是用我的密诀开狐仙殿后暗门,而要用你们的密诀。天师只保护藏《斩龙诀》的地方,可是你们安家的人才可以开这道门……龙虎山一带是天狱之地,我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以为密诀中的‘天狱开’,是说地面裂开呀地震之类的事情,可是我刚才第一次走到这个地下迷宫,拿到雷刺《斩龙诀》和见到三娘罡步图,才知道天狱是说这个地宫……” 张培原说完翻过手指了指地面的八卦图:“这是三娘夫人罡步,用这种步法和路线,就可以顺利地通过迷宫来到这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张培原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大笑起来:“这个三娘罡步在我这边,是提示我进去看你们是什么人,然后再看情况给你们一个考试,不能走出来这迷宫的人,绝非修道仙家,我就可以出去关上大门困死你们在这里。可是你们却从墙上打洞过来了,唉……老祖宗也始料不及啊……” 安龙儿皱着眉问道:“我们打洞过来,你就不会给我们龙诀?” 张培原躺在地面双手抱着雷刺,眼睛看着天花板说:“道可道,非常道。大道者,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会走三娘罡步当然是道,会打洞的笨蛋……算是大智若愚的道了……你们知道龙诀是什么吗?” 安龙儿听张培原说得头头是道,怕且也不会有假了,于是老老实实对他说:“龙诀是天子风水术,可以立一朝天子,也可以破一朝天子。” 张培原背过一只手枕着头说:“知道就好,可是你们不会知道,龙诀不是只用一般风水法器可以驱动的风水术,首先要有阴阳二气……” 安龙儿问道:“什么是阴阳二气?” 张培原说道:“天地万物是由阴阳二气交媾才得以生成,要驱动天子龙脉,就不能只以男人的纯阳之气,而要加上女人的纯阴之气以合天地正理。风水师寻找到天子龙脉后,要男女共用阴阳二气才可以开穴醒龙,而要斩龙的话……就要用男女之血泼在雷刺上,先血祭天地,才可以用雷刺在龙头上斩杀天子龙脉,至于怎么斩,斩哪里……书上有……”说完他从怀里甩出一本书扔到地上。 安龙儿看着张培原随手扔到地上的书,马上伸手拿过来翻看,书上果然全是口诀和地理图谱,可是书拿在手里,他仍眼巴巴地看着那支叫做雷刺的黑木手杖。 〔一二五〕天师传诀 张培原从地面滚着坐起来,双脚盘起一手托腮,手指慢慢地捻着胡子茬说: “我刚刚才在你们打洞时,偷空看了看《斩龙诀》,斩杀龙脉除了要找到龙脉的死穴,还要用天师道的法力。我呢是天师,你们有钥匙进来了,我就有义务传法……不过我没想到来取《斩龙诀》的是两个人,你们最让我意外的不是打洞,而是两个人一齐来。你们说、这能毁朝灭代的《斩龙诀》该给谁呢?” 张培原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表情有点唯恐天下不乱,他在等着安龙儿和孙存真马上争斗起来,如果这两人打起来的话,这等贪婪暴戾的人心可不应该得到斩龙诀,他就会马上闪出迷宫,传诀的事等下辈子再说吧。 安龙儿回头看看孙存真,孙存真微微点点头,安龙儿对张培原磕了个头说:“请张天师传给我吧。” “哦?!呵呵,你们倒是很齐心啊。”张培原对这个反应有些意外,微笑着端详了他们两人,随即又说:“那你们坐好不要动,我要探探你们的功力……” 张培原反手把雷刺插向背后的墙,“噗”一声响过,雷刺没入红砖墙大半,只留下一尺手柄露在墙外。安龙儿看起来那黑木手杖就象插入豆腐里一般,象是雷刺太硬又象是红砖墙太软,墙灰都没有多少飞溅出来,可见张培原功力何等精纯。他露出这一手,一来告诉两个小青年自己有足够的资格传法,二来告诉他们不要指望可以乱来,我张培原比你小孙打的洞好看多了。 张培原双脚盘坐,大腿轻轻向下一压,就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地座马半蹲在两人之间,双手分别压住两人的百会穴。两人马上感到一股纯和温暖的气息缓缓地从头顶沐浴全身,暖气还在身体内运行,张培原已经跳到房间中间的八卦图上,他双手背在身后,神采奕奕一扫刚才的颓风,朗声问道: “孙道长,你一身全真派的精深内功,已经是高功法师的水平,请问来这里有何贵干?柳星南道长是你什么人?” 孙存直背对着张培原,头也不回地说:“柳星南是我师父,不过我已经不是全真派的道士,我也不是为《龙诀》而来,我只是帮助龙儿得到《龙诀》,其他事与我无关,龙儿走我就走,不会再回来。” 张培原知道作为一个道士,尊师重道是基本要求,孙存真如果仍然是全真派的道士,绝不敢这样说话,话说得这么绝,应该背后有千丝万缕的恩怨,当然这些事张培原不想知道,不过孙存真的表态让他很放心。他又问安龙儿: “你身上带有我道的女丹功法,你一个大男人从哪里学来这套东西?” 安龙儿盘坐着转过身回答张培原说:“我从娇姐那里学得女丹功,她是安渭秋的女儿。” “哼哼,真是天意。”张培原轻轻的笑了两声,眼神里充满奇异的光采:“斩杀龙脉,本来要一男一女同时运用紫辰御龙气,可是你身上却带有阴柔的女丹功法,经过你男儿之身三昧阳火的长期提炼,功力再加深一层,你一个人就可以驱动斩龙诀。天意啊!有你这样的人来取斩龙诀,大清气数尽矣。斩龙诀不只是一本书,书上教你如何寻出天子龙脉的死穴,可是只有用雷刺钉入死穴才可以彻底斩杀龙脉,而运用雷刺却需要真正的斩龙诀。” 安龙儿奇怪地问道:“那支手杖就是雷刺吗?什么是雷刺?” 张培原对他说:“你去把雷刺拔出来。” 安龙儿走到墙边,双手握住黑黝黝的雷刺用力一抽,拔不出来。他又用一只脚蹬住墙,再次双手用力,插在墙里的雷刺还是纹丝不动。 这时张培原对他说:“你的师父为你打下了很好基础,你已经炼出五彩内丹,以你的功力足以拔出雷刺,你会画符吗?” “没有学过。” “按我说的做,手捻剑诀,运内丹到指尖,在雷刺的手柄上空划出大明神火印,跟我做!”张培原说完用手指在空中划出一组复杂而优美的线条,安龙儿看过一次后,在雷刺的手柄上依法运作,符图划完后,张培原对他说:“内丹停在手里,握住雷刺拔出来!” 安龙儿握住雷刺从轻处开始用力,可是只是稍稍加力,雷刺就已经顺滑地抽出,那种手感象是从柔韧的面团中拉出擀面杖,安龙儿的心跳突然剧烈起来,他的思想在激烈地接受着一个全新的世界。过去看绿娇娇画符念咒都只当是看神迹和看戏法,神奇归神奇,那种赞叹和震撼绝没有现在这样空前的强烈。当亲自感受到梦境一样的神奇力量,他心里感知了十多年的世界在突变着,这是一种超越了平常所知所见的力量,这种力量甚至超越了自己,这就是道吗? 他无法按耐的喜悦让他从心里笑到脸上,当他轻轻地抽出雷刺拿在自己的手上,雷刺向他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心,这是一种无可比拟的权力感,雷刺上的符图向他展现出一个大千世界。 他向张培原慢慢转过身,张培原从他的震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从未接触过道术的小孩,他倒是乐意向这个纯洁的小孩传授《斩龙诀》,他对安龙儿说: “被天雷劈过的刺木非常罕见,雷劈刺木蕴藏了天地间最烈的阳气,在天师道中是至高无上的法器材料,从第一代天师开始,历代相传的符印就是用雷刺木雕刻而成。你手上的雷刺手杖就是天下至刚至阳的法器,只有这样的法器,加上斩龙诀,才可以斩杀龙脉。” 张培原顿了一顿,让安龙儿好好摸一摸雷刺,然后又说: “在天师道中,诀不只是指口诀,还需要配合手印,罡步和咒语,甚至加上符图才可以称之为诀,斩龙诀也是这样。你要从我这里学习一套罡步手印,才可以运用完整的斩龙诀斩杀龙脉,否则你到了龙脉之上,任你挖断山岭,龙脉也有再生的一天。如果不是你来行诀斩龙,那么就需要男女二人同时以正反方向运用斩龙诀才能有效……好了,我们时间不多,马上进来八卦圈中,站在我对面跟着我做,过程中不要运丹功,只学动作就行了。” 安龙儿放下雷刺走到张培原面前,他们在八卦图中分别站着一个阴阳鱼的位置,张培原左脚跨到右脚前半蹲下身体,两手做出一个象是剑诀一样的动作,拇指和小指相接扣压住无名指,食指和中指伸直指天,右手的剑指向左手掌心一套进去,对安龙儿说:“走麒麟步,结朝天印……”安龙儿细细地看着,用全身心的注意力慢慢模仿张培原的动作,一招一式地开始学习绿娇娇和他们用生命追寻的《斩龙诀》。 一个时辰过去了,安龙儿已经把《斩龙诀》学过一次,全身上下汗流浃背,张培原却显得一派仙风道骨的轻松,孙存真坐在地上,一直默默地背对着他们。张培原要安龙儿发下重誓,《斩龙诀》的手印罡步和咒语,只可身传口授不可记录,所以安龙儿不再敢心急离开这里,他要保证自己在离开天师府时,全部熟记今天学的一切。 这时从地下传来沉闷的轰鸣声,轰鸣声中居然还隐约带有诡异的尖叫呼啸,整个地下迷宫都在密集地微震,让人感到巨大的危机马上就要来到身边。大家都停了下来,张培原端起手指掐算,安龙儿马上从身上掏出罗盘,他从罗盘上看到的不再是之前看到的左右摆动的搪针,而是不停高速旋转的转针,转针只代表一种事情,就是附近有巨大的邪气存在,他和张培原不约而同地叫出声:“糟糕。” 张培原说:“你们在这里,我出去看看。”他的话刚刚说完,就听到墙外有人猛烈地拍门叫喊,声音很远很小,听不清外面的人在喊什么,但是绝对可以想象事情的紧急。张培原又说:“出大事了,你们不要乱走,安龙儿自己练多几次,我先上去看看。”说完跑到一扇墙前推开活门离开地下迷宫。 当他从狐仙殿后方回到地面,看到的是乱成一团的天师府,全部道士们都走出各个大殿,来到空旷的地方看向东方,那里就是大上清宫的方向,从山岗上升起一道冲天的黑气。张培原非常清楚这是什么,当有人来取《斩龙诀》,同时有人到大上清宫放出天狱魔气,八百年前的天下动荡就会重演。 他知道放出天狱魔气的人必然也冲《斩龙诀》而来,于是组织起天师府里的道士,安排大家准备弓箭兵刃,在天师府各处布防,同时派出两人向大上清宫方向打探。忙乱了一两刻钟,张培原匆匆回到地下迷宫,从身上掏出一本书塞到安龙儿手中,却没有说是什么,只对安龙儿说:“这里已经很危险了,你学会了赶快离开这里。记住做事要凭良心,顺天意,尽人事……天下太平的一天,回来这里归还《斩龙诀》。” 安龙儿向张培原扑通跪下说道:“多谢张天师。”然后很快磕了三个头,怀揣《斩龙诀》和张培原给的书,手提雷刺,就和孙存真一起从张培原的来路上去地面。 当他们打开狐仙殿后的暗门,头还没有伸出地面,就看到一只白蝴蝶在他们面前翩翩飞舞。 〔一二六〕天师的尊严 第171节 张培原一抬头看到白蝴蝶,冷笑一声说道:“雕虫小技也敢在天师府卖弄。”向蝴蝶隔空一扬衣袖,那蝴蝶“噗”一声在空中燃烧起来,随即烧成纸灰飘落地面。然后他又对安龙儿说:“你们被人家盯上了,你老实告诉我,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人马?” 安龙儿如实回答:“他们是朝廷的人,我来之前见过大约有六十马兵。” 张培原听后马上掐指核算,一边说着:“意料之中的事,历朝都只有亡国的朝廷才会不顾一切寻找《斩龙诀》,天下太平谁都想不起这东西。现在对方没有这么多人了,你们从府后私第那边走吧。持秀……”这时从他们面前走过一个名叫持秀的年青道士,已经在道袍外绑上腰带,腰挎长剑背着一个满满的箭囊,手上提着一张缠藤弓正向天师府的前殿跑去,准备防卫应战,听到张培原叫他,马上跑到张培原面前: “张天师,有什么吩咐?” “带这两个道兄从侧门出去,快!” “是,跟我来!”持秀向安龙儿和孙存真招招手,马上带着他们向后院跑去。 张培原匆匆走出玉皇殿,远远就听到厮杀声,当他快步从玉皇殿中堂冲出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劲风向他飞速扑来,空中传来喝声: “朝廷捉拿钦犯,闲人退让!” 那人身形快是快,可是张培原依然看得清来到面前的不只是人,来得更快的是象银蛇狂舞一般袭来的长剑。张培原寸步不退,脚上一挑地上的蒲团,蒲团径向那人的脸上飞去,第二脚如影随形地从剑招的空档处踢向那人的腹部。 对方眼前视线突然受阻,快捷地回剑削碎蒲团,不等张培原的脚踢到,他已经用前脚掌点向张培原的脚掌,两脚对踢之下,两人各自分开,在漫天棉絮飘荡中,张培原看到一个高大清秀,儒雅华贵的中年男人。 张培原看看四周,十几个道士正在抵挡着四个形象服饰怪异的武士,道士们显然不是这四个武士的对手,不断有人受伤倒地,道士们只是在且战且退。 张培原撇撇嘴问道:“小小苍蝇也敢来天师府搅乱,你是什么人?” 安清源从怀里亮出一块黄金腰牌张到张培原面前: “我是翰林院大学士安清源,安渭秋的儿子,现追查重案要捉拿一个黄发小孩,张天师要不马上交人,要不请让开路由下官自己去捉拿。” 安清源的话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张培原听了只是冷笑一声回敬他: “你是安渭秋的儿子?也姓安哪,呵呵,官大一级压死人罗,翰林院大学士是文官,捉什么人呀?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知道就好,要不请交人,要不交《龙诀》,下官没有时间和你闲聊。” “哼哼……全是明白人,那不用说了,王道长!有人冒充朝廷命官闯入天师府抢劫杀人,给我关门杀贼!放箭!” 张培原一声令下,守在内门的王道长一转身关上大院门,其他正在格斗的道士同时退开,全部屋上屋下的道士一齐向四个日本人和安清源放箭。 堀田等四个日本人一见箭群射来,唯一办法就是向前猛冲,只要和张培原缠斗,道士们放箭就会有所顾忌,冲入玉皇殿也可以打出新形势,于是四条人影和安清源一齐同时直扑向守在玉皇殿大门前的张培原。 张培原这次却飘身后退,安清源和堀田正睦及其家臣一涌而进玉皇殿,当他们踏入殿中,眼前突然一亮,玉皇殿内变成一片明亮的虚空,五个人站在四周全无景物的环境,左右只见到自己几个人,却不见了天师张培原。 丹羽如云面带微笑走上前,口中说道:“天师幻术令人赞叹,在下献丑了。”话一边说着从手中展开一把折扇,向空中一抹划出一个圈,圈中漆黑如墨,黑暗随即向四周扩大,迅速覆盖了明亮的虚空,他的剑诀上闪出一点白光,随着手指的柔柔划动,一个发着白光的五角星从他指尖跳上半空,然后向五个方向飞出去,这是丹羽如云的五星式神,高高悬在天上照亮了四周。安清源他们看到张培原站在远处,披头散发一付不知所谓的样子,双手盘在胸前侧着头看着他们。 安清源挺剑就向张培原冲去,人未到声音先喝出:“张天师,现在正是你立功的机会,没有时间让你考虑,你帮下官办好这件事我保你官复原职!”话音未落,五星式神已经聚成一道白光抢在安清源之前刺向张培原…… 安清源的话说到张培原的心坎里了,可是却让他更不屑和愤怒。原来天师道承传自二千年前的汉代,无论天下如何改朝换代,从来没有一个君王敢轻视统领道教的天师正宗,府中天师自古就被各朝皇帝封为二品大员。可是到了清朝,朝廷独尊佛教,对道教的态度只是象征式的怀柔,朝里设了道教机关道录司,和佛教机关僧录司,可是道录司的地位却远远不如僧录司,入了宫的所谓统领天下道派的天师,象小妾生的女儿要拿去当下人一样不受重视。而且道录司的天师之位也由全真道来接掌,这样的话天师道的地位就被压在全真道之下。 到了道光年间,就是张培原接下天师之位不久,道光帝下圣旨把天师的品级从二品降到五品,一下连降六级,从年年谨见改为从此不用进京谨见,张培原顿时如受雷击,二千年的天师道名誉就毁在自己手中,这个历史责任如何担戴得起啊。 这几年张培原看守着衰落凋零的偌大天师府,心里的悲凉无从诉说,什么苦什么不开心都只能往肚子里吞,自己是第六十代天师,是天下道教名义上的统领,难道还能找个人抱头痛哭不成?张培原天天在观星算历,要知道道教还有多少前途,二千年的宗法会不会毁在自己手上。 他早就注意了祖先传下的《斩龙诀》手印和罡步,可是雷刺是什么?书在哪里?他猜测这样的时代可以由《斩龙诀》去结束,也可以由《斩龙诀》去开拓一个新时代,他需要知道祖先传下来的宝藏能不能挽回这个败局。精通星相的张培原深知这一天要到来,算也算过,结果也有,可是等待是如此地让人焦燥,算出来又如何? 今天有人闯甲子殿,狐仙殿后暗门开,张培原知道机会来了…… 当他完成了作为一个天师的历史使命,把《斩龙诀》传给安龙儿,却从安清源的口里听到这样的话,对他而言这无疑是奚落。他在多年的沮丧和沉沦中渐渐明白一个道理,他抬起头直视着扑面刺来的星式神,朗声说道: “道教的精神是朝廷封赐的吗?道是创造天地的正气和公理,道在人心!安清源,你这狗官丢了天师道的脸!” 说完他正面迎着星式神和安清源的长剑不退反向前冲去,并从身后亮出一把比人还要高的天王伞,伞一展开挡开了星式神的冲击,马上飞快地合起,张培原单手挥伞举重若轻精准地剌向安清源,刺的方向和安清源的剑路居然相同,毫不客气地回敬向安清源的喉咙。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安清源一把长剑如何与天王伞比长短,伞尖到喉咙不能招不能架,只能闪开,安清源侧头让过伞尖旋身闪到张培原身后,要越过他冲入天师府的深处。 张培原站在这里就是要阻挡这几个入侵者,早已不惜关门打狗就地解决,怎会让他轻松越过,他前手一挥把天王伞展开飞向堀田正睦等四人,天王伞象大齿轮一般飞速旋转割向四人,他自己却跃在空中后手向安清源一指,喝一声“定”,一道天师黄符疾飞向安清源的背后。 安清源早料到有此一着,回身一道剑气射向黄符,符纸击碎成火花,自己的去势仍然不收向前冲去,可是却重重撞在一堵石墙之上,原来张培原的定身符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让安清源分散注意力,而在他身后设出天师道中的困身术,冥牢之咒。 安清源一摸石墙冰冷如铁,再回头看去,这石墙已经延伸成一个圆形的石笼,张培原正接住飞回手中的天王伞,向宫部良藏狠狠扫去。安清源明白了,他的对手不在乎官爵也不在乎生死,而是要一雪道光帝给天师道的耻辱,他要面对的已经不是争夺《龙诀》,而天师道和清廷之间的笼斗…… 张培原刚冲出玉皇殿,持秀就带着安龙儿和孙存真要从后门离开天师府,可是他们才跑出几步,就听到远远传来大花背的吠叫,从叫声他们知道一定有陌生人接近过天师府的后院。因为天师府的侧门并不在后院,很明显是有人特地绕过天师府后院,才可能被大花背发现。 持秀并不知道墙外狗吠意味着什么,可是马上他们就明白,在他们面前的地下突然冒出二十多个蒙面黑衣人,分成左中右三队,最前面三个人双手持长刀,后面的人全部用右手持镰刀,镰刀柄上连着长长的铁链,铁链的尽头吊着一个小铁锤。三个领队蒙面人默默亮出长刀向他们三人攻过来。持秀弯弓搭箭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话都没说完对方已经来到面前,持秀只好开弓放箭,可是对方闪躲得异常快捷,闪开箭后双手挥长刀从下而上斜削向持秀,持秀斜退一步闪开,这个蒙面人马上越过他的身后,后面的镰刀手又攻上来,这种不间断的连环冲击,使得长期只训练单打独斗的持秀手足无措地极力闪避,挥弓一阵乱扫挡开对方的急攻,身上仍是被割出五六道伤口。 安龙儿记起宫部良藏告诉过他,这种模样的人和这些奇怪的兵刃,他大叫道:“小心!他们是日本忍者,全都是刺客!”话刚说完,在狐仙殿和道箓局的大门口,已经赶来了大批助战的道士,他们大叫:“道兄闪开,放箭!”安龙儿、孙存真和持秀转身就往狐仙殿跑回去,道士们的箭很长眼睛,全都从他们三人身边射向忍者军团,可是在忍者们中却瞬间爆出一片耀眼的闪光,在道士们闭眼的刹那,一队忍者跃上了甲子殿的屋顶,另一队忍者攻向道箓局门前,第三队忍者直取安龙儿退去的狐仙殿。 原来这二十多个忍者,正是为了把堀田正睦杀死在中国,从日本越洋而来的军团。因为堀田正睦在日本幕府中有特殊的政治影响力,幕府的保守派对他的刺杀志在必得,所以面对区区四个人,幕后大名重金聘请甲贺一流的忍者山中叶隐,带领二十余名身经百战的忍者混入中国,对堀田家进行无休止的追杀。 当睦田家四人藏身在净居寺,忍者们的确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可是两个月后,他们却发现堀田家和大队清兵一同赶向龙虎山。忍者的追踪能力远远高于消极怠职的邓尧队伍,他们早就发现了绿娇娇和安龙儿的兵分两路;并且在大上清宫的监视中,他们从绿娇娇和安清源的对话中得知,这一场血战是为了一本神秘的天子风水著作《龙诀》。山中叶隐对这等宝物不可能没有兴趣,堀田正睦的人头值钱,但总是有限的钱。《龙诀》却不是用钱可以衡量的宝物。山中叶隐不是谁的武士,忍者只会忠于自己,金主的任务要完成,自己要的东西也一定要到手,于是潜伏到最恰当的时机,山中叶隐断然出手。 〔一二七〕魔井底 跳上甲子殿屋顶的忍者向下面的道士发出一阵飞镖,这些十字星形的飞镖挡开射来的箭,也飞向射箭的人,一些躲避不及的道士被纷纷打倒,其他闪开攻击的道士马上扶着伤者后退。 法箓局是收藏道家经典和资料档案的地方,里面除了没有《斩龙诀》,有的是宝书秘典,所以殿中道士拼死守卫。法箓局大门后的几个道士抢先关上大门,从中间截开攻入殿中的忍者队,只有几个忍者冲进殿里,看来在里面也免不了一场恶斗。 忍者军团的首领山下叶隐非常清楚,对于忍者,唯一的道就是直接达到目的,在场只有一个人身上有《龙诀》,他极有效率地直扑安龙儿。他借闪光扑到安龙儿面前迎头一刀,却见安龙儿手拿一条黑木手杖,在快速无比的瞬间用手指向黑木手杖划出一道符图,然后双手运杖也向山下叶隐迎面斩去。 山下叶隐的刀从上向下斩向安龙儿的头,安龙儿的雷刺却是从上向下帖着对方的刀向下擦击,从旁边看两个人都在用同一个招式,但其实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攻击方向和力度。这一招绝不是中国武术,山下叶隐的刀被安龙儿精妙地擦歪半尺,刀斩下去了,却斩不到任何东西,反而被安龙儿的雷刺压在刀身上边。山下叶隐刀势已尽,正在抬刀再攻,安龙儿的雷刺借势跳起刺向山下叶隐的咙喉,他大吃一惊,只有在日本本土才会有的剑豪级招式,怎么会出现在中国山区的一个黄毛小孩身上? 招式已经被占了先机,退出整理再战是最好的战术,山下叶隐突然向后一步影闪,安龙儿却连步踏进,双手举雷刺向他猛劈,这些攻击并不能一气斩杀山下叶隐,可是山下叶隐却发现那支黑色的木杖坚硬得象铁棍,斩下来的力度和速度都达到了自己的抵挡极限,这是小孩的武功高强,还是因为这条黑木杖的关系?如果是后者,这条黑木杖也是一件难得的宝物,雷刺和《龙诀》一样吸引着山下叶隐的贪婪,同时他也在比拼中知道了这些招式的来处,他一边挡一边退,同时大叫道:“先杀黄毛小孩,他的剑术是神道无念流,他是堀田家的人!” 山下叶隐这句话给安龙儿定了性,斩杀安龙儿的话,既可以杀一个堀田家的家臣,又可以夺得《龙诀》,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每一个忍者都会全力以赴去做。再说他们早知道堀田正睦来中国是求经,如果被他把《龙诀》搞到手的话,那还得了?所以众忍者一听山下叶隐的话,马上全部矛头指向安龙儿,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过来。 安龙儿已经不是当天只会用自己身体力量作战的小孩,他把刚刚学到的大明神火印传功到雷刺上,雷刺在他手上轻如竹杆,快如闪电,和山下叶隐进行了一轮无人可以插手的攻防战。但是山下叶隐是重金请来远征中国的忍流武术家,身负忍者军团的最高武艺和实力,怎会被安龙儿从实力上压倒,开头的一阵退让,只是措手不及之下的高明拆解,十几刀对拆过后,山下叶隐重新控制了攻击的节奏…… 孙存真和安龙儿刚刚退入狐仙殿,山下叶隐就缠上了安龙儿,两人立刻展开了风火轮一般的拉锯战,连孙存真也无法插手其中,但是他却可以洞释全部忍者的出没,在山下叶隐后面,是二十多把链子镰刀的侍机攻击,不过二十多个忍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天眼之中。他扬棍拦在狐仙殿后门,把众忍者截在狐仙殿外。忍者军团不断用飞镖,飞镰,以及直接的进攻去冲击孙存真,都被他强横的钢箍棍和大圣天门棍击退,还不时有忍者中棍死伤倒在他面前,没过多久,他脚下已经垫着五具忍者死尸。 第172节 狐仙殿并不是什么大地方,安龙儿一翻身主动跳入地下迷宫的入口,他知道地下迷宫是按三娘夫人罡步的路线布阵,可是一个日本忍者却可能没有学过道教的复杂罡步,就算他看到在迷宫前的八卦三娘罡步图,他也未必就可以看懂是什么,更难以按图走出。安龙儿心意已定,引着山下叶隐快速回到迷宫。 越过地面上刻着八卦图的地厅,安龙儿来不及再寻找进入迷宫的门,直接从孙存真用棍捅出来的墙洞鱼跃进入迷宫,山下叶隐果然紧追不放,也跟着安龙儿鱼跃进去。他追过三个墙洞,再追过两道墙上的活门,终于知道了这黄毛小孩的计谋,他已经深陷在一个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外面只有四面没有门窗的红砖房的黑暗迷宫。 孙存真尽管和忍者军团在酣战中,可是他同样看到安龙儿故意把山下叶隐引入迷宫。他马上觉得有些问题:那个复杂的迷宫,是连罗盘都分不清方向的地方;安龙儿引敌人进去是聪明的,可是他自己能不能重新走出迷宫?安龙儿需要他的配合,他不再多想,背向狐仙殿一个后空翻也落入迷宫。他的忍者对手们只余下不足二十人,可是也人人奋勇跟着孙存真穷追随下去。 在地面配合孙存真和忍者作战的其他道士,发现忍者们的奇怪转向,更发现自己天天踩过的狐仙殿,居然有个从未见过的大暗门通向地下?大家虽然是大为惊诧,也毫不犹豫地跟入迷宫,因为他们都很明白,忍者要攻进去的地方,一定有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守卫天师府,杀尽象强盗一般入侵的忍者,是每一个道士的职责。 在大上清宫的魔井里,深深地埋着绿娇娇,杰克和邓尧。 当穆拓从背后暗算邓尧和绿娇娇,使他们摔入魔井,穆拓更以密宗内功震塌魔井封死井口,一报绿娇娇杀兄之仇。 绿娇娇等三人摔入井里之后,只感到井里有一股剌鼻酸闷的恶味,顿时无法正常呼吸,直直下坠了十几尺,三人摔到有很多枯枝落叶的井底,可是这个井却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大大的斜面,三个人摔成一堆后又马上弹开向下再滚去。 这时从井口上传来巨响,无数砖瓦断梁象洪水一般砸到他们的头上,可幸的是这些废墟洪流却为他们带来了新鲜空气。 原来这口魔井在宋朝被揭开过一次引发天下大乱后,被当时的张天师用天师铁板大符重新密封,至今已经八百多年,井中本来就有无数枯枝杂物,长期密封加上地下魔气的积聚,已经形成高浓度的沼气,当绿娇娇用天师道的神火为魔井驱去邪气,同时也把井中的沼气一次过点燃。而这里是地下会产生洞穴的天狱之地,沼气一经点燃马上产生地下的连环爆炸,爆炸时空气剧烈膨胀,马上又剧烈收缩,从任何可能的出口吸入新鲜空气,加上穆拓蓄意震塌魔井,更使得空气的吸入猛烈异常。 绿娇娇等人摔入井底后又一次向下跌去,一路上漆黑一片,他们只感到地面很陡峭,人不能在坡上停下来,四周很窄,撞得身上很痛,绿娇娇和杰克身上的铠甲也被刮得七零八落。邓尧极力地保持自己不被地形绊倒失去重心,一面大声叫绿娇娇问她在什么地方。 绿娇娇的惨叫声和杰克的回应让邓尧很放心,因为他们两人都在自己头上,他再没有后顾之忧,口念密咒手捻剑诀向下指出,一个赤炎火雷向自己的下跌方向打去。 一团红光向三人脚下的虚空激射,沿着红雷前进的路线,他们看到自己正在一个漫长而弯曲的斜洞中翻滚下坠,前面的洞道还越来越窄。红光飞行了良久,在触碰到石头炸开的地方,他们看到那里就是坑洞的终点,一个下方尖尖窄窄的石缝。 终点的石缝看起来只能挤下两个人,而且四周全是红彤彤的石壁,石面不锋利可是也不光滑。邓尧最先摔到石缝下,他双脚一分蹬住石壁的两边,把自己架在石缝上,然后双手展开准备接住绿娇娇和杰克。当邓尧果然一手一个接住他们,强大的冲击力把他向石缝的最底处压去。 随着邓尧“唉呀”一声惨叫,三个人安全着陆。他们卡在窄窄的石缝里,绿娇娇头朝下,杰克却是正常的站姿,他们两个人被石缝夹得身体紧贴,杰克提着她的腰不让她再向下滑。杰克的脚踩着邓尧的肩膀和头顶,邓尧被单独卡在石缝最下方。 杰克首先说:“幺哥真抱歉,我踩到你头上了。” 脸被挤得变了形的绿娇娇却大喊道:“别动!你的膝盖顶到我的鼻子啦!” 邓尧说道:“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先歇一会,一会再想办法出去……” 绿娇娇被摔得半死,现在仍然惊魂未定,她听到邓尧在自己下面,于是抬头对下面的邓尧说:“幺哥……呼……又要你来救我们了,你……救过我们很多次了吧,真是贵人……” “大家那么熟,别客气……”邓尧慢慢挪动身体,把自己的双手腾出来,一边对绿娇娇说:“上面那个道场,真是如你所算是走不出去啊……不过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冲出去了?” 绿娇娇全身骨头发痛,现在头下脚上却不能在石缝里转身,情绪正极为沮丧,她喘着气幽幽地说:“我们哪里有离开大上清宫呀……只不过是被关在伏魔之殿下面最深的十八层地狱……” 杰克这时却说道:“我想起一件事,在西部坐牢的家伙,最流行在床底挖地洞逃跑……因为围墙上全是士兵,不可能从那里出去,只有脚下的地没有人看守……” 邓尧听到有点启发:“有道理,无门可逃的牢狱,最薄弱的地方当然不是门,而应该是牢。” 绿娇娇却哭着腔说:“你们是不是摔傻了!那些贼人挖的都是土地,如果那是一间四周是石壁把人塞在石缝的牢房,谁能逃出去呀?” 〔一二八〕死结 杰克的头上一冷,原来是一滴水滴到他的头上,他抬头看看,四周没有一线光,更不要说看到头顶的情况,但是无论现在情况有多糟糕,了解四周的环境还是最重要。他摇了一下绿娇娇的脚的说: “娇娇,风水里有说这里是什么地形吗?” “啊!”这一摇引来绿娇娇的尖叫声,她大叫着:“我的脚好痛!” 杰克连忙把她两脚快速地摸一遍,才发现绿娇娇的棉裤膝盖上破了一个大洞,摸进去湿湿的可能是在流血,而且一摸到那里,绿娇娇就会剧烈地躲避叫痛,杰克对绿娇娇说: “娇娇,你的膝盖可能在刚才摔成骨折了……” 绿娇娇的膝盖的确是经不得碰,一碰就钻心地痛,直冒出一身冷汗。她喘着粗气问杰克:“我的脚还在吗?” “还在,有两只脚……” 听到这样,绿娇娇放心得翻白眼:“你昨天求我嫁给你的时候说过,不管我有病没病,有脚没脚都不会甩掉我的吧……” 杰克心痛地抱着绿娇娇的脚说:“是的,我说过,你要是脚断了,我背你一辈子。” 绿娇娇估计自己大概就要死这里,不过听到杰克这样说,心里还是很高兴,她低头问道:“刚才你说什么风水?” 邓尧接口说:“杰克问这里是什么风水地形。” 绿娇娇说:“这里……这里是天狱之地,山上的石头全是红色,地面上和地下的石头都会有很多洞穴,洞穴的方向都不同,所以气流和地下的龙气特别乱,往往也藏着古怪的东西,好象那股魔气就是天下独一无二……这种地形多遭兵灾战乱,反正天下打什么仗这里的人都会粘上边。” 杰克听到这里,从身上摸出打火机,点着火看看绿娇娇的伤势,又举到头顶看看四周的情形。绿娇娇的膝盖大片擦伤红肿,估计是骨折;头上是一道通向黑暗的窄洞,洞壁上有些水珠和湿润,粗砾的石壁上还有一些长年形成的水沟,可是他们站在的石缝里却没有积水。 杰克对绿娇娇说:“你刚才说天狱之地会有很多洞穴?” “嗯。” “你们听到声音吗?”在杰克的提示下,绿娇娇和邓尧细细地听,果然听到很远很轻微的流水声。杰克又提醒绿娇娇和邓尧:“这个洞壁上有水渗出来,可是我们站的地方却没有积水,这证明水有地方可去,你们看会不会这里附近有其他洞穴或者是地下河?” 邓尧干净利落地说:“不管附近有没有洞穴或者是河流,我们都不可能在这里等死,你们捂上耳朵,我要炸了……” 他一说完就双手结印念咒,然后双掌在胸前交错,左掌贴右壁,右掌贴左壁,猛喝一声“裂”!发出他毕生最强的功力,五雷齐发炸向身边的石壁。 雷劲透击到邓尧身边两边的石头上,随着震耳欲聋的惊雷,他掌下的石头被打出两个透入石心的裂隙,石屑飞溅在他的双臂,他两手的衣袖被强大的雷力震碎,粗壮有力肌肉棱角分明的手臂上被石屑划得皮开肉绽。石头里传出厉厉喇喇的裂石之声,邓尧开始感到脚下的石壁在松动,过了不久,石头裂开的声音从远而近来到邓尧脚下,他脚下一空,三个人连同无数巨石一齐再次向下跌去。 邓尧的眼里现出一片白光,他在黑暗里时间太长了,眼睛被晃得无法睁开,他能看到的只有黑暗。他在下跌时迷糊看到头上的黑暗中,杰克反抱着绿娇娇,在他们两人的身边是无数巨大的石块,这一切都在自己的头上,向自己落下。情况应该很危险,可是环境并没有给太多时间他思考,邓尧看清头上的情况时,突感到身上一冷,人已经落入水中。 他沉到水下再抬头上去,四周是碧绿的清水,绿娇娇和杰克也落到水里,他一手拉住绿娇娇就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游去。他知道随之下来的红色巨石,每一块都巨大得足以砸死人,无论游向任何地方,也比停留在巨石的轰击下安全。 无数巨石落入水中发出极为震撼的轰鸣声,四周的水浪鼓荡着他们三人潜游出去的方向,不时还有巨石从他们身边带着气泡以扯出旋涡的速度击落,邓尧和杰克拉着绿娇娇不顾一切地一口气潜到离开巨石坠落的范围。 大家的眼睛开始适应环境,可以看到四周的景物,三人从水底潜上水面,才发现他们已经浮在龙虎山下那条名叫泸溪的河中。泸溪的两岸是陡峭的红岩悬崖,魔井下的山体大裂缝把他们送到其中一个悬崖的下方,邓尧却智勇双全地击碎了脚下岩石落水而出。 绿娇娇一浮出水面就咳嗽得半死,杰克和邓尧却高兴得击掌庆祝,他们拖着绿娇娇游到岸上,邓尧对杰克说: “你照顾娇娇,给她找身干衣服换上,我马上去天师府,她哥一定会去天师府,这样的话龙儿和孙存真就死定了。” 绿娇娇却打着冷战说:“我我我我我也要去天天天师府,我我我我我我要知道龙儿拿到《斩龙诀》没有有有……” 第173节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站起来,可是膝盖上的刺痛马上让她摔倒在杰克怀里,杰克立刻转身换手把绿娇娇背到背上,对邓尧说:“幺哥,我们一起去。” 天师府距离大上清宫本来只有半个时辰的脚程,现在他们从魔井中摔入山间石缝,又跌入泸溪,好比走了一条近道下山。安清源和堀田等人出发不久,绿娇娇他们随后就向天师府赶去。 他们很快跑到上清镇,来到天师府门前,见到高大的府第门前有一排军马,一看就知道是安清源的行头。军马下坐着金立德,他一见邓尧他们跑过来就迎上来说: “老肖,我听国师说你反了?怎么会这样,出了什么事了?” 邓尧一见金立德也很关切:“反不反很难说,现在讲不清,有空再说吧。你怎么在这里,情况怎么样了?国师呢?” “他和日本人进去踢馆,刚才里面打得天翻地覆,现在又没什么动静了……” 邓尧有点听不明白了,他奇怪地问道:“里面打得天翻地覆,你功夫这么好在这里干什么?” “丢,我来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了,脚伤了筋骨痛得要死,只好在这里给他们看马……” 邓尧上下打量一下金立德,这个矮小精瘦的大内风水师满脸红光,能跑能跳,一看便知是耍了个小谎逃避公务,回想起来这老油条好象已经多次这样干活。他用力拍了拍金立德的肩,意味深长地说:“保重,该干啥就干啥,兄弟进去了。” 绿娇娇等三人一路直入天师府,通过无数大小牌坊神殿,最后经过玉皇殿来到狐仙殿。沿路只见一地狼藉,一些女眷正在救治受伤的道士,地上还有些黑衣人的尸体,果然如金立德所说见不到打斗。 绿娇娇早就把父亲给她的寻书秘诀倒背如流,她和安龙儿一样,依秘诀很快找到甲子殿前,邓尧一掌震开甲子殿的大门,他们看到大殿正中前方有个一丈见方的地洞,直直地通向黑暗的地下,看到这个情景,绿娇娇知道安龙儿已经顺利地破解秘诀进入地宫。邓尧建议从这里跳下去,绿娇娇却抵死不从,刚刚才从一个井里逃出生天,现在又要跳进另一个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的大井,绿娇娇实在无法接受这种生活。于是他们回到院子里再细细查看,很快就发现在狐仙殿后进入地下迷宫的暗门。 从暗门走下长长的石阶梯,再走过一个活门,他们进入一个地面上有八卦图的大厅,八卦图上画着绿娇娇很熟悉的三娘罡步图,大厅里有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和两具道士的尸体,可想而之这里曾有过激战。大厅四面是红砖墙,其中一面墙上有个箩筐般大小的洞,绿娇娇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从里向外打出来的洞,因为地上就画着三娘罡步图,如果这是一条进去的路线,从这里进入的人并不需要打洞出来。这个洞只说明曾经有人从里面硬闯而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从甲子殿进入的安龙儿和孙存真。 突然从大厅外传来隐约的惨叫声,他们三个人都马上高度紧张。绿娇娇掐指一算,得知厅里有厅,在墙的那一边,有人正在杀人。现在的天师府并不是大战之后,门外还停着安清源和日本人的马,证明安清源等人在天师府中,他们还没有得到《龙诀》,绿娇娇他们马上要面对一场厮杀。 杰克背着绿娇娇,从地上的黑衣人尸体旁边捡起一把连着六尺长铁链的镰刀,他把铁链的一头缠死在自己手腕上,把镰刀交给绿娇娇。他们已经不需要用语言解释什么,绿娇娇知道杰克会背着她杀进去,杰克就是她的马,这条铁链就是她的马缰,只要自己不放开镰刀,杰克绝不松开联系着自己的铁链。 绿娇娇在杰克的背上接过镰刀,一言不发地把镰刀柄上的铁链同样缠死在自己的右手腕上,手上握着镰刀,从背后向杰克的脖子亲了一下,在他耳朵边小声说: “去吧,就算我死了,这条铁链也会缠在我手上。” 邓尧从道士的尸体旁边捡起一把长剑,在绿娇娇的指路下,准确地从墙上找到迷宫的入口活门,三人无声无息地隐入迷宫中。 〔一二九〕天眼之痛 邓尧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长剑护在绿娇娇身边,慢慢地沿着三娘罡步的路线摸索前进。里面每一个房间都一模一样,他们默默地记着走过的房间,细心地听着其他房间的声音。不知是他们四周的房间没有人,还是墙壁的隔音效果好,一路上只是漆黑和死寂。 他们走的路线完全符合迷宫的正解路线,这条路线上的每一个房间都空无一物,也看不到打斗的痕迹。他们正在猜疑间,已经走到了中间有一个大铁笼的房间。铁笼门打开着,墙上有四个火把支架,却只留有两支火把,绿娇娇和大家对望一下,心照不宣地知道这里一定是安龙儿和孙存真进入迷宫的第一个地点。 绿娇娇压低声音对邓尧说:“幺哥,我们要找到龙儿,可是如果他这时又出去的话,我们就截不住他了,不如你到外厅出口去等着他,我们出来时也有个照应。” 邓尧却说:“你有伤在身,杰克背着你运动不便,你们先出去,我找龙儿就行了。” “我不累,娇娇身体很轻呢,呵呵。”杰克看起来一脸轻松,可是他听到绿娇娇说这样也好,让幺哥去找人,他们去出口处截人,于是他背着绿娇娇按原路返回。邓尧却推开了另一道活门,离开了三娘罡步的路线,在迷宫中随机寻找。 绿娇娇和杰克退出两个房间后,再推开一道活门,屋里就传来嘶嘶的破风声,其中还夹杂着从喉咙发出的咯硌作响。绿娇娇心里一抖,手心也随之冒汗。这种声音她听过,在赣江旁边的奇门幻阵中,当自己的袖里刀刺入一个蒙面人的喉咙,那个射出血的喉咙就是发出这样的声音,那时,这种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发出,清淅得让人心寒。 杰克并没有马上走进去,他用脚抵着门,绿娇娇把火把伸进去照了一下。看到墙上喷了大片血渍,一个道士表情平静地靠在墙角抽搐着身体,他的喉咙被深深割断,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他捂住伤口的手中涌出。 这一刀割得快而深,而且刚刚割完,应该说出刀的人还在房间里,这时不能去救道士,贸然冲进去,刀可能就会割向自己。绿娇娇看了道士一眼,正要举起火把看看上面,空中响起铁链的哗啦作响和急劲的破风声,一条铁链吊着镰刀,从房顶的一角快速地扫向绿娇娇的头。 绿娇娇大喝一声“退”,镰刀举起在面前一扬,挡开了镰刀原本斩杀的路线,可是自己手里的镰刀却被震得脱手。杰克一听说退,半步踏入房间的脚迅速撤回,顺便抬脚就把活门推合。 绿娇娇象拉马缰绳一般,用手一带杰克的肩,杰克横闪到活门旁边;绿娇娇抖起手腕的铁链,把镰刀扯回自己手中紧紧握住,在杰克背上高高举着镰刀,她的手微微地抖动着,只要门缝有任何动静,她都会从上斩下去。 活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发烟的小球扔进绿娇娇所处的房间,精神高度紧张的绿娇娇一见有动静,立刻用尽全力挥刀斩下,银光闪过只斩到一片虚空,还用力过猛几乎从杰克背上摔下来。绿娇娇一看斩空,再看飞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小烟球,还不知这烟球一会儿要发生什么变化呢,气得大骂一声“辍!踢门!”把杰克拉到活门前,杰克和绿娇娇心意相通得很,他知道先有小球飞进来,下一步一定对方从活门冲入,此时不踢门更待何时。 狠狠一脚向开了缝的活门踢去,门那边果然撞到一个人,只听“呀”的一声惨叫,活门又被弹回重新合入墙身。杰克说道:“哈哈!撞到鼻子了吧。”再一脚踢开门然后又闪开到一旁。 烟球发出浓烟,还出刺鼻难闻的味道,烟很快就充满四周。杰克马上开始咳嗽,绿娇娇趁着自己还没有咳出声音,左手的火把扔过去活门那边,手捻剑指口念咒语,在空中精细地划出天师道清风符,然后剑指向活门那边扬去。房间里马上卷起一阵风,把烟吹回有忍者的房间。 那边的房间马上有人弄熄了火把,可是却想不到浓烟会涌回自己的房间,那边马上传来咳嗽声。绿娇娇一推杰克的肩就想冲过去,杰克却“嘘”了一声,用手扶起绿娇娇的镰刀依然站在活门旁。 门前有动静了,一股劲风掠过,绿娇娇大喝一声“斩”!镰刀从上全力斩下。她手上感觉到斩中了人,那人闷咳一声轰然摔到另一边的墙上,可是镰刀却因为用力过猛,插在对方的身上无法拔出,把绿娇娇和杰克同时拉倒在地上。 坐在地上的绿娇娇听到,有另一个人在房间内向他们刚才站的位置挥刀。原来对方有两个忍者冲过来,可是因为速度太快,她斩中却是后一个跟着进入的忍者。绿娇娇一边咳嗽,双手一边在对方身上用力地摇动镰刀,要重新抽出来。杰克却趁着漆黑手拉铁链从绿娇娇身边滚开几步远,手腕一抖把铁链扬在空中卷成一个套子,从上而下套向另一个正在咳嗽的忍者。 这个忍者已经知道同伴被杀,自己那会这么容易被套住,他沿着墙角位置几步退上墙顶让过铁链,马上又从墙顶向绿娇娇扑去。 尽管迷宫中没有火把时就完全没有光线,可是这个忍者知道,同伴死的地方一定是对手所在的地方,再说绿娇娇也在咳个不停,听都可以听出她的位置。 时间太短,绿娇娇的刀还是没有抽出,却听到空中风声响起,她的手缠在镰刀铁链上无法脱出,自然无法避开攻击,她马上用另一只手抽出袖里刀随手挥出去。杰克也知道一套落空对手从空中扑向绿娇娇,他从地上跳起展开双手就向忍者抱去。 忍者被杰克从空中抱着脚拖到地上,他双手一撑地面,双脚一剪绞住杰克的颈,正要团身拉杰克到身边斩杀,却发现自己的头被绿娇娇一手抱住,同时颈上一凉,一股凉气从喉咙冲入胸腔,喉咙已经被袖里刀深深割断。 杰克看两个忍者被杀死,马上背起混身是血的绿娇娇,让她手持着打火机,继续向前走去。原路回去再过几个房间,正想推开一道活门,就隐约听到墙那边有几声兵器响,随即活门被人推开,绿娇娇忙不迭地收起打火机,挥起镰刀向开门处人头的高度斩去。 随着一声“别斩!是我!”绿娇娇挥刀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捉住,他们也惊喜地叫道:“孙存真?!” 孙存真一闪身进了房间,马上向绿娇娇简单地说了从进来到现在的情况,原来孙存真为了进来找安龙儿,把十几个忍者和一批道士都引入了迷宫中,现在这里完全是一个漆黑的血池地狱,每一个房间每一秒钟都可能在发生着杀戮。 孙存真说:“我护着你们先到外厅,然后我再找龙儿,见到邓尧我也叫上他。”三人合计好之后,急忙沿三娘罡步的路线向外厅退去。 刚进入另一个房间,孙存真就用手压停杰克,还嘘了一声示意他们不要说话。杰克和绿娇娇在漆黑中看不见东西,也听不到有任何声音,一时不解孙存真想要做什么,只好先站着不动严密戒备。 突然轰然声响,从墙上发出砖墙被击爆的声音,墙那边传来一声凄厉惨叫,然后孙存真又拉着杰克走过另一个门。 杰克和绿娇娇什么都看不到,直听得毛骨悚然,绿娇娇悄悄问孙存真:“唉,刚才干什么了?出什么事了?” 孙存真没有回答,却又嘘了一声,绿娇娇马上闭嘴,暗暗把打火机拿在手中。 果然在漆黑中又传来一声轰鸣,在墙那边发出惨叫声的同时,绿娇娇擦着了打火机的火石,在一刹那的闪光中,他们看到孙存真从墙上抽回套着钢箍的齐眉棍,正在倾身发力向另一面墙刺去,钢箍上染着还在飞溅的鲜血,孙存真在他们眼里成了一个感动的定格。 四周回复漆黑,意料之中地再次发出轰鸣声和惨叫声,绿娇娇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一阵心痛。 她鼻子发酸地打亮了打火机,看着孙存真抽回齐眉棍站在自己和杰克面前。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可以看到墙那边的人?” 第174节 孙存真点点头。 “你开了天眼之后就一直是这样?” 孙存真没有回答绿娇娇,柱着棍转身背着她和杰克,微微低下头,从他的肩膀上,绿娇娇看到软弱和悲伤。 “你背过身也可以看到我们?” “……” 绿娇娇低声喃喃地说:“昨天晚上你可以看到我们的房间……” 孙存真的背影很轻微地抖动着,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孙存真一言不发走向另一面墙,亮棍就向墙面刺去。 倒墙,惨叫。孙存真两棍十字斜劈把墙打出大洞,纵身跳进另一个房间,踏着倒下的尸体,齐眉棍刺透了另一个手持长刀的忍者。 棍抽出来后忍者还没有倒下,孙存真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怒吼,棍在头顶盘出一圈圆月般的寒光,在打火机的映照下,寒光如带血的刃劈向忍者的头。 随着骨头压碎般的撞击声,忍者飞撞到墙上再摔下地面,他的头颅却碎成小块粘在墙上慢慢地流下。 绿娇娇全身都在发抖,她想不到天眼可以有透墙看物的能力,也想不到孙存真的棍已经成了刃;她还在极力回想杰克在她的房间过夜后,孙存真在早上的反应。 他妒忌吗?他伤心吗?但是绿娇娇知道,他忍耐着,也毫无改变地跟着自己。 孙存真的呼喝声和对忍者的虐杀把杰克吓退了两步,从绿娇娇的问话中,他大概知道孙存真的心情。可是自己不也是和他一样爱着同一个人吗?自己尽管很遗憾可是又能做些什么呢? 孙存真不再拉着杰克向前走,他默默地向前直闯,一棍一棍地打塌面前的墙。遇到有忍者的房间,他不再等待和隔墙刺杀,而是冲到面前迎面击杀,暴燥和愤怒从棍上疯狂地发泄出来。 〔一三○〕忍法帖 他们踏着一条血路很快回到地上镶着八卦图的前厅,眼前的景象和他们进来时看到的已经完全不同。 孙存真击破红砖墙后去势不减,直冲到对面的墙上,当身体横站在墙上时,长棍回身就向一个持刀的灰衣人扫去,棍锋被灰衣人挥刀一挡激出金铁之声和一束刺眼的火花,灰衣人顺棍势后退卸去力度,他就是忍者军团的首领山下叶隐。 绿娇娇和杰克从墙洞里出来才看到,安龙儿正被五个忍者压在墙角围攻,所以孙存真一出来前厅马上出棍给他解围。 安龙儿身上已经被五个忍者砍得一身刀伤,鼻青脸肿嘴角流血。他手持雷刺,眼神狂暴地苦战着,无论他闪到哪里,面前马上会出现一个忍者对他截杀,他见到绿娇娇和孙存真出现,并没有马上退出战斗,反而高呼酣战,全力向忍者反扑。 孙存真一出来就从后向山下叶隐袭击,本来给安龙儿解了围,可是龙儿一开口第一句却不是和绿娇娇和孙存真打招呼,而是对孙存真大喊:“让开,等我来杀他!” 话一说完,他用雷刺扫开其他忍者的镰刀,挥起雷刺向山下叶隐扑去。孙存真听到他的话后,马上和山下叶隐滚身换位,向着安龙儿错位冲过,直冲向其他四名用镰刀的忍者。 那边孙存真凌厉地扑杀忍者,这边安龙儿和山下叶隐展开一场以弱对强的激战。 绿娇娇看到安龙儿以娴熟快速的剑招和山下叶隐对抗着,招招以攻对攻,险如剃头,完全是一种置生死于度外的打法。雷刺上隐隐发出黑色的光芒,每一招打出,都带起尖锐的呼啸声。山下叶隐是收佣金的忍者,他只是出卖杀人的本事,卖命可不是他的职业,于是在一个要命,一个不要命的情况下,安龙儿和他打成一个勉强均衡的情况。 除去招式的差距,安龙儿手上的雷刺发出来的力度和速度,也足以和一个武术家对抗,这却是绿娇娇从来没有见过的水平。绿娇娇听孙存真说过安龙儿从张天师那里学会了《龙诀》的心法,这一武学上的提升,想必是《龙诀》心法的直接体现。 安龙儿和山下叶隐的较量,连孙存真都无法插手,绿娇娇和杰克并不是武林高手,站在一旁更是无从下手,她对安龙儿叫道:“不要呈强!快逃,幺哥会来帮我们,快逃!” 安龙儿毫无冷静下来的迹象,从他眼里看到的是比对手更大的怒火,他一边猛攻山下叶隐一边大声说:“《龙诀》在我这里,娇姐接着!”然后一轮密集的快攻逼退山下叶隐,从怀里掏出《斩龙诀》向自己身后扔去。 山下叶隐一看《斩龙诀》扔到地上,双眼一亮,脚底发力就向书的方向扑去。安龙儿等的就是这一着,当山下叶隐的眼神看向地上的《斩龙诀》,安龙儿的雷刺已经斜斩向山下叶隐的头部。 山下叶隐仰身闪开,同时横刀腰斩向安龙儿。安龙儿腹部马上开多一道血口,可是他并不回招挡刀,却运雷刺从原来斩下的剑路原路折回斩向山下叶隐的后脑。这招“斩回”剑法原是神道无念流中攻防兼备的招式,可是从安龙儿手上发出却完全是一种以命搏命的打法,山下叶隐对这种打法实在无可奈何,只好硬生生地回刀圈头接招。 绿娇娇可不想安龙儿和忍者玩决斗,她要的只是大家安全地得到《斩龙诀》离开这里,她双手一结手印,扣出镇喝九字印中的第一个临字印。这是一个能发出不动明王定身之力的咒法,她不懂直接杀人的符法,可是她致少可以把山下叶隐定身,让安龙儿尽快解决他。 当她手印结成高高举在空中,正要驱动咒语,却被山下叶隐的眼角余光发现了这个手印。山下叶隐从杰克背着绿娇娇出现后就一直注意这个人,以他忍者的经验,在危险地方出现的女人,从来不是弱者,反而只会是更危险的对手。当他看到绿娇娇双手结印,突然不再和安龙儿缠斗,也不管地上的《斩龙诀》,他收刀入鞘闪身退到墙角,双手一合居然也结出一个临字印,安龙儿这时眼里只有对方的进和退,对方一退到墙边,安龙儿当然奋起猛追。 绿娇娇大惊失声,还没有念出咒语就大叫道:“龙儿别过去!” 同时听到山下叶隐念出一串低沉的咒语:“nan、heyo、dou、sia、kay、zin、niku、ji、zen!” 手上飞快地变换出和九字印一样的手印。 绿娇娇几乎和他同时结出九个手印,同样急促地催动九字咒语:“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不同的咒语,相同的手印,绿娇娇完全无法想象对方会发挥出什么效果,她只有和对方同时使出九字印,以结界先保住自己一方立于不败之地,才有可能谋求进一步的优势。 绿娇娇的指尖跳出一个绿中透红的光球,这个光球快速地膨胀成火光游动的光罩,笼罩住自己和杰克前后两丈的位置,然后大声叫安龙儿进入结界。 安龙儿滚身进入结界,抬头却不见了山下叶隐,他向四处看去,却看到孙存真已经把其他四个忍者击倒,正在飞身挥棍向自己打过来。 原来九字印因为功力强大,早就传到日本被宗教家和武术家吸收,在日本的长期发展下,九字印已经在各流派中发挥出不同的作用,作为甲贺忍者首领的山下叶隐当然也精通九字印,九字印的发动,使他的速度力量都大为提升,也使他能使出一个忍者最重要的隐身术。 当山下叶隐驱咒隐身后,除了已开天眼的孙存真,没有人可以看到他的存在,幸好这时孙存真刚好解决了面前的忍者,就看到隐身中的山下叶隐向安龙儿出刀斩杀,于是他马上从山下叶隐身后出棍相救。 在孙存真的棍锋上拼出一团火花,安龙儿团身滚向《斩龙诀》,捡起来想交到绿娇娇手中,可是绿娇娇正全神贯注地结印念咒,杰克的双手翻在背后提着绿娇娇的双脚,他们都腾不出手接过《斩龙诀》,安龙儿马上把书先收入怀中。 大厅中只有孙存真一个人在高声呼喝,上下翻飞,可是他的棍头上叮叮当当的声音,空气中的阻隔和刀风声,分明让大家知道他在和一个可怕的对手对抗着。 山下叶隐在不断地冲击绿娇娇的结界,在结界边缘不时出现山下叶隐的身影,因为当他进入绿娇娇的结界,隐身术就会失效,也由此可见孙存真的对手一直在提升战斗力。 孙存真的肩上突然中刀,他精通五行遁形术,在这瞬间也从地面隐去,然后出现在另一个空中位置上举棍下劈。棍响处现出山下叶隐的身形,可是他又在中棍的瞬间随着一声闷哼再次消失,却出现在孙存真的身后。 银光过处孙存真回棍不及,背后深深中了一刀,他再次从空中消失,出现在山下叶隐的背后用棍死死卡住他的颈项,山下叶隐这下闪无可闪了,两人都在前厅中间重新现出真身。 绿娇娇和杰克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出神入化的战斗不要说想插手帮忙,简直是看都没有看过。安龙儿看到山下叶隐现出真身,而且还被孙存真锁定,从腕中抖出绳镖在身侧抡个圆就向山下叶隐的头部飞去。 山下叶隐的忍流刀法长短兼备,他并不急于对颈上的危机解锁,他运劲闭气顶着长棍对喉咙的重压,回过长刀的刀锋贴着自己的胁部向身后刺去。 他的动作快捷而突然,当孙存真有所感觉,刀锋已经来到腰前。孙存真身体稍稍扭过,长刀已经从他的胁侧刺透,在剧痛之下他双手抽搐着松开,山下叶隐带血的长刀由后回前,向迎面飞来的绳镖斩去,安龙儿根本没有打算收回绳镖,钢镖以安龙儿可以发出的最大力量和长刀对撞,马上被斩成两半。 安龙儿这时才有点清醒过来,心里直想,这真是一把好刀啊。 不过好刀刺伤了孙存真后,马上就向结界再次扑来,安龙儿从腰间拔出匕首,也向山下叶隐呐喊着冲去。这是最后的冲杀,几乎手无寸铁的安龙儿冲到结界外,面对着最强的忍者,除了死,他自己也想不出有什么惊喜的结果,但是可以挡在绿娇娇面前死去,安龙儿绝不退让。 山下叶隐的长刀毫无意外地斩在安龙儿的头上,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前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滞,他的刀无法收回,从安龙儿的脸上斜斜划下,自己却被从另一个方向发过来的力量撞得横飞到墙上…… 第175节 安龙儿脸上中刀后收势不及撞到一个人,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看去,却见邓尧站着四平大马占在山下叶隐刚在所处的位置,手上还很有拳家风范地摆着刚才击开山下叶隐的八极拳名招“里门顶肘”,眼神有力地盯着山下叶隐飞出去的方向。 原来邓尧在搜索过迷宫后,击杀了一些忍者却找不到安龙儿,从原路退回前厅,正好看到安龙儿和山下叶隐亡命对冲,马上使出猛招救下安龙儿。 山下叶隐被撞到墙上后,却象墙上有引力一般蹲在垂直的墙面上,眼神象狼似地环扫了一下前厅里的全部人,再次收刀入鞘,双手结成剑指套在一起,在面前横三坚四地纵横划出一个大井字,然后从背后抽刀一挥,整个前厅顿时成为雷阵,满地爆炸,满天雷声。 〔一三一〕无明宿命 绿娇娇大喝道:“大家快进结界!” 由她发出的火球式结界,几乎在山下叶隐发出爆雷的同时,以极大的能量和极快的速度向整个前厅扩张。忍者的最强爆雷好比暴雨打在一把正在撑大的巨伞上,虽然带着震撼的声势,却无法打到伞下人的位置。 绿娇娇在芙蓉嶂一役中也使用过这一招,可是上次的保护却因为自己的薄弱,使结界被对方击破,自己和杰克也险些毙命。这一次在前面经过大上清宫的阻击战,她和杰克已经是强弩之末,并没有必胜的信心驱使出九字印,只是志在全力一搏;可是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她感到自己对结界的收放程度和速度,结界的质感和力度都和芙蓉嶂时完全不同。 八字中以木为用神的绿娇娇,修炼出来的内丹以绿为色,淡绿色的结界是她从自我保护出发修炼而成的结果,如今她发出火球一般的结界,是修炼层次达到以木生火的进阶。这一次,绿娇娇以极大的信心用结界向山下叶隐反击。没有抽大烟,经过百战苦炼的绿娇娇不再是一触即溃的弱者,她的身体和心志都坚强得足以和任何一流高手对抗。 孙存真和安龙儿迅速闪入结界,聚结到绿娇娇身边,邓尧却在结界扩张的同时向蹲在墙上的山下叶隐跃去。 山下叶隐看着自己用毕生功力发出的爆雷被对方象雨点一样挡开,那个一直在扩大的火球正在把爆雷向天空,向自己压来。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激烈地想着对策。由自己从甲贺带来的忍者们可能已经全部死去,地上还倒着五具他们的尸体,是对手太强?还是自己指挥不力? 他看到全部对手都聚集到那个穿铠甲的跛足少女身边,她是谁?为什么有如此强的凝集力? 他看到一个健壮得象熊一样的男人,从地面的八卦图跃上空中向自己扑来。他身穿紧身劲束的棉衣,棉衣没有双袖,裸露出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双臂,这证明他刚才和自己一样战斗过,他一定是从另一场战斗中活下来的人;他一出现在前厅就以绝对的实力把自己击退,被他击中的右胁仍在钻心的疼,现在他又在自己形势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对自己主动进攻…… 忍者的法则充许山下叶隐离开这种没有胜算的战斗,可是忍者的尊严让他不能逃避生命中的生死关头,他嘴里喃喃地念了一句咒语,双脚发力从墙上向邓尧跳去,他的刀带着黑光和妖魔般的咆哮声从空中斩向邓尧。 这一刀在忍流九字印的驱动下快得无法躲也无法挡,邓尧左掌先探出,挟着惊雷向山下叶隐的右肘击去,直插他挥刀的双手之间。山下叶隐双手略略回抽,避开邓尧精确的破刀势,以刀斩开雷击,斩开掌势,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向邓尧的左肩斩去。 两人都在空中接战,没有人可以闪开或回避,邓尧左掌无法插入对方双手之间破刀,以掌接刀是唯一办法。他在刀刃未斩到之时,手腕一转硬生生握住刀身后段,这里是全刀最厚重也是最不锋利的位置,但一触之下,邓尧仍感到可以分开一切的锋利,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一把名刀。 邓尧心念已定:手可以断,但对手一定要付出代价。 他的左手已经被刀割入骨中,但他仍用尽全身力量握住刀刃拉向自己,以十成功力向无法再腾出手防守的山下叶隐当胸击去。 密集的爆雷声中传出轰天巨响,每个人都不到任何声音,那种宁静让一瞬间变得令人恐慌的漫长。 山下叶隐的身体有被撕碎的感觉,他感觉到离世前一刻的觉悟。这一刻,眼前的一切,为之战斗的一切都突然变得如此地不重要;只要可以带着那些为了梦想而愿意和自己一齐来到中国的忍者们,带上收割庄稼的镰刀,一齐回到甲贺的山林和宁静的小村…… 甲子殿前的地面震起一层灰土,随即龟裂下陷,从下陷的中间现出一个巨大的火球,火球中一头熊形巨兽展开双臂打开地面的石板跃在空中,化成一股冲天龙卷风。 邓尧手上仍握着山下叶隐的忍刀,一手滴着血一手横抱着安龙儿跃向狐仙殿;杰克背着绿娇娇,一手拉着孙存真的长棍迈出仍在下陷的大坑。 孙存真一回到狐仙殿门前,就摔倒地面,他背上有长长的刀伤,腰胁上也有穿透身体的血洞。他急促地喘着气,仍在大声说着:“快去玉皇殿,张天师在那里……” 邓尧、绿娇娇和杰克并没有见过张天师,也不知道其间在发生什么事,这时给孙存真包扎是当务之急,杰克放下绿娇娇就连忙去帮邓尧为孙存真包扎。 孙存真推开邓尧说:“安清源和日本人,还有张天师都在玉皇殿,你们快去。”大家一听到安清源三个字,马上互相对望了一眼,安龙儿却想也不想就提着雷刺冲向玉皇殿,邓尧马上叫住他,把山下叶隐的刀递到安龙儿手上。 安龙儿接刀在手,才发现刀身很轻,手感很好;仔细看看刀刃,发现这把刀和宫部良藏他们用的刀有点不同,虽然也是细细长长的刀身,可是全刀笔直没有一点弧度,而且比堀田家的武士们用的刀稍短一点,一道黑色的霞光慢慢地在刃面上游动,刀后段深深地刻着两个字“无明”,看来“无明”就是这把刀的名字。他没有时间多欣赏宝刀,立刻把雷刺插在腰间,提着无明忍刀就首先冲向玉皇殿。 对于安龙儿来说,张天师传授给他《斩龙诀》,宫部良藏传授给他精妙的剑术心法,安清源尽管对绿娇娇无穷无尽地追杀,可是对安龙儿来说,却仍觉得安清源有他自己的道理,他们之间的战斗,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安龙儿愿意见到的。 他提刀跑到玉皇殿,却只看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大殿,中间是玉皇大帝的雕像,四周是风调雨顺四大天王,可是其中一个天王的手上却少了一件法宝,他本来应该拿着一把巨大的罗伞。殿内一点打斗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安龙儿心里想,孙存真不是看错了吧?难道张天师招呼安清源和几个日本武士喝茶去了? 他前后左右找了一圈,仍是没有发现,然后就看到邓尧跑进来。邓尧一进玉皇殿就双手交叉,左掌心向外,右掌心向内,手指交织之间叉开一个菱形的洞,结成能看透各界的天眼印,他从天眼印中环顾玉皇殿一周,对安龙儿说:“张天师结下了冥狱之界困住安清源和日本人,现在他们正在作战,你搭着我的肩……” 然后邓尧两手掌心朝天,尾指相扣,中指朝天,拇指与无名指在中指后相接,结成双雷诀后,口中念道:“威灵显化,倾刻到临。”两人瞬间从玉皇殿中消失,进入张培原天师结下的异度空间,冥狱之界。 他们眼前一黑,便发现自己身陷围墙之内,张培原天师正手挥天王伞,以金刚现世的气势,压倒性地向安清源与其他堀田家武士进攻。堀田家等武士前赴后继地力图击杀张培原,可是每一次进攻都受到加倍的反击,安清源一见邓尧和安龙儿入围墙之内,马上大声对安龙儿叫:“龙儿危险,快离开这里!”安龙儿一向觉得安清源关心自己,这一下更是不知所措。 邓尧一进围城就对张培原说:“张天师,邓尧来帮你斩妖除魔!”话音未落,就象箭一般突刺到安清源面前,双掌一错,以白虎双扑的招式,挟着雷劲就向安清源袭去。 那边宫部良藏和丹羽如云竭尽全力地抵住张培原,堀田正睦和堀田正伦却从地上爬起来挥刀斩向邓尧,要对安清源施以援手。 安龙儿和堀田正伦一同练习过剑术,也和堀田正睦一同在青原山上饮酒,听他和安清源漫谈天下大事,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以死相拼。 他大声叫着:“不要打!幺哥不要打了!张天师!安大哥!宫部先生!”他展开双手追着邓尧,想拦在他们中间,可是高手对决之间,那里容得下一个小孩在旁边扰攘,他还未跑到邓尧和安清源的战团之间,就被激烈的气浪撞开。堀田正睦举刀向邓尧斩去,堀田正伦却挥刀斩向安龙儿。 安龙儿看到这一幕完全惊呆了,他想不到向他举起刀的,是不久前和他天天在山中练剑的小伙伴。他无意识地举起无明忍刀振开堀田正伦的正眼斩,条件反射般以连环斩的招式向堀田正伦反击。 他突然发现,战斗是一种本能,是一种长期练习产生的惯性,他不愿意向同伴出刀,可是刀却出去了,这就是心吗?不,象宫部老师所说,要战胜对方,只有用在自己想斩之前就会斩出去的刀,这是比心还快的刀。 安龙儿是来劝止战斗的,可是他却卷入战斗之中,他停不下刀,堀田正伦也停不下刀,没有人敢停,没有人知道对手会不会在自己停下时杀死自己,要活下去,只有一直战斗,直到有一方倒下。 安龙儿的眼中迸出眼泪,但他仍要狠狠地睁开,不能让泪水模糊了眼睛,他扯破了喉咙问道:“我们在为什么战斗!我们为什么要杀死对方?!” 堀田正伦的表情同样痛苦而无助,他憋红了脸,可是刀速丝毫没有减下来,他也大喊着:“全都是宿命,我们不能回避,这是宿命之战!象个男人一样觉悟吧!” 〔一三二〕劫持 那边邓尧向安清源毫不留情地袭去,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更开心张培原设下了冥狱之界让他可以放手做想做的事。这是一个没有人可以看得见的空间,这里没有法律,没有道德,只有人的本能和心念。 安清源见邓尧和安龙儿一齐出现,心里又惊又喜。他想不到邓尧可以这么快从魔井中脱身,张培原已经让自己陷入困境,现在再加上邓尧,作战只会更加艰苦;可是以邓尧可以现身在这里看来,绿娇娇和杰克也有可能已经脱险,无论如何,想到绿娇娇还可能活着,他的心里倒有一丝安慰;而他来天师府就是为了找安龙儿,见到安龙儿,就很有可能见到《斩龙诀》,在没有见到《斩龙诀》之前,安龙儿是一个很重要的利用对象。 他已经被张培原多次重击,原气受到了极大的消耗;他的身体也重伤累累,只能勉强挺剑招架邓尧,就算有堀田正睦的支援,仍是无论闪到哪里都受到邓尧的截击。 他在围墙中且战且退,呼吸急促地对邓尧说:“老肖,你不要走火入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一向待你不薄,回来帮我……” 邓尧已经让过长剑,闪到安清源身侧一掌打入他肋下,安清源剑招已出,回手不及只好运起真气硬接,身体与掌锋碰撞出一片黄光,邓尧一掌击中并不回手,竟然掌力再吐向刚才击中的位置再发一掌,安清源顿时向外摔出去。如此高水平的接战,堀田正睦根本无法对安清源施以援手,邓尧也对他的存在毫不在乎,简直不屑于浪费时间和堀田正睦交手。 邓尧如影随形地飘身跟上安清源,掌上带着凛冽的雷风从天而降,他对安清源喝道:“我早知道你是个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不死,我老婆孩子就会死,安大人,你脑子那么精,你想我会不会放过你?”话说完霹雳声就在安清源头上响起,从邓尧双掌压出五股闪电刺向安清源的身体和他可以躲闪的四个方向。 安清源从地面翻身跪起,口中说道:“肖检,我真是看错你了,在朝廷效命几十年也没见你露出真功夫,现在你居然用这种功夫来杀同僚!”他快剑转花护身,银色的剑花如雪片般笼罩住自己的身体,雷击到剑花之上,他全身一震吐出一口鲜血再次摔到远处。 邓尧眼看安清源已经奄奄一息,他双掌一抱从胸前捧出一团红光,对安清源说:“神霄雷法只为天下造福,你们这些腐败清官当然没有机会看,不过你说得那么捧场,今天我就给你看一回!”说完一声呐喊把红色的斗大炎雷极速打向安清源。 这时安龙儿仗着手上无比锋利的宝刀无明,居然已经把堀田正伦的刀斩断。刚刚逼退堀田正伦,就见到邓尧要对安清源下手,马上飞身撞向邓尧的双手,炎雷在他一撞之下打空,安清源借机再次翻身站起来挺剑扑向邓尧。 邓尧大喝道:“龙儿你疯啦!他下过命令让我杀你!” 第176节 安龙儿听到这句话猛然回头看着安清源,眼神里充满疑惑和求证,安清源的长剑已经攻到他的眼前,安清源对安龙儿叫道:“龙儿快让开,他是骗你的,他是朝廷的叛党!” 安龙儿却展开双手护在邓尧面前说:“安大哥别打了,幺哥救过我的命……”话未说完,剑气已经刺到他的胸前。安清源的剑气如飞刀乱舞,一瞬间已经在他胸前划出七八道伤口,尽管安龙儿吞身卸力,安清源也极力收招,他胸前的衣服还是被割成无数碎片,从怀里跌出染上安龙儿鲜血的《斩龙诀》。 《斩龙诀》刚刚露出,安清源已经看到。他千辛万苦硬闯天师府就是为了找安龙儿,找安龙儿就是为了找到《斩龙诀》。刚才一直不向安龙儿出手,只是因为还没有肯定《斩龙诀》是否在安龙儿身上,当《斩龙诀》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他马上收剑加速前冲,在安龙儿面前出手从空中接住书。 邓尧早就不在安龙儿身后,在安清源向他出剑时,他闪身到安清源身后;当安清源伸手接到《斩龙诀》,他却伸手抓住安清源的头发向后扯,把安清源硬生生拉回仰面朝天摔到地上,不等他身体落地,邓尧已经举起雷掌向安清源的胸前击去。 一声雷响,安清源同时运气护身,身体被重重打在地上,口中又喷出一口鲜血,可是他仍死死握住《斩龙诀》。《斩龙诀》到手,他的计划已经完成,身边的一切人一切事都必须放下,战斗、利用和欺骗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只有马上离开才是最后的成功。他圈出一片护身剑气逼开邓尧,滚身爬起来把《斩龙诀》递给安龙儿,同时对安龙儿说:“龙儿,快接住书!” 安龙儿发现《斩龙诀》从衣服里跌出来,还被安清源拿到手之后大惊失色,正要挥刀冲向安清源把书抢回来,却看到安清源伸手把书递给他,这个举动让他大喜过望,无暇多想就伸手接书。 邓尧看到这个情形也大出意料之外,以他对安清源的了解,知道其中必定有诈,可是又无论如何想不到:为什么安清源要把废尽心机得到的《斩龙诀》交还给安龙儿?想要叫“龙儿小心不要中计”,却实在叫不出口。 其他堀田家武士尽管一直和张培原苦战中,可是都很明白此战的目的,安清源手上一出现书,他们马上放弃和张培原的缠斗,这一瞬间全部人都飞身向安清源扑来。 安清源看安龙儿的手伸过来,眼睛看着安龙儿,却回手向邓尧刺出十几道剑气,剑气一改之前的无力颓势,如回光返照一般激射、笼罩和控制。 安龙儿的手已经握住书,安清源也没有放手,他逼得邓尧忙于防守之际,长剑脱手飞出,越过丹羽如云和宫部良藏,径向张培原刺去。张培原正在追击日本武士,也实在想不明白安清源以强弩之末向自己遥击是什么意思,左手一挥剑指,轻描淡写地弹开长剑,迅速向安清源逼近。 安清源右手已空,他左手紧握住《斩龙诀》把安龙儿拉向自己,同时向天空喷出一口鲜血,口嘴流着血却念念有辞,右手剑指在头上的血雾中快速地缠画出一道不断收缩的螺旋线。看到这一招,邓尧和张培原突然明白了安清源的用意,他使出的是天师道术中的护身杀着“陷魂血咒”,只要自己的血泼在对手身上,对手的魂魄就会被赶出体外而成为行尸。在大上清宫的伏魔殿中,绿娇娇被夺命梵音控制的时候,同样是使出这一个毒咒。 张培原大叫道:“龙儿快闪开!”邓尧更是以五行遁形术突进到安清源身后,但是安清源的血雾已经洒遍安龙儿和《斩龙诀》,安龙儿的魂魄马上离开身体,一手握书一手握刀,呆呆地站在原地。当邓尧意欲出掌分开安清源和安龙儿,披头散发的安清源左手已经收书入怀中,改而扣住安龙儿的颈项,右手接过安龙儿手上的刀反手抵住他的胸刺入半寸,口中喷着血花大喝一声:“停手,放我出狱界!”此话一出,狱界中一干人等全都被各怀心事地定住。 堀田正睦、宫部良藏和丹羽如云惊的不是劫持,而是安清源手上的忍刀,他们对追杀自己的忍者军团,及其首领山下叶隐早就做了相当细致的情报收集,他们认得这把曾威胁自己生命的忍者名刀无明。无明忍刀到了安龙儿手上,是否意味着忍者军团已经被消灭? 邓尧惊的是《斩龙诀》的转移,安龙儿的安危;只有张培原最清楚,书只是《斩龙诀》的其中一部份,没有阴阳二气、咒法和雷刺的配合,书绝不容易发挥作用,在这个取舍之间,保证能以个人修成阴阳二气来驱动《斩龙诀》的安龙儿活下来,比一切都重要。 张培原双手一挥也喝道:“不要动,全部人不要动!你想干什么?!”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安清源怒喝之下,手上的无明忍刀又向安龙儿刺入半分。 “好!别动!龙儿要留下,你自己走……”张培原忙不迭地说道。 安清源脑里闪过一丝疑惑:安龙儿是什么人?这个黄毛小孩很重要吗?他的命可以换《斩龙诀》?可是他已经内外重伤,再不离开天师府的话,怕是得到《斩龙诀》也没有命去实现大计。 他应一声好,张培原马上挥手解狱,众人一同跌落到地面,回到丝毫无损的玉皇殿中。殿内已经围满赶来助战的其他道士,绿娇娇和包扎好的孙存真靠在墙角,杰克手拿长剑护在两人身前,看到安清源劫持着安龙儿出现都大吃一惊,可是张培原却一直以天师的身份全面控制住场面,不让大家出手夺回安龙儿,在他眼中,安龙儿的生命比一纸《斩龙诀》重要得多。 安清源在张培原的安排下,胁持着安龙儿顺利退出天师府大门,他看了看堀田家四个日本人,堀田正睦等人只是立刀组成自我防卫的阵形跟随,却没有跟他离开的意思。他再回头看看大门外的绑马桩,一脸惊讶的金立德一瘸一拐地小跑过来要关心他,安清源对金立德说:“留下两匹马,其他的马杀掉,快!” 金立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管按安清源的安排照办。其后安清源扔下行尸走肉的安龙儿和忍刀无明,和金立德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三三〕情种 大家看安清源离开后,都向昏迷在天师府大门前的安龙儿围过去,堀田家的武士全部收刀入鞘,宫部良藏首先冲到安龙儿身边蹲下,扶他坐起来。丹羽如云也马上来到安龙儿身边给他把脉诊治。 堀田正睦和张培原及绿娇娇互相沟通过之后得知,他的直觉正确,他不再跟安清源离开的选择也最合理,因为山下叶隐果然已经在狂雷猛击中消失,忍者兵团也被全歼在地下迷宫中,要依靠安清源的事情已经完全解决;至于《龙诀》本非他们来中国的初衷,他为给天师府所添的麻烦作了诚恳的道歉。 邓尧也对绿娇娇说过在冥狱之界里发生的事情,把《斩龙诀》落到安清源手里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过一次,而张培原也向绿娇娇说明了《斩龙诀》的使用和构成,这让绿娇娇知道安清源得到了《斩龙诀》后并不可能马上实施斩杀龙脉,心情也稍为放松。 这时绿娇娇趴在杰克背上,坐得最高看得最远,看到三匹快马在落日下沿泸溪远远奔来。快马来到面前一看,原来是绿娇娇的二哥安清远,带着秦大海和吕顺两个镖师。安清远一到天师府前,也远远看到高高在上的绿娇娇,他飞身下马跑到绿娇娇面前,拉着绿娇娇的手就问: “小茹!担心死我啦,我求了无味大师三天三夜,还捐了几百两香油钱他才告诉我你到了天师府,我们几天马不停蹄赶到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伤成这样了?你盘起发髻是不是嫁人了?” 绿娇娇一看到安清远就哭得伤心欲绝,她掐着安清远的脖子一边用力地摇一边说:“二哥,你又来迟啦……” 在丹羽如云的救治下,安龙儿很快就醒过来,他醒来后一脸茫然地摸摸胸前扯破的棉衣,猛地站起来对绿娇娇说:“娇姐,书被人抢了,我去追回来!”说完发足向上清镇外跑去。 宫部良藏连忙追上去抱住他,杰克背着绿娇娇赶到安龙儿面前,绿娇娇对他说: “龙儿,你已经做得很好,其他事从长计议吧,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养伤……” 安龙儿一脸愧疚,低着头对绿娇娇说:“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绿娇娇慈祥地摸着他的头说:“龙儿,你不笨,你是娇姐见过最勇敢的人……相信娇姐说的话,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 杰克也微笑着对安龙儿说:“张天师都告诉我们了,你才是最有能力驱动《斩龙诀》的人,那本书就算给坏人得到,他们也不会用。你先养好伤,我们再一起努力把书夺回来。” 安龙儿也笑了笑,没有再多的表情。 睦田正睦手上拿着忍刀无明走到安龙儿身边对他说:“龙儿,这把刀是甲贺忍流三大忍刀之一,名字叫做无明,在日本国是传说中的宝物。你和这么多中国朋友歼灭了追杀我们的忍者军团,解决了我们无处不在的生命危机,这把刀是属于你的荣誉……” 安龙儿正在推托,睦田正伦也说:“你向宫部先生学习了最强的剑法,没有一把好刀不能发挥你的剑术,龙儿君,请不要推辞。” 安龙儿接过刀,脸上露出诚挚喜悦的笑容,他向几个日本武士鞠躬道谢后,张培原就招呼大家进入天师府。 当大家回到玉皇殿找孙存真时,他已经不知去向。 经过一段时间的安顿和治疗,各人都开始为自己的下一步作安排。 经大家研究,都认为安清源得到《斩龙诀》后,必然会马上试用,也必然会没有效果,那么他再来找绿娇娇或是安龙儿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要夺回《斩龙诀》,目前来说一动不如一静,从明处转入暗处对其进行反击是最明智的做法。 要转入暗处的话,最好莫过于远走他乡一段时间,于是安清远提议绿娇娇夫妻等人和他一起到云南腾冲玩上一阵,反正绿娇娇很喜欢玉石首饰,她可以学习赌石,一不小心还会发个大财。这话听得绿娇娇喜上眉梢,天天单脚跳着说要上云南。 一众日本武士不但对绿娇娇等人非常感激,还和张培原天师成了好朋友。他们在天师府住了十多天,参加了对受伤道士的治疗和对天师府的整修工作后,整理好自己的行装便与大家告辞,重新上路寻找强国之道《海国图志》。 一个月后,绿娇娇的脚伤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期间她和安龙儿都正式受录成为天师道的道士,得到张培原天师亲授的天师道秘法,功力和符术都更进一步。 一天,绿娇娇和大家商量,应该是时候上路去云南了。杰克当然举双手赞成,邓尧也很乐意先避开官府对他追捕的风头而一起去云南,只有安龙儿搭着大花背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绿娇娇早就发现,从天师府一役以来,安龙儿就一直过度地沉默寡言。 绿娇娇试探性地问道:“龙儿,想不想去云南玩?” 安龙儿这些天一直在想安清源对他说过的话。安清源问过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是不是可以一辈子跟着绿娇娇,一个男子汉应该怎样活着? 绿娇娇没有和杰克成亲之前,安龙儿喜欢跟着绿娇娇,愿意为绿娇娇做任何事,可是现在他从中得到的只有痛苦;就算绿娇娇接受自己跟在身后,自己也已经不是当天甘心做一辈子下人的安龙儿。 在青原山上和安清源、堀田正睦把酒赏月,临风观水畅谈天下大势的晚上,安龙儿问过安清源,男子汉应该怎样实现自己的人生,怎样建功立业。安清源告诉他,首先要有一个远大的目标,然后要了解要达到这个目标的路,最后就是脚踏实地一步步去走。 路也许会错,走得也许会不那么快,可是只要不停下来,目标没有变,每走出一步,都会更接近目标。 第177节 从安清源的话中,安龙儿学会了不甘心,这让他不想再按过去的方式生活。绿娇娇无疑是他的人生目标,可是现实中这个目标不可能达到,一个不实际的目标怎么可能通过努力去实现呢? 绿娇娇给了安龙儿新的名字,新的人生,也给了他生存的能力,但是再跟着绿娇娇,就会陷入另一种一成不变。 他仍然带着期待中的答案反问绿娇娇: “娇姐,你想我跟你一齐去云南吗?” 绿娇娇听出话中有话,她走到安龙儿面前,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路是自己选的,三个月前的路我由你选,今天的路也一样……” 看似顺从却没有挽留和要求,这不是一个有需要的回答。安龙儿黯然神伤地说:“张天师说我可以留在天师府继续修练。”说完,他低下头自顾自地摸着大花背的头。 绿娇娇轻声对安龙儿说:“那好,江湖再见。” 绿娇娇离去的第一个晚上是十五月圆之夜,安龙儿带着大花背走到泸溪旁,久久看着绿娇娇等人离开的路。 银色的月光下,结着薄冰的河岸边,大花背卷着身子一寸一寸地舔着身上的毛,然后舔干净自己的四肢和爪子,最后有如虔诚的宗教仪式般用爪子洗干净自己的脸;前脚高高撑起身体,后脚用力后蹬挺直腰身,仰头向着圆月发出长长的狼嚎声…… 安龙儿发现,这只杂种狗的身体里,流着纯种的狼血。 无力再承受下去的孙存真,从天师府不辞而别。 他离开净居寺时,无味大师对他说过,觉得苦的时候就回来,他回到净居寺之后,一直跪坐在大雄宝殿的佛祖面前。 三天后,晚课已完众僧散去,大雄宝殿中只有孙存真一人跪守在青灯前,矮小精瘦的无味大师拄着比他高一头的禅杖,再次走到他身边,站了一会突然问道:“明白了吗?” 孙存真没有回答,无味大师看到他遮脸的黑布微微颤动,从他嘴里吐出一个字,“苦”。 无味大师小声问道:“什么苦?” “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蕴炽烈……” 无味大师微笑着回头看一看高大的佛祖,慢慢转过身用手掌贴着孙存真的额头,轻轻地吟诵道: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无情即无种,无性亦无生。” 良久的静默之后,孙存真全身剧烈地抖动抽搐,无声地痛哭,双手掩面深深跪倒在蒲团上。 第三卷 风水兵法 〔一三四〕小神仙 广州陈塘馨兰巷四周的烟花柳巷仍是熙熙攘攘,巷口的妓院万花馆天天晚上灯火通明,天不发亮就静不下来。 自从跟绿娇娇学习女丹功开始,安龙儿就没有睡觉的习惯,漫漫长夜只是他行功修炼的其中一课。现在已经是四更天,安龙儿坐在东房的书桌前,轻轻地闭着眼睛。他任由内气在自己体内的奇经八脉中游荡,也任由自己的思绪在过去搜寻。 三年前,这个房间里住着绿娇娇,而他被绿娇娇安排住在院子的中房。从风水上说,只有主人家才可以住中房,可是当安龙儿以一个仆人的身份来到这个家,马上就得到这种优待。 三年前的安龙儿只是一个卖艺的小孩,如此细节的安排,连一个大人都不一定有心思猜透,他又怎么可能注意?可是今天他坐在这里,完全明白了绿娇娇当时的心思。 一个玄学家为自己起一个名字,绝不会只是图个顺口好听。她为自己起名为绿娇娇,一则以妓为名表达自己的悲愤,二来想必是因为她命中缺木;东方五行属木,东厢房带有强烈的木性,命中缺木的绿娇娇主动住到东厢房,本身就给自己的命局缺陷做了极大的补充。再说她一个女孩子隐居在陈塘风月之地,自住中房无疑是告诉贼人这个家没有男人,如果主动避开中房偏安一隅,就算是独自在家遇上麻烦了,也有个中房可以让贼人扑个空缓冲一下,安全性会大为提高。 安龙儿只是觉得有一点可惜,当年的绿娇娇为什么不养一条狗呢?花再多的心机布局防贼,不如养只狗来得实际。现在大花背就趴在自己的脚边,只要有人不小心碰到大门,大花背都会给他一阵乱吠;要是有人爬进来偷东西的话,大花背必然会咬他一口。想到这里,安龙儿忍不住泛起微笑,如此聪明伶俐的绿娇娇,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安龙儿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大屋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完全按照绿娇娇离开前的布置来摆设。一椅一几,一床一桌,以至前厅的茶杯茶壶摆放的位置,天井那张重新买回来很适合躺在上面抽大烟的竹床,都丝毫不差地重演着三年前安龙儿刚到这个家的回忆。莫管这个家居布置是否最好的风水局,那怕这是一个天煞死局,安龙儿也愿意住在这里,让自己感觉时间从来没有流动过的幸福。 安龙儿自从天师府大战之后,独自留在天师府修练了三年,也等待了三年。他和张培原天师都很清楚,只得到《斩龙诀》孤本的大清国师安清源,没有斩龙诀心法罡步配合,也没有雷刺在手,绝不可能成功地斩杀龙脉,所以他一定会回来寻找心法罡步和雷刺。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让张培原天师和安龙儿不解的是,三年以来却从来没有任何动静。他们每年一卦计算安清源的去向和运程,都只是算出他官运不堪,估计有丢官罢职之事,而且几年的卦象都呈现六冲不定之卦,主人四处游走,居无定所。难道安清源从此放弃对《斩龙诀》的追寻吗? 这次来广州是安龙儿的个人决定。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八字,可是以流年卦算出,今年会有不寻常的大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时候仍留在天师府,等于把麻烦转嫁给张天师。雷刺在自己手上,那么《斩龙诀》最后的争夺焦点一定也在自己身上,与其左右躲闪,不如公开身份和地点,自己首先亮到明处,住到安清源最容易找到的地方主动求战,速战速决反而落得个干净利索。 绿娇娇在天师府和安龙儿分别前说过,要找她就去云南腾冲。可是不愿意连累天师府的安龙儿,更不会连累绿娇娇。他明白了安清源所说的人生目标,当雷刺传到他手里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以《斩龙诀》为宿命,那么就让自己和《斩龙诀》纠缠到底吧。 他目前最需要做的是回到广东见到安清源,因为安清源用《斩龙诀》的目的就是要斩杀广东的天子龙脉,安清源不会离开广东,安龙儿在广东就有最大的机会见到安清源;阻止安清源出手,夺回《斩龙诀》就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安龙儿的生活在绿娇娇的安排下完全不成问题,因为绿娇娇和他分别前,留给他上百两银票,再加上安龙儿自己平时储蓄的钱银,他已经可以在乡间买一座大宅子。安龙儿没有烟酒恶习,每天只是到市场买些肉菜,大花背吃的肉比他还要多,又免费住在绿娇娇的旧居,日常开销极低,这让他觉得这辈子都花不完手上的钱。 他晚上会在家打拳练剑,早上会到城里四处走走。生活不用愁并不代表人可以懒着,他想找一件适合自己的事去做。他目前认为当算命先生是很好的选择,一来在街头亮相的机会多,安清源容易找到自己。如果国师府仍在暗杀民间玄学家的话,他的出现无疑可以最快接触到国师府;二来苦学几年道法玄学一直没有机会印证,到街头坐点可以实践一下自己的玄学功夫;三来没有生意的话,也可以好好看书。 主意一定,他开始有步骤地到城里游走,寻找最多人的集市,最多算命先生的地方。他要用风水师的眼光重新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广州城到底是怎样的风水;他也要探探算命的行情,街上高手的多寡可以猜测到国师府在这几年有没有积极活动,了解算个命要收多少钱,也可以让自己试试能不能象绿娇娇那样一出手就发大财。 安龙儿对绿娇娇的赚钱能力一向无比敬佩,绿娇娇孤身一人来到广州那一年也是十六岁,两年后就赚足钱买下馨兰巷的大屋。如果天下太平的话,自己干两年又能不能这样呢? 怀着这种好奇,他在东山和西关游走了几天。东山是广州城里的军政要地,三教九流比较少;西关上下九路一带最为龙蛇混杂,占卜算命的摊子相当多,于是他着重在西关流连。 这天天色有些阴沉,不久前还下了一阵小雨,安龙儿背着用布包好的雷刺,手上打着油纸伞,在街边买一块蒸糕,一边吃一边站在几个占卦的摊子前看热闹,发现胡说八道的先生还真是不少,可见国师府这几年没有少干活,有真功夫的人怕且都被处理了。 不远处看到有一大堆人在围观,人头顶上十七八把油伞连成一片,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他们在围观什么,只见一支长枪杆支着一面垂幅,上书“小神仙”三个大字,表面看来不是占卦就是算命了。 天气不好,除了卖伞没几个行业可以有好生意,可是这小神仙旗下却比卖武还要旺人气,安龙儿实在无法想象占卦算命如何可以这等热闹,安龙儿快步走过去,只想不要错过了高人。 二十多人挤得水泄不通,安龙儿用力挤了几下,挤进去一层之后再也无法再进去,不过已经可以从人头缝里看到大家围着什么。 人圈被五张条凳围出的半圆形阻挡着,半圆里放着一张小桌子,这张桌子中间开了一个洞,小神仙的大旗就插在这桌子里面。桌子旁边站着一个比安龙儿高半个头的男人,他穿着丝绸长衫,头戴镶着碧玉的瓜皮帽,辫子又长又粗,黑亮而柔软;脸上戴着一副茶晶墨镜,面色白里透红,鼻梁高挺脸形瘦削,骤眼看去让安龙儿想起杰克的脸;他的脸上还留着三络乌黑长须,使人无法看出是什么年纪。 他的声音很好听,柔润明亮的男中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却不刺耳。他手上打着油伞,眼睛环视着人群不停地说话: “别看这里人不多,可是事情可不少,我用眼睛一看,就可以看出谁有什么事……这里有两个人在找事做,不过还没有找着……” 小神仙的眼睛从墨镜后环顾了一下,又开口说: “有一个人很运滞,他正在打官司,现在都不知道是输是赢……有一个心里很烦,他家里有个病人……” 他顿了一下,用更神秘的声音说道: “有个人气色很差,正在犯小人天天和人口舌之争……还有一个人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一直找不到……” 第178节 说到这里,小神仙的墨镜向安龙儿晃了一下,安龙儿顿时把眼睛瞪得老大。他左右看一下,在阴天的伞下基本上看什么都模糊,这小神仙还戴着茶晶墨镜,这么黑都可以看相真是不简单。再说绿娇娇如此高的相学水平,才一次给一个人看相,小神仙居然站在路中间一看就是五六个,而且连自己正在找《斩龙诀》也可以看出来,这功力真是不简单。 小神仙引起了安龙儿极大的兴趣,他一边听小神仙说话,一边使暗劲往前挤。 “今天看相不要钱,送的!”小神仙说出大家最想听的话,人群很激动地大声叫好。 “不过……” 大家的心又悬了起来。 “可不能全都送,只能送五位!” 人群中传来低声的交头接耳,小神仙的音量一直压着人群,他雄浑激昴又字正腔圆地说: “我这相法聋子不送,我说什么他听不见;哑巴不送,我说完他不会给我传名声;小孩不送,我说什么他听不懂……我有个主意,我这里有五张纸条,谁要想我白送个相法,把手伸过来领一张,领得到的不要高兴,领不到的不要生气,都是老天安排的缘份……来啦,这位大哥伸手最快,给你一张。” 那位大哥手一接纸条就咧开嘴笑了,可是小神仙却没有放手,他和那大哥一起拉着纸条问道: “这位大哥是哪里人?” “我是南海石湾人。” “我看你鼻上官星发青,是来省城打官司吧?” “是啊!小神仙真是神啊,我这官司能赢吗?” “不急不急,先在板凳上坐着……下一位!”小神仙铁嘴直断之后又继续发纸条。 安龙儿一看这招露出来,真是有点水平,马上远远地从汹涌的人头上伸手过去,小神仙发完四张纸条,居然把第五张纸条从人头上递过,放到无论如何也挤不进来,身处圈外的安龙儿手中。 〔一三五〕怪相法 在小神仙的安排下,安龙儿和四个陌生人都坐到了圈子里的条凳上,小神仙手上打着伞,对着一个年青男人毫不含糊开口就断: “你今天出来是要找事做,对不对?” “对!” “从北向南来,两手空空不得财。” “对呀,先生,我一早上没找到事做,你看我能找着吗?” “你今年流年不利,门犯吊客丧门星,不单找事难,家里还要有其他事……” “啊!?” 那位失业青年还在惊愕中,小神仙转头就对另一个中年人说: “你老婆病了是不是?” “哇!大佬,这个你都知道?” “我小神仙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今天来这里就是要传名声,你的事我都知道。” “我老婆的病能好吗?” “向西走有救。” “太对了,我找的大夫就是在西面。” 小神仙不和他扯下去,对着一个阿婆说: “阿婶,你是要问个前程是吗?” “对对对,我那是……” “你不用说,小神仙一看就知道,你家小孩对你不好,对不对?” “对对对,我那……” “你不用说。你现在有意中人了,不过心里没底……” 安龙儿听得目瞪口呆,这叫什么相法啊,真是跟神仙似的。从绿娇娇到天师府学的相法好象都没有这么猛的吧?他转头看了看那位阿婆,年纪是大了一点,脸形尖削下巴单薄,看起来还有几分姿色,不过这种面相子女运的确不好;人老珠不黄眼角含光带桃花,果然是梅开二度的情形。让安龙儿纳闷的是,就算面相上可以看出来这些,现在人人打着伞,小神仙戴着墨镜远远地站着,他怎么看的呢? 终于亲眼看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安龙儿以非常谦虚的态度端坐着等小神仙给自己相面。 阿婆连忙追问和意中人以后的生活情况,小神仙一如继往地让阿婆好好坐着,就是不告诉她答案。他一转头用墨镜对着安龙儿说: “小兄弟,你早年父母双亡,小小年纪就流落江湖,对不对?” 安龙儿虔诚地点点头。因为父母双亡从命局中可以算出,可是从面相上却只能知道个父母缘份的深浅,小神仙的精确直断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丢了很贵重的东西,找了很久没找着?” 安龙儿这下真是从心里肯定,小神仙从他站在人群之外的时候,就知道他在找被夺走的《斩龙诀》,他和大家一样几乎冲口就问: “先生,你看我能找回来吗?” 小神仙听到他这一问,开心得爽朗地仰天长笑,从笑声里可以听出象做成一件大事后充满成就感的快乐。 他笑够之后对安龙儿说: “小兄弟,难啊,你先坐一儿吧。” 然后他一抬头对着人群说: “大家都看到了,真金不怕红炉火,我送几句相法,就是叫大家听听我的相法水平,送的就是几句,如果真要谈相可就多了,一辈子吃喝穿戴财运官禄,父母寿元兄弟得力,夫妻合婚子女刑伤,有无子嗣几个送终,富贵贫贱穷通寿夭,脾气秉性终身大运,啥时走运哪时倒霉,仔仔细细一辈子都谈尽那才叫看相,对不对?那么小神仙看相,要给多少相礼呢?黄金有价艺无价,我看相收纹银二两!” “哗……”震惊于相金昂贵的人群传来一阵哗然。 第179节 安龙儿倒觉得这价码不算高,他见惯了绿娇娇给人算个命动不动收人家几两银子,却几乎忘了那年头二两纹银可以够一家十口一个月的生活费。 “不过!”小神仙用更大的音量把人群的哗然声压下去。 “今天我不为挣钱,只为了传名声,正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过不留名不知张三李四,雁过不留声不知春夏秋冬,今天为了传名声,看相不用二两银子,每一位只收两吊钱!” 此话一出,人群里传出安慰的“哦”。小神仙的大减价宣言让大家又重新有了希望,两吊钱就是二百文铜钱,一般来说心里有事的人,为了问个前程,咬咬牙还会愿意给。 安龙儿的心也跟着大减价激动起来,他抬头看着小神仙涛涛不绝地演讲道: “要是人人都看相我可要吃大亏了,今天是为了传名声特别优待,改天没有这个价,今天也不能多看,就看三位,坐前排的几位优先。我这里有三张纸条,哪位乐意看相就伸个手,谁接到纸条谁就有一次机会,接到了不要高兴,接不到也不要生气……” 小神仙一边发小纸条一边说话,坐前排的人全都举起手,安龙儿也接到了一张。 “三位之后还有人想看相的,我还是要二两纹银的相礼,你可以不看,我也可以不接。哪一位要明白终身大事富贵贫贱,眼前吉凶进退大计就来找小神仙。” 一番筛选之后人群里留下三个铁杆相客,安龙儿也在其中。四个人搬动条凳围坐在小桌子前,身后的人群散去一半,另有十数穷极无聊之徒自己不看相也不走开,就是围着看小神仙给人看相。 小神仙对大家说: “看相可是要先交相礼,大家都把钱银准备好了放在桌面,看对了,这是我的,看不对分文不取,原银退回。” 大家一听这个公平,纷纷从钱包里掏出铜钱放在桌上,小神仙把钱一拨堆到桌子的另一边,然后对那阿婆说: “大婶你命里带了驿马星。劳劳碌碌不得享福;做婆婆又要做媳妇,口里说不做手里又要去拿,口里说不管手里又去烧火洗碗。从早做到夜,没听一句多谢。天明做到晚,还有人说你懒。 命中带了指背杀,虽得神意未得人意。做饭未熟留客吃,酿酒未熟留人尝,搞得人家当面叫你是大娘。背地人说你不贤良。六亲冷淡姐妹也疏,年头到年尾未见亲戚面……最惨的是子女虽有却如无,不怪儿女不孝也得怪世道艰难,看着人家生儿育女得个天伦之乐,自己却象孤家寡人一辈子摸爬,幸好老天开了眼现在还可以老树逢春再开花,只怕遇人不淑前途未卜。” 小神仙一轮流水般的评说,只说得阿婆连声称是,安龙儿更对小神仙惊为天人。当年绿娇娇为人算八字还得排个命局,逐点评说,眼前这小神仙开口就来还句句不离左右,如果他不愿意停下来的话,怕且可以说三天三夜。 阿婆频频点头之际,小神仙已经把两吊钱拿在手中,他对阿婆说: “我说得对不对?收你这两吊钱值不值?” “对,呵呵呵……”阿婆哭笑不得地说:“值啊,真是神仙,可是我以后的日子怎么看啊?” “大婶今年贵庚啊?” “我五十四了。” “你这几年运限低,幸亏你心肠好,口慈心直保了寿元。五十三上同床异梦平平过,五十九岁生离死别有灾磨。如今命犯计罗星、离根再种不保稳,扎不定犹如墙上无名草,人家墙上底子不好你只好风吹两边倒。所谓罗与计,受他的气;计与罗,受折磨。看你六十三上容易过,七十一上要斟酌。你这两吊钱就是看个相,看相后也得看老天爷给不给你福气,让不让我给你作个福,你先坐着不要急,回头我给你求求老天爷。” 小神仙说完长篇大论把钱收起,对着另一个中年人问道: “这位大哥贵庚?你老婆多大了?” “我三十二,我老婆三十五。” “你命中犯小人很重,天生招人嫌,倒不是你为人不好,而是你祖上的福让从小衣食丰隆,知书得理聪明伶俐,世间这样的命何等少见,别说认识你的嫌你,我这一说出来围着看的人都嫌你……” 小神仙一番话说得这男人连连点头,也引得围观者一阵哄笑。 这男人接着问道:“先生你能看出我这官司是为什么打吗?” “你属龙,今年的流年犯白虎星,龙虎相争,合伙人争产那有不打官司的道理。” “太对了,神仙哪。”那男人激动地说:“这两吊钱先生拿去,你看我这官司能赢吗?” 安龙儿又转头看着这男人的脸,见他头带瓜皮帽,尽管下半截额面宽广光洁,可是帽子遮去上半却是事实,在不能看到全额和发际线的情况下,他不明白小神仙怎么可以直断这人的少年之事。 大概是看耳朵吧?安龙儿这样想着又看向他的耳朵,只见耳轮圆满,耳肉红润肥厚,两个耳珠不只是下垂还微微前兜,这种耳形称为“明珠朝海”,是一生有福气的相格,也算自己能看出来。 可是打官司不只是看鼻上官星的气色,在没有八字命局细分的时候,更不好直断官司是由争产引起;再说,就算用八字算出是争产官司,也是因为命中比肩劫财过旺反克官星;对于属龙的人来说,今年是鸡年不但不是白虎煞,反而得六合之喜,小神仙却说属龙的冲白虎星就会争产打官司,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嘛,摆明了胡扯蒙人……安龙儿心里想,小神仙一定有些自己不懂的奇怪技艺。 小神仙对那男人说:“你这官司不好打,轻者破财,重者身家都难保。” 安龙儿和那男人都同时惊讶得叫出声:“啊?!” “那有救吗?”那男人脸色很难看,语气很紧张。 小神仙也很认真地对他说:“你不要问我,你问老天爷吧。” 一手把两吊钱放到自己钱袋里,一手向这男人推过去一套圣杯。 (红尘说:圣杯是古代用于占卜的一种工具,用骨或木头做成,形状是两片掌心大小的牛角,阳面圆拱,阴面平底,两片可以从平面相合,并用短绳子栓在一起。当占卜时往地面抛出,两块都平面朝上是凶,两块都平面覆地也是凶;只有一个背朝天,一个背朝地才是吉相,这可以代表老天爷同意要占卜的事情。) 〔一三六〕神仙逃跑 中年男人正想伸手拿圣杯,小神仙的手却一直在桌子上按着圣杯对他说: “你今年犯的白虎冲命是大煞气,没人管你的话,你保得了性命也保不住身家;不过要解你的煞等于逆天而行,你想找我解灾,等于把灾嫁到我头上,到时死的是我伤的也是我,这种事给多少钱我还不愿意做; 不过今天你来到这里见到我小神仙,其中一定有玄机,我们就看看天意我能不能帮你。要是老天不让,你自己回去行善积德散财求福我不敢管你,要是老天也看不过去要我小神仙出手的话,我认命你也要认命,就着今天的因缘,你把今天身上所带现钱银票都放到桌面上,给老天看看你的诚意。要是老天爷许了我帮你,我才给你祭白虎破邪气,你把这身上俗物留下压白虎,然后放心去打官司;要是老天爷不许,对不起,这一身俗物你带走,存着等落魄时买药吃饭,你看好不好?” “这……”中年男人一脸犹豫,也许是身上钱银太多舍不得,也许是对小神仙的话将信将疑。 小神仙看他没有马上掏钱出来,他手上的圣杯一转推到阿婆的面前,对阿婆说: “阿婶,你先掷个圣杯,掷好了我收你一吊钱给你作个福。” 阿婆一听到只收她一吊钱,开心得眉开眼笑,连声说好,一边还问道: “先生对阿婆真是关照啊,知道阿婆身上没有银两就只收一吊钱,如果要阿婆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阿婆今晚要被骂死罗,呵呵呵……” “阿婶,不是我收得你少,而是那个大哥的事大,他要是不祭白虎,破了财输了官司不止,回头被对头人背后出杠,要坐大牢都说不定,那时莫说这一身的钱银,就是一家的钱银都被充公了,你说我敢只收他一吊钱吗?” 阿婆在桌上扔出了一阴一阳的圣杯,马上从衣服里再摸出两个五十文大钱放在桌上。小神仙从桌面上拉过一张白纸,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阵,大家朝纸上看去,写完之后还是一张白纸。然后小神仙用左手两只手指捻住白纸,右手剑指在纸上画符,口中同时念念有辞地念着没有人能听懂的咒语,不久纸上就现出几行文字,小神仙麻利地折起纸张塞到阿婆手中说: “上天降下作福大法写在纸上,你快把纸放在怀里回家,路上不要看,回家后烧香拜神,把纸供在香炉前,三天后才可以看,按着纸上说的照办就行了,记得一点都不能错,快去!” 第180节 阿婆一听连忙抱着纸跑步回家,小神仙和安龙儿回头再看桌上,已经放着几张银票,银票上压着一把铜钱,那个中年男人对小神仙说: “先生,我身上就这么多了。” 小神仙严肃地说:“我不管你是多是少,你有没有诚意有老天管着,要是有瞒天瞒地的事,祭白虎不灵验了受苦的还是你自己。你掷三次圣杯,要是三次都掷不出阴阳面,这钱银你可以带回家了。” 中年男人神情紧张地拿起圣杯,小神仙又对他说:“先向南拜三次,然后再掷杯,心诚一点……”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安龙儿,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安龙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黑洞洞的茶晶墨镜吞了一口口水,他觉得小神仙大概也准备当众掏空他身上的银子了。 他记得绿娇娇对他说过,江湖上一地都是骗子,要看穿一切骗术是不可能的,可是任何骗子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求财,只要自己死不掏钱,就算天真到相信全天下的人,都不会真正被骗。 小神仙果然开腔说话了: “小兄弟是哪里人?” “广府人士。” “今年多大了?” “十七。” “娶妻室了没有?” “没有。” “你刚回广州对不对?” “对。” “你离开广州三年了?” “对?!”安龙儿有点意外了,这种事情不是看相可以看出来的呀。 “你从北方来?”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你是在算卦吗?”安龙儿实在忍不住好奇,太想知道天下还有什么神技可以一眼看出这么细节的个人隐私。 “切……”小神仙轻蔑地笑了笑:“小神仙哪里要算卦,不是说了嘛,看看就知道了,我还知道你在山上修道三年,现在应该也是大法师了吧?” 安龙儿张大了嘴巴,他几年来建立的玄学理解力几乎跟不上小神仙的境界,这人太可怕了。 中年男人已经掷完圣杯,一直在看他们对话,同样是惊呆在桌子旁边,一看安龙儿呆若木鸡地停下话头,马上捉紧时间插嘴,指着桌面上说: “神仙神仙,我掷出阴阳杯了,你看行不行?” 小神仙露出欣慰的表情说:“上天待你不薄待我不公啊,这就是要我替你受罪了,天意天意。” 说完之后又是抽白纸书无字符,望空划符念咒,大家看到宣纸慢慢地暗下来现出几行白字。小神仙麻利地折好纸,让那男人闭上眼睛,在他面前划过几道符后在他额上一点,同时放纸符入他的衣襟里,对他说道: “现在白虎煞已经离开你的身体,你马上跑回客栈不要出门,不然白虎煞又要追上你……慢着,我没说完呢,入房门前先跳个火盆,入门后用柚子叶泡水洗澡,七七四十九天内戒烟酒戒女色,不然白虎再上身你还是要输官司坐大牢,快去!” 那男人一听那么多规矩呆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小神仙赶他“快去”,他只好不再多想,象阿婆那样马上跑步回家。 围观的人群看到小神仙打发了两个人,最后就等着看他怎么打发安龙儿了。 小神仙收起桌上的银票翻了一下,大概有五六十两银子,他一把揣到怀里,对安龙儿说: “小兄弟,我都看出来了,你的问题最严重,你有时间的话不妨跟我回家,我给你看个全相。” 安龙儿已经对小神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听他这么说当然求之不得,马上答应下来。于是小神仙驱散围观的无聊人等,拔起大旗让安龙儿扶着,他手脚并用连勾带踢,几下功夫把五张条凳踢到桌上累起,最后一脚把桌子平平踢到墙边,俨然一副千锤百炼的好身手,看得安龙儿在心里鼓掌叫好。 小神仙收拾好桌凳并不接回长枪和大旗,只是由得安龙儿帮他抬着,自己首先走在前头。他对安龙儿说: “我家在河南,要从白鹅潭坐渡船过一趟珠江,你没问题吧?” “不太晚的话还可以,晚上我要回家的。” “家住哪里?” “西堤陈塘。” “怎么住到大寨里去了?你家开妓院了?” “没有,只是住在那里。” “家里有其他人吗?” “没有,不过有只大狗,我不回去它没饭吃。” 小神仙听了安龙儿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走过两个街口,还没有走到白鹅潭边,突然听到身后一把女孩子的声音大喝: “小神仙,你给我站住!” 小神仙和安龙儿回头一看,一个漂亮女孩正横眉怒目地向他们走来。这女孩年约十七八岁,用蓝缎子包着头发显得英气勃发,身穿一身蓝碎花边素白色旗袍,式样简洁却可以看出华丽和昂贵;手上提着一支官差用的衙杖,衙杖和她一般高,可是和她苗条的身材相比,那衙杖大得象一支船桨。 她身边有四个仆人打扮的男人,手上都提着长短棍棒,和她一起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小神仙一看到她,马上拉着安龙儿大叫:“快跑!要打架啦!” 他一说完,自己首先向着珠江边狂奔。安龙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着小神仙的大旗也跟着他逃窜。 安龙儿知道是手上的大旗坏事,小神仙的恩怨就因为自己扛着这旗子,惹到自己身上了,他一边跑一边叫着:“小神仙!你快自己拿上旗子!” 小神仙回头一瞄,女孩子好象又追近了一些,他回过身来一把拉起安龙儿就窜进小巷里。 安龙儿被他拉着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他对小神仙说: 第181节 “先生,这事和我无关,我先回家了,你自己快逃吧!” 说完把大旗递给小神仙,甩手就想爬墙逃跑,小神仙死死揪住安龙儿的衣袖说: “你这黄毛没义气,我刚才还想晚上请你吃饭,现在我被人家打你就想自己跑!别甩!跟我来……” 小神仙脚底抹油似的在小巷里四处穿插,安龙儿倒不是跟不上他的步伐,也不是甩不开小神仙,只是小神仙叫他一句“黄毛”让他大感意外。因为安龙儿八岁时父母死于英军入城的战争中,跑江湖卖艺的蔡标师父收留了他,只有蔡标师父和戏班里的孩子们才会叫他“黄毛仔”。 当蔡标把他转卖给绿娇娇,绿娇娇在第一天就给他起名字叫安龙儿,所以能叫出“黄毛”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和戏班有关系。他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想起小神仙到底是谁。 “你是顾思文!胡子长那么长啦?”安龙儿一边逃跑一边问小神仙。 “丢,那胡子是假的……快逃跑,到我家再说……”原来这个小神仙,正是四年前和安龙儿一同在蔡标旗下卖艺的小伙伴顾思文,当年他爹为了还赌债,就把他卖到戏班。他比安龙儿年长两岁,在戏班里他是年纪最大的孩子,不过也是最调皮最多诡计的一个。他和安龙儿合作演出了不少大受街坊欢迎的武术对练节目,自然和安龙儿有相当的默契,也最喜欢和安龙儿玩闹。 安龙儿刚刚搞清楚小神仙是自己人,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已经追到背后,呐喊着举起衙杖就向跑在顾思文身后的安龙儿劈头砍去。 〔一三七〕阿图格格 棍风如雷,安龙儿早有防备,他把顾思文向前一推,自己斜跳一步踏上窄巷的墙面闪开衙杖,第二步再向墙上走去,正回身准备截停小姑娘和几个仆人,已经看到小姑娘的衙杖在身体右侧抡圆,封住自己反击的方向,同时向前加速向顾思文的后脑勺打去。 安龙儿人在墙头看得真切,这姑娘的棍法不象是武林中什么门派的招式,她使出来的棍法简单直接,充满了实战意味,让他想起过去和自己交过手的清兵。安龙儿直觉这姑娘使的是军队里的兵器战法,加上手上使的不是一般的棍棒,而是官家用的衙杖,此人应该有点来头,也不知顾思文何来这么大的面子,可以得罪这种小姐。 这时不是分析案情的时候,安龙儿眼看衙杖打到顾思文脑后,他从手腕护套里翻出一个金钱,手腕一甩就把金钱激射向衙杖。金钱牵着一条红线射入衙杖中段,衙杖“喀喇”一响,应声从中间断成两截,金钱马上沿红线收回安龙儿手中。 那姑娘还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手上一震就发现正在挥舞中的衙杖断了,更是气得冒烟,在追赶中一举手就把手上剩下的半截杖柄向顾思文扔过去,安龙儿再次射出红线金钱,居然把扔在空中的木杖手柄卷起甩到小巷两旁的房顶。 那小姑娘这回看清楚是红线搞的鬼,她更是气得马上开口骂人: “你们这些汉人都是骗子流氓!骗了我的钱还想打我?你们是不想活了!” 安龙儿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给一个小姑娘这样骂还是头一回,一听到马上觉得不对劲并有点不好意思,他从屋顶几步追上顾思文问道: “你骗人家钱啦?” 顾思文手上提着小神仙的大旗在小巷里熟练地穿插着,他纵身一跳闪开地下一群母鸡说:“骗什么骗呀,她给钱我办事都是你情我愿……快点跑啦,还说!” 后面追来的姑娘和仆人打翻了一街的箩筐杂物,引起街坊一阵喧闹叫骂,小巷里热闹非凡。那姑娘两手空空照样紧紧咬住顾思文,可是她听出很有战斗力的安龙儿不太了解情况,为了分散对手,她抬头指着安龙儿叫道: “小子你不要帮他,那骗子骗了我二十两银子,还害死我丈夫,我今天非找他算帐不可。” 安龙儿一直在屋顶上护着顾思文逃跑,一听死人这么大事也吓了一跳,他马上喊顾思文:“你杀人啦?” “丢……怎么可能!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别问了……阿伯小心!” 顾思文双手举直大旗快速转身,闪过差点撞到身上的大伯,安龙儿在屋顶上刚好接住大旗。就在这一慢之下,小姑娘已经追到顾思文身后,飞身跃起一爪捉向他的后领。 快速递出的纤手迎向正在转身中的顾思文,没有捉住后衣领却一把捉住顾思文的三络长须;顾思文没有留神胡子已经被擒,仍在尽力旋转自己,一大圈转完之后,两手空空停下来看看方向,脸上的胡子已经到了那姑娘的手中,露出白白净净一张年青帅气的脸。 顾思文的面前是一个惊诧的俏丽姑娘,他发现那姑娘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没有了刚才的杀气,他正要露牙向姑娘一笑,鼻子上却迎来一记老拳,茶晶墨镜马上飞得不知所踪。原来姑娘身后的仆人也追了上来,一看骗子站在自家格格面前,那有不打之理,一为护主二为邀功,这一拳都会打出十成功力。 顾思文发出一声“哎呀”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只看见满天金星,他感到那姑娘骑到自己身上,他马上举起双手护住脸部,果然立刻感受到拳头左右开弓揍向自己的脸。 他听到安龙儿大喝一声,知道安龙儿要出手了。在顾思文的记忆中,安龙儿从小就武功过人,而且这还是四年前的事情,今天的他一定是可以出手就打死人的功夫,他及时大叫道:“黄毛不要出手!不要打人!啊~小姐不要打脸哪~~” 安龙儿在屋顶上的确是准备出手相救,可是刚刚接到大旗的时候腾不出手帮忙,看清楚形势了却看到对方是一个女孩子,实在下不了手,最后顾思文被打翻在地,苦主倒主动要求他不要出手,他只好从房顶跳回地面,用力拦开围殴顾思文的四个仆人,可是骑在顾思文身上的姑娘他却不敢乱碰,只好在顾思文的惨叫声中大声劝止:“有话慢慢说,小姐别打了。打够了,打够了……” 那姑娘噘着嘴又打多一拳才站起说:“赔钱,四十两!” 顾思文的双手还是护着脸,他吱唔着说:“贵了那么多……” 小姑娘一瞪眼睛又举起拳头,顾思文吓得大叫道:“赔!四十两!” 安龙儿却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说道:“小姐,你说他骗你二十两,现在人你也打了,汤药费不算他赔二十两也就天经地义,什么事要赔个四十两呢?” 小姑娘一说起这件事就气,她一脚跪在顾思文的胸前,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嘴里恨恨地说:“上半年我爹给我在京城找了个丈夫,我找他算一卦……” 一边说,小姑娘又甩出另一只手扇顾思文的脸:“他说我是克夫命,杀猪凳,嫁一个死一个,收我二十两银子说要给我作福……” “啪啪”又是两巴掌,顾思文可能已经被打习惯了,随口发出两声不太痛苦的应酬似的惨叫,小姑娘说:“现在倒好,我还没有上京,月初北京就来信说那丈夫死了……看什么看,打死你啦……” 小姑娘手上不时抽着顾思文的嘴巴:“你作的什么福?现在我什么大礼都定了,人也算是有了名分,可是却不用上京……打死你……我还得留在广州做寡妇……” 她站起来用脚掌蹬了几下顾思文:“叫什么名字?住哪里?” 顾思文从地上坐起来,抹了抹脸说:“小姐,所谓生死有命福贵在天,我们也算是尽了人事问心无愧嘛,你丈夫现在死了,总比你上京后才死的要好,对不对?其实这也是作福的功力了……” 那姑娘一手叉腰,展开另一只手,一个仆人马上把自己手上的大棒子交到她手上。顾思文马上大声说: “我叫方世玉,住在芳村花地。” 姑娘双目圆睁,双手举棒拉开架势准备打下去,她大喊道:“我爹是八旗军千总!” 她的话音刚落,顾思文马上重新报资料:“我叫顾思文,住在河南大基头!” “银子!” 顾思文马上从衣服里掏出一把银票,小姑娘接过来数一数问道:“还有五两呢?” 顾思文从裤腰又掏出一把碎银,小姑娘一把捉过来,放在身边仆人的手里说:“大家分了。” 这时一个仆人对她说:“阿图格格,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手上拿着银票的阿图格格“哼”了一声,眼睛瞟了一下顾思文,耸耸鼻子招手带着几个仆人转身离去。 顾思文坐在地上看着阿图格格离开的背影,居然笑起来:“阿图格格,哼哼,这小兔兔真可爱……” 安龙儿现在才看清顾思文的样子,他的脸比四年前多了几分男人味,眼神深邃,脸形轮廓分明,如果不是流鼻血和颧骨有些青肿的话,绝对算得上是美男子。 他把顾思文扶到泊满大小船只的白鹅潭边,顾思文带着他走向一只小舢舨,他看到舢舨上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布衣少女。少女远远看着他们,待走近一些大家可以看到样子的时候,那少女从舢舨跳到岸上,对安龙儿大声叫道:“黄毛仔!”一边快步跑过来。 第182节 安龙儿看见那少女精致的五官,突然想起她是蔡标的独女,当年和自己一起卖艺的师姐蔡月。蔡月年纪和安龙儿差不多,可是在戏班里排的是辈份,她是班主的女儿,所以不管谁都要叫她师姐。蔡月从小就有一种大姐姐的性子,对谁都关怀备至,有争执就出来主持公道,对沉默寡言不时吃哑巴亏的安龙儿更是加倍照顾,安龙儿最记得她的大眼睛和细长眉毛,尖鼻子加上薄薄翘翘的嘴唇放在圆圆的脸上,象个洋娃娃一样好看。 现在再看蔡月的脸形,已经不象安龙儿小时候记得的大苹果,而是长成了尖尖的下巴,配出更精细更有女人味的五官。 蔡月尖叫着一到安龙儿面前就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上,开心了一阵抬起头对安龙儿说:“黄毛仔真是你呀!好激动啊……长那么高啦!” 顾思文也笑着说:“我刚才做生意的时候,他在圈外看热闹,我很远就认出他那一头黄毛……先别说了,上船过芳村吃饭,今天晚上我请客……” 蔡月转头一看顾思文就问:“你又给人家打了?” “什么又给打了……也没打几次,上次还是半年前呢……”顾思文悻悻地解释着。 安龙儿奇怪地问:“文少,你功夫也不差,怎么就任人家打,还不让我帮忙?” 顾思文一手搭着安龙儿的肩,一边走向舢舨说:“我们这行有很多行规,不能打客仔,更不能做死一哥,听得懂吗?就是不能为了赚钱迫死客人……我要是功夫好就和客仔打的话,我还做什么生意呀,不如开武馆算了。” 〔一三八〕诸葛乱点兵 三人边走边谈上了舢舨,顾思文把小神仙的大旗卷起来交给蔡月,自己站到船尾解橹摇桨划出江面。 安龙儿一边帮蔡月折整大旗,顺口就说起:“刚才要不是这大旗,文少也不会被打成这样……” 蔡月问道:“和这旗子有什么关系?” “文少被人家追打的时候,他一直抱着这支大旗在小巷里钻,要不然早就跑掉了。” 蔡月呵呵一笑说:“活该,这么小气的人定期打一顿也是教育。” 顾思文撑船离开码头,看看左右没有其他船只才大声说:“所以我老是说你头大没脑脑大长草。我经历了多少艰苦奋斗才树起小神仙这支大旗,要是给人家捡去了冒我的牌子,又或者到处传小神仙被打得旗仔都丢了,我以后还用到江湖上混吗?” 蔡月马上回敬他说:“你真是以为那支旗是你在江湖上闯回来的呀?那还不是我给你写的,叫你写那么大个字你还不会写呢。下次你再被人打,在死之前就先把旗子扔了,回来求求我,我再给你写一面更大的。什么顾思文,其实字都不会写,只是一个不斯文……” 顾思文抬头看看天说:“今天晚上没有月亮,要不然黄毛你可以看看是她的头圆还是月亮圆,你知道什么叫面如满月吗?就是把她的头倒映在珠江里,和十五的月亮可以叠成一个豆沙馅光酥饼,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龙儿看着手里的大旗,那旗上小神仙三个字,原来并不只是用墨水写上,在大字的边缘和旗面的各个滚边折口,都有密密的线细细缝着。他顺口问道:“光酥饼有豆沙馅的吗?” “不是饼里有,是面如满月的脑袋里全是豆沙,哈哈哈!” 蔡月坐在舢舨船头用力地左右摇着,嘴里骂着:“摇你下水淹死你这条粉肠为民除害……” 顾思文看到蔡月生气了,更加嬉皮笑脸地顺着蔡月晃船的方向,左一下右一下地加剧舢舨的摇动,三个人在白鹅潭中间打打闹闹地把舢舨划到对岸芳村。 位于广州城西南方的白鹅潭并不是一个潭,而是珠江上宽阔的三叉水口,珠江在这里把陆地分成西堤,河南和芳村三块,其中西堤是十三行商业重地,对江的河南是民居和新发户,芳村则是对岸的小码头,码头后面还有大片的田地。芳村码头日间会为停泊在白鹅潭的越洋商船上下货物,夜间就成了花艇、宵夜大船和卖艇仔粥的小艇的停泊点。他们到了芳村码头,把舢舨和一条可以摆大桌吃饭的大船绑上,在大船上选好桌子坐下。蔡月在船沿叫过来一只卖粥的小艇,从小艇上买了三碗艇仔粥,顾思文点了几个小菜,三人终于可以安安定定坐下来聊天。 安龙儿向他们说了自己已经有新名字,大家都很喜欢,蔡月马上对他说:“我以后叫你龙哥啦!” “呵呵,师姐,你叫我龙儿就行了,人人都这样叫我。” “我也不比你年纪大,你叫我小月,我叫你龙哥,啊,就这样定了。” 那边顾思文听到蔡月的话,笑得人仰马翻:“小月?哈哈哈……脑袋长那么大还要人家叫她小月!龙少,我们以后都要叫满月,满月大姐,哈哈哈……” 蔡月象饿虎擒羊一般用手使劲在顾思文脸上拧了一把,然后对安龙儿说: “龙哥,我听阿爸说你被一个仙女带到龙虎山上修练了是不是?” “对啊,我也记得,那仙女真是好漂亮,身材还很正点……”顾思文一脸严肃地把脸凑过来:“你们成亲了吗?” 听到顾思文的话,安龙儿的思绪忽然飘得很远很远,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哀伤。不过他随即从脸上泛起一些笑意说: “是呀,我刚刚从龙虎山回来。” “你们成亲了吗?” 安龙儿转头盯着顾思文认真的眼神,失声笑出来说:“怎么可能,她是仙女。” “这根是什么?”顾思文伸手去摸安龙儿背上用布囊包得整整齐齐的雷刺。 安龙儿从背上解下雷刺双手拿在手里说:“这是龙虎山张天师借给我的风水宝物,我可以给你们看看,但是你们不能拿在手上玩。” 安龙儿等两个人都认真点过头之后,才打开包裹亮出雷刺。 漆黑的雷刺在夜幕下并不显眼,顾思文和蔡月当然看得出刻满符书的雷刺无比精致,可是不觉得这根木杖有什么特别,也没有很大的兴趣要把玩一番,细看了一阵只当是开开眼界,就让安龙儿重新包好。 顾思文问道:“这根木杖可以用来看风水吗?” 安龙儿说:“对,在风水里有十二倒杖法,会用木杖来测量,也会用木杖来堪地。” “是用什么木杖都可以吧?” “一般的木杖都可以……”安龙儿不想太深入谈自己的过去,更不能谈及自己眼前的危机和龙诀使命,他转开话题问起戏班里各个小伙伴的事情。 从他们两人口中得知,去年蔡标师父所住的村子闹大瘟疫,村里的人死了一半,蔡标也因病去世,戏班马上解散,其他小孩都各自回了家。顾思文年纪比较大,会处理一些事情,他留下来帮蔡月办好了蔡标的丧事。因为村里有过瘟疫不能再住人,村民们纷纷逃离,顾思文和蔡月搬到房租便宜的河南珠江边租了个小房子一起住下来。 蔡月买下一条小船每天做做渡船生意攒点饭钱,顾思文就去商号码头打散工维持房租和生计。后来顾思文认识了一个看相先生,看到做这行轻松赚钱还很有前途,于是死缠烂打之下做了人家的徒弟,为那看相先生白干一年活之后,顾思文就算满师了。 现在顾思文已经单干了大半年,收入颇丰。蔡月再也不用给人家摆渡,只是在顾思文开摊做生意时接他往返一下珠江两岸就行了。 安龙儿笑着问顾思文:“文少,你们也快成亲了吧?” 蔡月抢过来说:“我才不嫁给他呢,这家伙不读书不识字,又嫖又赌不务正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官府捉去坐花厅,跟着他别说没前途了,怕是以后粥水都没得喝……” “满月师姐你放心吧,只要天下还有鸡可叫我都不会娶你。”顾思文说:“你趁现在年轻还有几分俏尽快找媒人联系个老头子把自己嫁出去,要不一过二十长胖了就不是面如满月而是腰如满月,那时一辈子都没希望了……” “你现在还住我的房子呢。” “房租是我交的。” “才交了几个月。” 第183节 安龙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对两人说:“可是我看两位都正在走桃花运啊?” “是吗?”顾思文和蔡月都喜上眉梢地向安龙儿凑过脸。顾思文问道:“桃花运是怎么看的?” 安龙儿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地说:“不是吧文少,你还是小神仙呢,我都想你教教我怎样可以看相那么绝……你怎么知道我丢了东西?教教我吧?” 顾思文听到安龙儿的问题也皱起了眉头,倒是蔡月在一边嘿嘿哂笑。她对顾思文说: “龙哥想学你的绝学哦,你教不教人家啊?” 顾思文长叹一声说:“不是我不想教,可这是保饭碗的法门,就怕传出去了害一门师兄弟砸了饭碗……” 他这样一说只会引起安龙儿更大的好奇,他拉凳子坐到顾思文身边小声说: “我这人很保密,你教我一招就行了,只教怎么看人家丢了东西,就当我们几年没见,给我一份见面礼吧……啊?” 安龙儿期待而诚恳地看着顾思文,顾思文托着头想了一会,对安龙儿说:“不能传出去啊……老板,拿瓶双蒸米酒!” 顾思文给三人都倒了一杯米酒,象要壮胆一般自己抿了一口才小声说: “我们这一派不是真算命看相……” “啊?!”安龙儿瞪眼张嘴看着顾思文。 顾思文用手指指着安龙儿的嘴巴:“拿……” 安龙儿合上嘴,顾思文才说:“我派传下很多秘诀,都是可以不算卦不算命而知道人家的事情,只要是发生过的都知道,没有发生的可以猜出几成,当然也会有错了,象那小兔兔格格死老公就猜不到了……” 安龙儿奇怪地问:“可是占卜算命就是要算未来的事呀?” “未来的事谁都证实不了,可是能把人家发生过的事说出来,那就是神仙……”顾思文又端起杯子抿一口酒,象个老江湖似的说下去:“你刚来我场子看到的那一招,叫诸葛乱点兵。” 安龙儿仔细地听着,蔡月在自顾自地用牙签挑着炒螺吃,顾思文说道: “一般人生活里头,无非就是那点事,钱财,前途,老婆孩子,老人家问个生死,再烦一点的问问家里的病人,只要你身边围了一大帮人,这些事就基本都在这群人里面了,问题是怎么把他们分出来……” “怎么分?” “你不是听到我念了吗?我说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人堆里有人这样有人那样。你知道啦,人都对自己心里的事很着紧,一听有人说中了就会有反应。比如我说这里头有人家里有个病人,那家里有病人的人就会抬抬下巴,或者点点头;这时候就要相士的眼睛快了,一说完这件事,眼睛要往人堆里扫,看看是谁有反应,然后心里记下来……” 安龙儿听到这里笑起来:“我明白了,所以你要戴个茶晶墨镜,要不然人家就会看到你眼珠子乱扫……” “嘘!”顾思文自己也笑了,推了推安龙儿再回头看看有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话,然后继续说下去: “我长得高,早就看到你走过来了,一眼就认出你,可是我正在做生意,不能让你砸我场子,所以我在点兵的时候看着你眼睛,看能套中你点什么事,套了一堆事没套中,我就试试问丢东西,那时你一听到就点头了。” “我没点头。” “你点了,你自己不觉得,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丢东西呢?” “那倒是,后来呢?” 顾思文笑着说:“没有后来了,你说过只要我教你怎么看丢东西……” “哎呀又中计了……”安龙儿一拍大腿说:“你这门派很好玩,我还想学呢,你收我做徒弟吧?” “去,我还是徒弟……再说你一身龙虎山真传还没有教我呢,你学这些干什么。” 安龙儿倒不自恃名门正派,仍是一脸诚恳地说:“说是假的东西,可也是一套一套的,很有历史了吧?” 顾思文点点头,神情也沉着下来:“是呀,几百年了……” “这派叫什么?” “江相。” “哦,我知道了,是江湖看相术。” 顾思文正色低声说:“不,是江湖中的宰相。” 〔一三九〕江湖恩怨 “宰相?什么意思?宰相可以自己封的吗?”安龙儿提出合情合理的疑问,顾思文的神情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似是欲言又止。他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不是自己封的。”然后就对安龙儿说: “到我家玩玩吧?顺便给我看看风水……” “是我家!”蔡月大声地纠正:“那里面的东西全是我置办的,这条粉肠从来没有买过东西回来。” “不要跟傻婆子说话,龙少只去我那个房间看就行了……”顾思文嘻笑着对安龙儿说,蔡月用筷子飞向顾思文的脸。 安龙儿静静地坐着,和顾思文一起闪开飞过来的筷子,对他们说:“文少,小月,我今天不能去你们家了……” “嗯?”两个人都停下来,奇怪地看着安龙儿。 “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我现在要回家喂狗。”安龙儿刚说完,顾思文就笑嘻嘻地说:“那我去你家玩吧,我帮你喂狗,我请它吃生肉包……老板,加半打生肉包埋单!”蔡月也用力闭着嘴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安龙儿。 安龙儿皱着眉头,苦着脸说:“你们不是现在要去吧,明天你们不开档吗?” 顾思文仰天长笑,然后马上认真地对安龙儿说:“你看我这张脸,肿成这样明天还能开档吗?” “龙哥你别以为他因为脸肿才不开档,他其实一个月才开两次档,他天天都有空到处游荡。” 听了蔡月的解说,安龙儿更加不解,他问道:“这样做生意也可以吗?” 在安龙儿的印象中,在市场里讨生活天天要开档,比如他们小时候在戏班就是除了下雨天以外,从来没有休息的时候。 顾思文回身接过伙计递来的生肉包,又顺手埋了单后说:“所谓医要守,相要走;当医生开个医馆要守个三五年,街坊才相信你,那才会有生意;看相的停在一个地方做就会出事的呀,所以我得这里做一天,那里做一天,不能天天在同一个地方给人看相。” “你怕算不准人家找你算帐?” 第184节 “这也算是一个原因,不过主要是本地姜不辣,如果你说自己是本地人,天天在那里开摊看相,那人家就会觉得你是水货,不单只叫不起价,时间长了根本就没生意。你想一个是住在街口的二叔,天天买菜都见到他;另一个是江西龙虎山来的二叔,几个月才来一次,你信哪一个?” 安龙儿听了顾思文的话点点头说:“一般人都会相信从龙虎山来的二叔。”他随即又问道:“那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做生意,为什么每个月只开两天呢?” “嗯……呵呵……”顾思文想了一下:“我懒。还要留着其他时间玩呢……” “流氓。”蔡月用鄙视的眼神骂了一句,顾思文马上说:“走,去你家,我教你怎么看出人家在打官司,然后再去西堤吃宵夜。” 安龙儿一听,眼神开心地闪了一下,马上又暗淡下来说:“今天还是不要了,我明天过河南请你们吃饭吧。” 顾思文和蔡月发现安龙儿死活不再继续今天的聚会,尽管觉得奇怪,可是安龙儿说了明天再来,也只好作罢不再纠缠。 顾思文摇船越过白鹅潭上来来往往的喧闹花艇,先送了安龙儿回西堤陈塘,就和蔡月一起回到河南。 蔡月站在离开码头的舢舨上,远远看着已经长大的安龙儿。安龙儿已经比她高半个头,在她的眼里,安龙儿已经长成了充满吸引力的男子汉,他和顾思文完全不同,他浑身上下散发诚恳和信任,还有一点让女孩子最着迷的,说不出的神秘感。 顾思文百思不得其解,三年不见的安龙儿,身上似乎带着非常大的秘密,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呢?是故作神秘吗?他认为不是,江湖骗子只有求财骗人的时候才会故作神秘,安龙儿和自己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却不知道安龙儿心里有着极大的顾虑。 安龙儿知道自己身上随时会发生危险的事情,他还很记得当时国师府是如何跟踪绿娇娇,派出邓尧潜伏在她邻居,还派出孙存真远远地吊住她的尾巴,谁知道今天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人这样跟踪? 如果自己和顾思文、蔡月太过亲近,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增加了危险。无论自己多想和朋友彻夜长谈欢聚一番,都要等到龙诀的事情得到圆满解决才可以放心交往。 安龙儿目前只能和他们在街上见面,第二天起床整理好家什之后,安龙儿带上大花背出门,到码头坐渡船过河南。 下了船走上码头,来到约定的茶楼门口,就见到蔡月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对他说:“龙哥你快来帮忙,不斯文出事了!”她一说完拉起安龙儿就跑。 两人沿着江边从码头跑到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地,他们看到顾思文拄着长枪,面对着昨天才打了他一顿的阿图格格。阿图格格身上穿着白丝绸贴身窄旗袍,这是旗人才会穿的装束,头上包着白丝头巾,手上照例提着一支军棍。她身后还是四个仆人,分别提着弓箭和棍棒。 五个人在江风吹乱的长草丛中对峙着,安龙儿看到顾思文一身短打,虎目圆瞪显出一身英雄气概,对面的阿图格格脸上却泛着奇怪的笑容。 他转头问蔡月:“小月,他们在干什么呀?” 蔡月说:“我们本来要到码头等你,这女人一来就要打阿文,阿文和她吵起来,就约她来这里单挑,她还给阿文回家换衣服拿兵器,我才有时间去茶楼找你……” 安龙儿扁着嘴看了看两边的形势,手背在身后掐算完后对蔡月说:“这一回文少有福气了,我们坐着看戏吧。” 那边顾思文已经大声对安龙儿说:“龙哥你先不要出手,这几条粉肠我一个人就可以搞掂了……小兔兔,你那么想打,来啊!” 一说完,舞起长枪在身边抡圆,只听见虎虎风声银光闪闪,枪头象游龙一般绕着身体四周乱窜,不过脚步却没有向前冲去,那边的阿图格格已经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 她等顾思文舞过一通之后,把手上的军棍往地上一插,从身后的仆人手上接过弓箭,弯弓搭箭就向顾思文射去,顾思文大喝一声“我闪”,一个鱼跃向旁边的草丝滚去,不过人还没有跳起,胸前已经中了一箭。随着一声“哎呀”,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图格格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蔡月却惊呼起来想跑过去看看情况,安龙儿一把拉住她说:“没事的,先看看。” 顾思文表情悲壮地从地上爬起来,手上握着一支没有箭头的木箭,眼神怨毒咬牙切齿地说:“昨天我看你是客仔,本少爷不和你计较,今天你再来,我可就不客气了!现在你还用无头箭来戏弄本少爷,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的恩恩怨怨,今天就来个江湖了断!”他一说完就舞动长枪向阿图格格杀过去。 阿图格格身后的仆人正要挡在她面前护主,阿图格格双手一分,示意众人后退,她从地上拔起军棍,以四平八稳的箭步平平把棍指向顾思文,迎着顾思文的长枪反手压去。 随后一阵棍响,顾思文手上长枪虽然有如银蛇乱舞,却无法再向前进半步。原来阿图格格的每一棍,都准确地敲在顾思文的枪杆上,枪从上而来她就挑棍,枪从旁而来她就拦棍,枪从下而来她就轻轻压棍,还会在顾思文的攻势稍有一点空隙就给以还击。 蔡月看得手心出汗,安龙儿看得津津有味。 安龙儿看得懂阿图格格的招式,她的招式平平无奇,可以用一个桩式,对付顾思文千奇百怪的花样进攻;她棍法的变化看起来不多,可是在方向和力度上却随心所欲,完全随着顾思文的长枪运动。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防守上,这样就可以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一旦顾思文的招式出现破绽,她就象潜伏已久的猎人,向着对方的要害杀去。 这一套打法,是在军队中训练士兵进行阵地作战的实战法,可以在短时间内使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变成可以应付万人大战的好手,这种作战思路,不是一般只研究一对一精挑细打的武林行家所能理解,可是和清兵有过多次肉搏经验的安龙儿却一点也不陌生。 几十招过后,顾思文累得气喘吁吁,阿图格格也脸泛红晕,胸头微微起伏轻轻喘气,可是脸上却明显扬溢着快乐的光采。 顾思文登登登退后三步,双手拄着长枪弯腰喘了几口气。阿图格格一扬下巴,用棍指着顾思文说:“你的恩怨了断了没有?” 顾思文久攻不下,看到对方又没有杀死自己的意思,按常理应该投降了,可是蔡月和安龙儿就坐在旁边看热闹,由其在蔡月面前,这面子无论如何也拉不下来,他一抖长枪挑出四五个枪花转子向阿图格格冲去,又惹来阿图格格一阵狂笑。 当两个人接战,俨然把刚才的攻防战重演一次。阿图格格似乎已经完全捉住了顾思文的枪法路数和速度节奏,她这一次玩得更轻松。十多招之后,她拿一个空档举军棍向顾思文的头顶敲去,大家听到很响的一声“咣”……顾思文觉得酸痛感失控地从脑门传到眼睛鼻子,眼泪鼻涕不争气地流出来。他扔下长枪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双手不停地搓着剃得光光的前脑门,“哎呀”之声久久不停。 阿图格格开心得跳在空中转身连劈几棍,很舒心地说道:“啊!不和你打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打,哈哈哈哈!” 她说完后看看安龙儿和蔡月,一脸傲慢地走过来问蔡月:“你是他老婆吗?” 蔡月不和她说话,连忙跑过去照看顾思文的伤势,阿图格格看着跑走的蔡月,冷笑一声,然后扬扬手带四个仆人离开。 顾思文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双眼含着泪花大喝道:“八婆,有种的三天之后来这里再战,我不打赢你我不姓顾!” 阿图格格一听他这样说,马上滴溜溜跑回来,吓得顾思文又后退几步。阿图格格站定了对他说:“好呀,三天后我再回来,你输了就跟我姓。我叫赫舍里·阿图,你可以叫赫舍里·思文,喜不喜欢?” 然后在大笑声扬长而去,顾思文气得眼珠乱转,安龙儿坐在地上暗暗偷笑。 顾思文看着阿图格格走远的背景,喷着口水沫子对她大吼道:“克死你·兔兔!” 〔一四○〕六壬时课 蔡月在顾思文的身体上上下下拍整了一遍问道:“除了头上打肿的包,还有哪里受伤了?” “不就只中了那一棍嘛,要不是我要分心担心你们的安危,我会失手吗?” 安龙儿从地上捡起长枪,嘴角一直在偷偷笑,顾思文发现安龙儿居然还可以笑出来,勃然大怒道: “黄毛龙!现在民族危难当头,我大汉气节受外族女人欺凌,你不帮手就算了还笑?还有没有一点民族自尊。” 安龙儿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严格来说,是你受外族女人欺凌,主要是你的自尊受打击,和我们大汉无关。实际情况是刚才你说那几条粉肠你自己搞掂,我们才站在一旁助阵,是吧小月……再说你这江湖恩怨算不算是欺凌也很难说,我刚才起了一卦蝶恋花,看起来不象是江湖仇杀,倒象是你有桃花运上身了……” 顾思文恶狠狠地打断安龙儿的话:“什么桃花运,怎么算出来的?你教我,我自己算……” “走吧,我请喝茶,你教我你昨天在场子里的相法,我就教你一种即学即用的掐指算法……” 蔡月好奇地看着安龙儿说:“掐手指真的可以算出东西?” 顾思文一边走一边说:“谁不会呀,我开档看相一样掐手指……” “你那是玩手指……” 第185节 到了江边茶楼坐下,大家喝过两杯茶,叫了些点心烧卖放在桌上,安龙儿就问道: “文少,昨天你开档做生意的时候,怎么可以看出那男人是老婆病了,而不是爹妈呢?” 顾思文左手用勺子吃粥,右手用筷子夹排骨,回头左右看了看,等身边人少一点,伙计都走开了,才咽下嘴里的包子说: “我一点中他家里有人病了,就知道那病人是他老婆或是孩子;你想昨天早上下了半天雨,要是爹妈有病谁愿意大风大雨满街跑,只有老婆孩子病了才这么紧张,打着伞都得往外跑。” “这倒说不定,也有不少人会孝顺父母,严格来说这一招是撞运气了,可是你能算出他向西走就可以找到治好病的大夫,为什么呢?” “这更简单啦,昨天吹南风,雨水从南向北飘,那条粉肠整个左边身子都湿了,一看就知道从东向西走……” 安龙儿刚喝了半口茶,“噗”一声喷到顾思文的衣服上,顾思文说道:“厉害吧?” 安龙儿抹嘴点头,慌忙给顾思文拍去身上的茶说:“那阿婆你怎么知道她老树开花呢?” “要是做了几十年夫妻,什么女人都不会再打扮,可是那位五六十岁的阿婆,还涂脂抹粉头上插花,这不是梅开二度是什么?” “也有道理……可是你说他孩子对她不好又是为什么呢?” “龙少啊,你还年青,看世道看得不透……我派玄门诀有云:老妇再嫁,必定家贫子不孝。如果家里有钱孩子又孝顺,哪个阿婆愿意干这种没脸的事,就算老公死了,在家看儿抱孙享享清福,死后还可以立个贞洁牌坊多好啊……” 安龙儿和蔡月都不禁微微点头,安龙儿看顾思文说得兴起干脆一路追问下去: “那个打官司的外乡人戴着帽子遮住额头,我都看不出他的幼年家势,你怎样可以直断他从小家里就有钱呢?是看他的衣服华贵吗?” “哈哈,这一招更绝,我看你是靠得住的兄弟才教你啊,不过这一顿你埋单啦。”顾思文得意洋洋地说道:“穷光蛋总有穿好衣服的时候,有钱人也有穿布衣的吝啬鬼,更不要说走江湖混饭吃往身上贴金的人样畜牲,你要是光看衣服就断人贫富,保证裤子都被骗掉了……” 安龙儿和蔡月虔诚地看着顾思文,看着他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子喝一口茶漱口,蔡月讨好地问道:“然后呢?” 一头一脸都是打架瘀伤的顾思文总算在这时讨回点面子,他脸带嚣张笑意,把头凑到两人面前说: “我不是问他几岁、老婆几岁吗?他说自己三十二,老婆三十五,为什么老婆比老公年纪大?因为这是爹妈在他小时候给他娶的童养媳!这种人一定从小家里就有钱。你有没有老婆?我有没有老婆?没有嘛。为什么没有?家里穷嘛。我们爹妈有钱的话我们十四岁就有老婆了,童养媳都要比老公大,因为娶回来的女孩子都当佣人使唤,要干家务活,还要生孩子,年纪太小的生不出来;十七八岁的女孩一回来就可以生孩子,多好用啊,所以他才会有个比自己年长的老婆。” 蔡月说:“童养媳倒是会比老公大,可是你不让人家白手兴家,然后喜欢上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人……” “所以我说你头大没脑、脑大长草,要是一个男人奋斗了十几年闯出点名堂,三十多岁才有能力娶老婆,一为生育二为享受,谁会娶一个老女人?当然是娶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象你现在这样不做童养媳,又没有新发户提亲要娶你,以后怎么可能嫁出去?不如下次我开档的时候给你物色一个刚刚发达还没见过太多美女的男人把你嫁掉……” 顾思文话还没说完,蔡月就叉起两支手指向他的眼睛捅去,嘴里骂着:“男人没一个有良心的……” 安龙儿看到他们在拌嘴,开心地笑起来,玩闹了一会他又问道: “打官司的人把身上的银子都放下了,看起来也有几十两银子,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是他打输回来找你算帐岂不是又要打一顿?” 顾思文说道:“所谓医要守,相要走。我几个月才轮一次在那里摆摊,他一个外地人也不好找我;就算他来了也不能全怪我呀,因为我最后跟他说了,七七四十九天内不能抽烟喝酒玩女人,可是一个大老板肯定天天花天酒地过日子,要他一个多月不碰这些玩意,我想他宁可输掉官司算了,他一定会破戒的,哈哈哈哈……” “对了,你在白纸上写无字天书,然后又显出来的是什么法术呀?我看你还会念咒呢。” 顾思文摇摇头说:“这顿早茶算是亏大本了,这些事你都要问。所谓江湖一点诀,点破不值钱,我要是都告诉你了,以后很多人都要没饭吃。这样吧,你先教我怎么掐指算卦,我再考虑教不教你写无字天书。” 安龙儿终于解开了一些迷团,可是这只会让他对江相派更为好奇。他心情舒畅地坐直身子说: “学习玄学要有很深的基本功,原理很多,要背的内容也很多,所以我只能选最简单的教给你。” 顾思文说:“什么上乘武功都不如速成的武功,有什么现学现卖又有台型的方法你就教我吧,来。”他说完给安龙儿倒上一杯茶。 安龙儿说:“我教你一种六壬时课,传说是唐朝李淳风所创。” “嗯,唐朝李淳风。”顾思文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努力记下来以便以后可以抛书包。 安龙儿说:“你伸出左手……”蔡月和顾思文一起伸出左手。 “一根手指有三节,食指的下节叫大安,代表最大的吉利;食指上节叫留连,代表运气平平,凡事拖延;中指上节叫速喜,代表喜事就在眼前,算各种事情都是上吉的好卦;无名指的上节叫赤口,代表多争执有官讼,事态不和;无名指下节叫小吉,代表将要有好结果,所算的事情值得等待和坚持,对了,刚才我见到你和阿图格格打架,就是算出小吉卦……” 顾思文眼珠一转,安龙儿马上说:“你心里知道的,哈哈……” 顾思文却说:“现在不说这个,还有什么手指?” “嗯,中指的下节叫空亡,这是最凶的卦,算什么死什么。这六个手指节刚好在手指上绕成一个圆,我们算的时候就是绕这个圆圈数过去。我们来再排一次,就是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 蔡月用拇指在其他手指节上点来点去问道:“那怎么算呢?” 安龙儿说: “这算法叫六壬时课,当然是用时间去算了。顺便说一下,天下的掐指算法很多,不过基本上都是用时间来计算。六壬时课的算法是月份加日子,日子加时辰。 比如今天是六月初二,按大安一月、留连二月、速喜三月、赤口四月、小吉五月、数到空亡六月停下来,然后从空亡起初一又顺着数;初一空亡,初二大安;现在日子数到大安,就要从大安开始数时辰,大安是子时,留连是丑时……数到辰时刚好是你们开打的时间,得了个小吉……” 蔡月和顾思文都在认真的听着,拇指不约而同点到无名指下节小吉的位置。顾思文问道: “可是一个时辰只能掐出一卦呀,要是我很多事情要算的话怎么办?” 安龙儿解释道:“可以算很多事的方法很多,你可以用文王卦梅花易六壬太乙和奇门遁甲,不过都要学几年,你想速成的话,也就是这招最实用了,我也挺常用的……” “行了,速成就速成,学几年太久不划算,说不定我死那天都还没学会……” 安龙儿打断顾思文的话:“任何占术要算得准都有几个条件,一是遇到事情马上起卦;二是没有事情不要起卦,三是只起一卦,多了不灵验。” 顾思文皱着眉头说:“这样的话很难用这东西赚钱啊。” 蔡月插嘴说道:“你现在赚钱少吗?龙哥也没说要教你赚钱,掐指算卦是要办正经事的……三天后你还要和人家格格决斗呢,要不要算一卦看看是死是活?要是死定的话我一会就去订副棺材送你上路……” “哼哼,卦就不用算了……”顾思文阴险地冷笑了两声:“你先去订棺材吧,留着三天后我给小兔兔收尸,嘿嘿。” 〔一四一〕出走的少女 这一天安龙儿带着大花背过渡来到那片白鹅潭岸边的荒地,顾思文和蔡月早就等在那里。 他看到顾思文手里拄着那支用来挂小神仙旗帜的长枪,头上戴着一顶不知从哪里搞回来的明朝汉军旧铁盔,头盔顶部又高又尖,脸部两侧蒙着钉钉皮革,只露出倒葫芦型的眼鼻嘴。看来他戴这头盔是为了防止阿图格格的大棍再敲到头上;脖子和腰上绑着几条细绳,将一块方形小铁板贴在胸前,大概他打算以此为护心镜挡住阿图格格的箭。 第186节 蔡月一看到安龙儿和大花背就跑上去唧唧喳喳地说话,也和乱吠一通的大花背玩躲猫猫,顾思文却象当年死守江南的明军一直站在原地,只是和安龙儿招招手。安龙儿走近一些,他就扬手指挥大家坐到一旁去。蔡月对安龙儿说: “我和他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了,让我坐在这里等。对了,我在路上买了豆浆油条,还有干蒸烧卖,要不要喝茶?” “茶都有?”安龙儿惊奇地笑起来。 蔡月从草丛里提出一个竹篮子,再从中提出一个茶壶,篮子里还有一些小点心,安龙儿说:“你好象是带齐果品来看龙舟大赛呀?” 蔡月慢悠悠地说:“难得有机会看两个傻瓜打架,不准备点吃的多可惜呀……” 安龙儿笑起来,他拿着点心和大花背分着吃,抬头看看顾思文,他正伫立在南风吹乱的杂草丛中,萧瑟地看着阿图格格将要来到的东方。 又到辰时,从江边奔来两匹小马,其中一匹马上坐着阿图格格。她身穿八旗骑兵的紧身盔甲,因为天气闷热,盔甲里只穿着短衣,露出白晳的手臂和脖子;手里提着长柄马刀,座下挂着长弓和箭囊,另一匹马上没有人,马背上只搭着两个箱子。 顾思文看到这样的场面,咽一口口水,转头问安龙儿:“我和她有很大仇吗?她好象要来杀我啵?” 蔡月和安龙儿也站起来,大花背对着阿图格格一阵狂吠,安龙儿拍拍它的脑袋让它保持安静,蔡月已经在掐指算卦。她一算完马上对顾思文说:“是留连卦!不是空亡大凶,你不会死的!” 顾思文扭头看着他们两个,神情略带惊慌地问道:“留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坐牢了?” 安龙儿冷静地解说道:“留连卦辞说‘官事凡宜缓,去者未回程’;所以你不会坐牢,不过现在看不出来什么是‘去者未回程’,你们俩是谁不回家呢?” 顾思文一听大为光火:“你前几天没说掐指法有卦辞?!” 安龙儿说:“你也没有告诉我白纸上怎么写字……” “没义气啊!”顾思文痛心的嚎叫声未落下,阿图格格已经策马冲到顾思文面前,顾思文正在想她会不会和自己盘几句江湖凤凰诗,互相对骂一下树威风,阿图格格却一言不发,从马上挥刀向他的头盔片去。 顾思文想不到她一出场就下这样的毒手,后退不及只好脖子往肩膀里一缩,只觉头顶一凉,头盔被马刀劈去上半截尖尖。顾思文大惊失色,“哇”一声转头象兔子一样向后连跳几大步,然后落地打滚,扔掉长枪从地上捡起一把火柴。 阿图格格一刀不中,随即催马向顾思文追去,哪知道座下小马刚走两步就失了前蹄,两条前脚轰然陷入一个坑中,把阿图格格从马头上摔到地面。阿图格格在地上打一个滚站起来,看到顾思文正蹲在远处的草丛中不知在搞什么鬼,她气得咬牙切齿,嘴里发出“依依”的怒叫,双拳紧握着急促地挥动几下,从地上捡起长柄马刀就向顾思文扑去。 她还没有把刀砍到顾思文的头上,却先象自己的小马那样轰然陷入前面的另一个三尺多深的大坑,坑中扬起一片白米粉,她怒叫道:“顾思文你这杂种装机关害我!” 顾思文等这一刻很久了,他马上将手上一把火柴在地上划着,着火处一道火舌向阿图格格烧去。阿图格格话音未落,就已经被连天炸响的鞭炮掩住声音,在坑中的阿图格格和尖叫声,都深陷在没完没了的鞭炮爆炸中。 顾思文狂笑着提长枪跑开,安龙儿去拉回受惊逃走的两匹小马绑在小树上,顾思文对安龙儿和蔡月说:“走了走了!”然后自己首先逃离草地。蔡月提起篮子也跟着跑掉,在路上还对顾思文说:“原来你这三天昼伏夜出就是为了挖这几个大坑,真亏你想得出来。” 顾思文豪迈大声笑道:“哇哈哈哈哈,出来行走江湖得用脑子,她敢再来的话死得更惨。” 安龙儿边走边回头看着,他很担心这么大量的鞭炮会不会把一个女孩子炸死。 他们跑出很远,鞭炮声才停下来。他们也停下回头看看,看不到荒草地里有什么动静,只见到一股鞭炮燃爆后的浓烟在向自己吹来。 安龙儿说:“奇怪了,六月天吹什么西风?” “你们听,她在哭……”在蔡月的提醒下,他们细细听去,果然听到阿图格格嘤嘤的哭声。 顾思文说:“会哭就行了,证明她还没有死,我们快跑吧。” 蔡月和安龙儿却站定下来,蔡月一脸为难的样子,安龙儿说:“把人家都弄哭了,就这样跑掉不好吧?” 蔡月也附和说:“就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你太冷血了。” 顾思文瞪着眼睛说:“我把她弄哭?是她先把我弄哭的,她打了我两次我头上的包还没有消肿呢,现在才给她一回……” “回去看看啦。”安龙儿一手拉着顾思文,蔡月一手推着他就回到那个冒着硝烟的大坑。 他们看到阿图格格蹲在铺满鞭炮红衣碎纸的坑里,身上也全是鞭炮红纸,双手抱头全身发抖,裸露的手臂被炸得青红发肿。蔡月问她:“你怎么样啦?” 阿图格格没有回答蔡月,只是自顾自地小声哭着,顾思文捡了一块小石头丢到她身上,石头一碰到她的身体,她全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还发出一声惊叫,蹲着的身体挤到坑洞的一角去。 安龙儿蹲在坑旁边看着阿图格格说:“她被吓坏了,小月去扶她上来吧。” 蔡月轻柔地对阿图格格说:“格格,我下来拉你上去,你不要怕。” 她跳进坑里,手一碰到阿图格格,阿图格格就挥手乱舞要保护自己。幸好蔡月也是武行出身,接着她的拳头扭到身后,然后把她抱住安静了一会,等到阿图格格不再挣扎,蔡月才扶着她站起来,顾思文和安龙儿伸手拉她到地面。 阿图格格坐在地上眼睛四处看看,一看到顾思文就咧开嘴大哭起来,还一边从地面捡起沙土石子扔向顾思文。顾思文一脸沮丧地蹲在地上任由阿图格格冲他发脾气,嘴里喃喃地说:“和女人打架真没瘾头。” 大家等阿图格格闹过一通稍微安静下来后,蔡月才问她:“格格家住哪里呀?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家?” 阿图格格听到她这样说,嘴一扁又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着:“我爹不要我了,呜呜呜……” 蔡月看看两个男青年说:“怪不得龙哥说留连卦有人回不了家。”顾思文和安龙儿更沮丧地用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 经过三个人耐心地聍听了解,给阿图格格上过茶和点心,他们终于知道,原来阿图格格家住东城较场八旗营里…… 当年的八旗军及其子弟都受到朝廷禁令,平常无事不得离营,更不能和汉人交往和通婚。不过山高皇帝远,很多旗人都可以借机偷偷进城游玩,只是阿图格格的父亲是千总要职,自己的子女当然不能任由造次,所以对在军营中长大的阿图格格管得特别严;偏偏阿图格格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喜欢跟着哥哥们练兵骑射,最爱到人多的地方玩闹,所以总是被父亲责骂。 她父亲为了让自己的家族可以重新回到京城,一直想方设法把子女调配或是嫁回北京,借以提高家族的地位,可惜阿图格格没有福气,那未见面的京城未婚夫却突然死了,上北京游玩一番的梦想马上落空。心情本来已经十分不爽的她更是天天偷跑出营,被父亲发现后狠狠地骂了一通,还把她关在房间里思过,阿图格格气不过连夜爬窗跑掉,偷了行李马匹,提了兵器就离家出走。 不知道是掂记着还有一场没有打的架,还是刚好在约战日逃跑,反正最后就是来到白鹅潭边和顾思文决斗。 听完阿图格格的故事,蔡月问她:“那你总不能一个女孩子在街上走来走去呀,我们送你回家吧。” 阿图格格噘着嘴抽泣着说:“我不回去,我回去肯定要被打一顿,之后就更不能出来了,不如在外面更好。” 这时从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几次微震之后,众人听到耳边传来万马奔腾一般的低沉风声。大家再抬头看去,只见天空灰暗,却见五彩浓云在广阔的天幕上从西向东急速翻滚而来。 安龙儿心里隐隐感到巨大的危机藏在这浓云背后,顾思文却大叫道:“要打风下雨啦,快回家收衣服!”跳起来就作势欲跑。 蔡月扶起阿图格格说:“对呀,要下雨了,先去我家坐坐吧。” 顾思文一听蔡月这么说,眼睛惊诧圆瞪地说:“不行!” “去我家关你屁事啊,你捡起那些家什,拉着驼行李的马回家!”蔡月说完扶起阿图格格就向其中一匹小马走去。 安龙儿没有管他们,他只是看着西方天空的深处,上午的太阳还在东方,现在西方天空却象在云层后藏着另一个太阳,隐隐透出白光。珠江的水面泛起细碎浪尖,这种不自然的浪尖并不随着水流涌动;越来越多鱼跃出水面,在灰暗的江面上闪出点点银光。 第187节 〔一四二〕杀机初现 西风越来越猛,从风中可以闻到雨水的味道,大雨很快来到他们面前,安龙儿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转身跟上他们回家的方向。 从那片决斗的荒草地沿珠江边走到他们家只需半刻钟路程,在瓢泼大雨中,他们跑进一个只有零星住户的小渔村,转入小松树林后一个临江小院落,两匹小马拉进门内,绑在院子中庭的走廊下,顾思文一边拍身上的雨水,一边问安龙儿: “龙少,我这里风水怎么样?指点指点吧……” 安龙儿走到顾思文的房间开窗向外看了看: “房子建在江边,这段江面宽河床深,水流又比较快,你看都可以过荷兰大船了……这种地方叫割脚水,破财比发财多,财来得快破财更快,发完财你要赶快搬走,这里不能长住,长住的话一到破财运兵败如山倒。” 顾思文看看蔡月,蔡月正带着阿图格格进自己的房间换下那身清兵盔甲,他对安龙儿说: “我现在赚银子还真不少,只是你说要在破财之前搬走,说得有点不明白。什么情况算是破财呢?前几天给小兔兔打劫了四十两银子算不算破财?” 安龙儿说:“当然算了,四十两银子够一般人家过两年好日子,如果四十两银子没了,你还不知道算不算破财,你也太有钱了,不必住在这种地方吧?” “我们这行就是要住得偏,不然人人都象小兔兔那样找上门,我死十次都搞不掂……不过我也想搬了,在城里买个房子做点小买卖,不用象现在这样东躲西藏,江湖饭始终不能吃一辈子。” 顾思文换好干衣服,也递给安龙儿一套,可是他却发现安龙儿身上的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他只是一直在给大花背擦毛皮上的水。 安龙儿问道:“你开了破财的头,这里的运气也该开始转坏了,再往后不一定有从前的偏财运,你要么搬走,要么买个房子回城里做生意算了。对了,你买房子的话小月怎么办?” “我当然带上她……” “我看你们天天吵架,好象很合不来,人家也不喜欢你又嫖又赌,你又嫌人家的头太大……”安龙儿整理好大花背,就开始在顾思文的房间里左右瞄有没有伞,他已经急于回家办自己的事了。 顾思文听到安龙儿的话,表情有点无奈地说:“我又不抽大烟,要是再不嫖不赌的话,哪里还象个男人,会给人家笑话吧……” 安龙儿也笑着说:“什么心态,真奇怪……你可以借把伞给我吗?