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中的侦探》 第1节 楔子 一辆黑色的维多利亚皇冠出现在了坡道的顶端,这是那种没有任何标志,但仍散发着执法者气质的老式大轿车。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雪佛兰“育空”,v8发动机,体格魁梧的多功能旅行车,美国精神的一部分。最后出现在坡顶的是一辆标有明显标志的厢型货车,黑色车厢上喷涂着醒目的黄色“csu”字样,三个大写字母下方喷有所属单位的全称:“匹兹堡犯罪现场鉴证小组”。冲下坡道后,领头的大轿车开始加速,将时速提高到90英里,三辆车组成的车队默默地奔驰在匹兹堡往北的79号高速公路上。 道路两旁是绵延不绝的北部原野,荒草和灌木丛在太阳下闪烁着白光,夏季的阳光炙烤路面,柏油路加热了它上方的空气,由挡风玻璃望出去,远处的路面就好像熔化沸腾了一般。即使老旧的皇冠车里的冷气被开到最大,坐在副驾驶坐的律师尼古拉斯·顾仍是热得满头大汗,他不断拿手帕擦着,但汗还是不断地冒出来,他两边腋下的衬衫已被汗水浸透,湿淋淋的两片痕迹大有在胸口会合的势头——这或许是因为他略微超重的体型,以及紧紧束在领口,不愿松开的领带,才让情况变得如此难以忍受。 坐在后排的麦卡锡也感觉酷热难当,但气温远不是眼下首先需要担心的问题——他们已经以80英里的时速在79号高速公路上奔驰了一个小时了,再往北开不到30英里,他们就将进入伊利县警局的辖区,那意味着他们将不得不通知当地县治安官联合办案,那将多出很多麻烦。麦卡锡看了一眼身边的“教授”基尔戈·特劳特,“教授”隔着深度的近视眼镜望向窗外,神情恬淡,仿佛陶醉在了美国北部原野夏季的风景中。 一切都是假象,麦卡锡警探心里很清楚,身边这个温文尔雅的家伙其实是操纵别人心智的大师,他所表现出的任何一个表情都不足以采信。 “教授……”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警探。”“教授”打断麦卡锡,“没那个必要。”他忽然对麦卡锡抬起双手,铁链和手铐发出“哗”的一声,麦卡锡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腋下的枪套,而坐在“教授”另一边的制服警员更是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配枪,顶在了“教授”的头上。但他们很快发现,“教授”腕上的手铐并没有松脱,连接着腰间拘束具的铁链也锁得紧紧的——他抬起手只是想指着窗外而已。 麦卡锡讪讪然地将神经过敏的手从腋下抽回来,用眼神示意制服警员将枪收起来。他回过头,顺着基尔戈·特劳特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视野之内,已经可以看到一片片的小树林。 “我们快到了。”基尔戈·特劳特道,“警官,瞧见那片小树林了吗?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三辆车穿过树林,停在无名河湾边一片松软的泥地上。这是一个由伊利湖支流汇聚形成的小河湾,五大湖边总是能找到这样僻静的消暑之地。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从车上下来,甚至连一向爱惜仪表的律师尼古拉斯·顾都已经不再在乎烂泥是否会毁了他锃亮的皮鞋。“该死的老爷车!”他小声抱怨了一句,随即十分专业地站在了他的委托人的身旁。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被废弃的度假垂钓小屋,有三栋之多,但接近河边的两栋只剩残骸,显然当初的建造者低估了伊利湖支流暴发的夏季洪水的威力。 哥伦比亚电视网的独家跟踪采访小组开始从“育空”车上卸下他们的装备,架起卫星天线,摄像师扛起摄相机,开始对着女记者拍摄试机画面,与他们乘坐同一辆车的警局的公共关系主管肖恩·迈尔斯与另一名制服警员跟在采访小组后面,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以便能够随时控制采访的进程,避免那些匹兹堡警察局不愿让公众看到的画面出现在镜头中——这虽然是匹兹堡近十年来一等一的大案,但采访并非现场直播,所以肖恩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紧张,显得游刃有余。 “就是这儿。”特劳特对着镜头,指了指尚算完整的那栋木屋。现场气氛瞬间改变了,之前那种从车上下来放松一下的空气一扫而空,人们开始紧张起来。 “在屋子里?”伊恩·麦卡锡问。“教授”点点头。 麦卡锡挥手示意随行的制服警员打开门,那个魁梧的制服警员从警车的后备厢拿出一把大型扳手,一下敲落了门上的挂锁。在场所有的警察,除了现场鉴证小组之外,都拔枪在手——虽然并不是十分必要,但在事前的简报中,肖恩·迈尔斯仍是要求每一个警察在摄像机镜头前表现出其强悍的一面,以免被那个匹兹堡史上最凶残的连环杀手抢了风头。 木门发出艰难的呻吟声,被缓缓地推开。即使是在盛夏,屋内依然阴森昏暗,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鼻而来,警员打开手电筒,反手持握,垫在手枪下,缓步走进屋子,环视了一周。 “安全!” 于是所有人都将枪收回了枪套。随后进入房间的是肖恩和采访小组,摄影助手打开便携式的补光灯,室内立即就变得和屋外一样明亮了。“教授”基尔戈·特劳特和他的律师尼古拉斯·顾跨过门槛,紧随其后的是今天的另一名主角——正义那方的主角——匹兹堡警局的三级警探伊恩·麦卡锡,随后是手提工具箱的犯罪现场鉴证小组和助理验尸官。只留下了一名制服警员在周围围上警戒线以及在门口担任警卫。 麦卡锡环视四周,屋子是一层的平房,除了卫生间之外并无分隔,或许是堆积了过多的旧家具和杂物的缘故,房间里比屋子外面看上去要小得多,他原以为这屋子至少能容纳二十个人,但当现场鉴证小组的人也走进屋子后,他几乎连弯腰系鞋带的空间都没有了。 鉴证小组的人皱着眉头,显露出极度不满的神情,对于每一个出现在现场的外行人,包括警察在内,他们向来都充满敌意——但没办法,今天出现在这屋子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各自充分的理由,相较之下,他们反而是相对次要的角色。 尼古拉斯·顾又开始擦汗。 不,不对劲,即使被杂物占据,这房间也不该如此促狭才对。 伊恩·麦卡锡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 “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特劳特。”他转向“教授”,“你把尸体埋在哪儿了?” “在墙壁里。”“教授”回答。 现场鉴证小组和独家采访小组各自只留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其余的人与尼古拉斯·顾律师一起被请出了屋子,才勉强给两名制服警员腾出足够的空间。律师起初执意要求留在委托人身边,但“教授”与他耳语了几句,他也就不再坚持。两个警察搬开家具和杂物,开始用本来准备用来挖掘的铲子拆毁墙壁。墙上的水泥和腻子层很厚,厚到足以在夏天掩盖所有的气味,也让两名制服警员用铲子和榔头忙活了一个小时。当水泥碎开,干瘪的尸体滚出来的时候,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充盈了拥挤的空间。 只是恶臭而已,算不了什么——留在现场的家伙们,每一个人都到过比这糟得多的现场。即使是留在屋内的那名哥伦比亚电视网的女记者,也仅仅是掩住鼻子皱起眉头,但依旧义无反顾地靠近那具尸体,用随身的小摄像机拍摄第一手的画面。家具和杂物大多已经被清出了屋子,已经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所有人,肖恩走到门口招呼原先被请出屋子的人回到屋内。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尸体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基尔戈·特劳特。 当麦卡锡意识到身边的特劳特不太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在他作出任何反应之前,面色惨白的基尔戈·特劳特——那个绰号“教授”,犯下所有这一切凶残罪行的连环杀手——已经吐了他一身。 麦卡锡急急忙忙地逼避开特劳特呕出的秽物,但狭窄的空间令他避无可避,特劳特仍在不断地呕吐着,口中还夹杂着虚弱含混的“对不起”——所有人都呆立当堂。 肖恩和麦卡锡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现场会不会糟到令人恶心的程度。因此,麦卡锡从巡警队借调的随行警官都是出了名的敢拿死人头盖骨当啤酒杯的家伙,肖恩也特意要求哥伦比亚电视网派出久经沙场的“硬骨头”,为的就是避免有人会吐在当场——但谁也没料到,呕吐的那个人会是基尔戈·特劳特自己。 第一个跳起来的是现场鉴证小组的指挥官,一个红色短发的瘦小女人,她愤怒地吼叫道:“瞧瞧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这混蛋!快从我的现场滚出去!” 麦卡锡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目送在门口值勤的警员冲进屋内,将基尔戈·特劳特押出室外。他脱下被毁了的新西装和领带,开始用西装背面擦拭衬衫和裤子上的秽物,一边恨恨地嘟囔着:“真是他妈的高明的演技啊,你这狗娘养的!” 想必在一边尴尬而沮丧的肖恩·迈尔斯心中所想的也是一样的念头——那个魔鬼已经在镜头前为自己赢得了不少同情分,而再怎么预防,出丑的却总是匹兹堡警方。 瞧着吧,瞧谁才会笑到最后——麦卡锡狠狠地将弄脏的西装扔在地上,背后再次传来了鉴证小组的红发女人的大声抗议。 基尔戈·特劳特坐在皇冠车的发动机盖上,眼看着被装在黑色尸袋中的尸体被一具具地抬出来,装上厢型货车。 一、二、三、四。 第四具尸体之后,不再有更多的尸体被运出来,制服警员、助理验尸官、独家采访小组和警局公共关系主管肖恩·迈尔斯一个接一个地退出屋外,最后离开的是侦破这起案子的警探——被吐了一身的伊恩·麦卡锡——室内只留下了犯罪现场鉴证小组完成他们的收尾工作。 一行人足足忙了四个多小时,人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饥肠辘辘,但没人去动“育空”车车载冰箱里准备的汽水和三明治。 走出屋子大门的麦卡锡径直向特劳特走去,脸上挂着想要痛扁某人时才会有的表情。尼古拉斯·顾挡在他的委托人身前,肖恩·迈尔斯轻轻拉住警探的手臂,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别这样,别在镜头前。” 麦卡锡停下脚步,与尼古拉斯·顾面对面站着,律师毫不畏惧地将委托人与警探隔开,麦卡锡心里清楚,毫无疑问他将是首先让步的那个,他的视线越过律师的肩膀,死死盯着他背后的基尔戈·特劳特,即使多坚持一秒也好。 “上车!”他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制服警员将特劳特从轿车的发动机盖上拉起来,律师以惯常的语速和老练的语调不卑不亢地道:“我的委托人已经履行了他的承诺,现在我想知道……” “是的,我也会履行我的,交易没变。”麦卡锡恶狠狠地打断他,“现在他妈的给我上车!” 尼古拉斯·顾拉开皇冠车副驾驶座的车门。基尔戈·特劳特忽然问道:“等一下,警官,我们不吃点东西再走吗?我想大家都饿了。” “会有时间给你吃东西的!”麦卡锡回应道。 “别这样,警官。”基尔戈·特劳特抱怨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接下去还得再去两个地方呢!” “你说什么?”麦卡锡瞪大了眼睛,所有人都盯着“教授”。 “还有两个埋尸地点,我没说过吗?”基尔戈·特劳特愣了一下,然后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明白了,你没注意到——瞧,昨天,我们在说‘埋尸地点’的时候,我用了复数——而你没注意到。” 麦卡锡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个箭步冲到“教授”面前,在任何人阻止他之前,他已经一拳捣在“教授”胸腹之间的神经丛上,丝毫不在意“教授”再次将一肚子的酸水全都吐在了他的新衬衫上。 第2节 一 这份工作最令人难以接受的部分,并不是它有多危险。事实上,对于伊恩·麦卡锡——这个在城中最危险的街区度过整个少年时期的警探来说,“危险”甚至称不上是个实实在在的名词——但在下班时间由警局调度中心打来的电话却不同,尤其是这种在一个周六的清晨打到你卧室的电话,轻易就可以摧毁整个周末。关于那些坏家伙,有一句格言已经在匹兹堡市警局劫凶组流传了数十年:“他们从不在你上班时干活。” 麦卡锡一边抱怨一边挣扎着离开温暖的床,被吵醒的妻子厌烦地翻了个身,她什么都没问——没有问他是去工作还是别的什么——总是工作,还能有什么呢?麦卡锡望了一眼身边留给他一个背脊的妻子,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俯下身去吻她一下。他用最快速度穿上衬衫,打好领带,胡子是来不及刮了,但还有时间冲上一杯速溶咖啡。 天气依旧和前几天一样阴冷,就仿佛是已经脱水、但还没来得及烘干的内衣穿在身上的感觉——对于二月的匹兹堡而言,这天气不算糟糕了,至少能够冻掉鼻尖的寒冷天气已经过去,但春天还只存在于人们的期盼之中。不巧的是麦卡锡的那辆服役了十二年的老福特水星轿车的空调除霜器出了点儿问题,在这种阴冷潮湿的天气,他不得不半开车窗才能保持前挡风玻璃不被雾气淹没,没几分钟,他的手就和冻了一夜的方向盘一样冷了——他一边将双手交替靠近空调出风口以免冻僵,一边暗暗地下决心,下个周末就去把那辆奔驰开回家——毕竟任命他为劫凶部主管的委任状已经下达,现在只等局里给他一份新合同了。 二十分钟后,福特水星驶下139号高速的城郊出口,根据调度中心发来的消息,现场就在前方一英里的林子里。麦卡锡把车停在林边的空地上,这里已经停满了车——三辆巡逻车、一辆gmc托普基克皮卡、一辆克莱斯勒300c、一辆九六年的丰田佳美和一辆雪佛兰开拓者,两个警员正在林子的边缘处拉第二道警戒线——这是一片长着北美红杉和水杉的林子,即使是在冬季,也依然十分茂密。从这里看进去,离这里三十英尺的林子里,已经拉了一道警戒线,可以看见两个警员正守在那里——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麦卡锡将金色的警徽挂在西装左上边的口袋上,向两位制服警员点点头,抬起警戒线走入树林中。在第一道警戒线处,制服警员告诉他现场还要往里走五十英尺,在一条小河边——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筑起两条警戒线,更何况今天是周末——这令麦卡锡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现场比麦卡锡预料的要热闹,有两名制服警察和两名便衣,以及一个拿着钓竿的人——多半就是他发现了尸体——两个穿着特卫强防护服的现场鉴证人员正在尸体边忙碌着,他们小心翼翼,仿佛那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博物馆的展品。那些家伙面对尸体、纤维、dna这类没有生命的“物证”时认真得令人害怕,但实际上却很少能在破案时帮上忙,与电视上演的不同,寻找凶手这种事还是要和活人打交道才行——他们或许是检察官们的宠儿,但警探们多半不喜欢他们。 麦卡锡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毫无疑问是女性,下半身赤裸着,内裤已经不见了,她眼睛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太远了看不清,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像是普通的强奸杀人——他甚至没有看见血。 然而不知为什么,麦卡锡心中的不安却没有丝毫的减退。 总有哪里不大对。 两个便衣警探中高个子的那个已经远远看见他,麦卡锡认出那是他从前的搭档杰森·格雷格——升到麦卡锡这个级别,已经不再需要搭档了。那个原本背对着他的矮个侦探也回过身来。 喔,见鬼!麦卡锡立即意识到是哪儿一直让他觉得不对头了。 ——肖恩·迈尔斯,那家伙怎么会在这儿? 二 “早上好,伊恩,真抱歉这时候把你叫来。”肖恩·迈尔斯的语速很快,听起来很诚恳,但一点儿也没有抱歉的意思,“但我认为这种场合最好能有个主管级别的在现场,杰森提议给你打电话,我也觉得你是处理这案子的最佳人选。” 麦卡锡先和肖恩握了握手,然后是他的老搭档杰森,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肖恩是局里的新闻发言人和公共关系主管,他和那帮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的媒体打了十六年的交道,是个老滑头。虽说以为人而言,他还算是个相当不错的家伙,但警探们谁都不愿意在工作场合见到他,尤其是劫凶组的警探——他的出现往往意味着脏活、累活。由于有他出现的现场通常都不会只有一具尸体,于是他在抢劫凶杀组有了个难听的绰号,叫做“死神来了”。如果他出现的现场只有一具尸体,那除非死的是市长、议员,或是好莱坞明星这一类的人物,要不,就只有一种可能…… “连环谋杀?” “你猜得没错!”肖恩点点头。 麦卡锡回过头,现场鉴证小组已经处理完了现场,警员正把尸体装进尸袋,他努力回想那尸体的样子,试图把“她”和从前已经发生的案子联系起来。 “还记得两周前在那家德克萨斯烤肉店后巷的奸杀案吗?”杰森提醒道,“弗兰克手上的那宗。” 唔……不,麦卡锡一点儿也没有印象了,他装出努力在回忆的样子。 “不记得也没关系,因为我们当初都以为只是普通的案子,死的是个金发女招待,被人强奸后勒死,有点奇怪的是她的眼睛上盖了两枚硬币,并且下体被灌了大量清洁剂。弗兰克觉得是那些印第安人后裔干的,你知道,那些奇怪的仪式。他沿着这条线去查,什么线索都没查到。” 杰森的话麦卡锡只听进去了一句——“不记得也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你记得,甚至连搞公共关系的肖恩都记得,而我作为劫凶组的新任主管却不记得——即使他明知道杰森并不是那个意思,但麦卡锡心里依旧不是滋味,他知道有不少人觉得他是靠运气才升上这个位置的。 “恩,我记得那个案子,”麦卡锡的脸色有些难看,“说说眼下这起案子。” “还是让鉴证科的凯瑟琳来说一下现场情况吧,她的介绍会比较清楚。”肖恩建议道——麦卡锡这才注意到,那名脱去特卫强防护服的高级鉴证人员,是个女人——是的,就是在那桩令他飞黄腾达的案子中负责现场指挥的红发女人,但麦卡锡从来都没能记住她的名字。 “凯瑟琳·格蕾琴,日班主管。”这位四十出头,留着一头红色短发的女人扯下橡胶手套,与他握了握手,她的手因为长期戴橡胶手套而显得冰冷滑腻,麦卡锡感觉就像在握一条鳝鱼——他不喜欢现场鉴证小组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给我们说说现场的情况,格蕾琴主管。” “叫我凯茜就好。