我要先走了。” 蔡月正好出现在顾思文的房门,听到安龙儿的话马上说:“现在下这么大的雨,等雨停了我送你过江吧……” “不必了,我有急事,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下来,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改天是什么时候嘛?” “不好说,我要离开广州办点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蔡月一听很高兴地说:“我也想去,可以带上我吗龙哥?” 安龙儿从她手上接过雨伞说:“小月,我有很重要的事,不能带你一齐去,等我回来了我们再商量去什么地方玩好不好?” 蔡月长长吁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说:“你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我在这里也是闷着,我想跟你一齐去,我可以给你打杂,我什么都会做不会影响你做生意……好不好?” 安龙儿不再和她再纠缠这件事,对两人笑一笑说:“我回来会找你们,如果你们搬了家,你们在这里留个信我也会找到你们,放心吧。我先走了,保重。” 一脸愕然的顾思文和蔡月看着安龙儿带着大花背自顾自地走出院子大门,顾思文喃喃地说:“真没礼貌……” 蔡月送他到院子门外,一直目送着安龙儿走进狂风暴雨中的小松树林。 雨下得象天上开了水闸,走在松树林里听到的是无边无际的怒涛声,四周只有稀稀落零星的住户,安龙儿打着伞急匆匆向江边码头赶去。 大花背突然停下,向前方唁唁狂吠,安龙儿对大花背的行为很熟悉,每一次大花背发出这种吠叫声,都会有危险等待着他。 他停下脚步,举着伞站在松树下,右手从护腕中翻出一个金钱;雨伞稍向后移,在自己头上亮出几寸位置,在轰鸣的雨声中,那枚金钱牵着一条红线无声无息地垂直向头上的松树丫射去。 红线在安龙儿手上拉直,伞沿上分出的水线变成腥红。他后退一步,一个胸前染血、手上持着钢刀的男人从树上摔在安龙儿面前。安龙儿手腕翻了两下,把埋在对方颈上的金钱闪电般拉出,轻轻展开右手把红线吊在雨伞外,任雨水洗净红线金钱;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松树林的最深处,没有低头看地下的男人。 安龙儿右脚突然挑起倒在自己面前的人,他象个棉花枕头一样轻飘飘地向前方飞去,安龙儿也象影子一般附在那男人的身体后向前快步推进。从松林中射出几支冷箭刺在那男人身上,他已经没有任何痛感和知觉,静静地中箭再次软软仆倒落地。安龙儿从他身后闪出,红线金钱脱手向前方的松树缠去。 金钱飞过树干绕行一圈,安龙儿右手向后一抽,那红线象一把柔韧锋利的镰刀在松树干后回割。从树后横射出一片鲜血,金钱已经借力弹回安龙儿手中。一个男人扔下弓箭,双手捂着颈上仍在冒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地逃离松树林,没走多远,他就摔倒在地上。 收回金钱的安龙儿看着大花背扑出的方向,他对大花背喝道:“花背e!”大花背马上转头跑回安龙儿身边。 四周又静了下来,耳里只听到雨声和大花背的狂吠。 安龙儿知道这里有七八个人,只是他不能快速地进攻。经过刚才的两招对抗,他发现对手比想象中弱很多,要是自己进攻的话,对方只会死去或逃跑,这样的话,这一阵就白打了,他要知道对方是谁,对方想干什么。只有站着让对方先进攻,才有可能吸引着对方,侍机捉一个活口。 他左手打伞,右手吊着红线金钱慢慢向前走,他知道前方就是对手的包围圈,大花背啮着牙向四周咆哮,亦步亦趋贴着主人慢慢向前逼进。 一声哨子后,五道人影从安龙儿的前后左右扑出来,他们毫不停顿地挥刀砍出。安龙儿用脚背把大花背挑起送向前方一个空档位置,那里没有对手,大花背落地后会很安全,他自己也同时向前方最近的一个对手冲去。安龙儿在宫部良藏先生那里学会,当受到四方八面的围攻,向一个方向进攻,可以加快接战时间和进攻力度,也可以闪开和拖延从后而来不可知的偷袭。 在厚重的雨幕中,他看清楚了对手,这是一个相貌凶恶的男人。安龙儿一直不出手,他要看清对方的刀砍向自己的什么部位,也要感受一下对方的刀有多重,这一刀决定了对手是不是想杀自己,也决定了自己下一步反击的程度。 刀向着安龙儿的颈砍去,这是一个致命的位置……安龙儿合起手上的伞,敲向对方持刀的手腕,伞身一震,强横的劲力传到安龙儿的手上,他感受到一个男人的全部力量。 安龙儿明白了:他想杀我。 安龙儿轻快地让过刀锋闪到杀手的身后,转身挥动金钱让红线紧勒在对方的颈上把他的身体向后拉倒,左手挥伞尖麻利打落对方的刀,回手用伞柄撞向杀手的太阳穴,这个杀手应声昏倒。 一连串简单凌厉的招式之后,安龙儿抬起头正要对付其他杀手,却看到意想不到的景象,站在他前方的是倒提带血长枪的顾思文,正在收回九节鞭的蔡月和弯弓搭箭的阿图格格。 原来蔡月一直在大门前目送着安龙儿,当她听到大花背变了调的狂吠,再回想此前安龙儿的奇怪举动,直觉到危险在发生,马上回屋叫上人带上兵器赶到江边的松树林,正好从杀手们的后及时施以偷袭。 现在他们的脚下都各有一具尸体,阿图格格一脚踩着一具中箭的尸体,长箭指向一个正在冲向安龙儿的杀手。 安龙儿大叫道:“别杀!” 可是阿图格格的箭已经射出,安龙儿右手一抖,手中红线金钱径射向极速飞来的箭,箭头和金钱在空中迸出几星火花,那个杀手的刀也同时砍到安龙儿的头上。 安龙儿左手持伞向下一甩打开伞面,把伞面象盾牌一般圆滑地旋转着绕到头顶,刚好斜斜卸去猛砍过来的刀刃,也遮住对方的眼睛,并在伞下短促诡秘地出脚,向对手的胃部中脘穴刺踢;那人全身一震,剧痛和失控的抽搐让他扔掉刀,双手抱腹跪倒在安龙儿面前,金钱随即带着红线紧紧搭到他颈上,象拖狗一样勒紧拉直。 雨水下得太大,强烈地刺激着每一个活人,刚才被伞柄撞昏的凶恶男人很快醒过来,从地上捡起刀向安龙儿背后砍去。蔡月在惊叫,大花背也在狂吠着往回冲,安龙儿手上的伞滑到地面。他右手仍牵着红线,左手从前方伸到右肩后握住雷刺。 “喝!”安龙儿发出震人心魄的吼声,大地也在一阵阵地颤抖。一道摄人心神的黑气从他身前旋向背后,他双眼血红地看着从背后出刀的恶相男人,刀举在头顶正呆呆地站在他面前,胸前斜裂开一道血线,几股鲜血突然从血线里爆出把安龙儿全身浇红,随即又被雨水冲淡。 阿图格格再次弯弓搭箭指向跪在地上的男人,她也注意到安龙儿一转身之间,手上多了一把三尺长的黑色窄刀。阿图格格从小在兵营长大,对兵器一点都不陌生,她认得这是东瀛忍刀,安龙儿用的这一招是东洋武道;她还从刀锋的黑暗敛光中看出这把必是名刀,阿图格格意识到这个黄发少年有很不简单的背景。 第188节 安龙儿手上红线向外一紧,知道身前的杀手要逃跑,阿图格格见到杀手有任何动静都会放箭;当安龙儿用力把他拉回自己身前,这人已经瘫倒在地上,喉咙上横贯着长箭。安龙儿连忙收刀蹲下捧起他的头,急促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杀我!” 混和着喉咙的咕噜冒血声,安龙儿隐约听到:“受人钱财……为人……消……” “谁是金主?!快说!”安龙儿剧烈地摇着他的头,可是他再也说不出话。 四个少年站在暴雨中沉默对视着,突然间,他们都要重新为自己的命运做出选择。 〔一四三〕孤儿团 蔡月先带阿图格格回房,安龙儿和顾思文把七具尸体全部扔到珠江里,也回到江边的院落。 安龙儿沉默地站地中庭走廊下看着从天井灌下来的雨水,不进房子也不换衣服,顾思文关好大门跑到安龙儿面前,脱下衣服拧干。 他看到安龙儿从身上解下雷刺,从雷刺中抽出黑刃的长刀咬在嘴上,他才发现一把如此杀气的刀就藏在前几天自己用手摸过的雷刺木手杖里。安龙儿把雷刺里的血倒出冲净,又把无明忍刀伸到雨水中冲洗,然后倒提无明刀尖向下,象抖掉雨伞上的水珠一般轻微一振,刀上的水珠一滴不留地急劲落地。 “好潇洒的振血,你不是捡到倭刀的武夫,你得过真传而且人刀合一,看你怪模怪样的,是倭寇吗?” 安龙儿听到这是阿图格格的声音,也听到蔡月站在她身边。 阿图格格对军事武学多有涉猎,她知道安龙儿抖刀的小动作称为振血,这并非随意之举,而是剑道中接战后洗刀式。 安龙儿抹净雷刺和无明,轻轻收刀入鞘绑回自己背上,转身正对着阿图格格说:“武术和武器没有善恶,可是什么人里都有好人坏人。” 阿图格格也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放箭头在嘴边呵气又用手擦亮,然后眼珠一闪,调皮地看着他说:“是呀,这箭在我手里也是好人,帮你射死了两个强盗呢。” 安龙儿心头一荡,这调皮的眼神,分明让他想起绿娇娇。 蔡月担心地问道:“那些人是强盗吗?我们不用报官吧?” 安龙儿皱着眉头没有作答,倒是光膀子的顾思文激动地说道: “一看就知道不是强盗啦,强盗怎么会狂风暴雨在那个松林里等人抢钱?那些人是杀手,就是来杀龙少的!龙少,你老实告诉我们,你搞出什么事了,三年不见干什么去了?你看你这身武功,这些兵器,啊?人家是不是来抢刀的?你身上有什么值钱?对了,你这小子丢了什么东西,你在找什么?” 阿图格格打量着顾思文的上身,娇滴滴地说:“啊~你身材真好呀。” 顾思文马上用湿衣服遮在胸前。 安龙儿从身上掏出一个油布包,从中找出一张五两银票交给蔡月,对他们说: “事情很复杂,我只能告诉你们,你们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一来是我引来的麻烦拖累了你们,二来珠江可能会发洪水,你们的房子在江边,很快会被淹没或冲倒,你们要马上搬走,这是我做兄弟的一点请求。” “你还当我们是兄弟?我发现你越来越没义气了!”顾思文一手把湿衣服甩到晾衣竹上,叉着腰气鼓鼓地说:“我们这里全都是孤儿,从小就吃一碗饭睡一张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那个小兔兔不算……” “什么不算,我现在也是孤儿了!”似乎当孤儿是一件很热门的事,她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身家,也叉着腰大声插嘴。 “闭嘴!”顾思文歇斯底里地闭着眼睛吼道:“新来的不准插嘴!” 阿图格格在顾思文闭着眼睛的时候甩手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骇得顾思文摸着打痛的半边脸,张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 在新老两代孤儿扭打的时候,蔡月走到安龙儿身边说:“龙哥,我相信你不会做坏事,你不告诉我们就算了,反正这里也住不下去。而且你看刚才的事,我也可以帮你一把,你去哪里,做什么我都愿意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顾思文大声说完,一手抽走了安龙儿手上的五两银票。 “我也要去!”阿图格格一听顾思文要去,她也不甘人后。 安龙儿压抑着心里的激动,苦笑着摇摇头说:“不要跟我去,会死人的。我走了,大家保重。” 他正在开步离开,顾思文一跳骑到他背后,双手紧紧箍着他的双手,回头对蔡月说:“快收拾东西出发!” 安龙儿背着顾思文回头一看,蔡月和阿图格格都冲回房间收拾行李,他想了一下,对她们叫道:“带多几块油布,可能这场雨要下很多天。” 蔡月和阿图格格一听到安龙儿的吩咐,都开心得大声回答“是”。顾思文马上跳下来冲回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安龙儿站在走廊外继续大声安排: “在路上只能由我一个人安排,有谁不听话我就偷走!一会我先回家收拾点东西,然后和你们从这里乘船渡江去佛山。我们一直向西走,不过不知道要走多远,我们可能只是一直走下去。格格已经有两匹马了,可是过了江我们还是要再买两匹马……” 顾思文说:“我保护你回家,面如满月和小兔兔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四个人当天渡江西去在芳村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出发到佛山城买马,安龙儿说在这里买比广州便宜,经过一天的奔波,终于置办好各种用品。 暴雨没有减弱,他们戴着竹笠披着厚厚的油布蓑衣,一眼看过去分不清谁是谁,连说话都要吼着嗓子。 顾思文对安龙儿说:“不是说马吗?怎么现在成了驴子……” “官府出了皇榜禁止卖马,这里又没有黑市,有驴子不错了,驴子吃得少力气大,好养。”安龙儿骑在驴子上,一晃一晃地回答顾思文。 顾思文很不信任地看着安龙儿没有表情的脸:“你是图驴子便宜吧?” 安龙儿说:“便宜了六成。” 阿图格格在小马上对顾思文说:“你还说骑马,你看你都快要摔下驴背了,要是骑马你早就摔死了。” 顾思文抬头骂道:“你最不长进!离家出走带两只矮脚马象小时候发过瘟长不大的样子,我刚见到还以为是两只骡子呢。切。” “你懂个屁,这是世上最好的纯种蒙古马,最耐跑最有力气,吃得最少最不挑食,可以快跑又可以拉大车,八旗营才可以配这种马呢,汉人的绿营想要我们也不给。” 阿图格格的专业回答让顾思文憋气闷声扭头看别处,蔡月听到阿图格格这么说,也不禁扶着马颈侧头看看蒙古马的脸,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上长着长睫毛,看起来驯良乖巧,蔡月不禁笑着伸手好好摸了一把马脸,她对阿图格格说: “格格,你怎么会带两匹马出来?你是早有准备和我们闯江湖了吧?” 阿图格格一脸自豪地说:“我们旗人最擅长骑马作战长途奔袭,在真正战斗的时候,每个士兵最少带两匹马,这样就可以换着骑,马不累才跑得远。” 安龙儿笑着说:“呵呵,看来你真是没打算回家了。” 边说边聊就走到一条大江边,他们看到黄浊的洪水在江里汹涌澎湃,夹卷着大量杂物和动物的尸体,看来象是上游正在发生洪灾。 蔡月问安龙儿:“上游看来很危险,你就是要去那里吗?” 第189节 安龙儿看着江里的洪水,又抬头看向西方,西方的天空仍是一片诡异的亮光,他说道:“我还不知道,我要找到大雨和洪水的源头。我们要走有石头的地面,从现在开始排成直行,由我带路。” 再向西的路果然越来越难走,路上越来越多由洪水冲出的坑道和沟壑,大家常常要下马卷起裤脚,人马相扶才能向前走。 几十里路他们足足走了一天,晚上到达一个小镇休息,人人都累得倒头就睡着,醒来之后又匆匆上路。在路上已经没有再多力气说话,只有阿图格格在唠唠叨叨地埋怨,可是说出来的都是大家的心里话,话不好听可是也没有人制止。 走到无路处是一片无边的汪洋,汪洋中接近身边的一半是绿水,在远方的一半是黄水,阿图格格骑在马上伸长脖子看向迷蒙的对岸:“这是大海吗?” “这里不是大海,这地方叫三水河口。”顾思文看得发呆,可还是回答说:“没有大水的时候我过来,西江和北江在这里汇合,这片大水中间本来有田地小岛,中间还有村子,现在全都淹没了……” 安龙儿从行李里拿出罗盘量了一下,三个伙伴都好奇地凑过来看热闹,可是盘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很明显不是使劲看就可以看懂的东西。蔡月崇拜地说:“龙哥能看懂这么复杂的风水盘,真是好厉害啊!” “哪里,我只是确认一下方向,呵呵。”安龙儿随即正色说:“这里一片大水看不到边,可是还是可以分清两条江的水;北江上游来的水是正常的绿色,水流也正常;可是你们看西方最远的地方,那里的水全是黄色,而且浪大水急,洪水的源头应该是西江。现在水势这么大,江心的村子被大水全泡过顶了,附近几十里都不会有人敢渡我们过江,我们要从平静的北江上游坐船渡江,再南下回到西江流域,出发!” 他们按安龙儿的计划绕路走了一天,在暴雨中沿北江对岸急速南下,安龙儿也开始一道道龙脉,一个个山头的细细查看。 安龙儿在广州白鹅潭边,已经意识到这股六月西风不是寻常台风,因为广东台风只会来自沿海的东方和南方。这股怪风还伴随着轻微的地震,这使安龙儿马上联想起几年前在芙蓉嶂的风水大战,那一天风起云涌地动山摇,不也和今天一样吗?这股西风不是因为天气变化,很可能是因为龙脉在动。 在安龙儿的期待中,只得到《斩龙诀》孤本的安清源,要斩杀龙脉必须要得到他手上的雷刺和口传身授的龙诀道法,只要雷刺还在自己手上,自己都会安全,安清源也会全力寻找自己。但是几年来,安清源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不象要找自己。 当安龙儿在天师府,说安清源忌惮天师的实力不敢造次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现在安龙儿在广州,主动曝露在任何人的眼前,在地震暴雨的异象出现后,他等来的不是威胁利诱绑架,而是等来一场直接刺杀,这让安龙儿改变了想法。 这两件事说明了有人在前所未有地大规模破坏龙脉,而有能力斩杀龙脉的安龙儿,却不为对方所容于世上,有人要他死。 安龙儿在天师府三年学道,尽管在玄学和道学武功方面都飞速提高,可是毕竟记载各种龙脉死穴的《斩龙诀》被安清源劫走,自己有斩龙脉的能力,却不能按图索骥准确地找到斩杀龙脉的地点。 他在第一时间寻找被破坏的龙脉,一是为了尽全力试图及时救援,二来真是很希望可以见到安清源,只有见到他,这件事才可以真相大白。 他们来到西江沿岸,只见比来时所见更为凄惨。路上灾民在雨中奔走嚎哭,江中浊水涛涛,一路满目疮痍,不少民宅只在水中冒出屋顶,不时有浮尸从浪中滚出。 再向前去已经没有平地可走,平地全浸在水下,他们只能走在大山脚的斜坡上。江心出现一座小山,江对岸是一座大山,安龙儿轻轻眯着眼睛仔细看去,这里是走入西江以来第一个龙脉结穴,向背后的山上走去就是龙脉昂头的地方,这里附近必定有工商大邑。可是位于西江旁边的城市,受灾害只会愈加惨烈。 安龙儿对大家说:“这里可能是我要找的地方,这种地形叫潜龙过峡,本来应该是风水很好的地方,我们要到山上高处看看四周的情况。小月一会问一下当地人这里的地名,大家在山路上要慢慢走,一个跟一个排好队,不要随便大声惊叫,惊着马的话就很危险了。” 〔一四四〕真龙过峡 众人在安龙儿的带领下,一步步地向山上走去。在山腰高一点的地方,遇到大批搭棚扎营的灾民,小月过去了解情况后回来说,这里是肇庆府地区,从这里走上去的高山叫鼎湖山,从这里向山下看去,泡在西江里的小山叫羚羊山,近处脚下与羚羊山之间原来是万顷良田,现在都被大洪水淹没了,羚羊山之外的那一道水流才是西江,西江外是笔架山,西江这一段由羚羊山和笔架山夹成的地形就叫羚羊峡。 阿图格格本来在暴雨中泡了几天已经怨声载道,现在还要走小路上高山更是一万个不乐意,她对安龙儿说:“你上去干什么呀?上去多久呀?要不我在这里等你们下来吧……救命啊我很累……” 安龙儿说:“本来下雨不应该上山,万一山崩,或是滑下来都很危险;可是山下正在发大水,刚才你也见到了,下面还有灾民,灾民里面也不知道夹杂着什么坏人,如果放下你一个人我更不放心。要不这样,一会我找一片平地,你们三个先扎下棚子等我回来,我自己上山就行了。” “不,我和你一起去,不斯文和格格在这里搭棚子吧。”蔡月马上说明自己的立场。 顾思文一脸不屑地说:“这点雨算什么呀,兄弟我两肋插刀陪你上山,小兔兔自己搭棚子吧。” “呜啊~你们合伙欺负我!”阿图格格哭丧着脸夹马跟上大队。 顾思文赶驴走近安龙儿问道:“龙少,上山看完就走了吧?” “这不一定,可能看完后才开始有事可做。” “什么事这般神秘呢?”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告诉你。” 顾思文又问道:“我们这样上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呀?” “可能会有,在广州都来刺客了,这里也可能会有刺客,所以我想好了,一会有适合的扎营地,你们先搭个棚子安顿下来,我自己上山。” “不行!” “你们不听安排我就逃跑。”安龙儿的话斩钉截铁。 转过一个弯看到一片相对平缓的空地,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更广阔的空间,安龙儿带领大家迅速张开油布搭棚生火。顾思文在忙里忙外,安龙儿看出他虽然是平常说话大大咧咧,可是做这些杂务倒是麻利。阿图格格老是跟在顾思文身后折腾,象顾思文的小尾巴。蔡月对安龙儿说,顾思文在家里也常做家务事,砍柴挑水很熟练,让他一个人干就行了。 蔡月站在平地的外沿,从这里看下去,就可以清淅地看到西江羚羊峡,也可以看到远方的笔架山果真是山形长直,象一支数十里长的巨大的毛笔架在大地之上,她问道: “龙哥,你刚才说这里风水好,我怎么就看不出有什么好呀?全是山山水水,有什么区别吗?” 安龙儿也走到山沿看下去,他指着下面说:“我们正站在鼎湖山上,这里和羚羊山之间虽然隔着田野没有连起来,可是距离和土石的质地、山高和山形却依然接近,这种形断气不断的山形叫过田峡;而羚羊山和笔架山虽然中间隔着一条西江,形成了羚羊峡,可是你仔细看,羚羊山和笔架山其实高度和宽度都一样,他们本来就是一座山,只是山势从西江下潜过,这叫崩洪过峡。在龙脉结穴之前没有经过束咽过峡的话,龙穴那里的风景再好看也不成真龙穴,过峡越细越小越窄,越不着痕迹,结出来的龙穴越有力。” “嗯,怪不得你刚才说这里就是好风水的地方。”蔡月说道。 “好风水的条件有很多,但是龙脉过峡算是一个主要的线索,只有真龙脉才会过峡,只有过峡后的龙脉,才可以产生真正的龙穴。” 顾思文在身后问道: “我在乡下看到一些风水先生,到一片地看完就说是好地方,很快就点穴收工收钱,他们没有跑到过峡处证明这个穴的真假,这种家伙是骗子吧?” 安龙儿笑起来:“你都是小神仙了,人家是不是骗子你还分不清呀?” “别这样啦,你就告诉我吧。” “那些没有上山堪龙的先生,有些是不懂,完全是骗子;有些是乡里的老风水师,他们早就了解了附近的地理情况,山龙水情都非常了解,他们就不必再上山看一次了。所以也不好说是真是假,你不懂风水的话也只好相信人家了。” 安龙儿说起风水,把阿图格格也吸引过来,她听后一付很明白的样子说:“哦,原来是这样。” 安龙儿看简单的棚子已经搭好,他对大家说:“准备好兵器以防万一,我如果一直没有回来,你们在这里过一夜,天亮按原路回广州。不要等我,也不要到肇庆府,以这里的水势来看,肇庆府可能也正在大水灾,去了也没地方落脚。” “就这样吗?”顾思文茫然地问道:“要不过两个时辰你不回来,我们去找你吧?” “不用,就这么定了。”安龙儿说完翻身上驴向山上跑去。 蔡月从棚子里抽出阿图格格的长柄马刀对顾思文说: “我跟龙哥上山,有什么事我可以下来和你们打个招呼,你在这里照顾格格。” 顾思文马上站起来说:“我也去……” 第190节 “不,阿图格格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危险,再说我们如果有危险,也需要有后援,你们要守在这里……如果我没回来……” 顾思文听了蔡月的话,很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你们不回来我们就回广州,快去吧。”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蔡月骑着蒙古马快速追去,很快已经可以从转弯的山路看到安龙儿的背影。 天色陡然亮起,天空中除了雨声还夹杂了隆隆的闷雷声,不时也传来闪电的霹雳声,蔡月发现四周没有什么树林,自己正骑着马奔跑在山顶上。她再加速向前跑去,就看到安龙儿在前面不紧不慢地骑驴走着,四五个男人倒在道路两旁捂着伤口呻吟,地上散落着他们的刀枪,可见他们刚才对安龙儿施袭而受到猛烈的反击。 看到这个场面,蔡月心里毫无惧意,反而有些高兴。安龙儿的对手越早出现,对大家来说就可以尽快得到结果。她没有大声招呼,一言不发地拍马追上安龙儿并排走在他身边,安龙儿转头看看她没有说话,只是夹夹驴肚子加快了前进的速度,这一举动使蔡月满心欢喜。 他们在山顶前进了半里路,雷电声越来越近。他们惊异地发现一个奇景,山顶上居然有一个湖,湖水已经满溢,从湖边聚成几道山洪向山下冲去;湖面上有一层压得很低的浓云,灰黑相间的浓云象煮得沸腾的面糊快速翻滚着,在浓云和湖水之间有几股小龙卷风在激烈而没有方向地四处扫荡,似乎把湖水不停地吸入云中。 安龙儿展开手拦停蔡月,细心地观察四周的景物。 从湖心突然冒出一个木平台稳稳浮在水面上,平台上画着八卦图,四周一动不动地站着八个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小孩,分别占在八个宫位的角上。他们脸色苍白没有任何动作,在雷鸣电闪下也没有惊恐闪避,直让人感到这些小孩不是真人。 从湖边出现一只小船,船上站着一个打伞的男人,他身材高大,身穿藏青色长衫头带黑绸帽,虽然看不清样子,可是从身形气质也可以看出儒雅之风。船后坐着一个梢公,用一支划龙舟的短桨慢慢地摇着,船却飞快地向湖心木平台接近。 当那个男人站到平台上,安龙儿很肯定他就是安清源。 安清源向安龙儿招招手,安龙儿对蔡月说:“你先回去和他们会合,不要让他们担心了,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后翻身跳下驴子,象一枚炮弹劈开水面,冲过闪电和龙卷风,径直跑向湖心的平台。几年前孙存真使出这招水上飘的时候,曾经让他和杰克目瞪口呆,现在安龙儿在天师府修练三年,也可以踏水如履平地,这一招同样换来安清源和蔡月的掌声。 安龙儿轻轻踏上湖心平台,回头看了看岸上的蔡月。蔡月向他挥挥手,就拨马下山。安清源打着伞,面带微笑看着一身蓑衣的安龙儿说:“龙儿长这么高了,那个就是你的小情人?” 安龙儿向安清源拱拱手说:“安大哥好,别来无恙?” 安清源仰天长笑说:“哈哈哈,你倒是越来越文绉绉了。” 安龙儿向摇船的梢公拱拱手道了一声“大哥好”,然后四周看看那八个小孩。他赫然发现这八个小孩中有四男四女,衣着华丽,全都双眼紧闭,颈上都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他们分明是八个被插在木桩上的死童,血已经被放清,尸体开始肿胀。 〔一四五〕双龙并斩 安龙儿一脸惊惶地问安清源:“这些小孩是怎么回事?这里是怎么回事?” “你真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吗?”安清源一如继往地微笑着:“啊,对了,你还没有时间看《斩龙诀》,以你所学的杨公风水,无法理解这个天池是什么地方啊。” “你在用《斩龙诀》斩龙?”安龙儿早猜到这种可能,可是他仍无法想象《斩龙诀》如何可以由安清源驱动,驱动后又有什么结果。 “你想不到我可以斩龙吗?呵呵……”安清源轻轻地笑起来,笑声中听到成功感也听到悲凉,他侧头看看安龙儿背后的长布袋问道:“那支是你在天师府拿着的手杖吧?” 安龙儿侧退半步,眼神警戒地看着安清源,没有回答安清源的问题,他从安清源的话中感到强烈的邪气,直觉告诉他安清源已经不是三年前为了自己的抱负痛苦挣扎选择的国师。 安清源看到安龙儿的反应,他摇头叹气说:“唉,龙儿啊,你来这里干什么呢?要拿回《斩龙诀》吗?” “对,我要拿回《斩龙诀》。” 安清源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说:“都在这里,你拿不回去了。” “书呢?” 安清源平静地说:“烧了,天下从此不会再有《斩龙诀》这本书,也不会再有其他会斩龙的人。” 安龙儿的心一下沉了下来,尽管安清源有可能在说谎,但是也完全有可能说真话,以安清源的学识智慧,要背下一本书,以至于完全理解后重新写出一本更好的书都不奇怪。 安清源不是打败或用杀死来威胁就会投降的人,他说不会交出《斩龙诀》,任你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他改变。《斩龙诀》不会再出现,自己空有一身斩龙的道法却找不到龙脉的死穴,等了三年的事情没有发生,那么自己站在这里还可以做什么?他问安清源: “这个木台是做什么用的?” “斩龙。” “你已经把这里的龙脉斩杀了?” “对,崩洪过峡后的笔架山,什么好风水的龙穴都不会再葬出皇帝后人;只要九龙斩尽,东去广州以及方圆三百里大明堂就不会再有天子之气,广州也永远不会成为帝都。” “这些小孩都是你杀的?!” “是啊……三年来我穷经皓首试过无数方术,头发白了不少才找到斩龙的方法,现在终于成功了。其实你来到这里我很高兴,我们安家人为了《龙诀》付出太多,今天终于有所成就,我多想让你能看看《斩龙诀》的威力,要是父亲和小茹也可以来看看就好了……” 安清源说完后走到一个小女孩尸体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尸体在他的摆弄下无力的甩动着颈项和头颅,颈上无血的伤口在摇动下锉动着翻开的皮肉,安龙儿看到他这个举动,恶心得要呕吐出来,他在风雨中大声说:“就算你要斩龙脉,也不能杀小孩子啊!” “死一口,活十口,死十口,活万口……他们不死,天下怎得太平。”安清源一边说,一边概叹地拍着小女孩的肩。 “放开她!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娇姐这么讨厌你了,你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一路赶来,江水里浮着死人,山下满布无家可归的灾民,你根本不是在救天下,你是在屠杀!” “你到现在还不了解我?”安清源皱着眉头看着安龙儿说: “近千年来每次改朝换代都死人以千万计,这些人死了之后又怎么样?除了换个皇帝又有什么改变?天没变地没变,官制没有变民风没有变,连现在的大清律都是照前朝大明律抄的,你说再造反可以造出什么反?大清朝廷法制成熟,运作机构完整,只要内部改革一下,大胆推行洋务,就可以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朝廷。让一个已经有基础的朝廷改良,还是用一个不成熟的朝廷取代大清,又重新磨砺几百年,哪一个方法更好呢?让一个皇朝随着世界潮流平稳过渡,百姓才会以最少的代价安居乐业看到国家强大啊。 山下水灾是我造成的吗?龙脉被斩龙气自然挣扎腾挪引发水文暴发,水量巨大是西江两岸两条龙脉的本质。每道龙脉的五行属性不同,每个季节的五行力量也不同,如果我在冬天斩龙,就会产生漫天大雪长期严寒,你说会死更多人还是更少人?大清气数已尽,斩逆龙倒成了逆天而为,可是逆了天意却顺了民意,龙儿,你不想试一试用我们的力量去挽救天下吗?” 安龙儿已经到了可以听懂安清源的话的年纪,可是他并没有认同安清源的话,他又后退了一步,抬头对安清源说: “大道理我不会讲,可是现在天下没有大乱,我只看到你在无端斩杀龙脉,也杀了不计其数无辜的人,只凭死在这里的八个孩子,我就不会帮你。” 安清源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龙儿啊,你杀的人少吗?我派出八个人到广州,被你杀了七个,刚才上山也杀了几个守山顶的人吧?他们没有父母吗?你十几岁已经杀人如麻,是犯了死罪的强盗,可是你不觉得自己有罪,因为一切事出有因,你有苦衷啊,我又何尝没有苦衷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事要人去付出代价。” “你为什么派人杀我?”安龙儿很想知道自己是否猜对了安清源的心思。 安清源说道: “我得到《斩龙诀》后,发现依书上只能找到龙脉的死穴,却不能斩龙,我就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因为在天师府的时候,张天师宁可让我拿走《斩龙诀》也要把你留下,这说明你比那本书重要,你才是斩龙的关键。当我醒悟这一点,本来应该马上发兵封锁天师府把你捉回来,可是朝廷却因为斩龙的失败把我贬为庶民,我手上没有兵权不能再设计围捕,以我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到天师府要人,所以我只能等你出现。 被动等待当然不是我安清源的做事风格,我游历天下遍访名师,每天分析斩龙的条件,回忆着最后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衣着神情,每一个细节和每一句话。今年初,我从川南山区一个巫师杀人的方法中得到启发,只要用纯阴纯阳的血,注入《斩龙诀》中记载的死穴,就可以让龙气失去阴阳平衡而成为煞气,问题只在于什么是纯阴纯阳,要用多少份量,怎么用?” 安龙儿指着平台边上的小孩问:“你就是研究出这种方法?用小孩的血来斩龙?” 安清源对安龙儿笑一笑说: 第191节 “这还要谢谢你,不是你的原因我也想不到要用小孩子。你还是阴阳未通的处子之身,在阳气没成形之时又跟小茹学过女丹功,你身上一定有最纯正的阴阳二气,可是这二气又一直没有在你体内得到媾通,所以我要找取代你的人,只有找没有长成的小童。哪知道斩龙用的血份量还真不少,要是用你修炼过的血,我想只需几两就够了……不过,龙儿长大了,你武术上的造诣大出我意料之外,如果在三年前,派去广州那八个人早就致你于死地,现在要得到你的血不容易啊,是不是?” “为了得到我的血,你就要杀我?” “不是,我没有这么低的动机。”安清源摇摇头说:“我已经有办法取代你的血,我杀你是因为不能让天下多一个有能力斩龙的人。我斩龙是为了天下太平,可是我不能保证你也有这样的志向,你太危险了。” 安龙儿知道了眼前的凶险,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尽可能冷静地慢慢说道: “安清源,你已经是庶民,为什么不能站在百姓的位置上想想,想天下太平非要用死人做代价吗?” “对,历朝历代都是用死人做代价,不同的只是死得多还是少……”安清源缓缓地抬头看着诡异的低空云层说:“再说,这次双龙并斩,事前我已经给朝廷密信通告王爷,一旦成功我就会夺回失去的东西。” “什么双龙并斩?!” “你不知道吗?这里是天雾山和云雾山两道大龙脉交合的双龙穴,从今以后,广东九条逆龙只余七条,等我官复原职就可以更快地完成我的大计……” 安清源转过身看着安龙儿说:“龙儿,我是一个心软的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和人面对面的时候很难下手。几年前你帮小茹做了不少错事,我已经多次下令要剿杀你,可是每次你站在我面前,我总是于心不忍,我们毕竟有做朋友的缘份,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再叫我一声安大哥。如果你和小茹都可以来帮我,我们安家何愁不流芳万世。” “这里就是书上记载过的双龙死穴?” 安清源听到安龙儿这样问,心里不禁有些高兴和得意,也许安龙儿真的对斩龙有了兴趣,可以成为自己的帮手,他象教师一样对安龙儿说: “杨公风水是活人风水术,最讲究阴阳平衡,可是安公龙诀是天子术,凡事只求达到天下极致。你看这高高山顶,千万年来受八方煞风吹袭,龙气从脉中开穴冲出与煞气交媾,才生成了常人不可承受的天子之气,这里是天子之气的起源。天子气在这里产生,却不在这里发生灵力,这些在《寻龙诀》中有所提及,要是小茹在这里,她马上就可以点出天子穴所在,你也是安家的人,我以后可以慢慢教你。 虽然这里不是下葬的正穴,但我们要斩龙,就要从生气处下手闷杀龙脉,这就是《斩龙诀》中记载的九斩之封斩法。” 安龙儿已经对杨公风水学习得极为透彻,可是安清源所说的风水理论却是他闻所未闻,他心里已经有一个计划,可是还要问多一个问题: “你可以告诉我个平台和这些孩子是怎么用的吗?” “你能先告诉我你在天师府学了什么配合《斩龙诀》的秘法吗?”安清源的反问让安龙儿咽了一口气。 〔一四六〕江湖再见 安龙儿已经不对《斩龙诀》孤本的存在有任何幻想,可是他从安清源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安清源可以从《斩龙诀》孤本和天师府最后的事件,推理出斩龙的方法;如果自己可以多了解安清源,从安清源口中多知道一些关于《斩龙诀》的片言只语,也许同样可以通过《寻龙诀》和《御龙诀》推理出《斩龙诀》记载的斩龙位置。 广东九条龙脉还有七条可以保存,他不急于和安清源翻脸,反而试图慢慢让安清源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但从来不会说谎的安龙儿,又怎能逃过安清源的眼睛,安清源一句反问,让安龙儿突然语塞。他明知道安清源有意要套自己的话,可是自己不回答的话,形势必然急转恶化,他的脑子一阵迷糊,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自己想不出法子的事情,绿娇娇一定有办法。 如果绿娇娇在身边,她会这样说: “秘法是有,不过要用几年的时间去修炼,可能还不如你的方法来得快捷有效。在斩龙前要先行功,再放自己的血到龙脉死穴里,和你研究出来的结果一样,需要的血量很大,对要斩龙的人也有生命危险。” 安龙儿只提到斩龙对施术者的害处,却绝口不提雷刺和斩龙诀心法,可是安清源已经从他的话中听出水份。他对安龙儿说: “龙分九种,每一种龙的死穴,都有不同的深度。在坚硬的地面快速打到适合的深度,以纯阳煞气破穴注入鲜血是一大难题。要顺利做到这一点,只有用天下纯阳至煞的雷劈刺木,以纯阳内丹功夫瞬间打开死穴……你背后背着雷劈刺木吗?” 安龙儿惊叹安清源的博学和精密的推理,他发现自己身上的秘密被安清源一点点地识破,可是自己却无法撬开安清源的口,他知道说得多错得多,不如任由安清源发展,自己见机行事。 他退后两步到平台边上,右手从背后抽出无明忍刀向自己身后一挥,空气中划出一道撕巾裂帛的声音。随着安龙儿身后爆发出急促的断裂声,木平台的一角被剑气砍断马上倒入水中。 安龙儿说:“这只是一把刀。”话一说完就收刀入鞘。 安清源静静看着这一幕,心里却知道这一刀的威力,想在这个平台上以自己的能力杀死安龙儿已经不可能了,他面带微笑说:“龙儿现在很厉害了,真是不可小看啊……现在鼎湖双龙穴已经斩杀,我只要等朝廷给我官复原职,有权调配各种资源就可以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如果顺利的话,一年内就可以平息广东九条逆龙,然后我们回京发展西学推动洋务,大清何愁不能和洋人一较高下,扬威四海?龙儿,跟我回去吧,国家和民族急需优秀的年轻人开风化之先以救沉疴。” 安龙儿并不对安清源的建议表态,他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样斩龙?” “哈哈哈,你还真是好学啊,我告诉你之后,你可要教我张天师传授的方法,斩龙诀由我们安家人守护,用真正的斩龙诀,才会把灾难降到最低。” 安清源指着木平台的地面说: “你看这个八个小童,他们按八宫阴阳配上了男女,本来这是玄学中最不好的配法,依易理来说阴阳交错相配才会有生气,阴配阴,阳配阳的同性相配就会产生煞气,不过斩龙要的正是煞气……我按禹皇罡步的顺序把他们的血注到平台中间的小孔……” 平台上有八道放射形的血槽向中心集中,安清源细致地解说着这个平台的用法,安龙儿恍惚看到安清源在平台上踏着禹皇罡步,用长剑按顺序把绑在木桩上的小童轮流刺破喉咙放出鲜血。安龙儿实在无法想象当时地狱般残忍的场面,也无法估算,他为了试出所使用的罡步和人数以及人的类型杀过多少人,安清源仍在继续说着: “我一直猜测雷劈刺木的材料和死穴深度有关系,估计正法是用雷劈刺木刺入死穴,所以我打算用纯阳至烈的爆雷去代替……这里最大问题是死穴在山顶之湖的底下,之前这里的水深只有二十多尺,人在湖中象在锅底。我先建了这个浮水平台,然后在平台中间的血洞插下竹筒接到湖底,又从西洋水军那里买来水雷沉入湖底;当八个小童的血全部流入湖底,我就移走平台引爆水雷,把血逼入炸开的死穴中,当时风云色变,天地为之震动,那个场面真是壮观啊,我看到人的渺小也看到风水力量的强大……是不是一直震到广州了?” 安清源的眼里闪出异样的光彩让安龙儿不寒而栗,他回答安清源说: “对,方圆几百里暴雨成灾,洪水泛滥,无家可归的灾民不计其数,这就是你要创造的新世界!?” 安清源收起过于兴奋的表情说:“龙儿,道理说了不少,你愿意和我一起做一番事业吗?” 安龙儿摇摇头,同时他感到身后有些异样,回头向湖岸看去,见到蔡月、顾思文和阿图格格都站在湖边,连大花背也跳出驴筐子,在地上对着湖心吠叫。 安清源明白地点点头,他从手里亮出一道黄符,口中念起止雨咒,然后点火烧符投入湖中,随即转身走上小船,那艄公轻轻划桨,小船箭也似的离开,只留下无计可施的安龙儿呆在湖心浮台上。 当安清源回到岸边,雷声突然减弱,一直在湖面上扫荡的龙卷风也消失了,云散雨停天色发亮。安龙儿向蔡月招招手,正想潜到湖底查看一下情况,却听到一把亲切熟悉的女孩子声音叫他的名字: “龙儿快走!小心火枪!” 安龙儿心里一阵狂乱也一阵狂喜,他抬头循声看去,看到绿娇娇身披轻薄浅绿披风,骑着高头大马在湖岸边从西向东急跑,她身后跟着两匹马,马上分别是杰克和安清远。 安龙儿听到绿娇娇的声音,绝对的信任感让他不假思索地离开湖心木平台。当他刚刚踏水离开几丈,木平台就突然连环爆炸,冲天水浪从他身后猛撞,安龙儿运气护身跃在空中,被水浪重重地拍回岸边。 人刚落到地面就听到四周枪声乱响,他马上依地形找好藏身掩体。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安清源会让雷雨停下来,原来安清源早在鼎湖四周埋下伏兵要置安龙儿于死地,当他发现以安龙儿今时今日的武功,不是三几个武林高手可以解决时,就安排好枪手才出来和安龙儿见面,一旦无法和安龙儿达成合作,那么安龙儿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可以自由开枪击杀。 可是当时的滑膛火枪要用明火引击发,在下雨时无法使用,所以安清源先止住雷雨,再发令开枪。 绿娇娇等三匹快马并不停下来,他们沿着湖岸疾驰,三人都在马背举起长枪分别瞄向已经被发现的枪手。顾思文拉着蔡月和阿图格格滚下马躲在草丛中,看着绿娇娇纵马在子弹横飞中冲锋,他紧紧拉着蔡月说: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好漂亮好厉害啊!她不是几年前接走龙少的仙女吗?” 蔡月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看到三匹马在自己面前来回急驶,紧张得直打哆嗦:“是是是吧……很猛呀……龙哥快过来这边,快!” 阿图格格怎么拉也蹲不下来,她不自觉地站起,张开嘴巴看着绿娇娇的身影,马上封了绿娇娇做自己的偶像。 在绿娇娇等人绕湖岸几次骑射冲击下,埋伏四周的枪手丢下两具尸体几支洋枪,其他的人纷纷逃去。 第192节 身穿竹纱墨绿色暗花旗袍的绿娇娇,身形相貌和三年前一样,只是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抚媚性感。 她来到安龙儿面前,蔡月也刚好带着顾思文和阿图格格到来身边,大花背还认得绿娇娇和杰克,大声吠叫着冲到他们面前要跳到马上打招呼。绿娇娇翻身下马,笑嘻嘻地拍一拍安龙儿的肩膀说: “哇!这么高了,龙儿自己带班闯江湖啦?” 安龙儿突然在这里见到绿娇娇,真有一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他对绿娇娇说: “娇姐,我很想你,你过得好吗?” “哎哟我的乖乖……”绿娇娇展开双手,象妈妈一样抱住他的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安龙儿却羞得满脸通红。 留了长头发,扎着小辫子的杰克一跳到安龙儿面前,“呵啊!”一声大喝,用拳头夸张地打在安龙儿的肩上,然后哈哈大笑地展开双手给安龙儿来了一个元首式的拥抱,安龙儿也开心得格格直笑。 绿娇娇说:“在我亲爱的二哥带领下,我和杰克都发大财啦,日子过得非常好,以后龙儿也来跟我们一起赚大钱!” 大家互相介绍过之后,安龙儿向绿娇娇详细说了刚才和安清源的见面,绿娇娇才说起来这里的原因。 原来安清源斩龙的地震已经传到广西,绿娇娇意识到东方地震和斩龙有关之后,马上骑快马一路追寻龙脉来到这里。当他们来到龙头山顶附近,同样受到杀手的阻击,安清源这一布置对绿娇娇来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坚定了绿娇娇进入鼎湖的决心。他们一路潜行到鼎湖岸边,刚好看到安清源和安龙儿在湖心浮台上说话,可是却发现在湖边有带洋枪的杀手在悄悄布阵。 下这么大的雨,居然用油布包着洋枪布阵,绿娇娇太了解大哥了,这不是精通兵法的安清源会干的傻事,雨一定会停。当雨停下来,绿娇娇马上冲出来及时救安龙儿于冷枪之下,当然也给安龙儿又上了一课。 他们一起检查过杀手留下的尸体,这些人并不象是从军队里调出来的士兵,倒象是打家劫舍的山贼,手里用的洋枪也是几十年前的旧式火绳枪,由此可见安清源真的已经被贬为庶民,不能再象过去一样调动军队,而目前他的财力很单薄,无法给自己的武装力量配上新式洋枪。 绿娇娇把手里的长管洋枪递给安龙儿,安龙儿喜滋滋地拿在手上,几个小朋友一涌而上一起围观,绿娇娇说: “这是从美国最新运来的来复枪,可以在枪后方上子弹,比旧式火枪上弹快一倍,一里之外都可以打穿门板!” 安龙儿对这支来复枪爱不释手,阿图格格也伸手过来摸来摸去说: “要是八旗营里有这种枪就好了。” “什么八旗营?”绿娇娇对这个词很敏感,安龙儿连忙解释道:“阿图格格的父亲是广州城防八旗营的千总,她现在正离家出走呢。” 绿娇娇拉着阿图格格的手问:“你也是离家出走呀?” 阿图格格一听她这么问很开心:“是呀,姐姐也是吗?” “我十几岁就离家出走了!”绿娇娇一说完,两个女孩子象庆祝出嫁一样抱成一团欢声尖叫。 “离家出走好玩吗?”阿图格格问道。 “有好玩的时候,也有苦的时候,不过只要是自己选的路都会喜欢。”绿娇娇说完从身上摸出一包玉器首饰,给蔡月、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每人发了一块说: “这是送给大家的见面礼,你们都是好朋友,以后一定要互相帮助哦。” 大家都高兴地收了礼物,绿娇娇把安龙儿拉到一边说: “你和阿图格格很熟吗?” “不是很熟,才认识几天,可是她现在不回家了,就跟着我们。” 绿娇娇瞄一瞄远处正在和杰克玩闹的阿图格格说:“你想办法和她混熟一点,求她办件事。” 〔一四七〕新任务 安龙儿一听绿娇娇的话,马上就接上内容:“娇姐说的是广东龙脉图?” “咦?你小子这几年还不是只长筋骨,连脑子也长成了,看来天师府出来的正统道士就是不一样,对了你受录的道号是什么?” “道号安龙。” 绿娇娇一听脸上笑得象开花一样甜美:“看来我起的名字张天师也喜欢呢,安龙道长吉祥……嘻嘻……”她说完给安龙儿做了个半蹲行礼的意思,安龙儿吓得连忙伸手去扶起,嘴里说着:“娇姐别这样,龙儿不敢……”一伸手摸到绿娇娇从袖中露出柔滑的手臂,心里又是一阵突然乱狂的心跳,双手收回换来满脸通红。 绿娇娇知道安龙儿已经长大成人,当然明白安龙儿心里想什么,她也收回双手背到身后,低头掩过脸上一阵潮红,然后转过脸看着山下说: “你能及时来到龙头山顶的鼎湖,证明你已经可以分清正常天象变化和人为破坏的区别,你对天文地理有相当的认识,这当然归功于张天师的悉心教导;你只用杨公形势寻龙就可以一路摸到斩龙的死穴,证明你对杨公风水已经有深入认识,并且触及到杨公和安公两家风水术的交叉点,你要成为龙诀风水师指日可待……” 听到绿娇娇的表扬,安龙儿心里并没有感到一点高兴,因为他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保护龙脉和再创造一个新时代是绿娇娇的心愿,而自己希望可以从风水中感觉她的眼睛,她的心和她的愿望,即使自己不能永远在绿娇娇身边,但可以成为和绿娇娇一样的风水师,何尝不是一种永恒的拥有。 这种拥有,杰克永远感受不到。当想到这里,安龙儿看看远处给少年们示范新式洋枪的杰克,从嘴角泛起一个难以查觉的笑容。 绿娇娇看到安龙儿的眼神转开,他脸上划着浅浅的刀疤显得成熟了,可是眼神仍是坦白直露,她知道他分了心,而且很不合时宜,她轻轻叫道: “龙儿……” 安龙儿马上转过头看着绿娇娇的脸。三年前他平视着绿娇娇,现在已经可以从上向下看她,绿娇娇抬着头和自己说话的样子比过去更惹人怜爱和遐想,他甚至可以看到绿娇娇从肩膀到全身的厚度,新的视角让安龙儿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绿娇娇回避了他的眼神说下去: “现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我们都不知道广东的九条大龙脉在什么地方;第二,你不知道《斩龙诀》上记载的每一种龙脉的死穴在哪里,这三年来我一直尝试用龙诀的前部内容推出《斩龙诀》的死穴,今天安清源斩龙的穴点,证明了我的推理有一定的准确性,也会给我下一步研究很大的启发;但是严格来说,我们不是真正的风水师,我们从来没有追寻过一条百里龙脉,更别说我们要面对广东大地浩浩荡荡的千里九龙,所以我们只能走捷径……” “明白,所以要由阿图格格出手找到国师府当年绘制的广东龙脉图,我记得那时在韶州府官驿,金立德说过有这张图。” 绿娇娇点点头,接着说: “我过去也问过幺哥这件事,他说图一直放在两广总督衙门,衙门里有一片小偏厅是国师府专用的地方,最后知道的是由章秉涵负责保管。龙脉图只是一个开始,我会尽快推演出寻找龙脉死穴的口诀,这样我们才可以和他有相同的实力,从而知道他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及时保护龙脉。” 安龙儿的思绪开始回到问题上:“可是就算我们也有斩龙的能力,也不能恢复被斩杀的龙脉,也不能知道安清源准备向哪条龙脉下手,其实……我根本下不了手杀他……” 安龙儿皱着眉低下头,绿娇娇倒是好奇了:“你认为你有能力杀他吗?” 安龙儿点点头说:“如果他没有进一步的提高,我想可以……只是……” 绿娇娇意识到让安龙儿不知所措的关系和自己有关,她打断他的话:“好了,不要想这些,首先拥有和对手同样的实力,才有对抗的可能;我当然不喜欢你乱来,但是当你要保护自己的时候也不能犯傻,我大哥已经开始追杀你了,你要自己小心。” 安龙儿听到这里,马上抬头关切地问道:“娇姐不留在广州吗?” “杰克在云南昆明开了洋行,生意很好,幺哥全家到了云南,现在都在洋行做事,他正在教我修炼神霄道雷法;我跟二哥做玉石生意也去了不少地方玩,在云南又有了田宅产业,全是我自己布的三元不败风水大局,可旺财啦……哈哈,你以后也可以来云南帮我们呢。” 第193节 绿娇娇说得忘乎所以,突然看到安龙儿一脸沮丧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当初没有跟上大队去云南玩亏了大本,她马上转回正题: “我大哥目前没有财力马上进行下一次斩龙,而且从官场政治来说也没有再斩龙的必要,你想要是都斩了他拿什么跟朝廷换回官职。我早就看透他假惺惺地忧国忧民,其实就是贪图位高权重大富大贵,还和我们一样就想走捷径,最快的捷径就是从大清手上混一个现成的官,这回他出手是向朝廷示威,证明自己有斩龙的能力,打后官职一天没有复原,他绝不会再用自己的力量去斩龙,这不合成本嘛。” 绿娇娇瞄了一下安龙儿的反应,安龙儿还是象过去一样温驯地听着,她继续说道: “我先和杰克回去安排一下各种事情,再和幺哥合计合计马上来广州找你,你把你的去向行踪写信留在英国丽如银行转给我,由洋人保管的话不会有其他人偷看,我到了广州就可以找到你。现在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官复原职,所以事不宜迟必须兵分两路,你先说服阿图格格把图搞出来,如果你在两个月内得到龙脉图的话,马上带图来昆明找我,到新成铺找怀特洋行就行了,谁都会带你去。如果你一直没有办法搞到图……那只好等两个月后我到广州了……” 她说完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安龙儿,安龙儿无法拒绝这种眼神,而且这张广东龙脉图是他也意识到的窍门所在,他点头说:“我会全力以赴。” 绿娇娇向他手里塞过一叠银票,用双手握着不让安龙儿推让,直到安龙儿乖乖用油布包好放进怀里,她才转身向少年们走去。 绿娇娇走到少年们面前,细细看着他们的脸,高速而精密地分析着每个人过去和未来,看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绿娇娇对他们说:“今天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正在经历一件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蔡月插嘴说:“是呀,原来龙哥会水上飘,真神啊!” “呵呵,你龙哥会的东西多着呢,他会慢慢告诉你们。不过想杀龙哥的坏人很多,跟着他,你们也会有危险……”绿娇娇顿一顿看看他们三人的表情,五官精致的蔡月一脸无所畏惧,高大俊朗的顾思文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长得一付小姐相却表情调皮的阿图格格看看顾思文,也一脸无所谓,绿娇娇对他们的心思已经了如指掌,她一手拉着阿图格格的手,另一只手搭着蔡月的肩膀说: “当一个人心甘情愿当孤儿,才是真正长大成人。在江湖中,你们会得到比常人更多的自由,不要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更不要昧着良心做事,嗯?” 三个人都信服地点点头,绿娇娇又说:“娇姐到广州的话请大家吃饭,你们不要走散罗。” 顾思文笑嘻嘻地说:“娇姐请吃饭,我们一定全家到齐。” 由斩龙引起的暴风雨停止后,气温很快回复到正常的广东六月应有的酷热,安龙儿和大家送别了绿娇娇等人转头下山。 被洪水冲刷过的田野,如同无边无际的沼泽了无生气。一群女人在泥浆里疯狂地挖寻最后一点可以食用的农作物,几个孩子在倒塌的房子里拉出还有形状的家杂,一个男人在江边茫然地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少年们头顶着烈日,鼻孔里充斥着腐烂的味道,默默走在去佛山的路上。 安龙儿不时回头看看大家,发现阿图格格用手掩着鼻子低头跟在队伍最后,他拉转驴子走到她身边问道: “受不了这种味道吗?” “他们很惨……”阿图格格从手指缝里传出不开心的声音。 蔡月回过头对阿图格格说:“村里的农民遇到天灾都只能这样,听老人家说我刚出生那几年,年年发大水,广州两岸被水泡到屋顶,田里的收成全都没有了……” “那你们怎么吃饭?”阿图格格问道。 “我爸会武艺就出城卖艺,什么都不会的就要到城里讨饭,要是家里有病人的话只好卖儿女卖老婆。” “老婆也卖?”阿图格格很惊讶。 顾思文接着说:“首先就卖老婆,老婆卖了可以再娶一个,儿女卖了就不一定能生回来。” “原来发一次洪水会害那么多人……好可怕啊……”阿图格格皱着眉头说:“我们在鼎湖山上见到那个安清源就是发洪水的坏人?” 安龙儿说:“水灾和旱灾有很多原因,可是这一次是安清源造成的。” 顾思文转过头对安龙儿说:“龙少,你瞒着我们的事也太多了,刚才你和娇姐说到龙诀的很多事情,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安清源又破龙脉又找人追杀你,我们也不知道。刚才娇姐放话了,让我们互相关照着,你要好好告诉我们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再来杀手把我们干掉,我可死不瞑目。” 顾思文的话引来大家哈哈一笑,安龙儿说:“好,到佛山住定了我全部告诉你们。” 〔一四八〕算死命 广州南城墙连绵十里,城墙外是千帆掠过的浩瀚珠江。江水长流不息,日夜拍击着看似固若金汤的古老城墙,为经历二千年风雨的古城随时带来破坏和重生。 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在城墙里构成了闹市繁嚣,无论贫富贵贱只是一味醉生梦死,似乎从不知世上风云变幻。十年前英军炮火打缺的城墙仍未修补,但是城墙上对珠江洞开的城门码头,里里外外已经布满新发的商号。 从靖海门码头上岸,走过城门后抬头就可以看到两广总督衙门,这里是京城派驻岭南的封疆大臣办公居住的府邸,其行政级别比承宣直街上的广州府衙更高。衙门正对南城墙,门前路虽窄,却免不了车水马龙商贩云集。 安龙儿用青灰色方巾包着一头黄发,脸上架着茶晶墨镜,粘着络腮胡须坐在衙门前。他面前摆着一张小桌,桌上开了洞插着一支大旗,旗上写着“赛神仙”三个大字,桌面放一叠红纸,毛笔墨盒压在桌角。 街上行人都被安龙儿这付行头吸引住视线,可是安龙儿坐着一动不动,却不知想不想做生意,没有一个人敢走过去求测。 顾思文在安龙儿旁边的摊位地面铺了一块布,布上放着折扇和葵扇,看起来是在卖扇子,可是这些扇子做工粗劣款式老土。他穿一身粗布短衣,脸上没有粘任何东西显得白净帅气。因为长得高所以腿也比一般人长,他坐在小矮凳上象半蹲在地。 顾思文打着破伞问安龙儿: “你这样没生意呀?你要喊哪,我教你几句吧……” 安龙儿仍是木头一般坐着,看也不看他一眼,顾思文又对他说: “非要卖扇子吗?这东西赚不了几个钱。” 安龙儿只动着嘴唇对他说:“卖扇子轻便,包起就可以跑。” “你也进点上等货嘛,这种货色别说年轻小姐不过来看,连阿婆都不看一眼。” 安龙儿的嘴唇又动了:“要是你生意好,人人都围在这里,出了事谁来帮我?一会要是逃跑的话,这种成本低便宜货,扔了也不那么心痛。” “唉……交了五文钱坨地费,坐着不赚钱很无聊的啵……”顾思文坐在小矮凳上苦瓜着脸给自己扇风,抬头看看对街的茶楼上,阿图格格和蔡月一身绫罗绸缎,头上手上穿金戴银,手端茶杯轻摇罗扇有说有笑地看着他们,顾思文对两位小姐怒目瞪去,引来对方一阵无声的掩鼻哄笑。 (红尘说:坨地指当地黑帮,坨地费指黑帮保护费,原为洪门暗语,后演变成广州方言。) 坐了一上午两个人都没有生意,这是安龙儿意料之中的事。顾思文的扇摊子货色极差不会有人光顾,自己不象小神仙那样喊场子引来人群围观,一辈子也不会有人主动走过来算命,但是安龙儿就是要得到这样的效果。 他们一直坐到晌午时分,各行各业的商贩劳工都找了荫凉处午睡,顾思文也坐在路边一磕一磕地打盹,只有安龙儿象佛像一样挺身坐在桌后。 这时从街上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他一身黑绸长衫,手上打着大大的白纸扇遮在头上,唇边蓄着花白山羊胡子。他快步走过安龙儿的算命摊子,突然停下脚步又走回来,定着眼睛看了安龙儿一会。安龙儿知道自己要等的就是他,咧开嘴向他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个男人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这位赛神仙是占卦还是算命?” 安龙儿用手掌在桌面上一展:“一看这桌面就知道是算命啦,这位官爷请坐。” 第194节 山羊胡子男人果然坐到桌子前:“你可以看出我是做什么的吗?” 安龙儿客气地点点头说:“官爷眼神内敛精光,龙行虎步,鹰鼻隆准,一看就知道是大官啦。” “呵呵,神仙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小小公差,文抄小吏罢了。不过家里有老人想问个寿元,不知润金多少?” “大批一两二吊,中批大运送流年三吊钱,小批流年一吊钱,只是问个寿元的话,发市图吉利八十文就行了。” “神仙算命真不便宜啊……” “几十文钱问个明白,值不值你自己决定了。”安龙儿拉开手上纸扇轻轻摇着等对方回话。 山羊胡子见安龙儿这般高姿态却也不生气,倒是陪着笑说:“呵呵,高人就是气派,那就麻烦神仙给看看了,这是我奶奶的八字,辛丑,乙未,戊戌,庚申……” 安龙儿马上提笔在红纸上写下八字,亮在手里一看,心里完全明白了。 这个八字表面看似夫明子秀,很有女人的福气,可这正是这个八字的陷阱所在;其实女命以官星为命根,这个八字泄身太过,命弱运凶,最严重的是官星在早年被克,命主在二十岁已经死去,那一年已经是五十年前。 在江湖上用死人八字去给算命的行家找麻烦的做法叫“算死命”,是算命行内最忌惮的事情,可是踢馆的行家应该在人多的时候来败自己的名声,而不是象这个男人一样,在街上无人的晌午,走过一个没有生意的摊子,再花八十文钱拿一个死人八字来考自己,这人绝不是踢场子的同行畜牲,他是国师府的人,他的目的是要刺探自己是否真正的玄学家,这个八字一旦算准,下一步就是要自己的人头。 安龙儿放下笔,手里捻着胡子沉吟了一会说:“你奶奶的八字命透正官,得库星相生,入的是正官格啊,星官强旺所以嫁了个好人家,你爷爷也是当官的吧?” 那男人微微点头说:“对,你说下去。” 安龙儿心里更肯定了对方在说谎,这个八字明明从出生开始就家道中落,到二十岁临死前已经家徒四壁,何来一个当官的爷爷,他心里暗笑,嘴上却继续打发: “她老人家本来命不算很好,可是一生行善积德让她儿孙满堂得享后福,近几看起来身体还挺健康,可是见不得风吹日晒,现在她老人快七十了,第一个大关要防着七十一,过了七十一,你有的是机会侍候她……” 安龙儿说到这里,不小心把笔推到地上,他弯下腰把笔捡起来,从桌下看了看对街的茶楼。捡笔是安龙儿和阿图格格约定的暗号,一旦安龙儿认定了对方是国师府的人,就会发出暗号,楼上的蔡月和阿图格格马上站起来埋单。 他坐起来又说:“你奶奶平时做了好事不告诉人家,可是上佛堂上得少,光这样的话积了一辈子的德倒不一定保得住她过生死大关,孝子贤孙应该给她老人家作作福,你要是有心的话不如……” 顾思文蹲在一旁听得喘大气,要是江湖上算命的都象安龙儿这么干,如何从客人兜里掏出一文钱,怕是全部看相算命的都得饿死。他恨不得自己亲自告诉那家伙,你奶奶犯白虎煞,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啦! 果然那男人也捻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呵呵大笑说:“好,好,谢谢你啊,这是一吊钱,二十文不用找了,麻烦你有空给她老人家作作福,我还有公务,告辞。” 说完拱拱手就转身走入两广总督衙门的朱红大铁门,门前两个卫兵一见他走过马上单膝下跪行礼,他扬扬手就走了进去。这边阿图格格带着蔡月跟在山羊胡子身后,掠过安龙儿的算命摊子直闯入衙门。 卫兵看到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姐一身华贵的旗人装扮,如入家门般闯过来,正不知该不该挡,已经被阿图格格用一个正黄色的腰牌照住脸。阿图格格用纯正的京腔官话对他们说:“两位大哥辛苦了,我找我爹。” 两广总督衙门是京官住的地方,操一口北京官腔已经几乎可以肯定是大臣的家属,加上一个八旗营正黄旗中军腰牌亮在面前,两个卫兵马上闪到一旁让开道。 阿图格格一手拉着蔡月,有说有笑地快步跟着山羊胡子穿过中堂走到偏厅,看着他进了房门然后反手关上。阿图格格对蔡月说:“你看这大热天的,这家伙进了房就关门关窗,一定有问题。” 蔡月说:“知道在什么地方就行了,我们快出去吧。” 阿图格格却用力握着蔡月的手,硬拖着她在总督衙门绕了一圈才出门。 当大家分头回到河南珠江边的院子,阿图格格已经给安龙儿画好了衙门里的大致布局图。 安龙儿开心得停不下笑容,他对阿图格格说:“太谢谢你了格格,你想吃什么?今天晚上我请客。” 阿图格格也一脸兴奋地说:“行,吃顿饱的今天晚上继续玩。嗯,应该会更好玩。” 大家都惊讶地问:“今天晚上你也去呀?” 〔一四九〕调虎离山 二更的更鼓打过之后圆月慢慢升起,广州城里沉静下来。 阿图格格穿一身八旗骑兵盔甲,嘴唇上粘着小胡子,全副武装骑着蒙古马,慢慢溜哒在城南江边靖海门的城墙下;顾思文骑着另一匹马,穿着一身华贵长衫走在她的马旁。 他们走得很慢,眼睛一直注意着城墙的位置和城墙上的两个士兵。从这个位置看下去,一边可以看到月色下的珠江,另一边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广州城、和百步之内两广总督衙门的屋顶,城墙之上就是他们要占领的地方。 他们来到的时间算得很准,现在城防军正在交换更牌和口令,两个从五仙门过来的士兵和刚才守在这里的士兵换位而过,下一次换岗将会在一个时辰之后。 顾思文看着新换过来的两个士兵在城墙上伸懒腰打呵欠,他忍不住“噗哧”笑出声。他用只有阿图格格才可以听到的声音说:“这两条粉肠倒霉了。” 阿图格格看了看顾思文,视线迅速回到城墙上。她的心也在扑通乱跳,她明白阻止斩龙就是阻止坏人破坏大清江山,保护老百姓不用受苦受难,无论从大局出发还是从个人情感,她都很愿意和这些少年们一起去完成;可是更让她原意这样做的,其实是基于游牧民族血液里的勇猛彪悍大胆冒险的天性,再加上有一个她眼中很可爱的男人在身边,让她觉得活着是如此刺激和快乐,这时阿图格格充满了表现欲,她想给一个人看看,自己不是那种堕落颓废为世人诟病的八旗子弟。 她做了个手势,和顾思文一起夹马冲到城墙上,来到两个士兵面前翻身下马。那两个士兵正要挺枪盘问,她一手亮出正黄旗中军腰牌,顾思文朗声说道: “守御所千总快马紧急通告,守军跪下接令!” 两个绿营士兵一看有八旗军亲自上城墙,只道是有重要命令传达,马上按例跪下接令。顾思文在他们两人伏身跪下,人还在下坠的时候,一个箭步冲到两人中间,使出南派名拳洪家桥手,双臂从下而上迎着他们的喉咙用力拦击。手臂拦击的力量和两人下跪的力量狠狠对撞,两个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喉咙里的软骨象碎裂一般剧痛,可是却无法呼吸也叫不出声音,只是闷声瞪着眼睛翻倒在地。 顾思文和阿图格格不等他们有下一个动作,同时一扑而上每人捆绑住一个士兵,塞上嘴巴抬到城头的暗角。顾思文换上士兵的军服,手上持着长枪,名正言顺地和阿图格格一起守在城墙上。阿图格格小声对他说:“刚才那一下真带劲,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打。” 顾思文冷笑一声说:“上次我看你是女人,让你的。” “说谎。有胆再打一次。” “别说话了,看着下面。”顾思文用肘顶了一下阿图格格,两人一起看向两广总督衙门的屋顶。 衙门外堂是办公之地,内堂住着大臣,也有专门的客房接待京城来的达官贵人。二更打过,衙门内陆续熄灯,可是头上的圆月却把衙门的屋顶照得发白。 蔡月和安龙儿一直伏在民居的屋顶,在暗处看着城墙上发生的事情,当顾思文和阿图格格代替守军站在城墙上,两人马上跃到两广总督衙门的墙头。他们穿着一身紧身夜行黑衣,头上脸上都包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蔡月看了看衙门里的位置,对安龙儿做了个跟随的手势,然后自己首先向国师府所在的偏厅爬去。 从偏厅屋顶的气窗缝里看到屋里仍有灯光,两人伏在屋顶,用耳朵贴着瓦面想听听里面的情况,但不知是房里的人不说话,还是隔音太好,他们什么也听不到。安龙儿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偏厅门前的位置,蔡月向他点点头,然后他慢慢爬过屋脊,下滑到可以看到衙内庭园的位置。 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下面不时有两人一组的卫兵巡夜,等了一会,仍不见有人进出,这样的话无法知道房内的情况,计划也不能向下一步推进。最糟糕的是,城墙上的守军每一个时辰都会换岗,这样拖下去只会让守军发现有人摸哨,从此加强城上的守卫,那么以后再从屋顶进入衙门就不容易了。 安龙儿退回蔡月身边,用暗劲一点点地抽动瓦片,拉开了一层之后,发现下面还有一层。原来这总督衙门级别相当于王府,设计和选材都仿照北京王爷府第的同等级别,多一层瓦面只是这座大院子的其中一点气派。 安龙儿并不灰心,他用手指贴着瓦片感觉了一下,下面好象没有什么动静,他又开始用暗劲拉开下一层瓦片,从瓦缝里透出一线亮光,他连忙从缝里看下去。 屋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就是给自己算死命的山羊胡子,他是国师府的老臣章秉涵,一直主持对广东风水名穴破坏的任务;另一个人年约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脸色白净,一眼看去活脱脱一个八旗贵族公子,他就是三年前在江西大上清宫,从绿娇娇的左轮枪下死里逃生的小王爷穆拓。 穆拓的孪生兄弟穆灵在大上清宫一战死于绿娇娇枪下,八旗贵族天生的骄傲,和孪生哥哥战死的悲愤,都让他不可解脱地回到广东。 第195节 他看着桌面发黄的地图,一拳砸在桌子上,把茶碗震得跳起来。 “斩龙!一定要安清源去斩吗?你们为什么不行!” “穆大人,斩龙脉是安家秘法,据我们所知,天下只有他安家一派有这种风水术,和目前宫里记载的所有风水术都有出入。”章秉涵用手掌来回抹着额头说:“再说了,我们也不是没有做事,我们开始清理广东名穴以来,广东一直保持平平静静,就算有洪门反贼偶尔生事,也很快被清剿。你看看江南哪一个省有我们广东安定?” 穆拓站起来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安清源回来了你们有什么好处?现在京城里老爷子听了安清源那一套,憋着劲要安清源官复原职回广东斩龙,你以为他回来就是斩这九条龙吗?安清源狼子野心,他要斩大清的龙脉!” 穆拓所说的老爷子并不是指当朝皇帝,而是指权倾朝野的军机大臣穆章阿。 章秉涵和安龙儿分别在屋里屋外,听到这句话都不禁吓了一跳。章秉涵不能对这种说法表态,可是也不能一言不发,他连忙说:“这种事中堂自有定夺,我们下属一定会做好本份……” “我告诉你,广东九龙是老爷子的心头大患,龙一定要斩,可是我不会让安清源回来。他回来就要动大清的龙脉,还不是拉着你们这队亲兵去当炮灰,大清不亡你们就要人头落地,大清就算亡了,你们也未必有命看到那一天。你告诉下面那些奴才,见到安清源,斩立决。” 章秉涵算是听明白了,安清源是不是要斩大清的龙脉不可而知,他和穆拓之间有什么恩怨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可是这小王爷摆明了不让安清源有好日子过,而且为了这件事,小王爷主动要求调回岭南国师府,看来对安清源有很深的成见。 穆拓走到地图前,安龙儿从屋顶仔细看去,图上山川纵横,气势磅礴,注解文字密如蚂蚁,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广东龙脉图。穆拓双手盘在胸前说:“给你们六个月的时间找安清源和斩龙秘法,秘法带回来给我看看,安清源不用带,你直接提他的人头回来吧。” 章秉涵一阵犹豫,安清源对安家风水一向秘而不宣,他的行事也从来神秘莫测,就章秉涵所知安清源文武双全,要拿他人头已经不容易,还要从他手上得到秘法更是难以想象。他吱唔了一声,穆拓马上喝问:“怎么,你办不到?” “不敢,下官是想……如果让安清源先回来这里,我们再图智取,会不会更容易一些呢?” 两个人还在讨论官场上的问题,安龙儿可没有时间偷听这种八卦新闻,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下面那张国师府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画了几年才完成的广东龙脉图。 他向蔡月伸出两根手指,示意她开始第二步计划,蔡月马上半蹲着身子,从屋脊绕一个大圈跑向对面屋顶。她单膝跪地,左手从身上摸出一个大弹弓,右手在腰囊里掏出一颗硫磺弹,用嘴撕开纸包后搭在弹弓弦上,挺胸发力拉直弓弦,手指一松,那硫磺弹象箭一般,径向着偏厅旁边的房里打去。 那一排偏厅与走廊的间隔,全是镶了名贵花玻璃的满洲格子窗,硫磺弹打到玻璃上爆发出噼啪爆炸声和大团火光。蔡月一听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一不做二不休,从腰囊里摸出一把硫磺弹,向着刚才打破的玻璃窗洞里连打三发,那个房间里顿时燃起大火,然后她滚身到屋脊下面的暗处,快速跑回安龙儿身边。 在屋里的穆拓和章秉涵一听到隔壁房间有破玻璃和爆炸声,都怔了一下。当他们集中注意在室外的时候,听到快速连环的破风声,章秉涵一掌扫出,用掌风把桌上两支大蜡烛的火苗扫灭,同时对穆拓说:“穆大人小心。” 话一说完,他就从地面滚身到墙边抽出长剑挑开房门,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冲出去,而是从门后向庭园里观察。当他看到邻房的火光时,也见到有卫兵在奔跑敲锣大叫“走水”,他对站在墙角的穆拓说:“有人纵火,目的还不清楚,我出去看看。”然后就跳出门外。 顾思文和阿图格格看到蔡月按计划纵火调虎离山,都知道安龙儿已经找到广东龙脉图,只等下一步偷图成功,然后就可以转头出发到云南找人见人爱的绿娇娇姐姐。 两人正在暗自兴奋,却听到背后有声音,分明有人从珠江外翻上城墙。 〔一五○〕螳螂捕蝉 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没有料到有此一着,突然间被吓得毛发倒竖,两人回头一看,两个黑衣蒙面人刚刚从城墙边上冒出头,似乎也吓了一跳。 这两个蒙面人身形矫健,脚穿软底布靴,身上穿着贴身黑衣,只露出两条手臂和一双眼睛,每人手上各提一支四尺长的洋枪,洋枪上包着黑布,看来也是为了上来占领制高点。 阿图格格反应奇快,她一转身已经把箭搭在弦上,对着其中一个正在翻越城头箭垛的蒙面人拉开了劲弓;顾思文把手上缨枪向后一摆,可是却不先刺向蒙面人,而先用肘顶开了阿图格格瞄准的位置。 原来顾思文不是担心阿图格格的箭射不准,而是担心那人被一箭射死翻下城墙,就会发出很大的响声,脚下就是靖海门的城门码头,要是摔下去一个死人,一定引起城下守军的注意,马上会杀上城头。 顾思文小声急促地说:“放他上来。” 话音刚落两个蒙面人已经跳上城头兵道,阿图格格这时才把箭放出去,前方的蒙面人尽力闪开短距离射来的箭,可是闪得过心脏却闪不过肩膀,弓弦响处,阿图格格的长箭深深射透了他的肩胛骨,痛得他闷哼一声倒退几步。 顾思文手上的缨枪不再象和阿图格格决斗时那样抡圆抖花,他把一丈长的枪杆拉后,身前只留三尺枪尖以适应城头窄地的贴身肉搏。那黑衣人左手持洋枪右手抓向顾思文的缨枪,却发现顾思文的退却和他的前扑速度一样,他们一直保持着三四尺的距离,那明晃晃的枪尖总在自己手边游动,只等自己破绽一出就会刺入胸膛。这招长枪短用大出蒙面人的意料之外,这种战场上的杨家枪法虽然早已流传甚广,但是一个守城小兵怎么会练得如此精熟。 他右手以攻为守一阵乱扑要摛拿住缨枪头,那枪尖也和人手一般和他招招相应闪脱拦拿,只是侍机最后一刺。蒙面人不敢开洋枪,也不使出重手法和缨枪碰撞,甚至他们的步幅都有意保持无声和轻快,两人闷不作声地缠了五六招,硬是没有发出碰击的硬声;蒙面人发现这两个守城清兵,不但武功超乎想象的高强,发现有人摸哨不发出警告盘查也不呼救,在战斗还和他们一般闷不作声,连跑动跳跃都和他们一样鬼鬼祟祟,摆明了不想城门下的人听到上边正发生战斗,这么说,这两个清兵也是假的。 用箭的人并不需要紧贴对手,距离是阿图格格的优势,阿图格格一箭射中第二箭得势不饶人,她单膝跪地弯弓搭箭,这是她在军队里学到的夜战战术。在夜间天空比地面明亮,从下向上可以看清对手的轮廓和位置,也可以更好的隐藏自己;再说箭射到人身上还好,要是射到城墙上,就会发出叮当响声引起城下守军的注意,现在她从下向上射,就算箭没有射中人,也只会射向天空无声无息地吊入珠江。 搭在弦上的是三支箭,阿图格格知道自己只是假的守城兵,名不正言不顺,久战必败;而弓弦响一次总比响三次安全,于是马上使出近战专用的飞蝗箭法,三箭齐发力求一击杀敌。距离太近弓弦只需要拉开一半,目前的情况快速无声比射得狠更重要。 三支箭才搭上弓弦就已经脱手射出,快如闪电密如飞蝗,那先中一箭的蒙面人惊魂未定又见三箭齐发,更是吓得不顾一切钻入城墙上的箭垛中间。可是一支箭都闪不过的人,如何闪得过三支箭,他侧身逃跑的时候右臂上又中一箭,幸好这一箭只用了半弓力,并没有象第一箭那样射透身体,他忍着痛把洋枪架在箭垛上指着阿图格格,手指用力拉开了枪扳机。 和顾思文战斗的蒙面人也发现不能一击扑杀对手,顾思文退后诱击了几招之后,他突然后退到同伴身旁,也举起洋枪指着顾思文。 尽管阿图格格也是搭着箭指住受伤的蒙面人,可是对方有两支枪,枪响的话双方都会曝露,一起放枪和放箭的话,吃亏的还是顾思文和阿图格格,现在形势的优劣已经很明显,顾思文和阿图格格要考虑是不是投降了。 没有受伤的蒙面人用枪口向地面微微点了一下,这是让他们放下武器。阿图格格仍用箭指向对方,顾思文前手松握后手托着枪尾,枪尖也指着对方,他偷空看了看在衙门屋顶,安龙儿已经和蔡月会合,衙门内正乱成一片组织救火。 如果这两个蒙面人要在这里狙击安龙儿,那么只要他们拖到安龙儿入屋偷图,之后怎么投降都不是问题。以现在的进度来看,安龙儿入屋偷图只是转眼之后的事情,顾思文想到这里,凑到全神贯注和对手对峙的阿图格格耳边说:“拖多一会。” 那个蒙面人见顾思文看下面,他也转头看了一下,然后眼神向阿图格格凶光一露,又向地下点了点枪口,这一次的动作明确坚定,大有不放下武器就开枪的意思。 这个动作让阿图格格知道了蒙面人的动机,他们一定是安清源派来的刺客,他们要抢占制高点刺杀安龙儿,阿图格格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投降,她也瞪着眼睛,用箭指着对方,箭头向地面点一点,这是给对方最强硬的回答。 蒙面人被气得无所适从,他的洋枪看似精准无敌占领了先机和优势,可是要浪费一发子枪在这里的话,再上膛开枪却要搞上一阵子,这当口要是小个子弓箭手没有马上死去,大概已经可以射出十多支箭,城门下的清兵也会赶上来,这样事情就会败露,到时别说刺杀了,自己能不能逃脱都成问题。 四个人相距不过一丈,他们在无声中对峙着,炎热的天气和紧张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汗流浃背,也可以看到对方黄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流到眉毛,又从湿透的眉毛渗到眼睫毛上,再咸咸地渗入眼里。顾思文的眼睛很痒,他很想眨一眨眼,可是他知道对方也正处在这种状态,这一眨眼可以致人于死地。 他发现了这两个蒙面人诸多顾忌,实际上并不敢向他们开枪,他侧身压低马步,用枪尖指向身体全部外露的蒙面人,当蒙面人的眼睫毛有一滴汗水刚刚淹入眼中,对方正在眨眼之际,顾思文压在腰间的右手突然向前急推,长枪滑过松握的左手,象一支长箭从下而上穿过蒙面人托枪瞄准的双手,向对手的咽喉要害劲射而去。 他同时对阿图格格喝道:“放箭!” 那蒙面人一眨眼再睁开,顾思文的长枪已经把他咽喉刺透,在倒下之前,他全身抽搐让手指勾动了洋枪的扳机,子弹和枪声一起刺破夜空。早已受了箭伤的蒙面人,一听说放箭,头一低躲在箭垛后闪开迎头一箭,然后忍痛从城墙边缘倏然站起,托枪瞄向伏在屋顶的安龙儿。 顾思文手上没有武器,他一步助跑跳在空中,冲到高高站起的枪手面前,一掌托起正在开火的洋枪,身体却把蒙面人撞出城墙外。 蒙面人闷声落入珠江,顾思文也随之摔到城墙之外,阿图格格扔掉弓箭飞身扑到城墙边,一手捉住顾思文的甲胄,另一只手捉住顾思文的手,把正在跌下城墙的顾思文从空中捉住,顾思文象一个大包袱似的吊在城墙之外。 城门下的守兵早就听到枪声,又看到有人从城墙上摔下来,马上打锣发出警报,同时有几个士兵从城下向城墙上叫喊和观望。 安龙儿和蔡月成功制造了一起火灾,正在心急如焚地等偏厅里的人离开,可是却看到厅里两个人只出去一个,而且临出去前还把蜡烛吹灭,现在安龙儿只知道屋里仍然有人,却看不到屋里的情况。 对面城墙上连续响起两发枪声,第二枪还把子弹打到自己脚边,安龙儿顿时心乱如麻。他知道这次麻烦大了,城上枪响一定是顾思文那边出了意外,他担心顾思文那边的安危,也忧心自己这边至今毫无建树。 他对蔡月说:“你马上过城墙那边接应他们,我抢地图!” 蔡月转身离开衙门屋顶,安龙儿从瓦面上站起来,拉开马步一拳向下打去,瓦面屋顶被轰出一个大洞,安龙儿也随着碎瓦落入偏厅。他脚未落地,头顶就响出一声霹雳,他脚下的地面窜出一道激烈游动的蓝色闪电刺透他的身体。 被闪电直接击中的安龙儿重新被抛起后,又重重摔倒在地面。他对这种雷法有印象,这种从地下刺向天空的闪电,曾在芙蓉嶂阻击过杰克,也击倒过自己,现在出现在国师府毫不意外。绿娇娇早就对国师府中全部交锋过的对手做了细致研究,所以安龙儿甚至肯定地知道在屋里的是穆拓,也知道此人还有一招很厉害的密宗夺命梵音。 他明知屋里有人,仍要硬攻进来的时候就预备了会受到伏击,只是没想到伏击如此凌厉精确,同样的雷法同样的攻击力,可是速度和准确性却大为提高。 第196节 安龙儿半睁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听着从墙角慢慢走过来的脚步声。穆拓走到安龙儿身边说:“死了吗?我可没有用全力,我还想知道你是谁呢……”他说完用脚踢了踢安龙儿的身体,又用脚踩向安龙儿的头。 安龙儿双手突然抱住穆拓的脚,自己双脚一剪,从地面向穆拓的颈项夹去,尽管穆拓早知有此一着,可是安龙儿动作之轻快,出招之怪异,让穆拓措手不及,头颈一下被夹在安龙儿的双脚间,这时安龙儿弓身扭腰发力搬动穆拓的脚,穆拓立刻失足倒地,头部被安龙儿双脚紧夹住狠狠撞向地面。 〔一五一〕黄雀在后 漆黑中穆拓极力团身倒下,避过头壳直接撞地,和安龙儿一齐滚落地面的同时,也用双手握住安龙儿的双脚要把他摔出去。穆拓出生于八旗王爷世家,从小习武,精于骑射摔跤,这种扭打对他来说毫不陌生更毫不畏惧,只要让他捉住对手身体一部份,他绝对有信心把对手扭压在地。 安龙儿好象只等穆拓使出这招,他等穆拓一抱定自己的脚,马上再次弓身弯腰贴近穆拓的头部,双手展开拉出一条红线突然缠向穆拓的颈,穆拓双手忙于捉脚,颈上觉得冷冷生痛的时候,安龙儿的红线已经紧紧勒住他,穆拓发现自己不单叫不出声音,他在深深的痛感中甚至担心这条线会不会割下他的人头。 他条件反射般放开安龙儿的脚,用双手的手指插进颈上的红线中,试图让自己缓一缓气。安龙儿双脚一松,可是并不让脚落地,而是双手拉红线扯着穆拓的脖子向下堕,双脚蹬住他的胸部,两人绑在一起在地上一滚,安龙儿正正骑在穆拓的身上,在穆拓还在乱扯颈上的红线时,他一掌重重地切在穆拓的喉咙上。 穆拓从喉咙里发出“咯嘞”的声音,剧烈的喉咙痛疼让他再也说不出话。其实这是安龙儿有意识针对穆拓的强项进行打击,他想无论什么夺命梵音也要用嘴巴来念叨,要是喉咙痛念不出来,他总不能用想象来发出夺命梵音吧,所以安龙儿用尽方法要把穆拓打成哑巴。 穆拓喉咙受到重击后,发现颈上的红线松开,手却被对方扭到背后要用线捆起来。穆拓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要绑架自己,绝不能让他得手。穆拓在地上斜滚顺利化解了这一招扭臂摛拿,从地上纵身跃出偏厅房门,他在空中转身,双手结印向安龙儿所处的位置指去,偏厅里响起一声霹雳,电网瞬间出现笼罩了整个房间。 蓝光连闪之下,他看到一个长着黄头发的健壮少年在频繁激烈的闪光中,正飞身扑向偏厅中的大会议台;他眼神坚定而锐利,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身上下包裹着一团黄雾,蓝色电击打到他身上只是象春风里的柳条掠过,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杀伤力。 穆拓知道这是结界,而且这结界象是这个少年身体的一部份,他不用手印和咒语就可以催动这股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力量,只说明一件事,他的结界已经内化到滴水不进的化境。 穆拓双脚落在中庭的露天空地,四周是惊呆了的正在挑水灭火的卫兵,衙门外连响起零碎的洋枪声。他猛然想起这个少年,就是三年前在安清源指挥下追捕过的安龙儿,眼前的安龙儿长大了,有了精湛的功夫,脸上多了一道刀疤。安龙儿是风水师绿娇娇的小跟班,他出现只会有一个目的,风水!龙脉!对了,是龙脉图! 穆拓全部明白了,刚才安龙儿绑架自己是假,把自己赶出偏厅是手段,目的绝对只有一个,就是桌面上的龙脉图!更可恨的是,这安龙儿居然变得和绿娇娇一样狡诈。 绿娇娇是自己的杀兄仇人,绿娇娇的跟班一样是自己的仇人,安龙儿在这里,绿娇娇还会远吗?穆拓想喊章秉涵,可是咽一咽口水都痛得象被电击,又怎么喊得出声音。他发疯似的重新扑回偏厅,安龙儿已经无影无踪,他伸手一摸桌面,桌上空空如也,刚才拍桌子看得人发火的广东龙脉图似乎从来不曾存在。 穆拓抬头看看偏厅屋顶透下月光的大洞,气得从鼻孔里狠狠地哼了一声,扯得喉咙剧痛。他踏桌跳起从大洞跃到屋顶,看到安龙儿的身影正在百步之外灰黑的城墙面上,象壁虎一样贴壁而走,他身边是从地面射上来的乱箭,靖海门下布满拿着火把和正在放箭的守军,城头上有几个人正伏在城墙上守备。 阿图格格一把拉住摔到城墙外的顾思文,把他扯上城墙顶,顾思文刚刚爬上来,就看到阿图格格身后又出现两个蒙面人;一个快速在城墙上架好洋枪,另一个举起洋枪对着阿图格格的头准备开火,他正要叫阿图格格小心后方,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枪声再次响起。 枪声和刚才的不同,很明显不是来自同一种洋枪;倒下的人也不是阿图格格,而是那两个正要向安龙儿和阿图格格开枪的蒙面人。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惊魂未定,就看到两个穿着守城军装的大个子官兵端着洋枪向自己跑来,细看之下,一个是绿娇娇的花旗国丈夫杰克,另一个是绿娇娇的二哥安清远。 两人大喜过望,可是还没来得及问原由,大家就看到城门下聚集了几十个守城官兵,有军官向城上喊话了解情况和劝降,还有巡城马队陆陆续续跑过来支援。守军方面很清楚,城墙有一边是珠江,要是城上的人落水是一定逃不掉的,只要放箭射死或是发船去追就可以追上;另一边是城内民居,但是街道上全是官兵,要是对方下城,也只是送羊入狼群;所以他们不急于攻上城楼产生不必要的死伤,只管围住城下不让城上的人下来,逼着这些人沿城墙逃到下一个城门,那里也会有另一个哨的守军拦截,这样就可以形成合围之势。 阿图格格大声问道:“娇姐呢?娇姐没有来吗?” 安清远对他们说:“不要急,我们抵挡多一会等龙儿回来,地上有洋枪,你们会用枪的话马上准备好。” 在军营长大的阿图格格对洋枪很熟悉,顾思文却从来没有使用过,阿图格格从死人身上摸出火药和铅弹,捡起一支洋枪,熟练地用铜钎通净枪管,依次压好底火,火药和铅弹,最后用纸团封口,让顾思文也学了一遍。于是四个人以洋枪交叉防御压住上城的两条梯道,只等安龙儿出衙门。 顾思文从城头看下去,居然看到蔡月焦急地站在守军的包围圈外观看。她已经解下了蒙面黑布和腰带,现在的一身黑衣打扮只是象个晚上回家的佣工大姐,不会引起官兵的怀疑。 原来蔡月在安龙儿安排下,回头接应城墙制高点,可是来到这里已经发现守军封锁了上城墙的梯道,只好站在下面假装围观。可是蔡月也看到城墙上多了两个大个子清兵在帮助顾思文和阿图格格,当官兵驱散围观市民的时候,蔡月眼睛看着城墙上,用手偷偷指了指回家的方向,顾思文点点头,蔡月马上随人流隐入黑暗中。 蔡月刚刚离开,安龙儿就从城下军兵的头顶,象大鸟一般踏风掠过,然后扑在城墙中段向城墙顶跑去。只听见下面的守军大叫道:“放箭!放箭!” 城下手上有箭的士兵都马上抽箭弯弓向安龙儿射去,城上安龙儿的朋友们也随即向城下开枪对守军进行火力压制,守军们一听洋枪乱响向自己打过来,吓得屁滚尿流四处躲藏。 安龙儿还没有上到城头,穆拓就快如鬼魅地追到城墙下,他和安龙儿一样踏墙上城,以安龙儿为前进的掩体,把自己放在杰克的洋枪打不到的位置。当他逼近安龙儿脚下,正要出手捉住脚踝擒拿夺图,脚下却被一条铁链缠住,硬拖下来摔回地面。 穆拓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看到一个十六七岁样貌可爱的少女,皱着眉头手牵九节鞭拖着他。穆拓真没想到安龙儿居然有这么多同伙带枪攻城,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他大喝道:“你们……”可是声音变了调,喉咙仍在剧痛中,说完开头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声音,只是象发了疯的狼一般扑向蔡月,蔡月寸步不退扬起九节鞭应战,两人顿时打成一团。 城头上的顾思文心急如焚,他看着下面两个人的混战,只怕两人混战得太紧,枪箭没眼会误伤蔡月,他大叫着:“不要开枪!别射箭!”自己提起缨枪就往城下跳。清兵方面有人认得穆拓是经常出入总督衙门的京官,同样怕误伤也不敢指挥放箭,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在城墙下大战。 蔡月在城下为自己酣战,顾思文不顾一切跳下城墙,两个最要好的伙伴都在危险中,安龙儿绝不会等闲视之。他一只脚刚刚踏上城头,另一只脚在空中一转就踏往空中,身体跳起转身抽出忍刀无明,从天上向地面穆拓扑去。 安清源也在这里,他一直躲在城墙下街铺骑楼的暗处看着。 他从肇庆鼎湖山上下来,就全面布局追杀绿娇娇和安龙儿。追杀绿娇娇的队伍正在向云南进发,他自己直接带队对付安龙儿,因为安龙儿才是对他斩龙计划的最大威胁。当安龙儿在两广总督衙门前摆摊算命,他还有所疑惑,可是当安龙儿算完一个命就收摊,安清源就知道安龙儿志在广东龙脉图,他要进两广总督衙门的偏厅,当晚偷图已经是必行的一步棋。 要杀功力精纯的安龙儿已经不能靠刀刀剑剑,安清源知道只有洋枪才可以对付这块硬骨头,而争取制高点狙击,是最有效成本最低的方法;在衙门顶上开枪,杀得了当然好,杀不了也有衙门对安龙儿追杀,这样同样可以加强对安龙儿的杀伤。所以安清源准备了两组猎手,力求在衙门区域完成任务。 意外的是安龙儿也会安排人手抢占制高点,安清源对猎手们的失败烦燥之余,也对安龙儿越来越感兴趣,这种兵家谋略会是他在张天师那里学来的吗? 现在安龙儿惹上了穆拓,安清源反而不急于杀他。因为在安清源眼里,穆拓这个骄横的八旗子弟心胸狭隘出手毒辣,自从大上清宫一战,他的哥哥穆灵战死,穆拓就一直认为哥哥的死是由于安清源领导不力一手造成,在这样的暗战之下,自己要复职重新回到国师府,这个小王爷就是和安龙儿一样讨厌的绊脚石。 现在他只想亲眼看着安龙儿或是穆拓其中一方死去。 〔一五二〕格林号 安龙儿双脚还没有落地,无明已经挥出,一道比二更天更黑暗的剑气,象闪电一样割破空气,挟着吸气的声音斜斩过穆拓的身体。 穆拓身上一冷,正在躲闪九节鞭和长枪的动作突然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觉得身体已经被腰斩,五脏同时刺痛起来,连思维再动一动都感到大脑的痛,巨大的恐怖感让他呆立在原地。衣服从右肩膀到左腰被瞬间割开,可是剑气仍在往身体里割入。 安龙儿看到有人正在扑向穆拓,要挡在穆拓身后抵住这一刀,可是刀已经出鞘,一切杂念都是对刀的玷污,这一刻只有一件事必须完成,就是把刀刃可以碰到的任何东西分开。 忍刀无明的速度比安龙儿的思想更快,在他落地的时候,无明已经斩断一把试图卸开刀劲的长剑,再向下斩断一只手臂,也把被推开的穆拓背后斩出长长的伤口。 章秉涵右手已断,可是痛感还没有传出来,他一转身用左手拉着穆拓就向两广总督衙门前跑去,同时扯破了声音大喊道:“守军快放箭!放箭!”他还没有跑入衙门就已经昏倒在地,被穆拓和其他卫兵抬了进去。 一击必中的无情斩杀,使重重围困城墙的守军眼睛发直,看着安龙儿把蔡月和顾思文推上城墙楼梯才明白过来要放箭,可是却马上受到城墙上洋枪连续火力的压制,守军们一箭未发又四散躲到各店铺的骑楼屋檐下。 这时安清源看着城墙上的人影,发现少了一个重要人物绿娇娇。他给了另一队杀手一支附有绿娇娇八字的阎王吊魂针,只要按针头所指的方向,一定可以找到绿娇娇,根据回来的快报,这一队杀手已经向云南方向追踪,可是杰克和安清远却突然出现在广州破坏了自己的计划。胜负乃兵家平常事,绿娇娇不在这里却不平常,绿娇娇不可能一个人独自回云南。安清源禁不住回头细看另一个方向的黑暗尽头,会有另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吗? 安清远和杰克轮流使用左轮枪,保持着稳定快速的压制火力,阿图格格把四支洋枪的子弹打完,掩护顾思文和蔡月重新回到城墙上,她马上问顾思文:“你有受伤吗?” 顾思文说:“我没事,走了走了,往哪里走?” 安龙儿的计划中没有估计到靖海门下围满了守军,这一下他也挠起头了,以现在全城警戒,守军正向这边集中过来的情况,就算从城门下杀出去,也冲不出广州城。 杰克和安清远一直没有说话,等安龙儿在挠头的时候,才哈哈大笑,安清远说: “杰克早有安排了,你们跟着吧。” “往哪里跑?”阿图格格问道。 杰克说:“快,收拾东西向西走。” 第197节 “不行不行,那里是五仙门,也有哨位。”阿图格格熟悉广州城防区域,马上提出异议。 杰克提一提自己身上的军服说:“高贵的格格,那个哨位的士兵在这里,放心跟我走吧。”然后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说:“现在距离第一声枪响十分钟,我们还有五分钟时间……” “我的马呢?” “也带上,快。”杰克说完带着大家在城墙上快速向西撤退。 靖海门下几队守军涌上城头,另外几队在城墙下配合前进,远远地高声呐喊穷追不舍,力求把他们赶到五仙门,困死在城墙之上。 他们还没有跑到下一个城门,就看到城墙下停着一艘巨大的英国商船。跑近这艘船,只见帆影缆索布满天空,五六个身材高大的黑人水手端着洋枪站在高高翘翘起的船尾甲板上。圆月太过明亮,以至于船上没有点火也可以远远看清他们的样子。 甲板中间站着一个身穿短袖衬衫和吊带西裤的大胖子白人,旁边是身材小巧的中国美女绿娇娇,她身穿浅绿色长旗袍,手上摇着团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她身边还有一只叫大花背的大狗,眼睛看着上面直想向城墙上跳,正在大幅度地使劲摆尾巴和哼叫。 船上的水手一看到杰克带人接近,马上推跳板搭上城头,众人欢天喜地下了船。阿图格格还可以拉着两匹马走下甲板,能保住两匹蒙古马,又可以上这么大的西洋商船,她笑得嘴都合不起来。 杰克首先跑下甲板拥抱了一下绿娇娇,又满脸笑容伸出右手握起拳头,用拳面和那个大胖子白人的拳头对顶一下,然后拍一拍手心随即互相勾着对方的手掌拉向自己的身体很有男人气概地撞了撞肩膀,从这一串熟练而复杂的打招呼动作,看得出杰克和大胖子关系很不一般。 杰克看着大家都上了船,马上下令开船。城墙上的守军及时赶到,箭纷纷射到离岸的船上,可是众人早已退到船舱里的会议室,船向着出海的东方顺流快速驶去。 杰克这时才向大家介绍这个大胖子,原来他是杰克多年的生意合作伙伴,外号大约翰。大约翰和杰克都是怀特洋行的股东,这条名叫格林号的商船也是怀特洋行的资产,或者可以不准确地说这是杰克的船。 大约翰看起来乐观而健谈,一张有漫画效果的胖脸上镶着精明的小眼睛,眼神里闪着商人独有的狡黠,他的汉语不如杰克说得好,可是有外国腔又努力说汉语倒是让人感得特别亲切。 他看到一群中国少年上了船显得很兴奋,他给绿娇娇和自己点上一支雪茄烟后,一直和杰克向少年们介绍自己的生意:“这艘船本来叫‘德克萨斯’,这是我和杰克的家乡,就象这里叫广东而有一条船叫‘广东号’一样,可是后来却改成了‘格林号’,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少年们都微笑着摇摇头,等大约翰说出答案,大约翰说:“在英文里格林是绿色的意思,杰克有了绿娇娇之后,他就强迫我同意把船改名,还要涂成绿色,用了半年时间买通大清官员改海关记录,用了一年时间向美国海务登记处申请改名。” 然后大约翰摊开双手,表情无奈地对杰克说:“我的杰克,你爱你的妻子胜过爱银子和我,下一步你大概要把我干掉,把洋行的名字改叫格林洋行……” 绿娇娇鼻子里喷着烟说道:“船改了我的名字后生意好了很多,你也赚了不少银子,这证明我的名字更幸运哦。不过不代表你没危险,要是你也改名叫大格林的话就不一样了,大概杰克会重新爱上你。”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杰克说:“不要伤感,当你有了太太之后,下一艘船就改你太太的名字。” 大家寒暄一阵后,绿娇娇说:“官兵有可能从水路追来,大家准备一下,我们会在半小时后离船。只要我们下了船,官兵在格林号上找不到人,大约翰这边就很好说话,一切都会平息下来。” 于是杰克把安龙儿他们带到自己的船舱,那里已经放着他们的行李,安龙儿等几个少年都知道这是他们出发偷图之后,绿娇娇在背后的一手策划,连行李和大花背都照顾得如此周全,大家无法不惊叹绿娇娇安排之精密。 他们换下夜行衣和军服,整理好行李,格林号已经停靠在一个小村旁边。大家告别了大约翰,上岸走到一个农户家里,绿娇娇从中拉出六匹高头大马,每人分了一匹,她自己和身材同样小巧的阿图格格共骑一匹大马,两匹蒙古矮马只驼着行李,然后大匹人马在三更的月色下回头向西飞奔而去。 他们沿着乡间小路前进,一路上不用很赶忙,也不用担心会有关卡盘查。在路上少年们才知道,原来绿娇娇和他们在肇庆府鼎湖山上的告别,只是绿娇娇给安清源看的一个假象,目的是为了分散安清源的战斗力,也为了使安清源放松对安龙儿偷广东龙脉图的警戒。 绿娇娇用替身符把自己的八字附在一个草人上,交给安清远手下的镖师火速押送回云南,自己却和杰克、安清远秘密潜入广州,藏在白鹅潭的格林号商船上。 当安龙儿决定下手时,绿娇娇到他们家里带了全部行李和大花背上格林号,再安排杰克和安清远从格林号登上城墙抢占制高点,侍机接回安龙儿。正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个靖海门城墙上的制高点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绿娇娇嘴上还叼着一支小雪茄,一边吹烟一边对他们说:“所以现在上帝都靠不住了,要靠你们保护我呀,我的八字已经在云南,这种时间我喝杯水都可能被呛死……” 安龙儿一直静静地走在绿娇娇身边,他很久没有这样听绿娇娇娓娓而谈,也很久没有闻过从绿娇娇身上发出的烟味,这种烟雾迷离的场面仿佛回到三年前跟着绿娇娇北上的日子。 阿图格格和绿娇娇同骑一匹马,绿娇娇说的话她听得最清楚。绿娇娇在她心目中的偶像感,不再只是一个会骑马打枪的美丽女子,而是智勇双全让她敬佩得五体投地的仙女。 安龙儿也感到现在的绿娇娇变了,她不再只是有女孩子的狡猾,绿娇娇的计谋已经象一个章回小说里的将领,她在云南做过些什么,学过些什么让她可以变得这么强? 安龙儿问道:“娇姐,你的安排比我周密多了,我怎样才可以学会做这些大事呢?” 绿娇娇得意洋洋地叼着烟,在马背上一颠一摇地说:“这些东西风水书上都有写着,只不过你是死读书没有读通罢了。” 安龙儿和顾思文夹在绿娇娇左右,都不约而同地问道:“风水书上也讲这些?” 绿娇娇笑嘻嘻地说:“天下的道理都只不过是一个道理,就象一棵大树长在地上,有人采了花,有人采了果,所以就有了不同的药效和味道,其实还是那一棵树。阴阳五行可以演变出玄学,也可以演变出兵法,中国兵法本身就来源于阴阳五行奇正之变,你看通一本风水书,也就可以学会兵法谋略了。” 安龙儿皱着眉头说:“我看风水书上全是山山水水,怎么看不出些方法呢?” “山水是本来就有的东西,我们当然不能从中演化出什么,可是我们在用罗盘消砂纳水布局的方法,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呀,你用这种思想去做任何事情都行得通。” “啊?这样也行?”安龙儿张大嘴巴看看绿娇娇,又看看顾思文,他看到顾思文也是和他一样张大嘴巴露出一个黑洞洞。 绿娇娇抽完烟又掏挂在马背上的话梅,给阿图格格发了一颗话梅说:“你觉得在今天晚上的计划中,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安龙儿仔细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是退路没有安排好,要是娇姐没有来的话我们就危险了。” 绿娇娇嘿嘿一笑,对安龙儿说:“我读一句口诀,你马上接上,接不上明天不许吃饭!” “是。” “未看城头稳不稳……” “先看水口紧不紧。” 绿娇娇笑着点头说:“嗯,背倒是背出来了,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顾思文和蔡月都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好奇地看着安龙儿回答问题。 “哦!我明白了!”安龙儿开心地回答绿娇娇,其他少年却不知所云,蔡月问道:“龙哥你明白什么了?告诉我们吧……” 安龙儿说: “这两句口诀里的城头是指坟墓,房子和城池,反正人使用的地方都叫城头;水口是指去水口,就是水流离开一个风水布局的方位,水口一般是代表退气和耗财;如果去水口宽松的话,这个城头无论风水布局如何好,也保不住吉祥的运气。所以风水师在到达一个地方看风水,首先要站在城头看去水口有没有收紧,一个去水口没有收紧的地方,又不能通过修造改好的话,这个风水布局无论龙砂穴向多好,风水师也不会使用。” 绿娇娇接着说道: “对,水口的收紧是风水局中最后的防守,风水师在布局时不急于想如何发人丁富贵,却先考虑如何先关住尾门保守运气,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布局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在孙子兵法里不也是说要立于不败之地吗?其实原理是相通的。” 顾思文一拍大腿说:“太有道理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谁也不会往一个漏水的瓦罐里灌水呀!” 蔡月也说:“就是,我们做饭切菜还在地上放个箩子接垃圾呢。” 阿图格格大声说:“我离家出走还带了两匹马呢!”马上引来一阵哄笑。 第198节 安龙儿问绿娇娇:“那么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 “去云南!” “这次是真的?” “真的!”绿娇娇对着安龙儿“噗”地吹了一声,安龙儿知道她的一贯伎俩,一定是要用话梅核吐人了,他马上侧头一闪,那知绿娇娇没有从嘴里吐出东西,当他的头摆正,正好迎头撞上第二次才吐出的话梅核。 安龙儿捂着脸沮丧地说:“哎呀。”绿娇娇和阿图格格笑得花枝乱颤。 〔一五三〕山贼 绿娇娇急于赶到云南追回自己的八字,也急于带安龙儿和其他少年摆脱安清源的追杀,大家连日快马沿着西江溯流西去。 安清源斩杀龙脉诱发了洪水,就算官民同心重建,也不是几个月可以恢复过来,更何况腐败无能的清廷根本不协助民间进行天灾后的重建,至今西江两岸仍和安龙儿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遍地荒芜。 走过肇庆再向西前进,他们走入了无穷无尽的山岭中。一连几天的山路急驶,景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如果不是队里有两个常常看罗盘的风水师指着方向,大家会以为自己早就迷路,只是在复复杂杂的山路上来回打转。 这天大家走完一片山区,从山岗远眺下去是大片广阔的平原田野,最远处好象还有大片的城市,绿娇娇对大家说: “我们已经进入广西,别看脚下还是那条西江,其实西江只是因为在广东的西面才叫这个名字,来到这里可是广西的东面,所以西江也改名了……” 阿图格格仍是坐在绿娇娇身后,她叉着腰说:“肯定是改成东江了,哈哈哈……” “小兔子真的和我小时候很象耶……”绿娇娇也向顾思文学习叫阿图格格做小兔子。 阿图格格听说自己和偶像小时候很象很开心地问:“娇姐小时候怎么样?” “我那时傻乎乎的,哈哈哈哈!”绿娇娇仰天大笑。 安清远说:“这下面叫浔江,是广西东部的主要河流,沿着这条河可以一直走出广西走到云南。不过只是这几百里叫浔江,再走下去一些又改名字了。” 阿图格格被绿娇娇笑得一脸没劲,她没好气地问:“又改什么名字?” 安清远对阿图格格嘿嘿一笑:“到了那里你再猜一次吧。” 绿娇娇回手拍拍阿图格格的大腿安慰她受伤的心灵,然后对大家说:“下面是平南县城,我们快点赶去住店,晚上可以好好吃一顿。”大家当然喜欢这种安排,都嘻嘻哈哈地拉马跑下山。 转过几个弯道山路越来越窄,两旁是密不见人的从林,他们的马队在小路上排成一条直线。杰克和安清远在前面开路,安龙儿和顾思文在队后押阵,中间是女孩子们和驼行李的蒙古矮马。 沿山路越往下走丛林越密,天色也越来越暗,南方的酷热天气在这山中似乎全无作用,整座大山象被一团冷气笼罩着让人冒冷汗。两旁的灌木越贴越近,人骑在马上,树叶就从身体两旁擦过,仿佛在深绿色的树叶海里潜行。 杰克左手拉着马缰走在最前,他右手卡在皮带上,尾指贴着上满子弹的左轮枪。安龙儿走在最后,双眼半开半合地坐在马上,用全部感官触觉细心地感应着四周的环境。 一个松果从高高的树顶落下来,刚好打在安龙儿所乘坐的马头上,马并没有什么感觉,摇摇头从鼻孔喷出一口粗气,继续跟在大队后小跑前进。可是对于玄学家来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偶然的,一切都是因,一切都是果,中间有着必然的逻辑联系。对不同的人来说,不同的只是有的人能明白,有的人不明白。 安龙儿掐指运算得出一个解卦。解卦为天雷击水之象,雷为震卦,代表行动,水为坎卦,代表陷落和盗贼,雷水解,分明是指目前的马队正行走在有盗贼的险地。他扬声对前面说: “杰克,二哥,小心前面有山贼埋伏。” 安清远说道:“龙儿真行啊,这个你都知道。现在的广西盗贼横行,团练遍地,远不如云南平安。因为水灾和蝗灾饿死了很多人,朝廷也不管这些事,这几年不断有农民落草为寇……我和杰克都有准备了,你放心吧。” 安龙儿听到安清远这么说放心了一些,可还是补了一句:“可能山贼就在前面,千万要小心。” 后边还在说话,走在最前面的杰克已经拉起马头,大叫道:“停!有埋伏!”坐在马背后箩筐里的大花背也马上狂吠起来。 杰克在多年的马上生涯里,早就达到人马合一的骑术水平,他的手一直半松半紧的拉着马缰,当坐下马匹一只前脚踏空,他马上感觉到前面的小路中间是一个陷阱,马要是掉下去的话,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前方的小路被马蹄一踏即时下陷,在杰克面前现出一个五尺见方的大坑,坑下布满了长竹签,张牙舞爪地向上刺。要是人踩下去,无数竹签全在一瞬间刺入全身,不会马上死掉可是却更加痛不欲生。 杰克把马头向上横拉,马嘶叫着硬生生把两只前蹄跃在空中,后腿退后几步,后面收马不及的安清远拉不住一头撞上杰克。可是他们都无暇顾及这些,手上有枪的人马上把枪拉开保险栓,没有枪的人也一手提起随身的兵器。 这时从小路的密林中伸出无数长枪,从四面八方刺向每一个人。这些长枪用竹子做枪杆,枪头只是窄长的几寸铁锋,材料节省之极,制作也非常简陋,不过他们都可以看出,这一枪要是捅进身体里,无论谁都会马上死掉。 在他们眼前看不到人,只看到很多竹枪压在自己身上并没有刺进去,杰克不管刺在身上其他地方的竹枪,他只管把顶自己心脏那一支竹枪握着向后一扯,左轮枪就向拿竹枪的人指去。 被杰克拉出丛林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她面色黝黑,身穿粗布短衣,裤脚卷到膝盖,脚上没有穿鞋,迎向洋枪双目圆瞪怒目而视,双手仍是紧紧握住竹枪想要从杰克手里夺回,她一出来就大声尖叫道: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小路两旁的人同时呐喊起来,声音震天响,全部竹枪同时从两侧向小路中间推,只要再向前刺进几寸,马上的人就会当场死去。绿娇娇听这声势,估计路旁有上百人,只用刀枪要救人救己于电光火石之中是不可能的。她把左轮枪插回腰带,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快速地把两手尾指相扣,两只中指同时指天结成双雷诀;她的密咒刚刚念动,就感到身边有一道劲风掠过,原来安龙儿从马队的最后方拔刀出击。 安龙儿的身形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他从后队掠到前队有五六丈的距离,却比贼群的竹枪推前几寸还要快,所过之处密如丛林的竹枪杆应声而断,快速清脆的断击声连成一片,发出木琴急速刮出的滑音。 他一直冲到杰克的右侧,最后一刀为杰克身体的右侧解了竹枪之围。马背上全部人的右方都消除了威胁,大家都知道下一个动作就是向右滚下马背,抽出兵器应战。 只有绿娇娇没有滚身下马,她双脚踏马镫腾空向右方跃起,从空中传来她清脆的咒语声:“火急如律令。煞!”马队左侧同时响起一声霹雳,一道血红的闪电象突然出现的火蛇,从马队中间向前后横刺出去。左侧紧挨着小路的密林顿时烧起一片大火,闪电所过之处树木枝叶无不从中折断落地,藏身密林中的山贼有被火烧伤的,也有被雷电击中的,一时间惨叫四散,连马匹也挣扎着想逃离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绿娇娇一落地,就听到杰克和安清远的枪声响起,安龙儿已经闪到她身后护着。 绿娇娇迅速拉着两匹马转身看去,只见蔡月也和她一样在拉着几匹马的缰绳不让马逃走,安龙儿把右侧的从林扫成一片空地,空地中有十几个受伤的人在惨叫逃离,四周现出上百人。 绿娇娇从腰间拔出左轮手枪单膝跪在地上控制着左方,顾思文手上已经拿着自己的长枪和安龙儿成猗角之势保护着她们,杰克和安清远则用枪指着拦在小路最前方的十几人。 阿图格格手上的弓拉紧了弦,三支箭同时搭在弦上,她面前躺着一个腹部有刀伤的少年,他一手捂着伤口一边快速地爬回山贼群中,一个赤脚的男人挺着竹枪狂叫着向顾思文冲去,一个女人看来是这少年的妈妈,她扔下手里的枪跑出人群要拖回这个孩子。 阿图格格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恶的眼神,她看到那男人冲到顾思文面前,一枪拨开伸在最前的枪头;安龙儿的忍刀刀背正沿着顾思文的长枪下方向那男人的手腕敲去,阿图格格手一抖,一箭射向那个男人的肩膀。 赤脚的男人手上被刀背敲击竹枪马上掉到地上,可是肩膀中的箭却让他向后痛摔出去。 山贼们马上激愤起来,不顾一切地挺着没有枪头的竹杆向他们冲去。阿图格格飞快地搭上第二支箭,这一箭阿图格格不再是射肩膀,箭一离弦就深深地插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眉心,同时第三支箭又已经拉开弓弦…… 出现在她面前的山贼,有男人妇女,也有老人和少年,男人和少年无论有没有受伤,都手持竹枪护在老人妇女前面,从互相保护救援的动作来看,很多人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他们的脸容如此普通,年龄和身份差距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阿图格格不敢相信这是一队山贼。他们唯一的共通点就是眼神凶狠,面容饥瘦。可是如果他们放下竹枪,这里就是一个村民大集会。 她听到顾思文对她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放箭!不要打!快走!”阿图格格的手指僵硬地夹着箭,弦拉开了却一直没有射出去。她的眼睛被泪水淹泡着,睁开的眼睛看不清人和景物,只隐约看到顾思文在横扫着长枪拦开贼群,安龙儿刀声清脆地削下很多竹杆,身后响起连片的枪声。 哭喊声被震破山林的枪声压下去,阿图格格被一只大手提上马,横搭在安清远的马背上,意识模糊地飞奔了十多里地。他们从山上跑到山下的田野,一直马不停蹄地跑向平南县城。 在客栈里,阿图格格坐在床沿红着双眼看着蔡月和绿娇娇,她们的眼睛都是红肿着,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时候冷静下来。蔡月走到阿图格格身边,拉着她的手,阿图格格一手捂着自己的脸,低下头问道: 第199节 “他们是什么人?” 绿娇娇语气冷漠地说:“他们是贼。” 蔡月低着头轻轻地说道:“大荒年的时候,全村都没得吃,就会全村人都出来做贼……广州附近的村子也试过这样。” 阿图格格失声哭出来:“大清年年放银放粮赈灾,我爹每年都要押运和发出这些钱粮,他们有饭吃的,他们不用做贼啊?!” 蔡月放开阿图格格的手,低着头小声说:“我们村从来没有收到过赈粮,村里的人都死光了,走光了……” 绿娇娇也走到阿图格格身边说:“那些钱粮全都被层层克扣贪污,真正落到他们手里的,怕也不够活命,你刚才也看到了,有饭吃谁会愿意做贼……” “他们不是贼,都是女人和小孩!”阿图格格小声用力地挤出两句话,然后深深底着头,泪水不停地滴到地上,紧紧地闭着眼睛用力甩了几下自己的手,好象要把手上的血甩干净。她突然抬头满脸泪水的问道:“顾思文呢?!”不等绿娇娇回答,她已经冲到旁边的房间去。 〔一五四〕上帝会 房门没有反锁,阿图格格跑进去,正好看到安龙儿在给顾思文包扎手臂上的伤口。顾思文用脚挑了一下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大花背说:“这傻狗上次在我家门口叫得象杀猪,今天几百人埋伏它反而不叫了,真是废物。” 安龙儿说:“实际上只有一百人左右,没有几百人。” “我不是说人数啦龙少,我是说这只傻狗。”顾思文一边揉着肩一边说话。 安龙儿说:“可能他们没有杀气吧。” 杰克擦干净自己的枪,上满了子弹后插回腰间对顾思文说:“也可能那些人长期没有吃肉又在树林里生活,身上的味道和树林差不多,埋伏的时候又一动不动,所以大花背闻不到也听不到,喔,你女朋友找你了……” 顾思文一抬头,就看到阿图格格眼圈红红地站在门口。她看到顾思文看着自己,几步跑到顾思文面前鼓着腮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力量很小,声音很大。 “你又打我!”顾思文捂着脸惊愕地看着阿图格格。阿图格格打了一巴掌不算,马上又高高地举起手掌,却一直没有打下去。顾思文一把抓住她的手,她顺势就把额头抵在顾思文的胸前抽泣起来。 阿图格格嘤嘤地哭着小声说:“我好怕……” 顾思文一脸茫然看看安龙儿和两个大哥哥说:“她怕什么?这里全是最能打的男人。” 安清远还坐在桌上擦着那支刻着精美花纹的骑兵来复枪,他和杰克听到顾思文的话都同时笑起来,安清远说: “人家怕你受伤,又怕你不保护她……对不对格格。” 阿图格格甩开顾思文的手,也不抬头,只抬起眼珠左右扫了一下几个男人,噘着嘴一转头小跑回到门边,蔡月刚好走过来,看了安龙儿一眼,见到安龙儿生龙活虎,除了脸上的旧刀疤没有新的伤痕,她一言不发搭着阿图格格的肩膀回到绿娇娇的房间。 良久,从男人的房间里发出一阵爆笑声。 笑毕安龙儿说道:“刚才那群山贼肯定是山下什么乡里的农民,闹饥荒全村一起出来落草为寇,可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几十户人家里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小姑娘……” 安龙儿的话又引起大家一阵哄笑,顾思文对杰克说:“要是有小姑娘出来抢劫,龙少应该不会出刀劈人家,马上就会把银子全掏出来派发,再约人家晚上去看戏,哈哈哈……” 大家笑过后,安清远说:“龙儿这几年在龙虎山修练,不出山门不知道世道,一般人家穷得不行了,也不会轻易去当贼,首先就是卖老婆孩子……” “文少说过首先要卖老婆。”安龙儿点着头说。 “对,然后就是卖孩子……”安清远推开窗子看了看楼下的大街,他放下手上的来复枪站到窗边说:“农民家还有一口气都舍不得卖男孩,男孩要传宗接代,有点力气后也可以下地做农活,男孩是家里的生计不能卖,所以只能卖女孩,卖了老婆后就卖女孩。你们看下面……” 他们走到窗边,和安清远一起向楼下看去,下面就是平南县城的大街,骤眼看街上人来人往,却有一半是衣衫褴褛手拄打狗竹杆的乞丐。乞丐们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奔走追讨,也有的奄奄一息。 从街头看到街尾有七八个女孩子站在不同的巷口标草叫卖,这些女孩从十岁八岁到二十几岁都有,有的有男人带着,那些估计是在卖老婆;有些自己靠在墙边,只在头上插一支草表示有兴趣就过来讲价;还有一个衣衫最破烂的十八九岁少女,在街上追着每一个看起来衣着干净一点的男人,不停地跪在每一个面前说:“买我吧先生,我不要钱,只要有口饭吃……我不要钱……” 安龙儿看得双眉紧皱,大家都默不作声。楼下就是客栈大门,大门旁边围了一群人,中间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跪在地上,用一块石灰石在青石路面上写字,字迹娟秀看是读过几年书的人。 杰克仍是看不懂太多中文字,他问安龙儿:“她在写什么?你能读给我听吗?” 安龙儿慢慢地读出来: “东游西转在街市,插草卖标泪不干。 开口呼唤不顾羞,叫声老爷听奴言: 哪位善人把我怜,奴愿随你不要钱; 收留为妻奴情愿,哪怕只系当丫环, 白天与你端茶饭,晚来与你铺床席; 就是收妾奴也愿,三房四房都不嫌; 每日只要粥两碗,不食饭菜也喜欢。 清晨叫到天色晚,满街无人应一言。 ……” 顾思文摇摇头说:“唉,又是不是钱的。” 杰克也感慨万千地说:“识字都不要钱……哎,那是谁?”他一说完马上用手指着两个正在挤进人群的红头巾少女。 其中一个少女身材高挑出众,高鼻凤眼面若敷粉,身穿皂白色短布衣,肩背一个用布盖住的竹箩,腰间绑着腰带,头上包一条醒目的红头巾,无论相貌和打扮都让人过目不忘。她就是三年前绿娇娇接下的天下第一风水大客户洪宣娇,她以一万两黄金的代价买去绿娇娇点出的广东花县芙蓉嶂天子龙穴“潜龙吞金穴”,在绿娇娇和一众朋友的拼命相助下,突破了国师府的重重阻击,把父亲的遗体成功葬入湖底的神穴,不过只付了一千两白银做订金。 杰克对那个少女大喊:“娇!娇!” 绿娇娇房间的窗户“砰”一声打开,绿娇娇伸头出窗外问道:“你在叫什么?” 杰克摆手说:“不是叫你,你看下面,是洪宣娇!”杰克用手指使劲比划着下面。洪宣娇也抬起头看向客栈二楼,她看到绿娇娇和杰克都在向她热烈地招手,她也很激动的举起双手向他们打招呼,可是却没有马上上楼见面的意思,她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女孩子,又用手指划了个圈,大概说这里有事要办,圆场后再细谈。 绿娇娇可等不及了,她打开门就跑到楼下去,杰克和安龙儿也跟着下去那女孩子卖身的围观人群中。其他不认识洪宣娇的人都趴在窗户上看热闹。 洪宣娇看到几个老朋友都挤到自己身边,她用手指放在嘴边,对大家做了个安静的动作,就蹲下来问那身材单薄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婉儿。”婉儿的声音很细,带着曾经喊破喉咙的沙哑。 第200节 “你为什么要卖身呢?” “家里人都死光了……” 洪宣娇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女孩的五官,她双眼红肿,可是眼珠清澈,看起来是因为哭得太厉害引起的;她的牙齿整洁,耳中也没有污垢,除了面黄骨瘦之外,健康情况还算良好。洪宣娇又问道: “你家里人是怎么死的?” “我阿爸是帐房先生,几年前到外乡收帐没有回来,听说是给强盗杀了……我阿妈和公公婆婆都因为连续几年水灾饿死了,弟弟跟人去投团练没有回来,我……我没饭吃……很饿……” “这首诗是你自己写的?” “是,我阿爸教过我识字。”婉儿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她软软地伏在地上,双眼失神地半开半合。 洪宣娇又问道:“你卖身不要钱?” 婉儿轻轻地合一合眼表示肯定。 洪宣娇说:“你只是要口饭吃的话,可以跟我回去,我是上帝女子宣道会的洪宣娇,你加入宣道会的话不用为婢为妾,我会给你一些事做,不过只有饭吃,有地方住,没有工钱,你愿意吗?” 婉儿移动身体正对洪宣娇要磕头,可是头磕下去后却再也抬不起来,洪宣娇伸手摇一摇她,发现婉儿已经昏厥过去。 绿娇娇见状,马上让杰克抱起婉儿上二楼客房。和洪宣娇同来的另一个女孩子叫胡九妹,她很熟练地带着蔡月和阿图格格给婉儿擦脸擦身,把她救醒后又喂粥和进一步盘问情况。 待安顿好婉儿,洪宣娇留胡九妹在绿娇娇的房间里陪婉儿休息,就和大家到杰克的房间里见面。 她和大家认识过之后,很快知道眼前的人都是可信任的朋友,毫无顾忌地谈论起三年前葬下芙蓉嶂天子龙穴的事,顾思文,蔡月和阿图格格现在才知道安龙儿这几年的经历如此曲折,听得惊心动魄欲罢不能,觉得和安龙儿相比自己那几年算是白活了,恨不得当年也被绿娇娇买去展开传奇般的冒险。 顾思文愤愤地转过头看着绿娇娇,痛心疾首地说: “娇姐,我对你一见倾心,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现在我真是有些恨你。为什么你当年要买龙少而不买我呢?我比他高大又比他聪明……要不然,可以连我也一起买了,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帮你做事啊!” 绿娇娇轻描淡写地说:“文哥啊,当一个风水师首先就要正派和沉稳,几年前你看起来是比龙儿轻浮一点……” 蔡月马上点头说:“娇姐有眼光,他是很轻浮。” “现在不同了,文哥为人仗义智勇双全,是很靠得住的男人罗。”绿娇娇笑着表扬了顾思文,让顾思文也开心起来,然后她转过脸问洪宣娇: “娇姐,后来你怎么会来到广西呢?” 洪宣娇喝了一口茶,表情和眼神都沉重起来,她轻轻说出的话,在大家的眼前展开一片用血与火画成的景象。 三年前绿娇娇帮洪宣娇葬下洪国游老爷的人头,棺材铺村几个月后就受到上千清兵的大围剿,村里的人大部份都被屠杀,能逃跑出来的人要么是武功高强,要么是刚好离开村子外出办事躲过一劫。村里的房屋已经全部被烧毁推平,之后还不时有军队回去猎杀废墟中不愿离去的游民。当年洪宣娇杀出重围后,和一众宣道会的姊妹马上投奔哥哥洪秀全在广西建立的上帝会。 绿娇娇听后也沉默不语,一个天子龙穴引出数百人凶死的屠村之祸,之后还会为此死更多人吗?她沉浸于当年的回忆中,突然想起一个人,她问洪宣娇: “林凤翔呢,他也来这里了吗?” 说起林凤翔,洪宣娇的脸上马上泛起笑意:“当时就是他保护我们杀出重围,一齐来到广西后,他一直留在上帝会,就算我哥不在那两年,他也在这里……” “他也在这里陪着你吧,呵呵。”绿娇娇意味深长调笑,洪宣娇也幸福地笑一笑避过这个话题,她继续说道: “当时是我哥的朋友冯云山让我找风水师布风水局,后来他听说我爹葬好之后很高兴,反而我哥却象没所谓似的。哎对了娇娇,冯云山也和你一样精通术数呢,他看相算命都很准,就是因为他算出我哥有皇帝命,才全力支持我哥做大事……” 杰克听了很好奇:“信上帝的人也会占卜吗?” “中国玄学和上帝有什么合不来的?”绿娇娇问杰克。 杰克还没有回答,洪宣娇就说:“没错,上帝会是禁止星相占卜乱神怪力,可是冯大哥遵守十诫不拜偶像,玄学也不是从什么鬼神里来的怪力,杰克大哥你就当是上帝给我们的学问吧,在圣经里不是也有先知吗?在我们上帝会,除了有先知,天父和天兄都下凡和我们对话呢。” “你们的天父会下凡!?”杰克惊得目瞪口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洪宣娇却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天兄耶稣也是二千年前下凡,我们才认识他的嘛。” 杰克一时语塞,洪宣娇又说:“后来冯大哥被清廷捉了入狱,我哥就到广州托关系求救,一去就是两年。这期间凤翔一直都在这里。” 绿娇娇笑着说:“呵呵,都叫人家做凤翔了,现在他是上帝会的一把手了吧?” 洪宣娇摇摇头说: “冯大哥和我们都是广东人,又被清廷通辑,在广西不方便出面做事,所以我们有两个当地人出面主持大局,一个叫杨秀清,一个叫萧朝贵,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后来天父和天兄就是借他们的肉身下凡宣圣训。” 她又拉着绿娇娇的手说:“不过凤翔和冯大哥都在附近,你一定要认识一下冯大哥,他会和你很谈得来。对了,还有李小雯……” 绿娇娇的手一下紧紧扣住洪宣娇的手心,和洪宣娇四目对视,洪宣娇是心思精巧的女孩子,马上闭上嘴不说话。 杰克耳朵很尖,一听到李小雯三个字,马上追问道:“李小雯怎么啦?她现在还好吗?” 〔一五五〕推背图 洪宣娇的话同样引起了安龙儿的注意,他的手下意识地往怀里摸了一下。他怀里有一个油纸包,一直珍藏着绿娇娇给他的、和他收集到的纪念品,里面有银票,笔录和杂物,甚至有为绿娇娇收拾床铺时捡起的头发。还有绿娇娇给他的第一张符书,就是当年在双龙岗为了追踪李小雯而写下的阎王吊魂符,一支永远可以找到李小雯的吊魂针至今插在折成三角形的符角上。 “有娇姐照看着,她一定会很好的。”绿娇娇迫不及待地接着杰克的话说下去,不让洪宣娇先开口说话。 三年前洪宣娇收留李小雯的时候,没觉得她和杰克之间有什么关系,今天却已经明白了一切;再看到杰克和绿娇娇已经成了夫妻,更明白绿娇娇手上暗号和话里的意思,绿娇娇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起李小雯的事。她含糊地答了一句:“嗯,她一直过得不错……” 绿娇娇密不停地压着洪宣娇地话接口说道:“那个冯云山和林凤翔现在在哪里?离这里很近吗?不如找他们一起吃晚饭吧,反正大家肚子也饿了。” 洪宣娇说:“他们在西北四十里的思旺镇,从这里去一路都是乡间马车路,以在坐各位英雄的马术,一个时辰内就可以到达,如果大家不赶路的话也可以明天再去……”说完她停下来看看大家的意思。 “我们很赶路呢,我想马上去。”急着回云南却什么事都不想错过的绿娇娇首先表态,杰克马上组织大家投票,迅速得到一致通过,大家唯一的要求就是先到街上吃碗米粉,因为刚刚在山上经过一场大战,体力消耗不少,就怕有人在路上脚软摔下马。 大家很快整理好行李,吃过一些东西后重新出发。洪宣娇和胡九妹从马站拉出一架马车,带上刚刚免费买回来的女孩子婉儿,领队向思旺镇前进。 向西北跑了一个时辰,大家果然看到前方有一个大镇,洪宣娇告诉大家这里就是思旺,绿娇娇和安龙儿却放慢了马速四顾看山,这里奇特的地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思旺镇坐北向南三面环山,仔细看去其实并非一个大包围的形势,而是两道长直有力的山脉,从思旺镇的东西两旁向南延伸;如果有一个擎天巨人站在思旺镇,他就可以用两只手分别挟着这两道长矛一样的山脉,刺向南方大地。 他们驱马掠过思旺镇,却没有进入镇里面,洪宣娇带领大家到思旺镇边缘一片不显眼的小树林中,林中树下有个小村,看起来安静和隐蔽。四周有不少居民在进行着日常生活,妇女在洗衣洗菜,男人在修房筑堤,大家经过都会向洪宣娇鞠躬问好,可见洪宣娇在这里有相当高的地位。 一个健壮男人一手提一桶水走过他们身边,对洪宣娇说:“洪姑娘,冯先生叫我们多打水准备多些菜,原来就是等你们来呀,哈哈哈,冯先生真是神机妙算。” 第201节 洪宣娇一边下马一边对他说:“五哥好啊,你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你五嫂千辛万苦从荔莆带来大芋头啦,你一定喜欢。”五哥提着水桶进了一个大院子。 洪宣娇转身对大家说:“冯大哥下重本招呼我们了,荔莆芋头可是皇家供品,今晚有好东西吃罗。” 大家开心地绑好马,就有人出来给马匹喂水和草料。从五哥进去的大院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虎背熊腰、高大黝黑的男青年,正是绿娇娇早就认识的林凤翔;另一个男人年约三十岁其貌不扬,长得又黑又瘦,可是双眼目露精光象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就是洪宣娇所说的冯云山。两人都是一身粗布短衣,完全不显得这两个人和其他居民有什么区别。 冯云山一出来就对洪宣娇说:“五哥说你带客人来啦。” “还不是你算出来的。”洪宣娇笑着说。 “是啊,我算出今天有大贵人上门,你不要说,我来猜。”冯云山笑咪咪地走到绿娇娇面前说:“这位太好猜了,一身绿衣俏如兰花,当然是绿娇娇绿先生了,久仰绿先生的风水绝学,更难得一身虎胆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说完向绿娇娇深深作了个揖。 绿娇娇也很有礼貌地半蹲回礼,微笑着说:“久闻冯先生大名,你可是娇娇平生最大的主顾呀。” 冯云山知道绿娇娇是提醒他欠着一万两黄金,马上哈哈大笑说:“主顾不是我,不过事成后我一定为绿先生亲手送上润金。而绿先生却是云山平生所见最美艳的风水师啊。”他一番话说得绿娇娇喜上眉梢,随即又转身一一认出杰克和安龙儿。 然后冯云山搭着安龙儿的肩说:“我听阿娇说,是你拼死把洪老爷的遗体送到龙穴前,云山代表上帝会向你道谢。” 安龙儿向冯云山拱手作揖说:“哪里,冯先生客气了。” 冯云山一转身向着南方说:“安龙先生,你看这里的风水怎么样?” 绿娇娇一听就知道冯云山在试探自己风水功力的深浅,只不过直接考自己不礼貌,考安龙儿倒可以一举两得,冯云山也真是用心良苦。安龙儿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这样称呼他,脸上不禁一热,可是这时客套不如直说,他也注目看了一会远方说:“我看这里是大凶之地。” 冯云山给安龙儿亮出一个大拇指,却对着绿娇娇含颌点头说:“名师出高徒,英雄出少年。”一个马屁拍了两个人,引来绿娇娇向他嫣然一笑。 冯云山转头问安龙儿:“先生为什么认为这是凶地呢?” 安龙儿左右看一看说:“这里表面看起来龙脉停在明堂前,龙虎两方相照相扶,一付将要结穴的样子;可是两道龙脉去势直促,仍是奔扑中的行龙之地,龙脉入地之前也没有任何剥换过峡,不开帐不剥换的山脉突然潜入地下,只会形成在地面看不见的煞气向前直冲,别说这不会盘龙结穴,就算结了穴也是凶穴。” 冯云山微笑着问:“芙蓉嶂上五蛇下洋也没有过峡剥换,为什么又可以结穴呢?” 安龙儿说:“芙蓉嶂源于滑石山脉,从北方南下在五十里之外已经潜龙过田峡剥换成巨大的真龙,加上芙蓉嶂下的大湖形成武曲星,使龙气进一步聚结脱秀,所以芙蓉嶂是可以直接下葬的吉穴。” 绿娇娇长长呼了一口气说:“啊,龙儿的风水眼力大为提高,真是可以养我了,以后我给你当牙婆拉生意回来,我们五五分帐。” 蔡月和顾思文对安龙儿一脸向往,安龙儿对绿娇娇的话笑而不答。冯云山又问道:“你看这里这么凶煞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吗?” “现在是九运,旺气在南,而两支长矛一样的山脉并不是向南方纳气结穴,而是逆天而行以煞气刺向南方……”安龙儿顿了一下看看四周,冯云山说:“先生请讲下去,这里方圆几里全是上帝会的会众。” “这里是朝廷官家的大凶之地,今天盗贼横行可能还不是最强的煞气,明年狗年三合火局,如果有官兵陷入此地,可能就会发生招致毁灭惨败。” 冯云山信服地点着头说:“安龙先生给云山上了很好的一课,你看这是个什么格局呢?” 安龙儿胸有成竹地说:“龙从西方而来所以五行属金,龙脉笔直形成枪煞,双枪又成剪形向南方火地攻去,只待年月发生金火相击,龙见水之日则胜,所以这里应该是挨金剪火局。” “好一个挨金剪火,云山定谨记于心,有朝一日将会大派用场。哎呀,光顾着听安龙先生的高见,忘了大家都还站着,快进来喝茶。”冯云山说完和林凤翔一起招呼大家进屋休息。 老朋友见面,又有志趣相投的冯云山做东,大家虽然初次见面,但一见如故,桌上七八盘用荔莆芋头做出来的农家菜又风味独特,大家高谈畅饮气氛极为热闹开心。 席间绿娇娇问冯云山:“芙蓉嶂葬下的是洪老爷,发迹的是洪家的子孙,现在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冯云山放下筷子说:“请绿先生跟我进一下房间好吗?” 绿娇娇问的是谋反大事,冯云山要是在饭桌上当面回答倒是奇怪了,所以她马上应允跟入房中。 二人进了房间,冯云山点亮油灯反锁房门,站到椅子上伸手上房梁摸出一本薄薄的小书交到绿娇娇手上。绿娇娇接过一看,封面上写着《推背图》三个字。 冯云山对绿娇娇说:“绿先生想必知道这本是什么书吧?” 绿娇娇当然知道,这是唐朝玄学家袁天罡写下的千年预言诗,书中用隐诗和秘图的方式,预言了从唐朝以来,宋、元、明朝的兴衰,清朝兴起等一连串重要历史事件。 每一件历史事件发生前,都没有人可以看懂《推背图》中的深意,可是当事情发生之后,大家又发现其实书中早已明示一切。这本千古奇书,聊聊数字直断历朝兴废,人物地点事件都一一奇中,所以向来受文人武将政客的重视,也大为当朝君主所恐惧,最近又由明末名士金圣叹批注过,此前的历史皆在书中一语道破。 冯云山对绿娇娇说:“请先生翻到第三十三象……” 绿娇娇翻开书,看到三十三象那一页上有一幅图,图上画着涛涛大水,水中有一条大船,船里坐满奇装外族人,船舱顶插着八支大旗。图的旁边写着四句诗:黄河水清,气顺则治。主客不分,地支无子。 冯云山站到绿娇娇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这一页书,慢慢地说道: “你看图里船上满是胡人,船顶以八旗为号,这是指八旗满人渡江入主中原;诗中所指黄河水清,是说以清朝取代黄河汉人血脉;气顺则治,是说入关的清世祖年号顺治;主客不分,是说外族在汉人的地方统治汉人,分明是喧宾夺主;地支无子,应该是说满清覆灭的情况,金叹圣没有解读出来,可是以后总会见到分晓,不过这已经足以说明《推背图》的准确性。” 绿娇娇轻轻一笑说:“这本书我也看过,金圣叹就是死于顺治年间,他的神奇解读写到第三十三象就停了,以后还有几十个卦象和藏图秘诗,又怎么知道是准还是不准呢?” 冯云山说:“再请先生翻到三十四象。” 绿娇娇翻过一页,第三十四象的图画中间是一道横贯而过的河流,图上方的河对岸是一片乱草,图下方的河边是两付白骨动作诡异地凌乱相叠,不知是相拥而死,还是死后还要在地上扭打。 图旁边有一首诗:头有发,衣怕白。太平时,王杀王。 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看着这恐怖的图象,绿娇娇心里升起一阵寒意,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会比三十三象旗人入主中原更可怕吗? 〔一五六〕因果 冯云山看了看绿娇娇的眼神,语气试探地问道:“绿先生对这幅图有什么高见呢?” 绿娇娇轻轻笑一下说:“这种秘图偈语的预言,似乎不能用五行八卦推演出结果,只能事发后穿凿附会,我一个妇道人家可说不出什么。”言下之意对《推背图》颇为看轻。 冯云山把桌上的油灯拿到书前照亮,对绿娇娇说:“请再看下面的颂句。” 在四句谶言诗的下面,还有四句颂辞: 太平又见血花飞, 五色章成里外衣。 洪水涛天苗不秀, 第202节 中原曾见梦全非。 冯云山说:“先生知道欠你一万两黄金的人是谁吗?” 绿娇娇回答说:“洪宣娇的哥哥洪秀全。” 冯云山神秘地微笑着用手指在那四句颂辞的后两句慢慢点出三个字:洪,秀,全。 绿娇娇皱着眉说:“这不代表什么,如果有个人叫曾梦非或是洪水涛,他也可以附会这是写自己。” “对,他们是可以附会,但是他们不会遇上绿先生为他们布下天子风水穴,这就是天意啊。”冯云山说道: “《推背图》按历史顺序推进来写成,三十四象必将取代三十三象的胡人入主中原,这一象就是满清的死期。洪秀全三个字就算是附会,但是图象上有大河从中而过,不也是直指一个洪字吗?洪水之上是青草,分明代表了洪家出身草莽,是以下克上而成事;第三十四象的原文只有四十个字,却有两次提到太平。诗曰血花飞,图中白骨沉,太平二字不可能指太平盛世。《推背图》有直接在诗中藏名字和年号的习惯,所以我认为太平是指反清新朝的国号,这就是我们将要建立的天朝——太平天国。” 冯云山说话的声音低沉,其话语却震撼人心,绿娇娇尽管早知这《龙诀》风水只会立天子,杀天子,葬下洪老爷那一瞬早就有死而后已的反清之心,可是当亲眼看着一个反清志士站在自己身边,手上捧着的是改变历史的剧本,仍是无可压抑地心潮澎湃。 绿娇娇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久久地盯着第三十四象上短短四十个字,她反复思索之后说道:“是啊,如果太平是指太平盛世的话,诗里又怎么会说太平时,王杀王呢?不过……” 冯云山一听到“不过”两个字大为高兴,有思考才有反驳,绿娇娇的话证明她认同了自己的分析,他连忙说:“绿先生不妨直说,云山洗耳恭听。” 绿娇娇把书交回冯云山手上说道:“冯先生一定很了解芙蓉嶂的风水,那里原局是五蛇下洋,但只是五蛇合力而不是一龙升天,本来就是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兄弟混战相残之局,虽然现在葬入湖底得到天子正穴的福力,可是清廷国师府中能人辈出,要破这个龙穴并非不可能。龙穴一破自然回复到五蛇下洋的原局之中,那时诗中所说的王杀王,也许就不是太平王杀满清王,而成了新王之间的互杀。” 冯云山站到椅子上把《推背图》重新放回梁上暗处,下来后对绿娇娇说:“先生的忧虑是很有道理的,可是要到王杀王那一天,也要双方都是大王才行啊;我们不先称王夺天下,最后别说王杀王了,怕是狗咬狗都没有机会发生……建立一个新朝不容易,我现在已是而立之年,但愿能看到太平之日吧……” “冯先生有点着急了,莫非你对什么事有所觉悟?”绿娇娇看着冯云山无甚特点的脸上,却有一双精光闪熠夺人心魄的眼睛。以相学而论,这正是十浊一清的大贵之相。可惜全相之中活在这双眼,死也是这双眼。相学中眼主中年成就,眼神有力主中年有成,但冯云山双眼光芒太露,却偏偏主中年大凶。会不会冯云山也意识到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想在离世之前拼出一番事业? 冯云山注视着绿娇娇的眼睛说:“人生如白马过隙,短短几十年可以做出什么?连一个女人都可以说出‘生当为人杰,死亦作鬼雄’的豪言壮语,为尘世中的苍生,为自己的身后之名,我们都需要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的存在……” 冯云山专注的眼神没有给绿娇娇压力,她看到他对认同和成功的渴望,对眼下碌碌无为的焦虑,她第一次感到一个男子汉的冲霄壮志。绿娇娇不敢再看冯云山的眼睛,她转身打开房门回到大家聚餐的客厅,饭桌上正在嘻笑打闹。她从桌上拿起两个大公鸡碗,斟满两碗米酒送到冯云山面前,双手捧碗对冯云山说: “冯大哥,你让绿娇娇看到世上还有让人佩服的男人,请赏脸交个朋友,干了这碗酒。” 绿娇娇说完,两人都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相视大笑。大家看得莫名其妙,只有安龙儿冷眼旁观心中了了。 酒醉饭饱之后已经是三更天,奔忙了一天,累的人都回房间休息,绿娇娇打发杰克和安清远先睡觉,自己却拉了洪宣娇到小溪边大树下谈私房话。 仲夏夜的田野满天星斗,遍地流萤飞舞,不时传来蛙声蝉鸣。绿娇娇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凉的溪水里,一脸心事重重,洪宣娇小声向她说着李小雯这几年的生活。 听洪宣娇说,李小雯跟她回到女子宣道会之后,和人相处得很好,从来不会和人争东西闹事,还是个很擅长针线活的女孩子,她做的针线在广东时就很受人赞赏,就因为这样也有过男人来提亲。但当时清兵屠村,大家都忙于逃亡就没有再提起这些事。到了广西几个月后,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洪宣娇发现她原来是有了身孕,一再追问之下才知道是杰克的孩子。 洪宣娇和杰克关系很好,也是互相欣赏的朋友,洪宣娇这一下可不敢怠慢李小雯,她仔细问过李小雯事情的前前后后,觉得绿娇娇早就知道这件事,她是在有意安排李小雯以后的生活。 又过去几个月生下一个女婴,长大一点后大家马上发现这不是汉人,她长着一头金发和褐色的眼睛。因为样子长得比汉人的孩子更可爱,活脱脱就是一个洋娃娃,上帝会教徒讲的又是天下一家,当然都非常喜欢; 可是走到街上就不是这回事了,因为国内到处反洋人,看到一个女人带着一个洋人的娃娃,就认为这女人一定被洋人搞了,这可是汉人的耻辱,恨不得李小雯上吊死掉才好,那孩子更是洋鬼子留下的猪狗不如的杂种。刚开始李小雯背着孩子上街买东西,就试过被街上的人打,她为了护着孩子没法逃脱被打成重伤。后来不敢带孩子上街了,不想麻烦人家的时候还是要自己出门,但是仍会被人认出在街头打骂。 “现在我让她负责带几个女孩做教会里的针线活,她做得很好……”洪宣娇说完默默低头,神情的沉重不亚于绿娇娇。 绿娇娇听得鼻子发酸,她对洪宣娇说:“她的八字我算过,她的命很苦,我为她呼唤过龙神续命,也给了她水龙护身神符……我知道她有了杰克的孩子,可是那时候我也被人追杀,那里顾得了这么多事……” 洪宣娇说:“我当然知道你当时有苦衷,李小雯对我说了,你留下很多银票给她。我们上帝会要求入会的人都交出私财,可是那些钱是你给她的,我只要她交出一点,其他大部份都让她悄悄留着……她平时很节省,那些钱够她活好多年了。” 绿娇娇熟练地打着火机,点起雪茄烟深深地吸一口,随着一声惆怅的叹息呼出一口浓烟: “娇姐,我明天急着赶回云南,我大哥派了人追杀我……我办完事再从长计议,孩子的事我尽快回来处理,李小雯还要麻烦你先照顾着……” 她一边说着就要从身上掏银票,洪宣娇一手按住她说:“李小雯也是我的姐妹,为什么要你掏钱呢?你这样做是看不起我……” 绿娇娇一脸无奈地看着溪水,洪宣娇说:“我知道你难办,可这毕竟是杰克的孩子,让孩子有个爹,让她妈妈放心,也是你的心愿吧?不然你当年为什么会偷偷救李小雯呢?” 绿娇娇用力吐了一口烟说:“对,这年头大丈夫谁不是三妻四妾,这我也认了,她们母女我可以好好照顾,只是担心杰克会对我以前做的事生气……他很喜欢小孩子,对人也很好,他要是知道那时我明知道李小雯有了身孕,还要把她扔给你,他会恨我一辈子……哎呀好烦哪……” 绿娇娇心烦意乱地挠着头壳,洪宣娇搂着绿娇娇的肩说:“不用担心,我先和李小雯谈好了,让她不要说出你帮过她的事情。下次你们来的时候,再让我跟杰克说,一切不对都揽在我身上好了,他总不能向我发脾气吧,就算恨我也可以,你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什么都值得……” 绿娇娇握着洪宣娇的手,满怀感激地点点头。 安龙儿和顾思文睡一个房间,顾思文喝多几杯已经倒头睡了,安龙儿洗过澡后自己走到寂静的后院,在微弱的星光下打开那张藏在身上三年的阎王吊魂符。 这是他人生中见到的第一张符,现在他已经可以写出一本符书,可是这张绿娇娇亲笔写下的符对他来说仍是无比珍贵。他第一次打开符纸,细看绿娇娇当年的字迹,书法不羁而脱俗,繁复的符头符身和符锁写得分毫不差气势磅礴,虽然是三年前的手书,今天看来仍是一派大家风范。 安龙儿看到符中写着“云南李小雯生于己丑辛未乙酉乙酉”,这个八字安龙儿从来没有关心过,现在他却细细计算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差得不能再差的八字,如果他没有算错,李小雯已经有一个两岁的孩子,而她将会在今年死于刀兵之乱,再准确一点来计算,她会死在这个月! 安龙儿猛然打个寒颤,这一切绿娇娇应该在三年前就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听绿娇娇说起? 他怀疑李小雯的孩子就是杰克的孩子。因为从时间上推算,李小雯受孕的那个月正好和杰克在一起;而她也从绿娇娇那里听说过,妓女每天都要喝一种不会生孩子的药,所以李小雯在妓院怀孕的可能性并不高。 安龙儿慢慢回忆当时的情况,把绿娇娇的行为连成一条线。 最合理的情况只会是这样,绿娇娇在马车里就从面相上发现李小雯和杰克有染,得到她八字后更肯定她怀了孩子和死期不远,可是估计杰克知道自己有孩子之后会马上和李小雯回广州,她为了让杰克保护自己回江西,一见到洪宣娇就急忙安排李小雯的去向,以后李小雯合情合理地消失,绿娇娇就可以让杰克安心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绿娇娇当时不说,现在也不能说,在杰克面前更不能说,这是一个阴谋! 在安龙儿心里的每一个美好的回忆都在动摇,他已经分不清绿娇娇哪一张面孔是真,哪一张面孔是假,还有多少事瞒着朋友和亲人?她凭着自己的玄学修为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在安龙儿眼中她不再是可以一眼看透,和自己心灵相通的人。 安龙儿要找到李小雯,看一看这个孩子是谁的,绿娇娇可以不管李小雯死活,他绝不能看着朋友有生死大灾却袖手旁观。 他轻轻走到林凤翔的房间把他叫出来,问他还记不记得李小雯,林凤翔说:“当然记得了,她和你们一起到芙蓉镇的嘛。”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有孩子吗?” “当然有,她的孩子可漂亮了,长了一头卷卷的金发,样子就象一个洋娃娃,是我们上帝会的一个宝呢。你可以到教会大营去找李小雯,她一般在那里带着女孩子做针线裁缝……” 安龙儿越听心里越寒,他追问道:“大营离这里有多远?” 林凤翔奇怪地看着他说:“大概五十里地吧,你很急着去吗?” “嗯,对了林大哥,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金田村。” 第203节 安龙儿惊讶地说:“金田?糟糕,她死定了!”说完转头拔腿飞奔回房间。 原来李小雯的八字最忌金土,当年绿娇娇就警告过她,不能向西走,因为西方五行属金,也不能住在没有河流小溪的地方,因为她的水龙护身符要有水源来救应。安龙儿并不知道绿娇娇为李小雯续过命,也不知道绿娇娇给过她护身符和警告;他只知道这里是广西,属金;今年是鸡年,属金;现在是七月,也属金;连金田村的名字都是一片土金相生之象,时间和地点巧妙地组成一个死局,就象命诀所说:何知其人凶,忌神辗转攻,李小雯怎能不死? 安龙儿在房间里迅速整装结束准备出发,顾思文被他一阵乱翻搞醒,迷迷糊糊地问道: “你干什么……天亮了吗?” 〔一五七〕小三才阵 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顾思文不会让安龙儿独自冒险,也不会扔下蔡月;离家出走的阿图格格更不会忘记自己一路跟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大家挺着疲乏带上大花背,悄悄拉马离开思旺镇,在吊魂针的引路下,星夜直奔西南五十里外的金田镇。 在路上安龙儿简单地向大家交待了此行的目的,这一次他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找一个叫李小雯的二十岁少女,和她两岁大的女儿,接到之后马上回广东。 跑了半个时辰,迎面冲来一匹快马,因为天黑路暗,那马差些就要和他们撞成一堆,马上的人尽力拉开马头才险险和他们擦身而过。 蔡月学以致用,马上以六壬时课掐指算出一卦,她对安龙儿说:“龙哥,我算出空亡大凶卦,我们这次去有很大的危险吧,如果迟一个时辰去我们会安全很多……” 顾思文却说道:“你算的也不知道准不准,让龙少再算一次核对一下吧,一不小心就算出个大吉。” “不会大吉,只会大凶,越危险越要去。”安龙儿的话让大家心里很有压力,安龙儿说:“卦只能算一次,所以我相信小月的卦;再说这个人我一定要找到带走,就算是大凶之卦,我也只能准备面对。一会如果有危险的话,文少你保护好小月和格格,等我去接李小雯……” 顾思文说:“刚才吃饭时林凤翔说过,现在这里到处是贼兵和团练,要是再来几百人抢劫我们可不一定能跑得掉,都尽力而为吧。” 他们纵马飞奔一个时辰后,远远就看到西南方火光冲天,安龙儿说:“提起精神准备拼命,文少你看着风头不对就带队回广州,不要管我……”他说完扬鞭抽马,伏鞍向火光处猛冲过去。 马冲到近处,安龙儿看到一个有一半地方在起火燃烧的村庄,村庄外的地面上散布着尸体,有些尸体旁边还留有大刀大钯等兵器,眼前所见分明是一个战场。他拿出指向李小雯的吊魂针,针头已经不指向西南,而是指向西方,这个方向正是入村的道路,安龙儿知道李小雯就在村里。他拨马极速往村里冲去,顾思文等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入了村,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再是一片普通的村庄,而是一个由民房构成的军营。军营大门洞开,可是大门在燃烧,大门前被大火阻隔,安龙儿他们不能冲进去,里面的人也冲不出来,他们只看到军营里也同样烧着大火。 沿营边快跑,他们看到最外圈是一道深沟,深沟下插满竹签,这种陷阱他们在遇到山贼时就见识过;竹签深沟后是一道木墙,本来从外面看不到木墙里的情况,可是这木墙已经被人砸开一个缺口,缺口下铺着竹排桥架在竹签沟上,沟里和竹桥两侧倒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看得出来在这个缺口上,攻守双方都伤亡惨重; 在木墙下又有一道长竹桥,大角度翘起架在远处的房屋顶上,形成窄长陡峭的竹坡;原来在木墙后是另一道宽大的深沟,沟的最里面才是充当营地外围守备工事的房屋。这道窄长的竹桥应该就是攻破营地的主要缺口。五六条毛竹扎成的竹桥不能催马冲上房顶,不过这样的话营盘里也不会出现大批马军,对作战来说倒不是坏事。 安龙儿无暇多想,他叫一声:“你们带马走!”自己从马上凌空飞起就向那缺口扑下去。他的脚一踏到竹桥上,借一点弹力又重新跃起飞身上屋顶。 不上屋顶看不到营里的情况,可是上了屋顶才站住脚步,下面就有人喊:“口令!”在营内的房屋下面盘踞着十几个民团打扮的人,可能是攻破缺口后,留在这个关键地形转攻为守的守兵。安龙儿当然想象不出口令是什么,立刻招来一阵乱箭,他滚身扑避重新蹲在斜竹坡上,敏捷地从背后抽出黑刃无明,再掏出吊魂针看一看,针头指向营中。 他正准备伏身在屋顶潜行入营,身后顾思文就大叫道:“你别逞英雄了,这种事少了我不行!小月看着小兔子别走开……”顾思文一说完提长枪滚鞍下马,从地上捡起一面藤盾就跳上竹桥。 阿图格格几乎在同时跳下马,她也叫道:“你们会不会打仗呀,光用圆牌怎么能对付弓箭?只有弓箭才能对付弓箭,小月看着马,我来啦!” 安龙儿和顾思文刚回头,就看到阿图格格手中抽出三支箭,嗖嗖两箭连射向屋顶。原来屋下的守军看到有外人从缺口攻入,已经全部向屋顶集中准备防御。他们刚上屋顶就被射杀两人,其他人马上伏下躲避。可惜营内火光冲天,安龙儿他们所处的位置被屋顶和木墙掩成暗角,从安龙儿的低角度看去,正好看到屋顶上露出一排头壳的影子。 安龙儿左手握住顾思文从身后伸过来的枪尖,避免反光坏事,右手收刀入鞘后马上向屋顶射出红线金钱,金钱无声无息地击中一个脑壳,随着一声喀然止住的惨叫,一个守兵摔下屋顶;两旁的士兵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左顾右盼,连续啪啪几声,又有三个守兵被金钱击中,象中了邪一样摔下屋顶。其他人一见如此诡异,大叫道:“有妖法,快跑啊!”就慌忙滚下屋顶。 顾思文在安龙儿身后说:“你那支绳镖都玩成这个水平了,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安龙儿看着前方的火光收回红线金钱说:“其实我练了三年。” 顾思文用藤盾一拍安龙儿的屁股说:“丢,你要不要这么认真哪,拿着!” 安龙儿发出一声“哎呀”之后,接过顾思文递上来的藤牌,抽刀在手,一马当先俯身冲上屋顶,顾思文和阿图格格紧跟其后;蔡月手上拉着五匹马的缰绳,心里就算想一起入营也跑不开,她关注地看着三人上了屋顶,却等不到安龙儿回头看她一眼,只好匆匆带着马和大花背躲到营外的丛林中。 安龙儿一上屋顶又招来一阵乱箭,不过这次有盾牌挡住,对方再多箭射过来也不是问题。顾思文伏在屋顶,阿图格格蹲在安龙儿身后,看准了弓箭手的位置,待对方的箭射过一轮,正在抽箭上弦的空档,从盾后站起来一把箭向下射去,有如五六个弓箭手同时放箭,下面马上有几个人中箭倒下。 顾思文大声叫好然后问道:“这招叫什么名堂?” 阿图格格蹲在顾思文的脸前说:“这就是六箭齐发的飞蝗箭,我们营里还有可以九箭齐发的神箭手,厉害吧!”阿图格格说完,又抽出五支箭,追击其他弓箭手。 几个回合的弓箭对决,对方的弓箭手已经全部消灭,安龙儿说道:“入营了,向西面冲。” 顾思文爬起来说:“你跟我说这个没用,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你冲就是了,我跟着。”然后三人跳入营中,向西面杀过去。 从营里悬挂的旗号,他们可以肯定这是上帝会的金田大营;他们也曾经从洪宣娇那里知道,包红头巾的是上帝会的教众,可是现在倒在地上的死伤者多数包着红头巾,被杀的人多是老弱妇孺,包红头巾的青壮男人正在和另一支军队在营里分散混战,尽管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可是这一次偷袭明显是成功的。 安龙儿他们没有红头巾,在营中一路冲锋都没有引起对方团练兵勇的注意,可是却引来了包红头巾的上帝会众的拦截,十几个上帝会士兵手挥大刀向安龙儿冲过来。 阿图格格可不管谁是谁,只要是不认识的一概当成敌人,她大叫道:“阿文,退到龙儿后面,用长枪伸出去捅人!”自己抽出一把箭迎头就向前面的红头巾士兵射去,安龙儿正想问人李小雯在哪里,前面的人就被射倒一片,他刚叫出声:“别射!”那些没倒下的士兵已经冲到面前乱刀砍下来,安龙儿快捷准确地上招下挡,藤牌在他手里形成了铜墙铁壁。 一阵刀声响过,安龙儿伸出头一看,面前的士兵居然全部死光。原来顾思文和阿图格格一直在他身后候着,他向左挡,顾思文就向右刺,他向上挡,顾思文就向下刺,反正矛和盾配合得天衣无缝,加上阿图格格抽空点射,三个人迅速解决了对方一个小分队。顾思文枪枪得手自我感觉空前地高涨,他激动地问道:“兔子,这个又是什么名堂,好厉害呀!” 阿图格格明显也情绪激动了,她红着脸滴着汗大声说:“这只是一个小三才阵,要是给我五百人,我布个大阵你看。” 安龙儿气急败坏地说:“捅错人啦!红头巾是上帝会的人不能杀,我还要问他们事呢!” “啊?我忘了!”顾思文说。 阿图格格也说:“啊?你刚才没有告诉我。” 顾思文伸手拍她的头说:“洪宣娇都包着红头巾,你的头被门夹过啦?” “他们刚才要杀我们呀!”阿图格格极力分辩着。 安龙儿大叫:“又来啦,别吵了!” 这次杀过来的人更多,三十多人远远喝道:“口令!说口令!” 阿图格格抽出箭说道:“这些人不是红头巾,干掉他们没有人骂我了吧……” 顾思文躲在安龙儿的盾牌后说:“放箭射吧,还说……” 阿图格格箭无虚发,待那些团练兵勇杀到安龙儿面前,已经剩下二十多人。这一次面对的不是上帝会士兵,安龙儿持盾在前,主动冲击抽刀斩杀,只要在安龙儿面前出现的士兵无不一刀毙命。顾思文和阿图格格分别护在安龙儿两翼,被安龙儿正面冲散的兵勇错落到两侧时,立刻受到无情的刺杀,二十多个散兵游勇瞬间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大营的四角和中间分别有望楼,因为外围首先受到攻打,所以四角的望楼上已经没有士兵把守,可是在大营后方的望楼上,一个上帝会的将领躲在防箭幕后摇动五色灯,极力调度着营内的士兵反击。这时他注意到营中突然出现一个有着可怕战斗力的三角形小阵,却同时和两方的士兵作战。