尸体已经开始出现尸僵,推测死亡时间是十二到十四个小时之前,也就是昨天的傍晚……”她抬起手腕看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五十分,她大约是昨天傍晚五点到七点这段时间被杀的,初步探查的死因是被勒住颈部窒息身亡,死者颈部有明显的勒痕,双臂没有发现防御性伤口,指甲缝里也很干净——我想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死者很可能认识凶手,熟人作案?”麦卡锡道。 “或许是她男朋友。死者身上有身份证明吗,凯茜?” “没有,没有钱包,没有驾照,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要找出她是谁就要靠你们了,先生们。我们在尸体周围没有发现搬运的痕迹,只有一些四十四码半的胶运动鞋鞋印,鞋子相当旧,底已经磨平了,我们相信那是凶手留下的,进出的脚印都有,而死者的脚印只有进入这片林子的——换句话说,我们相信,这就是第一现场。” “请跟我们说说特别的地方,凯茜。”麦卡锡催促道。 “喔,是的,不同寻常的地方有两个——死者的眼睛上盖着两枚硬币,是普通的二十五美分角子,2002年铸造,上面没有发现指纹;另外……”凯瑟琳吞了口口水,脸上出现了厌恶的神色,“被害人下体有明显的阴道撕裂伤,我肯定她被强奸过,并且,死者的子宫内被灌入了大量的含氯漂白剂,先生们,那姑娘的下体全毁了——我仔细检查了被害者的下体,没有发现不属于死者的毛发,有预谋的强奸犯大多都刮过阴毛,但漂白剂明显是为了破坏精子中的dna,我想凶手可能没戴避孕套。” “有可能取得他的dna样本吗?”杰森问。 “不行,即使运气好到让我们取得了少量没被破坏的样本,那种被污染的样本也上不了法庭。可恶的《csi》,现在连高中生都清楚该怎样毁坏dna证据了!” 是啊,一切都是拜那部热播的电视系列剧所赐,如果不是因为那部电视剧,政府怎么可能每年拿出上百万美元预算去养活一个实验室和日夜两班的人?如果不是因为那部电视剧,你可能还在哪所中学教书呢,凯瑟琳小姐——麦卡锡刻薄地想,但言语上还是以很认真的语气问: “凯瑟琳小姐,我还有个问题请教……” “凯茜,另外请别叫我小姐。” “对不起。凯茜,你能否告诉我,死者遭到强奸是在死前还是死后?” “什么?”凯瑟琳仿佛没听清楚他的问题。 “她遭到强奸是在死前还是死后?这很重要。”麦卡锡解释道,“如你所言,没有发现死者双臂有防御性的伤痕,指甲里也没有发现有和凶手有关的痕迹,如果她的双手有被捆绑的痕迹的话,你应该会提到——所以我的理解是没有——也就是说,死者在遭到强奸时没有反抗,我想除非是那时她已经死了,或者是昏迷了,又或者……凶手不止一人。” “这我倒没有想到,我想我没法确切地告诉你强奸发生在谋杀前还是谋杀后,但回到实验室后,我会给被害者做一个毒物测试,以确定她是否遭到了迷奸——你会得到一份详细的报告的,警探。” “谢谢!”麦卡锡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感到终于挽回了一点面子——虽然有了那些能看见我们以往看不见的东西的机器,但查案这种事情,在很多时候还是要靠老警探的智慧的。 “嘿,我们这儿能结束了吗?”肖恩催促道,“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了吗?我想媒体记者已经听到风声了,虽然我设置了八十英尺的警戒线,但外面那四个小伙子可能应付不来,我可不想连环杀手这种传言变成明天的头条新闻。听着,伙计们,出去的时候别多说话,一切由我来应付。” “现在,我要去关照一下我们的证人了。”他对两位警探做了个“回见”的手势,转身朝那个已经被盘问得有点不耐烦的尸体发现者的方向走去。 三 连环杀手这种事,是无法永远成为秘密的,尤其当受害者不断增加的时候——虽然有肖恩·迈尔斯这种老狐狸从中斡旋,匹兹堡出现了一个新的连环杀手的事还是在二月的一个周一登上了当地报纸的头条——人们还对半年前的“教授”心有余悸,新的恐惧就又笼罩了这座北部城市,这次的这个家伙,报纸称他为“硬币杀手”。 麦卡锡面前的办公桌上,码着一堆厚一英寸的文件,上面压着一枚黄铜镇纸。镇纸下的文件他已经看过一遍,却提不起精神看第二遍——文件的大部分是三名受害者的验尸报告和基本资料,验尸报告那种技术性的文件他一向不感兴趣,至于受害者的基本资料,那是外勤警探才需要仔细阅读的东西,他们应该去拜访每个受害者的家人、邻居、同事、朋友、前夫、前任男友、初恋情人、经常光顾的咖啡店的老板、超级市场的收银员……直到找到线索为止——令人无比沮丧的是,在他面前的这堆纸片中,线索的数目为“零”。虽然有那么厚一堆各式各样的报告,然而关于凶手,麦卡锡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连一点猜测都无从谈起。 三起案子毫无脉络可言,谋杀发生在不同的时间地点——第一起发生在餐馆后巷,深夜;第二起在城郊林子里,傍晚;第三起在市区的旧车场,案发时间是晚上八九点钟——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没有找到目击者。受害者除了都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也毫无交集可言,她们分属不同族裔,互相也完全不可能认识,甚至连在超市这种地方碰过面的可能性都非常小——第一个受害者是酒吧女招待,金发;第二个是个黑发的墨西哥裔的单身女人,靠在网上开店卖化妆品为生,除了进货和去钓鱼之外几乎不出门;而第三个则是个日本人,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市场总监,空手道棕带三段,典型的女强人。甚至于,她们的被杀方式也不尽相同——头两个是被勒死,而第三个是枪杀——凶手用的是自制子弹,空心弹头内部塞满了铁砂,这种子弹一钻入身体内就碎裂了,不但能对机体造成大面积的破坏,而且根本无法进行膛线比对——那个狗娘养的。 第3节 但这毫无疑问是连环谋杀——双眼上的硬币、强奸、被含氯漂白剂灌满下体——犯罪实验室的家伙们根据成分比对找出了漂白剂的牌子,但那就像他们所做的大多数工作一样毫无用处,那是大量生产的产品,在任何一家便利店都能买到,根本无法追踪。麦卡锡预感到他遇上了一个随机挑选受害者的杀手——游荡杀手的案子上空总是笼罩着一层属于悬案的阴霾。 他将黄铜镇纸从文件上取下来,却迟迟没有重新翻开案卷。马尼拉纸文件夹上留有一个长方形的痕迹——沉重的金属很坠手,就如同他所承受的来自上面的压力,三天前,欧文局长亲自找他谈了一次——因为这个案子,局长告别了他在佛罗里达的温暖假期,回到了这个阴冷颓废的城市。自然,那次谈话不会太愉快,不过那还不算是最糟的,更令人担心的是那个新来的fbi观察员——如果这幢案子最终变成一幢悬案,而不得不交到fbi手上的话,那么他的仕途恐怕就到此为止了——fbi的人即使破不了这个案子,他们也可以毫发无损地回到他们在匡恩提科的办公室,而这个黑锅将由他来背,而如果fbi把案子破了,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城市的管理者们是不会容忍一个刚上任就把一个大案砸在手里的劫凶组主管继续升到副局长的位子的。他想起肖恩·迈尔斯说的话:“但我认为这种场合最好能有个主管级别的在现场,杰森提议给你打电话,我也觉得你是处理这案子的最佳人选。”——狗娘养的,我真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啊,麦卡锡忿忿地想。他猛地拉开抽屉,将黄铜镇纸狠狠地丢了进去,随着一声巨响,镇纸消失在抽屉深处。 门外大办公室的聒噪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然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你他妈的难道……”麦卡锡愤怒的吼声在他看到推门而入的人的那一刻忽然变成了惊愕,“不会先敲门吗?”这几个字也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有时间聊聊吗?探长先生?”来者端着两杯咖啡,一副友好但不容拒绝的样子。 麦卡锡愣了愣——他本应把这个人赶出去,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四 主管的办公室是劫凶组大办公室深处的一个隔间,落地的大玻璃将这里与房间的其他部分分隔开来,门上的金属槽中插着刻有伊恩·麦卡锡名字的崭新铝制名牌。这半年以来,麦卡锡总是放下百叶窗将玻璃遮得严严实实,但还是挡不住外边的聒噪——当他搬进这个办公室后,那些他原先十分适应的办公室噪声也开始令他心烦起来——他知道其中有不少是关于他升职的流言蜚语,不少警探认为他只是靠碰运气才成为了警察明星,进而坐进了这间该死的隔间里。 他为此失去了一些朋友——他们不再是他的朋友了,而成了他的下属,麦卡锡认为这种改变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其他人不这么想——他试着习惯这种改变,但事情比他想像的要难得多,在警探们的顽固的脑袋中,官僚是比罪犯更令人厌恶的混蛋,这与煮熟的鸡蛋孵不出小鸡一样难以改变——一旦你升上了那个位置,无论你曾经是谁,都将失去与他们公平交流的机会,相比之下,眼前的这个端着两杯咖啡的fbi反倒是更好的交流对象。 “你们很幸运,有这么好喝的咖啡喝,匡恩提科的咖啡能让人得糖尿病。”fbi特工举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热咖啡,赞叹道。 “执法咖啡都差不多。”虽然麦卡锡的内心有所动摇,但他决定还是暂时不改变他对面前这位fbi特工的态度。 联邦特工从咖啡的热气中抬起双眼,直视麦卡锡,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的表情:“你不喜欢我,这没关系,从来没有哪个地方警察会喜欢fbi,但是如果你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你桌上的那个案子,那你就错了。” 麦卡锡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坦率得让人吃惊,绕过了那些虚伪的开场白,直切问题的核心,但这种坦率丝毫没有激起他的反感,反倒让他觉得自己的态度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他不知道这是不是fbi教他的花招,据说匡恩提科行为分析小组的人很擅长这些,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正是那些犯罪心理学家中的一员。 “那你为什么来匹兹堡?”他问道。 面前的联邦特工微微皱起了眉头:“欧文局长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他从没邀请我和我的同事参与任何案子——你知道,除非是跨越州界的案子,不然我们是不会在受到邀请之前过问地方警局的案子的——匹兹堡分局的头可能会和警察局长定期喝杯咖啡或是打场高尔夫,但我们不是好事之徒。毕竟维持地方治安是你们的职责,我们犯不着给自己找麻烦。” 麦卡锡愣了一下,显得有点吃惊,但事情并不是那么出人意料——显然,眼前这位联邦特工被局长利用了。“那只老狐狸……”伊恩小声嘟囔着,他回忆起三天前在局长办公室欧文·麦克唐纳局长将这位名叫杰弗里·亚当斯的联邦特工介绍给他的情形——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麦卡锡探长会全力协助你的,那就是局长对联邦特工所说的话。 “看来我们都被局长耍了,”虽然这么说着,但联邦特工露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欧文局长利用我来对你施加压力——别在意,这种事常发生。” “对你来说是,但对我来说不是,我们这儿可不常有fbi出没。”麦卡锡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那一瞬间,他甚至对眼前的这个金发男人生出了一丝同仇敌忾的感觉,“如果不是为了这起案子,你究竟来干什么,杰弗里特工?” 对方显然注意到他改变了称谓——杰弗里特工——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联邦特工的脸上:“我这次来是为了基尔戈·特劳特,那个被你们称之为‘教授’的家伙,他是我这个季度的研究主题,我需要来借阅有关他的一些案卷,然后找一些人谈一谈——听说你就是那个抓住他的警察——这就是我坐在这里的原因。” 麦卡锡长吁了一口气:“特劳特?没错,是我抓住了他,而且我们差一点儿就送他下地狱了——他的律师让陪审团相信他的精神有问题,让他逃过一劫。照我说,根本不应该给他们做精神鉴定,连环杀手要是精神正常那才叫有鬼了!你看过他的日记了吗?他把那些全记录了下来,我猜他可能早就准备好精神鉴定的事了。” “是的,我在来之前就读过所有的材料了——日记、录音,你们后来在他的电脑里又找到了新的东西了吗?” “不,没有,那杂种给他的电脑加了一个二百年也解不出来的长密码,好像他对计算机相当在行,直到把他关进精神病院,我们都没能攻破他的电脑,不过对检察官来说,录音笔上的录音和pda上的东西已经足够了。” “明白了。听着,伙计,我想听你说说你是怎么抓住他的,在公路现场那一段。” “现在?” 杰弗里瞟了一眼桌上厚厚的案卷,犹豫了一下,道:“哦,真抱歉,我忘了你还有案子,谢谢你的时间,我们回头再聊。” “等一下,杰夫——叫你杰夫可以吗?” “当然,大家都这么叫我。” 麦卡锡抬起左手腕露出手表:“瞧,已经是吃饭时间了,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意大利薄饼相当不错,我们不如坐下来一边吃东西一边聊。” 杰弗里特工惊讶地道:“那你的案子……” 麦卡锡已经从转椅里站起身来,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将案卷夹在腋下:“我们可以带上案子,我正为它焦头烂额呢!说完基尔戈·特劳特之后,我想你也看看这案子,或许能给我一些私人的建议。” “成交!”杰弗里也站起身。 “啊,还有一件事——” “什么?” “能开你的车吗?我的车,呃,空调出了些状况。” “当然!” 五 “案发的时候,我们离现场只有两英里,起初电台里通报的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意外,一辆宝马为了躲避一辆集装箱货车的强行变道,开上了逆向车道,结果和一辆奥迪q7迎面相撞,宝马有半个发动机仓钻进了奥迪的前轮底下,撞得不轻,两辆车爆了8个气囊——不过德国车真够结实,q7的驾驶员,就是基尔戈·特劳特,竟然一点儿事都没有;宝马的车主就没那么走运,他因为脑震荡加上被方向盘撞断了几条肋骨,昏了过去。我们——我和我那时的搭档,杰森——在电台里听到这个案子的现场声,公路巡警两分钟后就到了,他们检查了两名司机的状况,然后叫了救护车。就在那个时候,特劳特从奥迪驾驶室里走出来,拔出一把枪,对着开宝马的那家伙的头部开了三枪,真他妈的一片混乱,我们从电台里听见了枪声、噪音、公路巡警的叫喊,接着他们开始请求支援,我和杰森马上就赶了过去。我们几乎是和救护车同时到达现场的,我们到的时候,特劳特正试图驾驶他的q7逃走,我们堵住了他的屁股,他的车尾一头撞上了我们的车的左侧——当时开车的是杰森,这一撞让他在医院里呆了半个月,也令他很不走运地错过了这个案子——我从车上下来,对奥迪开了两枪,接着特劳特就下车投降了,他无路可逃了。我抓住特劳特,给他戴上手铐,宣读米兰达宣言,这时救护车上的急救人员下来往宝马那里跑,他们只看了一眼宝马上的人就放弃了,那个倒霉鬼的脑浆溅得满车都是,他们跑回来,一边把奥迪挪开,把杰森从车里抬上担架,一边告诉我找法医小组的人来收尸。 “我把特劳特那个混蛋押上公路巡警的警车——我们的车已经被撞得没法开了——我呼叫了现场调查小组和法医实验室的人,然后让其中一个制服巡警送我们回警局,另一个则留下看守现场。我特别关照留下的那个巡警,让他转告现场调查的人,一定要把那辆奥迪拖回实验室翻个底朝天——你见过因为人家撞了你的车就杀人的吗?当然,我知道有为了抢个停车位开枪的,但特劳特不是那种人,他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但是急救人员去检查那辆宝马的司机的时候,他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伙计,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宝马是肇事方,特劳特是受害者,他一点儿损失都不会有,保险公司会全额赔偿的,他有什么理由要对对方开枪?除非,打从一开始他就想杀了那个人。后来的事人人都知道了,我们从车里搜出了那本所谓的‘日记’——他解释说那是他写的小说,但是根据那本‘小说’,我们找到了十六具尸体,断定他和四起未被侦破的谋杀案、两起失踪案和四起看似意外的死亡有关……他妈的,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你能想象吗?他做了七年的连环杀手,至少有十七个人死在他的手下,但是这家伙竟然没有任何犯罪记录,连一张停车罚单都没有,简直干净得像个天使。” 麦卡锡停下来,喝了口咖啡,杰弗里趁机问道: “既然是宝马撞的他,怎么可能是事先计划好的?他怎么会知道恰好在那里会发生车祸?” “我们在宝马车上发现了一个gps追踪器,而且我们相信,那辆把宝马挤出车道的集装箱卡车,很可能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但我们最终没有找到那辆车,那段路恰好没有公路摄像头,而在场的人谁也不记得那辆卡车的车牌了。我们查到他在车祸前一个星期刚刚购买了那辆坚固的奥迪q7,但他的如意算盘没打响,宝马车主没在车祸里被撞死,于是他只有自己动手了。” “他为什么要杀那个开宝马的人?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我们不知道确切的情况,在整个审判过程中,他什么都不肯说。那个被打死的宝马车主叫杰克·丹尼尔斯,是一家汽车销售公司的副总裁,而基尔戈·特劳特是匹兹堡大学文学系的副教授,这就是他绰号的由来——那个杂种竟然能当上大学教授,想想就叫人汗毛直竖——除了特劳特‘日记’中的妄想,他们之间找不到任何联系,我想大概是杰克不知怎么地发现了特劳特的秘密,他要杀他灭口吧。‘日记’则是早就被伪造好,令他逃脱惩罚的伎俩,他的律师就是基于那些胡言乱语而做出他精神不正常的辩护,从而让他逃脱惩罚的——陪审团怎么会看不出,实在难以置信。” “他可以连续七年不露一点儿马脚,却为了杀一个知情者在警察面前开枪?你不觉得不合情理吗?” “这案子不合情理的地方还多着呢,特工先生,我们掌握的证据足够判他十次死刑——如果没有那该死的精神鉴定的话——你觉得那就合情合理了?” “换了我,是不会让他带着他的秘密上法庭的。” 一直在说话的间隙喝一口咖啡,吃一口意大利薄饼的麦卡锡忽然停了下来:“你是在指责我没尽到我的责任吗?” 杰弗里举起双手,作出一个“放轻松”的样子:“我只是随便说说。” 第4节 麦卡锡将最后一块薄饼塞进嘴里,喝下最后一口咖啡,然后问服务员要了一杯水,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管拜尔制药的维生素c泡腾片,倒出一粒扔在水里,当橘红色的药片融化的时候,麦卡锡注意到杰弗里面前几乎没动的薄饼和咖啡。 “东西不合胃口?” “哦,不。”杰弗里拿起薄饼咬了一口,含混地道,“这非常好吃,我只不过有点入迷了,你知道吗,你是个相当出色的说故事者。” “我没在讲故事,我说的都是真的。”麦卡锡有些不高兴地说。 “当然,我的意思是,你说得很精彩,比任何一本档案或是报告都精彩多了!”杰弗里又塞了一口薄饼,继续道,“说到档案,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一切了,现在来说说你的麻烦吧——那个案子——如果你还想问我的意见的话。” “哦,当然,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麦卡锡将面前的餐盘移开,从公文包里拿出那本“硬币杀手”的案卷,当案卷“啪”的一声被摆在桌子上时,他又犹豫了起来。杰弗里望着他,脸上轻松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那似乎帮他下定了决心——虽然他对这名轻浮的fbi特工谈不上喜欢,但眼下也再没有别人可以帮他了。 他翻开了案卷的第一页。 那是一具年轻女人尸体的照片。 六 在走出薄饼店之前,麦卡锡将手机从静音状态又重新调回了普通铃声,屏幕上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电话号码是警局总机。他查了一下语音信箱,劫凶组的行政秘书安妮给他留了言,请他安排一下第二天的计划,排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欧文局长要再找他谈一次——无非是“硬币杀手”的案子,或是哪个多嘴的家伙将他和fbi特工乘坐同一辆车离开警局的事报告了局长——那只老狐狸怎样也不会料掉他和fbi特工已经成为朋友了,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走出薄饼店,下午的阳光驱散了街上的雾气,令这个城市略略有了些春天到来的希望。对于麦卡锡来说,事情开始有了一点转机。他婉拒了杰弗里开车送他回警局的好意,联邦特工也没有坚持,他们彼此都知道,在案情展现曙光之前,他们不应该再有什么接触了——杰弗里不想因为擅自“越界”而惹上是非,麦卡锡也不想因为招来fbi而让他在劫凶组已经很糟糕的名声雪上加霜。 当麦卡锡独自一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杰森·格雷格和弗兰克·开普勒已经在等他了——他在回警局的出租车上就给这两名实际负责“硬币杀手”案外勤侦破的警探搭档打了电话,说他有重要的线索。 他告诉两人,一个人是不会在一夜之间忽然成为连环奸杀犯的,在这之前,他可能有一系列的轻度性犯罪记录,比如尾随、猥亵、意图强奸,当这些都已经无法满足他的性欲的时候,犯罪行为才最终升级为强奸杀人。他让两人去查一下本市一年内所有有过一次以上性犯罪记录的人,尤其注意那些五十岁以下,相貌英俊的,去分头登门拜访——还记得三名受害者全部都没有反抗的痕迹吗?连环奸杀犯几乎都是单独犯案,法医的检验也证实三个受害者并非被迷奸——而如果没有一张富有吸引力的脸,是很难接近那些漂亮女孩的。 “另外,特别注意那些有希腊血统的人,把他们列为头号嫌疑人!”麦卡锡强调。 “为什么?”弗兰克问。 “盖住双眼的硬币,记得吗?那是一种希腊人的传统。古代希腊人认为所有的死者在到达冥界彼岸之前都要渡过一条叫做‘阿克伦河’的冥界河流,那是一条连羽毛都会沉下去的死亡之河,没有人能游过去,渡河唯一的办法就是搭渡河之神卡戎的无底渡船,而每个死者下葬前眼睛上都会盖两枚硬币,作为给卡戎的渡资。” 杰森什么都没说,显然他已经猜到了麦卡锡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线索”的——在他搭联邦特工的大雪佛兰suburban离开警局的时候,正好迎面遇到这一对搭档所开的福特金牛拐进警局大门,麦卡锡十分确定他们认出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自己——至少他的老搭档杰森是不会看走眼的。而年轻警探弗兰克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那辆suburban上坐的究竟是谁,他依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语调问道:“头,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异教徒的习俗的?” “电视上,”麦卡锡回答道,“csi:纽约篇。” 看着两名侦探消失在办公室门口,麦卡锡略微松了一口气,虽然这谈不上是什么真正的突破,但他们至少有了调查方向,而不是像无头苍蝇那样乱撞了。他想了想,从抽屉里翻出警局的内部通讯录,从中找出了fbi匹兹堡分局的电话。 “你好,联邦调查局匹兹堡分局,请问你找谁?”电话对面传来一个冷淡的女声。 “你好,这里是匹兹堡市警察局抢劫凶杀组,我是探长伊恩·麦卡锡,我需要跟你们负责有组织犯罪调查的特工通话。” “稍等,我帮你转。” 在一连串的转接声后,对面传来了一个带有中西部口音男人的声音:“保罗·莱特曼。” “莱特曼特工,我是匹兹堡警局劫凶组的伊恩·麦卡锡探长,很抱歉打扰你,我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对方显然对这通电话很意外。 “我想你也知道本市最近的这起连环奸杀案了,我是为了这个案子来询问一些信息。” “哦,探长,案子我是听说了,但是我没有接到任何联合办案的邀请。” “不,这不是联合办案,我只是想获得一些相关信息,只是简单的、口头确认的信息,杰弗里特工对我说可以打过来问问。” “bau(行为分析小组的简称)的杰弗里·亚当斯?你们是朋友?” “我们在工作上有过几次合作。”麦卡锡撒了个小谎。 “我跟他不太熟,不过,说说你想知道什么吧。” “很简单,我只想知道本市希腊人帮派的基本情况。” 对方沉默了有十秒,麦卡锡在听筒里听到敲打键盘的声音,然后是联邦特工的回答:“我的资料中,本市没有什么希腊人帮派,我想你是搞错了。” “你确定?” “是的,在美国的希腊人很少,他们几乎从不结成帮派,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希腊人帮派。” “多谢,打扰了。” ——本来还指望能从希腊人团伙那里获得一点线索,就像从日本人或是中国人帮派那里,你总能打听到你想找的日裔或是华裔嫌疑犯的线索一样——但希腊人这边到头来却一无所获。麦卡锡放下电话,看来在杰森和弗兰克的调查有结果前,他也做不了什么了。想到第二天要与局长的会谈,麦卡锡的心情又烦躁了起来,要不要对局长说希腊人这条线索呢?如果运气不好,杰森和弗兰克那边的调查也毫无结果,那么提前将希腊人这条未经证实的线索报告局长只是自讨苦吃,但麦卡锡也知道,如果只是一味搪塞,恐怕也是过不了这一关的——一旦局长决定因此而邀请fbi的行为分析小组介入此案,他就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尽量把会谈时间延后,看看杰森和弗兰克那里会有什么消息吧。 麦卡锡将左手的五指插进头发挠了挠,发型变得一团糟,他又再次拎起了电话听筒。 “你好,麦卡锡家,请问找谁?”铃响两声后,他的妻子接起了电话。 “劳拉,是我,我今天恐怕要晚些回来,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 “又要加班?” “你知道,那个连环杀手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 “好吧,要给你留菜吗?” “你们吃什么?” “我今天看了两处房子,卡特琳娜就要升中学了,我想换一个有好一点的公立学校的社区,所以就没来得及准备晚饭,我想今天晚上就让两个孩子吃匹萨吧,他们也爱吃这个。对了,你的合同怎么样了,我想知道我们能不能把孩子们送去私立学校。” “好吧,帮我留一片,我不会很晚的,其他的回家再说。”麦卡锡没有回答她那个关于合同的问题。 “查案小心点,伊恩,我爱你。” “我也爱你。” 麦卡锡放下电话,开始为刚才撒的谎而惴惴不安起来。事实上,作为劫凶组的头,他根本不用加班工作,杰森和弗兰克整理出的嫌疑人名单自然会在第二天一早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虽然在当上探长后,他已经不太跟杰森说话,但他的这位前搭档依然是他在整个大办公室中少数几个信得过的人之一——杰森虽然有些顽固,但他们成为朋友已经差不多十年了,其中还搭档了九年,即使他先于杰森升了职,即使他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出去喝一杯,他们之间的友谊也并没有什么变化,麦卡锡想。 第5节 他只是不愿回家而已,那个家对他的吸引力正在日渐枯竭——他知道自己依然爱着妻子,也爱他的孩子们,但那种古怪的疏离感却在他心中渐渐地扩大,他和妻子,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做爱了。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很安静了。麦卡锡拨开百叶窗,向外面的大办公室中张望,大办公室已经走得空无一人,他看看手表,已经是六点过一刻了。他打开主管办公室的门,拿着茶杯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满满一杯水,随后从口袋里摸出装维生素c泡腾片的管子,倒出一粒扔进了水中。他有时会痛恨自己这种可笑的药物依赖——这是他少年时代父母错误的营养补充计划落下的后遗症,如果他每天摄入的维生素c少于三千毫克,那么很快身体就会出现坏血病的症状——通常他都在出门前喝一杯维生素c,然后去上班,下班后回到家喝一杯,然后在睡前再喝一杯。虽然他随身携带一管维生素c泡腾片以备不时之需,但他从不在一起工作的同事面前喝这种饮料——他不抽烟,也几乎不和同事一起去酒吧喝酒,在劫凶组的警探中,这已经是软弱的表现,如果让那些家伙知道了他竟然喝这种可笑的饮料喝上了瘾,他一定会成为全警局的笑柄。 麦卡锡懊恼地将杯中的橙色饮料一饮而尽——如果让他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他既不想知道彩票的中奖号码,也不想对他大学时的那个漂亮情人说对不起,他只希望自己从来都没吃过这该死的维生素c。但现在的他,已经成了那只在温水中被慢慢煮开的青蛙,已经失去了跳出这个窘境的机会。 八点整,麦卡锡心事重重地走出了警局大楼,他坐进那辆老水星,发动汽车,开出警局大门,拐上了离家相反的方向。 或许在白天还不那么明显,但在天黑之后,匹兹堡那种被时代遗弃的工业城市所特有的破败就显露无遗。昏黄的路灯笼罩下的街道空无一物,水星在路上开了快一英里,麦卡锡才看到入夜后街上的第一个人。但和其他所有的美国城市一样,这城市里总有一些角落,是要到天黑了之后才热闹起来的。 不知不觉中,麦卡锡已经开过了第五十一街,再往前,就是目前这城市中治安最糟糕的区域,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车已经行驶在了第五十七街上——那是红灯区的腹地。他一脚踩下了刹车,车子一慢下来,那些在路边游荡的莺莺燕燕就蜂拥而至,从车窗看出去,只看见各色半裸的乳房在晃动——麦卡锡一惊,又猛然踩下了油门。 ——妈的,怎么开到这儿来了?麦卡锡松了松领带,解开了衬衫的第一粒纽扣。 他在路口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拐上了佛蒙特街,紫红色的霓虹灯在他眼前晃动,他又再次放慢了车速。 探长开着他那辆老旧的水星,绕著红灯区足足转了两圈,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把车停下来,当开上诺福克大道,踏上回家的路时,他靠边停车,拉下后视镜,对着镜子系上了衬衫的纽扣,又重新束紧了领带。 麦卡锡到家的时候,妻子还没睡,当他转动钥匙打开房门,穿着睡衣的劳拉出现在了走廊上。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亲爱的?”劳拉迎上去,接过了丈夫的公文包,放在了门背后的墙角处。 “还不是为了那案子!”麦卡锡吻了妻子一下,“孩子们都睡了吗?” “睡了,卡特琳娜八点半就上床了,小斯图尔特躺在床上不肯睡,非要等你回来,他的火山模型得了个‘a’,刚才我进他房间,他也睡着了。” “唔……”麦卡锡心不在焉地回应着,脱下西装,扯下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粒纽扣,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舒坦了点儿。 “冰箱里有匹萨,乳酪培根的,要给你热点儿吗?”劳拉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在冰箱发出的白光的映照下,她丰腴的曲线显得很性感。 “不,我不饿,跟我说说你今天看的房子。”麦卡锡温柔地从背后抱住妻子的腰,她腹部的赘肉在他的手指间弹动着。 劳拉放下了手中的匹萨饼盒子,将手伸向背后抓住她丈夫的胳膊,麦卡锡的手开始不安分,他的左手开始向上运动,而右手开始向下。 “哦……”女人转过身来,发出了第一声呻吟,还没等她发出第二声,麦卡锡就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她的嘴。 七 麦卡锡是被响亮的微波炉提示音“叮”的一声惊醒的——闹钟又没响。麦卡锡扯过床头的电子闹钟,然而在他的一扯之下,闹钟的电源松脱了,在他惺忪的睡眼看清屏幕上的那几个数字之前,屏幕就已经变得一片漆黑。 妈的! 楼下传来刀叉敲击盘子的声音,以及孩子们的吵闹声。麦卡锡穿上睡袍,干抹了一把脸,将眼角的眼屎揉掉,又用手指将头发向后梳了梳,这才走下楼梯。 “嘿,亲爱的,你睡过头了,孩子们都要出门了。” 妻子劳拉一边收拾着桌上的餐盘,一边对着门口喊:“孩子们,回来跟你们的爸爸道个别。” “我要赶不上校车了,妈妈;再见,爸爸!”小斯图尔特已经一溜烟跑得没影了,而卡特琳娜还是折了回来,在麦卡锡的左脸颊上亲了一下。 “再见,妈妈!你该刮胡子了,爸爸!” 麦卡锡直起身,在自己的下颏和两腮上捋了一把。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昨天才刚刚刮过胡子——他有些不确定地想,但很快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随着微波炉再次“叮”的一声,劳拉将他的那一份早餐也做好了。麦卡锡走近左手端着餐盘,右手拿着牛奶的妻子,揽住她的腰,劳拉在放下餐盘的同时吻了她的丈夫,麦卡锡顺手在妻子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劳拉“啊”的一声,险些将手中的牛奶洒出来。 “别这样,门还开着呢!” “你昨晚真棒!” “你在说些什么呀?” 警局大楼仿佛是个被诅咒的地方,麦卡锡的车一转上警局所在的杰弗逊大道,昨晚的温存所留给他的那点好心情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依然开着他那辆破破烂烂的福特水星,除霜器依旧是坏的,然而天气却比一个星期前更冷,简直是天寒地冻,这城市究竟是怎么了?他一直没有空、或者说是没有心情去换一辆他向往已久的梅塞德斯·奔驰c300,他的妻子想换更好的社区、更好的房子,他们想送孩子去私立学校——然而今天,他和局长将有一个麻烦的会谈,那将直接关系到这一切能否实现。 麦卡锡看了一眼车上的钟,九点一刻——他忘了这车上的钟是慢了十五分钟还是二十五分钟了,总之,他是迟到了。 他不情愿地加了一脚油门。 就在准备减速拐进警局大门的时候,麦卡锡远远看见局长的那辆雷克萨斯正迎面驶过来。于是在门卫打开自动门闸的那一刹那,他猛踩了一脚油门,将他那辆老旧的水星粗暴地拐进门,径直朝停车场角落上那个新近划拨给他的固定车位——一个标有“i·m(伊恩·麦卡锡的首字母简写)-探长”的车位——开去。自从上个礼拜开始,他就不必担心因为晚到车位停满而不得不把车停在大街上这种事了——这或许是这个早上自出门后唯一令人愉快的事。 令麦卡锡没想到的是,谈话从停车场的电梯里就开始了,当局长一路小跑着冲向电梯,一边招手示意伊恩等一等的时候,他真想装作没看见,一边掏出手机假装打电话一边任由电梯的门关上——但他还是及时按住了“开门”键。 “早上好,伊恩!”局长似乎心情不错,发生什么了吗? “早上好,局长。”麦卡锡回应道。 “你迟到了。”局长抬起手腕,微笑着敲敲手表的表面。 “你知道早上的交通有多糟糕。”麦卡锡耸耸肩。 “这可不是个好的开始。” “什么?”麦克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个好开始?什么意思?这话该在礼拜一说。 “我说伊恩,你那辆水星,开了有多久了?” “差不多十二年了吧。”——干吗问这个?老狐狸一定是听说了什么了,麦卡锡感觉后颈的汗毛开始竖了起来。 “嗯,是时候该换辆车了。” 听了这话,麦卡锡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愈发肯定局长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开始后悔和局长乘同一部电梯——真该让那门关上的。局长似乎在暗示什么——是他的合同报销了;是讥讽他搭上了fbi的顺风车;还是知道了他三周前去试驾奔驰?对此,他有不祥的预感。是的,他想买一辆奔驰车已经好几年了——当他被晋升为劫凶组的主管探长时,这愿望几乎变成了现实,但现在看来,“硬币杀手”把一切全毁了——如果他现在去买一辆奔驰,更可能的是还没等他还完贷款,就已经从劫凶组主管的位子上被赶了下来。 “本来这事应该在我办公室谈的,但既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局长依旧笑容满面。 “老狐狸!”麦卡锡在心中暗骂道。 “恭喜你,伊恩·麦卡锡探长,”局长伸出手,“你已经被正式晋升为抢劫凶杀组的主管了!” 第6节 麦卡锡愣了足有半分钟——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局长早已经走出电梯,电梯门已经在他面前关上了。 电梯继续往上运行,这令伊恩有短暂的时间可以思考。 ——刚才那个场面太熟悉了,那肯定在他身上发生过——虽然感觉某个陌生的场景自己曾经经历过这种事很常见,但是这个——也太邪门了! 电梯到了顶楼,开始往下走,麦卡锡按亮了标着“3”的那个按钮。 当麦卡锡走出三楼的电梯时,迎面遇上的是老马尔科姆——他巡街时的第一任搭档,同时也是局长的小舅子——马尔科姆笑着迎上来,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恭喜你,搭档!” 看着发呆的麦卡锡,马尔科姆紧握住他的手,不断地摇晃着: “你还不知道吗,老伙计?你已经被提升为劫凶组的主管探长了!