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对望楼下喊道:“萧朝贵,带十个人向东进一百步,会一会那个三人小队,不要主动进攻,问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 〔一五八〕虐杀 望楼下守着上百精兵,用拒马木栏和长盾牌布成方阵,抵挡着对方团练的反复冲击。三层高的望楼上,中层和下层都排满了弓箭手,一但有敌兵攻入三十步以内,就会施以无情射杀。萧朝贵是二十多岁筋骨精干的高大青年,正在望楼中层督战,听到号领后应答一声,手持一个藤盾就飞身跳下楼,从望楼下的精兵中带出两支五人小队向安龙儿队逼近。 第204节 金田大营位于金田镇后方,营地坐西向东,安龙儿等三人组成的小三才阵,象战车一样全速向西方的营后前进。营地中的红头巾士兵越来越少,安龙儿也不主动和对方团练接战,反而希望在路上截停上帝会的教众来询问李小雯的下落;可是在战场中人人自危,见到他们都极力躲避,更别说有心情和安龙儿站着说话。四周箭如雨下,只要停下来就会有中箭的可能,他们只能不停地向前冲。 安龙儿看到迎面冲来一队红头巾士兵大喜过望,他远远就大叫:“我们是洪宣娇的朋友,不要打!” 萧朝贵却拉开马步抽刀在身后,用盾牌挡在身大喊:“口令!” 安龙儿为了不再招惹上帝会,争取好好说话的机会,马上举盾护身蹲下来。可他还是不会回答对方的话,气鼓鼓地对顾思文说:“辍,怎么又是口令?我怎么知道口令。” 顾思文一手按住安龙儿的头说:“你闭嘴,让我说……”他高声对萧朝贵喊回去:“他朝若得团圆时,兄弟同唱太平歌!” 阵中吵杂喧闹,萧朝贵没有听清楚这么长的句子,他又大声问:“什么哥?” 顾思文蹲在安龙儿的盾牌后骂了一句粗口,举起右手伸出三个手指,声嘶力竭地喊:“同唱太平歌!” 萧朝贵听到这句话,又看到洪门的标准手语暗号,知道是洪门的兄弟,马上叫道:“不要向前进,不然楼上就放箭了,你们停下,我过来!”然后带兵蹲伏潜向安龙儿。 安龙儿转头看看顾思文:“你也是洪门的人?” “算是吧。”顾思文草草回答。原来顾思文所学的江相派本是洪门的一个分支,尽管他们并不直接为了反清而存在,却和洪门大有渊源,经常配合洪门的各种行动,很多人还是洪门中的军师;而派中的茶杯阵和凤凰诗都和洪门一脉相通。广东洪门的洪兵是以红头巾和红旗为标记,顾思文见上帝会也是以红巾为号,估计唱凤凰诗认山头的话八九不离十,所以大胆念反诗。 这时的广西上帝会和洪门山堂多有来往,会中也有洪门兄弟来加入,所以首领们对洪门规矩略有所闻,加上顾思文念的“同唱太平歌”诗句,刚好对上要建立太平天朝的上帝会的胃口,所以萧朝贵马上放下戒心。 阿图格格一听顾思文说的话却很反感:“你也是反贼?” 顾思文不耐烦地说:“不只我是反贼,全广东的人都是反贼,不会两句凤凰诗谁敢出来走江湖……”两人正在磨嘴皮子,萧朝贵来到他们面前问:“跟我来,不要走散了。”两队士兵夹着安龙儿等三人迅速向望楼后撤去。 安龙儿马上问萧朝贵:“这位大哥,我们要找一个女人叫李小雯,她带着一个金头发的小女孩……” 萧朝贵问道:“你们是她什么人?” 顾思文抢先答道:“我们是她的亲戚。” 萧朝贵估计安龙儿是进来救人出营,他马上说:“那太好了,你们在望楼下帮我们守着中军阵,我叫人找她……” 话听起来很实在,其实萧朝贵心里有另一套主意:现在大营里正在关门打狗,围歼偷袭的团练,只要营里能守多一刻,各地的缓军就会杀到。可是如果这时有一个人被接走,就会扰乱营内的军心,他不能让任何人离营;再说这三人这么强的战斗力,又不肯定是敌是友,要尽量留下来多利用一阵当然好,要是要搞破坏的话也可以在中军阵下马上由精兵控制。 安龙儿是老实人,但不代表他是笨蛋,萧朝贵话里的意思他一听就懂,他知道不能指望这个人,只对后面说:“文少,格格,跟紧我!”说完收刀入鞘,把盾牌交到顾思文手中。然后趁萧朝贵不备,挽起他的左手,突然滚向萧朝贵身后,用自己的背抵着对方的背后,在连续不断的滚动中,另一只手再穿过他右手腋下;当安龙儿双脚站回地面,萧朝贵已经被他背起,双手被反扣胸膛朝天空,形成象被十字架绑住不能动弹的怪姿势,他这时已经成了安龙儿背上的一件人肉挡箭披风。 顾思文一看情况突变,马上抡起长枪扫开身边的士兵,阿图格格也抽出腰刀抵住想滚身化解这一招大擒拿的萧朝贵,三人劫持着萧朝贵一路不停向西冲去。 在望楼上的将领是上帝会中第三号人物杨秀清,他清清楚楚地看着安龙儿劫持萧朝贵的全过程,他很清楚劫了萧朝贵不离开大营,而是往营后冲杀的人,不可能是为寻仇杀戮而来的当地团练,他们一定有些自己不知道的目的,但也不会是上帝会的敌人,萧朝贵未必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他大声对下一楼层下令:“往下传,不要放箭,让他们去!”说完后看着安龙儿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三个小孩居然能排兵布阵以一敌十……这才是打仗啊。” 安龙儿反背着萧朝贵很快离开中军望楼的射击范围,一路急奔到住着老弱女孺的后营。但是这里并不平静,四周都有团练兵勇不停追杀手无寸铁的上帝会教众。 安龙儿对萧朝贵说:“这位大哥,我放你下来,你要帮我们找李小雯,行不行?” 萧朝贵也是上帝会的首领之一,被安龙儿这么劫持一回,什么脸面都丢尽了,现在只求快点落地不要让太多人看见,他大声应道:“行,一同杀敌!”安龙儿一松手,他马上翻身滚下来说:“女人都在女营里,跟我来。”然后挥刀杀向一个独立的小营门。 小营门外正有上百人在厮杀混战,一方是偷袭的团练,另一方却是清一色的女人,一路杀过来,以这里的景象最让人撕心裂肺:团练兵勇以压倒性的攻势疯狂屠杀,上帝会的女兵用竹枪大刀无力而顽强地抵抗着,眼中所见全是散落地面的女人人头、身体和四肢,耳中传来女人的哭叫声,在熊熊大火中,血把地面浸成红色水田。 面对这种混战,再组成小三才阵去冲击已经没有意义,四人一字排开,安龙儿双眼血红紧咬牙关,抽出忍刀无明双手握定,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一个不留!”随着一声长啸,四人冲入阵中,只管见男人就杀。 被安排进攻女营的数十兵勇原以为捡了个美差,女人体力弱武功差最好对付,兵勇们没有生命危险之余还可以侮辱虐杀女子取乐,那知身后杀来几个杂牌兵,象排山倒海一般横扫女营大门,所过之处再没有一个站起来的男人。 攻进小营内,安龙儿还是没有看到李小雯,却早就染成一个血人。他一刀刺透一个兵勇的喉咙,回刀斩去另一个兵勇半个头颅,暴睁双眼大声喝问被救出来的女兵:“李小雯在哪里!快说,李小雯在哪里!” 那女兵同样满身鲜血,一脸疯狂完全说不出人话,只是弓着腰,双手握着砍成锯齿的大刀,指着安龙儿不停尖叫。 安龙儿不等她叫完,一个箭步向那女兵身后踏去;他终于看到李小雯瘦小的身影,她穿着夏天的薄衣,背后已经被刀割破,也不知身上有多少伤口,披头散发一身血污地从后排营房中冲出来;她怀里果然抱着一个孩子,身后追出来两个手持刀枪的兵勇,其中一个挺直长枪刺入李小雯的后心,火光把刺杀的身影映在营房墙上震撼人心,长枪抽出时,带出一声惨痛的尖叫和血线。 她抱着孩子向前扑倒,在空中尽力侧着身体让肩膀撞到地上,护住了怀中的孩子,自己的头却撞上营房边坐人纳凉的石凳,然后失去知觉颓然瘫倒在地,身后持枪的兵勇举枪又向她怀里的孩子挑去…… 十多丈开外的安龙儿眼睁睁看着长枪刺入李小雯的身体却来不及营救,怒吼一声把手中忍刀劲射向杀人者,无明忍刀瞬间穿透他的胸腔,把他横钉在营房的墙上。 正在举枪的兵勇发现自己突然奇怪地贴在墙上不能动弹,扭头一看,一条狂怒的黑龙正张开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翻腾着向他扑过去。 这条黑龙的暴吼震动了整个金田大营,女营里的全部活人都被这低沉的咆哮震得心惊胆战。萧朝贵挥刀护身退后几步,失声说道:“龙!怎么会有龙?” 黑龙过处,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清清楚楚地看到安龙儿突然出现在一个钉在墙上的尸体旁,手上牵着两条红线,线的另一头缠着一个拿刀的兵勇。那兵勇的颈上和拿刀的手臂上都被红线绕着,正想后退解开束缚,安龙儿紧闭双唇,身影猛然一退,那两条红线象蛇信一般收回安龙儿手中,兵勇的颈上同时喷出一圈血雾,拿刀的手臂断落尘埃。 安龙儿收回红线金钱后反手抽出钉在墙上的忍刀无明,双手举刀过头,身体如看不清的影子左右轻移,一圈黑色刀光闪过之后,前后两个站着的死人被垂直劈开两半,血染红了整面白墙,尸体慢慢滑落地面。 女营中全部人都看着这一幕,火光后的安龙儿斜拉着马步,双手挑刀向天,在血淋淋的墙上映出华丽而恐怖的画面,人人都呆住了,顾思文和阿图格格也不例外地张大嘴巴站在原地。这种情形下还是顾思文脑子转得比较快,他一醒过来马上拉着阿图格格冲到安龙儿身边,两人背靠安龙儿一致向外防守。 安龙儿转腕拉刀在身体前刮过,向下轻快划出一道弧线,刀上的血振落在地摔出一条血线。他收刀入鞘蹲到李小雯身边,一手轻轻抱起那孩子,一手拨开李小雯粘在脸上的头发。 〔一五九〕七夕 安龙儿看着侧躺在地上的李小雯,她的身体显得比安龙儿记忆中更小,也许是晚上要带孩子白天又要操劳教会的事务,她也比记忆中更瘦,从这个侧面看去,竟是如此象躺在竹床上闭目抽大烟的绿娇娇,安龙儿几乎可以想象到杰克第一眼看见李小雯的惊喜。她的脸色由白转青,一丝冷风沁到安龙儿手指上,这是李小雯微弱的呼吸。 安龙儿剑指一转搭到她颈侧的大脉,尽管血液流动得越慢越无力,但手指上仍然可以感到从体内传出的轻微搏动。安龙儿心里燃起了希望,他喃喃地念着:“还有救……还有救……”一边伸手到身后拍拍阿图格格的腿,把正在哇哇哭叫的孩子交到她手上,然后从腰囊中挟出一张符纸,咬破中指在符纸上写出一道止血符。 他左手扶李小雯坐起来,右手剑指夹着止血符短促一振,符纸立刻起火烧成白灰,白灰刚刚在晚风中飘起,安龙儿的右手就变指为掌把符灰纳入掌心,送入李小雯的口中;又乘着手指上的血还在滴出,解开李小雯颈上的衣扣,在她胸前飞快地写下水德星君符,然后用手掌紧贴血符压在她胸口,一道雄浑温和的天师道内丹正气涌入李小雯体内,李小雯果然嘴唇一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安龙儿轻轻把她的头托住,自己把脸凑过去对她说:“小雯姐,我是龙儿,我来救你出去……” 李小雯睁大双眼,水灵清澈的眼睛里,是充满了迷惑不解又有一丝安慰喜悦的眼神,她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说话,可是说不出声音。安龙儿又对她说:“孩子我们已经抱好了,你看,在那里……”他指了一下抱着孩子的阿图格格给李小雯看:“现在我带你离开这里,不会有事的……”李小雯听到这里,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信任的微笑,然后用眼睛看着营房里面,费力地说道:“黑……枕……头。”安龙儿二话不说,放平李小雯在地上,飞快地冲去她刚才逃出来的营房,抱出一个黑布枕。 安龙儿回来后抱起李小雯,带着大家跑到营地侧面,几脚踢开着火的柴堆,从墙边拉出一架还没有烧毁的大板车,把李小雯放到大板车上。阿图格格从地上捡几个盾牌跳上车,把孩子放到李小雯怀里让她抱着,再用盾牌盖住她全身,安龙儿转身看看大家,他看到的是两个坚定的眼神。 说话已经没有必要,他左手持盾右手拔刀,首先冲出去为大板车开路,向烧起熊熊大火的营门猛冲。 中军望楼上的指战将领杨秀清忽然又听到下面后营里一声巨吼,传来一声少年的狂呼:“挡路者死!” 然后一个黄头发少年出现在乱军之中,手上的黑刀象带着吞噬生命妖力,刀过处死伤遍地;另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少年推着大板车飞奔在黑刀之后,不避刀箭高呼勇进;车上半蹲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美艳少女,虽然只有一个人和一张弓,从她手里发出的箭却象一群随时致命的毒蛇,控制着十丈内的生死;他们只走直线,车过后留下一条血路。 杨秀清看着这一幕,心里赞叹道:真是猛龙,用兵只该用这样的兵!他又细细向车上看去,三个少年拼死从自己营中抢出只是一辆大板车吗?他看到一个满身鲜血的女人蜷缩着躺在车板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杨秀清脑子里飞快地把上帝会重要的女性人物滤了一次,好象没有这个女人,他不解地皱一皱眉心:拼了小命就为了救一个女人?想到这里禁不住说:“哼,还是小孩子……” 随着忍刀无明发出威力刚猛的十字斩,拦在大营前门封锁通道的几排着火板车被炸开一个缺口,安龙儿带着大家冲出金田大营,蔡月和大花背早就在营外守候,他们结成马队向东方飞奔离去。 第205节 很快来到浔江边,本来就不明亮的新月已经沉在西山,天上现出越来越明亮的银河,柔和地映照着银光闪闪的浔江。 安龙儿把李小雯带向东方的浔江边,是为了用地理上的真水,和方位上的真木之气,对她命中阴金削木的死局进行破解。他们停下车,安龙儿把李小雯抱起,慢慢走入星月下的浔江。 水浸到李小雯的身体,本来全身无力的她抬起双手勾住安龙儿的颈,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安龙儿小声在她耳边说:“小雯姐,你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静心听我念咒……” 李小雯却睁开眼睛,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安龙儿,这眼神让安龙儿心神一荡。三年前曾经有一张一样的面孔,在同样的月夜靠在我肩上……三年前那一夜的拥抱,让从此以后的新月,都会看见我寂寞地张开空空的臂弯…… 李小雯极力把脸贴向安龙儿,又黑又亮的眼睛睁得很大,注视着安龙儿的眼睛深处。她从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气息连成声音:“杰克少爷……” 安龙儿的泪水夺目迸出,他知道李小雯的眼里看到的不再是这个世界,这将是李小雯的最后遗言。安龙儿再也无法凝神念咒,他静静地站在江水里,把耳朵贴到李小雯嘴边,生怕听漏一个字。 “今夜是七夕……要给女儿乞巧……你终于……” 李小雯没有再说话,她轻轻闭着眼睛,脸上带着微笑靠在安龙儿的肩上。她全身软下来让安龙儿感到手上突然沉重了许多,只有一双手臂紧紧相扣,永远抱着杰克的肩。 蔡月打开李小雯的黑布枕,里面有一件旧衣服,包着一件新做好的儿童肚兜,肚兜中间绣着一对七彩鸳鸯,还夹着七八个用各色花绳编成的蝴蝶结和花朵。 原来古代每年七月初七,女孩子除了逛灯会游玩之外,都会悄悄地聚在一起,对着月亮摆开香案,供上鲜花水果拜月,这种风俗称为乞巧。这一夜,每一个女孩子都会在拜月香案前,摆出自己巧手制作的刺绣手工以祈求得巧;这时也会和姐妹们比试一番,看谁的手艺最灵巧,最后将会把这些亲手制作的精美玩具互相赠送,以示姊妹的情谊。李小雯的黑布枕中包着的物件手作,无疑是女儿今夜要乞巧,为了送给女儿而准备的一番心思。 她捧着小包袱走到安龙儿面前,安龙儿顿时明白了李小雯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想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仰头看着天上的银河和繁星,但无尽的泪水依然沾湿李小雯的脸,滑落静静的浔江。 安龙儿等人冲出金田大营不久,两支上帝会的援军就从思旺镇和江口镇杀到,其中思旺镇五百人由冯云山和林凤翔带领,洪宣娇和绿娇娇等人也一齐前来救营。 在两路新力军的快速配合下,很快清剿了攻入大营的团练。洪宣娇心急如焚地去清点她负责的女营,清点结果近一半女兵战死,李小雯失踪。她了解过情况后,马上来到绿娇娇身边,悄悄告诉她有人看到安龙儿救走李小雯和她的女儿。 绿娇娇在思旺镇收到金田大营告急,却找不到安龙儿和他的朋友,心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安龙儿要去干什么。无论李小雯是不是死于今晚,她能够被安龙儿救走还是让绿娇娇十二万分的放心,因为她知道安龙儿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她们。 可是她不明白安龙儿救李小雯为什么要偷偷去,救了之后又一去不回,她猜到已经会算八字的安龙儿也许对她有误会,只是更希望可以当面问个明白,也希望亲眼看看李小雯和孩子,可是这样一来杰克必然贴身跟上,最后只会发现事情的真相,马上破坏眼下要做的事情。这时安龙儿接走了李小雯和孩子,应该是对绿娇娇最有利的布局。绿娇娇前后左右盘算一番后,还是决定先压下这件事。 杰克不时向洪宣娇问起李小雯的事,洪宣娇只是支吾说刚打完仗,现在找不到她的尸体,大概是躲起来了,杰克也不好再说什么。 士兵忙碌地打扫战场,洪宣娇介绍营中主要将领给绿娇娇认识,绿娇娇不太意外地发现,杨秀清和萧朝贵的面相上果然有雄霸天下的气势,只是没有机会见到洪秀全,否则她基本上可以知道那一万两黄金能不能收回。 绿娇娇也从谈话中知道,金田镇属于桂平县,而浔江两岸的桂平桂南两县里,现在居然有上百支团练武装,其中有洪门人马,有土匪山贼,有当地乡绅自组的团练,还有乡间信奉各种神灵的教派。上帝会经过冯云山多年奔走,已经组织了近两万教众,成为当地最大规模的外来教会,因为上帝会保护从外地到广西讨生活的客居人,所以目前还不断有新队伍来投奔。 上帝会势力的壮大,是对当地乡绅利益的极大冲击,而当地人和外来客居人的争斗日日升级,现在已经发展到双方自组军队互相攻阀,官府方面称之为土客械斗。但官府从来无力控制土客械斗的发生和规模,只是一味欺上瞒下,闭着眼睛当看不见。 这时有女兵请洪宣娇回女营,她带着绿娇娇一起进了女营后,营门就紧紧关上。安清远和冯云山杨秀清等将领一起分析刚才的战况,杰克站在女营门外看着营里发生的事情。 女营各处的火刚刚扑灭,还在冒着硝烟。营地中间的空地后面,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八行床板组成的方阵,床板上排列着刚才阵中战死的上百女兵,静静地躺在月光下。活着的人帮她们换上了新衣裙,每一个女人的床边,都摆放着她们为七夕乞巧准备的刺绣玩具。 几十个重伤的女兵互相扶持着,靠坐在营地中间;还有几十个伤得不重的女兵轻声传唤着口令,列队站在营地的另一面。女营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只有营地中间的一行香案上,七炉清香缈缈升到半空,然后被晚夜吹散。 洪宣娇走到队前,向着月亮和阵亡的女兵敬了三杯酒,然后带领还能列队的女兵连续七次下跪。绿娇娇知道这是乞巧拜月的风俗,洪宣娇当她是姐妹才会请她一起入营,所以她也跟着一起七跪七起。 当女兵们站起来,阵中开始传出暗暗的抽泣声。一个女兵跪下后站不起来,她抱着洪宣娇的脚突然放声大哭,仰头对洪宣娇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们没有来救我们,一个男人也没过来啊!” 洪宣娇怒目看向营外,心里知道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可是为了军中士气,她却不能挑起内部不和,只是憋在心里一阵刺痛久久说不出话。她没有擦脸上的泪水,扶起地上女兵说:“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我们女人不比男人差,为什么要等人家来救我们……” 洪宣娇跳到桌子上大声说: “哭什么,都不要哭!外面的人是我们的老爸、老哥、老弟,还有我们的儿子,他们已经守在外面,敌人攻进来的时候,首先死的就是他们!有男人保护我们,是我们女人的福气,可是没有这个福气的时候,就不能只会哭和埋怨!今天我们死这么多人,不是因为没有人来救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力气不如男人。姐妹们,只要我们手上有洋枪,我们就可以打胜仗!只要不和男人比力气,我们什么都比男人强!” 洪宣娇的双眼象喷出怒火一样看着绿娇娇,绿娇娇知道她在咨询自己是否能为女营买到洋枪,绿娇娇会意地向她点点头。 洪宣娇向着月亮大吼:“我洪宣娇向天发誓,从今天起,女营不再打败仗!”说完转过身向着女兵说:“我一定会把洋枪交到你们手上,让你们扬眉吐气地做女人!” 〔一六○〕军火 女营中的军心被洪宣娇迅速稳定下来,很了解洪宣娇的绿娇娇尽管对她的统御力不惊讶,可是依然相当佩服。她回头看看女营的大门,杰克趴在紧闭的营门外,把脑袋塞在木栏杆中间往里面看,一看到绿娇娇看向自己,马上大幅度地向她招手。绿娇娇向着他微笑了一下,她看得出这个男人在认真地爱着自己,可是他知道自己放下他的孩子不管的话,还会象现在这样对自己吗?绿娇娇希望做得面面俱到,可是想尽如人意竟是如此困难。 洪宣娇处理完女营里的事务,就和绿娇娇走出女营,和杰克一直到大营的中军帐和各首领碰头。 其他首领也都安排好下属的各营各部清理战后营地,已经聚集在一起准备会议,小营房里坐了六七个人。洪宣娇进去坐下后,开口就说: “女营现在是军中最弱的部份,刚才你们根本没有去救援女营,女营的人死了一半,那些都是你们的老婆姐妹女儿……你们缓不过手也算了,可是不能让女营任人鱼肉啊,我想加强女营的武装!” 一群男人听到洪宣娇的话中有刺都不敢发话,可是说到加强武装都想再听听洪宣娇的意思。洪宣娇说: “我刚才看到杰克他们用的长枪,比清廷的洋枪强很多,打得又快又准,我想在女营中加入洋枪。” 杰克和绿娇娇对这个生意简直是欢呼雀跃,他们深知道军火生意的巨大利润,他们的洋商朋友中就有人吃上这趟水而一夜暴富;他们更知道做军火生意不是一两回的短期合同,军火是长期大量消耗的昴贵商品,也需要买卖双方相当高的忠诚度,一但合作起来,就是一个很长期的关系,这意味着发了财之后,想不一直发财下去是很难的事情。 不过杰克和绿娇娇却象在谈一桩可做可不做的小生意,他们在三年的合作中,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生意经。绿娇娇的手放在杰克的大腿上,心情激动得用手指使劲掐杰克的大腿,脸上仍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杰克的脸一样平静,跷着二郎腿一只手用力握着绿娇娇的手腕,拧得手心全是汗。 杰克耸耸肩说:“如果你是一个普通客户,我们会看你要什么货,然后给你一个报价,大家谈好了我给你送货过来。但是我们是朋友,我希望除了生意之外,还可以给你最好的建议,所以想先知道你们的情况……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可以,请问吧。” “你们要打多大的仗?” 洪宣娇刚想开口说话,长得额角宽广鹰鼻削脸的杨秀清举了举手,示意自己有话说:“杰克先生,听说洪先生的祖坟是你夫人点的龙穴,我们的志向你应该很清楚了。我们的仗……能打多大,就打多大。不过目前只有这个房间里的人知道这一点。” 杰克说:“你们的对手是用什么枪?” 杨秀清说:“现在本地团练很少有火枪,清军会有神机营,从探子的回报来看他们不足一成士兵有枪,用的是火绳枪,的确没有你们用的枪好。”说完他的眼睛看了看杰克和绿娇娇腰上的左轮手枪。 “ok,最后想知道你们现在有多少银子?”杰克看了看各人,人人都是一脸为难,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于是杰克又问道:“这么说吧,你们打算用多少银子,武装多少人?” 冯云山是负责内务的军师,他语气有点迷糊地说:“上帝会的财资都是集中到圣库统一调用,现在宣娇突然提起买枪的事,我们还没有这笔预算……” 杰克可不想因为这样失去这笔生意,他从安清远手里拿过一支长枪,这是一支两尺长的银色洋枪,比左轮枪长很多,却比清兵用的火绳枪短了一半。他对大家说: “这是今年新发明的骑兵来复枪,还没有大量生产,可以从枪管后面装火药和子弹,每分钟可以发射六到七发,因为是新发明,价格极为昂贵,目前一支这种枪的钱,可以买三十支火绳枪。” “哦……”大家一阵骚动,都明白要装备杰克手上的新产品是很不实际的想法。 第206节 杰克接着说道:“如果一个熟练的枪手,用火绳枪每分钟可以发射三发,只要有两支火绳枪,就和一支来复枪拥有相同火力。如果有三十支火绳枪,用连环阵不停发射,就可以把一支这样的新式来复枪打成粉末。加上火绳枪有四尺长,枪头可以装上刺刀,全枪足有五尺长,这可是一个人的高度,如果在装弹时敌人已经冲到面前,就可以用刺刀去刺杀。”杰克同时比划了一下枪的长度,又做了一个刺杀的动作。 “我手上这一支比一把刀还要短的骑兵枪当然不能装上刺刀拼杀了。也就是说同样的价格,可以用火绳枪武装三十个可以对远到一百步、近到面前的敌人都能进攻的士兵……”杰克摊开双手提一提眉毛说:“我要是你们的话,我还会选用火绳枪,而不贪图这种新式的玩艺。”言下之意对新式枪颇为不屑。 洪宣娇也插口说:“现在拥有火枪最多的是清兵,一个营里也没有几十支枪,如果不用和他们肉搏的话,我们女营几十支枪一样可以抵住一支绿营军……圣库没有钱我自己去筹集,你们不想活,我还要对你们的老婆女儿交待呢。” 杨秀清说道:“今天我们的伤亡很大,但如果说只是因为没有洋枪而输成这样的话就不实在了,虽然冯云山建立了兵制,坐在这里的人也封了官,把那么大帮人管了起来,可是我们一直停留在和土匪团练混战乱战的水平,老是仗着人多打人少,对方人多我们当然会输,对方人少我们也输,因为军中大半是老弱妇孺,能战的精兵不多;另外我看我们的战法也很有问题,训练不足,战术单调,由其缺乏阵法配合……” 说到这里,杨秀清顿了一下,他对萧朝贵说:“你也看到今天杀进来的几个小孩了,他们只有三个人,却很明显训练有素,组成了杀伤力很强的阵法,对敌时何止以一敌十,怕且有上百人死在他们手上,幸好他们不是我们的对头啊。” 杰克听说是小孩子也很好奇,他问道:“小孩子也会列阵来打仗吗?他们是什么人?” 绿娇娇和洪宣娇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却听到萧朝贵嘿嘿哂笑了两声说:“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们也帮我们杀了不少敌人,还到女营帮了……” 洪宣娇马上开口说话压住他的声音:“好的我们就要学,冯军师,我们不只是要有兵制,我们还要有兵法和阵法,杨大哥说得很对,洋枪也不是打胜仗的唯一条件,精兵强将同样重要。”绿娇娇听得出来,为了让大家忘了小孩子布阵杀入大营的话题,不让杰克注意这件事,她主动提起阵法让杨秀清说话,女营武装洋枪的事倒成了次要。 杰克眼看到手的生意就要飞走,突然站起来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我不会看着大家打败仗,上帝指引我来就是要给大家带来胜利,枪运来之后,我负责做洋枪教练,训练出神枪手配合阵法作战,这样杨将军的战术将会非常强大。” 冯云山也笑着说:“杰克先生的枪法我们见识过了,他训练的话我们应该放心。如果只是女营装备洋枪,战力会不太平衡,我想各营都应该适当有装备,这方面要杨将军和萧将军费心配置了,有了具体用枪的数字后我们上报洪先生,再报给杰克先生让他打个价……” 杰克和绿娇娇这时才松了一口大气,有冯军师这番话,这桩生意看来打台风都打不掉了。 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安清远,这时却说话了:“我看各位都是做大事的人,我很愿意支持大家,迟一些我带些人马过来和大家聚义,不知道……”说完他看看冯云山,又看看杨秀清。 上帝会的将领听到安清远这样说都面露喜色,冯云山高兴地说:“上帝会的宗旨是天下一家,安大哥愿意来聚义,我们真是求之不得,欢迎你随时来加入!” 安清远和众人一拍即合,马上谈起上帝会的教义和编制问题,绿娇娇心里却满不是滋味,她想不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藏着这样一个心思,他对自己设下的天子龙穴有如此大的信心吗? 绿娇娇很清楚安清远是一个商人,年纪小小就到处做生意,可以说是无往不利,无利不往,他能砸钱进去的事情,一定有利可图,莫非他真是被大哥安清源说动了心,做买卖就做天下的大买卖? 中军营里高谈阔论,绿娇娇拉着杰克走出较场的空地,她悄悄问杰克:“为什么非要推火绳枪给他们用,我们也有新式的步兵来复枪,也可以上刺刀,新式枪不是更好吗?” 杰克很神秘地看看左右,在她耳边小声说:“火绳枪在美国已经淘汰了,现在有大批卖不出去的仓底货,现在到处找买主,叫价越来越低,所以卖火绳枪的利润比新枪大十倍……” “性能呢?可不要打出事了,做生意要长久才好。” 杰克说:“全新的货,性能当然好。不过主要是清朝也是用这种枪,上帝会用这种枪并不差,他们的武器是同级别的。要升级的话,也要随对手升级而升级嘛,现在这样就行了。” 绿娇娇用手指点着杰克的下巴一脸坏笑地点头:“啊……你还真是个人才啊……” 〔一六一〕半局皇帝命 这时冯云山和洪宣娇一起向他们走过来,杰克和绿娇娇马上展露出真诚的笑容。 冯云山说:“杰克先生,你们马上要回云南了,可是因为教务紧急,我们希望可以快一些和你们再联系,再进一步商议购卖枪支的事情,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再回来?” 杰克把视线递给绿娇娇,绿娇娇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翻飞快速起卦掐算之后说:“我们一月之内必定会回来,到时我们谈好价钱,就可以马上从广西出发到广州办货……” 两夫妻象在使用着同一个脑袋,杰克天衣无缝地接着说出下一句话: “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一个月就可以送第一批洋枪到上帝会,我可以为你们训练出中国最好的神枪手,而他们也将会成为你们的第一批洋枪教练。” 冯云山的眼睛闪着光芒,他一脸欣慰地说:“那就好,一定要快啊……” 绿娇娇听到冯云山的话,看着他的眼睛会意地点点头。正是“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精通星相的冯云山,分明把话说给能听懂个中含义的风水师绿娇娇。绿娇娇心升起异样的心酸,一个知道自己将要离开人世的人,应该是恐惧衰伤还是怨恨不甘?但是至少她眼中的冯云山日以继夜争分夺秒地开创自己的梦想,这种心情用悲壮来形容似乎并不过分。 洪宣娇说:“上帝会很希望你们可以加入,一起创造平等的天国,杰克先生也是信拜上帝的人,安大哥已经决定了加入上帝会共谋大计,你们也来吧。” 杰克笑了笑没有说话,绿娇娇说:“你们的心愿我很支持,不过我也加入了,谁给你们买枪呢?再说我二哥加入了上帝会,入了花名册我们全家都跑不掉,一旦起兵你们就是反贼,我们就要被诛连九族;要是上帝会败于满清,绿娇娇的人头就会和娇姐的人头一起挂在城门上,你不用担心没有人陪你解闷罗……” 绿娇娇的话引得大家笑起来,绿娇娇又说:“再说龙穴又是我点的,上帝会的失败就是我的失败,而你们还欠我一万两黄金,我能不支持你们吗?” 冯云山笑着说:“绿先生果真是天下第一明事豁达,说得句句在理,那好,上帝会就有赖两位的大力支持了。”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绿娇娇趁着冯云山在场,提出想问很久的问题:“这里是上帝会的大营,洪秀全又号称是上帝会的首领,我怎么没有见到他呢?” 冯云山对洪宣娇说:“让绿先生知道多一些事情也没问题吧?” 洪宣娇笑着说:“娇娇和我比亲姐妹还亲,军师不妨直说。” “上帝会的创立历经不少艰辛,过程中可谓波折重重,呵呵……”说到这里,冯云山摇头笑一笑:“长话短说吧,自从我托阿娇找到绿先生来点龙穴,上帝会的发展果然生机蓬勃,因为这样,本地的乡绅团练对上帝会很不满,械斗不断升级,我们只能组织兵勇武装自卫,可是和官府相熟的乡绅却把我和一些首领以谋反罪名捉走了,洪先生在广州奔走求救,杨秀清和萧朝贵也在本地募集巨额银子贿赂官府,上下活动了两年,才把我含含糊糊地放出狱,不过这时已经有些首领死在狱中。我出狱并不是判我无罪,而是由官差押返广东清远原藉,在家乡受衙门监视……” “这以后才神奇呢!”洪宣娇象说起传奇故事一般兴奋地插嘴说:“冯大哥在被押回清远的路上,居然把那两个官差说服了,他们不押冯大哥回清远,也不再当清廷的走狗,他们跟着冯大哥一起回到广西金田参加了上帝会!” 绿娇娇惊讶得笑出声说:“哈哈,这样都可以呀?冯大哥真是诸葛亮一样的奇才!” 冯云山也不无得意地笑起来:“哈哈哈,这是题外话了……因为我是被遣返家乡的带罪之身,洪先生被官府高度注意,平时不宜出面说话办事;而且我们都是广东人,这里的土客械斗就是针对我们这些客居人发生的,我们照旧主持上帝会的话,对缓和事态顺利发展很不利;所以目前由当地人杨秀清和萧朝贵在金田大营出面主持上帝会,洪先生平时藏匿在浔江边的小镇上。今晚和我们一起来的另一支援兵由胡以晃将军带领,就是从洪先生那里发出来的。” 杰克和绿娇娇都点点头,听了冯云山这番话,才知道要做成一件事是何等困难。绿娇娇说:“下次太平一点的时候,冯大哥要好好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那两个官差的,好让我学学怎么说服人家买我们的洋货。” 冯云山说:“有道理自然让人心服口服,你只要有好货在手,一拿出来就被抢购一空了,哪里要说服人家买嘛,呵呵。” 绿娇娇又说:“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两位,洪秀全是怎样的人呢?” 洪宣娇和冯云山的笑容都收敛起来,冯云山说:“洪先生气度不凡,有帝王的命相,而且千年以前的推背图也已经预言了洪先生是天命所归,他就是天父派下来当人王的上帝之子。” 冯云山的话说了等于没说,绿娇娇不认为学识渊博智慧过人的冯云山会说出这种悬在空中的话,这话中一定另有深意。绿娇娇再回想了一次他说的话,对了,他说的是洪先生有“帝王之命相”,除此之外再没有多说,其中怕有难言之隐。 杰克却一脸诧异地说:“洪先生是上帝之子?哈哈哈哈,上帝只有一个儿子叫耶稣,哪里又多出一个洪先生?” 冯云山大概是时常要应对这类问题,他不慌不忙地说:“耶稣天兄是二千年前在西方显神迹救世人,才有人知道他是上帝之子,洪先生作为天父的次子在东方得神谕显神迹救世人,自然有日会让世人知道天父和他的权能。” 绿娇娇不想听这些空洞宣传,她直截了当地说:“冯先生精通星相,一定算过洪先生的八字,否则不会这么肯定他的天命,而把大业托负在他身上,不知能不能把洪先生的八字让小女子略知一二?” 冯云山又看了看洪宣娇,洪宣娇说:“娇娇也不是外人,知道了只会对我们有好处。” 但是冯云山也不会轻信一个不愿意加入上帝会的人,他面有难色地说道: “不瞒绿先生,因为大事未成不敢稍有疏忽,所以我只可以先告诉你八字中的年月日,时辰方面请充许云山有所保留。待大事有成,云山必亲自向绿先生负荆请罪,再给你一个完整的八字以供鉴赏。” 第207节 计算没有时辰的八字是算命的大忌,时辰一旦不同,命运将会有天壤之别,可是只知年月日尽管不能完全算准,对八字的大方向总是可以算出一些。冯云山一脸持重,绿娇娇也不好再多要求,只好说:“冯大哥请讲。” “癸酉年,甲子月,甲辰日。” “外强中干,木中藏铁。”绿娇娇对这六个字的格局评价冲口而出:“不知洪先生是什么时辰出生,算不出运气有多大,可就这年月日来看,人品方面……”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空有皇帝的命相却没有为天下王的品德,又怎么做得了长久皇帝?绿娇娇看这八字的前六个字,运气好则好矣,但这半局八字一片肃杀,毫无和暖之气,如果不是生于中午阳时有明火暖局生旺代表仁爱的甲木,这盘有如利刀藏在木鞘的八字实在不宜称王济世。 冯云山怎会不知道绿娇娇的言下之意:这个八字以甲为天干重重透出,甲字五行属木,代表东方也代表仁爱的道德;暗在局中的地支酉字属金有刀兵之象,酉辰又六合化木成金,只以年月日三柱六字来看,这一格局表里不一,气势洪大而不厚道,绿娇娇所说“木中藏铁”只是给面子洪宣娇才不一语道破,其实话传到冯云山的耳中,“木中藏铁”即是“笑里藏刀”。 冯云山马上接口封嘴:“人品方面是很重要,洪先生为人豪迈仁爱,绿先生不必担心。” 绿娇娇客气地笑着说:“冯先生看过的人,我当然放心。” 天色已经发白,不安的一夜过去了,太阳如常升起。安清远、杰克和绿娇娇匆匆告别了上帝会的金田大营,向西方急驶赶回昆明。 绿娇娇的新家在昆明新成铺的怀特洋行,这里是昆明最兴旺的商业中心,经过几年经营,怀特洋行在当地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商号。当他们拉马从店面旁边的小巷进入后宅不显眼的大院,邓尧已经为绿娇娇准备好锁着替身草人的小楠木箱,这个替身草人上附着绿娇娇的八字。 绿娇娇一下马,二话不说从邓尧手中接过带金锁的精致小楠木箱,冲回自己的房间施展归魂入舍的天师道法,把自己的命运归还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半晌之后象放下一块心头大石,手上夹着一支细细长长的雪茄烟,一脸轻松走出中堂。 神霄道派的雷法高道邓尧,自从三年前天师府一战之后,彻底脱离了满清国师府,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跟绿娇娇来到云南隐姓埋名,成了怀特洋行的掌柜,过起他最喜欢的平静生活,一个算盘在他手里打得噼啪作响,一盘生意在他手里做得有声有色。绿娇娇和杰克只管跑广州口岸,安清远只管跑腾冲开出上等翡翠从怀特洋行卖到全世界,他们几个人组成了一个发财黄金拍档。 邓尧穿一身轻薄通爽的丝质长衫,摇着纸扇正在和安清远、杰克高声谈笑,绿娇娇走过来一听,原来半个月前,从广东鼎湖山出发的两个镖师秦大海和吕顺,把藏有她八字替身草人的小楠木箱平安送回昆明;过了几天,果然有十多人夜间摸进洋行,直扑放着绿娇娇八字替身的房间,想必是用安清源给的吊魂针追踪到这里,以为绿娇娇在房间里睡觉于是下手刺杀。那知道房间里睡着的是看守八字替身的邓尧,他们进洋行后被邓尧当场击毙四人,其余的全部束手就擒,已经送到官府当入室抢劫论处。 邓尧哈哈大笑说:“他们再来我再打,不然我都忘了自己是武林精英了。” “他们不会再来了,我和杰克马上又要出发到广州办一批洋货,就算他们要追,也是在路上和我们干仗。”绿娇娇呷着茶坐到茶几旁边的大酸枝木椅子上。 邓尧说:“我知道,刚才二哥说了要做洋枪生意嘛,这回我这大算盘要忙很久啦,银子多得数不过来,哈哈哈。” 安清远说:“我要自己带一批枪手去加入上帝会,这样我还可以帮洋行看着洋枪生意,又可以盯着他们做事,要是他们真是成了大事,呵呵,天下还有什么生意比改朝换代更赚钱的。” 杰克却说:“那也得保底啊,你真的看准了?” 安清远说:“洋妹夫,一来我相信我爹传下来的龙诀风水,二来相信小茹的功力,不过都是次要啦,我在大营见到冯云山和杨秀清我就知道这队人马有前途,杨秀清安排部署极有纪律章法,冯云山眼光策略极为准确,他们一文一武已经可以打下半壁江山,只是不知道那个洪秀全是什么人?我老听他们说得洪秀全又会预言,又会治鬼怪疾病,象神仙一样。” 绿娇娇懒懒地向大酸枝木椅背后一靠,微张开小嘴慢慢吐出一线白烟说:“洪秀全这个人,哼……成不成大事我不敢说,可是他要是主持大局,我怕我那点钱都收不回来。” 安清远说:“冯云山很看好他。” “我最担心就是冯云山,他精通星相,心里什么都清楚,最要命的是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现在是什么都敢干。”绿娇娇把脚盘到大椅子上抽着烟说: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就是他不顾一切用尽方法在自己死之前,把一个半吊子皇帝命的人用风水玄术硬催成皇帝,本来谁做皇帝和我们不是很大关系,可是皇帝不好的话,闹得天下大乱生意都做不成,那和我们就有关系了。我知道洪秀全半个八字,癸酉年甲子月甲辰日,幺哥你也算一算……我看这八字就有点不厚道……” 绿娇娇一边说一边抽雪茄烟,不知不觉陷入深思中。 〔一六二〕神霄侠道 吃过晚饭,邓尧和绿娇娇约好外出,两人各骑一匹快马离开昆明城,向城北长虫山疾驶而去。 邓尧平时白天在洋行掌柜,晚上却常和绿娇娇到无人山野之地修习神霄道派雷法,杰克对他们一起夜出早就习惯了,所以只管自己和安清远到风月场所吃喝玩乐,从不担心两人的安全。 三年前争夺龙诀的连场大战中,邓尧以无敌的雷法奇兵突起,数次救绿娇娇等朋友于危难之中,可是也向清廷曝露了他是神霄道派高真的身份。大家到了云南后,绿娇娇一旦有点空闲就缠着邓尧要学雷法,邓尧虽然一向只说自己和绿娇娇是道友,可是以他高深莫测的雷法功力,在三年中对绿娇娇毫无保留地开放教导,实际上他已经成为绿娇娇的师父。 昆明城三面环山,南方迎向象大海一样开阔的八百里滇池;昆明城北方有一道龙脉从东北逶迤而来,龙脉的落脉之处有一座高峰,从这里可以鸟瞰整个昆明城。 绿娇娇一到昆明,就游玩过四处的山水,当然也职业习惯地看一番大风水。她所了解的长虫山,是昆明城的主脉,可是这道主脉却是风景最差的地方,平时从来没有人上去。长虫山高则高矣,雄则雄矣,可是山上碎石嶙峋,在风水来说叫凶曜曝露;龙脉以石为骨,以泥为肉,以草木为皮毛,光秃秃的长虫山却有如一条只有骨头的龙,再有力量也缺少以皇道治天下那几分和气和生机。 不过山上环境不好,平常山下倒是四季如春,山花烂漫。只是今晚他们飞马而过,所见树叶干枯枝丫四现,闷热的天气下竟让人感到凋零凄怆。 他们到了长虫山脚,开始慢慢走马上山。邓尧对绿娇娇说:“过去两年,树木起码长到山腰,这个季节来到这里应该是凉风阵阵了,你还记得吗?” 绿娇娇应了一声后,邓尧又说:“你看现在这里树都快枯死了,下面的农田更不用说,什么都种不出来,所以呢……今晚我们要办点事。” 绿娇娇知道邓尧一向做事低调,可是为人一付慈悲心肠,这次上山,一定是要开坛祭雨。因为长虫山的山峰陡峭,马到了山腰就不能再向上跑,于是两人从马上卸下包袱背在身上纵身飞奔上山。邓尧的身形极为粗壮健硕,平日穿着宽大长衫,不知道的人一眼看去,只以为他矮矮胖胖,其实他的劲力和轻功都是一等一的水平,他背起全部包袱在绿娇娇眼前的石壁上,象山羊一样灵巧地跳跃,很快到了山顶。 绿娇娇看到这里已经有一张大桌子,邓尧卸下包袱,两人从中拿出香炉香烛和令牌令旗按神霄派的祭雨坛摆好,邓尧穿上庄重的黄色道袍,头带道冠,抽出长剑在手,仔细地擦拭干净端放在祭坛上,绿娇娇又帮他用罗盘量正了祭坛的方向。 祭坛按长虫山的走势,一度不差地坐北向南,从祭坛看出去两侧是高崇的山影,山下是昆明城内零星的灯光。绿娇娇说道:“昆明是个好地方呀,只可惜这长虫山不争气,龙气曝露化成凶煞,让这个地方富而不贵……” “娇娇,话不能这么说,昆明要是象广州那样帝气冲天,对老百姓又有什么好处呢?朝廷诛杀,诸候争夺,最后害死了百姓,得益的却不是百姓。昆明历史虽然也有过动乱,可是和其他重镇相比,这里算是一块平安地了,正是得益于这个富而不贵的格局。” 绿娇娇说道:“说的也是,山旺官水旺财,昆明没了靠山龙气,却得了滇池的财气,我们来到这里才可以安心做生意。按幺哥所说,一百多年前清廷掘断了长虫山的龙脉,其实也算是为民造福了。” 邓尧也哑然失笑:“呵呵,什么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只看你站在什么角度,什么角色去看了,对越多人有好处,越有长期利益的事才是更好吧……好了,今天来这里不是看风水,你很快又要去做生意,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再说你们这次搞起了火枪生意,这可是个出生入死的行当,我想让你学多一些有用的东西。” 绿娇娇乖巧地说:“是,幺哥你说吧,不然一会下大雨就听不到了,嘿嘿……” 绿娇娇很清楚邓尧的功力,一会作法之后,起码要下几天雨,在大风大雨的山顶聊天,远不如飞奔回家躲雨实在。 邓尧在昆明几年,这里不是水灾就是旱灾,每到下雨不停产生了灾情,他就悄悄开坛止雨祭晴,如果是长期大旱,他就悄悄祭雨缓灾;这次上来祭雨是因为昆明城已经三个月大旱,所以他择了一个煞南制火的纯阴日子,还带上绿娇娇来助阵。 天地万物生于阴阳,风雨雷电生于水火,而祭雨和祈晴最大的区别,一个在于求阴气得水,另一个在于求阳气得火,而绿娇娇是女孩子属阴性,更难得既懂雷法又炼得一身女丹功夫,邓尧带上她来配合,一来让她多在实践中修习雷法,二来也是借她的女丹以助阴气之威,今次开坛祭雨志在必得。 邓尧说:“你从小学天师道,现在为止又学习神霄道三年,对神霄道有什么认识?” 绿娇娇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她看着山下的昆明城想了一会才慢慢地说:“我最记得在神霄道的《雷霆奥旨》中写着,欲求仙道,功行为先。” “你认为这话是什么意思?” “汪真君在书中说:求仙学道之人,不炼内丹会败坏自己的身体,不为黎民百姓造福,永远也达不到最高境界;只有做到治病祛邪,祈晴祷雨,济物利人,广积阴功,正直无私,才可以称之为道。”绿娇娇的记性很好,几乎把书中最重要的内容都背了下来。 邓尧温和地笑着说:“你很准确地把握住神霄道和其他道派的最大区别,不少自视正宗的道派一味穷修内丹,只求渡得自己成仙,以奇技淫巧高于世人为自傲,却不知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绿娇娇转过身面对邓尧:“幺哥,我明白了。无论拥有多强的功法,不关怀尘世的人,不符合神霄道的精神。” 邓尧从法坛上拿起一支雷神令牌说:“你认为你的雷法到了什么境界?” 绿娇娇很老实地回答:“只是初级。” 第208节 “其实你已经学会神霄道全部符咒印诀,只要女丹功再上一个层次,你甚至可以驱动斩勘五雷法,可惜呀……”邓尧一脸惋惜无奈地看着绿娇娇:“你是女孩子,要以女丹最高功力来使用最强雷法的话,你要付出一生的代价,真是老天不公。” 绿娇娇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以后等孩子长大就可以炼了。” 原来女丹功要修炼至最高境界,在炼出内丹之后还要经历斩白龙和斩赤龙两个大关,斩白龙是指停止女性分泌出来的白带,斩赤龙则是指停止女性的月经经血;这两个进阶的要求,正是女性生育的必要条件,如果未生育前斩白赤两龙,虽然可以达到女丹的最高境界,可是也不能再生孩子。绿娇娇炼女丹功多年,一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任由自己徘徊不前就是这个原因。 她很想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以目前的形势,《龙诀》引起的斩龙脉之争一天未解决,她生出孩子就有危险,这个孩子随时会成为敌人要胁自己的筹码;她也不能轻易突破女丹的上限和敌人对抗,否则到事件平息下来再想生孩子就完全不可能了。 邓尧深知绿娇娇进退两难的顾虑,他说:“有机会不妨突破自己的能力,没有机会也不必勉强,因为道不在功力高低,道只在人心善恶,接令牌吧!”说完扬手把雷神令牌抛向空中。 绿娇娇纵身跃起,在空中接住两尺长的令牌,熟练地跳到祭坛前,双手以五岳印直立令牌,转身向祭坛向的南方深深一拜,然后口中默念咒语,左手依次结成玉清印、上清印和太清印,分别在令牌上急促划出符图,一阵清风从南方扑面而来。 邓尧在她身后面对祭坛,拿起长剑向坛上的四支大蜡烛芯点去,蜡烛应剑起火。他的黄色道袍随着动作快速飞舞,平日五大三粗一身俗气的身影这时正气凛然,轻快灵动,邓尧娴熟地点香烧符喝咒,长虫山顶的云层开始快速地积聚,在云团之间隐隐闪出电光。 风力越来越大,邓尧对绿娇娇大喝一声:“唵奉火师汪真君勅令风火雷电佑黎民急急如律令!” 绿娇娇双手用中指拇指夹着令牌结成大如意印举过头顶,大喝一声:“火!”令牌冲天而起直射苍穹,隐没在铁灰色的浓云中,云中从北向南拉出一道长长的闪电,然后听到巨石滚过天空的隆隆雷声,片刻之后百雷击落大地,沉郁的空气被撕破,雷声痛痛快快地为每一个心焦欲绝的农户带来希望。 “变神!” 邓尧再次用充满自信和力量的声音从绿娇娇身后发出号令,然后拉开马步,双手似是结成剑指,鼓荡内气展开双手分别指向东西方的天空,他的拇指却和小指相接压住无名指,这不是剑指,而是神霄道的变神诀。邓尧的身体外现出一团模糊的白影,白影不断剧烈膨胀,突然变成一只站在天地间的熊形巨兽,展开粗壮的双臂向着天空咆哮如雷,当这熊形巨兽进马推掌压着绿娇娇的身后,绿娇娇同样双手捻着变神诀用尽毕身功力催出元神。 随着各道派的不同道法,修炼出来之后都有其独有的元神,不过大多是天兵天将等神仙之气,只有以神霄道法修炼出来的元神,从古至今皆为兽形,对于神霄道这样一个高度完善的道派,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有后人研究出来说这是因为神霄道还没有发展成熟,但是邓尧和绿娇娇所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神霄道来自天地万物,所以才会在最高境界不加修饰地现出个性中的天然原形,任何对兽形变神的嘲笑,都会受到神霄道以万民的福祗来回应。 绿娇娇借着邓尧推到身上的强大功力,从身上现出一只笼罩着整个祭坛、昴头展翅的火凤凰,随着一声尖厉的长鸣,火凤凰扑翼飞向南方天空,在无尽的雷鸣电闪中,翱翔天际的火凤凰从翼下带来一场暴雨。 从山下传来村民敲着铁盆和铜锣的声音,邓尧和绿娇娇知道是村民们跑到雨中庆祝大旱结束,两人在暴风雨中相视而笑,但是变神诀仍然紧紧捻着,对变神的催动一浪紧于一浪,直到耗尽体内最后一分功力。 〔一六三〕重回芙蓉嶂 两天之后,杰克写信寄给长驻广州口岸的合伙人大约翰,让他先了解火绳枪和火药子弹的货源和报价,还让大约翰顺带了解一系列火器的行情,一个月后见面就可以马上提到现货,尽快交割获利。杰克很清楚,用过枪的人就想用炮,用过炮的人就想把炮架上战车,反正打仗的时候,武器总是在无限升级,为了打赢一场仗,双方都会不顾成本地烧银子,现在找人要大炮的报价也是时候了。 上次日夜兼程到广州,是因为从昆明感觉地震的异动由斩龙引起,绿娇娇急于赶到现场,才骑在马背上千里奔袭;这一次事态不太紧急,她可不会犯傻让自己颠簸受罪,这次她准备两架宽大舒适的洋马车,加上二哥安清远,洋行的两个镖师秦大海和吕顺,一共五人九马轻松上路。 他们出发的时候,天还在下着雨,马车在泥泞的路上一定走不快,大家咒骂了一通才晦气上路,只有出来送行的邓尧一直乐不可支。 一路顺利到了广西金田上帝会的大营,他们被大门前的卫兵拦下,等待通传才可以入营,大家从营外看进去,整个大营早已焕然一新。 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营房和各种攻防设备得到了重建,营里营外布满神采奕奕的红头巾士兵;在大营中间的较场,正在排演一种长矛形的新阵法,士兵演武的招式有力而整齐,嘹亮的呐喊声响彻天空;望楼的顶层站着几个将领,其中有精明干练杨秀清,他长着鹰一样的鼻子,也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远远就看到绿娇娇他们的马车。 杨秀清向身边的将领交待了一下,握住望楼边上的绳索就跳出楼外。绿娇娇看到望楼上凌空跳出一个腰间插着五色令旗的将领,拉着绳索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马背上,转眼飞奔到马车前。 杨秀清并不下马,对着马车叫道:“安兄弟,洋兄弟,等你们很久了,快跟我来!”说完拉转马头带路跑回望楼下,叫上杰克和安清远攀上望楼,给他们讲解他研究出来的新阵法。 洪宣娇也从女营飞跑出来迎接绿娇娇,她身穿粗布长衫,腰间绑着宽腰带,从胸前开襟处露出一抹黄绢束胸,绿娇娇看到那身女人的曲线都禁不住一阵心跳,大家见面后,洪宣娇跳上马车就赶车进了女营。 绿娇娇看到虎头虎脑身形敏捷的胡九妹正在操练几十个女兵,也看到各营房中都有手巧的女兵在做针线活,还有些健壮的女兵在修辑工事,营房中身体单薄的婉儿正在抄抄写写,见到绿娇娇点头微笑打了个招呼。 绿娇娇对洪宣娇说:“你倒是会用人,都是用免费的,你看婉儿现在多开心……” “现在她不用在地上写诗卖自己了,她正在给营里抄发布告呢。”洪宣娇带着绿娇娇走进营房里,对婉儿招招手示意她继续抄写。 营房里还有两个年约二十岁,样子长得很相似的美貌少女,洪宣娇给绿娇娇介绍过,绿娇娇得知她们是跟丈夫从湖南赶来加入上帝会的洪门姐妹,因为上帝会分男女营编制,所以她们现在也住在女营。姐姐叫月桂,眼神里显得沉稳坚决;妹妹叫香桂,眼神中显出机灵和顽皮。 洪宣娇说:“我们上两天已经通过了洋枪的添置,也准备好银两,等杰克和他们谈好价格之后,我陪你一起到广州提货,不然你们只有几个人,押货过来也不容易……” 绿娇娇轻轻一笑,知道洪宣娇的言下之意。买枪是洪宣娇的提案,她绝对不想第一次采购有什么闪失;再说洋枪不是便宜的东西,对上帝会来说,就算首付的订金也不是小数目,他们当然不希望被商家席卷订金逃跑;最重要一点,肯定是冯云山对此事的志在必得,绿娇娇记得当时是冯云山首先开口支持买枪,而他应该是上帝会里最急于成就大业的人,所以要有自己人跟进广州,以保万无一失买枪成功。 绿娇娇对洪宣娇的提议倒是十分赞成:“娇姐,我们做生意的就怕交不了货收不到钱,有你押着货我可放心了,你这不是要保我收到银子嘛,太谢谢你啦,呵呵呵……”其实绿娇娇心里想,有洪宣娇跟着就算货在路上出了事,也有个人解释和担戴,正是求之不得呢。 洪宣娇说:“妹妹明白就好,月桂和香桂,还有凤翔也会和我们一起去。” “哦……”绿娇娇拖长了声音,一脸坏笑地用手指点着洪宣娇的胸口说:“原来你不是要保我的货,肯定是你在这里分男女营太久了春心寂寞,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林大哥出来拍拖。” 洪宣娇连忙说:“你说什么呀?这是军师安排林凤翔代表男营来配合押货……”绿娇娇可不管她解释什么,只管自顾自点起雪茄烟放声大笑。 不久之后,杰克和冯云山谈妥了各样细节,一支由三架大马车组成的军火采购队迅速地向广州进发。 安龙儿坐在一间小瓦房里,桌面上放着广东龙脉图。他抬头看出窗外,湖对面就是芙蓉嶂的五蛇下洋风水局。三年前在这里,他曾经和绿娇娇并肩作战,那时的绿娇娇在他眼中是一个无所不能、永不言败的梦中仙女,可是现在安龙儿却觉得她是一个危险的迷。 绿娇娇会为了自己要做的事利用一切人和关系,安龙儿很乐意她利用自己,那怕他在三年前就知道,绿娇娇在利用他保护自己回江西。可是安龙儿无法接受她为了利用杰克,竟然任由杰克的孩子流落江湖。他反复回忆着洪宣娇一提到李小雯,绿娇娇马上岔开话题的一幕,那一刻的绿娇娇,在他心里变得如此诡异。 但这是让他离开绿娇娇的真正原因吗?安龙儿不敢再想下去。 他面前的广东龙脉图有如一个划着九道光芒升出海面的太阳,太阳的下方是浩瀚的南海,圆圆的太阳是广东省的中腹平原,这一片方圆八百里的平原在风水上叫做明堂;太阳的中心是广东的首府,中国南方的通洋口岸广州城;那九道光芒,正是向广州源源不断输送帝气的九道龙脉,分别从西北东三个方向指向广州。 西边的两道龙脉是云雾山和天雾山,这两道龙脉的龙头都重合在西江沿线的肇庆府附近,两个月前已经被安清源双龙并斩杀灭了龙气。现在余下的七道龙脉是罗壳山,大东山,滑石山,青云山,九连山,罗浮山和莲花山,这些山脉都将是安清源的斩龙目标。 安龙儿非常清楚,斩龙是安清源向清廷要回自己功名的筹码,《斩龙诀》又是安家千年守护的秘密,他不可能让其他人学会如何斩龙,所以无论安清源是否官复原职,出手斩龙的人只能是安清源。 尽管安龙儿手上没有《斩龙诀》,不知道下手斩龙的死穴所在,可是在广东的洪门兄弟遍天下,顾思文通过洪门的地下反清网络,在广东其余七条未被斩杀的龙脉上,都找到了住在附近的洪门兄弟。据安龙儿的估计,斩龙的死穴一定在崇山峻岭之中,所以身材高大,气质突出的安清源一旦出现在一个特定的无人山岗上,一定会很快被当地人发现,然后这些洪门兄弟就会在一天之内把消息送到芙蓉嶂。 而芙蓉嶂位于广州城背后百里以内,也就是说芙蓉嶂也是广东大明堂的中心,从这里出发到九龙的龙头都在三百里以内,一路上都是平原大道,一旦收到安清源在九龙龙穴出现的情报,他只要快马一天就可以赶到。 安龙儿住在芙蓉嶂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湖下是葬着洪国游老爷的天子风水穴潜龙吞金,安清源就算不斩杀其余七龙,这个既成事实的反穴他必定要来斩杀,否则斩去九龙毫无价值,洪秀全一样会成为推翻满清的新天子。只有一点安龙儿不太明白,当安清源研究出如何斩龙之后,要斩杀的第一道龙脉为什么是西江两岸的云雾山和天雾山,而不是亲眼看着下葬的芙蓉嶂? 现在一切都布置好了,就等安清源冒头。安龙儿对自己的布局颇为满意,他发现当遇到难题时,只要想想如果绿娇娇在这里会怎么办,就会很快想出最好的应变措施。这一招他用过多次,都无不例外地成功,绿娇娇象活在他脑海里的无敌军师。 安龙儿和几个少年在金田大营救出垂死的李小雯和她的女儿后,李小雯最终不敌天命离开了人世。安龙儿在当地选好墓穴安葬李小雯,才和几个少年带着她的女儿飞马来到广东花县芙蓉嶂住下。为了让孩子永远记得死在浔江中那个平凡而坚强的妈妈,安龙儿为孩子起名为浔。 安龙儿的思绪被大花背在院子里的吱吱吭吭打断,随后传来是的孩子发出的天真笑声,他走出门外,看到只有膝盖一般高矮的阿浔,正在用双手捉住大花背的尾巴,大花背一直在轻轻地转身要甩开阿浔,阿浔却越扯越开心,直扯得大花背弓身半蹲在地上,伸出舌头不断哼叫,一脸怪笑地看着跑过来的蔡月求救。 “阿浔!不许欺负花背哥哥!”蔡月装出一脸愠色快步走到阿浔身边,一把提起抱在怀里,给大花背解了围,大花背马上高兴地站起前脚,用鼻子去闻阿浔的屁股,逗得蔡月和阿浔都格格直笑。 安龙儿看着一头金卷发的阿浔,圆圆的小脸上镶着长睫毛,下面是大大的褐色眼睛,一眼看去活脱一个洋娃娃。秀气的尖鼻子和小嘴俨然象她的妈妈绿娇娇,不!安龙儿闭起眼睛静一静心神,她的妈妈是李小雯呀。 自己也长了一头黄色的头发,如果自己有一个孩子,大概也会是这样子吧……安龙儿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发。 〔一六四〕扑空 第209节 院子外马蹄声响起,大花背吠叫了几声跑出门外,顾思文和阿图格格走了进来。阿浔挥着小手呀呀叫着,穿一身汉人女孩服装的阿图格格一把接过阿浔举在头顶说:“快叫我。” 阿浔果然叫道:“兔妈妈。”哄得阿图格格在她脸上一阵乱亲。然后阿浔转过头,用胖胖的小指头指着顾思文说:“文爸爸打猎回来了……” 顾思文手上提着长长的缨枪,一手卷着小神仙的大旗,听到阿浔的话又好气又好笑,捉住她的手张狠狠大嘴轻轻咬了一口说:“文爸爸打回来一只大灰狼,哈哈哈……” 大家有说有笑进了屋,顾思文喝了杯茶说:“现在基本上布置好七个山头的人马了,这里就是中军大营,反正谁来料报就有银子收,现在的问题是要搞多点银子来发给各路山头的二五仔。” (红尘说:在洪门编制中,收集情报和传递情报的兄弟称做二五。) 阿图格格抱着阿浔说:“是呀,现在这点钱怎么养家啊……” “要不是你在这里白吃白住我们家过得比谁都好,龙少和我都是赚大钱的人才,就是养了你这条粉肠才搞得忙了一天回家还要吃番薯……”顾思文正在骂人,屁股上就中了阿图格格一脚。 蔡月笑着说:“几年大灾了,除了广州有点肉卖,这些乡村地方找不到猪肉了,幸好我们自己养了些鸡,不然鸡蛋都没得吃。” 安龙儿也说道:“是啊,钱反而不觉得紧,主要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只好多到湖里钓鱼,呵呵,这一招还是跟一个洪门的军师学的呢。” 顾思文还是叼着阿图格格不放:“你什么时候回家呀?你离家出走好几年了吧?” “什么呀,我才出来几个月。” “你总不能以后都蹲在我们这里吧?” 蔡月用手推了一下顾思文说:“你说什么呀?格格当我们是朋友才住在这里呢。” 阿图格格居然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神情无奈地说:“我是喜欢和你们一起住,可是现在真的有点想家,回去的话我阿爸肯定不会放过我。” “要不这样……”蔡月想出一个点子:“我先给你探探你阿爸的口风,看他想不想你,如果他想你的话不会怪你的,还巴不得你回去呢。” 阿图格格高兴地说:“对呀,我把阿爸平时出入的地方告诉你,你去碰一碰他,看他现在怎么样……” 两个女孩子在聊家里的事情,顾思文对安龙儿说:“安清源只要知道你住在这里,他一定会想办法干掉你,或者他更急于斩龙的话,你们一定会再见面,我可不想你再放过他,要是他不死,我们这辈子就完了,他肯定追瘦我们。” 安龙儿说道:“我也不想连累朋友,可是我觉得他真是个人才,如果他可以回朝廷好好做官,他可以做个好官,为国家做很多事。” “你别那么天真了龙少,人只会越来越贪,不会因为今天你放过他明天他就变成好人,我跟你说,你下不了手你不要挡我,我再见到他一定干掉他,留他在世上斩了我们几个是小事,要是再斩几次龙,广东的人就全死光了,说起来我回来广东就没吃过猪肉,都不知道是不是他斩龙搞出来的问题,小喇叭,越说越火,面如满月那个!煮好饭没有……” 安龙儿默不作声地听完顾思文的长篇抱怨,心里却想道:只要娇姐一句话我马上夺他性命,可是娇姐从来没有说过……是啊,自己不想杀的人不是那个有能力做个好官的安清源,而是娇姐的哥哥。 过了一段日子,忽然从清远飞霞山上传来消息,山上来了官兵,还带了上百个民夫,民夫全都带着锄头和铲子。 事情来得太快,安龙儿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咙。他马上翻开桌上的广东龙脉图查看,飞霞山正是滑石山龙脉的龙头所在,而且飞霞山的形势和肇庆鼎湖山下的羚羊峡居然一模一样,北江把飞霞山从中间割开形成飞来峡,构成崩洪过峡的真龙形态。 上一次安清源斩龙的位置是在龙下水过峡之前的山顶,这一次应该也在同样的地形实施,但是这次绝不能再让他得呈。芙蓉嶂和广州正处北江下游,北江有任何灾害将在一天之内波及广州。 安龙儿迅速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了几个朋友,顾思文和阿图格格马上跟着安龙儿骑马出发去飞霞山,只留下蔡月在家带着阿浔。 从芙蓉嶂去飞霞山绕着山路走也不过百里之地,三人驾马急驶,半天时间就到了飞来峡。他们心急如焚地渡江上山,一路上尽管山清水秀风光绮丽,可是谁也没有这份闲情去欣赏。他们还记得安清源在鼎湖山上制造出来的恐怖场面和巨大灾难,只想赶在斩龙之前进行阻止。 任何风景优美的名山都离不开山势险要,飞霞山也不例外,三匹马刚刚跑了大半天马上又要登山,都累得混身出汗气喘呼呼。他们沿着山路跑了一个时辰,已经把山上山下有路的地方都跑了一圈,可是却没有见到大队官兵的踪影。 三人都是有备而来,充份地准备了马上面对一场恶战,可是现在却什么都见不到,天色慢慢暗下来,一种让人心寒的空虚感笼罩着四周。 顾思文拉着马左转右转地看山,对安龙儿说道:“你要是斩龙会在哪里?你能看懂这座山的风水吗?” “我没有学过《斩龙诀》,斩龙的死穴是千年秘密,我怎么会知道呢?”安龙儿的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真的担心斩龙可以无声无息地进行,而自己却在这里傻傻地绕圈子。 阿图格格也问道:“你也说了这里和鼎湖山一样,是崩洪过峡的前一节,能不能就按原来的路线找到死穴?” 安龙儿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上次是山顶有个湖,可那是奇观,一般山岭很少有这样的地形,刚才你也上过山顶了,明明只有一个塔嘛。” 顾思文灵机一动说:“能不能起卦算算出什么事了?” 安龙儿一翻手掌,在掌上迅速起卦占算,得出一个颐卦。顾思文和阿图格格马上问道:“怎么解,有什么情况?” 安龙儿皱着眉头说:“这是颐卦,卦象是山下有雷,雷为动,山为静,山下有雷是指暗中行动,外实内虚……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现在已经离开了飞霞山……” 顾思文挠着头说:“不会吧,一百多个人虚张声势,不会是为了我们吧?” “是不是中埋伏了?”阿图格格环顾着四周的黑树影,担心地自言自语。 安龙儿举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明白颐卦代表着嘴巴张开的动作,在笑,在吃,在形成一个洞,都可以是颐卦,可是在笑在吃的那个人分明不是自己,自己可能只是人家嘴里的猎物。 娇姐在这里就好了,娇姐会怎么办?“啊!”安龙儿失声叫了出来,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绿娇娇不会犯的错误,绿娇娇绝不会在没有运算好整件事情之前就出发,这个颐卦应该在出发前算出来,而不是现在。 安龙儿神色紧张地看着顾思文和阿图格格说:“我们可能中计了。” “中什么计?中什么计!”顾思文的声音有点慌乱。 “不要急,我先想想,先想想……”安龙儿也在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实在想不通对方要引他来这里干什么,也不敢肯定这是对付自己的疑兵之计,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安清源的安排。 顾思文看安龙儿一脸茫然,他说:“如果对方的人都不在这里了,我们也回去吧。” 阿图格格也说:“现在是行军打仗的话,我们可不能停在一个地方,停下来就是等死了,如果对方在调动埋伏我们就会被人家一窝端,去哪里都好,找个地方去吧。” 安龙儿想了一会,把顾思文和阿图格格招到身边小声说:“我怕我们是被对方引出来了。” “那小月岂不是很危险!”顾思文突然放大了音量:“我们马上回去!” “不不,别去。”安龙儿一把抓住顾思文的手说:“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们从哪里来,可是如果被人跟回家,我们的全部行踪就曝露了。” 顾思文突然发火了,他激动地说:“那你想怎么样?是不是以后我们都不用回去了!” “你先听我说,我们当然要回去,可是之前我们可以花几天时间在这附近转一转,保证背后没有人跟着我们才能回去。明天早上我还想上山看看这里的风水情况……” 安龙儿没有说完,顾思文就甩出话:“我们三个人出来扔下小月一个人在家,你还想几天不回去,她一个人怎么办?而且现在就是你一卦算出来就说东说西,鬼知道是真是假,要是你算错了家里出什么事你担戴得起吗?你要转自己转,我要回去!” 阿图格格看到顾思文闹情绪,她也开口说话了:“你就是老想着你那个蔡月,一天晚上不见都不行了,要是龙儿的卦算对了,你把杀手引回家里,你才担戴不起呢!” 第210节 “我就是想着小月怎么啦!”顾思文前所未有的激动,一改平常的嘻皮笑脸:“这么多年我和她一天都没有分开过,她家里死人,我们没地方住没饭吃,都是一起熬过来的,我不会让她有危险。好,就算我们中了人家什么鬼计,如果人家就是调开我们去算计她的话,那就不用你们担戴了,我马上回去担着。” 安龙儿一把拉着顾思文:“文少!你别发火……” 顾思文一把甩开安龙儿的手,翻身上马就往山下跑,安龙儿正在上马追去,却看到阿图格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捂着嘴哭个不停。 安龙儿再看向顾思文,他已经在山路上转得看不见人影,只听见嘀哒马蹄声。他一把捉起阿图格格架在马上,自己也骑上马牵起她的缰绳对她说:“不要哭了,全部马上回家!” 〔一六五〕伏兵 三匹快马连夜南下回到芙蓉嶂,大家回家看到蔡月在油灯下缝冬天用的棉被,阿浔正在床上沉沉睡着。大家都没有多说话,洗漱之后各自上床睡觉,安龙儿独自拉了马群到湖边清洗放牧。 蔡月从他们回来就发觉气氛不对,等阿图格格上床后,她凑到床边问道:“你们这次出去怎么样了?回来这么久也没有人跟我说说……” 阿图格格一翻身把脸转到墙里去,蔡月知道这是发脾气了,不过阿图格格的小姐脾气几乎天天都要发,闹过之后就没事,性情温和的蔡月一向不太在乎,她仍是关心地问道:“谁惹格格生气啦?不斯文欺负你了是吗?” 阿图格格睁开眼睛,眼珠转了几圈突然坐起来问蔡月:“小月,你是不是喜欢文少?” 蔡月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说:“不算喜欢,只是一起生活这么久,还算互相有个照应,为什么问这个?” “那……你会不会嫁给他?”阿图格格干脆直接盘查。 “呵呵呵……”蔡月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笑:“不会吧,我可不想嫁给他,我最讨厌又嫖又赌的男人,大家是朋友我管不着,要是我老公这样我可受不了……” 阿图格格却表情奇怪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文少去嫖妓呀?我只见过他在街上骗人家的钱,骗到钱之后他也不会去赌,直接和我回来了……会不会在我面前变好了?” “肯定是啦,你是尊贵的格格嘛,那些臭男人在你面前都要端端正正的。”蔡月为了让阿图格格开心起来,净挑好听的话来说。 “那他过去和你一起过的时候,有没有过来和你一起睡?”阿图格格的眼睛又闪出了平日调皮的光采,可是她的话却引来蔡月一阵大笑:“怎么可能呀!我才不会让他跑过来呢,我们一向都是分房子睡,就算是没地方住的时候我们也分床。他不喜欢我这种类形的女人,他老是说这不好那不好……” “那他说你有什么不好?” 蔡月开始发现阿图格格在套自己的话,她不回答问题,反而一脸神秘地问道:“今天回来怎么一直在问他的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发展了?” 阿图格格愤愤地说:“我们什么发展也没有,不过本来我们准备几天后才回来的,可是不斯文说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吵着说要回来,还和我们吵架了。” “呵呵……不是吧。”蔡月的反应象听到一个笑话。 阿图格格顿时气得说不出话,翻了蔡月一下白眼倒头又睡去。 第二天大早,大家按从小在戏班养成的习惯,一起床就压腿弯腰练拳练功,过去这个时候都是最热闹的玩耍时间,可是今天却有一种异样的气氛,顾思文没有对谁指指点点,只是静静在木桩上钉梢挂插练铁臂桥手,蔡月的九节鞭不停呼呼作响成了唯一背景声音。 来自八旗军营的阿图格格遗传了旗人独有的猎人能力,她象一堆草似的蹲在屋顶一动不动,手拿弓箭候着飞到屋外空地寻食的小鸟,射下三五只就可以给阿浔做肉碎米糊,再射多十只八只就可以人人有肉吃了。 她从屋顶上看到安龙儿正在远处的湖里翻江倒海地捉鱼,说是捉鱼不如说是在发泄多余精力,不然为什么一会在水面跑,一会又要潜到水里。屋顶看下去是前院,阿图格格看着两个人默默地练功觉得很有趣,他们象两个假装不认识的人,装得很蹩脚。 蔡月练完功夫就走进厨房端出番薯粥给每人分了一碗,安龙儿也提着几条鱼回来,他放下鱼就说:“我算过,今天可能会出事,申时会有人来找麻烦,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可是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而且还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所以吃过饭后我们全部离开,在附近埋伏下来再见机行事……” 大家都默不作声的喝粥,安龙儿突然笑着说:“干什么呀,大家都在一起多好,快来帮助把鱼烤熟了,每人都有一条。” 阿图格格不悦地看着顾思文,顾思文一脸无所谓地提起鱼,拖着长长的尾音说:“好,烤鱼去。” 蔡月也说:“我去杀鸡,不然以后这些鸡可能没人养了,呵呵。”又走进厨房。阿图格格哼了一声说:“我去磨刀箭。” 饱餐一顿之后,顾思文拉着大花背,安龙儿用布带子把阿浔绑在自己背后,大家一起拉着马到附近的灌木丛中埋伏,那个农家院子里留着洗晾的衣服,虚掩大门以作疑兵之计。 申时一到,果然从远处开来一队清军,队伍人数不多,可是大家发现那一队清军的盔甲居然和阿图格格身上穿的一模一样,都大出意料之外。这队马兵竖着三面小三角旗,这代表着三支称为什队的十人小队,还有一面黄色的方形龙旗,这是八旗中的正黄旗骑兵。 阿图格格惊讶地说:“哎呀,我阿爸来找我了!” 顾思文小声说道:“那不正好嘛,你那么想回家,跟他们回去就是了。早上龙少吓我一大跳,还以为要出什么事呢。” “别吵,先看看。”阿图格格明显不愿意出去见人,顾思文却推着阿图格格说:“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呀?你早点回家我早点回去睡午觉,昨晚没睡好悃死了。” 蔡月一伸手按住顾思文的嘴小声说:“快看。”顾思文的眼珠从阿图格格脸上转到湖边瓦屋小院,看到三队马兵围住了小院,几个士兵下马后提洋枪冲进院里。 大家的眼睛都瞪圆了,蔡月小声地说:“他们也有洋枪啊。” 顾思文也接着说:“还是娇姐用的那种新式洋枪,小兔子你快讲清楚他们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你的?你在家里都干了些什么事?” 阿图格格也惊愕地说:“不会呀,我只是偷了两匹马和一些银票,其他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我没拿人家的东西。而且正黄旗是我阿爸的亲兵,他们不可能来杀我!” 他们正在小声说话,却看到那些马兵点起着火把就要烧房子,吓得阿图格格一声尖叫就从灌木从中站起来,三个人同时用力把她拉倒在地用力捂着她的嘴。可是这一声尖叫已经引起了骑兵的注意,他们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再准备烧屋,倒是全部人滚鞍下马,以小院为依靠摆好了三面防御的阵形。 顾思文才说了一句:“找女儿要不要这么大阵仗啊……喂,怎么有狗!”从他们眼睛看不到的位置冲出来两只黑色的大狼狗,向着安龙儿他们的藏身之地直扑过来。大花背对太远的事物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对狗却反应极为强烈,它冲着前方发出震天响的吠叫,要向两头狠狗挑战,安龙儿知道这一下行藏曝露了,抖手射出红线金钱,把其中一只狼狗击毙,另一只狼狗头上中了阿图格格一箭摔倒在灌木丛前面。 安龙儿小声说:“对方还有另一队埋伏,我们快跑,阿图格格也跟着我们,他们出手太重了,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你的。”他说完翻身上马就带队绕湖边向北方的山上退去,刚才的骑兵已经发现他们,也纷纷上马整队追上来。 当四匹马上了山,山路越来越窄,顾思文大声说:“这里正好打个伏击,要不要在这里干掉他们一批。” 安龙儿拉停马,挥手让他们先走,一边说道:“不要随便树敌,八旗骑兵马快枪好,不容易对付。” 很快他们就上了一个山头,八旗骑兵在山腰下紧紧跟着冲上山。他们正要向北方退进山岭之中,就听到前方小路上一声枪响,四个人立刻滚下马分别跳到树后掩体防御。 从稀疏的树林中走出两个人,一个是高大健壮的小王爷穆拓,一个是断了右臂的章秉涵。穆拓手里拿着一支一尺长的短洋枪,一边走出来一边吹着冒烟的枪管说:“四周全是洋枪啊,大家最好不要乱动……”四周马上响起一片拉扳机的声音,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四周至少有十支洋枪。 阿图格格马上弯弓搭箭指住穆拓,她知道有台词的人一般都是重要人物,指住这个人没错。 穆拓看到这样却笑起来:“阿图格格,你的箭指错人了,我和你一样是旗人,我是来救你的。你阿爸布泰千总很快就赶上山了,你过来吧。”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装火药压子弹,准备下一枪的射击。 这时从后追来黄旗骑兵也截住下山的路,其中一支什队还下马蹲在地上用枪指着安龙儿等人。 阿图格格马上叫道:“你们快来我身后,他们不敢开枪打我,快过来!”四个人马上收缩成一团,背靠背地防御着四个方向,只把阿浔夹在四人中间。 章秉涵也走出来说:“安龙儿,我们都知道你刀快,所以不敢随便来见你,这次我们准备了几十支洋枪才敢来……国师早知道你一定会按今天的旺向往北方撤退,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见面,哈哈哈哈……” “什么国师?是安清源吗?”安龙儿奇怪地问道。 穆拓冷笑一声说:“对,就是大清的安国师亲自布局引你到飞霞山然后跟你回家,我们才可以带着人马来和你聊天,老实说,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第211节 安龙儿这会明白了为什么安清源复职之后一直不下手斩龙,他是要先杀安龙儿然后才安安稳稳地做事;而他知道安龙儿看过肇庆府龙脉崩洪过峡的斩龙风水死穴,于是在同样是崩洪过峡的飞霞山上,布置出大队人马引起安龙儿注意,使安龙儿马上从风水上肯定这队人马是为斩龙而来,当安龙儿现身在飞霞山上,再连夜跟踪回家,现在才好整以暇地慢慢布局设伏围歼。 现在安龙儿并不担心自己不能闯出这个埋伏圈,他担心的是几个本来和这件事无关的朋友。他小声对阿图格格说:“格格,看来他们不会伤害你,如果肯定没事的话你先回去。” 阿图格格却说:“我不认识他们,我要见到我阿爸再说。”然后她把马缰挽在手臂上,对穆拓大声说:“我们要走了,你们让开路!”说完半步半步慢慢试探性地向前移动。 穆拓稳稳地站在山路中间拦着,举起手中的短枪指着阿图格格说:“我很喜欢你的性子,可是我不能让你走,我得向你阿爸交待,格格不要再向前进了。” 阿图格格又向前逼了半步,拉起十分满弓用箭指着穆拓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再不让开,我的手指累的话可要放箭了!” “停下!”穆拓突然大喝道。 阿图格格也毫不示弱地大喝道:“让开!” “砰”!穆拓向阿图格格手上牵着的马开枪,那马发出一声哀鸣扑倒在地,阿图格格的箭立刻射向穆拓的胸前,穆拓早料到有这一箭,及时侧身闪开,同时看到对面的八旗骑兵后面跑上来几匹马,马上一个八旗将领对他们大喝道:“停手!都放下枪!” 〔一六六〕借刀杀人 说话的人正是阿图格格的阿爸守御所千总赫舍里布泰,他长着一张不怒而威的脸,一副整齐的盔甲穿在高大典型的北方人身材,象铁塔一般威武雄壮。 顾思文小声问阿图格格:“这是你阿爸呀?” 阿图格格点头称是,顾思文说:“你老爸真凶,象门神一样嗳。” 布泰千总用马鞭指着穆拓身后说:“你们放下枪!铁骑队也放下枪!” 穆拓身后的士兵一直藏在树丛中,听到千总下令不敢不从,可是自己不是千总的兵又好象不方便一下就听人家的命令,都端着枪在左右观看不知如何是好。 章秉涵手掌向后一张说道:“别放下枪!”然后他对布泰千总说:“国师府清剿风水邪道是朝廷密案,可以调用城内任何兵马,这次我们查明你女儿也在其中,为免我们日后朝中不好见面,才通知千总来领回女儿。如果千总觉得国师府调兵不当,可以先带走你女儿,然后再上奏折参我们本子,可是如果你现在阻挠公务,不要怪我们按例操办。” 布泰千总听到有汉人官员这样对自己说话,脸色极为难看,他说道: “你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奴才说话。穆大人,你发现我女儿通知我来这里,布泰很感谢你,可是你现在和我女儿搞成这样,不是想做场戏给我看下我面子吧。” 穆拓上好子弹,又用枪指着唯一可以长距离攻击他的阿图格格说: “千总,刚才和你说话的奴才是章秉涵副使,比你我都要高上两级,以后要尊重点,不能看他是汉人就有点儿那个。”穆拓说得好象在给章秉涵拿回点面子,可是语气轻蔑,章秉涵听起来同样不是滋味。穆拓接着说道:“你女儿的脾气你很了解,你说现在是她用箭指着我,还是我用枪指着她呢?” 阿图格格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穆拓是底气最足的人,更加肯定钉住穆拓就有可能走出去,她又向前站了一步挡在安龙儿他们前面,箭还是指着穆拓,她说道:“你要不马上开枪打死我,要不马上让路放我们走,我这手指头上可没多少力气掐住箭杆。” “阿图,玩够了,要胁朝廷命官是死罪!快放下箭走过来!”布泰千总气得脑袋冒烟,正要催马过来捉人,阿图格格大声说:“阿爸你别过来,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我要和他们一起走出去。”她一说完,对大家低声说:“走,不要管他们,走出去。” 穆拓发现铁骑队的火枪阵又重新抬起枪,可是在很会配合的什队长指挥下,那些枪好象不知不觉地指向自己。再说从火枪的使用上,一前一后的布阵埋伏也极不合理,只要双方一开火就会形成交叉火力,就算中间的人全打死,前后队的枪手一样会互伤。想到这里,穆拓不禁慢慢向后退,安龙儿他们背对着背,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布泰千总看到阿图格格当他说的话是耳边风,气得摘下头盔露出大光头,用手使劲搓了几下,翻身跳下马跑到穆拓身边说:“小王爷,我算是怕了你了,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跟我说是叛匪劫了我女儿,我才带大队人马来,你看这些是什么呀,都是带狗背娃的小屁孩,你他妈不是要我八旗铁骑朝他们开枪吧!” 布泰千总一向脾气大,本来是想求穆拓缓和事态,哪知越说越火最后说起了气话。 穆拓实在也担心阿图格格的手指发软,不知道那箭什么时候不小心射出来,他对布泰千总说:“你别看他们是小屁孩,他们身上都背着命案,两广总督衙门的纵火杀人案就是他们干的,千总你先救出你女儿,其他人就地处决也记上你一功,快!” 阿图格格一边向前逼一边说:“阿爸不要听他胡说,我们没有放火杀人,是他们国师府要斩杀广东的龙脉,想把老百姓都杀死,我们才进总督衙门偷了地图,他们是坏人,你不要帮他们!” 布泰千总更是气得脸红耳热,他指着阿图格格说:“你这王八蛋什么都敢干……你,还龙脉你,你真是进衙门偷了人家的地图……你……我真恨没有早点把你打死……” 顾思文这时候突然说话了:“千总世伯,你不要吓格格啦,她一会手一抖射死穆大人你全家都不掂啊,不过要是穆大人打死格格你就没了这个漂亮女儿……” 布泰千总何等疼爱自己的女儿,只是自己暴燥女儿刁蛮,父女二人才会天天吵闹不休,可是看着穆拓用枪指着自己的女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他听了顾思文的提醒,更是明白今天的一仗不能打起来,无论哪一方死了人,都是自己吃亏,他大喝一声:“停,全部停下。”然后自己跳到枪箭中间。 阿图格格哭丧着脸说:“阿爸你不是吧,我的手真是好累呀,你不要站在中间了,快叫人干掉前面那几个坏蛋放我们走吧。” 布泰千总一听马上重新跳开,他只是脾气暴燥可不是笨蛋,要是自己死了,穆拓绝对一阵乱枪打过去,阿图格格就死定了。他一让开路,阿图格格马上向前冲去,和她配合过小三才阵的顾思文和安龙儿紧紧贴在她身后,一个在她左边用长枪扫开前方,一个用刀在右方侍机进攻。 穆拓知道他一开枪,阿图格格就会死去,然后自己的枪手就会乱枪打死那几个小屁孩,然后肯定是脾气暴燥的布泰千总下令铁骑队乱枪打死自己,所以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开枪,阿图格格进一步,他只能退一步,阿图格格向前跑,他就只能向后跑。事态发展得真是烂啊,他的脑袋里不停地想为什么会成了这样一个格局? 出来之前,安清源和他们说得好好的,调来布泰千总可以救出他女儿,卖个大人情又可以分散安龙儿那伙人逐个击破,现在完全不是那回事。三队人马组成一个庞大的人圈在芙蓉嶂上向北移动,大家不敢接战,不能撤退,不能攻也不能守,这样下去总有一个破绽会打破这个局面而两败俱伤。 穆拓在恨不得一枪打死布泰千总的时候,终于想明白了安清源的计划:想必安清源早就知道布泰很关心自己的女儿,也知道阿图格格和安龙儿他们的关系,眼前这一局死棋是安清源布置出来给自己的一个陷阱,安龙儿是最危险的对手,不能杀的阿图格格也是对手,现在连布泰千总和整支黄旗铁骑队都随时变成自己的对手,在这局里自己成了最傻的反派,安清源要杀自己,可是却不会自己下手,这一招借刀杀人玩得真绝啊。 现在穆拓完全被动,他恨安清源恨得手指发抖,他对阿图格格说:“我不为难你阿爸,你放下箭我放下枪……” “不行!你放下枪,全部人停在这里!”阿图格格得寸进尺。 布泰千总一听这是大好机会,他马上激愤地对阿图格格说:“穆大人放你一条生路你还要搞什么,是不是想反了?你知不知道这样搞下去我们一家大小都要被你害死!你妈你哥天天念叨着等你回去呢!” 穆拓一听布泰千总口气软下来,马上对阿图格格说:“你再顶着这件事不要怪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布泰千总瞪眼大喝一声:“你敢!”声如雷鸣吓得穆拓整个人抖一抖。 这时章秉涵也明白了安清源的阴谋,他说出了穆拓说不出口的心里话,对火枪队大声喝令:“火枪队原地停,不要开枪!” 安龙儿他们从穆拓和章秉涵之间冲过,大家重新翻身上马;因为刚才穆拓打死了一匹马,现在蔡月和阿图格格共骑在一匹马上。 铁骑马队也随后从穆拓的埋伏圈中冲过,布泰千总飞身跳上掠过身边的快马,带着铁骑队向阿图格格追去;穆拓看着数十匹马从自己面前绝尘而过,气得向天放了一枪后,把枪狠狠摔到地上。 在蜿蜒的山路上,铁骑马队紧紧地咬住少年们那三匹马。三匹马上坐着四个人本来跑不快,可是在小路上马匹要排成一行前进,就算铁骑马队追到可以向目标开枪的距离,也不敢随便开枪,因为阿图格格坐在最后一匹马上押阵,而且还是坐在后座上,铁骑马队开枪就有可能打中她。 很快冲下山岭到了平原地带,马匹可以分散前进,训练有素的八旗铁骑分成左中右三队向前逼近,布泰千总一马当先追到阿图格格后面大喊:“阿图快下来,马队立刻要进攻了!” 阿图格格回头说:“阿爸不要追啦,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 布泰千总又拍马追近一点说:“刚才你要胁命官是死罪,我不捉这几个人回去,我们全家都要诛连你明不明白!你快下来,阿爸要捉人了!” 阿图格格也是心乱如麻,可是这快马飞奔的时候哪能停下来商量,她狠狠一夹马肚,只管向前冲去。布泰千总看到女儿这种态度,拿起银哨吹起进攻的哨号,已经夹在安龙儿马队两旁的骑兵可不是省油的灯,一抬枪就把安龙儿和顾思文的马击毙。 安龙儿从正在倒地的马背上象鬼魅一样闪到顾思文的马上,把正在向地面狠摔的顾思文平平稳稳接到地面,然后再次高高跃在空中,正好让过蔡月和阿图格格的马,落在布泰千总的马头上挥刀就斩。 阿图格格立刻尖声惊叫:“不要杀我阿爸!” 〔一六七〕困局 话音未落,布泰千总所骑的快马已经马头落地,安龙儿扑在布泰千总身上卷着他,随着死马一同在惯性下向前滚落地面,撞起半天灰土,四周一片沙尘滚滚。这一个从猎物到猎人突然转变的攻击,使形势猛然逆转。 第212节 阿图格格从马背上跳下来,蔡月拉停了马匹,顾思文提枪冲到蔡月身边护着,从顾思文马上摔下来的大花背跑回大家中间对着骑兵狂吠,阿浔趴在安龙儿背后吓得哇哇大哭,现场一片吵杂混乱,四支铁骑队拉回战马布成四方阵把他们围在中间。 布泰千总的颈上已经勒上一条致命的红线,他从皮肤传来的痛感知道这条线随时可以割断他的喉咙;他作为一个武将很清楚,要一刀斩下人头是经过长期训练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刚才居然亲眼看着那斩断马头的一刀在自己眼前掠过,这种前所未有的刚猛凌厉让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穆拓说这几个小屁孩人人都有命案在身,要说这黄毛少年没有杀过人,打死他也不相信。 四十支洋枪指着包围圈中每一个人,安龙儿手牵红线,紧紧贴在布泰千总身后,阿图格格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问:“阿爸,你没事吧!” 布泰千总用力拍了几下安龙儿的手,让他松一松红线,才可以开口说话:“快放开我,你勒死我你也走不了。” 安龙儿用力一收紧红线闭起他的嘴,然后自己才说:“我不走了,我和你一起死,我只要你放他们走。” “龙儿快放开,我阿爸快不行了!”阿图格格看到布泰千总脸色发紫,就要冲过来推开安龙儿,安龙儿后退一步闪开阿图格格的手,红线又勒进喉咙一层:“放不放人?” 布泰千总又拍安龙儿的手,然后说:“放……呵,呵……阿图要跟我回家……” 阿图格格单膝跪在地上,抽出两支箭握在手里,他对布泰千总说:“阿爸我跟你回去,可是你要放了我的朋友,不然我也死在这里,你带我的人头回去领赏吧……” 布泰千总说话越来越艰难:“他们是汉人……你保他们……干什么……” 阿图格格厉声回答说:“我不是汉人,可是他们从来没有不管我的死活,也没有当我是外人,他们是我的好兄弟好姐妹!阿爸你也说过,我们旗人不会恩将仇报,所以我一定要保住他们!” “好……放人……小子你放开我!”布泰千总说了两句又要发狠,安龙儿绝不会相信他的话,手上一紧,又把布泰千总勒得翻白眼。 “放开我阿爸!”阿图格格红着眼圈说完之后,反手握着一支箭突然深深插入自己的大腿。一阵钻心的痛传遍全身,她紧闭双眼一声不吭咬着嘴唇,直咬得嘴唇出血。她以箭自伤是为了让布泰千总知道自己的决心有多大,更重要一点是让布泰千总看到自己脚上受了重伤,不会再逃跑,或许可以缓解布泰千总追击少年们的决心。 阿图格格的举动出人意表,布泰千总顿时全身乱动想挣脱安龙儿去阻止女儿,蔡月惊呼一声跑到阿图格格身边抱着她,阿图格格艰难地推开蔡月对她说:“你们快走……”然后双手握住另一支箭,颤抖着把箭头压在喉咙上说:“龙儿,放了我阿爸……你们马上走,你们如果死了,我陪你们上路……走吧……” 她嘴唇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甲衣,大腿上插着箭的伤口慢慢地渗出血滴到地上;她双眼象冒火一般看着安龙儿,安龙儿轻轻松开布泰千总颈上的红线,身形一闪也跪到阿图格格身边,只说了一句:“格格”,就再也说不出话。 布泰千总也想跑过来,阿图格格眼睛瞪着他说:“阿爸不要过来,你走到那边去……远一点,叫铁骑让开路。”她把布泰千总指挥到北方的位置后,对蔡月说:“我不能跟你们走了……文少很喜欢你……我……” 阿图格格含着眼泪的眼睛四处扫一下,看到提着长枪护在外围的顾思文,她忍着剧痛,喘着气小声说道:“文……” 顾思文听到阿图格格叫自己,猛地转过头看看她,马上又转回去对着外面,可是脑海里印下的是一个深切的眼神。他奇怪地再转过头确认刚才是不是看错了,阿图格格对着他露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笑容,蔡月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心痛。 阿图格格的声音越来越小:“和你们在一起,我很快乐……”然后她顿了一下,小声说道:“走吧。” 安龙儿和蔡月交换了一下眼色,猛然听到阿图格格大喝一声:“快走!我数一百下还看到你们的背影,我就死在这里,一!二!三!……” 安龙儿马上叫道:“小月,文少,你们上马,我押后。” 蔡月和顾思文一起跳上唯一剩下的马,安龙儿背着阿浔带着大花背,向北方赶马飞奔而去。 布泰千总用布巾包着颈上的伤口,慢慢走近阿图格格,被她喝止在十步开外,阿图格格用箭抵着自己的喉咙说:“别过来,让开,我要看着他们离开。” 布泰千总看着倔强的女儿,既生气又心疼,可是看到女儿心疼阿爸受伤,还可以象个勇士一样为自己的朋友力拼到底,倒是有几分自豪。安龙儿他们远去得几乎看不见踪影,他知道女儿也不会再自杀了,慢慢走到阿图格格身边说:“放下箭了,放下吧……”然后慢慢拿下她手上的箭,扶她平躺在地上,招来铁骑队中的军医给阿图格格急救。 军医在拔箭包扎,阿图格格双眼不断涌出泪水,可是却咬着牙一声不哼。布泰千总蹲在旁边一脸关切粗声大气地说:“你这混蛋,在家里碰一碰都要哭半天,现在出走几个月倒成了硬汉子。他们……真的杀了人吗?” 阿图格格额头上全是冷汗,失神地半睁着眼睛:“这世道谁都在杀人,不杀人怎么活下去。” 布泰千总抱阿图格格坐起来说:“回家就好了,阿爸以后不打你。” “可是我还会出走哦。”阿图格格的眼神里又恢复了一点调皮。布泰千总哈哈一声说:“反正不会是我打走的,你自己会回家的嘛。” 安龙儿赶着马跑了两刻钟,大花背已经气喘如牛,把舌头伸得很长。顾思文回头看看后面没有追兵,赶马躲进一片树从中,拉停马跳了下来。大家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顾思文卷起衣袖一边擦汗一边说:“龙少你不是打算一直向北去吧?” 安龙儿说:“我现在打算到清远鸡啼岭找洪门的兄弟,以前娇姐帮他们破解过邪门风水局,我认识他们的堂主和白纸扇,大家也算是有点交情,我们可以看看他那里能不能落脚。” (红尘说:鸡啼岭上的风水局在第一册有精采的故事;山堂是洪门中各自独立的军队称号,堂主是山堂的最高领导,白纸扇是堂口军师的秘密称号。) 顾思文说:“这个连环局是安清源布下的,如果我们现在马上去找地方落脚,人家早就想到了,我们再向前走,前面一定还有一路伏兵等着我们,不然那家伙就不叫安清源了。” 安龙儿和蔡月都觉得有道理,顾思文又说:“刚才你看得出姓穆的和安清源是什么关系吗?” 安龙儿答道:“安清源是国师,姓穆的是下手。” “错啦,所以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顾思文叉着腰喘着气说:“你们没看出来吗?要不是兔爸带队来围剿,我们早就死光了,安清源想姓穆的死更甚于想干掉我们;之前那一局是安清源在害姓穆的,只要姓穆的走错半步,他和我们都要死于八旗马队的乱枪之下;姓穆的官不大可他是小王爷,姓章的官很大可是因为是汉人处处受气,安清源官最大可是还得用这种暗招干掉姓穆的,他们之间有很大的仇。” 蔡月茫然地说:“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格格都不在了,骑兵又不追我们,我们也只能找地方躲呀。” “去杀安清源也未必行不通……”安龙儿自言自语地说,被顾思文狠狠敲了一下脑袋:“你想找死啊,刚才你没听姓穆的说,就是知道你刀快所以调来洋枪队对付你,他这猪头都知道要用洋枪才可以干掉你,安清源会不知道吗?我们再向前走只会遇上一个更严密更多洋枪的陷阱。” 安龙儿和蔡月都明白了,事实上对方再来一次伏击的话,一定比刚才更猛烈有效,硬要走下等于是自投罗网,飞蛾扑火,现在马不够用,阿图格格又不在,团体战斗能力大为减弱,大家突然象布泰千总一样,领悟到阿图格格这个刁蛮公主不在的日子是如此不快乐。 安龙儿想了一下对大家说:“我才是安清源的目标,可是我们这里最需要保护的是阿浔和小月,文少你带她们从北江水路回广州,我在这里对付安清源。” “这怎么可能嘛?”顾思文冲口而出否认了安龙儿的话,可是安龙儿马上说:“其实我轻功可以比刚才更快,你们要是不答应的话,我马上走你们骑马也追不上,就这么定了。” “先别轻功!”顾思文跳到安龙儿身边一把拉住他衣服,生怕他马上就飞走:“你听我说完,别急嘛。小月带阿浔和大花背先回广州,这样做我同意,你去单挑安清源却不一定会赢。你想从昨天引我们上飞霞山开始,到现在的一石二鸟,是一个多精巧的布局,每一步都是对着我们的弱点而来,他太了解我们了,他还会和你比武让你用最擅长的功夫和他拼命吗?这次别说洋枪,可能大炮地雷机关陷阱都得用上,这次不会象鼎湖山上那么走运有个娇姐突然跳出来救你了……” 安龙儿也想知道这次面对安清源的吉凶成败,他习惯性地伸手掐算起来,顾思文一手拍在他正在掐算的手指上:“别算了,刚才从芙蓉嶂出来你还不是算了个撤退方位?你会算人家更会算,安清源已经在你撤退的路线上设埋伏了,你现在再算还不是中计?”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想怎么样?!”安龙儿大声说道,其实他的脑子现在乱成一团,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局让他发现自己空有一身功夫却无处施展,没有绿娇娇在身边,自己是如此软弱无能。 文少终于露出小神仙独有的自信笑容:“我就是等你问这一句嘛,有江湖宰相在你身边,何愁大业不成?哇哈哈哈!” 〔一六八〕敌忾同仇 在顾思文和安龙儿的一致意见下,由蔡月带阿浔从清城下北江,坐客船连夜回广州等消息。大家从当地人口中得知,这里离北江码头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于是两人送蔡月到大路旁,搭上向清城方向的运粮车队。 蔡月自从见到安龙儿开始,就下定了永远在一起的决心,每一次安龙儿百般劝阻她总是不顾一切地跟着他;她知道分开后的等待很可能遥遥无期,不如把握现在,努力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只有一天,一时,一刻,这个现在都是真实的幸福。可是现在他们面对的情况,不只是蔡月赌上自己的性命就可以永不分开,自己不要命也不能把小阿浔放在血火危机之中。蔡月知道她回广州意味着安龙儿和顾思文将进行一场义无返顾的反击,她身上背负着这两个男子汉最珍重的意义,只有她安全,安龙儿和顾思文才没有后顾之忧。 看着从小朝夕相处一起成长的顾思文,离开让她感到不习惯,可是离开安龙儿让她感到的却是失落和空虚,心思细腻的蔡月知道这是喜欢。她背起两岁的金发混血女孩阿浔,拉着看起来有点体力不支的大狗大花背,看着安龙儿和顾思文,一脸惆怅和不舍。 “我等你们回来,两个都要回来,好吗?”蔡月听阿图格格说过顾思文昨天为了不让自己独自在家过夜闹着要回来的事,这让她有点意外,她没想到老是在自己身边混吃混住的顾思文会对她如此重情重义,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奇怪,顾思文这几年长大了,好象总是说得在外面花天酒地,但事实上总是天天晚上回家睡觉,从来不会让她独自在家过夜。 顾思文嘻皮笑脸地说:“我们不会和别人拼命的,我保证讲服安清源不再斩龙后马上回家,你放心去吧。” 第213节 蔡月和顾思文斗嘴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一听他开口说话就想骂人,不过这次她忍着嘴说:“我才不担心你呢,我是担心出什么事你把龙哥推到前面做挡箭牌。龙哥你会回来吧,啊?” 顾思文歪着嘴说:“太不给面子了。”安龙儿说道:“我保证我们一起回来,不信你算一卦,一定是大吉。” 蔡月摇摇头说:“不算,算出来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我只信你说的。”说完从颈上解下一个用红线栓着的桃形玉坠,挂到安龙儿的颈上,小声对他说:“平平安安,我先回去了。” 顾思文一看蔡月送东西给安龙儿,很不满意地说:“你不送一份给我啊?” “娇姐上次送玉的时候你拿了一份,只有龙哥没有拿,我当然不给你了,你还想要下次自己找娇姐要去吧,车要走了。”蔡月说完跳上等在路边的牛车,向他们挥挥手就坐到车头。 牛车一拉动,安龙儿和顾思文就跳上马,按来时的路飞奔回去。蔡月听到马蹄声飞快地离开自己,马上转头看着远去的背影,手捂在没有玉坠的胸口,一颗心象跟着安龙儿越去越远。 穆拓和章秉涵带着十几个从神机营调来的洋枪手向北追去,说是追其实不过是赶着马小跑,他们知道再快也快不过布泰千总的八旗铁骑,现在不如先到和安清源约好的碰头地点飞来峡,看看安清源见到自己活着回来的表情。 他们刚刚下山,就看到一面垂幅黑旗竖在密布小丛林的山坳口,黑旗上写着“小神仙”三个大字。穆拓刚以为安龙儿等人已经全部逃遁,没想到安龙儿同伙的旗会竖在这里,气得拔出洋枪就要向前冲,章秉涵连忙拦住他说:“穆大人,小心有埋伏,我先过去看看。”然后他举手示意全队停下,带两个士兵举着枪慢慢向大旗走去。 四周一片静谧,章秉涵小心地观察四周,又绕着旗看了几次,没有看出什么异样,这时从穆拓身后传来一把圆润的男中音,声音不大不小让人听了觉得很舒服,这声音念道: “江湖学术今几年,不求富贵乐清闲。闲来悟得琴堂里,闷来涉水又登山。虽然不是黄宫客,一日清闲一日仙。” 顾思文和安龙儿蹲在有密草掩盖的山沟里,安龙儿小声问顾思文:“音律文理完全不通,六句诗就用了三次闲字,写得太没才情了。” 顾思文嘴巴轻轻地动着说:“开摊看相之前要念这种东西才显得超凡脱俗,我次次都念这首……” 穆拓虽然看不到人,但一听这声音就记得是谁,他大喝道:“不要装神弄鬼了,马上给我走出来!”同时举起手五指一张,做了一个分散搜索的手令,十几个士兵慢慢分散向四周向各个隐蔽地形搜查。 “哈哈哈哈……”顾思文慢慢走出山沟,从密林中转出来:“不用找了,我在这里,不过先不要开枪,我有个大秘密要告诉穆大人。” 当穆拓看到顾思文两手空空从自己身后走出来,他身边的士兵马上举起洋枪瞄准顾思文,穆拓疑惑地问道:“安龙儿呢?” “这还用问,他当然是躲在暗处了,一方面要保护我,一方面要瞄准穆大人的头,如果我们要下手的话,你现在已经死了……”顾思文说完又是一阵仰天长笑。 穆拓和章秉涵忍不住转动眼珠四处看,虽然在意料之中的什么也看不到,但顾思文的话不得不相信。章秉涵走上前说:“就算你们现在设下埋伏,别以为占尽先机,没有动手都不知道鹿死谁手。” 顾思文把双手盘在胸前靠边在一棵树干上说:“还动什么手啊,山羊胡子你的手已经被龙大侠一刀砍断,穆大人背后的刀伤还很痛吧?龙大侠要取你们性命的话你们早死了,可是这又何必呢?杀你们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可是杀了我们的话,你们就惨了……” 穆拓现在比刚才冷静了一些,他和章秉涵交换了一下眼色,扬手让士兵们放下枪说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思文看到情况有点变化了,于是走到穆拓面前说:“两位大人,你们坐得那么高,我怎样和你们说话呢?” 穆拓和章秉涵犹豫一下,还是翻身下马,顾思文把两人招到身边,低下头小声说:“你们知不知道,绿娇娇是安清源的亲妹妹?” “啊?!”两人大吃一惊。对穆拓来说不讲起不觉得,一讲起来才发现绿娇娇的五官和安清源真是颇为相似,不同的只是这套五官出现在男人脸上显得帅气斯文,出现在女人脸上显得漂亮可爱;章秉涵是玄学老手早就发现这一点,可天下人大都入形入格,五官有相似之处并不奇怪,国师从来不说破,又一直全力追杀绿娇娇,他也不敢往那方面想,现在听顾思文这样一说,马上把过去发生的许多事串成一条线。 顾思文看话一出口就有效果,马上接着说:“你看你看,我一说你们就全明白了吧,你们以为绿娇娇一个小女孩,有什么能力从你们手下逃脱?你们这么多年都捉不到她,和绿娇娇交锋每战必败是什么原因?就是安清源在搞鬼。” 穆拓和章秉涵这时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多年来安清源带领他们搜杀广东的玄学家就是没有杀绿娇娇,为什么追绿娇娇到江西,得不到《龙诀》还让国师府损兵折将。穆拓回想起自己的哥哥死在伏魔之殿,安清源亲眼看到却只是丢下几句冷言冷语的场面,不禁怒火中烧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顾思文叹一口气说: “你们用脑子想想嘛,安清源斩龙要搞这么久吗?这是他们安家的风水秘诀,他是安家长子,他早就会《斩龙诀》了,想斩什么龙脉就斩什么龙脉,可是他斩完龙还有什么可干?总不能把天下十三省的龙全斩了,最后去斩大清的龙脉吧?” 穆拓听到这里更忍不住恨恨地说:“他不敢?他什么都敢!” “就是。”顾思文马上接上话题:“他给自己找了一件办不完的事情,树起一个打不死的对手,年年在国师府调兵遣将,借机把国师府里不喜欢的人都送进棺材,慢慢就可以全部换上自己人,把国师府变成自己的小朝廷,他以后会不会想把小朝廷变成大朝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龙大侠和我死了,你们就死定了。” 章秉涵一脸轻蔑地对顾思文冷笑两声:“哦?你们这帮三教九流有这么重要吗?” “哼哼,你这么快就忘了你的右手是怎么断的?”顾思文动不动就提章秉涵最痛的地方,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顾思文压下他的气势才慢慢说道:“还有一个秘密你们一定不知道,安清源为什么要你们追杀龙大侠?那是因为天下只有龙大侠和他一样会斩龙!要是龙大侠不死,他安清源就坐不稳这个位子,对他来说,你们这些出身年资才能相貌都比他好的名臣,和龙大侠一样都是挡路的石头,你们打起来谁死都是他赚的便宜,如果龙大侠真的不小心仙去,你们还有什么用?” 顾思文看看两个大人的脸色,看来不只是半信半疑,已经有点敌忾同仇了,他接着说下去:“那时他就调你们去对付绿娇娇,对付绿娇娇还不是死路一条嘛,绿娇娇和他大哥合伙害你们,她怎么会死呢?最后死的肯定是你们。龙大侠就不同了,他经过很多奇遇之后已经成了龙虎山的高道,不会为世俗名利大打出手,只是安清源苦苦相逼才被迫出山,上次误伤了两位,他一直很过意不去,他和你们本来就没有过节,杀了你们对他也毫无好处,可是杀了安清源的话舒服的人可就多了……” 顾思文又停了下来,这一次他要好好看着穆拓和章秉涵的反应,他看到两个人脸上全是专注,眼里全是杀机,俨然都成了顾思文的同谋,顾思文说话越来越小声,穆拓和章秉涵越凑越近:“杀了安清源,绿娇娇就不成气候,龙大侠也可以回山归隐,那时还不是两位发挥经世之才的时候吗?” 章秉涵一把揪住顾思文的衣服把他扯到身边,恶狠狠地说:“你胆子还真不小,诽谤朝廷命官煽动官员相争,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活着走下山吗?” 顾思文对这一套太熟了,他面不改色地说:“两位大人不能出手,可是我们可以;在人多的地方不能下手,可是在人少的地方就可以,只要我们知道安清源什么时候去人少的地方,其他的事哪里要两位大人操心嘛。”说完斜眼看着章秉涵,往他衣襟里塞进一个纸团。 章秉涵放手扔开顾思文,穆拓带队一言不发地向北奔去。顾思文看着马队走远,马上跑去拔起小神仙的大旗,对不知躲在哪里的安龙儿大叫:“走了走了,回广州找小月!” 〔一六九〕等待 凌晨时分,一骑快马停在珠江边上的小院门前,从门里扑出来一个满面激动的少女,无声无息紧紧抱着一个健壮的黄头发少年。顾思文蹲在地上,一手捉住大花背颈上的链圈不让它跳得太厉害,另一手握着它又长又大的嘴不让它吠叫,眼里满是无助和凄怆。 为了不引起邻居的注意,蔡月压着声音说:“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有没有打仗?有没有受伤?”她一边说,抬起手轻轻贴着安龙儿脸上的旧刀疤。 顾思文一言不发地带着大花背走进小院,到房里看熟睡的阿浔。安龙儿看着顾思文落寞的背影,一脸尴尬地慢慢推开蔡月,大家迅速进屋里关上门,安龙儿给蔡月讲述了顾思文的退敌解围的妙计。蔡月听得津津有味,大肆表扬了顾思文一通,可是这次顾思文没有象平时那样同时展开自我表扬,只是在家里走来走去整理行李,等安龙儿讲完了大概情况,他对大家说: “安清源发现自己的布局被中途化解,一定会找原因。不过我估计他没有那么快想到我们把小王爷变成了二五仔。” 安龙儿插嘴说道:“但是他算卦的话,完全可以算出身边有内奸和我们的动向。其实我们会算卦的人之间没有什么秘密,象下棋一样双方看着同一个公开的棋盘,只是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和看看谁更快……” “龙少你把算卦当成能医百病的神仙水了。”顾思文毫不客气地说:“很多事情不用算卦算命,在做起来的时候只要按人心和常理去推测就行了。象你说的下棋,你可以用卦算出谁会赢,可是你算不出他下一步棋怎么走;而一个老棋手就可以从棋局的形势中看出他唯一可选的棋着,如果这个老棋手很熟悉对方为人和棋风,更加可以从几步可能会走的棋中,选中对手一定会走的一步棋;现在安清源就是那个老棋手,你就是那个输棋的傻瓜;他太了解你了,他不用算卦都知道你下步会做什么,可是他不了解我,他就只能算,但是算出来的卦他会不会相信呢?他自己身陷局中,就算他的卦百发百中,他心里那点猜疑也不会消失;就算他算出了结果,中途的变数一样打得他昏头转向,就算他赢了也未必是真赢,你输了未必是真输。” 蔡月一脸茫然地说:“好深奥啊,不斯文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一向都这样,只不过你从来都当我是白痴。”顾思文话中有话,蔡月和安龙儿都没有再说下去。 顾思文又说道:“安清源突然打破了你的安排,你现在不能从洪门收风(红尘说:收风是洪门暗语,意指收集情报),也不能再从芙蓉嶂控制七条龙脉,安清源看似赢了这一局,可是他不赢这一局你何来两个这么接近安清源的二五仔,你还没死他就不是真赢。你在输棋的时候看清了对手的套路,这就是赢棋的开始,懂了没有?” 安龙儿顺从地点点头,顾思文却说道:“我保证你没有懂,因为连安清源也不知道他在和你下棋的时候中途换了人,其实他现在是在和我下棋,你正气凛然绝不会和八旗小王爷勾搭成奸人家早就猜到了,可是我顾思文会,我不是大侠,我是江湖上只讲利益不讲道义的看相佬!”顾思文越说越激动,谁都看出他在借题发挥,发泄心中的不满。 顾思文麻利地捆绑起最后一个包袱,扔下一句“天亮就准备搬家”,然后独自走出小院。安龙儿有点不知所措地问蔡月:“他干什么?他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蔡月说:“不知道,他出去我从来都不跟着,可能是去赌钱吧,他常说自己去赌钱叫鸡的。” “我去看看。”安龙儿说完后追了出去。 顾思文坐在珠江边呆呆地看着江面,他身边放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放着一垛公鸡大碗。珠江对岸泊满各种大小船只,有些早早出航的船只慢慢离开码头,迎着东方江口的红霞驶去。 第214节 安龙儿走到他身边坐下对他说:“我还以为这么早就有地方赌钱呢?” “大档全天都有得赌,你想入局我带你去,你算卦我押宝,赢了一人一半输了你包。” 安龙儿笑了笑说:“谢谢你,一直这么支持我。” “讲这些干什么。老实说,次次都是那大头妹说要跟着你,我是不放心她才帮你的。” “我还以为你真是这么够义气呢。”安龙儿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 顾思文说:“现在想没义气都不行了,我们都被你的天下大事拖下水了,再说我也想会一会安清源,看看是国师厉害还是宰相厉害。” “对了,你上次还没有告诉我,江湖的宰相是谁封的?” “这和洪门有关……”顾思文转头看了看身后,身后除了偶尔走过贩夫走卒,没有闲人站在自己后面,他才说道:“江相派是洪门的分支,奉明朝宰相刘伯温为祖师爷,宗旨同样是反清复明,在江湖上分乾坤坎离四大房。天地会三合会也是洪门分支,可是他们重武,我们重文,闲时在江湖上取不义之财,起事时到天地会里当军师参战,所以和洪门的人很熟……江相派里有一套官阶,最高是大学士,就是宰相,下面是状元、榜眼、探花、翰林、进士、举人……” 安龙儿好奇地问:“你现在是什么官阶?” “我?呵呵,十年为相才可以升翰林,我才几岁呀,胡子还不够长呢。” “那你们除了摆摊看相骗钱,就没有别的营生吗?” “这哪算骗人呀!”顾思文大声地反驳道:“这种街头生意你情我愿的,赚多了也不过是他身上所带的银两,这些是有限钱,再说赠人几句还不是安慰人心鼓舞士气,哪个给我看过相的人不是开开心心走回家的?真要赚钱不是靠这个,要做大生意……”顾思文说到这里发现说漏嘴了,话音突然止住。 “什么大生意?” “这不能说。” “跟我都不能说?” “师门禁忌,打死也不能说。” “那算了,现在你也赚不少了吧?”安龙儿识趣地转开话题。 说到钱,顾思文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差不多了,够买房子娶老婆,哈哈哈哈。” “是不是想娶大头妹?”安龙儿给顾思文一个突然袭击,顾思文顿时一脸没趣地说:“你和她那么熟,留着等你娶吧。” “我倒是希望你们能结成夫妻……”安龙儿看着顾思文的眼睛,顾思文说:“看我干什么,也要人家肯嫁才行啊!” “你老是去嫖赌饮荡人家怎么会喜欢你呢?” “你听谁说的?”顾思文很严肃地审问安龙儿。 “小兔问过小月,然后告诉我的。” “我什么时候去嫖赌了!我出去做生意总不能到处唱吧,男人老狗在家不干活,老是穿金戴银早晚不分出出入入也得有个理由,不是喝花酒赌钱还能怎么解释?” “你从来没有去叫姑娘?” “没有。不然怎么能存下这么多银两准备买大屋?” “呵呵……”安龙儿听到这里干笑了两声:“这样都可以呀?小月还以为你是五毒俱全的人渣呢。” 顾思文摇头长叹一声,按着安龙儿的肩站起来说:“你有时间帮我解释一下吧,我娶了你师姐会好好报答你的。”他的话惹得安龙儿一阵大笑。安龙儿站起来拍拍屁股说:“小月在家里饿了,去茶楼买外卖啦。”两人在初升的阳光下,一起向江边刚刚开门的茶楼跑去。 他们在广州城北门外僻静的麓湖边租了大房子,又重新买回来几匹快马。顾思文不再自己摆摊算命,而是提前完成了绿娇娇的心愿,做了安龙儿的经纪,在江湖上找到什么风水生意就让安龙儿去大赚一笔,风水小神仙安龙先生的名气在江湖上越来越大。平日无事大家就会到麓湖边上溜马和练习骑射,而他们每天都会到布满坟墓的湖东岸检查墓碑。 原来顾思文塞给章秉涵的纸上写着“麓湖东岸皇清显妣潘母陈太孺人墓”,就是说在麓湖东岸有一个陈大妈的墓,你把安清源出行的信息放在那里就行了。 秋去冬来,几个月平静地过去,阿浔越来越调皮,眼睛越来越有轮廓,长成一个金发小美女的势头非常明显;大花背乖了许多,不知是天气冷还是身体不好,它总是躲在窝里睡觉,不太闹也不太出来玩;陈大妈的墓碑下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终于在一个寒雨纷飞的阴冷午后,安龙儿看到陈大妈墓前插着三支没有点着的香,细心看去,插香的土四周有一个用刀刻成的碗口大小的圈,安龙儿抽出香,把圈中的土成块提起,就看到土坑下有一个油布包,布包中的纸上一行蝇头小字写着:正月丙午南昆山大风门上十字坡。 〔一七○〕见风使舵 安龙儿拿着字条马上回家查看广东龙脉图,原来南昆山离广州两百里,起源于广东东北九连山脉。九连山脉从江西千里蜿蜒而来,主脉一直延伸到广州城后的靠山,南昆山又是九连山龙气入广州前的最后一节。而大封门是让南昆山龙脉剥换脱秀出真龙正气的大瀑布。在地图上没有标出大封门上有十字坡,这并不奇怪,莫说这图不是由安清源按《斩龙诀》画出,就是安清源画一张地图,也不会傻到把斩龙的死穴写上纸上让大家去坏他大事。 安龙儿只有一点想不明白,就是得到《斩龙诀》又有能力斩龙的安清源,为什么官复原职后迟迟不下手,对事态的挂心和对斩龙死穴的好奇,都让安龙儿在这半年中对安清源的行动充满期待。 顾思文临走前,把小神仙的大旗交给蔡月,叮嘱她好好保管,自己带上缨枪就和安龙儿飞马上南昆山。 他们的想法是先了解清楚地形再给安清源一个伏击,他们提前两天到达南昆山脚下,休息整理之后,在夜间悄悄上山。 南昆山山势崎岖,山上尽是密密的竹林,风一过竹海摇动满山呼啸。地上是千年无人清扫的落叶,人踩上去步步有声。幸好晚上北风吹得很烈,冷归冷,浪涛般作响的竹林声可以把人的步脚声全部遮盖。 顾思文穿着棉衣缩在马背上,双手抱着自己颤抖着说:“这次笨了,要是没有放放放下那支大旗,现在还可以盖一下,你你你不冷吗?” 本来体质就好的安龙儿,在天师府修道三年后,一身道家内功已经精纯无比,这种天气对他来说还不算冷。他为了活动方便没有穿棉衣,只是在长衫外罩了一件长袍,在北风中一飘一飘地走在前面,他对顾思文说:“我不冷,你小心点,大封门是大瀑布,走上去的路可能会很滑。” “下下面都冷成这样,上去还不死定了……救命啊……”顾思文抱怨不断,可是仍然紧紧跟着安龙儿,又一阵大风吹过,他抬头看到流云过后是满天繁星。安龙儿也看着天上的星星,今晚的星星出奇的亮,也许是在山谷里地面太黑而显出星光,但也可能有另一个原因。 当今二十年天运为九紫右弼火运,过了子时,就是庚戍年戊寅月丙午日,年月和天运的配合,让这一天形成了当运最强的火气,这一天最符合天运,是成就大事最重要时间,安清源选择在这一天来到南昆山斩龙,似乎并不合常理。按上次斩龙的时间来推算,那天是全年里至为阴邪凶煞的日子,眼下再做这种坏事却选了一个好日子让人觉得这个坏人不专业,安龙儿猜不透安清源心里打什么算盘,只有老老实实到十字坡看一看。 山路难行,越往上走越没有路,安龙儿带着顾思文从山中小河慢慢上山才不用大动干戈披荆斩棘。辗转来到一个大瀑布下,顾思文向上看去,脱口就说:“真漂亮啊!” 安龙儿抬头看去,那是一道百丈高的瀑布,光看那高度就让人有一种心悬起来的感觉,要是从上面泼一瓢水到瀑布下,水会飞散得无影无踪。因为到了冬天水量不是很大,水从瀑布上曲折跳下,白水在黑石崖上画出一条活泼跌宕的大路。 安龙儿也不禁赞叹道:“果然秀气,想不到不斯文还会欣赏这个。” “当然会欣赏,你看,真象美女,上面是头和长头发,中间是胸……” 听了顾思文的话,安龙儿差点掉下马,不过经他一说再看这瀑布,果然象个身姿柔媚的少女。 两人从瀑布边拉马上山,很艰苦地到了瀑布之上,这时才真正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大封门。从这里看下去是广阔的南粤大地,瀑布两旁是高崇的山岭,中间开出一个山谷,夏天南风从这里吹进来,冬天北风从这里吹出去,顾思文在风声中大声说:“原来大风门是这个意思,真是没想到哇……” 两人无暇停留太久看风景,安龙儿带路延着小河逆流上山。顾思文冷得脑袋都木了,不停地和安龙儿说话分散自己的精神。 “怎么非要沿着水走,是不是这里竹子少好上山?” 第215节 “我们是上来阻止斩龙的,所以要找到龙脉。” 安龙儿解释完,顾思文还是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沿着水找龙脉?” “对呀。”安龙儿说:“真龙脉都有水路相辅,找到和山脉同方向的水流,在水的两边就是龙脉了。” 顾思文恍然大悟地看着两边山峰的黑色轮廓,自言自语说:“哦,这边可能是龙脉,那边也可能是龙脉,安清源就会在这种地方下手。” “嗯,斩龙不同于寻龙点穴,杨公风水救人济世要寻吉地,安公斩龙风水则要寻凶地。”安龙儿从地图上看过山势,估计一时半会到不了十字坡,所以不紧不慢地说着:“我们走的这条小河太小了,其实不可以叫河,风水上叫做界水。两山之间流水的地方都叫界水,是不能点穴建宅的大凶之地,只要不作使用也没有什么特别;可是这一道界水和九连山大龙脉同样是从东北向西南奔向广州方向,这条界水就是真龙之气的输出路线,我们一直向上走到有几道界水交叉的下陷地形,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凶气会聚之地,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地方,那里就应该是龙脉上的死穴,很有可能就是密信中所说的十字坡。” 顾思文将信将疑地跟着安龙儿继续向山上走去,果然见到两旁的山峰在向下倾斜,如果再向上走,山坡将会和他们正在走的界水重合。这时安龙儿对顾思文说:“应该接近十字坡了,现在不能再走界水,我们把马栓在这里,走路上山坡观察界水的情况;打后也不要说话,安清源可能已经在哪里。”听到安龙儿的话,顾思文顿时没有了刚才瑟缩的疲态,抖擞精神点点头,绑好马跟着安龙儿走上山坡。 山坡上没有路,只是长满密密麻麻的竹子,两人在竹林间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穿行,终于接近坡底,他们看到坡下果然是一片下陷空地,空地的四周是四个山头,四个山头之间有四道界水,就象一个蒸熟发起的包子裂开十字缝,把包子分成四个瓣,其中一高一低两道界水从山上带来一条在下陷空地转向的小溪。 数十个士兵在拼建一个木平台,这个平台的式样安龙儿在鼎湖山上见过,平台的八个角有八支木桩,安龙儿知道这木桩上将会绑着八个幼童,一会安清源就会踏着罡步把他们按顺序刺死放血,灌入死穴中进行斩龙。一旁放着一排穿着棉衣正在熟睡的小孩,想必要杀的就是他们,现在用了迷药迷倒之后送上山使用。 安龙儿和顾思文蹲在暗处,紧张地搜寻着安清源的身影,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直到平台拼好,天色微微发白,才看到从对面山上的小路走下来两匹马,马上分别是高大秀逸穿着华贵皮裘的国师安清源,和短小精悍的御用风水师金立德。 金立德是典型的广东人相貌,也有典型的广东人性情,几年前安龙儿和他多次交手,都被他明打暗放地保了性命,安龙儿很清楚这是一个混日子混饭吃的官,如果一会下手刺杀安清源,他不会真的出手阻击。 两人慢慢走近斩龙平台,金立德走到平台上看了看说:“什么时候动手?” 金立德和安清源都没有注意一件事,在下陷的窝地讲话,话音会均匀地传到四壁,而清晨时分刚好风势减弱,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传到安龙儿耳中却是清清楚楚。 安清源下马走到平台中间,一边检查布满平台地面的血槽一边说:“等一下吧,先不急着动手,今天是吉日,先看看天意如何。” 金立德一脸无奈地说:“国师,八条人命啊,能不杀就不杀吧。” 安清源轻轻地冷笑了一下说:“真是矛盾……唉,大内已经有五教大喇嘛带队结界护法,可是皇上仍是危危可及,今天是大吉之日,却是皇上八字中最危险的日子。” 金立德也说:“我看这次难过,刚才山顶上都看到了,大吉的日子却看到紫微帝星晦暗无光,四周贼星大亮,真不知大清怎么玩下去。” “这里说说就算了,下山可不要乱说话。”安清源及时提醒金立德,然后又说:“如果皇上好起来了,这龙还是要斩。道光爷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就是国运不济把他逼得无路可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们做臣子的帮他一把,把下面的事做好,前面的路扫清了,他金口一开才有地方着力。” “那要是……”金立德含糊地问,意思就是万一皇上死了怎么办。 安清源说:“国家大丧的时候不宜再增事端,龙脉一斩山崩地裂百里受灾,这里是天斩之地,一旦动手就会把南昆山从界水处分成四座山,斩的是龙脉断的是龙气,可死的是人命。再说……” “什么?”金立德等了许久没等到下文,只看到安清源抬头望天,然后慢慢走下平台,走向安龙儿和顾思文藏身的方向,这里远离了正在做工的士兵,却可以让安龙儿更清淅地听到他的话。 顾思文慢慢提起缨枪,向安龙儿使了个眼色,安龙儿伸手按住他。 安清源缓缓地说:“新帝能不能象道光爷那样忧国忧民?穆相是不是还可以在新朝里站稳?……老德,你知道,同做一件事,有时候是功劳,有时候就是罪过,广东斩龙本来就是一着险棋,要是没有穆相的支撑,国师府可不好办事啊,搞得不好……” “对对对,先看看。”金立德心领神会连忙附和。 安龙儿和顾思文听到这里都明白了,原来安清源今天并不一定要杀人斩龙,他是在等着一场朝廷巨变,正准备见风使舵。 安清源和金立德走走谈谈,一直不离斩龙平台。他们安排几十个士兵扎营休息,自己在山间生火取山泉煮茶,显得悠哉游哉。 〔一七一〕反歼 安龙儿和顾思文听到对方的对话,都产生了一种好奇,过了今天会有什么变化呢?过了今天,安清源就不会斩龙了吗?现在不是冲出去下手的最好时机,他们还要潜伏在竹林中和安清源一起等待。 他们和金立德一样,都只知道安清源的说出来的想法,可是安清源更深一层的想法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在三年前失手打开了芙蓉嶂的龙窍,在五蛇下洋穴下的湖底显出暗穴潜龙吞金,让绿娇娇在天子龙穴葬下了洪秀全的父亲,可以说这个天子龙穴是因他而起,他得到《斩龙诀》后理应首先破洪秀全的祖坟,收拾自己闯出来的大祸,可是三年被贬为平民让他尝尽了苦头,经历千辛万苦回到国师的位置后,他对官场求存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现在的安清源明白,事是做给皇上看的,无论一个官再尽心尽力为大清卖命,皇上知道了也不会可怜你;可是如果能把皇上最头痛的事摆平,这就是升官的捷径。只要没有人看出芙蓉嶂天子龙穴是他闯下的祸,这个穴可能就是他再向上晋升的筹码,如果在洪秀全有点小打小闹之后他再出手斩断洪家龙脉,那么他就是为大清力挽狂澜的功臣。 道光帝有一堆儿子,可是只有两个十五六岁皇子适龄接皇位,其他的都不过是三五七岁的小毛孩。接皇位的十几岁小孩哪里能治理国家,皇权实际上会落在两个皇子的母党和老师手上;当道光帝驾崩时,两党是否会为争位而仇杀?由谁得到皇位?都是安清源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国师府一直受到权倾朝野的穆璋阿中堂暗中支持,如果因为皇位之争使穆相下台,实际上就是对国师府的解体,在这种权力交替的当口出手斩龙或是做任何实事都是浪费精力;再说洪秀全近几年在广东销声匿迹,这样的结局就是安公《龙诀》风水的威力吗?安清源同样带着风水师独有的无比好奇期待谋反的发生,他对洪秀全的期待不低于绿娇娇。手握《斩龙诀》和斩龙是两回事,就算是为了天下太平而斩龙,做事也该看时机,有节奏,这个时候他更不会出手斩杀洪家龙脉。 这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他正不动声色地等着。 看着安清源和金立德在喝山泉早茶吃精美点心,安龙儿和顾思文饿得肚子打鼓。好不容易熬到将近中午时分,他们看到安清源和金立德走到斩龙平台上,不慌不忙地架起一个三角架,在架子上用罗经压着一张写了八字的符纸。安清源从身上掏出金怀表看了看,然后提笔点朱砂在平台四周的八支木桩上写上八道符书;金立德帮他在八支木桩绑上红线,八条红线的另一头全都接在三角架上。 午时一到,安清源纵身跳上位于东方的木桩,双手结印喃喃念咒。今日午时是全日火气最强盛的时辰,八字忌火的道光帝如果熬不过这个时辰将会一命呜呼,安清源所布下的天师灵应阵中央,是重金贿赂才得到的道光帝八字,所以在安清源的结界之下,灵应阵与道光帝生死相通。 在强烈的阳光下,八条红线发出耀眼的红光。安龙儿知道这个阵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只是这阵法的最后结果。因为从来不问政事的安龙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最后留下的一条线代表哪一个皇子,对他来说,他只关心安清源是否会在之后下手斩龙。 八条红线在风声和咒语声中,一一起火,金立德远远退开躲在树后,生怕平台上会发生爆炸。这时一阵方向不定的怪风卷过,平台上突然发出响大的木头爆裂声,七支木桩同时横断碎屑横飞,安清源在脚下木桩断开前高高跳在空中,落在平台中央马上低头检查罗经。罗经上的指针停在正北子位,针头沉下贴着天池底,这是罗经八奇针之一的沉针,这代表着无可避免的大凶和死亡,而针头所指则是真正的失败者和受害者。 金立德也跑上平台看罗经上的针,他和安清源一看就明白了最后的结局。桩断代表道光帝已经驾崩,针头沉下的正北方代表着属鼠的六阿哥奕,而落败的奕一线人脉正是穆璋阿中堂的嫡系,也就是说国师府的未来出现了不稳定的因素,这样一来,斩龙就要先告一段落,等看清形势才可以下手。 安清源忧心忡忡,金立德暗藏喜色,他们一起走到唯一没有断的北方木桩前细细观察,那木桩裂成几瓣,但就是不断,一条红线松垮垮地连着道光帝的八字。 安清源小声说道:“是四阿哥奕詝……” “你看木头上裂纹散乱,一直裂到桩脚底下去,看来还是个昏君啊。”金立德用木桩残留形态占卜,是自古就有的占卜术,古代巫师把龟壳烧裂,从裂纹中读出预言,和金立德看木裂纹卜得出预言是同样原理。 安清源说道:“穆相和四阿哥线上的人一向不太谈得来,以后不好办事了。传令下去,整队回广州等消息。” 金立德喜滋滋地组织人马下山,安龙儿和顾思文伏在竹林里听不到他们刚才嘀咕什么,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人家不斩龙了,是不是还要冲出去刺杀朝廷命官呢? 安龙儿和顾思文都不敢乱动,却听到天空传过一声长哨,身后有人从地面爬起的声音,两人回头一看,身后整个坡面都在拱动,也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躲在地下潜伏。两人想不到有此一着,安龙儿正在计算利害,顾思文却猛然站起来说:“杀出去是杀,杀进去也是杀,小喇叭等老子杀进去为民除害!”大喝一声就挺着长枪跳下山坡,向安清源冲去。 这样的形势,安龙儿也无从思考,只管跟着顾思文扑向安清源。 安清源站在平台边收拾茶具,其他士兵和金立德正在远处列队,在突变之下来不及赶到安清源身边。安清源一抬头看到安龙儿和顾思文,眼神中露出惊讶。但是久经战阵的国师绝不会被两个人的突袭打乱阵脚,他转身后退两步已经抽剑在手,刚问了一句“你们来干什么”,就和顾思文的长枪接上招。安清源的太乙剑法是天师府独步天下的武功,三尺剑锋以柔制刚可以说攻无不克守无不固,他拨开顾思文的枪尖后,长剑贴在枪杆上乘着顾思文收枪的势头,在正午的阳光下象银蛇一般,闪着灵光削向顾思文持枪的前手。 顾思文前手放让过剑锋,后手斜拉枪杆引开长剑,从腰间抽出腰刀就向安清源的空档劈去。安龙儿也同时赶到,两人向安清源刀枪齐进,只求最快速度完成刺杀,才有闲暇对付从后而来的不知多少兵马。安清源却再没有变招或还手,而是飞身后退跳出圈子,一缩身闪到斩龙平台之下。顾思文看到对方还没有败退就找地方躲,情知一定有诈,来不及和安龙儿说话,自己首先扔掉长枪也滚到平台底。平台底距离地面有三尺高,人可以在台底下蹲着走路,顾思文进去看到安清源好好地蹲着,于是提刀就想向他冲去,还没有走出一步,就听到外面一阵乱枪响起。顾思文马上停下来伏在地上,心里直想:这条粉肠真是狐狸中的老狐狸,这样都被他算到了。 枪响的时候,安龙儿眼角余光看到金立德和几十个没有武器的士兵四散逃跑,他也连忙滚入平台下。从里往上看,可以看到平台上铺的居然是层层交错的木板夹毯,洋枪根本打不透平台,可见安清源事先准备了这个地方防洋枪。他还看到安清源右手持剑,左手拿着一支短洋枪正指着顾思文。顾思文叫道:“我中一枪死不了,龙少快杀他!”说完又提刀冲向安清源。 安清源大喝道:“停下,那些洋枪是冲我来的,你们别过来。” 第二阵洋枪又响起,打在平台板上和四周的地面,三个人都同时向中间又靠近一点,但仍是刀枪对峙,眼睛不离对方。安龙儿知道安清源为什么用枪指着顾思文,因为自己在这里完全可以闪开洋枪攻击安清源,可是顾思文却快不过子弹,只要指着顾思文,自己一定不敢乱来。再说安清源的话不象是开玩笑,外面开枪的伏兵不可能是安清源的人,否则他只要滚出平台让枪手对自己一阵排枪就完成任务了,何必和自己一起挤在这里受罪。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证实,当他们挤在平台底中间躲过第二轮子弹,从平台下瞄一瞄外面,已经看到十个枪手跪在平台前,一字排开对平台里面开枪。不知谁大叫一声“快跑”,三个人来不及互相威胁,马上从各个方向滚出平台,安龙儿速度最快,一滚出平台底就扑向那十个刚刚开完枪的人,黑风从十支枪上掠过,一排枪手象多米诺骨牌那样依次倒地,人人都扔下枪,抱着受了刀伤的双手惨叫着跑回山坡上。 第216节 可是大家都估计下一轮子弹马上会打到,于是又同时躲回平台底,安清源的枪还是指着顾思文,顾思文气得骂了一声,不管安清源的指吓,蹲身挺刀就向他刺去。 安清源却大声道:“快停手,拉起地下的板!” 正在向安清源冲刺的安龙儿和顾思文,同时看到安清源背后蹲了一排枪手,也看到安清源从地下拉出一个铁环,扯起一块厚厚的夹层板挡住全身;两人可不犯傻,明白自己身后一定还有另一排枪手,于是马上扔刀在地,顺手就摸地上有没有铁环,分别摸到铁环后一把拉起厚夹板,随即听到平台外一轮枪响,手上的木板受到连续剧烈撞击,震得全身发抖。 平台中间有一条竹管,是准备杀了幼童之后放血流入地下所用,现在三个人都挤到竹管旁,背靠背防御着外围的攻击,刀枪都扔在地上没有人去捡。几十枪连响过后,平台外传来穆拓的声音:“不要打了,搬炸药来!”三个人一听到这句话,马上瞪着眼睛互相看了一下,安龙儿和顾思文管不得安清源了,正想顶着木板冲出去,安清源大喝道:“别出去,一出去就是洋枪!看我的!” 安清源一手扶着挡板,一手握着平台中间的竹管向下一拉,一支火箭鸣着响笛从竹管中间射上半空然后炸开,安龙儿听到一阵更猛烈连成一片的枪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平台外惨叫连天。仿佛过了很久,枪声才停下来,平台外再也没有任何惨叫和说话,只有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一七二〕布局 平台外的危机一解决,安清源首先滚出平台底,连续几步兔起鹘落已经退出五六丈远,一落地便拉开马步双手托枪,指着同时从另一个方向滚出来的顾思文。他没有指望自己的枪可以打死顾思文或安龙儿,他只想压往安龙儿的进攻,拖到自己设下的洋枪队重新上好子弹,用最强的枪火击杀安龙儿。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有斩龙的能力,在安清源心里,另一个会斩龙的人一定要死。 安龙儿轻功再好,也不敢和安清源扣扳机的手指头比速度,他放弃对安清源的直接进攻,一闪身挡在顾思文面前,再纵身越过斩龙平台向安清源极速扑去。 三个人排成一条直线,从安清源的角度只能看到安龙儿一个人,顾思文的身体被安龙儿的直线进攻成功遮掩住,如果安龙儿的刀够快,安清源到死也不会看到顾思文。 顾思文在一瞬间知道了安龙儿的心思,失声大叫:“别!”同时跟着安龙儿向前猛冲。枪声响起,铅子弹从安清源的洋枪中射出,安龙儿去势更快,刀带着身体向前斩去…… 他看到了安清源的一切手部动作,看到他眼里的冷峻,枪管的方向和子弹的路线也在意料之中,如果自己闪开,这颗子弹就会打中后面的兄弟;但是如果这颗子弹不会立刻让自己失去知觉倒下,那么今天就是安清源的死期。 安清源看到安龙儿仿佛突然放大在自己眼前,射出的子弹在安龙儿咬牙斩出的刀光中分成两颗火星向左右斜飞出去,安清源大惊失色,心里掠过一个恐怖的念头:他斩开了子弹!这就是最后一幕吗? 跳起的枪还没有回落,一线冷风已经斜割过安清源的头颅,他的身体没有一个地方来得及动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脸上有刀疤的黄头发少年挥刀迎面斩下……“砰”!从远处响起枪声,一颗子弹刺透了安龙儿的左臂,他的左手立刻失去力量失控地垂下,同时一个速度奇快的身影从旁边把安清源扑倒在地;安龙儿一刀斩空,正要上前追杀,就被顾思文从背后一把拉住披风扯落在地,对他大喊:“四周全是洋枪,快走!” 安龙儿这才抬头一看,安清源正被一个刀手掩护着飞快离开平台附近,那刀手高瘦的身形让安龙儿马上记起,他就是擅于用奇门遁甲布阵的钦天监王灵官,山东快刀陆友。安龙儿早就见识过他布下的奇门幻阵,今天这个巨大而隐蔽的枪阵由他一手布置一点也不奇怪。沿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去,一个坐在地上的大汉刚刚收起还在冒烟的枪,安龙儿发现这个人很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看看四周,象墙壁一样围着斩龙平台的四面山坡上都有持火枪的清兵列队,有三个方向的士兵正在压火药上子弹,可见刚才乱枪齐发时子弹已经全部打光,有一队士兵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端着带刺刀的长枪从山坡上乘势冲杀过来,平台四周布满了尸体和枪支,连身穿黄马褂的穆拓也倒在其中。 这一支军队不象布泰千总带来找女儿的寻亲队,他们正在实施一次有组织有目的的围歼,左手臂受了枪伤的安龙儿再恋战也不会讨到任何便宜,于是两人趁火枪队还没有上好子弹,向下山的方向飞速突破包围圈飞马回广州,这一次免不了又要连夜搬家躲避。 安清源闪到竹林里,看着安龙儿和顾思文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下,他从陆友手上拿过刀,用剑柄敲出尖锐的叮叮声,各队士兵一听鸣金号声都收兵到平台四周集合。 他走到穆拓身边蹲下,用手把穆拓推翻成仰面朝天,看到穆拓的胸前中了一枪,血还在不停地流。穆拓双眼失神地看着安清源,手突然抬起抓住安清源的衣角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安清源对他说:“你想出卖人,就有人想出卖你,我早知道你不想我复职,还一直想杀我,我这次来南昆山就是为了引你出来。” 穆拓看看安清源的身后,章秉涵慢慢走了出来,他知道出卖他的就是章秉涵,痛苦地闭上眼睛喘了一口气说:“你……不斩龙了吗?” “乱天下的龙脉当然要斩,只不过不是今天,也不是斩这里,你家的大清我会好好看着,你放心去吧。” 穆拓实在听不明白安清源的意思,他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以你的智慧,又怎么会想得明白呢?”安清源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对陆友招招手,又指了指穆拓的头。陆友从身边的士兵手里拿过一支洋枪,向着他的头开枪。 几个队长安排士兵打扫战场,安清源走到那个坐在地上的大汉身边,蹲下来拍着他的肩说:“邱大人,谢谢你刚才开枪救了我。” 这个大汉叫邱谨言,是几年前从钦天监调出来,配合破坏广东风水名穴的天星风水高手。四年前在鸡啼岭上被绿娇娇一枪打断右脚,还被关入衙门大牢,没有及时治疗不幸落下残疾,之后朝廷看他没用了,就以病退为由赐他停职回乡养老,他在回乡后倾家荡产多方求医仍然不治。安清源被罢官期间找到邱谨言做帮手配合研究斩龙的方法,才发现邱谨言在数年行动不便时并没有放弃自己,还练就一手好枪法,这让安清源大喜过望。当安清源一复职,就以人才难得为由,力保他重新回到国师府,今天邱谨言从刀下救出自己,安清源更是感激不尽。 邱谨言轻轻笑一声说道:“国师说的是哪里的话,一身都是命安排,如果国师命该如此,神仙也难救。” 安清源不和他争辩这些问题,笑着拍拍他的肩说:“就数邱大人看得最透了,呵呵。” 金立德走到安清源身边问道:“这回把穆王爷给干掉了,怎么向上边交待?” 安清源把在坡底的陆友也招上斜坡说: “四阿哥当了小皇帝,穆相那条线就要倒了,穆拓是穆相那边的人,过去成天指手划脚给朝廷做线眼,我们干什么也不方便,现在他死了问题也不大,正好给国师府清理一下门户。当然了我们要给小王爷报仇,回去传令全国通辑安龙儿,罪名是刺杀穆拓王爷,这次不要来虚的,通告各地,见到人就地处决。” 大家都知道这是把黑锅扔到了安龙儿的背上,安清源要杀安龙儿的决心早已下定,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 安清源又说:“朝廷不会让国师府里没有满族人的官,可是现在皇上还小,朝里的事不能全面控制,如果处理得好的话,朝廷不会管这点小事。我带老德陆友马上回京打点,和四阿哥那边的人沟通一下,先稳住国师府的地位,再联系六部汉人官员渗透新内阁,皇上不能换,可是……明白吗?” 金立德说道:“明白明白,改什么朝换什么代呀,只要天下太平人人有饭吃,满人管和汉人管都一样,既然都一样就让汉人管好了,我们熟手。” 大家听到都轻松地笑起来,安清源拍着金立德的肩说:“呵呵,老德很少这么直率啊。好了,章副使和邱大人留在两广总督府镇着,谁动就直接办了……”安清源说到这里用手指在自己颈上轻轻摆了一下,两人都会意地点点头。 他又对邱谨言说:“邱大人也不用太大压力,你过去清理了广东不少逆坟,后来章大人也连续几年对江湖术士清洗,在广东应该说问题不大,事情不多,你们保住自己最重要,人不要有事了,以后各位还有大事要做。” 大家知道安清源让他们留守,是因为章秉涵断了右手,邱谨言的脚又断了,在京城办事不便不说,就是进宫面圣都成问题。原来大清律早有规定,四肢残障身形不正的人都不得为官,更别说进宫了,所以安清源不让他们上京,完全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官职,两人自然明白,心里暗暗感激。 这时安清源从腰间抽出短洋枪,又掏出火药筒上弹药,一边对章秉涵说:“之前怎么没听你说安龙儿要来?” 章秉涵的头上马上冒出大滴冷汗,他知道安清源是在问罪,刚才安龙儿差点就把他的头劈成两半,他还记着呢。章秉涵声音微微颤抖着说:“我没有通知他来,可能是穆拓私下通知他来助阵。” “是吗?”安清源把枪上好弹药后,用纸团从枪头压进去,压实了枪里的子弹,这一串动作看得章秉涵心跳加速。安清源把枪插回腰间说道:“办大事的人,不能有私心,章大人应该明白。” 安清源的话分明是指章秉涵记恨安龙儿一刀断手,所以想借这个机会一并除掉安龙儿,可是却几乎破坏了这场反歼灭战,给安清源带来不必要的生命危险。章秉涵听明白了意思马上单膝跪下说:“下官不敢,请国师明鉴。” 安清源连忙伸出双手扶起章秉涵说:“起来起来,我只是勉励一下大家,广州方面还有赖章大人费心呢。另外最好想个安全的办法处理了安龙儿,不然我们回来要斩龙的话他又出来搞事。” 〔一七三〕逃避 安龙儿赶回广州后匆忙急救,幸好天师道法精于医术,只要有人配合包扎,安龙儿完全可以自己开药疗伤。他们都知道广州不能再久留,顾思文提议离开广东暂避风头,可是安龙儿却想留在广东九龙之地,以防安清源再次斩龙。于是大家收拾好行李就离城入山,在广东最重要的北江沿向龙脉,位于滑石山脉中段的英城隐居下来。 英城南下是清城和广州,北上韶州可以进入湖南江西,是广东南北进出的咽喉之道;英城也是一个风景独特的小城,北江从城前缓缓流过,城区和四周山区遍布溶洞奇石,洞中泉水不息,山石千姿百态,当时就有诗人写诗赞道:渐入西南如啖蔗,英州山又胜韶州。 顾思文一到这里就兴奋起来,整天说被朝廷通缉才有旅游的理由,要不然现在还得在广州麓湖边上溜马。 安龙儿的通缉令已经贴到英城,虽然杀了八旗王爷名震江湖,立刻成为洪门当红偶像,可是这偶像却来得不如当年绿娇娇那张通缉令痛快光采。再说刚刚打响的风水小神仙安龙先生名号不能再用,于是由顾思文出马,重新树起小神仙的大旗在英城扬名立万。今天的小神仙不再是信口雌黄的江湖相士,在安龙儿的教导下,顾思文开始学会使用正宗有效的学院派相法,加上江相派的巧舌如簧,真作假时假亦真,用江相派的话来说正是火响连天,真正做到了利人利己。 蔡月一向喜欢平平静静的生活,她带着阿浔和大花背,天天在家忙里忙外都是一脸喜悦,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干什么都是快乐。 安龙儿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到了英城后更加沉郁,平时除了给顾思文镇场子,就是自己带阿浔上山。晚上不睡觉的坏习惯大家都忍了,只要不浪费灯油,有个人看夜更也没什么不好;可是时不时背着阿浔跑到山上无影无踪可不好,虽然回来说是去了寻龙点穴,一旦找到好龙穴的时候收入不菲,但带着个小孩万一在山上出点什么意外始终让大家担心。 蔡月早就注意安龙儿平时一个人去什么地方,他有时是去寻龙脉,不过也有在后山头坐着发呆的时候。这天安龙儿又带着阿浔上了后山,蔡月看顾思文出去找当地洪门兄弟喝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于是锁上门带着大花背就跟上山。 正是春暖农忙的季节,太阳出来一晒,野花就开得漫山遍野,蔡月一边走上山,一边采摘着喜欢的花朵,走到半山坡就看到安龙儿手里拿书静静地坐着,不过他的眼睛没有看书,只是一味看着面前的阿浔。金色头发褐色眼睛的阿浔活象个洋娃娃,正坐在一个大草窝上玩漂亮的小石子。那堆五颜六色的小石子是阿浔的宝贝,平时用一个小洋铁罐盛着,去哪里都要带上。这些石头有些是大家平时收集回来,更多是安龙儿在上山寻龙点穴时,发现好看又奇怪所以捡回来。草窝做得很整齐很厚实,阿浔在上面就象在一张又厚又软的大床。 安龙儿看着草窝里的阿浔,出神地带着微笑,完全感觉不到蔡月已经走到身边。蔡月永远也不会想到,在安龙儿眼里看到的是那一年的秋天,在河边午后的阳光下,蜷在草窝里懒洋洋抽着大烟的绿娇娇。 第217节 蔡月走到他身边蹲下,把一朵小花放在他面前,安龙儿怔了一下,随即转头看看蔡月,尴尬地笑着接过花。阿浔看到蔡月来了,开心得咯咯笑着叫“月妈妈”,伸出双手要和月妈妈拥抱,不过只从手上得到一把鲜花,和大花背在她脸上的舔舔。 蔡月笑着坐在他身边问道:“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蔡月幽幽地说:“怎么会没有呢?你也不是偶然这样,从不和我们说那三年经历了什么。” “你们也没问……” “我问你,你会告诉我吗?”蔡月打蛇随棍上,转头看着安龙儿轮廓分明的侧脸。安龙儿没有说话,蔡月又说:“阿浔的妈妈是什么人?” 一阵沉默后蔡月又说:“一看就知道她是杰克的孩子,可是杰克却和娇姐做了夫妻……” “阿浔的妈妈是好人。”安龙儿打断了蔡月的话,蔡月却说道:“我没有说她不是好人呀……你们认识很久了?” 安龙儿摇摇头,蔡月说:“我们本来要和娇姐去云南,可是你找到阿浔后,就突然转向回广东,我们相信你,你不告诉我们原因,我们也心甘情愿跟着你,可是我并不觉得你在做一件开心的事。” 安龙儿把头转向另一边,手指慢慢地捻转着手上的花。 蔡月突然问道:“你喜欢娇姐?” 安龙儿轻轻笑了一声,又收起了笑容。 “我看得出来……”蔡月说:“我刚刚见到娇姐就感觉到她也挺喜欢你。” 安龙儿手上的花停了下来:“你说什么呀。”声音很不自然。 蔡月说:“我知道你身上背着很大的责任,有些事注定要你去做。没有见到娇姐之前,你很冷静勇敢,那时……我真的被你迷住了。见到娇姐之后,她安排你去偷龙脉图,你先引蛇出洞,然后由我和格格去探路,晚上兵分两路,抢占制高点和纵火偷图,都布置得很好。你常说,如果娇姐遇到这件事,她会怎么办?然后你总是可以想出很好的办法。可是救出阿浔后,就再没有听到你这样说……然后你变成冲动了,整个人象失魂落魄似的……” 安龙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又转到另一边。 蔡月继续说:“在芙蓉嶂如果是被安清源算到你的退路,然后安排军马连环伏击还情有可缘,那么上南昆刺杀安清源好象也太盲目了。这是因为你不再象绿娇娇那样思考吗?” 安龙儿接口说道:“她是她,我是我,你不要把两件事混在一起。” “娇姐是最聪明的人,好的为什么不学?故意不学是因为你太重视她了……” “不是!”安龙儿突然反驳:“她不是……” “不是什么?” 安龙儿一时语塞,蔡月说:“你看到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你想放下。对,你是应该放下的,但是你没有,你只是在逃避。” 蔡月说话的声音小到刚好被安龙儿听见,可是在安龙儿心里象一下撞击。 “我在逃避?”安龙儿自言自语地说:“逃避什么?” 两个人一阵沉默,春风暖暖地吹过蔡月额前的刘海,他们都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的世界。阿浔感到有点冷,悄悄爬到安龙儿的怀里,手里抱着花花绿绿的洋铁罐。安龙儿睁开眼睛看看蔡月,蔡月还闭着眼睛,从额头到鼻梁划出一条优美细致的曲线,微微翘起的嘴角总让人觉得她在微笑。 蔡月睁开眼睛看到安龙儿看着自己,她脸上一红,伸手抱过阿浔说:“阿浔阿浔,你要快快长大哦。” 安龙儿慢慢地说道:“你是说……我在逃避长大?” 蔡月的声音还是小到刚刚让安龙儿听到:“你和娇姐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吧?一直都是她带着你,可是那时你还小,所以要依赖她。现在你长大了,还沉浸在过去,让她替你想给你发号施令,就算她不在你身边,你还是把她放在心里,用她的心去活着。” 安龙儿看着蔡月说:“这有错吗?我们不是都有心里觉得最重要的人吗?” 蔡月看着安龙儿的眼睛深处,眼睛里流露出隐隐的悲伤,她说道:“把最重要的人放在心里,并不是让自己变成她成为她的影子,而是应该去保护她,对吗?当你把她和她的智慧分开,你就可以重新得到她给你的自由,而不是束缚。” 安龙儿看了她一会,突然笑着说:“呵呵,哪里来这么多大道理。” 大花背占了阿浔的草窝,仰面朝天晒着太阳,蔡月抱着阿浔说:“你是不想破坏绿娇娇现在生活,所以才会带阿浔走?还是你想让绿娇娇和杰克来找阿浔,给她添点麻烦,好让她注意你?” 安龙儿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不相信娇姐会带好阿浔,她可以不管李小雯的死活,也不会管阿浔的死活,这是杰克的孩子可不是她的孩子,她……”安龙儿发现说了不应该说的话,突然止住自己的话。 蔡月把阿浔搂在怀里轻轻地摇着,侧着头看着安龙儿小声说:“真的是这样吗?” 安龙儿脑子里矛盾重重,什么是真和假,什么是对和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站起来做了个深呼吸:“呼……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还需要些时间。下去不要再说这些了,我自己会想清楚的。” 蔡月甜甜笑着,点头说道:“嗯,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和你在一起。” 〔一七四〕火药桶 这时看到顾思文在山下大喊找人,蔡月站起来大声回应:“嗳!我们在这里!” 顾思文看到两人的位置后飞跑上山,扯着气赶着说话:“出大事了!我刚刚从堂口兄弟那边听说,广西那边玩大了,他们都准备出发过去!” 安龙儿和蔡月耐心听完顾思文的话,才知道真是出了天大的事情。 原来他们从金田大营救出阿浔之后的一年多,上帝会传出皇上帝下凡宣讲的预言:三月天下将会瘟疫横行,八月将会有屋无人住,有田无人耕,信皇上帝者可避瘟疫,虎口得救,不信皇上帝的人通被蛇虎咬死吞吃。哪知三月果然有瘟疫,也不知出了什么神迹,在上帝会大营中竟然没有受到传播;到了八月广西土客械斗果然进入前所未有的程度和层次,仇杀已经升级为屠村灭族和建堡垒筑军营对抗状态,民间无不深信上帝的预言和能力。 老百姓一来没有饭吃活不下去,二来就算有饭吃的人也不想被蛇虎吞咬,于是纷纷举家卖田产带金银投奔上帝会,上帝会飞快地发展起来。然后是毫无悬念地受到衙门县城的清朝军队反复围剿,可是上帝会的兵勇在几员猛将和军师的带领下居然屡战屡胜,把清军打得一败涂地,而且人数还越打越扩大,很多前期被打败打散的客居民团和洪门堂口又纷纷加入。 几个月前洪秀全在金田公开宣布起兵反清,自命为太平真主,教众组成的部队称为太平军。树大当然招风,旗号一竖出来,各路英雄招来不少,也招来了清朝派出名将向荣率领大军前来镇压,几次交锋各有胜负,太平军状态大勇士气冲天,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和清廷的正规军一较高下,正应了阿图格格的名言,不和你打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打。于是洪秀全干脆自称为天王,立国号为太平天国,以广西为根据地向满清正面挑战。 顾思文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顶他个肺……娇姐搞的那个芙蓉嶂龙穴,真……真是会出皇帝,所以……你,你那个《斩龙诀》应该是真货,你可不要乱用……我们去不去广西做大事,造反打天下然后称王称霸?各路洪门兄弟都去那边起义了,我们也算是洪门的人吧,搞不搞?” 安龙儿看看蔡月,蔡月并没有被顾思文的激动感染,她只是平静地回给安龙儿一个信任的微笑。安龙儿明白她的意思,蔡月是如此希望自己可以独立冷静地思考,现在正应该尝试走自己的路。 他看着山下平静的小城想了一会,对顾思文说道:“我不怕死,可是我不喜欢打仗。安清源说斩龙是为天下太平,但是会让无辜的人受害的事我就不会做,打仗的双方都说为了天下太平,打起来受害最深的就是百姓,我的双亲只是平民百姓,可是却死在洋枪下,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正义和太平可言呢?” 顾思文听了安龙儿的话,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问:“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坐在这里不动吧?” 安龙儿想了一下说:“我倒不认为坐在这里有什么不好,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留在这里。我不会扔下阿浔不管,也不会带阿浔到危险的战场上去,另外安清源知道洪秀全封王反清,必须要下手斩龙,这时是杀他的最好时机。我会通知芙蓉嶂那边的兄弟,安清源一旦有动静我可以马上赶去。” 顾思文听到安龙儿的话也冷静了一些,他点头说道:“有道理,我们做自己该做的事,老实说这件事换别人也做不了,就看你了龙少。” 金田战事早已进入了漫长的拉锯战,双方在方圆几百里的崇山峻岭和田野之间互攻奔袭,清军对太平军从金田村开始穷追猛打,追到大瑶山脉上攻山营克水寨,又发展到在大瑶山脉下的三里墟一带三十里地区挖壕铁围坚守与太平军作困兽斗,在太平军猛攻突围后,经清朝名将广西提督向荣严密布阵,又把太平军压回起义的原点金田村一带。之前太平军半年的辗转作战似乎成了白废心机,又是那些人,又是那些事,重新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不同的只是死伤越来越多,人数越来越少,而留下来的军队则越来越挠勇善战。 第218节 金田以外被数万清军围困,太平军久战无功,加上军中缺粮无盐,更缺枪支火药,军心极之萎靡不振。绿娇娇和杰克本想军火大生意长做长有,可是没想到这种大生意有个行业性的大问题,如果主顾是打败仗的一方,作为商家要担心对方能不能接到货,又要担心对方能不能付清货款,这个问题一直放在绿娇娇面前。有时她觉得自己挺苦命的,为什么非要卖军火给太平军呢?人家做清军生意的军火商运起货来何等光明正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运输无风险收钱不赖帐,可是想想当年也是自己为了天下太平而选了要做反清义士,连反清的皇帝风水穴还是自己亲手点的,现在再埋怨也无补于事,只能希望以后能做个有前途一点的反贼。 他们和洪宣娇、林凤翔一起,带着马队往返广州口岸和广西战场之间,年中已经走过几轮大买卖,赚银子赚得心红胆壮,要他们停下来不做这桩买卖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一年里太平军不停地转阵营,每次交货都要先找到太平军的主力部队在什么地方,老实说,清军找不到的队伍,他们也不会很容易找到。