今天下午就会宣布,但你知道,玛丽(局长的老婆,马尔科姆的妹妹)是个多嘴的女人,所以这间警局对我来说没有秘密!” “谢谢!”麦卡锡努力令自己笑起来,他看上去既不惊奇,也不高兴,他感觉如同置身于一场对过去“重播”之中——dejavu——他记得这个法语单词,但有哪个dejavu会如此逼真,持续如此长时间的吗?他不知道。 整个劫凶组大办公室的人都开始向这里聚集,人们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上来与他握手,恭喜他升任主管探长,而站在远处的人群则小声议论着。麦卡锡一边机械地重复着谢谢、谢谢你、非常感谢,一边穿过人群,向着行政秘书安妮小姐的办公桌走去。 安妮站起来对这位新任的顶头上司摆出一个最亲切的微笑: “早上好,长官,恭喜你,今天是你的幸运日!” “今天几号?” “什么?”安妮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问题,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天几号,安妮小姐?”麦卡锡重复着他的问题。 “12月3号,长官——今天不是愚人节!” 她本期待从这位新任主管那里听到一句亲切的“谢谢你的提醒,安妮小姐”,或至少是一个开怀的笑——作为对她幽默感的奖赏。然而等来的却是麦卡锡难以置信的表情,以及一句轻声的: “我的上帝!” 八 “最初,困扰我的只是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断,就像每个人都会经历的dejavu一样——我曾怀疑那只是我的幻觉,我去看过心理医生,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将这些所谓‘未来的记忆’记录下来,但记录并没有改善我的状况,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重播’开始越来越清晰,并一再被验证。于是,我不再怀疑是自己的精神有问题了——有些奇妙的事情正在我身上发生,那并非幻觉…… “从我开始记录这一切,到现在已经一年了,我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有了更深的认识,并不是我能够预见未来,而是时间的确倒退了——我将这种现象称之为‘时震’。我必须越来越详细地记录这一切,那可能为我赢回一座诺贝尔奖杯——不,并不是那座我永远也无法获得的文学奖奖杯…… “半年前,我开始自学一些物理学知识。我确信,是宇宙时空统一体发生了一些小问题引发了‘时震’——始终处于膨胀过程中的宇宙忽然‘收缩’了一下,打个比方,就好像是宇宙打了个寒战,于是时间倒退了——有趣的是,‘时震’这个词本是我灵机一动而想出的名字,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的贴切。由于收缩的过程是瞬时的、均匀的,所以没有可以探测得到的蓝移(注解:最大吸收波长向短波长方向),这一神秘的现象被上帝隐藏了。至于‘时震’为什么发生,何时发生,那是只有宇宙本身才能回答的问题,我作为一个观察者,只需记录这一切就足够了…… “虽然‘时震’神秘莫测,但依然有其规律,迄今为止,我所记录到的‘时震’,时间倒退时间最长的是一百五十一天,最短的是六分钟,其间隔最长为两年一个月零九天,最短为一周,但下一次‘时震’倒退的时间从不会越过上一次‘时震’发生的时间点。并且我确信,‘记录’这种方式的确有助于保留‘时震’发生时本应被抹掉的记忆,通过记录练习,我现在已经能够基本完全保留‘时震’所影响的这段时间的记忆——而对大多数人来说,‘时震’根本不存在,所谓的dejavu,所谓‘科学的解释’是什么暂时性的海马体功能紊乱——那纯粹是胡扯,我的那些研究自然科学的同事经常用类似的胡扯来骗取他们的科研经费,对这一点我清楚得很。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并没有经过一系列的回想和记录练习,一个人也可以轻易地察觉‘时震’的存在——只要一个与我类似的观察者向他谈及‘时震’,并证明‘时震’的存在——我曾连续三天与一个保险推销员谈及‘时震’的不可思议,我们每天在同一家快餐店吃早餐,在之后的一次‘时震’中,他中了一千万美元的彩票,我是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和照片,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在那家快餐店出现,我猜他大概搬到圣地亚哥或是圣塔菲那种地方去了——享受他的生活,远远地躲开我。看来我以后说话需要更小心一点……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城市中察觉‘时震’的人并不止我一个,这也是‘时震’第一次让我感觉到危险。在过去的六次‘时震’中,有三次我都记录到了报纸上的新闻与我记忆的差异,都是关于意外死亡的消息——现在我可以确信,那并不是我记错了,而是的确有人在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这次,是一个叫艾米莉亚的十六岁女孩失踪了——她本应在一天后死于一场改建商店招牌的事故。上帝啊,有人正在谋杀那些本应该因其他原因死去的人,他正在代替死神行使他的权力…… “我盯上这个杀手已经有七年了,他名叫杰克·丹尼尔斯,七年前他还只是一名销售员,眼下已经是阿莱莫汽车租赁公司匹兹堡分公司的副总裁了。我每周都会去捡他丢进垃圾箱的报纸,他总是把有死亡消息的那一页撕下来——于是我就可以预测他会对谁下手。有时他也通过电视新闻和网络消息挑选他的受害者。在上一次‘时震’发生的过程中,我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潜入他的书房和车库,在他的电脑上下载了两个木马程序,并在他的宝马车上装了一个gps追踪器,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知晓他杀人的手法——他作案的方法已经日臻纯熟,他已经将‘预知’能力发挥到最大限度来安排自己的行动。这个人几乎是史上最完美的连环杀手,没有动机、没有‘签名’、也没人能猜到他怎样挑选受害者,换句话说,没人能将这些案件联系起来——所幸的是,迄今为止,他依然没有逾越那条‘界限’,他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将死之人,这令我无法鼓起勇气来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有时我不禁在想,去谋杀一个注定要死的人真的算是犯罪吗?那些人总要死,而他总能逃脱,这或许是上帝的安排…… “杰克·丹尼尔斯在六月三十日死于一场车祸,我以为上帝终于惩罚了藐视他的人——但事与愿违,一场不期而至的‘时震’又让他复活了,这次时间倒退了二十六天,他一定会设法摆脱死亡的命运——不,我决不能让他得逞,该是他下地狱的时候了…… “六月二十号,他买了一辆新的宝马530i,并且不合常理地加固了它——我必须重新放置我的gps追踪器了…… “杰克·丹尼尔斯依然像‘往常’一样按计划驶上了七号高速公路,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他自以为可以挑战上帝,挑战死亡,但他一定不会想到我会在那里等他……” ——基尔戈·特劳特的日记和录音到此为止了,这是存储在麦卡锡家里电脑中的完整版本——递交检查官的那个版本被他动过手脚,他把关于‘时震’的那些疯话全部都删掉了。作为主办那起惊天大案的唯一警官(杰森·格雷格很不走运地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他出院的时候案子已经结案了,最后他只拿了个嘉奖勋章),他做这点手脚不费吹灰之力。 从看到这些东西的第一秒他就意识到,这个案子将是他平步青云的阶梯,他会凭借这个案子成为明星。他当天晚上就独自一人紧急审讯了基尔戈·特劳特。在审讯过程中,他用了一些“自己的方法”,那是他当差十五年所积累下来的,被无数次证明行之有效的“方法”——而被关进审讯室的杀人魔,只不过是一名大学老师而已——于是很快,特劳特就无法再保持缄默。但与大多数罪犯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立即要求见他的律师,而是开始向他讲述“时震”以及那个关于他“想象中”的连环杀手的“故事”。四个小时的审讯,麦卡锡得到了一份他第一天当警察以来最详细、也是最离奇的口供——不过坐在桌子那边的那个狗娘养的录的这份口供他一个字也不信。删除所有证据中关于“时震”的部分或许是他这一生中做过的最荒唐、最冒险的一个交易——但他押对了宝。在凌晨一点,说完所有“经过”后,特劳特给他的律师——匹兹堡最有名的刑事辩护律师之一的尼古拉斯·顾打了个电话——他仿佛早就料到了有这样的一天。一小时后,尼古拉斯·顾与麦卡锡警探在审讯室中达成了这项奇怪的交易,麦卡锡不公开证据中所有与“时震”有关的部分,交换条件是,特劳特将告知麦卡锡余下所有未能找到的尸体的下落,并将在法庭上承认所有指控,无论判决如何,他都不再上诉。这简直是一项自杀性的交易,麦卡锡之所以一口答应,是因为除了特劳特的疯话之外,并没有事实证据可以证实特劳特犯下了所有这些罪行,而这项交易却几乎可以说将特劳特埋葬到了脖子——或许只有“时震”的部分,令案子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他的辩护律师够聪明,可以据此在犯人犯案时的精神状态上做文章——看来眼前这个连环杀手还真的相信他所记录的那些扯淡的事儿,而尼古拉斯·顾这样的老狐狸竟然跟着他一起发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虽然最后还是出了点小问题,法官和陪审团并没有判基尔戈·特劳特注射死刑,而是判他在刑事精神病院终身监禁,不得假释——那个胖胖的、永远都扭上衬衫的第一颗钮扣的华裔律师,麦卡锡还是太小看他了,即使仅凭剩余的那部分日记和录音,他还是巧舌如簧,令基尔戈·特劳特逃脱了注射死刑的命运。判决结束十天之后,麦卡锡带领三名警察、公共关系主管肖恩·迈尔斯、哥伦比亚电视网的独家跟踪采访小组,以及一队犯罪现场鉴证人员,在基尔戈·特劳特的指引下,挖掘了三个埋尸地点,找到了记录中提到的其余十六起谋杀的受害者尸体——据说哥伦比亚电视网为得到这次独家采访权,足足付给匹兹堡警察局二十万美元,而一时间,伊恩·麦卡锡这个名字成了名闻整个宾西法尼亚的警察英雄,探长的位子对他来说已经是囊中之物。 麦卡锡长长地出了口气,但是胸中的烦闷没有丝毫缓解——上帝啊,那家伙说的全是真的——他原以为对于“时震”那种鬼话自己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但事实放在眼前,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显示“2008年12月4日,0点01分”——时间倒退了三个月。他开始对自己的想法没那么有把握了,或许从最初他就在心底里相信了特劳特所说的一切。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订一张第二天一早飞波士顿的机票,到位于波士顿外海的隔离岛阿舍克里夫刑事精神病院去找基尔戈·特劳特谈一谈,但是他不能——外面还有个连环杀手,正在蠢蠢欲动。 伊恩·麦卡锡,只有你能阻止他——他对自己说。 九 “一份奶酪汉堡、一份薯条、一杯咖啡打包带走。” “四块五,谢谢。” 麦卡锡捧着装有垃圾食品的纸袋走出店门,他举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然后打开汉堡的包装纸看了看,甚至没有去尝一口,就连同薯条和咖啡统统丢进了路边的垃圾筒。 一个多月里,麦卡锡几乎走遍了辖区内所有的烤肉店、炸鸡店、快餐店,他可以说出哪家的烤肉最好吃,哪家的匹萨奶酪放得最多,汉堡王的汉堡的确比麦当劳美味,而麦当劳的咖啡更胜一筹——但是对于第一个受害者,那个金发女招待,他一无所获。或者,他明明已经见过了那名女招待,却根本不能确定是她——对于那本案卷,他只留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印象,他已经不记得案发地点是哪条小巷,那个金发女招待的名字也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而她的脸留在他脑中的记忆,也只是一张失去生命痕迹的尸体照片而已。 他看了看手表,1月26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下午两点,麦卡锡走进办公室,精疲力尽地倒在椅子里——这一个月,他过得并不轻松,虽然所有的事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既不关心股票期指,也没有买彩票的习惯,他没有因为“时震”而多赚一分钱;他知道哪个警探会找他的麻烦,他知道小斯图尔特的期末考试会考砸,他知道卡特琳娜会在学校里与另一个女生打架,把她的脸抓破,而他将坐在教师办公室里,像背书一样与他女儿的班主任“谈谈”他女儿的问题……这些都没能让他沮丧,然而此时此刻,坐在办公室里的麦卡锡充满挫败感地意识到,他救不了那个女孩了——再过几天,两天?三天?她将会在某个烤肉店后门的小巷中,被强奸、勒死、下体被灌满清洁剂——而除了凶手之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对此却无能为力。 该死的! 他重重地一拳砸在面前的胡桃木办公桌上,整张桌子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玻璃空间中留下袅袅回声。 “发生什么事了,伊恩?”外面有人敲门,“我能进来吗?”是杰森的声音。 “请进。” “要帮忙吗?”杰森打开门,探出头来,脸上挂着关切的表情。 “啊……没事,只是,只是一只蟑螂,我险些就打到它了。”麦卡锡尽量装出轻松的样子。 杰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心点儿,那老桌子可经不起砸。” 看着办公室的门在面前关上,麦卡锡深深吸了口气,刚才,他险些就让杰森坐下,关上门,然后将整件事都和盘托出。 第7节 不,不能那样做。 他们会以为我疯了,那恰好给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一个好机会。 不能告诉任何人。 麦卡锡捏紧拳头,又松开——他从没料到,要侦破一起预料之中的谋杀案,竟然是这么难的。 至少我去修好了车子的空调除霜器,他想。 十 第一起谋杀终于还是“如期”发生了。在谋杀发生后的第二天,就像通常的程序那样,由弗兰克打电话给死者唯一亲近的人——她的室友——通知她来认尸。 来认尸的是个叫艾琳的女人,她年纪已经不小,虽然依旧打扮得像个二十几岁的女孩,但即使再多的化妆品也无法掩盖岁月在她身上的流逝。她显得很紧张,双手紧攥着背包的背带,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麦卡锡开始担心一会儿是不是要帮她叫辆救护车。 当法医掀开尸布,露出死者的脸的时候,艾琳猛地用双手捂住脸,小声惊呼道: “上帝啊……” “是她吗?”年轻警官弗兰克在一边问道。 她不断地点着头,开始小声抽泣,泪水在她脸上留下两道黑色的痕迹。 “你能确定吗?夫人。” “小姐!”她纠正道,“是史黛拉,我肯定,三天前我刚陪她去染了这头漂亮的金发……哦,天哪!” 麦卡锡心中一动:“艾琳小姐,你说她的金发是染的?” “是的,是三天前在诺克街街尾的那家理发店——叫‘翠喜鸟美发沙龙’,对,我记得是叫这个名字,那儿的手艺不错,价钱也不贵……” “她原先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麦卡锡打断艾琳的唠叨。 “黑色,和她的眼睛一样,是黑色。” 可恶——麦卡锡有些懊恼,他竟然没有想到要拨开死者的眼皮看看她眼睛的颜色——金色的头发,却有一双黑色的眼睛,那显然不对劲。现在他知道凶手为什么选择她们了——他从西装的内侧口袋拿出圆珠笔和拍纸簿,在写有“dk(硬币杀手/dime killer 的简写)”标题的这一页写下“黑眼睛、黑发”。他合上本子,想了想,又打开本子重新翻到那一页,在“黑眼睛、黑发”的旁边写下了“希腊人”三个字,然后在旁边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法医重新把尸体盖了起来,艾琳已经停止哭泣,但看上去还是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弗兰克扶住她,她依旧不断地低声呢喃着: “上帝啊,耶酥基督……” “小姐,艾琳小姐!”麦卡锡叫艾琳的名字。 “哦,对不起,警官。” “我想我们该换个地方了,我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 “好的,警官。”她草草地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但那只有让她的脸看上去更糟。 弗兰克扶着那女人走出了停尸房,在经过洗手间的时候,艾琳进去整理了一下她的脸,出来时,所有化妆品的痕迹都从她的脸上消失了,这令她看起来好多了。麦卡锡并没有直接把她带进审讯室,而是让年轻的警探带着这个中年女人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本来不合规矩,但探长不想让这个在崩溃边缘的女人呆在审讯室那种丝毫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他明白,能否在硬币杀手锁定下一个受害者之前把那个混蛋揪出来,就全取决于眼前的这个女人能告诉他什么了。 “你准备好了吗,艾琳小姐?”麦卡锡坐在自己的座位中,上身前倾,双手合拢放在桌面上。桌上放着台录音机,坐在一旁的弗兰克取出他的pda,准备开始记录询问的要点。 “是的,警官。”金发女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头发,示意她已经准备好了。 “好,那就让我们从你和死者的关系说起吧。”麦卡锡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磁带开始转动起来,“你和史黛拉是什么关系?” “我们在同一家餐厅做招待,‘杰克精选牛排餐厅’,我和她挺投缘的,恰好我一个人住,于是我就问她愿不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她觉得那是个好主意,于是她就过来住进了我租的公寓,承担一半的租金。” “这么说你们是同事兼室友,你们一起住多长时间了?” 她侧着头想了想,道:“差不多两年了。” “她是哪儿人?你知道她的全名吗?” “她的全名叫史黛拉·萨菲里诺,她不太提起她以前的事,我只知道她从澳大利亚来。” “萨菲里诺?那是个意大利名字吗?她看上去可不太像澳大利亚人。” “我不知道,史黛拉从来不提起她的家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真名,不过她的驾照上写的是这个名字。