一但找到联系上了,那个地方要么是打得天翻地覆的战场,走进去就会有生命危险;要么是清军无法攻克的险地,简单说就是人马车都走不上去的地方,货到了还要用人一篓一篓地驼在背上爬上山,反正军火要运到太平军手上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那时的清军并非几万大军都由向荣一人统领,向荣军队七千人负责主攻,并没有为漫长的防守线拉散阵营;同是前来主战的广州副都统乌兰泰带了一万二千大军分散在各险要关隘进行主要布防与助攻;另一半清军的组成比较复杂:有湖南湖北云南四川等省调来助战的清军各几千;也有一千几百从广州调来的火力装调最好的正宗八旗神机营;还有愿意和清军合作的由当地乡绅组织的团练;甚至有投降清军的洪门军队。 围困很严密,但绝对不是固若金汤,上百里的防线总会有些兵力薄弱的地方,刚开始偷运军火的时候,就试过里应外合强行攻破清军薄弱防线渡江交货,一两次强攻之后各有死伤,清军对各线都加强了防卫,于是绿娇娇他们又想出了新办法。 防线可以很坚固,可是人心总是软的。 原来交战时间太长,清军的粮饷时有不足,在急需改善生活的情况下,有些非主力的清军居然和太平军混熟了暗中沟通做起了生意。在双方不交战的日子,清军中多余的粮食和火药补给就会卖到太平军中,但是不能老是向朝廷申请军备粮草转手出售,毕竟朝廷发来的军备有数可查,卖多了总会发现库营中少了东西,必须要有新货可卖才可以做长期生意。拿着这个弱点,绿娇娇他们派人贿赂清军低级军官,使清军成了军火运输的一条地下通道,而最容易贿赂的莫过于降清的洪门军队。 很久没有下雨,天气已经炎热得让人想不停喝水和不停脱衣服,可是绿娇娇和杰克心里比这高温更火燥,当他们押着几车枪支弹药来到浔江边,在偏僻小村藏身之后四出打探太平军的位置,得知太平军全部被围在金田新墟,大家的心习惯性地沉了下来。 “每次都是这样,到了广西就交不了货。”杰克头上带着草编的牛仔式凉帽,光着晒得发红的上身露出胸前的金毛,表情郁闷地看着浔江对岸的清军大营说:“交不了货就收不齐货款,就算是收了订金不会亏大本,可是亏小本也是一笔大价钱,喔……”他发出悲惨的叫声。 洪宣娇和林凤翔是这支军火采购队的保镖,每一次他们都会全力排除面前的问题。高大雄壮的林凤翔也脱光了上身,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显得比杰克更结实,他也看着对岸说:“打探消息的人说,东路守浔江的是洪门旧部,不过我们转成坐船进金田,如果在江面上被截击的话可就危险了,还不如从南路的陆路快速硬闯。” 绿娇娇穿着单薄的丝衣,汗水让衣服贴着身体,也让两鬓的发梢贴着尖削却红润的脸庞显得无比诱人,她蹲坐在马车前座,一手夹着细细长长的雪茄烟,另一只手慢慢地摇着苏绣团扇说:“不要动粗了,我们是来赚钱的,要是人死了赚钱也没用,看能买通谁吧……” 杰克一脸忧心地转脸看着绿娇娇:“亲爱的,你可以不在火药桶旁边抽烟吗?” “那我去娇姐的车上抽。”绿娇娇说着就要跳过洪宣娇运枪的车上,杰克一把拉住她说:“算了。” 洪宣娇也热得一身香汗,高挑丰满的身材从衣服下透出,让任何男人看了都热血沸腾,她说道:“先让我去走走,说不定还不用我们运货过江,要是找到洪门投清的二五仔还可以帮我们运过河,这样吧,大家先在这里等一天,我去找他们谈谈。” “我和你一起去。”林凤翔和洪宣娇早就情投意合,这种危险的事一定会主动跟上。两人为了争取时间马上出发,绿娇娇立刻安排藏起三辆马车。 杰克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摇头感叹:“天天都这么甜密……” 绿娇娇嘴里斜叼着烟,一边拉油布一边问道:“什么意思?” 杰克说:“没什么,不知道他们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 绿娇娇停下手里的活,皱着眉叉腰看着杰克:“不如你跟着去看看,我也很想知道他们晚上不回来的话在干什么?” 同队的月桂和香桂两姐妹看着他们两个吃吃偷笑。 〔一七五〕大头羊 洪宣娇和林凤翔一夜不回,月桂和香桂辗转反侧一夜担心,绿娇娇和杰克却睡得象死猪一样,因为绿娇娇悄悄算过,他们此去一定可以平安回来,所以通知杰克使劲睡觉就行了。 凌晨时分,洪宣娇和林凤翔潜回小村回到落脚的住处,摇醒大家说: “金田被四面围死了,现在只有东面水路最弱,由本地团练和洪门降兵守着。本地团练是不可能买通了,太平军和他们打了几年仗,仇很深,所以只能从洪门那边下手。我们和洪门老大见过面,他说有得谈,你们看怎么样?” 绿娇娇问道:“老大是什么人?身高和相貌是怎么样的?过去干什么的?有什么爱好?” 林凤翔坐下来说:“他上一年来加入上帝会,今年才降了清狗,我们都和他比较熟。他叫张钊,因为脸长眼细,个子小显得头比较大,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大头羊。上一年我们浔江府衙来征剿上帝会,我们一直在打胜仗,于是很多洪门堂口慕名来投奔加入,其中就有张钊和罗大纲。他们都是广东洪门水军的堂主,老实说,他们是很能打的,来了上帝会之后,我们水陆两军都强了许多。” “不过这些人都是酒色之徒。”洪宣娇接着说道:“上帝会的教规很严,要守十圣戒也要做礼拜,可是他们却按着自己那套洪门规矩办事,经常聚众喝酒生事,在外调戏妇女影响上帝会的名声,还在军中骚扰女营,后来天王责打他们,罗大纲认过错留下了,可是张钊却一气之下带队跑去降清。” 绿娇娇听了一点都不觉得讨厌,她笑嘻嘻地说:“江湖好汉有几个不是这样?这个人有意思。他和太平军正面打过仗吗?” 林凤翔说道:“一直没有正面打过,向荣怎么会重用他和我们对战呢?只是用他带着团练做运输和设防,他说现在两路主攻都和他没有关系。” 杰克一伸手,“啪”一声拍死一只蚊子说:“没有正面战斗过就可以好好谈条件,运输和设防……运输最重要,军火也是他们运的吧?” 洪宣娇说:“我们当时也马上想到这一点,可是大头羊说军火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会经他们的手,他们运的是食物日用和建营材料,都是笨重不值钱的东西。” 杰克说道:“先是当了反清复明的洪门堂主,然后为了壮大声势加入上帝会,最后又为了洪天王不让他喝酒玩女人而投降清朝,大头羊是个随时可以改变信仰的人,在他心里女人和酒最重要。本来他离开太平军可以回广东重做洪门堂主反清复明,可是他却很有效率地就地降清,在他心里还很重视名誉和地位,他很急于有人认可他的能力……这些都是一般人的弱点,可是在他身上太强烈了。” 绿娇娇在自己喷出的香烟中咪着眼睛想了一会说:“脸长眼细的人在相学上的确是入羊形相格,这种人其实不适合从军,他更适合做文官,羊形相格多疑多思保守善变,脸上常带三分笑,对人难抛一片心,他不会做太有风险的事情,他可以答应的事通常都会有几成胜算。” 月桂和香桂原是湖南洪门的姐妹,也是因为上一年投上帝会来到广西,所以对会中洪门的人很熟悉,月桂说:“娇娇小小年纪就精通相学了,说的真准呀,和亲眼见到一样,他这人不如罗大纲勇猛,可是做起事来又很突然,让人猜不透他想干什么。”香桂却对另一个话题更感兴趣,她笑着问绿娇娇:“你是什么相格呀?” 绿娇娇从嘴上拿出雪茄烟,在自己脸上摸一把,对香桂眨眨大眼睛:“摸都可以摸出来是美女啦,哈哈哈……”杰克也抓紧机会往她面上摸了一把。 洪宣娇听过大家的意见后问道:“你们要不要先见见大头羊?” 绿娇娇和杰克是货主,对这批货的担心不亚于太平军,他们异口同声说:“要。” “他的水营就驻扎在江口,我们马上可以去找他。” 如果贸然进入对方的大营,无疑是送羊入虎口,绿娇娇果断地说道:“不,让他来找我们,这是我给他的见面礼。”她从身上摸出一张十两银票拍在桌子上。 洪宣娇和林凤翔用了半天时间来回浔江江面联系张钊,绿娇娇等四人带枪埋伏在江边的草丛中,看着小船回到藏身的岸边。 从有顶蓬的小船中先走出洪宣娇和林凤翔,然后走出两个高大的汉子,最后钻出一个身高只有五尺,相貌斯文的年轻男人。这个男人身材长得象个少年般瘦小,鼻子显得特别大而驯良,眼形细长平整,样子象只大绵羊般有喜剧味,不用多想就知道他一定是大头羊张钊。 他们上岸后,洪宣娇没有发现绿娇娇在岸边埋伏,带着张钊直接走向大家下榻的小村屋。等他们走远了,桂月和桂香马上把小船摇到另一个小河湾,并留守在浔江边以防有变,绿娇娇和杰克才放心地走回小屋和张钊见面。 进屋见过张钊,大家都知道见面是为了什么,没有寒喧几句就直入正题,张钊眼巴巴地看着绿娇娇说:“你们有多少货?出多少钱?” 绿娇娇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现在围金田的兵力布置情况是怎么样的?” “小美女。”张钊的语气轻佻而自信,和他的驯良外貌完全不般配:“我们怎么运是我们的事,那些大事情告诉你,你也不懂……” 杰克很不喜欢他一直盯着绿娇娇的胸部,他挤在绿娇娇和张钊的中间说:“那么你告诉我吧,我懂。” 张钊抬头一看,铁塔一般的杰克脸带杀气地看着自己,他吞了一下口水说:“这是另一桩生意了,洋兄弟你是要运货还是要军情?” 绿娇娇又挤上来说:“我们要运货,你要送军情,再告诉我们你想怎么干,我们人货都要进金田。” 张钊一步不退,反而贴到绿娇娇胸前说:“小美女,金田有几万大军铁桶一般围着,进出都是不可能的,你进去了就走不出来,不如跟我算了。” 绿娇娇长得娇小,现在看到和自己的个头差不多高的张钊,和自己平视说话,让她觉得好象在学堂的时候跟男同学吵架,张钊说出什么狠话坏话都让她觉得可爱,她呵呵一笑说:“张大哥先让小妹试一下嘛,走不出来的话我就去找你收留。” 杰克一听马上瞪着绿娇娇,张钊倒是象赚了便宜似的笑起来:“好好,这话好听,我告诉你,现在西路是主要统领向荣,南路是副都统乌兰泰,那个家伙是个旗人,打汉人绝不手软;北路是黔军和滇军,虽说是外人,可是他们和太平军已经打了两年多,大家过节很多,这个洪宣娇他们很清楚;东路就是我了。那三面全是陆地,苍蝇都飞不进去。可是我这里倒是有两条水路从东通到西,先通到金田,再到向荣那里,所以就看你们有多少货,要怎么运。” 第219节 杰克看看绿娇娇,绿娇娇点一点头,杰克说道:“三车货,一车是枪,两车是火药子弹。我们六个人,两男四女。” “有这么多女人吗?”张钊马上用力睁开小眼睛四处打探。 林凤翔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用很不高兴的声音问道:“大头羊,现在说正经事的时候少开玩笑了。” 绿娇娇却说道:“林大哥不用着急,张大哥是有办法的人,先听他说完吧。” 张钊对林凤翔说:“你看人家小美女多明白张大哥的苦心,你们要是全是男人倒好办一些,等哪天我运货了,加上你们的货,给你们每人发一套军服行头,站在船头就直接运过去了;可是现在你们又有洋人又有女人,你叫我怎么运?这四个女人要怎么解释?你别说什么男扮女装,这年头男扮女装早就行不通了,你看这两位美女的相貌,啧啧,加上这身段,卷着被子都可以被军营里的兵哥看出是女人。” 张钊的话诚恳而粗俗,不过洪宣娇和绿娇娇听起来倒成了赞美,不约而同地掩嘴笑起来。绿娇娇没有看错,张钊是色鬼,也是一个聪明人,他能说出问题所在,就会有办法运进去,剩下的只是价钱问题了,她很清知张钊吃哪一套,最对口那一套当然是撒着娇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嘛张大哥?”绿娇娇的声音果然拖得很娇嗲。 一天之后,张钊头戴顶戴花翎身穿官服,亲自带着三条运粮大船接货。由张钊亲自出马押货是绿娇娇的强烈要求,因为要走几十里河道纵深大军围困之地,没有张钊在场的话,每前进一尺,任何环节出错,都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危险。 而张钊乐意这样做,却是因为想自己独吞这一趟镖银。交给兄弟们去做的话,一来怕出事,二来银子要分少一半,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河道上长路漫漫,船上有这么多女孩子陪着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林凤翔已经先行潜回金田安排接应,其他人跟着张钊上了前面的大客船,后面的两艘货船混装着车马货物,船上更多的是张钊连船运来的真正的粮草。 三艘沉甸甸的船渡过浔江驶入内河,向万军围困的金田进发。船沿插满了写着“粮”字的三角小旗,船头站着张钊随身带的两个高大清兵,杰克穿着干净整洁的衬衫,坐在船仓里的酒席间,一脸无奈地看着张钊和四个穿戴得花枝招展的美女高声谈笑饮酒作乐。 绿娇娇面泛微红地对张钊说:“张大哥真是年轻有为,两个时辰就赚我们几百两银子,你让我们怎么活嘛。” 张钊因为皮肤白净,喝酒容易上头,早已经喝得满面通红,可是这并不是喝醉,他笑嘻嘻地说:“妹子你肯让我赚这几百银,到你口袋里就不止这个数了,我还不是在给你们打工嘛,要是我有你们的能耐,就不用当这跑腿的差事了。” 洪宣娇在太平军中地位一向比张钊高,张钊也知道她是天王的御妹不能乱搞,为了免生事端从来不会主动挑逗洪宣娇。所以洪宣娇不和张钊胡扯,只是细心地看着沿河岸的清兵营房和兵勇的状态,以她作战的经验,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手的实力和士气。 张钊的醉眼看着绿娇娇,双手一边一个搭着月桂和香桂的肩说:“你们太平军不能喝酒抽鸦片,还分了男女营,你们两姐妹也很久没有和男人亲热了吧,哈哈哈……现在不亲热一下,回去之后保证没有机会。”一边说,一边就把两个美女夹向自己的脸。月桂和香桂这时候可不能发作,只好带着厌恶的神色甩开张钊的手,坐到杰克身边。 洪宣娇转过头低声喝道:“大头羊,你别搞那么多事!” 张钊大笑一阵说:“走吧走吧,我还不喜欢这么高的女人呢,不过象小美人这种娇小玲珑的极品就不同了……”他突然恶狠狠地对绿娇娇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把你搞上床。”同时屁股一转坐到绿娇娇身边,一手握着她的左手,一手就去搂她的肩要抱进自己怀里。 绿娇娇看也不看张钊,从腰间飞快地拔出左轮枪抵住张钊的头,杰克的左手几乎在同时越过桌子一拳向他的脸打去。 “啪”一声拳响,洪宣娇出掌在张钊的脸前面接住了杰克的拳,然后手形一变,翻拳重重打入张钊的胸前。张钊胸前一窝,闷吭一声弯下腰绻在椅子上,双手在自己的胸前不停地揉着。 船头两个亲兵马上抽出腰刀冲进船舱,眼前看到的是杰克从腰间拔出左轮枪指着他们。 〔一七六〕搜船 船舱中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张钊喘着气的笑声,他伸手向两个亲兵摆摆手,示意没有危险,然后左手捧起右手贴到鼻子前,埋头深深一闻:“真香,这种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是真正的女人香,哈哈哈……” 他的话没有说完,杰克已经跳上桌子,一把掀翻张钊的顶戴花翎,顺手就抓住他的头发从椅子上扯起来,右手收枪变拳再一拳打在张钊胸前。他知道刚才自己是被气昏了,洪宣娇往张钊胸前打,就是不想让他的脸受伤,否则遇上清军的关卡盘查会引起怀疑,所以从现在起他也不打脸。 绿娇娇闪到一旁转过枪头,改为控制着船舱口两个亲兵,却看到张钊从袖中抽出短刀抵住杰克的裆部。不知杰克是不知道情况,还是根本不在乎这点威胁,他飞快地又在张钊胸前打了一拳。张钊硬吃过这一拳,再没有象刚才那样装模作样地揉胸叫痛,横着细眼睛对杰克怒目而视说:“停手,你再动一动大爷就阉了你,你别当大爷是吃素的!”话语间透出心狠手辣的枭雄气势,同时刀刃贴紧了杰克,只要他反手一拖,杰克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完了。 洪宣娇也喝住大家:“停手!”她抓住张钊和杰克手两边推开,把张钊推回椅子上去说:“快给杰克大人认个错,你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什么人……” 张钊从地上捡起一个酒壶,把壶里的剩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我怎么知道谁能搞谁不能搞,个个都不能搞的穿那么漂亮上我的船干什么。” 要他认错其实是不可能的,他会认错的话在上帝会早就向洪秀全认了,也不会赌气出来投降清军。这时从岸上传来一声枪响,大家马上从窗户看出去,只见岸边有一排清兵在甩挠勾上船要把船拉到岸边,后排是洋枪队,最后面是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军官。 这军官是围困金田的北路军总兵李瑞,尽管两岸都在清军的控制之下,可是他每天仍在河边勤快地巡查。他坐在马上细心地从船窗看船舱里的情况,觉得这船是有点古怪。 船慢慢拉到岸边,他也摧马走过去,看到喝得醉醺醺的张钊头发散乱,被一个长相艳丽的高挑女子扶着走出前甲板,那女子比张钊高出一个头,两人一高一矮站在一起显得相当滑稽。张钊一见到李瑞就扬手打招呼:“李总!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年不如一年老!哈哈哈哈……” 洪宣娇听到张钊叫这军官李总,知道此人身居高位,应该是北路守军的最高指挥官,她不退入船舱,反而要在甲板上和李瑞近距离接触,了解李瑞相当于了解整支北路军。 李瑞中等身材筋骨精干,一看就知道是长年带兵的人,他翻身下马跳上甲板,凑到洪宣娇面前仔细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对张钊说:“张大人怎么喝成这样?这是出公差还干私活,我看见你的船一直在河面上摇。” 张钊疯疯癫癫地把胯部一挺一挺地说:“你看我这一身上下多整齐,看到裤子没有?我有穿裤子,李大人还可以说我在干私活吗?” 李瑞伸过头向船舱里看,看到一个洋人抱着一个娇小俏皮的女孩子耳鬓厮磨,两个盛装少女在给那洋人倒酒,洋人翻了他一个白眼,不和他打招呼。 他看完后问张钊:“这三条船上是什么东西?” “粮食,木方篷帐,军马,女人和我。”张钊说完从亲兵手上接过一个小包袱,一把塞到李瑞怀里。李瑞打开一看,里面是粮草货物的批文和张钊的河标总爷大印,于是转身走下客船,跳上中间的货船。 后面两艘货船上分别有六匹马,马车和大量杂货,李瑞带着两个士兵上船,士兵拿着批文在船上慢慢走着,一边看一边对照货品。张钊和洪宣娇跟在李瑞身后,眼睛紧张地盯着查货的士兵。 李瑞手上拿着张钊的官印翻看着问道:“这只是你的破印嘛,女人的印呢?” “丢,女人要硬吗?李总兵才要硬呢,哈哈哈……”张钊说完伸手摸向李瑞的裤裆一阵浪笑,李瑞挡开他的手,陪着笑看着洪宣娇说:“那么有印的放行,没有印的留下。” 张钊翻手向后从亲兵那里接过两盒鸦片烟膏就往李瑞怀里塞:“上次可以,下次也可以,这一次不行,向帅上火快憋疯了,就等着这些红牌阿姑去救火,马上要到那边还要保证新鲜,不新鲜的向帅不喜欢。我跟你说,我都不敢用,只能这样吃吃豆腐。”张钊说完用肘贴着洪宣娇的乳房摇了几下,斜着眼睛发出一阵淫笑。洪宣娇一直扶着他的左手,发作是不可能的,可是闪开就不象张钊口中说的妓女了,只好低头微笑,手指上暗暗发力扣住他的穴道,张钊“呵哟”一声叫痛,马上又用猥琐的笑声掩盖过去。 李瑞的士兵大至看过中间的货船,没有发现不对批文的货物,于是大家跳上第三艘船的甲板,这时李瑞一脸严肃地说:“四个留下两个。” 张钊从他怀里一把夺回鸦片烟膏:“你这是看不起向帅年纪大,别以为只有你能以一敌十。我好不容易找回来四个有点水平的,要是整好了我也能当上总兵,那时候能少得了你的快活吗?” “就留下那个最小的,知道吧?就是洋人抱着那个,你回程的时候我再给你送上船。”李瑞的脑里只记得刚才千娇百媚的绿娇娇,张钊一听这话,提起一边眉毛看着洪宣娇一阵怪笑,洪宣娇知道他的笑含意太多,可是也只能很含蓄地陪笑而不能毒打他一顿。她看向船尾,看到李瑞的士兵开始用脚跺船面甲板。 原来张钊是艇匪出身,他的船除了打家劫舍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就是走私偷运,所以他的船百分百有暗舱,而太平军的军火,此时全部放在后面两艘船的暗舱中,虽然从表面看不出舱门在什么地方,可是船上没有必要的空洞声却会让细心的人找出暗仓的位置。 洪宣娇扶着张钊若无其事地沿着船边走近那个士兵,李瑞慢慢跟在他们后面走近船尾。 张钊一面有意无意地挡在李瑞面前,一面忍着笑说:“李总和我果然是好兄弟,不瞒你说,我也是一眼看中那个最小的,不过我刚刚就为了这个被洋大人打了两拳,你看你看……”张钊解开衣服露出胸膛,上面果然有两个红红的新鲜拳印,李瑞看了也不禁坏笑起来,他说道:“打得好打得好,张大人和洋鬼子争女人,为我大清争了一口气,虽败犹荣啊!” 拿批文查货的士兵摸着甲板蹲到地上,那里正是藏军火的位置,很显然他已经怀疑有暗藏的空洞,只是一时找不到舱门,再让他摸下去总会发现暗舱门,或者他告诉李瑞这里有古怪,马上就会演变成近距离大枪战。 洪宣娇在船沿上一脚踩到自己的长裙下摆,娇滴滴叫一声“哎呀”就向那个士兵身上软软地倒过去。这清兵是个三十多岁一脸胡子碴的老兵痞子,经验丰富精力旺盛,一看有女人倒下来,马上伸手迎上去抱住,随即重新倒在甲板上,手上吃的热豆腐绝对比张钊用肘吃冷豆腐来得过瘾。 洪宣娇压在他身上半撑起身体,双眼勾魂似的看着那老兵痞子的眼睛,嘴唇半开半合地向他脸上喘着香气,四目交投,世界象停顿了一般。张钊和李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表演,都羡慕得直吞口水,突然从前面客船传来一声枪响,把大家拉回现实中。 四个人匆匆下船到前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岸边的清兵已经全部找地方躲起来,洋大人正把三个哭哭啼啼的美貌女子推倒在甲板上。李瑞不敢马上走过去,他找棵大树挡住自己,再伸出头问:“出什么事了?”这一幕被洪宣娇看在眼里,对李瑞的行军风格早已心里有数。她扶着张钊向客船小跑过去,其实是挟着他的肘推他回客船。 张钊远远就大声喝道:“干什么!你们这帮人搞什么鬼?” 张钊那两个亲兵也伏在甲板上,现在正在爬起来。其中一个大声说:“张大人,那小个子女人玩洋大人的枪走火了,洋大人现在要赶她们下船。” 第220节 李瑞一听马上从树后跳出来看能不能捡个便宜,神情比张钊更关心这件事:“怎么啦?洋大人没有受伤吧?” 张钊当然明白这一枪是谁搞出来的鬼,他心里暗暗偷笑,伸手把李瑞拨到身后首先冲上甲板,对杰克说:“洋大人不要生气,到了那边我再给你找几个不玩枪的女人,这几个是向帅的特别口味,找回来不容易,不能马上赶下船呀,你要是不喜欢我把她们关到后面货舱去,好不好?” 杰克恶狠狠地扬着枪,对倒在甲板上的绿娇娇和月桂香桂说:“中国的女人全都是蠢货,get lost!” 洪宣娇马上扶着杰克回到船舱里,张钊一手扯起绿娇娇和香桂就拖到中间的货船上让士兵看守着,然后回到岸上对李瑞说:“洋鬼子要和向帅谈大炮的事,我们最好别惹他;我现在知道李总的口味,下回,四个全留下,四个全是小的,这回我们尊重老人家,要理解老人家也会打炮啊。” 李瑞从张钊手上夺过两包鸦片烟膏:“我要是知道你耍我,我可带兵去烧了你的水营。” 张钊一脸不屑地说:“算了吧你,你以为向帅会对你说,‘是啊,张钊给我带来四个红牌阿姑’,他不会认我也不会认,反正你相信兄弟,我有得吃你就有得吃。兄弟要赶路了,过两天再来看李总,好吧?” 他一边说一边跳上客船甲板,当船头亲兵向前摇旗,船队起锚向金田深处进发,人人都擦了一把冷汗。 〔一七七〕三界庙 从浔江进入太平军坚守的金田地带,坐平底大船走内河只要两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刚刚惊魂未定,张钊就指挥船队转入一个小三叉河口,进入更窄小的水道。 再进去不远,看到水道中间撑起三支泡得发霉的树丫,这并不是一棵大树掉进水里只露出树丫在水面,而是洪门的三把香暗号,张钊曾是洪门堂主自然心中了了,他拔出一面旗扬了几下停下船队,自己盘着双手站在船头等人出现。 岸边草丛中飞出套索把三条船拉到岸边,几十个头上包黑头巾,身穿紧身短衣,腰拷短刀的男人纷纷跳上船,在最前一条客船上的杰克一直在窗户看情况,他看到很显眼的林凤翔出现在草丛中。 原来林凤翔经常在外押货,头上保留了清朝要求的发型,前额剃得精光,脑后有一条长辫子。而他身边的人按太平军的要求不剃头发,更不会在脑后编一条辫子,大家都披散头发包头巾,所以光额长辫的林凤翔在人群最为突出。 见到他,就是进入了接应地点,也就是说他们安全完成了任务,杰克马上冲到船尾飞身跳到中间的货船上找绿娇娇,林凤翔却和另一个身形矫健的男青年跳上前头的客船。 客船上张钊的两个亲兵显然认得上船的人,马上退后让开,那个男青年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一跳上船头就站到张钊面前,一把推到他胸口上说:“你这反骨仔还敢来?” 张钊个子小经不起推,蹬蹬退了两步后,毫不示弱地向前踏步就踢过去:“罗大纲,大爷我不讲义气的话就不会亲自来押你们这点货,几百两银子算个屁,你以为大爷的命不值钱啊!” 那个叫罗大纲的青年闪开张钊的脚,扑过去揪住张钊就要开拳打,林凤翔一手抱住两个人的手说:“别打……别打……大头羊听说我们要运货一口就答应了。” 罗大纲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音量很大的骂道:“丢你个大头羊,当初我们斩鸡头烧黄纸发毒誓反清复明,你倒去了降清,洪门上下人人都可以杀你!” 林凤翔用力推开两个愤怒青年,张钊手脚不长可是力气不小,他一边拨开别人的手一边说:“是你这么傻才加入上帝会,兄弟们都是想过好日子才出来造反,进了上帝会没钱没女人没酒没大烟,要什么没什么,你对不对得起兄弟,你带着他们丢不丢脸?现在我的兄弟天天过好日子,月月有饷银寄回家,你有种带堂口的兄弟过来水营,大爷包烟包酒包嫖,我看兄弟们愿意跟谁!” 罗大纲也双眼通红地骂道:“清狗的钱从哪里来的?是从你的乡亲父老身上刮回来的你懂不懂!”洪宣娇一直站在旁边想劝止他们,现在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三个人中间用手一阵乱推,大喝道:“停!停!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想干掉对方?我这里有刀!” 罗大纲和张钊都顺势一把推开对方,一人站到一边船头,转开脸互不理睬,张钊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抽出袖里短刀大喝一声向船头的粮字旗砍去,三角旗应声断到水面。 后面货船在不停卸货,杰克和绿娇娇指挥着几十人有条不紊地快速运作,很快三辆马车和枪支弹药都到了岸上,洪宣娇把银票塞到张钊手上,挥挥手示意全部太平军的人下船,张钊跟着他们到船沿,等其他人下了船,他沉着脸一手拉住林凤翔小声说:“以后有什么事先找找我。” 林凤翔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拍拍他的肩也跳下船,跟开队伍离开水道。 在去金田大营的路上,绿娇娇得知罗大纲和张钊过去同是洪门的结拜兄弟,听了他们的事只管哈哈一笑,对于她来说才不管是什么人运货,只要把事办完就行了。 虽然是张钊过去的同门兄弟,罗大纲的性格和张钊完全不同,他为人爽朗外向,健谈而显得正派,绿娇娇和杰克和他没聊几句就象老朋友一样嘻嘻哈哈地谈天说地。从中他们又得知清城鸡啼岭的洪门堂口也来投了太平军,那个堂口的堂主温汉风,军师温祖宁和孟颉现在都在罗大纲的编制之下。罗大纲这一次本来不必亲自来接军火,可是听说是张钊押货,他放下其下事情也要来见张钊一面,本来挺想念老兄弟的,可是因为张钊降清,他一见面就忍不住无明火起,马上就打起来,一说起张钊,罗大纲又忍不住骂骂咧咧。 走过一片密林,就到了平缓开阔的丘陵地带,渐渐可以看到太平军的望楼守兵,大营顶上密布的战旗。从路上迎过来一群人,罗大纲坐在马车上对绿娇娇说:“老熟人来了。” 绿娇娇看到洪门军师孟颉穿着一身长衫,手摇折扇长须飘飘地站在路中间,笑咪咪看着马车队伍,这个场景仿佛多年前在洪宣娇的家乡官禄埠,孟颉突然出现在村口迎接绿娇娇那一幕,绿娇娇还记得那时也是秋天,孟颉出乎意外地用洪门暗号向她行了个礼。 孟颉身后是温汉风和温祖宁,他们不再作商人打扮,而是穿一身太平军的军服,头上戴着红头巾显得威风凛凛。绿娇娇和他们一别数年,现在突然在这里重逢不禁喜上眉梢,杰克和她高兴得跳下马车跑进去和这些洪门英雄见面。杰克和绿娇娇牵着手跑到他们面前,杰克见一个拥抱一个,绿娇娇一手拉着孟颉的衣袖一手拉他的长胡子。 绿娇娇高兴地说:“孟师爷又可以做大盆菜给我们吃啦!” 孟颉仰天大笑说:“呵呵呵,这里粮食很紧肉不够吃,只能做罗汉上素,你还要帮忙去采菇摘菜呢。” “行,行。”绿娇娇激动得双眼闪亮,孟颉看到绿娇娇穿一身华丽的青花旗袍,打扮得象个欢场中的名妓,他装出色迷迷的笑容说:“很多年不见了,绿先生越长越漂亮,我看到你现在这种韵味就想纳妾,当时你还问过我娶不娶你,现在你还愿意嫁吗?” “愿意愿意,嫁给你天天有好菜吃,你又会讲故事,比那洋鬼子好多了。老公,快来和孟师爷决斗,你输了我好嫁给孟师爷!”绿娇娇的话引起大家一阵大笑。 寒喧过后,大家一边走回金田本阵一边聊天,绿娇娇问起当年鸡啼岭上的金鸡啼日穴。听孟颉说,绿娇娇击退了破穴的清朝风水师,过了半年又有人试图潜上山破穴,可是因为绿娇娇事先提醒过,他们在墓穴四周布下机关陷阱,也设了兵勇守穴,成功保住了龙穴风水。过了三年正是龙穴风水发挥灵力的时候,清城知县何大人调任,新上任的知县不再象何大人那样愿意和温家合作,反而处处以打击奸商市霸为名加重温凤村各商号的赋税,于是堂口决定起兵攻打县城正式反清,然后转战湖广联合其他洪门堂口,四出活动剿杀清军。直到上一年得知上帝会在广西打出名堂,大家都从江湖上收到洪秀全发出的团营密令,又纷纷带兵来到广西聚义。现在太平军中的洪门军队是主要战斗力之一,尽管战况不利,可是大家的士气依然很高昂。 很快洪门兄弟把绿娇娇和杰克护送到金田镇中心街,那是一条古老的街道,因为长年战火不断,两边的店铺住家早就没有人居住,现在全部做了太平军的营房,到处可见红头巾的太平军官兵进进出出。大家走到一座庙前,庙门守着手执长枪的卫兵,罗大纲说:“这里就是盘营中军,天王和军师都在里面等大家,现在我先找库官来验收货物。” 大家坐在马车上等验收的时候,绿娇娇跳下马车,慢慢地端详起这座庙。庙门顶上的石门楣上用篆书刻着三界庙三个大字。绿娇娇从包袱中拿出罗经量了一下,庙门正正向南。她又左右看了看街道的两头,尽管现在已经没有人摆卖,可是她记得这里过去是个市集,在三界庙四周集中的都是卖猪肉的档铺。 绿娇娇紧皱眉头掐指算罢,一跺脚说道:“哎呀,谁选的这个地方做中军营房,这样的风水怎么能不被清朝大军困死哟!” 〔一七八〕当年杀气 “绿先生对我们中军营有何高见?”一身戎装的冯云山从三界庙里快步走出来,身后跟着罗大纲和几个侍卫,最后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这人额面宽广日月起角,眉细眼大颧骨丰满,两眼中间山根低陷,鼻梁却高高挺起,鹅蛋形的脸又让人觉得有几分女人的秀气,他身穿缎黄袍,头扎黄头巾,男生女相神采飞扬,在众人之中气度最为突出,绿娇娇一看便认定他就是洪秀全。 洪秀全走到他们面前,一脸威严地注视着绿娇娇,洪宣娇和月桂香桂等人马上单膝跪下行礼,口呼“天王万岁”。绿娇娇看这形势,也跟着跪下行礼,只有杰克定定地站着。绿娇娇偷偷抬头看一看洪秀全,感觉到他还是一直看着自己,她伸手拉一拉杰克示意他也跪下,杰克却不下跪,只是向洪秀全欠身鞠躬,叫了一声“天王陛下”。 冯云山马上说道:“洋兄弟行的是西方礼仪,礼毕就行了。”给杰克解了围。 洪秀全说了一声:“平身。”等大家站起来后说道:“大家一路上辛苦了,枪都运到了?” 洪宣娇马上回答:“二十担火药,四百支洋枪全部如数运到,请天王过目。”说完走向马车拉开油布拆开包洋枪的包裹。洪秀全也走到马车旁边拿起一支洋枪看了看,又举起来瞄了一下说:“枪不错,王妹过一阵替他们办好交接和钱银帐目。这位就是绿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人比花娇。” 绿娇娇有点意外,想不到洪秀全一开口说的不是当年为他葬下天子龙穴,而是赞扬自己长得漂亮。如果是其他男人这样,她有无数台词应对,可是一个有至高权力,日后可能会成为皇帝的人突然这样说,她感到唐突之余还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低头退后一步站到杰克身后。 冯云山看到气氛不对连忙说道:“天军的枪支弹药早已经不足,天王很挂心这一次军火补充,所以亲自出来看看。刚才绿先生说到这里的风水问题,请明确向天王说明一下。” 绿娇娇说道:“只是看了个门口,怕只是以管窥豹不得周全,可以让我进庙里再看看吗?” 冯云山忙说:“当然可以,绿先生请跟我来。” 其他洪门兄弟先行回营,冯云山和洪秀全把绿娇娇夹在中间,侍卫簇拥着他们,杰克和洪宣娇跟在后面一起走入三界庙。 绿娇娇站到三界庙的大门正中,一步一步沿中轴线慢慢向里面走。全庙并不大,只是象乡绅地主所住的大宅一般大小,内里分前中后三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三面房屋包围,因为这里原本就不是给人居住的地方,所以设计上全部是开放式的廊屋。 前院是高大的戏台,四周人来人往,地上排满了受伤的士兵,很多女兵在为伤兵护理换药。 中院到处是办事的官员和士兵,桌子书架文件摆满廊屋,日用物资和刀枪在墙角堆积如山。按神庙的传统设计,在中轴线上本应摆放神像,但是现在神像无影无踪,只看到正中竖有一个大大的白色十字架,两旁的墙上涂写着太平军的军规和宣扬皇上帝权能的口号,十字架前的案台上放着供品点着香烛,摆设完全按了乡间拜神的式样。 再走入后院,后院门前有带刀侍卫把守,要由侍卫开门才能进入。中殿大门紧闭,在这个炎热的天气似乎很不正常,冯云山说这里就是天王座镇的地方,绿娇娇向中殿背后看去,看到一座隆起的小丘陵,充当了风水上的靠山。冯云山心急地问道:“这里的风水怎么样?”绿娇娇说还要看看最后的大殿,冯云山犹豫了一下,洪秀全说:“好,绿先生细致严谨,象是做真学问的人,请到内殿一看。”说完踏步上殿,侍卫推开门,绿娇娇和杰克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第221节 殿内一尘不染,中央有一套精雕细琢的龙椅和龙案;左侧是八张八仙桌拼出来的长台,台中央堆放着文件,台边铺满了地图;右侧五排挂着大锁的大木柜贴墙排列,从地面架到齐人一般高。最让绿娇娇惊讶的是殿里有十多个美貌少女,身穿轻薄纱裙侍立在大殿各处。左侧的大桌旁边站着一个和洪秀全一样装束的人低头在地图上写字,在他左右各有一个表情驯良的侍女为他摇着羽扇,他一见有人推开大门就迎了过来,绿娇娇和他早就认识了,他是一直主管军中事务的杨秀清。他向杰克和绿娇娇欠身行过礼,和杰克握住手就不放开,拉着杰克叫上洪宣娇到一旁喝茶,指着地图大谈军情。 洪秀全自顾自坐到殿中央的龙椅上,马上有侍女上前擦汗递茶,换鞋摇扇,倒是拉下绿娇娇和冯云山站在龙椅前。洪秀全等侍女关上大殿门,开口说道:“这里没有外人,绿先生现在可以说说对这里的看法吗?” 冯云山叫侍女搬来椅子请绿娇娇坐下,绿娇娇心里已经很不舒服。虽然说天王洪秀全有点作派是天经地义,和清朝皇帝老子相比,这行头还不及人家千分之一,可是在重兵围困几个月的情况下,刚才在外面还有伤兵在包扎,分明昨天或早上还有战斗发生,洪秀全却在这里过着大户人家般享受的生活,外面的兄弟知道了还会不会卖命呢?最让绿娇娇不开心的还不是这般享受,在广州烟花之地,花上几百两银子玩得绝对比这个正宗,可是作为一军统帅,未来的皇帝,对待自己却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让绿娇娇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距离和戒心,也许,这个距离正是洪秀全想营造的气氛。 绿娇娇对上帝会最大的认识来自洪宣娇、冯云山和前来聚义的洪门兄弟,这些活生生的江湖好汉一向让绿娇娇感到自由快意,和他们在一起比在儒家世俗中生活快乐得多,可是眼前的洪秀全让她突然想起了清朝的官,绿娇娇在官面前可不会说真心话,没有一个满意的价钱,绿娇娇不会为官员做半点事。 冯云山做得比洪秀全精明百倍,他似乎看到绿娇娇眼中的犹豫,他拉过椅子坐到绿娇娇身边说:“太平军被围在这里三个月了,清军步步为营收紧包围圈,我们多次突围都不成功,再这样下去粮食和军火都挺不了多久,老实说,绿先生一批枪运来就是几千两银子……”冯云山的意思是你不帮我们冲出去的话怕是货款都无法支付。 绿娇娇双唇紧闭给了冯云山一个礼貌的笑容,微微地点了点头,看起来象在认真聆听。善于察颜观色的冯云山了解绿娇娇,她在真诚待人的时候不会这样虚伪地微笑,这并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视钱如粪土的轻蔑拒绝。 用钱不能打动绿娇娇,那么只有人可以让绿娇娇开口说话,冯云山又说道:“天军将士很多都是举家投军,我们带着的老弱妇孺比能战的士兵还要多,你问问宣娇就知道,她女营里现在有多少女眷,我们还在中军之下设了童子营保护孩子,所以在突围的时候远不及清军快捷。天王为人仁爱,从来不舍得扔下将士们的家眷和乡亲父老才会被清军重重包围,天王天天都在想怎么把乡亲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冯云山又停下来看着绿娇娇,绿娇娇这次没有微笑,看着冯云山轻轻泄了一口气,可还是没有说话。冯云山知道这一套行得通,这女孩快要被说服了,他再加多二分力说道:“眼下的情况,谁也不能全身离开金田,我们派出去刺探军情的细作,很多都被清军发现捉住杀掉了,要是绿先生现在离开也是很危险,想走出金田我们就要合力向前,绿先生知道,我们没有回头路……” 绿娇娇看着冯云山,用罗经掩着嘴“噗刺”一声笑了出来:“冯大哥,我发现你很象当年蜀军师。”冯云山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这是绿娇娇在赞扬自己象诸葛亮,可是他并不想在天王和杨秀清面前做无谓的张扬,于是连忙接上说:“云山就是天军的军师嘛,呵呵呵。” 绿娇娇向洪秀全站起来,欠一欠身说:“刚才听军师讲过天军的现况,和中军营的风水问题如出一辙,请问天王是不是移营到金田就把中军营定在这里?” 洪秀全点头称是,绿娇娇又说: “自古城镇乡村都有神庙护荫百姓,而神庙是灵异之地,住在庙中的人非僧即道远离俗世,加上庙里所拜神灵的灵力,使庙宇自带一股纯阳或者是纯阴之气。在杨公传世风水中,担心神庙的脱俗之气影响老百姓的妻财子禄日常生活,不会把它建在人居住的环境中间,只放在风水最坏的地方和离开城邑的去水处,以求起到镇邪锁水,保安聚财的作用。天王和冯军师游历过不少地方,对这种格局应该有印象。” 洪秀全和冯云山仔细回忆,果然大多市镇都是这样,杨秀清听到绿娇娇开始娓娓而谈,也停下他们在一旁的谈话,聚在殿中听绿娇娇讲解风水。 冯云山说:“可是在广西一带,三界庙很常见,而且又往往设在市镇的中间,是不是当地人不重视风水呢?” “不一定,这要看庙是谁建的,如果这庙不是乡民所建自然有古怪。”绿娇娇的意思直指朝廷。 杨秀清是广西当地人,他对这里的情况最为熟悉,他插嘴说:“阿妹,这个事情我倒知道,三界庙里拜的是三界神,这是只有广西才有的神,他本来不是神仙,而是明朝一个官员。五百年前朝廷从外江派他来广西平乱,他在大藤峡和义军打仗杀了不少人,明朝看到他军功显赫就封他为‘游天得道三界圣爷’,还在广西各县为他建了三界庙,这些庙的确不是乡民所建。这就对了!”杨秀清和绿娇娇几乎同时明白过来。 杨清秀抢着说:“我明白了,阿妹是说明朝封了杀义军的功臣为神,然后凭这股杀气在每个地方建庙镇压住当地的风水,就是怕广西人再起反心……” 绿娇娇也抢着说:“所以把三界庙建在村镇中央,而村镇中央往往是一地龙脉所在,明朝廷又精于风水,这些三界庙全是为了钉死龙气所建。” 洪秀全听到这里不禁坐直了身子,冯云山含颌点头微笑看了看洪秀全,眼中的意思是说:我请的风水师厉害吧,嘿嘿。 洪秀全开口问道:“可是我听冯军师说这里的风水没有大问题,难道冯军师看错了?” 绿娇娇说道:“冯军师没有看错,按平常来说,三界庙靠山面水座镇中央,可以稳定时势保一方平安,想当顺民混日子的话倒不算是坏风水,坏就坏在你们不是顺民……”绿娇娇声音一变厉声说道:“你们是要夺天下的英雄!” 〔一七九〕兵家风水 绿娇娇手挟罗经走到大殿门前推开大门,外面的天空一片铁灰,一股闷热的空气涌入大殿之中,她抬头看着天空说: “三界庙挟五百年前的杀气镇压一方,在风水布局上以稳固封闭为目的,这里后有靠山紧紧依靠,使人甘于现状不求进取,前门向南开,看似对着河流有向外发展的生机,可是从三界庙门到河边全是密集民居,三界庙门根本无法纳得鲜活水气,无论什么五行流年变化都不能打破这个风水闷局。天军起义于金田,转战大半年之后又回到金田被困,以风水家的眼光来看,和三界庙有很大关联。天军要打天下就要冲出广西逐鹿中原,驱清狗兴大汉,现在自困于前朝皇帝老子设下的阴谋风水局中,气运上就输人一筹。再说庙前大街本来就形势压抑,加上自古就做为市集,三界庙四周全是屠户肉档,我想这也是衙门的有意分配安排,用屠杀血地围困三界庙,使三界庙的戾气长年不退,所以从天军设三界庙为中军的那天起,就形成了被清军重重围困绞杀的格局。” 众人听绿娇娇的惊险解说,心脏都悬到了喉咙,冯云山知道是自己摆出了乌龙阵更是频频咽口水,在真才实学面前,可不是凭三寸不烂之舌可以蒙混过关。杨秀清在绿娇娇身后问道:“阿妹很有见地,你先把我们这里的风水弱点一次过告诉我,我就可以针对性地战胜。” 绿娇娇开始有点喜欢杨秀清的性格,他不象冯云山那样彬彬有礼,语气间还有些狂妄自大,可是面对现实知错就改,这种人品倒是一个成大事的将才。 绿娇娇呵呵一笑说:“大问题说完了,小问题并不多,其实以传世杨公风水的运用来说,冯军师选的地方没有错,但是杨公风水救贫济世,不能用于兵凶战危之地,如果在战时仍硬套不适用的风水,自然就会起反效果。冯军师用杨公风水选错地址,可是对于内部的布局却是用对了。我看到前院安置伤员,使伤护人员方便进出,又可以得到南方旺气的保护,使他们尽快恢复;中院设行政各部,可以稳定军心分权任贤,各位主将不至于陷在杂务之中,为了使伤员的恶运不被行人带入行政区,还在中院中堂摆设了上帝会最有灵力的十字架,净化了中院的恶戾之气;走过这里进入后院见天王的人都先把身上的戾气褪尽,保证了主要将领的个人运气,而后院的布局又稳定得体尊卑分明,很好地保证了天王的权力。我敢说进驻三界庙的几个月里,就算在很艰苦的战况下,天军内部也可以保证官兵团结,没有发生哗变,这当然得益于冯军师的布局。” 绿娇娇长篇大论之后,杰克很关怀地递给她一杯香茶,绿娇娇幸福得向杰克的身体靠过半步,一口把茶闷下去,然后舒心地张开嘴“啊”了一声,证明这杯茶香甜到心里。 冯云山被绿娇娇一番话挽回一点脸面,心里也没有刚才那么悬虚,这时他真正知道这个小女孩的厉害,她不只是身怀绝世风水,她还可以在瞬间调动人心。他也知道绿娇娇的苦心,一来向天王说出冯云山的用心良苦,缓和了他的失误,二来又对各人都捧了一把。事实上冯云山在风水布局上已经用尽毕生学识,可是世间又哪里来适合战争的风水呢,他觉得实在也怪不得自己呀。 冯云山想到这里,灵光一现地问道:“绿先生刚才说传世杨公风水不适合作战,莫非你有适合作战的风水秘术?” 绿娇娇转头看到冯云山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一问在她脑海里激出了火花,是啊,天下有这样的风水吗?为什么自己似乎知道杨公风水的缺口在哪里?难道…… 她撇下其他人独自跑出几步,在后院中间抬起头紧紧地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把杨公风水和安公龙诀飞快地对应,一生所见山河大地在脑海中盘旋重现: 真龙必是多种走,人见群龙不见首; 龙首恒藏不示人,仙人方许捉龙口。 一方群山磊磊起,山山踏遍都不是; 却有一片大蛮地,横铺阔展无星体。 此是卧龙性倨傲,颐指群山还使气; 群山弯弯曲曲行,那知粗硬是尊星。 他山对此难消纳,到此方能驱遣人…… …… 世间有阴就有阳,有攻就有守,有战就有和,有尊就有卑。杨公风水传世于民,重守重和,是天下至善的显学;龙诀风水秘传于帝边,是天下至尊的密学,那么为什么不会是能攻善战的风水呢?这些龙诀上的秘密,除了可以寻天子龙、葬天子穴,难道就不可以是为天子打江山的兵法吗? 《龙诀》应该是天下无敌的兵法啊! 绿娇娇被无形的力量推进《龙诀》新世界,这里有无限无尽的力量,可是却只有她一个人,也只能让她一个人存在。她的心里一阵狂跳,用罗经捂在自己胸前,心里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她闭着眼睛,嘴唇喃喃地念着:“先闯出重围,尝试用龙诀风水闯出重围,对,一定要试一试,死也要试一试……” 她睁开眼睛吓了一大跳,她看到面前有一排面孔,冯云山、洪秀全、杨秀清、洪宣娇和杰克,都屏住呼吸看着她,大家的眼神都是一样好奇和茫然,绿娇娇大笑一声说:“哈!突围了,突围了,杨将军快带我看金田的地图!” 杨秀清刚才听过绿娇娇的论述,对这个小女孩又敬又爱,突围是他日思夜想的事情,他已经想过万千条计策,如果行得通早就冲出去了,现在只有凭着新思想新启发才可以打破这个僵局,这时什么都应该试一试,何况是一个小仙女般的风水师很有信心说出来的话。他毫不含糊走回内殿,在大台上摊开金田作战图。绿娇娇走到台边放下罗经,从杰克的衣兜里掏出一支细长的雪茄烟,叮一声打着火机点起烟,叉着腰说:“从今晚开始到突围的那一天,天王在这个内殿睡觉,现在,去找人把内殿的后墙右侧打个大洞。” “啊?”大家都很愕然,洪秀全问道:“不是说要突围吗?打什么洞?” 绿娇娇从小鼻孔里哼出两道白烟:“咳,哼,是这样的,风水这种东西可以封就可以破,现在搬中军营太浪费时间了,不如直接破了三界庙的风水,然后再利用这股破围的气势杀出去。” “我明白了。”冯云山说道:“今年是猪年,太岁在北,杨公风水要保平安所以最怕犯太岁,可是我们要用兵突围打破闷局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太岁在北,我们偏偏就在北方的太岁头上动土;而三界庙的太岁位在就天王座后右侧,所以要从这里打破。当犯过太岁之后,让天王在这里睡觉生活,从风水中先得冲犯太岁的破围之气,然后挟其破气带领我们冲出重围。”冯云山说完,精神奕奕地看着绿娇娇,象学生等着老师给一个表扬。 “说得好!”绿娇娇嘴里叼着雪茄烟,小拳头往桌面锤了一下,然后指着冯云山的鼻子对洪秀全说:“天王,有冯军师在,清朝必亡!” 洪秀全却说道:“圣库的银子都在这里啊,先找个地方收藏好再打洞吧。” 第222节 绿娇娇看着龙椅右侧一排排上了锁的大木箱,原来那些全是太平军的库银,她瞪着眼睛说:“哦,冯军师骗人,你刚才说没有银子付军火的货款。” “我没说。” “你暗示了。” “我没暗示。” 军情如火急,天王内殿马上开始打墙洞犯太岁,大家吃过晚饭后换到一个比较宽敞的民宅继续军事会议。 十多盏油灯烤得屋里气温高升,人人都带着一身豆大的汗珠,绿娇娇的烟喷得房间里一片白蒙蒙,她的思想在地图上空游走。图上的群山象群龙在大地上狂舞猛冲,河流指引着看似凌乱的龙气,以常人不可洞悉的方向导演着历史。 她口里默默念着刻在心里的《龙诀》,手指在地图上一步步地走出重围。 后山向前前转后,定结骑龙无处走; 转身须看大转回,迎送中间莫下手; 若教定穴迎送中,乱空关峡空伤龙; 真龙开局中间卧,击山还有几十座; …… 这不只是风水,这是一股杀气,以天子气势横扫天下的无敌杀气。沿着这股杀气前进,将成就一朝新天子。绿娇娇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沿《龙诀》向前推进,慢慢地走出万军重重围困,朱唇轻吐喃喃念着:“真龙开局中间卧……真龙开局中间卧……”手指停在金田东北四十里的思旺镇。 她的鼻尖挂着一滴晶莹的汗珠,每个人放轻了呼吸看着她,生怕一口气把那滴汗珠吹到地图上。杰克用手帕在她鼻尖上印去汗珠,她优雅地对杰克说:“thank you.” 杰克说:“i love you.” 冯云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们……还是讲中国话吧。” 绿娇娇清一清喉咙说:“咳咳,这里就是逆龙之气最刚烈的杀地。” “杀官之地?”冯云山小声地问道。 绿娇娇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上一年的七月初七,安龙先生和你们一起去过思旺镇,他看过风水后就说一年之后这里会成为杀官之地,后来还在金田大营打了一仗,你忘了?” “安龙先生?哼哼,那小子有一套啊……”绿娇娇的思想中突然冲进一条猛龙,不过现在不是想他的时候,精明的杨秀清马上问道:“杀官之地怎么啦?我们要向这里突围吗?” 绿娇娇叼着烟卷起衣袖说:“没那么简单,来,我讲讲整个布局……” 〔一八○〕逆水行龙 金田南面防线,由萧朝贵和石达开两位精壮热血青年带领着上万上帝会教众,以无边无际的竹林为障,在其中设下陷阱伏兵,一次一次地抵挡着清军的进攻。 南面战线上的清军将领,是同样年少气盛的八旗副都统乌兰泰。乌兰泰从广州府带出一万二千精兵,以最优良的火力兵械,凭据内河布下十几里长的阵地,防止太平军渡水突围出浔江东进广东,或是冲入南方腹地漫无边际地冲击广西。当时清廷对八旗军最为优待,不单是军饷远远高于汉人绿营军,就是八旗军所用的兵器也大大优胜于绿营,于是南面战线终日枪炮隆隆,天天象过大年一样热闹。 对付这样的强大对手,只有擅长铸炮用炮的石达开才可以抵御。困入金田后,萧朝贵和石达开早就下定了在这里消耗清军的决心,和乌兰泰在内河两岸反复拉锯作战,死守着最后的阵营。 一场大战刚刚结束,地面上硝烟未散,石达开和几个亲兵蹲在青竹搭成的望楼上,从竹叶丛中观察着河对岸可能有残余清军的位置,一但确认有清军埋伏又在大炮射程之内,就传命开冷炮狙杀。萧朝贵在望楼下的炮台旁,一边擦着脸上的灰土,盘脚坐着看一张天王发来的手令。看了一会,他敏捷地爬上望楼,把手令递给石达开。 石达开看了一会说:“什么意思?造什么大船?” “我就是给你看看什么意思?”萧朝贵坐到石达开身边说:“你看,这里说要我们多造大船,还要在河边造,这不是找死吗?” 石达开把手令看完正面看反面,又凑到鼻子前看天王的天朝大印是不是真的:“就是,在河边造的话,对面一炮过来我们就死几十人……也没说要造多少,造什么式样,要造会浮水的还是会沉水的也没有说,洪天王那边不是有问题吧?” 萧朝贵说:“应该是有原因的,手令让我们全军向河边移营,同时造大船备战,怕是准备从这里全军冲出浔江东进广东吧?” “哈哈哈,贵爷你真会开玩笑。”石达开一阵大笑说:“我们这里南线就有一万多人,就算每人抱一块木板游泳出浔江,都要把这里的树砍光,还想造大船冲出去广东?这不可能。我猜是要集中兵力从南线突围,等洪天王的西路军来会合后,一起用大船渡过对岸和乌兰泰决战。” “这样想是合情理,不过用兵打仗以隐蔽为上,要不要这么张扬?”萧朝贵莫名其妙地挠挠头。 “张扬就张扬,先声夺人嘛,说不定对面看到这阵势就吓跑了。”石达开比萧朝贵年轻一些,在困难中更有乐观精神:“贵爷,造船这种技术活就由我来做,你去带队移营到河岸就行了。” 萧朝贵说道:“当然是你造船了,这些大炮都是你铸出来的,做工匠活无人及你,你造的船保证不沉,天王知道是你造的才放心。” 多年来一直自家铸炮的石达开为太平军省了不少钱,他铸的炮完全可以和清军大炮抗衡,由此也抢了杰克不少生意,被杰克知道一定在心里大骂石达开。他听到萧朝贵的话说道:“谁说我石达开造的船不沉,我造一条游在江中间突然沉到水底的船给你看。” “要是突然又可以浮起来才算你厉害。”萧朝贵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金田镇里一片忙碌,家属女眷收拾家当,士兵磨刀枪修马车。可是清军在西线的攻击也越来越猛,每天不分日夜地进攻,冯云山和杨秀清轮番领兵在水田里摸爬滚打地阻击,双方都累得半死。 西线清军是清朝老将向荣亲自带领,在这次围困作战中,向荣部仍是负责主攻。金田镇的地形西高东低,西面背靠长长的大瑶山主脉,太平军被围金田之前,就是在那山脉上转战。可是向荣追击太平军成功之后,主动占据了这个易守难攻的高地,以居高临下的地利,封死太平军藏入山林的退路,也夺得了进攻的主动权。 一支几万人的军队无论有什么动作,都会马上被对手探知,向荣当然不会对太平军的行动懵然无知。其实在清军方面,完全清楚太平军只有突围一招,问题只在于从哪个方向突围。在太平军突围之前全歼或困死太平军是向荣的最终目的,可是和太平军打了两年仗的向荣知道对手是什么水平的军队,在被困死之前不做点什么是不可能的。越接近成功,向荣就越担心。 双方的作战和情报刺探都到了白热化,各地细作探回的军情源源不断集中到向荣桌面上,在他的理解中,突围之战一触即发,南路军近日来大肆造船,又向江边集结人马,从水路突围的可能性很大,最近的情报还得知太平军准备出浔江杀向广东,举军去投英吉利国。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太平军的前身是上帝会,所拜的皇上帝耶火华就是洋鬼子的神仙,他们和洋人有关系是意料之中的事,而广州水域外就停着英吉利国的炮船,要是双方内外夹攻广州可是天大的祸事。他发信通知南路乌兰泰加强备战,也要求自己的部下枕戈待发,分出一支预备队随时准备支援南线的乌兰泰部队…… 在三界庙后院内殿的屋顶上,绿娇娇、杰克和杨秀清每人拿一把扇子给自己扇风,一起眯着眼睛看着一天天变圆的月亮。月光朦胧,月亮的边缘象长了一层薄薄的茸毛,月光映在杨秀清瘦削得有棱有角的脸上,勾勒出象洋人一样的鹰勾鼻,他问绿娇娇:“阿妹,快下雨了吧?” 绿娇娇也看着月亮,她头也不回地答道:“两天之内一定下,还是吹西南风,正好顺风呢。” 杰克睁一睁眼睛看清楚一些:“现在一点风也没有,你是算卦知道要吹西南风吗?我想不一定吧。” 绿娇娇说:“算什么卦都不如亲眼看到的准,你看月亮的西南方是不是缺了一个小口?” 杰克和杨秀清仔细一看,月边那一圈茸毛果然在西南向轻微地张开一个小口,绿娇娇说:“有月晕就是快要下雨了,缺口在哪个方向,下雨的时候就吹哪一边风。” 杰克恍然大悟说:“我明白了,地面没有风,可是天空上有风,天空上的风吹着潮湿的空气,从月亮的光线里就可以看和风向相同的缺口。” 杨秀清长叹一声,小声说道:“说起风就来气,你们知道天军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吗?” 绿娇娇和杰克都摇摇头,杨秀清压低音量说:“本来我们全军控制着西面山区,在山上的风门坳建了很坚固的要塞,清军仰攻了七天七夜,死伤无数都没有攻下来,我打算就在那山坳里再设伏军全歼清军,哪知洪天王打得兴起,没有通知我就下令放火烧山,打算不花力气烧死清军,唉……”杨秀清沮丧地垂下头。 杰克好奇地问道:“然后怎么样?” 第223节 杨秀清无奈地说:“然后就吹起了南风,天军正好在北岭,那火一直往山上烧,要塞烧起大火,清军马上乘火势攻上来,我们全军拼命从后山冲下山逃命,这就冲回了金田,清军倒占了山上的地形,现在西面的清军就是仗着这个地利天天打下来……你们说,夏天怎么可能不吹南风嘛……” 绿娇娇“噗”一声笑出来,然后马上捂嘴止住笑。杰克倒是厚道,站起来拍拍杨秀清的肩膀说:“我们会打赢的,不要灰心。” 这时从下面传来扔东西的声音和洪秀全大声说话:“放了蚊帐还是这么多蚊子!你们想想办法啊!”然后听到侍女小声的解释,洪秀全又骂道:“墙上的洞太大,一床蚊帐挡不住,你们就不能用两床蚊帐去挡?都站到洞口去喂蚊子,省得蚊子饿了来咬我!” 听到洪秀全的话,杨秀清更沮丧了,他把扇子插到腰间,用双手使劲地搓自己皱成苦瓜的脸。 今年的中秋节看不到月亮,正如大家的预测,天上下起倾盆大雨,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两军都没有接战的欲望,各自掩旗息鼓躲在雨中吃月饼。清军各部正在中秋赏雨的时候,萧朝贵和石达开突然接到新的密令,放弃全部正在建造的船只,营帐旗号原样不动,只带着人马连夜秘密回金田大营会师。 一夜之后,暴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南路军已经顺利在清军的眼皮下来到金田,被大雨泡得象水塘一样的三界庙中,杨秀清和冯云山井井有条地快速调动着各部兵马。 按绿娇娇的计划,突破口就在今年的太岁方。之前的南移造船全是为了引开清军注意力的虚招,太平军的真正意图是在深夜子时出发直取北路逆龙势猛攻。 原来大瑶山龙脉从北向南连绵数百里,象梳齿一样的支脉纷纷从主脉分出,不约而同刺向南方。这些长长尖尖的支脉不过峡,不脱秀,更不结穴,带着巨大煞气的凶龙,落地成利器之形,如枪如剪,这种被安龙儿准确地称之为“挨金剪火”的风水凶地,绿娇娇又怎会看不出来? 按《龙诀》风水指引,在这种凶地逆运五行直破太岁和龙神才可以突破重围死里求生。当年太岁属水在北方,在属水的子时向太岁方用兵,是天下最大的冲犯太岁。这本是平常风水大忌,五行单一重重叠叠会凶上加凶,这种情况在玄学中称为伏呤,有口诀这样说:“伏呤见伏呤,两眼泪淋淋。”由此可见世间玄学家对五行重叠是何等避忌。不过在这个时刻,逆龙而攻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从大瑶山上流下不同大小的河流,这些河流随着山势象并排的珠帘一样从北向南流动,龙气随水走,逆水反攻正是龙诀破围的奥义。在金田北方就有一条河,从大瑶山上从北向南流下,绿娇娇从地图上看到这条河叫罗蛟水,那天晚上她的手指首先就点在河的下游,然后一直向北方上游的山上推去。 突围的缺口定了下来,绿娇娇只是在等一个更适合的时候,就是老天也会帮助自己的暴雨天,太岁伏呤再见天上水,这才是最极致的反击。 〔一八一〕偷渡惊魂 天地间除了黑暗没有任何景色,只有在蒙着黑布的暗灯下,才可以看到罗经指出的方向,数万人马在轰隆作响的暴雨中无声无息地向北进发。队伍拉得很长,可是前进速度也很快,这得益于杨秀清和冯云山的治军严明,训练有素。 号称三万人马的太平军中,有两万以上是老弱妇孺,他们是太平军作战的后顾之忧,恰恰又是让太平军每战奋力向前的最大动力;当自己的家人就在军队中,每一场战斗的失败都会导致家破人亡,这些亲人不容许将士们疏忽和战败,这样的军队结构发挥出人性最后的力量。 北上的队伍由杨秀清和罗大纲带领精兵和洪门军队开路;洪秀全和冯云山带领着大部家眷,由洪宣娇领女军护卫,走在突围队伍的中间;最后押阵的是萧朝贵和石达开,他们负责沿路挖坑设陷阱,并且布置大量的小队伏兵对追兵层层阻击。 杰克和绿娇娇并非太平军人马,没有所属部队,但从安全着想,也考虑到绿娇娇的个人喜好,冯云山和洪宣娇都一致建议绿娇娇跟在女军中。尽管按军规女军中不得有男人杂入,但在杰克的强烈要求下,大家也鉴于他是国际友人兼主要合作伙伴的贵客身份,他成了女军中唯一的男人,主要工作就是做绿娇娇的私人保镖,其行为操守由绿娇娇负责监管。 牛马都驼着重要的军火物资,车上也坐满了伤员,再也没有多出来的交通工具供普通将士骑乘,杰克挽着绿娇娇的手,两人和众军士一样头戴大斗笠身披蓑衣,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队伍中艰难地向前小跑。 从浮桥越过小河后,几万人马象鬼魂一样从清军的营地边缘绕路偷偷冲过。绿娇娇从未经历过如此大规模的作战,更何况这几万人的生死就掐在她在地图上的一指之间,在暴雨中的她激动得全身发烫,毫无寒意。她在用自己的生死去尝试《龙诀》的威力,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让她的嘴角一直偷偷地带着笑意。 清军方面,紧贴金田大营北路的第一防线就是总兵李瑞带领的贵州军,杨秀清早已由细作探明了清军的哨点,为完成绿娇娇的全盘计划,在突围初期尽可能不与清军接战,于是带着队伍从各哨绕路而过,在暴雨掩护下,前军快速潜过李瑞军防线。 月桂和香桂本是湖南洪门将领,随丈夫加入上帝会后在女军中领兵。前期两姐妹长期和绿娇娇一起押运军火,和绿娇娇早就成了好姐妹,这时她们带着自己的部属护在绿娇娇四周随队疾进。 香桂一直蹭在绿娇娇身边,她凑到绿娇娇身边好奇地问道:“娇娇,听说这次突围是你做的作战计划哦?” 绿娇娇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咧开嘴笑得唧唧作响地说:“哪里哪里,都是杨将军和冯军师决定的路线,我只是在旁边看啦,唧唧……” 香桂仍是一脸崇拜地说:“就算是这样也好厉害哦,头头们开会我们见都没见过,开会讲了什么我们都是最后才知道。嗳,杨将军对人好不好的?” 杰克凑过来搭讪说:“听说香桂有丈夫了,还要问杨将军的事干什么?” 香桂说:“切,我又不是喜欢他,我只是听女将军说他对女人很好我才问问是不是这样……” 绿娇娇一边踩着泥浆用力前进一边说:“人家对女人好又不是对你好,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这时姐姐月桂在他们面前伸手一拦,他们看到前队人马有秩序地快速停下伏地待命,于是也闭上嘴跟着队伍深蹲在草丛中。很快从暴雨声中传来马蹄声,一队约十人的清军马队从远处飞马跑过来,大家的心马上提到喉咙,绿娇娇的手一把摸到腰间的左轮枪上,眼睛从草丛中注视着马队的动向,月桂带着十多个女兵从背上抽出弓箭潜到队伍的侧面,布开伏击的阵形。 那队清军来到女军前大约一百步的位置,停下来向女军潜伏的方向探视了一会,分出两匹马往回跑,大概是发现了奇怪的动静,要回去通知本阵将领。月桂小声说:“糟糕,可能被发现了,我带队去解决他们。”当两姐妹提刀带箭正准备领兵出击的时候,洪宣娇从前队压低身形快跑过来一把按住她们的刀说:“别动,先等一下。” 清军的军马面对女军部队一字排开,这是马军准备冲击的阵形,可是却迟迟不冲过来,双方在暴雨中沉默着。绿娇娇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她发现从脸上流到嘴角的雨水有点咸味,看来自己是出了一身冷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大家却感到时间象停顿了一般,对峙的压力让人透不过气,直想冲出去厮杀个痛快。 从对峙的清军马队后又跑来一支马队,领头走出一个将领慢慢地接近女军潜伏的地方,一边走还一边向草丛中探头探脑地细心观察。洪宣娇和绿娇娇看得真切,这人正是在大头羊张钊的船上见过的总兵李瑞,洪宣娇更加压住军队不让战斗无谓地打起来。她很清楚记得在偷运军火时李瑞查船那一幕,当绿娇娇在船队前方开枪把正在搜船的李瑞引开,李瑞一下船就躲到岸边的大树后,从这些小动作分析,此人没有胆量和太平军正面对抗,虽然不知道他如何可以爬到二品大员的高职之位,但可以肯定对付他不需要动粗。 洪宣娇低声向前后传令“女军准备呐喊”,口令很快传出半里外,洪宣娇待李瑞走近,她和月桂香桂所领部队首先突然从草丛中跳起来高声尖叫,其他女军部众也向她们学习狂跳着尖叫,一时间在昏天暗地的山谷里杀声震天,而且全是凄厉的女声,一浪接一浪地涌来使人恍如身处地狱之中。李瑞所骑的马被这气势一吓,惊得高高抬起前蹄后退几步,李瑞更是吓得瞠目结舌,他看到漆黑一团的前方鬼影层层涌动,心想这暴雨之中哪里来这么多女鬼,颤抖着声音怪叫道:“有鬼!快逃啊!”拨转马头带队就跑。 绿娇娇也跟着洪宣娇又叫又跳,看到李瑞被吓得屁滚尿流地逃跑,玩得相当过瘾。洪宣娇突然双手一分,又传令下去停止叫声,全军重新伏倒在地,山谷重新回到只有暴雨声的寂静。李瑞本来已经跑出百步之外,这时听到铺天盖地的女鬼暴叫突然消失,再回头一看,连鬼影都看不见,只看到暴雨中一动不动的山影和风中不断摇动的大树,这些大树现在看来就象巨大的长头发女鬼头颅。这一下不用再怀疑了,刚才一定是见了这辈子没见过的邪门事,怕是走错了阴曹地府的大门,此时不趁还活着马上逃跑更待何时,李瑞伏鞍快马加鞭,清军马队一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危机解除,女军重新上路,可是大家一路上都在低声地咳嗽,这并不是女军中突然传染了急性喉咙痛,而是因为人人都在低头狂笑,只是突围前宣读了军纪,突围过程中不许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忍无可忍只好笑得象咳嗽一般。 四五更天本是人最疲倦最有睡意的时候,可是经过刚才吓退李瑞那一阵,大家都士气高昂毫无倦意,队伍很快就突破到罗蛟水的上游,来到这里,就顺利地完成了绿娇娇《龙诀》突围计划的第一步。 罗蛟水两旁是高高的大瑶山,因为大瑶山独特的山势,使罗蛟水象一条放在剪刀中的丝带,太平军到达罗蛟水上游之后,就到了剪刀口的内三角位置,无论向北,向东,向西都是爬上大瑶山。但绿娇娇的计划并不是逃亡,而是给清军施以无情的打击。 那天她的手指向北推到罗蛟水上游,看到如剪刀一般的凶龙,对应出《龙诀》中不可能出现在大地上的龙势: 群山直走一山横,横肱箕坐无旁人; 自是一横断众生,宛宛之中藏煞神。 大瑶山势由北刺南,但太平军不会再向北逆龙突进,他们会按《龙诀》指引向东上山,横过大瑶山上无人荒岭,再出奇不意地向南下山,插入安龙儿和绿娇娇不约而同选定的杀官之地——挨金剪火局,这里就是思旺。思旺是广西东部最大的平原腹地,千百年来这里粮产丰硕,可是从来没有人想到,这里早就注定要用血写下历史。 杨秀清和罗大纲带领的前部,因为快速突进,清军根本来不及反应,所以并无多少惊险,倒是押后的萧朝贵和石达开不断受到醒觉过来,又认真负责的清军部将小股追击,但是这种情形早在杨秀清的预料之中,他在出发前就给押后部队下达了阻塞挖断山路的命令。清军追兵一路不断遇到伏击,好不容易追到大瑶山脚再也不敢冒险进入,一来西线向荣和南线乌兰泰大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有足够的兵力配合;二来在大瑶山中处处可以设伏,沿山路追去只会一路死人,待追到太平军的尾巴,怕且只剩下一个光杆将军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再也没有清军部将犯傻气当孤胆英雄。 一天一夜之后,全部太平军顺利从大瑶山上南下思旺,来到远离金田包围圈六十里外,计划中的主战场——杀官之地。太平军已经重新夺回失去很久的主动,但是将士们都疲乏不堪,将领安排好扎营杂务之后不能休息,马上又要碰头开会,绿娇娇和杰克当然也要列席其中。庆祝过突围成功之后,大家最关心的不是能不能甩掉尾随的清军,而是担心走得这么快,清军是否能跟上来进入这块风水凶地。 思旺地图再次展开在绿娇娇面前,她的眼睛马上注视在一道如长矛般锋利的山脉上,手指从长矛中段推到长矛的尖端,这里是杀气最强的地方,地图上写着小小的地名——官村。 〔一八二〕诱击 太平军从罗蛟水峡谷逆龙上大瑶山脉,一夜之间越过三道大岭,有如爬上大瑶山群龙之背,下一步要做的就是乘着龙气重新向下冲杀。伏击点已经定在官村,那么主攻军队的攻击路线当然是沿官村岭背上乘跌势向下攻击。《龙诀》中又说: 单生断不寻穷尽,定从腰里侧开堂。 绿娇娇默念着《龙诀》,这一句似是而非的“定从腰里侧开堂”,怎么念都是“定从腰里侧开膛”,念得自己肚皮上隐隐作痛,仿佛真的被腰斩了一刀。这不只是说孤单的龙脉和侧开的明堂,这是指在单生直冲的龙脉上作战,从腰间横切开膛破肚的伏兵至关重要,绿娇娇从不相信一出手就赢这种神话,何况清军会有多少军队追来也未可知,她绝对相信和同意《龙诀》中所载对枪煞孤龙上的伏兵之法。 有了用兵的大战策,具体地点就要到现场堪察。一生看山只为寻龙的绿娇娇,怀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众将领冒雨驱马踏上官村岭,指点山河布下奇兵。 一夜之后,清军的包围圈才醒悟过来,主帅向荣带着本部兵马在大瑶山下向东平行追击太平军,这个追击路线倒是与太平军的东进作战路线不谋而合。他并非神机妙算,可以算到太平军会先向北冲越过大瑶山南下,然后他再来个迎头截击;他只是想着这群乞丐往哪里冲都好,千万不要从浔江东进广东,要不然广东腹地失守,要封杀太平军就再也不容易了,最后结果还不是要自己掉脑袋?有这种觉悟的向荣,马上通知了带着八旗大军的乌兰泰配合东进作战,吩咐部将分兵三千从北路尾追太平军,自己带四千主战兵力向思旺冲去。 防守南线的乌兰泰一听太平军已经从北路无声无息地突围,向荣军队又从自己面前掠过,从平原地区对太平军进行平行追击,他立刻带一万多八旗大军杀入金田清剿余匪,整了一天才东进跟上向荣配合追击。这件事向荣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乌兰泰这个年青人怎么会在敌军宵遁之后,首先不是配合自己追截而是冲到人家不要的营地里捡便宜?到底有什么赚头嘛? 东路军大头羊张钊机智过人,他绝不会给自己添麻烦,一看向荣军队杀过,立刻备战守好水营,从浔江水路全面配合,因为他从来没有接到林凤翔或罗大纲通知他,太平军要从浔江突进广东,所以守水路应该是最安全的。北路的黔军李瑞听说太平军从自己阵地上冲过,他无辜地说雨下得太大,太平军太狡猾,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当然李瑞这时撤了个谎,他实在说不出口昨天晚上见到数百女鬼夜哭被吓得逃回大营,只好悻悻拔营,有点不好意思地远远尾随追击大队看看还能干点什么。 第224节 在这种情况下,向荣带着自己辖下最精悍的四千精兵,从西方大营走了最远的路向东方突进,狂奔一天追到浔江口,到达思旺这个将要倒大霉的地方。 为了保证太平军家眷安全,洪秀全和杨秀清护送大队老弱妇孺退回大瑶山区群山之中,其余数千能战精兵按《龙诀》无上兵法布置妥当,毫无后顾之忧地准备创造一场胜利。当向荣大军追到思旺,绿娇娇和众将已经在官村岭上窥视着他们。 雨时大时小地下着,在水里泡了两天的绿娇娇觉得自己的皮都快要泡掉了,她和杰克、冯云山,洪宣娇带着侧路伏兵占据在一个小丘陵上,这里可以看到思旺腹地的大部份地区,当等到一支先行清军出现,大家心里一阵狂喜,胜利近在眼前似乎已经触手可及。 太平军自从风门坳一战被逼下金田,一直处于内外交困的状态,现在,他们太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起将要失去的勇气,重建自己的信念和信心。清军的先行部队赶到之后略作停留,很快就有后续大军跟到,从大片军旗中冲出一面荣字大旗,旗下几名军官簇拥着一个身披红斗蓬的官员,他就是广西提督,围剿太平军的主帅向荣。 向荣停在军前没有下马,和部将们很显然在商量着什么,冯云山小声问绿娇娇:“绿先生,他们会进入官村岭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打过仗。”尽管绿娇娇全身湿透,她还是在额头上擦了一下汗。布下一个圈套,然后对方不走进来是很没趣的事情。 杰克说:“娇娇,不如算一卦看看吧?” 绿娇娇小声说:“阵前算卦好象是兵家大忌吧?我看过孙子兵法上说不能这样的。” 洪宣娇倒是开明,她说道:“孙子也是人,我们总不能按他说了算,清军的头头还不是看那本书,大家都用那些兵法,谁会赢呀?” 冯云山虽然不是顶级玄学家,可是他同样精于星相命理,他看绿娇娇不敢算,他干脆自己掐指算起来。指掌之上飞八宫,他算出卦象神情凝重地说:“大凶……” 大家面面相觑,只有绿娇娇说道:“大凶好,算出大凶就有机会赢了。” 冯云山莫名其妙地看着绿娇娇,她连忙解释道:“易理的精华本来就在变易,我们如果是算好事情,得出大凶当然不好,可是我们现在是行军作战,本来就是以凶杀为目的,如果算出大吉还怎么杀敌呢?解卦最重要的不是吉凶,而是得位得地,小人算出君子卦颗粒无收,君子算出小人卦身败名裂,打仗算出大吉这仗就打不起来了。” 洪宣娇听这解释挺玄乎的,她心情紧张地问道:“娇娇,你不是安慰我们吧?” 绿娇娇当然不是说安慰的话,这是易学的真理所在,她顿时转头瞪着大眼睛对洪宣娇说:“我绿娇娇从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杰克一手把绿娇娇的脸拧到前方:“你看,那个军官从右路去思旺了。” 大家看到清军全军停在原地,只有十几个军官和亲兵向镇里奔去,冯云山说:“别急别急,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大雨一直在下,虽然在八月天一样可以让人冷得发抖,打伞站在雨里一会都觉得难受,何况数千人都装成树木在各自的设伏点一动不动,这需要极大的耐心,更重要的是极好的军纪。太平军经过杨秀清等将领的用心训练,加上一年多以来身经百战,早已上下一心配合娴熟,成为一支极有战斗力的铁军,他们需要的只是好将领和一点点运气。 绿娇娇屏着呼吸,一脸岔怒地看着进思旺镇的军官队伍,心里想道:这算什么嘛,放下全军在雨中洗澡,自己进镇吃早餐。 半晌之后,大家看到那队军官从思旺镇飞马出来,又向左路一片低洼的小村跑去。冯云山突然叫出声:“我知道了,他们在选扎营地,快给我剃头!”绿娇娇也一拍大腿说:“对呀,快,快!”一边说一边扒下冯云山头上的竹笠,扯掉很酷的红头巾,从袖里抽出短刀按住冯云山的头就剃下去。 杰克和洪宣娇看到他们两人在乱搞一通,剃得一地头发,都问他们在干什么。绿娇娇说:“我们在几天前不是放出风声要从浔江突围,到广东投英吉利国吗?清军信以为真,现在他知道我们上了北山,可是他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从山上又杀入浔江冲进广东,所以清军那边的头头在浔江口不见我们的踪影,就想先在这里扎个大营继续封锁东进的水路……” 杰克也突然叫出声:“啊,我也明白了,所以他刚才先到思旺镇看地形,那里虽然是很好的扎营地可是离浔江口太远,不符合他守浔江口的想法,现在他跑回来重新选地,他们站的地方正好位于官村岭和浔江口的中间,可以同时控制住山岭和江口……可是你们剃头干什么呢?” 洪宣娇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清楚大家的分析,也醒悟出冯云山的想法,她马上叫来亲兵准备华丽的乡绅服装和驴车,杰克更加莫名其妙。洪宣娇没有时间给他解释,一边看着清军军官的去向,一边手忙脚乱地指挥亲兵向驴车上放行李,又给冯云山换上乡绅秀才的衣服。 原来冯云山深知清军围歼太平军的一向战略是扎营坐战,清军一旦扎好营地,再让他们进入包围圈绝不可能,于是他决定马上亲自下山,在清军没有扎营之前引清军上官村岭。可是自己下山引清军必然要有一个身份,太平军起义反清之后全军易服改装,头上不再保留清朝要求的大辫子发型,改为蓄长发挽发髻或是披散发包头巾,冯云山连年在军内作战早已留得一头长发,那造型一看就知是太平军,又如何接近清军将领呢?所以先剃光前额再重新编好辫子是当务之急。 绿娇娇的剃头功夫差劲之极,在冯云山前半个脑壳上横七竖八刮出不少口子,但这时没有人理会这些,冯云山嘴里只是不停地念着:“快,快,他们要走了,快……”前额一剃好,洪宣娇就往冯云山头上盖秀才常戴的黑绸子瓜皮帽。事情搞到这个地步,以杰克的聪明,不用解释也明白了冯云山的冒险计划。 大家把冯云山打扮好,绿娇娇飞快地给他编好辫子,然后向后跳远一点看看象不象大清顺民,洪宣娇和绿娇娇都惊叫道:“不行,辫子太短了!” 〔一八三〕揪辫子 冯云山说道:“对,辫子太短了,快找条辫子给我接上,谁有辫子?!” 绿娇娇马上说:“林凤翔有,全军只有他有辫子。” 原来大清顺民长期只剃前额,不剪后发,一般乡绅秀才等不用体力劳动的人,脑后都有一条粗长的辫子垂到腰部以下。有钱有闲的人一定会注重护理,这条辫子又黑又亮有如艺术品,往往成为社会身价象征;如果辫子短到腰以上,多半是体力劳动者,比如安龙儿的辫子就总是象一根短粗的黄绳子搭在背上。如果辫子够长了,却编得松散而弯曲,那一定是乡下人或是穷秀才。 眼下冯云山要扮演一个乡绅地主,穿着一身华服,很需要一条黑亮长辫子配衬,可是身边的人全是太平军的老兵老将,按太平军要求人人都留了一头散发,因为不用编辫子,又为了活动方便,头发全剪到后背心的长度,无论如何也编不出一条长辫子给冯云山,只有一直在广东押运军火的林凤翔才留着长辫,绿娇娇马上就想起他。 洪宣娇马上开口说道:“不行,他归属萧朝贵的前军,正在山上准备冲下来呢。”她一手拉开自己的竹笠和头巾,对绿娇娇说:“快给我编辫子。”绿娇娇明白了她的意思,飞快给洪宣娇编好长辫,一挥手中袖里刀,把她的辫子连根割下,然后又解开冯云山的短辫子和洪宣娇的长辫子编在一起扭接。 接辫子是谁都没有干过的技术活,一帮大男人心情焦急地看着,可是谁都不敢走上前插手。山下向荣和部将们正在往返察看地形,每拖延一分钟都可能赶不上截住他们,绿娇娇的手麻利地编接辫子,同时又紧张的发抖。很快辫子接好了,长度刚刚到屁股,看起来很有文化气息,只是两辫交接的地方特别粗了一些,还有很多散发毛茸茸地飞出,杰克掏出打火机,在辫子中断来回一烤,一团火星向辫子中心收缩,传出一阵头发烧糊的味道,一条完美的辫子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时驴车也来到面前,冯云山飞身上车说:“宣娇你和我一起去。”洪宣娇应了一声正要上车,绿娇娇立马拦住:“她不行,她没有头发,我和你去!” 大家一看洪宣娇,她的长发刚刚割断,头发只披到肩膀以上的长度,虽然配上艳丽的瓜子脸清新脱俗,但当时大户人家的女人哪里会有这种女大学生的发式,果然不能这样去见清军大将,可是绿娇娇提出和冯云山深入敌阵却招来杰克全力反对。 “no!”杰克一手拉住绿娇娇的手,眼神中现出惊恐和关心,绿娇娇流畅地曲肘脱出杰克的虎口,同时换手扣住他的手腕,松出来的手攀上杰克的颈,把他的头拉下来。绿娇娇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他耳边说:“现在很紧急,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保证平安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相信我,你妻子不会死的。” 杰克用双手抓住她的肩摇摇头,绿娇娇对他温柔一笑又说道:“相信我,我可是能算出命运的绿娇娇。”杰克看着她的眼睛,想想也有道理,会算命的绿娇娇一定很了解自己的命运,她不会用自己去冒险,可是他还是觉得绿娇娇完全没有跟去的必要,双手握住她的肩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绿娇娇用力挣脱杰克,对洪宣娇说:“给我一件旗袍。” 旗袍很快套在绿娇娇的紧身战衣外面,又把身上的左轮枪和袖里刀解下来交给杰克。这样做是明智的,他们此去是乡绅的身份,进入清军之中一定会受到检查,身上带武器非常危险,可是清军并不是强盗,他们不会杀手无寸铁的乡绅,所以两手空空最为安全。 一切准备妥当,冯云山和绿娇娇跳上驴车,从山后绕道出思旺镇,又从思旺镇向着向荣军队冲去。 清军阵中的荣字大旗下,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将头戴尖顶花翎夏官帽,身披大红斗蓬,正在一片低洼地旁边用长枪杆刺探着大片积水和松软的浮泥,他就是广西提督,围剿上帝会太平军的得力主帅向荣。冯云山的猜测完全正确,向荣现在正为选择扎营地点心急如焚,如果不能赶在太平军冲下大瑶山之前扎好大营重新合围,整个南方将陷入战火之中。 向荣是沙场老将,他很清楚这片低洼地只是从位置上和理论上可以钳制大瑶山和浔江口,但是地形地理上说却是兵家凶地,如果受到太平军冲击和水淹都会不堪一击,再说天气好起来,后续的其他清军赶上配合作战的话,既要为他们预留大片扎营布阵的腹地,自己又要先占好可以统御众军的主阵,这里明显不是最好的地方。 向荣正在犹豫之际,从思旺方向奔来一辆小驴车,向荣奇怪地看着这辆小车,心里想道:连续几天大雨,一般人家都不会出门走动,怎么会有人从思旺离开向浔江方向跑去?他一挥手,身旁的亲兵就把驴车拦下。 驴车来到向荣面前,他看到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书生和一个身材娇小的美貌少女,两人下车见向荣身披红斗蓬,造型最为突出,马上在他面前跪下说道:“给官爷请安。” 这两个人正是从山上飞奔赶来的冯云山和绿娇娇,向荣围着他们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后,叫亲兵到驴车上搜查,很快亲兵回报说车上有衣服行李和少许珠宝,没有兵刃或其他奇怪的物品。 向荣听过之后仍不说话,对身边的亲兵说:“搜身。” 于是两个亲兵又把冯云山里里外外翻个遍,一不小心从身上翻出一把碎银,绿娇娇顾不得身边有人,手忙脚乱把地上的碎银从泥水里捞出来放进自己怀中,一副生怕被向荣抢劫的样子。冯云山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对绿娇娇说:“阿梅,一会再捡,太丢脸了,放下放下。” 绿娇娇神色紧张地抱着放银子的腰带位置,就是不放开手。 亲兵几下搜完冯云山,转头问道:“向帅,这女人要搜吗?”亲兵打绿娇娇的主意很久了,恨不得向荣一声令下,马上就可以在美女身上大肆搜索,上下其手。可是向荣自有向荣的想法,清军在广西作战以来,打的是上帝会太平军这种穷鬼,联合的是乡绅地主团练,看这两个衣着气质都不象是太平军那种山野农民,说不定真是当地乡绅,得罪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再说如果由这个男人去搜女人的话,还可以看出他们的关系。 向荣一扬手,语气沉稳地说:“哎,你们别乱来,秀才,你是什么人,她是你什么人?” 冯云山一听向荣终于向自己说话,心情激动得象被皇上诏见,他叩了一个头说道:“晚生阮奇峰,是思旺镇秀才,她是我的小妾叫阿梅。”然后他对绿娇娇喝道:“快给大人叩头请安。” 第225节 绿娇娇瞪着大眼睛看看冯云山又看看向荣,马上给向荣叩了个头,可是却象没见过世面一般说不出得体的礼貌用语。叩过头后,绿娇娇一眼之间已经给向荣看过一相,此人三绺短须,相怒而神不威,双眼略呈三角形,眼角下沉,这向帅必定是多思多虑的人,要引他上钩不如让他自己上钩。绿娇娇拉着冯云山的手嘤嘤地说:“走了……走了……我怕……” 冯云山一边拨开她的手一边对向荣说:“嘿嘿,买回来的乡下女人不识大体,官爷不要见怪……” 向荣不等他说完,就压着他的话下令:“阿梅你站起来,阮奇峰你搜她的身,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搜。” 冯云山马上变脸色:“官爷,我们是读书人,讲的是三纲五常,她是我的小妾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军爷摸来摸去……”他的话又没有说完,一把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吓得冯云山全身一抖几乎哭出来:“军爷饶命!” 拿刀架着他的亲兵喝道:“搜!” 绿娇娇站起来,冯云山跪在她面前,在她身上从肩到背,从胸到腹,从腰到胯,从臀到脚,全都细细摸了一遍。向荣不管冯云山,他的眼睛只看着绿娇娇的脸,只要绿娇娇的神色稍有不对,就证明这两人不是夫妻,下一步将是严刑拷打逼供。 绿娇娇看着冯云山的帽子,身体不时闪缩,眼神游移而平静,脸上表情有点紧张可是并无不适,一脸好不容易等到老公给自己穿一回衣服的半推半就。向荣对这个表情很满意,太紧张肯定是装的,太冷静更不可能,这么多人看着都没有不好意思的女人,一定有古怪。 向荣看着搜身完成,绿娇娇的身材也给大家欣赏过了,他对冯云山说:“阮秀才站起来回话,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去广州投亲戚。” “为什么呢?” 冯云山立刻火冒三丈地说:“上一年我们乡的团练和长毛贼在这里打仗,我们赢过几阵,后来没想到长毛变成军队啦,大清派兵把他们赶上紫荆山我们才有几天好日子过,可是昨天晚上,他们又来一伙人找我报仇,我和阿梅藏到床底下的地洞才躲过去,现在不走不行,老本老命都要赔上了……” 冯云山还在不停地说,向荣已经眯着眼在想别的事情,他举起手打断冯云山的话问道:“昨天长毛来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长毛?” “他们是长毛呀,包着红头巾一看就知道了。” “多少人?” “几十人吧,我们听到动静就躲起来了,哪敢给他们数人数呀官爷。” 向荣听到这里,意识到太平军已经在昨晚到达思旺镇,也许只是不敢下山,所以先在晚上劫一下大户找点钱粮。这其实是好消息,证明太平军没有全军离开广西,也证明太平军真有下浔江的打算,他在这里扎营从战略上算是正确了,正好迎头截住太平军东进之路。 “你……和长毛打过仗?”向荣试探地问道。 冯云山叹一口气说:“我们乡里谁都和长毛打过,没打过长毛的都投长毛去了。”这时站在他身后的绿娇娇发现有点不妥,冯云山的辫子怎么好象越来越长呢? 向荣问道:“打赢了?” “嘿嘿,别提了,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急着逃命呢。”冯云山说完,绿娇娇躲到他身后,拉一拉他的衣袖小声说:“我们走了,这里很冷。” 冯云山不知道脑后的辫子下截正在向下滑,他没好气的拨开她的手,又对向荣陪笑了一下,向荣说:“我问过几句你们就可以走了,你当时在附近扎过盘营吗?” “扎过,在思旺,官村岭都扎过。” “官村岭在哪里?” 冯云山向岭上一指,脑袋一甩说道:“那里就是,那里地形很好,进可攻退可守,向左可以看到浔江口,向右可以看到思旺,当时团练在这里守了几月,长毛一直没有办法攻上山。”他这一指不打紧,可是脑袋一甩让辫子又向下滑了半分,再滑几下洪宣娇的辫子就要和他的原装辫子分家了。 向荣在冯云山前面,并没有注意辫子,他微微一笑,背着手问道:“可以带我上去看看吗?” 绿娇娇一直躲在冯云山身后,她悄悄举手握住冯云山的辫子,噘着嘴说:“刚才又说可以走……”这句话说得又娇又嗔,可是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分明是对向荣发脾气,冯云山却发现自己的大辫子被绿娇娇捉住,左右转头说话都有点不方便,心里想道:绿娇娇为什么要捉我的辫子呢? 冯云山的脑子很好使,飞快一转就明白了危机所在,肯定是辫子快要掉到地上,被向荣发现一定立刻被捕,眼下要速战速决,他的表情畏缩起来:“官爷,我们这才逃出来,你又要我们上山,长毛可是从山上下来的呀,要是我们上山刚好碰上长毛,我们……我们可不想再添事了,你要上自己上吧,我们不敢再留在广西了,放我们走吧……”冯云山连声哀求,向荣倒是更想去看看。他对冯云山说:“阮秀才,大清官军在这里你怕什么,我们就是来杀长毛的,你上车给老夫带个路,打胜仗老夫给你记上一功,你们上车带路吧。” 冯云山被人揪住辫子不敢再玩花样,他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转头走向驴车准备带路上官村岭,绿娇娇握着他的辫子中段,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犹如一头小象用鼻子牵着大象妈妈的尾巴。向荣看到这个场面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心里暗骂道:这世道真是什么狗男女都有,拉什么不好非得拉着老公的辫子。 〔一八四〕军师的战鼓 冯云山坐在驴车篷里赶车,后面跟着十几匹军马。他极力坐向车篷深处,手握鞭子伸直向前抽驴子的屁股,恨不得一步跨上官村岭完成任务。因为在驴车里没颠簸几下,洪宣娇的辫子已经完全脱出,让绿娇娇在摇摇晃晃的车里再编回去是不可能了,绿娇娇只能把冯云山的原装头发再编成短辫子,能挺过一时算一时。 心情紧张的时候,短短两里路象走了一整天,冯云山和绿娇娇不时偷眼瞄瞄向荣的军官队。军马当然比驴子跑得快,十几匹军一直围在驴车四周护送他们山上,可是冯云山又不能让军官们跑到自己前面看到车篷里的情况,于是双方越赶越快,转眼就到了官村岭上。 向荣坐在马背上举目四望,发现这里是山岭和平原的交界低岭,可以鸟瞰整片思旺平原,向下一冲就可以到浔江岸边,随时可以控制大片区域,果然是兵家必争之地,正好用作主阵扎营地点,他对冯云山说:“阮秀才,我有点事问你。” 躲在驴车篷里的冯云山一听头都疼了,这老头看过地方好然后拉队上山扎营不就得了嘛,还问什么问呀?可是人家问出口了,回大元帅的话总不能坐在车里不出来,他硬着头皮慢慢磨下驴车,绿娇娇从他身后打出一把油纸伞,一手捉住他背后的衣服,贴着他的后背一起下车,努力遮住冯云山没有辫子的后背,这样子从向荣看来,象是一个害羞的小女孩躲在大人身后。 冯云山不敢再向前走,他一直站在驴车旁边,眨巴着眼睛咽着口水问向荣:“官爷想问什么呢?” 向荣侧头看看他身后的绿娇娇:“阮秀才,你那小妾真是很粘人,挺有福气的嘛。” 冯云山不敢转动头部说话,他把身子转向正对着向荣,绿娇娇碎碎步贴着他的背一起转身,冯云山手向后一捞接过伞自己举着说:“嘿嘿,这种乡下女人打不得宠不得,就是难教,嘿嘿嘿。” “嘿嘿,女人嘛。”向荣看着他也干笑了两声:“上一年你们在这里盘营的时候,是多少人?” “回官爷话,最多时有七百多人。” “你看这里可以扎多少人的大营?” 冯云山哭丧着脸说:“呵呵,我哪里知道哦官爷,我只是凑份钱请团练护镇,避长毛的时候就带上家眷来这里。”向荣细细看了四周的地形,微微点头自言自语说:“带上家眷也可以的话……起码可以扎下三千人……” 这时冯云山看到远处山岗上的草丛不自然地摇动着,他的心扑通一下狠跳,心里想道:洪宣娇带的兵肯定全埋伏在四周,她不会这个时候杀出来吧?冯云山知道夜长梦多心里急着离开,他对向荣说道:“官爷,我们可以走了吗?阿梅她身子不好,再淋雨就得病了……” 向荣看到冯云山的神色古古怪怪,绿娇娇更是一付畏畏缩缩的样子,他问道:“阿梅有身孕了?” “呵呵,呵呵呵,是啊……”冯云山对向荣的关怀哭笑不得,手上举的伞一下一下地敲在自己的肩上。这不是冯云山心情紧张发出的小动作,而是向山上发出军中的旗号。 在古代行军布阵作战完全以旗号指挥,向哪个方向摇旗,军队就向哪个方向行进和攻击,冯云山打出的是向后的旗号,就是让洪宣娇带伏兵退开,让出地方给向荣领兵到岭上扎营,他也不知道洪宣娇是否看到这个小动作,更不知道洪宣娇是否理解,只管不停地向后摇伞,身子一点一点地向后移。 向荣看到他的动作如此古怪,对于身经百战的老将再不起疑心实在说不过去,他催马走到冯云山身边,双眼注视着对方眼睛深处,冯云山则一点点地向后移。 向荣突然问道:“你很紧张吗?” “不是,我没紧张。” “那你摇什么?” “我……我想解手。” 向荣仔细地看着他说:“你去解手吧。” 第226节 “我……人多看着尿不出来。”冯云山已经完全陷于解手的困境中,他实在想不出要是向荣强行要自己表演解手,他应该面对向荣还是背对向荣。 “哎哟……哎哟……”绿娇娇突然用力抓着冯云山的背,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叫道:“相公,我肚子好疼!” 冯云山一听就知道这下解围了,他颤抖着声音对向荣哀求:“军爷,你们都上来了,就放我们走吧,我要带阿梅回镇里看大夫,你知道孕妇的事不能拖……”焦急狼狈跃然上脸。 绿娇娇疼得身体发抖,紧贴着冯云山的背后,一点点地把他向后拉,向荣看到这样的场面,觉得再刁难下去大概真要搞出人命,于是退开两步说:“快去看大夫吧,有大清军队在你们不用逃到广州,有身孕别到处跑,回家好好安胎。” “谢官爷!”冯云山一说完,绿娇娇就惨叫一声向后滚进驴车篷里,冯云山随即转身钻进驴车向思旺镇方向下山,转过山边小路一个调头就冲回官村岭高处。 绿娇娇和冯云山绕个大圈回到太平军的伏兵之处,冯云山滚身下车扔下一句“解手”就往树林里跑,杰克伸出双手接着跳下车的绿娇娇紧紧抱住,连着亲了她几下说:“我的天,你回来了。”绿娇娇扯下旗袍扔到车上,擦一把额头喘过一口大气说:“呼,好险好险,怎么样?下面怎么样?” 洪宣娇说:“我们一直看着,后来冯军师发号让我们退,我们就退出一些。现在他们上山了,正在扎营呢。” “先别动,再等一下。”冯云山身心放松地潜回来,在头上重新包好红头巾,这是很重要的标识,否则一会和清军打起来,太平军看到他那个清朝脑袋,一下没认出人一刀就砍下来。冯云山看着山下小声说:“下面大概有四千人,现在先让他们建营,等他们做到一半的时候再杀下去,萧朝贵和罗大纲那边怎么样?” 洪宣娇说:“很好,随时可以出兵。” “好,一会先由萧朝贵主攻对方高坡阵营,把高坡清军赶到低坡冲散他的本阵后,我们左军第二波腰斩再冲进去,最后由罗大纲和石达开右军包抄围歼,你带女军配合我侧翼,不要离开左军……” 冯云山在作临战步署,杰克仍在激动地抱着绿娇娇亲了又亲,两个人一直在密密地耳语,幸好雨不停地下,雨声让身边的人听不到他们的情话。杰克说道:“我再也不让你离开我这么长时间,刚才象过了一年。” 绿娇娇格格地笑着说:“我说过你妻子不会有事的,我可是上帝的女儿,他告诉我会成功的……别亲了,很多人看着呢。” 杰克一边帮她佩戴皮腰带和左轮枪一边说:“刚才我一直在这里看着,我看不清你们在干什么,只看到很多士兵围着你,我差点就要冲下去救你了……你算过以后都不会有危险吗?我们不会再分开吗?” 听到这里,绿娇娇不禁停下来看着杰克的脸和那双褐色的眼睛,这个男人已经不离不弃陪了自己很多年,从刚刚认识开始他就是这样对自己说:永远和你在一起。现在他真的做到了,可是自己还会有这样的福气吗? 绿娇娇太了解命运了,尤其是自己的命运,从自己会算命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用亲身经历去印证八字的准确性。不知是命运会按着八字前进,还是自己知道了八字于是按着那个预言去实现,到现在为止,她看不到一点偏离命运的迹象。一直以来,走运时快乐富足,背运时痛心潦倒,只要有一点条件给绿娇娇运用风水和道术去趋吉避凶,她都会尽力而为,但是在吉安府的祖坟布局放弃了自己命运的情况下,能改变的只是命运的质量,并不是命运的方向。 有时绿娇娇甚至会想到,如果没有安家祖坟风水的灵力对自己牵制,如果可以斩断自家的龙脉,自己会不会活得更快乐?这样想无疑是自私的,更是大逆不道的,那个称做凤凰展翅的祖坟,是父亲安渭秋的毕生心血,也保住了两个哥哥的荣华富贵,妾生庶出的女儿被作为风水局的牺牲点也无话可说,也许父亲教给自己一身风水奇术,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自保吧? 绿娇娇认真地看着杰克,小声问道:“我真的值得你做这么多吗?” “为什么问这个,这是我喜欢做的,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命运。”杰克随口回答道。 “命运……呵……”绿娇娇笑一笑,伸手握着杰克的大手,看着他那大孩子一样的眼神:“你知道什么是命运吗?” 杰克想了想说:“命运是一个剧本,我们不用知道也不用想,可是演出来的就是那个剧本……喔上帝,太复杂了,准备打仗吧。” 绿娇娇也和大家一起伏在草丛中,小声对杰克说:“剧本上写,明年你会离开我。” 杰克看了绿娇娇一眼说:“真糟糕,是谁写的剧本?” “还不是上帝。” “我不想离开你,做礼拜的时候我和上帝谈一下。”杰克刚说完,身边就响起惊天动地的战鼓,他们看到冯云山在大鼓前扎起马步,双手在鼓面上擂动鼓槌,身边的号兵吹起冲锋号。 清军正在建营,向荣的亲兵刚刚在帐篷里放好椅子,向荣安逸地靠在椅子上努力回忆阮秀才一转身上驴车,背后的辫子是不是好象短了一截,就听到侧面响起战鼓,他大惊失色站起跑进雨中,向着鼓声响起的方向叫道:“左军列阵防御!洋枪队见敌齐放枪!” 可是几路清军都正在搭架打桩建营做饭,哪来列阵的准备,四周上千兵将顿时一片混乱。当向荣和其他部将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侧翼的时候,在高坡地上先扎营的后军就向着中军本阵丢盔弃甲地溃退,一个部将冲到向荣面前喊道:“向帅,山上有长毛杀下来啦!很多人,快撤!” 向荣一转头向山上看去,无数红旗从山顶向本阵压下来,暴雨声早被太平军的呐喊声盖过,自己坐镇的中军营已经先被退下来的后军冲散,全军完全失控无法重组阵形。他看看侧翼又看看山上,怎么也无法理解太平军为什么会由侧面的鼓号来发动正面的攻击。 一个部将拉着马跑到他身边叫道:“向帅快上马!”向荣一把揪住那部将的胸口说:“上什么马,快拉洋枪队顶住!”部将激动地把口水沫子喷到向荣脸上说:“现在下大雨,洋枪全部不能用了,向帅快撤吧!” 向荣这时才想起清军武功普遍不好,胆子普遍不大,一向不擅于和太平军近战肉搏,长期以来都是用大量洋枪压制太平军进行作战,如果洋枪不足的情况下,清军往往是避战或是败退。而清军使用的洋枪也是火绳枪和燧发枪,在下雨时就完全失效,所以没有洋枪的仗,基本上就死定了。 呆在原地的向荣,看着四周平日训练时风风火火的军队,现在象一群逃亡的流寇,他被部将推上马背才清醒过来,抽出手中的马刀高高举起,对身边的部将发出号令,后退一里整军再接战。 各部将马上分头整军且战且退,山坡下的前军还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放下手上的搭营工具,换上刀枪整好阵形准备仰面迎战。这时向荣又听到侧翼鼓声响起,他心里直纳闷,怎么老是在那边打鼓呢,这次不会又从另一个方向杀出伏兵吧?他一边向山下冲,一边看着两旁长着茂密松林的山谷。 这次向荣没有猜错,从鼓声响起的方向,突然出现无数红旗和包着红头巾的太平军,挥动竹枪大刀以长矛阵形向清军撤退的队伍拦腰横刺,把向荣拦在官村岭上。为首一员将领头带红巾,手挥长柄斩马刀,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向荣一看此人嘴脸挺眼熟,再细看一下不禁无名火起,这不是刚才那傻瓜阮秀才吗? 〔一八五〕官村大捷 冯云山横刀猛冲到向荣的马前,大喝一声压腰挥刀向马脚砍去。这斩马刀足有四尺长,前面两尺是刀刃,后面两尺是刀柄,背沉力猛刃利,专为斩马脚而设计,向荣看到这家伙拿这兵器就火,这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 向荣在和太平军长期作战中,已经很熟悉对手的战术和阵法。自从杨秀清看过阿图格格只用三个人组织出来的小三才阵杀入金田大营,他就悟出了打仗不能不用阵法的道理。单个士兵和对手同样武功的情况下,十个士兵组成阵形就可以打对方五倍、以至十倍的兵力,于是他为太平军设计了不少强大的阵法加以训练,这使太平军在作战中团结一致,胜多负少。而太平军的独特阵法,是以一种五人小队阵形做战斗基本单元,这就是盾牌在前、刀枪在后的长短组合,是小三才阵的扩大阵形。太平军在作战时,每一个五人队都必然会互相紧贴照应,生死不离,构成无坚不摧的强大战斗力,在这个基础上再环环相扣形成更大的变阵。 不过这五人队形中,却没有专用斩马刀的阵位,斩马刀只用于面对马军冲击时专门列出的破阵斩马队,而不会分到单兵手上。眼前的傻瓜秀才并没有和任何士兵组成阵形,向荣军中也没有组织马队,上千人当中只有这家伙一个人操着斩马刀,分明就是向自己单挑。 向荣转眼就明白刚才他被一对狗男女套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陷阱。他年纪不小,可是火气却没有收,向荣拉马闪开冯云山的第一刀,举起马刀弯腰就向马下砍回去。冯云山深谙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战术,最有效率当然是向贼王的马下手,一把斩马刀舞得虎虎生风追击向荣,马上马下两位名将顿时混战成一团,两人高呼酣战直打得火花四溅。向荣的亲兵和部将都为保主帅回马力战,官村岭山坡成了伏击的主战场。 绿娇娇没有跟随军队向岭上冲击,洪宣娇和冯云山都认为她和杰克有更重要事要做,冯云山把一对鼓槌交到了绿娇娇手上,这等于把调动三军的权力交给她,绿娇娇感激冯云山的信任之余,也激动得不能自已。洪宣娇留下一队数十人的女兵护着战鼓,现在绿娇娇正远远地看着这场战斗,清军宜战且退仍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 这场战斗的布阵由绿娇娇全程参与,她先等待了一个暴雨天进行作战,这样一方面配合了玄学中击破太岁的北方水气,一方面又起了压制对方火枪的作用;她也按风水局中的犬牙交错之势布下三路伏兵,中路萧朝贵和左路冯云山都已经按原计划出击,现在对方的前军正在准备回防救应中军,再不出兵截杀将会延误战机。 绿娇娇高举鼓槌,圆瞪杏眼大喝一声,运起毕生丹气向鼓面双手齐发连击三槌,“轰!轰轰!”鼓面上的雨水震得四散激射,三声雷响跟着三声瞭亮的号角,发起了第三波攻击的信号。随着绿娇娇密集鼓点催动,罗大纲和石达开的右路伏兵从地面跃起,向清军前军高速席卷过去。 山坡下的清军正准备仰攻救应中军,哪知又见太平军罗大纲石达开伏兵从右路杀到,立刻阵脚大乱,向荣的数千大军在官村岭上被分割得四分五裂各自为战,清兵在大雨看不到号令也不敢独自面对这种凶猛的进攻,纷纷丢弃兵刃各自向浔江边逃亡。 绿娇娇看得心潮澎湃,擂打出来的鼓声一阵紧过一阵,一通响过一通,传遍方圆十里,震得清军心惊胆战。 这时从远处又杀来一队清兵,这个变故大出绿娇娇意料之外,恼得她用力一跺脚。她想这下可麻烦了,计划中的三路伏兵都是以设伏为目标,他们在山岭中作战又怎么会知道山下出现对方援军,更不会有闲暇回军应战。这一战由绿娇娇排兵布阵,计算错误是主将的责任,她不是闯下乱子然后临阵脱逃的人,她决定亲自截击对方的援军,转身对身边的女兵叫道:“全部上马,跟我杀下去!” 杰克和她提起长刀上马,带着数十女兵飞马绕开主战场,从外围向对方的援军杀去。迎面来的援军队伍看来只有几百人,但也是绿娇娇马队的十倍人数,绿娇娇知道拼死的时刻就在眼前,她对身边的女兵高声下令:“列阵,前队准备放箭!”马队迅速组成三角阵形,在马队向前猛冲之下,绿娇娇和杰克同时双手托起左轮枪。 两军相遇不过五十步,绿娇娇大喝一声:“放箭!”箭群和子弹一起向敌军射去,前排敌将纷纷落马,压住了后面步兵的攻势。正是箭如闪电,马似流星,一轮箭放完,绿娇娇已经和敌军短兵相接,纵马扬蹄从对方的队伍中间狠狠踏过。绿娇娇和杰克这时已经是一对神枪手,十二发子弹就放倒十二个清兵,但杀入敌阵后也来不及重新上子弹玩枪,两人和女兵们一起挥刀砍杀,这场以一敌十的战斗绿娇娇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只能全力以赴力拼到底。 清军的队伍源源不断地向前涌,绿娇娇冲进对方的前队,发现对方的兵是很多,可是反击的力度并不如想象中猛烈。她抽空举目向后队看去,后队的步兵正在向前冲,路上却停满了驴车。绿娇娇大喜过望,这队并不是援军,一定是向荣军的粮草装备运输队。她大声告诉杰克自己的发现,又转头向女兵们高呼:“姐妹们杀进去!把粮草抢过来!” 这时突然从官村岭下冲出一彪兵马,绿娇娇远远就看到前面一支大红旗,这是太平军的旗号,绿娇娇真是感动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谁那么聪明埋下第四支伏兵呀? 看到有自己的援军杀到,女兵们的士气激发到顶点,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一同催马向清军后方纵深杀入。 很快红旗大军来到绿娇娇身边汇合,运粮清军被大部队一冲而散,清军全部逃得无影无踪。几匹马来到绿娇娇身边,为首一人正是长着鹰鼻子的杨秀清。杨秀清向着绿娇娇哈哈大笑说:“阿妹亲自上阵杀敌,气势不减洪宣娇,不过你布下的犬牙交错大阵外还有一支专门给你剔牙的牙签,这个你想不到吧,哈哈哈哈!” 绿娇娇本以为杨秀清和洪秀全护送着大队家眷退入大瑶山,想不到他居然比冯云山还鬼,偷偷在原有的计划外再设伏兵。绿娇娇正冲锋得兴起,高呼着催马跑到杨秀清面前,和他两刀相碰发出“咣”的一声,她大叫道:“杨将军果然是用兵奇才,绿娇娇今天算是见识了。” 第227节 杨秀清豪情盖天哈哈大笑,向旗下各将发令,从官村岭战场外线清扫清军,于是绿娇娇随同杨秀清军队从外向内夹攻向荣。这时向荣见身边清军已经完全失去斗志,人人只顾逃命和跪地救饶,心中知道大势已去。行军打仗不在兵多兵少,全在一股斗志,失去斗志的军队还要死拖在战场上只会全军覆灭,不如主动撤退带领部队逃离战场,重新集队后再从长计议,众部将护着他冲出重围逃到浔江边上,只留下一地军火器械和一条血路。 官村岭大捷让太平军一扫颓风,还得了大量装备和粮草。但是他们不认为这样的胜利就是目的,其他各部清军很快会赶到这里,尤其八旗将领副都统乌兰泰,年轻气盛,好战贪功,旗下兵多粮足,如果被他缠上的话将要面临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下一步该何去何从?众将集中在中军帐中,再一次展开地图。 冯云山和洪秀全本是广东人,他们都倾向从浔江东进广东,联合广东洪门各部攻占广州,以广州为据点再向北挺进,这个建议得到大部份将领的支持,但大家都想知道这一策略是否可行,眼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绿娇娇。 绿娇娇从来没有感到过自己的重要性,现在这么多男人等着听自己的意思,她心里甜滋滋的,不过开心归开心,还是要讲老实话。她走到地图前说: “我不是天朝的将领,更不懂得带兵打仗,所以只能从玄学的角度说说。现在的天运是九紫右弼火星运,全部旺气聚集在南方,清廷国师府早就算出这一点,他们在多年前已经开始破坏广东的风水,在广东的逆龙之气弱之又弱;而且广东九龙已经被国师府斩杀了云雾山和天雾山两道龙脉,这两道龙脉位于广东西方,正是我们攻进广东的路线,如果从这里杀出去,天军就会带上败龙之气,更是注定要失败。所以……” 绿娇娇的手指点在官村岭,慢慢地向北推去:“玄学上说应该向北推进,顺着破太岁的杀气一直冲去,这样才可以和巨大的清朝气运一决雌雄。” 绿娇娇说完环视一下大家,除了冯云山之外,全部人都有听没有懂,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大家只听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绿娇娇说不能向东,要向北。 沉默了良久,绿娇娇也觉得有点窘了,她问道:“这里向北是什么地方?” 冯云山说道:“向北是大瑶山。” 绿娇娇又问:“再向北呢?” 杨秀清和她一样把手指点在官村岭向北推去,一直推到地图的尽头,他挺不好意思的说:“嘿嘿,还是大瑶山。” 绿娇娇的脸一下就绿了,她干笑着说:“呵呵,小女子不会打仗,大家不要见怪。” “不,我觉得向北行得通,向北越过大瑶山就是永安府,我们可以先打下永安府。”说话的人是罗大纲,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绿娇娇的眼神中更是充满感激,心里想,终于有个撑台的人出来了。 〔一八六〕指东打北 大家对永安州并不熟悉,都问起罗大纲那里的情况。罗大纲说:“我在加入上帝会之前,就和洪门将士们进攻过永安州,只是兵力不足,攻下之后不能长期据守所以才退出来。永安州距离这里一百多里,城池三面环水,外围四面环山,全城易守难攻,只有南面可以直接攻进去。因为那里被大瑶山阻隔,一直没有什么兵灾,所以平常守兵不过一两千,我对城里的情况很熟悉,如果按风水术向北攻的话,打那里是最好不过了。” 众将听过后都有些心动,冯云山说道:“广东是富庶之地,省内的中腹地带也比广西广阔得多,从长期发展来说,会比在广西打下一个小城更好,气势更足,也更容易聚集各路义军。可是从期短来说,正所谓取易不取难,打到永安州的确是一路奇兵,可以甩开清军的主力,也可以让天军有时间休整。” 洪秀全庄严地举起手打断了冯云山的话,冯云山马上问道:“天王有何高见?” 洪秀全说:“你这样等于什么都没有说,现在天军赢了一阵,正是乘胜推进的好时机,按原来的大方略打下广州就可以建起太平天国的都城,卡住通洋的海关,那时自然民心归附万国来朝,广东的逆龙之气也会重新苏醒。” 杨秀清突然开声打断洪秀全的话:“先别说苏醒的事了……”洪秀全被他不咸不淡地抢白一句,心里满不是滋味。杨秀清说道:“天军东进的意图清军早就猜到了,向荣现在等齐大军守在浔江口就是要对付我们这一手,浔江口这一仗是硬骨头,这个地区有山有水,东进几十里就是天险古眉峡,不是布好阵一路猛冲就可以到广东。我们要打到江边,还要造船或是抢船从水路抢攻,到了古眉峡,天军要水战也要对付两岸的枪炮,过程中四面受敌,这样兵员消耗会非常大,冲到广东怕且所剩无几了……” 冯云山听到这里就全明白了,他问道:“杨将军的意思是兵分两路,指东打北?” “对,佯攻浔江口,偷袭永安州。”杨秀清肯定地说:“永安远离本地百里之遥,如果扶老携幼大队推进,就会被清军追尾斩杀;所以只能用少量兵力轻师急袭永安,主力保护家眷在这里强攻东进,如果顺利就从这里打进广东,如果奇袭成功,主力就从北路大瑶山撤退,到永安州会合。” “好。”大家都认为这个方案实实在在,杨秀清又说:“罗将军,你打过永安州,你对那里的情况最熟悉,这一仗肯定是由你去打了,但是按刚才的计划,我不能分给你太多兵力,你只能带走你属下的洪门军队去攻城,你敢不敢去?” 罗大纲一脸自信地说:“我只带洪门兄弟就可以拿下永安州。” 萧朝贵一拍胸口说:“我和你一起去。”萧朝贵长得脸宽颧高,眼睛不大可是眉骨特别有力,整张脸有点呈现有力的圆棱形。他在太平军中是出名勇猛第一,这样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好大喜功。一来他看永安州只有洪门军队去攻打力量太单薄,二来觉得人人都堆在一个地方打仗显不出自己英雄,比如官村岭一战四路军队左右穿插,绿娇娇还带了三十个女人下山争了清军一支粮队,根本分不清是谁的功劳,打永安州就不同了,独显自己的战功才最有战斗乐趣。 洪秀全可不这样想,自己在浔江口突击多个人帮就多一分胜利的机会,再说萧朝贵是杨秀清的老兄弟,在上帝会中地位显赫很有声望,他要长期坐稳天王的位子就一定要给面子这二位老兄,于是他开口说:“兄弟,永安州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罗大纲也是去试探一下,如果不行我还是希望他可以平安回来配合攻浔江,这边是主战场,这里更需要你,军师说是不是?”说完他用眼睛看着冯云山。 冯云山正要说话,杨秀清就抢先说道:“我看萧朝贵和罗大纲齐攻永安州好,现在洪兵不足二千人,多一支队伍同时进攻可以互相掩护也可以加强实力,减少伤亡,这边有我和一帮兄弟坐镇不会有事的,萧将军你去吧。” 萧朝贵一脸傲然,洪秀全和冯云山一脸愕然,心里想:啊!这就定啦?基本上把天王当成了摆设。绿娇娇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默默地感受着个中微妙的关系。 第二天,对浔江口的攻击马上轰轰烈烈地展开,太平军猛攻进入广东的咽喉水道古眉峡,陆续赶来的清军也完成了布防,全面封锁太平军的前进路线;有两支太平军的精兵却从大瑶山上分两路悄悄向北开进,直插一百里外的永安州。 昨天晚上,洪宣娇跟着罗大纲走出中军营,提出要带女军精兵配合这次偷袭,得到洪宣娇的支持罗大纲当然高兴,可是他不知道洪宣娇的真正意图,大概只有绿娇娇和杰克才真正明白,林凤翔和洪宣娇早就互相爱慕,她请缨攻永安州和林凤翔大有关系。 林凤翔虽然作战勇猛,但因为当年只是两手空空前来投靠上帝会,在会众中没有人脉根基,一直未被封为领军大将,只被配置到萧朝贵军中做部将。这次萧朝贵主动要求北攻永安,林凤翔也一定会随军作战,洪宣娇只想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就算见不到面,距离近一点也是好的。 太平军中有分男女行的军规,军中男女分营不得见面。冯云山早知道洪宣娇和林凤翔的关系,所以总是安排他们和绿娇娇一起押运军火,让他们多些时间相处。回军之后战事连连,两人见面的时间变得非常少,军务繁忙得讲句悄悄话的时间也没有,可是这不代表两个人的心不在一起,越是不能见面想念越深,洪宣娇带着这样的心情,把女营交给胡九妹管理,自己带上一百精锐女兵,和罗大纲的洪门军队一起踏上北攻永安之路。 金田突围之后,绿娇娇和杰克完全可以偷偷离开战场,回云南家中过好日子、或是到广州找大约翰做洋货生意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出于风水师的责任感和好奇心,绿娇娇既想和罗大纲等洪门兄弟一起作战,也想亲眼看到自己方案的效果,从中印证《龙诀》的力量。自古以来,玄学中最擅长作战的学术是奇门遁甲,她可以使用奇门遁甲作战,可是奇门遁甲中只涉及了时间和方向两大要素,缺少了地理环境的配合应用,如果《龙诀》风水术果真隐含兵法,那必定是比奇门遁甲更强的力量。 在罗大纲的洪门军队里,绿娇娇和杰克象回到家里一样。温凤村堂口的军队归属罗大纲军中,温家兄弟两个堂主和军师孟颉都是绿娇娇的老熟人,她仗着贵客的身份可以不受男女营军规的监管,自由在各军中穿梭,在各堂口队伍里吹吹水,又到女军队伍中打打趣,一路上玩得不亦乐乎。一日一夜不停前进,洪兵队伍迅速到达永安城外的高山上。 大雨已经停下来,士兵们可以安营扎寨好好休息一下。主要将领则和绿娇娇一起面对着山下画图开会准备作战计划。 绿娇娇点起细长的雪茄烟,眯着眼睛在烟雾中看向远方的永安城。从脚下的山头旁边有一条大河一直流向永安城畔,中间经过一个峡谷,这里是龙脉束咽过峡的地方,罗大纲说过,这个地方叫水窦,现在驻扎着一个清军营地。 永安城四周高山围拱,三面绕水,整个地形就个一个树叶形的蒸鱼盆子,永安城位于盆子正中,这种地形正是《龙诀》中记载的回龙之地。口诀上说: 龙有回龙回又过,顾神顾宗还顾我。 一水绕身成云雷,内有真龙安稳卧。 这个小城藏着平常地师不能发现的真龙之气,把这个小城打下来,完全有机会成就帝业,绿娇娇看过这里的风水后心中有数,这一阵必须要打,而且要实现自己的计划,还一定要打胜,胜得比浔江边的军队快,否则东进广东的太平军无论输赢都毫无益处。 她转身看看,众将领已经站在她身后准备听女风水师讲解风水,她却先不说风水问题,而是笑着问道:“你们开会有什么结果吗?” 罗大纲说道:“我曾经攻下永安城当然有计划了,现在只等萧朝贵的军队到达配合……绿先生认为这里值得打吗?” “我看值得打,那么你想怎么打呢?”绿娇娇已经迷上了兵法,这似乎是这辈子玩过的最刺激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一八七〕守险 永安州四周布防的军队很少,萧朝贵几乎在罗大纲到达的同时,也悄悄领军潜入永安州东门外,罗大纲知道这个消息后,马上制订了和萧朝贵军队配合的攻城计划。无论是开拓前进道路的需要,还在因为《龙诀》的指引,水窦峡谷前的清军据点成了必须要拔掉的钉子。 休整了一个白天后,洪门军队已经完全恢复战斗力。在山上潜伏到半夜,全军下山向卡住龙脉咽气口的水窦军营发动了偷袭,当败退的清军匆匆逃回永安州报信,洪兵除了留下少量守军接应浔江口主力部队,大部队尾随清军到了永安州南门外潜伏。不过这点时间里他们可没有闲着,在罗大纲的安排下,一些士兵在竹林里伐竹扎好攻城的云梯,另一些士兵到其他小镇上偷偷收集了大量鞭炮。 天还没有亮,萧朝贵就向东门发起猛烈的攻击,永安城里的清军把兵力移往东门坚守,绿娇娇在竹林里听着东门的枪炮声,掐着手指计算攻城的时间。在奇门遁甲中最重视主客之变,在同一时空里,一定有吉方也有凶方,太平军当时被困金田处于被动的劣势,也就是处于客位,只能向着太岁最忌的方位逆凶强攻;现在太平军在外围主动攻城,尽占主位,从南主攻就是乘吉得势。对于守军来说,象太平军在金田那样向北突围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如果生路打开网开一面,不会有人愿意做无谓的死战。攻城不为多杀伤,绿娇娇也不会干久围怠攻的傻事,她要的是快速完成攻城,把太平军大部队拉回北方,所以她和罗大纲设定的计划是集中兵力从南门快攻而入,放清军从北门逃生。 午时一到,南方火气大旺,洪宣娇领一百女兵突然出现在南门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马急冲向紧闭的城门。每个女兵身上背满鞭炮,守城清军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从城下就飞上来大量爆炸物,一时间烟雾漫天,炮声隆隆,声音不小于萧朝贵那边的真枪实弹,可是气势就凶猛得多了。萧朝贵从东门看向南门的烽烟一脸纳闷,他看一看手上的好不容易才打响一下的洋枪,心里想道:罗大纲的洪兵有比这个还厉害的洋枪吗?我怎么就从来不知道呢? 城里的守军比萧朝贵郁闷得多,听这声音完全是十万大军压境的气势,再仔细看看,只看到硝烟滚滚扑入城中,有如铺天盖地神兵下凡,也不知道烟雾里会钻出什么鬼东西。 在打仗的时候,烟雾里当然会钻出东西,洪宣娇带领女军来回砸炮玩得比过大年还欢腾,罗大纲已经带领洪兵先锋队把云梯搭上城墙,身先士卒飞身跃上城头,在烟雾炮声的衬托下,象神兵下凡一般杀退早就吓破胆的守军,打开了南城门。洪兵在热闹非凡的鞭炮声和漫天飞舞的红纸屑中涌入城内,从南门杀向东门为萧朝贵军队打开了城门,两军合流之后按计划把清军从北门赶出城外,败退的清军见有路可逃果然斗志全失,只管向桂林方向溃退。 绿娇娇和杰克带着预备队埋伏在城外,按原本的任务是防止城内清军出城反攻时进行截击,可是攻城顺利得让人无法置信,绿娇娇手柱红旗在南门外看着攻城的全过程,激动得又叫又跳,摇完旗又去擂大鼓,预备队顿时成了罗大纲的啦啦队。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两人带领预备队和洪宣娇一起大放烟火狠狠地过了一把鞭炮瘾。 第228节 永安州顺利攻下来,马上有快马向洪秀全的东路军报信。收到这个喜讯,整支东路军都欢欣雀跃,本来在古眉峡苦战的太平军,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退进大瑶山,奔向永安州会合。向荣第二天一早起床,等了许久没见大平军有动静,还以为是休息日到了。当他发现对手留下一片空营离开主战场时,太平军已经越过大瑶山,从数万清兵眼皮下消失了两天。 当城里城外敲锣打鼓迎接洪秀全入城,杨秀清和几个主要将领已经登上城墙揣摩研究守城战术。 洪宣娇和冯云山为了征粮征兵和庆功大典之类的杂事忙得不可开交,绿娇娇可不喜欢凑这种热闹,反正自己不是太平军的人,爱上哪里玩就到哪里玩。她喜欢和务实又霸道的杨秀清上城头开会,杨秀清为人公正严明,治军严谨有度,虽然平时总是咄咄逼人,可是又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才能;绿娇娇最喜欢他的倒不是这些,而是在太平军众将领中,似乎杨秀清最会关心女人,对她前一句阿妹后一句阿妹,叫得心里甜丝丝的。杨秀清也不会轻视女人的意见和力量,只要是好的意见他都会接受,尽管接受了之后就成了他的功劳,可是从务实的角度来说对事情是有利的。 太平军从金田起义以来,一直在山水间野战,从来没有守城池的经验,第一次打下一个城池,大家都有点乡巴佬进城的新感觉。过去到城里赶集的心情,和突然成为一个城市的主人的心情是完全不能相比的,人人都信心大振又好奇万分。打天下不可能不攻占城市,可是攻下来之后如何守住战斗成果却是一个新课题。 当太平军在官村岭大胜之后,附近的乡民纷纷加入,攻进永安州之后又再次扩军,表面上看兵力越打越多,可大多是新兵加入,连训练编制都来不及,如果直接推上战场一定不能应付以后的战斗,现在军中真正能战的都是从金田出来的老兵,人数不足一万,要守住这个城池远远不够。 杨秀清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四周的开阔地,心里想的是这里可以扎下多少清军营寨。城外腹地全是农田,太平时当然粮产丰硕,可是在作战时就成了敌军最方便布阵进行围困的地形,太平军现有兵力连守城都不够,怎么可以尽守腹地?腹地失守,清军再次围困永安的话,随时可以从任何方向攻城。 他皱着眉苦思冥想守城方案,绿娇娇却拿着罗经在他身边量来量去。杨秀清好奇地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手上的罗经问道:“阿妹,你之前提出的那些方略,是不是从这个罗经上看出来的?” 绿娇娇其实就等着这一问了,她神秘兮兮地笑着说:“这是天大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你从罗经上看到什么,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绿娇娇最喜欢人家这样请教她,她说道:“我知道杨将军在愁什么?” 杨秀清听到她这样说,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小女子只懂点风水皮毛……” 杨秀清笑出声,扬一扬手说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身怀绝学,没有你全军现在还困在金田,你还装什么神秘呀,快说吧。” “我只是说说啊,说错了我可不负责任。”绿娇娇首先关好后门。 “说错了没你的事,说对了加官进爵。”杨秀清的许诺可不是随口说说,对于绿娇娇这样的人才,他早就想收入军中帮助自己。 绿娇娇走到杰克身边,和他一起对着杨秀清说道:“不用给官我做,给我们好生意就行了。” “嗯,真市侩。”杨秀清说完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绿娇娇对《龙诀》开窍以后,眼中所见龙脉无不是兵家攻守之道,永安州这种回龙盆地,中间一座孤城,《龙诀》中居然也有所提及,正是: 龙绕虎时虎绕龙,一重门户一重封。 盖送重重龙力到,外阳更有尖圆峰。 自是人王居神地,福贵长远永兴隆。 在口诀中所指的外阳,正是永安城四周重重拱卫的群山,可是内堂中腹的空荡,却和口诀中所说的龙虎重重相绕不吻合,这是永安城的风水缺陷。好风水是天然生成,也可以由人造建,要守住这片回龙神地,就要在中腹空地建成龙虎相绕之阵,以应《龙诀》要求。 绿娇娇扬手指向南面的河口:“水窦是我们攻进来峡谷,那里是永安龙脉的束气过峡之地,简单地说就是永安风水的喉咙,我们攻进来先打水窦,清军追击到这里也会一样对水窦下手,所以那里是第一个必守的地点,谁可以守住水窦峡谷,谁就可以坐镇永安。” 杨秀清微微点头,绿娇娇的看法和他守城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水窦距离永安城二十里地,他担心距离太远,一旦打起来城内军队来不及外出救应。现在绿娇娇也有这样的看法,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支持,但并没有解决他心里的问题,他的眉头仍是不自觉地皱着。 绿娇娇看在眼里,点起一支烟语气轻松地问道:“太远了是吧?” 杨秀清惊奇地转过头:“阿妹脑子这么好使?!是呀,就是怕太远了来不及救应,有什么办法吗?” 绿娇娇也一脸茫然地问杰克:“就是,有什么办法呢?” 杰克长得最高看得最远,他向水窦的方向看了一会,摇摇头说道:“我不懂风水,可是守一个城不可能只守一个地方,我觉得娇娇太重视水窦了。” 绿娇娇拍拍杰克的手臂,似笑非笑地对杨秀清说:“我这洋相公挺聪明的。” 杨秀清一听绿娇娇认可杰克的说法,马上醒悟到绿娇娇的意思:“对,从永安城冲二十里去救水窦当然困难了,但我可以在水窦的附近设下军营,让他们环环相扣……” 绿娇娇接着说:“在四周的龙虎之位都布下多个军营据点,按风水龙气互相支撑,这样就可以把清军挡在城外,整个永安城从此不再是一个困局,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中军帐,永远不会有兵临城下的危机,哈哈,那时我们连城门都不用关,各军从城里自由调动进出,士兵不再是站在一个地方防守,而是在中腹地里展开自由攻击,把防守变成了主动进攻!” 杨秀清是一代雄才,怎会放过如此精妙的启发,他沿着这个思路发挥下去说道:“一个据点受到攻击,四周的据点就可以出击互相救应,这就不用列阵死守浪费兵力,我再在城墙外建起金田大营式样的壕沟土墙,这样到最后一步各军退回城里,也可以把清军挡在城墙之外。”杨秀清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高兴地说:“我想通了,守城不是守,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攻!” 绿娇娇的建议一次次得到杨秀清的接受,心里当然高兴,她说道:“杨将军,我把四周的龙虎气口画给你,你看能不能用上。” 杨秀清手掌一推:“不,你只管画,先不要给我看,我也按自己设定的险要据点画一张图,我们再对照一下看是不是一样。” 绿娇娇最喜欢这种游戏,她高兴地说:“好呀!我们现在象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和周瑜了,为了看看对方破曹之计一起在手心里写字呢,好好玩哦,我马上画。” 两人马上分别拿出地图铺在城垛上,各自画出心目中的防守据点,画好之后两张图放在一起,众将领也围过来看,杨秀清的地图上标注着各地险要之处,绿娇娇的图上画着卦象写着吉凶,但是两张地图的防守据点却完全吻合如出自一人之手,众将领不禁一片哗然。而最激动的人必定是绿娇娇,到现在她终于完完全全地证实,《龙诀》是兵法风水无疑。 在一片喝采声中的绿娇娇却升起一丝忧虑,《龙诀》共有三部,只用《寻龙诀》和《御龙诀》就已经可以在万军之中轻易取胜,在安清源手上的第三部《斩龙诀》又是什么样的兵法?斩龙兵法会不会是对前两部书的克制? 〔一八八〕太平梦 太平军在杨秀清的领导下,行军作战一向速决速行,他快捷准确地按“守险不守陴”的守城原则排兵布阵。几天后清军陆续赶到永安城四周,匆匆忙忙地研究地形准备攻城方案时,面对的已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攻击圈。经过几次接战,清军都败于这种主动防守的兵法之下,再不敢贸然进攻,只管驻兵等候朝廷增兵助战。守险战术在永安之战得到成功印证,在以后十几年间,成为了太平军在城池作战中的主要策略。 永安城里粮草充足,太平军这时也不急于再作突围,杨秀清抓紧时间训练新兵,冯云山转战多年后终于有难得的机会坐下来制定太平天国法规制度,为日后改朝换代统治江山做好准备。攻进永安城后的一个多月里,他天天拉上杰克和一群文吏闭门研究西洋法制的可取之处,再比较结合中国上古礼制,形成了具有公有制雏形的太平天国律法,同时对太平军上下官兵重新编制,老兵加官进爵,老将裂土封王,从真正意义上建立了朝廷机制。 永安城内粮草军火充足,绿娇娇也没有什么生意可做,于是她天天在房间里堆沙盘画地图,研究《龙诀》更深一层的实用意义。一但有机会观摩战斗,她一定站在城头上现场研究,在枪林弹雨中印证《龙诀》的威力。 满清朝廷一直向永安城四周增兵,太平军每发现有新部队进入战场都会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这回他们发现了一个老熟人出现在战场上,他就是当时在金田突围时,被女军的雨夜尖叫声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总兵李瑞。因为上次北路封锁线的失职,向荣不再让他担任主攻,转为负责押送运输物资,只需在二线战场上配合作战。 洪宣娇最了解李瑞了,知道这个消息后激动不已,马上叫上罗大纲和洪门兄弟,自己带上女兵就去劫李瑞的大营。哪知李瑞天性驯良,无论环境多艰苦,经历多少磨炼,仍是带着一颗容易受伤的心,他刚扎下营盘还没有开始做饭,太平军一轮闪电快攻,李瑞一如既往逃得无影无踪,旗下的士兵当然也望风而逃,只留下大批物资和军火。太平军老实不客气地进行运输接力,绕过清军松散的一线阵地,把物资从清军后方运往永安城内。 他们抢一次东西不打紧,可是这一战却给了太平军很长一段轻松日子。原来老将向荣一向和各路清军将领不和,他认为和太平军作战这么久,形势越来越糟糕全因各部将领配合不力。自从上次太平军金田突围之后,他老人家就称病不出,其实是蹲在营里发脾气;刚刚勉强追到永安州腹地,就遇上李瑞军需被抢,更是气得血管连爆,于是向荣通知各路清军物资不足,这仗他先不打了,又向咸丰帝请个病假,也不管上边批不批准,扔下自己旗下的五千人马在阵地前过黄金假期,独自到了桂林风景区疗养减压。同袍们为了让他更好地休息,于是向咸丰帝参了向荣一本,反映了他消极避战的问题,咸丰帝也不喜欢这种工作态度,于是罢免他的官职,把向荣从工作压力中彻底解放出来。太平军不喜欢的向荣一去就是一个冬天,只留下一批深受太平军将士喜爱,屡战屡败的清兵。但是老兵不死,经验老到的向荣总会再回来…… 洪宣娇抢劫李瑞完毕,带着女军象搬家一样,拉马赶车推着一个军营的家当,浩浩荡荡地往圣库里送。 绿娇娇和杰克正从衙门里出来,就看到洪宣娇和月桂香桂等一群女兵一起走出圣库。她一手提着一个双底铜煲,一手提着一把勺子锅铲,脸上带着忍无可忍的笑容,后面的女兵个个手上抱着生活用品和清军号衣,脸上同样笑靥如花。 绿娇娇好几天没有见洪宣娇,一见面就打招呼,并大赞双底铜煲好货色,洪宣娇滔滔不绝地讲起刚才抢劫李瑞的情形: “那混蛋一听到呐喊声上马就跑,他的中军帐前还在做饭,就是用这个煲……”洪宣娇用两个手指头一弹煲底,发出“当”一声圆润清脆的音色:“啧啧,沉甸甸的真是好东西,我这就拿给孟师爷,让他做好菜给我们吃,哈哈哈……” 绿娇娇扼腕顿足:“哎呀,我上次也劫了一回运粮军,怎么就不会拿点好东西呢?真笨呀!” 众女兵都开怀大笑,洪宣娇说:“圣库有制度不是什么都可以拿,打回来的东西都要进圣库统一配给,不过李总兵的铜煲是私伙货,又不是军用品,我才可以拿到手。你看这些清兵的衣服,我们回去还要剪开用来缝制其他衣服呢。” 第229节 绿娇娇双手揪住洪宣娇的衣袖用力摇着说:“下次抢劫一定要通知我,我和老公去看看有什么合用的东西。” 杰克扁着嘴说:“我们也去抢啊?” 洪宣娇笑着瞄了杰克一眼说:“这不是买不到嘛,要是清军肯卖东西给我们,我们哪用抢他们呀,你看我们从来不抢百姓的东西。” 这时冯云山也从衙门里走出来,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就说洪天王有事找洪宣娇商议,洪宣娇把厨具交给绿娇娇和杰克,让他们先带到洪门军营给孟颉,就高高兴兴地跟冯云山进了衙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孟颉用李瑞的铜煲做出一道铜煲焖鹅,鹅皮金黄,浓香满屋,那酱汁用干菇收得又稠又滑,用来下白饭真是绝配。洪门兄弟一桌子人在等洪宣娇,等到鹅肉焖得发软离骨,洪宣娇才在冯云山的陪同下一起来到洪门军营。 绿娇娇敏感地发现洪宣娇脸色不对,双眼带血丝声音略带嘶哑,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回来。她拉着洪宣娇到小营房里单独坐下,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洪宣娇小声说道:“我哥要我嫁给萧朝贵……” “啊?那你怎么回答他?”绿娇娇也有点惊讶了,她及时看看洪宣娇印堂正上方半寸的位置,那里代表着二十三岁前后的流年运程,果然红润丰满,是个要结婚有喜庆的岁数。 洪宣娇没有看绿娇娇,她只是看着地面说:“我当然不愿意,可是我哥却说这是为了天朝大业,必须要嫁。” “你有告诉他你有心上人吗?” “我不说他也知道,他身边很多耳目……”洪宣娇还是低着头说:“他说我是天朝御妹,不能嫁给其他下层将领,其实就是说林凤翔,现在萧朝贵封了西王,御妹出嫁要门当户对……” 绿娇娇一听也火了:“辍!说什么人人平等,天王的妹妹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行,还看不起下层将领!我去和他们说……” 洪宣娇拉着绿娇娇的手,用手绢擦一擦眼泪说:“不用了,他们其实早就做了决定,今天只是给我个通知,让我准备一下。”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绿娇娇开门后冯云山提着茶壶走了进来,绿娇娇劈头就问:“冯军师,这是怎么回事,太平天国还讲什么男女平等天下大同,连天王的妹妹都要逼嫁,这和大清有什么区别,我们在这里打什么仗呀?” 冯云山给大家倒上茶说道:“绿先生不是上帝会的人,有些前因后果你不太清楚。我们反清当然是想建立一个更好的国家,可是过程中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对比起死去的兄弟姐妹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坏事……” 洪宣娇可能刚才已经听了很多这样的话,只是扭过头默默低头坐着,绿娇娇却惊讶地看着冯云山精光闪烁的眼睛,她知道冯云山是绝顶聪明的人,一向心细如尘话中有话。绿娇娇一边从冯云山的眼神里搜索着他话中真义,同时仔细地看着他的双眼的细节,他的眼神比前几年更智慧深邃,也更明亮刺人心魄,这样一双精锐的眼睛放在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突然让绿娇娇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冯云山这种十浊一清的相格绝对有出将入相的命数,可是这双代表着三十五岁和三十六岁的眼睛,在近几年越来越明亮,已经把他一生的精气从这里泄尽,这时他眼中所带已经不是普通人走运时的神采飞扬,而是走向极端反面的目露凶光,过不了三十六岁的凶死之相。绿娇娇不想知道他今年多大,可是看样子也可以估计他的年纪已经走到眼运流年。在绿娇娇的眼里,他象个垂死的人正在回光返照,用最后一口气说出最后一句话,做最后一件事。而他的脸上除一双亮眼,其余各处的气色并不好,尤其太阳穴上的妻妾宫和双眼下的子息宫都透出暗灰。 绿娇娇不再对冯云山咄咄相逼,她走到洪宣娇身边坐下,用手搂着她的肩问冯云山: “冯军师有什么话要说吗?” 冯云山长叹一口气说道:“绿先生是玄学中人,知天地造化人世兴衰,想不到还用兵法如神,在太平军中难得有这样的人才,别说是洪宣娇,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出去打些饭菜进来,叫上杰克兄弟,我们边吃边聊,不要浪费了孟师爷一番心机做出来的好菜。” “也叫上两位温将军和孟师爷一起吃吧?” “不,我们下次再另找他们喝酒。”冯云山说完就出去安排亲兵分了一些酒菜进来,等杰克也进房间后他就把房门反锁。 冯云山举起酒杯说:“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为我们在尘世里相识干一杯。”说完他一口喝尽自己杯中的白酒。 杰克,绿娇娇和洪宣娇都觉得冯云山今天说的话异常沉重,只好先陪一杯酒,再看看他要说什么。 冯云山说:“洪天王和我是广东人,可是上帝会却在广西发展起来,没有当地人的支持可以吗?”他说完看看绿娇娇,绿娇娇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在我被清廷捉走关在大牢里的时候,洪天王也离开了广西,整个上帝会的会务都交到了杨秀清和萧朝贵手中,他们就是广西人,两个人都很有才能,把上帝会搞得有声有色,还募集大量银子把我从狱中救出来。我出来后就把洪天王重新迎接回上帝会,可是上帝会已经发展得很大,教务繁多权力分支复杂,不是一下可以交接清楚,于是就一直由他们两个人主理。” 杰克说道:“冯军师是说,他们才是真正的领袖?” 冯云山笑一笑说:“也不能这么说,洪天王在教内的地位是天子下凡,这是没有人可以动摇的,从上帝会发展到太平天国不容易,天王和我都想和大家一起维护好现在的声势,只要成就大业,谁的权力大一些并不重要,有能力的人当领袖,对太平天国才是好事情。我制定的天朝法制杰克兄弟很清楚,天王是一国无上的君主,可是权力却是由一众军师按各部平分,而天王又有任免军师的权力,这样就可以互相制衡权力,发挥每一个军师的才智,不会出现象满清那样的皇帝老子一个人说了算的霸道统治。可是这一点杨秀清似乎一直理解得不透彻……” 绿娇娇冲口就说:“你们还不是在争权夺利嘛。” “不,我们在平衡权力,绿先生不要着急,请先听我说。”冯云山给众人夹菜倒酒缓和了一下气氛,然后才说道:“杨秀清和萧朝贵是好兄弟,萧朝贵很喜欢宣娇,和天王提亲也很久了,只是战事频繁天王一直压下这件事,现在进了永安州有了大本营。大家的心都安定一些,于是天王和我都想宣娇和萧朝贵结了这门亲事,让萧朝贵知道天王对他的爱护和仁义……” 杰克插嘴说道:“然后你们就可以联合萧朝贵对付杨秀清。” “摆明了就这样嘛。”绿娇娇也说道。 冯云山自己闷喝了一杯酒说道:“就算是这样吧,但是你们不要认为争夺权力是一件丢人的事,更重要的不是谁在争夺这个权力,而是要维持这个由众军师共同治国的法制,要有一个可以制衡杨秀清的力量,这股力量是一个人也好,一群人也好,我们是要让太平天国沿着太平而治的路走下去,而不是建立起一个和满清一样的一言堂朝廷。现在这样做是对杨秀清独大的防微杜渐,把火头刚起的时候压下去,眼前可以用联姻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时候我们不去做,以后也许就是千万个人头落地也无法挽回了。” 杰克直接参与了国法建制,冯云山的话他非常理解,对于建制的事大家也无话可说。成为政治牺牲品的洪宣娇久久地闭起眼睛,从眼角渗出晶莹的泪水。 冯云山拍拍洪宣娇的肩说:“宣娇,我待你象亲妹妹一样,我怎么会让你受委屈,其实萧朝贵的为人你也很清楚,他性情忠直,治教作战都是能手,可以说是智勇双全的人才,在军中很受兄弟们爱戴,哪一点都适合做你的丈夫,成亲后相处下来,你也会喜欢上他呀。” 大家沉默了一会,绿娇娇问道:“冯军师有这样的智慧,为什么不自己完成大业呢?我听人说创立上帝会你出的力最大,可是你却一力支持洪天王,你觉得这是天命所归吗?” 冯云山笑起来:“呵呵,绿先生这话传出去,冯云山连今年都活不过了。不过在这房间里我也想说些心里话,我信得过各位。”冯云山又喝一杯酒,象是为自己壮胆。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才说道:“我不如绿先生般道行高深,可是我也会算算命,我也许过不了明年……” 大家都愕然地看着他,洪宣娇更是没有想过他突然说这种话,这件事显得比天王逼婚的事大得多,她惊恐地问道:“冯大哥怎么说这种话?” 冯云山长长呼出一口,凄然一笑说道:“终于可以在知心朋友面前说出来,心里真是舒服很多……打天下不是三五年可以完成,不能由一个短命的人坐天下,否则这边才起事,那边就内乱,只有足够长的时间才可以稳定一个朝廷,所以要由一个足够福气和年寿的人去完成。宣娇,我和你哥是亲兄弟,我不会害你哥,你相信冯大哥吗?” 洪宣娇眼泪未干,心惊胆战地点点头。冯云山对她说:“来,陪冯大哥喝一杯。” 洪宣娇听到这句诀别一样的话,眼泪夺目而出,颤抖着手举起杯,绿娇娇和杰克也同时举杯和冯云山一碰,喝下这杯百感交集的苦酒。 冯云山脸色微红,但声音仍是平静可亲: “洪天王的八字不足以成为皇帝,可是我并不想建立一个有皇帝的朝廷,天下被皇帝害得够惨了,我根本不想天下再出一个有皇帝命的人。所以他的八字是否皇帝命并不重要,只要他有足够的福气,加上绿先生为天王先父葬下好风水,还有一群人才辅助他,建立起良好的法制,那么他完全可以成为一国之君,但这国君只是国家的象征,真正治理这个国家是那群有才华的人。” 杰克将信将疑地看着冯云山,无法接受一个人自己会报出自己的死讯,绿娇娇却毫不怀疑冯云山所说的话,她对冯云山说:“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冯军师来到永安州后,就不再一路攻城掠地。” 冯云山长叹一声摇摇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绿先生真是知心人啊,平生得一知己足矣,冯云山可以再敬你一杯吗?” 绿娇娇鼻子一酸说不出话,举起杯又陪他喝下去,杰克担心地问绿娇娇:“你还能喝吗?” 绿娇娇眼里含着泪水说:“能,今天晚上冯军师能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冯云山搭着杰克的肩说道:“杰克兄弟,人死如灯灭,有人留给后人钱财田地,有人留给后人著作思想,冯云山一介草民可以留下什么?天军能不能在一年内杀尽清妖平天下?我们现在只是带着两万兵将,三万百姓窝在永安小城,怎么可能啊?就算我们日夜不停穷兵滥战,一年之后也打不到北京。但是我可以为太平天国留下一部可以让天下人吃饱穿暖的法制,一年两年打不下江山不要紧,就算我死了,法制会一直支持太平天国;就算天军打输了也不要紧,只要天下有另一批有志之士,他可以拿起太平天国的法制重新建立一次。没有法制没有目的的军队只是流寇,打下一个城是贼,打下十个城也是贼,打遍天下只是祸国殃民的历史罪人,最后落得遗臭万年。但是如果有一个能让百姓过好日子的法制,那怕只有一个城池,只保护一方水土,都是一个小天国……” 沉默了许久,冯云山才小声说完他的话:“至少让我在有生之年……看看梦里的太平。”说完他给自己倒满酒一饮而尽。 这回轮到杰克拍他的肩膀了,杰克陪冯云山喝了一杯酒后问道:“冯军师你的家里人呢?你有太太和孩子吗?” 第230节 冯云山已经喝了不少酒,他听到杰克的话眼泪顿时涌出来,大家都想不到文韬武略,视死如归的冯军师居然会流眼泪,冯云山双眼血红着对大家说: “你们知道吗?官村岭大战之后,我本来想从浔江口打回广东,回乡下接我的老婆孩子,可是我刚刚收到消息,他们已经被清妖全部杀光了……” 冯云山说完一头伏在饭桌上嚎啕大哭,众人立刻手足无措,心情重沉得无以复加。 〔一八九〕上帝显灵 洪宣娇在一场盛大的婚礼后,成为了西王萧朝贵的娘娘,按太平天国的法例被尊称为萧王娘。洪宣娇一心致力建立强大的女军,以萧王娘的名义统领扩编后,女军成为太平军中一支令人侧目的战斗力。 没有向荣领导的清军,比过去更混乱,战术和战斗力都被太平军掌握得一清二楚。清军打仗一定是早上吃了早饭向城外据点进攻,傍晚收队回营吃晚饭,准时得象在衙门上班的文书,每天四个时辰的工作量,生活很有规律;每当组织大围攻,一定是围三缺一,主要是考虑到如果太平军打败了要突围的话,给太平军一个出口,然后清军好随后追击,哪知道太平军从来没有打败过,所以还没有突围的打算,倒是天天和清军对练玩得不亦乐乎。清军在无法可施之下,除日常的正面作战,也开始了各种间谍活动。 安清远向上帝会投入了大量金银,近来从云南收到太平军攻下永安州的消息,也带着两名贴身镖师潜入永安州看看自己的投资收益,看到太平军仓禀富足当然非常开心,但是这种改朝换代的生意是长线投资,现在要求些什么好处还不现实,所以他先住到绿娇娇的家里,两兄妹一来可以叙叙旧,二来可以观察太平军的作战情况研究下一步投资取向。 和他最谈得来的莫过于同是投资于太平军的富商胡以晃,胡以晃为人仗义疏财,因为看不惯地主对农民的压迫,一怒之下烧了当地恶霸的房子愤然投资举家参加起义,从动机上说他比安清远纯洁得多,但是从做法上他们如出一辙,都是经商好手,也看好太平军的长期发展,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 清军无法想象有钱人会心甘情愿加入上帝会,估计胡以晃是被迫入伙,在攻城无望之下,首先想到对他策反,以求里应外合破城。胡以晃的弟弟胡以旸组织了援清团练,清军安排胡以旸写信给胡以晃寻求内应,可是胡以晃却把信交到洪秀全手中,还扣押了送信人,要求胡以旸给赎金才放人。安清远听到胡以晃的做法大为欣赏,这手法太有商家作风了,原则要讲,钱也要赚。果然胡以旸很快就派人送来两个大盒子,还附信说一个盒子里是赎人的银两,另一个盒子是向天王认错的礼物,盒子上的封条写着“洪秀全天王杨秀清东王同拆”。 胡以晃收到盒子后找上安清远,两个生意人看着两个盒子挠挠头,都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生意也太好做了吧,给一份钱就可以放人了,送东西巴结天王做什么呢?可是如果人家真是有诚意也不能自己私吞天王的国礼,于是带上两个盒子一起去找冯云山,冯云山马上进衙门找洪秀全和杨秀清,同时差亲兵叫上绿娇娇。 绿娇娇和杰克闲了几天正闷得慌,一听有事发生马上兴高采烈赶到衙门,正看到一群穿着黄袍的大王围着两个盒子支支针针地开小会,身形高大粗壮的二哥安清远和一个结实的胖伯伯站在最远处摸着下巴,四周照例站着十多名美貌侍女。 绿娇娇进来向各位很黄的王行礼后,就兴冲冲地问:“怎么样,有什么搞?” 冯云山指了指两个盒子说:“清妖送东西给天王和东王,不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绿娇娇一看那情形就知道冯云山想干什么,她坏笑着对冯云山说:“冯军师,你是叫我来算算里面是什么东西吧?” 这时安清远插嘴说道:“娇娇,这两个盒子来得奇怪,我和胡大爷觉得有问题才不敢拆封,你可要小心点。” 安清远和绿娇娇一起生活了几年后,已经跟着杰克和邓尧叫她自己起的名字,绿娇娇觉得非常顺耳,她向二哥咧开嘴用力笑了一下,又对胡以晃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冯云山说:“冯军师也会算卦,自己算就行了,我在一边学东西。” 杨秀清说道:“哎,阿妹,是我让军师请你来的,要是这盒子有什么古怪伤到人就麻烦了,你和军师一起算一下嘛。” 绿娇娇对杨秀清说:“东王,我提议赶开全部人,然后用几条长线远远地拉开盒子,这样人人都可以安全。” 杨秀清说:“嗯,这样当然最好,可是我想在开盒前看看两位算卦的功力,然后大家今晚都在王府里用膳,哪位算对了重重有赏,算不对了要罚酒八杯。” 绿娇娇高兴得双眼发亮地说:“哦?我想要一顶黄色的冠帽!” 杨秀清一听这话正中下怀,他马上说道:“天朝官员才可以戴黄冠,你想戴的话我就要马上封你为女丞相了。” “吓!要当官呀,那算了,我还是要赏银吧。”绿娇娇知道杨秀清是打蛇随棍上,他早就暗示过多次想绿娇娇加入太平军了,可是绿娇娇从来没有这份心思,她对冯云山说:“冯军师想怎么算呢?” “就用我们两个来算,你起卦吧。” 绿娇娇应一声好,然后说道:“你站的位置更接近大门,你在外我在内,所以以你为外卦,以我为内卦,你名字为云山就以艮卦为象,我有二哥在场,我是家里最小的女儿,我以兑卦为象,我起得一个上艮下兑的损卦。” 冯云山从来没有这样起卦,对这种古灵精怪的起卦方式大感新奇,他笑着说道:“那我就解卦了,外卦为艮也为盒,内卦为兑以泽为象,应为浓浆入口可食之物,但是全卦为损,损伤有伤人之象,我断盒内是一个方瓶,瓶中有毒酒。” 在厅中的各位大王都好奇得不得了,就等着绿娇娇说出另一个答案。绿娇娇把外面那个盒子推开一些说:“我也认为冯军师解得对,先把这个盒子拿到外面用线拉开吧。” 洪秀全问道:“不用两个一起拿出去打开吗?” 绿娇娇却转头问冯云山:“你算的是两个盒子吗?” 冯云山说是,绿娇娇说:“这两个盒子一个放在靠大门的外侧,另一个在内侧,你只用了外在的本卦来算,所以只能开外边的盒子,内侧是给天王和东王的盒子,要用卦中之卦来算哦。” 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只有冯云山提出疑问:“那绿先生怎么解这个卦中之卦呢?” 绿娇娇一把按住放在内侧的盒子说:“抽出损卦中间的二三四五爻重新分卦,可以起出地雷复卦,复卦指地下有雷,藏于损中,也就是说下一个盒子里的是炸雷,是为了刺杀而设。” 全部人一听都退开几步,杰克一把捉住绿娇娇的手把她拉到一旁。杨秀清马上下令先去用线拉开第一个盒子,打开后果然是半盒纹银,半盒酒瓶。酒瓶里的酒用银针一试,银针全黑分明有毒。杨秀清一看算中了第一个盒子,面露喜色地抱起那个给自己的礼品盒,众人大叫危险,连绿娇娇也想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杨秀清抱着盒子快步走出衙门外的审案大堂,把盒子放在露天的地方,喝退四周的亲兵,然后双手举向天空不停地发抖,进而全身剧烈地抖动,嘴里发出呵呵的叫声。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以威武的架势站在大堂中央,象大戏里的关公一样双目圆睁大声吼道:“皇上帝下凡,尔等还不下跪迎接!” 冯云山马上带头跑到杨秀清面前跪下,洪秀全等人全部照样跪地叩头,仿佛在做一场排练过的大戏。原来在上帝会的时候,洪秀全以皇上帝之子下凡的身份统领全教,可是在洪秀全离开上帝会期间,杨秀清却成了皇上帝下凡的唯一指定代言人,就是说如果皇上帝上了他的身,他就成了洪秀全的爸爸。但是当时洪秀全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地位,于是杨秀清名正言顺地不定时当洪秀全的天爸,而洪秀全只能象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还得带着一群兄弟陪他演戏,否则拆他的台不就是拆自己的台嘛。 杰克从来没想到上帝会下凡,还附身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帅哥身上,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绿娇娇拉了他几下也没办法让他跪下,干脆一把推他进内堂,不去凑那份热闹。 皇上帝严正地公布了清妖要刺杀天王和天兄的阴谋,并明确指出盒子里有炸雷,刚刚说完这番话,杨秀清就一翻白眼倒地昏死过去。 众人连忙把他扶起,杨秀清突然醒过来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洪秀全和冯云山都知道他在做大戏给全城军民看,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他有皇上帝赋予的无上权能,可是这一手也玩得太利用人了,洪秀全没好气地说:“皇上帝下凡了,说那个盒子里是炸雷,让我们小心点。” “哦?有这样的事,真是感谢皇上帝对我们慈爱。”杨秀清一说完,就脸带虔诚感激的夸张表情跑到露天的空地中高声呼叫:“全军跟我一起颂赞皇上帝的权能!”然后原地跪下对天空猛叩三个响头,搞得大家又陪着他跪了一次,还一起唱了一首充满力量的天父颂歌。闹够了之后全部人远远躲好,用桌子盾牌护住自己,众军士安排拉开盒子,“轰”的一声巨响,在衙门大堂前炸出一个大坑,众军士高声惊呼东王的神迹,纷纷奔走相告。 看过这场闹剧,绿娇娇和杰克气得狂翻白眼,直到杨秀清到衙门外显足了威风,回来叫他们进内堂吃饭,又给绿娇娇送金送银,大家才消了一点气。不过气是下了,仍被杨秀清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要胁保密,否则云中雪飞。 (红尘说:上帝会受洪门影响,也大量使用内部暗语,云中雪是刀,飞是动词,全句意思就是用刀把头砍下来。) 绿娇娇一点都不担心被云中雪飞掉脑袋,因为她心里藏着太多秘密,早就习惯了守口如瓶,东王玩的这一手以神立威也无甚新鲜,历朝天子不也说自己是天命所归真龙再世,在中国这一套非常正常,甚至不玩这一套都没法子当皇帝了。可是杰克不这样想,他不是中国人,不懂得用一颗中国心去理解这种内幕。他不能接受太平天国的领袖居然以上帝的名义蒙骗百姓,也不能接受杨秀清霸占了绿娇娇的功劳,一路回家骂骂咧咧,对太平天国那几个领袖马上多了几分负面的看法。 城外的仗打打停停,不知不觉过了新年。城里不时查出清军的细作,有的进城投毒,有的挑拨离间;太平军方面也更重视间谋的运用,一方面从清军里收买间谍探知大量情报,另一方面派人高价招募清军中有经验的老兵,有些清兵看太平军的军饷比清军高得多,连夜就跑到太平军中换军服,马上成为光荣的反清义士。战斗就这样无休止地进行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向荣被绝望的咸丰帝官复原职回到永安战场,城外的清军也开始收紧包围圈,没有人可再自由进出永安城。城里粮食开始不足,可是缺盐和缺火药却是更大的问题。孟颉再也做不出好吃的菜,绿娇娇天天吃没味道的东西嘴里淡出鸟来,开始觉得混身没劲,再这样下去人就得病倒了。可是清军并没有因为对手没盐吃而停下进攻,全身发软的太平军一样要上阵作战。 这天洪宣娇突然带着女军开到绿娇娇家门前,说有重要的战斗,问绿娇娇是否愿意参加。绿娇娇一听就来精神,连忙问具体情况,洪宣娇神秘地说:“你到那里就知道了。” 绿娇娇一听马上说:“好,我先进去带上枪。”然后她转头问杰克:“你去吗?”杰克和安清远都跳了出来,安清远说:“娇娇,我陪你去,我还没有真正参加过作战,等我也带上枪。”杰克耸耸肩膀平静地说:“我没所谓,娇娇去我就去。” 绿娇娇换上紧身黑战衣,佩好枪出来就问:“只是女军去吗?” “还有洪兵一个军,罗大纲带队打先锋,我们押后。” 绿娇娇眼珠一转,心里想道:这组合怎么这么熟呢? 〔一九○〕银子攻势 本来太平军在永安城外按《龙诀》风水气口设下重重据点,除非是城外战事告急,否则各据点互相照应不用城中发出救兵。可是向荣回来主持战场之后,他象换了个人似的,居然对太平军的守险战术采取了有效的击破战术。清军每次进攻一个据点,都设下几路伏兵,先对一个据点进行快速猛攻,引起太平军各据点救援后,就用伏兵在中途截击,当城中有主要兵力出来增援,最后的伏兵就会切断回城路线,力求把太平军在城外分别围歼,这种战术连连凑效,太平军不再象过去那样在战场上耀武扬威。 第231节 现在洪宣娇和罗大纲亲自出马,怕且又是一场硬仗。绿娇娇举家提着骑兵来复枪跟洪宣娇出战,一来是讲义气,二来仗着三人枪法好马术好,只要三人都骑在马上,估计没有什么阵冲不出去,所以才大胆到大阵中打一回。 太平军大队人马从城门冲出去,越过几个正在作战中的据点到达战场一角,前方清军看起来有数千人马,龙旗飘扬刀枪林立,一付早就布好阵的样子。绿娇娇有点奇怪,现在交战双方的战术都有所改变,清军的作战比过去更为大胆灵活,她原以为这次出城作战是对据点的救援,可是现在这阵势就象《三国演义》所写的样子,双方施施然布好阵,下一步应该就是双方将领出去骂战单挑了。 绿娇娇和杰克跟着数百女军押在阵后,倒是安清远拍马冲到洪兵的前军,和罗大纲并排站到一起。罗大纲排好左右中三军,对应了清方的三军位置,自己提着长柄马刀就跃马冲出去。对方也从阵中冲出一员小个子将领,头戴花翎冬装黑绒官帽,手执九环大刀,脸上长着大鼻子细长眼睛,绿娇娇很远就看出来他是张钊。她一扭头对洪宣娇说:“那家伙是大头羊?!熟人呀,这仗怎么打?” 洪宣娇一脸阴沉地说:“不要急,看戏吧。” 两军对阵之间,张钊和罗大纲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对骂了几句谁也听不清楚的话,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挥刀就劈,阵前两军看着两个将领决斗,纷纷摇旗擂鼓助威。不过战事并不乐观,罗大纲在几个回合后就败下阵来,张钊向清军一挥九环大刀,清军火枪队立刻向太平军的阵地掩杀,当清军前队冲到百步之内,突然停下脚步列成横排洋枪阵形,向着大平军大片开火,一时间枪响连天,烟雾弥漫。正要向前应战的太平军看到洋枪队开火马上向后溃退,正是兵败如山倒,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绿娇娇心里一慌,有这么猛的清军吗?张钊这家伙真不是空壳子,个子小小年纪不大就可以带着数千洪兵转战两广,连罗大纲也不是他的手脚。