我也问过关于她父母的事,不过她不愿意说,她看上去和家里人闹翻了,我猜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不过我也不太相信她所说的关于澳大利亚的那些说辞,你知道,她口音不像澳大利亚那里来的,但我说不准到底是哪儿的。” “这么说你也联系不到她的家人了?” “是的。” “据你所知,她在本地有什么仇家吗?卷入过什么事吗?或者,有什么人一直骚扰她?” “骚扰她?警官,你也看到她是多么漂亮的女孩子了。在餐厅做服务员并不是个容易的活,尤其是对像她那样漂亮的女孩儿来说——每一个走进餐厅的单身汉都想跟她上床,那些流氓天天纠缠她,他们走进这家餐厅完全是因为她,就因为这个,经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知道,那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天天来占她便宜,但史黛拉对付他们很有一套,她很少吃亏——警官,你别误会了,史黛拉不是那种女人,她从来不会为了钱做那种事,她说她要去好莱坞,她只是暂时被困在这儿,等一攒够钱就走,她是个好女孩儿,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说到这儿,艾琳又掩面抽泣起来,麦卡锡不得不按下“暂停”键。 接下去将是最关键,也是最难的部分。 直到艾琳停止抽泣,麦卡锡才重新打开录音机,以和缓的语气道:“艾琳小姐,我们需要查证一下你的不在场证明,只是例行公事,好吗?一月二十八号,星期三的晚上,你在哪里?” “我在家看电视。” “整个晚上都在?你自己一个人?” “是的,史黛拉出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 “有人能证明你在家吗?比如邻居什么的……” “不,我们和邻居都没什么往来。” “那么……有人打电话来吗?那也行,” “哦,对,有。我男朋友打过两个电话过来,一个是在八点档电视剧结束的时候,第二个应该挺晚了,我已经准备睡觉了,应该是十二点左右吧。”艾琳报了一遍她男朋友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麦卡锡示意弗兰克记下来。 “你知道史黛拉那哪儿,去干什么了吗?” 第8节 “不,我不知道,我们彼此都不怎么过问多方的私生活。哦,等等……”金发女人仿佛想起什么的样子,“我想她应该是去约会了。她那天上晚班,你知道,我们住的地方不怎么太平,所以如果我们中的一个上晚班,下班后通常都会打电话给另一个,让后者开车来接她,但是那天我没接到她的电话,我们只有在有人开车送我们的时候才不会打电话,我想她那天应该有人送,她应该是去约会了。” “约会?你的意思是,史黛拉有男朋友?” “我不确定,是有个男人,但我从来没见过——哦,天那,会不会就是那个男人……” “跟我们说说那个男人。” “三个礼拜前,史黛拉有好几个晚班都没让我开车去接她下班,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她遇到了个男人,那人在追求她,但她还没确定要不要跟他出去,她似乎挺喜欢那个男人,一个礼拜前她还去染了金发,说要‘给他个惊喜’。哦,天哪!” “她有跟你说她是怎么认识那个男人的吗?” “不,她没说。” “你一次都没见过那个男人?你确定吗?” “是的,他从来不来店里,他总是打电话来叫史黛拉出去。哦,上帝啊,一定是他干的没错!他会来杀我吗?警官,我要求保护!”艾琳一脸惊恐,麦卡锡知道,这个迟钝的女人,再问也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他决定结束这次谈话——已经有了新的线索,他必须马上着手调查。 “冷静一下,艾琳小姐,听我说,没事的,我需要史黛拉的手机号码,我们会抓到凶手的,你在这里写下史黛拉的手机,接下去的事就交给我们吧。弗兰克警探会送你到楼下,他会安排一名警官送你回家。然后,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你如果再想起什么,或是遇到什么事,就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会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好吗?” 十一 麦卡锡看着拍纸簿上这个新得到的十位电话号码,那令他重新振奋起来,他感觉世界的运行又重新回到了轨道上——和被害者周围的人谈话,找出线索,紧抓不放,和更多的人谈,直到最后把坏蛋从人群中揪出来,这正是一个劫凶组警探的份内事——而“过去”将被扭转。 他拎起电话,拨了一个内线。 “证物保存室。” “嗨,墨菲,我是劫凶组的麦卡锡。” “你好,探长,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是这样,我想查一下上周五发生的一起谋杀案的物证档案,死者名叫史黛拉·萨菲里诺,帮我看看物证里有没有一台手机。” “好的,探长,请稍等。”对面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然后是墨菲的回答,“没有手机,探长。” “多谢,墨菲。” “不客气。” 麦卡锡按下电话的挂断键,又抬起手指,听筒里重新响起拨号音,他在键盘上输入那个十位电话号码,两秒后,电话“嗒”的一声转到了语音信箱: “这里是史黛拉,我现在不方便接你的电话……” 麦卡锡挂断电话——不出所料,既然凶手拿走了史黛拉的手机,就不会蠢到让它开着,它很可能已经被凶手大卸八块,扔进了阴沟里——不过没关系。 麦卡锡重新拎起电话,拨通了警局里唯一一个他不用查通讯录就能背得出的号码。 “杰森·格雷格。”杰森总是在接电话时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嘿,杰森,是伊恩。” “嘿,探长,有何吩咐?”——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麦卡锡立即就听出了这位前搭档话中所蕴含的嘲讽的语气,杰森对于他过问他和弗兰克的案子,甚至不经过他就直接盘问证人多少都有些耿耿于怀——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伙计,弗兰克和你在一起吗?” “是的,他刚打发走那个女人,有什么事吗?” “你和弗兰克能够上来一下吗?我这儿有些新线索,我想我们需要确定一下接下去的调查方向。” “遵命,探长,我们这就上来。” “老伙计。” “还有什么事?” “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预感,这将是件大案子,你知道我的预感一向都很准。对于你我来说,我们都需要这样一个案子来证明自己,不是吗——你能理解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杰森回答道:“我们走着看吧,伙计——但我宁愿你的预感是错的。” 妈的,我现在正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阻止我那可怕“预感”的发生——麦卡锡挂上电话听筒,忿忿地想——现在却好像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被杀似的,这究竟是怎么了? 当杰森·格雷格和弗兰克·开普勒这对新近搭档不久的警探一同出现在麦卡锡的办公室中的时候,探长已经把那些不成熟的抱怨都抛在脑后了——当警察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抱怨,但如果你总是把那些烦心事挂在心上,那总有一天会毁了你。 杰森当仁不让地坐在与麦卡锡面对面的转椅上,弗兰克站在一旁——这是一对美国警局的经典搭档:弗兰克一看就是那种新派的年轻警探,用花哨的苹果iphone,拿pda代替拍纸簿,充满干劲,却缺乏经验;而杰森当了一辈子警察,从最初开车巡逻的毛头小子一直到劫凶组的二级警探,什么样的案子都经历过了。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人们对他的表面印象,事实上,他早已养成了一套为人处事的方法,顽固、坚韧不拔和岁月的磨砺令他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幸存下来,但也成为他近年来事业前进的阻碍,他错过了几个大案子,以他的岁数,再升职的希望已经不大了,但他的办案能力也日臻圆熟——他大概是目前劫凶组中最知道该怎样侦破凶杀案的三名警探之一。假以时日,他们将会成为劫凶组最棒的一对搭档,麦卡锡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但眼下,他不得不向他们隐瞒一切。 “案子查到这里,也开始有点眉目了,”麦卡锡扫了一眼两位警探,“杰森,跟我们说说接下去你会怎么做?” “这还用说?当然是先去查证那个女人的不在场证明,不过我想那没什么问题;然后我会去史黛拉工作的餐馆,和我见到的每一个人聊聊,直到找到线索为止——他们中的某个人很可能凑巧遇见过那个从未露面的‘神秘先生’,又或者某个顾客自己就是‘神秘先生’——如果他们有人耍我,我一定能看出来。” “你当然行。老伙计,对了,如果他们中有谁长得很吸引人,或是有希腊人的话,请特别注意一下。” “为什么?”杰森满脸狐疑,“伊恩,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还记得尸体眼睛上盖着的那两枚硬币吗?”麦卡锡将“时震”前他从杰弗里特工那里听来的“推断”又复述了一遍,杰森显得有些吃惊,他记忆中的麦卡锡从来都不是那种知识型的侦探。年轻警探弗兰克一边在pda上打字,一边问: “头儿,您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我去档案库查了类似案件的资料,但是一无所获,我正为这事头疼呢!” “csi:纽约篇”这几个词几乎就要从麦卡锡的口中脱口而出,但在最后一刻,他却改了口: “从google,别以为只有你们年轻人才会上网查资料。”——最新一集的《csi:纽约篇》还没上映呢! “好了,我看我们也该行动起来了。”杰森说。 “需要察言观色的活就拜托你了,对了,伙计,这活你能一个人干吗?我还有个线索需要弗兰克去跟。” “还有什么线索?”杰森显然没料到这一点,“我还以为能教教小伙子一些基本的询问技巧呢。” “史黛拉的电话号码。她的室友证实,‘神秘先生’每次都是打手机约史黛拉出去的,但是我查过物证记录,在现场并没有找到史黛拉的手机——显然,凶手并不希望别人找到它而把它拿走了,不过我们还有一个机会能通过这个找到他,我想让弗兰克去一倘电信公司,调出史黛拉手机号码最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调查那些可疑的号码,或许我们能通过手机这条线索把凶手揪出来。” 第9节 “你说得没错,这一点我没想到。”杰森回过头道,“弗兰克小子,你也听到探长的话了,我们该分头行动了。” 当磨砂玻璃的弹簧门在杰森和弗兰克身后关上时,麦卡锡倒在椅背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今天终于能睡个好觉了。或许这个周末可以安排一次久违的家庭聚会——陪妻子逛逛梅西百货,给自己买副新的太阳眼镜,然后带孩子们去一次游乐场——就这么定了。墙角的座钟显示时间是1月30号下午四点三刻,这天是礼拜五,麦卡锡走到窗边升起百叶窗,外面的天色已经极为黯淡,一场“预料中”的雨正在酝酿之中。 十二 在接起电话之前,麦卡锡摆手示意劳拉送两个孩子出门——对于一个警察来说,早餐餐桌上从来都不是接工作电话的好地方,他可不想让孩子们一边听着“谋杀”、“凶手”这类的词语,一边吃着牛奶麦片开始他们的一天。当孩子们都出门了之后,麦卡锡这才按下手机的“通话”键。 不出所料,是坏消息。 杰森把整个周末外加周一的全天都花在了艾琳和史黛拉工作的餐馆里,他差不多喝下了有十公升的咖啡,以至于连小便都带了咖啡味儿,在这些咖啡的支撑下,他找了餐馆里他能找到的每一个人谈那桩案子,但却一无所获。每个人都矢口否认与案子有关,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根本不用查证,你一看就知道他们没在说谎。而最要命的是那几个常来纠缠受害者的混混——杰森所能想到的头号嫌疑人——案子发生的时候他们竟然在四百英里外的纽约寻欢作乐。唯一的线索——如果称得上是线索的话——那就是一个常来吃早餐的中学老师告诉他,“萨菲里诺”并不是一个意大利姓,而是个希腊姓。这案子终于又和希腊沾上了一点边,但却不是麦卡锡所想象的那样。 妈的! 麦卡锡沮丧地告诉杰森,手机号码那边也是死胡同——弗兰克用整个周末一条条地查证史黛拉手机帐单上的每一个电话,最终终于找出了那个凶手的号码——那是个预付费号码,街上每个便利店都有卖,用完即丢。这意味着,这不是什么一时冲动的犯罪,而是早有预谋——根本没有什么浪漫的关系存在过,从凶手看到史黛拉的第一眼,他就从来没想过让她活着。 麦卡锡挂断手机,将最后一块三明治塞进嘴里——他强忍着砸东西的冲动,试图让自己从恶劣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当金枪鱼三明治在反复的咀嚼中变成糊状,伴着最后一大口咖啡滑入食道,他感觉自己好一些了,至少恢复了思考的能力。案子再次陷入了最坏的境地,所有的线索都被掐断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现在是周二,距离凶手第二次犯案,还有四天——那个混蛋绝对想不到,在周五傍晚的溪边,那个他计划再次犯下罪行的地方,会有一个警察在等着他。 十三 周五傍晚。 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残留在天上的那一点稀薄的余辉是无法穿透浓密的树枝照进林子里来的。当阳光消失之后,热量被迅速地吸入地底,还没到六点,小溪边的林子里已经变得像死人的手指一样冷了。 麦卡锡不得不在皮夹克外边再套上一件呢子大衣,才能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寒冷,他把警用格洛克手枪从腋下的枪套中拿出来,塞进大衣的口袋里,他在这里蹲点已经有三个小时了。那些在他到达后一小时中陆续来到这里的垂钓客已经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就钻进了他们的汽车,相继离开了。虽然在树林深处,麦卡锡无法看清那四个人的长相,但由他们谈话的声音可以确定,那四个垂钓客都是男人,彼此互相认识——不,他们并不是他要等的人。当引擎声消失后,探长从树林深处的藏身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向溪边推进了五十码,他背靠着一棵粗壮的红杉树又重新蹲下,将自己隐藏在大树的阴影中,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尸体“当初”被发现的地方——现在那地方依然空空如也。 天黑后的树林子,不但阴冷潮湿,而且常常有一些你闻所未闻的虫子出来活动,它们爬上麦卡锡的脚面,钻进他的裤管,但他只好置之不理,他必须保持安静,以免打草惊蛇。这次伏击与从前他执行过的,坐在车里一边喝着咖啡、吃着撒着糖霜的面包圈,一边监视目标的监视任务简直有天壤之别。麦卡锡把车停在了两英里外的一个停车场,然后步行进来的——一辆停在附近的车可能吓跑凶手,他不能冒这个险。 车……麦卡锡回忆起他接手这个案子的第一天,那天的现场乱七八糟地停了好几辆车,车轮痕迹已经很难再分辨。要来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凶手和受害者至少开了一辆车,或许是各开一辆,但当时根本没有谁想到要去一一查证那繁杂的车胎印。 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将在这里直接抓住那个杀手,如果他反抗,就当场击毙他——无论如何他都死定了。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把麦卡锡吓了一跳,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肚子发出的声音。他捋起袖口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七点过五分——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吃完晚饭了,但现在他身边没有任何吃的,他也不可能中断监视去给自己买吃的——有点不对劲,他还记得那个现场调查员告诉他,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五点到七点间。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是他不可能就此放弃——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但他的双眼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条小溪。 时间开始变得难熬起来。天已经彻底黑了,月亮在云中时隐时现,当失去月光的时候,林子里的能见度非常糟糕,麦卡锡只能竖起耳朵,寄希望于听觉能够帮助他发现凶手的动静。他饥肠辘辘,只能靠吞咽口水来强打精神,继续等下去。 当手表上的夜光指针指到九点时,麦卡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对了日子——他记得那是个周末的早上,他被一个电话一大早吵醒,但那是否是这一周呢?或许是下一周?他从兜里翻出手机开始查日历,设置到静音的手机显示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家里打来的,他之前没有告诉妻子不回去吃饭,事情应该在七点前就解决的,他从未料到会拖到这么晚——这时,麦卡锡已经不在乎手机的光线是否会暴露他的位置——但是日历也帮不了他什么,他依旧无法核实自己的记忆。 他已经蹲在这里六个小时了,但是凶手依然没有出现。麦卡锡的心里开始没底——或许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历史,或许凶手来这里的途中出了车祸……他知道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但现在的意外情况已经令他很难再冷静下来。 到了十点一刻的时候,麦卡锡再也撑不住了,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一半是由于疲劳,另一半是由于饥饿,他摸出手机——又多了一个未接来电。他站起身来,紧了紧大衣,开始往回走——凶手今天晚上是不会出现了,他确信——走出林子,还要走两英里的路才能拿到车,他开始祈祷回到家能有热腾腾的奶酪匹萨。 午夜十二点,麦卡锡终于扭开了家里的房门——劳拉没有在门廊处等他,那或许是好事,如果她在的话,说不定会用棒球棍照着这个像鬼多过像人的家伙的脑门上来上那么一下——即使是做夜班巡警那会儿,麦卡锡都没这么狼狈过。妻子给他在门廊留了一盏灯,他打开厨房的灯,空荡荡的餐桌上只有一张字条: “亲爱的,没留你的饭,如果你没吃晚饭,冰箱里有三明治。” 麦卡锡打开冰箱,找出里面唯一的一块金枪鱼三明治——当中夹的金枪鱼馅料已经被小斯图尔特偷吃得所剩无几,但好在还有两罐啤酒。在风卷残云般吃完这顿可怜的晚餐后,麦卡锡将肮脏潮湿的大衣、夹克、毛衣、长裤、袜子和皮鞋一股脑地脱掉,扔在门廊上,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浴室。 去他妈的连环杀手。 现在,对于探长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一个热水澡和一个好觉更重要事的了。 但这一觉他只睡了短短五个小时。 周六清晨六点一刻,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麦卡锡硬生生地从梦乡中拖了起来。 十四 在清晨的雾霾中,麦卡锡又回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犯罪现场。进入林子之前,他仔细数了一下地上的轮胎痕迹,虽然轮胎印纵横交错,但从停着的车身下延伸出去的轮胎印还大致可以分辨——验尸官办公室的福特全顺厢式货车停在公路的路肩上,并没有开进来,他们用担架运送尸体;三辆福特金牛警车的轮胎痕迹是一样的;雪佛兰开拓者属于现场调查小组,它留下的印记最深,因为坐的人最多,设备也最重;杰森的丰田佳美车的痕迹几乎被淹没了,他不是第一个就是第二个到的现场;7.5英寸宽胎印是肖恩·迈尔斯的克莱斯勒300c轿车留下的,而更宽的那组则是gmc托普基克大型皮卡的车胎痕迹,那想必属于那个发现尸体的垂钓者。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再没有别的车胎印了——谁他妈的会在这种季节一大清早就来这儿垂钓呢?麦卡锡的心头升起一丝疑云,他从怀中掏出拍纸簿,记下了那个车牌号码。 当看到老滑头肖恩·迈尔斯的时候,他的心情比上一次见到他时更坏。他心不在焉地与杰森和肖恩打招呼,无精打采地说出“连环杀手”这个“猜测”。csu(crime scene unit/现场鉴证小组,csi现实当中的名称)的日班主管,那个手心湿冷的红发女人开始“介绍情况”——那些鬼话麦卡锡一句都没听进去——什么“第一现场”,他们全上了凶手的当,杀手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聪明。他肯定是在他自己的某个地方杀了那些女人,然后移尸到犯罪现场,为了保护那个令他可以从容、舒适地犯下杀人恶行的地方,他必须抹去所有指向那里的痕迹,就像他往受害者阴道里灌清洁剂一样,他抹去了原始的痕迹,伪造了另一些痕迹,所以无论鉴证小组在现场找到什么,都不可取信——他单独行动,麦卡锡再次确信,这样一个聪明、谨慎的杀手是不会找同伙的。 没等格蕾琴把话说完,麦卡锡就失去了耐性,他抛下面前的三名警探,在六道错愕目光的注视下径直走向那个发现尸体的垂钓者。 “先生,为了案件调查,我们需要问你一些问题。”麦卡锡一边从西装内侧口袋中拿出拍纸簿和铅笔,一边说。 “我已经把知道的全告诉那边那两个警察了。”垂钓者指着他身后的杰森和肖恩道。 “我和他们不一样,这是匹兹堡抢劫凶杀组对你进行的第二次询问,请你配合。你的姓名,先生。” “马库斯,大卫·马库斯。”垂钓者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方便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不,我想不方便,我不想老是有警察来找我,咱们就在这儿把事情解决吧。” 麦卡锡停下笔,从拍纸簿中抬起双眼:“马库斯先生,如果你不愿主动留下联系方式,我们可能将你当作嫌疑犯处理,直到确定你的不在场证据为止,你确定你要那么做吗?” 这一招显然很奏效,马库斯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摸出票夹,从中抽出一张名片,问麦卡锡借了铅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手机——我需要给我的律师打电话吗?”他将名片和铅笔一起递给面前这位警探。 “不,当然不!”麦卡锡接过东西,道,“如果不是你干的,你就不需要律师,如果你觉得你需要一名律师,那事情可就麻烦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垂钓者的反应——面前的垂钓者显得有些不安,他不断变换姿势,做各种小动作——现在还不能判定他和杀人案是否有关,但看起来他不像是那种工于心计的人。 “好吧,你究竟还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事,就从你为什么一大早跑到这荒山野岭来钓鱼开始吧。” “你从来没去野外钓过鱼,我没猜错吧?不然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条小溪在冬天是钓鳟鱼的胜地。附近的垂钓俱乐部和钓鱼爱好者周末都来这儿钓鱼。要不是被警察封锁,这会儿这儿应该已经支了二三十条鱼杆了。”马库斯一打开话头,就完全把找律师的事儿抛在了脑后,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你说得没错,我平常来得没那么早,但是我已经有两个礼拜没什么收获了——你知道,好位子都让早来的人抢走了。我决定决不能连着第三个礼拜空手而归,于是我今天天没亮就开车来了,一是为了抢个好位子,第二,人少的时候鱼也比较容易上钩。没想到一大早就碰到这种事,我想我可能这个冬天都不会再来这里钓鱼了……” 麦卡锡一边听他讲发现尸体的经过,一边提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你怎么知道她确实是死了”、“有没有看见别人”之类——答案显而易见,这家伙除了尸体什么都没看见,不然杰森早就把他带去警察局做嫌疑犯素描了——他只是要确定这家伙同谋杀案有没有关联。 “最后一个问题。”麦卡锡在听完所有叙述后问道,“是你干的吗?” “什么?” 第10节 “是你杀了她吗?” 马库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一头公牛一样爆发了:“没有!他妈的不是我干的!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他妈的要投诉你!我知道你们这些混蛋警察在想什么,你这杂种打从一开始就想把这罪名安在我头上,这样你们可就轻松了。他妈的你这浪费纳税人钱的杂种!”他的手指几乎戳到了麦卡锡的鼻尖。两个制服警员冲过来将他拉开,杰森和肖恩也闻声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伊恩?” 麦卡锡耸耸眉毛:“我只是问是不是他干的。” “得了吧,伊恩。杀手再回到现场?那种事儿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发生!我盘问过他,绝不会是他干的!”杰森道。 “我也觉得不像,保险起见,让弗兰克查一查他的不在场证明。”麦卡锡转向肖恩,道,“嘿,肖恩,你懂钓鱼吗?” “懂一点,我曾经参加过一个垂钓俱乐部,但已经很久没去了,怎么?” “这儿是冬天钓鳟鱼的好地方?” “没错,鳟鱼喜欢冰冷流动的溪水,在伊利湖那种平静的大湖里是钓不到鳟鱼的,得这种小溪才行。这和案子有什么关联吗?还是你忽然对钓鳟鱼有了兴趣?” “没什么,只是一时好奇。” “现在,我要去关照一下我们的证人了。”肖恩·迈尔斯对两位警探做了个“回见”的手势,然后对麦卡锡道,“伊恩,你真不该那样问他问题。” 麦卡锡站在溪边。尸体已经装进尸袋被运走了,凯瑟琳和她的现场鉴证小组也已经撤离,肖恩去外边应付媒体和关照证人,只有杰森在对两名留下的制服警员安排最后的善后工作。麦卡锡看着潺潺流动的小溪,溪流大约有三十码宽,清澈见底,从这里看下去,仿佛只深到脚踝,即使考虑到光的折射,也不会深过膝盖。仔细看的话,的确能看见有鱼在逆流而上——那是否是鳟鱼,麦卡锡认不出。溪流对面是和这边一样浓密的杉树林,没有路,也没有像这边一样方便立足的鹅卵石滩涂——比这边难走得多,这就是为什么垂钓客都聚集在溪流的这一岸的原因。麦卡锡望着对岸,忽然血液上冲,头皮一阵发麻,他忽然想通了为什么凶手能够不留痕迹地弃尸这里。 “杰森!”他大喊道。 杰森回过身三步并做两步跑来:“什么事,伊恩?你吓我一跳!” “杰森,你觉得这条小溪的水深、流速怎么样?你能倘过去吗?” “你就问这个,伊恩?实在太简单了,就是水有点冷。” “你们查过河对岸了吗?” 杰森望着麦卡锡严肃的表情,马上就意识到了他们的疏漏:“没有!妈的,伊恩,我们谁也没往那个方向想!我这就给鉴证小组打电话,叫他们马上赶回来!” 十五 现场鉴证小组在溪流对岸发现了一些新鲜的痕迹——脚印、林子边的车胎印,以及被树枝蹭下的车漆——他们相信那正是凶手留下的,凶手将车停在森林边缘,用类似尸袋的防水包裹物裹住尸体,小心地进入森林,倘过小溪,将尸体抛弃在溪水这一边,然后伪造了这个弃尸现场的地面痕迹,令它看上去就像案发现场——实在是个天才的计划,流动的溪水不会留下任何搬运尸体的痕迹,而一旦警方认为这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对岸”就成为了一个心理盲区,没有人会想到在对岸还有另一个现场。 ——除了在“时震”中回到过去的麦卡锡之外,没有人。 之前几乎已经陷入死局的案子又令麦卡锡看到了一丝曙光,他相信新的线索一定能指引他找到那个连环杀手,他一定能够改变结局,扭转第三个受害者的命运,同时也扭转他自己的——若非如此,那“时震”的发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沉重的尸体让脚印异常清晰,四十四码半的防水胶鞋,园丁最常用的那种,无法追查——早就在麦卡锡的意料之中。由鞋的大小推测案犯的身高大约在五尺九寸到六尺二寸之间,但并不十分可靠,凶手太精明了,他可能穿小一码或大一码的鞋来对痕迹进行伪装,鉴证小组的人在现场用石膏浇铸了脚印模型,并取了一些泥土样本,以便在找到凶手的鞋时进行比对。 在森林边缘紧挨着公路的泥地上,现场鉴证人员发现了一进一出两组车胎印——275毫米宽的全地形胎。他们测量了两条轮胎印之间的距离,并且十分走运地在灌木丛的树枝上发现了少量被刮下的油漆痕迹,如果他们能够以此确定车辆的颜色和型号,那将是他们取得的第一条关于凶手的确切信息——他们将这些数据传至位于匡恩提科的fbi车辆数据库,那是全世界最大、最全的车辆数据库,全国所有的警局、犯罪实验室和其他各种机构每一秒都在发送请求查阅这个数据库,他们不得不排入一个等待名单,或许像连环杀手这样重大的案件会取得一定的优先权,但等待依旧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 在六个半小时之后,匹兹堡警局犯罪实验室收到了一份来自fbi的回复——他们所要找的,很可能是一辆2003年后出产的墨绿色jeep,可能是大切诺基,也可能是指挥官,总之是那种深受做着探险梦,却又缺乏冒险精神的中产阶级青睐的车型。自2003年的小改款起,克莱斯勒公司开始在jeep全系列车型上使用这种配方的油漆,直到现在。这种车在匹兹堡一共卖出了2620辆,其中有303辆是墨绿色的——这还没有考虑到凶手给车子重新喷漆、二手车以及从其他城市购买,开来匹兹堡的情况。 调查依然十分艰难。 麦卡锡走出玻璃隔间,大办公室空空荡荡,杰森和弗兰克坐在他们各自的座位上,喝着咖啡,看着两份内容相同的卷宗,一脸的疲惫——这可是礼拜六的下午。 看到麦卡锡,两人放下手中的卷宗,站起身来,麦卡锡示意两人围过来。 “伙计们,你们都看到fbi的车辆调查报告了,那是一辆2003年后出产的jeep。弗兰克,我要你去一倘车辆管理所,查一下这303个车主,首先排除女性,然后是那些婚姻美满、和家人同住的家伙——考虑到凶手在性方面的变态行为,我认为他不大可能拥有完整的婚姻,他很可能至今仍单身,或是结婚后很快就离婚了,看看他们中有没有人有家庭暴力和性犯罪的记录,把他们作为重点的调查对象。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周一看到你的筛选名单。” 弗兰克点点头,麦卡锡转向杰森: “老伙计,我需要你去交通部,去拷贝一份过去二十四小时中,92号高速公路监控摄像头所拍下的画面——就是通往溪流对岸的市郊的那条高速公路——然后把它送到犯罪实验室的影像处理中心,让他们找出每一辆经过的墨绿色jeep,不管是大切诺基还是指挥官,记下它们的通过时间和车牌,尤其注意那些在二十四小时中来回的车。我要你盯着他们,优先处理我们的案子,用最快速度给我结果,可以吗?” “没问题。” “凶手两次犯案当中的间隔是一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伙计们,行动起来吧。” ——事实上,只有麦卡锡自己心里明白,到发现下一具尸体为止,这次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四天了。 十六 事情出了些岔子,应当说,是我太小看抢劫凶杀组的那些家伙了——他们识破了移尸的计谋,找到了一些我留下的痕迹,今后我必须加倍小心才行——那些警察虽然没聪明到与我相匹敌的地步,但他们的确很厉害。 这座房子很安全,也很安静,是很适合静下心来思考的地方,也很适合做一些私密的事情。现在,我需要让壁炉里的火焰再旺一点,将房间烘得暖暖地,然后给自己倒一杯纯麦芽威士忌。我需要放松一下,不必上床,就在沙发里好了,我需要检讨一下这几天所发生的事—— 搬运尸体时,我穿着全套特卫强防护服,所以可以确信没有留下任何纤维证据;那种防护服很结实,在搬运过程中,我还特意小心没有让树枝挂破防护服;我套了三双棉袜子,然后穿上了大一码的普通防水胶鞋,所以警方对我的身材的推断也是错误的,而袜子已经烧成了灰,胶鞋则扔到了四十英里外俄亥俄河的深处,他们永远都找不到。 比较麻烦的车的痕迹——轮胎印,以及被灌木丛刮伤的油漆,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我选择在克里夫兰购买这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购买这辆二手车用的当然是假名。丰田陆地巡洋舰与jeep大切/指挥官的轴距只相差十毫米,在换装了同样的全地形轮胎后,两辆车的车胎痕迹几乎无法分辨——只需将车子用jeep的油漆漆成墨绿色,所有的人就都会认为这痕迹属于一辆jeep。那些警察和犯罪鉴证小组的家伙们对于三大汽车公司畅销车型的熟悉程度将制约他们的想象力——得了吧,轮胎、轴距、油漆,全都符合jeep的数据,谁还会去查是不是一辆丰田? 而避开92号高速更是一个妙着——溪流那边的92号高速比这边的139号高速车流要少一半多,很容易就会被监控摄像头盯上,我选择了走139号高速,在抛尸地点再往西三十英里的地方有一个浅滩,开着陆地巡洋舰很容易就能倘过去,然后开上一个斜坡,调头——半个小时之后我就能到达抛尸地点的对岸。这样,一个镜头都不会留给交通监控摄像头。 没问题,计划依旧很完美,他们没有任何能够指向我的证据。 好了,放松点,现在是该验证一下猎取下一个猎物计划的时间了——想让我停下来?休想!你不知道吗?当魔鬼被放出盒子,就不可能再把它塞回去了!调查并不能拖慢我的进度,或许我反而应该把计划提前一点,给他们一个“惊喜”,这次的“猎物”,比以往都更有意思一些。 想到这里,他开始兴奋起来,他拉开裤子的拉链,将手伸进裆部…… 由于预算不足的缘故,城郊高速的监控摄像头并没有被包括在上一轮的硬件升级中,它们拍下的依旧是低分辨率的黑白图像。杰森和犯罪实验室影像处理中心的同事花了大约六个小时看完了所有的图像,从中辨认出了五辆jeep大切诺基和指挥官——四辆本地的和一辆挂俄亥俄牌照的,其中四辆由原路返回——但令人恼火的是,最终调查显示,这五辆车没有一辆是墨绿色的。 该死,墨绿色不是jeep的经典颜色吗?难道现在不流行了吗? 当杰森在电话里把这一调查结果告诉麦卡锡的时候,探长马上意识到,凶手根本没走那条高速公路,他不是绕了道就是耍了其他什么花招。 而弗兰克依旧被困在车辆管理所,对于他这样一个新手来说,这三百零三个车主的排查任务仿佛无穷无尽。可疑的家伙实在太多了,他无法排除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嫌疑,一整天过去了,可疑名单依旧超过一百人,如果一个个地去调查,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而更糟的是,真凶可能未必就在其中。 傍晚时分,麦卡锡听完两人的汇报,疲倦地放下电话,他意识到,又一个一无所获的调查日即将从他指缝中溜走,他犹豫着,要不要抓住那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从“未来”带来的与案件有关的最后一点记忆,第三个,也就是还没遇害的那个“受害者”的名字——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这样做的。与查询全美犯罪指纹库和codis不同,在新版警局专用数据库查询平民档案会留下记录,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一旦有人注意到这次档案查询,他将不得不向内政部的那些爱找茬的混蛋们解释,为何他在案件发生之前“恰好”查阅了受害者的档案——“巧合”这个回答是无法蒙混过关的,而一个“时震”的故事则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最坏的可能是,他将彻底丢掉这份工作——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值得吗? 麦卡锡决定先碰碰运气,他打开网络浏览器,在google搜索引擎的搜索栏中键入“浜田贺子”和“匹兹堡”这两个关键词——他能够记住这个日本名字的拼写还要感谢他大学里的日本女朋友,为了她,麦卡锡可没少受片假名和平假名的折磨——如他所料,搜出的只是一些不相干的内容,他又加入了“医疗器械公司”这个关键词,这已经是他所能记得的所有线索了,但是屏幕上依然没有出现他想要查询的内容——显然,接下去即将被列上死亡名单的“第三名受害者”浜田贺子小姐的职位还没有高到出现在公司网站的“管理层介绍”中,又或者,与许多日裔美国人一样,她日常所使用的,是另一个英文名字。 无论对于谁来说,这都是艰难的一步,麦卡锡犹豫再三,最终他还是意识到,在一条人命和其他东西之间,他不可能作出第二种选择。他启动了那个以盾牌为图标的信息查询程序。在与电脑相连的智能卡读卡器中插入自己的身份认证卡,在“登入”对话框中,他依次输入自己所属的警局、警衔、姓名和十六位的身份识别码,经过几秒钟的连线,他的电脑已经与庞大的警局专用数据库接通,屏幕上跳出一句欢迎词: 第11节 “欢迎,伊恩·麦卡锡探长,请输入您所要查找对象的:姓名/住址/社会保险号码/一个电话号码/其他关键词——其中一个或多个的信息。” 麦卡锡在下方的对话框中输入“浜田贺子”这个名字,并点选了“本地查找”复选框,然后重重地按下了“回车”键。机器只用了不到零点一秒就显示出了他要找的那个人——在匹兹堡,只有一个叫“浜田贺子”的女人,麦卡锡用鼠标点击她的名字,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信息瞬间在他的屏幕上展开。 