绿娇娇看形势越来越糟,她又转头问洪宣娇:“要不要反冲锋?” 洪宣娇一手按住身边旗手扶着的大旗,沉着地说:“女军全阵不要动,先看看。” 洪兵三军被清军的强大火力逼退,清军立刻发起第二波攻击,洋枪队后列出大片马队,随着绿旗一挥,张钊一马当先带领足足一个马营向太平军中冲杀过来,马蹄震动着大地,气势比平常的清军马队凶猛数倍。罗大纲抢过旗手的罗字大旗,亲自摇旗赶着队伍向后退,然后拉上安清远拍马拼命逃跑。 阵前的洪兵潮水般向后退却两里,可是却有一支百人洋枪队埋伏在后退的洪兵中,当洪兵退尽,清军马队面前是长长一横排太平军枪队,这回轮到太平军中枪响连天,清军马队的攻击马上被竭止。绿娇娇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清军的马屁股上都驼着两个麻袋,一个营几百匹马,每匹马两个袋子就是近千个袋,这是干什么呀? 她和杰克正在纳闷时,看到更奇怪的情况,每一个清军马兵中枪之后都没有人或者马倒地,战马只是长嘶着高举前蹄站起,马屁股上的麻袋掉到阵地前,然后就落荒而逃。绿娇娇和杰克惊讶地看着洪宣娇,洪宣娇噗一声笑出来:“那些枪里只有火药没有子弹。” 清军还没有完全退却,小股太平军冲到阵地上割开地上麻袋验货,验完货的士兵们向罗大纲点点头,罗大纲手上大旗一圈,太平军阵中响起进攻军号声,三军马上停止溃退,顺着大旗摇动的方向回头杀向清军阵中。洪宣娇从自己马背上摸出两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对绿娇娇和杰克说:“冲锋杀敌的时候到了,一会听到我的号令就把这些东西向清妖砸过去。” 绿娇娇打开小布袋一看,里面是一锭锭的纹银,她的脸上立刻挂起笑容:“哦,用银子砸死他们?” “对,千万别开你们的枪,后面会有专门放炮的。”洪宣娇一说完,举起手中长刀高声呐喊向前一指,身边的旗手同时把绣着绒花边的红旗向前指去,女军马队随着洪兵队伍,杀声震天地向张钊阵地猛冲过去,这一回绿娇娇和杰克可是过足了冲锋陷阵的瘾,保证不会死掉的战斗大概一辈子只能遇上一回,可是这场不可思议的战斗却真的发生了。 绿娇娇和杰克和全军一起挥刀呐喊,跟随着洪宣娇的女军队伍越过洪兵,疯狂追击撤退中的清军。追入清军阵地两里地,前面有一排清军的洋枪队,这阵型太眼熟了,完全在将士们的意料之中。清军果然向着女军残忍开枪,女军在洋枪面前毫不退缩,反而在硝烟中纵横穿梭,英勇地用银子进行反击,一块块白银砸向清军的洋枪阵,清军洋枪队抵抗不住被砸翻几个士兵。 张钊这时举着盾牌从洋枪阵后冲出,一手挥着九环大刀骂道:“丢你们这班婆娘!有钱也不能砸伤人啊!”一支步兵盾牌队马上冲前掩护着洋枪队,洋枪更猛烈地开火了,银子也更猛烈地砸在盾牌上。 女军的银子很快打光了,陆续退出清军阵地,洪宣娇在枪声中押住阵脚,保护最后一个女兵离开。绿娇娇从来没有砸过银子,过了一把瘾后正要随队撤退,就听到张钊大叫“绿娇娇”,她回头一看,张钊向她扔来一个黑袋子,绿娇娇知道这是银子呀,双手一抱稳稳接住,又听到张钊说:“随时来找我,我等你!”然后对着绿娇娇飞了个单眼。杰克一直在绿娇娇身边,看到张钊这样子气得半死,心里骂道:眼睛就那么一点大还单眼?他一把抽出来复枪单手举起指向张钊,张钊身边的一排士兵也同时用几十支洋枪象丛林一般指着杰克,这场面突然引来洪宣娇和绿娇娇一阵狂笑。她们谁都知道张钊的士兵手里的洋枪根本没有子弹,就算开枪杰克也不会中枪倒地,只会被打得满脸发黑。杰克和张钊也察觉了两个美女在笑什么,对望着各怀心事地笑一笑,杰克把枪抬了一下,做出假装开枪的恐吓动作,然后转身拉马跟队离开,背后传来张钊吐口水的声音。 和张钊军队的作战中,太平军得到大量的盐和火药,当天晚上永安全城庆祝,家家都可以开火做出好吃有味道的菜肴,天王殿里众首领一片喧哗欢腾,可是洪宣娇却不在其中。 她嫁给萧朝贵后一直无法培养出感情,借口女军事务繁多,太平军规又要分男女营,没有建立小天国之前不能让军中夫妻见面,自己作为萧王娘要以身作则,所以婚后长居女军营中。今天晚上和众王敬过几杯酒后,远远看了林凤翔几眼,就说天气冷早点回去巡营,带着月桂香桂两个已经升为将军的女将,早早离开天王殿,一转身就去了洪门大营。 罗大纲旗下的洪门军队和洪宣娇一向熟络,加上有清远温家军的老关系,洪宣娇无论开心不开心都会往这里跑。而且月桂香桂两姐妹本是洪门出身,随夫加入上帝会后,她们的丈夫和所带洪兵都编入了罗大纲旗下,她们则编到女军之中,夫妻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甚至只有在战场上才有机会远远看一下。洪宣娇也深受男女分行之苦,总是尽量找机会和各男军配合作战,让姐妹们都有机会见见自己的亲人。 洪宣娇来到洪门大营中军,意料中的见到罗大纲和众将领围着一个碳炉开怀畅饮,碳炉上是牛骨汤底的火锅,那锅还是洪宣娇从李瑞手上打劫回来的双底铜煲。杰克和绿娇娇素来不爱到天王殿,却喜欢找温家军的军师孟颉蹭饭吃,所以也列位其中打闹玩笑。洪宣娇入了屋看到众多好朋友,顿时象回到老家一样马上开心起来,大家看到萧王娘亲自探营更是欢呼雀跃。月桂和香桂说好了一个时辰后回来,就牵着手跑到洪门湖南营中找自己的丈夫。 大家在热闹地讨论着张钊的表现,绿娇娇语气埋怨地说:“出去做买卖也不事先通知我,我多带些银子换点喜欢的东西嘛。” 温祖宁说道:“这种事太秘密了,在军里我们也不敢传开。过去还可以直接找他换东西,现在向荣鬼了很多,我们只能在几路军一起开仗的时候,找个向荣看不到的角落,把洋枪打得震天响,大家一起鬼吼鬼叫搞大声势,让向荣以为这边在厮杀不注意我们,不然根本换不到东西。” 孟颉笑着问罗大纲:“大头羊的武功现在怎么样了,在清军混了这么久有没有手软脚软?” 罗大纲喝过酒满脸通红的说:“那小子一身蛮力,你看他还可以使九环大刀就知道了,不过今天我可是让着他,真打起来我一定赢。” 绿娇娇嘻嘻哈哈地说:“切,今天你哪里舍得打他呀,他都成了太平军的宝贝了。” 洪宣娇说道:“今天大头羊居然还敢调戏我们绿先生,差点就被杰克一枪打死了……” 罗大纲说:“死性不改,那小子还是不能留在太平军。” 杰克说起这件事就生气:“他次次见到娇娇都是这样,下次他再这样我一枪打死他,真的,一定开枪打死他。” 洪宣娇对杰克陪着笑着:“杰克大哥,不要生气了,这次是我不好,本来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事叫上你们去开心一下,可是偏偏就忘记了大头羊一直垂涎你太太的美色,下次再和他对阵我先告诉你,由你决定去不去,对不起啦,不要再生气了……” 杰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说道:“算了,打死他城里就没有盐吃了,不过现在好象又回到了金田被围的形势,我们是不是又要突围啊?” 孟颉也说道:“宣娇啊,这个真是要和天王说说,清军攻城越来越猛,这么打下去不妥呀,要尽快做个有效的战策。” 杰克说道:“中国人打仗真是可怕,我在美国也见过军队打仗,从来没有这么多计谋,阵法那么灵活多变,他们只是两支军队排成方阵对冲,或者挖出战壕掩体,然后开枪开炮互相射击……要是你们和美国军队打,我认为你们会打赢。” 大家一听洋兄弟赞扬天军擅战,都极为开心地向杰克敬酒。孟颉喝过一杯酒后说道:“我们洪门擅战,是长期反清复明打出来的经验,太平军是上帝会教众的兵勇,本来就全是农民,并不是这么能打,刚开始打团练的时候他们只会建土墙挖陷阱,象打山猪似的打仗,我听太平军的老兵说,是几年前一件事让太平军突然开了窍……” 洪门部众很多都在上一年才加入,对太平军之前的事知道得不多,大家都很有兴趣听下去,孟颉继续说道:“太平军中以杨秀清最有将才,现在的阵法战术都是他研究出来的,可是他的阵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听说有一次金田大营被几支团练围攻,太平军被人家打得七零八落……” 洪宣娇和绿娇娇突然意识到话题会扯到李小雯身上,偷偷对视了一眼,绿娇娇拉起杰克说:“老公,我困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杰克拉着绿娇娇说:“马上就回去,我先听孟师爷讲完这个故事。” 洪宣娇也说道:“孟师爷你也是听回来的事情,都不靠谱吧,上帝会的事我最清楚了,我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来呢,那时太平军是不太会打仗,可是后来东王天天研究明朝军队的兵法……” “哎,那是后话了,我说的是前边的事,你先不要插嘴嘛。”孟颉喝多几杯很有说话的欲望:“大家都没听过呢……那天晚上突然从营外杀进来三个小孩……” “小孩?”大家都很惊奇,孟颉接着说:“那三个小孩也不知是帮哪一边的,一个使刀,一个使枪,还有一个使弓箭,三个人就结成了一个阵,从营前一直杀到营后,救出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然后又从营后直线杀出营门,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杀出一条血路,当时东王就看傻了,心里想:顶你个肺,仗还可以这么打呀?” “三个小孩有这么厉害吗?我不信。”温祖宁马上提出质疑。 众人纷纷议论这件事的真伪,又分析三个小孩用的是什么阵法,可是杰克却把眉头拧得紧紧,他开始在心里把一些好象无关的事联系在一起。 〔一九一〕无情 孟颉刚才说的三个结阵的小孩,分明就是安龙儿,顾思文和阿图格格。顾思文和阿图格格跟上帝会从来没关系,只有安龙儿认识上帝会中几个洪门关系的人,如果他在战阵中要救出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那人只能是李小雯。 他想起两年前安龙儿和一群少年朋友本来要和他们一起到云南,可是却在金田大营被团练围攻的当晚神秘失踪,当时兵荒马乱急于救营没有细问这件事,事后绿娇娇说他们有急事离开了广西。可是在杰克记忆中安龙儿是一个做事保守又有礼貌的孩子,他会没理由地不辞而别吗?除非有些事情安龙儿和绿娇娇都不想让自己知道; 他也想起在平南县城刚刚和洪宣娇重逢的时候曾问起李小雯,可是她和绿娇娇却很快地转开了话题,事后从不主动提起;当金田大营解围后,杰克还问起女营中是否见到李小雯,洪宣娇支吾以对,事后永不再提此事。可是杰克记得洪宣娇在七夕的晚上带领女营拜祭被屠杀的姐妹,那一幕是何等悲伤震撼,洪宣娇是爱护女兵的好将领,她会由得李小雯失踪不管,事后再也没有下文?除非她也不能肯定李小雯的生死,甚至和绿娇娇串通来骗自己; 杰克的回忆一直追溯到多年前和李小雯的短短情缘:绿娇娇在李小雯将要跟洪宣娇加入女子宣道会之前,从自己口袋里抽出三张大额银票给李小雯。那年头买一个女人只要几十两银,洪宣娇也说了女子宣道会包吃包住,爱财如命的绿娇娇打发一个救出来的妓女,需要给人家几百两银票吗?除非她知道李小雯将会需要用这笔钱; 最后他想到绿娇娇和李小雯刚刚见面那一幕,在豪华西洋马车上,绿娇娇说要使用吊魂符,要杰克去问明了李小雯的生辰八字和真实姓名,又细细端详过李小雯的样子。绿娇娇是玄学大师,习惯了见人先相面,在第一时间已经掌握了李小雯的一生,她会在事后对李小雯的生死去向一无所知吗? 众多疑点和不合常理都被杰克联系成一个合理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全部起因只有一个…… 杰克皱着眉看看绿娇娇,又看看洪宣娇,小声说道:“你们骗我?” 洪宣娇打着哈哈说:“杰克大哥你说什么呀,我们都是兄弟姐妹,怎么会骗你呢?娇娇困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送你们回去。” 第232节 杰克转眼看着绿娇娇,绿娇娇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脸色象当年抽鸦片烟时一样刹白。绝顶聪明的绿娇娇出现这样一个表情,完全是对杰克推理的肯定,他小声对她说:“看着我的眼睛……李小雯在哪里?” 洪宣娇听到这一问直感到脸上发麻,绿娇娇抬头看着杰克的眼睛,心跳剧烈全身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杰克的表情显然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可是在这个大家开心的时刻又不好马上发作出来,他憋着气涨红了脸,伸手在绿娇娇的鼻子前指了一下,突然拉开门飞跑出去,绿娇娇和洪宣娇马上尾随猛追,正在谈论阵法的众将领一脸愕然,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杰克在无人的街道上跑得飞快,绿娇娇和洪宣娇都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只是一味猛追。洪宣娇首先追到杰克身后,一手搭在杰克肩上说:“杰克大哥,有话慢慢说……” 杰克没有停下脚步,把右手向后一甩想拨开洪宣娇的手,被洪宣娇用另一手接住顺势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双脚一分扎开马步压定杰克:“杰克大哥你要去哪里……” 杰克被拖得跑不动,他停下来大喝道:“放手!”举起左拳就要向洪宣娇的脸上打去。洪宣娇不躲不闪,只是死死抱着他的手说:“我们不是存心想骗你的,你听我们给你解释呀。” “你……”杰克不可能出手打人,他气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们一直在骗我,我怎么能相信你们?” 绿娇娇这时也随后追到了,她一把抱住杰克的另一手说:“杰克,别走,你要到哪里去?” 杰克激动地说:“你们不告诉我李小雯的事,可是总会有人知道,我可以到女营去问胡九妹,她从一开始就在上帝会,她会告诉我。” 洪宣娇可不想把事情搞大影响女营,她看杰克停了下来愿意好好说话,连忙对他说:“我告诉你,我是女营将军,知道得比娇娇多,你们回家听我说好不好……”她说话的时候双手仍是紧紧抱着杰克,怕一松手杰克又要冲到女营去。 杰克也知道这种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他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一点之后说:“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家。” 在绿娇娇家中,三个人关在小房间里,杰克细细地听洪宣娇讲了李小雯加入女子宣道会后的全部事情,当听到李小雯养大一个金发孩子的艰辛,杰克不禁流出泪水。故事讲到女营屠杀停了下来,洪宣娇也对杰克说,救走李小雯的一定是安龙儿。 杰克一脸哀愁地对洪宣娇说:“谢谢你一直照顾她……” 洪宣娇却说道:“真正为她着想的是娇娇,你不要怪她。” 杰克呆呆地坐了一会说道:“对不起,我有话和娇娇说,你能先回去吗?”很礼貌地给洪宣娇下了逐客令。 洪宣娇只好握一握绿娇娇的手说:“慢慢谈,什么事都会有解决办法,两夫妻不要闹别扭,啊……” 等洪宣娇走后,杰克看到油灯前的绿娇娇愁眉深锁,在过去杰克一定会很努力地逗她开心,他最爱欢笑着面对一切的绿娇娇,他愿意付出生命让这个女孩子幸福和无所畏惧,可是今天他没有这种冲动。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掌握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似乎在试图控制着什么。 “李小雯还活着吗?”杰克问道。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可以算出任何人的命运。”杰克的质疑合情合理。 绿娇娇冷冷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她把我给她的续命符带在身上,她可能不会死,如果那道符不在的话就难说了。” 杰克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你可以现在算一下吗?” “我不算。” 杰克突然转到绿娇娇面前,双手紧紧捉着她的肩膀激动地摇着:“我要找到李小雯和我的女儿,你告诉我她在什么地方,你什么都可以算出来,你快算啊!” 绿娇娇肩膀生痛,她用力分开杰克的手说:“按她的命她早就死了!人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这就是她的命,我能救的都救了,她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帮她?还不是因为她怀着你的孩子。我不想算是因为我不想知道结果,不想算出一个她已经死掉的卦,我也希望她活着。现在你知道是龙儿救走她,你去找龙儿就行了!” “那你帮我算算龙儿在哪里?!”杰克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急切地问绿娇娇,双手又捉住她的肩膀。 绿娇娇双手用力推开他,不耐烦地说:“算什么呀,你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龙儿会斩龙心法,手上拿着斩龙雷刺,全天下只有他和安清源会斩龙;安清源一直变着法子要斩广东九条龙脉,龙儿肯定在广东候着安清源,你去广东找不就行了。” “对,对……”杰克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就到床边收拾行李。收拾了一会,他看到绿娇娇呆呆地坐着,双眼定定地看着油灯的火焰,他问道:“你不收拾行李吗?我们一起去找李小雯。” 绿娇娇坐了很久才回答他:“我不去。” 杰克听到她的话大出意料之外:“我们是夫妻,我们发过誓永远不分开,现在我们要去找女儿,你为什么不去?” 绿娇娇语气冷漠地说:“你现在是去找另一个女人,去找你们生的孩子,我去干什么?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是你在发誓,我可没有向上帝发过誓。” 杰克听到绿娇娇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他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他一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狠狠地摔到地上,随着一声破碎,一直定定坐在床沿的绿娇娇吓得全身震动了一下。 杰克大声吼道:“你太自私了!从一开始就为了留住我在你身边说谎,为了自己可以什么人都不管。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无论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按着你的想法去做,只要你感到快乐和幸福;可是现在我想去找李小雯,你不喜欢她,我也不爱她,但她也是一个人,她的生命不比任何人低贱,她为我生下了孩子,经历了许多困难养大了孩子,她在我的生命中很重要,我过去从来没有爱过她,但是现在我觉得她是一个真正值得爱的女人,你告诉过她只能再活三年的时候,她没有一天放弃过,她和你不同的只是她没有能力去改变,我现在只是去看看孩子,看看她有什么需我们帮助,孩子没有错,孩子需要钱也需要成长的环境,需要有父亲母亲,这些都是我们可以给孩子,我们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有能力做,为什么不去做?上帝让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可是你没有同情心,不会去帮助弱小的人,你只会用玄学去赚钱,葬下洪秀全的祖坟是为了赚钱,到云南赌玉是为了赚钱,向太平军卖军火也是为赚钱,可是你身边的每个人都要围着你转为你卖命,你……你到底去不去找孩子……” 杰克的眼中再次迸出泪光,他看到的是一张冷漠的脸,带着沉默的拒绝。杰克知道绿娇娇不愿意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逼得动,他一脚踢开旁边的凳子,提起皮箱背起马鞍,风风火火地冲出房门。房门打开,看到的是在门外偷听的安清远,他一把拉住杰克看看房间里面,然后问道:“杰克,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杰克语气极为愤怒地说:“我要出城。” 安清远死死捉住他说:“现在出什么城,城外二十里全是清军重重包围,你想去哪里?” 杰克还没有回答,绿娇娇在房间里大声叫道:“二哥别管他,让他走!” 安清远只好放开手,杰克跑到马廊拉出自己的马,架好行李马鞍立刻向城门方向跑去,连夜冲出永安城。 安清远关心地走进绿娇娇的房间,绿娇娇却发疯一般从房门冲出来,撞开安清远向城墙上跑去。安清远更加纳闷了,刚才绿娇娇不是叫他放开杰克吗,现在去追什么呢?他马上追着绿娇娇的身影跑上城墙。 绿娇娇站在黑暗的城墙上迎着寒冷的北风,用力睁大眼睛看着一匹快马向水窦太平军据点方向冲去,那里是南下浔江口的方向,到了浔江口就可以从水路到广东。安清远站到绿娇娇身后,和她一起看着杰克消失在夜幕中,绿娇娇突然对着杰克离开的方向大叫着杰克的名字尖声痛哭,低头伏在城垛口,双手用尽全身力量向城墙不停锤打,直打得骨头格格作响。安清远怕她打伤自己的手,马上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折磨自己,绿娇娇叫了一声二哥,转身抱着安清远,一直哭到瘫倒在城墙上。 〔一九二〕无计可施 自从那天安清远背了绿娇娇回家之后,她再也没有离开过房间。洪宣娇安排了女兵不时去照看绿娇娇,和她相熟的朋友也常来看望她,但人人都可以看出绿娇娇好象变了另一个人,终日双眼无神沉默寡言。洪宣娇和安清远都曾问起她独自留下来的原因,绿娇娇总是笑而不答转开话题。大家在背后说起绿娇娇的时候就听冯云山说过:她这样做有原因。 大家并不怀疑冯云山独具慧眼可以看透绿娇娇的心,可是冯云山从来不说明她的原因是什么,这让大家更多猜想,绿娇娇的怪异行径成了一个谜。在可以合法娶妾的清朝,在不限制官员娶妻人数的太平天国,人人都不理解为什么绿娇娇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离开自己的丈夫,一般看法认为,杰克喜欢的话就把那个女人娶回来,孩子抱回来养就行了,根本不会影响绿娇娇的原配地位。 战事不断告急,向荣象吃了仙豆一般脱胎换骨,一次一次地击败太平军,每次作战太平军都死伤过百,天天混战的情况下这个数字不可谓不惨重。最近清军还实行了移营战略,就是每战胜一个据点就全军大营向前逼近一里。长此下去,太平军的据点一个一个被拔除,很快就兵临城下,守险的战术最终会完全被击溃。 之前绿娇娇带着风水师的好奇,为了印证《龙诀》主动留在城里参加对清军的作战,可是过年后清军围城日紧,再也无法轻易逃出包围圈,杰克走的时候还可以单人匹马高速夜闯出城,现在的形势断然不能再这样冲出去。绿娇娇一身道术奇功,自己走出去固然轻而易举,可是这样的心情下,孤身一人到什么地方不是一样呢? 杨秀清和冯云山多次请绿娇娇见面商议军情,毕竟这个以据点在城外守险的龙虎防守阵法由绿娇娇提出,也曾经非常成功,大家都期待她可以提出新的建议。可是任由城外打得天翻地覆炮火连天,绿娇娇就是闭门不出,冯云山上门看望她也只是换来一杯清茶和一屋沉默。 在多次血战之后,太平军的据点终于被一一攻陷,就连绿娇娇最重视的龙脉咽喉之地水窦大营也被清军多次攻陷,但因为绿娇娇说过,谁守得住水窦,谁就把握住永安城的命脉,所以每次失守后,太平军必然会拼死夺回这个天险。在水窦没日没夜的拉锯战中,罗大纲旗下的洪门军队因为勇猛擅战,常被派出去攻坚和死战,几个月内死伤达到八成,余下的两成战斗力已经到了无法恢复的地步。 这时清军再进一步加强攻势,从桂林运来千斤大炮向城内猛轰,永安城里不少民居被炸,炮弹更打到天王居住的衙门,整个永安城没有一个人可以侥幸逃脱,连深居简出的天王洪秀全都随时可能死于非命。绿娇娇仍是天天在房间里不问军情,只是象是求死一样呆坐抽烟。杨秀清和冯云山实在忍无可忍,安排洪宣娇带着十几个女兵,抬着轿子跑到她家门前,把披头散发的绿娇娇从房间里硬捉出来抬上城头。 绿娇娇许久没有出门,对城里告急的情况听了不少,也知道屋外成天有爆炸声和人来人往的叫喊,可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残酷的现实。她在轿子里看到永安城内到处是被炸毁的房屋,沿路是来不及收拾的尸体和失去亲人的哭声,炮弹不时在身边打落,就算永安城不被攻破,只是这种炮轰就迟早会把整个城池炸平。 到了城头上,她看到清军的大营已经逼到城外几里,仔细看下去可以看到清军营里的士兵在做什么,这和几个月前所见遍地是太平军据地的场面完全不同。耳中所听是不停的枪炮声和厮杀声,眼中所见是处处硝烟和两军肉搏的血腥场面,过去金黄色的稻田现在成了一片黑红的焦土,红色的是血,黑色的是过去的血。 第233节 一直沉浸于伤感和反思的绿娇娇震动了,眼前的命运不是思考和计算,不是神迹和印证,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无论上天给了谁什么样的命运,来到这里只有一条路就是杀敌求存。她坐在城头上看着清军兵马纵横地反复截杀太平军的攻守之路,人的生命就在眼前不知不觉地消失,只要战斗还在继续,下一刻就会有更多失去亲人的家庭。 这种地狱般的环境果然让绿娇娇放下心里的事回到现实中,她静静地看着清军繁复的进攻路线,看似杂乱无章的进攻似乎暗藏玄机。绿娇娇布下的据点位置都位于重重包围的龙虎砂手之上,是平原腹地上最强的龙气点,如果清军胡乱进攻的话,有龙气支持的太平军有极大胜算,加上各据点龙虎互保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但是她发现现在的清军在进攻时,第一支主攻队一定会先把一支大旗深插在一个地方,绿娇娇看不懂这个插旗点的真正含义,可是她很清楚看到这个地点是潜行在平原地底支龙的龙背,这种做法很有可能是为了先钉住龙气。清军插下战旗后由小队和主要将领镇守着,攻击队随即沿着龙气运行的原路径向据点扑去,这时据点里的反击能力显得远不如清军的攻击力;当各据点出击救应,清军又对救兵进行伏击,伏击点的设定出奇地精确,往往正好在太平军经过的路线上,当救兵经过一半,清军就会发出截断队伍的攻击。同时城中受到大炮轰炸自身难保,于是城外据点就成了孤军奋战。 如此精妙的破阵方法,一定不是向荣的主意,绿娇娇用奇门遁甲复核过清军的战术,很明显对方的攻击八门错乱,并不符合奇门兵用之术,而在支龙背上钉战旗,然后沿着无形无迹的平洋龙背进攻,分明就是风水师的风格。她仿佛看到一个以风水用兵的大师站在向荣背后,每天设计出新的攻击计划,从据点到线路再到各主要方向,有条不紊地稳健击破守险之阵。而绿娇娇感到最危险的是,她所使用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龙诀》风水兵法,对方分明可以看破这种秘密的天子风水术,背后的对手的谁呢? 对手可以击破《龙诀》兵法,就可以杀灭全城全军,而且以现在太平军的实力,和清军兵临城下的形势,再重新布置阵地已经不可能,如果一直用这种方法打下去,最后只有退缩到守城墙这条死路上,这样的话和半年前金田被围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活路就是趁清军还没有四面贴住城墙围攻之前再次突围。 杨秀清和冯云山看着神情恍惚的绿娇娇等她开口说话。绿娇娇起床后还没有梳头,头发一丝丝垂在脸庞两侧,双眼定定地看着方圆几十里正在厮杀的战场,良久才挤出一句:“遇到高手了。” 杨秀清说道:“我也觉得现在清军的打法不象是向荣的风格,有细作报信说,满清的赛尚阿中堂也来到战场督战了。” 绿娇娇一直坐在轿子里一动不动,只是嘴唇微微上下开合,用很细小的声音说:“我是说对面来了风水高手……” 冯云山和杨秀清都对这个回答颇为意外,冯云山问道:“绿先生看出什么门道了?有什么好方法吗?” 绿娇娇转过头看了看冯云山的脸,他脸上的灰气越来越盛,代表着他正在一天天地接近死期,可是他眼中的神采依然充满斗志,让绿娇娇心里感到一丝触动。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真的那么大吗?世上有许多比自己更焦愁的人,仍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着,这是无能为力的垂死挣扎吗?也许这是对命运的另一种抗争。 冯云山看到绿娇娇双眼失神地看着自己,一直不说话,知道她又神游物外了,他摇一下绿娇娇的轿子:“绿先生?醒醒了。” 绿娇娇象从梦中惊醒一样回过神,仍是气若游丝地说:“啊,是啊,他们先用战旗钉住龙背,又按只有风水师才可以看懂的平洋龙脉走向路线来进攻据点,所以肯定有风水高手设计每天的攻击计划。” “战旗钉龙背?”杨秀清觉得很奇怪。绿娇娇把头甩到他那边说道:“是啊,就象杀黄蟮的时候那样……”绿娇娇从袖子里面抽出短刀,“咄”一声钉在轿子杠上恶狠狠地说:“用长钉子把黄蟮的喉咙钉在板上,然后砍头开膛,黄蟮再滑溜也逃不掉,所以死定了。” 杨秀清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又问道:“阿妹想到什么破解的方法吗?” 绿娇娇看着城外一脸麻木地坐了一会,从城墙下的城门又冲出去一队红头巾的士兵。这些士兵身上的战衣破烂了,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缝补,有不少士兵身上头上都有包扎,明显有不同程度负伤,可是永安城一直处于被围困的状态,无法进行征兵,现在只能让伤兵重复上阵,老兵们死一个少一个,这一队冲出去也不知道有几个人可以回来。 绿娇娇有气无力地对杨秀清说:“突围吧,不要困在这里了。”然后用手指了指下面准备出战的士兵:“可以叫他们回来吗?不要去送死。” 杨秀清马上喝住正在出城的将士,可是领队的将军却飞身下马,跑上城头长跪在地上请战。这个中年汉子跪在地上,用哀求的语气对杨秀清说:“东王,龙眼潭大营里都是我们的同乡兄弟,不能不救啊,让我们出去救他们回城吧。” 杨秀清看了看绿娇娇,绿娇娇微微地摇摇头,杨秀清马上转头对那个将领严厉地说:“没有军令不得滥战,马上整兵回营待命!”那将领听了这话,负气地用力一拍地面,转身跑下城墙带队退回城中。冯云山知道绿娇娇心情不好,不敢太刺激她的情绪,斯文安静地小声问绿娇娇:“绿先生有什么好计策突围吗?比如突围的方向和时间?” “没有计策,对方是高手,我算出来的位置他可能全都知道了,这仗我不会打,你们尽快看看清军的包围圈哪里弱就往哪里攻吧……”说到这种无能为力的事,绿娇娇又显得无精打采一脸颓丧。 冯云山一听绿娇娇这样说就来精神:“先不要灰心,绿先生是说只要你出手布置的计策,他都可以知晓和控制?” 绿娇娇瘫倒在轿子里,一手托着头,一手指着城下说:“都打成这样了,你说是不是?我估计八成在对手计算之中……” 冯云山开心地说道:“那太好了,绿先生,这次突围就由你来安排吧!” 绿娇娇听到冯云山的怪话顿了一下,心中马上通晓了他的想法,慢慢翻起眼皮看着他说:“哦?是啵,由我布阵不就行了,那就先下一场大雨再说吧。” 〔一九三〕斩赤龙 冯云山心领神会地问道:“绿先生看这雨要在什么时候下呢?” 绿娇娇低声沉呤道:“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现在城里粮食火药再次告急,张钊军队多次和太平军交易之后,终于被向荣发现,把全军六千兵勇全部解散,太平军最后的物资来源被切断。想在火力不足的情况隐蔽突围,又要扬长避短让清军的洋枪大炮打不响,大雨下夜袭是最好的选择。 绿娇娇和冯云山还有另一个原因需要一场大雨,因为半年前太平军在金田已经试过一次雨中突围,如果这次仍是由绿娇娇以玄学原理作计划,再次从雨中突围,以相对僵化的表面行动迷惑清军里那个可以破解龙诀兵法的幕后首脑,使对方在环境天气时间都顺利计算正确的情况下,陷入方向计算的陷阱;他可以算出绿娇娇的风水逻辑,可是他算不出冯云山从背后扭转的变数。 杨秀清都不约而同看了看天空,天上阴云密布,一直下着细细的寒雨,地面一片泥泞,脚踩进去再拔出来就是一脚血浆,可是要等天上的雨下到足够大,成为太平军突围的天然帐幕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绿娇娇嘴上说是越快越好,可是心里完全没有底。刚刚她起卦算天气,结果是一个月后才会有倾盆大雨,要太平军在城里再捱一个月显然极不现实。几天前洪宣娇已经向她说过城里物资短缺,能吃的都吃了;清军阵地布置得紧密合理,再抢劫清军的财物已经不可能,最好抢的李瑞又被安排到二线,人影都找不到,永安城里的银子成了最没用的东西;火药的紧缺使太平军在肉搏的距离上才舍得向清军开枪,这样和清军的强大火力对抗时,伤亡人数急剧上升。永安城里瘟疫横行,每天在城里病死的人数不少于战死的人数,如果再守多几天,饿死的人数就会超过一切死亡人数。 绿娇娇看着疮痍满目的永安城,由不得她再沉浸于对一己命运的自怨自艾,她对冯云山说:“给我一队女兵,我在北门开坛求雨,只是试一下啊,不知道行不行,如果求到雨的话,全军在晚上准备向北路突围。” 冯云山和杨秀清惊讶地看着绿娇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绿娇娇敢说出开坛求雨的话。两人大喜过望,杨秀清马上对洪宣娇说:“萧王娘听令,调女军两司马配合绿先生开坛。”然后他转身对绿娇娇说:“绿先生的神功真是出人意表,太平天国有成就大业的一天,你就是第一功臣。” (红尘说:太平军编制中二十五人为一两,带领一个两的军官称为司马。) 绿娇娇没有多少笑意地笑了一声:“呵,我也算不枉这个名号了,你们还欠我一万两黄金呢,我不帮你们的话,你们打输了谁给我黄金……不过不一定可以求到雨,我的道行很有限,只能尽力而为。” 冯云山马上说道:“皇上帝爱护众生,天军有皇上帝的权能庇佑一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黄金不能欠,圣库一旦充足,必定会如数付给绿先生。” “这一次的道场金另算啊,如果我求到雨的话我要实收一万两白银,求不到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了。” 对绿娇娇开的价,杨秀清毫不犹豫地接受:“只要阿妹加入天军,下一个攻下来的城池,一半归你。” 绿娇娇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说:“真见鬼,天军欠我钱还得我自己去打回来,在你们这里赚点钱真不容易,唉,萧王娘,我们到北门开坛去……” 北门城头很快布置好求雨法坛,当天色暗下来,绿娇娇沐浴净身穿上黄袍,披发仗剑站在法坛后。两旁站立着两队女兵,洪宣娇一脸关注地站在一旁频频搓着双手。城墙内是杨秀清和冯云山亲自押阵,林凤翔带着一百亲兵在城下备战,地上排放着大量包着毛毯的夹层门板,如果清军枪炮袭击的话,他就带兵抬板冲上城头抵挡保护法坛。 对于这次求雨绿娇娇毫无信心,虽然她跟随邓尧学了三年神霄道法,可是求雨是道教中最高道法,她的功力根本不足以应付,所以在昆明大旱求雨的时候,每次都由邓尧主坛,她只能从旁学习配合。 邓尧说过,绿娇娇已经学会神霄道的符咒和心法,可是独缺深厚内功来驱动,而要达到可以求雨的最高内功境界,绿娇娇就要在女丹功的基础上再三进阶,通过斩白龙和斩赤龙断绝自己的生育能力,但绿娇娇多年以来一直不愿意这样做。每一个女人都希望为自己最爱的人留下后代,无论什么境界的仙佛之道,在女人的心中都抵不过一个孩子,她宁可做一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妈妈。 虽然有个人原因,绿娇娇从来没有单独开坛求雨,可是今天她却敢揽下这桩事:一来因为全城军民已经被赶入绝路,在千万人的生死面前,个人失得已经变得渺小;二来是因为现在是春天,很快就会进入雨季,天上常常阴云小雨,是水龙正旺的时候,她觉得这次求雨应该不需要很高的功力驱动,本质上说只是催雨而不是求雨,这种取巧的事情非常值得放手一博。 绿娇娇在寒风中脚踏罡步,仗剑念咒,天上的密云中隐隐传来低沉的雷声和闪电,随着一道清风符在咒语中点着,从她身边卷起一阵怪风。请来风之后就要请雷,雷电激发之后才可以使天空中的水龙之气形成真雨降到地面。绿娇娇凝神闭目让自己的真气缓慢积聚,再缓慢扩大自己的结界,很快从她身上发出隐约红光。 洪宣娇自从多年前在芙蓉嶂见过绿娇娇施术结界之后,再也没有见她使用过道术,这时再见到结界的出现,依然看得目瞪口呆。她看到旋风和红光中的绿娇娇一如多年前娇艳动人,披散的长发拂过尖削的脸庞,仍是少女般的脸孔上长眉薄唇细致如画,眼睫毛长得可以在火光中照出影子;眉宇间多了柔美风韵,也带着两分冷峻幽怨。 绿娇娇左手捻指如兰结成玉清诀手印,手指象行云流水般舞动,在剑身上轻柔地画着优美的符图,两旁的女兵看得如痴如醉,如果说这是一段指尖上的舞蹈毫不为过。众人正在沉醉之中,绿娇娇手形一变为剑诀,贴在剑身上向剑尖快速抹出,长剑在她身体四周凌厉地舞出一片银光,随着她向法坛踏出箭步,长剑带着绿娇娇身上发出的红光刺向北方天空。 绿娇娇一声娇喝:“风火雷电,行云布雨!”刺上天空的红光散入云层后,从云里同时击出一道闪电,随后霹雳声从天空传来,巨大的雷声也紧接着响起。虽然杨秀清早下了禁令,在护法过程中禁止发出一切声音,但看到剑动雷响,城墙上下男女官兵包括杨秀清在内,都忍不住发出一片哗然。 风雷发动,下一步就是变神布雨,变神是神霄道独有的异化元神,需要极高的修为去控制内气,绿娇娇根本没有达到元神收放自如的境界,如果强行激发元神会引致走火入魔的恶果。过去求雨每次都有邓尧为她传功护身,然后才催动变神,这次身边没有邓尧,一切都要靠自己那点浅薄的功力,这样做本来危机重重,但是这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有尽力一搏。 绿娇娇从幻海中运出元神,可是元神却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幻海。幻海是人心里的一个天地,藏着人一生中的过去未来和回忆梦想,快乐痛苦和深爱仇恨。这时的绿娇娇在法坛前挥剑狂舞,眼前所见尽是幻觉。 她看见只有十岁的小安清茹初学算命,在房间里提着毛笔偷偷演算自己的命运,那张黄纸上写着: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这是注定自己一生孤独漂零,刑夫克子的咒语。生命中见过的每一张脸都浮现在绿娇娇眼前,又在狂笑浪语之后飘然离去,一个个都捉不住,留不下。杰克也来了,带着充满阳光气息的单纯笑容,骑着马来到自己身边徘徊不去,当杰克跳下马和自己紧紧拥抱的时候,绿娇娇却发现怀里的爱人已经死去,颈骨无力软软地靠在自己胸前,黯然无光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绿娇娇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杏眼圆睁泪流满面地扑倒在法坛上,打翻了插着三支大香的香炉,手中长剑早就飞到城墙下。洪宣娇和一众女兵马上跑到她身边,想扶她站起来,但是绿娇娇双手一分推开众人,艰难地滚身站上法坛,双脚分开站稳后,双手娴熟而连续不停地结成一连串繁复的手印,口中念着无人听懂的咒语,在旁人看得眼花缭乱的时候,怪风又在法坛四周刮起,风势越来越大,风中传来潮湿的味道。 第234节 绿娇娇的功力早已极限地发挥,但是她心里的怨恨压抑着元神,她最恨那个正在求他下雨的老天爷,给了她改变命运的能力,却又给她一个不能改变的命运;其次恨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点下了上好风水穴,这穴却只保佑两个哥哥大富大贵,对女儿的命运却至之不理,难道因为自己是女人,就应该被放弃? 心甘情愿让自己最爱的人离开,不代表不痛苦,但是爱一个人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难道是一个看透命运的人应有的宿命?如果必须这样,绿娇娇宁可做一个懵懂的普通人。她现在不得不羡慕李小雯,无论命运有多苦,她都可以带着希望活下去,无论命中缺什么,只要生命中有一个孩子,就会有无穷的希望。 绿娇娇从小知道命中注定无儿无女,她曾经以为可以用自己的风水技术回天补救,可是那个可以救自己的祖坟却被环境改变成不利自己的弃局,而且从伦理上不能对祖坟风水作出任何改变。虽然自己一直不深造女丹功,以保持自己的生育能力,但婚后几年因为龙诀之争的种种顾忌,一直不敢生育;在命中克夫之年,刚过立春杰克就离开自己,快乐幸福的日子只是过眼云烟,命中没有的果然还是没有。 空负一身风水绝学的绿娇娇,到头来却没有施展的地方;可以改变别人命运的风水,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从幻海中传来的莫名悲愤,让绿娇娇绝望地下了一个决心,既然这样,不如…… 绿娇娇以神霄道中最霸道的印诀从幻海中逼出元神合入奇经八脉,在一片红光中极速贯通全身丹气,使体内阴阳二气融为一体,斩白龙与斩赤龙一气呵成,让自己从女人的原始机能中解放出来。她并起双脚丁步站立,双手捻成剑指,拇指与尾指紧扣压着无名指,以变神诀回抱在胸前,多年修炼之下早已精纯的女丹在经脉中爆发,最后一股鲜血从她两腿之间涌出,从内向外染红了黄袍的下摆,血一直流到法坛之上。从此以后,她不能再为自己留下后代,但是以此为代价换来了自己的极限力量。 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幻影从她肩膀上挣扎着慢慢爬出来,随着绿娇娇双手向左右分开变神诀,那幻影双手一展变成广阔的双翼,翼光笼罩着整个法坛,少女的头用力向前伸出,她的脸越变越尖,全身变成一只燃烧着火焰的凤凰,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咆哮,乘着发热的烈风从城头向北方天空冲出去。 永安城北门外的清军营中有士兵发现了北城门上的异象,陆陆续续走出营房点起火把,可是天上立刻挟着雷声下起倾盆大雨,把营外的火把全部浇灭,刚刚走出来的清兵又匆匆躲回军营里。杨秀清和冯云山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势,惊喜万分地对望一下,立刻飞马回衙门布置全军准备连夜突围。林凤翔带着亲兵跑上城头,竖起大片木板保护着法坛。 绿娇娇一直迎着暴雨高高站在法坛上,双手结着变神印催动凤凰变神在天空中自由翱翔,行雷布雨。她流血的嘴角上带着冷笑,心里计划着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她一定要试试自己的风水力量能不能战胜那个给自己安排命运的老天爷。 〔一九四〕火凤凰 当绿娇娇收回凤凰变神,暴雨已经下得不可收拾。她知道清军营里的风水师不会阻止这场雨,那个人知道太平军必从雨中突围,攻城不下的清军非常愿意看到太平军突出城外,然后在城外布阵设伏歼灭太平军于野战之中。她最怀疑那个和自己对抗的风水师就是安清源,他有一切理由随八旗宰相从京城来到这里督战,也可能因为安清源可以用吊魂符知晓自己在永安城中于是追击至此,否则不能解释守险之阵被对手用风水之法轻易破解。 自己曾经何等羡慕孙存真有勇气放弃自己的八字,那时只因自己贪生求爱所以不舍放弃,又道行浅薄恐怕弃命之后不能自保;现在自己已经突破女丹极限,可以与张天师或邓尧这种层次的高道一较高下,如果也象孙存真一样放弃命运,绿娇娇有足够信心自保,那么与其死抱着不值得留恋的命运,不如从老天爷眼皮底下逃脱。她要拼死感受一次什么是最高的道,什么是“我命在我不在天”! 绿娇娇在法坛上麻利地扎制了替身草人,把自己的八字附在草人上再用木盒封起。又指挥士兵拔起北门上的大旗,在旗桩洞里放进木盒,木盒四周埋上地雷,最后按原样插好大旗。 完成这一切的绿娇娇,展开双手向着北方仰天长笑,任由雨水冲洗身上的血泪。斩赤龙断生育是人生中最大的悲痛,但是放弃命运自立于天地却是人生中最大的自由,只有大舍弃才能换得大自在。现在绿娇娇还难以想象,以后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将信将疑地推算自己八字那种傲然超脱;但是她完全可以想象,当安清源一脸狐疑看着一个空城,手上吊着吊魂针摸到大旗之下,然后拔出大旗会有什么后果。 绿娇娇的一生都在父亲和哥哥安排计算、牵制追逐之中,今天就要让他们看看,死去的安清茹怎样给他们一个震响的回应。她想起孙存真弃命后那个无声的笑容,原来那天竹林小河边的他,得到的快乐是如此之大;她想到安清源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以一生的命运为诱饵送给他一个地雷,就笑得合不拢嘴。绿娇娇一手握着旗杆,一手叉腰看向城下清军营地,嘴里无声地念着:“算吧,看你怎么算得过一个不要命的人!算吧算吧,看你能不能算出这个地雷有多响!” 暴雨下的永安城一片漆黑宁静,武圣宫门前的空地上排满各军将领,看着绿娇娇跪地受封为女将军,并得到洪秀全的亲自授权指挥这次突围。点将台上的绿娇娇身穿红色长袍,腰缠皮带斜挎左轮手枪,头戴黄边红风帽,风帽额前绣着五节金龙,娇小的身段掩不住咄咄逼人的气势。 绿娇娇作出这样的安排:萧朝贵军马上带大量精兵增援南路水窦大营,连夜向南路清军猛攻,天亮之前留下空营撤回城中;罗大纲军于五个时辰后小股偷袭东路清军大营,难攻则退,易攻则顺手牵羊,无论成败都马上撤回;城外还在坚守的各个据点马上撤回城中,七个时辰后全军从北路突围,从现在开始全城收拾细软,放下一切重型装备,随时准备轻装出发。 六个时辰后,各军顺利完成任务在城内集中,神勇无比的罗大纲虽然只是对东路清军小股偷袭,却取得大胜,不但把东路清军打散还抢回来十几担火药。因为暴雨连天,清军各营一直没有动静,太平军只等天色暗下来,就马上按计划向北突围。 天降大雨本来就乌云压顶日月无光,才到开始做晚饭的时候,天色就黑得象半夜,萧朝贵在绿娇娇安排下,打着黑灯笼引领全城队伍走出北门。走到北门前却被早已候在那里的洪秀全截下,天王发出急诏通告各军,突围指挥权由绿将军转交冯军师,原突围路线改变,现在前军变后军,以罗大纲洪门军队为先锋,萧朝贵军押后,全军马上转向东路潜进山区。太平军一向军纪严明,收到任何意外突变的指令都不会惊慌混乱,在各将隐密细致的带领下,近万名军民无声无息地向东部山区快速开进。 冯云山这个转向计划并没有事前告诉绿娇娇,他先旁观绿娇娇以风水原理布局,然后假设自己是清军营中的风水师,用同样的风水技术计算出绿娇娇的下一步行动,就可以知道清方的风水师会这样想: “太平军弹尽粮绝,突围是必然之事。绿娇娇求雨之后,无故主动猛攻南方水窦龙脉束咽之地,看似保护永安城的龙气以利于固守,其实正是突围的疑兵先兆;然后太平军从东路小股偷袭,只是为了引诱清军把注意力集中在东路;迟迟不攻击最符合天时地利的北路,是因为那里是真正的突围点,如果北路清军向东路增援,北路空虚之时太平军就会从北路突围,这时如果清军轻举妄动可就中计了。最好的方法是把围城主力悄悄调到北路,在北方开阔的平原两侧设下伏兵,只等太平军经过一举全歼。” 可是对方的风水师不会想到太平军临阵换将比变卦还快,一个时辰前才偷袭过东路,马上又向着东路突围,这一招看起来兵行险着,可是面对最聪明的对手却最有效,对付无法欺骗的聪明人,只能让他自己骗自己。 绿娇娇只管按龙诀风水排兵布阵,反正她知道对手一定对她的兵法了如指掌,她出手一定会输,可是这个“一定”不正是对手的弱点吗?当天王下诏突然换将,绿娇娇心领神会地从中军悄悄回到女军,和洪宣娇一起护卫着中军从东门潜出安永城。 在罗大纲带领下,一个时辰之内全军向东轻装进急二十里,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清军的注意力果然被调动到北路防线,太平军很快就可以潜入无边无际的山林,一举突破清军包围圈。到了入山的时候,军队中开始出现耳语交谈和小声的笑声,大家的心情都显得轻松起来。绿娇娇已经被正式封为女将军,尽管心里不象军中老兵受封那样激动,可是新官上任就大权在手,又成功求雨突围出城,心情也和众女兵一样稍为放松一些。 一日一夜之后,前军已经深入山区,终于可以在一片稍为开阔的山谷停下来歇息一下,绿娇娇和女兵们开始扎营生火做饭,等萧朝贵带领保护家眷的后军赶上中军主力部队。因为山多路窄,太平军家眷众多,万人大队被拉成长长的蛇队,队伍后段大量老弱妇孺滞后了足有一天路程,前军和中军都不知道后队的情况,只好边走边等,自然又拖慢了进度。 当大家可以坐下来吃口饭的时候,后方隐隐约约传来枪炮声,绿娇娇不禁站上高处向后看去,但是举目所见只有崇山峻岭,完全看不到有什么情况,这时绿娇娇心里升起一股不祥之兆。本来起义军就是逆天下大势作战,如果按玄学天机用兵,笨拙之余也得几分龙气支持;可是这一次的东进一来不按奇门用兵,二来又打破了按《龙诀》布下的计策,虽说这两天骗过了清方主将成功偷渡突围,但机巧之余又带几分不得位的凶险。 洪宣娇急急忙忙跑到绿娇娇身边问道:“娇娇,怎么样,你看到什么吗?” 绿娇娇摇头说:“看不到,不过可能出事了。” “可以算一下出什么事了吗?” “不用,有冯军师算就行了,行军打仗能有什么事,枪响就是杀人,做好最坏准备就行了。” 洪宣娇听了绿娇娇的话点点头说:“对,要是有事的话,一会中军就会有指令发出来。”她转头对身边的胡九妹,月桂香桂说道:“女军传令,一刻钟内吃完饭,两刻钟后收营整队,原地休息备战。” 大家心急如焚地等了几个时辰,从后方奔来几十匹快马,掠过女军营地直奔中军而去。为首一名将领正是萧朝贵,林凤翔紧跟其后,其他的人都是后军各队的主要将领,绿娇娇看到他们个个一身污泥,脸上带血身上带伤,马队过后再没有后队跟上,中军和女军各部兵士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向中军营地围去想知道后队亲人家眷的下落。 很快中军营中传出震天响的哭声,传令兵飞快地向各部传达,刚才由大量家眷混编而成的后军受到清军追尾拦截歼击,因战斗力薄弱,全军二千多人被清军全部杀死,只有少量主要将领拼死杀出重围。 这个消息一传出,绿娇娇看到身边的女兵哭成一片,月桂和香桂发疯一般冲向中军要探听自己丈夫的消息,被迅速赶来的林凤翔拦住,从他口中得知月桂的丈夫焦亮已经在战阵中失踪,生死未卜,香桂的丈夫倒是跟着罗大纲的洪门部众在前军平安无事。香桂有如死里逃生犹满脸泪水,丈夫失踪的月桂马上昏倒在地。 绿娇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沉浸在悲伤中,那种铺天盖地的沉痛象不停的暴雨一阵阵打进心里,悲伤和快乐都很容易受感染,绿娇娇完全可以理解姐妹们失去亲人的心情,已经哭干眼泪的她也想念杰克,这时他过得好吗?找到李小雯了吗?但绿娇娇只能在心里默默许愿,默默流泪。 很快杨秀清和冯云山夹着洪秀全从中军骑马冲出来,三个人手上举着长刀头上包着白布,在前军与中军扎营的山谷中跑过,杨秀清血红着眼睛挥刀大声呐喊:“全军戴孝!杀妖报仇!”他的声音得到全军的怒叫和哭声为回应。一时间人人臂上缠白布,数千兵马在狭长的山谷地里按军师布阵设下伏兵。 太平军设伏的地方叫大峒山,这里有长蛇一般的山谷蜿蜒数十里,在众军师的快速布置下,各军分别在山坡上设伏,形成狭长的死巷形包围圈,林凤翔请战派出小队人马回头诱敌。 绿娇娇身披长草编成的蓑衣,和大家潜伏在山坡上,她看看四周,数千人的埋伏圈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凄厉的风雨声从耳边割过。女兵们身边布满石块和滚木,人人手上执着刀箭,看似平静的山谷里压抑着复仇的杀气。洪宣娇也和大家一起趴在坡地上,她右手按着长柄马刀,左手紧紧地按着月桂手上的刀。 月桂虽然趴在地上,可是依然止不住眼泪。她呼吸急促地看着山谷的入口,绿娇娇可以听到从她嘴里发出牙关撞响的声音,如果不是洪宣娇压住,她手上的刀也可以抖出声音。绿娇娇知道他们在撤退时犯了两个大错误,一不应让家眷作为后军,二不应在退却时只留少量兵力设伏,刚才已经输了一阵,如果现在这一场仗不勇猛杀敌,打下清军的锐气,以后的作战就会步步被动,自己的计划也不会有机会完成。 远远看到林凤翔带着几百人且战且退,后面大批清军追击着他们进入大峒山谷,绿娇娇大约估算了一下,清军人数可能过万,她爬到洪宣娇身边,在她耳边说:“清军很多人,比我们多几倍……” 洪宣娇眼神冷峻地说:“来多少都没问题,我们一个人杀两三个就全解决了。” 看着清军的旗帜和部队浩浩荡荡经过坡下的山谷,身边的月桂几乎哭出声音,要从地上爬起来,绿娇娇往她身上一扑压着她,洪宣娇伸手捂住她的嘴。清军的队伍正在快速追击中,前军很快就到了伏击圈的尽头,全军一万多人全部进入大峒山谷。 清军的前军将领看到面前的山谷出现一片红旗,这是洪门军队的旗号,刚才一击即溃的林凤翔提大刀站在旗下的大鼓旁,罗大纲双手一举,激昴的战鼓顿时震动十几里山谷。鼓声一起山中立刻杀声震天,从两旁山坡上砸下无数大石,中石的清军纷纷倒地,一万多人挤在泥泞的山谷中进退两难,未曾接战已经踩死不少士兵,这时清军号令不通布阵不成,洋枪没法打响,人多处连刀都无法抽出鞘。 石块砸击过后,两旁山坡上太平军马上开始全军冲锋,太平军早知此战是贴身肉搏,人人手执盾牌短刀,组成无数个太平军独有的五行阵向清军冲击。五行阵是在小三才阵的基础上发展出来,每一个阵由五个人组成,以前方盾牌手为首排成三角形,在不同地形会换用不同兵器,贴身作战时可谓战无不胜。而清军入山时长矛洋枪带了一身,从兵器上就已经难以应付这种贴身战,加上清军一向怕死怕累惧怕肉搏,又见今天的太平军不分男女老少,人人戴孝恸哭,狂呼猛杀,刚刚赢回来的一点气势顿时消失得无形无踪。山谷中并无多少回旋余地,怕死的清军想逃也无路可走,只被太平军从两边夹着人堆不停砍杀,一时间山谷下垫尸数层,聚血成潭。 绿娇娇也随着女军向下猛冲,她拔出左轮枪只挑坐在马上的军官打,六发子弹打完已经有六个枪下亡魂。然后她抽出两把袖里刀揉身扑入阵中,和洪宣娇一起从中路向后杀去。 她发现自己的体力和速度和过去大为不同,眼中所见对手的动作仿如浸在水中行走一般缓慢,当自己出手刺杀的时候,对方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已经中刀倒地。以这样的功夫冲阵杀敌,只恨对手人不够多,自己手上的刀不够利。 绿娇娇和洪宣娇带领一千女军,从清军中路杀到后路,迎面又见一队人马匆匆赶到战场,为首一名短须老将正是前来救援的向荣。向荣一眼就从向自己冲锋的女军中认出绿娇娇,这个身穿大红袍,头带将军风帽的美貌少女,正是半年前官村岭上诱骗自己走入埋伏圈的村妇。 这少女腰胯短洋枪,反手执着两把短刀,象豹子一般向前疾冲;她面前另一个手执长柄马刀的女将军扎着箭步,让她踏上肩膀借势高高跃在空中。向荣惊恐地抬起头,天上铁黑色的浓云几乎压到头顶,每一滴雨水都象子弹一样刺透云层重重打在脸上,在云层下一股热风扇起一片血红,一只巨大的火凤凰展开双翼,厉声鸣叫着从空中向自己扑下…… 第四卷 天地风水 〔一九五〕新兴商机 杰克一回到广州,就把自己的长头发剪短,长胡子全部剃干净。广州对他来说是人生中的爱情圣地,尽管今天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情坐在四季西餐厅,可是他觉得至少自己应该整洁,一如当年在这里第一眼看到绿娇娇。 第235节 他一直在喝龙舌兰酒,这是一种很烈性的墨西哥白酒,这种酒会让他想起多年前在他马车里的绿衣少女,她喝这种酒被呛得咳出眼泪,可是还在大叫痛快,想起那时的她,杰克就会泛起微笑。 伍日发行的少爷伍俊生坐在他对面,涛涛不绝地讲着自己的生意经,甚至在讲起他们洋行的风水。杰克敞开衣领口,右手握着酒杯搭在另一张空椅子上,象抱着一个透明的姑娘,脑袋绝望地向后翻,嘴巴张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心里非常嘀咕这个留小胡子的小白脸,居然还学人讲风水,讲风水谁讲得过自己的宝贝太太绿娇娇? 杰克的老拍档大约翰饶有兴趣地听着伍俊生说话,他挪动了一下超重的身体,带着一贯狡黠的微笑,小眼睛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透过桌面上的蜡烛看伍俊生喝酒后发红的脸。大约翰也不时看看杰克,他看到杰克保持这个不礼貌的姿态很久了,杰克这样子象一只跟主人下馆子吃饱了牛排的大狗。 大约翰伸长手,用自己的酒杯碰一下杰克手里的杯子,用浓重的德州口音没头没尾地说:“drink less but better……” 杰克嘴巴向着天空一开一口,象一条金鱼吐气泡一样懒懒说道:“知道了,少喝酒,喝好酒……” “杰克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伍俊生总算也关心了一下杰克。他和怀特公司是老关系,可是近年怀特公司总是做化妆品生意,和他家伍日发洋行的出货渠道对不上口,杰克和大约翰只好跟他做了君子之交。近一年怀特公司还做起了走私军火,做正当生意的伍日发洋行就更粘不上边。 大约翰很清楚杰克来广州的目的,他要从广州开始找出安龙儿,因为自己的女儿在他手上,可是这种事不能到处对外人说。他看杰克没心情回答,于是顺口答道:“这位先生正在求上帝给点生意我们,我们不要打搅他祈祷。” 伍俊生呵呵一笑说:“你们都卖洋枪洋炮了,还想要什么生意?你们的船比我整栋洋行都要大。不过这一回要是我做成了,我也可以买一条大船和你们出海玩玩。” 杰克慢慢地升起脑袋问道:“有什么生意?我们可以给货你……” 伍俊生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看着杰克说:“你完全没有听我说话,你们美国根本没有这种货。” 大约翰向后靠了靠庞大的身躯,摊一摊双手说:“伍要找一批摄影机运到北京,你知道,这是利润很高的货,而且北京的王爷们正在开始玩这东西。买了一台摄影机后就要一整套晒相片的工具和药水,以至于要在家里建一个晒相片的暗房,这都是很长期的生意。” 伍俊生兴奋地接着说:“这是世界上最新的玩艺,好玩又花钱,我肯定摄影机会从王爷们手里开始传遍中国,价格只会越来越高,我进多少货也不怕。” “小心压货,你资金够不够啊?”杰克随口说着,神情仍是不关注。 伍俊生说道:“绝对不会压货,已经有皇府的人来问货,连订金都放下了,只可惜我没有足够的资金把整船货拿下来,要不然……” 杰克和大约翰不约而同地用眼睛盯着他,仿佛两只饿狼看到面前出现一只小肥羊。伍俊生马上知道自己太兴奋说漏了嘴,他嘎然止住话音,把手放到嘴旁,不停地顺着小胡子摸,杰克知道这动作代表有秘密要保守,他正在后悔自己说过的话。 杰克放松了眼神,用手抄了抄自己剪短的金发,转头看看餐厅门外,语气轻松地说:“我们可以合作把货全拿下,免得流到其他洋行……你还差多少钱?” 大约翰也带着善良的微笑说:“如果利润合适的话,我们可以按投入比例分成,也可以让你有保底的比例,只要你投入高于四成,我们就可以和你五五分帐,如果你的投入超过五成,还可以另外再谈,保证让你赚得比我们多,你看怎么样?” 伍俊生不是不想得到这种合作关系,只是刚才那句漏嘴的话说出了一个很残酷的事实,他家已经没什么钱了,而这一点被两个洋人一眼识破。 广州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前是清朝向国际开放的唯一口岸,十三行是全国唯一合法通洋的商家,这里曾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地方,产生过世界第一首富。可是十年前的鸦片战争打开了厦门,福州,宁波,上海等四个口岸,十三行的外贸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影响了以广东为起点向北延伸省份的相关产业,伍日发洋行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带领着整个华南地区迅速衰落。时至今日,伍老板已经去世,伍俊生总算不再胡混日子站出来独挑大梁,但他经手多次不幸的交易后,洋行日渐变成一个空壳子。伍俊生不想放过重振威风的机会,可是刚才的话出了口,只要一报价,对方就会完全了解自己还有多少家底。 伍俊生矜持地笑着摇摇头说:“我只是短期周转有点手紧,其实我可以在英吉利银行和中国票号借到钱,你们不用担心。” 杰克举起酒杯慢慢转动着杯里的酒,眼睛也看着杯子里的烛光,轻描淡写地说:“可是你明天就要交易了,要是你能借到钱的话就不会现在还拿不下整批货,我想你现在的钱也是借的,你已经不能再借了是吗?” 伍俊生虽然被杰克说中了心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嘴上不能放软,他连忙说道:“你这洋鬼子可不要在这里乱说话,让旁边的人听到还以为我在求你们借钱呢。” 大约翰仍然保持善良的微笑,他坐直了身子小声说:“我们是老朋友,你可以向我们借钱,也可以和我们合作,我们都不会到处说,你知道,我们的嘴巴很严……”大约翰和杰克一样从一句话看透了伍俊生的现况,按平常来说,自己吃不下整批货的时候,借钱和合作都是很正常的事,可是现在伍俊生只借钱不合作,证明这次交易的利润非常大,可是到现在仍资金不足,又证明他的洋行已经欠债累累借无可借。这种时候只要可以和他合作,说不定就可以分到一块肥肉,而且一天之后就可以赚一大笔,这种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刚才杰克和上帝交流的时候,大约翰大概知道了伍俊生的兴奋。原来不久前来了一个风水先生路过伍日发洋行,看了看大门就说要见老板,伍俊生出来和他见面后,他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伍俊生每一年的生意情况,连父母妻儿也算得一清二楚,这些事对商家来说是极高的秘密,连洋行里的外姓人都不会知道,伍俊生看到这风水先生有这样的道行大为叹服,马上敬为上宾。 付了风水相金后,那风水先生又说刚才收贵了,可是因为是看到伍老板喜运当前,不敢收便宜,只要伍老板放胆做新生意和大生意,伍家可以在一个月内得到一批天财,一夜之间重振家业。伍俊生见神人说出这种好话,再请风水先生再算一卦,看什么时候会有转机做大生意,风水先生说五天之内就会有大买卖上门,就看他有没有胆子去做,这次错过的话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几天后洋行里突然来了一个德国商人带着翻译上门,说是有一批价值几十万两白银的摄影机刚刚入关想找买家,伍俊生意识到这是一个大机会。可是伍日发洋行一向做的是江浙出产的丝绸生意,对这种新洋货奢侈品从来没有销售途径;再说当时中国人认为摄影机是洋人的残害中华的魔物,快门一动就会摄去人的魂魄,在民间声誉极差,除了个别思想开放的富豪子弟会玩这种东西,一般人看到摄影机就四散逃命。 在战争前全国只有广州一口通商,伍家当然赚得盆满钵满,当战后开放了临近丝绸产地的上海口岸,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尽了先机,粤商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正如风水先生所言,不做新兴生意的话,伍家洋行根本无路可走,这个机会如果不搏一把,大概过不了几年伍俊生就要回乡下耕田了。 本来伍俊生惊奇于风水先生的道行之余,对这个生意并不太感兴趣,因为在中国做摄影机的风险几乎是百分之一百,这时来的机会也不知是不是一个杀人坑,一步踩错死无全尸。商人无宝不落的习惯却让他把德国商人留在家里接待了几天,同时发散全部下人到处问行情找买家。一来吃饭喝酒花不了几个钱,二来他不想这种新玩艺这么快流到其他商家手里,三来就算是百分百的风险,也不排除真的象风水先生说的是翻身机会,万一从这批货开始全国流行的话,那么他就是全国第一家,相信风水先生的话看多几天不会亏大本。 两天后伍俊生收到的消息是很多南洋客商在找货,甚至有直接找伍日发洋行的南洋客商和王爷侍从问询有没有摄影机,机会一夜之间从地下冒出来,好象明天全国就会兴起玩摄影机的热潮,只要伍俊生出手接货,马上就可以转手出货赚几倍利润,如果他有足够的钱把货压一下,可能价格还会上升。伍俊生这时的心情就好象在自己家床底发现了金矿,梦境一般的幸福铺天盖地涌上心头。于是他掏空家底,再东挪西借高利贷款凑了十几万两白银,虽然这笔钱吃不下整批货,但是他想如果出货速度够快的话,一个月内资金回笼还可以独家接下整船摄影机。 杰克并没有打算在广州停留多久,他一到广州就找遍了安龙儿可能住的地方,可是一无所获,只是从街头和衙门前的旧通缉令中看到安龙儿的帅哥样子,得知安龙儿杀了小王爷,现在是全国通缉的重犯。杰克知道这个消息后反而觉得轻松很多,找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可以一辈子都找不到,可是找一个到处躲藏的人总会有一条路,他已经想到找安龙儿的方法,可是面前的大生意却让他很愿意花多一天,和大约翰一起去看个结果,他把杯子放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对伍俊生说: “我的朋友,你被骗了。” 〔一九六〕风水前辈 伍俊生笑了笑,并没有因为杰克说这话不开心:“杰克呀,我可是验过货了,那些摄影机真是精工细作的神奇玩艺,应该是会玩上瘾的东西。我现在一次吃不下这批货,可是一个月内就可以把这批货全部散出去,我手上的订单已经有一百多台,光是明天一交割就可以散他半船货,等银子回头再接下另外半船货就是净赚,一卖出去就是纯利,不卖放几个月等炒热了再出手就变黄金了,哈哈哈……” 杰克扁扁嘴,微微耸耸肩说道:“你不觉得自己突然太幸运了吗?整个世界好象都在围着你转,但是你看到的可能都是假象。” 伍俊生竖起手指摆了几下说:“nonono,货我验过,市道也查过,德国人由我安排了住处,这个如果是骗局的话也太大了,难道会整个十三行一起骗我吗?我知道了,杰克出去几年学坏了,看到我赚钱心里不舒服就想骗我是不是,难道都是跟你老婆学的?” 杰克的手突然间从桌上拿起酒杯泼到伍俊生身上,杯里没有多少酒,可是他的动作快捷而唐突,伍俊生和大约翰都吓了一跳,他们都意识到伍俊生说错了话。伍俊生在多年前曾是绿娇娇的情人,因为杰克知道伍俊生早有妻室,所以经过伍俊生介绍认识绿娇娇后,硬把绿娇娇追到手做了老婆。他认为伍俊生曾经玩弄绿娇娇的感情,所以人人都可以说起绿娇娇,可是伍俊生不行。他眼神里透着凶光,用手指了一下正在忙乱地擦拭身上酒水的伍俊生,引家餐厅里的其他客人纷纷转头看向他们的桌子。 大约翰向四周敬礼道过歉然后把两个人按下,他走到杰克身后拍拍他的肩在他耳朵边说:“这种事情你夫人可不会发脾气,明白吗?”然后他又抬头对伍俊生说:“要是骗你的话不用整个十三行,只要十三个人就够了,那已经是一场很大的戏,我想知道德国人只收现银吗?” 伍俊生有点惊魂未定地说:“对,现银交割,他们第一次来中国交易不相信中国的庄票,只敢收英国银行的港纸现银。” (红尘说:英国丽如银行是进入中国的第一个外国银行,1845年至1850年间在广州、香港、上海分别设行,1850年在香港首次发行纸币。) “你已经兑换好了吗?或许我们可以帮帮你。” 伍俊生看着大约翰点点头,大约翰又慈祥地对他说:“我们是老朋友,你不需要我们合作没问题,你会接受我们的关心吗?让我们和你一起去交割,你身上带着现银很危险,我们陪你去。” “我也有保镖。” “我们这有个牛仔神枪手,一个顶你十个保镖!”大约翰很爽脆地在杰克胸口上用力拍了两下,杰克来不及挡开,厚实的胸脯被拍得嘣嘣作响。大约翰知道杰克并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刚才只是点到他最重视的事情上,只要杰克消一消气,就会知道和赚钱相比,这种事不值得一个商人发脾气。 杰克向伍俊生摊一摊手掌,然后向他伸出手:“sorry,you know……”杰克的话没有说完,提了提眉毛一脸歉意。 伍俊生看到他向自己先道歉,再不敢乱说什么,也伸出手和杰克握了一下,然后说:“欢迎明天和我一起去交割,可是先说好了,不能争我的生意。” 杰克很有绅士风度地点点头说:“ok,我们是朋友嘛。”大约翰一脸笑意地看着伍俊生,搭在杰克肩上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 杰克和大约翰离开了四季餐厅并没有回洋行,而是直接带着酒到其他洋商朋友处打探是否有大批摄影机入关,有没有南洋客和王爷到处找货,结果是若有若无,有的人听说过,有的人喝了几杯酒一片茫然。 大约翰对这种市场反应并不担心,因为好生意总是比较秘密,他们都想从这桩生意中分一杯羹,但至少要在参与这场交易之后。伍俊生很明显想独吞这次交易,而杰克和大约翰则抱着机会在面前不妨看一看的态度,先去试探一下虚实。杰克知道,如果绿娇娇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不会放过一同前往。 第二天一早,杰克就和大约翰赶马车到了伍日发洋行门外,洋行还没有开门,天上下着冷雨,他们可不想在街上受冷,于是坐在马车里看着洋行门口的情况。两人坐了一会,杰克拍拍大约翰示意他看向伍日发洋行门口。大约翰拉开一点车窗帘看出去,看到两个年轻男人陪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瘦削老人,其中一个青年站在老人身后为他打着伞,可见这老人在三个人中地位最高。老人面相精干,嘴唇上有一道白胡子,双目炯炯有神,一头银发梳出一条整齐的长辫,一身藏青长袍穿在身上显得仙风道骨。 杰克在车里看着那老人说:“这老男人真是健康,可能是武术家或者是修炼的道士。” 第236节 “你说什么?”大约翰没注意杰克突然说起这些。 杰克又把车窗帘拉开一点,对大约翰说:“你看那老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布长衫,风这么大他一点也不冷。我们身上穿的却是皮衣,你身上这么多肉都抵不过他的老骨头,咦?他还会看罗经?” “他也是风水师?”大约翰是绿娇娇的好朋友,非常清楚风水师是什么人物,罗经是什么东西,所以也一眼看出老人在干什么。 那老人背向洋行的木板门,用罗经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收起罗经叫年轻人拍洋行的门。杰克本来想在这里等伍俊生出洋行,顺便看看四周会有什么人出现,好早作准备抢生意,这时觉得事有蹊跷马上下车走向洋行大门。年轻人一直在拍门,里面的看门人应门之后迟迟未开,杰克走到老人面前拱拱手说: “老先生有礼,我是这家洋行老板的朋友,可能老板还没有回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老人一脸严肃飞快地上下打量一下杰克,语速很快地说:“你是老板的朋友就好了,我有重要事见他,越快越好。” 杰克被老人看了一眼,感到一股逼人的气势,这种眼神有点象安清源的沉稳,但是比安清源更给人以压力。他礼貌地说:“我们也约了老板,他很快就会出来,我们可以在这里等等他……我叫杰克,请问先生怎么称呼……”杰克说完欠身向老人伸出右手,想和老人握握手交个朋友。 老人和杰克说话双手一直背在身后,腰板笔直脸上毫无表情,这时他没有和杰克握手,而是双手抱拳一拱说道:“老夫右轩,人称右轩先生。” 杰克怔了一下,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然后突然想起名字的来历,他兴奋得双手一把握住右轩先生还没有放下来的拳头,激动地说:“你就是右轩先生,我太太经常说你是风水前辈,想见你一面!” 老人身边的年轻人看到杰克的突然举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都作势要出手保护右轩先生,右轩先生低声喝住两个后生,同时双拳向下一沉脱出杰克的手,右手从杰克双手底下象灵蛇一般贴着衣袖向上缠,手腕一翻从上向下扣住杰克的右腕向自己腰间拖入,杰克全身的动作都被右轩先生一瞬间瓦解和控制。 右轩先生警惕地问道:“杰克先生太客气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杰克一点也不生气,右轩先生有这样的功夫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对右轩先生说:“还记得清城鸡啼岭下的十面埋伏穴和温凤村吗?我是绿娇娇的丈夫!” “哦?绿娇娇?”右轩先生松开手问道:“温凤村的人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温家兄弟和孟师爷都是我的好朋友,他们现在还在广西永安州……” 右轩先生左手指放在自己嘴边嘘了一声,止住杰克的话才松开右手说:“都明白了,是自己人,别再说这件事。” 原来这位右轩先生正是洪门九龙山堂的右相,六年前清城温凤村洪门香堂被风水邪师赵建破了自己布下的十面埋伏反穴,就是他为香堂重新布下雄鸡啼日战局,后来又被国师府发现这个风水战局,引出绿娇娇首次和国师府正面交锋。 洋行门前开了一个小窗口,里面的看门老掌柜看到杰克和几个中国人站在一起,连忙卸下门板打开大门,把大家迎进洋行。 右轩先生入门后并不坐下,而是四处走动看了一下洋行里的摆设,毫不客气地问老掌柜:“你家老爷什么时候出来?” 老掌柜客气地说:“快了快了,他马上就到,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他住在哪里?” “这个……”老掌柜被右轩先生的气势吓坏了,也不知来的是好人还是坏人,不敢随便说出来,倒是杰克知道右轩先生是洪门重要人物,不会随意出手做无聊的事,所以他代为回答道:“我听说伍老板住在西关附近,请问右轩先生之前来过这里吗?” “没有,我和这家洋行并不认识。” “那为什么要找老板呢?”杰克奇怪地问道。 右轩先生斩钉截铁地说:“我是来救他的。” 杰克的眼睛一下睁大了,这话又是那么耳熟。绿娇娇每次为人看风水要砍人家大价钱的时候都是这样说,莫非右轩先生也是来劫富济贫准备敲伍俊生的竹杠?他笑着走到右轩先生身边小声问道:“先生是发现伍老板有难,想给伍老板破财挡灾吧?” 右轩先生见到杰克这个样子和他说话,一脸不悦地说:“看看吧,见到人再说。” “可是前几天有个风水师来给伍老板看过风水,说他正在走横财运,马上伍老板就接到了大生意。”杰克试探地问话,右轩先生拂袖说道:“我就知道有人搞鬼,是哪个畜牲来说这种话?” 杰克看到右轩先生的反应,心里更有点奇怪,他回答道:“这我可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才到广州。” 正说话间,伍俊生提着一个小皮箱和大约翰一起走进洋行,右轩先生眼睛一扫他们两个,眼神只停在伍俊生脸上,看了一会突然发问: “有人给你看过风水说你这几天有横财?” 伍俊生拱拱手说:“是有这样的事,这位先生有何赐教呢?” 右轩先生点点头:“我看你只是运气差一些,命不该绝,算我来得及时还赶得上救你一命。” 伍俊生大为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呢?” 〔一九七〕藏蛇飞毒 右轩先生说:“你姓伍是吗?”伍俊生点点头,右轩先生又问道:“你中午会在洋行睡午觉吗?”这问题又得到一个肯定。 “你在最近几天午睡总是梦到阳光草地,地上有很长的草在乱飘?” 伍俊生惊奇地看着右轩先生说:“是啊,先生真是神人,连我梦中所见你都可猜到,先生想说什么呢?” 右轩先生还没有作答,掌柜也随即惊呼了一声说道:“对呀,我这几天也有这样的梦,因为我住在洋行里,刚才起床之前的梦也是这样。” 右轩先生说:“这就对了,掌柜,洋行里有长竹梯吗?” 掌柜摇着头说:“我们这里只是做点文书事务,接待客商,没有这种劳作工具,如果非要用的话我到邻店借一把?” 右轩先生干脆地说:“那就不用了,你们跟我到大门前,伍老板也来亲眼看着。”然后他双手背在身后,腰板挺直脚步轻快地首先走出大门。大家跟着他走到门前,站在骑楼下面向写着“伍日发洋行”的大招牌看去,在右轩先生的提醒下,大家看到中间的黑色“发”字上有九个白点从上至下排列成一个英文字母s的形状,伍俊生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右轩先生说:“马上你就会明白,大家退开一些。”然后他转头叫两个同行的年轻人取下这块招牌。两个年轻人显然是舞南狮的好手,一个在地面拉开马步,另一个在前者身上踏膝上肩凌空跃起,双手一托就把挂在近两丈高的门楣上的大招牌轻轻取下,当他回落到地面立刻引来众人的赞叹。 招牌由两个年轻人横托在右轩先生面前,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合掌如刀,指尖指着那一排白点,手腕轻柔地划了一个圆圈,然后突吐劲向招牌拍去,随着清脆的掌击声,一群白点从招牌上同时迸射出来。右轩先生的右掌借一拍之力顺势弹出,以完全超出众人眼睛的速度在空中一握,那些白点全部收到他的手掌中。 大家围到右轩先生身边,从他摊开的手掌心看到九只白森森的长牙,杰克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什么牙?” 右轩先生嘴上两道白胡子提了一下说:“哼,这是五步蛇的牙,有人为了害伍老板,用这些牙布下风水邪局。” 伍俊生皱着眉头看了一会蛇牙,又看了看右轩先生和杰克,突然哈哈大笑对杰克说道:“杰克,你为了证明我被骗了,所以才找人来做这场戏吧,怎么可能有人要害我呀,我从来不会得罪人。” 杰克委屈得很,正要开口分辩,右轩先生已经厉声打断伍俊生的话:“你闭嘴,我并不认识这位洋先生,如果你们是朋友你也不应该这样怀疑他,我是发现有风水败类出手太毒辣坏了行规,为了清整门户顺便帮你一把,如果你嫌活得太长了,老夫马上离开,决不挡着你去送死。”说完双眼瞪着伍俊生等他表态。 伍俊生毕竟是读书人,本来并不想抢白右轩先生,只是想不通眼前的事情,被右轩先生一骂马上闭嘴,倒是杰克马上解围说:“右轩先生不要生气,伍老板和我是好朋友,经常这样开玩笑,他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你有什么快告诉伍老板吧。”伍俊生也识相地向右轩先生拱手道歉,右轩先生才接着说下去:“我今天早上本来有要事赶路,经过你洋行的门口,发现奇怪的风水布局所以停下,引起我注意的并不是这排牙,而是这个……” 随着右轩先生一指,大家抬头看去,发现分列在大门两侧的骑楼柱子上方都缠着手腕粗的大草绳,黄色的草绳在柱子上绕了五圈。伍俊生莫名其妙地问:“这些草绳就是风水局吗?” “这些不是草绳,你去拿一条下来。”右轩先生说完,那个年轻人再次飞身上柱扯下一条粗草绳,右轩先生接到手扯开草绳表面,从里面赫然现出一条粗大丑陋的干硬毒蛇,毒蛇头完整凶恶地张开大口,身上鳞片粗砾而带着可怕的黄黑斑点,大约翰和伍俊生长年在城市里生活少见毒蛇野兽,两人一见就退后几步,其他人大家都吓了一跳。 第237节 右轩先生说:“十条蛇分成两边,每条柱缠五条蛇,共有二十颗毒牙,九颗牙飞到招牌上排成蛇形,还有九颗藏到你洋行里把邪气引入屋里,最后两颗握到那个败类的手上留为毒种,可以使你的身家性命掌握在他手中,这种邪局叫藏蛇飞毒,发凶事极快极猛,五日之内马上见效。如果我没有算错,五天前有人上门看风水,今天正是最后的应期。” 伍俊生这时觉得全身发冷,可是额头上的汗却不争气的不断渗出,他觉得自己突然很渴,扶着椅子坐下来,叫掌柜给大家上茶,自己首先连喝几杯。这些人里面数杰克最镇定,他在昆明时和绿娇娇经历过不少风水奇案,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比较强,他在大家喘气的时候问右轩先生:“看出这个坏风水局我可以理解,可是怎么可以看出伍老板做什么梦呢?这一点实在太神奇了。” 右轩先生早就从洪门部众中听说绿娇娇的威名,这个洋人是她丈夫也是早有所闻,杰克在这种时候能平静地提出有点水平的问题,右轩先生并不觉得奇怪,他看着好学的杰克,脸上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 “人在临死前都会有梦境预兆,尤其是象他这样死期未到却要用风水局硬破八字逼死的人,更是会在梦里产生强烈的恶兆引起自救。如果他在死前天天做恶梦,就会去找人解梦,然后就会从恶梦里解读出马上要发生的事情,最后就会停下一切找死的事情,甚至有可以找到贵人化解,所以这个风水败类就要先蒙蔽他的魂魄。” 杰克听得心惊肉跳,他又问道:“伍老板的梦都是那个风水师造出来的?” “不是,我只是说那败类蒙蔽了他的梦。”右轩先生这时才拿起杯子,喝了茶后接着说:“我刚看到门前用草绳布成蕲蛇盘柱的格局,原以为是工人不小心用绳子盘成这样,可是细看招牌上的飞牙,我就知道那些不是草绳,只是用草绳包住的蕲蛇,这时我才明白了布局者的险恶。人在被人从暗处陷害的时候,就算自己不知道,可是也会做和毒蛇有关的梦;将要被小人害死的话,人就会做陷入黑暗的万蛇深坑中被咬噬的恶梦,然后从梦中惊醒。我想对方已经做下了万无一失的布局,唯一担心的就是伍老板被自己的恶梦提醒,不走入他设下的圈套,于是他在用邪局害人的时候,同时在蛇上包草,一可掩人耳目,二可掩住苦主的梦境。他梦里之所以长草飘飘,其实是身陷蛇坑,一条条飘动的长草就是一条条毒蛇的化身。” 细心的杰克还发现一点蹊跷:“右轩先生不是说他梦里会是黑暗蛇坑吗,为什么实际上他梦里又有阳光呢?” 右轩先生听到杰克这样问,这次真是笑了,他脸色宽容地说:“绿娇娇的丈夫比这后生聪明多了。” 伍俊生擦过汗缓过气,听到右轩先生也说起绿娇娇,不禁抬头看了看他们两个,杰克狠狠地瞪他一眼,伍俊生马上转开了视线不再惹杰克。 右轩先生说:“他梦里的阳光来自招牌上毒蛇牙的位置,这一排洋行全是座北向南面朝珠江,招牌也是向南,牌中的发字方位代表太阳,所谓中午的午时也是用这个方位来代表。” “明白了,毒牙钉在这个方位上可以引邪气入室,也可以激发阳气照亮梦境。”杰克的插嘴换来右轩先生的赞许,他觉得这洋人青年比刚认识的时候可爱了许多。然后右轩先生看着伍俊生说:“老夫言尽于此,下一步要死还是要活看你了。” 伍俊生这时终于信服了,他忙不迭地说:“当然要活,请右轩先生救我一命,我该做些什么?” “这要看你准备去做些什么了。”右轩先生说完麻利地架起二郎腿等伍俊生说话。 伍俊生一五一十地说出风水师上门送吉言,马上巧遇摄影机的大生意。右轩先生听完全过程之后说:“你完全陷入了一个老千局,本来我不应该帮你。江湖人要讨口饭吃,就是要骗你们这种公子哥,你别说我心黑,你们发财的时候何曾赈济过百姓一分一文?所以我没有帮你的义务。可是一个老千正将绝对不会谋财害命,尤其动用风水局配合老千局,志在必得不惜逆天杀人,根本就是伤天害理。这个人没有资格做老千,也没有资格做风水师,无论是江湖同门还是玄学中人都必须清理门户。今天你就要去交割提货了,那个风水败类是主谋,他一定会到交割地点,我们要抓到这个人,你要配合我们。” 伍俊生一味点头说行,杰克也说道:“右轩先生,我也想给你帮忙,我可以做些什么吗?” 右轩先生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杰克说:“我知道你是神枪手,你愿意帮我很好。不过听说绿娇娇无宝不落,她的相公也是做大买卖的人,你不会做亏本生意吧……” 杰克挠着头干笑起来:“啊哈哈哈是啊,我正有事要请右轩先生帮忙呢。” “我就知道,你的事明天再说。”右轩先生说完后转过头对伍俊生说:“我也不会做亏本生意。你的命,你这一箱典当全副身家借回来的钱,本来今天就要全部被夺走,现在我帮你把命捞回来,要你半箱钱,你觉得值不值?” 皮箱里的钱足有一半是伍俊生到处凑借而来,现在右轩先生一开口就要打劫他半箱钱,伍俊生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发黑,瘫倒在大酸枝木椅上,掌柜连忙为他打来热毛巾擦汗敷脸。杰克终于明白了中国人的老话:羌还是老是辣,右轩先生敲竹杠的能力比起绿娇娇有过之而无不及,半个时辰就无风险地拿下伍家半副身家。右轩先生手里把玩着大蕲蛇一抖一抖地看着伍俊生,伍俊生又看着杰克,杰克并不管他们,只是从紧绷绷的牛仔裤袋里拉出一个怀表,叮一声打开看时间,咔一声又合上,在安静的大屋里反反复复地发出单调的声音,让人感到压力重重。伍俊生知道时间无多了,要么马上提钱去交货,要么把事情交给右轩先生处理,他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伍俊生终于无力地向右轩先生抬起手扬了一下,右轩先生马上把蛇交给两个同来的年轻人:“你用草重新包好放回原来的柱子上,不要破了人家的局打草惊蛇……你从伍老板箱里数出一半,先带回家,这里有杰克陪着我就行了,去吧。” 〔一九八〕黑仓库 右轩先生又问伍俊生:“给你看风水的败类应该在洋行里里外外都走动过,对不对?”伍俊生点头称是,于是右轩先生要求伍俊生带他走上洋行二楼的内房,这里是伍俊生平常办公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 广东的骑楼其实是由二楼对人行道的覆盖组成,这种格局几乎遍布全城主街道,在多雨的南方很实用,行人不用打伞就可以走过几条街,所以两条缠着蛇的楼柱正上方,就是这间主内房,从房里看出去是珠江三叉口白鹅潭,房间的脚下是洋行正门。 右轩先生仔细地检查了大书桌,没有任何发现,再检查伍俊生常坐的椅子,果然发现另外九颗毒牙深深钉入椅背,和招牌上的毒牙一样排列成s形,伍俊生看得心惊肉跳,右轩先生一掌拍出毒牙说道:“外面的布局可以不管,只要拔出这批牙,就断了内外相通的邪气,不然的话,哼哼,毒蛇咬背,你有多少钱也没命花。”伍俊生一味点头称是。 右轩先生解决了内部风水问题,马上开始安排大家要做的事情,然后按约定时间一同到西堤仓库提货。 西堤仓库是珠江白鹅潭岸边的大片坚固平房,大小商船运货入海关后在上岸,也有第一手商家来这里直接提货。虽然今天阴雨绵绵,可是仍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两架洋马车来到二十三号仓库门前。前面的马车是伍俊生和四个保镖,后面的马车是从客栈接出来的德国商人和翻译。德国商人下了马车,翻译向看守仓库的保镖出示了身份证明,就带伍俊生进去。伍俊生安排两个保镖留在马车上殿后,自己提着满满一箱港币,带了两个保镖心情紧张地走进仓库里交割。 为了保安而设计的仓库没有窗户,瓦面上也没有天窗,他们进了仓库后大门被仓库保镖反锁上,仓库里顿时一片漆黑。伍俊生眼睛一时没有适应过来,用手扶着身边的保镖站了一会,才看到仓库里有十几盏油灯发出幽暗的灯光,在灯光下看到里面堆了上千个大木箱,把仓库挤得密密满满,只留下几条深远曲折的通道。 德国商人打开几箱摄影机给伍俊生验货,然后双方一起绕仓库走了一圈,清点箱子数量核对过货单。货单核对无误,伍俊生说还要再看几箱,由自己选箱子,德国商人却说要先数钱再看。伍俊生对他说:“洋行资金周转不灵,现在只带来合值七万两白银的港币,我们今天只提订单上一半的货。” 德国商人勃然变色,通过翻译的口大骂伍俊生不讲信用,伍俊生只是一味陪笑道歉,说过两天一定再带钱来提其余的货物。德国商人和翻译嘀咕了几句,居然同意了伍俊生的要求,但是这一次交易一定要先完成。伍俊生到这时完全肯定了这是一个骗局。 原来右轩先生在临出门前说过,这种老千局叫“夹生孙”,是动用很多人组成的一个大骗局,在伍俊生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促成他交钱提货的人,都是老千的同伙:假德国商人先向伍俊生低价供应过去市场上从来没有的新货色,给他看的也是真货版,然后安排大量假扮成外商和王爷向整个市场大批高价要货,当然也包括到伍日发洋行上门要货,制造出市面上突然追捧这种新货的气氛。因为这种货物是新东西,伍俊生的拿货渠道只有最先出现的德国商人,也没有比较价格,所以不可能收到求货消息后马上和假买方交易,他只能回头找最先出现的假德国商人,这时伍俊生就会认为自己把握住了难得的商机,大量买家和唯一卖家都在自己手上。好货在面前,出手在转眼之间,进价奇低出价奇高,在这种转手就可以赚到的快钱的机会面前,任何人贪心的都会动心中计。 伍日发洋行是当地富商,有丰富商业经验,平常情况下很难中计,为什么会被选中为骗财对象呢?原来那风水师在十三行暗中看过各洋行的风水,计算出近年来伍日发洋行的生意最差,这种情况下伍俊生一定对原来一直在做的传统生意极为不满,同时心急如焚想打翻身仗,于是先给他看一次攻心风水,让他相信好运气就在眼前,然后布藏蛇飞毒风水邪局打退伍家最后一点运气,把命弱的人致于死地,最后快速发动早就设计好的“夹生孙”骗局,让伍俊生花尽老本出尽信誉借钱买入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货;而仓库里的货物只有货版是真的,其他全是空盒子。 这个骗局中最重要的环节是取钱,只要钱一交到骗子手中,骗子就会马上消失,所以他们一定会选在人多的地方交货,这样他们更容易逃脱。伍俊生进入西堤仓库时,发现这里果然人来人往的确很适合逃跑,心里已经知道右轩先生所言非虚。右轩先生也说过,一般商家会非常不满意临时减少提货量的做法,何况是传说中如此紧俏的货品,没有必要在临时收不足钱时仍继续交易。所以如果德国商人不想被大量验货,又接受先提一半货的话一定有古怪。要知道对于骗子来说,验货多就会被发现货不对版,而一半钱先骗到手对他们来说已经非常足够。骗人最怕夜长梦多,受骗人贪心想赚快钱的同时,骗子更贪心,想赚更快的钱,所以多少无所谓,快才最重要。 伍俊生按右轩先生所教,对德国商人说:“你想先数钱也行,叫人开两张桌子,我们一起数最清晰。” 翻译说可以,于是马上开了两张桌子,让两个保镖在旁边看守,伍俊生坐下来打开皮箱,一叠一叠港币慢慢清数,又报数交到德国商人的桌子上。数了十几捆港币后,突然一把声音从仓库深处传出:“老板,这边的箱子里都有两套摄影机,没有三角架!” 大家都不其然向那个方向看去,翻译惊讶地站起说:“怎么可能,每一个箱子都是一机一架和配件的嘛。” 这时翻译和德国人都紧张地站起来,说要到里面看看是怎么回事,要是给伍俊生的货里每个箱子有两台摄影机他们就亏大了。伍俊生面前一边是正在数的钞票,一边是装着钱的皮箱,突生变故不知如何是好。按右轩先生所说,只要对方试图用什么方法引开自己,都是准备下手的时机,他必须装傻让对方拿到钱。可是现在他面前是洋行的全副身家外加巨额贷款,来这里之前已经被右轩先生抢了一半,要是再失去眼前这一半,他就不用活下去了。 伍俊生看德国商人和翻译都走进仓库深处,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只听到皮鞋敲地砖的声音。他连忙把钱全部收入皮箱,双手合上皮箱盖,手指正在扣皮箱皮带时,仓库里十几盏油灯同时熄灭,伍俊生和两个保镖顿时成了睁眼的瞎子。就在这一瞬间,伍俊生的手还没有提到皮箱的把手上,桌子轻轻一响,他感到皮箱在自己面前突然升上空中,双手条件反射向空中抱去搂了个空,他大声惨叫道:“皮箱飞到空中啦,快保住钱啊!” 四周出现一串脚步声,估计是仓库看门人离开的声音,两个保镖一边用手扶着伍俊生,一边用手在桌子上摸箱子在哪里。伍俊生气得用力推开两个保镖,在漆黑中追着皮箱在空中的声音,狂呼着向前跑去,然后狠狠地撞到货架摔倒在地上。他用力睁开眼睛,可是仍然什么都看不见;他惊恐得大声哭出来,可是根本流不出眼泪。 两个保镖马上来到他身边想扶他摸出大门看看情况,可是伍俊生这时只想寻死,他挣脱开两个人,自己低头向前猛跑,一头撞到木箱上,再次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右轩先生和杰克叼着雪茄烟站在一排仓库的门廊下避雨,二十三号仓库门停着两架伍俊生的马车,他们的眼睛却紧盯着二十二号仓库的门口。杰克问右轩先生:“为什么他们拿到钱的退路非要是二十二号仓库而不是二十四号呢?” 右轩先生眼睛不离开二十二号仓库门,他反问杰克:“你和绿娇娇成亲多久了?” 杰克数了数手指:“嗯……有六年了。” “在一起六年都学不到一点风水皮毛,你也太蠢了。” 杰克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只好耸耸肩说:“我们又不是靠风水吃饭,六年一直在做生意嘛,她也从来不教我这些……你还是告诉我为什么吧。” “蠢货,二十三进一位是二十四,退一位是二十二,他们骗了钱就要退,当然是用退的数字了。” 杰克吃惊而懊恼地挠着头壳说:“不会吧,风水师是这样想事情的吗?” 右轩先生白了杰克一眼说:“你一个洋鬼子懂什么?还要连我都不相信。要是你不是绿娇娇的老公我才懒得跟你说。那个寿头姓伍是不是?” (红尘说:江湖隐语中,寿头指中了老千计的受害者。) 杰克点点头,右轩先生又说:“这个风水局就是为了针对他的命局而设,处处见到五这个数字代表那寿头,然后极力用其他数字去打破和迷惑这个五,比如他门前的风水局就是左右各有五条蛇。按风水紫白飞星来算,二十三除去九余下五,二十三其实和五是同属土性的五数,加一位叫进神是吉位,减一位叫退神是凶位;他们先用二十三引伍老板入局,然后在仓库里再布下破五之局,最后从退神凶位离开,从风水上布置得天衣无缝。” “喔!我听娇娇说过……”杰克好象恍然大悟的样子,右轩先生挺不耐烦地叉起腰看着他想说什么:“娇娇说用风水帮助人的时候要用吉神方位,可是打杀和阴谋的事情就要从凶位下手才能成功……可是这样伍会死在二十三号仓库里面吗?” 第238节 右轩先生听到杰克的问题稍微顺气一点,心里想:这种问题才有点水平嘛。 “如果洋行的邪局没有破解,伍老板这么贪心肯定死在这里,他一死了没人报官又死无对证,正是对方想看到的结果。可是现在洋行的杀人风水破解了一半,他不会在里面死掉的,最多只是半死。” 杰克咬着烟头嚅动着嘴唇说:“死了一半的话,也要不少药费吧……” 右轩先生一脸冷漠地说:“保住性命和半副身家了,还想怎么样?小心,二十二号有人出来了。” 〔一九九〕右相执法 从二十二号仓库的大木板门上开出一个小窗,一双眼睛从里向外看了一下,但是门并没有打开。伍俊生进入的二十三号仓库门却哗啦一声拉开了,从里面跑出来一个保镖,向着坐在门外的马车里躲雨的两个保镖大喊:“出事啦,快进来帮忙!快!”当两个保镖从车上抽出短刀冲进二十三号仓库,二十二号仓库的门突然打开,六个人鱼贯而出,分成两队各奔南北,一瞬间消失在人群中。 杰克和右轩先生躲在对面仓库屋檐下看得真切,向东走的三个人是德国商人和两个穿短衣的男人,德国商人手里提着一个皮箱,他们和一众挑夫人流一起向货运码头的大门挤出去;向南走的三个人以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国翻译为首,他两手空空走在最前面,身后两个短衣汉却一起提着一个用布盖住的竹箩筐。 杰克飞快地注意到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棱角分明,腮骨突出使脸形呈有力的方形,这人正是和绿娇娇两度交锋的风水邪师赵建。现在赵建身穿仓库保镖的短衣,头上盖着竹笠遮住脸部的上半截,可是下半截脸部的腮骨特征太明显,在杰克细致的观察力下无所遁形。 赵建和另一个短衣汉一起提着箩筐,急急脚紧在翻译身后,三个人快步挤进挑夫队伍走向码头。杰克扔下手中的烟头,用手向下拉低牛仔帽,几乎和右轩先生一起跟向赵建。右轩先生手上打着伞,身形轻快地闪过几个抬大麻袋的挑夫跟到杰克后面说道:“你也看出来哪一队带着钱了,挺聪明的嘛。” 杰克的眼睛不敢离开那三个人,他头也不回地说:“你早上还说我是蠢货。” “这些只是小聪明,你老婆的东西你还不是一丁点都没学到。”右轩先生说话时嘴上两道白胡子一跳一跳。杰克对右轩先生这种不客气的话有着天生的适应和亲近,觉得他象一个苛刻的老教授总是关切地骂着自己的学生,杰克嘿嘿一笑问道:“你是怎么看出钱在这一队?” “小鬼子还考起我了,傻子都可以看出皮箱轻,箩筐重,老千出手绝不会傻到接人家一箱钱就用那个原装的箱子带走,这是用膝盖都能想出来的事。你又看出什么了?” “我认识赵建,左边提箩筐的保镖就是他。”右轩先生一听赵建的名字,伸手就抓住杰克的手臂,杰克脚步丝毫没有减慢地接着说:“赵建,就是鸡啼岭破十面埋伏的坏人,后来在韶州府布风水局害州官被我们识破了,不是,被娇娇识破了,还打了一场大仗。” 正在说话间,赵建和其他两个人已经走到江边,很快上了一条准备好的小船,小船上有油布顶篷,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可是杰克和右轩先生也有船可上,原来格林号远洋商船已经由大约翰指挥停在白鹅潭中间,一队黑人水手划着救生艇靠在码头边正等着他们。 右轩先生上船后举着伞坐在一群黑人水手中间,眼神冷若冰霜地看着赵建的船离岸。杰克对水手们说:“全速前进,把那条小船在白鹅潭中间拦下。”可是右轩先生却说:“不!远远吊在他们后面,我说拦下来的时候才贴上去。”杰克意识到右轩先生这样做的目的是离开官兵众多的市区下手,分明是要致赵建于死地,他对右轩先生说:“赵建犯的是诈骗案,在这里抓住赵建可以马上交到官府审判,伍也可以拿回自己的钱,这样才公正。” 右轩先生脸色一沉,说话的声调气势和刚才聊天时完全不同:“杰克兄弟,你是洋人,也是洪门的老朋友,你这样说我不怪你。我现在要告诉你,这里是汉人的地方,我们的官府不是清狗,天下有公正,但不是由清狗去裁定,而是由我们。” 杰克马上知道刚才说错话了,右轩先生是洪门的右相,洪门一向以明朝正宗自居,以反清复明为大任,在他们眼里,清朝政府只是侵略者,这个政府不受洪门中人的承认,当然也不会承认清朝的法律和审判。 救生艇不紧不慢地跟着赵建的小船,那小船显然发现了有船从后跟踪,于是越划越快。但是救生艇上有两排八个黑人水手,赵建那只有两支长橹做动力的小船根本不可能逃脱。天色很快暗下来,两艘船一前一后从珠江进入弯曲的内河,杰克知道赵建想趁夜幕上岸潜逃。 救生艇刚进入内河口,右轩先生大喝道:“全速前进,马上把赵建拦下来。”于是众水手吆喝起号子奋力划船,救生艇象炮弹一样向赵建的小船冲去,杰克拔出左轮枪指住前面的船大声叫道:“马上停船,把钱交出来饶你不死。” 赵建的船被杰克追了足有半个时辰,摇橹的梢公一路加速下双手已经累得发抖,本想进入内河找个地方上岸逃跑,可是船还没有靠岸就被突然追上,他回头看到后面的船上有大群铁塔一样的黑人,船头一个洋人用手枪指着自己,吓得扑通一声跳入水逃命,船马上慢了下来。 救生艇追上小船侧面,两船并排的时候,小船的布篷突然掀开,伸出四支短洋枪,近距离向黑人水手和杰克开火。可是黑人水手们万里漂洋来到中国,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和恶战,就在篷布掀起的同时,四支船桨配合默契地从水里挑起向洋枪打去,两船之间顿时响起一片枪声,直打得烟雾弥漫。 枪虽然开火了,却没有打伤黑人水手,只见拿枪的手被船桨打伤,枪也被打落水里。枪声刚停,四支船桨在一片英语叫骂声中象雨点一般打落,把原来就松散的船篷打得支离破碎塌下半边,船上的人纷纷抱头捂手惨叫连天。杰克和右轩先生随即纵身跃上对方的船头船尾控制局面,两个黑人水手跟着跳到船中间抓人。 船篷中段突然响起猛烈的撞击声,布篷和竹木碎屑向四周飞射出去,杰克看到赵建手舞腰刀向布篷和身边的人乱砍,刀法并不高明,可是却刀刀狠毒只往人的双手和头颅砍去,刚准备过船的黑人水手躲避不及,被刀砍伤摔里救生艇,赵建脚下的三个同伙更是被砍得哭喊着跳进河里逃命。这时赵建四周没有支支丫丫的阻碍,他从船上捞起一捆带着挠钩的绳子,单手向岸边飘出水面的大树甩出。 挠钩准确地搭在水面的大横枝上,这一招出乎意料的专业老到,让杰克不禁想起擅长用绳镖的安龙儿。赵建身上背着大包袱,左手牵绳右手握刀向三丈开外的岸边荡去。这个距离一般人绝对跳不过去,右轩先生大叫道:“杰克,开枪把他打下来!”同时一脚把船尾的长橹踢断,第二脚连环踢出,把断出的桨面射向河面。赵建还没有落到河岸,右轩先生已经举着伞跳入河中,一脚点在断桨上重新跳起,在空中轻盈转身后,借着伞在空中的浮力准确地落在对岸。 杰克的子弹并没有留在枪里,当右轩先生象蝴蝶一样飞越河面时,他瞄准赵建的脚开了一枪,赵建落地后见到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时,可是左脚已经站不起来。 右轩先生快步走近赵建猛喝道:“你就是赵建?!” 赵建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向后坐,手上的刀还是指着右轩先生。右轩先生手上仍打着伞,脚尖一弹踢开赵建的刀,腰刀飞进草丛无影无踪。他又问道:“你是风水师?!” 黑暗中看不清右轩先生的脸,可是赵建完全可以从语言中听出那种愤怒和杀气。他从身上卸下包袱举到右轩先生,正要开口说什么,右轩先生的脚从他两手中间穿过,重重地踢在他脸上。赵建的颈骨无法承受这种重击,头向后一甩,手上的大包袱被右轩先生拿到手中。 杰克叫黑人水手们划船靠岸,过程中只看到右轩先生不停地拷问赵建,每一个问题都会紧接着一记重击。杰克真是想不到白须白发的右轩先生可以有这样的攻击力,但是他也知道洪门中人固然仗义,规矩却非常严厉,洪门的人下手复仇绝对没有私情可讲,这时要是讲些劝架的话只会火上浇油。 当杰克跳上岸,赵建已经七窍流血,奄奄一息地仰天躺在地上,右轩先生一脚踩在他胸前,用油纸伞指着赵建严厉地说:“犯我洪门,罪责当诛。”说完举起伞就向他的头扫去,合起来的伞挥在空中象铁棍一样挟着劲风,这一敲能把人的脑壳打爆。 杰克叫了一声“别打了”,一步跨到右轩先生身边把他拿伞的手架在空中,右轩先生倒也听话,果然没有发力挣脱,只是左手穿到杰克腰间掏出了左轮枪,熟练地单手拉开扳机。杰克感到腰间一动知道中计的时候,枪声已经响起,赵建的脸上跳现出一个红点,全身一震之后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 随着一声惊呼,全部人都在右轩先生身边凝固了,呆呆地看着这个老辣干练的老头子。右轩先生提起冒烟的枪管吹了吹:“这枪手感不错,杰克有机会给我找一支。”说完“啪”一声把枪插回杰克的皮枪套。杰克良久才生硬地放下抱着右轩先生的手,眨巴眨巴眼睛,吞了一下口水说:“你还要用枪呀?” 〔二○○〕洋人对诗 格林号商船的饭厅里一整夜灯火通明,大约翰把伍俊生接到了船上散心,杰克和右轩先生坐到一堆凑着脑袋谈事情。 伍俊生头上包着绷带在船仓里走来走来,因为他的体力不是很好,运气也不算很差,在黑麻麻的仓库里撞墙自杀居然没有撞上尖角钉子之类的致命物,只是撞穿额头流了一地血,到西医诊所止血包扎后就可以走动了。医生说有外伤不可以喝酒,可是他心情很压抑,喝了几杯酒之后红着脸不停地向大约翰诉苦,大约翰倒是脾气好,只管自己惬意品酒,耳朵听着两帮人说的话,不时向任何地方插嘴。 “钱都拿回来了,你完全可以重新再来,不用太担心,你手上的钱够你花一辈子,传统生意不能做也可以做点新生意……”大约翰语调平稳轻松地安慰伍俊生,伍俊生却说:“你还提新生意?我现在一听到新货就怕,洋行已经欠债不少,这打后还债都不知要做上多久?” 大约翰笑咪咪地说:“不如你到美国开个公司,我们帮你办手续,美国西部一直在大开发,什么生意都可以做……” “美国生意好做的话,你们也不用来中国了,真是头疼。” 大约翰关心地问:“头还很痛吗?” “是疼,不是痛,唉呀,里里外外都痛。” 大约翰分不清头疼和头痛有什么区别,他只好问别的问题:“钱数过够数吗?” 伍俊生垂头丧气地说:“少了一点,算了算了……那个赵建在仓库里钩我箱子的时候真是准啊,从梁上垂下钩子都可以钓到,而且还是在灯光全灭时下手。” 右轩先生这时转过头说:“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很多,他这一手功夫要千锤百炼才能练出来,你算走运了,要不是我在洋行破了局,可能你一进门他就杀人劫银,钩子都懒得用。他们一早租下二十三号和前后三个仓库,在二十三号仓里用箱子布下迷宫,又在两仓之间挖出地道,一切都布置得天衣无缝,要不是他心术不正,还真是一个很高水平的老千。” 伍俊生听了一点也不开心,他现在觉得右轩先生和赵建没有太大区别,不同的只是一个暗骗他全副身家,一个明抢他半副身家。他对大约翰说:“前天晚上你怎么知道我被骗的?你们见过这种骗局吗?” 大约翰耸耸肩说:“我没有说,是杰克说你被骗的。” 杰克马上接过来说:“我只是说你可能被骗了,我们陪你去交割会安全一些。” “我早就看出来了,其实你那时是想抢我的生意。”伍俊生愤愤不平的话引来杰克一阵开心的笑声。 右轩先生不和伍俊生多废话,他直接对杰克说:“龙儿和不斯文在洪门中的名声很响了,你要找他们走洪门一线最对路,不斯文那支小神仙的旗号真真假假,在江湖上比龙儿的名堂还要大,呵呵呵呵……”说起顾思文,右轩先生的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开心笑容,嘴上的两道白胡子笑得飞起来:“这小子本来也不显山露水,可是做了几次大生意后,他上边的状元爷都说他为人精灵办事有担待,最主要是他这人很够义气,龙儿跟着他绝对不会吃亏,看来我要破例提拔他当翰林,不出十年他就可以开山收徒了。” 伍俊生和大约翰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杰克长期和绿娇娇在江湖上行走,才知道右轩先生在讲江相派吃大户敛不义之财的事情。伍俊生奇怪地问道:“你们都是状元翰林?还要做什么生意?” 右轩先生神秘地对他说:“你不是已经都见识过了吗?哈哈哈哈……杰克兄弟有个好老婆,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第239节 杰克尴尬地点点头,这时才敢大胆猜想右轩先生就是江相派里的最高领袖,他对付赵建之余也一同对付了伍俊生,明抢伍俊生半副身家对方还无话可说无官可告,这种一箭双雕的敛财法正是江相派的作风。 杰克在右轩先生的帮助下,迅速从洪门关系网中知道了安龙儿正藏身在广东中部的英州。右轩先生说也想见一见顾思文和安龙儿,叫杰克先出发到英州,他办完广州的公事就去英州和大家见面。心如火燎的杰克备好马匹行李枪支弹药,一刻不停直奔英州而去。 从广州向北三天急行就到了山清水秀的英州小城,这座西江边上的小城被群山围绕,四周的山势并不是一般所见蜿蜒奔腾,而是峰峦突起又柔美动人,象天地间一个大盆景,这种平常少见的细腻美景让杰克眼前一亮,心里想道:安龙儿连被清廷通缉藏匿都会找个风景这么好的地方,风水师真是会享受生活呀。再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可以在这样的风景下长大,心里更多了一些安慰。 杰克进了城在一个路边茶摊坐下,让满街人都注意到有个高大的洋人来到英城。他在桌面上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在面前放上一个竹托盘,托盘四角摆放着四只倒满茶的杯子,然后埋头等人来喝。 杰克摆下的是从绿娇娇那里学来的洪门茶杯阵,这个阵称为“患难相扶”,是洪门中人行走江湖之前必学的重要暗号。试想人在江湖,出事的机会比发财的机会多,百姓顺民有事还可以找官府报案求助,反清志士有事还要找官差来救命就太不妥当了。 茶杯阵摆好,杰克的心上下忐忑,手指不停地在桌子上敲,每一分钟都象过了一年般漫长。他不知能不能找到安龙儿,又不知女儿会长成什么样子,女儿会不会喜欢自己,找到女儿后又能不能再找回绿娇娇,见到绿娇娇后又该如何让她接受这个孩子,很多过去没时间想的问题一下子涌上心头。 等了不知道多久,他只见人潮来来去去,围观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一拨,只是没有人来喝他的茶,杰克眼睛左瞄右瞄,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不是吧,英州没有洪门兄弟?莫非都让清廷给剿杀了? 桌子前突然坐进来三个农夫打扮的汉子,一边聊着闲话一边伸手把托盘里四个杯子拿起,把杯里的冷茶泼到地上,又放回托盘中。其中一个用三个指头捻起第五只空杯子放进四个杯子中间,杰克心中大喜,知道是洪门兄弟来应答了,于是一言不发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放在桌面上。 那个放空杯子的人看到杰克放出一把小刀,开口念道:“宝刀出鞘亮煌煌……”这是一句问来路的诗,下一句就是“剖红刺凤某某堂”,对方应该马上报出自己的堂口。 杰克一听就傻了,这诗怎么和右轩先生教的不同?原来右轩先生知道杰克不会洪门凤凰诗和手诀,临别前教了他一首诗,念出来之前要先把刀放在桌上,还叮嘱他千万不要念错,不然洪门兄弟会把他当成奸细干掉。他抬头看看那三个人,果然目露凶光地等着自己对诗,看情形再对不出来就要开始动手杀人了。 杰克不会对这一首,只好念自己会的:“此刀生来本姓洪,五湖四海称英雄。有仁有义刀下过,无仁无义刀下终。” 那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又看看那把姓洪的美国匕首,总觉得不是味道,疑虑之下另一个人又开始念道:“松柏二枝兄弟众,忠节连花结义亭……”念完后又看着杰克等他念后面两句。杰克没想到在洪门拉个关系都这么复杂,少点文化都不行。当年绿娇娇在温凤村不是一亮三个指头就可以通过了吗?他也用三个指头捻起茶杯对三个汉子说:“大哥,我真的不会背这么多诗,我只是来找人的,麻烦几位帮帮忙吧。” 三个汉子一听,马上站起来离桌走开,杰克连忙在桌上扔下几个铜钱,拉马匆匆跟上。直跟到城郊一个小山背后,那三个人从衣袖子里抽出短刀围住杰克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杰克说道:“我和右轩先生是朋友,他让我来这里找英州小神仙,几位大哥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 有人说道:“你诗文对不上,又不是中国人,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洋人派来的奸细。” “啊?美国会派奸细找洪门?”杰克惊奇地问。 “哼,你们洋人帮清狗运物资,打洪门,把炮船开到西江上开炮,还和我们打过仗,不少兄弟死在你们的洋枪下。”说话的人挺刀走前几步,杰克拉着马一边后退一边说:“那是英吉利的炮船,我们美国可没有出过兵,兄弟你搞错了。” 三个人慢慢逼近杰克,有人说道:“我们才不管什么英吉利法兰西,这里是汉人的地方,洋鬼子来一个杀一个。”他一说完,三个人挥刀扑向杰克,杰克从腰间抽出左轮枪晃点着那三个人说:“别逼我开枪,一会把官差都引来就麻烦了。” 枪是不能开的,这里距离城里只有几里地,马上会引来官差;洪门的人也不能杀,杀了就不能再找洪门兄弟帮忙做事,绿娇娇也不好交待了。可是那三个洪门大哥可不管他开不开枪,都勇往直前地迎着枪口冲过来,杰克只好用枪管前拨后挡,左跳右窜地在刀光中躲闪,当他离开自己的马匹行李,其中一人就去拉住马缰绳,看样子是要抢东西了。杰克一看这还得了,马背上什么装备都有,被抢了的话自己一个洋人在中国可是寸步难行,他大叫道:“停手!停手!你们认不认识右轩先生?我是他朋友……” 一个汉子一边砍人一边说道:“我们谁都认识右轩先生,就怕他认不认识你,别以为报个大哥的名号就可以胡弄我们,砍!” 杰克也火了,他用力挡开正面刺来的刀,使一招独脚飞鹤沿中路一脚蹬出,厚厚的皮靴踢到对手的肚子上,那人痛得瘫倒在地。杰克说:“你们要摆茶杯阵我摆了,你们要念诗我也念了,可是也不能没完没了的念呀……喝!你还砍!”杰克闪开另一刀,扬手亮掌斜斜砍出一招破排手,把另一个汉子劈倒在地:“会背那么多诗,还不如去开个学校当先生……你停下,再搞我的马我可开枪了。” 这时一把声音远远传来:“别开枪,洋兄弟打的也是洪拳,五湖四海都是自家兄弟。” 杰克扭头看看,只见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身穿长棉袍手持一面黑色长幅旗帜慢慢向这边走过来,杰克一眼认出他就是安龙儿的好兄弟顾思文。 〔二○一〕真相 杰克马上收起枪向顾思文跑去,给了他一个热烈的熊抱,马上激动地问道:“文少,你是不是和龙儿在一起,你们是不是收养了我女儿?” 顾思文也激动得说话都有点发抖了:“是啊是啊,小浔长得很高很漂亮了,你来就好了,我和龙少常说起你们,很想念你和娇姐呢。龙少算出这几天会有个远方的老朋友来见面,就是不敢肯定是谁,我天天都在市集里收风等人,刚才听说来个洋人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我满大街的找,真是你来了,好开心好开心!” 那三个汉子原本认识顾思文,现在看和事佬出现了刀枪自然要收起,杰克向他们一一道歉,大家互道“不打不相识”之后,顾思文给三个诗人发了红包,大家皆大欢喜,有礼貌地拱手道别离去。 顾思文说:“快上马,我带你去找小浔。” 杰克笑得合不拢嘴,眼泪不听话地从眼里流出来,只会不停地点头说好说快。 两人一起上了马,顾思文把杰克带过几座小山,来到一片黄花菜地。 四周秀丽清新的小山点满春天的翠绿,山间一片菜地黄得耀眼。菜地里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包着蓝头巾,背着一支用黑布包好的手杖,在他肩上骑着一个包蓝头巾的小女孩,身边追着一只白毛黑斑的大花狗。 安龙儿在田野里象小鹿一样又跑又跳,阿浔在他肩上不停叫着闹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杰克远远地下了马,把马缰交给顾思文,眼睛定定地看着阿浔慢慢向她走去。顾思文拉着马站在原地,他知道一会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只有在这里才可以完全分享。 安龙儿看到了杰克,他停下脚步把阿浔从头上放下来,一起站在田野中间,大花背也停下来,双眼直直地看着杰克。杰克走近一些,可以看清楚阿浔的样子了,阿浔也呆呆地看着杰克,似乎有点意外,但是并没有怕生的回避。 杰克一边向前走一边仔细辨认,安龙儿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他的脸比两年前更轮廓分明,秀气又不失稳重的眼神让人信任而充满安全感。身穿长衫腰缠布带,背负雷刺头带布巾,显得内敛而英气勃发。他再看看阿浔,她穿着一身宽松的浅绿色旗袍站在黄花中,脸部轮廓看起来象绿娇娇也象李小雯,站在安龙儿身边刚好到腰带一般高。她抬头看看安龙儿,又看看头戴牛仔帽,腰挎左轮枪,一身西部牛仔打扮的杰克,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男人让她有点紧张,下意识地用手拉住了安龙儿的手。 这个小动作让杰克停下向前的脚步,他不敢太快走近阿浔,怕阿浔见到自己的第一眼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不知该如何开始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不知所措地用双手抹一把满是泪水的眼睛,用征求的眼神看了看安龙儿。大花背对着杰克吠了几声,跑前几步又停下来看看,最后向着杰克飞跑过去,跑到看清杰克样子的距离,大花背激动地吠起来,一跳扑到杰克身上。杰克高兴地大声叫出大花背的名字,然后一手搂住它用力揉它的头和脸,大花背在杰克脸上喘着气一阵乱舔,然后咬着杰克的裤脚想往安龙儿面前拖去,可是杰克不敢再前走,只是蹲下来抱着激动不已的大狗。 安龙儿对他笑一笑,然后蹲下来把自己的头巾拉下,又把阿浔的头巾拉下来,两人都露出一头黄发,不同的只是安龙儿脑后只有一条辫子,阿浔一头长曲发却编成了两条。安龙儿用两支手指从背后捞出短粗的黄毛辫向阿浔抖了一下,阿浔马上发出格格的笑声,两手抓起自己那两条小辫凑过去乱扫一通。 杰克知道安龙儿的意思,他也脱下自己的牛仔帽露出一头金发,蹲在地上拿着牛仔帽向阿浔递过去。安龙儿站起来拉着阿浔向杰克走去,大花背又跑回安龙儿身边绕着他们跑了一圈又一圈。杰克越来越看清楚阿浔的样子,她穿着宽松的绿色小旗袍,仍可以看出是个身材高挑的小美女,这一身打扮让他想起绿娇娇最喜欢的布娃娃。 高高的额头象绿娇娇,整齐细长的金色眉毛象自己,又长又翘的眼睫毛象李小雯,深邃的褐色眼睛分明只有自己的女儿才会拥有,高挺的小鼻子尖得象会唱歌的云雀,尖削的下巴和薄唇让人完全可以想象她说话一定伶牙俐齿。 安龙儿拖着阿浔的手来到杰克面前单膝蹲下,接过他手上的牛仔帽戴到自己头上,对阿浔瞪眼做出一个强盗的表情,阿浔又发出一串笑声,伸出双手也要戴牛仔帽。杰克看到戴上牛仔帽的阿浔,整个脑袋都扣在帽子下,他伸手为她抬起帽沿,从帽子下现出一张天使般纯洁美丽的脸,侧着头向他露出完美得让人感动的笑容。 阿浔看着杰克,伸出手要摸他的金头发,大花背舔舔阿浔又舔舔杰克,杰克顺从地低下头,心里温暖得象得到上帝的恩宠。他抬起头看到阿浔对安龙儿说:“龙爸爸,他也是黄头发。” 安龙儿柔和地对阿浔说:“他是杰克爸爸,和我们是一家人,你看花背哥哥也认识他,龙爸爸和文爸爸都认识他,他也认识你。” 杰克对阿浔伸出手,试探着叫她的名字:“阿浔。” 安龙儿握起阿浔的右手,一起伸向杰克的手说:“叫杰克爸爸……” 阿浔看了杰克一会,轻轻叫了一声“杰克爸爸……”,马上笑着搂住安龙儿,把脸埋在他怀里。大花背仍然止不住激动地不时吠叫,还把头伸到杰克的手下拱着,要杰克摸它的头。杰克摸着大花背的头不住地笑和点头,伸出手和安龙儿紧紧地握着。 安龙儿站起来:“我们回家吧,阿浔,带杰克爸爸回家好不好?” 阿浔听话地点点头,一手牵着安龙儿,一手牵着杰克,头上戴着超大的牛仔帽一蹦一跳地走在两人中间,带着他们向顾思文跑去,一边大声叫道:“文爸爸!”顾思文看到黄花菜地里牵着手的三个身影,竟然发觉自己不争气地鼻子发酸,他深深吸一口气,向大家热烈地大幅度挥起手。 回到家中,蔡月为大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吃过饭安排阿浔睡下后,杰克和安龙儿一起到屋前的大草地上散步。这片草地背山面水,一条小溪缓缓从草地中间弯弯曲曲流过,星月下布满萤火虫,草地里频频传来蟋蟀声和蛙鸣。号称风水小神仙的风水大师安龙先生选的住宅,也许不豪华,但是一定朴实素雅,四神得位水绕明堂。 杰克看到安龙儿长得快和自己一样高,他的肩膀宽厚有力,高大的身影背后永远背着雷刺,这是上帝给他的宿命和责任,他从十四岁开始就从来没有放下过,一直等候着不知什么时候来临的战斗,这种坚忍和耐心让杰克深深折服。 他静静地听安龙儿说起那个七月初七的晚上,中国神话中牛郎织女一年一度越过银河相见的一天,李小雯死在浔江的点点滴滴。安龙儿细细地回忆,不让自己说漏一个细节,把李小雯最后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杰克。然后他从怀里拿出李小雯用自己衣服包好的乞巧精品,杰克颤抖着双手接过来,轻轻地摸着衣服,蝴蝶结,和每一朵布花,眼泪不停地滴到绣着七彩鸳鸯的小肚兜上。 安龙儿小声说:“所以……她叫阿浔,我想这样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李小雯,总有一天会告诉阿浔,她的妈妈很坚强,也很爱她……” 第240节 杰克深深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他问道:“小雯葬在什么地方?” “因为兵荒马乱,我在当地深山选了一卦没有人可以找到的风水好地,安葬得很好,你放心,这里有一张地图,你可以按地图找到……” “龙儿,谢谢你……我……”杰克红着眼睛对安龙儿摇摇头说:“真的很遗憾……” 安龙儿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说:“我们是好朋友,不要说这些话。对了,你和娇姐过得好吗?给我说说你们的事,怎么只有你来了,娇姐不和你一起来吗?” 杰克让自己平静一些之后,也向安龙儿说起两年前在思旺镇分别后的经历,说到一起走私军火时,安龙儿呵呵笑着说“这正是娇姐的本色”,可是说到太平军和清军大战时,安龙儿却担心得连连追问然后怎样。当杰克说起和绿娇娇在永安州分手前的对话,安龙儿侧着耳朵细听,然后又叫杰克从头到尾再说一次。 杰克说完两次,叹了一口气说:“我爱她,我一生中只爱过她,可是想不到她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 安龙儿咬着嘴唇紧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摆着手对杰克说:“你刚才说娇姐给过李小雯一道水龙神符?我为李小雯洗身下葬时在她全身都找过,没有见过这道符……如果有这道符在她身上,她也许真的可以活过那一年。” “会不会她骗我们?”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会,安龙儿说道:“我觉得娇姐没有骗我们,她从来不说这种低级的谎,那符会不会是李小雯弄丢了?” 杰克突然拿起李小雯绣的七彩鸳鸯肚兜一分一寸细细摸过去,摸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从皮靴里抽出匕首,小心地挑开精心缝好的滚边,从中挑出一小卷黄纸。安龙儿双手接住打开,杰克和他都不禁惊呼了一声,符上的字飘逸清秀,天真烂漫跃然纸上,正是绿娇娇的亲笔手书水德龙神符。 两人刹那间明白,原来李小雯知道这道符会保佑自己,生了孩子之后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阿浔,保佑阿浔健康成长,于是把符缝到给孩子的礼物里,可是却没想到这道符只对她自己有效,对不同八字的阿浔没有丝毫作用,却让自己的命运置身于真空的危险之中,以至无法和死期抗衡,在强大的地理杀气破坏下准时死于命运的安排。 安龙儿抬头惊惶地看着杰克说:“我们都错怪娇姐了,她不是不跟你来找阿浔,她是在赶你走,不然你会死在她身边。” “什么?”杰克脸上露出一个很奇怪的表情。 〔二○二〕春光 “水德龙神符续命是天师道法中的上法,需要消耗极大的个人内丹呼唤龙神,而那一天正是我们捉孙存真的前夜,常理来说这样做非常危险,她应该养精蓄锐而不是把丹气消耗在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身上,但是娇姐为了让阿浔有妈妈养育还是强行施法先给李小雯续命,而且事后从来没有对我们说。” 听了安龙儿的话,杰克默然无语,只是喃喃地说:“原来是这样,娇娇……” “李小雯的八字杀重身轻,弱之又弱……” “什么?”不懂古中文的杰克对这些术语一向迷糊。 “你今天听不懂我说的话,就象我当初听不懂娇姐说的话,也看不懂她的心思,这就是娇姐从来不和我们说她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杀代表女命中的丈夫和男人,命中杀太重的女人会被男人压迫欺凌,在运气很差的时候,还会因为男人而死……” 杰克恍然大悟地说:“所以娇娇任由小雯跟女子宣道会生活,如果她和我们一起生活,只要身边有男人就会破坏她的命运,是不是这样?” “是,几年来李小雯一直在女营里生活才得以平平安安,如果不是老天推着她到广西金田,不是她自己把水龙符缝到给女儿的礼物上,她真的有可能闯过命中一劫……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只是从这件事想到娇姐的命……”安龙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低下头双手捂着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杰克可以听出他的呼吸轻轻颤抖,象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安龙儿一转身背向杰克,看着远方山影上的新月说: “我们人人都想着娇姐可以算出别人的命,象无所不能的神仙,她没有做出我们心目中的事我们就会责怪她,可是从来没有人去想过她的命……在命理学中有生离死别一说,如果夫妻到了相克的年份,就是缘份尽的时候,有幸的人夫妻分离天各一方,不幸的人就会死去一个,只留另一个孤独地活下去。如果一切都是命,那么今年就是娇姐的克夫之年,在生离死别之间,她会选什么?” 杰克的脑袋一片空白,茫然地想了一会说:“为了让我活下去,娇娇赶我离开她身边,是不是?”杰克搭着安龙儿的肩让他转身看着自己,安龙儿又用双手擦一擦脸,才转过身看着杰克,表情依然平静坚毅。 “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杰克控制不住说话的声音,这句话在旷野中传得很远。马上他又压下声音说:“我要带阿浔回去找娇娇。”然后他紧紧闭着嘴唇转身就走回家中。 安龙儿一闪身飘到他面前,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说:“杰克,不要走,娇姐不想你回去。” 杰克的脸扭曲着,双手用力一展拨开安龙儿,激动而愤怒地说:“她是我妻子,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说完又快步向屋里走去。 安龙儿一伸手拉住杰克说:“娇姐不想你死你偏要去送死,你有没有想过让她安心一点!” 杰克用力甩动手臂想脱身,但都被安龙儿化解了力道,情急之下把安龙儿拉到身边,抬膝向他胸前撞去。安龙儿没有闪开,胸前承受了沉重一击,杰克没想到安龙儿会这样,愕然地停下动作大声说道:“你干什么!我自己想去死行不行!” “不行!老天要你死你就乖乖地去送死,你就是认命!”安龙儿的声音和杰克一样洪亮,引起了屋里的注意,顾思文和阿浔的房间同时亮起灯光。 杰克没有再试图挣脱,他摇着头压低了声音,语气依然激烈地对安龙儿说:“龙儿,我不能离开娇娇,我不能一个人活在世上,也不能让娇娇孤独地活着,如果这是命我认了,我必须回去你明白吗?” 安龙儿看着杰克的眼睛,他的眼里满是泪水,脸上写着哀求,他越来越明白绿娇娇面对命运的两难,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命运会给他一个想死的心,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力量。 安龙儿看看屋子,顾思文的身影已经站在门前看着他们,他把杰克拉到远一些的地方说:“你是阿浔的父亲,为了她你也要活下来,今年是壬子年水气旺到极点,天下会大乱,地理气候也会大变,每个人的命运都会特别波折,你今年在娇姐身边最危险;明年癸丑年五行会平衡一些,那时你们再相见,在玄学上也好处理。还有,你和阿浔还不熟络,你们要在这里好好生活一段时间,让阿浔知道你是她的父亲。” 安龙儿说到阿浔,杰克果然冷静了一些,可是马上问道:“娇娇会有危险吗?” “她是风水师,我也看过她家的祖坟,现在她还有洪宣娇和洪门兄弟照看着,不会轻易有事的……先住下来好不好?” 杰克终于点点头,握着安龙儿的手,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臂膀:“龙儿,对不起,谢谢你……” 安龙儿轻轻笑了一下放开杰克的手,眼神里露出一丝落寞无奈。 杰克来到家里之后,就成了阿浔的专职保姆,因为两人样子相似,阿浔认为杰克和自己是同一品种的洋娃娃,所以很快和杰克成了好朋友,上哪里玩都要带上杰克。杰克每一天都象在天堂一样快乐。 阿浔和蔡月睡一间房,平常太阳还没有出来,她就起床穿好衣服跟众爸妈一起练功,最近在练功前多了一个新游戏,就是去检查杰克醒了没有。她会先用手指捅一捅杰克的脸,杰克会扬扬手,迷糊地说了些什么之后转身又睡。这时阿浔就会走到床的另一边再捅,于是杰克投诉后再转到前面,阿浔果然不再用手指捅脸,而是用手指拉开杰克的眼皮,看看杰克醒了没有。这种检查方法对很悃的人是残酷的,更残酷的是每天都要发生,但是杰克的痛苦换来小天使的快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发脾气,只是让他明白了这几个还没有成亲的少年带大一个孩子的艰辛。 阿浔把时间花在折腾杰克上,对其他爸妈的骚扰果然减少了许多,这些爸妈当中,从骨子里高兴出来的人是顾思文。 顾思文这几年天天看着蔡月在家里忙里忙外,洗衣做饭还要带孩子,平常出远门想叫上蔡月一起去,都怕阿浔半夜要找月妈妈,安龙儿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现在阿浔会跑会跳,全英城六岁的小孩里数她最高,加上来了个永远不会辞工的杰克爸爸,顾思文开始有事没事就叫上蔡月一起出门,开档买菜洗衣服都天天粘在一起。 蔡月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英城是数一数二的美女。她看到喜欢狗的杰克同样喜欢小孩子,阿浔跟着他让人非常放心,带孩子的担子减轻了,她也会不时跟顾思文出去玩玩。 顾思文天性乐观好动,嘴巴可以一天到晚不停地说话,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玩伴,而且蔡月知道他一直喜欢自己,尽管心里想的不是这个人,可是感情却是实实在在地一天天增加,如果现在顾思文突然离开这个家,蔡月的心里会很难受。 安龙儿近两年开朗了许多,可是自己上山寻龙点穴的坏习惯一直没有改,每次出去都带着阿浔和大花背,就算蔡月主动要求一起去他也不会同意,时间长了蔡月也不再缠着要跟安龙儿,只是静静地等他回家。 这天顾思文说有个地方的樱桃花开得很漂亮,叫上蔡月一起去看,蔡月看家里妥妥当当的,就留下安龙儿和杰克两个男人看家带小孩,和顾思文走出门。 春天的阳光和熙温暖,色彩象从天上泼下来一般,可以在一夜之间出现在大地上。为了在这种美景里和喜欢的人长时间逗留,顾思文说翻过几座山就到,不用骑马。 两人走了很久,顾思文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话,蔡月硬是没看到樱桃花。顾思文总说快了快了,又翻过几座小山,在山顶上向下看去,小斜坡上种了大片比人高一些的樱桃树。顾思文说:“看,就是这里。” “花呢?” “没有花吗?” “你什么时候看到有花呀?” 第241节 “上个月。” 蔡月气鼓鼓地说:“去死吧你,上个月还可以问人要过年红包呢。” 顾思文不还嘴,从背上解下包袱,找出一个水囊打开递给蔡月:“喝口茶我们再找。” 蔡月白了顾思文一眼,叉着腰喝了两口,刚放下水囊面前就出现了杏脯蜜饯,原来顾思文背上背的全是零食。走了一段路是有点饿了,蔡月接过蜜饯又往嘴里送。顾思文突然指着远处说:“哎,你看,树上有樱桃了。” 蔡月听到这话,眼睛一骨碌沿顾思文的手指看去,只见在茂密的绿叶下,羞答答地露出红艳艳的成串小果子。“啊!这就是樱桃呀!”广东并不盛产樱桃,在英州地带樱桃也不多见,蔡月更是从来没有见过树上的樱桃,这一见之下自然惊喜万分,她把水囊和杏脯向顾思文怀里一扔就向山坡下跑去,顾思文怀里抱着一堆杂物手忙脚乱地跟在后头。 两人跑入樱桃树林,立刻被樱桃果子包围住,阳光从树叶间透射到红色的果子上,美得娇艳欲滴。蔡月从树上轻轻摘下一颗樱桃在衣袖上擦一擦,小心含入嘴里咬开,慢慢闭上眼睛品尝那股新鲜甜美,脸上全是满足和陶醉。顾思文在旁边近近地看着蔡月,只看得唇干舌燥,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合起来后咽下一口口水。 蔡月睁开眼睛,看到顾思文傻傻地看着自己,她摘下另一颗樱桃,很快地送到顾思文嘴里,然后笑着看顾思文的表情。顾思文象鱼儿上钩一般一口咬住樱桃,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让他的眼睛直直盯着蔡月,嘴巴不停地嚼动,觉得自己感动得辫子都发麻了。 〔二○三〕大军压境 蔡月看着顾思文傻傻的表情,嘻嘻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顾思文看得心里头扑通一跳。蔡月伸手又去摘樱桃往嘴里送:“好吃吧,我还要吃……嗯,好甜好甜……这是谁种的,我们买多些回去给他们吃,好象阿浔还没有吃过樱桃呢……”说完就想走下山坡找樱桃树的主人。 顾思文一手拉住蔡月说:“小声点,找什么找呀,你脑壳里那勺豆腐花怎么想东西的?快摘吧,摘完就跑了……”他嘴上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包袱,把里面的咸杂零食扔到地上,不停地摘樱桃往里面放。 蔡月还想说这样干不行,顾思文伸手向她脑门拍了一下:“还说,快帮手摘。”蔡月虽然不喜欢顾思文老是奚落她,平常这样的情况一定会打起来,可是现在两个人在偷东西,要是在这里打可会被主人家发现,只好忍辱负重帮忙摘樱桃。 樱桃很快塞满一个包袱,顾思文脱下长衫在袖口衣角打了几个结,做成一个更大的包袱,蔡月看到顾思文偷东西上瘾了,扯着他的衣袖担心地说:“快走了,你偷那么多干什么,一会被人家发现就惨了。” 顾思文把装满樱桃的包袱往自己身上一背,把长衫铺到蔡月手里,一边往她长衫桶里放樱桃一边说:“你不帮手可不要在这里添乱啊……我摘我摘,哗,这串大,再摘一串。” 一把雄壮的声音突然划破宁静的山谷:“你地做咩呀?咪走啊!” 蔡月平生没有偷过东西,本来已经心理压力很大,被人这么一吓唬,禁不住惊叫出来,抱着手上的樱桃没头没脑地转身就跑。顾思文马上一手拉住她站在原地,自己蹲下来从比较稀疏的树干高度瞪大眼睛四处看,按他的经验,马上按原路逃跑可能会被截住退路人赃并获,所以搞清楚来人方向再顺着逃跑才是正路。 “你地系边个?捉贼啊!”从樱桃树丛中出现一个农夫向他们跑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锄头。顾思文迅速判断出敌我强弱和逃跑路线,拉起蔡月就向山坡上跑。蔡月一只手被顾思文拉着,另一只手里抱着他的长衫和樱桃,心慌意乱完全不知道方向,只知道尽快溜走不要被逮住。 “慢点慢点,樱桃全都掉了!”蔡月一边跑,怀里的樱桃一边往地上掉。顾思文回头一看:“吓!你还抱着呀,比我还狠,快扔掉吧不然跑不掉了。”他说完伸手从蔡月怀里抓了一把樱桃往嘴里塞。手背擦过温暖柔软的身体,顾思文的世界一瞬间充满了少女的味道,山花烂漫得要坠落地上,天空晴朗得飞入太虚。 蔡月没有放下顾思文的衣服,她也不知道樱桃有没有掉到地上,只是一味把他的长衫抱在怀里,任由这个似乎永远在自己身边的人牵着手,在这种恐慌的时候,从手心传来的温度和湿度让她感到真实的安全,被他拉着手一直跑下去,应该会越来越让人放心吧。 以他们两人的功夫早就甩掉了身后追赶的农夫,可是他们仍在向前跑,两个年轻的身影在山野间笑着跑着,红艳的樱桃洒落一路,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两个快乐的人。 跑过几个山坡,双手仍然牵着,顾思文和蔡月跑到没有力气才停下来,两个人气喘嘘嘘地看着对方发红的脸,都一起笑得弯下了腰。蔡月还抱着顾思文的长衫,两人的眼神开始互相凝望,汗水把身体的气味弥漫到四周,让两人无法抗拒地接近。顾思文的手慢慢环抱在蔡月的腰间,蔡月轻轻把头靠在激烈起伏的胸膛。 时间象过了很久,天边已经飘出晚霞,顾思文一直闭着眼睛把脸贴在蔡月乌黑柔亮的头发上,温柔地问道:“你那里还有樱桃吗?” “掉光了。” 顾思文把手伸到两人身体夹住的长衫里摸了一会,摸出两颗樱桃亮到蔡月面前,蔡月开心地笑起来,把其中一颗咬在嘴里。顾思文把另一颗樱桃放进自己嘴里嚼了几下说:“小月……” “嗯?” “我们年纪也不小了……” 顾思文一说完,蔡月马上用双手推开他,把长衫往他脸上扔去:“你才年纪不小呢。”然后转身跑回家中。 两个人回到家里看到来了几个客人,安龙儿和杰克在厅中陪坐,中间一个白辫白胡子的精瘦老人尤其显眼,他身边还坐着两个年轻人,大家面无表情气氛凝重。顾思文一见那老人就跑上前弯腰拱手大声说:“给大师爸请安,你亲自来啦。” 来客正是洪门宰相右轩先生,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对顾思文点点头说:“这小子越长越英俊了,咦?脸泛桃红,走桃花运了?” 安龙儿也看了看顾思文和蔡月的面相:“是啵,你们要结婚啦?” 蔡月害羞地笑着说:“谁说要结婚了,等年纪大了再说吧,这是刚摘回来的樱桃,大师爸快吃。”放下樱桃后就拉着阿浔进了房间。大家都听出蔡月话中有话,一起会心地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顾思文也陪着大家呵呵傻笑。 顾思文擦把汗坐下来,知得右轩先生这次来并不只是看望徒弟和杰克,还带来了非常重要的消息:今天他经过花县,看到大队清军集结在芙蓉嶂,军队一到就把方圆十里的山区居民全部关押,重兵封锁了芙蓉嶂前的芙蓉镇。芙蓉嶂一带人烟稀少,洪门反清活动并不活跃,又是广州清军随时可以控制的区域,清廷一向不急于镇压。对这次无端端的大军压境,右轩先生本来并不关心,可是安龙儿提到洪秀全的祖坟在芙蓉嶂,两人思前想后都认为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清廷为了瓦解太平军起义,由国师府出手击破洪秀全的祖坟。 右轩先生说:“洪秀全的太平军在广西一带作战,无暇顾及广东战局,更不可能发兵保龙穴;洪门和太平军都是反清义军,我们洪门不会致之不理,再说长期游击消耗清军战力也是洪门战略之一,所以我刚才已经发出加急密令调派附近山堂的人马向芙蓉嶂进发。” 安龙儿说道:“我在这里等了两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右轩先生,我想事不宜迟,吃过饭后我连夜赶去芙蓉嶂。” 顾思文兴冲冲地说:“龙少,我们可是憋很久了,我还没有打过大仗,这次也让我显显威风。” 右轩先生点点头说:“嗯,我也和龙儿一起去,先看看清军的布阵才好调配各山堂人马。龙儿参加过五蛇下洋穴的下葬,知道龙穴在什么地方,进山时你带路,我们一起对付国师府。”说到这里右轩先生冷笑两声:“哼哼,我也想看看国师府有多少能耐破这个风水局。” 杰克说道:“五蛇下洋是娇娇葬下的龙穴,我也和你们一起去,龙儿知道我枪法很好,一定可以帮上忙。” 右轩先生见识过杰克的枪法,他正等着杰克自告奋勇,一听杰克这样说接口就说好。安龙儿却马上制止:“杰克不要去,你和小月在家带着阿浔,你不能有什么危险。” “我会有什么危险,我从美国西部打到这里,又在太平军里打过仗,最有经验的人就是我了。你们都没有打过大仗吧,嗯?” 顾思文却和安龙儿一个调地说:“你女儿是我们全部人的女儿,宝贝着呢,小月一个人怎么照顾得了?你是阿浔的亲爸,你要看着我们的女儿,顺便保护好小月,别以为这事简单,要是清军来搅我们的老巢我怕你还顶不住呢?” 右轩先生是老人家什么事都明白,听出点味道后,他也拍拍杰克的肩说:“兄弟,这次就算了,我们每个山堂有几百人,合起来上千人马,不会出什么事的,我不是信不过你的功夫,可是小孩子也不能扔下不管,别说你的小金毛了,就是小月有什么事,阿文也不会放过你,你在家守着也很重要,等我们回来就是了,用不了几天。” 杰克想了一下觉得大家说得也有道理,于是说道:“那好,我留下来看家,保证你们回来看到每个人都平安。龙儿,我带来一支马枪,我给你带去用吧。” 安龙儿笑了笑说:“多谢了,枪是你最擅长的武器,你在这里要是有危险少不了用枪,而我如果和安清源交手一定是近身接战,快速进攻的话根本来不及用马枪。” 右轩先生也说道:“对,战场上到处都是火枪,如果要用我们会找到的,家里的枪倒是不太够用,所以你自己留着,要是家里有事小子们都没心情打仗了,有你看着家,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才可以象小老虎一样勇猛杀敌。” 右轩先生一番话说得杰克乐呵呵的,于是大家一起到城里吃过饭,杰克带着大花背、蔡月带着阿浔先回家,其他人星夜骑马向芙蓉嶂奔去。 众人在山路上急驶一夜,到达芙蓉嶂附近已经天色微亮。他们来到一个小村前,右轩先生在一棵大树洞里摸出一张小纸条,看完后撕得粉碎扔掉,然后对大家说:“清军集结在芙蓉镇和西山瀑布一带,大约有四个营二千人,四周全都封锁了,现在不能骑马冲进去,但是武功好的话可以一路摸哨杀进去,先到洪家祖坟看看情况。” 大家都点点头,安龙儿说:“我可以潜进去,文少跟着右轩先生在这里就行了。” 顾思文捂着嘴笑了两声:“哼哼,龙少你真是客气,不如你和大师爸在这里,我自己去干掉安清源。” “洪门是显英雄的地方吗?不要废话了,我和你们一起去。”右轩先生的胡子提了一下骂道:“毛都没长齐充什么大头鬼……”然后他又对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说:“小四小九过来,你们去叫凌十八军和邱二嫂军准备一下……”右轩先生在两人耳边说了一通,小四和小九领命后分头骑马离开。顾思文也在安龙儿耳朵边说:“这老鬼以为现在是三国演义自己是诸葛亮上身,说话鬼鬼祟祟搞得好象很神秘的样子。” “你们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右轩先生突然声音洪亮地喝问,把顾思文和安龙儿都吓了一个哆嗦。 〔二○四〕深入敌阵 第242节 顾思文冲口而出搪塞道:“我想尿尿。”右轩先生跳下马说:“两个一起去,尿完了绑好马在这里,我们走进去。” 安龙儿莫名其妙地问道:“我不急也要去吗?” “也要,战前松一松,可以冷静头脑稳定情绪。”右轩先生身边没有士兵,把他们两全当成了下属来指挥,两个只好乖乖走到一旁解决问题,然后找个山谷把马藏好,三人沿着龙脉快捷地向龙头方向渗透。 芙蓉嶂是大片山区,山里的小道起伏纵横四通八达,要在山区里设伏兵截击是极为困难的事。龙脉不是一般将领可以看得出来的地形,只有真才实学有经验的风水师,才可以一路寻龙而去,同时斩龙要在龙脉之上实施,安龙儿必然会沿龙脉一路摸索而去,所以龙脉之上会遇到多少阻击,就可以判断出布阵之人是谁。果然在入山后的第一个龙背起星的平顶山头,就发现了清兵踪迹。 右轩先生闪在树后小声对安龙儿说:“这一场果然是风水战,我还没有和会风水的清狗打过仗,这一次看来可以过足瘾了。” 安龙儿也小声说:“对方是清朝国师,很厉害的人物……”顾思文蹲在地上插嘴说:“他叫安清源,几年前就和我们打过了,他成天想斩广东的龙脉……哎呀。”安龙儿一脚踢到顾思文屁股上,顾思文马上发现说漏了嘴。 “斩什么龙脉,龙脉可以斩的吗?他不是要破洪家祖坟吗?”右轩先生发现两个后生有事瞒着他,生气地瞪着顾思文。顾思文猫着腰不敢抬头,安龙儿只好解释道:“安清源是要破洪家祖坟,不过他也有斩龙脉的独家风水,嘿嘿……”安龙儿干笑两声给自己解解窘,右轩先生可不放过他,马上追问道:“天下有斩龙脉的风水术?只有安清源会用吗?” 安龙儿不会说大话,可是又不能说出《龙诀》的秘密,他为难地挠挠头说:“是有这种风水术,反正他是会用斩龙风水。” 右轩先生用手指在安龙儿胸口狠狠地捅了一下:“你这黄毛仔一说谎就眨眼睛,你肯定会斩龙术,看你脸上的刀疤就知道经历过不少事,为什么不去斩满清的龙脉?断了清狗的龙脉就不用死那么多汉人来反清复明,回去后你给我讲清楚这件事。” “我……我也不会斩龙……”安龙儿无辜地分辩着,嘴巴被右轩先生一把捂住,他们发现有一个清兵注意了他们藏身的树丛,正招呼其他人慢慢试探走过来。 右轩先生用手指头点了点顾思文的头顶,顾思文向上面亮出四个指头。右轩先生看看安龙儿,用食指在唇上点一点,然后做了一个用掌打昏的动作,又向树顶指一指,安龙儿马上会意从大树背后纵身而上。那四个清兵看不到有人,却听到衣袂飘动的声音,马上向他们藏身的大树跑来,一边喝道:“什么人?快出来!” 从大树上无声无息地刺下一道红线,正是安龙儿的独门暗器红线金钱。跑在最后的士兵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上一紧,觉得皮肉很痛可是喉咙里却叫不出声音,随即脑后受了重重一击。在视线全黑之前,他看到前面的大树后闪出两条黑影掠过三个同袍,一个高挑的年轻人咬牙切齿同时向两个士兵的脖子出掌打去,精瘦老头吹胡子瞪眼睛直接出指先向其中一人点击,还以更快的速度把另外两人都点了一遍,全部人立刻静悄悄瘫倒在地,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见鬼了。 右轩先生和两个后生把四个晕倒的清兵绑好,三人都换上清兵的衣服,就听到山头上有士兵在叫:“那边怎么样,有事吗?” 顾思文大声叫回去:“没事,我们先到处巡一下,一会就回来。”说完后三个人从山顶看不见的位置向下一个龙脉星顶潜过去。 他们穿着绿营军的皂色军服,手握长枪腰间配刀,从龙脉旁边的山谷排成一行快速前进。安龙儿对右轩先生说:“想不到右轩先生还会点穴,真是厉害。” 右轩先生吹一吹胡子说:“这种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随便什么人认几十个穴道再练上几年都可以做到,成为一人敌十人敌都不难,难的是成为万人敌。” 顾思文转过头说:“大师爸带兵打仗可厉害了,龙少有机会要跟大师爸学点东西。” 安龙儿听到只是笑一笑,他并不喜欢打仗,也不认为万人敌有多威风,要是天下太平,万人敌又有什么用呢。右轩先生没有看安龙儿,可是他从安龙儿的反应中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并不热衷战斗,他只是不明白这样的人如何可以练出一身如此强大的武功。 很快见到下一个龙脉星顶山头,不走上去便不知道是否会在这里下手斩龙,安龙儿等人放慢了脚步,沿龙脉小路慢慢向前走。山头上驻扎着清军,还搭出一个庞大的布城,安龙儿顿时提高了警惕,布城中完全有可能布下斩龙之阵。 (红尘说:布城是古代作战的常用器械,用竹木搭出四面墙壁后,在外面围上画着城墙砖头花纹的厚布幕,远远看去象真的城墙,对远方的敌军有迷惑作用,近战可以挡箭又可以设伏兵或是作为中军帐。) 安龙儿走到两人前面,带着队象巡逻似的向布城走去,因为他们穿着全套清军服装,在大队士兵来来往往的山顶军营中并不显眼。快要走到布城前,有几个军官从里面翻开布幕走出来,中间一个中等身材形容猥琐的瘦脸军官,手里托着旱烟杆,身上披着厚重的皮甲,头上戴着尖头盔,头盔上竖着一支长杆,最顶端还有一撮红毛,这付五品千总的服饰穿在他身上,给人一种穿起龙袍不象太子的感觉,安龙儿一眼认出他就是国师府大内御用风水师金立德。 小时候的安龙儿曾经数次从金立德刀下逃脱,从来没有机会了解他武功和风水的真实水平,却总是见他在国师府的行动中出现,更不知道他是什么立场。当年对小孩子手下留情的金立德,难保今天不会为执行公务大打出手,安龙儿的眼神和金立德对视了一下,马上移开视线,带队从他身边擦过。 金立德一看到安龙儿,马上长叹一声,转身又走进布城。他身边一个胖军官问道:“哎?金大人,不是说去后山赌钱吗?” 金立德正要回答,他身边一个高个子军官突然哈哈大笑叫道:“你们三个站住。” 安龙儿和金立德都同时定住,两人的心沉了下来,不约而同看向那个高个子军官。那军官嘻皮笑脸地走到右轩先生跟前,把头凑到他面前看一看,然后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白胡子说:“你几岁了?” 右轩先生爽快地答道:“五十五。” “我看你都有七十五了。你一个月多少军饷?” 安龙儿一听这问题就担心出事,谁知道清兵发多少工资呀。可是右轩先生却柱着长枪挺直腰板答道:“一两七分。” “好嘛,老兵还特别便宜。”那高个子军官说完转身笑着对金立德说:“我们绿营有这么老的兵吗?” 金立德走过去拉开高个子军官说:“张把总,你那么大的官不要和老人家过不去,粮饷便宜点凑够人数总比吃空额的好,要不真打起来我们上哪找兵给朝廷?进去进去,我有东西给你看……”说完他转头对安龙儿扬扬手:“走啦走啦,该干啥干啥去,这边没什么事就去那边看看,走走走……” 安龙儿仍是站着不动,眼睛盯着布城,金立德从他眼里看到冷漠的杀机,随即把布城出入口的布幕拉起,把军官们一个个叫进去。安龙儿从这里看进去,布城里只有桌子椅子和遮阳的竹篷,并没有奇怪的斩龙平台,于是开步沿着布城外围再向前走。 走了几步,安龙儿听到布城里面有人和他并排走动,随即听到金立德朗朗的吟诵声:“欲斩廉贞破贪狼,鬼星之下杀机藏。太平何须多杀伤,满朝好汉共辅王。” 一个声音问道:“金大人真有雅兴,这是谁的诗呀,我怎么没听过。” 金立德的声音离开了布城围幕:“你听得懂的话就是你戴我这顶高帽了,给个烟壶你们看看,出多少钱?”然后引起一片哄闹的开价声。 安龙儿和右轩先生顿时心里有数,低下头急走离开山顶布城,向下一个龙脉星顶奔去。 很快走过金立德那个市场一般的军营,顾思文快跑跟上安龙儿问道:“刚才那个瘦鬼不是在南昆山十字坡那家伙吗?他念的什么呀,是不是念给你听的?” 安龙儿一边跑一边说道:“他叫金立德,是国师府的官,我小时候和他多次交锋,可是他总是放我一马,可能他也不满国师府干伤天害理的事。他念的诗分两截,前两句是风水诗,告诉我们斩龙在哪里下手,哪里有埋伏,一会去到你就知道了。后两句我也不懂,右轩先生你明白吗?” 右轩先生老当益壮,一边跑一边说话气都不喘:“太平何须多杀伤的意思是他们不想通过打仗推翻清朝,满朝好汉共辅王,这句并不是说朝廷里全是好汉,而是说他们要让满清的朝廷里填入大量汉官,达到汉官主政,清皇虚设的政局,说这话就是不想让我们干扰他们国师府做事。” 顾思文说:“啊?那大师爸你还干不干?” 右轩先生一翻手腕用指头点了一下顾思文的肚子:“你小子想降清呀,人家说两句你就想缩头,你问龙儿还干不干?” 安龙儿跑在最前面,可是一直听着他们说话,他无暇回头可是马上答道:“他们干什么都好,可是不能为了斩龙遗害百姓。” 远处传来隐隐的枪声,从零敲碎打到响成一片,很快又听到呐喊声,安龙儿和顾思文知道是右轩先生安排了洪门军队从外围进攻,可能是为了从南路引开清军的注意力,以便他们从北路山区进入芙蓉嶂。现在他们只有三个人,外围的作战也管不了许多,于是只管向前冲去。 又越过一个波浪形的龙脉水星顶,面前出现一个竹笠形的圆顶山头,安龙儿一拦手上的长枪,大家马上停下来。右轩先生小声说:“到了,金立德说的就是这里,先蹲到草丛中藏起来看看。” 前面的圆顶山头上隐约有些人在活动,可是看不清楚在干什么,山下却看不到有任何士兵出现。顾思文压着声音说:“前面没有兵,我们摸过去吧。” 安龙儿用手按住他:“别动,如果金立德说的话是真的,这下面全是伏兵。” 顾思文一脸纳闷地问:“金立德说的是什么呀,你们都能听懂,就我听不懂……” 〔二○五〕贪狼山 安龙儿蹲在草丛中指着南方,小声对顾思文说:“再过几个山头,下了山就是湖,湖底是葬洪老爷的地方。对于坟墓来说,主靠山背后最近的山头都可以叫做鬼星,金立德说鬼星之下藏杀机,就是说这里附近。” 顾思文点点头仔细看了一下前面的地形,果然看到向南几个山头就是一片空旷,想必下面就是湖:“原来是这样,怪名字还挺多的,那廉贞和贪狼是什么?” 右轩先生语气生硬地说:“又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和洋鬼子一个样。” 第243节 “大师爸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江相派一向重视的是拿着人心诈钱财,从来没有人教我看风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老人家真是会看风水,过去还一直以为你是最大的老千。” 右轩先生曲起手指在顾思文头上敲了一记响,瞪着眼睛说:“我不去劫富济贫,洪门哪来的银子招兵买马,以后还得靠你们去劫呢。” “到底贪狼是什么呀?” 安龙儿正想告诉顾思文,右轩先生沉着脸压低声音说道:“山形最基本可以分成五行九星,龙脉上一串山头如果能按五行连环相生就可以产生最有福力的龙穴。你看最远处有一座高大的尖顶山,那是火形廉贞山,这种靠山主官至三公,是风水中最强的福力;眼前这一座高直而圆顶,属于木形贪狼山,也是吉山的其中一种,更难得正好按五行相生生旺了前面的火形廉贞山,使龙脉生机勃勃,所以金立德说欲斩廉贞破贪狼,就是说在木形贪狼山上破龙气……” “把木头抽走了火自然就灭,唔,有道理。”顾思文正在聪明地插嘴,就看到廉贞山顶炸起一片惊雷,爆炸围着山尖周围连环不断,直炸得尖顶向下崩塌,尖顶山瞬间变成平顶山。三人不约而同从草丛中站起来,身经百战的右轩先生也语带惊讶地说:“破风水用到这么大阵仗,看来清狗对洪秀全真是恨之入骨。” 顾思文也同时说道:“廉贞山这就没啦,好在我刚才还看过一眼。” 那边廉贞山顶还在石破天惊,近处的贪狼山顶上又响起一声爆炸,大家都条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这次爆炸和廉贞山上的平顶横爆不同,只见一道火光挟着碎石硝烟冲上半空,仿佛竖起大炮向天空放了一响礼炮,高空立刻现出一团红光,山上的树木青草开始微微震动。 右轩先生急促地自言自语说:“怎么回事?这是地震的先兆啊。” 安龙儿看着从天空慢慢向下压的红光,幻变出五彩光芒,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气浪挟着震憾人心的低沉呜咽声向他们涌来。他转身对右轩先生说:“安清源要斩龙了,刚才是先往地下打穿龙脉死穴,下一步就是杀小孩放灵血灌入死穴斩龙,我们必须马上攻上贪狼山。” 右轩先生冷笑一声:“哼,斩龙脉的风水术也能让我碰上,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好,让我看看他怎么斩龙。”说完跟着安龙儿冲下山坡,向贪狼山极速扑去。 他们三人刚冲下山坡,背后就追来大队清军,原来是金立德听到爆炸声带着士兵赶过来。他手里还拿着旱烟杆向后招手,向着山下大叫:“小的们放箭!全部给我放箭!”他身边的士兵马上纷纷弯弓搭箭向安龙儿等人射去。金立德左右几下推开正在射箭的士兵,大骂道:“死蠢!下面全是树能射中人吗?全部往上射,把箭吊到对面山坡上,钉死那些反贼!” 安龙儿刚刚冲到山坡底,正准备仰面冲上贪狼山,就看到前面的山坡箭如雨下,三人马上停了下来。顾思文闪到树后看看前面的箭雨说:“金立德放的箭全都射过头了,这条粉肠真能搞笑……”笑字还没说完,面前就有箭吊下来,落到地上居然产生剧烈的爆炸,吓得顾思文大叫:“有没有这么厉害的箭?”随即抱头滚开洒了一身湿土。 右轩先生很熟悉战场上的各种火器,他对顾思文叫道:“不要冲,那不是天雷箭,是地雷,金立德放箭是告诉我们山坡上全是地雷!” 安龙儿大声回答道:“等不及了,山上在杀人,杀小孩!”说完后纵身上树,象猿猴一样跳向另一棵树,想从空中取道上山。顾思文没有这等轻功,他从地上爬起来,挺起长枪跳进刚才炸开的地坑中,挥枪左右一扫,又引发前面两个地雷爆炸,直轰得双耳嗡嗡作响。 右轩先生大喝道:“闪开!”顾思文回头一看,只见右轩先生手举一块大黑石前冲几步,挥手把石头向山坡上砸去,一串雷爆随即沿着石头滚下的路径两边炸起。顾思文和右轩先生伏在地上等地雷炸完抬头一看,安龙儿还在前面不远的树上站着,原来山坡上草多树少,没有继续向上冲的立脚点。 安龙儿在树上向山顶看去,天空越来越暗,这不是乌云盖日的黑暗,而是从地面升起的妖异黑气团团笼罩着贪狼山,黑气中间的五彩光芒不断游动,不时有红光从地面升起窜入半空中的光团。