那是一份长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信息表,仅供拥有a-12以上权限的执法者及相关人士查阅,不能存储,不能打印,也无法截屏;除了头像照片、姓名、别名、国籍、种族、体貌特征、亲属关系、居住地、曾居地、社会保险号码、驾照、违章记录、教育及工作简历、联系方式、指纹等常规信息之外,信息表还通过超链接和图表的形式详细罗列了浜田贺子的工作记录、财务状况、三年以内的所去过的城市、可记录的gps轨迹、手机及固定电话通信列表、名下车辆与武器登记、医疗史、银行及信用卡帐号、党派归属、宗教归属、社会关系、常用的电子邮箱、即时通信软件帐号、ebay帐号、blog主页、facebook主页、twitter主页、网络相册主页、常用网络名、经常参与的讨论组……天,他做了十五年警察,竟然从不知道警局数据库中有这样一份详细到令人恐惧的数据——他自己是否也有这样一份数据记录呢?他试着键入自己的社会保险号码,屏幕上跳出的是一条警告信息,指明查询这一号码拥有者的信息需要更高级的a-18及以上级别的授权,他无权查阅。 a-18级究竟是什么级别,麦卡锡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以“a-12——三级警探”的密级来推断,a-18级至少需要地区首席检察官一级的授权才行——甚至需要联邦一级的授权——想到只有那些少数最高级别的执法人员才能看到他的详细信息,麦卡锡才略略松了口气。 能够搜集详细到如此地步的个人信息,那该需要多么强大的触须啊——然而探长却从来都没听说过fbi匹兹堡分局或是把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的匹兹堡警察局有这样一个专事搜集个人情报的部门。 虽然与案子无关,但麦卡锡知道,他必须解决心中的这个疑问,被人盯上的感觉令人寝食难安。他拿出警局的内部通讯录,找出了情报与资源部门的头,乔治·谢泼德的手机号码。 “你好,请问哪位?” “嗨,乔治,我是劫凶组的麦卡锡。” “嗨,伊恩,你好吗?” “恩……说老实话,不太好。我手里有个棘手的案子,在查案的过程中遇到一些问题,需要请教你。” “说吧,看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你知道警局电脑中的那个档案查询系统吗?那个盾牌图标的。” “当然,执法者用多向交互查询信息系统,简称ciris(constabry inter-reference information system),整个局里的软件终端都是我们这一组人安装的,怎么了?” “是这样,我在这个……ciris中查询一个涉案人的资料,资料非常详尽,这很棒,但是,如果我要查证某条信息,应该去找谁呢?” “你是说,你怀疑某条信息的真实性,需要向搜集这条信息的人证实,是这意思吗?” “是的,就是这样,我不知道该去找哪个部门,从来没听说过局里有负责类似的事儿的警察啊。” “嘿,老兄,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吗,这数据库里99%的信息都是机器在互联网上搜集的,你听说过数据挖掘吗?” “略有耳闻。” “那最好,不然我还得向你解释基本概念。总之,这个数据库并不是警方制作的,专门有公司做这事,他们没日没夜地从网络上搜集各种信息,分门别类,然后做成数据库卖给需要它们的人,我们警局只是花钱买个使用权而已。当然,ciris又有些不同,它拥有相当多的敏感信息,所以安全级别也很高,为此匹兹堡市政府每年付给我们的信息提供商阿克西莫公司六千万美元,fbi分局的服务费还要另算——和我们签合同的是全美第二大信息挖掘公司,他们光在匹兹堡办公室就有三百人,在政府办公大楼的地下租有两层楼的电脑机房,那里面存放着强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矩阵服务器系统——不然你以为光凭我们部门的几个虾兵蟹将外加几台电脑和服务器就能搞出那么厉害的一个数据库?门儿也没有!” “那么或许我能够去一倘阿克西莫,向他们当面验证。” “伙计,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你不了解信息挖掘的复杂性,只有上帝才知道你想要的信息源头在哪里——你只有选择相信它,或是不相信。另外,别去打阿克西莫的主意,那地方比fbi分局的戒备还森严。” “好吧,谢谢你,乔治,真抱歉在吃饭时间打扰你。” “没事,伊恩。” 麦卡锡挂掉电话,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足有三十秒,直到屏幕上的信息弄花了他的眼睛,他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这已经不是警校教科书上说的那个警察世界了,曾几何时,查案由依靠侦探的经验和头脑变成了一件依赖高科技的事,而现在,他们竟然把它变成了一桩生意。 他搓了搓脸颊,将那些妄想赶出脑海——对浜田贺子的查询记录已经写入服务器中,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了,就让它变得更有意义一些吧。 麦卡锡在拍纸簿上记下自己所需要的信息——浜田贺子的工作地址、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号码——当他再次抓起桌上的电话,才发觉今天竟然是礼拜天,探长无可奈何地将听筒放回原处,他意识到,这又是一个被案子毁掉的周末。他整个周末都没有回过家,而妻子和孩子们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他们已经习惯了没有他自己度过两个休息日。麦卡锡带着愧疚之心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的那一头传来妻子劳拉的声音。 “麦卡锡家,请问哪位?” “亲爱的,是我。” “嘿,伊安尼。”虽然妻子的声音带着疲倦,但听到有人叫自己这个并不常用的昵称,麦卡锡心中还是升起了一丝亲昵的感觉——只有家人才能称呼他为“伊安尼”。 “孩子们都好吗?没给你惹麻烦吧?” “小家伙们都很好,我带他们去了次外公外婆家,我父母很想念他们的外孙和外孙女。这两天我加起来开了差不多四百英里路,把我累得够呛。” “对不起,亲爱的,你知道,这该死的案子,不过我向你保证,很快就会过去的,这对我来说是个重要的案子,关系到我的提升。案子一结束,我们就去夏威夷度假,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劳拉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虽然依然带着嗔怪,但心情似乎有所好转:“先顾着眼前的事儿再说吧,你究竟回不回来吃饭。” “当然,当然……”麦卡锡一边回应着,一边最后浏览一遍电脑屏幕上打开的窗口,电话那边妻子的话传入他的耳朵,振动他的耳膜:“如果你回来,我就上网订中国菜。” 探长忽然愣住了,就好象被闪电击中一般——上网订购,天,我怎么让这么重要的一个线索就这样从眼皮底下溜走了?他快速滚动着浜田贺子的信息表,很快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信息——一个相当活跃的ebay帐号,看来这位漂亮姑娘在正职之余还忙于搞一点副业。 “嘿,劳拉亲爱的,等我回来开饭好吗?我会回来吃的,但眼下我得挂了,我很快回来,爱你!” 麦卡锡挂断打往家里的电话,又拨通了杰森的手机: “嗨,杰森。” “嗨,伊恩,抱歉,我这儿还是什么也没找到,你那儿有什么进展?”杰森的声音就和他想象的一样疲惫,但麦卡锡确信,他很快就会重新兴奋起来。 “伙计,还记得第二个受害者吗?她在ebay上有个卖化妆品和钓具的小店。” “是的,当然。” “我觉得我已经知道凶手是怎样接近受害者的了,通过这个办法,他能够快速取得受害者的信任。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我在网上买了你的东西,恰好我们都在匹兹堡,于是我提出当面交货,对于一个ebay上搭识的买家,虽然他依然是个陌生人,但你的警惕性是不是大大地降低了?” “天哪,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们竟然把这一点漏掉了。” “你去查一查第一个受害者,我敢打赌她也在ebay上卖东西,将两个帐户的买家交叉对比一下,或许会有收获。” “好,我现在就去。” 在回家的路上,对于“硬币杀手”挑选受害者的方式,麦卡锡依然有一点困惑——他已经知道了两点:凶手以体貌特征来挑选受害者;然后从网上来接近受害者,解除她们的戒备;然而,他最初又是怎样将他选中的女人与某个ebay帐号联系起来的呢——为了将女儿淘汰下来的imac电脑处理掉,他本人就曾注册过一个ebay帐户,很方便,只需要一张信用卡,无须提供任何照片,甚至连像驾照上那样小的头像照片都不需要——好吧,或许是google,或许是那些网络社区……对于这些新潮的互联网应用,探长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过了赶时髦的最佳年纪了。 开进他所居住的那个社区时,麦卡锡决定暂时不再为这件事伤脑筋——明天找个机会问问弗兰克那些年轻人好了。等待他的,还有更重要的约会——和家人的,以及和“浜田贺子”的。 十七 梅布里克医疗器械有限公司的会议室就像他们所经营的产品一样整洁而冰冷,落地的有色玻璃窗滤掉了阳光中温暖的部分,而不锈钢的大会议桌则让人联想到停尸台。即使开了空调,麦卡锡也感到一丝寒意在他的背脊上游走,如果不是要在这里等待浜田贺子,这地方让他多待一分钟都不可能,他无法想象那些日本人怎么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每天工作八小时。 但当浜田贺子出现在会议室里时,这里冰冷的环境立即就变得可以忍受了。麦卡锡早就知道他将见到的是个漂亮女人,但真正见到浜田贺子时,她的美丽仍是让人吃惊——她套装下的身体所散发的活力是尸体或照片所无法给予的。她大约五尺七寸高,在亚裔女性中这是相当出众的身高,或许是为了照顾那些日本同事,她没有穿高跟鞋,而是只穿了双平底鞋。空手道训练给了面前这个女人匀称的体格,没有染过的黑色长发在她脑后扎成一个马尾,令她精致的脸庞尽显无遗。她的眼窝不像白人那样深陷,这让她的双眼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她有着一枚如袖扣般小巧精致的鼻子,只要微微一笑,鼻翼两边就会显现出两个酒涡。麦卡锡站起身,在心中庆幸自己今天十分明智地穿了套最好的西装出门。他正犹豫是要和她握手还是像日本人那样鞠躬时,浜田贺子已经伸出了右手。 第12节 “你好,你就是那个要找我的警察?” “如果你就是浜田贺子小姐的话,我的回答是‘是的’。”他小心地拼出那个日本名字。 “呵呵,只有我父亲才会叫我‘贺子’,人们都叫我凯拉,那是我的英文名字。怎么称呼你,警官?” 麦卡锡注意到,她并没有大多数日本人都有的那种古怪口音,她谈吐间操着一口时髦的纽约腔,那些在读大学时才来美国的日本人是无法有这样地道的口音的。她如果不是在美国出生,就是很小就和父母一起来到这个国家了。 “伊恩·麦卡锡,你可以叫我伊恩。” “伊恩,这是我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没想到会遇到一个我并不讨厌的类型。”贺子微笑着道。 “我就把那当作恭维咯。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你这样漂亮的小姐。”完全出乎麦卡锡的意料之外,这场事关生死的谈话竟然以一种近乎调情的方式开始了。 “好吧,让我们进入正题吧,麦卡锡警官。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如果是关于我前夫戴维的,恐怕我能告诉你的不多,自从我们离婚后,我已经三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结过婚又离婚了。”麦卡锡撒了个小谎,事实上,在那份ciris的机密档案中,他早已将眼前这个女人的基本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但他必须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这和你的前夫无关,是关于你的,这件事非常重要!” “是吗?”贺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显得有些紧张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我并不想吓唬你,凯拉,你的生命处在危险之中。” “什么?” “你可能还没听说,因警官方仍在封锁消息,但已经有两个女人被杀了,她们和你一样,都是黑头发、黑眼睛、浅色皮肤的美女。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可能会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连环杀手?”日本女人惊呆了,但面对麦卡锡严肃的表情,惊骇的表情渐渐转化成一种滑稽的笑容,继而她爆发出一阵大笑。 “伊恩,伊恩,你知道吗,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搭讪方式了。你难道不能用正常一点的方法吗?嘿,你的结婚戒指还没拿下来呢!” “你不相信我?你认为我是为了要搭讪你才编了这套谎言?” “嘿,虽然我从来没跟警察打过交道,但你也别当我是傻瓜呀,电影里演过太多次了,你们这些人总是两人一组的搭档,而只有一个人单独行动时,总是意味着他正在进行一项不愿被人知道的私自行动。我说得不对吗,警官?” 完全对,麦卡锡心想,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但他当然不能承认被识破。他拿出带有金色警徽的证件递给她,解释道:“这是我的证件,看到上面的头衔了吗?上面写着‘探长’,这个级别的警探是不需要搭档的。电影上说的都是骗人的,我们时常单独行动,因为如今的政府预算不够,请不起足够多的人。我们需要对区域内的一百五十名潜在的受害者提出警告,即使今天来负责警示你的是一名级别比我的低的警官,他也会是单独前来。两人一组的搭档,那已经是经济崩溃之前的美好回忆了。” 贺子不屑一顾地将警徽丢还给探长:“这也是诡计的一部分,不是吗?” “难道非要让我向你出示受害者尸体的照片你才能相信吗?” “你当然有那些受害者的照片,你手里什么样的尸体照片都有,不过那对于证明发生了连环谋杀毫无作用,探长先生。”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除了这份工作之外,还有另一份工作,对吗?”麦卡锡不想在这事儿上过多地纠缠,他开始转换话题。 “什么意思?” “在网上卖东西,一个活跃的ebay交易账号。”虽然他的“ebay理论”暂时还只是猜测,但麦卡锡还是决定冒险试一试。 贺子的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你真的花了不少时间调查我,探长先生,能再让我看看你的警徽吗?” 麦卡锡递过他的警徽,浜田贺子仔细地检查了警徽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将他还给探长。 “说说,这究竟和我的ebay账户有什么关系?”贺子脸上开始显现出一种半信半疑的表情。 “我……我们认为凶手是通过ebay交易来接近受害者,让她们放松警惕。你最好留心你最近的ebay交易,特别是那些买家要求当面交易的。” “照你这么说,那我干脆就别做生意了。我在ebay上卖演唱会门票、派对入场券、打折券……没人会为这些东西叫个联邦快递的,他们通常都是自己开车来拿。嘿,别担心,我想我能保护自己,你知道我每个月要收拾多少性骚扰者吗?你们应该发给我个勋章,我把应该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全都代劳了,现在这儿没人敢惹我。”说这话时,她的脸上闪耀着自信和自豪。如果不是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她躺在解剖台上了无生气的尸体,麦卡锡一定会相信她的,但是现在,他什么都无法确定。 “这么说来,你是不准备暂停在ebay上的生意了?连一个月都不行吗?” “一个月?警官,我想你是不知道信誉和快速反应对于这个生意来说有多重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个战场,慢一拍往往就意味着货烂在手里。我现在可是匹兹堡排名第二的卖家,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吗?别说是一个月,就是一个星期我也耽误不起。我可能得花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重新建立起我的信誉和排名,可能永远都拿不回来。” “好吧,通常我都不建议别人这么做,但是考虑到眼下的情况,我建议你买把枪防身。” “枪?好吧,我会考虑的,警官。”麦卡锡知道自己的建议再一次被当作了耳旁风,但是他却没办法做到更多,只能祈祷上帝这次会站在他这一边。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码,递给浜田贺子:“凯拉,我是认真的!有任何让你觉得不对劲的事就打电话,好吗?任何事!我的手机会二十四小时开机的。” 贺子接过名片,也摸出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上了手机号码和她的ebay商店的地址,递给探长:“希望下次见面不再是因为公事,伊恩。”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麦卡锡走出梅布里克医疗器械有限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心中依然回味着浜田贺子的笑容。这次谈话谈不上愉快,却无疑是令人难忘的。探长走向他停在路边的旧款水星轿车,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这时电话响了,是杰森打来的,对前两个受害者ebay账号的交叉对比有结果了,她们的确有一个共同的买家,杰森用最快速度申请到了搜查令,但ebay所给出的可疑账号登记时用的信息是个假名和一个被盗用的信用卡号码——银行的信息显示,真正的信用卡持有者是个远在得克萨斯的老太太,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年没踏出过州界一步了。这早就在麦卡锡的预料之中。三年前他和财政部特勤局的特工共同侦办那起假钞案的时候就知道,在重重伪装之后的黑客网站上,只要花三十美元就能买到一个包含姓名、社会保险号、卡片有效期限和三位保险码的信用卡账号。 ebay这条线多半还是一无所获。