安龙儿尽管没有见过安清源斩龙的真正情形,可是他直觉到这是杀人后的景象,每杀一个人,就会有一道血光升起。 安龙儿也看到右轩先生破地雷阵的方法,他从腰间抽出无明忍刀,挥刀从树上砍下一支手臂粗的大树枝向地面抛去,顿时引发一阵爆炸。爆炸刚停,他便跳到那树枝上,双掌向地面一插,挖出一块大黑石向右轩先生滚下去,随着大石滚下,在右轩先生面前炸出一条通道。 右轩先生闪开大石,和顾思文猛冲到安龙儿身边,安龙儿说:“没时间了,我冲前三丈,你们跟上来。”然后从手腕上抖出红线金钱向山坡上射去,回抽红线,金钱入手,面前又炸开一段通道。安龙儿随即抽出刀,左手中指在刀身上一抹划出血口,口念密咒用血在刀身上写出一道六丁幽冥符,一步不停高声狂呼飞身向上扑去,双手举刀向前猛斩,从刀刃卷起一道黑色旋风向山坡上冲去,风起处安龙儿已经从右轩先生眼前消失,只见一片火光和爆炸从山腰直滚上山顶。 顾思文看得张大嘴巴,右轩先生笑一笑说:“好小子,还有这一手,阿文,上!” 在连天火光中,安龙儿飞跃到贪狼山顶,他眼前是一团半透明的黑雾,他估计这是安清源作法斩龙时的结界,黑雾中是三丈见方的八卦形斩龙台,八个小童按八卦方位男女错落绑在八支木桩上。身穿蓝绸长衫狐毛马褂的安清源在血水横流的平台上脚踏罡步,长剑如银蛇般挑向站在艮宫的男童喉咙,男童颈上立刻喷出一股鲜血射到斩龙台的地面,沿地上血渠汇入中间的血坑,那男童颈一软垂下头颅,从斩龙台中间窜起一道扭曲的血光飞上半空。 安龙儿全身的血一瞬间都冲上大脑,这场面太疯狂了,他不可能再冷静的出招,更不可能看身边还有什么情况,毕生的丹气都从无明忍刀上斩出,一条咆哮的黑龙翻腾着扑向斩龙台,四周同时响起一片洋枪声。 安清源根本不看安龙儿,他只管工工整整一步步踏着禹皇罡步,一招招使出太乙剑法。当安龙儿的刀斩入黑雾,迎面而来是几道凌厉的剑气,他没有抵挡,只是任由无明忍刀以最快的速度斩向安清源,剑气刺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效果,但是他进入黑雾后却陷入漆黑中。 “障眼法?”安龙儿马上盘刀护身,口念光明咒破解邪法。无明忍刀象风车一般舞动,耳中听到不停的刀剑撞击声,手中感到三股不同的力道向自己进攻。身边有三个敌人,安龙儿完全可以用护身结界震开对手,但如果这里是斩龙台中央,外面就有八个小孩,他们之中还有人生存的话,一定无法抵挡自己的结界马上死去。 安龙儿不能马上破解对方的结界,可是他已经可以看到四周的情况。他正身处斩龙台中,眼里却只见一丈外的安清源又向坤宫的女童出剑。刚才是谁在攻击自己?这念头刚起,马上被无明刀气按下去,十万火急之下无暇结界护身,更不要说考虑其他的问题,他全身心里只有一刀最需要斩。 “袈裟斩!”安龙儿大喝一声,无明忍刀斜斩向安清源背后,安清源听到背后刀声,长剑硬生生从坤宫抽回向后轻柔一挑,险险卸开安龙儿的刀势,安龙儿在出刀时空门大开,肋下背部和大腿连中三刀。 顾思文和右轩先生正沿着雷火冲天的通道冲上山,就听到一片枪声。右轩先生更加快了速度,一马当先飞扑上山,他一边冲一边对顾思文说:“快上,他们上弹药时有空档。”两人翻身站上山头,看到一大团急速盘旋的黑雾中,安龙儿正在斩龙台上挥刀乱斩,四周却看不到有枪手,于是奋力向黑雾冲进去。 刚刚接近黑雾,就感觉雾中象藏着万把飞刀割得全身皮肤生痛,肌肉象抽筋一样紧扯着,两人同时向外摔去,顾思文大叫道:“这是什么妖法……”话音刚落,四周又响起一片枪声,两人团身滚开,右轩先生认准一个开枪的火光点腾空而起挥刀砍下去。刀光过处血花溅出,一个手上拿枪的人从虚空中出现倒地。 “哗,不是吧,还有隐身法!”顾思文嘴上说话脚下不停,使出混身功夫挥枪沿山顶一切可能藏人的地方扫荡过去,步疾如奔马,枪挑似游龙,枪尖过处四周的草木纷纷摆动不已。右轩先生大叫道:“不停地跑,不要被他们瞄准!”自己滚身落地片腿扫趟,在地上卷起一片灰尘,沙石不断向四方八面乱射。 顾思文看到右轩先生在山顶耍起地趟拳,眼睛马上注视着沙石飞出的情况,他看到几颗小石象在空中撞到无形的身体,不合情理地直跌地面,马上扬手把长枪向那个方向飞去。一声惨叫之下,长枪从空中刺出一个洋枪手,右轩先生循声挥刀斩了个一刀两段,顺手捡起对方的洋枪,发现洋枪已经上好了弹药。一人上好弹药一定是全部伏兵都准备好了洋枪,右轩先生大叫道:“闪开,他们要开枪了!” 两人马上同时向不同方向狂奔,果然又是一阵枪声响起,右轩先生这次再看准一个侧面的火光点,借跑动之力跃在空中转身开枪还击。枪打得很准,洋枪手在他面前倒下,顾思文拿着一支洋枪飞跑过来,摸出尸体身上的火药袋,也举起捡回来的洋枪向身边的草丛开火。 他开枪的声音和火力都特别猛,直烧出一行山火,春天的草湿气重,着火后随即冒出呛人的浓烟。右轩先生一看就明白了,洋枪发射时要先压火药再压铅弹,可是顾思文只向枪里倒进双份火药,上膛速度比其他枪手快得多,他只要用洋枪打出火焰放火烧山,无论是烟还是火,都可以逼使四周的伏兵现形。看到顾思文如此聪明,右轩先生心里想:江相派的人就是会动脑子,这小子有前途。于是也和顾思文一样在跑动中上足火药向易燃的草丛开火,两人一起动手很快就点出一片浓烟火海,四周纷纷传来草丛的摆动和咳嗽声。 〔二○六〕鬼雄 顾思文追向一个抖动的草堆,抛起洋枪转手握住枪管,使足全身力气用枪托向腰间高度猛拍过去。他计算过了,学过武的人看到横扫的招式一般都会蹲身闪开,咳嗽的人也往往会弯下腰,他用枪托向中间拍去正好打中蹲下的脑袋。“砰”一声巨响,果然有人惨叫着摔倒在他面前,捂着腮帮满地打滚,看来嘴里的牙都被枪托打碎了。顾思文冲前一步迎头补上一脚,把那士兵踢晕,嘴里恨恨地骂道:“看你还扮鬼吓人。” 右轩先生的轻功经半生修炼,绝对是真材实料,他扔下沉重的洋枪捡起轻便的腰刀,象鬼魅一样在贪狼山头上横冲直撞,只要身边有任何不自然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他快刀斩杀,山头上很快倒下数十具尸体。贪狼山的斜坡上还不时响起爆炸声,想必是逃命的枪手在下山时误触了地雷。 山顶上很快浓烟滚滚,右轩先生和顾思文都咳个不停,他们使劲忍住咳嗽再扫荡一次,直到听不到有其他人咳嗽,顾思文大叫道:“大师爸,咳咳,你没事吗?” 右轩先生已经被烟熏得象毒瘾发作的鸦片烟鬼,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我……咳咳咳……没事,快想办法帮阿龙!” 两人透过黑雾向斩龙台上看去,身上有多处伤口的安龙儿正和安清源翻飞缠斗,可是在安龙儿身体四周却火花飞溅,叮当声响个不停,仿佛几个人在同时对他围攻。安龙儿大叫道:“你们快斩断地上的血渠,不要让血再流入死穴!” 斩龙台七丈外的地面有一个大坑洞,这里就是安龙儿所说的龙脉死穴,一条长竹渠从斩龙台底向那坑洞伸去,洞里有半池血水,正慢慢渗入地底,从坑洞上升起一线血红色的旋风刺向天空的五彩光团,右轩先生一听完安龙儿的话,飘身飞向运血的竹渠出刀就斩,从斩龙台上同时扑出两个黑色的人影从背后向右轩先生出刀。 安龙儿在斩龙台里力战,那三个隐身的刀客尽管不能一举击杀安龙儿,可是刀速和力道足以在狭小的平台上缠住他。安龙儿在极短的时间内,亲眼看着安清源在他们的刀光剑影空隙中连续刺杀两个小童,自己无法腾出空档施以救援,又怕误杀儿童不敢用最强道法震破斩龙台,现在右轩先生引开两个刀客,安龙儿立刻有机会向安清源进袭。 安清源一直不顾身边发生的战斗,只是凝神踏罡逐一刺杀小童,现在已经刺杀了七个,斩龙台上盘旋着死亡的怨气,他只要最后一剑刺杀震宫的男童,处子之血就会带着邪力斩杀龙脉,以芙蓉嶂为中心引起翻江倒海的百里地震。 安龙儿完全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时刻,他以快刀缠着拦在他和安清源之间的隐身刀客,同时咬破自己的舌头,一口鲜血向前喷去,前面现出一张血淋淋的脸,他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山东快刀陆友。事实上当安龙儿杀入斩龙台却看不到对手,自己极有自信的刀速却被对手缠住的时候,就已经估计到对手是他。 陆友现形后,一切优势尽在安龙儿一方,安龙儿看准了陆友进步出刀的方向,沉下身形以无明忍刀向斩龙台地面斩去。随着一声巨响,安龙儿从陆友面前消失,他沉入平台底下,双脚一碰到地面马上向安清源站立的位置潜去。这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安清源的一剑之间,当安清源的长剑刺到距离男童喉咙几寸之际,他脚下的木板突然炸开,从他剑下冲出一条黑龙,龙牙把长剑咬得粉碎,黑龙的双爪闪耀着精光撕向他的胸膛。 安清源只觉手上一震,整条手臂顿时失去知觉,睁开眼只见漫天黑雪,雪中有千道黑光斩向自己全身。他知道这是安龙儿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发出的极限功力,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切来不及发出的道法武功都是徒然。等死的念头刚刚冒出,他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向一旁,撞断绑着童尸的木桩,重重摔出斩龙台的黑雾之外。 当他抬头看去,只见混身浴血的安龙儿拦刀扎马跨在地洞上,挡在幸存的男童前面,正向着一团血雾疯狂地咆哮,血雾之中飞出无数细碎肉块,一直和自己在斩龙台上并肩作战的陆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斩龙台的另外半边象被大炮轰过一般灰飞烟灭。 一个月前,安清源跟赛尚阿宰相参加广西永安城围攻,虽然以斩龙兵法破解了绿娇娇的御龙兵法,一度成功压制太平军的战斗力,但是最终却被太平军从大峒山突围而出,而好不容易争取到支持自己的赛相,却被咸丰帝贬职查办。 对太平军战斗力的重新认识,加上政治上的失利,都让安清源下定决心马上回广东斩杀洪秀全祖坟龙脉,以绝洪秀全的天子之气。只有以八方处子之血血祭乾坤后,才可以逆天斩龙的邪术,被安龙儿救下最后一个男童,斩龙就可能会失败。但是只要这个男童还在,天上的妖光尚未散尽,安清源就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安清源立刻双手尾指相扣,拇指尖紧压中指中节结成生天印,口中疾喝:“急急如南极炼魂星君律令敕!”这是天师道法中对付强大对手的炼魂之术,被施术的人无论功力多强,元神都会被强制抽离身体,使身体不能动弹,直到施术者解咒或是丹气涣散才可以回神入舍。 安龙儿以强大刀气把陆友斩成血花,却发现自己突然跳升上半空,他左右看看,只见另一个自己呆站自己脚下,安清源飞身冲到自己身后,一掌劈断绑着男童的木桩,挟着男童就向龙脉死穴的血池冲去。他想拦住安清源,可是脚下的身体丝毫不听使唤,他想大声叫顾思文,可是他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他知道事情不简单了,自己的元神已经离开身体,被锁定在半空之中。 右轩先生那一刀刚刚斩断血渠,血泼在断口的地面上,身后两股劲风同时扑到。他无暇回刀救应,只管顺势向前急冲几步,跃在空中回身向风声响处出刀便刺。对方两人都是专门为了给斩龙台护法,也为了配合陆友克制安龙儿的无明快刀,由陆友出面从山东请来的一流刀客。右轩先生的轻功和他们不相伯仲,可是他们出刀却比右轩先生快得多,转眼间两人连斩数十刀,右轩先生左支右绌退到山坡边缘,再往后退就是地雷阵,右轩先生唯有背水一战。 顾思文没有法力杀入斩龙台,但足以给右轩先生解围,他从地上捡起几支上好弹药的洋枪,冲到三人混战的侧面对着其中的人开枪就打。两名刀客一轮快攻之后知道右轩先生不是自己的对手,现在没有必要急于和洋枪过不去,他们一听到枪响连忙闪开,在顾思文身边游走追击,只等顾思文打完这几枪就可以从容斩杀。可是一声巨响打破了他们的计划,安龙儿以极限丹气斩出无明忍刀,不但把陆友斩得血肉横飞,也把斩龙台击毁一半,爆破出来的木铁碎屑把全部人都轰倒在地,两名刀客一直背向斩龙台,受到刀劲的直接冲击,被气浪撞得昏厥过去。 第244节 顾思文从地上撑起身体,抖抖头上的沙石,却看到一个奇怪的情形,斩龙台上黑雾全消,安龙儿呆呆地站在半边斩龙台上,安清源竟然可以顺利地从他身后拿下一个男童,横抱着冲向自己面前的死穴血坑。他试图爬起来,可是全身骨头都象断了一般,哪里想动哪里就痛,他咬着牙跪起身体,竟然喷出一口鲜血,全身发软重新瘫倒在地。他从地面看去,右轩先生正从山坡边缘挥刀扑向安清源。 安清源眼里只有龙脉死穴,他和同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都是为了这次斩龙,那怕还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放弃。他把男童扔进血坑,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向后一拉,男童昂起头亮出纤细的喉咙,安清源右手并指如剑向下插去,只求这最后一个处子的血可以汇入死穴,尽最后努力完成斩龙。 右轩先生的刀及时斩到安清源背后,安清源还未刺杀男童就先要自救,他右腕一转,剑指发出凌厉剑气刺入右轩先生的胸膛。右轩先生闷哼一声,胸前射出一道血线,剧痛让他全身一震,刀跌落地上。可是他没有向后倒下,却和身向安清源扑去,大喝一声从背后抱住安清源从血坑旁扯出。 安清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个白胡子老头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双臂被右轩先生紧紧箍住,一步步向山坡拖去,安清源惊恐地发现,右轩先生是想抱着他一起滚下地雷阵同归于尽。他想使用道法解困,可是双手却无法结成手印,只好出尽混身力气,老老实实使出反擒拿,极力向下坐马脱肘,撕指破招。 右轩先生尽管不会道法,但绝对是拳术的行家里手,这些招式对他毫无用处。安清源坐下马步,他同样坐下马步;安清源转身要甩开,用头向后撞,用脚盘摔,都被右轩先生一一化解,最后把安清源抱摔到地面,呐喊着发力卷住对手向山下滚去。 右轩先生亲眼看到安清源和安龙儿的战斗,知道这不是平常武夫可以理解和对抗的境界,在胸部被剑气击穿的时候,他双眼发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但是他以极强的意志向安清源作出最后一击。他知道没有人能逃过一死,七十五年的人生中有大半辈子和清廷战斗,这样的人生,在看到世间终极风水术之后,在血与火中结束是最完美的选择。 安清源青筋暴突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清狗,我是洪门宰相,九龙堂右轩!”右轩先生一边说,一边箍着安清源挪向山坡。 安清源声嘶力竭地说:“我不是清狗!你们想反清复明,我们汉官要在朝中争取汉人主政,我们都是为了让江山回到汉人手中,放开我!” 右轩先生收缩全身的筋骨,一分一分地勒紧安清源,鲜血渗满安清源的背后,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汉人一定可以夺回天下,可是不能让杀自己的儿童,斩自己龙脉的疯子做汉人的官!” 安清源倒在地上,双脚用力挺起身体把右轩先生压在身体下说:“洪门反清二百年都不成功,是你们战略上的失败,你们穷兵黩武年年叛乱搞得民不聊生……你们造反害死的汉人,不比清廷杀的少……” “死有鸿毛泰山之别,国破家亡之时,有志之士宁可断头做鬼雄,决不低头做奴才!” 安清源听到这番话更加气急败坏,他急促地大喊道:“右轩,你才是疯子!天下百姓不要做英雄,他们要活下去,你只会打仗不懂治国,你要坏我大事啦!快放开我!” 右轩先生不再和安清源废话浪费体力,他从鼻子里一口气一口气地哼出声音,象是在发力,也象是在冷笑。 安龙儿的元神被锁在空中,看到右轩先生和安清源在遍地尸体的山顶死斗,也听到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想哭却没有眼泪,想叫却没有声音,想冲过去结果了安清源的性命,可是元神不在身体中却无能为力,他的意识如刀绞一般剧痛地刻上右轩先生说的话:为什么不去斩清廷的龙脉! 顾思文看到右轩先生的战法,完全明白右轩先生的意图,当他用嘶哑的声音大叫大师爸的时候,右轩先生和安清源一起滚下山坡,从贪狼山顶至山脚爆发出连环不断的雷声和冲天火光。 〔二○七〕前赴后继 安龙儿的元神迅速回到体内,他运动一下四肢,身上虽然有多处刀伤,但是还可以正常动弹,于是马上冲去看右轩先生滚下的山坡。从上向下看,翠绿的贪狼山象被从中劈了一刀,焦黑的切口冒着浓烈的硝烟。轻微的地震和空气中的呜咽声停了下来,血洞上连接天空的红色旋风也消失了,看来斩龙诀的效力已经停止,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会因此产生进一步的地震和天灾。 安龙儿急于下山寻找右轩先生,可是四周全是清军的伏兵,他看到已经有分批赶到的军队排成单行,沿着标记好的安全路径开始攻山,远处一直传来枪炮声和厮杀声,背后就是金立德带队的绿营。就算金立德不出手,他旗下的军官也难保没有立功的想法,现在马上离开这里才是正路。他把泡在血洞中的男童拖到地面,检查过口鼻之中还有气息,脉象健康正常,翻开眼敛却看到瞳孔放大,估计是魂不守舍引起的全身松驰。安龙儿快速解开男童的衣领扣子,在他胸前画出一道回魂符,然后以剑指向鼻下鬼宫穴吐气疾点,那男童突然睁开眼醒过来,看到面前有一个混身是血,脸上有刀疤的黄头发清兵,再向四周看一看后吓得哭着要找爸爸妈妈。安龙儿没时间哄小孩,他把男童扯到顾思文身边,自己背起昏倒的顾思文,用军衣牢牢绑在自己身上,一手拖着又哭又闹的男童,沿着右轩先生滚出来的血路向山坡下冲去。 安龙儿一边下山一边高声呼叫右轩先生,这条血路没有完全延伸到山脚,可是看不到右轩先生和安清源的任何踪迹。是两个都炸死了,还是有人可以逃出生天?如果右轩先生可以活下来,那么一定会找自己,如果安清源活下来,他一定会撤退。安龙儿已经开始适应安清源的作战方式,他知道安清源习惯层层设伏,环环相扣,他布下的阵一定会有安全的退路,这一点和绿娇娇很象。 安龙儿不敢计算右轩先生的生死,可是他算过安清源,从卦象中得知安清源不但没有死去,而且已经向南越过被炸平了山顶的廉贞山,马上就要下湖从水路离开。安龙儿背着顾思文,一手提起男童急追而去。 越过廉贞山,再向南就是当年和绿娇娇、杰克加上一众洪门英雄,第一次和国师府交锋的洪家祖坟五蛇下洋穴。山下是宽阔的湖面,四周是五道蛇形入水的山岭,到处都升起打仗燃起的硝烟,耳中雷鸣般的瀑布声和枪炮声,让没有时间感慨的安龙儿也无法控制地心潮澎湃。 龙爪形的湖岸上,洪门军队正和清军激战,湖上有一条小船向着对岸的清军阵地飞快划去,尽管相隔几里地看不清船上的人,可是安龙儿很清楚,这个人一定是安清源。再追已经来不及,当安龙儿冲到湖边,安清源已经到了对岸,清军也陆陆续续地撤退。 当年葬下洪国游老爷的湖底生龙口突然炸起连环雷,直炸得湖上水火冲天犹如天崩地裂,阳光下突然天降豪雨,水泼到半山坡上象浪涛扑面,可见安清源早就布好破穴雷阵,只等斩龙之后最后毁穴。这种大规模的连环水雷炸湖平山,安龙儿也无能为力,只好勿勿拖着男童背着顾思文躲到安全的地方。 顾思文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在安龙儿背后,面前是五蛇下洋芙蓉嶂。他在安龙儿耳边无力地问道:“大师爸呢?” “还没有找到。” “他不会死吧?” 安龙儿把有刀疤的那一侧脸转向顾思文说:“你也会看相,右轩先生出来的时候气色怎么样?” 顾思文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嗯,很好……” “那就没事了。”安龙儿一向不懂说谎,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说出实情。其实当斩龙诀驱动龙神,就会产生阴邪结界扰乱方圆几里甚至更大范围的五行气运,任何人的命运都会受到这个大结界的破坏而偏离原本的方向,命中阳寿未尽的人一样可以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丧生。正如一城之中数十万人,人人命运不同,但是兵灾来临的时候,就会出现屠城战祸,这时只要身在城中,无论什么八字命运的人都难逃大劫是同一道理。 “安清源呢?”顾思文的声音打断了安龙儿的沉思,他回答道:“跑了……” “放我下来吧,我们回去找大师爸……”顾思文挣扎了一下,可是身上的痛感告诉他就算下了地可能也无法走动。 安龙儿平静地对顾思文说:“你别动了,现在我还背得动你,先找洪门兄弟留个口信,让他们一起找右轩先生,然后我们回家……现在山上全是清军,等清军退了你养好伤我们再回来找。” 顾思文的头耷拉在安龙儿肩上双手下垂,软软地说道:“现在你是大哥,你说了算吧。” 安龙儿把救出来的男童交给洪门兄弟,托付他们尽量找到男童的父母,如果找不到也要把男童养大成人。他也是从孤儿长大成人,很清楚人不会那么容易死,只要给他一线生机,给他一口饭,也许明天就可以重新站起来,开展一段奇妙的生命历程。 几天后安龙儿和顾思文回到英州家中,顾思文的身体只是受了丹气的冲击,安龙儿协助他运气调理和为他包扎好之后,很快可以复原。杰克和蔡月说从洪门收到另一个消息,广西太平军已经从永安城突围,突围时在大峒山设伏兵,一天就歼灭过万清军,清军士气极度低落,广西平乱的官员全都受到贬职。现在太平军已经大量扩军,又连克几城,正准备北上攻打清朝的老巢北京。杰克一直在厅里走来走去,他激动地对安龙儿说: “娇娇从永安城出来了,因为二哥也在太平军里,她应该不会自己离开太平军,我要去找她,龙儿你去吗?” 顾思文一边用剃刀刮胡子,一边认真听着最新战况,这时他一拍脑门说:“这样我就知道了,安清源这老狐狸几年不碰洪秀全的祖坟,就是想先看看这个天子龙穴是不是真的有效果,现在太平军打出广西他就知道害怕了,匆匆忙忙赶回来破穴。说起来芙蓉嶂的湖炸了,龙脉到底斩成了没有呀?”他说完大家都看着安龙儿。 安龙儿呵呵一笑:“他斩龙的方法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要按不同的罡步顺序杀八个小童,现在被我们救出一个小孩,打乱了他的罡步,最后也没有引发强烈天灾,可能算是斩了一半吧?我是这样想的,通过这次血战,安清源知道只要他在广东动一动,都会被洪门和我们盯上,他从山坡上滚过地雷阵,不死也要脱层皮,短时间内他不会再考虑斩龙的事……” 顾思文说:“哎,你记得他对大师爸说的话吗?他说他想由汉人主政,从朝廷内部夺回汉人的江山,洪门的策略是从民间用武力推翻清朝,其实只是方法不同。当然这老狐狸有可能说谎,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话,斩龙脉就不是他最后的目的,只是他在朝廷里讲数的筹码,他其实没有不停斩龙的必要。” “我想起一件事,可能是安清源不知道的。”杰克的思维极度活跃,以至于他根本坐不下来,一直在厅里来回走动:“我在永安城里听冯云山说过,洪秀全的八字并不足以成为皇帝,最主要的是冯云山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扶持起一个皇帝,他是想建立起象美国国会那样的实体,名义上又有君主的制度……” 蔡月在旁边举着阿浔的小手摇头摆脑地左右晃,奶声奶气地说:“就算大坏蛋破了洪秀全的祖坟,也不能打败太平军啰……”阿浔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只是被蔡月摇得开心一直在格格笑。 杰克说:“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太平军是由军师统领,洪秀全并不是一个主要人物,目前主要领袖是杨秀清和冯云山,其实下面还有其他军师,洪秀全很少亲自发号司令。一来安清源打下芙蓉嶂不会影响太平军,二来如果他不停地把注意力放在芙蓉嶂上,可能正是冯云山牵制他的计谋……” 安龙儿笑一笑说:“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不过安清源很快会意识到这一点。风水的灵力可以发作得很快,如果斩龙之后太平军越战越勇,他也会想到你们说到的可能性。无论安清源是清朝的狗,还是自视为从宫内政变夺权的官,都会视太平军、洪门、和我们为反贼,我们没有一天会有好日子过……” 顾思文又接过话头说:“所以我们必须要干掉安清源……” “错了。”安龙儿的话让大家奇怪地看着他:“呵呵,我想看看清朝的龙脉被斩断会有什么结果,这也是右轩先生想看的。” 蔡月关心地问道:“可是你不会斩龙诀呀?” 安龙儿回答她说:“对,我连龙诀都没有见过,可是娇姐会《寻龙诀》和《御龙诀》,我会斩龙诀的心法,雷刺又在我手上,再加上安清源几次斩龙的位置,我想娇姐完全可以推理出斩龙诀上记载着什么。” 杰克听到安龙儿这样说喜出望外,一步跳到安龙儿身边搭着他的肩说:“你和我一起去找娇娇?” 安龙儿微笑着对杰克点点头,杰克高兴得在安龙儿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顾思文看了看蔡月,象是征询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也一起去吧。” 第245节 蔡月弯下腰牵着阿浔的双手,两个人和大花背一起在厅中间蹦蹦跳跳地转圈,一边跳一边说:“我们和阿浔一起去北方看下雪啰……” 顾思文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举着剃刀大喝道:“好,等老子去斩清狗的龙脉!” 〔二○八〕来者不善 从东面来的浈江,和西面来的武江夹着鲫鱼形的半岛韶州府,在南方的鲫鱼嘴位置汇合发源出广东的主要河流北江。北江从这里开始了千里征途,从北向南掠过整个广东,在南部和东江西江再汇合成珠江流入南海。 绿娇娇对这里并不陌生,六年前她就为韶州府的州官范仲良破解了衙门中的风水邪局,还布下奇局帮范仲良活捉了贪官污吏。今天再走在韶州府的街道上,心情却异样地复杂。 洪宣娇和绿娇娇都穿着一身淡雅旗袍,坐在大户人家的马车里,车前排坐着丫环打扮的月桂香桂两姐妹,赶着车不紧不慢地走进韶州城。绿娇娇掀起车窗帘子向外看去,江面的水位很低,河面也显得比过去窄,河道上的船只稀稀落落,并不觉得河道窄了会影响运输。绿娇娇知道今年春天雨水特别少,到了夏天就会发生大水灾,春天插不了秧夏天再发大水,北江两岸的粮食收成又要面临危机。 马车来到衙门前,绿娇娇看到大门比过去宽了许多,而且这里和其他衙门不同,从大门可以直接看到州官审案的公堂。这是当时绿娇娇给范仲良的风水建议,让衙门敞开成散财局,使州府的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看来范仲良的确是认真地做到了。衙门前大街的对面有一面高墙,本来是衙门后面阻挡百姓视线和聚财挡煞的照壁,可是当年杰克给了范仲良一个建议,把照壁搬到大街上,做成让百姓随意发表有益言论,批评衙门吏治的申明墙,成为官民沟通的良好渠道。今天墙已经建起来,申明墙上贴着崭新的文章和诗词,可见衙门会经常揭下百姓的建言细看,百姓也乐于在这里发表新的言论。 衙门前有两个守门的衙差,月桂下车投刺求见,和衙差说了几句就回来对车里说:“大小姐二小姐,衙差说范大人不在,让我们下午再来,要不就在门外等候。” 从马车的布帘里伸出一只小手,往月桂手里放了两锭碎银,月桂又走到衙门前给衙差塞银子。绿娇娇掀起窗帘一角看着他们说话,看到衙差撒手摇头不要钱,只是叫月桂在门外等着。月桂缠了一会回来禀报说:“差大哥说不要钱,范老爷真是一早过江巡视水利了,中午才回来吃饭。” 绿娇娇看了看洪宣娇,洪宣娇笑着说:“装的吧,满清还有这样的官吗?” 绿娇娇苦笑了一声:“别人我不敢说,范大人的话可能真会这样,一会见见再说吧。” 大家把马车拉到一旁等了一会,就见到几匹马慢慢走到衙门前,马上的人都是身穿布衣,其中两个正是韶州府知州范仲良和主薄官杨普,两人都身形精瘦,范仲良白发斑斑,面容比过去老了很多,可是精神丝毫不减当年,他矫健地翻身下马,绿娇娇和洪宣娇随即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向范仲良走去。 范仲良把马交给出来迎接的马倌,正要走入衙门就看到两名艳丽的女子向自己走来,定神一看便认出其中一人是绿娇娇,笑容马上挂在脸上,他也快步趋前,首先向绿娇娇拱手问候: “原来是安小姐来了,真是贵客啊。” 绿娇娇盈盈走前几步,带着洪宣娇一起向范仲良半蹲道了个万福,娇媚不失大方地说道:“范大人万福,杨大人万福,民女绿娇娇和姐姐路经贵地,姐姐一直景仰范大人的声誉,特地一起来看望范大人。” 洪宣娇也说道:“民女大娇见过范大人。” 范仲良笑呵呵地回礼后,对绿娇娇说:“安小姐真是有心,怎么还改名字了,这名字……啧啧啧……” 绿娇娇语气带着一点点撒娇地说:“很俗气是吧?范大人可以叫我小娇嘛。” “哈哈哈哈……”范仲良仰天大笑说:“哪里俗气,总比原来的洋名字好,当年你还是叫安琪儿吧?哈哈哈……”然后他象爸爸看着多年没见的女儿一样,盘起双手在胸前,仔细看了看绿娇娇说:“嗯,安小姐的气色和当年完全不同,不但越来越年轻,而且还印堂发亮官星大旺,要是男子的话必断官至二品,可是你偏偏是女子,哎呀这个相老夫真不会看了,呵呵,安兄弟和杰克先生可好?” 两人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着,范仲良身后的主薄官杨普却慢慢收起了笑容,他微微皱着眉头端详绿娇娇和洪宣娇,以及和她们的马车和丫环,脑海里回忆着这个奇怪的名字,绿娇娇是个很好记的名字,他记得在通缉令上见过。现在她竟敢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难道当年通缉令上的人不是她吗?或者她胆大包天前来示威挑衅?他从洪宣娇的腼腆微笑中看到四个字,来者不善。 范仲良热情地招呼两人一起进衙门后院用午膳,绿娇娇看到饭桌上六个盆子都是肉片炒青菜,香煎豆腐之类的清淡小菜,对范仲良说:“天天吃这样的饭菜,范大人的俸禄省下不少了。” 老朋友突然来访,范仲良心情很好,他开心地说:“呵呵,是会省下一些,家乡的妻儿也要生活嘛。杰克先生建议的申明墙很有用,几年来乡绅百姓在申明墙上为衙门出谋划策,解决了不少问题,我也一步不差地按安龙儿布下的风水局改建过衙门,现在衙门风气清廉,辖区百姓都得以安居乐业,当天你们给老夫的建言真是百姓的福气啊,来,老夫敬你一杯。” 大家喝过酒后,洪宣娇问道:“民女家乡大旱大涝,连年歉收,不知韶州府天时怎样?” 范仲良摇摇头说:“都一样,过去韶州府每年可以上交朝廷几百万两,近年都不足百万了,有时还要请朝廷减免赋税。” 绿娇娇问道:“韶州一带山多田少,本来就不是以农业为主要税收来源,就算是荒年歉收影响也不大吧?” 杨普察觉到这不是一个女孩应该问的问题,他看范仲良毫无戒心的样子,于是接过话说:“绿小姐太了解形势了,这州官让给你做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绿娇娇掩嘴一笑:“杨大人见笑了。” 杨普又说:“本来全国一口通关,南北华洋百货交通都要从广州出入,必经韶州,这里收得的关税自然多,可是现在东海和京城附近的关口打开了,他们的运营也日趋成熟,经韶州的客商越来越少,韶州的农税就成了主要税源,所以每一次天灾对民生都是很大的打击。” 洪宣娇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范仲良和杨普,她听完杨普的话说道:“如果有天灾的话,上报朝廷也会有赈灾的款项发下来吧?” 范仲良笑呵呵地说:“想不到大娇小娇都是关心国家大事的奇女子,如果你们是男人的话,老夫一定保荐你们为国效力。”他说完抿一口酒,干咳两声又说道:“道光爷在的时候,朝廷赈灾还算及时,只要官吏不在中间贪污,百姓总还会有口饭吃,有条生路。现在呢,咸丰皇帝也不能说不管,可是近年广东洪兵起事越来越频繁,省里库银消耗很大,广西还出了太平军叛乱,听朝中的人说,光是耗在广西平乱的银子每个月就要七十万两,这几乎是韶州府一年的税银,这么消耗下来,就算是各地灾情告急怕也无力赈救……” 杨普也说:“所以我们现在不把希望寄托在关税方面了,只把银子投到防洪防旱的建造上,帮助地主农户耕好农田,就算州衙的银子少了,没钱还可以上书朝廷请求减赋,可是至少要保证州府之内有粮可吃。” 洪宣娇看看四周,中午时分侍从已经去休息,内院里没有其他衙差在走动,她又看了看绿娇娇。绿娇娇拿起茶壶给每人添了一次茶,茶壶放下的时候,茶壶嘴刚好对着范仲良的茶杯,这是洪门暗号“单刀直入”。 洪宣娇于是问道:“范大人,你看是洪兵的危害大还是太平军的危害大呢?” 范仲良还有点奇怪,这美女为什么问出这么惊人的问题,杨普已经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判断,知道洪宣娇话里定有机锋,他抢先说:“洪门造反已经一百多年了,广东还可以一直压制,可是据朝廷急报,太平军已经聚军六万离开广西,大有向各省侵袭的势头,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当然是太平军为祸更烈。大娇莫非也有什么高见?” 洪宣娇笑着说:“我就是不明白才请教范大人,洪门自视为前朝遗臣,他们想反清复明是新帝旧帝之争,天下改朝换代无非成王败寇,无所谓是非对错;可是太平军却是农民造反,你看这是朝廷的错还是农民的错?” 范仲良的心扑通一跳,他惊愕地看着绿娇娇和洪宣娇,这个话题事关谋反大罪,答什么都是错,最大问题是这个看似大户人家的美艳女子问这个干什么呢?他不敢马上回答,杨普却从容地说: “绿小姐,六年前你也叫绿娇娇吗?” 绿娇娇掩着嘴发出一串好听的笑声,向椅背靠下去回答道:“我十年前已经叫绿娇娇了,杨大人的记性真好。” 范仲良看着杨普问:“出什么事了?” 杨普本来一直稳稳地坐着,他突然站起来,绿娇娇的手同时从桌子下伸上台面,手里已经拿着一支左轮手枪指住杨普。范仲良吓得从椅子上向后翻,洪宣娇脚踏三角马,身法灵动地从绿娇娇身后闪过,不等范仲良摔到地上,就把他和椅子一起扶正,同时把袖里刀压在范仲良的脖子上。 范仲良惊魂未定失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杨普毫无惧色地指着绿娇娇说:“范大人,绿娇娇就是六年前刺杀朝廷命官的通缉犯,上次来韶州府她隐瞒了姓名所以我们没有察觉,现在胆大包天,竟敢公然到衙门挑衅。” 绿娇娇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娇媚地笑着说:“嘘,小声点,你叫得这么大声吓到我的话,我怕这洋枪会走火,坐下坐下,我也把枪放在桌子下面,这样大家说话方便。” 范仲良连忙叫杨普先坐下,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可是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二○九〕攻城 范仲良看到刀枪都出现在饭桌上了,基本上没弯可转,他直接问道:“绿小姐,你和老夫开的玩笑太大了,当年你带罪在身,可是仍可以分文不收地帮韶州百姓清恶党整吏治,可见也是心怀大义之人,老夫一直对你有极高品评,没想到你来这里动刀动枪,你也知道老夫一介书生身无长物,你到底想要什么?” 绿娇娇说道:“当年我是想帮大人整整吏治,不过今天我想帮天下整整江山,范大人怎么看?” 杨普用严厉的语气说:“你们想造反?” 洪宣娇坐到范仲良身边,握着他的手腕说:“这位是太平天国女将军绿娇娇,在下是太平天国女丞相洪宣娇。” 范仲良听到她的话果然全身一挣扎,可是已经被洪宣娇压在椅子上,杨普倒是镇定地说:“哼哼,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自己封个官给自己做,就想来这里耀武扬威,我看你们两个丞相将军能不能走出这个衙门。” 第246节 洪宣娇同样冷笑两声说:“你的官又是谁封的?你有能耐自己封官吗?外族妖人封你一个小小九品,帮他们统治汉人收取百姓的血汗钱,压迫自己的乡亲父老,却自以为有多了不起象条狗一样乱吠,你们把炎黄子孙几千年的脸都丢尽了……” 绿娇娇看洪宣娇对两个清官骂得有点过火,于是说道:“我们时间不多,脸面的问题就不说了,杨大人你也不要说大话,衙门上下一百五十人挡不住我们两个女人。你知道广西永安州十万清兵围城吗?我们刚刚才从那里杀出来,你说我们能不能从这小衙门杀出去,嗯?” 杨普和范仲良对望了一下,事实上刚接到的朝廷密报证明了她们的话,时间地点人数都是当事才知道的精确,两人不敢再说话,只等绿娇娇说出有什么要求。 绿娇娇接着说:“天军要打到北京去杀你们的老板,夺回汉人江山共享太平,可是清狗也会派广州清军北上支援,我们来就是要截击北上清军。” 范仲良疑惑地问:“就你们几个人?” 绿娇娇说道:“呵呵,在城北走马岗上有十倍于韶州守兵的大军,我们姐妹只是来看望你老人家,可以的话把你过去欠我的人情还给我,不行的话就当绿娇娇先来行个礼,我们城墙上见。” 范仲良和杨普都大惊失色:“你们要攻城?” 洪宣娇压低声音狠狠地说:“自己打开城门库房迎接天军,我保证城里百姓秋毫无犯,如果敢有一枪一箭抵挡,天军破城之日就是你们人头落地之时。” 范仲良内心激烈地挣扎着,感到自己全身内外象淋过雨一样又湿又冷,他用衣袖擦了擦满头冷汗,想了一会说:“不行,你们不能进城,韶州是南北通衢要道,太平军进了城,清军北上必经韶州,来到这里难免一场恶战,两军死伤不说,城里百姓能不遭殃吗?再说……库房秋后才上交了课税,库房里没有多少银子,那些都是百姓救命应急的血汗钱,经不起这样的兵灾……” 洪宣娇拿住范仲良的手越握越紧:“范大人爱惜百姓,可是天军里全是没饭吃的百姓,人数不少于韶州城里的居民,每天出生入死地和清妖作战,天军面前只有两条路,打赢或是死去,你以为我们会当没事一样离开韶州?” 杨普大怒拍案站起来说:“你们少来这一套,有胆量和杨某在城墙上见!” 范仲良马上喝住杨普叫他坐下来,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对绿娇娇说:“绿小姐,你没有直接攻城,而是先来找老夫谈,就是不想产生无谓死伤,能不能这样,我从库房中拨一万银子给你,你们退兵百里,不要伤了无辜百姓。” 绿娇娇摇摇头说:“我们来就是要阻击清军,最好的地点就是韶州,这里是千年兵家必争之地,范大人也是爱好风水的同道中人,对壬子年的战事应该有先见之明。这一战是天意,六年前已经和你说过了,要是今年这场仗不打泄不去地下的煞气,四年八年后每逢三合子水之年,就会有更猛烈的战事出现在韶州,今日我们有备而来先礼后兵,他日来的兵未必有我们姐妹这般斯文。而且如果天军如你所说后退百里,清军就可以从任何路径北上,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好了,我知道范大人的心意,现在我也告诉你,城一定要破,库银全部要充入圣库,至于百姓还能不能安居乐业,这要看范大人了。我现在从一数到十,请范大人尽快做个决定。” 范仲良圆瞪双目看着绿娇娇,绿娇娇眼光游离地扫视着他们二人,嘴唇轻动开始小声倒数:“十,九,八,七,六……” 她看看范仲良,他带着焦头烂额的表情想一想又不断摇头,又深锁着眉头再想。 “五,四,三……”绿娇娇停了下来,再仔细看着范仲良的眼睛,他的眼神没有丝毫软化,只是惊恐哀求地看着绿娇娇,她突然用双手两指尖同时挑起杯中茶水向两人射去,大喝一声:“缚!”范仲良和杨普马上感到全身肌肉象抽筋一样又痛又僵硬,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原来已经中了绿娇娇的缚身咒。 洪宣娇和绿娇娇收起刀枪起身就走,绿娇娇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两个时辰后咒语会解开,不挣扎的话身上肌肉不会那么痛。” 绿娇娇和洪宣娇安然离开了韶州城,马车不顾颠簸只管全速飞奔向城北走马岗。在路上洪宣娇说道:“尽快攻城,打他个措手不及,我看城里的守军不会超过五百人,快的话一天之内就可以攻下。” 绿娇娇掐指算了一下说:“按范大人的话说,韶州库房里起码有七十万两,以我们两千兵力可以在城里守上半年。” 洪宣娇纳闷地问:“他不是说才上交了国课吗?怎么还有七十万呢?” “姐姐有所不知,衙门帐目规定要有存银,他们不可能蠢到掏空了库房去交国课。”绿娇娇的语气紧迫地说:“清军很快就会到韶州,快攻是对的,攻得越快城里的百姓死伤越少,进城后做好安民,买粮买盐可以从库银里支出,不要让百姓从背后捅我们一刀。我们要是不拿库银,清军来了一样会全部征走,不抢白不抢,按东王许诺我攻下的城池还有一半银子是我的呢。” 攻城,是绿娇娇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的事,现在韶州这块兵家重地就放在面前,她有极大的好奇心去试试自己能力有多强。回到走马岗立刻带领两千女军急速逼近韶州,一个时辰后火速占领了可以俯视韶州城,又卡住武江浈江的北部小山帽子峰。 绿娇娇换上一身大红将军袍,头带红底黄边五节金龙风帽,腰胯左轮枪手持五色令旗,在众将面前一一发出指令:“月桂香桂听令!你们两人各带五十人,军服之外套上便装,分别从武江浈江下水,坐船顺流而下混入韶州城最南端的鲫鱼嘴,听到枪声后守军会减少,你们就抢占南门,如果遇到清军增援,你们抵挡不住就向北门退却。现在马上下山!” “胡九妹听令!带本军一千人留守帽子峰,负责伏击和后备攻击,左右两江的船只准顺流下不准逆流上,一但发现逆流之船马上开炮击沉,没有收到将令不得下山。” “苏三娘听令!你带八百人潜伏在北城门外,三刻钟后正面攻城,破城门后分兵一半占领全城城墙,你自己带另一半人攻进衙门,不反抗者不能滥杀,进去自有安排。” 洪宣娇凑到绿娇娇耳边问道:“我们还可以进城吗?你的缚身咒只有两个时辰的效力,那两个官能叫出声音的时候还不马上关城门呀,现在都快三个时辰了。” 绿娇娇咬着嘴唇调皮地笑着,神秘地看看洪宣娇说:“那个缚身咒是要三个时辰才可以解开的,我们现在带一百人进城从城里配合攻城,还可以到衙门前看看他们怎么调兵遣将。” 洪宣娇想到范仲良好不容易数到两个时辰,却迟迟不能动弹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对绿娇娇说:“你这小人精啊,也不知道哪天要捉弄到我头上。” “那你要小心点啰,我们上车进城吧。” 韶州城里的男人觉得今天走在街道上特别赏心悦目,因为街头突然多了许多妙龄少女,既不卖艺也不卖身,只是在脂粉布匹店前留连,可是女孩们出现后不久,衙门里就乱成一团,从衙门里跑出十几个官差,提着铜锣一面敲一边高喊:“长毛贼要攻城啦!各家各户快回家关门!长毛贼要攻城啦……”有的官差手上没有铜锣,只拿着锅盖铜盆也在猛敲发出警告,一时间城里热闹非凡,街上的店铺纷纷关人,行人商家都鸡飞狗走地往家里躲藏,衙门对面茶楼上的绿娇娇笑得人仰马翻。 随后衙门中开始有守城军人进进出出,她们知道城门已经关上,于是每人分带五十人,各自前往南门和北门准备里应外合开城门。绿娇娇配合月桂香桂主攻南门,南门前就是北江的起点,扼守住这里可以卡住任何北上的援军。绿娇娇和城里人一样小跑着碎步,身边全是找不到地方躲藏的挑夫,还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绿娇娇为了不太引人注目,早就关照大家不要几十人象行军操练那样走成一队,必须分散到各街巷上去,听到枪响后绿娇娇的队伍只管向南门接近就行了。 绿娇娇的面前就是南门,城门早已关闭,城上站满了清兵。身后突然响起一片枪声,攻城之战已经由苏三娘从北门打响。绿娇娇一转身扯下身上的旗袍,露出大红将军袍,身边众女子也扯下身上的各色便装,在头上包上红头巾,一队英姿飒爽的女兵突然出现在韶州城中,绿娇娇抽出短刀振臂一呼,数十红巾女兵和她一起往南城门下冲去。 〔二一○〕南城门 绿娇娇还没有冲到城门,城头上已经出现月桂和香桂的军队攻上城墙。如果隔着城墙作战,清军还会放几枪抵抗一下,可是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太平军从自己身边出现,除了个别军官想挺身而出,其他人基本上是以脚软嗑头求饶来回应女军的攻击。因为对南门攻击比北门迟了半刻钟,南门的军队都向北门调去,这里守军不足一百,绿娇娇开枪击倒几个想反抗的军官后,失去指挥的清军马上被瓦解,女军迅速占领南门。 绿娇娇下令绑起全部清兵,紧闭城门,二百女兵准备截击从东西两门城墙上逃跑过来的清军。苏三娘二十多岁就带着上千洪门人马来投太平军,平常沉默寡言,绿娇娇对她的过去了解不多,可是知道她带过大军,打过大仗,尤其擅长攻城,所以绿娇娇一百个放心地等着苏三娘把清军赶过来这边。 韶州城并不大,苏三娘攻城有洪宣娇里应外合,几百守兵根本不可能守得住,北门很快被攻破,枪声稀疏下来后,马上就有北门清军从东西两门向南门溃退。绿娇娇和苏三娘两军夹击,清军很明智地选择投降,五百清军死伤不多,都被缴了械绑成一大串关在仓库中。天色暗下来,韶州城以及两江四岸完全在女军的控制之下。绿娇娇马上在韶州城沿江城墙布防,把附近商船全部集中在城下江边,还命令苏三娘清点衙门库房,对库房内的钱银做出安排。 全军饱餐一顿庆祝破城之后,绿娇娇稍作休息便亲自带着月桂香桂一起到南门巡视。南门是她们最关注的城防口,从广州北上的清兵将在这里和女军首先接战。绿娇娇以卦演兵,知道清军主力很快会来到这里,今天顺利破城开了个好头,不代表以后的作战总是会这么顺利,现在的守备一刻也不能松懈。 南城门头高高挂着一排红灯笼,灯笼旁边插满红旗,这是告诉清军,面前的城池早已经是太平军的领地。绿娇娇肩上搭着披风,背着双手静静站南城门上,看着向南流去的北江,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战火硝烟。 地平线上出现长串亮点,这是大队人马夜行的火把,江面上也出现了逆流北上的大船,船上灯火通明,应该是运载将领所用,这样大摇大摆行军的部队必然是清军,连夜行军也说明了清军接到了急报,要以最快速度北上支援。洪宣娇等主要将领接报后也赶到南城门看实际情况,绿娇娇安排一百女军分上十只小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后,小船箭也似的向三江汇合口的中心点飞去。 待岸上先行清军接近三江口,十只小船上的女兵一起向火光亮处开枪,直打得对岸清军一片喧哗混乱,纷纷熄灭火把,逆流北上的大船也停了下来。这下他们知道韶州城已经被攻破,黑夜中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底细,清军没有再前进,就在原地停下来,如无意外今晚将会在这里扎营。 城里的居民也听到江面上的枪声,尽管今天被女军攻入没有影响居民,可是百姓商家们早已吓破了胆,城里的房子不断重新点起灯,每家每户都开始有不寻常的骚动。 十只小船在江心打过一轮乱枪后,迅速退回南城门,绿娇娇嘴里吮着一颗话梅,看着清军在对江布阵,又派出探子连夜渡江侦察敌情,心里已经想好多种对策。 看了大约一个时辰,清军的营地也大致定下来,绿娇娇正要回衙门,却看到城内的大街小巷中开始有百姓聚集,熙熙攘攘地闹着要出城逃难。洪宣娇刚刚安排女军把百姓赶回家中,绿娇娇就看到清军大船旁边有十只小船慢慢地划过来。 绿娇娇一看就知道,这十只小船是来对刚才的骚扰截击进行复仇性示威,这是清军斗志旺盛的表现,如果不在江面把他们打下来,今天晚上谁都睡不着觉。她大叫道:“三百人带洋枪上南城门,给我把船打散!” 清军的小船一进入洋枪的射程,绿娇娇下令齐放枪,这是集中火力一击必杀的打法,有非常强大的震胁力。三百支洋枪突然齐放,无异于平地打了一个惊雷,城里的百姓随之传出大片惊呼哭叫,清军的小船上传出叮叮当当的铁板撞击声,小船居然继续向前推进。 洪宣娇皱着眉头说:“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船上都装了铁盾。” 绿娇娇躲在箭垛后说:“对,示威来了,这口气不能吞下去,明天开打的士气就看这一回了。准备等他们到岸边再打一轮,让他们带着死人回去吧……城上全军准备,齐放!” 又是一次三百枪齐放,城里更吵更乱。枪声过后,清军小船上突然站起数十清兵,人人身上背着箭囊,手上挽起长弓,只听船上传出一个女子发出的号令,一片弓弦弹响处,箭群从船上射上半空,再从天空象雨点一般向城头落下。 城墙上的箭垛可以挡住直射的枪箭,可是因为没有屋顶,从天而降的箭雨却挡无可挡,绿娇娇及时看到箭飞下来的轨迹和方向,大叫道:“天上有落箭,全部人散开!” 正在上弹药的女军没有料到有此一着,躲在箭垛后来不及举盾牌的女兵,一瞬间倒下了十多人。绿娇娇的女丹功已经到了最高境界,她眼里看到的箭慢到足以用手接住,她轻轻摆摆头闪开落到自己身上的箭,一转身闪到洪宣娇面前。洪宣娇只看到眼着红光一抹,绿娇娇在她面着掠过,在她头上和背上接住两支长箭,洪宣娇团身滚开后惊讶地说:“这是谁,很有兵法啊。” 第247节 绿娇娇扔下一句:“我知道她是谁。”抖落身上的披风,顺手从地上捡起两个藤盾,一盾护身,另一盾象雨伞一样举在头顶,纵身就向城下跳出去。借着藤盾在空中的浮力,绿娇娇象大鸟一样滑翔过夜空,越过十多丈江面。她在空中大叫道:“阿图格格,绿娇娇来了!”话音一落,便准确地落在发号施令的船上。 城上城下的人都发出一片惊呼,船上的清军更想不到城头上有人可以象鸟一样飞到自己船上,一时间刀弓乱舞,只是不敢对绿娇娇放箭,怕误伤到自己人。绿娇娇落到船上扔下右手盾牌,用左手盾牌盖住头顶,从腰间拔出左轮手枪便打。小船上只有人站的位置,清兵面对子弹根本不能躲闪腾挪,枪响处四五个清兵应声落水,这一连串突袭只发生在转眼之间,当阿图格格退到船头拉弓瞄准绿娇娇,她已经看到绿娇娇跪在小船中间,左手翻盾护着背后,右手举枪瞄准自己。 阿图格格穿一身骑兵盔甲,胸着轻轻起伏喘着气,她看着绿娇娇的眼神和洪宣娇一样惊讶。尽管两人在战场上相遇,可是她不相信绿娇娇会对自己开枪,她慢慢垂下弓箭说:“娇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绿娇娇笑一笑说:“我自己选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也是自己选的,你和阿文龙儿他们在一起吗?”阿图格格的关切溢于言表。 绿娇娇说:“他们不是天军的人,不知道躲到哪里了。这里是战场,不是你来玩的地方,你快回家吧。” “我想见阿文,我知道他是洪门的人,我跟阿爸出来打仗,可能就会遇到他。”阿图格格的声音软了下来,甚至象撒娇一样有种想哭的感觉。 “辍!哪有这样找老公的……”绿娇娇看了看四周,清军的小船一边打捞落水的士兵,一边慢慢向她围过来,她说道:“你很能打,可是我不能让你身全而退,留下一只船吧,我见到顾思文告诉他你找他。” 阿图格格蹲在铁盾后,向前挪了一步说:“娇姐……” 绿娇娇压低声音说:“行了,不要过来,到时你回去也不好交差,我向天开一枪,你自己跳下水。”语一说完枪声就响,阿图格格憋着一肚子话,也憋着一肚子火,幽怨地看了绿娇娇一眼,闭着眼睛象闪开子弹似的一个翻身入水中。 绿娇娇随即伸手拉着船上的铁盾,大喝一声运气翻身下水,借力把小船拉翻在江面上,南城墙上发出一阵欢呼。阿图格格爬上前来救她的小船,指挥清军快速退却,绿娇娇一口气潜回岸边,站到城南码头的石阶上,一振右臂高声呐喊,众女军立刻摇旗鸣枪,同声呼应。 从城上垂下绳索把绿娇娇拉上城头,绿娇娇在女军拉起的布幕中换上干衣,披好披风,一转身看到城里的百姓都涌到街上。百姓们在火光静静挤在一起,守城的几百女兵用刀枪指着百姓,人群中只有不知死活的婴儿在放声大哭。绿娇娇知道攻城之后对百姓的控制是成败的关键,征用民力民资的程度决定了守城的难易,而要控制百姓,除了入城军队要军纪严明,及时宣传义军的宗旨,还要对不服从管理的人施以惩罚。过去攻下城池都是由杨秀清和冯云山统领男军控制百姓,女军只是做些后勤配合,现在由女军攻下城池,处理这些事却成了女人的一大难题。 对于女人,上阵杀敌可以敌忾同仇,勇猛不输于男子,可是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又如何下得了手。 绿娇娇深深皱着眉头看着城下,几个女将正在分几个地点给百姓们讲反清大义,宣传太平军是为百姓而战,尽力平息百姓的恐慌,远处有几个女兵押着一个人推开人群向南城门走过来。 中间一个满头白发的精瘦老人身穿长衫,身上五花大绑,额头上有很大的伤口,血流满面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百姓们看到他都让开路,纷纷下跪,一个妇人凄厉地大喊一声“范大人”,马上引起一片哭叫声。 范仲良跑到南城门下,抬头找到绿娇娇的身影,马上主动跑上城头。绿娇娇看着这个老人,心里一阵酸楚,她迎上前扶定范仲良,从他嘴里拔出布团问道:“谁把你打成这样?我一定严惩他。” 范仲良口中一松,马上跪在地上说:“绿将军,你们女军的军纪非常好,没有人打我,是我自己要见你,才以头抢地以死相要,你不要怪你的士兵。” 城下的百姓看到范仲良跪下,全部人都在街上跪了下来。 绿娇娇连忙扶起范仲良,抽刀割断绳索为他松了绑:“范大人有什么要说的?” 〔二一一〕民心 范仲良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枯黄的眼睛里闪着期盼的光采,他刚刚松了绑全身发麻,身体一晃靠在城墙上,看了看江对面的清军大营说: “果然是清军北上了,刚才枪声响起来我就知道是这样。绿将军,你们抗清讲的是民族大义,太平军打仗是为了天下太平,你们要打的是清军,可是不能用百姓做挡箭牌啊……你看下面这些百姓,昨天还好好地过着日子,今天就要担惊受怕举家逃难,现在你们还不让他们走,他们留着有什么用?收他们的钱粮作军粮,逼他们拆自己的家建堡垒,必要时用他们做炮灰,这就是太平军要做的事吗?” 绿娇娇看着范仲良血迹斑斑的脸,染成暗红色的胡子,在火光掩影下显得慈祥而无奈,可是他的眼中毫无惧色,一如准备好了随时赴死,不能死的只有城下的百姓。绿娇娇沉着脸说: “自古打仗无非攻城掠地,破城后封锁出入严守细作是必然的战术。天军打仗从来不拿百姓分毫,我们从广西打到这里,没有白拿过百姓一只鸡蛋。在广西永安我们攻下的村庄从不滥杀一个百姓,如果有贫穷孤寡我们还会送粮送钱;反观清狗追击天军进入村庄后,征用车马粮食从不付钱,还以剿匪的名义烧杀抢掠,这些事范大人在朝中应该也略有所闻吧?” 绿娇娇顿一顿,走到城边指着下面的百姓说:“我们每攻下一村一镇,就有百姓加入天军,都是因为他们没有饭吃,被清狗压迫得生不如死。你看我们这些女军,有哪一个不是生下来就做牛做马,从豪门富户中死里逃生,为了有口粥喝标草自卖,女军中不下五百人是经洪丞相亲手救出,为什么你们见了天军就要逃跑?就是因为你们一直过着好日子,根本不知道天下还有多少人在受苦。今天的仗不在这里打,明天就有更多的义军起来作战,范大人,你保得了韶州一天,保不了韶州两天!” 范仲良扯着嘶哑的喉咙说:“绿将军,韶州府山多田少,穷困佃户的数量在广东数一数二。下面的百姓大多是升斗小民,就算有富户也并非全是为富不仁,衙门的课税每年都发放到各地救济灾民,只要没有打仗死人,方圆几百里就总有一天可以熬过天灾,可是你们在韶州城里开战,马上就会有大量无辜死伤,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天下太平的一天。死的是为富不仁的奸商自然人人高兴,可是你如何知道死的不是一生厚道营营役役的平民?他们成了两军交战的牺牲你又于心何忍?现在他们只不过是想逃难,又妨碍了天军什么呢?绿将军我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把城中百姓放出十分之一,对天军作战有没有影响?” 绿娇娇突然对范仲良大吼道:“你少给我下套!我说十分一可以放出去,你就会问我十分二行不行。我告诉你,城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出去。要怪就怪你们韶州城落在一个兵家必争之地,你们选了住在这里,这就是你们的命!” 范仲良听到绿娇娇的话气势汹汹,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他回头看了绿娇娇一眼,颤抖着爬上箭垛,绿娇娇知道他又要以死相要。要是平常人跳跳城墙,大家大概只会看个热闹,可是范仲良是德高望重的好官,从刚才他被五花大绑一路跑来,百姓仍然一路下跪,就知道此人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他一死,难保城里不会发生民变。 绿娇娇一手揪住范仲良的衣领,把他从箭垛上拉翻落地,叫旁边的女军再绑起他。城下百姓顿时骚动起来,人群一浪一浪地冲破女军防线,要冲上城头。女兵和男兵不同,最讨厌和人群推推搡搡,一有民变马上挥刀就砍,长枪也随即从二线向前面的人群刺去,女兵完全以作战的阵形面对着人群,这个举动更激起了百姓的义愤。 范仲良挣扎着说:“快放开我!不然要出事了!” 绿娇娇马上给他松绑,范仲良趴在城墙上挥手大喊:“乡里们不要打,太平军都是受苦受难的姐妹,全部停手!” 喊了很久,人群和女军终于在对峙中静下来,但形势仍是一触即发。范仲良用手扶着红旗慢慢站在箭垛上,血汗早已湿透全身上下,他语重心长而神情激愤地说: “绿将军,你还不明白吗?得民心者得天下!任你有千条道理,怎么敌得过民心?老夫欠你一个人情,但是我不能用全城百姓的命来还。老夫一生积蓄不过百两,可以还给你的只有贱命一条,我从这里跳下去,百姓就会哗变,你们还没有和清军作战,就先要和城里的百姓作战,这就是害了你们;如果我不跳下去,我无颜面对天下人,你叫老夫如何是好?你们的仗打完,我也不知道城里还有多少百姓活下来,他们每死一个人,老夫就欠他们一条命,苍天啊!” 范仲良说完捶胸顿足仰天长哭,城下百姓也随之哭成一片。 洪宣娇这时跑到绿娇娇身边,在绿娇娇耳边说:“刚刚收到细作情报,清军方面是广州派出的八旗精兵,总兵力过万,我们要准备打硬仗了,不能在这种事上耗着……” 绿娇娇想了一下,在洪宣娇耳边说了几句,洪宣娇马上点头表示同意。 绿娇娇走到范仲良身边把他扶下来,小声对他说:“范大人,你为百姓可谓肝脑涂地,绿娇娇如果让你死了一生都不安心。我们可以退兵,但是你要答应帮我们几件事。” 范仲良一听马上跪倒在绿娇娇面前:“绿将军,只要能让韶州平平安安,老夫死而无憾,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你尽管说。” 第二天一早,清军发现在江心停了大小上百条船,每条船上都插着红旗,韶州城墙上也是红旗飘扬,远远看去还有红头巾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完全是一付满城军队严阵以待的样子。经过一轮炮击,江心的船有些被击沉,其余的都退回韶州城岸边。清军一时找不到足够的大船渡江攻城,于是又在对岸等了一天。 再过一天,城上的红旗居然全部消失,于是清军派出小船试探着接近城池,受到城中官员的热情接待,这时才听说上万太平军昨晚刚刚撤退,兵分两路分别沿着武江和浈江向北方退去,清军马上兵分两路向北急追。 范仲良头上包着绷带,和杨普在东城门看着远去的清军,两人都长长吁了一口气。杨普说:“范大人,兵是退了,只可惜库房里的银子都被洗劫一空,长毛贼嘴上说得好听,到最后还是贼性难改。” 范仲良全身放松下来坐在城头上,小声对杨普说:“绿娇娇拿了三十五万,给我们留了三十五万。” “哦?你之前不是对总兵说库房里的银子全都没了吗?” “这一点早就被绿娇娇算到了。”范仲良长叹一声说道:“也不知道谁是贼,那几个总兵参将一来就问我们要银子,要是我们有的话,七十万两银保证被他们全部征走,可是绿娇娇帮我们藏起了三十五万,说可以把罪推卸到太平军身上,让朝廷免韶州府两年赋税……” 杨普想了一下没有说话,摇摇头笑了起来。 几天前,绿娇娇和范仲良商量好退军的策略,连夜把空船放到江心,然后在韶州城里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留下城墙上的红旗全军退出。范仲良安排部分百姓头上包着红头巾,假扮太平军在城上走来走去,又安排另一批百姓在清军炮击北江面的空船后,把其余的船拉回城下,造成了太平军还留守在城中的迹象。女军离开了足足一天,他们才拆下红旗放八旗军入城。这个时候,绿娇娇和洪宣娇已经带着女军走在向西北撤退的路上。 洪宣娇和绿娇娇一同坐在马车中,洪宣娇问道:“那三十五万两银子算是什么呀?是东王许诺破城后给你的一半吗?” 绿娇娇一脸无所谓地照着小洋镜说:“你想不想我先收回成本呢?” 洪宣娇凑到绿娇娇面前仔细看着她的脸说:“你独吞的话也太多了,当时你求雨只是开价一万两。”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当时东王没有现银,天天算利钱的话滚出个三十五万两不奇怪呀。”绿娇娇眼睛一直不离开小洋镜:“我好象是越来越年轻了……” 第248节 洪宣娇发出一阵笑声:“你最厉害了,武功大进之后还成了老妖精。” “就是……”绿娇娇顾影自怜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 洪宣娇又问:“哎,你说清军那一万人会不会兵分两路?” 绿娇娇肯定地说:“会,范老头答应的事一定会做的,不过我也不信他,所以起卦算过了,没问题。他说一个大话就可以把我们的追兵减去一半,也是天大的功德。我现在就怕清军追不上我们。” “两千人对五千人问题还不大。”洪宣娇从绿娇娇手上拿过小洋镜也使劲地照着自己说:“前面就要进山了,先经过九泷十八滩,那里山高水急,要不要打个埋伏?” 绿娇娇也正有此意,马上爽快地回答:“好吧,不然他们没心情追上来。” 〔二一二〕剑脊龙 粤北山区和广西山区的地形很相似,对于在广西打惯野战的太平军有很大优势。从韶州沿武江向西北前进,很快进入瑶山山脉,武江在瑶山中千回百转形成了大量险滩急流,这就迫使清军弃船步行从山道上追击。女军一路上走得不紧不慢,不断用小股部队设下擂木滚石毒箭陷阱,古怪招式层出不穷地反复伏击,使清军一路伤亡疲惫不堪。清军一边追一边被打,常常连对手都看不见就打败仗,这样打下去,大概还没有出广东省就被消耗得全军覆没,尽快追上太平军主力进行决战成了当务之急。 洪宣娇和绿娇娇也意识到清军的心态,对手越是急于求战,就越不让对手达成愿望,当她们估计对清军的士气和战力消耗到可以正面对抗和程度,她们决定找一片可以固守的阵地拖垮这支援军,这个选地的任务自然落在绿娇娇身上。 洪宣娇在九泷十八滩的险山恶水中领导伏击,绿娇娇带领前队快速前进。香桂月桂两姐妹和绿娇娇骑马走在最前面,她们已经从其他将领口中知道绿娇娇打仗用的是风水术,这时也吱吱喳喳地和绿娇娇谈起这个事。 香桂年龄小话比较多,她问走在中间的绿娇娇:“绿将军,我们现在是不是沿着龙脉走呀?” 绿娇娇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小辣椒,用门牙一点点地切碎咬入口中,嘶嘶地倒吸着冷气说:“现在不是。” “在广西的时候听说你是逆着龙脉进攻,这次为什么又不这样做呢?” “嘶……上次是突围,现在是引击,战略不同用的风水术也不同了,好象一般人要催财和催丁都会用不同的风水招式嘛……” 月桂看着绿娇娇辣得发红的脸问:“绿将军很喜欢吃辣椒吧?” “嘶……一般般啦,我过去抽过大烟,后来硬是给戒掉了,可是留下个麻烦就是嘴里不能闲着也不能淡了,过去有雪茄烟抽着还过得去,现在连话梅都没有只好吃小辣椒……对了,到了镇上给我买几包干话梅。” 香桂也问道:“要是连辣椒都没有的话,吃把盐也行吧?” 绿娇娇吐出辣椒头骂道:“扑,你想咸死我呀,咸的不行!” 两姐妹和四周的女兵听到绿娇娇这样说都笑了起来,香桂又问道:“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呀?” “找个地方和清狗对阵,把他们卡在广东。” “现在不是一直在山里伏击了吗?”月桂奇怪地问。 绿娇娇手里拿着一颗小红辣椒说:“这种小路伏击,只能不断地打掉他们的先头部队,打不散他们的主力,而且瑶山再大,也是几天就可以走出去,走出去后清狗就会加快追击,追上来打的话我们就被动了,明白吗?” 香桂热烈地拍着手说:“绿将军好厉害哦,清妖的一举一动都被你算计住了。”众女兵也齐声附和,在一片敬佩的赞扬声中,绿娇娇笑容满面地往嘴里扔进了一颗小辣椒,大口嚼起来。 “啊……”绿娇娇突然痛苦地惨叫,大家都关心地问道:“绿将军,出什么事了?” 绿娇娇伸出舌头喘着说:“要死了……吃了颗很辣的,快给我水。” 月桂给她递去一壶水,嘴里一边说:“喝了会更辣呀。”可是绿娇娇已经接过水往嘴里灌,大家看着绿娇娇喝水后更痛苦的样子都很同情。绿娇娇双眼泪水矇眬,脸颊潮红,在泪光中她看到前面的山谷豁然开朗,身边的武江还是九曲连环,可是武江两岸出现了大片平地,东岸还有一个小镇,镇后是一片高耸屹立的山岭,岭侧象垂直的高墙无路可上,不过绿娇娇知道这只是假象,天下没有爬不上去的山。 女兵们都看到眼前的奇景,月桂高兴地说:“我们走出瑶山了。” 绿娇娇伸手指着山下的村镇,挤着眼睛说不出话,香桂问道:“绿将军要在这里扎营吗?” 绿娇娇哭着说:“不是我们,这里是清狗扎营的地方,我们的营扎在上边。”她说完手指向上一扬,大家抬头看去,那无路可上的绝壁顶上蹲着一只巨大的天然石鸡。 香桂说:“我们对清妖这么好呀,还给他们找扎营地。” 绿娇娇终于从小辣椒的刺激中缓过气,她气喘嘘嘘地说:“你不给他们营地,他们怎么会安心留在这里呀。” 绿娇娇带几个人先到山岭上下巡视了一遍,在山中看到的景象比远处所见更令人震撼,原来那数百尺高的绝壁后还有另一道绝壁,横看如屏侧看如柱,更象一把横剁在群山中的巨剑。从山脚有狭路上山,上面正好可以俯视山下村庄和武江。上山的路就是天险,完全可以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来形容,可以说谁先占领这个山头,谁就可以扼守住广东和湖南的通道。 绿娇娇下山后指挥女军迅速占领山下村庄。村中人口寥寥不过百户,几座高大的会馆被火烧得只剩残垣断壁,但是从大量空置的店铺中可以看出这里也曾经兴旺。从村民口中得知这里叫坪石镇,镇后的山岭因山顶巨大的石鸡得名,称为金鸡岭;那藏身绝壁中的剑形绝岭传说是雄龙的化身,被称为一字峰。 绿娇娇急于开辟新战场,可是她记得范仲良声嘶力竭对她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打仗的是军人,百姓不能成为受害者。于是她命令前军士兵给每户人家派发一百两白银作安家费,声明这里马上就要开战,让当地人立刻离开,到外地重新安家置业。这笔钱足够一个农民家庭活五年甚至更久,卖十几亩地或者开个店谋生也完全没问题,有些住户拿了钱马上就走,也有些住户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离开。对不愿离开的人绿娇娇可管不了太多,用她的看法来说,路是自己选的,发银子给活路都不走的人,只好由得他听天由命了。 当绿娇娇在坪石镇里收购了足够的粮食,带着前军登上金鸡岭扎好大营,就看到山下守兵带着洪宣娇匆匆赶上山。她看到洪宣娇一身征尘衣乱冠破,便知道这一路经过不少战斗。绿娇娇展开双臂跑向洪宣娇,抱着她说:“姐姐辛苦了,姐妹们还好吗?有没有伤亡?” 洪宣娇疲乏的神情里充满着自信,她拉下红头巾让一头长发在山风中飞散,一边喘着气高兴地对绿娇娇说:“大家都很好,我把她们全带回来了,我们打了不少胜仗,清妖起码少了八百人……哎,你找的这个地方风景太好了,风水怎么样?” 绿娇娇紧闭着嘴笑起来,从牙缝里挤出话:“哼哼,大概是天下最差了。” “怎么看的,快教教我。” “姐姐累不累?” “不累。” “那我们到一字峰上看。”绿娇娇说完拉着洪宣娇就从山上营地跑下,又爬上那堵数百尺的天然高墙。 峰顶有条一里长的直路,但是路宽不足两丈,最窄处只有一丈。对于在地面来说一丈宽的路可以让人闭着眼睛跑过去,可是这条架在天空中的路,却让胆小的人连爬过去的胆量都没有。两人手挽手走在巨大的刀刃上,脚下两旁使是直立而下的深渊,深渊四周又有绝壁围绕,当她们慢慢走到一字峰的尽头,坪石镇和武江一览无遗地出现在眼底。 “姐姐你看,坪石镇背靠金鸡岭,可是金鸡岭却一片直壁般的天险,这种靠山直落的形势是风水大忌,会造成这个镇上不利人口,稍微兴旺一些就会出灾祸产生死伤。” 洪宣娇用手指着坪石镇外的武江说:“娇娇,我听你说过前面有河流的地方都容易发财,这不旺丁至少可以旺财吧?” 绿娇娇站在高耸入云的绝三尺绝壁上极目远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从怀里摸出一把小辣椒,用嘴咬了一点点一边不停地嚼动一边深沉地说:“大道理是这样说,可是风水哪里有这么简单。门前有水过也要水情缓洁,流速慢和干净才可以让船只往来和让人食用。你想要是韶州府门前的武江和浈江水流象射箭,船一下水就被冲向下游,谁还去范老头那边做生意呀。” 洪宣娇点点头说:“嗯,有道理,下面的武江水流的确比韶州要湍急。” 绿娇娇向洪宣娇摊开手掌说:“有红有绿,要不要吃一个。”洪宣娇是广东人最吃不得辣椒,脑袋马上摇得象货郎鼓一样。绿娇娇收回辣椒说:“香桂又忘了给我买话梅……不过问题也不在这里,山水太急大不了让百姓生活得平静一些,有这么好的风景,钱少一点也不等于不快乐,问题这里是个要打仗的地方,风景再好也不适合让人住。” “这又该怎么看呢?” 红袍飘飘的绿娇娇用手指向地下一指,象一个小仙女站在天空中指喝一条百丈巨龙:“问题就在我们脚下,这道一字峰象在山间竖起的刀刃,当地人说过去还有个名字叫龙头峰,他们认为这是偷看仙女换衣服的雄龙被南极仙翁镇在这里。” 洪宣娇来得迟,没有听过这个传说,她笑着说道:“呵呵,想不到我们还踩着一条采花的色龙。” 第249节 “是很色,可是这正显雄龙本色。”绿娇娇说:“阴阳相生雌雄相配是天地间的大道理,男人对女人没兴趣的话……嘿嘿嘿……”洪宣娇连忙打住她不怀好意的笑声:“你说风水吧,不要说男女的事了。” “嗯,说风水,龙脉中低肥为雌雄高瘠,高瘠到极点就成了这种入云绝壁的剑岭。乡下人哪会无端端编出个雄龙偷看美人换衣服的事呀,分明是古代有风水师来看过风水留下断语,可是乡下人传来传去,这风水案就成了风化案。阴阳至极就会产生煞气,风水古诀上说:‘休寻剑脊龙,杀师在其中’,脚下就是剑脊龙,眼前就是杀师地……” 洪宣娇惊讶地看着绿娇娇:“真的?古人早就对这种山下过断语了?” 绿娇娇背着双手挺胸傲立,转身看着洪宣娇说:“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年,可是山河大地千年不涸万年不变,天下哪里还有前人没看过的风水?我们站的地方,一定也曾经站着一个风水师,象我们这样看着这片大地,计算过这方水土的未来。” 洪宣娇看着一脸认真的绿娇娇,她精致如玉的脸庞,长得翘在山风中微微抖动的睫毛,象凝聚了历代地师的智慧,在斜阳下隐隐透着光芒。她轻轻笑了一声说:“妹妹,你差点让我摔到悬崖下面了。山下的百姓安顿好了吗?” 绿娇娇的脸上又挂起调皮的笑容:“我给他们发了银子,想走的都走了。清军追到了吗?” “他们的先头部队半天后就会追到,明天他们的大营就应该扎在镇里了。” “那姐妹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二一三〕打萝卜 金鸡岭上看似无路可上,看似山顶没有多少地方,看似无法在上面排兵布局,其实一切都恰恰相反。进入金鸡岭的南西北三个隘口,只要百人以下就可以守得固若金汤,山上有大片的平地和溪水,也有天然的大山洞和果树,绿娇娇几乎觉得自己可以在这山里住一辈。女军很快布置好对武江、坪石镇、和山隘的控制,万事俱备,只等清军来临。 过了几天,果然看到坪石镇里插满清军各色龙旗,五千清军已经全部来到坪石镇。从山脚到武江最远处不足两里,坪石镇就处于这一小片狭长的三角形地带,从金鸡岭到坪石镇的距离,只用一支小炮就可以全面控制。洪宣娇指挥军中仅有的几支小炮向坪石镇上轰去,炮弹准确落在镇中爆炸,虽然没有多少杀伤力,可是震胁力很足,清军顿时乱得象热窝上的蚂蚁四处逃命。清军这时才发现太平军所在的位置,也发现想偷懒住民居不搭军营的代价很高,于是匆匆把刚驻扎下来的队伍拉到武江对面,免得大炮不时轰下来,天天不得安生。 众女将在山上看到清军在热热闹闹地搬家,心情激动地请战要下山乘势追击,但都被洪宣娇和绿娇娇拒绝了。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贸然出击胜算并不大,再说清军可以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可是洪宣娇的女军却是孤军作战,死一个少一个。虽然太平军一向有一边前进一边传道征兵的习惯,军队会越打越多人,可是对于女军来说,她们并不愿意一边打一边加入陌生人,所以只求保住自己的兵士。如果和清军硬拼几仗,就算全歼山下的清军,也只会引来另一批清军,还不如就在原地拖住一批,天天花广州府的钱,让广州府心痛得舍不得再发兵增援。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绿娇娇并不想在这里多杀人。说是女性善良的天性使然也好,战略也好,被范仲良一番话触动也说不定,甚至可能只是因为阿图格格在山下的清军队伍中,都让绿娇娇有在这里守上半年的想法。 清军反扑得很快,在对岸扎好营地后马上渡河兵分几路同时攻山。清军渡河时绿娇娇早就在一字峰上帮他们点人数,发现攻山的兵力不多,很明显有试探性。清军上山并没有见到多少太平军的影子,只见狭窄陡峭的山路上不断砸下大石,无端端就产生了伤亡,无论如何也攻不上几个弯道,只好悻悻退兵。经过清军将领的分析,估计山上长毛不过一千人,也没有多少大炮火药,否则就不是用石头砸而是用枪炮射了,反正攻也不攻上,不如开炮打,于是从武江对岸开足全部火炮向金鸡岭上乱轰。 这时二千女军早就找好躲大炮的地方,绿娇娇坐在山洞里,手上拿着纸和笔记录炮弹的密度,估计着对方的真实火力。洪宣娇也坐在一旁自己做一份炮击记录,以便炮击之后大家核对数字。山洞外的爆炸声已经连续响了一个多时辰,炮弹大多落在山谷中,山顶石洞里没有感到很明显的震动,只是声浪和气浪不时冲进来让人有点不适,洪宣娇关心地问道:“妹妹还好吧?要是受不了先躲到里面去,免得耳朵难受。” 绿娇娇在轰轰的炮声中听不清洪宣娇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示意没问题。她在纸上写道:炮不是很多,只是打得勤快。洪宣娇点点头。 然后绿娇娇又写道:我军不战不降不和不退,清军就不会猛攻也不会增兵,拖半年。 洪宣娇又点点头,在纸上写道:只是固守的话,我军伤亡会很少。 绿娇娇写道:我算过,天军的北攻很顺利,我们可以先派快马北上联系天王。 洪宣娇发现在纸上写字谈话原来别有情趣,炮声慢慢疏落了,可是她还在纸上写道:很好,我只怕守半年粮食不够。 绿娇娇在纸上写道:哈哈哈哈…… 洪宣娇抬头看看她毫无表情的脸,感到无比诡异,于是莫名其妙地开口问道:“你笑呀?” 绿娇娇听到外面炮声小了开口说道:“是笑了几声,我是说粮食方面我早有准备了,你等着瞧吧。” 洪宣娇站起来对绿娇娇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是大富婆按理说没什么你是搞不掂的,大家的吃饭问题就交给你了。我点过了,清军有重炮八门,小炮十四门,军里大约有二百人的炮队,我在九泷十八滩又打掉几百人,现在山下清军大约有四千人。” “嗯,和我数的一样,打完炮一般就要准备攻山了,快出去准备守隘。”绿娇娇放下纸笔和洪宣娇向洞外跑去,她想想还有话要说:“对了,解决吃饭问题不用钱。” 洪宣娇笑着说:“快别说了,打萝卜比赛马上开始。” 她们两人和月桂香桂两姐妹各带一支小队迅速来到关隘,在狭长的山路顶端早就放好了大量石块,四队女兵分别在四角静静地等着清军进攻。过了不久,果然有一队清军举着盾牌快速从山路进攻,绿娇娇兴奋地叫道:“我们先打,我们先打。”然后带着二十五人跑到石堆旁边,看准了清军攻到一个弯位,绿娇娇和大家一起举起大棒子,叫着号子把石头撬起来往山下推。 五六块冬瓜大的石头沿山路乒乒乓乓地往下跳,准确飞向最前面的清军盾牌,清军中发出一片惊呼,然后象从斜坡上倒萝卜似的倒下一行士兵,山上立刻传出一阵小鸟般的女孩子欢呼声,绿娇娇大叫道:“十一个!十一个!哈哈哈哈……” 香桂也看得热血沸腾,带队挤到前面说:“等我们来,香桂天军来啦!” 这次清军攻得更猛,香桂大军飞出的石头也更多,山下的男声惨叫和山上的女声尖叫混合成一首令人揪心的初夏山歌,香桂和自己的队友们欢呼着拥抱:“二十五啦!啊……”还尖叫着满山跑。 洪宣娇口里喃喃地骂着:“这群八婆完全是好命,等我来。”她和队友们一布置到石堆旁边,她就向山下大叫:“山下的狗公,山上全是女人你们都打不过,废柴!”那个柴字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山下的狗公们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洪宣娇喊完托起一块大石就向无人的山路扔下去,大石下去后,果然听到山下雄风再起的呐喊声。清军实在无法承受这种性别岐视,纷纷誓师攻上山头一振雄风,这次进攻的人数不少,可是怕死的更多,洪宣娇队砸下的石头更大却没能打破香桂的记录,她心情多少有点沮丧,为了保持士气,她振臂高呼:“我们比绿将军的队伍多一倍!” 洪宣娇队中立刻杀声震天气势如虹,绿娇娇掩面惨叫的时候,月桂天军又威气凛凛地登场。 攻山从早到晚一直没有停下来,清军顽固不化地连续进攻一百多次,本想消耗对方的体力和石头,可是女长毛的体力似乎无穷无尽,面对一座石山想要消耗石头好象更不可能。清军调动了全军渡河尝试攻山,可是只见从山上抬下大批头破血流、骨折外伤的士兵,不觉得女长毛有丝毫损伤,再这么打下去过不了几天军营要变成大型正骨医院。于是清军将领决定改变战策,效仿当年诸葛亮火烧赤壁。到了晚上,几百清军手举火把,排成几条壮观的火龙蜿蜒冲到半山腰放火烧山。 绿娇娇和众将刚洗过澡在吃饭看风景,一看火龙在山下出现,绿娇娇白天比赛失利的情绪一扫而光。她笑得全身发抖,嘴里含着的饭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把宝贵的粮食咽进肚子,她就向身边的女将们伸过去一只舔得干干净净的木碗:“发财了发财了,愿赌服输啊!香桂输五两银子,月桂半两,现在兵荒马乱的不收铜钱所以你那五百文折半两白银,洪丞相二两,还有后面那几个司马姐姐也快给钱……我说了他们要火攻的嘛,嘿嘿,嘿嘿嘿……” 洪宣娇掏出碎银向碗里一扔,一脸不情愿的说:“这样赌不公平嘛,这妖妇会算卦,算好了清狗烧山的时间才和我们开赌,下次不赌了。”绿娇娇喜上眉梢地把碗里的碎银和银票塞进腰包,不管输家的怨言,飞快冲到早上打萝卜的赛事现场。 绿娇娇和众将早料到清军有此一着,她受当年鸡啼岭上国师府放水灌明堂破风水穴的启发,一到金鸡岭上就用竹子搭成数十条空中水道,把后山的山泉引到山隘。这时守在山顶的女兵把水道和山泉接通,全山的水道立刻灌满水,山隘上的女兵托着会射出水的竹管从山上向下浇,一时间各山隘同时下起大雨,清军刚点起的山火和手上的火把纷纷被浇灭,在黑暗中山上又传来可怕的滚石声,湿漉漉的清军扔下火把转身就逃,谁都担心要是这时才骨折的话,只怕军营里的药膏不够用了。 战斗快乐地进行了几天,清军的战斗力很快被大量伤员拖住,两军进入了相对平静的对峙期,清军除了偶尔开炮轰山,再也没有大规模的进攻。清军方面似乎也明白,粮食不足是山上最大的问题,他们只要把太平军围困上足够长的时间,不战而胜只是时间问题。 〔二一四〕无泪 清军不知道这个问题早在绿娇娇的意料之中,当她第一次上金鸡岭察看地形,就已经考虑过被围困时要面对的困难。在广西经历过金田镇和永安城的突围大战,绿娇娇非常清楚一但军队被围会出现什么恶劣情况,没有枪炮火药还可以利用地形去作战,可是没有粮和盐却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到达坪石镇当天,绿娇娇就重金收购了全镇的盐粮,可是这样并不足以打一场旷日持久的阵地阻击战,在她的策略中能够自己种粮是最好的方法。 金鸡岭上除了山石,还有土坡和溪流,在这里可以种上农作物。当女军和清军对峙时,女军的前中后三军轮番进行大练兵和大耕种。女军中绝大部份是农民子弟,种地对她们而言是生活也是享受,过去在乡下日夜劳作是为了交田租,在这里是为自己,大家耕种的热情非常高涨。现在正是春末夏初,女兵们在这片天上人间般的美景中,根据不同地形种上水稻、红薯和瓜果,看着地里的庄稼一天天的发芽成长,心情喜悦得象飞进了小天堂。 绿娇娇也爱上了这种半空中的田园生活,每天操练完士兵,就会和大家一起下地劳作,太阳下山的时候和大家一起分享自己种出来的瓜果,让她真切领会到如果有一天均田均富,天下农民心里的快乐。 傍晚吃饭的时候,天上红霞满天,大树下的木桌上除了饭菜还摆上了鲜美的鱼汤,洪宣娇咕噜咕噜喝了一碗之后,感叹地说道:“山里的鱼比水塘里养的鱼甜多了,绿将军真是有办法,还可以想出在山里建水池养鱼的点子,现在姐妹们就算没有肉吃,也不会脸黄骨瘦。” 绿娇娇也喝下一碗汤惬意地说:“啊……太舒畅了,迟一些木瓜出来了,加进鱼汤一起煮还可以催奶呢。”一同吃饭的女将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随着晚风传来笛声,慢慢地穿过女兵们的欢笑声,大家都静了下来仔细地倾听,香桂边吃边说:“苏三娘吹笛子了,过去她也吹过给我们听。” 洪宣娇停下筷子听了一会,笛声缓慢而千回百转,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悲怆,她突然沉下脸说:“她不能吹笛,我去找她。”一说完拍下碗筷就飞身循声而去,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连忙跟去。洪宣娇兔起鹘落越过几个军营,正在吃饭的女兵也以为发生了什么,纷纷停下站起来看着飞扑向苏三娘的洪宣娇。 洪宣娇看到苏三娘正坐在悬崖绝壁边缘一块突出的巨石上,面对着一字峰和脚下的深谷,她静静地托着笛子,霞光映着她的侧脸宛如仙女下凡。苏三娘是太平军中公认的美女,洪宣娇的美诱人妖骁,她的美貌却大方得体,可是娴雅安静的苏三娘,作战时的勇猛和战略战术却不输于洪宣娇。她平日沉默寡言,大家只知道她是洪门香主,带着一千洪兵来投太平军,却从来不见她提起身世或丈夫。苏三娘有地位有战功,她不想说的事谁也不敢问,可是今天洪宣娇从她的笛声中听出一股难以平抑的忧怨和思念。 洪宣娇一落脚站在苏三娘身后,立刻拍几下掌打乱了笛声的节拍,笛声嘎然停下。洪宣娇小声说:“苏监军,山下就有清狗的探子,悱恻之音乱军心壮敌胆,我想以后不宜再有。” 苏三娘从巨石上站起来,恬静微笑着对洪宣娇说:“洪丞相,很抱歉违犯了军规,苏三娘知罪了,以后不敢再犯。”说完深深掬一躬就要闪身走开。洪宣娇说道:“苏监军请留步。” 苏三娘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洪丞相要治我的罪吗?” 洪宣娇看看身后,绿娇娇和月桂香桂都跟了上来,众女军远远地看着她们。她笑着对苏三娘说:“怎么会呢?我只是想请苏监军到帅营一聚。” 大家一起慢慢沿着山谷走到中军帅营吃饭的大树下,绿娇娇知道洪宣娇想和苏三娘谈心事讲道理,因为一个人心里有事,总是憋在心里难免有不合时宜的宣泄,想苏三娘以后不再犯军令,与其惩治不如让她有所释放。绿娇娇叫月桂从山洞里拿出一个酒坛子,她接过来拿在手中对苏三娘说:“我们从军这么久了,只是商议军情的时候才聚一聚,今天战事平静,我们不妨喝点酒聊聊天,好不好?” 第250节 “绿将军吩咐,苏三娘当然照办。”苏三娘说的话客气中隔着远远的距离。 大家倒上酒后,绿娇娇笑呵呵地说:“这是广东桂花陈酿,入口香甜可是颇有后劲,大家慢点喝哦,来,祝……” 苏三娘矜持地笑着,接过碗一饮而尽,绿娇娇看到仅有一坛的桂花陈酿突然没了一碗,她的声调随着灌进苏娘肚子里的酒滑了下来:“唉……祝什么呢?” 洪宣娇是军中首领,这种话可不会说错,她一举起碗就说:“祝早日建立天国,天下太平,家人团聚。”说完也一饮而尽。 “我想早点回家。”香桂说完喝了一口,月桂想了想没有说话,也喝了一口。 绿娇娇看到气氛挺不对劲,叹一口气也灌了自己一碗。喝完后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喝法,这坛酒可不耐喝,你们得省点。”她给苏三娘倒上酒,顺便抬起头问道:“三娘的眼睛真好看,眼头带勾眉尾带尖,你是长女吗?” 苏三娘笑着说:“呵呵,早听说过绿将军是神人,果然名不闻传,我的确是长女。” 洪宣娇奇怪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叫苏三娘呢?” 苏三娘轻轻地提一提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然后说道:“绿将军可以看得出来吗?” 绿娇娇抬眼盯住苏三娘的脸,大家都好奇地看着绿娇娇等她说出结果。她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声:“呵,天色太暗看不出来,大家喝酒吧。” 洪宣娇一把从绿娇娇手里拿过酒碗:“不许喝,你肯定看出来了,不说出来今天晚上没酒喝。” “哎呀,你们拿我来开心了,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奇怪嘛,让三娘说还不是一样?”绿娇娇一边拖长声音无辜地说,一边看着苏三娘眼睛,她正似笑非笑象挑衅一般看着绿娇娇。香桂也在旁边摇着绿娇娇的肩起哄:“娇姐说嘛,说错了苏监军也不会介意的,是吗?”苏三娘深深点了一下头。 绿娇娇说:“天太黑我看得不一定准,我们只是喝酒聊天,说错了什么可不负责任啊。” “绿将军尽管说。”苏三娘讲完端端正正在坐在石头上,正面对着绿娇娇,一副等着人来看相的样子。 绿娇娇说道:“因为你是长女,所以我曾经想过你会不会是苏家的第三个妾,可是你额方颌圆,是原配的相格;你两眼之间的鼻上山根高挺,女相以鼻为夫星,山根高挺又是夫星有力早嫁之相,所以我断你早就出嫁了,是少年原配夫妻,对吗?”苏三娘微笑着点点头。 绿娇娇又说:“可是你相里夫星虽美,却被印堂中一道细纹直刺,悬针破印夫星受克,应在二十岁前丈夫已经离你而去。如果你不是排行第一却奇怪地叫做苏三娘,我会以为你丈夫尚在人世只是远走他乡,但是你这名字加上刚才笛声中暗藏恨意,所以我断你丈夫已经去世,你的名字正是你丈夫的名字,他叫苏三,你为了记念夫君所以自称苏三娘。” 大家听到绿娇娇的断言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洪宣娇轻轻问了一声:“是这样吗?”一阵山风吹过,苏三娘鬓角的长发掠过脸庞,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拿起碗喝了一口酒,没有说任何话,大家看得出来这是对绿娇娇断言的默认。 月桂连忙走到绿娇娇身边蹲下来,双眼带着关切地问道:“娇姐,你可以看出她夫君的生死,你可以看看我的夫君吗?” 绿娇娇没有看她,也埋头喝一口酒。她知道在永安城突围时,月桂的丈夫在后军被清军追击时失踪了,一直没有任何音讯。而从她的面相中早就看出她丈夫已经死去,只是怕她伤心,也为了给她一个希望,从来不会说起。月桂看到绿娇娇的沉默,更激动地摇着她的手臂问道:“他是不是死了?娇姐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大家都喝了点酒,可是面对这个人人都想问的问题,心里却冷得发抖。月桂一直摇一直追问,绿娇娇仍是无言以对。 “苏三哥是洪门香主,被清狗杀死了。”苏三娘开口打断了月桂的话,也打破了难以承受的无声。“于是我卖了我们的酒楼,带着堂口的兄弟起义……为夫报仇。” 月桂双脚一软坐在地上,失神的双眼涌出泪水,香桂叫了一声姐姐,跑到她身边抱住她。苏三娘倒一碗酒放在月桂面前说:“哭吧,眼泪是会哭干的……” 绿娇娇看看苏三娘,她的眼里没有泪,如花般柔美的脸上只有可怕的平静。 洪宣娇分别搂了搂各姐妹的肩:“别想太多了,大家都回去睡吧,半夜还要巡营,回去吧。” 苏三娘告辞回前军大营,香桂也扶着月桂离开,洪宣娇和绿娇娇走到山谷边缘,脚下深不见底的深渊象无法预知的未来。洪宣娇象是自言自语地问: “苏三娘的仇报了吗?” “可以看相知道的事,是注定吗?” “注定的生死也会有恩仇吗?” 绿娇娇也眯着眼向下看着漆黑的山谷,幽幽地说道:“你也别想太多了……” “我丈夫呢?”洪宣娇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两人没有对视,没有对话,只是闭着眼睛细心聍听山风带来的各种声音,象在等待上天给她们答案。 过了很久,绿娇娇突然转身背着手走进没有灯光的山洞,用很小的声音留下一句洪宣娇没有听清的话:“他死了。” 〔二一五〕炫耀 绿娇娇深思熟虑过才告诉洪宣娇,从她面相上看出丈夫的死讯。她知道洪宣娇并不喜欢萧朝贵,就算在永安大婚之后夫妻两人也聚少离多,洪宣娇一直以军务繁忙为由避而不见,而萧朝贵也很快在永安城里另纳妾侍。永安突围后,洪宣娇更是主动要求从桂林南下广东截击北上清朝援军,似乎是为了避免和萧朝贵一同作战,而这个安排正合绿娇娇的心意。 绿娇娇在杰克离开自己之后,在北城门上开坛作法求雨,先斩白龙再斩赤龙,放弃了自己生育能力把女丹功提炼到最高境界,同时也把自己的八字附身在一个草人上,为求逃脱命运的安排,不惜把自己致于不可预测的生死之中。但是这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她最想回老家吉安做一件事,而且要带着大军回去。所以当洪宣娇提出带女军离开太平军主力,绿娇娇卦也不用算,马上大力赞成,两人达成共识后就带二千精锐女兵南下广东。 这几天绿娇娇并没有发现洪宣娇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变化,只是说话少了一点,也少了开玩笑,练兵的时候更严厉,自己练功时也更勤奋。洪宣娇这种微妙的变化,绿娇娇也猜不透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也许两者皆有。女军中大部份士兵的家人都在太平军中,绿娇娇从她们的脸上,看到越来越多人有亲人死亡的气色,绿娇娇不能说出来影响军心,可是从这些细节上,她完全可以想象太平军在湖南战况的惨烈。 后来从主力军不断传来攻克城池的喜讯,也知道太平军沿长江东进,已经直逼江南重镇武昌。从广东韶州北上,沿武江可以到湖南,沿浈江可以到江西,当太平军越过湖南打到湖北武昌,女军在武江泮金鸡岭拖住的清军已经没有北上湖南的必要,这个军情向她们发出了一个讯号,金鸡岭的阻击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问题是还有一部份清军在韶州府分兵从浈江北上进入江西,再向上走将会和武昌守军会合,所以女军要彻底完成任务就要到江西截击或追击那里的清军,最后和太平军会师。现在她们要考虑的是如何下山取道江西,绿娇娇则要亲自回吉安一偿心愿。 越是要走,越不能让山下清军知道自己要走,否则就算下山冲出围困,也会被长期追尾攻击,这就失去了下山的意义和军事上的自由。绿娇娇连续几天在一字峰观察清军大营的情况,她发现过去经常进进出出的运粮小队,运回来的粮草比过去少得多,这场粮食消耗战中,看来清军已经开始处于下风。绿娇娇和洪宣娇商议过后,做出一个大胆的偷袭计划。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二百名武功过人的黑衣女兵带着大量地雷火药,在苏三娘的带领下潜入清军大营,把地雷塞到清军的粮仓下引爆,美丽的烟火夹着爆米花烧了一整夜,清军大营顿时变成一片火海。清军没有多少伤亡,但活人比死人更头痛,因为肚子天天都要饿,等广州府运来军粮救急起码也要一头半个月,这样的话几千条大汉距离饿死也不远了,清军只好又向各县征钱粮。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的粤北山区,经过清军近几个月的无度需索,早就没有存粮,征粮的军官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也只能空手而回。清军主将恼羞成怒之下只好向金鸡岭发动报复性进攻,意图以饿兵攻山抢粮,不过这一步棋同样在绿娇娇的意料之中。 金鸡岭各个山隘早就准备好大石,还准备了比大石头更好的礼物给清军,就等着清军来领取。 绿娇娇和洪宣娇嘴角含着笑意,站在足有一个人高的萝卜堆旁边,看着排成一行纵队勇猛杀上山的清军,令旗一挥,女兵们捡起大萝卜向清兵砸去,清军队伍中先是惊呼和撤退,然后就听到大片欢呼声:“不要怕,是萝卜!山上的婆娘只剩下萝卜了,将士们冲啊!” 再冲上山的清军没这么走运了,这一次欢迎他们的是货真价实的石头,放下盾牌轻装进攻的清兵一时间倒下一大片。不过围攻金鸡岭的可是八旗军,不会遇到一两次失败就轻言后退,后面的火枪队马上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再次反扑。那知女军竟然也抬出火铳,在山隘口的防御工事里还击。这火铳是明朝就有的火器,它和洋枪不同的地方就是火铳会打出铁砂而不是精确的子弹,尽管没有什么好瞄准的,可是一枪打一大片,在近战时有可怕的威力。 火铳的火舌夹杂着大石向大清洋枪队打去,被石头击中的士兵当然痛苦,可是被火铳击中的士兵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身上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创。他们看到被火铳击中的盔甲上布满了白点,地上有不少碎米和爆谷,捡起来放进嘴里嚼一下还挺香的。这时清兵们知道山上的女长毛有点不对劲了,没有铁砂也不能用稻谷打仗呀,这分明是炫耀她们家里有米嘛,实在是欺人太甚。于是军官们奋起神威,挥军再攻。 新力军向山路上攻到危险的弯道伏击地,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做好了躲闪石头的准备,可是心里却忍不住对山上再砸下萝卜有所期待,这一次是石头还是萝卜呢? 从清兵的头上传来几声鸡叫,一只大母鸡飞向他们。一个饥肠辘辘的八旗神枪手忍无可忍地放了一枪,随着清脆的枪声母鸡应声落地,清兵们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之后惊喜源源不断,十几只大母鸡连续飞出来,山谷中马上响起一片枪声,母鸡全部被八旗军击落,山上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样的好枪法连女长毛也赞叹不已,清兵们捡起母鸡开心得笑逐颜开。不过子弹打完了危险马上来临,再飞下来的居然又是石头,洋枪队提着母鸡连滚带爬地退到山脚,打死也不愿再攻上山,只想无论如何也要先吃一顿烧鸡。 这样不公平的战斗不可能打很久,所谓报复性的进攻理论上也已经完成,半晌之后清军就收兵渡江回营,向总兵汇报今天的战况。 几个月前为了发出北上援军,布泰千总已经被临时提升为布泰总兵推上战场,他听主战将领们汇报后匆匆回到中军帐。帐篷里已经摆上了一大盘萝卜炖鸡,盘子里的鸡油发出浓郁的香味,阿图格格和几个阿哥在桌子旁边就着一碗粥不停地夹菜,看到布泰总兵走进来,都停下了筷子。 布泰千总愁眉深锁地看着这盘鸡,脑袋里艰难地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他用两个指头捻起一块鸡飞快地放进嘴里,严肃地嚼了一会就连骨头一起吞进肚子,伸出舌头舔舔嘴巴说:“这和清远鸡不同味道嘛。” 阿图格格马上说:“这是当地的大骟鸡,每只都有五六斤重,鸡肉硬一点所以我们用来炖萝卜,不过鸡油很香,萝卜也特别好吃。” 第251节 “萝卜也是山上的?”布泰总兵说完又吃一块萝卜,嘴里顿时满口清甜,差点就要大声叫好。他眼睛一瞪咽下萝卜,看到阿图格格和几个阿哥都冲着他点头。 布泰总兵因为粮仓被烧的事,近几天疲于奔命,现在才有一口好饭吃,而且是用很多将士伤亡换回来的敌军物资,想到这里,他伤心疲惫地坐下来,顿时没了胃口。他的孩子们看到父亲不吃,也没有人敢动筷子。 布泰总兵从头上拿下头盔扔在桌子上,负气地说道:“你们吃吧,我没心情吃。” 阿图格格小声试探着问:“阿爸,不如我们退兵吧?” 布泰总兵马上坐直了腰,大吼一声:“开什么玩笑!” 阿图格格低着头喃喃地说:“又攻不上去,几千人都没饭吃,又征不到粮,受伤的人又多……” 布泰总兵回头看看中军帐外有没有外人走进来,然后凑到阿图格格面前小声而用力地说:“她们不先退我怎么退?怎么也得让我攻上去写个战报,我才能回广州交差呀。” 阿图格格又凑近一点说:“阿爸,不如……让我上去叫她们走吧。” 布泰总兵又坐直了腰向阿图格格瞪眼睛,眼神里满是怀疑不解。 阿图格格站起来走到布泰总兵身边,咬着他耳朵说:“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和这支长毛军的头头有点交情,我和她们说你不会追打她们,让她们连夜离开这里,然后你再攻上山,这样回去就可以写战报了……阿爸,不要想了,这事越快越好,我们起码要退回韶州府才有粮草呀。” 布泰千总眼珠转了一下,看到几个阿哥又开始吃鸡,他低沉地说道:“你们给我留一点。阿图,你马上去办,哎,先吃饱饭。” 阿图格格的脸上立刻露出异常开心的笑容,她夹了一块鸡含在嘴里,拿起头盔就出营渡江向金鸡岭而去。 〔二一六〕测字 过了武江就是坪石镇,抬头看去是高耸入云的金鸡岭,阿图格格脱下身上的盔甲,放下佩刀和弓箭,只穿着贴身旗袍飞跑上山,在守关的女兵带领下,很快就到了女军的中军大营。绿娇娇正在山顶平地带领士兵操练,看到阿图格格独自上山露出惊讶的神色。 “小兔子?!你还在这里呀?” 阿图格格涨红了脸跑到绿娇娇面前喘着气说:“娇姐,我早就想上来看你了,上次在韶州府被你一枪打下河,都没看清你的样子,原来你长得越来越年轻了。” 绿娇娇被捧得飘飘然,笑嘻嘻地说:“哪里呀,只是这山上风水好,我们都好吃好住才养得白白胖胖,哈哈哈哈……你倒长得比我还高了,这身段有女人味,脸上还红扑扑的……”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一把阿图格格的脸,完全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对待。阿图格格心里想,长得比绿娇娇高多容易呀,她一直就是四尺半高一点,现在的样子比几年前还要年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只有十六七岁。 “来,我们到凉快的地方聊天。”绿娇娇拉着阿图格格的手就走向商议军机的山洞。阿图格格回头看一看正在操练的女兵,兵阵队列整齐,操演着变幻万千的阵法,连自己都看不懂;女兵们动作刚猛,杀声震天,洪宣娇站在点将台上,腰间插着五色令旗威风凛凛,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支无坚不摧的铁军,这种军风和山下四千抽鸦片的八旗子弟兵形成天壤之别。 阿图格格一边跟着绿娇娇,一边密密地说着:“娇姐,我没时间和你慢慢聊天了,山下的八旗营是我阿爸带兵,现在粮饷不足,长毛又打到了武昌,我们不能再守下去……” “哦?你们也知道打到武昌了,哪还不追杀过去?” 阿图格格知道这是绿娇娇说风凉话,只好陪着笑说:“娇姐的兵法我见识过,你就不要取笑我们了。我阿爸本来是广州守御军,不用远征打仗,可是朝廷现在已经乱调兵,我阿爸才被临阵封官推上战场,没想上到就遇上了你们。现在山下无粮,我们急于退到乐城或韶州借粮,但是就这样退兵的话我阿爸回去要被治罪,所以想求求娇姐先带兵下山,然后让我阿爸上来走一圈,八旗营就会马上退回广州交差。” 绿娇娇听了阿图格格的话心中暗笑,可是她一直不说话,只是带着阿图格格走到山洞前的桌子旁边坐下,慢条斯理地泡上一壶茶说:“我们就不打算下山了,你知道,大军一动很麻烦,你们没有军粮倒是干净轻松,我们这里三军齐备,枪炮军粮什么的一大堆,哪能说走就走呀。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全是女人,要是离开这里还可以上哪儿?不就是到武昌和男人一起打仗吗?谁想干这种玩命的傻事呀,在金鸡岭上我们可以种地养鸡养鱼自足,天下的仗不打完,我们都不会下山啦。” 阿图格格听到绿娇娇这么说,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摇着绿娇娇的手说:“娇姐,我阿爸是老实人,你不要拿他开心了,山下几千张嘴等着吃饭,你昨天还给他们送了十几只鸡,吃了之后肚子更饿了……” 绿娇娇和身边的亲兵听到这句,突然爆发出笑声,绿娇娇笑得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也吃鸡了吧?味道怎么样?” “很香,就是肉有点硬……”阿图格格可笑不出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一会再送你几只,炖的时候放点醋鸡肉就软了。”绿娇娇说完,忍不住又噗一声大笑起来。 “我阿爸的事……”阿图格格担心地问道。 绿娇娇笑够了,带着贤淑的微笑象大姐姐那样握着阿图格格的手,和风细雨地说:“我们现在是在打仗,我不可能相信你老爸说的任何话,甚至不可能相信你,所以我们不会配合你的。不过如果你老爸真是需要一份战报回去交差,我们的文书可以给你写一份,把山上的地形地貌,我们全军的营地位置都写一份给你,你回去按这个编一个战报就行了。当然了,我给你的东西会有水份,总不能把真实的布阵都告诉你们,但也会有几分真实,广州府的官儿看不出真假的。” “哪……”阿图格格一脸为难地看着绿娇娇,绿娇娇拍拍她的手说:“妹妹,现在我们什么都有,你们什么都没有,就不要讲价钱了,不然把这几千女长毛惹出火了,现在就下山去劫个营,你们那四千人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可以回广州。你没发现吗?这半年我们一直手下留情没有主动出击,你以为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猜到你在山下,要是天军不小心把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杀了,我会很过意不去呀。” 阿图格格从绿娇娇的眼神里看到诚恳的态度,这句话倒不象是开玩笑,她感激地点点头。然后绿娇娇叫文书起草战报,阿图格格凑到绿娇娇身边说:“娇姐,你知道阿文在哪里吗?” 绿娇娇吃惊地看着阿图格格,嘴巴张得圆圆的半晌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蹲在这里受半年的罪就是为了这个呀?” 阿图格格眼巴巴地看着她,绿娇娇叹了一口气说:“你是旗人,他洪门弟子,他天天要反清复明,你们怎么可能在一齐呢?” “娇姐不也是和杰克成亲了吗?” “花旗国没有和中国打仗呀。” “要是打起来呢?” 阿图格格把绿娇娇问住了,她嚅嚅地说着:“本来是没有打嘛,要是打起来也和我们无关吧……这么说吧,我和杰克的情况和你不同,就算你找到他,也要人家喜欢你才行呀?” “我对他好,他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绿娇娇哑然失笑说:“这……你对人家好人家就要喜欢你啦?” “是呀,对我好的人我也会喜欢他。”阿图格格一脸天真地回答。 绿娇娇皱着脸挠头喃喃地说:“这样子啊……真麻烦……你家里人肯定会把你打死。” “娇姐教过我们,当一个人心甘情愿做孤儿的时候,才是真正长大。我现在明白你说的意思了。” 绿娇娇奇怪地问:“我说过吗?什么时候说的?” “己酉年七月在鼎湖山上。” 绿娇娇啮着牙狠狠地挠了几下头皮说:“oh my god……这都被你记住了,对你说话可得小心点。” “我阿爸说了不会管我的事,只要我喜欢的人他都会接受。” 绿娇娇吐一口气叉着腰说:“你真好命啊,还有这样的老爸,就是山下那个?” 阿图格格应了一声又心焦地问道:“娇姐,我真是很想见他,你知道他在哪里就告诉我吧。” “我见他的时间比你还少,我一直没有他和龙儿的消息,龙儿还主动避开我。” “娇姐是神算,你帮我算一算吧,求你了。” 绿娇娇无可奈何地问:“我算出来之后你怎么做?不跟你爸回广州马上去找他?” 第252节 “对。”阿图格格的回答干脆利落。 绿娇娇看着阿图格格的眼睛,她眼神里满是坚定执着。她点点头赞赏地说道:“旗人女子想做就想,小兔子果然是真女人,我要是男人也会喜欢上你的。我给你测个字吧,你随意说个字给我。” “这里是金鸡岭,我就测个鸡字。” 绿娇娇一听笑起来:“呵呵,我看你是想吃鸡想疯了。鸡字左为奚右为鸟,鸟字下有四点为脚,内藏一点为怀内孩童,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是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四个大人一个小孩?”绿娇娇说到这里突然沉吟下来。她意识到顾思文和谁在一起:杰克肯定已经找到女儿,可是杰克没有离开龙儿和顾思文,他们加上蔡月正好是四个大人,再加上一个小孩的话正应鸟字的易象。 阿图格格看到绿娇娇说了半句又不说下去,心急地问道:“娇姐怎么啦?” “没什么。左边奚字加三点为溪,溪为北方水象,鸟为南方火象,溪边鸟飞渡有从南往北之意。” 阿图格格问道:“那么我应该向哪个方向找他?我可以找到吗?” “哼哼……”绿娇娇发出无奈的笑声,伸手接过女文书递过来的战报看了看说:“你非得找他的话,可要有见到人更不开心的准备,奚字中间藏丝部,他们几个人之间暗藏情愫,奚字换成口则成了鸣字,正应鸾凤和鸣,他和蔡月可能已经郎情妾意,心里容不下你了。” 阿图格格一听神色大变:“不可能的,蔡月喜欢龙儿,她不喜欢阿文!” “你问的是顾思文的去向,这个字测的是顾思文的事情,这情事就是和他有关啊。小兔子,你要知道人相处久了是会有感情的,无论你再喜欢一个人,再想念一个人,要是一直不在他身边,感情都会越来越淡;可是天天在身边的人,只要没什么大矛盾,时间长了总会越来越熟络,尤其是男人女人,熟络起来就会有感情。” 阿图格格一脸倔强地说:“我不管,这两年我想清楚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要找到他问明白,娇姐你告诉我往哪个方向走可以找到他就行了。” 绿娇娇把战报递给阿图格格说:“路是自己选的,你也告诉我是你自己选了随军北上,那么你走出去之后就不要后悔。刚才我说过他们正在向北走,以南鸟北飞到水边之意,他们必定到长江,鸡又是群居的鸟类,所以他们很可能去和天军主力会合,你现在出发到武昌,沿长江就会找到他们。可是天军专杀旗人,你去了不等于是找死吗?” “脱下这身衣服,大家讲的都是汉话,旗人汉人谁能分得清呀,我不怕。”阿图格格手拿战报向绿娇娇拱拱手说:“多谢娇姐指点,阿图虽然是旗人,可是永远会当你是好姐姐,我下山了。”说完飞也似的向山下跑去,绿娇娇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洪宣娇操练完走到山洞前问道:“这小姑娘来干什么?” 绿娇娇幽幽地说:“她来找罪受。” 〔二一七〕杀刀案 阿图格格下山后,清军当天就拆营撤军。洪宣娇先派出探子跟踪清军的退兵路线,又等了半个月,从各路探报得知这一路清军果然南下回广州,她们才施施然从金鸡岭下山,取道湖南进入江西,沿赣江北上向长江进发。现在正是初冬时节,女军一路只选偏僻无人的山路前进,山上黄叶还没有落尽,刚刚吹起的北风把天空扫得一尘不染,走在山野之间风景宜人,分外清爽。因为没有主要军务,也没有敌军追击,所以走走停停,边赶路边休整,行军甚为轻松写意,足足走了一个月才进入江西吉安县西面边境山区。 一进入吉安境内,绿娇娇的情绪异乎寻常地激动活跃,不停地和身边的将士说起吉安的风土人情,当地美食和历史文化。绿娇娇和洪宣娇一同坐在马车里,当部队从山区潜入到距离吉安府只有一天路程的山坳时,绿娇娇对洪宣娇说: “前面是钓源镇,那里面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我们让全军在这里驻扎下营地,让姐妹们分批到钓源逛街买东西好不好?我们也可以进村玩玩。” 洪宣娇在山里困了半年,想逛街都想疯了,她的眼睛一闪精光说道:“你怎么不早说?”说完马上从车里伸出一支黄旗,全军立刻原地停下。洪宣娇又问道:“一个镇这么小的地方,要是我们这二千美女下去一挤,还不把人家的店铺都挤爆呀?” 绿娇娇格格地笑着在车里脱下大红将军袍换上绿旗袍说:“钓源镇虽然是叫镇,那里可不是小地方,钓源镇是当地富商聚居的地方,占地足有半个韶州府一般大,里面住的人我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江右帮的商家在外面赚了钱就往这里扔,镇里大户林立,到处是亭台楼阁,天下最好的服饰绸缎胭脂水粉都可以在这里买到,山珍海味在这里只是家常便饭,戏班青楼洋行沿着小河排开,一到入晚时份街上摩肩接踵很热闹,号称江西小南京。” 洪宣娇听到一半就开始换衣服了,她说道:“现在清军到处阻击天军,我们还是要小心点,我和你先去探探情况……对了,要带多少银子才好?” 绿娇娇哈哈大笑,开心得只见眉毛不见眼睛:“哈哈……看你心急的样子,很想去扫一批好胭脂回来用了吧?那里的情况我很了解,探不探都一样了,钓源镇四面环山,可是可以从泸江运货进去,镇中间还有一道蛇形的长安岭把镇子分两半,要是从高山上向下看就象一个太极图,镇里的房屋却按照离卦的卦形来布局。” 洪宣娇套好旗袍扣好纽扣说:“哦?这么特别呀,那这样的地理是不是风水很好呢?” “把镇子建成太极图和风水好不好没关系,要是搞成太极图就是好风水的话,那每城每村都做成太极图不就行了,还要风水师寻龙点穴干什么呀?可是镇上建成一个属火的离卦布局就难说了,卦象天成,以形意示吉凶,说起来今年壬子大水之年,搞成离卦的地方还特别不吉利呢。” 洪宣娇手忙脚乱地往脸上抹粉,又在车里到处找银子往香荷包里塞,一边随口应答着:“那倒是,水克火嘛,这个连我都知道。天快黑了,让她们扎营做饭,我们到镇里吃晚饭,快快。” 两人浓妆艳抹从马车里跳出来,众女将都吓了一跳,她俩含笑不语叫亲兵找来两只驴子,迅速从山坳向钓源镇赶去。 她们翻过几个山头后,发现一路上出现越来越多作战过的痕迹,树上有刀箭子弹的伤痕,地面有很多斗大的炮弹坑。翻过这个山头就是钓源镇,眼前的景象更让她们大吃一惊。面前的确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太极图,蛇形山脊诡异地摔在一个烧成灰烬的镇中间。诺大一个市镇外建起了土墙堡垒,镇里没有一处不是焦黑,只有南端一片低矮平房没有被火烧过。她们赶起驴子飞跑到镇中央,镇上尽为废墟,断石碎瓦遍地,小河中填满破烂的家具杂物,从废墟中依稀可见当时繁华,可是现在却成了一座无人荒城。 绿娇娇和洪宣娇满腹疑惑,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又赶到镇南仅存的平房,平房里十室九空,屋里乱成一团,象曾经被洗劫过,有点家具的房屋里也没有人居住,可以说这里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洪宣娇从地上捡起一把刃口崩成锯齿的腰刀说:“谁在这里打过仗?” 绿娇娇的眉头也皱成一个结,她四周看一看,再摸摸墙上的子弹洞说:“起码是几千人的大战,从进攻堡垒打到巷战,这一战很惨烈啊……” “不会是天军吧?天王东王不是带兵北上了吗?我们是最后一支殿后的队伍了。” 绿娇娇摇着头说:“很难说,现在天下到处是匪军,有几百人就可以组成山头称王打天下了,当时广东洪兵不就是这样一村一寨地打过去嘛。” “幸好没有马上拉一群妹子来赶集,要不然大家可要大失所望。现在快到吉安了,你一直说要顺路到这里办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绿娇娇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回祖屋看看。从这里向东五十里是吉安府,吉安府面前是赣江,过了赣江就是青原山,青原山后就是我家祖屋。我们要到南昌的话隐蔽山路也在对岸,反正无论如何也是要过赣江的,我想顺路办点事。”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们二千人带着刀枪车炮从吉安府经过,难免和清军恶战一场,我想在晚上从无人守备的河口偷渡会更好。” 绿娇娇对洪宣娇展开笑脸说:“好吧,就依你的安排。” 两人回中军后迅速安排先遣队在吉安府赣江下游收集船只,第二天又把队伍从无人的山岭拉到赣江西岸。待到夜幕降临,女军开始有条不紊地快速渡江,只用了半个晚上,全军就顺利到达吉安府对岸的青原山下。 绿娇娇非常熟悉吉安一带的地形,她带领女军在赣江西岸绕开了吉安府和清军守军,在下游张家渡渡江,一上岸就到达青原山背后。从张家渡向北走会进入一个狭长地带,这里左边是青原山背,右边是嵩华山脉,而安家祖坟“凤凰展翅”正好位于嵩华山的龙穴。本来这条狭长地带被青原山阻隔,从吉安府看不到这里的情况,这条隐蔽通道很适合大军悄悄经过;可是这条路两侧的高山最适合埋伏大量兵马,是非常危险的伏兵之地,从行军作战的原则来说,应该在渡江后趁着夜色保护,快速通过然后遁入山林,或者按女军之前的行军方式,干脆完全避开一切大路,只从山野小路潜行,可是绿娇娇心里有个小算盘。 女军渡江后在绿娇娇的带领下迅速占领一个小山头,在众军士搭棚造窝过夜时,绿娇娇和洪宣娇站到了山头视察地形。因为避免清军发现而发生不必要的战斗,全军没有点起一点火星,没有急事不许说话,说话音量也不能让第三人听到。洪宣娇这时就着星光看向漆黑一团的大地,她只看到朦胧的山影,山影下的景象完全看不清楚。 绿娇娇用手指左右指一下,用蚊子飞过的声音说道:“青原山,嵩华山。” 洪宣娇把头侧到绿娇娇耳边问道:“中间那一道冲着我们杀过来的龙脉好象是剑脊龙吧?就是你说杀师在其中的那种。” “嗯,那不是龙脉,只是嵩华山的案山,风水家叫这种山做娥眉案。” “案山是什么东西?” “案山就是在龙穴面前,又比龙穴低一些的小山,从龙穴看出去,案山越象一个小茶几越好,这可以代表子孙后代有食禄,不会饿肚子。” 洪宣娇瞪大眼睛用力地看了那案山很久,对绿娇娇说道:“我怎么看这案山也不象小茶几呀,你看,背脊锋利从南到北,现在根本看不到哪里才是个头,真象剑脊龙。” “嗯,你第一次来不知道而已,你走到嵩华山上,从侧面看就可以看到头了,也象个大茶几,这个案山刚好列在嵩华山的山谷出口,象大户人家门后的照壁给山谷做了道屏风。”绿娇娇说完也开始注意洪宣娇说的景象,现在进入初冬,山上的树叶开始凋落,四周的山已经不再是一片苍翠,可是娥眉案山上却是出奇地山石嶙峋,光秃秃的山背象一副没有肌肉粘在上面的脊骨,恰似剑脊凶龙杀师之地。 绿娇娇觉得有点不妥,皱皱眉头想了一下,想不出个所以然,从怀里摸出话梅含了一颗说道:“山这东西横看竖着形状都不同,要是形状很整齐的都是大吉大利的富贵之地。比如这个娥眉案,象一道象美女眼眉似的长山,就可以生出文武双全,长相俊雅的后人。” “案山能看生男生女吗?” “看男女没那么简单,不过案山和祖坟前的小山小堆形状的确会对后人的行业有影响。比如高直的文笔山主后人出文人达士,平直有力的佩刀案主后人会得武贵出将入相,如果有象葫芦一般的小山就会出星相医卜的术士后人,要是坟前有躺尸形的怪石,还会让后人凶死客途。比如这个娥眉案上的树都没了,露出尖利破碎的山体就会产生煞气,一转变为杀刀案……”绿娇娇说到这里突然呆住了。 第253节 洪宣娇并不知道这案山上就是绿娇娇的祖坟,杀刀案正主后人为盗贼,身犯劫杀之祸。而且十里长的巨大案山因环境的改变成为煞气,尽管不是真龙之脉,可是产生的杀气对四周的影响不可谓不小。绿娇娇额头上突然冒出一层冷汗,心里虚空得有种不祥预感,自己会不会中计了? 〔二一八〕鸳鸯阵 洪宣娇好奇地问道:“变成杀刀案会怎么样呢?” 绿娇娇小声说道:“后人就会变成悍匪,这里会变成凶地,以后这里的战乱越演越烈……不知道是不是有风水高手设伏,我们要小心了。” “这里本来就是兵家大忌之地,前面有四十里狭地,我们快速通过才是正路,可是现在天太黑了。” 绿娇娇说:“对,如果被前后夹击就会全军覆没,可是现在向嵩华山移营也担心山上有伏兵,我们等天色亮一点再看看情况。” 两人不敢休息,只坐在山顶等天亮,进入初冬时节天亮得越来越迟,短短一个时辰象过了一整天。当天色稍稍放蓝,她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本来青翠美丽的娥眉案山原来已经被大火烧成荒山,象一把巨大的弯刀架在嵩华山谷前;在通往北方的狭路中间盘着大片清军营地,南方的泷江边上聚集了大量清军,前后都有清军正在排兵布阵向山头缓缓逼近,收缩包围圈,还有清军从赣江上源源不断地渡江而来,很明显这是从吉安府发出来的援军。 绿娇娇自从带兵打仗后从来没有犯过这种大错误,因为每次作战前她一定亲测地形,可是这里是她的家乡,她对当地地形太过熟悉以至于忽略了重新堪地,没想到地理变了,风水变了,连自己的用兵之道都因此受到了影响。 她惊恐地看一看洪宣娇,洪宣娇也正深锁着柳叶般的双眉看着山下。绿娇娇回头看一看身后官兵,全部女兵都已经站起来整装束带,检查刀枪,人人都知道这样的形势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命运。 洪宣娇冷冷地问道:“绿将军,你有什么应对策略?” 早上的山风很冷,可是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巨大危机却让绿娇娇热得冒汗,她脱下卷在身上的大红袍说:“对方的包围圈一定是事先设好的,能做到这样的人不是一般将领,我们也不能用一般方法对付。对方有六七千人,我们只有二千,从人数来说进山作战对我们最有利,这一战应该以进山为最终目的。” “直接打上去吗?” “向北去的狭路左有青原山,右有嵩华山,前有清军大营形成了一个口袋,我们当然不能往那里钻,其实我们只有一条路,就是向背后的泷江杀下去,把江边的清军打入江中,然后迅速进入嵩华山区。”绿娇娇用手一指杀刀案后的嵩华山山谷:“从下向上抢占高地,边走边烧,烧出一条火路看他们怎么追,他们烧山造出杀刀案布下陷阱,我们就烧了这个山谷给他们陪葬。” “好!”洪宣娇跳到山顶最高的石头上,抽出腰刀朗声说道:“姐妹们,抽出你们的刀!” 山顶上二千女兵同时抽出刀高高扬起,在初升的太阳下闪成一片红海,以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给洪宣娇有力的回应。 洪宣娇再次高呼:“当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把这两千把刀粘上血,带上那边的山顶!” 山顶上顿时战鼓雷动,红旗乱摇。洪宣娇快速向三军将领布置了战略后,前中后三军列成左中右三军,分三路并排向泷江边杀下去。 按太平军一贯战术,都会兵分几路层层设伏,可是这一次的战略是快速移营,把全军带到安全地带,洪宣娇不会让一个人掉队;而且女军人数远少于清军,所以洪宣娇把全部兵力集中一处全力突击。这一次全军出击兵三路齐头并进,阵形看似呆板,其实变化无穷暗藏杀机。 三军下山后一字排开,向着泷江边的敌阵急扑而去。清军早就布好防御阵形,阵中大约有二千人,与女军人数相近。当双方接近到洋枪的射程之内,身穿紧身黄锦战衣,肩披大红披风的美艳女将洪宣娇从中军阵中带出一支马队,数百女兵在飞驰的马背上骑射冲击。清军从未见过有人敢在马上开枪冲击阵地,而且还枪法准确无比,子弹似乎比几百人应有的火力强大得多,慌乱地按传统套路开连环枪防御,可是枪响不过一二轮,清军倒下大片洋枪手。 转眼间马队已经来在面前,清军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对手竟然全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更发现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原来每一匹马上都有两个女兵,两支洋枪,这时他们才明白三百匹马产生这么凶猛的火力,全因为马上有六百支洋枪。女子比男人身体细小,体重也比男人轻,两个女人坐在一匹马上,不单只没有减慢马冲击的速度,还有效地迷惑了清军对攻击力的估计。 清军洋枪队纷纷后退,护枪的盾牌军马上顶住女军马队接战,向马军一围而上,上刺人下斩马,意图把各马兵分割刺杀。但是洪宣娇冲破洋枪阵并没有赖在马上,清军洋枪队一退,马背上的女军分别跳下一人,下马的女兵各自带着刀枪盾牌;留在马上的女兵背起两支洋枪,竟然带马又跑回中军后阵,没有任何纪念品留给清军。下马的女兵十人一组结成鸳鸯阵,十个鸳鸯阵又结成一个大鸳鸯阵,一瞬间出现了三个大鸳鸯在清军前军阵地上。 太平军在东王杨秀清的训练下,本来全军以五人组成的五行阵为基本战斗单位,但是洪宣娇针对女子体力不足,勇力气魄不如男子的特殊情况,把女军的基本战斗单位改成十人,组成明朝名将戚继光将军曾大败倭寇的鸳鸯阵。 戚继光的鸳鸯阵以十一人排成两行组成,以前头一名壮兵为队长,举长盾牌首冲接战,左右以藤牌刀手保护长盾牌手,又以后一层的投枪手破解对方阵中长枪,再后一层长枪手保护前列牌刀手和投枪手,最后有四支大叉或狼筅与长枪手配合破解倭寇的日本刀。 (红尘说:狼筅是用长竹制成的大型兵器,全长一丈以上,前方保留了十多支散开的竹丫,竹丫上又装上小枪头,可以把敌人卡在狼筅中再用长枪刺杀,也可以成为保护全队的侧翼保护伞。) 但是太平军面对的不是倭寇而是清军,太沉重的狼筅一来发挥不了作用,二来女兵们也体力有限无法运用,所以在洪宣娇的鸳鸯阵中,前五人的组成与戚继光鸳鸯阵相同,但是后五人就演变成四个配腰刀的女兵,每两人合用一支丈余长的竹枪,专门对付清军马队和加强前阵的攻击,最后一名刀手将执行对后阵四名竹枪手的保护。 三个大鸳鸯阵排成了前二后一的蟹阵,在清军前阵的刀枪林中不紧不慢地推进,有如无坚不摧的战车碾出一条血肉模糊的路。在鸳鸯阵中,当一个女兵被攻击,就有同阵的队友同来救援,每一次救援都是一次快速有效的攻击,在这种强大的步战阵法中,训练有素的女兵全无后顾之忧,每支鸳鸯阵都在井井有条地杀敌。陷入鸳鸯蟹阵的清军完全成了人肉靶子,上千人竟然受到几百人的三面围攻,一直在后军指挥的清军将领大惊失色,马上调动后军向那三个大鸳鸯阵围攻过去,但是这一布局正中绿娇娇下怀。 当清军全部上前抵前洪宣娇的三个大鸳鸯阵,刚才落在后面的左右两支女军马上杀到,从左右向前突进包抄,和洪宣娇的前军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清军完全陷在口袋形的庞大蟹阵中,一场阵地对抗迅速演变成歼灭战。女军士气高涨人人浴血奋战,清军本想抵抗到其他援军赶来助战,可是铁一般的事实放在面前,清兵已经被打散溃败,余下不足一半清兵被女军赶下泷江,江中尽是挥臂畅游的八旗健儿。 女军以极低的伤亡赢得了这次胜利,洪宣娇马上组织三军越过杀刀案向嵩华山推进。女军之后紧追上数千清军,但是他们追上的是一条烈火熊熊的路,追尾战术马上被瓦解,可是清军似乎十分清楚女军的前进方向,立刻转向下山,从山下向北方平行追击。 山火在干燥的初冬烧得特别旺,女军们放火烧山后以火烧屁股的速度向山里退却。洪宣娇和绿娇娇押住阵尾,站在烈焰冲天的山谷顶上,看着清军向北方调军,又看到从吉安府渡江而来的绿营军驻守在刚才的战场,一面救援起下水的八旗军和伤兵,一面正儿八经地列阵扎营。 洪宣娇擦着脸上的血迹说:“那帮人是干什么的?人家八旗军都走了,这绿营军还陪着玩命,真是怪事。” 绿娇娇冷笑道:“哼哼,说怪不怪,如果他们军中真有高人的话,就知道这一仗没有打完。” “什么?还要打!”洪宣娇冲口而出说道:“我们不是每次都可以这么好运气,没有什么死伤就打胜仗的,现在全军退在山里面了,只要前面没有阻击的军队,我们完全可以不和任何清军接战,保住大家平平安安见到家人。” 绿娇娇连忙说道:“呵呵,你误会,我不是要全军留下来继续打。你带兵先撤,我要留下来办点事,只要一天时间,等办完了就会追上你们。给我留五十马兵就行了。” 洪宣娇摇着头说:“姐妹们同生共死,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下来,我们能打胜仗就是因为两千个没有力气的女人捏成一个拳头,我不会让你现在单独冒险,你告诉我什么事,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二一九〕炸坟 她们没说上两句话,山下的清军就分成几路绕开火场向嵩华山上快速硬攻。绿娇娇说道:“洪丞相,我们没有时间磨嘴皮了,姐妹们现在马上向山中退去还可以避免接战,可是绿娇娇有件事必须要做,你就当让我给姐妹们殿后吧。”绿娇娇说完用手拦开洪宣娇回头高呼:“现在全军撤入山中,由绿娇娇留下殿后,需要五十个不怕死的,谁愿意留下!” 在绿娇娇面前的十几个女军官向前一步,挺身而出站到绿娇娇面前。月桂走到众人中间,向大家高高举起双手说:“大家都有家人丈夫和孩子,你们都要找到天军和家人团聚,月桂却已经是孤身一人,所以你们不要争了,就由月桂和绿将军一起殿后。” 绿娇娇跳到高处的石头上说:“我数十声,没有家眷又不怕死的站五十人出来。战后如发现谎报内情求战者,云中雪飞!一,二,三……” 绿娇娇数不过五声,面前已经站足五十人,她马上叫停,这时却看到香桂也从队伍中走出来说:“绿将军,我和月桂是亲生姐妹,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分开过,现在她丈夫死了,我丈夫也久无音讯,如果让香桂独活,我宁可和姐姐同死,让我们姐妹俩一起陪着你吧。” 绿娇娇毫不犹豫地说:“好!洪丞相请马上带兵撤入嵩华山!” 洪宣娇看看山下的清军又逼近了一些,再迟的话就会贻误战机,她拉一拉绿娇娇的手,说了一声保重就带兵撤入深山。 月桂和香桂分带二十五人,两支全副武装的马队神采奕奕地列在绿娇娇面前,绿娇娇看了看队伍,人人脸上毫无惧色,战意高昴,绿娇娇傲然一笑飞身上马,带兵越过山谷跑向另一个山头。 绿娇娇带着马队边走边烧,所过的山谷很快变成一片火海。她们来到一个山坡上,从这里向前看去,可以看到山下就是烧得光秃秃的娥眉案山,象弯刀一样陈列在眼前,远处是黄叶凋零的青原山,极目远眺是包围在青原山外弓形的赣江,赣江对面就是吉安府。左边的山谷烈焰冲天,清军正在烈火中寻路上山,也有清军从绿娇娇脚下的山路直接攻上来。绿娇娇叫停了马队,指挥香桂带人准备柴火,自己带着月桂和几十女兵翻身跳下一个圆顶小丘,再借势向下跳到一个大墓前。 月桂看到这个大墓杂草丛生,可是墓地完整,在长方形的墓墩上竟然整齐地镶着无数紫铜片,墓碑上依稀看到六个大字“安公泾奇之墓”。绿娇娇一跳落在墓碑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身边的女兵手里拿过一个地雷塞在墓碑和墓墩中间点火引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后,墓碑被炸成飞散无踪,墓墩也被爆炸掀开,从中翻出一副沉重华丽的棺木。 绿娇娇声嘶力竭地大叫道:“架起棺材,放火烧为灰烬!” 月桂香桂原以为殿后阻击就是找掩体布阵地放洋枪,然后和对方血拼一场,可是现在绿娇娇却在清军攻山的时候炸坟烧棺,这种安排让她们惊奇万分。可是跟着绿娇娇打仗从来没有输过,大家相信绿娇娇的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立刻按命令行事,架棺放柴,在干柴上洒上火药,就在炸开的坟地上烧起大火。 棺材刚刚烧起,山下就发出快速进攻的鼓声,清军不再小心翼翼地前进,一支数十人的马队高声呐喊着挥刀向山上猛冲,身后大批步行的士兵也全速跟进,眼看一场大战就要在山坡上展开。 绿娇娇大喝道:“姐妹们,想走的人马上离开,现在还可以追上洪丞相。这副棺材不烧成灰烬,绿娇娇不会离开,想和我一起死的人就留下,准备开枪,放!” 山上枪响连环,攻上山头的清军马队倒下大半,快速进攻被阻竭下来,山上女军随即把余下的地雷点着引信向山下砸去,清军阵中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四周的枯树也被炸碎不少,露出山坡上大块巨石。从山坡下的硝烟中冲出一个白须白发身材高大,全身披挂着皮甲的老将。他手中提着一把长柄大马刀,头盔已经被炸丢,露出满头银发,绿娇娇认出这张熟悉苍老带着无比愤怒的脸,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安渭秋。 原来安清源在六年前为了从父亲手上得到《斩龙诀》,施道法封禁安渭秋足足三年,当安清源从天师府得到《斩龙诀》孤本之后,已经没有必要再和自己的父亲为难,立刻回到吉安放出父亲。他被安渭秋痛骂一通之后迅速回京复命,可是却发现没有心法和法宝配合的《斩龙诀》只是一本死书,斩龙无功被贬为庶民。安渭秋放出来后发现青原安家庄已经不能再住,于是搬入吉安城内居住,因为他本来就是青原乡绅,很受当地乡亲和官府的尊重,搬入吉安城后倒也平平安安。可是生性仗义好善的安渭秋耐不得寂寞,很快就重新参与衙门吏治,在太平军打到吉安的时候,他以独到的玄学为附助,和两任知府一同浴血奋战抵挡住太平军的反复进攻。 第254节 这一次战斗同样在神机妙算的安渭秋意料之中,所以早和北上的八旗援军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太平军来自投罗网。可是他算不到这是一支女军,也算不到这支女军的战力竟如此强悍,更算不出带兵的将领就是从命运中舍身逃出的亲生女儿安清茹。 绿娇娇坐在马上圆瞪杏眼看着在自己脚下的父亲,她用黄令旗一拦身后的女兵,女兵们马上停止了开枪射击。可是安渭秋却把长柄马刀高高举起,带着身后的清军杀声震天徒步向山坡上冲去。绿娇娇把黄色令旗在头上摇了三圈,五十女兵马上列出十个五行阵围住正在焚烧的棺材。绿娇娇和月桂香桂站在最前方正对着领头冲上来的安渭秋,绿娇娇大喝道:“众军听令!不准杀前面拿刀的老头,等我来对付,其他清狗一个不留,放枪!” 枪声大作的同时,绿娇娇手结雷印口念雷咒,从清军阵中的天空上发出一片连环霹雳,山坡下半里之内,无数激烈扭曲的巨蛇交错成蓝色的电网向兵阵中窜去,被雷电击毙击昏的清兵不计其数,但是在另一个老将的指挥下,后面的清兵源源不断地向墓地涌上来,这支绿营军的战意比刚才山下的八旗军强烈得多。 看到前赴后继的清军,绿娇娇和众将士都意识到这将是艰巨的一战,女兵们训练有素地开枪阻击其他清军,只留下安渭秋一人冲到绿娇娇面前。安渭秋大喝一声:“逆子,你竟敢烧你祖先的棺材!”双手一带大刀就向绿娇娇砍去。 绿娇娇双手推开正要阻挡安渭秋的月桂香桂,自己闪身进入安渭秋面前,让过斜砍过来的刀锋,双手压住他的刀柄说:“父亲,你不要说女儿不孝,你布下的风水局没有让你的孩子过上好日子,让我烧了这付尸骨,我们兄妹三人都可以走自己的路!” 安渭秋的愤怒和震惊让他全身发抖,绿娇娇也从刀柄上传来的抖动感觉到他强烈的情绪。看着女儿仍象十几岁少女的面孔,和鬼魅一样的速度和武功,安渭秋隐隐感觉到这是女丹功炼到最高境界的结果,这是需要斩白龙、斩赤龙,收敛女性的生育能力才可以到达的境界,尽管他知道女儿生性放逸自由,可是绿娇娇有胆量走出这一步仍让安渭秋大出意料之外。 安渭秋后退半步,双手用力把绿娇娇挑在半空,绿娇娇在空中顺势滚身落在熊熊燃烧的墓地前,抽出两把袖里刀反手握在手中。安渭秋挥刀疾扑向正在火化的棺材大声说道:“风水之术让先人安息后人得福,得着了是你的福气,没有得着是你的命,现在你还带着长毛回家乡杀人放火,自掘祖坟,你已经成了十恶不赦的暴徒!” 女兵们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冲上来的老将是绿娇娇的父亲,都惊讶不已又不知该如何出手相助,可是按绿娇娇的命令要保护棺材烧成灰烬,这时候绝不能让安渭秋杀进来抢出棺材。安渭秋正舞刀如轮扑向山坟,绿娇娇身后冲两个五行阵意图阻挡,女兵们的刀枪盾牌排成两层杀气腾腾的墙,只要安渭秋一接近就会受到猛烈的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绿娇娇来不及阻止,双手舞刀划圆挑开女兵阵中的刀枪向安渭秋冲去,只一踏步就越过众女兵,右手挥刀高高架开安渭秋大刀的刀柄,身形灵巧一滚贴进安渭秋的身体,钻到他拿刀的双手中间,然后借去势发声催力,使出从邓尧处学来的八极拳绝技“铁山靠”,从鼻中发出一声闷哼,以八极拳独有的十字整劲,用背侧向安渭秋的前胸猛撞。 一连串动作只发生在刹那间,女兵们只听见前面发出“嘭”一声巨响,根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安渭秋从绿娇娇的背后箭似的直摔下没有清军的山坡,他的长柄马刀却跌落在绿娇娇脚下,身穿红色战袍的绿娇娇的身形刚停,双手反握短刀,双肘前后展开,脚下扎着四平大马稳稳地站两个五行阵前面。这一刚猛的攻击加上漂亮的亮相,博来众女兵忍无可忍的一片哗然。 绿娇娇跑前几步对安渭秋朗声说道:“天军只杀清狗,从来不会滥杀无辜百姓,如果不是你们苦苦相逼我们根本不会接战。你布下的风水局让大哥有权有势却变成了毫无人性的清廷走狗,二哥有钱有地却弃商投戎要裂土封疆,我也赚过不少钱了,可是这么多年流落江湖却找不到一个归宿,这个风水局还有什么用?真是要怀念先人,是把他们的教诲放在心里,而不是把他们保存成千年不烂的干尸,然后让这个阴魂左右后人的命运!今天让我烧了这付骨头,对你也是一个解脱,你看你身上的盔甲,这就是将军披甲局给你的命运!” 〔二二○〕哪吒 “小茹!你醒醒吧!”安渭秋从山坡上爬起来,痛心疾首地大喊:“几个月前你们长毛军才来吉安围城猛攻五日五夜,吉安全城军民一齐上城抵抗,可是长毛贼攻城不下就在城外烧杀抢掠,一夜间杀得十里无人,遍地尸骨,你从小就认识的知府王大人愤然带兵出战,战死城外!然后长毛在吉安县到处游击抢掠,我和新任知府陈大人力守钓源镇一个月。你还记得吗?那里就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小南京,被长毛攻破后,他们杀了三千多村民,奸淫掳掠后还一把火把钓源镇全都烧毁,千年古镇毁于一旦!” 安渭秋说得激愤填胸老泪纵横,绿娇娇这时才知道,前两天经过的钓源镇废墟果然毁于太平军之手,山下的清军不是追杀太平军的八旗军,而是连月来守护家园的兵勇。安渭秋跑前几步又对绿娇娇大声说:“我布下将军披甲局,是想你们几个拿起刀保护自己,保护乡土,我为了保护家乡穿起这身盔甲,你为了什么穿起那身红袍?!” 绿娇娇的鼻子一阵酸楚,可是这时心软等于断送五十个姐妹的性命,她大声说:“我就是为了和天斗,和命斗,所以穿起红袍带着姐妹们打回来了!安清茹生出这样的命不怪你,是我自己命苦,可是你为了保住两个哥哥的福禄,一直保留住这个所谓旺官旺财却只旺男丁的凤凰展翅穴,还要假惺惺地安排我嫁给陇下村的富农,呸!我的命不用你安排!” 这时身边响起一片枪声,绿娇娇转头看去,山坡上的兵勇又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冲锋,女兵们正在和清勇枪战。绿娇娇双手一结雷印,又要向山下施以大片雷击。安渭秋自知体力不足以和绿娇娇以及一众女兵对抗,可是火中的棺材已经开始着火冒烟,他双手并指成掌,拇指扣着尾指结成水印,口中急念华池咒催动山中龙脉水气,当山坡上雷鸣电闪之际,女兵们守住的坟墓下也突然升起一层白色的水气,女兵们的刀枪上都象三月黄梅天一样蒙上水珠,枪中的火药受潮无法击发,棺材下的火焰很快变小变暗,熊熊大火变成浓重的黑烟从北向南飘去。 绿娇娇一看女兵们的洋枪打不响,知道这次坏大事了,女军和男军拼刀枪拼体力是很困难的事情,没有洋枪的情况下和男军打仗等于自寻死路。她愤怒地看了一眼安渭秋,飞身扑到棺材旁边,双掌一错大喝一声:“火!”用女丹硬催到棺材下,火焰突然又猛烧起来。可是安渭秋已经冲到坟墓前的明堂,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长柄马刀,想冲进女军的五行阵中,他一边挥刀挑砍盾牌试图冲到棺材旁边,一边对绿娇娇喝道:“逆子住手!马上退兵熄火,我保证乡勇不对你们追击!” 绿娇娇不想再和安渭秋讲废话,因为她看到清军乡勇已经冲到十丈以内,肉搏战马上就要展开,她跳出五行阵外,一扬手抽出腰间的左轮枪向清军阵中连开几枪,弹无虚发地击倒几个军官,当左轮枪瞄向一个和安渭秋年龄相仿的老将时,安渭秋的大刀向着绿娇娇迎头砍下。 安渭秋大喝道:“你还想杀多少人!”话音未落刀刃已经砍到绿娇娇的头顶。 绿娇娇一转头,看着亲生父亲的刀居然砍在自己的头上,她的心完全冷了下来。她握枪的手没有任何抖动,子弹准确地打在那个清军将领的胸前,左手同时架在头顶用手掌硬接住马刀,从手掌心涌出一股鲜血。她冷冷地看着安渭秋,安渭秋正在用力拔回大刀,绿娇娇慢慢地向他举起枪指着他的眉心说:“杀一百个人和杀一千个人有区别吗?” 安渭秋以为女儿会闪开,以为女儿会听自己的话,可是现在他知道错了,他从绿娇娇的眼中只看到孤独的冷光。手枪的扳机马上扣动,发出清脆的枪机撞击声,安渭秋全身一震,随即被绿娇娇一脚横踢扫下山坡。当安渭秋将要重重摔到地上的时候,一个人影黑风一般卷到他身后,把他稳稳接住放在地上。 绿娇娇知道清军不会停下攻击,可是身后的棺材没有烧成灰烬她绝对不会离开。她回头看看身后,火焰中的棺材正在哔剥作响开始变形,外层的厚木已经烧成一段通红的巨碳,从棺材中冒出蓝白色的烟,隐隐可以听到里面的滋滋声,再坚持一会,也许就可以把全副棺材烧尽。 从另一个山谷上山的清军也赶到坟墓附近,从坟墓看下去满山遍野都是涌上山头的清军,绿娇娇回头喝道:“月桂香桂听令,马上带队撤退!” 两人应了一声,看看绿娇娇麻利地往左轮枪里压子弹,又从旁边的女兵手里拿过一支缨枪和一个盾牌放在面前的地上,完全没有要上马离开的迹象,月桂问道:“娇姐你不走吗?” 绿娇娇提枪在手,一手拉下头上的黄边红风帽扔到地上说:“现在我不是你们的将军,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你们帮了我很多,没有必要陪我死,马上走!” 月桂和香桂互相看了一眼,一齐说道:“我们也不走。” “好,那就看看谁先死吧……”绿娇娇说完又向着山坡前的清军开枪,女兵们也拿起枪打出最后一轮子弹,因为这一轮枪打过之后,清军已经杀到她们面前,女军的十个五行阵同时陷入人山人海的围攻之中。 绿娇娇眼看兵勇杀到面前,右手提起缨枪,左手展开手掌托着枪杆,中指卷着枪杆结成九色莲花印,口念咒语把枪杆向后拉,枪杆上顿时抹出一道血迹。丹气一但发动,血迹的红色迅速漫延到整支缨枪,绿娇娇双手执着枪尾娇喝一声,抡出一片红光,枪尖过处碰人伤人,碰刀断刀。安渭秋几经重创已经无力再战,他被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蒙面黑衣僧人扶着,十个同样穿着黑衣的僧人持棍拦在他前面,他看到坟墓前的绿娇娇身形越来越大,幻化出一个足有一丈高的少年人形,这少年混身火焰,一杆缨枪上下飞舞无人能近,坟墓四周刹时死伤无数尸积成丘。 安渭秋用颤抖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哪吒……那是哪吒元神……为什么啊?” 蒙面黑衣僧人把安渭秋扶到一棵枯树旁边靠着坐下,把僧袍的前摆拉起褶到腰带里说道:“有哪吒的心就会显出哪吒的元神,我去会一会她。”他一说完,提棍高高跳在空中,越过众兵勇的头顶,在空中一个翻身向绿娇娇头上挥棍劈下。 兵勇中传出一片欢呼声:“无相大师来了!” 绿娇娇抬头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空中向自己袭来,那无以伦比的速度和猴形棍法,都让她马上想起这个人就是孙存真。 孙存真自从六年前天师府一战之后伤心欲绝,不辞而别离开绿娇娇回到了青原山净居寺,拜在无味大师门下修禅学佛。几年间佛法精进,成为禅门后起之秀,深得无味大师赞赏,还很快把他介绍给自己的老朋友安渭秋认识。也许是缘份,也可能是孙存真知道安渭秋就是绿娇娇的父亲,他们认识之后孙存真对安渭秋特别关心照顾,他们也特别谈得来成了忘年之交,这使孙存真总是不时可以听到安渭秋提起绿娇娇小时候的事情。 几年后,无味大师在圆寂之前,破天荒把主持之位传给外来挂单的孙存真,改法号为无相。净居寺的新主持无相大师总是一身黑衣,头带方巾脸前垂黑布,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是他慈悲智慧,武功高强,深得当地村民爱戴。吉安一带盗贼横行,无相大师带着净居寺的僧兵多次配合民团守村御贼,保护乡里;在太平军围攻吉安城和钓源镇时,无相大师同样带领僧兵参加了保卫战,所以今天从净居寺听到山下的枪声,他一样前来看看是否有匪患,民团是否需要施以援手。 当他带着僧兵来到嵩华山上,就见到安渭秋被绿娇娇踢下山坡。他看到身穿太平军服装的绿娇娇,带着一队女兵列阵和兵勇对抗,实在不知道应该出手帮助哪一边,可是当他看到绿娇娇化出哪吒元神时,他知道不能不出手了。 在道教修行中,每一种元神都有其独特的心性,哪吒在传说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之神,和父亲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至于最后父子相杀。绿娇娇在见到父亲之后现出哪吒元神,已经很难说是否由真正的心性所控制,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她已经有了和家庭完全决裂的决心,在这样的决心下,加上这个血火交煎的环境,大开杀戒成了必然的结果。 绿娇娇看到孙存真突然出现又惊又喜,又看到他向着自己挥棍打来,心中顿升起一股豪气。孙存真是她心目中承认的武功最高的人,孙存真可以向自己出招,绿娇娇简直觉得有点受宠若惊。自从自己突破了女丹极限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比自己速度更快的人,孙存真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尽管今天绿娇娇已经可以看清孙存真的动作,可是这动作仍是快得让人心跳。绿娇娇挥枪扫出一个圈子,纵身踏上一个清兵的头顶,挺枪向孙存真胸前冲刺。 孙存真一棍劈在绿娇娇的缨枪上化解了这一冲刺,借力又跳起在空中,同时大喝一声:“绿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翻身落在清勇和女军中间,一轮快棍挑开双方的兵器。 〔二二一〕无相 孙存真的棍风和当年大相径庭,六年苦修之后已经达到收放自如、刚柔相济的境界,齐眉棍在两军之间象拦起一条巨大的软索。与孙存真同来的十名棍僧,也跟着孙存真的步伐扑到两军阵前,分布到女军阵地的四方八面挥棍拦击,在飓风一般的扫荡下,清勇潮水似的被推下山坡,任何刀枪试图伸向女军阵中都象砍刺在厚绵被上,无处着力只可退不可进。女军五行阵的抵抗本来已经被四方八面的进攻冲散,近一半女兵在混战中伤亡,孙存真和僧兵的出现给女军喘气重新列阵的机会。 坟墓中间的棺材仍在熊熊燃烧,孙存真看到自己推开一队清勇,绿娇娇就马上逼上去追杀,但是绿娇娇不敢离开坟墓上正在燃烧的火堆,当她一退回女军阵前,清勇又源源不断重新进攻,这样打下去只有一方战败才可以停下战斗。孙存真看出绿娇娇的恨意和向清勇的挑衅,也许这正是对自己的挑衅,要停止这场没有意义的战斗只有先制止住绿娇娇。 孙存真大喝道:“乡亲们退兵,陈大人快带乡勇退下去!” 这时一个声音从阵中传出来:“陈大人中枪了,女长毛杀了不少兄弟,我们要报仇!”清勇们马上呐喊回应,报仇声震动了整个山谷。孙存真看到绿娇娇斜眼看一看他,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随即大喝一声,手上的缨枪带着烈焰刺向前方的人群,一道红光从枪尖吐出,她面前数十人顿时全身着火滚落地面,女军中马上传出呐喊声以壮声威。 孙存真知道这时一刻也不能停,他运起内息鼓荡真气,跃在空中直取绿娇娇,棍未打到,他在空中已经现出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元神,一个头戴金冠身披黄金锁子甲的美猴王,舞起漫天棍影,扬起狂风向绿娇娇逼去。 绿娇娇暗笑一声,提枪转身跳起向清勇阵中人头多的地方踏去。她这一着让不想伤人的孙存真大为头痛,在密集的人群头上战斗,无论是棍还是枪都会误伤清勇,这些清勇可不是为清廷卖命的绿营军,他们都是从乡里中招来保卫家乡的团练,脱下军装就全是同乡兄弟,死伤一人乡中就多一家带孝。这样作战对孙存真而言是极大困扰,他不想伤害清勇,又何尝想伤害绿娇娇,他只有全力出击以快制快,力求一招解决。 绿娇娇的速度虽快,但始终不及孙存真数十年精深内力,刚烈的棍风带着风雷之声劈到绿娇娇背后,她肩上重重受了一棍,口中立刻吐出一口鲜血,但是逃逸的速度一点也没有慢下来,她在刀枪林立的人群之上敏捷地闪开追杀来的棍影,一直用背对着孙存真,一边大声问道:“从背后打人的无相大师也要开杀戒吗?” 孙存真连环两棍向绿娇娇脚下横扫过去,把绿娇娇从人群头上逼起,大喝道:“斩妖除魔,棒喝顿悟!” 绿娇娇腾在空中扭腰翻身,使一招回马枪却向孙存真头上刺去,口中含着血大喊:“谁是妖魔由不得你来判决!” 孙存真刚才扫出的两棍本是虚招,正等着绿娇娇出枪刺来,枪尖一到,孙存真拉回齐眉棍尾向枪尖绞去,大喝一声:“种恶因者即堕魔境!”枪尖同时被棍尾斩断。 绿娇娇虽然背上痛得发抖,可是看到孙存真出神入化的棍法佩服而又欣赏,她叫一声“好棍法”,随即弃枪杆抽出两把袖里刀,身形一缩从人群头上急速沉下,借着娇小的身形在清勇们脚下踏着诡异的三角马,飞快地潜回女军守着的坟墓前,一路上双手不停地挥刀,所过之外大片清勇抱脚倒地。孙存真早已经打开天眼天听,这种小伎俩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从清勇头上飞快地追向绿娇娇,向前大喊道:“危险!前面的人散开!” 第255节 前面的清勇听到无相大师发号施令,立刻配合四散让出一片空地,绿娇娇突然出现在无人之处,被孙存真如影随形跟上,凌空抡棍劈在大脚上,她一声惨叫滚到女军阵前单脚跪起,清勇们已经一拥而上,几十支长枪同时向她刺去。孙存真的棍虽然打向绿娇娇,可是他却一直护在绿娇娇身边,清勇刺来的长枪被他圈棍弹开,和僧兵一起拦在绿娇娇和清勇之间大声喝止双方士兵。 这时安渭秋也拄着长枪一瘸一拐地跑到女军阵前大叫:“小茹听话!不要杀了,爷爷的棺材我让你烧,烧成骨灰再拜祭一样是孝顺,你快走吧!” 绿娇娇展开双手握着袖里刀,忍着痛楚站起来,再次催动内丹仰天长笑,身上的火影象蛇团般弥漫着,再次浮现出少年哪吒的高大幻象,被绿娇娇一轮猛冲打怕的清勇,大叫着“有妖术”条件反射般向后退却。他们看到无相大师虽然几招得手,这女魔头却毫无败象;刚才绿娇娇一出手就击杀十几名军官,现在没有足够的军官临阵指挥,当清勇失去主动进攻的意志时,就失去了有效的进攻战术,只在原地围着女军零落的五行阵呐喊。 绿娇娇昂然守在众女军和坟墓前说:“不要叫我小茹,我是绿娇娇。大家都只是一个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如果孝顺就是要听你安排,那么这个不孝的罪名我背了!如果孝顺是我用来买这条命的价钱,你尽管开个价,现在我出钱买回来。我的骨肉由你生,可是我的心性只由我自己,你想我还你这点肉身之恩,我可以赡养侍候,可是由不得你发号施令!” 安渭秋拄着长柄马刀走前几步,眼中含着泪说:“父母恩深似海,你怎么能用钱买回来你的命呢?” “哼哼,市道好的时候买一个好看的女人要五十两,一个乡勇月饷三两五两,打死了安抚三十两,绿娇娇被通缉时值五百两,你想出多少价?” 这时一个举着大砍刀的清勇从人群中挤出来,扭曲着面孔狂叫着“还我兄弟”向绿娇娇冲杀。 绿娇娇一转双瞳,怒目盯向那清勇的眼睛大喝道:“卖命的来了!”眼中闪出一股杀死人心的气魄,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的缚术,其实正是道法中知易行难,有如武林中摘叶飞叶般无上境界的摄心术。这个清勇顿时停定在原地,绿娇娇却毫不停顿,只一步就闪现在他面前,三丈高的哪吒突然显出六臂法身,一时间六臂齐动,两臂擒刀折断对方手臂,另两臂分别按头捉腰带,两臂挥双刀向清勇的喉咙和腰间刺去。 眼看清勇就要被大卸八块,一条齐眉棍插在绿娇娇和清勇之间,一片密不见影的棍风架开六条手臂,孙存真棍招清脆快捷,口中频念佛偈:“一切惧刀杖,一切皆爱生。以自度他情,莫杀莫教杀。”拦开六臂的攻击后,扬棍把清勇弹下山坡,再借势回棍压向绿娇娇腰间,轻轻发力把她挑回坟墓前,清勇们看到绿娇娇又要出手杀人,都群情汹涌地又要向坟墓攻去。 绿娇娇收回法身,落在女军阵前一滚身捡起盾牌腰刀,退入五行阵中面对清勇拉开作战的姿态大声说:“如我彼亦是,如彼我亦然,为善者得善,为恶者得恶。现在退不退兵由不得你我了!” 安渭秋还想说什么,可是被清勇报仇的呐喊声高高盖过了他的声音,双方战意大起一触即发。这时清勇阵中突然出现爆炸,连续五六个炮弹接着呼啸落地,清勇阵中顿时大乱,山下传来密集的鸣金声,他们听到不断有传令兵大叫:“长毛攻城啦!马上回城守备!” 大家回头向山下看去,一队红头巾士兵正赶着马拉着炮车匆匆撤退,安渭秋跑到受了枪伤的知府陈大人身边说:“吉安告急,快回兵守城吧,这里已经不是主战场,由老夫收拾就行了。”陈大人也亲眼看到山坡上只有几十个太平军,不但久攻不下而且上面还全是女人,就算战胜了也没有多少战略意义,于是指挥清勇救起伤兵抬起尸体从嵩华山上撤兵。 绿娇娇和众女军看着清勇退兵却一刻也不敢松懈,仅剩下的四个五行阵仍然张弓拔弩地对着安渭秋和孙存真带来的十个僧兵。因为她们知道女军出兵的任务是阻击北上清军,已经是太平军布置在大陆最南端的队伍,根本想不起哪里还有太平军这么及时出现施以援手,这时出现太平军一定有古怪。 从吉安城方向传来零星炮声,清勇撤退得更快,很快就消失在青原山后,绿娇娇才安排大家对伤兵包扎施救。安渭秋向守在烈焰前的绿娇娇走近几步,绿娇娇手持盾牌大喝道:“站住,不要过来!” 安渭秋有点不知所措,又惊又怒地站在原地。孙存真叫众僧兵退到自己身后,又走到安渭秋身边,从他手上拿下长柄马刀扔在地上,一手扶着安渭秋回头看向绿娇娇。他看到绿娇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随即把自己手上的齐眉棍也扔在地上。 绿娇娇看着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的孙存真扶着自己的父亲,在布满硝烟的山岗上一步步走向自己,心里百感交集漫无头绪,刚才所受的伤痛一下涌向全身,手上的刀盾慢慢垂下,全身发软失神地坐到地上。 安渭秋走到绿娇娇面前,带着怜爱心痛的表情看着这张日思夜想的脸,轻轻叫了一声“小茹”,绿娇娇心里一阵刺痛,抬起头皱眉看着安渭秋,眼里尽是抗拒和怨恨。孙存真知道绿娇娇的心思,他先叫了一声:“绿施主……” “无相大师,呵呵,有何赐教?”绿娇娇从见到孙存真开始,就惊奇于他所选的路,没有命运控制的他却遁入最多条条框框的佛门,这就是他要找的自由吗?如果不是在战场中见面,绿娇娇看到孙存真就会逮住他谈上三天三夜,要他讲这几年的事情。绿娇娇知道孙存真永远不会害她,永远会对她好,这时她更愿意和孙存真说话,准确地说是调侃。 孙存真的声音平静如水,立掌行礼说道:“此种身形非自作,亦非他人造此祸。世上的爱恨都由众因而起,恨不能只责一人,爱不能只宠一人,心怀三界六道大慈悲才可渡人渡己,渡众生苦劫。你父亲时常算你的八字,想知道你的消息,可是他知道你生性放逸倔强,怕你不喜欢的话干脆永远不回来,所以不敢去找你,只是一直留在家乡等你回来团聚……” 绿娇娇抬起头看着孙存真的眼睛说:“不用麻烦了,那个八字已经和我无关。”她回头看看,火中的棺材已经烧成碳堆,欣慰地笑着说:“这凤凰展翅局只得龙案朝山有力完满,两旁龙虎飞散,本来就主子孙离乡万里,安大善人又精通命学,对儿女回不回来早就心里有数……不过现在好了,爷爷的骨殖火化之后,风水灵力大减十倍,安家人人都自由了……” “小茹……娇娇……”安渭秋叫了一声后想起绿娇娇不喜欢这个名字和身份,马上生硬地改口说:“娇娇,你受伤很严重,快给父亲看看……”绿娇娇坐在地上把头扭向另一边,不理睬安渭秋的话,安渭秋继续说道:“我算不出你要回来,也算不出你在军中,你是不是施法弃命了?弃命是很危险的事,不要做傻事啊,留在吉安生活的话……” 绿娇娇顿时怒目相向打断安渭秋的话:“不用说了,我不会留下来。命是天定,风水是你定,你喜欢在命运安排下活着是你的事,我的自由你到死都不会领悟!”她转身对月桂香桂说:“月桂香桂,清扫火堆捡出骨灰,开坟把骨灰葬回去。”两人得令后马上带人动手收拾残局。 安渭秋见女儿和自己半句话都对不上,只好推开孙存真的手摇摇头转身走下山,走了几步,他象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然后转身走到绿娇娇面前,从甲衣里摸出一个压扁的布娃娃递到绿娇娇面前,绿娇娇吃惊地看着。 这个布娃娃用碎花布缝制而成,有辫子有耳朵,脸上用小扣子钉出两只大眼睛,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小旗袍,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娃娃版的绿娇娇,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玩具。布娃娃一直陪着她离开家乡,又一起回到吉安,直到在六年前在奇门幻阵中拼死战斗时遗失。 安渭秋拿着布娃娃的手轻轻地抖动着,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说:“你大哥……把这个布娃娃带回来给我,六年来我一直带在身上,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不过我知道这是你从小最喜欢的东西,来,拿着吧……” 孙存真看到这个布娃娃心中同样一震。多年前也是在山坡上,面前也是满身征尘让人心痛的绿娇娇,他也曾经这样握着这个布娃娃。那时布娃娃里附上了绿娇娇八字,他为了能永远和绿娇娇在一起,以此要胁绿娇娇开枪杀死杰克,那一种前所未有的控制感几乎在一瞬间充斥了脑海。 绿娇娇伸手接过失去了六年的布娃娃,手指擦过父亲冰冷粗硬的手。她记得这双能写一手好字的大手曾经温暖柔软,这是一个好命之人必备的手相。这么硬的手只有农夫和士兵才会有,对安渭秋而言,无疑是近年在战场上紧握兵器,才让双手长满了茧子。如果安渭秋没有布下将军披甲局,如果没有连自己也亲历战事,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一家之中又有几人能活下来呢? 绿娇娇的心抖了一下,可是她没有说任何话,接过布娃娃后看着安渭秋蹒跚着转身下山,这个苍老的背影也许会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孙存真吩咐僧兵先扶安渭秋回净居寺,然后对绿娇娇说:“绿施主,你也精通佛理,知道何为因果善恶,但是现在却和贼兵为伍,以你这样的修为却没有用到正道上,无疑是助纣为虐。” 绿娇娇不屑地笑着说:“你被天军打败过吗?” “我们几次战胜长毛,长毛从未攻进过吉安府,可是每次长毛来到都是一场浩劫,不但烧杀抢掠,还焚书烧庙,钓源旁边的积华庙就在几个月前被烧毁,净居寺也曾经被长毛围攻,全凭寺中僧人力战才保住丛林,绿施主……” 绿娇娇听到他前一句施主后一句施主,心里烦不胜烦:“行了!不要假惺惺地叫施主,我没有给你捐过香油钱,你还欠我二百两银子呢,天军的情况我会自己了解,你回去当好你的大师就行了。” 孙存真从地上捡起齐眉棍,立掌对绿娇娇行礼说道:“那二百两道场金贫僧一直记在心里,已经存够了钱归还,如果绿施主行动不便的话,贫僧一会取来给你。施主请在这里稍等,贫僧快去快回。”说完转身就走。 绿娇娇手里拿着布娃娃对孙存真喊道:“孙存真!” 孙存真马上拄棍停下脚步,绿娇娇冲着他的背影说:“我想去净居寺看看,你背我去吧。” 孙存真头也不回地说:“男女授授不亲,绿施主如果一定要到净居寺参拜,可以请其他女施主扶你去。”说完开步又走。 绿娇娇知道,佛门境界无色无相,真正无相的大师又怎会有男女之别挂在心上呢?如果这个问题放在无味大师身上,一定会爽快答应。绿娇娇扶着地面站起来向孙存真追去,跑到距离孙存真几步远的地方不小心踢到一支断枪,脚下一拐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娇滴滴地痛叫。 孙存真的脚步缓一缓却没有停下来,他心里很清楚绿娇娇在试探什么,可是他的心实在没有力量把绿娇娇扶起。他跨开大步向山坡下飞奔而去,身后听到绿娇娇银铃般的戏谑笑声回荡在山谷中,也回荡在他心里。 〔二二二〕爱的逃兵 孙存真下山后,吉安城方向不断传来零星炮声,同时从山坡下迅速跑上来一支数十人的红头巾队伍,绿娇娇和众女兵都闪到一旁严阵以待,要看看是什么军队攻城解围。这支队伍全是男兵,一名中等身材又黑又瘦的青年军官首先跑到坟墓附近,左右看了看,见不到任何人迹,于是和其他士兵一起检查地上的兵器盔甲,想从中了解刚才的战事。 当绿娇娇隐约可以看清楚来人的面孔时,香桂和月桂突然从藏身处跳起来,吓绿娇娇一跳。香桂大声叫着“老倌子”,向那个年轻男人跑去。香桂一到他面前就紧紧地抱住他又哭又笑,绿娇娇和其他女兵莫名其妙地从草丛中站起来远远看着。 他们三人热烈地攀谈了一会,香桂拉着男军官的手,象快乐的小鸡似的跑到绿娇娇面前,脸上泛着红晕激动地说:“绿将军,他叫焦玉晶,是我屋里老倌子,他来找我了,他来找我了!”说了两句又喜极而泣。 绿娇娇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到香桂幸福的样子,心里很替他们开心又羡慕不已。焦玉晶走到绿娇娇面前拱拱手说:“见过绿将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要你照顾香桂,给你添麻烦了。” 太平军视儒家一切理学礼数为邪魔外道,完全废除了拱手作揖的礼节,下级军官见上级军官都是行长跪礼,焦玉晶这一拱手让绿娇娇有点意外,她问道:“焦将军带领的不是天军吗?” 焦玉晶笑一笑,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你们刚才在这里打过仗,伤亡严重吗?要不要我们帮忙?” 绿娇娇才想起战后有很多打扫战场的杂务,也要避免清军回头追截,于是和新来的几十个男兵一起掩埋了战死的女兵,又带上受伤士兵急退到远离战场的山谷,找个有溪水的地方扎下营梳洗一番,才坐下来烧水做饭。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大家围着篝火坐下,听焦玉晶说起他带领的部队。 原来焦玉晶是湖南人,还有个哥哥叫焦亮,两人都能文擅武,早早加入洪门成为湖南洪门香主。月桂香桂两姐妹姓许,机缘之下同时嫁给了焦家兄弟二人。在太平军起义之初,他们带着洪门弟兄到广西金田投军,要干一番大事业。因为太平军中编制分成男营女营,有严格的军规不会轻易让军中夫妻见面,所以绿娇娇在太平军中多年竟然没有见过月桂香桂的丈夫。在年初广西永安突围战中,焦亮因为跟随萧朝贵在后军殿后,受到清军追击被俘,然后被杀。随后太平军打到桂林再东进全州直逼湖南,意图取道长江急前直冲进中原,这时洪宣娇就带领女军南下截击广东清朝援军,从此和太平军主力失去了联系。 焦玉晶说:“我们打到湖南后几次战败,从广西出来的老兵死了不少,天军只好边走边扩军,打到武昌的时候军队已经扩充到几十万人,可是从沿途加入的新兵战斗力不如老兵,军纪却越来越差。那些人都打红眼了,每到一个地方就抢掠滥杀,富户逃跑了,平民百姓却被全部征入军中,所过之地又没有留军镇守,很多洪门堂口的香主反对这一战策,纷纷离开天军。” 绿娇娇皱着眉头问:“不是有东王和南王在吗?东王对军纪一向管得很紧呀?” “哎……南王冯云山在湖南蓑衣渡战死了,西王萧朝贵也战死在长沙,东王杨秀清倒不是不管军队的事,只是恶战连连,新兵一编进军中马上就上战场,训练新兵都来不及了,根本没时间管军纪。天王洪秀全又有自己一套,经常和其他将领大放新军抢掠,以至打一城空一城,只象蝗害一般,哪里还象一支义军……”焦玉晶说起这些事,禁不住摇头叹气。 第256节 想起胸怀大志的冯云山,绿娇娇沉默了半晌。焦玉晶停了一会又说:“天军这样反清不得人心,和洪门宗旨完全背道而驰,我带了洪门弟兄从武昌走了回头路……” 绿娇娇笑着说:“特地跑来找老婆的吧?” 坐在丈夫身边的香桂笑得很幸福,侧着身把头靠在焦玉晶的肩上,焦玉晶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黝黑的脸在火光映照下透出甜蜜的红色,大家都轻轻地哄笑起来。 焦玉晶喝了口开水说:“我……我打探到洪丞相带女军南下了,所以就带着弟兄们一路南下找你们。今天一早收到消息说清军在青原打仗,我就猜是不是你们。探子后来又回报说果然是女军在作战,从吉安又有清军出城渡江,所以我来了一招围魏救赵,分兵佯攻吉安,再从山下发炮引回清军,我自己就带了些人上山和你们会合……现在围城的弟兄们应该已经撤军了。” 绿娇娇看到香桂拿起焦玉晶的手,不停地用手指在他掌心撩划,斜眼笑看香桂说:“那现在你们也该撤军了吧?” 香桂和绿娇娇一向熟络,说话直来直去,她听到绿娇娇这么说马上开心地问道:“绿将军让我跟老倌子走吗?” 绿娇娇笑着说:“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将军了,哪管得着呀。再说你们一直这么粘着,焦香主一走你还不是粘着就去了。” 大家听到绿娇娇这么说又是一阵大笑,姐姐月桂看着妹妹和妹夫如此亲密,也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说:“世道多乱,行军打仗多危险都不怕,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就好,象我这样就惨了,老公死了都见不上一面……” 绿娇娇拉着月桂的手说:“现在好了,你们不是一家人都在一起了吗?”她又转过头问焦玉晶:“你下一步要去什么地方?” “我会带弟兄们回湖南重建洪门,清廷不倒,洪门就不会停止反清。” 绿娇娇赞许地说:“好,有志气。可是你们就这样回湖南势单力薄,可能会很危险,要不要先隐居几年看看局势变化,再作下一步打算?”绿娇娇的话并非只是关心,她从焦玉晶和香桂月桂的面相上都看到了几年之内的死讯,如果他们不急于和清廷对抗的话,也许可以逃过一劫。 焦玉晶听到绿娇娇这么说,好奇地问道:“我早就听说绿将军是神算,莫非你有什么要提点我们?” 绿娇娇沉吟了一下说:“嗯,也说不上什么提点,只是几年内你们有一大劫,不动刀枪的话可能会避过。” 焦玉晶呵呵一笑:“呵呵,我们早就是湖南的通缉要犯了,就算我们想躲清廷也不会放过我们。现在我可以和香桂在一起,明天死去也可以,何况还有几年,我心满意足了。” 焦玉晶说完,绿娇娇想起被自己赶走的杰克,如果是杰克命中克命妻,自己会不会宁死留在杰克身边?她深深吸一口气,大声对其他女兵说:“姐妹们,今天留下来的都是没有家的人,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果大家想过上有家的日子,可以跟月桂香桂到湖南去。” 女兵们都抿嘴低头笑起来,绿娇娇又说:“我还有事要办得跟上天军,不想去湖南的可以跟我走,有没有想跟天军北上的?”她站起来左右看看,女兵们都低下头暗笑,没有一个人回应,看来大家过男女分营的生活都快疯了,没有人愿意再回去过军管的生活,篝火旁边只有绿娇娇一个人站着傻笑。 第二天一早,月桂香桂和余下的二十多名女兵都跟着焦玉晶离开吉安,绿娇娇找了一匹马,沿路按女军在路上留下的暗号,飞快追上洪宣娇的女军大部队。绿娇娇偷偷对洪宣娇说了焦玉晶带走香桂的事,洪宣娇自然心领神会,对军中宣称月桂香桂及其他女兵在殿后中英勇战死,见到天王时一定禀告追封其忠勇云云低调了事。 她们带着女军按一直以来的行军方式,只选人烟稀少处慢慢潜行,从江西出浙江,然后再北上江苏,说是一支军队不如说是一支旅行团,行军休整游玩三不误,足足走了两个多月,把整支女军平平安安带到南京城外。 她们行军路上探听太平军的消息,得知太平军在春节后攻破了南京,现在还没有新的战事,已经在南京稳守了一个多月。绿娇娇自从在吉安把祖先的骸骨烧成骨灰,整个人象重获新生。没有命运控制的人生,一切都是偶然发生的故事;没有祖先风水左右的运气,由自己把握下来无论悲喜成败都是如此的心甘情愿。这时她真正爱上了自己,绿娇娇这个名字是自己为自己起的,以后的命运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中,那种无上的自由让她常常在睡梦中笑醒。 命中没有了福星贵人,不会再有人在危险时突然跳出来帮助自己;命中没有了灾星,只要自己不做傻事,就不会有飞来横祸。而且以自己现在的女丹内功,这世上有能力伤害自己的人应该没几个了,如果可以这样活在世上,哪怕没有什么大作为,只是悄悄地活一辈子,谁会说这不是最大的快乐? 可是焦玉晶来找妻子的事情深深触动了绿娇娇,她知道杰克一定会到处找自己,而且从上次为阿图格格测字中,她意识到如果可以见到杰克的话,她还会见到一大群朋友,和那个不知长得什么样的小孩。想被人找到,就要先把自己放在一个好找的地方,同时绿娇娇也想亲眼看一看今天的太平军,是不是变得象焦玉晶所说的如此不堪,见一见那几个一心要打天下的大王,看看他们在冯云山死后是不是沿着那条法治之路走下去;有这样的好奇和期待,先跟随洪宣娇到南京无疑是最聪明的选择。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南京,让那座传说中的名胜古城慢慢从地平线上进入自己的视线,她的心情忐忑不安,被一种幸福的预感笼罩着,以至不敢去算一卦看看会发生什么事?经历事情太多的人不想惹事,尽管一个卦算出来不是好就是坏,可是她不想让一个有百分之五十机会出现的坏卦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南京城外有零星分散的小山,小山上有形状熟悉的太平军望楼,望楼下是大片军营和一望无边的红旗,这种城防布阵正是从《龙诀》演变出来的守险兵法。从军营中飞奔出一匹白马,骑马的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那男人伏在马鞍上急促地抽着马鞭象参加马术比赛,身后扬起一片烟尘,跟来一支军队。 绿娇娇和洪宣娇坐在马车里走在军队的最前面,她们都象打鸟似的看着越来越近的白马,洪宣娇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绿娇娇已经从马车上纵身向前跃出,那速度快得就要飞起来,脚下象腾云驾雾一般展开双臂扑向白马。 绿娇娇早就看到他就是杰克,那顶牛皮牛仔帽不会再有另一个男人戴得这么好看。杰克看到绿娇娇狂喜不已,不等马停下来就跳到地上,一个踉跄仆倒在尘埃,可是他马上爬起来,展开双臂抱住象小猫一样扑到自己怀里的绿娇娇。 冲得很猛的绿娇娇再次把杰克撞翻在地上,但无论如何杰克还是紧紧地抱着她,从地上滚起来的时候,杰克用双手卡在绿娇娇的腋下,把她高高托起转着圈,在天旋地转中看着自己美丽的妻子。 〔二二三〕进南京 从杰克身后迅速跟过来几百太平军,由安清远和胡以晃带领着出来迎接女军,两军会师,男女众将都非常兴奋,安清远和绿娇娇两兄妹也勾肩搭背地不停说话。热情寒暄过后,老将胡以晃对大家说:“现在四周还有很多清军,我们不要在这里停留太久,马上进城吧,东王和天王都等着你们呢。” 绿娇娇四处看看,果然在极目之处的一座大山下隐约看到遍插黑旗的军营,她皱一皱眉头说:“那边就是清狗的大营?怎么改黑旗了?” 安清远说道:“对,向荣带兵从广西一直追到这里,我们攻下南京后,向荣就在城外扎下盘营,号称江南大营,旗号也在这里改成了黑色。” “哼哼,还是有玄学高手座镇呢……”绿娇娇低声说了半句,随即对大家说:“进南京啰,南京里有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吧?” 杰克搂搂她的肩说:“先别说这些了,进城吧。” 然后女军在胡以晃和安清远的带领下,来到南京城南的聚宝山。聚宝山位于南京的正南方,正对聚宝山就是城南聚宝门。绿娇娇看到城门雄伟象一座小山,城墙足有七八丈高,一眼看去连绵不断,要攻下这样的城池真不知要伤亡多少士兵。这时聚宝门城门洞开,城头上布满红巾士兵摇旗呐喊,城门两旁锣鼓暄天,鞭炮放得震天响,还有一队黄衣服在舞着一条大龙,比过大年热闹十倍。城门外停着一乘几十人抬的大轿,轿子大得象个戏台,轿上高高站着身形瘦削干练的杨秀清。他穿一身镶了很多金片的黄袍,头戴黄金冠,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保证人人都会认为他是唱大戏的老倌。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忍着笑意忍得很辛苦。 洪宣娇带领众女将下马,快速跑到杨秀清面前跪下行礼,杨秀清抬手让大家平身站起来,马上有几十个女兵从他身旁跑到众女将面前,给每人胸着挂上一朵箩筐大的红绸花。绿娇娇的胸着挂上了一个最大号的,以至于健的她差点就看不到面前的路,但是这种空前绝后的热闹喜庆气氛,让她无端端地笑逐颜开。 杨秀清请洪宣娇和绿娇娇一起上了戏台大轿,他一见洪宣娇就说:“宣娇啊,看到你回来我就才放心,你们一大队女人出去打仗,我真是提心吊胆,要不是当时天军只有几万人,断不会让你们去冒这个险。现在天京里多了很多女人,女馆里有十几万人,我们管都管不来,就等着你们这些干将回来处理。” 洪宣娇平生都没见过这么多女人,听了这话大惊失色问道:“哪来这么多女人?” “安徽加入三千,湖北跟来两万家眷,还有十万是天京城里本来就有的……”杨秀清掰着手指头算人数,绿娇娇按下胸前的大红花,伸过头去问道:“十几万女人都关在一个地方干什么呀?”绿娇娇这一问大有因由,因为太平军一向以皇上帝的圣兵自居,在日常生活和作战中都要谨守十大天条,其中一条是不得奸淫妇女,而太平军中对犯这一天条的士兵从不放过,都会处以极刑斩首示众,所以军纪一向很好。可是她从焦玉晶口中却听到了多少对军纪放纵的微辞,所以马上试探,看是不是有不良动机。 杨秀清却回答得爽快:“打仗的时候要保护家眷当然要设女馆,可是现在为了保护城里的女人不被男军那个……啊,也要组织女人针线什么的,所以还是按以前的习惯分营。” 洪宣娇说道:“东王,在金田的时候说建立了小天堂就可以让夫妻团聚,大家才忍着男女分营不见面的军规努力作战,现在打下天京了,怎么也要让从广西出来的老兄弟姐妹见见面吧。可是现在又建个这么大的女馆我怕军心有变啊。” “所以要等你回来管呀,你到女馆看过情况,做出安排就告诉我行了,你亲哥那边我去说。”杨秀清说完又抬头挺胸迎着夹道欢呼的人群,看样子他也不想再说这件事。 绿娇娇看到轿子下面欢迎的男军都翘首引颈看着女军队伍,可见站在这里的士兵多是女军的家人,在寻找自己妻子女儿,一旦找到对方都极力挥手,小跑着追上来跟着队伍说话,又笑又哭一派亲和气象。可是女军的军纪非常严明,对亲人点头微笑后队伍丝毫不乱,井井有条向城中校场前进。街道两旁边干净整洁,毁坏的民居也不多,这反而让绿娇娇有点意外。 她躲过一串鞭炮的轰炸,大声问杨秀清:“我们在路上听说天军有抢劫百姓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杨秀清耸一耸他的鹰勾鼻说:“有,都杀了。之前破城的时候把大牢里的贼都放了出来,那些贼被关得发疯,一出来包上红头巾就到处杀人放火,搞得人家以为是天军扰民,后来查出来就全部杀掉,你看现在没事了,军民之间都相安无事。” “说起头巾我想起一件事。”绿娇娇又对杨秀清喊过去:“我看到清狗换黑旗了,这是五行相胜的玄学方式,黑色属水,天军的旗是红色属火,他们是想以水克火,我们这样和清狗打起来就亏了。换黄旗吧,土克水,打回去!” 杨秀清侧着耳朵听完绿娇娇的话,想了一会大声说:“有道理,就听你的,都换黄色!” 女军队伍很就到了校场,一通战鼓响过,女军列出了整齐的方阵,四周顿时鸦雀无声,这种军风赢得四周军民的一片赞叹声。 天王洪秀全很快出来见过主要将领,慰问过后就回了天王府,杨秀清叫了绿娇娇到身边说:“阿妹,天王说后天设宴给女军众将接风,顺便召你到天王府谈谈南京和天王府的风水,你明天先到处看看准备一下。” 绿娇娇瞪着眼睛说:“看这么大的风水呀,我可要收大价钱。” 杨秀清在绿娇娇耳边说:“我知道你在韶州府大索三十五万两银子,我还没有报到天王那里去,要不然你那些银子都得充入圣府。” “我在金鸡岭打了半年仗花不少了,死伤的姐妹又要抚恤什么的,杂七杂八到处发银子,我自己哪还有剩钱?” 第257节 杨秀清又在绿娇娇耳边说:“你哥安清远立了战功,迟一些就要封侯,那时他的使用都可以到圣库领取。你要是升多两级,叫杰克兄弟加入礼部管理对洋外务,或者当洋枪营教头,圣库里的银子还不是领着用……你和我算什么钱呀。” “数不能这么算,我那一万两黄金还没有着落呢?” 杨秀清马上警惕地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急促的说:“千万不要跟天王提这件事,他家的祖坟被破了,一说起这件事就发火。” 绿娇侥里一紧,意识到洪秀全叫她看风水的事情可能会有古怪,于是马上闭嘴不谈。等洪宣娇带女军到女馆后,杰克带着绿娇娇骑马离开南京城。 两人各骑着一匹马从南京城北方的神策门出城,便继续向北奔去。刚出城门,绿娇娇身形一纵,手上牵着马缰就在飞奔的马背上跳向杰克的背后。绿娇娇这一举动吓了杰克一跳,惊叫一声“小心”,却换来绿娇娇格格的笑声,同时落在杰克背后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绿娇娇大声问杰克:“有没有想我!” “有,天天都想!” “我是不是长漂亮了!” 杰克哈哈大笑着说:“喔!感谢上帝,我妻子越来越漂亮啦!” 绿娇娇把脸紧紧贴着杰克的背后,尖叫着用双手绕在他胸前乱捶一通,直捶得杰克咳嗽连天,两人在马上打打闹闹,很快就跑到南京北郊的直渎山下。绿娇娇左右一看,这里山势峻峭灵动,山上有不少太平军的望楼和盘营,山下有几片小村庄,于是问道:“我们到了吧?” “是的,好多朋友在等着你呢。” “我知道谁在这里,谁选的房子和房子在什么地方我都知道。”绿娇娇说完把手伸到前面拉着马缰,把脑袋从杰克的腋下伸出去,赶马直奔向直渎山下最好风水的小巧精致院落。 从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狗吠声,绿娇娇惊叫道:“杰克,你们太厉害了,连大花背都能带到这里!” 这时一只白底花斑毛的大狗从院子大门里拱出头,朝着杰克和绿娇娇又吠了几声,一双孩子的小手从门后伸出来,把大花背的长嘴用力掐住,绿娇娇听到一把奶声奶气的女孩子声音说道:“不要吵不要吵,要不然天军就要把你捉去喂上帝亲爷爷了……” 绿娇娇翻身下马,看到大花背扭头挣脱了那双小手,抢先跑到他们身边绕着杰克摇尾巴打招呼,然后居然朝绿娇娇吠了两声,绿娇娇气得笑起来,追前一步一掌就拍到狗头上说:“找死啊笨狗,连我都不认得。”大花背被拍过脑袋后果然开了窍,马上咧开嘴伸出舌头对着绿娇娇展开笑脸。 从大花背身后跑出一个六七岁的金发小女孩,身上穿着浅绿花纹的绸缎长棉袄,她一出来就伸出双手叫道:“杰克爸爸……抱抱。” 绿娇娇瞠目结舌地看着杰克抱起阿浔,她想不到这个小女孩竟然会给自己这么强烈的亲切感,她突然有一种错觉,这就是她和杰克生的孩子;这种错觉马上又变成巨大的羡慕,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为自己喜欢的男人生下孩子是多大幸福。 杰克对阿浔说:“阿浔,这是娇妈妈,快叫……” 阿浔睁大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绿娇娇说:“你也是妈妈呀?” 绿娇娇对着杰克一瞪眼睛,马上温柔地问阿浔:“你还有哪个妈妈?” “还有月妈妈。” 杰克对绿娇娇耸耸肩说:“是蔡月妈妈,你认识的。”绿娇娇噘起嘴哼了一声。 〔二二四〕欢聚 刚说到蔡月,她就从门后应声而出,一见绿娇娇就上前拉着她的手大声问好。绿娇娇几年不见蔡月,看到她已经完全长成一个精致俏丽的江南美女。身材高挑一身小厮打扮的顾思文也笑嘻嘻地走出来,开口就用广府腔官话表情夸张地说:“哗!娇姐莫非吃过神仙豆?我的胡须越长越浓密,你的皮肤越长越细腻,上次见你还是十八,这次一见成了破瓜,变成十六岁了,有没有搞错啊!”说完就把脸凑到绿娇娇面前盯着她的脸蛋检查皮肤的光滑程度。 绿娇溅着一脚踢到他屁股上,啪一声把顾思文踢到一边,嘴里骂着说:“我破你的瓜呀,你这小子越大越坏了,我跟你说,你不要这么得意,你的麻烦马上就到了。” 顾思文嘻皮笑脸地说:“我现在才不担心呢,有了问题不了解,马上可以找娇姐。黄毛那粉肠不如娇姐靠得住哇。” 绿娇娇问道:“我知道黄毛仔在这里,他人呢?” 顾思文一脸神秘地小声说大声笑:“他不好意思见你,正在里面摆桌子开饭,哈哈哈……” 大家说说笑笑进了院子,果然看到安龙儿在厅中的饭桌上摆菜排碗。安龙儿见绿娇娇进来,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叫了一声娇姐。绿娇娇几年不见安龙儿,看到他的身形更壮实,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比过去更有男人味,如果六年前遇到这个男人,完全有可能喜欢上他而不是杰克。安龙儿的气色非常好,可见一身女丹内功精进不少,脸色比过去白净,脸上的刀疤颜色也浅了许多,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头上的黄发仍是硬得扎不出一条整齐的长辫子,可是额上的浓密短发直直竖起却显得特别精神利索。 安龙儿有点生硬地走前几步,绿娇娇很了解安龙儿的性格,他是一个非常忠诚的人,也很重视礼义,他会把自己的一个小错误放在心里很久,现在肯定正为几年前不辞而别的事情放不下脸。她快走几步来到安龙儿面前主动拉起他一只手,又抬起另一手伸到高处摸摸他扎手的黄发说:“龙儿长成男子汉子了,过去这么高,现在那么高。”她用手从胸前到头顶上下比划着,然后用手掌在面前拍拍他雄壮的胸肌说:“还这么结实,真没亏吃这么多年的饭。嗯,这桌上是什么?四月天打火锅呀,呵呵……” 绿娇娇一番话舒缓了安龙儿的不安心情,他回头看看一桌子的生菜生肉说:“这里刚打完仗,到处都找不到调味料焖炒菜肴,所以只好将就着打火锅。”他说完跑到厅角一个木盆里扭出一条热毛巾递给绿娇娇说:“娇姐,擦把脸再吃饭吧。” 绿娇娇接过热毛巾迅速敷到脸上,一股温暖传遍全身,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关心,似乎当年天天侍候自己的安龙儿从来没有变过,她和安龙儿从来没有分开。她拉下毛巾擦擦手,看着远处说道:“真舒服啊,连温度都刚刚好……”然后一甩手把毛巾准确地扔回水盆里。安龙儿说:“我算着时间准备的。”绿娇娇点头赞扬道:“嗯,算得很准,你是大卦师了。” 大家开心地围到桌旁边坐下,话题顿时天南天北,各人互道别情,厅中灯光明亮热闹非凡。安龙儿讲了在英州的很多风水奇案,又讲起右轩先生和他们一起在芙蓉嶂对抗安清源;顾思文说完这大半年从广东到南京的曲折经历,绿娇娇又手舞足蹈地说起女军的连场战斗;杰克则总是插嘴向绿娇娇说阿浔的生活趣事。绿娇娇从杰克口中得知在安龙儿的计算下,他们避开了很多无谓的战火,等到南京破城后才安全进城找安清远。连大约翰也闻风而至,把格林号商船开到了上海口岸和太平军交易军火,这样杰克就可以用洋商的身份在南京郊区住下来,好整以暇地等女军前来会师。 杰克说:“南京被管成一个大军营,杨秀清的管治很严,我们要是住在城里一定会被分到不同的营房,这样就不能一起等你回来了。所以我把他们几个全当成是我的仆人,这里当成是我交接货物的洋行,天军才让我们一起住在这里。” 绿娇娇吃了一通喘过气说:“杨秀清想你留在天军里当礼部尚书,你有没有兴趣?” 杰克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当官,而且天军打到这里只占着几个城,四周全是清军围着,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当这种官太危险了。你还想留在女军吗?” 绿娇娇无奈地笑着说:“我从军是为势所逼,我可不想再带着女人们去送死。本来以为洪秀全有天子龙穴的支持可以打遍天下,可是原来他没有做皇帝的命,冯云山又没打算树立起皇帝,现在连芙蓉嶂的龙穴都不知道被破成什么样,这天王宝座能坐多久真是难说。” 安龙儿突然对绿娇娇说:“娇姐,我想去看看清朝的龙穴。” “哦?”绿娇娇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她想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呢?你不是一向不想打仗吗?” 安龙儿正色说:“我们都知道清朝不是一个好朝廷,清军也不是什么好军队。清军一路追着天军,我们一路追着清军的尾巴北上,天军干了什么我看不到,可是清军每到一村就以清剿长毛为名残杀百姓抢劫钱粮,之后为了毁灭证据就放火烧村,还发出布告说是长毛所做,这样的朝廷和军队不能留在世上。” 绿娇娇侧头笑看安龙儿,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可见是经过长时间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个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志向和目标,眼神中的神采透着独立和不服从,这是一种可以迷住女人的神采。她眨眨眼睛笑着问安龙儿:“龙儿好象连心里也长出硬翅膀了,你不会去看看清朝的龙穴就回来吧,要不要斩一下?” “要。”安龙儿的回答一如过往的简明,只是语气中多了自信和沉着。 绿娇娇努一努嘴,斜眼看着安龙儿说:“可是你不会《斩龙诀》哦?” 安龙儿避开绿娇娇的眼神,正视着桌子中间的火锅说:“娇姐会《寻龙诀》和《御龙诀》,我又和安清源多次交手,知道他下手斩龙的位置。天下龙脉千变万化不过五行九星之变,《龙诀》三篇天子风水术必然一脉相承,如果娇姐可以通过他斩龙的地点推演出《斩龙诀》的内容,又可以寻找到清朝的天子龙脉,加上张天师传给我的斩龙心法和雷刺,我想可以斩断清朝的龙脉。” 绿娇娇听到安龙儿的话笑起来:“呵呵,你这小子把我也拉下水了,你以为这么容易推演出《斩龙诀》呀?” 顾思文坐在一旁边静静听了很久,这时开口说道:“以娇姐这么聪明,肯定可以推出来。” “大头文拍个马屁就想摆我上台。”绿娇娇说完大家都笑起来,安龙儿说:“娇姐,清朝的气数早一天斩断,百姓就早一天有好日子。你和杰克、还有阿浔是一家人,你们要过上安稳日子,我不想你去冒险。龙儿是孤儿没有后顾之忧,斩龙只是我想做的事,如果娇姐信得过龙儿,我有个不情之请。” 绝顶聪明的绿娇娇一听就知道安龙儿的想法:“你想学会《龙诀》自己去推演《斩龙诀》?” “对。” 绿娇娇说道:“这件事太危险了,过两天我再和你谈,明天我要看看南京的风水,你之前看过吗?” 第258节 安龙儿摇头说:“看这么大的风水要登上城东最高的钟山顶,可是我们来到这里之后,整个南京都被军队管治着,我们根本不能自由活动,天天都被困在这里,所以一直没有看过。” “那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吧。” 安龙儿马上点头叫好,顾思文和蔡月也吵着说要一起去,绿娇娇半笑半哄地说:“你们只是杰克的仆人,一来不适合去,二来这是秘密军情,你们知道太多并不好,我看过之后,如果好玩的话自然会告诉你们,听话在家帮我们带着阿浔,我到城里给你们带些礼物。” 杰克听到绿娇娇这么说,知道绿娇娇完全接受了阿浔,开心得抱着绿娇娇亲了一口。绿娇娇转过头,撒娇似的对杰克说:“我今晚要和阿浔一起睡。”她的话让一全部人都大感愕然。 最吃惊的人当然是杰克,他和绿娇娇分开足有一年,这一年里他天天从里到外地想念妻子。有了李小雯的教训后,杰克在江湖上再也不敢粘花惹草,只是乖乖地带着阿浔跟着安龙儿追寻太平军,早就憋得双眼发红小便发黄,象座即将爆发的小火山。今天再见到绿娇娇,发现妻子的身材相貌居然比分别前更美丽诱人,让他对今天晚上充满期待,绿娇娇现在说出这种话无疑是睛天霹雳。 “为什么?”杰克愣头愣脑地问。 桌子上全是大人,人人都明白杰克的意思,可是男人们都不敢开口说话,蔡月拉着绿娇娇的手说:“娇姐,我早就给你们准备好房间了,阿浔又有我们带着,你就放心休息吧。”她说完硬拉起绿娇娇向房间走去,嘴里一边说道:“你打仗奔波了这么久,一定没有睡过好觉,你先进房间休息,我和阿文给你打热水进房就行了,来吧,我帮你换衣服。”连拉带扯地把绿娇娇塞进杰克的房间。 〔二二五〕夫妻生活 杰克提着一壶镇江百花酒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里已经点起了一对大红烛,把绿娇娇的脸映得通红。她脱下了大红色战袍,身上穿着自己行李箱里翻出来白丝内褂,玲珑的身段在白衣下若隐若现。等到杰克反锁上房门,她走前几步在房间中央欠身半蹲,盈盈向杰克道了个万福,轻轻地说了一声:“相公辛苦了。” 杰克本来还担心绿娇娇不想和自己同房,被蔡月硬拉进来会不会不开心,现在一见绿娇娇古灵精怪地给自己行大礼,就知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马上呵呵一笑说:“相公什么都不辛苦,想你最辛苦。” 绿娇娇走过去扶着杰克坐到桌子旁边问道:“这是什么酒呀?” 杰克没有回答,却摇头晃脑地念出几句民谣:“百花酒香傲百花,万家举杯誉万家。酒香好似花上露,色泽犹如洞中春。” 洋人念诗别有一番风味,逗得绿娇娇格格直笑,她在烛光中带着一脸坏笑对杰克说:“还洞中春?在哪个花馆学回来的淫诗呀?” 杰克啮着牙辩解道:“这不是淫诗,这是我跟邻居学的,为了念给你听,我背了几天。” 绿娇娇当然知道这不是淫诗,她只不过和杰克开开玩笑。她把酒倒进两个杯子里,又闻了一下酒香,要考考杰克的中文:“这诗说是的什么呀?” “这是当地名酒百花酒,我从邻居那里高价买回来的,他还教了我这首专门写这种酒的诗。”杰克说完自己也举起杯闻了一下:“好香啊,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来,上帝保佑我们永远在一起。”他说完就拿起杯子要去碰绿娇娇的杯。 绿娇娇一卷手腕把酒杯藏在掌中,微笑着对杰克说:“如果和我在一起会死呢?” 杰克深情地看着绿娇娇说:“我的生命都是你的,死也要和你在一起……龙儿和我说了,你是为了我让避开克夫的运气把我赶走,你为了救小雯也做了很大努力,我的妻子,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绿娇娇眨眨眼睛,伸手搭着杰克的手说:“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一直在我身边付出了很多,可是我并没有为你着想,你没有娶到一个好妻子。” 杰克摇着头说“不”,可是绿娇娇打断他的话:“杰克,你听我说……”于是她把自己在杰克离开后,在永安城上斩白龙斩赤龙提炼女丹功,作法施雨以及城头弃命的前前后后解说了一次。然后她对杰克说:“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妻子,我已经不能尽妻子的人道,不能和你同房,也不能为你生孩子。” 杰克皱眉注视着绿娇娇,看得她垂下眼帘不敢正视杰克。良久之后,杰克把绿娇娇拉到自己大腿上坐下,紧紧地抱着她,绿娇娇也环着杰克的脖子把脸深深埋在他肩上。杰克轻轻地问道:“你爱我吗?” 绿娇娇双手用力抱紧了杰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杰克双手轻轻抚摸着绿娇娇的背说:“我非常爱你,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分开我们,任何事情都不能……你不要伤心,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你知道,阿浔是个很聪明很漂亮的女孩,她长得和你一样。” 绿娇娇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知道,我喜欢阿浔……可是,你是个男人,这样太委屈你了……对不起……” 杰克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只是轻轻拍着绿娇娇的背,然后他捧起她脸说:“你得到自由的生命,我也分享着你的自由,我并没有缺少什么……只要你活着,我可以天天见到你,一切都没所谓。” “但是我爱你,希望你快乐地活着……”绿娇娇一边说一边慢慢解开杰克的上衣扣子,头软软地靠在他的肩上,手伸进他的胸膛感觉着温暖的心跳。 杰克从桌上拿起酒杯送到绿娇娇嘴边说:“你知道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吗?” “嗯,中国人都知道。” “百花酒和他们有关,听说他们是很好的夫妻,有一次他们采药后用船运回家,可是遇到风浪把船打翻了,第二年在他们翻船的地方长出一座山,山上长了一百种鲜花,当地人把花采集回来酿酒,就酿出了这种百花酒,你尝一下。” 绿娇娇低头看看酒杯,杯里的酒深黄透亮,浓甜的香味从酒杯里溢出,绿娇娇幽幽地说:“我想起张家楼的客家娘酒,也是甜甜的味道,还想起张福龙和秀莲夫人,还有宁儿,要是他们都活着多好呀……” “娇娇,我们比他们幸福得多。”杰克说完拿起自己的杯子就想和绿娇娇碰杯,绿娇娇却抢先把杯里的酒喝到嘴里,然后含着酒向杰克的嘴吻下去。 绿娇娇那小巧滑腻的舌头在杰克的嘴里慢慢拌着甜酒,酒渗入喉咙让杰克感到又冷又热。绿娇娇突然抬起头,喘着气看着杰克渐渐发红的脸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要让你快乐地活着,抱我上床让我侍候你好吗?” 杰克有点惊讶地说:“你要干什么?” 绿娇娇把酒壶嘴塞到杰克的嘴里狠灌了他几口,自己也含了壶嘴往喉咙里深深地吸足了酒,一脸潮红地对杰克说:“你不想试试我能干什么吗?” 第二天杰克走出房门时,绿娇娇已经和大家一起准备好早饭。吃过饭后,她和杰克、安龙儿都换上黑色紧身短衣飞马进南京城,远远就看到城上全部战旗都换成黄色,看来杨秀清对绿娇娇的意见非常重视,而且做起事来还雷厉风行。今天绿娇娇要先看看南京的风水,然后在明天的天王府洗尘宴上向天王洪秀全汇报。大家进城后马上到杨秀清的东王府借阅地图,以便堪察对照地形。 从东王府走出来,大家已经对四周的地形有了直观的认识,余下的事就是登上南京城东郊最高的钟山顶上实证龙脉。可是绿娇娇在昨天进城的时候就注意到,清军老将向荣所设的江南大营也在南京城东郊,距离南京护城河不过十五里,骑马跑过去只要十五分钟。钟山正好位于两地之间,跑马上山无疑是成为向荣枪炮的活靶子,所以她早早换上黑衣,准备徒步潜上山。 三人走出东王府,绿娇娇发现街上店铺零星地开着,店里的货物却少得可怜,街道上除了老人在慢慢清扫,见不到想象中的繁华喧嚣。街上不时有士兵带着一队队身着华衣的少女走过,这些女子皮肤白皙,容貌端正姣好,身材也普遍比绿娇娇带来的女军更高挑,一看就知道是当地人。 绿娇娇问杰克:“这些女孩是干什么的?” 杰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队伍说:“天王和东王最近在选王娘,所以把年轻女孩都集中在一起……” 绿娇娇愤愤不平地说:“他们在广西的时候不是已经有十几个老婆了嘛。冯云山创制时要求天朝人人一夫一妻,他们自己却在上面三宫六院,太过份了。” 安龙儿目不斜视,杰克的眼睛还是一直跟着少女队伍,头也不回地说:“中国皇帝都是这样的嘛,我以前也看不惯,现在都见怪不怪了。” 绿娇娇一把拉住杰克把他面对着自己,叉着腰站在街道中间说:“你老看着人家干什么?我不是女人吗?怎么不见你看着我!” “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起码身高就不同了。” “你……”一向以健为骄傲的绿娇娇气得直瞪眼睛说不出话,狠狠一脚跺在杰克的靴子面上转头就走,杰克惨叫一声立刻追上绿娇娇的步伐。 钟山西侧山脚伸入南京城东北角的太平门,从这里出城马上就可以开始上山,可是现在可不能就这样出城,因为钟山上潜伏着双方的士兵,不知道有多少人,只知道随时会发生狙击和猎杀。从太平军的守军得知道这情况后,三人在钟山上沿着山脊小心潜行,不用半个时辰就走到钟山顶。 从山顶极目远眺,长江从钟山的右前方向南京城直扑而来,又急匆匆地掠过城市的右方奔向背后。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右边山下是巨大的南京城,城中占地面积和钟山差不多,可说是江南最大的城市。左边山下是清军的江南大营,前方的山坡脚下就是葬着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孝陵。在长江的东西两岸分别有两道山脉,把长江、南京和钟山夹在中间。 绿娇娇蹲在草丛中细心看了很久,掐着手指在密密运算;安龙儿拿出罗经仔细量度过卦线方向,但是两个人都只是各有各忙并不说话。杰克看了一会风景,只觉得气势磅礴山河壮丽,除了知道好看却看不出有什么玄机,他看看绿娇娇,又看看安龙儿,心急又好奇地等着两个风水大师评点这个江南第一大城。 〔二二六〕三国阴谋 绿娇娇蹲行到安龙儿身边问:“怎么看?” 第259节 安龙儿知道绿娇娇要考自己风水了,心里一阵喜悦。在天师府学师三年,又在英州的山水间印证了大量实案,他对自己的风水功力已经很有信心。风水对他而言是和绿娇娇之间唯一的纽带,是一份从小到大依恋的感情,当绿娇娇和他谈风水的时候,他就觉得两个人的心在一起,这是杰克永远不能分享的。 安龙儿单膝半跪,挺直腰一手扶在膝上,一手指向长江的来源方向说:“这就是真龙正脉,南京城本来想布成倒骑龙局。” 绿娇娇马上笑咪咪地看着安龙儿,这是一个赞许的笑容,倒骑龙不是一般风水师可以看出来的隐藏布局,更何况这只是建城者的一个想法,都逃不过安龙儿的法眼,可见安龙儿的杨公风水术水平已经不下于自己。她又问道:“为什么是原来想呢?没有布成吗?” “不是没有布成,而是这里有没布倒骑龙局的条件,可是建城者却以为这里就是倒骑龙局,于是按这个局来建城。” 绿娇娇侧着头调侃地问道:“您知道以为这里是倒骑龙局的人是谁吗?” 安龙儿面带微笑,颇有深意地看着绿娇娇说:“我想到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和你想的是不是一样?” “我们在地上写下来对照一下好不好?”绿娇娇说完在自己脚下的土地上划出两个小字,孔明。然后她看看安龙儿写下的字,他脚下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诸葛亮。他们两个互相看过结果后,都会心地对视着笑起来,杰克在一旁看得又焦急又吃醋,这算什么事嘛,又写字又笑,自己又不知道他们在交流什么,怎么看都是一付有内情的样子。他用手推了推那两个人说:“嘿,你们在说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安龙儿笑着对杰克说:“这是一个很长篇的故事,你要送我点什么礼物我才告诉你。” 杰克撇撇嘴对绿娇娇说:“龙儿都成奸商了,你教徒弟可真失败……不如你告诉我吧。” 绿娇娇说:“龙儿,杰克可以送你一个洋人女朋友。杰克,对不对?” “我女儿给你做女朋友吧,她也是洋人……”杰克的话让大家都笑起来,安龙儿说:“不用礼物啦,我和你开玩笑的。阿浔也是我女儿,我才不要她做女朋友呢。诸葛亮和孔明是同一个人,他是三国时代蜀国的军师。最早评点南京风水的就是他。” 杰克点点头说:“三国和诸葛亮我都知道,他来过南京吗?” 绿娇娇问:“孙权你知道吗?” 杰克又点点头说:“知道,他是吴国的首领。” 安龙儿接着说道:“这就好办了。是这样的,当时蜀国要联合吴国对抗魏国,于是派了诸葛亮到吴国和孙权见面商量策略。”安龙儿用手指点了一下南京方向:“这里就是吴国的领地,诸葛亮来到这里看过风水后,对孙权说这里虎踞龙盘有帝王之气,孙权听到后很高兴,就把国都迁到这里了。从此这里经历了东晋,宋,齐,梁,陈,南唐,连明朝初期都在这里建立了国都。” 杰克惊叹道:“好多朝代啊,真是有帝王之气。” 绿娇娇神秘地对杰克说:“不过这些皇帝的下一代都接不上他们的皇位,有的只做了几年皇帝就被打下来了,见鬼吧?” 杰克的惊叹变成了惊讶:“真的?全都是这样?” 绿娇娇和安龙儿都对他点点头,杰克又问:“这么多皇帝都没有找人看过风水再建都吗?” 安龙儿说:“这就不知道了,可能他们都相信诸葛亮的话吧。” 杰克摇头叹气说:“诸葛亮看风水的水平真差,一句话害了不少人。” 绿娇娇狡黠地笑了两声:“嘿嘿,可能是,不过也可能诸葛亮看风水的水平很高,明知道这里风水不好却欺骗了孙权。” 杰克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他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三个国家都想打败对方,诸葛亮要联合吴国对抗魏国,也不能让吴国有永远的王气成为自己的对手,所以他说了一个谎让孙权把国都迁到这里,那么打完魏国后吴国也不能存在了,蜀国就可以轻松地取胜。” 安龙儿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这里的风水真的不适合太平天国在这里建都,如果洪秀全和杨秀清一直在这里的话也会被清朝打败。” “为什么?告诉我吧,我很想听……”杰克蹲到安龙儿身边一脸虔诚地看着他。 绿娇娇也鼓励安龙儿:“说说吧,我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安龙儿清一下喉咙开始说话,不过音量还是压得很小:“南京四周平原广阔,属于平洋龙地,所谓平洋莫问龙,水绕是真踪,沿长江就可以找到龙脉。” 杰克挺无奈地对安龙儿说:“你说白话就行了,不要念诗好不好?” “尽量吧。”安龙儿又说道:“龙脉沿长江在这里转了一个弯从西南向东北走,沿长江两岸经过南京,南京座落在长江边是得到真龙之气的;加紧贴城东郊的钟山又是座北向南,象一把大交椅兜接着龙气,这就形成了一个反向接气的格局,形势就象倒骑在龙背上,如果长江来到这里就中止,或者南京北方背后有群山拱卫的话,那么龙气就会在这里停下来大结成龙穴。” 杰克回头看了看向东远去的长江:“背后没有山,长江也没有停,这龙穴结不成了。” 绿娇娇象是有心要诘难安龙儿,她问道:“可是平洋一凸方为贵,这座钟山在平原上凭空凸出高达百丈,顶上的三个山头中间高两边低,形如头肩,是最稳建有力的华盖峰,分明是一座可以结穴的好山哦?” 安龙儿知道绿娇娇在考自己,他也很想让绿娇娇知道自己的功力,笑一笑自信地说:“钟山的确是一座宝山,如果直靠钟山建城还会更好。山下南京城内也符合风水格局,它前有聚宝山后有鸡鸣山,左有钟山右有清凉山,四山占在南京的十字线上正好形成完美的十道天心。但是风水却不能只看内局,南京的风水坏就坏在外局上。” 绿娇娇知道安龙儿看得通这个复杂的风水局,她根本没有听安龙儿在说什么。男人认真起来有一种吸引女人的奇特力量,安龙儿现在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加上同龄人少有的沉稳诚恳和愈加俊秀的身形容貌,都让绿娇侥神恍惚。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安龙儿说话,心思不知道飞到了哪里。杰克却象发现一个大阴谋,极有兴趣地努力理解安龙儿的风水理论,眼睛跟着他的手指看来看去。 安龙儿把手指指向南京城后的玄武湖:“城后靠山位置主宰人丁兴旺,所谓山管人丁水管财,背后有靠山城中的居民才会平安,但是南京城后门之外却是巨大的玄武湖……” 杰克看看下面的大湖,湖的形状象一条肥大的鲸鱼即将游出长江。 “玄武湖后平原旷荡,不到二十里又到长江,中间没有靠山收截过城龙气,给南京城留下杀戮危机。玄武湖破靠山伤人丁,位于南京城的正北方子丑之位,如果有大杀戮将应在子丑之年。”安龙儿说完后绿娇娇问道:“每隔十二年就有鼠年牛年,南京总不能一个轮回出一次事吧,你看是什么情况下会出事呢?” 安龙儿左右看看,又看过山下的南京城说道:“长江南面的宁镇山脉和江对面的老山山脉护送着长江东去,中间还夹着南京城。两道山脉都在奔腾之中,护脉毫无开帐结穴的迹象,所以南京城这一带是行龙之地,虽然有真龙气从城中掠过,会给城里带来福祉,却没有靠山可以把福气留下来。钟山象在龙气中逆流接福的巨石,中流砥柱独结吉穴,福力异常巨大。可是南京城内没有这样的气势,一旦有皇朝在这里建都,天子之气进驻城中,宫殿又座落在玄武湖的正南方,就会和长江带来的龙气迎头对冲,没有靠山的皇座必败无疑,这时就会产生杀戮。” 绿娇娇听到这里,也深深地注视着南京说:“是啊,天王府为什么正好设在南京中线上呢,莫非也是天意?那里正是以玄武湖为背的位置,从地面看去似有鸡鸣山依傍,其实登高才知身后无依无靠……如果洪秀全想在这里当皇帝,就成了长江龙气的绊脚石,下一次子丑之年会加倍偿还……” 杰克听得入了神,他指着山下很靠近钟山的一片破败宫殿废墟问道:“南京最东面的大宫殿背后没有湖水,还背靠着钟山,他们也只有一代人做皇帝吗?” 安龙儿仔细看过四周没有狙击手的迹象,他靠着大树慢慢站起来向下看了一下,又蹲下来说:“那里是明朝紫禁城,刚才我们去的东王府就在那附近嘛。” 杰克问道:“明朝怎么样的?” 安龙儿皱皱眉头,整理了一下非常复杂的思绪说:“钟山有三个山头,每个山头都有一道山岭落脉结穴,可是中脉被朱元璋的陵墓占了,右边的旁脉龙广山下才用来建紫禁城。明朝国师刘伯温也是风水师,他选钟山风水最好的中脉建朱元璋陵墓,可能想用最好的风水穴保大明江山,而选旁脉龙广山支持紫禁城我也认为是高明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朝两代之后又迁都北京了?”安龙儿看着绿娇娇,只见她似笑非笑地侧着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脸没有回答,他又轻轻叫了一声:“娇姐,你知道明朝迁都的原因吗?” “啊?这都你都不知道呀,呵呵呵……”绿娇娇如梦初醒,哂笑几声掩饰住窘迫的表情说:“龙儿读史书还是少了一点,我告诉你吧。” 〔二二七〕猎艳 绿娇娇用手指在地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南京地图,对安龙儿说道:“明朝以前的皇朝都在玄武湖前,南京城的中线上建皇宫,现在天王府也在这条中线上,所以没有一朝可以长久,全是一代天子,传不到下一代。可能刘伯温也发现了诸葛亮的阴招,他看中了在龙气冲击中稳固的钟山,却没有看中那个倒了不少皇帝的玄武湖,所以他告诉朱元璋把旁边这个湖填了……”绿娇娇的手指点在钟山之下,位于南京城东侧边缘的明皇宫上说:“再在上面建起了背靠钟山的皇宫。” 安龙儿点点头说:“嗯,怪不得,刘伯温果然是风水大师,他放弃了人家用过的坏风水,自己重建一个好风水出来,这样明皇朝就可以长期稳定下来。” 杰克越听越不明白,他问道:“好风水的地方很多,为什么非要在这个风水不好的地方,花这么大心机改好来用呢?这样做很亏本,不合理。” 绿娇娇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长江带来无穷龙气,南京两岸又有宁镇山脉和老山山脉两龙护峡收紧龙气,这个地方只是不适合帝皇座镇冲犯龙气,却很适合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千年以来,只要没有皇帝住在这里,百姓商家都可以过上好日子。” 谈起风水的时候,安龙儿说话比平时活跃主动得多:“我也这么认为,南京得江水急来又有湖泊收气,其实是属于百姓的旺财之地,这里又得龙气之养专出名人秀士,只要解决皇城的地点就可以发展成稳定的帝都。” 绿娇娇干笑了两声说道:“哼哼,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因为明皇宫的地基是填湖而成,刘伯温死后,皇宫后半部份居然下陷,出现了整个皇宫前高后底的情况,皇帝老子睡觉的地方一下雨就成了水塘,朱元璋又垫石板又打密桩都控制不了龙床下沉,睡觉做梦都在往下掉,烦到鬼一样。” 第260节 杰克也和大家凑着头蹲在地上看地图,若有所思地说:“看来光是风水好也不行,还要施工质量好。” “其实这样风水已经不好了。”安龙儿说道:“皇宫地基前高后低有倾覆之意,一样不利后人,朱元璋迁都应该和这个有关。” 绿娇娇说道:“朱元璋只是有迁都的想法,可是他当时也老了,他说年纪大了也不想劳民伤财,所以将就住了下来。死前他立了自己的孙子当皇帝,孙子只做了四年就在南京被杀了。” 安龙儿和杰克都惊讶得张大嘴,杰克说:“因为皇宫前高后低就这么倒霉,风水也太可怕了,是谁杀了这个皇帝?” 绿娇娇说:“是朱元璋的儿子朱棣。” 安龙儿皱着眉头说:“儿子杀了孙子抢皇位,虽然说起来还是朱家的后代当皇帝,可是在南京当皇帝太危险了。” 绿娇娇转头看着山下的明皇宫说:“是呀,因为朱元璋的坟墓正靠钟山,保住了自己的血脉当皇帝,可是下陷的皇宫却没有让在位的皇帝坐稳江山,所以朱棣不干这种蠢事了,干脆把帝都迁到北京,一了百了以后都不用烦。” 杰克听到这里开始明白了眼前的形势,他拉着绿娇娇的手臂说:“娇娇,太平军不行了是吗?” 绿娇娇和安龙儿把南京分析得如此透彻,正是为了解答这个问题,绿娇娇对杰克说:“这要看他们是不是决定留在这里建都。” 安龙儿一扬手打断了绿娇娇的话,正色说道:“不,这要看他们是不是好皇帝,如果他们打下江山,只不过是另一个清朝,甚至比清朝更坏的话,我一样会对付他们。” 绿娇娇和杰克听到安龙儿的话不禁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安龙儿说的并不是大话,当安龙儿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几乎忘记了安龙儿是《斩龙诀》的真正传人,他身上背着斩龙雷刺,也背负着斩龙的使命。从他的话中,绿娇娇和杰克都意识到安龙儿不再是由他人安排命运的人,他是天下的判决者,而这正是他的命运。绿娇娇也知道就算安龙儿没有看过《斩龙诀》,他想斩龙的时候也会和安清源一样拼命研究《龙诀》风水,这样的话只要安龙儿的心术稍有偏差,就会造就出另一个中了邪的安清源。 绿娇娇半晌才说出一句:“我才到南京两天,要先看看情况,你不要轻举妄动。” 安龙儿心里多了一个冲动,他对绿娇娇说:“娇姐,我想看看北京的风水,你去过北京吗?” 绿娇奖睨安龙儿诚恳的眼神,从他的眼里似乎看到一丝不安份。她转过头正对着安龙儿笑着说:“我没去过北京,你想怎么样嘛?” “我想和你去看风水。” “好。”说话的人是杰克:“我也想去北京,什么时候出发?” 绿娇娇叹一口气说道:“唉,你们两个象大小孩,你们忘了天军就是想攻打北京,南京又被清军围着,这两个地方都随时会打仗,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呀,到时再说吧……” 这时从他们身边响起枪声,三个人马上趴在地上,沿来时的方向几下翻滚闪到大树后,看到有几个太平军士兵从树后伸出头开枪,其中一个对他们说:“东王派我们来保护你们撤退,清妖的神枪手就在附近,你们快走吧。” 这时子弹开始不断从他们背后射来,三人在太平军的掩护下,伏着身连滚带爬地下山回到南京城。 南京东面太平门和钟山西面的支脉龙广山相接,当三人下山来到太平门,已经有一队女兵来接他们回城。杨秀清的东王府就设在城东明朝宫殿旁的将军署,距离太平门并不远,三人进城后转几个弯就来到东王府大门前。 洪宣娇刚好从大门里匆匆走出来,一看到绿娇娇就迎上来在她耳边说:“出事了,阿图格格现在关东王府里面。”绿娇娇一听愕然不已,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洪宣娇拉着绿娇娇快步走进东王府,一路上对绿娇娇说:“阿图格格本来躲在天京外的村子里,选王娘的人发现了要捉她,她就和人家打起来。你知道天军不会放过反抗的人,他们调了上百人来围捕阿图格格,最后把她活捉进城。杨秀清听说了这件事就去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哪知道一看到人就很喜欢,马上绑了阿图格格进东王府,亲自劝说她留在东王府当王娘,阿图格格抵死不从,杨秀清就找我来劝劝她……” “明白了,我不会让阿图格格落在杨秀清手里的,我了解她的性格也知道她来干什么……”绿娇娇一边说不禁小跑起来,杰克和安龙儿跟在她们身后,很快就跑到东王府的正殿。 阿图格格正在杨秀清的卧室中,这是一个很大的卧室,本来是两间三丈见方的内房,现在却被打通了墙壁合二为一,一张可以睡五六个人的特大锦床不合常规地放在卧室中间,阿图格格正和杨秀清扭打成一团。 杨秀清从正面死死抱着阿图格格费力地说话:“阿妹,太平天国最大就是我了,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你倒是说话呀,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把他们都接进来……” 阿图格格用广府口音说道:“你最大有什么用,我不钟意就是不钟意,放开我,不然我摔死你……” “你进来的时候还被人绑着呢,我不是放开你了嘛。”杨秀清说话的时候,阿图格格左右扭松了一点位置,伸手抱到杨秀清背后捉住他的衣领,杨秀清发现美女突然抱住自己心里一阵高兴,没想到这是阿图格格开始摔人的先兆。这一招叫反扒大领,一但揪住就有下一个动作跟上来,她一扭腰把右脚从自己左方绕到杨秀清的右脚后一磕,用力压腰狠狠使出一招别脚摔,刚才捉住领子的手向下斜拉,杨秀清顿时向后仰摔。 可是杨秀清抱住美女打死也不放手,闷哼一声摔到地上,把阿图格格也拉了下来。他一翻身压住阿图格格说:“真是挺能打,一百人才捉你回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人,我要定你了,啊!”杨秀清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阿图格格抽个空子一拳打到他眼睛上,杨秀清痛得手上一松,阿图格格从他身下钻出来就要往门口跑。 杨秀清忍着痛一扑抱住阿图格格的双脚,伸手就去扯她的裤子,嘴里一边说着:“我怕你痛才给你松了绑……你竟然想跑?脱了你的裤子看你往哪里跑……” 阿图格格在地上翻身夹住双腿又挥拳向杨秀清的头打去,杨秀清还脱人家的裤子的话可能太阳穴都要被打爆,他只好放下裤子回手接拳,又向前一扑要抱住阿图格格。两人在地上奋力作战,房间里的桌椅全被撞翻倒在地上,陶瓷碎片撒了一地。 洪宣娇和大家赶到内殿,听到杨秀清的房间里传出闹哄哄的打斗声,门前的亲兵工工整整地站着,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几十个身穿薄纱的美貌少女正躲在墙角,神情惊慌地看着房间的方向,她们看样子都只有十六七岁,全是杨秀清在各地为自己选的王娘贵妃,看到洪宣娇带着陌生人急匆匆走进来都闪到各房间里回避。 门外的亲兵不敢阻拦洪宣娇,洪宣娇跑到房门前用力拍门:“东王快开门,我们捉错人了!” 绿娇娇也和她一起拍门叫道:“小兔子!娇姐在这里,听到没有!马上停手,杰克少爷带你老公来接你回去了!马上停手!” 门突然打开,阿图格格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从里面冲出来,绿娇娇眼急手快,一把揪住阿图格格的衣领,斜退一步借力把她扔到安龙儿怀里大喝道:“你这贱人想死啦,东王都敢打!回去看我不打死你!” 安龙儿接住阿图格格抱在怀里,连退几步闪到杰克身后,看到鼻青脸肿眼睛都睁不开的杨秀清跟着从门里冲出,怒气冲冲地骂道:“丢那妈边个搞回来一个有老公的女人,我不是说了只要元女吗!” (红尘说:在太平天国里称处女为元女,选王娘的时候也只有元女才能入选。) 绿娇娇看到杨秀清伤得不轻,马上回头看看阿图格格,她脸上倒是白白净净,也不知道是她武功高强没有中招,还是杨秀清舍不得打女人,反正表面上看是阿图格格打赢了这场架,不过这样更麻烦。 绿娇娇几步跑到安龙儿面前甩手就给了他两巴掌,顺手又一拳抽击到他肚子上,安龙儿很合作地惨叫了一声弯下腰。绿娇娇趁他弯腰之际闪到他身后叫一声“跪下”,连续几脚踢在他和阿图格格的膝盖后面,把两人卸跪在地。 安龙儿刚想抬头看看杨秀清,绿娇娇已经感觉到从他背后散发出来的杀气,马上双手一按两人的头说:“快给东王磕头认错,求东王饶你们不死!你小子怎么管老婆的,放着老婆到处跑还敢打东王?!不想活啦!” 绿娇娇带骂带打,杨秀清在一旁也不好发作,只是怒目看着并排跪在地上的安龙儿和阿图格格。杰克跑到杨秀清面前说:“东王,很对不起,这对夫妻是给我押货的下人,他老婆脾气很坏,平时老是打他,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们两个。发生这件事是我的责任,请东王不要生气,这次运来的军火我们洋行只收半价,我代他们给东王陪罪。” 杨秀清气得说不出话,用手指捅了杰克的胸口很多下才说道:“你们两公婆这么好,下人怎么会这个样子……滚!全部滚!” 〔二二八〕结拜 绿娇交过杨秀清,带着大家迅速离开南京城,回到直渎山下的洋行办事处。绿娇娇下马后拉着阿图格格的手腕,象捉住一个犯了错误小孩快步走进院子。顾思文正在初夏的午后挥刀劈柴,看到她们走进来惊讶皱着眉头直瞪眼睛,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叫道:“小兔子!兔子怎么也来啦!小月,小月,快出来!” 绿娇娇左右挥挥手,压住要冲过来问长问短的顾思文和蔡月,带着阿图格格直入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门。杰克和安龙儿在厅里小声嘀咕,给大家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绿娇娇把阿图格格带进房间里,马上叫外面的人打水进来给她擦脸,送茶水进来给她定惊,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让她上床好好靠着,才慢慢和她说话。 绿娇娇问过她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一会,阿图格格都摇头说不用。绿娇娇自从带她出东王府就觉得她怪怪的,神情呆滞的她完全不象过去印象中活泼好动的小兔子。绿娇娇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是可以想象她从金鸡岭出发来到这里,一路万水千山,一定经历了许多事情,对于娇生惯养的格格来说,可以说是受了不少苦。可是绿娇娇也知道阿图格格和安龙儿她们走过江湖,打过大仗,并不是经不起风浪的人,能让她变成这样的一定不是小事情,如果现在马上一大群人来关心她,可能会适合其反。 绿娇娇自己也换上了在家里穿的宽松褂衫,尽量让阿图格格觉得这里象个家,然后坐到床边对她说:“这里很安全,外面全是你的老朋友,你不会有事的……你来这里受了不少苦吧?” 阿图格格神情麻木地摇摇头,绿娇娇又问道:“刚才在东王那里你有受伤吗?”阿图格格还是摇摇头。绿娇娇只好说道:“你累了就不要说话了,先休息一下,吃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啊……” “娇姐……”阿图格格突然开口说话了:“别走,我想你陪陪我。” 刚站起来的绿娇娇又坐回床边,握着她的手说:“行,是不是想聊聊天?” “长毛攻城的时候我已经在这里了……” 第261节 阿图格格的话让绿娇娇猜测到她经历的事情,阿图格格接着说:“长毛攻城时放话说只杀满人,攻不进南京就在城外搜杀满人,我一直在城外,幸好我在广州长大,会讲广府话,又有南方口音所以他们才放过我。那里城外有百万长毛兵,城里的满人没办法逃出去,又怕长毛攻进城后大屠杀,所以不分男女老少全部都上城打仗了。” 绿娇娇拍拍她的手背说:“你也知道这是在打仗,打起仗来怎么会不死人?” “死了很多人,我都被长毛赶去搬尸体了,尸体就扔进长江里,江面上漂满了……”阿图格格说到这里表情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捂着胸口干呕起来。绿娇娇搂住她,在她背后轻轻地扫着说:“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事的。” “后来破了城,真的把城里的满人全部杀了,一个婴儿都没有留下,还在城里的大街上侮辱满人女孩子,最后还杀掉她们……”阿图格格紧紧闭着眼睛,用力摇着头象要甩掉这些可怕的记忆,嘴里喃喃地说道:“他们全都是恶鬼,没有一个是人。” 绿娇娇说道:“天军……他们本来起义就是要从满人手里夺回江山,在诏书中说的就是要对付满人。” 阿图格格无力地说道:“要打就和军队打好了,杀百姓干什么?我们满人还不是为了有口饭吃来到这里。” 绿娇娇说道:“你不能怪汉人下手狠,满人打入中原时,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都是屠杀百万汉人的血案啊,谁是谁非怎么说得清,怪只怪没有一个好皇帝让天下太平,没有好官为老百姓做事,那些长毛都是乡里的农民,有饭吃谁会造反呢?” 阿图格格卷着被子缩到床角落靠着说:“满人治天下真的这么差吗?如果汉人乖乖的,满人怎么会杀他们?” 绿娇娇也和她一起坐进床角,靠在墙上抱着膝盖说:“不要想这些了,事实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满人来做汉人的朋友,汉人当然欢迎,可是满人要占领汉人的江山,做汉人的皇帝,汉人怎么会臣服呢?如果汉人占了满人的地方做满人的皇帝,你会怎么想呢?” 绿娇娇看到阿图格格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可是却看不到眼泪,只是把脸埋在膝盖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头也不抬起地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你阿爸对你很好,你可以回家呀。” “我想和阿文说说话……可以叫他进来吗?” 绿娇娇挪下床说道:“我去叫他进来,要不要我陪着你们说话?”阿图格格摇摇头,于是绿娇娇关门走出厅外。 顾思文和大家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看到绿娇娇走出来立刻围上去,顾思文最八卦,他首先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小兔子来干什么?” 绿娇娇拿筷子夹了一条青菜放进嘴里嚼了几口,然后盯着他说:“大头文,你这锅大了,人家单枪匹马千里迢迢就是专门来找你的。她来到南京一直找不到你,还看到天军破城杀了很多满人被吓坏了,现在心情很不好,叫你进去说话呢。” 蔡月听到这话脸色马上沉了下来,眼睛看到顾思文,顾思文莫名其妙地问:“现在?” 绿娇娇严肃地对他说:“对,你进去后少说废话,多听就行了,人家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准说谎骗人,不准耍滑头耍嘴皮子,知道吗?” 顾思文挠着头说:“关我什么事呀……”绿娇娇拿起厨房里刚做好的一碗递给顾思文说:“你少废话,拿进去。老实点,听到没有。” 顾思文进了房间和阿图格格说话,很久都没有出来,大家在厅里摆好饭菜傻傻地坐着,绿娇娇把自己的绣花鞋、战靴、还有西洋小皮鞋全部翻出来,把每双鞋子都用小刀拆开,用针线小刀搞来搞去,忙得不亦乐乎。杰克看了很久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于是问道:“娇娇,你不喜欢这些鞋子吗?” 绿娇娇点点头说:“嗯,看见就烦。” 杰克关心地说:“可是南京刚打完仗,鞋铺没有开,什么都没得卖,要是把鞋子全拆了你就没鞋穿了。” 绿娇娇扁扁嘴说道:“我心里有数,你别管这些事。” 安龙儿对拆鞋子没兴趣,他问道:“娇姐,明天你就要到天王府说今天看风水的结果,还要看天王府的风水,可是南京这样的风水,你怎么对洪秀全说呢?” 绿娇娇停下手上的活,抬头想了一下说:“我们风水师不能骗人啊,没人问尤自可,有人问的时候就是天意了,不如实回答是不行的,至于人家听不听就不是风水师的责任了……对了杰克,不管天军打成怎么样,我都不想留在这里了,格林号不是到长江口了吗?不如我们坐船走吧。” 安龙儿也说:“对,见到娇姐之后我们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送你们离开后我就北上长白山。” 杰克一听就来精神,他兴奋地说:“娇娇,我们去哪里?和龙儿一起北上好吗?” 绿娇娇低头用小刀把鞋子削来削去,嘴角含着笑意说:“你那么想北上就去玩玩吧。” 杰克对安龙儿一伸手打了个响指说:“龙儿,你不用走路北上了,和我们一起坐船去,很快就可以到。” 绿娇娇懒洋洋地问道:“有多快呀?” 杰克说:“我不知道,顺风的话几天就可以到北京吧?不过大约翰会知道的,全世界的海图他都有,他对海洋非常了解。我明天写信和他联系,我们准备好马上去找格林号上船。” 安龙儿听到杰克的话也高兴起来:“几天就可以到?要是可以的话就好了,我还没有出过大海呢。” 蔡月刚才一直闷闷不乐地坐着,这时也插上嘴说:“我也要去,大花背也可以去,哈哈,太开心了。” 大花背听到有人说它的名字,哼了一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绿娇溅着用鞋底往它的大头上拍了一下,大花背向她伸出舌头展开快乐的笑容。 这时房间门打开,顾思文和阿图格格一起走了出来,阿图格格双眼红肿脸上带着泪痕,可是表情却比刚才松轻了一些,鹅蛋形的标准美女面孔上微微泛起红晕。 蔡月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人,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些什么,又不知道顾思文做了什么让阿图格格哭完后又开心起来。 大家招呼两人坐下,阿图格格向大家一一道谢,然后顾思文拿起杯子说:“我和小兔子已经结拜为兄妹,以后谁欺负她,就是欺负我顾思文,大家以茶代酒给我们庆祝庆祝!” 大家一听马上明白顾思文对她讲清楚了自己和蔡月之间的感情,结拜成兄妹也调和了阿图格格的心情,这样处理是大家都愿意见到的结果。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蔡月,坐到阿图格格身边又拉手又夹菜,马上变成了大姐姐的样子。绿娇娇对阿图格格说:“小兔子,这里的朋友们都和你一起经历过不少危难,你们早就是兄弟姐妹。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而且你贵为格格可以叫我一声娇姐,我也想认了你这个妹妹,以后有什么困难和不开心都可以和娇姐说,还有你顾思文哥哥也一定会为你作主的。” 阿图格格听了绿娇娇的话,慢慢露出笑意,大家又看到过去那张无忧无虑表情俏皮可爱的脸。 顾思文说道:“小兔子在北京有亲戚,知道我们要北上,她也想顺路和我们一起上京,龙儿你看怎么样?” 安龙儿的神色露出一丝犹豫,他很清楚阿图格格是满人,要是给她知道自己要去斩清朝的龙脉,始终是一个隐忧,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杰克和绿娇娇都是善于观颜察色的人,马上从安龙儿的细微表情变化中看出问题,杰克把手放在桌子下搭着绿娇娇的大腿,暗示她要小心应对,绿娇娇轻轻拍两下杰克的手臂,对顾思文说:“龙儿当然没问题了,他还想去看北京的风水呢,这不是正好嘛。再说我们打算坐大船从水路北上,又快又舒服,你们都没有坐大船出过海吧?” 阿图格格一听到坐船出海上京,开心得跳起来说:“真的?我们可以坐船上京?” 绿娇溅着说:“对,就是你在广州坐过的格林号,喜欢那条船吗?” 阿图格格的眼睛笑成一弯新月,不停地点头说:“喜欢喜欢!” 绿娇娇拿起筷子宣布:“等我去天王府见过洪秀全,和天军的朋友们交待一声可以出发了,这几天你们好好准备一下,小月记得帮我收拾行李哦。” 〔二二九〕晋见天王 当天晚上绿娇娇和阿图格格同睡一个房间,聊天到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穿上大红战袍走出房门吓了大家一跳,大家发现绿娇娇的身材凭空高了半尺,本来阿图格格和蔡月都比她高,现在她倒成了家里最高的女人。绿娇娇本来瘦削的身形加上身高的改变,看起来如随风摆柳充满了女性的韵味,杰克看得如痴如醉,顾思文和安龙儿看得目瞪口呆。 大家围着绿娇娇上下研究,顾思文还拉起绿娇娇的长袍下摆来看,不看尤自可,一看又吓一跳,她的红靴子底用不同质料的鞋底叠起,每一个鞋底连绑带缝地粘成半尺高的一大垛,大家看到之后狂笑倒地,几乎出人命。 绿娇娇把全部人毒打一顿之后,杰克喘着气问她:“你想干什么呀?搞得象杂耍表演。” 顾思文也笑得咳嗽不已地说:“是踩高跷,庙会时就有得看。” 绿娇娇高高地叉着腰问杰克:“你不喜欢吗?我看你在城里老是看着南京美女,还说人家长得高,现在我也这么高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第262节 杰克从地上爬起拥抱着绿娇娇,深情地对她说:“我就是喜欢你这么矮,你要是也长那么高和其他女人有什么区别呀,你是最特别的,所以我最爱你……哈哈哈哈!”杰克的深情话没说上几句,突然又爆出震屋响的笑声。 绿娇娇一把推开他,瞪眼怒斥道:“你最爱我是什么意思?那比较爱和一般爱的是谁?快交待!” 杰克知道绿娇娇喜欢拌嘴,嘻皮笑脸地走回去搂着她说:“我错了,我只爱你,走吧走吧,大集会不要迟到。”说完牵着绿娇娇就走出院子上马出发。留下看家的孩子们从背后看到绿娇娇走路如涉水,禁不住又哄堂大笑。 两人进了南京城,杰克送绿娇娇到女馆和女军将领们会合后,就先到胡以晃的侯王府找安清远聊天,绿娇娇则和一群女将吱吱喳喳地分享做高底鞋的心得。 男人和女人的审美观完全不同,绿娇娇的高底鞋产生的惊人视觉效果让女将们羡慕不已。打过大仗的女军都来自广东和广西,这两个地方的女孩身高普遍不如金陵女子。军中偶有身高出众的女性已经很吸引男人的眼球,要是有一两个象月桂香桂那样白净的湖南妹子,更让男人垂涎三尺。 当太平军打到金陵,眼中所见尽是知书识礼、高挑白净的温柔女子,尽管没有人说会嫌弃共渡艰苦的女军英雌,可是偷偷瞄来瞄去的眼神早就泄露出对金陵女子的喜爱,这种普遍现象让南方女兵们大感威胁。加上太平军中的首领来到南京纷纷娶几十个当地少女当妃妾,更让女军中人人自危。虽然现在还是男女分营,夫妻只能隔栅短谈,可是让男人们知道南方女子也具有同样的吸引力是当务之急。 女将们把绿娇娇的鞋子脱下来翻来翻去地研究,一直在热烈讨论如何安全使用和改良,直到洪宣娇走出来喝止列队,大家才整整齐齐地向天王府进发。 在天王府前殿,洪秀全见过众女将,说了一通感谢勉励的官样文章,人人都论功行赏官加一级,就请大家到偏殿用膳,然后自己转身回后宫不再出来。女将们在饭桌上谈的还是高底鞋,纷纷表示人人都要做一双过过瘾。第二天女军中就开始流行高底赤靴,本来身材不高的女将们都垫高了身材,绿娇娇的身高优势只保持了一天。 饭后大家告辞离去,洪秀全使女官请绿娇娇和洪宣娇留下,绿娇娇三步一拐地跟着洪宣娇走进天王府的内殿。 洪秀全和她们不再象永安城里那样围桌聊天,而是在众多女侍的簇拥下坐在内殿中央,绿娇娇和洪宣叫礼后一直远远站在他对面,洪秀全这副派头让绿娇娇极为不悦。 洪秀全详细问过绿娇娇南京的风水情况,绿娇娇一一如实回答,洪秀全听完后竟然含意不明地笑地两声。 他语速缓慢地问绿娇娇:“绿将军,依风水所说南京不宜称帝,你对太平天国的下一步策略有什么看法呢?” 绿娇娇朗声说道:“天京还有十二年气运,只要太岁还没有运行到玄武湖,天王府就算位于不祥的位置,还可以在这个时间内挥军打到北京完成大业。风水之力并不会任何时候影响人,只要天王不是天天住在这里,把天京作为南北侵攻的据点是非常明智的选择。我以为可以效仿当年朱元璋的战策,高筑墙,广积粮,步步为营,以天京为中心把清狗一步步逼出中国。” 绿娇娇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洪秀全,他神情稳重显得踌躇满志,眼神中带几分傲慢和不屑。他微笑着对绿娇娇说:“绿将军,家父的祖坟是你点的风水穴,听说还是一个天子龙穴,这件事我一直没有机会当面多谢你。” 绿娇娇低下头,等着他那一句多谢,却久久没有等到,只听到洪秀全又说道:“可是上一年,又听说清妖大军压境破了我家祖坟,有这样的事吗?” 绿娇侥里发出一声冷笑,果然是来者不善,她低头说道:“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据说是清方国师府的风水高手前来破穴,很多洪门兄弟也在那一战中升天了。” 从殿中远远传来洪秀全圆润的声音:“那为什么我现在还是当了皇帝呢?” 绿娇娇听到洪秀全这样问,她的心完全冷了下来,原来洪秀全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皇帝,而不是冯云山建制中的君主。 其实绿娇娇早就和安龙儿在昨天细细研究过安清源在芙蓉嶂斩龙的个案,知道斩龙台上八个小孩之中,有七个小孩被杀,施了邪术的灵血已经灌进龙脉,最后一个男孩被安龙儿拼死救出,这样的话安清源的斩龙自然棋差一着,但是那七个小孩的灵血却仍然可以给龙脉极大的伤害。只以风水的角度来看,芙蓉嶂的龙脉斩了一半,祖坟灵力必然大减,不过斩龙没有成功实施,又会让洪秀全有一线生机。 不过这种解释在今天说出来已经行不通了,从洪秀全的话语和态度中,绿娇娇看出洪秀全对自己的能力和运气有狂妄的自信,他认为只要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不成功的,他对风水不屑一顾。今天找绿娇娇来并不是要知道南京的风水情况,也不是要她帮忙建天王府,只是要找这个女风水师来调侃一番。 绿娇娇不会再花时间解释风水,也没有必要取得洪秀全的信任,她现在只想全身而退,于是高声回答道:“这是因为天王是皇上帝之子,天纵圣明,在皇上帝保佑下战无不胜,根本无须风水小术的扶持。” 殿中回响起洪秀全爽朗的笑声,他大声说道:“上帝教从来不信妖术,不拜邪神,什么风水算命异端邪说不过自欺欺人,不少前朝国君死在天京,可是谁又是真正的天子呢?绿将军,你刚才说错了,天京并非不能坐天子,而是从来就没有坐过真命天子!” 洪宣娇想不到洪秀全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不敢抬头看洪秀全,只是低头斜眼看一看绿娇娇,她看到绿娇娇表情平静地低着头,根本没有任何不悦。 洪秀全说完之后,绿娇娇大声回应道:“谨记天王教诲!” “朕想扩建天王府,绿将军认为怎么建才好呢?” 洪秀全的话立刻让绿娇娇和洪宣侥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现在江南江北都有清军大营围困,城里城外的兵马粮草都不足以支持长期作战。绿娇娇还细心地发现,刚才吃饭的时候桌子上连鱼都没有一条,没有鱼意味着河面上完全没有渔民,太平军也没有在乡里和江面上形成落地生根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要扩建天王府,一来劳民伤财,二来分明是不思进取,三来就算挥军北上,在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的时候,天王在后方大兴土木耗费人力物力,又怎么会让将士们用心作战甘心卖命呢? 洪宣娇冲口而出:“天王,现在不要扩建啊!” 绿娇娇却用更高的音量说道:“天王洪福齐天,扩建天王府可以显天朝声威,壮天军气势,一切只以天王意旨就好!” 绿娇娇的话让洪宣娇大出意料之外,洪秀全听了之后却仰天长笑,然后突然停下笑声严肃地说:“你在说谎!你心里只想着朕这样做乱花钱银,欠了你一万两黄金都不给就乱建宫殿,你看朕只是一个昏君!” 绿娇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洪宣娇也随之跪下。绿娇娇语气平静地说:“天王是在考验臣,天朝子民不积私财是既定法例,一切钱银应该留在圣库公享。天王明察秋毫,知道臣加入天军是为了建立天国,绝不会贪恋金银财宝,天王在臣心里是千秋万世唯一明主。” 绿娇娇跪在地上,心情出奇地平静,洪秀全今天当面表明了态度,更坚定了她离开太平军的决心,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在她意料之中,就算洪秀全出手杀她,她也必然会让洪秀全死在自己之前。她等了一会,听不到洪秀全有任何动静,又过了一会,洪宣娇把她扶起来说:“天王回后宫了,起来吧。” 〔二三○〕兄妹之间 绿娇娇一出天王府马上和洪宣娇告别,前往侯王府找杰克和安清远,对胡以晃说想请二哥到家里聚聚,又找安清远要了六套太平军士兵的军服,就把大家都带回直渎山下的院落。 进了院子门,招呼安清远坐下后,她就和安龙儿进了屋间,半晌才重新回到饭桌上。这天晚上吃饭时气氛非常紧张,绿娇娇把南京的风水情况和洪秀全的态度详细对大家说过,安清远听了之后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五大三粗身材高大的安清远绝不是一个粗人,虽然他不爱读书,可是多年的经商经验让他精于观颜察色和盘算利害关系。他有做大生意的胆魄,而且当年他支持太平军就完全出于一盘庞大的生意经。大哥安清源对他说过,生意就要做大,要看清天下大势来做。三年前他看清了形势,也相信绿娇娇的风水功力,有安家风水支持的起义一定会胜利。 既然有把握会胜利,这就是一个包赚不赔的买卖,天下还有什么比裂土封疆更大的生意呢?于是他和众多财主一样,向太平军投银子扩军备,自己也挂单投军打江山。他一直和大财主胡以晃老爷共同进退,破城分钱,从广西一路打过来积累下不少银子,而且因为战功显赫,杨秀清已经把他列为即将封侯的战将之一,从此之后圣库中的钱银取之不竭,如果打下北京更可以成为开国功臣,放在他面前的前景一片光明。现在绿娇娇跟他说南京风水不好,自己要先走一步,把一个困难的选择放在安清远面前。 他眯着大眼睛想了很久,只是一边听绿娇娇说话一边静静喝着从侯王府带来的李渡高梁酒。李渡高梁酒是江西名酒,他和绿娇娇两兄妹从小就一起从父亲的房间里,偷出过李渡高梁酒分喝,所以今天特地带来和绿娇娇分享,没想到听了绿娇娇的话,酒都变得没味道了。 他慢慢呷着酒从牙缝透进喉咙,低声问绿娇娇:“南京风水的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目前只有这屋里的人,洪秀全和洪宣娇知道。” 安清远微张开嘴唇丝丝地吸着冷气,不知道是因为酒太烈还是情况太不利:“洪宣娇是洪秀全的妹妹,最后她只会听她哥的话。洪秀全根本不会在乎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因为无论真假都不能把这种说法传到城里和军中……” “我知道洪秀全不是善人,已经准备了他会下手,你看我们都在收拾行李了。” 安清远还在眯着眼睛盘算,他问道:“杨秀清知道南京的风水情况吗?” “不知道。” “娇娇,这么说吧。”安清远放下杯子说:“如果天王东王都知道这个风水结果,他们就会以妖言惑众定你的罪,如果只有天王知道的话,他就不想让东王了解这些事,所以他不能当面定你的罪,只会……” “明白,是行刺,我都想过这些了。”绿娇娇充满自信地回答安清远:“二哥,我和龙儿都是玄学中人,加上点相人之术,事情始末我们也心里有数,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我们一走,你还在城里的话可能会连累你。” 安清远大幅度地摆摆手说:“不会,天朝法例和大清律不同,从来不会连坐家属,我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天军这么搞下去,还有前途吗?” 安龙儿一直在旁边听没有插过嘴,可是安清远这样问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话了:“长毛这么打下去,就算打下了江山也坐不稳江山,这根本不用算卦看风水,只看他们的所作所为就可以了解。二哥,你也在长毛军中这么久了,两鬓长发已经足有一尺长,你还不了解那些王爷吗?” 安清远点点头说:“龙儿已经长大了,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只是……” 绿娇娇说道:“二哥,我知道你在算成本,你投入的钱现在收回来没有?” “回本了,还有点赚头。” 第263节 绿娇娇又说道:“这就行了二哥,我老实跟你说吧,洪秀全的祖坟已经被清狗破了,龙儿和洪门兄弟拼了命才保住最后一丝龙气,可是洪秀全却对洪门没有任何感恩,还以为是自己洪福齐天才当上了皇帝,刚进南京城就把这里改名做天京,然后搞女人充后宫,还要扩建天王府,摆明了当这里是帝都,打算长期住下来。现在他以为自己是皇帝,杨秀清也以为自己是皇帝,你说这两个人住在一起会怎么样?他们会内哄互杀!二哥,我现在才明白《推背图》上为什么说‘太平时,王杀王’,后一句的意思不是天王杀咸丰皇帝,是说天王和东王互杀,无论谁输谁赢,最后输的一定是太平天国。” 安清远手放在桌子上托着头说:“看来是打不下去了,你也要走的事情,一定没有好结果,二哥信你。今天东王才和我们开过会,研究扩大战区的事情。现在百万大军集中在南京,光是吃饭就成问题,所以东王想向四方同时出兵,我要走的话也不是没机会,只要带兵出征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跑掉……” 绿娇娇和杰克听到他这样说都同时笑起来,杰克说道:“做生意真是不够二哥来,都要逃跑了还挟带一支兵马,这可是最贵重的财产。” 安清远笑了一下说:“有人才好办事嘛。对了,你们还是尽快走吧,商量好去哪里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乡看父亲?” 绿娇娇离开饭桌,招手把安清远拉到院子里,两兄妹说起了悄悄话:“二哥,我们早就商量好有地方去了,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而你要离开天军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带上兵,最好从现在开始也不要带兵了。你的八字本来就是一个商家,你现在有运气打天下赚大钱是爷爷祖坟的灵力,这个你也知道……” 安清远一听绿娇娇说到这个部份就敏感起来了,他扬起浓眉斜眼看着绿娇娇问:“清妖不是把我们家的祖坟也破了吧?” 绿娇娇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是这样的,我前两个月带兵经过家乡,顺便拜祭了一下祖坟,顺便见到了父亲……嘿嘿,顺便把爷爷的棺木火化了,现在我们家祖坟是火葬的……挺干净……” “我们是风水世家,你刨了自己家的祖坟?!”安清远无论见过什么大世面,都无法接受这个离奇可怕的事实:“你为什么这样做?父亲知道吗?” 绿娇娇连哄带捧对安清远讲解了很久,他才稍为平静一点,明白了现在将军披甲局被破,安家后人再没有人会受祖坟风水的影响。 绿娇娇最后说道:“应该说我们都自由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带兵出征不再有风水护荫,你命中本来没有官位也不会再有,你本来是个好商人,只是命中无官,如果你心里喜欢带兵打仗升官发财当然可以,只是胜算很低败算很高,你是生意人,要好好想清楚啊……” 安清远叉着腰唉了一口,无可奈何地看着绿娇娇,突然笑出声来,他用大手掌在绿娇娇的头壳上用力揉了几下说:“老爸肯定给你气死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是喜欢打仗,只是人生在世这也不失为一种经历,一个过程。我原来真是很想试试封侯拜相的滋味,可是现在没有祖先保佑,老爸和你也说我没有当官的命,我怎么会不信你们呢?有风水的支持,我尽管投军一试,现在没有风水的支持了,我的生意就等于风险暴增,这桩生意会亏本,一不小心可能连命都赔上了,是不是这样?” 绿娇娇举起手拍拍他的胸脯,笑着说:“我二哥可是奸商,最聪明了,你在这里封不了侯,我给你封一个。”她说完蹲身低头下拜道:“给安侯爷请安。” 真正聪明的人总比常人豁达,安清远很快接受了事实的变化,他笑着说:“平身吧。老爸在家乡就好了,我回去看看他,也写信请幺哥到江西玩玩,你们办完事也快回来吧,这么多年前的事,老爸不会再怪你的。” 绿娇娇点点说:“如果没有意外我会一年内回吉安,幺哥也来的话就更好。” “呵呵,我不会算命还说有意外,你尽得老爸玄学真传,有什么事是意外的嘛。”安清远说完后,绿娇娇含笑不语,安清远突然想起现在他们身边还是危机四伏,对绿娇娇说:“对了,洪秀全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尽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吧。” 绿娇娇说:“他不能让我再见杨秀清,所以会使阴招刺杀,现在这个院子四周已经全是杀手。不过全城的人都看着你到了我们这里,他要等你离开才能下手,你还没有回城我们还是很安全的。二哥,你帮我一次,今天晚上留在这里过夜,等到白天他们就不容易出手了,我们撤退得轻松一些。只要在一天内冲出天军控制范围,到了清狗的地盘我们就安全了。” 安清远又笑起来,用手搭着绿娇娇的肩走进客厅里,边走连说道:“你怎么会哪么招人恨呀,清廷通缉你,洪秀全也要干掉你……” 〔二三一〕为爱而战 第二天一早,她和大家饱饱地吃过一顿早饭,全部人换上普通清装,又在外面套上黄色的太平军军服,头上包起红头巾,绿娇娇穿起大红将军袍。这里本来就是怀特洋行和太平军交接货物的地方,什么都不多就是枪多,杰克给每人发了一支枪。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日常没事就拿枪出来玩,大家早就对枪很熟悉,阿图格格本来就是马兵出身,拿枪和拿弓箭一样熟手,很让人放心。 安龙儿和顾思文已经连夜准备好马匹,蔡月和阿图格格整理好行李;杰克把阿浔抱在胸前绑好,再在她背后包好皮甲,安龙儿执意要在自己的马上带着大花背,然后一行人在院子里等待最有利的时间出击。 杰克在绿娇娇回来的当天就发信给停船在上海黄浦江的大约翰,联系上船的时间和地点,但是此去上海足有六百里,再快也要七八天才能回信。而绿娇娇回来短短几天,和洪秀全的关系急转直下,根本来不及等大约翰回信就要起程逃路。同时杰克很清楚按大清律外国商船不能进入长江内河,把格林号开到南京岸边接人想都不用想,船还没过苏州就会被清军开炮击沉,所以他们要飞马赶这六百里路,亲自前往上海上船,才可以上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午时一到,院门突然打开,七匹马从院子里冲出来,安清远飞马回南京城,绿娇娇和其他人向着东方急驶而去,俨然一支太平军马队。 在绿娇娇将军袍的保护下,他们很快就顺利地冲过南京外围的太平军防线,展现在他们面前是广阔的天地,左边是浩瀚的长江,右边是隐约可见的宁镇山脉伴随着他们向东而去。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背后追来大队人马,回头一看眼中红黄一片,上百太平军马兵紧紧咬在他们背后。 绿娇娇扬鞭催马大声说:“快跑,甩掉他们!” 杰克却马上大声叫道:“不能再向前跑啦,前面镇江府是清军的江南大营,我们这样冲过去会被杀死的!” 蔡月不停地回头看追兵的速度,对顾思文说:“快追上来了,我们怎么办?” 阿图格格拿起枪拉开扳机说道:“我打下几个他们就不会追过来了。” 绿娇娇连忙大叫:“别打!小兔子放下枪,长毛和清军不同,长毛越打越狠,千万不要惹毛他们!” 安龙儿听到大家的话,知道遇上头痛的事了,现在前面的清军后面是太平军,两边都不可能对战,只要马儿每跑多一步,他们就距离被夹击更近一步,他拉马跑近绿娇娇,一伸手拉住她的马压慢了速度,大家的速度也马上慢下来。他对绿娇娇说: “向前是清军大营,他们有源源不断的兵力,我们有小孩和女人不可能打过去。后面是太平军的刺杀队伍,他们杀我们的事不能声张,也不能招来援兵,所以他们这批人打完就没了,我们回头先打下太平军,再到山里换衣服过清军的关口吧。” 绿娇娇听到一半就知道了安龙儿的意思,她看看太平军也快追到了,一扬马鞭说:“脱下长毛的军服,转右进山打伏击!” 大家拨转马头,在马背上脱下黄色号衣,绿娇娇也扯下将军袍扔掉,迅速进入旁边的长山。 宁镇山脉连接南京和镇江,长山是宁镇山脉最东面的山,顾名思义长山也是一道长长的山岭,山上零星分布着清军的前哨。绿娇娇远远看到山上的黑旗,清军哨兵也注意到这一支从南京来的马队,只庆幸距离太远,绿娇娇又没有竖起旗帜,清军哨兵一直看不清他们是什么人。 当绿娇娇带队一路冲上长山,清军已经在山上鸣枪警告要他们停下来,绿娇娇拉停马对大家说:“停马过来!”大家围到她身边后,她小声说道:“一会你们不要说话,等我说就行了,我一动手你们就一起动手把哨位抢了,不要杀人,占着这个哨位把后面的追兵打退,明白了吗?” 大家点点头,山上随即冲下来十几个端着洋枪和牌刀的清军,还没有接近就大叫道:“下马!什么人?” 一身旗袍的绿娇娇跳下马就跑向清军,娇滴滴又神色慌张地叫着:“兵大哥救命啊,我们是洋行商家,那位洋大人是我们老爷,我们押货经过这里被长毛追杀,快救我们呀!” 那些清兵一听是长毛,顿时慌了手脚,一个什长连忙对山顶大叫:“长毛来啦,放烟!放烟!” 绿娇娇趁那小军官一转头,箭似的闪到他背后出掌就砍,什长闷哼了一声昏倒在地。其他清兵只看到眼着一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一阵噼噼啪啪的乱棍击倒。绿娇娇对安龙儿随后出击的效果非常放心,她击倒什长后只管向山顶冲去截停放烟的清兵就行了。 山顶上有几个清兵正准备点火放烟,突然看到下面的客商出手袭击,快如鬼影攻击凶狠,一瞬间倒下一片人,哪里还敢应战和点火放烟,惊叫一声扔下火把就要向山下逃跑。 可是一道绿影象闪电似的绕过他们身边,一个清秀美艳的少女穿进四个人中间,腾空跳在空中扭腰发力,一声娇喝,双脚前后左右分别踢击四个清兵的头部,随后一个翻身稳稳落地。 刚好赶上山顶助战的安龙儿看看四个昏死过去的清兵,对绿娇溅着说:“娇姐的武功原来这么高了,真漂亮。” 绿娇娇有点得意地问道:“什么漂亮呀?” “呵呵,都漂亮。”安龙儿回答得不清不楚,让绿娇娇似乎自作多情地脸上一热。 顾思文和蔡月麻利地捆起清兵,阿图格格和杰克收集起地上的洋枪,大家集中在山顶哨位上,倚着掩体严阵以待。 太平军很快来到长山脚下,大队人马冲到半山腰后就全部停下,绿娇娇看到只有一匹马跑上山。当马跑近一些,绿娇娇看到上山的居然是洪宣娇。她举枪瞄着洪宣娇大声说:“姐姐,你来干什么?” 洪宣娇循声抬头一看,山顶的工事上六支洋枪全部瞄着自己,她大声喊道:“娇娇,我不是来杀你的,放我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安龙儿大喝道:“大姐请下马,放下武器,慢慢走上来!” 洪宣娇按要求放下身上的武器,把马绑在旁边的树上慢慢上了山。她一走到山顶就对绿娇娇说:“山下全是女军的姐妹,她们都想见见你呢。” 绿娇娇一愣一愣地问:“见我干什么,要捉我回去还是要杀我?” 洪宣娇苦笑着坐到绿娇娇身边,从身上解下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绿娇娇才开口说道:“天王要调兵杀你,可是军权全在杨秀清手里,所以他只能调动我的女军。” 第264节 绿娇娇奇怪地问:“杀我也要你亲自来吗?” “我不是来杀你的,这里没有人来杀你。”洪宣娇接过绿娇娇递回来的水囊,气定神闲地说道:“杨秀清要向四方八面出兵了,首先发出去的就是北路军,由林凤翔和李开芳带领队伍,目的是打下北京杀皇帝。” “真有志气,这是好事情呀。” “可是杨秀清只给了林凤翔两万人。” “啊?”绿娇娇和其他人听到洪宣娇这么说都大吃一惊,阿图格格尤其反应强烈,她脱口说道:“长毛打下南京用了上百万人,现在两万人就想打北京?京城里的御林军都不止两万呀!” 洪宣娇侧着头无奈地说:“杨秀清这么安排有很多原因,可是不排除他对林凤翔有些私人过节……这些不说了,你也是立了心要走的人,天军的事不用管太多,我主动要求来追杀你,就是想借机离开天京。” 绿娇娇听得莫名其妙,洪宣娇一时说天王追杀自己,一时又说林凤翔,她到底想干什么呢?绿娇娇慢慢在她身边坐下来,想听她讲清楚原因。 洪宣娇看看大家说:“我们都是多年的朋友,你们都看着我和林凤翔相识。我本来就不想嫁给萧朝贵,现在萧朝贵也死了,可他是西王,我是西王娘,我总不能改嫁吧……” “你想跟林凤翔打北京?” 洪宣娇看着绿娇娇说:“林凤翔不可能打到北京,再北上对手就是八旗军主力,北方平原为主,八旗军又全是骑兵,我们哪里来二万骑兵和清军对抗?在平原上,步兵和骑兵没得打,不用妹妹算卦我都知道凶多吉少。我成过亲了,可是凤翔他一直孤身一人,我想陪着他北上,这一次就算是死也要陪着他……”洪宣娇说到这里眼眶一红,哽咽得说不下去。 绿娇娇蹲在洪宣娇面前,握着她的手说:“想做就做吧。” 洪宣娇低下头平静了一会又说道:“我骗天王说出来追杀你,才带了一百人出来。你不会回天京,我也不会回去了,我先过长江在那边等凤翔。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希望有一天可以和妹妹江湖再见。” 阿图格格突然拉开枪扳机,用枪指着洪宣娇的头激动地说:“我不能让你打到北京!”绿娇娇眼急手快一把托起洋枪,“砰”一声枪响,子弹射向天空,绿娇娇右手同时在腰间一抹,左轮手枪跳到她掌心,她扬枪指着阿图格格说:“停手,你杀了她林凤翔就不会打北京了吗?就算林凤翔不打北京,下一支长毛军队也会马上接着打,你挡得住多少人?这是天下大势,不是杀一两个人就可以阻止战争和屠杀,明白没有!” 山坡下的女军听到枪声以为洪宣娇有危险,立刻发令纵马要冲上山顶,洪宣娇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让女军们看到自己,向下挥挥手止住她们的进攻,回头看阿图格格,眼神里竟带着无限温柔和怜惜。 绿娇娇不禁细细端详起站在作战工事上的洪宣娇,她的眼睛依然水汪汪,任何时候看过去都含情脉脉;她的腰身比几年前细了,显得身材更高挑,胸部更丰满,成熟女人的韵味从她全身上下散发出来,这是绿娇娇天天和她一起生活时没有注意到的。 这一刻也许是她们对望的最后一眼,林凤翔此去北征有如送羊入虎口,何况洪宣娇只是一介弱质女流。但是当她对最坏的结果有所觉悟,仍然奋不顾身要陪着林凤翔北征,这种选择无论是对是错,是吉是凶,都是生命里最后的自由,给林凤翔的偿还,何尝不是自己最大的如愿? 洪宣娇语调轻和地对阿图格格说:“我们女人和男人不同,我们打仗不为名利,不为江山,只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你杀不杀我,和你们大清的江山倒不倒没关系。你出来打仗不也是这样吗?” 阿图格格拿枪的手软了下来,她极力忍住不回头去看顾思文,但是尴尬的沉默依然无法控制地出现在两人之间。绿娇娇知道该说的都说了,她放下阿图格格的枪,把左轮枪收回腰间说道:“姐姐,言尽于此,我们都要赶路,祝一路平安。” 洪宣娇说:“你不下去和姐妹们见见面吗?” 绿娇娇语气果断地说:“虽说是出生入死的姐妹,可是兵不厌诈,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请姐姐谅解,我们就此别过。” 洪宣娇凄然一笑说:“打起仗人真是会变,我明白的,妹妹保重,大家都请保重,我去了。”说完翻身跳下山顶,带着女军飞马离开长山。 〔二三二〕夜上海 从镇江府到上海一路都是平原地带,非常利于跑马。尽管这里是清军控制的范围,可是有怀特洋行的商家身份做掩护,加上正宗洋人杰克做招牌,绿娇娇和大家可以在各关卡通行无阻,三天后顺利进入上海城。 据杰克说,格林号一直停在小南门外董家渡码头等着他们,所以大家从仪凤门进了城并不停留,越过城区从小南门冲到黄浦江边找格林号报到。 他们从小南门的城门洞一走出黄浦边,眼前豁然开朗,还感到加倍亲切,黄浦江竟然如此象广州白鹅潭,商船满布江面,帆桅密得象浮在水上的森林。从城墙下到江边有将近一里地距离,这片河滩上人头涌涌吵杂不堪,货物不停地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 大家很久没见过太平盛世的场面了,这时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顾思文不停地说:“这里摆场的话可以发大财了,你看你看,穿金戴银的人很多啊!” 阿浔骑在杰克的肩上,杰克又高高站在马背上,两父女象耍杂技似的站在城墙下四处看,杰克对阿浔说:“小南瓜,这些船里面有一艘很大的船是属于你的,如果你找到一支小绿旗的话,那就是了。” 阿浔头上戴着杰克的牛仔帽,嘟着小嘴四处看,果然被她从桅杆丛中看到一支小绿旗,然后她拍着杰克的头说:“爸爸,找到了!那就是我的大船!” 杰克双脚一分坐回马鞍,吹一声响亮的口哨,带着大家穿过人潮走向格林号。 从码头上了格林号,却不见大约翰在船上,只有一群黑人水手在船上清洗甲板,他们看到杰克回来都很高兴,纷纷迎上来唧里呱啦地用英文打招呼交谈。绿娇娇不管黑白洋人聊天,她带了几个小朋友到船舱给他们分了两个房间,因为船上地方不多,他们只能象小时候在卖艺班时男女分房,不过他们绝不讨厌这种怀旧的集体生活,还在两个房间里窜来窜去玩得很欢。 绿娇娇和安龙儿都是风水行家,他们有着任何风水师都拥有的独特爱好,每到一个地方首先就要看风水,这是他们第一次来上海,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绿娇娇到男房门前叫道:“龙儿,龙儿,到甲板上看风水啰!” 现在已经是五月天,赶了大半天的路,大家都热气腾腾,船舱里空气不是很流通,显得有点闷热,安龙儿下长衣只穿着没袖子的短褂,手拿罗经拉开舱门走了出来,绿娇娇一见到他就笑出声:“哗,龙儿的手臂这么粗呀,我还一直没机会看呢。” 狭窄的船舱过道容不下两个人宽松地聊天,安龙儿和绿娇娇站得很近,近得可以互相闻到对方的味道。绿娇娇转到安龙儿的背后,用手指勾开短褂的袖口往里面看了看。 绿娇娇站直了只有安龙儿的肩膀一般高,眼睛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背,安龙儿宽厚的肩背在她看来象一堵厚墙,无时无刻地背着雷刺,让她有靠过去的冲动。 安龙儿转头问道:“娇姐,看什么呢?” “背上的刀伤还痛吗?”绿娇娇看到安龙儿的背上其实不止一道刀疤,可是当年在吉安受的重伤,那道深长的刀疤依然最刺眼。 安龙儿笑笑说:“不痛了,我们上去吧,罗经我都拿上了。” 两人很快上了甲板,顾思文听说看风水也跟着跑了上来。 格林号上有三支巨大的桅杆,出海时可以拉起风帆,桅杆上也有可以爬到顶上瞭望的铁码,桅杆的最高处就是那支三角形的小绿旗,正迎着东南风缓缓飘起。 他们都很清楚上海一带是平原,四周没有高山,想登高上山看风水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爬到桅杆的最顶端,从那里一样可以鸟瞰整个上海城。 安龙儿脚蹬桅杆轻轻跃起,象猿猴一般在密集的桅杆之间来回向上跳跃,上了十几尺高的地方站定后,他对甲板上的绿娇娇说:“娇姐,我拉你上来吧。” 绿娇娇微笑看着他摇摇头,然后轻快地跑到船头,深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声娇喝,内丹从丹田提起,身形象蝴蝶一般从甲板飘起,踏上向桅杆顶端沿伸的粗大缆绳,展开双臂平衡着身体,竟然一路向格林号最高处跑去。 杰克、顾思文和甲板上的全部黑人水手顿时发出一片惊呼,阿浔指着绿娇娇尖叫道:“娇妈妈飞起来了,龙爸爸快飞!” 安龙儿向阿浔笑着挥挥手,也提起丹气飞快地在桅杆之间向上穿梭追上绿娇娇,他还听到阿浔对杰克说:“杰克爸爸你也飞!” 可是杰克爸爸和文爸爸都不会飞,杰克耸耸肩无可奈何地看热闹,顾思文只能乖乖地从桅杆铁码往上爬。 黄浦江从南向北流过上海城东面,河道呈半圆形绕过城墙,几乎包围住半个城池,绿娇娇站在桅杆顶上的小瞭望台向北方看去,看到城北又有一条河流向东流出,和黄浦江交汇在城池的东北角,这就是九曲秀气的苏州河。 这种水流地形称为三叉水口,广州珠江上的白鹅潭也正是同一地形。两地的三叉水口不是同的是,广州白鹅潭位于城池上游来水之位,上海的两河交汇交点却在城池下游去水之位,其中的吉凶变化不可谓不大了。 瞭望台很狭小,本来只容一个人站立,现在安龙儿一条大汉就把地方全占满了,绿娇娇只好挤到一旁,和安龙儿身手相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现在都有点不拘小节,互相没有刻意回避。 绿娇娇上来一看就大呼小叫:“哗,发达啦发达啦,好地方啊!” 安龙儿转着脑袋四处看了一眼说:“要是我们不在广州生活,我想你一定很喜欢这里。” 第265节 绿娇娇脸上早已笑逐颜开,她顺口答道:“为什么呢?” “江淮一带是平洋龙地,龙脉脱秀完全,上海东临大海北倚长江,又是中华南干龙大结之地。四周水流浩荡而平缓,完全没有突起的高山泄出龙气,龙气在这里隐而不发,源源不断取之不竭,完全可以成为名扬地下的商贾之地。” 安龙儿还没有说完,绿娇娇就兴奋地说:“行了行了,我们在这里买块地吧,一定发大财,哈哈哈……” “不过也要看时候吧,我只怕这里马上就要出事了……” 绿娇娇迎风看向苏州河和黄浦江的交汇点,心里知道安龙儿说的问题就是那里。她笑着说:“龙儿都学会做生意了,你看什么时候地价最便宜,你出手买的时候我跟着买。” 安龙儿和绿娇娇有着旁人没有的同共语言,他开心地拿着罗经量度四方水口,计算地运和城里各个区域的价格升跌。绿娇娇似乎刚刚才发现,安龙儿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如果他愿意说的话可以涛涛不绝地说上半天,而且还挺风趣幽默,很会逗女孩子开心。 杰克在甲板上叉腰抬头看着绿娇娇和安龙儿在最高处指指点点,小声讲大声笑,很想爬上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瞭望台下的桅杆上已经爬着一个人,没有他再上去的位置。顾思文象猴子一样抱着桅杆,耳中听着头上两个风水大师的分析,眼睛跟着大师们的手指左看右看,一时若有所思地点头,一时跟着大师们的笑声傻笑。 绿娇娇和安龙儿在瞭望台上看了很久,还看过落日才跳下甲板。美国大胖子大约翰也匆匆回到格林号和大家见面,一番开心问候之后,大约翰说要带大家去吃本帮菜。 绿娇娇含着笑对油光满面的大约翰说:“我们在路上都饿成排骨仙了,你在这里倒吃得满嘴流油,这回你一定要带我们吃点好东西,不要用什么棒棒菜胡弄我们。” 大约翰的小眼睛依然狡黠,他笑得眼光一闪一闪地说:“本帮菜就是上海本地菜,你去吃一顿就知道了,只要你是美女一定会喜欢吃,中国娃娃们,快换上漂亮的衣服出发吧。”大约翰的话对女性很有杀伤力,女孩们梳洗后迅速从箱底挖出最干净漂亮的衣服换上,在男人们的保护下重新杀入小南门直扑繁华的城北豫园。 当大家坐着马车来到豫园边缘已经是华灯初上,可是这一群人都很久没有进过城,也很久没有吃过好东西,在路上基本上见到什么就要吃什么,大约翰多次使用暴力控制购食依然无效,马车上放满了包着梨膏糖和五香豆的纸袋;人人嘴里都咬着东西,有蟹壳黄烘饼也有枣泥酥饼,阿图格格和蔡月手里还分别托着一碗百果馅酒酿圆子,这是用酒酿煮的果馅小汤圆,因为要赶路又非吃不过,她们把店家的碗一并买下就在车上吃起来。 大约翰下了马车,充满惋惜地摇着头说:“你们这群笨蛋破坏了今天晚上的美食……” 顾思文抹抹嘴认真地说:“我们还能吃!” 〔二三三〕玉玲珑 豫园是明朝文人所建的大型园林,占地三十多亩,园主花了几十年时间,请了最好的园艺名家,把每年的田获收入都往这里面砸,砸了几十年之后,居然扩建出一个公认的东南名园之冠,成为江南园林的翘楚。 本来园主说是想建这个大园子给父母安享晚年,不过园子建好不久父母就去世了,于是这里就成了园主自己玩的地方,他天天在这里吃喝玩乐,最后败尽家财,豫园也开始不断易手他人。 到了清朝中期,上海士绅文人集资购买了下来成为公共场所,随即大批各地乡会公所进驻,茶馆食肆戏班商贾云集出现。当绿娇娇走进豫园,仿如走进天堂。尽管她出身于书香世家,可是却非常喜欢热闹起哄,大约翰带他们进入园中香雪堂时,远处还传来花鼓戏的唱曲声,在座的不是洋人就是广东人,没有人听得懂曲子在唱什么,但曲调委婉动听尽显江南媚态,倒很让大家受落。 人一坐下食肆老板马上向香雪堂中传菜,原来大约翰已经安排买办先行订座订菜,一点都不花大家的时间。味道复杂浓香的鸡丝羹上海糁;用青鱼头红烧焖软的烧白桃;用了多种肉丝切成排得象绣球般好看的扣三丝;看起来光溜溜没有调料酱汁,吃下去却鲜得掉下巴的清炒虾仁,都让大家赞不绝口。男人们很受用的炖元蹄和八宝鸭,很快就被得只剩下骨头打包回去给大花背。吃完白汁桂鱼又用过上素罗汉菜,大约翰还专门为美女们点了冰糖甲鱼,他说这个菜可以让女人越来越漂亮。本帮菜咸中带甜,浓香滑嫩,本来就很对女孩子的胃口,吃到这时再来个鱼嫩汤鲜解腻开胃的雪菜四鳃鲈鱼汤,全部人都吃得在桌旁前俯后仰,脸上露出满足而痛苦的表情……实在是太饱了! 饭后没有人可以动弹,一桌人叼着牙签谈天说地,顾思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欣赏园林,他看到窗外有三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在灯光中显得神秘而恐怖。这三块石头高低错落,中间一块足有一丈高;几块石头中间布满空洞,形态扭曲变形,最高的石头最多洞,象一块长条形的丝瓜球,从上面倒水一定可以从石心直流到底。顾思文对大家说:“你们看,那三块是什么东西。” 绿娇娇有文化,一看就知道这是好东西。她也摇晃着走到窗前说:“这三块石头可是天下奇石中的极品,从哪里运来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以这个皱的程度看,应该是皇上家才有的东西。” 大约翰好奇地问道:“大清的皇上会喜欢这样的怪东西?有什么用啊?” 这群人里就数绿娇娇见识最广,毕竟赏石是中国文人的特殊爱好之一,她就算不爱好也会从古书中知道不少,她对大约翰说:“这就是你不懂欣赏了,赏石有四品,就是瘦、漏、透、皱,天然生成又四品皆全,还要这么大块,才有欣赏价值,要是我们扛上船运到北京去卖给王爷,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顾思文说:“我就看到这石头中间全是洞洞一定会漏水。” 安龙儿却说道:“贵是贵了,不过放在这里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阿图格格说:“我听阿哥们说过这种叫败家石,玩这种大石头的王爷没几个能保住家财的。” 绿娇娇说:“这和石头贵贱倒没多少关系,主要是这些奇石都出自深山老林,运输上耗时费银,一年一年地耗下去,石头运到的时候家里银子都花去一大截了。” “对风水还有影响。”安龙儿的脑袋里无时无刻都想着风水,他的话让大家产生了更大的好奇。 绿娇娇听到他这么说,对安龙儿摆摆手:“龙儿,咱们这风水可是不收钱不开口……” 她的话间刚落,窗外传来一阵窃笑声。他们看出窗外,几个商家打扮的男人正站在奇石面前,其中一人个头矮小精瘦,手拿一把折扇,一转头马上被大家认出来,那张五官猥琐留着小胡子的脸,正是国师府风水高手金立德。 绿娇健声对大家说一声:“金立德。”全部人都停下来不再说话。 这里除了大约翰没有见过金立德,其他人都和他交过手或是听说过其人,非常了解金立德的身份,没有人猜到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安清源是否就在附近,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金立德慢慢走近窗前,对大家拱拱手说:“久违了,我们也算是老朋友,怎么如此见外,就让龙儿说说这石头的风水嘛,我也想学学。” 安龙儿和金立德缘份最深,他们以敌人的身份打过仗,安龙儿几次被金立德明着放走,可以说每次和国师府的交锋胜利都有金立德的一份功劳。不过他却永远跟着安清源做事,从来不觉得他对大清有什么不满,他的行为一直让安龙儿迷惑不解,搞不清这个人是敌是友。 安龙儿对金立德拱拱手说:“金大人见笑了,听幺哥说你是大内风水师,是我们的前辈,龙儿哪敢在你面前献丑,不知金大人有何贵干?” 金立德微笑着对杰克点点头打个招呼,然后转身扬手指着那块奇石说:“这块石头称为玉玲珑,和苏州瑞云峰,杭州绉云峰并称为江南三大奇峰,但是只论玲珑剔透,首推眼前的玉玲珑。我只是想学学这样一块名石,会怎样影响风水,并无他意,难得有缘相见同游名园,放下心中块垒聊聊天又有何妨呢?” 安龙儿看看金立德身边的男人,都是眉清你的当地人模样,以相而论又不是朝中大官,估计只是本地士绅,于是走出园中对金立德说:“金大人,龙儿风水功力浅薄,说错了还请你多加指点。” 金立德客气地笑着说:“哪里哪里,聊天而已,请讲。” 安龙儿看了看天上的星宿,玉玲珑背后正是南斗星方向,他对金立德说:“这三块虽然是石头,可是形状虚幻,石中又中空剔透,正是中虚的离卦火象;一块火象之石已经是火气恶形,这里还放上三块之多,正应离卦数三,火性更为猛烈。石玲珑位于在香雪堂的正南方,而南方五行属火,在火炎叠叠的情况下,会令香雪堂有回禄之灾,焚毁于大火。” “嗯,果然高见,我也是这样想的,看来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金立德含颌点头又问道:“那么你看这火要起在什么时候呢?” 安龙儿对金立德拱拱手说:“龙儿才疏学浅算不出来,还要请教金大人。” 金立德背着手转身看着安龙儿笑起来:“呵,学会深藏不露了,你不说我也不说,大家都憋着,哈哈哈……” 绿娇娇知道安龙儿既要让金立德在朋友面前下台,又不想显露出多少真功夫,所以欲说还休,这个小伎俩耍得不算好看,可是对于正直的安龙儿来说已经是上了一个层次。她也走出园中对金立德说:“金大人这次不是来游玩这么简单吧。” 金立德一抖手打开折扇,掩着嘴对绿娇娇说:“你大哥在镇江,很快就赶来这里了,你也不要到处玩了,没事快回家吧。” 金立德一边说,绿娇娇一边背着手在身后掐指起卦,算完后也确定了金立德说的是真话,于是对金立德拱拱手说:“多谢金大人,我买些洋货就会走的,金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金立德收起扇子哈哈一笑说:“没事了没事了,告辞,大家保重。”然后和两个男人慢慢逛到豫园的戏台方向。 大家目送金立德离开,绿娇娇马上精神奕奕地说:“龙儿,我们去跟踪金立德。” 这个建议很有煽动性,他们一直以来只会被国师府跟踪,从来没试过跟踪国师府,这回有机会报仇当然要全力把握,再说他们都很想知道国师府的人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所以杰克和顾思文一听也马上响应:“我们也去。” 绿娇娇对他们说:“你们以为跟踪是庙会游行呀,不能太多人,我和龙儿跑得快,我们去就行了。你们先埋单回船睡觉,我回来给你们讲故事。” 绿娇娇说得有道理,其实大家赶了几天路都累得半死,实在没有这两个持牌道士那么好精力,还可以一晚上不睡觉。可是杰克还是非常担心,他仍然执意要和绿娇娇一起去,绿娇娇对他说:“这里是大城,出不了什么事的,再说有龙儿在这里你担心什么呀,乖,先带阿浔回去睡觉,你看她都要睡着了。” 杰克只好对安龙儿说:“你帮我保护好她,千万不要做危险的事情。” 第266节 杰克说完,绿娇娇和安龙儿一闪就出了香雪堂的大门,急匆匆地汇入人群中盯上了金立德。 金立德很老实,他和两个绅士在点春堂看完戏,又到城北会乐里的烟花柳巷喝了一通花酒,直闹到三更过后才被几个姑娘从花馆里架出来,他们看到金立德已经喝得醉醺醺,脚步晃荡地爬上一架马车向城东方向离去。绿娇娇和安龙儿马上低着头无声快走,远远跟上。 〔二三四〕刺客 马车来到县衙门旁边的大街上,这里有一座专门接待京官的客栈,大门紧闭,门前吊着两个红灯笼。金立德拉着门环敲了一通,然后被开门的卫兵扶了进去。 绿娇娇和安龙儿飞身上墙伏在客栈边缘,看着金立德进了二楼的哪个房间,立刻从房顶上轻轻跑过去。安龙儿对上房偷听很有心得,可是绿娇娇却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她对那种未知的偷听快感充满期待,她一路含着笑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被安龙儿牵着手在上海的房顶上潜行。 左三丈右七丈地量着步子,很快就准确到达金立德的房间上,安龙儿按传统方法一点点地挪开瓦面,很快就有一线灯光从黑暗的瓦缝中射出,安龙儿向下面看了一眼,就被兴奋的绿娇娇扯着他的衣服拉开,把头凑到缝里争着看。 映入绿娇娇眼里的是一幅苍劲有力的隶书书法,笔锋稳健有力,功力相当不俗,在油灯映照下看出纸上墨迹还没有干,上面写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切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这是老子道德经第三十三章,绿娇娇从小就背得滚瓜烂熟,她很奇怪,金立德喝花酒醉成这样,回家居然马上开始练大字?这习惯真有个性。 安龙儿把绿娇娇挤开也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大脑袋挡在纸上,然后换一张纸又挥毫写起来。安龙儿抬起头对绿娇娇做手势,把手指放在唇上然后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意思是说金立德躺到一边了。又做出写字动作后用拇指横指了一下旁边,代表写字者另有其人。 绿娇娇凑过去看的时候,写字的人已经写好了,盘着脚正襟危在桌前一动不动。纸上写着一首小诗:“梁上小夫妻,推瓦看人低。不杀不为财,开窗请进来。”绿娇娇大吃一惊,抬起头瞪着眼睛看安龙儿,用手指凭空戳了一下瓦缝,安龙儿伸过头一看,露出和绿娇娇一样的表情。 瓦面下吱呀一声响,分明是窗户已经推开,两人对望一下,知道对方是请君入瓮,这种情形真是天下少有。楼下的人算到了偷窥的是什么人,还算出了来意,最后还开窗请小偷进房里一聚,这算是给面子还是不给面子? 安龙儿和绿娇娇也不是等闲之辈,一样可以起卦算出对方的用意,卦中所见毫无杀机;再说楼下无非就是金立德和他的同僚,如果金立德要杀安龙儿七年前就杀了,何必现在偷偷摸摸下手,所以从情理上说也问题不大。于是安龙儿先把绿娇娇留在瓦面上,翻身使一个漂亮的倒卷帘,从窗户进入房内。 房里简单整洁,金立德斜靠在八仙椅上醉得一塌糊涂,正懒散地笑着斜看安龙儿;房中间有一张大八仙桌,盘脚坐在旁边的男人身材结实,浓眉大眼脸方额圆,眉宇间一派正气,安龙儿认得此人正是七年前在鸡啼岭上被绿娇娇一枪打断腿的邱谨言,而在南昆山十字坡,邱谨言也开枪打伤过安龙儿的手臂,他们之间以枪交流的缘份不可谓不深。 邱谨言看到安龙儿一个人下来,用低沉的声音说:“原来是你,那么另一位应该是绿娇娇了,屋顶风寒,请她也下来坐吧。” 话音刚落,绿娇娇已经飘身入窗,看到写大字的人就是自己当年开枪打伤的黑衣人,也意外得很。她对邱谨言拱拱手说:“多年不见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腿上的伤全好了吗?” 邱谨言没有站起来,只是向绿娇娇欠一欠身算了还了礼:“左腿已经不能动了,不过还可以支着拐杖走几步。今天晚上本来还有其他人来,我已经在四周布下埋伏,你们两位来是个意外,虽然很奇怪你们来到屋顶我才算出是什么人,幸好老夫还可以算出两位不是来行凶,不然误杀无辜就不好了。”他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这时绿娇娇才看到他大腿上横放着两支左轮枪,只是一直被桌子的阴影遮住不容易引起注意。 绿娇娇知道邱谨言算不出自己的来去,是因为自己已经弃命,弃命之人五行之气浑然一体,不是以五行为原理的卦术可以轻易算出,除非自己的丹气来算卦人身边,这人又有足够的道行有心血来潮的感觉,否则对于任何卦师来说,绿娇娇只是一个隐形人。 安龙儿听到邱谨言的话马上警惕地起卦,邱谨言说:“不用算了,今晚有人来刺杀我们,而且马上就会到。你们既然不是来行刺的,和那些人也不会是一路,你们来干什么呢?” 绿娇娇和邱谨言第一次交手就见识过他的天星风水,天星幻法和卦术,知道他算卦的准确度是惊人的,这时说的话不能不信。她对邱谨言说:“当年刀枪相对是为世所逼,民女先向你道歉。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我叫邱谨言。” “邱大人,我们来只是想了解一下两位的来意,并没有其他意思。” 邱谨言叹了一口气说:“人人都想知道我们的来意,不知道的就想对我们下手,如果都象你这样来问一下,也许天下就没有那么多事了。这里马上有一场恶斗,两位一定不会走,是看热闹,还是帮着行刺的人呢?” 安龙儿走到邱谨言和金立德中间,这是可以一出手控制两个人的有利位置,他说道:“这要看两位大人来上海干什么了。” “现在没时间告诉你,刺客已经到了。”邱谨言刚说完,屋顶上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听声音不下十人。他利索地拿起一支左轮枪向着屋顶连发两枪,手法和杰克的快枪打法完全一样,看来他在枪法上下了不少功夫,想必也是在左脚被绿娇娇打断后,悟出了什么道法也不如洋枪快准狠的道理。 屋顶上听到两个人摔倒滚下瓦面的声音,四周同时响起呐喊声,客栈四周突然点起大片火把,房门被推开,冲进来四个手持腰刀的衙役。衙役进来看到闪在墙边的绿娇娇和安龙儿都有点愕然,可是看到这对青年男女不象刺客,也没有多问,全部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屋顶上。 金立德仍然斜靠在椅子上,一付想动又动不了的样子,看来醉酒不是装的,绿娇娇和安龙儿都奇怪他为什么明知道晚上有刺客来,仍要去喝花酒还醉成这样。但是形势容不得任何人多想,窗外一条人影扑下来,邱谨言扬手一枪就把那人打出窗外摔下一楼天井。 就在邱谨言开枪的同时,瓦面穿了一个大洞,瓦砾象下雨般向邱谨言身上倾泻。绿娇娇和安龙儿果然沉得住气,当真闪到墙边看热闹,眼白白地看着邱谨言右手向窗外开枪,左手在电光火石之间提起毛笔,在桌面的白纸上纵横几笔写下一个气势撼人的“井”字,然后在瓦砾落到头上之前拉起宣纸扬在头顶,大喝一声:“吞魂旗!” 随着邱谨言的喝咒,他身上闪出一团黄光。 这黄光绿娇娇在鸡啼岭上见过,深知道这种天星秘术有摄人心魄的惊人威力,她立刻转身闭上眼睛,同时伸手捂住了安龙儿的眼睛,安龙儿接住绿娇娇的手顺势一拉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遮住绿娇娇。 他们没有看到那张白纸竟在邱谨言的头上包起全部瓦砾,也包住一个扑下来的黑影甩到房门外,四个衙役受到黄光的闪击全部瘫倒在地,只有迷迷糊糊的金立德仍然睁着眼睛,不过他就算中了“吞魂旗”也问题不大,因为他本来就已经醉得不能移动。 邱谨言的一击并没有阻止刺客的进攻,从他头的大洞里,趁着烟尘滚滚又扑出一个人,那人还在空中,邱谨言就举枪射去,同时左手一扬把刺客扫开。这个人被邱谨言扫开后,居然还有一把短刀紧随而至,刺向邱谨言的眼睛,原来前两个刺客都只是掩护,真正出手的人藏身在前两个牺牲者的身后,在最接近邱谨言的时候才刺出这避无可避的一刀。 邱谨言眼看着明晃晃刀尖极速直刺到眼前半寸,但是他的脚上伤残让他不能移动,回手阻格和开枪都已经来不及,眼看致命的一刀就要刺入头颅,刀尖却被另一把短刀准确挡开,激出眼花缭乱的火星和刺耳的刀刃撞击声。原来绿娇娇在最后一刻决定出手相救,权当还邱谨言一个人情。但是刺杀清官的人可能是反清义士也可能是朝中政敌,在未知敌友的情况下不能轻易出手伤人,要是把国师府这两人都杀死了,他们再也不会知道国师府的目的。 安龙儿一见绿娇娇出手,立刻如影随形地贴上,他看见绿娇娇的速度和身手完全可以连环几刀击杀刺客却只出一刀,便知绿娇娇不杀的心意。刺客一击不中,双脚落在八仙桌上运起两把短刀就向绿娇娇削去,绿娇娇怎会被普通武行之人碰到一条汗毛,她起脚扫开邱谨言坐着的八仙椅,邱谨言连人带椅滑到墙边,同时绿娇娇也双手运刀和刺客展开恶斗。四把短刀上下翻飞发出连续不断的金属刮割声,如果旁人捂耳不及,一定听得直起鸡皮。 屋顶的洞打开后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几个黑衣双刀刺客连续扑向金立德,但是在安龙儿的截击下,刺客都被安龙儿赤手空拳打出窗外,窗下是早就布置好的衙役,见窗里掉一个人出来就捉一个人,围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邱谨言滑到墙边后马上举枪瞄准房里的黑衣人,可是绿娇娇正和黑衣人象蝴蝶纷飞般缠斗,实在无法开枪。他看到黑衣人每挥出一刀便念出一个字,很快连成一句话:“一、派、溪、山、千、古……” 安龙儿听了几个字居然回身给绿娇娇助战,他出掌封黑衣人的肘压回肋下,绿娇娇冲口应答道:“三河合水……” “万年流!”说出下半句的是安龙儿,他借说话吐气发声之势,一脚从地下踢起,八仙桌在脚过之处炸开,脚势却完全没有受阻直踢向黑衣人双脚站立的位置。黑衣人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从屋顶洞中飞出。 房间里顿时平静下来,只有屋顶和楼下传来熙熙攘攘的追捕声一直追出大街,然后是倾巢出动全城搜捕。 〔二三五〕火城水 衙役们把金立德和邱谨言抬到一楼的房间,邱谨言看到绿娇娇和安龙儿仍然跟着他,于是对绿娇娇说:“刚才多谢你出手相助,你们还有什么事吗?”言下之意是下逐客令了。事实上绿娇娇和安龙儿是不速之客,邱谨言一直以礼相待,已经是对同行的最大尊重。所谓不同道不相为谋,说不定一转身还会成为敌人,之前也不是没有打过仗,互相造成的伤害都非常大,现在过多接触并没有什么好处。 绿娇娇还没有开口说话,金立德就睁着醉眼说:“邱大人,你也常说一身都是命安排,半点不由人计效,过去的事就算了,我知道他们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如果不是这世道,可能我们都可以做朋友,好歹大家都是同行,有共同语言嘛。我想带他们出去吹吹风,邱大人也一起来?” 绿娇娇知道这回有下文了,她微笑着对金立德说:“我就老说金大人善解人意,是国师府里最好的官儿,你要带我们上哪里玩呀?” “不远,就是小东门,走到文庙后面就到了,我请你们吃开洋葱油面,谢谢你们从天上飞来帮了大忙。” 绿娇娇一听就啮着牙说:“噫,是光溜白味的阳春面呀?” 金立德扶着桌子站起来说:“哎呀三小姐,这个你都不知道,你来上海多久了?” “半天。” “撞鬼了,刚来半天就让我碰上你两回……用葱油浇阳春面再拌进海米,香得很呢,这半夜三更的有得吃不错了,走吧……” 金立德说完把邱谨言扶出客栈,从衙门里拉出一辆小驴车,大家一起从宁静的街道走向小东门。 绿娇娇和安龙儿坚持先吃拌面,大家在城墙下的小面摊唏哩呼噜吃过东西后,金立德亮出腰牌给守城军看过,把大家带上小东门的城头。 金立德看着漆黑宁静的黄浦江说:“太平盛世多好啊,你看,人人都可以睡个安稳觉。可是天地之间有天运,有些事不得不发生,我们可以置之不理也可以尽力而为……” 第267节 安龙儿问道:“金大人想说什么呢?” 邱谨言拄着拐仗坐在城墙上,对安龙儿说:“你们都是玄学中人,难得金大人这么相信你们,我也不妨直说,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上海风水。” 绿娇娇几乎忘了邱谨言也是风水师,他们当年的交手就是为了风水,现在他为了风水来到这里完全合情合理。这样一个瘸子,朝廷绝不会用他当官或是做杀手,但是作为一个风水师,只要他还有一个脑子,手脚伤残根本不会影响他的作为。 她有点不屑地问邱谨言:“这次你接上可以立大功的大案了,要破上海的风水吗?” 邱谨言听到这话脸色很难看,他不回答绿娇娇,自己把头转到一边。 金立德说道:“三小姐你别这么说,风水本来就是扶贫济世的神术,我们风水家哪一个不是入门先背《风水十不葬》,谁会想去用风水来伤天害理破人家的祖坟。当时还不是你大哥主政广东事务,上边下了这样的命令我们才会做这种事,后来你大哥接手后,我们再也没有用狠方法破风水,但求断去过强的龙气,人人平安也就算了。” 绿娇娇的心思突然被金立德触动了,她有一种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只在精研风水追求着最高的境界,甚至为了赚钱去做风水,却忘了风水师最重要的铁则,《风水十不葬》。 “十不葬……龙儿,你学过《风水十不葬》吗?”绿娇娇沉吟着问安龙儿。 安龙儿从来没有在绿娇娇处学到过这十条铁则,可是却在天师府的三年修道中受到张天师的严厉教训,他以为又是绿娇娇突击考试,于是轻松地背诵道: “素不孝悌者不葬;积世怙恶者不葬; 身为不善者不葬;心术不测者不葬; 为非作歹者不葬;古坟旧墓者不葬; 私用公山者不葬;来历不明者不葬; 信任不专者不葬;接待无礼者不葬。 这是为了保证风水师出手时不会养虎为患,助纣为虐,龙儿相地的时候,一直遵守着先相人再点地的铁则。” 绿娇娇想起自己为洪秀全葬下天子龙穴的当天,没有了解过洪秀全的来历,没有亲测洪秀全的为人,只是看到生龙口一开就出手下葬,完全违背了《风水十不葬》的古训。一个机会放在面前不一定就是天意;就算这是天意也不一定要去追随;就算要追随,也要先过《风水十不葬》的铁则。 绿娇娇懊恼地闭起眼睛,用手掌有节奏地轻轻拍打自己的额头。她在心里用力地惩罚着自己,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只能用不经意的动作来掩饰。 安龙儿看到绿娇娇奇怪的举动,小心地问道:“娇姐,我说错了吗?” “没有错,龙儿全背对了,你做得比我们都要好。”金立德吃了拌面垫肚子,又在城头上吹一阵风,酒醒不少说话也清晰理智。 邱谨言说道:“长毛打到南京,看形势马上就要向上海进攻了,现在虽然有江南大营挡在镇江,可是长毛倾巢出动的话,上海未必守得住。长毛每破一城必然杀人无数,我们来的目的就是要布下守护城池的风水局,先守住上海这个通洋大埠,再一步步做好南京四周各城的风水,让守军得到龙气的支持,打赢这场仗。” “我看上海守不住,破城在即,你们来迟了,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安龙儿的话斩钉截铁,完全不留余地。 金立德呵呵笑着说:“如果什么都按着天运来做,还要风水干什么?在大是大非面前,明知不可为,也要为啊。” 邱谨言一脸严肃地问安龙儿:“你是怎么看出上海守不住?” 安龙儿看了看绿娇娇,过去他这个眼神一定是征求,可是今天绿娇娇看到的眼神是自信和肯定。绿娇娇知道他并不想上海破城,他想说出自己的见解给金立德和邱谨言参考,这不是心直口快,而是一份胸怀天下的善良。 绿娇娇不再象过去那样点头同意,只是向安龙儿嫣然一笑,安龙儿指着苏州河和黄浦江交汇的三叉水口说: “问题就在那里。上海是中华南干龙的结穴之地,面朝大海气吞天地,龙气盛大财气充足不用说了。上海城顺宁镇山脉来龙座西向东,黄浦江从南来,自北去,右水左倒青龙去水,黄浦江看似围绕城池成玉带缠腰大吉之象,但是一到正北掌权之位,突然改变水流方向反跳而去。水流反跳即无情,无情水视为凶水,还和苏州河形成三叉水口,所以从地理上看这三叉水口是一切问题的激发点。上海城又在海边易犯急起急落的风水大忌,所以得运时一飞冲天,失运时一泻千里,只看气运流转是吉是凶。” 金立德看着三叉水口说:“怎么看气运流转呢?” 安龙儿说道:“以玄空法计算,现在大运是上元巨门运,星运是下元右弼运,北方坎宫组成武曲破军交剑煞,而这个卦气之煞又和去水口的方位重叠,凶形见凶卦,这步运中必应交剑煞,而出现兵凶战危之事。” 金立德点点头说:“算法是不同,可是我们算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三叉水口位于衙署正北丑方,而今年太岁癸丑又正应水口位,去水反跳撞太岁,怎得上海不破城……” 绿娇娇也说道:“何止这样,每逢牛年都是一大关呢。不过金大人倒是看得开,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事,还可以去喝花酒玩得极乐忘形,真是豪情奔放大有魏晋遗风。” 绿娇娇的言语中带有讥讽之意,金立德毫不在意地回答:“我是喜欢上花馆玩的人,可是今天绝不是为了自己。” “哦?金大人莫非是为了天下大事而去喝花酒?”安龙儿也幽了金立德一默,惹得大家都低声笑起来。 “今天晚上邱大人算出有人来行刺,金大人仍然冒死寻欢,应该也是有苦衷的。我猜金大人是去圈银子改风水吧。” 绿娇娇的善解人意让金立德大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他面带感激的说:“三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我是你大哥的话也不舍得杀你。我们看过上海的风水,也想出了镇煞的方法,可是搞大风水要的就是银子,朝廷肯定不出钱,县城的钱全都拿去打长毛,要建点什么东西的话哪里来钱呢?所以我这十几天到处找富商乡绅说明原委,请大家捐款共保城池。我知道上海有这种民风,明朝时朝廷没有钱抗倭寇,上海本地人就自己捐足了银子建了城墙,倭寇最终没有打进上海。” 金立德拍拍箭垛说:“我们脚下的城墙就是当年的功劳。” 绿娇娇和安龙儿一听都明白了金立德果然是用心良苦,邱谨言又说:“我劝过老德不要去犯险了,可是他说时不待人,破城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必须尽快解决集资开工,所以仍然约了士绅商议,至于喝花酒是士绅的玩艺,老德也是陪玩陪喝,哪有寻欢之意。” 安龙儿对金立德拱拱手说:“龙儿无意冲撞金大人,请不要见怪。请问金大人想怎样救应这个煞局呢?” 金立德又指着三叉水口说:“你们看到江水反跳的位置了?因为江水三角反跳,那里也形成一片叫做陆家嘴的尖形陆地,尖形地为火地,尖形水流称为火城水,火城水是水法中的凶象,要镇住这个煞最好莫过于在陆家嘴建起一座高塔,这样还可以关锁去水口起到守财的作用,可以说是一举两得,我说服商家出钱也是用这个道理,听说建个塔可以聚财,很多人都愿意出钱集资。” 绿娇娇看了看陆家嘴,转身对金立德说:“这也算是最快见效的方法了,可是现在已经五月,金大人怕来不及做这件事,你只能做到尽力而为,问心无愧,成败就不要去论了。不过我看水口塔就算建起来,仍不是长治久安的方法,只要火城水在上海城的某一方向,总有出事的一天。如果上海可以向四周连绵扩城,把火城水包在城中,那么火城水就会变成九曲去水,上海一来可以避开战火,二来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大埠,四周的荒地滩涂也会身价百倍,我们抢先买下来一定发得盆满钵满……” 金立德嗤笑道:“上海这地方,天下太平的话何愁不发大财,可是大事没有解决,哪有心思想发财。” 〔二三六〕火水 到现在为止,绿娇娇和安龙儿大概知道了金立德的来意,可是他们就是不明白金立德对他们为什么如此推心置腹。金立德和邱谨言是他们的老对手,非常清楚他们的人脉背景,甚至知道绿娇娇曾参加过太平军。从关系上说他们之间应该誓不两立——金立德的行为很不合常理。 绿娇娇正想试探些什么,安龙儿却先开口说话:“金大人,我们本来没有深交,可是你曾一次次放过龙儿,虽然不知道金大人为什么这样做,但是龙儿非常感激。这一次又和我们开怀畅谈上海风水,你的君子大度令人敬佩。严格来说金大人已经是一代宗师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仍甘于人下,不为天下做更大的事呢?” “呵呵,你说更大的事是什么?你想说服我加入长毛造反吗?”金立德不等安龙儿回答就接着说道,“我是风水师,只要做好一个风水师的事就行了,所谓学无止境,谁都不敢说自己是一代宗师。人要出手做点什么事,不能忘了刚开始的目的是什么,有的人造反是为了讨生活,也有人为了让自己当皇帝,为了让天下有个新世界,可是往往到后来打仗打上瘾了,变成了为造反而造反,已经忘记了最早的目的。” 金立德慢慢扶着城墙坐下,分别看看绿娇娇和安龙儿:“我和邱大人都是习武之人,自保之力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我们并不以武为职,又何须出手杀人呢?当年你才十三岁,我觉得一个孩子不会有什么坏心眼,你们也从来没有主动要伤害我,我只是钦天监的文官,没有杀人的职责,所以让我干这种事我也干不出来。再说对于国师,就是你大哥,我有所认同也有所反对。” 绿娇娇和安龙儿都惊讶不已,他们想不到金立德敢当面说出这样的话。金立德笑一笑说:“很奇怪吧,我反对国师,可还是可以和他做朋友。人和人相处不一定要事事一致,只要大家相互信任,有共同的目标,过程中不同意见反而会有更多启发,有时也是很好的平衡。” 金立德在空中写出一个大大的“平”字:“乱世皆不从平起。朝廷对百姓太过,百姓自然会反,可是造反上瘾就成了乱匪,和朝廷对抗不说,搞得连普通百姓都没饭吃,也不用指望他们造反成功。什么事都不能过头,可是你大哥有时候做事就太过头了,我一向不支持他出手太重。但是你大哥一些大局上的想法,我和邱大人都是全力支持的,这些事我不能对你说,不是道你大哥有没有和你提起过……” 金立德停下来看着他们两人,安龙儿知道他说的是安清源曾在片言只语中提过的洋务变政,政治的事他也不懂,他只知道安清源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也不是一门心思为清朝卖命。 绿娇娇笑着说:“大哥从来不和我聊这些国家大事,对我一个小女子说这些只是对牛弹琴,不过大哥和龙儿倒是挺谈得来,还一边谈一边追杀他,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沉默了很久的邱谨言终于说话了:“国师是很执着的人,有些事也不会对我们说,但是只要你们没有威胁到他,没有挡住他的路,他不会随便出手。要改变社会并不是推翻一个朝廷就可以成功,中国几千年朝代更替不少了,可是从没有正真改变过。想天下太平不是杀光满人就了事,而是要在这里生活的各族人都明白老德刚才说的‘平’字。现在满人主政汉人低头,洋人入关满人低头,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汉人强盛则平于满人,中国强盛则平于世界,与其相争不如自强,自强之道效法于强国,中国要改的不是朝代……” 第268节 邱谨言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也许再说下去,他也觉得自己成了叛党。 绿娇娇对金立德和邱谨言拱拱手说:“多谢两位今晚的款待,不过我们只是一介草民,国家大事我们听了也不懂,还是留待大人们去操劳吧,我们回家睡觉了,告辞。” 安龙儿也知道今晚的目的完全达到了,于是和绿娇娇出城回格林号。 杰克一直担心得睡不着,只是躺在前甲板上看书,看到绿娇娇和安龙儿安然回来欢欣异常,连忙凑过来问长问短。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大家都睡不着了,于是三人梳洗后泡好茶,在甲板上铺开躺椅,打算聊天喝茶等天亮。 刚刚才坐下,他们听到外船沿发出奇怪的碰撞声,轮值的黑人水手马上拿起刀跑到发出声响的地方,绿娇娇警觉地把手按在腰间的左轮手枪上,转头就问安龙儿:“怎么回事?” 安龙儿当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绿娇娇的意思是叫他马上起卦算算。他的梅花易数久经考验,早已达到绿娇娇那种心动即卜的境界,梅花易数正因为有这种方便快捷的特殊性,也称为心易。他以在座的人数“三”为上卦数,以所坐的船头位置南方为下挂,脱口说出:“雷火丰卦,有贼来放火!” 绿娇娇早就想看看安龙儿如今的卜卦水平到了什么层面,所以一致憋着等机会让他发挥。杰克对他们两个这些神奇的本事早就麻木了,他知道只管相信,一定不会亏本。他对绿娇娇说了一句“不要开枪”,就和安龙儿跑到船沿。 杰克说“不要开枪”并不是对贼人的仁慈,而是枪声响就会惊动官府,官府来就要搜船,搜船就会搜出大批枪支弹药,也可能会被查出格林号上的其他秘密,这些问题作为老板的绿娇娇当然心领神会,答应了一声立刻跑到驾驶舱用话筒通知船长大约翰。 安龙儿和杰克来到船沿往下一看,竟看到数十条小舢板黑压压的漂在黄埔江上,其中三条乘满草垛的舢板贴着格林号船边,像和格林号钉在一起。舢板发出强烈刺鼻的煤油味,几条人影正从上面跳到江中的其他船上。毋庸置疑,这三条舢板上一定装着放火物件,对方在格林号舷板上浇了煤油,又放小船准备贴着舷板放火,现在再不出手相救,格林号难逃焚毁的厄运。 安龙儿纵身跳上防火用的舢板,身体刚落入草垛中立刻渗满了煤油。这时,三盏油灯同时从江中小船扔过来。 安龙儿抖腕射出红线金钱,把飞向自己的油灯凭空击落江中,但其余两盏油灯已经在这瞬间把左右舢板点燃。煤油起火快得救无可救,格林号外舷立刻烧起熊熊大火,火舌从舢板迅速舔上舷板,原来放火的人把煤油也淋到了舷板上。 格林号上的水手还没来得及起床灭火,发生了这样的事船上依旧安静如常,安龙儿抬头看到杰克把头伸出船沿焦急的看着自己,他对杰克喊了一声:“这里危险,谁都不要下来。”说完双手左右开弓把舢板上的草垛全部打入江中。没有了草垛的遮掩,他才看到舢板被紧紧钉在格林号的船舷上,用手推了一下,小舢板纹丝不动。 江中小船并没有因为安龙儿跳下来救活而马上离开,他们看到安龙儿打下油灯挑开草垛,又向安龙儿脚下的舢板扔出两盏油灯。他们很清楚自己往舢板上倒了多少煤油,就算草垛没有了,船上的煤油一样足以起火。 可是突然袭击都占不了便宜,现在当面扔东西又怎么可能奏效?两盏油灯被安龙儿轻松打落,倒是点起了他心里的怒火。烈火在安龙儿的左右燃起,舢板距离她三丈开外,只见安龙儿拉开马步,抽出无明忍刀双手紧握,口中喃喃念起咒语,刀在空中柔和地画出一个圈,随着一声疾喝,两个安龙儿的身影同时向左右分出,忍刀夹着风雷之声斩向两边。 剑气斩过之处雷声震响,两条起火的舢板像受到大炮平射,顿时被打成无数碎片,碎木和着火的草屑在空中急剧燃烧,犹如格林号从船体下向前后放了一个巨大的烟花。黄埔江面瞬间被火光映红,一刹那后又重归黑暗,只有浮在江上的星点火光渐渐熄灭。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绿娇娇赶过来时,刚好看到放烟花,杰克目瞪口呆地对她说:“龙儿变出两个人了!” 绿娇娇伸出头向下一看,船身上的火全熄灭了,着火的小舢板也无影无踪,安龙儿正踏着浮在江面上的草垛扑向江中的小船。她没好气地对杰克说:“他怎么会变出两个人,是动作太快分出两个人影了吧。刚才响得像大炮似的,把四周都惊动了,我们再不走官兵就要来,叫黑人起锚出海走人,快点!” 〔二三七〕女舵手 安龙儿象蜻蜓点水般踏着飘在黄浦江上的草垛,向顺流逃离的小船队追去。当踏上飘得最远的草垛时,再也没有可垫脚借力的立足点,他向前跃出三丈,在江面上运气踏水,脚下水花溅起仿如绽放出一朵白莲,身体随即高高弹在空中,象猎鹰一般扑落走在最后的小船尾端。 小船上划船的人吓得扔下船桨躲到船头,六个人凌乱地向船头退去,同时从腰间抽出短刀,这刀和刺杀邱谨言的刺客所用兵器一模一样。一条小船上全部人都堆在船头,船尾立刻高高翘起,把安龙儿抬在空中。 安龙儿为了保持平衡马上蹲身扎马压下船尾,同时问躲开的人:“是不是洪家兄弟?” 对方一亮三指手形以示洪门身份,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安龙儿分开拇指食指向对方对应出天对地的暗语:“洪水泛滥天地间,是自己人。快找你们大哥来说话!” 船上的人看着安龙儿用剑气破船,又踏水而来,已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看到天兵天将,现在他上了船不是复仇而是主动出示身份,连忙说道:“大哥在前面的船上,有小蓝旗的就是。” 安龙儿立刻纵身跃起从船头跳上另一条船,这一跳轻松多了,原来洪门兄弟从来有难同当,一见安龙儿杀过来,全部把船往回划围在江心,把安龙儿团团围住。安龙儿见小船队停下来也不再追赶,只管站在小船上等大哥出来说话。 一条小船慢慢靠向安龙儿,刚才和安龙儿说过话的人对那船叫道:“刘香主,他说自己是洪家兄弟。” 一个相貌苍老两鬓斑白,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大伯应了一声,对安龙儿说:“你是洪家的人?” 安龙儿对他拱拱手说:“广东九龙山堂右相旗下安龙儿,见过刘香主,未请教是什么山头。” “广东的,那我们可以说广东话了,我们是小刀会,你先头在官驿做什么?”那老伯一口广东口音,语气中不乏敌意。 “我们刚才去看朋友,你们为什么要刺杀那两个官员?” “我们从福建水路跟踪到一艘官船,这船从广东出发运来一个跛佬,这跛佬一上岸就由八人大轿抬进衙门,我们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刘香主说到这里,安龙儿已经知道他们说的是邱谨言,他打断刘香主的话问道:“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刘香主说:“我们会在中秋前起事打下上海,现在开始清除衙门里的狗官,所以来一个杀一个,是什么官我也不必管,杀得他们不敢来上海,起事之时有顶戴花翎的狗越少越好。你为什么要救他?你也是洪家的人,不知道谋反叛逆九族当诛吗?” 安龙儿拱拱手说:“海底圣训哪个洪家兄弟敢不铭记在心,只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味滥杀,就算被你们占了城,你们也不能在这里待多久。你们要杀的人是大内风水师,他这次来就是知道上海破城在即,想保住上海风水减少百姓死伤,如果你们觉得百姓的命不值钱,可以先杀了他然后屠城。不过请刘香主记住,人杀光了你就只得了一座空城,这里就是你的坟墓。也请刘香主想一想,如果你是百姓,你会喜欢那个来护城救人的狗官还是偷偷杀人放火的小刀会?” (红尘说:“海底”是洪门暗语,指洪门法规和名册。) “行了,你还没有资格教训我。”刘香主态度高高在上,他严厉地对安龙儿说:“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我心里有数,本来我是来惩戒你的,不过你的惊人武功我见识过了,是我们技不如人,如果你不是来对付我们,请你马上离开上海,否则你们的船还要烧。” 安龙儿回头看看,发现格林号慢慢移出江心,看来是要驶出黄浦江,他转头对刘香主说:“言尽于此,希望他日我回来上海,还可以在这里买个铺子做点小生意,这点心愿拜托刘香主了。” 刘香主对安龙儿说:“我在上海一天,都会让上海有生意可做,而且要比满清做得好。对了,那狗官是大内风水师,你也会看风水吗?” “兄弟略懂皮毛,刘香主有何指教?” 刘香主拱拱手说道:“我叫刘丽川,广东香山人,如果你会看风水的话不妨去香山走走,那里听说有皇帝龙脉。我不送你了,小六阿财,送这位兄弟回大船。” 安龙儿身边两个汉子应了一声就把安龙儿送向格林号,刘香主目送着安龙儿消失在江面上,对身边的人说:“这黄毛小子有道行,功夫厉害得出奇,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要是城里的人都没了,我守个空城有什么用?夺江山,夺的还是人心啊。” 绿娇娇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她醒来时格林号已经航行在茫茫大海上,从圆圆的窗户看出去一片蔚蓝,只有远方一条细线可以分清海和天,海面上不时有鱼群涌起,泛出大片细碎的银光。 她走出自己的房间,旁边就是蔡月和阿图格格的舱位,她敲敲门走进去,看到蔡月和阿图格格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阿图格格见绿娇娇进来,有气无力地说:“娇姐,我后悔死了,这鬼船不停在摇,我从昨天一直吐到现在。” 绿娇娇听完后失声笑起来,蔡月也死沉沉地叫了一声“娇姐”,然后发出被折磨得半死的呻吟声,看样子也是吐了个半死。 舱门响了两下,绿娇娇看到顾思文端着个盆子走进来,见到绿娇娇立刻笑着问好,话刚说完就向着自己端的盆子干呕起来,绿娇娇不高兴地说:“你看到我就要吐?不是吧。” 顾思文在蔡月和阿图格格的床边放下盆子,翻着白眼说:“不是不是,真是太晕了,我长这么大没出过海,经得风浪少顶不住啊,哎,娇姐怎么不头晕啊?” “我们修道之人五行特别平衡,你羡慕也没办法,现在练也来不及了。你们只管先吐几天,慢慢就会习惯。”绿娇娇刚说完,安龙儿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精神百倍的大花背,因为船舱窄小,它的长尾巴扫得门板啪啪作响。安龙儿一见顾思文就说:“脸色这么差,还在吐啊?” 顾思文脸色发青地点点头,安龙儿说:“坐在船舱会特别晕,到船头甲板吹吹风就没事了。娇姐,你一会带她们上去干干活,我听杰克说有事做会很快适应。文少,我和你去钓鱼做菜。” 安龙儿带了顾思文上甲板,大花背也乐呵呵地跟了出去。绿娇娇帮两个女孩子收拾好自己,准备带她们去洗甲板。上了甲板经过驾驶舱,看到杰克和大约翰叼着雪茄分别伏在船舵两边聊天,舵台上放着红酒和面包。 阿浔正坐在舵台上吃面包,她穿着一身小公主似的西洋裙子套装,活象个橱窗里的洋娃娃,看到三个妈妈走过来马上翻身跳到地上,用刚学会的英语向全部妈妈拉手问好。 “嘿,美女们,早上好啊,要吃点东西吗?”大约翰首先向大家打招呼。蔡月和阿图格格看到吃的东西就想吐,她们不敢摇头怕头晕,只是紧闭着嘴巴摆摆手,大约翰提提眉毛对绿娇娇说:“你的气色最好,吃东西吗?” 第269节 绿娇娇当然没问题,她拿起面包撕了一块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她们快死了,救救她们吧……” 杰克不怀好意地笑着,还是大约翰厚道,笑容比杰克厚道得多,他摊开手掌说:“在船上只有一件事保证不会晕船,就是开船,你们想试试吗?如果你们学会开船的话,以后可以由你们来开。” 阿图格格和蔡月的眼睛马上闪闪发光,蔡月脸上终于浮显出天真可爱的笑容,她对大约翰说:“我们也可以开船?开船难学吗?” 大约翰笑着说:“你笑起来很可爱,有人对你说过吗?象个大苹果。” 绿娇娇抿了一口红酒说:“大苹果没人说过,有人说过象大月亮。” “喔,月亮,呵呵……”大约翰说道:“现在是夏天六月,中国的季风从南向北吹,从上海出发可以到达北京、朝鲜和日本。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北方正好是顺风,风向稳定海浪平静,开船是很简单的,你们看这个方向盘,你把它向左边转,船就向左走,向右边转,船就向右走……” 阿图格格苦着脸问道:“还转啊?不是更晕了吗?” “不,更晕的只是坐船的人,开船的人一点都不会晕。开船最重要的是会看风向和帆之间的角度,中国有句老话说得非常准确,就是看风使舵,驾驶帆船的全部技巧就在这四个字上面,不同的风向,去不同的地方,水流,水下地形和天气都要用不同帆角度和舵角度来配合,今天你们很幸运,我们在平静的大海中间深水区域顺风驾驶,最容易学会开船。高贵的阿图格格,你先来试试吧。”大约翰说完把阿图格格招过来,把她的手放在方向盘上。阿图格格按着方向盘上的手柄,大约翰说:“不要看你的手,看着前方就没事了。转吧。” 阿图格格用力把手柄往下按,手感有点沉,连着转了几圈后,格林号果然向左偏移,可是船身却开始向右倾斜,阿图格格开心得格格直笑,头一点也不晕了。 大约翰连忙伸过大手压住船舵说:“no,no,不要转得太快,你这样做船就会一直向下倒,直到躺在大海上,你要做的事情是让船尽可能不要左右摆动。你要感觉船的摆动幅度,用手上的舵让船一直保持稳定,不然翻船的话我们都会死掉,现在慢慢把舵转回去。” 大约翰还对前面甲板上的黑人水手大叫,让他们把三条桅杆上的帆收起一半,这样可以减慢船速,格林号就算晃起来也没有那么危险。 几个女孩在驾驶舱玩得天翻地覆,安龙儿和顾思文正在船尾和大群黑人水手拉网捕鱼,莫名其妙看着船在海面左右摇晃蛇形前进。 花了半天时间,阿图格格和蔡月都学会了怎样看罗盘上的英文字母和数字,也学会了看着帆上的旗计算风向和风力,基本上可以保持格林号不算太摇晃地前进,于是大约翰把船舵交给她们俩,和大家到船头甲板上席地而坐,把休闲的早餐变成休闲的午餐继续下去。 杰克凑到绿娇娇耳边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大约翰偷懒的诡计,现在船上又多两个海员。” 〔二三八〕黄海风云 大约翰手托着酒杯,眯着小眼睛慢慢把红酒从舌缝渗下喉咙,然后对绿娇娇说:“由两个美丽的中国娃娃驾驶格林号,是我们荣幸,杰克你看这大海里有哪一只船是这样的?” 这时安龙儿和顾思文捧着一盆小黄鱼跑上前甲板,大花背依然忠诚地跟在他们身后。绿娇娇看到他们两人玩得满面红光,汗流浃背,顾思文的表情没有一丝疲态,晕船的症状完全消失了,他还没跑过来就大声叫:“我们和黑人开网捞了很多鱼,今天全船人都吃豉磨椰露。” 绿娇娇失声笑了出来:“豆豉磨椰露能不能吃啊?” 这时格林号向右侧大幅倾斜,顾思文高高站着几乎滑倒,他转向对驾驶舱大叫:“你们怎么开船的!”大约翰拉着顾思文,笑着看看盆子说:“small yellow croaker,小黄鱼,很好的东西,中国东海在夏汛时最多小黄鱼。文,你会煎鱼吗?” “我们广东人最会做鱼,我做给你们吃!”顾思文站稳了放下盆子,安龙儿提过来一桶水,两人就在绿娇娇身边坐下来开始刮鱼鳞清理内脏。 杰克看到安龙儿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正是七年前圣诞节他送给安龙儿的礼物,他对安龙儿说:“你还带着这把刀呀?” 安龙儿笑笑说:“这把刀很好用,这些年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做什么事都很方便。” 顾思文早就注意到安龙儿有一把好刀,眼红了很久,现在机会来了马上说:“杰克大哥也送一把给我吧,你看我的板刀象烂铁似的,还是洋货精巧。” 大约翰说道:“你做的鱼如果好吃,我送一把给你。” 顾思文一听很高兴,涎着脸说:“那太谢谢了,我做的鱼谁都喜欢吃,你等着吧。” 安龙儿问绿娇娇:“娇姐,你还想在上海买地吗?” 这时格林号又大幅度地向左倾斜,甲板上的酒杯和盘子都开始滑动,阿浔咕噜噜地滚向绿娇娇,被绿娇娇截住,阿浔笑得更开心了。大约翰对着驾驶舱大叫,同时用手很快地向右划着大圆圈,从驾驶舱里传出女孩子的笑声。 待船身又稳定下来,绿娇娇才说道: “上海风水这么好,我想在这里买地啊,不过要过几年再来看行情。上海今年的兵灾是犯定了,地价一定大跌。黄浦江的三叉水口从丑位一直向寅位反跳,这几年都不会平静,要是小刀会那一千几百人能守住上海,上海就不用打几年仗了。我想起邱谨言写的老子三十三章,‘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绿娇娇的话只有安龙儿一个人听得懂,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绿娇娇,杰克问道:“死了又不亡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有听过。” 绿娇娇说道:“中国文化浩瀚得象大东海,你没听过的多了,这两句话是说不失去根据地的人才是真正长久;就算生命死去,但是精神和事业却可以流传后世的人才是真正长存于世。” 安龙儿低着头一边刮鱼鳞一边说:“象洪秀全那样攻下一个新城就放弃一个旧城,南京城又不知道可以守多久,这样就算有了一时的成就也说不上会长久。” 大约翰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靠着船舷说:“好象你们都预言太平天国和小刀会会失败,是这样的意思吗?” 安龙儿抬起头对大约翰说:“不施仁政,不行天道,对百姓不好的朝廷当然会失败,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 杰克也说道:“如果太平天国和洪门都不能推翻满清,那么象国师府的人所想,用变政的方法也有可能改变清朝。” 绿娇娇和安龙儿听完他的话都笑起来,杰克问道:“你们觉得和平变政不可能吗?我觉得金立德说的话很有道理。” 安龙儿坚决地说:“中国没有一个朝代可以通过变政来改变,每次改朝换代都必须通过战争,因为前朝的皇帝根本不愿意自己的统治有任何变化,他们会极力阻止变政,娇姐是这样看的吗?” 绿娇溅着说:“我们都长成大人了,总是要谈国家大事的话题。不过我和龙儿想的一样。”她看了看驾驶舱,阿图格格正在聚精会神地玩船舵,于是继续说道:“如果可以撼动满清的龙脉,我想下一支有仁德的义军会轻而易举推翻满清。哦,对了,刘香主不是说广东香山也有天子龙脉?” 安龙儿停下手里的活说道:“说是说过,不过那里我也没去过,再说杨公风水根本就没有寻找天子龙脉的口诀,最多就是让人当大官,我想就算真的有,也要娇姐亲自去才看得懂。” 绿娇娇用手指用力点了安龙儿的额头一下:“你这小黄毛开始学会指使娇姐向东向西了,是不是想引诱我陪你去呀?” 安龙儿笑嘻嘻地说:“我就不信你不想去,天子龙脉不是到处都有的东西,会安公《寻龙诀》的人也只有你和安清源,他先找到就把那条龙脉给斩了,你只能抢先找到嘛,这有什么办法?要不你教我《寻龙诀》让我自己去找。” 驾驶舱里传来尖叫声和笑声,格林号又大幅向右倾斜,阿浔笑着从绿娇娇身边变本加厉地向杰克滚去。 顾思文用橄榄油煎的小黄鱼果然非常美味,大约翰还在鱼上滴了柠檬汁,吃起来肥美香脆,顾思文成功地赢得一把精美的带鞘刺刀。第二天大早,天气依然很好,蔡月和阿图格格又跑到甲板上要求玩开船,大约翰还是把船帆降下一半,给她们再上一堂罗盘课,格林号在两个小美女的折腾下蹩脚地曲折前进。 顺着夏天的东南季风从上海出发,可以扯满风帆以最快船速前进,如果没有风暴的话,到天津港只需要十五六天。不过大约翰很清楚,海上风暴随时都会出现,风暴一但来临,格林号就要迅速找到码头或海湾避风,实际上十五六天到不了天津港。 而满清朝廷一直没有开通天津港,西洋商船只能在南方五个港口停泊进入中国,也就是说安龙儿和绿娇娇想去北京的话,格林号不能大张旗鼓地在天津港停靠,否则海港都没看见就会被两岸的海防大炮轰沉。要进入北京,他们只能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偷偷潜入渤海,直冲到天津港附近的小渔港偷偷上岸。不过偷渡是大约翰的拿手活,多年来他一直在中国南方沿海偷运军火卖给太平军,至今没有上不了的岸也没有失手的先例,只要看看格林号如此完整耐用就知道所言非虚。 一般来说商船不是要越洋的话,都愿意走离岸边不远的路线,只要能避开激烈的近岸浪,航行路线距离岸边越近出现海难时就越容易得到营救。随着海流和海底地形的变化,最合理安全的航线早就被前人发现,代代相传固定下来。 不过格林号是西洋商船而且老是走私违禁品,不能出现在近海的安全航线也不能遇上官兵的战船,所以格林号一向只走属于海盗的秘密航线。这条航线在中国和朝鲜相夹的大海中间,路线当然比民用航线危险。但是大约翰有丰富的航海经验,加上一群身经百战的黑人水手,他对这样航行充满信心。事实上现在就看到好处了,无论两个女孩子怎么折腾船舵,船也不会往岸边撞去,只要不满帆,走慢一点,谁开船都一样,可以让女孩子开心的事何乐而不为。 在清朝后期,世界航海技术已经非常完善,造船的水平也越来越高,一度猖獗的海盗早就被武装到牙齿的各国海军打得七零八落,清廷也在几十年前也组织了大规模的海盗围剿,格林号航行在海盗的秘密航线时,从来没有遇到过有战斗力的海盗。所以走在大海中间的时候,大约翰处在高枕无忧的轻松状态。 就这样慢悠悠地航行了十多天,蔡月和阿图格格已经成了格林号的余业大副,她们可以让船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平稳地航行。过程中也遇到过风浪,这时船舵就会交回大约翰手中。 格林号顺利来到山东半岛和朝鲜之间的黄海北部,再向前一点,就要准备在夜间高速突入渤海湾,到时不能再由她们玩船舵了,大约翰会亲自掌舵完成使命。 第270节 而且大约翰此行并不是白走,他从广东到上海时运去了大量白糖,加上偷运过去的军火,已经狠狠赚了一笔。现在船上装满了从上海倒回来的洋布,如果可以在天津附近的小港口卸货,由杰克和绿娇娇卖入京城的话,肯定又发一笔大财。所以他对这次偷渡充满期待,当成一件大事来抓。 这天中午过后,格林号保持半帆小角斜切风向的慢转状态,在虎口形的渤海湾前慢慢飘流。甲板上一片宁静,只有一个黑人大副精确地把船控制在不会见到官兵的大海中间移近渤海湾,一个拿着望远镜的瞭望员坐在高高的桅杆上执行警戒,没有重要工作的黑人海员们尽可能睡觉,养好精神准备晚上全力偷渡。 昏昏欲睡的瞭望员疲乏地睁着眼睛,他发现明亮的南方海平线上开始卷起暗云。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在夏天的海上隔一两天就会来一场大风雨,而且往往是在下午发生,如果这场风雨没有演变成风暴,对夜间突入渤海湾倒是很好的掩护。 按船上的规定,现在要做的事情只须通知全船天气有变,然后等待风雨到来就行了。瞭望员伸出手不紧不慢地拉响了小铜钟,大家听到钟声后又重新睡去。阿图格格和蔡月从床底拉出盆子准备呕吐。 〔二三九〕风暴潮 天色很快暗下来,从南方吹来一阵咸腥的冷风。 小小的船舱里,绿娇娇静静地盘脚端坐在床头行功,阿浔卷在床尾乖乖地睡觉。杰克坐在床尾旁的椅子上靠着看书,他把脚架在床上,另一只手拿着扇子轻轻地摇着,给搭在他小腿上睡觉的阿浔扇风。 因为天气闷热,小舷窗一直开着,那股冷风突然涌入船舱,吹得挂在墙上的两支左轮枪摇摇摆摆。猛风从船后吹来,船身大幅前后晃动了一下,杰克的左轮枪互相碰撞之下发出没有规律敲击声,然后掉到地上。 绿娇娇正在运行神霄道教的五雷心法,这种心法可通天地水火之气,可以利用身体的感应预知风雨的来势和方向。随着左轮枪落地的声音,绿娇娇眼前橙光一闪,从丹田涌起一道热气沿督脉直冲颜面,轻如蚁咬的麻痛感带着微汗冒出。这是天人合一的感应,其敏锐和快速甚至超过了梅花易数,当道法修行至此,人真正达到了善易者不占的层次。 杰克知道绿娇叫功的时候不能打搅,也不敢移动小腿惊醒阿浔,他默不作声地弯下身体从地上捡起枪,看了看阿浔还没有醒过来,转头看绿娇娇发现她已经睁开眼睛看着自己,于是他对绿娇溅着晃一下左轮枪。枪套擦得黄黑发亮很有质感,枪柄上拴着一个有点褪色的中国同心结显得不伦不类,这个同心结是绿娇娇送给杰克的第一份礼物,杰克一直拴在自己的枪上。 杰克注意到绿娇娇脸上象均匀地洒了一层闪砾的银粉,这是一脸微汗反光的效果。绿娇娇的表情严峻冷漠,杰克伸手过去想为她擦擦汗,同时问道:“娇娇,你不舒服吗?” 绿娇娇捉住他的手往脸上左右一擦说道:“杰克,有杀气,可能要打仗了。” 杰克笑了笑说:“你每次预言天气都很准确,这次也是大风雨要来了,是不是你的预感太强烈了?我们走的是海盗秘密航线,不会有其他船出现的。” “不对不对,这次要听我的,叫全部人备战,枪炮都准备好。”绿娇娇刚说完,舱门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们听到安龙儿在外面叫道:“娇姐,杰克,可能有船队会袭击我们,快叫大家准备打仗!” 绿娇娇对杰克翻一翻白眼说:“你看,我没说错吧。” 两个风水师的预言绝不会是无中生有,绿娇娇马上换衣服佩上枪冲出通道,杰克抱起还在熟睡中的阿浔跑到蔡月和阿图格格的房门前,房门已经被安龙儿和顾思文堵住,原来他们来通知危险将要来临时,顺便把大花背交给两个女孩子保护。杰克也把阿浔交到她们手上,随即和大家一起冲上甲板。 四周海平线泛起暗红,再上一层是漆黑浓重的云层,云层向北方急速飞去,可是一点也没有被风吹散的迹象,甚至还一直慢慢向下压,暗红色的海平线越来越窄,越来越细。 带着重重咸味的阵风从海面上扑向格林号,吹得人站不稳。大约翰也收到安龙儿的通知,正在调动黑人水手。他安排早班队二十人全部准备好洋枪备战,晚班那二十人起床驾船操作帆桅,他亲自站到了驾驶舱里掌舵。 格林号的甲板上顿时人来人往,安龙儿一直不知道船上有多少黑人水手,现在突然出来一大片黑人,全部穿着横条水手服在面前跑来跑去,惊讶之余只觉得眼花。 大约翰对身边的大副大喊:“主桅杆帆全部放下,拉起右侧角帆!”指令马上传达到格林号每一个角落,水手们象一台精密复杂的机器开动起来,每个人都熟练地在各自岗位上操作着桅帆。 帆位改变,大约翰立刻配合着风向转动方向盘,格林号的船身大幅度向右倾斜,在大海中突然急速向左旋转,一直向北的船头转成向南,正对着猛烈吹来的南风。 大约翰这个动作,是帆船在海上遇到风暴时最安全的做法。收起主帆可以把暴风对船的拉扯力降到最低,船头迎风则可以让船保持不受暴风横吹,只是随着海流慢慢后漂。 安龙儿看到杰克指挥黑人水手伏在船舷下呈埋伏状态,绿娇娇在主帆降下时,手拉着高速上升的缆绳飞上桅杆顶的瞭望台。她的长发编成麻花辫子垂在脑后,身穿白衬衣,下身穿着马裤长皮靴,在猎猎疾风中丰满而纤细的身材完全显露出来,活脱脱一个少女西部牛仔,安龙儿从未见过这般打扮的女孩子,握着洋枪看得出神,刹那间完全忘了自己正在船上准备一场战斗。 绿娇娇从身边的水手手上接过望远镜,一举起马上向南方看去,她知道在海上如果有什么要快速地攻格林号,来的方向只可能是顺南风而上,其实刚才五雷心法的感应也正是指向南方。望远镜中只看到一片翻滚的黑暗,黑暗和海面之间是茫茫白雾。其实这不是雾,而是黑云下的第一阵暴雨。 这个景象不用望远镜都可以看到,可是绿娇娇并没有放下望远镜,她想看到的不是暴风雨,她只关注暴风雨中会出现什么。 暴雨挟着雷声快速逼近格林号,全部水手都伏到船舷旁边,用手紧紧拉着缆绳,以保证自己不被风浪抛下大海。杰克抬头对绿娇娇大喊:“娇娇,暴风雨就到了,快下来!” 绿娇娇向杰克摆摆手,示意她不下来,然后用瞭望台上的安全皮带把自己紧紧绑在桅上。 杰克又准备安排甲板上的水手退到船舱里避风浪,安龙儿手握着油布包住的洋枪对杰克大叫:“不!作战队不能撤,风暴里有敌人!” 杰克说:“风浪的第一波冲击很强烈的话就会把人抛下水,水手先下船舱可以减少危险!” “不行,看不到不代表没有,相信我。安排夜班队回舱,在下面把洋枪全部上好子弹,为早班队做后供!”安龙儿性情一向随和,可是这次却出奇的坚持,杰克也只好按安龙儿的意思留下作战队,只把风帆操作队回船舱待命。 暴风雨的来临象排山倒海,应该说就是排山倒海,当狂风暴雨一瞬间泼湿了甲板上的所有人,第一波大浪象一堵三丈高的水墙,高高扬起拦在格林号船头前面。 巨浪象长城倒下一般重重压在格林号上,使船身剧烈地抖动起来,船头顿时沉下没入海里,船上的人全部受到一次猛烈的撞击,人人都感觉得格林号就要被打成碎片。位于桅杆上的瞭望台摇动得最厉害,站在绿娇娇身边的黑人瞭望员抱不稳桅杆,从瞭望台上抛下甲板,立刻摔得不省人事。 杰克看到这个情形,抬头疯狂地叫着绿娇娇,风暴的轰鸣声压住他的叫声,他象个哑巴一样极力张大嘴巴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过声音。他看到绿娇娇象钉在瞭望台上的钉子,和桅杆紧紧连在一起,圆睁双眼直视着风暴。 格林号的结构非常结实,巨浪过后,船头从海水中钻出,可是又被下一个巨浪高高抬上天空。船底巨浪飞快向北方涌去,格林号随即被重重摔下海浪的深谷中。一声巨响之后,格林号四周溅起冲天浪花,甲板上的人被震得虎口发痛,紧扯住缆绳的手突然松脱,然后又惊慌地重新捉住。 顾思文的洋枪把持不住,脱手飞到甲板上,可是他不敢去捡枪,更不敢松开双手,反而双手更紧地环抱着身边的舷梯。 安龙儿在大幅颠簸的甲板仍然行走如飞,他几步跳到船尾的驾驶舱,扒开舱门大声问大约翰:“大约翰,你见过这么大的风暴吗?!” 大约翰的胖圆脸上失去了平日憨态可掬的笑容,表情认真得可怕,他微微张着嘴唇,眯着小眼睛全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他双手用力握着方向盘,用全身感觉着船的运动,手上一刻不停地左右调整着船舵,把格林号保持在正对风暴和巨浪的方向。他没有看安龙儿,只是开口大喊着:“十九年前在大西洋见过!这是受天文大潮叠加产生的风暴潮,十八年半才会遇上一次,每次遇上都非常麻烦!” 安龙儿不知道他说的大潮是什么,光听时间就知道这个麻烦大了,大约翰这种横行全世界的海上老贼,十八年半才见一次这种风暴潮,这锅是多黏糊的事呀。他马上又问道:“这种风暴潮要继续多久啊?!” “三天!五天!十天!” 大约翰的答案让人绝望,安龙儿知道不可能指望守到风暴停止,现在这样的恶劣环境,要水手们在甲板上守一个小时都难,备战已经完全不可能。可是绿娇娇一定也算出更大的危险藏在风暴后面,现在她正不顾生命危险地站在全船最高处等待对手出现。问题是计算中的对手而迟迟没有出现,再这样下去还没有见到对手,水手们就会开始有伤亡和失踪,这时该不该让杰克带领大家撤回船舱成了两难。 格林号本来并不是商船,而是大约翰通过黑市从北欧海盗手上买回来的战船,经过他重新改装后,这条船的水上部份有了商船的老实样子,水下部份仍保留了战船结实快速的设计,表面看上去很符合入关远洋商船三桅三层的标准,船舱里却是能商能战机关重重,所以格林号才可以在风浪里一次次地经受冲击。 不过格林号不会散架,大约翰仍是忙得不可开交。船不散不代表船不会翻,在风暴潮中,舵手的工作就是把船一直指向风暴方向,让船顺海流慢慢后退,这样才可以把伤害减到最低,问题是没有人知道要和风暴战斗多久,现在绿娇娇和安龙儿又坚持留战斗队在甲板上承受风险,这才是最折磨人的事情。 又是一个巨浪竖在格林号面前,从浪中传出一片不应该在浪里的声音,声音响亮连续而刺耳,象生锈的铁链用力压紧在铁窗杆上,快速来回拉动发出的“嘎喳叱喇”声,听得人惊胆战,毛骨悚然。 〔二四○〕杀人鲸 安龙儿听到这种声音只觉得奇怪,手拄洋枪皱起眉头看着船头的大浪。大约翰的反应比安龙儿激动得多,他对着前方身边的黑人大副叫道:“后桅杆帆拉起一半!” 绿娇娇也从桅杆顶上尖叫道:“水里有东西冲过来,准备打!”她说完手拉着警钟绳子急促地摇动,通知全船备战。 一浪抬起只在眨眼之间,船上还没有人来得及对警报反应,浪头上炸开水花,一条巨大的鲸鱼高高跃在空中。在船头的顾思文看得最清楚,这是一条两丈长的大鱼,皮肤光滑没有鱼鳞,鱼背漆黑发亮,鱼肚洁白,在身体两侧的前鳍后面分别有一块灰白色的马鞍形色斑,象一个胖胖的英国绅士穿着一身黑白分明的燕尾服,样子很可爱,但是张开的血盆大嘴中分明是白森森的巨牙,它发出凄厉地鸣叫声,跳在浪头上象一条小船从空中向格林号扔来。 杰克惊叫道:“killer whale!文,快跑!”同时向鲸鱼抬枪射击。 绿娇娇解开固定自己的皮带,从瞭望台上凌空跳向前桅杆滑下船头,安龙儿一步横跨出驾驶舱也举枪就向大鱼打去。 “砰砰砰”连续几声枪响,安龙儿和杰克发射的子弹都打中了鲸鱼,那鲸鱼一声不响摔回海里,击起的巨浪把船头打沉又涌起,绿娇娇和一个黑人水手借着船头抬头的斜度,把顾思文快速拉到船中段。 第271节 顾思文吓得脸色发白,急促大声地问杰克:“海里有这么大的鱼?这是什么怪物!” “killer whale!就是杀人鲸鱼,是海里最凶猛的鱼,它们是全家出动的,不会只有一条!”杰克说话的时候,夜班休息的水手都上了甲板,各自跑向自己的哨位,数十人列在船舷上严阵以待杀人鲸再次进攻。 顾思文也从甲板上捡起自己的洋枪,和大家一起以桅杆为掩护架好了防守的阵势。他听到在暴风轰鸣中一直有“吱吱噶噶”的声音出现在格林号四周,不时还会突然有一声鸣叫,似乎有很多活物在交谈。 他喃喃地说:“这些海怪还会聊天,该不是在合计什么吧?” 风浪一直不停地扑上甲板,可是这时再没有人关心风浪有多大,船只的稳定交给大约翰。无论海浪怎么撞击,甲板上的人只管全力站稳睁大眼睛。 船舷上的水手警惕地观察四周,突然前甲板上的水手大声发出警报。杰克跑到船头,看到有两支高高的杀人鲸背鳍游弋在海浪中,很明显正在向格林号逼近,杀人鲸的头上不时喷出气雾发出巨大的喷气声,毫不在意船上的人发现它们。 杰克向甲板后一招手,左右两侧的水手到集中在船头,杰克下令列队向其中一条体形较大的杀人鲸同时开枪,以求集中火力,逐个击破。 水手们很快排好队形,枪口指着杀人鲸,就等着杰克一声令下一起开火。这时两条杀人鲸又没有了刚才的张扬,当杰克正在下令开枪时,它们悄悄闷声沉入大海,偶而又在远一点的水面露个背鳍。 绿娇娇和大家一起托着洋枪,枪口跟着杀人鲸的动作方向左转右转,只等着杰克下令开火,可是杀人鲸象是知道有洋枪瞄准它们,再也不直接浮出海面,只是在视线隐隐约约看到的海水深度下快速穿梭。 绿娇娇的手抬着十斤重的洋枪累得发软,她嘴里骂着:“这是什么鬼东西,有没有这么聪明呀?难度它们知道我们要开枪?” 她正在嘀咕想事,格林号的船身突然发出巨大的响声,船尾受到猛烈撞击,船身一抖全部人都惊叫着倒滚落在甲板上。 顾思文大叫道:“这些海怪在指东打西,它们有同伙在船尾想撞沉我们的船!” 他说话的时候,杰克也和他一起从地上爬起来要向船尾跑去,水手们刚刚站起,船尾又受到一次猛撞,全部人重新滑倒在地,看来杀人鲸撞击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直按这个节奏撞下去的话,只要没有人可以在甲板上站稳,没有人可以向它们开枪,杀人鲸就可以把格林号推成船头向东,横列在暴风中被吹翻。 杰克和水手们弯着腰跌跌碰碰跑向船尾,安龙儿和绿娇娇却完全不受恶劣环境的影响,象两只小鹿在甲板上轻快地跳跃来到驾驶舱。 大约翰这时不只是手忙脚乱,他虽然一直在驾驶舱里,可是全身上下早就被汗水湿透。他不再象刚才那样眼睛只看着前方,而是不停地左看右看,试图提前知道杀人鲸撞来的方向,以及时调整船舵。 他一见安龙儿和绿娇娇过来就大喊:“杀人鲸很聪明,它们会成群结队配合攻击,你们要小心!” “还会配合?!”绿娇娇和安龙儿刚才听顾思文骂骂咧咧还不上心,听到熟悉海洋的大约翰也这么说才大吃一惊。 船尾不断受到侧面撞击,绿娇娇和安龙儿快速来到撞击点,滚身躲在船舷下。对付聪明的生物就不能用简单的方法,这时被杀人鲸知道有人在船尾抵抗,它们就不会保持这种战术。 绿娇娇对爬到格林号中间的杰克扬起掌心连推三次,强烈示意他带队停下,然后计算着杀人鲸上一次撞击的节奏,在杀人鲸将要撞上格林号的时候,两人突然从船舷站起,用洋枪指出大海。 果然看到一条三角背鳍正从海面向船尾疾冲,乘着去势杀人鲸从海中跃起,闪着精光的小眼睛看到船上两个人举着洋枪,它在空中翻腾扭腰,厉声尖叫着用头背部位向舷板猛撞。 枪声也在这时响起,子弹深深射入杀人鲸的头部,两人却在撞击中同时跌下大海。 安龙儿一落入水里,马上浮出水面寻找绿娇娇的踪影。人浮在暴风雨肆虐的海面上,眼前浪高如山,安龙儿看到绿娇娇沉在一个巨浪中,犹如被困入一块模糊的水晶。浪势瞬息万变,安龙儿正要向绿娇娇游去的时候,他已经抛上浪峰,下面就是身穿白衬衣的绿娇娇,大声叫着“龙儿”。 从安龙儿手中及时射出红线金钱,把两个人联结在一起。绿娇娇接住金钱后,被安龙儿运劲一扯,手上传来浑厚的力量,象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她从水里拉起,飞在空中向安龙儿扑去。 两人刚刚抱在一起,身边就响起铁链铰动的刺耳声音,他们知道杀人鲸的进攻又要开始了。安龙儿飞快地把红线的一头绑在绿娇娇的腰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间,绿娇娇看着健硕俊朗的安龙儿,一脸认真地用双手绕过自己细腰,突然有一种想被抱住的冲动,这种冲动很不合时宜,可是足以让这一秒钟永远停在脑海里。 绿娇娇忍不住对安龙儿说:“你比孙存真老实多了。” 安龙儿哪想得通女孩子的心思,更听不懂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他大叫道:“什么!你说什么!” 两人突然感到水下有一股冷气压向腹部,这是杀人鲸张大血盆大口冲向猎物的轻微水压,安龙儿大喝一声:“起!”一手托着绿娇娇的手臂,一手从背后抽出无明忍刀,从海面翻身腾起,恰好避过杀人鲸的冲击。 连接两个人的红线金钱正好搭在杀人鲸光滑的背上,他们象搭裢似的挂在杀人鲸的身体两侧。不过杀人鲸冲出海面是为了吃人,它马上会潜回海中进行再次攻击,安龙儿和绿娇娇将被重新抛入海里成为猎物。要战胜杀鲸只有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绿娇娇还没有落在杀人鲸背上,就已经大叫道:“刺眼!” 安龙儿一接触到杀人鲸的身体,认准了它的眼睛位置,转刀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侧面的眼睛刺进去。与此同时,他听到枪声在身边响起,原来绿娇娇也抽出腰间的左轮枪,探身到杀人鲸另一只眼睛的位置,把子弹从眼睛打入脑内。 杀人鲸的两眼同时被打瞎,剧痛让它疯狂地咆哮了一声,然后猛力潜入水里,随即跳在空中向格林号撞去。 红线一直挂在鱼背上,杀人鲸向前冲的时候,红线卡在它的背鳍上把两人紧贴在鱼脊,又带上空中。安龙儿一看有机会接近格林号,挥刀斩断红线对绿娇娇叫道:“娇姐上船!” 绿娇娇腰上一松,踏着鱼背借力跳起向格林号的甲板飞去。 绿娇娇在空中看到全部人都在船舷大叫,杰克伸开双手要接住她。她还没有落到甲板上,在空中扭身回看安龙儿,只见他踏着灵动步法闪到鱼头上,快速转身双手运刀发出一声雷喝:“旋风斩!” 圆月一般的黑光闪过杀人鲸的背鳍根部,三尺长的背鳍立刻从鱼身上分离出来,杀人鲸的巨大头颅摔到船舷上,打碎了大片舷板,然后跌入大海失去踪影。格林号剧烈地侧倾了一下,很快被大约翰操舵扶稳。 安龙儿也从鱼背上打个后空翻回到甲板,船上立刻响起欢呼声。他看到杰克搂着全身湿透的绿娇娇,白衬衫紧紧贴在她身上,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柔美的腰身,如花的俏脸向自己绽放出笑容。 这时大约翰从驾驶舱里大叫:“全世界都疯了,全都疯啦!” 绿娇娇跑到驾驶舱急促地问道:“怎么回事,这样很不正常吗?” 大约翰放开方向盘,重重一拳打到舵台上说:“杀人鲸在风暴潮的时候不会浮上海面,杀人鲸也从来不攻击船只,现在我们到地狱了,只有地狱才会让杀人鲸发疯!” 安龙儿也跑过来问道:“杀人鲸不杀人?” “这只是形容这种鱼很凶猛,可以打赢任何海上的生物,它不可能主动攻击我们!” 大约翰的话让绿娇娇和安龙儿不禁对望了一下,他们意识到除了风暴潮和杀人鲸,海上还有另一件事在发生。 〔二四一〕海不扬波 “噢!”大约翰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吓大家一跳,他说道:“快看看船尾出了什么事,方向盘铰不动船舵了。” 他一说完,大家都感觉到船身的不正常摇动,幅度不是很大,但是明显不是随着波涛风浪的自然起伏。 杰克叫大家停在中段护卫两侧船舷,自己带了十几个水手,赶到船尾向下看。赫然看到一条杀人鲸紧紧咬住舵板左右甩动,象要把舵板从船底扯下来。 杰克大叫道:“open fire!” 一时间枪声大作,还有的水手用鱼叉向杀人鲸的背部飞去,那鲸鱼疼痛难支,怪叫一声就沉到海里,这时他们才看到厚厚的铁舵板已经被杀人鲸咬成皱卷的牛皮纸一般,卡在船尾不能左右摆动。 马上有水手通知大约翰船舵已经坏了,其实全部人都感觉得格林号处在自由漂流的状态,格林号完全失控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 绿娇娇对安龙儿说:“你学过镇海铁符吗?” 第272节 “学过。” “你找块铁板画镇海符,我对付兽王神驱咒。” 绿娇娇说完正要跳上桅杆,大约翰从驾驶舱冲出来说:“我送你上瞭望台。”然后他指挥水手急促拉起格林号的中桅帆,帆架升起,把扶在上面的绿娇娇吊到最顶。 在风暴中拉起主帆是船海大忌,会有立刻被暴风吹翻的可能,但是对于没有舵的格林号来说,完全随风漂流不如巧用风帆控制住船体,说不定还可以加速离开风暴圈。大约翰的策略很疯狂,在这种疯狂的环境下,一切正常的做法都是徒然。 大约翰拉起主帆后,指挥水手分别拉起前后帆,再把三支帆调整成向各方逆风的之字形。这是前所未有的做法,但是在前所未有的无舵帆船上,没有什么是不合理的,大约翰的做法正是为了让三支主帆用不同方向的拉力平衡住船身。 安龙儿在天师府学道三年,尽得张天师的真传,镇海铁符是天师道为民造福的利器,历朝天师都有用镇海铁符平息风暴、拯救黎民的善举神迹。镇海符需要极强的道法来驱动,更重要的是只有在可以沉入海底的铁板上书符,然后投入海中,才可以让法力直透海底。 安龙儿到处问人要铁板,可是船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增加船重的东西,他跑遍全船只看到一件铁器,就是船头的大铁锚。 这时风浪一阵紧似一阵,船在海面大幅左右摇摆着,这已经是大约翰和水手们努力控制船帆的最好结果,如果放任自流的话格林号早就翻入海中。安龙儿一手扶着铁锚一手猛指着锚对大约翰喊道:“我要用这个!” 大约翰一看就发毛了,在风暴里放锚这不是找死吗?他对着安龙儿使劲摆手说:“不能下锚!会翻船的!” 安龙儿没时间和他解释,从背后抽出无明忍刀,斩断锚上的缆绳,对大约翰做了个往下扔的动作,大约翰看到他只要不是想放锚把船拖停,往海里扔什么东西都没问题,于是向安龙儿点点头。 制作铁符是一个复杂工艺,原本需要在铁板上铸出符图才运在海上由天师作法投海,现在没有铸好的铁符,按常规道法安龙儿只能咬破手指,用血书符。但是在狂风暴雨中,就算给自己放血画符,血水也会立刻被雨水冲得无影无踪,往铁锚上划符图又成了一大问题。 格林号的舵被杀人鲸破坏后,杀人鲸马上组织下一步攻击,几条巨鲸游到船头开始连番撞击船头。 格林号船舱里还有一队水手,不断地给洋枪上弹药,用油布包好送上甲板。杰克带水手换了枪连忙冲到船头,准备猎杀鲸鱼。 安龙儿看到不断跳起的杀人鲸急中生智,对杰克说:“叫他们不要开枪,你帮我向鱼打一枪就行了。” 杰克二话不说,看准一条正跳在空中撞来的杀人鲸一枪打下去。枪中装的是铅弹,对骨厚如墙的杀人鲸没有多少穿透力,可是这种软金属子弹打入皮肤后却会在鱼骨面上炸开,造成极大的痛感。中枪的杀人鲸嚎叫一声潜入水里,然后复仇性地从海里跃起,张开大嘴向船头的人咬去。 安龙儿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双手高举铁锚站到船头尖端,当杀人鲸张开嘴的时候,奋力把铁锚向杀人鲸嘴里扔去。 杀人鲸嘴里碰到东西马上往肚子里吞,安龙儿铁锚一出手,立刻纵身跳起挥刀向杀人鲸的左鱼鳍切去。 鱼鳍在刀光中飞出鱼身,安龙儿和受伤的杀人鲸同时落水,他在下水前吸足气,一落入海中马上从海底追向吞了铁锚的杀人鲸。 格林号主桅杆顶上的风雨比甲板上更猛烈,风如刀割雨打如刺,绿娇娇上了瞭望台重新用皮带绑稳自己,双手扭结出复杂的神霄道手印,口中喃喃念起祛神咒。 原来大约翰说出杀人鲸从来没有杀人劣迹时,绿娇娇和安龙儿都醒悟出一个道理:风暴发生时喜欢潜在海底,平时不会攻击船只的杀人鲸,完全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操纵,违反本性地对格林号攻击。而天下道术中,以天师道法最擅长调动自然力量,天师道法不仅可以呼唤山水龙神,林地灵气,还可以驱狼逐虎为己所以,尤其是兽王神驱咒,可以驱役大型猛兽成为自己的精兵对敌进攻,在历史上不乏天师驱虎狼作战的先例。 杀人鲸虽然长得象鱼,其实是胎生哺乳的海中巨兽,用兽王神驱咒完全可以轻松地驱役。 如果一味和杀人鲸斗勇斗狠,打得赢一条也打不赢一群,在如此暴烈的风雨中,格林号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实力和不知道有多少数量的巨型海怪战斗。 他们并不肯定有天师道法师施咒驱鱼,但是不妨放手一博试试为鱼群解咒,万一博中了的话,杀人鲸的攻击就可以不战而解,他们就可以全力以赴对付躲藏在背后的天师道法师。 绿娇娇自小学习天师道术,很了解兽王神驱咒的解除方法。此咒以念力使野兽认为施术者是兽王,从而听从施术者的号令,要破解这个咒可以直接攻击施术者,不过现在根本看不到施术者的影子;也可以自己同时使用兽王神驱咒,双方对兽群都进行强制号令互相厮杀,最终受害的当然是兽群。 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绿娇娇自有一套神霄道法的理论来解决这件事,她使用祛神咒以雷法震怯杀人鲸,让它们的情绪从暴燥转为悲伤恐惧无心作战,只要杀人鲸能回复本性中对人类的漠视,它们就会注意到自己处身风暴潮之中,应该回到深海。 绿娇娇在风暴中唱诵着如歌泣,没有人听得懂的神霄密咒,声调凄婉悲切。她的双手随着密咒缓缓扭结出繁复华丽的手形,救苦印、往生印、自在印、生天得道印,流水一般在双手中展现出来。 她身体四周开始积聚暗云,轻薄的暗云完全不受风向左右,从慢到快盘旋起来,从团状拉阔成碟状覆盖在格林号上方,暗云中转出轻微而密集的霹雳声和碎细的蓝色闪光。 绿娇娇的双手一直没有分开过,当她把双手掌心向前十指张开,左手叠在右手背上,右手无名指回扣右手无名指根,结成优美的莲花印时,九道蓝色的细弱闪电从暗云中拉出蛇形电弧投向海面,象鸟笼一样笼罩着格林号,船上的所有人都惊讶得不知所已,还有些水手马上口呼上帝跪在甲板上。 大约翰也从没见过绿娇娇施用道法,他抬起头呆看着高高在上的绿娇娇,震撼得只会双手捉着缆绳尖叫。杰克和绿娇娇出生入死多年早就见怪不怪,他在甲板上到处跑,把跪在地上不干活的水手踢回各自己的帆位,这种紧急关头少一个人都可能会马上翻船,哪里还有多余的人手顶礼膜拜自己老婆。 被安龙儿喂了铁锚的杀人鲸,又被安龙儿挥刀切去左鱼鳍,在剧痛难支下只想立刻潜入深海逃走。它的伤口大量出血,身体异常沉重,失去左鳍后更不能游成一条直线,它象一块冒着浓烟的碳,盘旋着落向海底。 安龙儿潜入海底后,趁着眼中还可以看到微弱的光线,运起毕生功力向杀人鲸扑去。他左手握着匕首刺入杀人鲸的背鳍,把自己固定在鱼背上。然后聚元神存想镇海神咒,右手挥动无明忍刀在鱼背上飞快地刻出镇海神符。 只要鱼还活着,身体在不断出血,鱼背上的镇海神符就可以起到平静风浪的作用。安龙儿一刀一刀地在鱼背上刻符,使这条受尽折磨的杀人鲸痛苦不堪,从水底发出求救的哀鸣,水下巨响震得安龙儿耳膜象受着千斤重压,也引得其他杀人鲸赶过来。 杀人鲸一直在急速下潜,安龙儿身上受的水压越来越大,胸口象要爆炸一般难受,镇海符已经刻划到最后的符胆,他眼前却完全看不到东西,只能在极力挣扎的鱼背上凭感觉下刀。 他感觉到身后有杀人鲸逼近,也感觉那排冷冰冰的巨牙,但是他无暇自救,只想在被咬碎之前刻完镇海符。 海里突然闪现出暗蓝色的光芒,麻痹感象被电击似的传遍安龙儿全身,他的元神难以聚敛,心里充满悲苦,厌恶沉痛伴随着恶心涌上心头,但是这时不能放弃,符胆只剩下最后一笔,存想的咒语念到最后关头。安龙儿借着蓝光看到鱼背上的刀纹中冒出血烟,完整地组成一个镇海符,他极力刻出最后一刀,运气猛喝:“海不扬波急急如律令!” 正要攻击安龙儿的杀人鲸停了下来,他脚下的鲸鱼也象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不再挣扎,悄悄沉入海底。安龙儿身边的海洋突然静止下来,这种静止一直向外扩张,他抬头看看头上游动的蓝光,知道一定是绿娇娇施术压制了杀人鲸,他收起刀用力蹬了几下脚,任由自己慢慢浮上海面。 〔二四二〕急救 绿娇娇在瞭望台看着杀人鲸放慢了游动的速度,同时她也感觉到海浪比刚才小了一点,相信是安龙儿的镇海神符起了作用。风雨还是很大,可是绿娇娇已经可以分心看看甲板上的情况。 大约翰正在全力操作队指挥位帆位的调节,战斗队在船头摆开了防御阵形,杰克和顾思文都扶着船头破碎的舷板上向前看,唯独不见了安龙儿。绿娇娇等了一会,看到杀人鲸慢慢消失,不知是游走了还是沉入海底,可还是不见安龙儿的踪影,她开始有种心乱如麻的感觉,立刻从瞭望台上滑下来,一边冲向船头一边大叫:“龙儿呢?龙儿上哪了?” 顾思文一脸惊慌地回头说:“他和杀人鲸拼杀,自己跳到水里了。” 绿娇娇扑到船舷和大家一起睁开眼睛搜索,可是什么也看不到,等的时间越长,找回安龙儿的可能性就越低,风雨中的茫茫大海能见度极低,只能看到数十丈远,如果安龙儿漂远了,就算浮上水面也不能再回到格林号。 绿娇娇从甲板上捡起一个救生圈,说了一声:“我要去找他。”就想往海里跳,吓得杰克马上用双手抱着她扳倒在地,大叫着:“别去,不许去,他自己跳下去的应该心里有数,他会回来的。” 绿娇娇挣扎着说:“他做事不要命的,他才不管能不能活着回来,快叫人去找他呀!” “现在是大风暴,什么船都停不下来!你不要激动,他会和船一起漂流,不会离我们很远的,只要他浮上来我们就可以救起他。”杰克死死地抱着绿娇娇,尽力说服她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事实上他也知道绿娇娇要是跳下去的话,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 顾思文突然指着前方一个白点大叫:“龙少在前面……”说完他从绿娇娇手上抢过救生圈,一头就跳进水里向前游去。 广东出生的小孩没几个不会游泳的,顾思文拖着救生圈很快游到安龙儿身边,他看到安龙儿已经脸色发白不省人事。顾思文把安龙儿搭上救生圈,大叫着他的名字,在他脸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可是安龙儿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在顾思文记忆中从来不睡觉的龙少,现在居然停止了活动,他心里焦急得发狂,眼泪都涌出了眼眶。他握紧拳头再用力打到安龙儿的脸上,大吼道:“嗨!醒啦醒啦!你个扑街是不是死啦,快醒啊!” 这时几个黑人水手牵着绳索游到顾思文身边,和他一起把安龙儿带回船上。绿娇娇看着一动不动的安龙儿,也不知道他在海底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她知道自己的祛神咒雷法在攻击杀人鲸时,也可能让安龙儿受到攻击。以安龙儿的道行在平常时候绝不会受祛神咒的影响,如果他正在运用元神驱动非战斗的道法时,他的抵抗力却会连常人都不如,所以自古天师行法都有护法弟子配合。 杰克一接到安龙儿马上把他仰面朝天放在前甲板,绿娇娇伸手摸安龙儿的脸,发现冷得象冰一样。毕竟水下温度比空气中要冷很多,遇溺后人的体温会急速下降。她再伸出手指放在安龙儿鼻孔前试一试气息,他已经完全没有呼吸,吓得绿娇娇尖叫一声说:“龙儿没气啦。” 她抬头看到顾思文在忙乱地为安龙儿解开衣领拉开衣服,杰克把头伏在安龙儿胸口听他还有没有心跳,杰克听了两秒抬头说:“有心跳,快做人工呼吸!” 第273节 绿娇娇一听马上一手掐住安龙儿的鼻孔,一手拉开他的嘴巴,张大嘴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要向安龙儿的嘴吹去。 杰克眼急手快一把拦住:“娇娇,我肺活量大,等我来!阿文,我吹起龙儿的胸腔你就帮我慢慢压回去,用双手压!”然后跪到安龙儿头部旁边,和顾思文一起有板有眼地施行起人工呼吸急救。 绿娇娇看着安龙儿煞白的身体,他的脸上有一道浅浅长长的刀疤,这是在天师府和忍者作战时的伤痕。他的上身骨骼匀称,肌肉强壮轮廓柔和,让女孩有一种想抱住的冲动。他的身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这是绿娇娇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绿娇娇鼻子一酸,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知道这些伤痕的来历,这是安龙儿和自己分开的几年里,和一群少年朋友在江湖上闯荡,和清廷缠斗所留下的印记,每一条伤痕都是一次生死危机,这个高大结实的青年成长之痛苦绝不亚于自己走过的路。 她看到安龙儿的胸腔被杰克吹得胀起,又被顾思文缓缓压下,仿佛安龙儿在沉睡中缓缓呼吸。她忘了七年前的拥抱是否听到安龙儿的呼吸,她只记得那个拥抱象两个脆弱的人在互相安慰。如果被拥抱在这个宽阔胸膛的怀里,除了安慰会不会有一种让女人期待的安全? 绿娇娇微张着嘴唇,随着安龙儿的胸膛起伏呼吸着,心里喃喃念叨着快醒吧,快醒吧…… 安龙儿自小就有着极好的体质,杰克吹了几口气,他就开始剧烈地咳嗽,从口鼻中喷出海水。顾思文马上把安龙儿翻过身,倒背在背上就绕着甲板跑起来。 绿娇娇知道这是乡村对溺水者的急救法,在跑动中安龙儿会把肚子里的水全部吐出来。 顾思文一边跑,安龙儿一边吐出海水,他赤祼的背脊上有一道很显眼的长刀疤,看得绿娇侥痛不已。她也记得这一道刀疤,是安龙儿奋不顾身击破奇门幻术时受的重伤,那一年这个孩子才十三岁,为了追随自己付出了无限的忠诚,一幕幕往事都记录在这些无法磨灭的疤痕上,让绿娇娇激情澎湃心动不已。 安龙儿的意识逐渐恢复,他拍拍顾思文的屁股,让顾思文放下他。 顾思文弯下腰把他竖在甲板上后,绿娇娇和他一起快速把安龙儿扶到蔡月和阿图格格的船舱里躺下,一边给他换上干衣裤,一边找毛毯把他卷起来保温。 蔡月跑到厨房给安龙儿打来热水,安龙儿喝了两口之后肚子里有了点暖气,脸上慢慢现出血色,睁开眼睛四周看看找到绿娇娇,对她微微笑了笑说:“娇姐……镇海符投到海里了,不过没有铁板……我把锚塞到鱼肚子里,在鱼背上刻了符……” 绿娇娇坐到床边,用手摸着安龙儿的额头温和地说:“行了,怎么样都行,你平安回来就好,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阿图格格打开了房间里的舷窗,从窗里看出去,见到海浪已经小了很多,风力也有所减弱,灰白的天上下着滂沱大雨,看到风暴潮果然得到了控制。 安龙儿慢慢喝着水说:“娇姐,镇海铁符是需要开坛做法事铸造的,我现在只用鱼血和鱼身写符,我怕法力很快会消失,叫大约翰捉紧时间靠岸,就算有敌人,我们上岸打也好发挥一点。” 大约翰这时也走了下来,他一来就舱门前,庞大的身躯就把整个门塞住,他摇着头对安龙儿说:“勇敢的孩子,我们的船已经坏到不能操纵到什么地方,现在只能维持住平衡,然后随风浪漂流。我想我们去北京的想法不能实现了,想上岸的话只能到丹东或是朝鲜。” 杰克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说:“只要船不翻,我们漂到什么地方,货就卖到什么地方。” 阿图格格哭着脸说:“嗯……我去不了北京了。” 安龙儿在床上转过头对她说:“小兔子,我也很想去北京,只要上了岸我们可以送你去。” 顾思文脱光了上身,手上拿着湿衣服往桶里扭水:“我觉得漂到朝鲜更好,我没去过朝鲜嘛,可以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然后从朝鲜绕去北京,路上一定很好玩。” 绿娇娇突然笑起,大家都转头看她,她低头看着大花背说:“你们看,大花背知道要去朝鲜高兴成这样。” 大花背在安龙儿身边嗅来嗅去,安龙儿摸着它的头时,它伸出舌头露出笑脸,开心地看着每一个人,用力地摆着屁股摇尾巴。 绿娇娇拍拍手掌说:“好了好了,刚才我可以用雷法驱散杀人鲸,就证明有人跟在我们后面施法阴我们,他大概就躲在风暴里面等我们出事,然后出来捡便宜。” 顾思文恨恨地说:“肯定是安清源,不然还有谁会耍这种道术呀,这条粉肠老奸巨滑老是使阴招,再见到他非干掉他不可。” 蔡月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绿娇娇知道她的意思,毕竟安清源是自己的亲哥哥,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太不给面子。 不过绿娇娇并不在意,她笑一笑说:“有些人注定要成为敌人,为了自己活下去总得做些事。杰克,安排船上的人轮流吃饭吧,要不一会要打仗的话就没力气了。” 杰克点点头马上和大约翰到甲板上安排吃饭的事情,蔡月也带了阿图格格到厨房做出饭菜,带到船舱给大家填肚子。 风暴潮渐渐减弱,大约翰在甲板上着面包,指挥着水手们扬帆加速顺风漂走,他只求在开战之前尽快到达陆地,减少海上伤亡。 到了晚上天色居然睛朗,一轮圆月从东方海平线上升起。平日对月亮有特别偏好的绿娇娇,今天很不喜欢月圆。要不是月圆引发了天文大潮,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风暴。 不过月色的确很美,让人容易忘记她刚才做的坏事,大家还是到甲板上歇息着晒月光,看黑人水手唱歌跳舞,喜欢喝酒的人还可以喝上一点洋酒过过瘾。安龙儿溺水后一直不太舒服,要留在船舱里休息。不愿看着顾思文和蔡月在一起玩闹的阿图格格,主动留在船舱里照顾安龙儿,实际上是找安龙儿陪她聊天。 格林号的西方隐隐约约出现一个小岛,大约翰欣喜若狂地用六分仪燎星量海岛,然后跑到船长室画海图对方位。 绿娇娇只会看罗经,不过对他这套东西也很感兴趣,跟着他跑来跑去,到了船长室就问道:“那个岛是什么地方呀?我们能不能过去?快要上岸了吧?” 大约翰憨厚地笑着说:“那个岛叫海洋岛,只是个孤岛,上去了也没有用。不过格林号现在不能操作方向,只能稳住不翻船一直漂到岸边,我们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海洋岛。” 他指着一个虎口形的渤海湾说:“老虎口的最里面就是天津,本来是我们的目的地。在风暴潮开始的时候,我们已经在这里了,你看,就是老虎口外面一点的地方。可是风暴从南向北吹,把我们吹到这里。” 绿娇娇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格林号现在正位于老虎鼻子上方。大约翰接着说:“不过我们很走运,这里左边是秦皇岛,上边是丹东,右边是朝鲜,无论漂到什么方向都只要两天时间,我们很快就可以上岸了。” 绿娇娇用手指点着地图说:“如果按风向我们就会到丹东,正好可以去东北。” 大约翰点着一支雪茄说:“不一定会到丹东,因为这个区域的海流向朝鲜方向回旋,如果不用风帆的话就会自由漂到朝鲜。” “废话,你用风帆不就行了……要是到了朝鲜,谁会说朝鲜话呀?” 〔二四三〕坚船利炮 船上突然响起紧急的小铜钟声音,这是瞭望员发出的全船警戒信号,绿娇娇和大约翰立刻跑上甲板,看到大家都集中在船尾向后看去。 绿娇娇拿过杰克手里的望远镜,看到海平线上出现三只扯满帆的大船,在月光的侧照下轮廓清淅,可是还看不清是什么来历。安龙儿休息了一阵回过气已经可以活动,也来到船尾看看出了什么事。他一见三只大船马上起卦计算,然后在绿娇娇耳边说:“那些是官家的船,应该是安清源追过来了。” 绿娇娇平静地看着对方的大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知道安清源会通过很多途径知道格林号离开上海后的去向,当时朝廷只开了南方五个港口通洋,格林号为了做正当生意的话不可能到上海以北的海域。格林号北上要么到日本朝鲜旅游,不过这两个国家都是一直锁国,跟本没有向西洋商船开放的港口;要么就是走私,从黄海到东海全部海域都只能是走私;最后一个可能就是直指长白山清朝的龙脉。以安清源的思维绝不会考虑旅游说和走私说,只有北上斩龙是唯一的可能,所以从后快速追赶是必然的做法。 这样在海上相遇,双方都已经毫无悬念,剩下的问题只是安清源是想说服他们不去斩龙,还是把格林号打下来一了百了。 无论东西方,做什么事都要先礼后兵,杰克拿起一盏灯向着后面的船打出一串长长短短的闪光灯号,绿娇娇一直用望远镜看着,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她抬头问杰克说:“你打的什么呀?他们能看懂吗?” “我告诉他们这里是美国商船,请他们回答。”杰克一边说,一边用手不停地遮掩灯光,发出长短长的询问灯号。 对方三只大船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反而把船上的几盏小灯都熄灭了,这摆明了来者不善。绿娇娇果然地说:“不要和他们废话了,准备开打吧。” 大约翰说道:“我尽量放船漂快一点,你们去准备一下。” 黑人水手马上分成两队,一队跟着大约翰操作帆桅,另一队跟着杰克冲进船舱。 安龙儿和几个朋友不知道他们冲到船舱里干什么,顾思文问道:“洋枪不是都放在驾驶舱了吗?他们去拿什么?” 绿娇娇一手卡在皮带上,一手搭在左轮枪上用手指轻轻地打着枪身,脸上带着奸笑说:“格林号不简单呢,你们等着瞧吧。” 第274节 对方三只船上没有任何旗号,只是鼓满风帆全速逼近,看形势不是上船捉人就是要火拼。格林号有帆无舵,驾驶难度极高,行进速度也不可能太快,只要风向稍有一点变化,马上就要降帆来调整,所以对方两只船稳定顺利地从格林号左侧切入,最后一只船远远吊在格林号后面呈半包围阵势。 绿娇娇按原来的战时安排,把女孩小孩和狗全部赶回船舱。安龙儿和顾思文一同走下甲板送了女孩们回舱后,绿娇娇在过道上按出一扇暗门,带着两个惊奇的大男孩走了下去。 本来安龙儿一直以为格林号只有两层,下层在吃水线以下,是放货的舱层;上层在吃水线以上,是住人的舱层;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在这两层之间还有一个夹层。 安龙儿和顾思文张大嘴巴左看右看地走下去,里面只有一头一尾两盏昏暗的小灯,灯里点的是蜡烛而不是油灯,蜡烛外是厚厚的玻璃罩,玻璃罩外还有两层铁网保护着。 船舱里低矮而宽阔,大片空间没有任何分隔。中间有一条过道,两边各放置了五门巨大的钢炮错位排列,每一门钢炮旁边都站着两个黑人水手,在黑暗中咧开嘴看着他们笑,安龙儿只看到空中浮着很多眼睛和一排排大白牙。 杰克从中间快步走过来说:“你们来干什么呀,这里很危险。” 绿娇娇说道:“我们不来能干什么嘛,你让他们躲在床上他们也不干呀。” 安龙儿摸着一门大炮说:“这炮和清军的完全不同啊,看起来很厉害,啧啧,洋炮真不是开玩笑……” “你们的船从一开始就藏了大炮在这里呀?”顾思文的声调充满了不可思议。 杰克耸耸肩笑着说:“格林号本来就是海盗船,卖给我们时就配了四十门炮,我们已经卖了三十门回本,这十门炮是净赚的。” 绿娇娇也不无骄傲地说:“我们做的是走私生意,没暗舱怎么象样,这里本来还放满了其他军火,现在都卖给天军了。这十门炮呀,是我们的宝贝,一会你们就有机会看了。” 一个黑人水手发现了什么,通知杰克到舷窗缝看出去,大家也找了个舷窗挤着头向外看。 首先冲到格林号平行位置的大船放下主帆,把船速降下保持双方同步前进,两船相隔大约四里远,那大船的舷板突然打开二十多个炮洞,一排直径足有两尺粗的大炮从洞口伸出来,绿娇娇和杰克几乎同时大叫一声:“open fire!” 黑人水手们一边拉开舷板炮口,一边瞄准对方拉引绳,大炮爆出刚猛的巨响,震得安龙儿的耳朵嗡嗡作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可是他毫不躲闪,圆睁双眼看着炮弹带着一道道火线直飞向对方的大船。 对方的十多门大炮连环发火,炮声震天,二十几枚炮弹齐打向格林号,可是打到舷板上时,安龙儿听到舷板上发出巨石撞击的声音,一阵乒乒乓乓之后,感觉到对方的炮弹从舷板上弹出掉到海里。 反观格林号打出去的炮弹,却象是弹无虚发,摧枯拉朽一般打入对方的船身,对方的大船舷板炸开五个大洞,还倒下一支桅杆。 夹层炮舱里马上响起一阵欢呼声,杰克叫停了庆祝,水手们又填药装弹。杰克下令五门炮同时瞄准对方船身中段,一声令下五炮齐发,安龙儿看到对方大船中间突然炸开起火,这五枚炮弹竟然硬生生把对方大船从中间打断。 顾思文从没亲眼见过炮战,这回激动得高呼大叫,他握着拳头对杰克说:“好劲抽啊,我能不能打,给我试试好不好!” 这时从夹层舱入门跑进来一个人,大家一看竟是阿图格格。 阿图格格见到安龙儿就问:“船里有炮也不告诉我,哗,这洋炮好厉害呀!” 她从舷窗看出去,一条着火的大船断成两截正在下沉,惊讶得张大嘴巴不会说话,只会不断地抚摸着还烫手的钢炮。 安龙儿不解地问杰克:“怎么他们的炮弹打不穿格林号,我们的炮打过去全是穿透船身?前后只打了十炮啊……” 杰克用脚踢了一下地上的实心炮弹说:“这就是原因。中国的大炮炮身粗口径小,别看他们的炮有两尺直径,可是好看不好用,只能射出小炮弹。” 阿图格格看看炮口,眼前的钢炮银光闪闪,细长的炮管上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内径粗大,炮身显得很轻便。她再看看地上的炮弹,果然比在军营里看到的红夷大炮炮弹大得多。 她摸着大炮弹说:“这个炮弹足有三十斤,我们八旗营的大炮最多只能打二十斤……咦?对面的船是什么人?” 杰克含糊地说:“嗯……不知道,你看,他们没有旗号也没有回应我们,一冲过来就打,我们只好还击了。” 绿娇娇说道:“格林号是海盗快船,舷板可以抵挡六十磅的炮弹,可以说没有一支中国船炮可以打穿格林号,哈哈哈哈……” 安龙儿点点头说:“说起来也是,几千斤重的杀人鲸撞了那么久也没撞散格林号,这船一定很坚固。” “又来了又来了!”顾思文大喊道,用手指着舷窗外。安龙儿伸过头看出去,第二艘大船出现在视线里。 刚才第一艘船和格林号对撼一触即溃,这艘船再也不敢靠近格林号并排炮战,只是远远吊在侧翼。顾思文激动地叫着:“快打呀!” 阿图格格却说道:“傻瓜,海上炮战要用船舷侧面对着对方才可以开炮的。” “对呀,你们快看,他们用船舷对着我们啦!”顾思文指着海面惊叫,大家还没来得及看过去,就听到外面炮声隆隆,全部人马上闪到一旁抱头躲起来,随即听到舷板上一阵撞击声,然后是炮弹落水的声音。 等对方炮击一停,绿娇娇跳到通话筒对着上边尖叫:“大约翰!转舷向!” 她说话的时候,大约翰已经在甲板上指挥水手们拉帆转船,炮舱里的水手同时填药上弹。格林号一对准对方大船,双方立刻开炮对轰。 顾思文和阿图格格大叫着“让我来”,然后两人按住一门大炮,看准了方向拉绳就放。 对方的炮弹这次竟然全部打在格林号前面的大海里,激起高高的水柱。格林号发射出去的五道火线,却把对方的船头轰去半边,前桅杆倒在海里。 炮舱里又是一片欢腾,他们还听到兴奋的跺脚声从甲板上传下来。 绿娇娇大喊着:“再打,不要让它浮在那里碍眼!” 黑人水手们填好弹药,绿娇娇亲自扶着一门大炮,手拉引绳,就等格林号移动到可以打中对方的位置。顾思文和阿图格格刚刚才玩了一响,正在开心中,也扶着一门大炮侍机拉绳。 格林号果然又移到了可以攻击的位置,看来大约翰战意很浓,不打下三条船他不会让格林号离开这个水域。 杰克一直用望远镜看着对方的行动,他突然喝止大家:“stop!停,停,不要开炮。” “干什么?”顾思文愣着脸回头问杰克。 杰克把望远镜递给他说:“不要打,对方正在救人。” 然后他跑到通话筒前对甲板上叫道:“大约翰,不打了,快拉船离开这里。” 顾思文从望远镜里看到第三只船靠到被打破船头的大船尾部,搭过甲板让船上的人过船逃生。阿图格格抢过望远镜仔细地看了一会,点点头说:“对,就让他们逃跑吧,在海上混饭吃也不容易,抢不到东西回家吃西北风就算了,不要在我们的大炮下送了小命。” 〔二四四〕撞击 船头被打去半截的双层战船正在燃烧和快速倾侧中,金立德指挥幸存的清军救起受伤的士兵,快速从船尾甲板向完好无损的大船转移,四周一片骂声。 一个满面是血的将领跳上大船跑到金立德面前“扑通”跪下放声痛哭,一手扯下头上的顶戴花翎摔在地上说:“金大人,末将治军无方,罪该万死啊!”说完把头用力磕向甲板,直撞得甲板上印出一圈血色。 金立德尖瘦的脸上皱纹越来越深,他蹲下来扶着这个末将说:“刘千总,国师看到兄弟们尽力了,快起来,兄弟们还要你照顾啊。” 刘千总哭得死去活来一直跪在甲板上,金立德怎么都扶不起他,他激动得说话都喘不过气:“宁海号上……二百二十个兄弟一下子就都没了……我……我回去怎么交代……”说完后转身就向人少的一边船舷冲去,要投海自尽。 第275节 金立德叫一声:“刘千总不要意气用事!”紧迫几步拉住他的腰带,一掌从后颈把刘千总击昏在地,叫几个士兵扶了他下船舷,然后快步走到驾驶舱门前。 驾驶舱里有几个人,可是人人都红着眼睛,气氛悲怆凝重。谢千总亲自扶着舵盘,眼里的泪水不停地流到脸上。邱谨言紧紧抿着嘴唇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抱着一支洋枪,自从上船以来,他一直用这支枪做拐杖,安清源跪在舵台前双手撑地深深地低着头,全身都在剧烈地抽搐着,泪水像下雨一样落到地上。 金立德知道大家伤心的原因。 安清源本来一直在湘军和江南大营之间协助对太平军的战事,得知绿娇娇突然出现在上海,格林号离港后竟从东海北上,立刻意识到绿娇娇有可能沿水路北上东北破坏清朝的龙脉。他火速赶到上海,从水营调出三条速度最快、火力最强的缉私船对格林号展开追击,一旦确认绿娇娇的目的,将不惜一切代价在海上将其消灭。 邱谨言早就算到海上作战的结果,所以安清源尽可能不和格林海接战,只仗着水营高超的驾船技术藏在风暴潮中,用兽王神驱咒驱动海中杀人鲸群,以最低成本攻击格林号。杀人鲸群攻击失败后,他们发现机体破烂的格林号居然摇摇晃晃地开到了黄海北部,再过一天就可以从丹东登陆东北。这时安清源百分之百的肯定了绿娇娇和安龙儿北上的目的,就是直取清朝的龙脉。大难当头,就算明知不可为也要奋力一搏。 十多年前清朝水师数百战船和英军海战,一触即溃全军覆没,这三条快船是那次海战幸存下来的。因为船速很快,这些年一直用于追缉走私船。这一战的失败来的太突然,像在历史重演,谁也没有想到有四十门重炮的战船会不敌一艘船体破烂的西洋商船。 金立德从来没有见过安清源哭,更想不到第一次见到他哭是如此悲恸。 安清源突然发狂地用拳头猛击驾驶舱的地板,喊叫的声音比打击声更大:“破船!破船!破船!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连一只夕阳走私船都打不下来……” “国师,保重……”金立德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他的心情同样沉重。 安清源没有看任何人,低着头任泪水滴在地板上,每说一句就重重地向地板打一拳,震得人心直跳:“奇耻大辱……这是中国的耻辱!中国造的船被洋炮拦腰打断!中国造的炮打不到四里外的船!中国在干什么啊……” 操着舵的谢千总再也控制不住哭着声音,他激动地对安清源说:“国师,我带兄弟们冲过去上船和他们拼了,就算全军覆没也要把洋人的船打沉!十年前我怕死逃跑活了下来,其实我早就应该和胸丢们一起战死海上……今天连一条走私船都打不下来,还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 安清源倏然从地上站起,身体晃了一晃,他扶着舵台对谢千总大吼:“打!安清源就算死在海里喂鱼,也要把洋鬼子的船打下来!”一转头用血红的双眼盯着金立德,神情狰狞恐怖:“谁不想打的马上下船滚上岸!”话语间矛头直指一向临阵逃跑的金立德。 金立德和安清源四目相视,他看到安清源的表情异常,因为在芙蓉嶂破五蛇下洋穴全身大面积烧伤,脸上又红又白,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 他眼里含着泪水:“国师,金立德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绝不会丢中国人的脸。” 邱谨言用洋枪撑起身体说:“我们的船和炮不如对方,可是我们的枪法和武功不比洋人差。格林号是走私船,不敢在船头架炮台,所以大炮只能藏在船侧,只要我们一直保持追住他们的船尾,从船尾登船近战,同时用前炮近距离轰击,我们是有机会赢的。如果他们停船开炮我们也不横船炮战,只管照直前冲,这样我们的被攻击面减少,还可以更快更贴近洋船。” 安清源听完邱谨言的话,转过头问道:“好,谢千总你看我们要多久能追上去?” 格林号停止了对敌船的炮击,马上扯起帆继续向北方开进,可是他们发现身后的大船救完人后,居然飞快追了上来。 绿娇娇和大家站在船尾用望远镜瞭望,绿娇娇对杰克说:“以他们的速度,不用一个时辰就会追上,看来还得打……你就是妇人之仁,打仗的时候怎么能放过对方?要痛打落水狗嘛,你看现在惹出事了。” 杰克也很沮丧现在的结果,但却仍然说道:“再打是另一件事情,海上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能攻击没有防御能力的士兵,也不能攻击医务船,你没看到刚才他们在救人吗?那时他们就是医务船。” 杰克说的话让全部中国人都目瞪口呆,绿娇娇握着小拳头气得发疯:“什么鬼规定,打仗还有规定?你以为在下象棋呀,马走日字象走田字走错一步算犯规。我们中国人打仗讲的是兵不厌诈……辍!和洋鬼子就是谈不拢,你脑子是不是被海水腌实了?!” 杰克不甘示弱地说:“这世界什么都应该有规定法则,战争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当然要有法律依据,开战前要宣战,不能攻击中立和没有防御力的一方,这都是为了保护不想打仗的人,你想打当然不想有法律控制,如果你是不想打的一方,战争法就会保护你……” 绿娇娇气得跳起来:“这海上不是他们就是我们,你说谁不想打?” 安龙儿连忙说:“娇姐算了,我们中国人除了兵不厌诈,也讲究师出有名,《吕氏春秋》也提到打仗要起义兵,可能战争法也是那个意思吧?” 绿娇娇双手一叉细腰瞪着安龙儿说:“看几本烂书就来抛书包,你帮哪一边的?” 大约翰这时走过来说:“我认为娇娇说得对,刚才杰克发过信号对方没有回应,他们开炮前也没有向我们警告和宣战,这是对方违反战争法在先,他们才是真正的兵不厌诈。不过对方的士兵掉在水里的确也不应该再打。” 绿娇娇翻着白眼说:“洋鬼子都是一路货色。” 格林号的桅杆突然爆炸断开,随即“轰”一声炮响,大家只觉得头皮被风扯得发紧,抬头看着格林号的后桅杆向船尾倒下,全部人马上四散躲开。 绿娇娇抱着头一边跑一边尖叫着:“人家都打过来了还讲什么战争法。快回炮舱还击呀!” 大约翰立刻指挥水手转返,让格林号拐弯船侧炮位对着敌船,可是后桅杆倒下压住船尾,缆绳在甲板上扯成一把乱麻,格林号已经完全失控。 杰克冲到船舱里,指挥水手拉开炮窗准备还炮还击,可是炮位却怎么转也瞄不到敌船。 绿娇娇和安龙儿退守在甲板进船舱的入口,和顾思文一起麻利地准备洋枪,因为以目前的形势,进入白刃战将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格林号失去了风帆动力,在海上乌头苍蝇般乱转,清军大船逼近得更加快速,这时清军船头的大炮又响了,格林号的中桅杆接着被打断。 大约翰知道再试图控制格林号已是徒然,干脆带着甲板上的水手冲回船舱拿起洋枪,做好肉搏的准备。 清军大船全速撞向格林号的船尾,格林号受到猛烈撞击后,被清军大船一直向前推进,船身大幅倾侧,船头失去方向地向一侧转去。 撞击的震荡刚刚停止,双方的船上立刻枪声大作,子弹像雨点一般在两船之间对射。无数清兵提着刀,呐喊着不顾一切地跳上格林号。 可是黑人水手们明显比清军训练有素,他们身材高大,枪法准体力强,就算被大批清军围攻也是以一敌十地勇猛作战,丝毫没有败象。抽了一辈子鸦片的清兵像潮水般攻上船,又像潮水般被击退,当真是有心无力。 安清源带着金立德和邱谨言站在船头,以船舷为掩护,用洋枪对黑人水手进行狙击。不过格林号上反击的火力一点也不弱,毕竟这是一条走私军火的船,船上多的是枪支弹药,而且水手们用的全是可以快速上弹的马枪,这种昂贵的新式枪从来不会买给太平军,装备自己船上的人却不惜成本。 黑人水手的火力笼罩着清军大船,清军在格林号上留下几十具尸体,其余的人被打得不能抬头。 阿图格格和蔡月一直在船舱里保护着阿浔和大花背,这时听到枪声已经来到头顶,甲板上的脚步声和厮杀声近在耳边,知道一场大战已在格林号上打起,阿图格格拿起身边的马枪对蔡月说:“小月,你看好他们,我上去帮忙。”蔡月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拉开舱门冲出过道。 阿图格格跑到甲板出口,就看到绿娇娇和安龙儿,顾思文守在梯口火力压制着对方,顾思文一看到她就大声说:“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阿图格格跑上木梯几步,抬起头说:“多一支枪就多一份胜算,要是被海盗打进来,我们在里面一样活不了。” 这时他们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方的船上大喊:“放群子!” “什么是群子?”绿娇娇紧张而茫然地看看安龙儿和顾思文。 阿图格格立刻大叫道:“群子放很多铁丸子的近战炮火,快下甲板,不然会被打成碎片!” 她一边说一边扔下手里的枪,伸手用里把绿娇娇和顾思文扯下甲板,安龙儿也随后滚下木梯。 他们刚刚躲下船舱,头上就响起一记巨炮的声音,火光铺天盖地地闪过,同时听到甲板上传来大片凄厉的惨叫声。 原来群子是用于近距离杀伤大片人群的霰弹,发射时喷薄而出,铁弹如雨洒,攻击面很宽,而且被击中的人会顿时被打成筛子,是极为残酷的近战打法。在军营长大的阿图格格非常了解群子炮的杀伤力,所以一听之下立刻拉着大家躲闪。 可是在船尾作战的黑人水手听不懂中文,也无处可藏,一瞬间死伤遍地,后甲板上一片血肉模糊。 炮声一停,清兵马上再次向格林号冲击。 〔二四五〕亡命炮战 第276节 安清源和金立德,谢千总一起把大炮推到船头边缘,手上拿着火把对正在冲上格林号的清兵叫道:“杀尽洋人,扬我国威!这两条船就是我们的棺材,不过里面同样会塞满洋人的死尸!” 看安清源的架势,就等着这一批清军全部战死后,向格林号再次近距离开炮。 清军的斗志被激发,格林号上的情况却很不乐观,黑人水手被安清源的气势吓怕了,也见识过群子炮近击的威力,没有人敢停留在甲板上,纷纷向船舱下退却,甲板上的对抗变成了船舱口的争夺战。 这时格林号的暗层炮舱突然响起爆炸声,向着清军大船的舷板被炸出一道巨大的裂口。 原来杰克带了十几个水手进炮舱后,很快把十门钢炮填好火药,只要船舷侧转到指向清军大船,就会不顾一切开炮轰击。 可是格林号突然受到撞击,船身向右倾斜使舱里的钢炮向侧面滑动,左排炮口高高翘起,尽管舷窗全部打开,炮架被制退的铁链拉住,开火的话却根本打不到敌船。 杰克向通话筒急促大声地呼叫大约翰,想让他调平船身,可是甲板上已经没有人会回应,杰克知道甲板上一定正在火拼,他如果可以开炮攻击,也许是格林号唯一的转机。 于是他果断地指挥水手们把左排钢炮对准炮窗旁边的舷板开炮,把左舷板打出一排大洞,然后把四门钢炮推下海。 四门钢炮的炮架本来有制退的铁链扣住,从破口推出船外并不会落入大海,而是被一排铁链吊在舷板外,这一举动犹如在格林号的左侧船身挂上十几吨铁码,格林号竟然被重新向左拉平船身。炮舱左排只余下最后一门钢炮,这时已经可以正对着清军大船的船头。 杰克一声令下,换上爆炸弹的钢炮向着对方船头开火,一声巨响之后,清军大船的船头被轰去一角,前桅杆被打断,前舱同时烧起熊熊大火。 杰克从舷板洞里看对方的大船看去,火光已经透过几层船舱,从火影中可以看清对方炮手的样子,对方正在忙乱地分出人手灭火,同时有几门大炮正在填炮弹准备开火。 杰克一看清军完全是拼命的打法,就算左舷唯一的钢炮比对方先开火,在舱板破洞毫无遮挡的情况下,这样对轰也只有死路一条,他对炮舱里的水手大喊:“run!run!” 全部水手同时向上一层船舱撤退,他们前脚刚走,后面就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炮声,炮舱被打个通透,格林号被打成一个中空的船架子。 杰克造成的炮轰使双方都意外而震惊,谁都没想到有人敢在这么近距离开炮。一直在船舱里的蔡月更是害怕得全身发抖,蹲在船舱的角落里紧紧抱着阿浔和大花背。 阿浔从一开始嚎啕大哭,到现在已经不敢再哭出声音,只是死死抱住蔡月,把头用力埋在蔡月的胸口。再勇敢的大花背也躲到蔡月身边贴着,炮声一响,它和阿浔一样把头拱到蔡月怀里嘤嘤地哼着。 蔡月不用出去也知道战况的惨烈,她抖着手把救生圈套在阿浔身上,又用绳子把阿浔和救生圈绑在一起,绳头绑到了大花背的身上,她想就算是格林号被击沉了,至少阿浔不会立刻沉到水里,自己就算死了,也有大花背把阿浔拉到自己人身边。 她又从船舱里翻出一把小刀绑在救生圈上,颤抖着声音对阿浔说:“要是一会掉到水里,你要大声叫爸爸妈妈,知道吗?要是大花背死了,你就用小刀把绳子割断……” 已经不敢哭的阿浔,听到这里又大声哭起来。 船舱外的脚步声一直没有停过,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枪声也开始出现在舱门附近。蔡月很想知道大家的生死,可是阿浔和大花背是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责任,就算自己不想活,也不能扔下孩子。她把另一个救生圈套到自己腰上,把阿浔和大花背推到角落,自己拿起马枪挡在他们前面,用枪口指着紧闭的舱门。 圆月慢慢升上中天,向海面洒出一片碎银。大海中间有两条船着火的船缠在一起,厮杀声震动了宁静的天空,在无垠的天地间似乎正在发生一件小事,可是对于船上的人来说,这就是生命的全部。 清兵们为一雪当年洋人入侵之耻,对着不适当的对手前赴后继地杀入火海地狱。 杰克来到绿娇娇身边并肩作战,阿图格格的马枪打得发烫,双手发麻。 绿娇娇手结雷印,向清军大船上施以无情的雷击,清军船上的水手立刻死伤一片,船帆也随之着火。 安龙儿扔下马枪,和顾思文一齐在甲板上浴血奋战,格林号的甲板上已经铺满了尸体,两条船上的人都不知道这场战争该如何平息。 双方的伤亡在急剧增加,安清源看到再次冲上格林号的清兵又全军覆没,他亲手填好船头的群子炮,手上拿着点火折子对金立德说:“对方没有炮了,你叫水手把船贴去过,叫所有大炮同时开火打沉洋船。” 他又转头对谢千总说:“洋鬼子已经不敢上甲板,不要再让兄弟们冲过去,我和你在这里守着。”说完和谢千总用手搬动前炮瞄准格林号,火折子点着炮尾的药引,就等着群子炮横扫格林号的甲板。 安龙儿和顾思文扫清了甲板上的清军,安龙儿对船舱下大叫:“大约翰!大约翰!” “我在这里!”大约翰手里拿着马枪,和几个黑人水手闪在一个船舱入口。 安龙儿翻身跳进去问道:“现在他们的船一直推着格林号,不断冲人过来近战,又很近地对着我们开炮,非常危险啊,有没有办法分开两条船?” 大约翰说:“我们的船没有舵,没有帆,完全动不了,要是他们不分开的话,我们是不能分开的。” “能不能杀过去拉开他们的船?”顾思文的想法非常直接有效:“肥佬你教我怎么开船,等我去!” 大约翰说:“什么船上都有舵盘,你到驾驶舱把舵盘用力转,转到不能动的位置把舵盘打烂,他们的船自然会漂开。” “行了,我去吧。”安龙儿知道自己和普通人的区别,这种特别任务由自己单独去完成会更有胜算。 清军大船上集中了两条沉船救起的水兵,有将近有三百人的战斗力,虽然几次冲锋减员不少,可是对于不足一百人的格林号,每一次近战吃亏的还是格林号。安龙儿看到双方的战斗出现短晢的停顿,正是他一个人做事的时候,于是抽刀在手沿着船舷象箭一般扑向搭住格林号船尾的清军船头,前方就是黑洞洞的炮口。 这时安清源刚刚点着船头炮引,火花在黑暗中有如烟花燃烧格外显眼,安龙儿看在眼里,更加快了前冲的速度,只要自己慢一步,格林号就会受到猛烈的炮击,没有人敢保证受了两炮的甲板是否还可以经受得住第三炮。 安清源也看到了安龙儿的身影,那速度快得看不清,但仍然熟悉。他对这个孩子曾经抱着希望,可是现在他知道安龙儿对自己来说就是夺命的死神。 他们之间没有仇恨,可是却有着必须要杀死对方的理由。他们互相成为了实现理想之路上的绊脚石,要让自己的路走下去,绊脚石必须踢开。 安清源亮出剑指运出剑气,转腕喝咒指向炮引,炮引的燃烧突然剧烈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烧入炮筒中。 一道黑色的弧光同时从炮上横飞向安清源和谢千总,一个人影也冲到了安清源和安龙儿之间,他就是邱谨言。 邱谨言的行动是古怪的,他一到船头就把手里的洋枪向前扔,自己俯身抱住了大炮。无明忍刀的刀气过处,把洋枪削成两段,黑色弧光横切过邱谨言和谢千总的身体,安龙儿随即出现在大炮面前。 他没有想到挡在这一刀面前的是邱谨言,自从在上海和邱谨言见过面后,安龙儿对这个人有了不同的看法,他几乎要停下自己的刀。不过刀快的人,刀比心更快。安龙儿很清楚这样一个知天命的人,主动送命到自己的刀口上,只因为他知道大炮将会转过头打向清军大船。 大炮就在这时响起,一条黑龙突然出现在船头向炮身猛撞,炮头一转,群子弹向着船头左侧空无目标之处打去。 炮击的后座力让大炮尾端在船头横撞,炮身带着邱谨言,撞开谢千总,在舷板上跳起又摔入海里。 火光带出巨大气浪逼开船头每一个人,安清源大叫一声“邱大人”,眼看着分成两截的邱谨言象纸片一样飘下大海;谢千总诡异地张开双手呆站着,血从腰部淋到脚上;自己却身不由己地被气浪急推到船中段,一道冷冷的黑气如影随形地追上他。 〔二四六〕同死之心 安清源撞倒几个士兵,和他们一起倒在地上。清军大船上的帆被绿娇娇以雷法袭击后起火,甲板上全是救火的人,他们一看安龙儿扑过来就大喊:“杀倭寇!”扔下水桶和扑火的杂物,纷纷操刀杀向安龙儿,安清源乘机滚下船舱。 安龙儿腾空跳起避过众军的砍杀,踏上桅杆向船尾冲去,一路上挥刀劈断拉帆的缆绳,不出几招,船上已经没有一条缆绳完好地挂在桅杆上,着火的船帆全都卸落在甲板上。 同时船头被大炮横撞,震开两船交接的位置。两船都在顺水漂流,格林号慢慢和清军大船分开,两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安龙儿来的目的是为了破坏这条船的舵盘,他顾不得追杀安清源,扬刀直取驾驶舱,在空中就大喝道:“舵手退开,挡路者死!” 一个头戴顶戴花翎的军官正在掌舵,他稳把住舵盘并没有离开舵位,只是怒目看着安龙儿,他身边几个士兵看到安龙儿凶猛地杀过来,居然也举刀向他冲去。 第277节 安龙儿一声咆哮运足十成功力,双手握刀高举过头,打算以刚猛的强斩硬破舵台,这一刀下去,也不知又有几人身首异处。 金立德双手提着两把腰刀从船舱冲出来,以比其他士兵更快的速度凌空拦在安龙儿面前,双刀一错架住安龙儿未出尽的刀势,同时高叫道:“停手!” 三把刀硬碰之下,激出无数火花,金立德被刀劲撞得摔在舵台上,体内的内脏象翻江倒海般乱涌,眼前发黑眼球胀痛,鼻口都渗出鲜血,可是他马上忍痛对着安龙儿拉开马步,一手横刀护身,一刀高举过头,摆好了迎战的架势,手上的双刀竟然还震得嗡嗡作响。 其他士兵正要冲上来,金立德高声喝止。因为他太了解安龙儿的性格了,越逼得紧安龙儿就反击得越猛烈,而且他早知道今天的安龙儿有多少杀伤力,如果他要杀的话,这条船上可以一个不留。 安龙儿的确无法向金立德出刀,这个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瘦小男人,从来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可以说自己的命是从他手里拣回来的,甚至当安清源要斩龙的时候,他也有意无意地出手阻碍。过去安龙儿看不起这种临阵脱逃的人,也不知道不帮助安清源斩龙的人为什么可以留在国师府混饭吃,可是知道他除了为清廷刨百姓的祖坟,也会为了救百姓冒死到上海救应风水,安龙儿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动摇。 人会做明知道错的事情吗?正如邱谨言所说,如果多问一句,多了解一下对方,也许就可以少很多杀戮。安龙儿慢慢垂下刀,他想听听金立德会说什么。 金立德对安龙儿大吼:“你从小到大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你也要知道,这些兄弟都是保家卫国的汉子,就因为那条是洋人的船,所以人人拼命。你还算是中国人的话就滚回你的洋船,你要是能活着上岸的话我老德陪你打!” 安龙儿环顾一下四周,他身边围满了士兵,人人脸上都是坚定的表情,火映在他们眼里发出仇恨的光。 他知道金立德不想他在船上多杀无辜,可是格林号越漂越远,他没有更多的时候和金立德理论,他朗声说道:“兄弟们,洋人不都是坏人,中国人也并非全是好人,如果不是受到炮击,格林号就不会还击,现在我的朋友也危险,多有得罪了!” 安龙儿一说完,拇指和食指一搓无明忍刀的刀柄,把刀刃翻过来,用刀背向金立德斩去。 金立德奋力举刀一挡,却挡了个空,安龙儿已经跳在空中翻身越过他,飞脚踢开掌舵的军官,转身用刀背向舵台重斩。 舵盘和舵台象被炮弹击中似的炸开,巨大的破裂声激起一股烟尘,木屑随着气浪向正要围攻过来的士兵袭去,舵台四周一圈士兵被同时推倒。 当金立德和士兵们从地上爬起来,睁开眼找安龙儿的时候,安龙儿已经冲回船头借势起跳,向正在漂开的格林号扑回去。 格林号上站了一排拿枪的黑人水手,由杰克带领着。杰克眼明手快,一看安龙儿跳出来,随手就把两个救生圈扔出海面。 两船已经相隔十多丈远,安龙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直接跳上格林号,他看着救生圈落下的位置,在空中几个翻腾调好落点,扑通一声跳到近脚的救生圈上,借势再弹起扑回两丈多高的格林号船舷。 众水手同时向安龙儿抛出渔网,安龙儿在空中伸手捉住,顺利被吊上甲板。 安清源一冲下炮舱,立刻下令填弹准备开炮,不管是否有炮位瞄准格林号,只管向着大概位置猛轰。 安龙儿刚刚回格林号,清军大船上就响起一串炮声,炮弹在天空乱飞,六七发实心弹打中格林号的船身。 清军大炮在一里外无法击破格林号的舷板,可是在十几丈的近距离却可以完全发挥威力,格林号船体受到剧烈震动,舷板纷纷破裂,甲板终于承受不住炮击被炸碎掀开。几枚炮弹从破开的炮舱口打入船体,在船里碰到洋钢炮的架子后四处跳弹,产生了杀伤也对船内造成很大的震动和破坏。 甲板上不少黑人水手落水死伤,其他人快速退回船舱。这一突然变卦打乱了格林号上的指挥,全船人都四处躲藏,但是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绿娇娇和大家本来在舱口接安龙儿回船,可是现在全部要退回船舱,而且人人都自顾不暇,从不停的爆破声和各种惨叫声,绿娇娇知道格林号陷入了对方的火力圈,而且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阿图格格和顾思文迅速退回蔡月藏身的客舱,这一层本来受损伤最少,现在却四处都是破洞,甲板上还有被对方炮弹打入下层炮舱后,跳弹撞击打出来的大坑。 阿图格格一边跑一边大叫:“对方怎么是清军,你们到底干什么了,清军要派这么多船来追击?” 顾思文抱着头边跑边叫:“我们干什么你看不到吗?不就是一路吃喝玩乐,哪里有干过正经事。” “你们老是和洪门长毛混在一起,军队不来捉你们才怪呢。” 顾思文听阿图格格这么说,发表了一点不同意见:“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只要是汉人,清狗都会来捉我们,造不造反根本就没区别。” “你说谁是清狗?!我还从来没有把你们当奴才。”阿图格格生气地说。 顾思文才发现自己说错话,阿图格格也是旗人嘛,这样说实在不礼貌,他连忙道歉说:“干妹妹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是说那些老是和老百姓过不去的粉肠。” 他们跑到客舱门口,发现舱门被炸得变了形,两人心里一惊,顾思文连踹几脚才把门踢开,里面的景象吓得顾思文大叫起来。 客舱漆黑一团,舷窗变成一条巨大的裂缝,地板被打出一个大洞,站在舱门直接就可以看到海面,两人发疯地叫着蔡月和阿浔,他们听到从海面上传来大花背的吠叫声。 顾思文立刻从洞里看向远处,他看到大花背极力从远处向格林号游回来,身后拖救生圈,救生圈上趴着一动不动的阿浔。 极目远处有一个小点,顾思文认出那是浮在海上的蔡月,奇怪的是蔡月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随着海流一直向外漂,看来已经被大炮震昏。 顾思文跳下海接到大花背后,马上检查阿浔的生死,探过她还有气息,于是拉着他们奋力游回格林号,阿图格格从破洞中垂下缆绳,把大花背和阿浔吊回船上。 她再次把缆绳扔下大海时,却看到顾思文没命地向远处游去,想去救蔡月回来。可是看距离他游到蔡月身边时,格林号一定已经漂出很远,而且船上正在被炮火轰击,根本没有人可以分心去救他们,这样就算顾思文捞到蔡月,能不能回到格林号都很成问题。 她抱起阿浔对顾思文大叫道:“阿文!快回来!” 顾思文当然知道船上不会有人再对他们施以援手,他转过头大叫道:“我一定要捞小月回来,你保护好阿浔就行了!” 阿图格格焦急地尖叫:“格林号没有舵,你漂出去就找不到你了!” 顾思文没有回头,只管奋力向蔡月漂走的方向游去,他的嘴里声嘶力竭地叫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被下一轮炮声盖过。 阿图格格隐隐约约听到他说:“小月是我老婆,我们死也要死在一齐!” 她的心象被枪击中一般酸痛,颓然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二四七〕格格的心愿 当格林号和清军大船的距离越拉越开,清军的炮火很快失去威力,可是格林号却已经破烂得象掉到地上被牛群踩过的马蜂窝,再也经不起任何冲击。 绿娇娇和安龙儿从舱口伸出口看甲板上,只看到一片血肉棋糊,除了四散的肢体,根本分不清是什么人的血。 大约翰从另一个舱口伸出头大叫,问还有没有活着的水手,从各个角落慢慢爬出来几十个黑人。大约翰马上带着他们到放洋布的底舱,把洋布不断扔进大海,减轻格林号的载重,这样可以让船漂得更快,也可以让船体的吃水线更高,不那么容易沉船。 杰克在清军炮火开始击破格林号的时候,就非常担心阿浔和蔡月的安危,开始向阿浔睡觉的客舱冲去。可是炮火太猛几次阻隔,当他到达客舱时,客舱早已洞穿崩塌,只看到呆呆坐在门前过道的阿图格格,怀里紧紧抱着阿浔。 绿娇娇和安龙儿很快也来到客舱前,听阿图格格说了刚才顾思文跳下水去救蔡月的事,于是立刻到甲板上搜索顾思文的踪影,可是茫茫大海一无所有。 杰克为避免阿浔见到血战后的惨状感到害怕,一直不抱她上甲板,到处找了一个破损不太严重的小客舱安置好阿浔和阿图格格,就上甲板找绿娇娇。 甲板上有几个水手慢慢地收集残骸扔到海里,又打水上来冲洗甲板,空气中弥漫着烧得半生熟的难闻血腥味。 清军大船和格林号一起在海上漂流,不断扔货减轻船重的格林号越漂越快,不久就把清军的船抛到海平线的距离上,这个距离双方用望远镜都看不清对方,更不要说想开炮打,目前来说格林号处于非常安全的状态。 杰克看着绿娇娇和安龙儿每人拿着一支望远镜,站在船舷向着海浪的方向不断搜索,杰克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根本看不到顾思文和蔡月,要是看到的话早就划船出海救人了。 第278节 杰克走到绿娇娇身边叫了她一声,然后用手搂着她肩,绿娇娇顺势搂着杰克的腰,把头枕在他胸膛上闭起眼睛,眉头一直轻轻皱着。 杰克轻轻拍拍她的肩说:“娇娇,文和小月不会有事的,听小兔子说小月身上套了救生圈,只要文追上小月,他们就不会沉下去。” 绿娇娇枕在杰克怀里点一点头,这时大约翰把舱底的洋布扔得差不多了,也跑到上甲板。听到杰克的话他连忙接着说:“是的娇娇,不用担心,因为格林号没有帆和舵,所走的路线正好是海流路线,他们和我们是在同一海流上漂浮,最后我们上岸的位置都会很接近,一定可以找到他们。” 安龙儿放下望远镜说道:“我起卦算过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可是会被海流吹到朝鲜去,明天就可以到达陆地,所以我不担心他们会死,我只是担心他们一直泡在海水里太冷了。” 绿娇娇拍拍安龙儿的肩以示安慰,对他说道:“人不会死就行了,大头文不是一直想去朝鲜玩吗?这次他可以和小月一起去吃朝鲜菜,还不高兴得要死,呵呵……” 安龙儿也苦笑着说:“这么看倒也是,他这人到什么地方都饿不死,找不到他的话不如等他们回来再讲故事给我们听。” 大家互相安慰了几句,就开始帮助黑人水手清理甲板,只有阿图格格一直带着阿浔和大花背,呆呆地坐在小船舱里。 一天之后,格林号被海流送到东北的鸭绿江边,大家在一个荒滩上了岸。 荒滩四野无人,众人下船烧起火堆烤衣服和烧水做饭。杰克和安龙儿带几个人去四处了解情况,当大约翰和水手们做好几锅鱼汤的时候,他们就跑回来汇报。 原来这里的地名叫做安东,从这里北上是东北老林长白山,长白山中盛产人参。人参是清廷御用的珍品,从来不许平民私挖,要到这里采人参的话一则要有“参票”(红尘说:“参票”就是朝廷给专门特批的采参人的证明);二则就算采到了人参,也要由官家回购,不许私带离开东北,所以从这里进入长白山区域有重兵设关把守。 从现在起一两个月内,都是最好的采集人参季节,为了防止大量闯关东的参民从安东偷渡进山,现在关卡处更是严阵以待,对过往人等仔细盘查。 绿娇娇听过他们的话后说:“安清源马上就会追到这里,我们不能再等了,我想这样吧,我和龙儿进去,杰克应该也会一起来吧?” 绿娇娇干练地看了看杰克,杰克耸耸肩说:“当然,一向都是这样的。” “好,大约翰带着阿浔和阿图格格,先在安东镇上等五天,沿海岸线找一下阿文和蔡月,五天后找不找得到都从陆路去北京,美国有使馆在那里吗……有就好,我们完事后就去那里找你们。” 大约翰很乐意地微笑着点点头说:“快一点到北京见面吧,我们后面还追着一群疯狗呢。” 大花背听到他的话不太高兴地吠了两声,大约翰哈哈大笑摸着它的头说:“大花背是好狗。嘿,我们几天没吃过一顿好饭了,大家快喝些汤吧。” 阿图格格从昨天开始一直很少说话,这时她端着鱼汤皱着眉头,突然说道:“娇姐,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 绿娇娇奇怪地看着她,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可是又想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她反问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吗?” “不知道。”阿图格格的语气很平静。 安龙儿,杰克和绿娇娇都不禁对视了一眼,绿娇娇表情疑惑地看着阿图格格,阿图格格也静静地盯着绿娇娇的眼睛。 阿图格格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绿娇娇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不应该出现的敌意。绿娇娇不想花时间猜测阿图格格的心思,任何敌意都会影响她的下一步行动,而且她没有多少时间停留在荒滩上,安清源的船会很快顺海流漂到同一个位置,立刻发现搁浅在海滩上的格林号。 绿娇娇突然对阿图格格微笑一下说:“你不要去了,我们只是去看个老朋友,从这里进去有很多深山老林,我们要走好几天的路才可以到达,小兔子从小过惯了好日子,一起去的话会走得脚上脱几层皮。你还是跟大约翰到北京找亲戚吧,不喜欢在大人们那边住,还可以找大约翰安排一下。” 阿图格格却说道:“我听阿爸说过长白山里的情况,里面有老虎,也有人参,如果你们自己闯进去,可能死了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到宝贝也不认得……” 绿娇娇的眼睛闪了一下,喃喃地说:“宝贝?!对呀,这里是盛产人参的地方,要是能挖一支十两八两的巨形老参就发达了……”绿娇娇说到这里眼神随即黯然下来,她感觉到阿图格格在给她开条件,让她批准同行,可是从人之常情来说,越要去的人就越古怪。 一路上大家一直都对她守口如瓶,绝口不提北上斩龙的目的,大家都知道阿图格格是旗人,无论是多好的朋友,到了这份上也不可能不提防一把。现在阿图格格主动要跟大队北上,莫非识破了他们的目的? 绿娇娇有点丧气地说:“安全第一啊,小兔子离家大半年了,你到了亲戚家早点写信给您老爸,让他老人家放心不是更好吗?” 阿图格格不回答这个问题,她很有信心地看着绿娇娇说:“我会满文,会写会说。” 安龙儿和杰克听到她这么说,同时用手搓搓脸,态度甚为狼狈。他们都知道满文和汉文完全不同,要是进了布满关卡的长白山才发现人家要听满文,他们中又没有人会满文,那就麻烦大了。 安龙儿也皱着眉想了一会,他小声对绿娇娇说:“娇姐,山上的事我们自己可以搞掂,不用多个女孩子……”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我会骑马射箭。”阿图格格表情有点焦急了,象伙计应聘工作一般摆数起自己的能耐。 绿娇娇还是摇摇头,杰克走上来对阿图格格说:“小兔子,我们不是怕你拖累我们,我们怕一路上有危险让你受到伤害……” 阿图格格知道他们三个人都一致通过了不让她跟随前往,脸色一变,把手上盛着鱼汤的大铁杯用力扔到沙滩上,气急败坏的地站起说:“我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你们要去斩大清的龙脉!你们斩了我们满人的龙脉后,满人就做不了皇帝,会被汉人全部杀光。象南京城里那三万满人一样,一个都不会留下来!” 大家都知道阿图格格在南京破城后,看见过太平军对守城满人的报复性屠杀,在一个女孩子,甚至一个正常人的心里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这种影响是痛苦和绝望的。 绿娇娇正想撒个小谎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安龙儿已经知道她想干什么,他很了解绿娇娇的性格,但是这个时候说谎解决不了问题,他慢慢站起来神情凝重地说:“对,我们是想去看看满清的龙脉,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斩龙……” 他的声音很低沉,可是字字清淅,在阿图格格听起来如雷贯耳。她得到安龙儿的肯定答案后,没有一丝猜中的喜悦,她看看面前的三个人,眼神愤怒而不可置信。 阿图格格一脚踢翻架在篝火上的鱼汤锅,对着安龙儿尖叫起来:“龙脉一动天崩地裂,我们全都见识过了!那时你们要阻止安清源在广东斩龙我拼了命帮你们,就是看到龙脉被斩杀人无数,就算死的是汉人我也不能看着不管,可是你们现在要斩的是满人的龙脉,死的就是满人,你说我会怎么样!你们和安清源那个疯子有什么区别?!” 〔二四八〕采人参 安龙儿的音调保持着平稳,他对阿图格格说:“斩断天子龙脉和用邪派风水破坟不同,这只是截断了龙气,让皇朝的气运快速衰退,并不会直接引起死人;斩龙引发地震、产生百姓死亡的后果我也想过很多了,清朝的龙脉在长白山,长白山是荒无人烟的千里群山,就算会引起地震也不会有太大波及,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跟着我们去寻找龙脉,你还是跟大约翰去北京吧。” 阿图格格知道就这么说几句是不可能阻止他们去斩龙的,除非让背着斩龙雷刺的安龙儿停下来。她突然蹲下身从沙滩上捡起自己的马枪,抬枪指向安龙儿。可是她刚刚抬起手,身法如风的安龙儿就已经站到她身边,她手上一空,枪就被安龙儿夺走扔到地上,同时右手被安龙儿扣住斜拉,柔和快捷地把她压跪在地上。 安龙儿从绿娇娇手里接过一条绳子把阿图格格绑起来,一边对她说:“小兔子,我们是好朋友,娇姐和我从来没有因为你是满人对你有偏见。但是你要知道清朝已经不再是可以让天下太平的朝廷,如果这个朝廷不灭,中国就会一直衰弱下去,到时满人一样没有好日子过。你先在这里住几天,然后就到北京去,不要发脾气不吃饭,这里人生地不熟你也不要乱跑,大约翰会照顾你的。” 话说完了,阿图格格也被绑得结结实实,她张开口大叫着:“放开我,我不会让你斩我们的龙脉,你以为给你们汉人做皇帝就会很太平吗?” 绿娇娇拿一块布走过来缠住阿图格格嘴巴说:“你爷爷那一辈人人有饭吃,天下大治谁会造反呀。十年前洋人就已经打到家门口,要是清廷可以励精图治,百姓有饭吃洋人不敢欺负我们,十年后的今天就不会有上帝会太平军,也不会全国各省起义不断,再不换皇帝,中国就没救了。你别老是动嘴,这几天动动脑筋想想。” 大约翰安排黑人水手看守好不停扎挣的阿图格格,就到安东县城找客栈下榻。绿娇娇三人准备好干粮和小箱行李,向北部的茫茫群山进发。 大花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大约翰一起到安东,颈上绑着绳子仍是不停地乱叫乱跳,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进入深山老林,野兽和意外都很多,如果身边没有狗的话睡觉也不得安稳,于是把大花背带着上路。 大花背开心得跑来跑去,阿图格格直气得头顶冒烟。居然大花背都有得去,自己就要被绑在这里,这时她后悔死了,刚才那么老实干什么呀,要是骗安龙儿一把自己先跟上了队伍,到时看情况再办事不是更好吗?可是现在已经不可能跟上了,人走进千里长白山哪里还能找得到。 绿娇娇等三人带着大花背一路北上,很快就进入群山之中。 长白山巍峨壮丽,盛夏的林海时而静如凝固的美景,时而动如怒涛翻滚,不管风水师如何重视风水,不同的山脉在眼里如何变化多端,都会面对长白山带着感叹和敬畏。长白山的美丽是浑然天成的,没有人烟的天地丝毫没有冷清的感觉,山中的植物和动物已经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人走在其中只会感到自己象一个误闯进来的过客,心里总有一种卑微的无所适从。 绿娇娇和安龙儿一边疾走,一边细辨龙脉,带着杰克和大花背从支龙到干龙层层倒追,逆向寻龙。走了不到一天,就在山岭间见到一道宽八尺深八尺的长坑,在坑道的另一侧堆起了土墙,土墙上密种着柳树,柳树之间有霉烂的绳子连着,有些绳子已经断开。 他们沿着长坑道不停地走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尽头。 原来这条长坑连绵千里,包围着整个长白山区,是清廷为了保护长白山龙脉设置的边界,因为坑道边上种满了柳树,这条边界被称为柳条边。 第279节 在柳条边里面的区域都被作为圣地封禁,禁止百姓进入狩猎,放牧和采人参,更不能在里面耕种,因为这样最可能不小心把清朝的龙脉给破坏了。 绿娇娇他们可不知道这么多规距,也没心情研究这是干什么用的,只要是龙脉走过的地方,他们就按龙脉走向翻过柳条边。 在路上有时也会遇上小股巡逻的清军,不过他们绝不会和惹毛守山的军队,只是躲在密林中,等军队过去后再重新上路。 就这样一路追着龙脉猛追,足足走了大半个月,身上的干粮都全部吃光了,前面的山还是无穷无尽,也见不到一个小镇,都不知道哪里才是个头。 其实山里的禁军都是世袭,早就在长白山里形成一个个居住群落,也见到民居和军营混杂的小镇,可是绿娇娇和安龙儿全是南方人,连官话都说不好,杰克全讲的中国其实就是广府白话,谁都不敢和八旗兵见面,只要大家见面一开口,士兵就知道他们是偷渡进山的,所以他们一直主动避开有人烟的地方。 干粮吃完了就只能打野兔,幸好长白山里有的是野兽,肉食他们倒是从来没有缺过,绿娇娇一路上还挖了一口袋大大小小的人参。这种一边赶路一边捡黄金的感觉让绿娇娇在路上觉得轻松许多。 大花背进了长白山后成了他们的保护神、米饭主和财神爷。有野兽出没大花背就会吠叫警告和驱赶;有野兔野貂出没大花背就会去追逐捕杀;绿娇娇从小看医书,认得鲜人参的样子,她一进山就开始满地找人参,杰克还教会大花背去嗅出人参的味道,只要他们所过之处三丈以内有人参,大花背马上会闻出来,大家就会扑过去搜掠一番。 安龙儿一直不是采参的主力,并不他不愿意干活,而是绿娇娇不让他干这种赚大钱的活。只是看的人不会分太多钱,绿娇娇实在无法接受三个人平分,她想占大头的话只好让其他人无事可干。所以她一早就和大家说好了:谁发现的参谁自己挖,其他两人各抽一成;大花背发现的参由她专门开挖,杰克和安龙儿只能各抽一成。 这一支人参是大花背发现的,它很开心地得到一块烤兔肉干之后,就摇着尾巴站在一旁,看着绿娇娇趴在地上。她一手牵着安龙儿从右手上解下来的红线,红线的另一头绑在一支人参头上;另一只手慢慢挖松人参四周的泥土,脸上带着专注贪婪的笑容,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 杰克也和绿娇娇一起趴在地上蠢蠢欲动,他一直用手在人参外围松土,不时把手指插进泥里探寻人参的根须。人参的根须长度和密度和参的品相价格有直接关系,所以杰克心里很着急,可是又不敢粗手大脚地挖土。他的手稍微接近人参一点,绿娇娇就往他手背上用力一拍。 绿娇娇的嘴里碎碎地念着:“八两……八两……八两……起码七两……六两也好……” 绿娇娇的手里只有一支五两参,可是每一次挖到新参的时候,她都会念着八两。其实五两的人参已经非常珍贵,八两参简直是稀世珍宝。 安龙儿也非常关注地看着两个人在采参,他看着人参慢慢从土里露出来,小声说道:“我看这参只有四两,最多卖五百两银子……” “乌鸦嘴!”绿娇娇和杰克同声骂回去。 绿娇娇对着安龙儿凶神恶煞小声地说:“本来起码七两的宝参,现在给你一说跑了一半,下次我挖参的时候你再说话我一刀捅死你。” 安龙儿认真地对绿娇娇说:“人参是长在地里的,要是萝卜不会跑人参也不会跑,只是这条参本来就只有四两重,不是我说轻了。” 绿娇娇抖一抖牵着人参头的红线说:“人参见人就会从地下跑,这是谁都知道的,要不是我一早用红线拴住,你这么说它的话整条人参都要跑掉。” 安龙儿用眼睛斜一斜那支出了一半的四两参说:“谁说人参会从地下跑的?” “有见识的人都这么说,你也没采过参怎么知道参不会跑?” 绿娇娇和安龙儿在小声地拌嘴,杰克只管埋头狠刨,很快就听到他爽朗的笑声,用布包着人参慢慢捧出来。 大花背满面笑容地走过来用鼻子嗅那条人参,绿娇娇发现后大喝一声:“no!狗吃人参会中毒的!”然后一个鱼跃前滚把人参从大花背的鼻子前夺走,吓了杰克一跳。 绿娇娇抱着人参轻轻拍下上面的泥土,一边说着:“哎哟宝贝,你可别走了,一条参毛都要给我留下,要是没人出价五百两银子,我保证不会卖你……” 杰克也蹲过来麻利地打开装人参的口袋说:“看完了快放回袋子里,小心点包好,不要碰断参须……我们快点到北京出手的话,这批人参还没有风干,称起来会重很多,我们就赚大钱了!” “娇姐已经家财百万了,还是那么喜欢钱吗?”安龙儿一边说一边把绑参的红线卷回自己手腕。 绿娇娇扬起手臂擦擦额头上的汗,一脸清纯笑靥地说:“人要活下来不需要很多钱,不过人生在世总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能耐,有官命的人用官职的高低来证明自己,我们没有官命的人,就只好用赚了多少钱来证明一下,我每年只要几十两银子就会活得很好了,可是我喜欢赚很多钱……不说了,钱嘛,总是有用的。” 安龙儿一脸认真地转过头问杰克:“你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吗?” “不,我要证明上帝的存在。” 杰克的回答把安龙儿唬得一愣一愣地不停眨眼睛,赚钱和上帝有什么关系呢? 杰克用虔诚的表情对安龙儿说:“我们是上帝的子民,我们只有成为世上最强的人,赚到世上最多的钱才可以证明上帝的能力,我每次做礼拜都祈祷能过上好生活,能赚很多钱和家人分享。如果我能发大财的话,就是证明了我的祈祷是有效的,上帝的存在和无所不能……对,就是这样。” 杰克说完后就和绿娇娇一起翻看人参,做标签记录和大概定价,安龙儿皱着眉头带着疑惑看着这两个财迷,心里虽然非常不解,可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真象天生一对。 他们这边收好人参,大花背就突然吠叫起来,然后一支利箭直射向安龙儿的头顶。 箭没有杀气,大花背向着密林中飞奔而去,大家看着大花背的背影,看不出攻击的意图和恐慌。 绿娇娇站起来叹一口气说:“唉,小兔子越狱跟上来了。” 安龙儿对着大花背跑去的方向笑了笑,大声叫道:“小兔子,出来吧,我们知道是你来了!” 〔二四九〕辨真龙 从红松树后闪出一个身穿镶蓝黑底长旗袍的少女,她头上两侧编着两条长辫子,腰间绑着粗布腰带,腰挎猎刀手提长弓,背后背着箭囊,一身猎户打扮,可是大家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阿图格格。 原来阿图格格从大约翰手里逃脱后,马上到了一个满族村庄打听清朝龙脉的事情。阿图格格是满人,会满族语也会满文,旗人同胞对她毫无戒心,很快向她指出到清太祖皇陵的位置,还卖给她食物和武器,于是阿图格格急追而来。因为她是满人,不用忌讳军营和村庄,她一路走来倒是轻松,虽然迟了几天出发,可是仍然赶在安龙儿下手斩龙之前找到他们。 大花背跑到她面前又扑又抱热情地打过招呼,阿图格格带着大花背慢慢走过来。 绿娇娇首先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热情地问道:“你怎么跟上来了?吃过饭了吗?” 阿图格格脸上带着尴尬的微笑说:“我吃了饽饽,身上还带了一些,你们也尝一下吧。” 大家都谢绝了,绿娇娇摇着头笑问道:“小兔子,上次真是对不起,因为你太激动了我们只好把你绑起来,你该不是把大约翰给杀了自己逃出来的吧?” 阿图格格调皮地说道:“大约翰才不象你们这么坏呢,你们一走他就放我出来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想绑起我扔在深山老林里喂狼呀?” 安龙儿和阿图格格在分开前还吵过一通架,现在看到她执意追上来,也知道阿图格格不会放弃她的态度,这次来必是以各种方式阻挠斩龙。 可是对于目前的安龙儿和绿娇娇来说,斩龙是很困难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清朝祖陵的位置,也不懂得《斩龙诀》,这一次来到这里,正如安龙儿说过:“只不过是去看看清朝的龙脉。”斩不斩,是不是有能力斩,这些都不得而知。 这样的情况下,要阻止阿图格格干些什么事,好象也有些说不过去,安龙儿只好对阿图格格说:“你来到这里也不容易,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扔下你呢?” 阿图格格发出一阵音量不小的笑声,吓得大家四处看了看,就怕这么高调豪迈会引来清军:“哈哈哈,这里是长白山,我回到这里才不会受苦呢。长白山里都是满人,对我可好了,我一路上有吃有住,你们倒是要躲躲闪闪,老是走见不得人的路线。” 她的话让绿娇娇和安龙儿的耳朵很不好过,他们知道阿图格格说的可是大实话,进了长白山的确是满人的地方,在这里谁也没她混得好。 杰克说道:“好了小兔子,我们不是敌人,只是我们的看法不同,也不能互相说服对方。你如果想跟着我们,我们是很开心的,只要你不向朋友举起刀,我们一定保护你的安全,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 绿娇娇听着杰克的话,心里揣测着杰克的意思,这是一种不想在这里发生冲突的态度,甚至不想和阿图格格产生冲突,那么一个“拖”字当然最实用。只要阿图格格不是马上发作,拖着拖着就会有机会甩掉她。 于是绿娇娇干脆顺水推舟地说:“是呀,我们没有《斩龙诀》,就算追到了满清龙脉也不一定会斩龙,可能只是看看就回家。嘿嘿,我们都是看风水的人,一生中难得看看皇陵风水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了。斩龙是安清源的强项,我们还真是没这个能耐。” 第280节 阿图格格的表情也不再象上一回那么激烈,她说道:“我虽然是满人,但是也没看过自己祖先的龙脉,你们会寻龙的话我跟着去也有机会看看,可能有些事我还可以帮上忙……” 绿娇娇脸上带着笑走到阿图格格身边,拉起她的手说:“没问题,你和我们一起一定能帮上大忙,你也说过呀,你箭法好,又会满文满语,我们很需要你。不过这山里到处是禁军,我们追着龙脉走一路都是躲躲藏藏,可不象你这么光明正大的满山跑,就怕委曲你了……” 大家一轮客气后迅速上路,大花背很开心地跟在了阿图格格身边,也许它天生就喜欢猎户打扮的人。 没走半天,他们就来到一片三叉河道前面。 一路来的时候眼中所见尽是崇山峻岭,来到这里却一扫长白山的雄浑高昴,变成了低矮秀丽的山岗。两河三岸有宽广的河滩,河滩上建满了军营,一看就是兵家重地。军营里象一个繁华的小镇,居民在其中赶牛羊做买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三叉河口的东面有一座金壁辉煌的宫殿,这里正是清朝的发祥地,号称“兴京”的赫图阿拉城。 本来山下有路,可以很方便地走到赫图阿拉城,可是绿娇娇他们没有进入禁地的通关凭证,不能和设关卡的禁军见面,又要一路追寻龙脉,所以一直在山脊上前进,现在只能躲在山岗上向下偷窥。 看着这个蓝天白云下的宫殿,安龙儿却挠起头,他问绿娇娇:“娇姐,你看得懂这里的风水吗?” 绿娇娇一脸茫然地说:“我也觉得奇怪,我们一路所见都是崇山峻岭,来到这里却好象回到江南的小山岗地带。” 杰克看看阿图格格,发现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山下,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绿娇娇也看看阿图格格,从她不稳定的眼神里,感觉到她知道些什么,很想冲口说出来可是又努力忍住,脸都憋得有点潮红了。 “这是什么地方呀?”绿娇娇看着阿图格格的眼睛问道。 阿图格格早就知道这里是努尔哈赤建立八旗的满族圣地赫图阿拉城,可是却不知道绿娇娇他们知道后想干什么,于是眨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绿娇娇和大家看着阿图格格,突然一起笑起来。安龙儿对阿图格格说:“小兔子,我们都是你的老朋友,你的习惯我们都知道,你一说谎就眨眼睛,刚才又眨了。” 绿娇娇笑着说:“是呀,你知道就告诉我们吧,你以为我们会杀进去屠城呀?” “你们不是只要找皇陵龙脉吗?问这城干什么?”阿图格格说道。 绿娇娇曲着手指在阿图格格头上扣了一个响,笑骂着说:“你还真是学会说谎了,都不象以前的小兔子那么可爱。你不说我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龙儿,你看得懂这个格局吗?” 安龙儿摇摇头说:“本来这些天我们都可以追着主龙脉,可是来到这里,主龙脉好象消失了,四周变成了平平无奇的山岗,我实在看不出这个城为什么会建在这里。” “一点都不奇怪,你要是会看就有问题了,这是《龙诀》风水的不传之秘,只在《寻龙诀》中有记载。有人可以找到此地已经难上加难,要是还要有缘分用得上的话完全就是天意。”绿娇娇说完又看看阿图格格的表情,她刚被大人抢白了两句,正不知道如何还嘴,现在又被人说破了此地风水之要,现在又嗔又窘,样子可爱得象个说了谎的孩子。 绿娇娇知道说中了,她心里盘算的全盘计划,开始一步步地实施。 “龙儿,我从来没有教过你《寻龙诀》,一来是因为我只是一介草民,没有传你《龙诀》风水的义务,就算《龙诀》风水从我这里失传我也毫不可惜。二来苍山如海,好地却只在方寸间,杨公风水为百姓在大地上开龙穴之口已经很难,《寻龙诀》还要在百里挑一的龙脉中选出天子龙脉,更是万中无一。要找到前朝和当朝天子龙穴来印证还算容易,要我们在大地上无端端找一条天子龙脉就是大海捞针。” 安龙儿听着绿娇娇的话一直在点头,他发自内心地理解绿娇娇的话。他没有很强烈的愿望要学到《龙诀》风水,可是在精通杨公风水的前提下,他真是很想知道天子风水的独特之处,他很难想象在包罗万有、大揽天下形胜的杨公风水之外还有进一步的学说。 绿娇娇突然小声而神秘地说:“龙有飞龙结山里,万水千山环抱起。全副精神聚山巅,枝脚任飞几百里。” 她的手指随着龙诀的吟诵声,在大家面前轻轻地扫过面前的山水,每个人的心情都在这意境中扬起一阵磅礴空灵的恍惚。 “飞龙结山?以龙顶结穴不会煞气太重吗?”安龙儿一听口诀就觉得出了问题。 绿娇娇依然小声回答,可是语气中带上几分悲伤:“是啊……煞气是太重了,哪个皇帝不是杀人无数成就帝业,这就是天子龙脉的原理:一煞冲天,万龙臣服……” 安龙儿沿着绿娇娇的手指环视整个山谷,在平平无奇之中突然看出几分诡异,他惊呼一声说:“逆追龙脉,山越高峻,形越粗雄,这是风水的常识呀,为什么我们逆走了几百里雄峻的龙脉,来到这里一转变成柔嫩的山岗?剥换脱秀开帐结穴不是要在龙尽之处吗?” 杰克和风水师们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不会看风水也对风水的形态有相当的直觉,他也插嘴说道:“就象一个很粗壮的搬运工,突然伸出一双白白嫩嫩的女人手,真可怕。” “而且你们要注意……”绿娇娇用手指环扫了一下四周:“我们是逆龙追来,这里正是群龙的窝心,四周全是雄伟的雄龙脉,这就和杨公风水中龙脉层层剥换脱秀,最后才可以在见水止气处结穴很不同了。” 绿娇娇伸手把阿图格格拉过来,双手握住她的手心,这个看似亲密的举动,其实是对阿图格格的审视。握着她的手,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汗、颤抖、甚至心跳,就算阿图格格突然动手伤人,绿娇娇也可以及时制服。 “小兔子,我猜这里就是清朝的发源地,我不知道这里叫什么,但是没有这里,就没有今天的大清皇朝。” 听到绿娇娇的话,阿图格格果然想把手抽回。这是一个微妙的拒绝,可是绿娇娇顺着她的手柔和地一送,两只小手微微划了一个圆又抱在绿娇娇手里。 “而且,那个金壁辉煌的宫殿也不是真龙正穴,那只是一条向正穴朝拜的支龙。”绿娇娇昂一昂下巴,点向赫图阿拉城。 安龙儿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他顺着赫图阿拉城背后的龙脉所指方向遥遥看去,龙头越过两条河流形成的交叉点,低头拜向对岸一座不起眼的小陵墓。 那陵墓只有一般王侯府第般大小,一条小河从面前流过,河水从左向右流来,在右方流出的位置又有一道小山岗挡住了去水的视线,是杨公风水中标准的开天门,闭地户,来气长去气短的典型格局。这正是清朝开国皇帝努尔哈赤的祖陵——永陵。 “这个陵墓我看得懂。” 绿娇娇点头微笑说:“那就好,你看群山从北向南而来,陵墓后的龙脉被一群和它一样平平无奇的小龙脉平行护送,这就象皇帝微服出行无人识,只有看看百官朝拜谁,才可以认出真天子。在陵墓的对面是众多高崇的山岭回望,这些高大的山岭在回头之后又低头脱换成小山岗,众龙臣服的地方就是清朝的真龙正穴。小兔子我说得对吗?” 阿图格格用力甩开绿娇娇的手,一脸紧张地说:“哪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在这里斩龙?” 〔二五○〕逼攻 安龙儿和杰克一转眼看着绿娇娇,绿娇娇的眼睛却盯住阿图格格,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阿图格格的表情从愕然到惊恐,不相信,不接受,不理解,整个人在极力拒绝眼前的回答。 “娇姐,你真是要这样做……”阿图格格一步步向后退,用眼睛扫视着面前的三个人,这些曾经一起生活过,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现在变得如此陌生可怕。 绿娇娇向她闭一闭眼睛,又慢慢睁开,笑容依旧。 安龙儿带着冷冷的眼神,脸上的长刀疤在阴沉的表情下特别明显,他把双手盘在胸前,双脚微分全身放松,这是一个一触即发的侍机攻击动作。 杰克看看绿娇娇和安龙儿,他的眼神中带几分不知所措和紧张,这个高大的西方人无法理解绿娇娇对阿图格格的态度,他前脚悄悄向前探了一步,象准备拦在大家之间。 绿娇娇看着阿图格格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她:一切行动都是徒劳无功。 阿图格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很清楚眼前这几个人的战斗力,绝不是她一张弓几支箭可以对付和阻挡。可是眼前的老朋友们却要在满人的圣地斩断满人的龙脉,这时她总不能坐视不理,可以做些什么呢? 她看到绿娇娇的眼睛有意无意看了看山下河边的军营和城寨,阿图格格明白了,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阻挡绿娇娇和安龙儿,只有让整个八旗营前来助战和保卫皇陵龙脉。 阿图格格突然转身发足向山下狂奔,绿娇娇一闪身挡在她面前,安龙儿同时伸手出招就向阿图格格的后领抓去。 阿图格格立刻刹停脚步,返身从另一个方向突围,顺着下山坡的去势猛冲,逃脱了绿娇娇和安龙儿的阻截。 第281节 她没有看到,当安龙儿的手即将抓到她的衣领时,绿娇娇立掌切向安龙儿的手腕,从阿图格格看不到的角度把这一招擒拿手拦下,然后翻掌扣住安龙儿的手,另一手迅速捂住安龙儿的嘴巴,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住安龙儿和杰克的任何动作。 大花背不知道这些熟悉的老朋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突然开始了一场追逐游戏,在树林中飞也似的追向阿图格格。绿娇娇用只有安龙儿和杰克才会听到的声音说:“跟在我后面,不要比我快,追!” 然后绿娇娇带着大家向阿图格格追去,一路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惊恐的阿图格格根本不回头看,她觉得绿娇娇和安龙儿的速度一定可以追上自己,看不看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有不停全力逃跑,才可能有一丝机会冲到八旗营里通知大家。 她狂奔了很久,最终冲到八旗营寨子的大门。 大花背追得莫名其妙,白开心了一通没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悻悻地跑回杰克身边。 大门前守着几个全副武装的披甲禁军,突然看到从山上冲出来一个满族猎户打扮的少女,都按着刀迎上来。 阿图格格一边跑近他们,一边用满语尖叫着:“我是正黄旗阿图格格,我阿爸是广州城防总兵赫舍里·布泰,有汉人来斩断我们的龙脉啦,快找人去保护皇陵!” 她冲到一个禁军面前,双手捉住他的盔甲使劲摇动,用喘得不成音调的满语说:“快找皇爷……这里谁是禁军皇爷?十万火急!龙脉断了要死很多人啊!十万火急!”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泪如泉涌。 禁军听到阿图格格穿的是满服,说的是满语,一副拼命报信的样子,不得不相信真有此事,马上有人带着阿图格格跑进八旗军营中。 消息很快传遍赫图阿拉城,连城外的军营和市镇都骚动起来,无论军民都提刀备马,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准备驱逐入侵者。 安龙儿傻傻地看着从山上冲到八旗营前报信的阿图格格,杰克也木纳地问道:“娇娇,你是有意放小兔子去报信的吧?” “是呀。” “不是吧?”安龙儿实在想不明白绿娇娇的用意,他看了看绿娇娇说:“你让他们集合了全部兵马来和我们作对,我们怎么斩龙啊?” 绿娇娇从背上的包袱中摸来摸去,掏出三支二两重的大人参,给每人发了一支,自己先咬了一口,嘴巴在叭哒叭哒地猛嚼,然后抬头看天空,好好品了一下味道说:“你少担心吧,反正一会有得给你发挥……这人参鲜吃味道真不错,止渴提气,吃了下去混身都有了劲,一会要打仗的话功力大增啊……嗯,只是口味重了一些,来杯清茶配一下,再下几颗松籽就完美了。” 安龙儿和杰克都耸耸肩,只好和绿娇娇一起品人参看热闹。 半个月前,安清源指挥着破烂的战船从安东城上岸,只见到格林号商船的残骸搁浅在乱石滩上,船上的人已经全部不知所踪。 但是他很清楚,从黄海拼死冲进东北长白山,绿娇娇等人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就是清朝的龙兴之地——赫图阿拉城和葬着努尔哈赤祖先的永陵。他猜到从来没有到过长白山的绿娇娇,要进入永陵不会取道山中的官道,她必然会沿着龙脉潜行逆追,如果自己可以从官道快马进入永陵地带,完全可以比绿娇娇早到一步,在永陵进行截击。 于是他带着绿营汉人水师下船上岸,开进安东城向驻守长白山的八旗禁军求助。 守圣山的禁军地位相当于皇城禁军,尽管安清源手上有皇帝御赐金牌,可以随时调用天下的兵马,但是总不能连紫禁城的禁军也调动,同样,他也不能调动长白山禁军,这一回安清源可踢到了大钉子。 而且因为长白山由千里树墙柳条边围栏,汉人组成的绿营清军也不能进入柳条边圣地的范围之内,安东城的禁军充其量看在皇帝御赐金牌的面子上,放安清源和金立德进山,气得安清源暴跳如雷,大骂说:“早知如此,不如和闯关东的人一样,自己带兵偷闯柳条边。” 不过跳完之后,时间也剩下不多,和禁军再多花唇舌只会让绿娇娇抢先一步,于是安清源和金立德在安东城买了两匹快马,单独北上直奔赫图阿拉城,其他的水营官兵则从陆路返回中原。 他们一路沿官道前行,足足比绿娇娇快了五六天到达到赫图阿拉城,不过进城晋见后,安清源又踢到一颗大钉子。 原来历朝守皇陵的军队都是和皇帝最有直系关系的皇亲国戚,是皇上最信任的人,领兵的官员权力不算大,可是官衔和架子绝对不小,一溜排开全是满人的皇爷,就算官职比安清源低,面子绝对比安清源大。加上赫图阿拉城是清朝的开国龙兴地,守在这里的皇爷更是位高权重,贵不可言。安清源身为汉人,官封二品,来到这里连个关口守御五品满官都不如。 安清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反复向城里的皇爷说斩龙对清朝气数的影响,对长白山造成的天灾,可是满族皇爷只是一笑置之。 原来在明朝年间,各朝中国皇帝为了斩断长白山中旗人的龙脉,都曾经派过风水术士前来斩龙,直至今天,在长白山间有不少山脉都被横挖出一条宽大的深沟,这些被挖断的山脉,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龙头山。 传说当年千山皆断,独剩下这一座毫不起眼的启运山。当努尔哈赤在此葬下先人之后,旗人和汉人作战节节胜利,军队直逼到长城脚下。 守赫图阿拉城的皇爷们认为:要是斩龙脉有效的话,长白山的龙脉早就全断了,八旗也早就全军覆没,所以斩龙脉一说完全是笑话;再说就算几个汉人要来斩龙,也挖不出断龙脉的大坑道,只要不是攻入陵墓和兴京城里,禁军也只会当成偷挖人参的贼人来处理;其三,皇爷们不能随便调八旗兵给安清源使用,八旗兵本来就不多,禁军要守的是永陵和赫图阿拉城,安清源一开口就要三百骑兵,要是给了安清源拉着满山跑,谁去守永陵啊? 安清源没想到禁军竟会有这样的反应,清朝不是满人的朝廷吗?这里不是满人的圣地吗?自己作为一个汉人,为了自己的理想来保住清朝的龙脉,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可是在他平天下的大策略中,这些疑问只能暂且放下,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得不到八旗禁军的支持,自己和金立德同样要把这件事情做下去。毕竟要来斩龙的人不会很多,会斩龙的人只有一个安龙儿,而且他没有看过《斩龙诀》,于是安清源忍住心头的怒火,沉着气仔细起卦推算绿娇娇和安龙儿前来斩龙的各种可能,估算着自己和金立德两个人要面对的困难。 几天后,安清源和金立德早早梳洗完毕,一言不发地从赫图阿拉城外的骑兵营房中看着外面。他们腰间的短洋枪已经擦亮,子弹已经上膛。金立德随手挥动着腰刀活动身体,安清源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握着长剑沉默地擦拭着。 安清源和皇爷们打了一个赌,如果在六月十七日午时,有一个女孩来到赫图阿拉城报告军情,那么就要给他们安排三百骑兵上山守护龙脉,皇爷们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一百骑兵成交,不过如果安清源输了,皇爷们就要发奏折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告他个虚报军情,惊扰皇陵,安清源也要辞官谢罪。 想到这里,安清源轻蔑地笑了一下,从怀中翻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怀表,打开盖子看到十二点将到,如无意外,军营里马上就会开始骚乱。 十二点过了一刻钟,骑兵营中突然炸起一片喧闹,四周听到的全是大呼小叫的号令声,安清源从营房里跃出较场,对着一个禁军兰翎长大叫:“你那一百人准备好没有?马上给我拉出来,要是少了一兵一马我砍下你的人头!” 那个兰翎长早就知道安清源和皇爷们的赌局,一早就点好兵等着看热闹,这下见到安清源算卦神准,也不禁佩服万分,立刻集队上马,等候安清源的进一步指令。 安清源和金立德飞身上马,两人各领五十骑兵向着永陵的后山冲去。 〔二五一〕计中计 绿娇娇等人带着大花背,一边看着人马混乱的赫图阿拉城,一边绕过军营冲向永陵的另一个方向。 绿娇娇说过,安龙儿和杰克都不许比她跑得快,只能从后跟着她。两人知道只有绿娇娇才有可能推演出《斩龙诀》的内容,由她去选择天子龙脉和斩杀的位置,当然只能跟着她走,所以大家都非常配合,任由绿娇娇带着他们左闪右避,一路冲上树林茂盛的真龙小山岗。 过了河就是五道从南向北长短不一的龙脉,有如众龙聚首伏在江边饮水,永陵所在的天子龙脉启运山,就在其中之一。 可是绿娇娇没有向永陵后的启运山冲去,而是一边看着数百兵马向永陵调集布阵,一边冲向了永陵东面一道更不起眼的山脉,逆着龙脉向北快速前进。 安龙儿一边跑一边问道:“娇姐,你没跑错地方吗?” “没有。” 杰克也问道:“你要去永陵后面的祖山吗?” “切,那里一地都是清兵,傻瓜才去那里呢。”绿娇娇回答得轻佻而自信。 杰克大为不解地说:“可是那里才是真正的皇陵呀,要斩龙不是要到真正的龙脉上吗?” 绿娇娇跑向一个小山丘的山顶纵身跃上一棵大红松,安龙儿随后跟上。杰克身上一直带着常用的套索,这时也拿出来飞套上树枝,麻利地攀爬上树顶,不过总不如使轻功的风水师上得快,至于大花背就只能在树下看爬树比赛了。 几个人分别蹲在错落的枝丫上,绿娇娇指着河口和赫图阿拉城方向说:“龙儿,看不见东西了,把树枝扫掉一些。” 安龙儿应声从背后抽刀,简单利落地向前交叉斩出,向空中划出一个斜十字,随即收刀入鞘,他们面前向南的一片枝叶无声地飞散在空中,眼前现出一幅工整壮丽的画面。 眼前的山岗隐隐起伏,表面看来无力而缓慢地向苏子河边滑去,细看之下,却看到山岗的龙脊上灵动地左右摆动跳跃。 第282节 绿娇娇问道:“杰克,你看这龙脉的气势怎么样?” 绿娇娇的问题并不过份,任何不会看风水的人都会对风水的气势有所直觉,就算看错了,那种感觉还是存在。 杰克眯眼看了一下说:“嗯,看起来很普通,不过觉得这里一群龙脉都很有活力,象随时准备醒过来。” “龙儿呢?你看怎么样?”绿娇娇又问道。 安龙儿的态度惊讶多了:“骑在龙脉上看这个山岗真是不一样,从对面看过来平平常常,只是一条死蛇直棍子一样的死龙脉,可是现在就可以看到山岗上活灵活现、跳跃起伏的龙势,而让人有山岭死直错觉的就是龙背下面缓坡直铺的裙摆,杨公风水上也有说过,龙出行时必铺毡垫缛才显得高贵,想不到这龙的毡缛竟铺得如此平直,藏起了龙脉的气势。” 绿娇娇向远方探视着说:“杨公和安公一起逃出皇宫,把风水带到民间,其实杨公同样精通《龙诀》天子术。只是他把其中可以交到百姓手上,不会影响天下局势的吉祥风水抽出来,整理成杨公风水流传;把左右天下大势,动辄杀人无数的天子风水交给了我们的老祖宗安灵台公保管。可是他精通《龙诀》的话,在自己所著的《撼龙经》里,就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龙诀》的痕迹,你说到的‘龙脚带缛方为贵’,正是和《龙诀》相通的地方。” 杰克指一指右边远方,和自己脚下的龙脉平行的永陵靠山说:“我们站着的这条是好龙脉,皇陵那条是什么……喔!你们看,他们开始搜山了。” 绿娇娇和安龙儿转头看去,果然看到大队兵马开始逆着皇陵后的龙脉包围搜查,绿娇娇开心地笑了两声,笑声颇为阴险得意:“嘿嘿,就让他们搜着吧,我们在这里等看戏。龙儿,你看,从那皇陵门对出去是一条大河,从杨公风水来看,这皇陵大门象青龙吸水,迎着左方青龙水开口接气,在右方白虎去水口有一道从右向左包围的山岭,形成了天然的关锁水口屏障,完全就是一个旺财格局,不过……呵呵呵……哈哈哈哈……” 安龙儿和杰克看到绿娇娇笑得前所未有的诡异歹毒,好象掌握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于是都张大嘴巴等着她把话说完。 绿娇娇表现了一会得意洋洋的心情后,突然正色说道:“不过这座好看的房子不是皇陵,背后的山也不是天子龙脉,里面葬的人的子孙不可能出皇帝。” “啊!?” 这个消息非常让人意外,杰克和安龙儿刚才张大的嘴现在不用合上了。 杰克的眼睛睁得象水牛眼一样,无奈又沮丧地问道:“那里不是皇陵,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 安龙儿知道天子风水《龙诀》不是一般风水师可以看懂的秘术,自己看不懂一点都不奇怪,他也急忙问道:“娇姐,哪里才是天子真龙脉?” 绿娇娇抬手一指苏子河上的三叉水口说道:“群龙皆向气口拜,真龙吞气显仪态。” 安龙儿和杰克都看出来了,脚下这道龙脉在向南的一排龙脉里最为短小细弱,可是正因为短,左右两龙伸出来成了它的护手,在龙尽之处和苏子江之间形成了一片平坦的滩涂,在风水上也称为小明堂,小明堂对出正好是三叉水口。 苏子河对岸是烟囱山的落脉之处,从这里看去才发现,龙低头落脉处正拜向他们所在的龙脉。除了烟囱山,眼中所见的群山,甚至那皇陵后的启运山,都把龙头低向了他们。 安龙儿疑惑地问道:“娇姐是说我们脚下的才是天子龙脉吗?可是我看到这里的群龙之中,就数我们站的这条最弱小无力,天子龙脉会这样的吗?” 绿娇娇对着安龙儿轻轻一笑,不经意地发现安龙儿的脸色有点说不出的异样,不过绿娇娇早就看透了安龙儿的面相,这个孩子命硬得很,从来不用为他担心安全问题,绿娇娇只管给安龙儿上课:“群山众龙取其特,特高特大与特阔。特地横展特直走,有时特地穿尾藏。特小特藏走偏隅,到此失踪人所惑。望之此处似局促,入局观之有方幅。” 安龙儿想了一下说道:“就是说天子龙脉一定和四周的普通龙脉不同,不论特别大特别小,只要受到群龙朝圣的就是真天子。寻找天子龙脉,不能只从对面远观,必须要站到堂局上视察众龙才可以定夺?” 绿娇娇给了安龙儿一个近似表扬的肯定:“嗯,这正是《寻龙诀》的真髓所在。” 杰克听到这里,也用手顶起牛仔帽挠挠头,然后插嘴道:“我听了这么久,好象是说杨公风水不敢用的地方就是天子龙脉,如果有个风水师看到看不懂的地方就往下葬,可能就会葬到天子龙脉上,是不是这样?” 绿娇娇说:“对,很可能是这样,以后你死了我就找个风水师,找块他看不懂的地方葬下去,走运的话阿浔可以当个女皇帝。” 安龙儿连忙说道:“严格来说,杨公风水看不懂的地是很少的,只是象那个皇陵那样,明明要找天子龙穴,却找到一个大富大贵位极人臣的普通风水穴。再说看不懂的地方也有可能会是大凶大绝之地,找对龙脉却点错龙穴的话死得更快。” 杰克提提眉毛说:“我才不用风水呢,阿浔的命运由她自己掌握,你把我烧成骨灰带在身上就行了,我喜欢跟着你。对,亲爱的,我死后也要跟着你……” 绿娇娇常听杰克说这种甜言蜜语,不过现在听来还是会开心得笑出声,她格格地笑着说:“好呀,亲爱的,我把你烧灰还可以拌成面泥,你想被捏成什么形状?先捏成个茶壶试试吧……” “娇姐,娇姐……”安龙儿实在没有心情听他们打情骂俏,及时制止了恐怖笑话:“皇陵不在真龙脉上,我们还斩不斩龙?” 绿娇娇脸上又现出神秘的微笑,眼神迷离颇有深意地看着安龙儿,安龙儿的眼神和绿娇娇无意中对视,心里扑通一声重重跳动,人几乎被这神秘的微笑迷得摔到树下。 “你们说呢?”绿娇娇说完看着两个黄头发的男青年,他们两个对望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 “嘿!我明白了!” “我也知道啦!”安龙儿抢着说道:“那个皇陵是疑冢,里面葬的只是同族公卿,以续接本旗旺气,又可以用这个假皇陵关锁水口,起了水口禽星的作用,真正的皇太祖葬在我们站着的天子真龙脉下,为了不让人盗墓和斩龙,于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杰克也来精神了,他说道:“娇娇你是想用阿图格格引诱八旗兵到皇陵那座山上,然后我们就在这里斩龙!” “是呀,我聪明吧。”绿娇娇的语气中充满洋洋得意,杰克蹲在树枝上向绿娇娇举起手掌,两人在空中击掌庆祝,发出“耶”的声音。 杰克激动不已地说:“那我们来斩龙吧,安清源斩了这么多,这次也轮到我们了,娇娇……龙儿……” 他看到绿娇娇和安龙儿都严肃地看着他,就只有他一个人在不停地说,于是奇怪地问道:“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安龙儿的表情和绿娇娇一样深刻冷峻,他皱着眉头对绿娇娇说:“斩哪里呀?” 绿娇娇自信地微笑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安龙儿和杰克眨巴眨巴眼睛,被绿娇娇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家沉默了一会,象三个傻瓜愣在树上。杰克最受不了这种气氛,首先开口试探着问道:“我们是不是准备回家了?” 〔二五二〕送龙峡 绿娇娇一脸诚恳,对杰克关心地说:“那你先回去吧。” 杰克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绿娇娇的脑袋瓜里装着什么东西,他对绿娇娇做了一个惊奇夸张的表情,绿娇娇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杰克和安龙儿好象有点明白了,杰克也坏笑着说:“你这小南瓜真是坏呀,原来在利用阿图格格调开八旗军的后面还有一个计谋。” 绿娇娇笑着用力频频点头说:“是呀是呀,嘻嘻嘻……” 安龙儿的脸色听到这里才稍微放松一点,他终于知道了绿娇娇全盘计中计:先调动阿图格格去报信,让兵马涌到皇陵去,然后又不让他们找到人,但是这一步只是做给安清源看的表演。 如果安清源也会《寻龙诀》,当然也会看出皇陵是疑冢,他的注意力同样不会在皇陵,一但发现皇陵背后的启运山上没有动静,他就会意识到绿娇娇到了真龙脉的背上,这时他必定要火急回救真龙正脉,而他首先到达的地方必定是龙脉的真正死穴,斩龙的下手地点。 所以现在绿娇娇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等着启运山方向冲过来一支人马,带队的人一定是满头大汗的安清源。 真龙山上死寂一般平静,启运山上下布满八旗禁军,熙熙攘攘地四处乱窜大肆搜捕。 安龙儿蹲在红松树上伸长了脖子远远看着,转头对绿娇娇说:“娇姐,安清源几次斩龙选的地点都是在龙过峡之处,我可以找出那个过峡点,娇姐你能用《寻龙诀》推算一下吗?如果可以肯定一个过峡点,我们不用在这里等安清源来,可以捉紧时间提前下手斩龙。” 绿娇娇说道:“一条龙有很多节过峡,每一种龙又有不同的斩龙峡,这和每一种龙脉都有不同的点穴位置是一样的道理,所以我们没看过书的话很难猜出肯定的斩龙点。要是斩错了,又要再斩一回,浪费时间和精力,还是等他来吧。他到斩龙的过峡上看看没有人就会走了,他走后我们再慢慢下手,多省心呀。” 第283节 绿娇娇的话并没有让安龙儿宽心,他的脸色凝重起来,杰克和绿娇娇觉得安龙儿被一种不寻常的情绪笼罩着,这是一种不应该也没有必要存在的极度担忧。 大花背突然吠了两声,大家的心猛的悬在半空,绿娇娇眼珠一转说道:“糟,千算万算,算少了这条狗,龙儿快去抱它上来。” 安龙儿正要往下跳,杰克急叫道:“wait,等一下,不要抱大花背上来,龙儿你带大花背离开这里。” “不不不。”绿娇娇连忙制止:“龙儿留在这里,看着安清源上哪里,我带大花背引开一部份人。” 大花背都吠叫起来了,事态一定很急,从真龙山脚扬起一阵尘土,分明一队八旗骑兵越过两山之间的山涧飞奔而来,他们很快就会来到绿娇娇他们藏身的山头。 绿娇娇飞身跳下红松树,杰克拍拍安龙儿的肩膀马上跟绿娇娇跳下去,带着大花背向后一节山岭跑去。 一队八旗骑兵冲到真龙山上,安龙儿看到两个领队的官员正是安清源和金立德,他们沿山路到了山顶,立刻各带五十人马兵分两路,安清源向着大花背的叫声循龙脉逆追,金立德却沿着龙脉向下跑去。 安龙儿没想到安清源出这招,一时慌了手脚,两路人马一南一北,哪边才是他们要守护的斩龙峡呢? 安龙儿等两支骑兵队走远一些,马上向红松树顶上最高的树枝再跳上去,高高地看着两股烟尘在龙脉上分头离开,心里快速地计算着各种可能的得失,力求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对方兵分两路无非是想引开绿娇娇和安龙儿,如果安龙儿追向金立德马上就会中计,这时最合理的方案无疑是追向绿娇娇和杰克,集中实力前后夹击安清源,再回头奔袭金立德,对两支骑兵队逐个击破方为正解。安龙儿很快做了决定,从树上腾空跃起,从红松林的树顶上飞身扑向北方。 安龙儿兔起鹘落之间紧追上八旗骑兵,跑在队伍最后一个骑兵很不走运,被安龙儿从天而降当胸猛踢一脚,“嘭”的一声闷响,人就昏死过去摔下飞驰的快马,取而代之坐在马鞍上的,是一身灰黑紧衣背负雷刺的黄发短辫安龙儿。 安龙儿脚踩马镫半蹲在马背上,双膝夹着马鞍让自己在飞跑的马背上平衡好身体,眼睛看着前方数十个八旗骑兵的背影,双手结印,开始喃喃念咒。 从安龙儿的交结的双手间发出一团白色的光芒,他座下的马突然发疯似的飞奔起来,象一枚炮弹从疾驰的骑兵纵队中间飞撞向前。这是安龙儿所念的急走咒的效果,可以瞬间把人和马的速度加到数倍以上。 安龙儿从后向前掠过每一个骑兵,骑兵们刚刚感到身后风声响起,就听到低沉的咒语言,眼前白光一闪就看不见东西,脑子里一片疲累空白,纷纷摔下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安龙儿根本不会浪费体力和这些士兵拼杀,他要做的只是快速向全部人施动安神咒,让他们乖乖地睡上两个时辰。 他知道这种小伎俩不可能放倒神功护体的安清源,可是不用出手伤人就减少一批麻烦总不是坏事。 安龙儿前面就是安清源,他当然听到安神咒,可是他知道安龙儿出手时,也无暇回头对应。 跑在最前面的是绿娇娇,她的女丹功早已经到了极限层次,轻功速度有如鬼魅,可是她要放慢脚步陪着杰克一起走,杰克和她一起带着大花背在松林中不断穿梭,要逃跑也要避开从后射来的暗箭。 他们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突然减少,回头一看只见八旗兵马已经无影无踪,还有几匹悃得摇摇晃晃的马正要倒下睡觉,安清源的马头来到他们身边,安龙儿正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呼喝抽刀斩向安清源。 绿娇娇和杰克分两边闪开安清源的马,绿娇娇对安龙儿大叫道:“龙儿不要留在这里,快去北山蜂腰峡斩龙!” 安龙儿并没有马上离开,刀势不停直攻安清源。安清源滚鞍下马,身体还在空中就抽长剑在手,回剑挑向安龙儿的手腕。 绿娇娇知道安龙儿的武功层次,她不担心安龙儿的安危,可是这时击倒安清源就会破坏她的计划,她对安龙儿再喝道:“不许杀他,马上去斩龙!” 安龙儿心里不太明白绿娇娇的用意,他只是出于本能地想保护绿娇娇。可是绿娇娇的话在他心里仍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在这紧要关头,一切都象回到绿娇娇当主人,安龙儿当仆人的年代。 安龙儿在空中转腕收刀,避开安清源的剑,对绿娇娇说道:“金立德带五十人到了南山送龙峡。”说完飘身腾挪越过安清源,向北山飞纵而去。 大花背在突发的战斗中斗志昂扬,向着安清源一通乱吠,壮了一会声威竟想向安清源扑去咬上一口。 绿娇娇对杰克低声说:“不要开枪。”同时抽出两把袖里刀向安清源进袭,眼睛紧紧地注意着安清源的眼神。 安清源的眼神坚毅冷静,他的脸上不再白净斯文,绿娇娇看到一张严重烧伤的脸。尽管听安龙儿说过这是在芙蓉嶂贪狼山上地雷阵炸伤,但是多年不见,突然看到大哥这个样子还是吓了一跳,如果不是那把充满男性磁性的声音,和依然高挑挺拔的身形,绿娇娇根本不敢认为这就是安清源。 安清源扬剑挡下绿娇娇两招进攻,对她喝道:“小茹,你竟敢向大哥出刀?快停手,龙脉不能斩!” 绿娇娇完全可以看清安清源的招式动作,现在她要杀安清源易如反掌,可是现在不能杀他,斩龙成功以后更没有这个必要,绿娇娇要做的只是拖住安清源,从他的反应中猜测哪个过峡才是真正的斩龙点。她的刀连环不断攻向安清源,一边说道:“你可以斩我们汉人的龙脉,我就不可以斩清狗的龙脉呀。” 杰克和大花背几乎同时冲向安清源,安清源边退边说:“杰克,你也不要帮小茹,她来斩龙是错的,这几年我想过你说的话,觉得你说得很对,中国是需要一个新的朝廷,也需要新的法制,可是中国不能通过天下大战来改朝换代,更不能通过死伤无数百姓的斩龙来覆灭朝廷,快停手吧!” 绿娇娇一向吵架不甘示弱,她哔哩叭啦地回嘴说道:“你真是会放屁,只许州官斩龙,不许百姓斩龙,你斩龙就是为了天下太平,我们斩龙就是遗害众生?真是笑话!你以为长白头这些人是你的百姓呀,这些是清狗皇帝的百姓,天下就只有你一个汉人这么傻来帮清狗保龙脉了。长白山人烟稀少,我们在这里斩龙很给面子狗皇帝,要是把我惹毛了看我去不去北京斩个龙你瞧瞧!” 安清源的武功的确已经不如绿娇娇,他仍是退却防守,极力对绿娇娇说:“小茹,这里是天子龙脉,不同于一般的干龙支龙,斩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会从长白山一直波及整个中原,你不要乱来!” 绿娇娇步步紧逼安清源,在他的剑锋中灵快地闪躲着,两把袖里刀不离开他身体一尺之外。她注意到安龙儿向北山的蜂腰峡斩龙,并没有让安清源有多少惊慌,他还可以好整以暇地说服自己不要下手,说服杰克不要协助自己。 更让绿娇娇注意到的,是安清源这次带来的兵特别少,这不象他做事的一贯风格,安清源做事一向稳中救胜。他应该很清楚对手的实力,只带几十人来对付自己和龙儿,无疑是以卵击石。 对手弱势的时候当然要乘势攻击,绿娇娇不想再迟疑,她趁安清源孤军作战心神不定,对杰克叫道:“你顶住他,我去南山送龙峡斩龙!”说完后又飘身离开安清源。 这一句话让安清源反应很大,他失声叫道:“不要去!天子龙脉不同平常龙脉,天子龙脉斩不得啊!”同时纵身拦到绿娇娇身前。 绿娇娇心里暗笑:自己乖乖说出来就对了,南山送龙峡必是斩龙的死穴所在。 〔二五三〕斩龙之意 她脚踏三角马闪身绕开安清源,一掌切在他后颈,安清源今时今日哪里还是绿娇娇的对手,他闷哼一声随掌势摔倒在地,杰克马上用绳索把他五花大绑。 绿娇娇对杰克收拾残局的能力极为信任,击倒安清源后,她象箭一样向南山方向弹出去,杰克只觉得绿娇娇突然在眼前消失,又突然出现在安清源的马上,随即疾驰而去,从背后扔下一句话,尖细悦耳的声音远远飘荡在山谷:“龙儿快回来,到南山送龙峡——” 安龙儿很快赶回来,和绿娇娇会合直奔金立德守住的南山送龙峡。 跑了五六里路,很快就看到送龙峡,天子龙脉在这里作最后的束咽化气,山脉在这里收窄,这个位置有如人的咽喉般脆弱和重要。经过送龙峡,再向南两里山路就是真龙山开帐结穴,接受百龙拱拜的地方,按绿娇娇的推测,清朝皇帝的祖先必葬在这里。 只要在送龙峡上斩龙,无须破坏祖坟就可以斩断清朝的天子龙气,当朝皇帝的气运会迅速衰败,那时任何人都可以把他拉下龙座,清朝自然化为乌有。 送龙峡前是一支布好阵的八旗军小队,只有寥寥数十人,人人都神情紧张地弯弓搭箭瞄准了安龙儿和绿娇娇。安龙儿站在地上为绿娇娇牵着马,抬头笑着对她说:“娇姐,谢谢你,我知道你从很多年前就想看到清朝灭亡,今天让龙儿为你还一个心愿吧。” 绿娇娇的脸上带着调皮的笑意,仿佛天下大事在她眼中只是一场游戏,她眨眨眼睛对安龙儿“嗯”了一声,象小女孩收到一份礼物一样单纯快乐。 她伏在马颈上,伸手搭着安龙儿的肩说:“需要我帮助吗?你娇姐现在可不简单哦。” 安龙儿用手搭着绿娇娇的手,转身把她的小手牵在掌心,对她笑着摇摇头。 五十个骑兵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闲聊,似乎把士兵们当成五十根木棍,不过这么多目光毕竟有点影响力,让绿娇娇脸上飞红,她没想到安龙儿当众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想把手抽回到,可是安龙儿没有放手,她小声说道:“不要乱杀人。” 安龙儿点点头,低头在绿娇娇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下去。 绿娇娇的心一阵狂乱,她感到一股温流从手背传向全身,心跳快速而激烈,象要从胸口跳出来,这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曾经有过,这是爱上一个人的信号。 第284节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左手用力按着不停起伏的胸膛,一种幸福和不祥的预感涌向全身,直冒出一身冷汗。 绿娇娇僵硬地看着安龙儿的眼睛,脸上长长的刀疤,明明轮廓分明、却从来没有丰润过的脸。她忘记了把手收回来,这一瞬间在生命中成了永恒,但是这可能吗? 绿娇娇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眶开始湿润,看着安龙儿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安龙儿笑着放开绿娇娇的手,可是绿娇娇的手仍悬在空中向前递着,他退后两步,眼神离开绿娇娇的脸,一转身对着八旗骑兵,一步步向送龙峡走去。 从骑兵阵中站出来一个穿着骑兵盔甲,精干瘦小的男人,他就是钦天监御前风水师金立德。他手提腰刀,双眉紧锁正对着安龙儿。 安龙儿慢慢走到他面前,拱拱手说道:“金先生有礼了,龙儿多谢你多年来的不杀之恩,今天还要请金先生让龙儿还最后一个心愿,希望金先生高抬贵手,龙儿来生做牛做马再报答金先生。” 金立德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安龙儿,用纯正的广府白话说道:“过去的事不要提了,我只是一个风水师,并不是因为是你安龙儿我才不杀,其实只要不是该死的人我都不会杀。你有运气可以长大成人,搞成今天这样又何必呢?” 他的语气痛心而仁慈,安龙儿听得坦然,倒是绿娇娇在后面听得很不明白,他们之间似乎知道些什么事,可是一直没有说穿。 安龙儿知道金立德用广府白话的意思,就是不想让八旗兵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于是他也用白话说道:“金先生,洪门中人并不是无知的愚民,他们前仆后继为之奋斗的事业,不会比你和国师的愿望低等。你们想和平变法,他们想推翻重来,而且太平军已经占领了半壁江山,就算明天太平军失败了,无数太平军还会再起来和清廷对抗。你是玄学家,应该早知天运大势,我今天来斩龙只是顺天命而为,让天下有志之士早日成功,你这样逆天而为又是何必呢?” 金立德听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他的声音提高,语速也加快了:“这是天命吗?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天命会让你来斩天子龙脉?你知不知道斩天子龙脉和斩平常支龙的区别?天子龙脉一斩,天下龙脉将会同时震动,到时翻江倒海,地动山摇,十年不止,死难的百姓何止千万,你去当长毛当洪贼什么都好,我金立德都不会理你,可是你要斩天子龙脉,我身为风水师第一个不放过你,金立德不理你的话天理不容!” 金立德说完一抖手上的腰刀,圆睁双眼走前几步。 安龙儿的表情依然平静,他对金立德拱拱手说:“金先生,我知道你一向反对安清源斩龙,甚至你还帮助过我们洪门兄弟阻止芙蓉嶂的斩龙,我一向敬佩你的为人,但是今天我们立场不同,龙儿不敢相信金先生的话,请先生见谅。龙儿也知道你刀法一定不简单,可是皇陵那边的兵马很快就会过来,龙儿没有时间公平地向你讨教武功,是也好非也好,留待后世公论,龙儿得罪了。” 安龙儿说完向金立德深深作了个揖,转头对绿娇娇说:“娇姐,快退开!” 绿娇娇立刻拉马退后,再转过马头看向送龙峡,已经看到天空中飞箭如雨,安龙儿象一阵黑风掠过八旗兵阵,响起一片刀枪碰撞和骨折的声音。远完看去不断有士兵被打得飞出阵外,阵里的士兵象被推倒的骨牌一般连连倒地,满地打滚惨叫连天。 金立德也滚入战团中,和八旗兵一起奋力抵挡着安龙儿的闪击。可是这种防守无疑是徒然,刀法不好的士兵一碰即倒,刀法好的也只不过是挡过一招两招,眨眼之间总有人倒下。 绿娇娇清楚地看到安龙儿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那种无门无派,刚柔相济,挥洒自如的打法,可以看出他已经悟出了武学的真谛。绿娇娇关注地看着无明忍刀切向金立德的右手,对方的腰刀立刻坠落地面,可是金立德的手却没有断出来,安龙儿随即出掌击向金立德的胸口,让他远远地摔入草丛中。绿娇娇知道安龙儿真的长大了,斩出去的是无明忍刀的刀背,他已经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杀机。 当全部士兵被击倒后,安龙儿收起无明忍刀,再次念动安神咒,让金立德和士兵在白光中安稳地睡着。然后他快速冲到送龙峡中间,左手握住雷刺的下端,右手握住无明忍刀的刀柄,猛喝一声双手上下分开,把雷刺和无明忍刀分别握在手中。同时他全身的内劲激荡爆发,轰然震碎上身的衣服,黑光中露出一身健硕的肌肉,黑气缠绕着一个布满刀伤的躯体。 安龙儿快刀斩乱麻地解决金立德和五十个骑兵,是绿娇娇意料之中的事,她好奇的是安龙儿会怎样斩龙。因为斩龙的心法由张培原天师单独传授,安龙儿一向守口如瓶不向任何人说起,就算有时绿娇娇开玩笑逗他说出来,他也会严肃地拒绝。 想看斩龙,只有在现场现看,一辈子只演一场,所以绿娇娇打醒十二分精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安龙儿。 她看到一个年轻的身体在或急或缓地舞动着天师秘诀,双脚灵快地踏着罡步,双手不断扣结出绿娇娇从来没有见过的手印。他喃喃念着咒语,动作刚劲而优雅,他的背肌很发达,绿娇娇看得出神,完全不知道安龙儿在做什么,只知道这个男人正在改天换地,这一刻他就是天,他就是地。 天空慢慢聚起五色云,浓浓地聚合在送龙峡上方,象粘稠的米糊在慢火中翻滚,大地微微震动,从地下传出一阵阵雷声,一道巨大的龙影从真龙山上浮现出来,龙头极力昴起象要飞往天上,可是安龙儿稳稳地钉在送龙峡上,把龙颈压住……“杰克!杰克!”安清源忍住剧痛,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同时高声对杰克说:“放开我,你们不能去斩龙,《斩龙诀》上记载着,天子龙脉一斩就会马上让天下产生连年天灾,相信我,不要乱来!” 杰克看看绿娇娇已经纵马跑了很远,安龙儿又象一阵狂风似的从身边刮过,直追向绿娇娇。他知道自己没有神功不会飞,也不急着去追他们,蹲下来对安清源说:“安先生,推翻一个坏政府是要革命的,尤其是一个有皇帝的政府,不然皇帝怎么会让你们伤害他的利益?我曾经相信你们的美好愿望,可是当娇娇告诉我中国五千的历史,我不再相信和平变法可以成功。中国是这样,全世界都是这样,如果可以通过谈判改变社会,美国就不用打独立战争。” “不,不要谈这些了,斩天子龙脉会震动天下,整个中原都会受灾,你快放开我,不能让龙儿和小茹乱来。” 安清源急切地说着,杰克却慢条斯理地回答他:“这个世界是上帝创造的,上帝创造出一切都有他的道理,你知道上帝为什么让世界上存在《斩龙诀》吗?” 听到这话,安清源的脑海里顿时被撞击了一下,他当然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他并没有时间想太多,他知道《龙诀》和绝大多数中国文化一样,可以为自己完整地划一个圆,有阳就有阴,有立就有破,有《寻龙诀》就会有《斩龙诀》,这是必然的互补和存在,不过这种思维也只是划了一个圆,等于没有回答问题。 杰克看到安清源没有马上回答他,他对安清源说道:“上帝不会造出没有用的东西,《斩龙诀》是有用的,也一定要使用。《斩龙诀》是对风水的否定,对风水师错误的否定,给人世的错误一个改正的机会。你和娇娇一直在追寻《斩龙诀》,你们到底是在找一种技术还是在找一个启示?你们知道自己为什么吗?” 安清源挣扎着,怒目看着杰克说:“我要用《斩龙诀》平定天下,安内才能攘外,天下遍地暴民,百姓如何生存,变法如何成功?” “什么?暴民?那些就是人民,就是百姓,天下有多少暴民取决于政府是不是暴政。如果一个政府为人民做事,就算有人想推翻他,人民也会支持政府;可是一个人民想推翻的政府,就不会维持多久。《龙诀》风水不是人民的风水,天下百姓已经有杨公风水了,不需多一种制造皇帝的东西;《斩龙诀》是天子风水术的一部份,它要斩的也不是保佑人民的龙脉,而是镇压人民的暴政和暴君,这就是上帝留下《斩龙诀》在世上的意义。这是由百姓纠正皇帝的权力,安先生,你好好想想吧。” 杰克的话让安清源瞠目结舌:“纠正?!由百姓来纠正皇帝?!” “对,你不是想变法吗?如果斩龙可以让皇帝的运气衰败,对你又有什么坏处呢??” 安清源的心被震撼了,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 怎么能用天子风水术里面《斩龙诀》来斩百姓的龙脉? 他的脑海里闪现过多年来官场和民间的无数事端,不是这样,可以怎样?一生经历过的事情,曾经笃信的理念突然被再次推翻,他心乱如麻,头痛如刺。 这时杰克和安清源同时发现地面在微微震动,滚雷声从地下深处慢慢传来,天空开始发红发暗。 〔二五四〕斩龙 风云骤变,日月无光,只有送龙峡上的五色云在激烈地翻滚,赫图阿拉城和皇陵在地上竦竦危危地震动着,不时有松动的瓦片泥灰落下。苏子河的河水骤然涨起,快速地浸过河边的营房,河中竟涌起水浪一层层向皇陵拍去。 阿图格格本来和八旗禁军一起在启运山上反复搜查绿娇娇的行踪,她见过安清源斩龙,可以猜测到安龙儿斩龙大概会是什么情形。她唯一想象不出来的,是安清源斩龙要杀死八个男女童子,安龙儿要斩龙的话是杀谁呢?难道是杀大花背,难道是杀自己? 当久寻无功,天变地动之时,阿图格格猛然醒悟过来! 以绿娇娇和安龙儿的轻功,怎么可能追不上她?以绿娇娇的狡猾,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让她知道斩龙的动机和地点?绿娇娇只是在利用她把禁军引上启运山。 她抬头一看,那五色浓云之下是启运山旁边的另一道山脉,她记得安清源斩广东龙脉的时候,那云正在斩龙天湖的上方,也就是说斩龙已经在另一个山脉开始了。 阿图格格立刻把这个情况告诉校尉官,带着兵马向南山送龙峡冲过来。 当她一马当先接近送龙峡的山脚,发现山上正卷起狂风暴雨,暴风圈在一点点地收窄拉长,慢慢地指向天空。 山上冲下来的雨水已经汇成洪流,骑在马上再也不能上山,她和士兵们一起手脚并用向送龙峡上爬去。 真龙过峡有十多种形态,送龙峡是其中一种,北山的蜂腰峡又是一种,但无论怎么变化,都离不开山势变成低矮和窄小,如果平常时候要爬上过峡之处一点都不费劲,可是现在这小小一个山坡,阿图格格却爬得筋疲力尽。 送龙峡上的龙吟声越来越频繁,从峡上现出一道红光直冲霄汉。 风雨大得惊人,绿娇娇座下的马被地震和龙吟声惊得转身想逃,绿娇娇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对,这气势比安清源斩龙时严峻得多,她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绿娇娇再也不能好整以暇地坐在马背上看热闹,她跳下马,任由马匹逃去,自己一步步地走近风暴圈,想看看安龙儿在里面的情况。 透过横卷的风雨,她看到安龙儿已经把斩龙心诀运行完毕,把无明忍刀飞插在远处,右手挥动黝黑的雷刺,一声雷喝向地面刺去,他面前的地面顿时炸起一股冲天水气。 绿娇娇对这个动作并不意外,她听说过安清源斩龙,是要先炸开龙脉地壳,露出脉中五色土层,把施咒的灵血注入峡中。安龙儿用雷刺击入龙脉才是斩龙正法,当然会激烈非常。 安龙儿用中指与无名指扣结起双手,其余六指直指天空,结成天罡印高举过头,大喝一声:“斩!” 第285节 从天空的五色云中引出五道闪电,随着突然而巨大霹雳声一同击向安龙儿的身体,绿娇娇失声尖叫:“不!龙儿!” 阿图格格这时刚刚带着士兵爬到山顶,抬起头看到绿娇娇飞身扑向安龙儿,却被从安龙儿体内爆发出来的强大气浪硬摔出去。然后绿娇娇爬起来再冲进去,结果还是一样被抛出送龙峡外。 安龙儿的身体被雷击中后软了下来,象失去了知觉一般向雷刺打出的洞穴伏下去。 那洞穴中的红光似乎是强大的水流,把安龙儿身体托在空中,从他身上的不知什么地方源源不断涌出鲜血,血象泉水般流进洞穴里,再化成红光升上空中,那道无人可以靠近的光柱里充满了安龙儿的鲜血。 安龙儿在空中睁开眼睛,他看到风雨中的杰克,绿娇娇和阿图格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痛苦和惊惶。他低下头看看地面,自己的血正流出体外汇入斩龙穴中,这和张培原天师说的一样,他的血将会流尽。 七年前的圣诞节,在天师府的地宫中,张培原天师告诉他,斩龙的人要保留处子之身,保留纯洁的灵血,要有无上的修为,正气的道法,还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有这样,斩龙者才会深思熟虑是否要做这件事,《斩龙诀》才可以保证斩龙者不会为一己私欲催毁天子龙脉。 安龙儿把雷刺贴身保管了七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去斩龙,自己为什么要去做一件不是为了自己,却要付出生命的事情呢?如果换了绿娇娇,她一定不会这样做。 可是今天的安龙儿心甘情愿这样做,坦然接受这个宿命,他有太多理由这样做。 他温柔地看着杰克和绿娇娇,默默地对他们说着“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眼前看到的是绿娇娇的背影,这个背影比自己稍微高一点点,一直从馨兰巷走出康平通衢,再走到白鹅潭边。 安龙儿在她身后碎碎步跟着,一手尽力举高油纸伞遮在绿娇娇头上,在背上是乘着茶杯茶壶和拉杂点心的藤箱子。 这条路很长很长,安龙儿放心地知道,自己可以跟着娇姐一直走下去,永远也不会走完……半年之后,安清源和金立德策马回到宽阔的长江边,在他们眼前,一边是太平天国铺天盖地的黄色旌旗,一边是曾国藩浩浩荡荡的湘军水营,几只战船正向他们漂来,要接他们到水营中。 金立德对安清源说:“我不是行伍之人,杀人的事不要让我干,我可是会跑路的。” 安清源轻轻一笑:“不会杀人,要杀人我们就去投长毛了,来这里干什么。洋务和变法是长久的事情,做大事哪能着急,慢慢来吧。现在以曾国藩为首会产生一股汉官的势力,没有长毛之乱,可能还没有这个机会,汉人在朝廷里一定会站起来的。” 金立德哂笑了两声,颇有点自嘲的意味,然后他又说道:“长白山那龙脉斩了之后,黄河马上就发生了水灾,以后灾情还会更严重吗?” “会更严重……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安龙儿已经先付出了……”安清源说到这里眉头锁得更紧,他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在附近,叹了一口气说:“我醒悟得太迟,其实……其实要斩的应该是蜂腰峡,我骗了他们。” “什么,你没有先告诉我!” “老德,算我对不起你了,当时我要是不这样说,你的戏哪能做得这么好?” “呵……呵……”金立德无奈地干笑起来:“这样都行呀,我真是服了你。那这样斩龙会有效吗?” “斩在同一道龙脉上,只是前一个峡和后一个峡,当然会有效,不同的只是时间上有快慢之分,现在可以说做了一次小斩龙,可是足以断送大清国运,也可以缓和天灾的发生,何尝不是好事呢?” 这时河里的战船来到他们岸边,从船上跳下来一个军官来到安清源面前跪下:“给国师请安,曾公在营里等候多时了。” “哎,我不是国师了。”安清源和金立德一起下了马,他对军官说:“叫我安先生吧,我已经是被朝廷罢了官的人,来这里投奔文正兄,以后还得请诸位多多关照。” 一边说,一边拉马上船,向湘军水营驶去。 绿娇娇和杰克分头骑着两匹快马,阿浔坐在绿娇娇身后,尽管身上有一条布带把她绑在绿娇娇腰上,但她仍然紧紧地抱着绿娇娇。 绿娇娇的马鞍上绑着无明忍刀,无明的刀鞘已经不是雷刺,而是重新用花梨木做过的木鞘。 杰克身上背着一个牛皮公文包,没有一点斯文样子,因为那公文包旁边就是一支黑亮的左轮枪。大花背坐在马屁股上的藤箩里,正随着马跑动的颠簸打着呼噜睡大觉。 绿娇娇跑到一个高山顶上四处看了一下,对杰克说:“把寻龙诀给我看看。” 杰克从牛皮夹子里翻出一本书递给绿娇娇,然后问道:“这里就是天子龙脉吗?” 绿娇娇眯着眼睛对应书本重新看了一次,眼睛睁开瞳孔放大地说:“就是这里啦,广东香山果然是天子龙脉,上海那个刘丽川还真没有说错,耶!” 杰克可没有绿娇娇那么兴奋:“我发现你老是搞错事情,这次不要又搞错了。” “少废话,我要点穴,看看那个天子穴现在葬了人没有。”绿娇娇说完拉马就往山下冲。 杰克跟在后面高声说道:“千万不要看错了,要是又错了又要斩龙的话……” 他还没有说完绿娇娇就回骂道:“臭乌鸦嘴,穴都没看到你就说斩龙了,真不吉利。” “我是不想失去你,要不我把《斩龙诀》烧了……” “你敢,你烧《斩龙诀》我就把你烧成骨灰做茶壶!”绿娇娇一直不回头地跑下山,可是却一直在恐吓杰克。 原来安龙儿在真龙山上斩龙之后,大队八旗兵在山上围捕悲痛欲的绿娇娇和杰克,可是安清源却出来力保他们是自己的随从,说这只是为了保护龙脉所做的一次法事。 因为他们没有进攻皇陵和启运山,只是在荒山野岭上做出了奇怪的事情,守陵的皇爷也信以为真,安清源愿赌服输,最后被皇爷们到皇上面前参了一本,还自裁了官职,再次被贬为庶民。 在安清源决定去有共同志向的曾国藩门下当幕僚之前,他把《斩龙诀》交给绿娇娇和杰克,原来《斩龙诀》一直在他手上。他对绿娇娇说,他同意了杰克的说法,《斩龙诀》应该是百姓对皇帝的纠正,已经成为皇帝的人没有资格拥有《龙诀》天子风水术。 当绿娇娇来到香山最有力的龙穴位置时,她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太极晕,这是在地面自然形成的龙穴信号。站在穴堂向南看去,是一望无际的伶仃洋,在海面上有两片小岛形成一个窄门,仿佛可以从那里通向天堂。 绿娇娇从行李中掏出罗经四处量度,从山下走上来两个中年男人,他们上来后好奇地看着绿娇娇和杰克,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拱拱手说:“下在江西地师黄锦桥,请问这位小姐也是地师吗?” 绿娇娇解开阿浔交给杰克,自己跳下马说:“在下绿娇娇,是江西安家风水门人,不知黄先生有何指教?” 黄锦桥一听是江西同行高兴得笑逐颜开:“呵呵,那太好了,我这位福主叫孙达成,他家三世行善,又笃信风水,只是一直没有觅得好穴,我走遍香山一带,见到这里犁头尖山结穴正对着海上的金星门,应该是最好的位置了,但是发现在杨公风水之外,有颇多看不懂的地方,心有犹豫不敢轻易点穴,不知姑娘能不能说说高见。” 绿娇娇回头看看杰克,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耸肩发笑,她知道杰克说过杨公风水看不懂的地方葬下去可能就是天子龙穴,现在正觉得自己说中了,在洋洋得意之中。 绿娇娇向杰克微微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转头对黄锦桥正色说:“风水师有十不葬的大戒,黄先生看过孙家的人品没有?” “孙家十世好人,我用性命担保。” “要是我下次回来看到孙家做了什么坏事,丑话说在前头,我会挖他们家祖坟哦。” 黄锦桥拱拱手说:“先师教诲也是如此,锦桥一定自重,姑娘请指教。” 绿娇娇手腕一翻把罗经背在身后,一手指点着山海之间朗声说道:“龙在高山穴深藏,中有眉案一字横。覆钟覆釜齐辅弼,紫微化出狮象门。龙虎分开如牛角,上楼下托背宝箱。十二年后喜弄璋,定出公侯与将相。” 她说完后翻身上马,对杰克说:“老公,我们走啦。” 两人拉马绝尘而去,留下莫名其妙的孙达成和若有所思的黄锦桥。 两人骑着马向广州飞奔而去,杰克大声问绿娇娇:“香山是天子龙穴呀,你怎么说是出公侯将相呢?” “我要是说出皇帝的话,我怕那黄地师转头就把孙达成干掉了。” “我们可以回广州了吧?” “可以了,反正事办完了,大约翰又到了白鹅潭,我们可以搭远洋船去纽约。” “真是去纽约了?” “真的,我要去看看美国的风水!”绿娇娇一说完,阿浔在她背后又笑又拍,大花背也吠起来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