说一无所获或许有些不公平,这至少进一步验证了麦卡锡关于凶手通过ebay接近受害者的推断,昨天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又重新浮现在了他的脑中。 探长挂断电话,拨了通电话给弗兰克·开普勒,小伙子仍被困在车辆管理署,正在对jeep越野车的档案进行第二遍的交叉比对,试图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弗兰克,听着,暂时放一下你手中的活儿,我需要你帮我思考一个问题,有没有哪个网站能让我把ebay账号和某个人的真实身份——至少是相貌联系起来?又或者,我知道了某人的外貌或是身份信息,怎样知道他或她是否有ebay账号呢?” “警官,这听上去像是交友网站才会做的事,不过据我所知没有哪个交友网站会鼓励用户提供ebay账号这样的信息,除非他或她注册所有网站都习惯用同一个用户名,那么可能可以在搜索引擎上搜到他或她在不同网站的活动。的确有很多人有这样的习惯,但那样也很困难,你几乎没办法把你想要找的人从这么多使用同样网络昵称的人中挑出来。” “嘿,弗兰克,别这么快回答我,仔细想想,好吗?这很重要。听着,我正在去你那边的路上,大约二十分钟后到,到时候再给我一个你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好吗?” “好的,警官!” 二十分钟后,麦卡锡在车辆管理署的一个小会议室中见到了这位业已熬出黑眼圈的年轻警探,虽然形容憔悴,但弗兰克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警官,我想我知道你想要找的网站了。你听说过facebook吗?” “听我女儿说过,她好像在用那个网站和她的同学保持联系。” “那是新一代社交网络,有相当多的人用真实身份在网站上注册,因为facebook鼓励人们在网站上记录他们的每一个想法、每一项活动,并和朋友们分享。不单是身份信息、照片和blog,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将你的整个生活都搬到网上去。” “也包括ebay交易?” “是的。 facebook拥有一个ebay组件,普通用户很容易就能在facebook个人主页上建立一个和他的ebay账号同步更新的链接。” “同时你还能看到他或她的姓名、照片这些信息?” “是的,前提是他或她通过你的好友请求,加你为好友。” “如果她不认识你,怎么会通过你的好友请求呢?” 弗兰克笑了:“警官,你可能不太了解这种网上交友的方式,你只要随便编个理由,比如‘我觉得你很迷人’,或者‘你的名字真特别,我想你一定也是个很特别的人’,甚至干脆就说‘我想认识你,加我好吗’,90%的人都会通过你的好友请求,毕竟上这个网站就是为了认识更多的朋友,不是吗?如果你事后觉得你不喜欢这个人,再把他从好友名单中删除就是了。” 第13节 麦卡锡的眼睛亮了:“弗兰克,你能去借台笔记本电脑来吗?我需要你现场演示给我看这个叫facebook的网站是怎么回事。” 弗兰克望着探长严肃的表情,开始变得不安起来:“警官,你觉得连环杀手是通过facebook来挑选和接近受害者的吗?” “那不是很方便吗?” “天哪!”年轻警探轻叹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他的iphone,“那的确方便得可怕!根本不用电脑,我用iphone之类的手机就能登陆facebook得到所有这些信息。” “史黛拉·萨菲里诺和戴安娜·奈特丽,让我们来看看她们是否拥有facebook账号。” 弗兰克在网站的姓名搜索框中输入两名受害者的名字,很快就得到了结果:“叫史黛拉·萨菲里诺的很少,我加入了‘匹兹堡’这一搜索限制,只有一个结果。从她上传的头像来看,我可以肯定她就是第一个受害者,只不过那时候她还是黑发。戴安娜·奈特丽,等等,恐怕叫这个名字的人太多了,匹兹堡就有二十多个叫戴安娜·奈特丽的,还有戴安娜·l·奈特丽、戴安娜·f·奈特丽,瞧,这个看起来有点像,但我不能确定,她们当中有些人没有上传头像,有些人用的是facebook网站的卡通头像。” “最后一个问题,弗兰克,除了名字,facebook支持外貌特征搜索吗?比如说,头发颜色或瞳孔颜色。” “不,这恐怕办不到。 facebook与那些以网下约会为目的的交友网站不同,他们希望用户所有的交流都在网站上进行。” 虽然目前的信息还不足以下结论,但已经足够让探长继续他的调查了。“非常感谢,弗兰克,你提供的信息很有用,我想你不用再排查那些见鬼的jeep拥有者的信息了,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们离抓到那个杂种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年轻警探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道:“谢谢你,警官。说真的,这恐怕是我到匹兹堡后最糟的一个周末了。” 麦卡锡在车辆管理署对面的唐纳都恩面包圈店(dunkin do-nuts)用两个炸面包圈和一杯咖啡草草打发了一顿午饭,驱车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地打开电脑,windows系统的启动就像人类进化一样漫长,趁这个间隙,他去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走过行政助理安妮小姐的办公桌时,安妮半是讨好,半是认真地提醒他,以后泡咖啡这种工作可以由她来代劳——麦卡锡忽然意识到,他坐进那间玻璃办公室已经差不多有半年了,却还是没有习惯于去享受那些只有探长才能够享受的特权——除了单独的办公室隔间和工资单上那个比以往略高的数字。这半年的生活带给他的只有加倍的艰辛。有时候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自己是否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或许自由自在的普通警探生活才更适合他也说不定。 当他回到办公桌前时,电脑已经启动完毕,他在网络浏览器中的打开facebook的主页,按照提示一步步地创建了一个自己的账号——简单得出人意料,只花了不到五分钟,他就拥有了自己的主页。他在朋友搜索栏中输入“浜田贺子”,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女人的账号,头像上的贺子笑得是那样甜美。麦卡锡点击“加她为好友”的链接,弹出的对话框询问加对方为好友的理由,麦卡锡填入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在前面加上了前缀“警探”,但在点击“确认”之前,又改变了主意。探长敲击“删除”键,干脆将理由留为空白,然后按下了回车键。 由浜田贺子处发来的确认回复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在麦卡锡发出请求的一秒钟内,就收到了确认回复。他进入她的主页,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她的名字、照片和ebay账号——如果他是凶手,他已经得到了他所需要的全部信息,接下去只是技巧问题了。探长恼怒地意识到,他上午的警告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甚至没看清发送人的名字就按了“确认”键。别被她东方人的外表所欺骗,其实她就和那些操着纽约口音的年轻女孩一样,随时准备开始一段浪漫关系。她明明看到了他的结婚戒指,还毫不在乎地与他调情。“这样的女人死在‘硬币杀手’的手下也是活该!”麦卡锡被自己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他告诉自己,即使再放荡的女人也不该经受那样的遭遇,而他,作为一个警察的工作就是想尽方法避免惨剧的发生。 探长拿出手机,寻找着那个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的人的电话。在按下绿色的“拨叫”键之前,他犹豫了好久,那是个困难的决定,但时间紧迫,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帮得上他的忙了。 十八 梅布里克办公室的灯总是整幢办公楼中关得最晚的。虽然这里与日本远隔一个太平洋,但日本公司爱加班的恶习还是一丝不苟地被保留了下来。公司规定六点下班,但浜田贺子每天差不多要工作到七点才能离开办公室,在那之前没人会走,作为部门总监的她当然不能先于手下离开,如果她那么做了,她的手下就会一个个地来向她“汇报工作”,那简直是赤裸裸的要挟,但对此她无可奈何。即使在四点她就已经完成了所有工作,也只能无所事事地打发走这余下的三个小时。 浜田贺子此刻正在msn上同时和七个人聊天,所有的人都相信她是从日本乡下来美国大城市闯天下的女孩,先是纽约,再是匹兹堡,尝尽世事艰辛。但事实上,梅布里克医疗器械有限公司是浜田株式会社在美国的全资子公司,浜田家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家族的会社工作,目前的社长是贺子的大伯父。如果不是家族的原因,以浜田贺子的个性是绝对无法忍受在这样一家乏味的公司工作的。她三岁起就跟随父母来到美国,她的父亲作为家族的二号人物被派到美国来为浜田家开拓疆土,她接受的是纯美式的教育,但当十六岁时她得知自己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读名校,接受最好的教育,然后在三十岁之前回到日本和一个她从未见过,但在她出生时就已经定下的男人结婚,就此开始辅佐丈夫的家庭主妇生涯的时候,她开始反抗。她勾引每一个她看得上眼的男人,和他们上床;她堕胎、离家出走,甚至和一个只认识了三天的叫戴维的家伙在拉斯维加斯结了婚。但她的父亲浜田哲男每次都能找到她,并把事情以家族的方式搞定。这些事都会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那个在日本期待着新娘的蠢货绝对不会听到半点风声。她的父亲破坏她的每一份工作,迫使她只能在家族企业上班,他用整个公司的人来监视她。当她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时,浜田贺子决定不再和强大的家族对着干了,她让自己在美国的每一天尽量过得舒心。只要不离家出走,她的父亲也渐渐放松对她的控制。她在公司附近自己租公寓;她学习空手道;她通过网络结识各种朋友,以便回到日本的日子不会太过无聊;她对市场总监的工作敷衍了事,却在ebay上开创自己的商业领域:她依旧和各种男人约会……但当三十岁界限的临近,这样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连环杀手?如果他能杀了我,或许对我来说是个更好的结局。浜田贺子有些哀怨地想,虽然那些鬼话她一句都不信。当时间敲过七点,她与网上的朋友一一道别,关上电脑,开始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她的公寓在四个街区以外,虽然在大厦车库里长年停着属于她的一辆保时捷卡雷拉和一辆英菲尼迪跑车,她还是坚持每天都步行十五分钟上下班。 周一的这个时候,路上的行人不多,今天这条回家的路总好像显得特别阴森。走出了一个街区,浜田贺子忽然停下脚步,猛地回头——什么都没有,没有用兜帽遮住脸的跟踪者,有的只是几个和她一样匆忙的路人,一边打电话一边从她身边走过的年轻人,以及拿着纸袋从快餐店出来准备去取车的胖子。妈的,臭警察,你吓到我了!浜田贺子在心中咒骂着,一边回过身来,将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继续前行。什么连环杀手,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离家只有一个街区了,身边的行人也越发稀少,浜田贺子一边走着,一边说服自己:不是说凶手是通过ebay交易来接近受害者的吗?他是不会在这种地方发动袭击的。嘿,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忘了自己是空手道棕带了吗?那些胆敢对你动手动脚的男人哪个不是吞下了自己悔恨的牙齿?一个子虚乌有的连环杀手,又能怎样?但是即便这样,脑中那个残忍的奸杀者的形象依旧是挥之不去。 公寓楼就在眼前,贺子已经可以看到它的窗户了。通常情况下,她都会抄近路穿过这条窄巷,那能省下大约五分钟的路程。但今天,浜田贺子在黑灯瞎火的巷子前停下了。只不过是一条略微有点黑的巷子而已,她告诉自己。在巷口她侧过身,在想像中完成了一记侧踢,那个脑中虚拟的连环杀手的幻像像一只西瓜一样被她一脚踢个粉碎,那让她瞬间有了勇气,她决定穿过巷子。 巷子只有大约四十码长,浜田贺子加快脚步,半分钟内就到了巷子的尽头,那里是个垃圾桶,她不得不侧过身才能通过,就在她准备松一口气的最后一码,巷口忽然闪出一个身影,一个不算高大的男子,逆光令她看不清他的长相,甚至连肤色都无法确定。男人左手拎着一个黑色的塑胶袋。她在小说里读到过,那是强奸犯的工具袋。右手握着什么,是枪吗? 终于还是出现了——看到拦住去路的男子,浜田贺子反而松了口气。她将侧身的姿势顺势变换成后倚立——那是空手道中背后有依托时极为凌厉的一种攻击姿态——然后在电光火石间踢出一记侧踢。那是一记完美的侧踢,正中面门,浜田贺子相信他连她究竟踢出的是左脚还是右脚都没有分清,就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男人被击中的脑袋先是撞在了墙角上,然后像麻袋一般地倒了下去,右手的酒瓶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左手拎的垃圾洒了一地。当贺子意识到她击倒的只是一个倒垃圾的倒霉鬼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已经扭住她的左胳膊,而握着卡巴刀的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脖颈,将刀锋紧贴着她的左脸,身后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别动,小妞,动一动我就划花你的脸,他妈的,你真是个危险的婊子,真不能小看了你!” 浜田贺子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任凭身后的人将她拉扯回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将她的身体紧紧压在墙上,那男人右手的刀滑向她的脖颈,脖颈上一阵刺痛,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完了,但锋利的卡巴刀只是在她头颈上浅浅地划了一条口子而已,刀锋并没有稍做停留就滑向她的背后,当他开始用什么东西试图绑住她的双手时,贺子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决不能让他绑住双手,如果让他腾出双手,那一切就都完了。师父告诉她,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猛踩对方的脚趾,但巷子这么黑,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在恐惧的驱动下,贺子在腰部聚集了全身的力量,用臀部向后一撞,背后的压制一瞬间放松了,令她有余裕使出那个她练习了很久的招数——她的左脚踏在墙壁上,借力令身体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着,右脚脚面借旋转的力量重重地踢在背后那人的身上——一招干净利落的“鹞子翻身”,但由于身材上的差距,本来应该踢在颈动脉上的一脚只是踢在了那人的右胸上,但这一击已经足以击溃凶手。那个高大的男人发出痛苦的呻吟,捂着胸口落荒而逃。 浜田贺子并没有乘胜追击,她倚着墙强撑着身体,看着凶手奔出窄巷,消失在夜幕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着。已经有人看见巷口被踢晕的醉汉而报了警,直到警笛响彻整个街区,巡警拿着大号手电筒照进窄巷,惊魂未定的浜田贺子才从巷子里走出来。 “我们接到有人报警,女士,发生什么事了?”两名警察将手搭在腰间的枪柄上,紧张地问。 “呃……强奸……有人想强奸我!” “女士,你没事吧,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我没事,这位先生,”浜田贺子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家伙,“他恰好来倒垃圾,强奸犯袭击了他,然后跑了!你们还是送他去医院吧。” 两名警察解除了戒备,一个开始用对讲机呼叫救护车,另一个开始向贺子提问:“女士,你确定你没事吗?你现在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吗?” “是的,我没事。你有什么问题要问?” “你看清犯人的长相了吗?” “不,没有,巷子里太黑,我什么也看不见,甚至他是什么肤色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长得很高大,差不多有六尺三四寸那么高,很强壮,你看我的手腕。”浜田贺子向警察展示她双手手腕的淤痕,警察点点头,显然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几分钟后,救护车来到现场,接走了那个倒霉的醉汉,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两名警察做好简单的记录,最后问道:“女士,你方便跟我们回去做个详细的笔录吗?这可能有助于我们尽早抓到袭击你的那个人。” “不,我想还是不要了,我已经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现在我只想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两名警察仿佛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们并没有再纠缠浜田贺子,在祝她晚安后驾车离开了。浜田贺子拖着劫后余生的身躯回到了她的公寓,给门上了三道锁,关上了所有的窗,打开了所有的灯,这才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沙发上。她知道,即使门窗锁得再紧,这一夜她都不会感觉到安全,接下去的十个小时,陪伴她的将是惊恐和噩梦。 十九 真他妈的太糟了,简直糟透了! 发来了警告信,因为涉嫌欺诈,他们注销了我其中一个账号,那个买来的银行账号也不能使用了——这意味着警察已经发现了我在ebay上的秘密,伪装成ebay买家这一招已经不能再用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三号猎物遭到了某个色胆包天的蠢货的袭击,真见鬼,看见那家伙跟着她走进巷子我就知道要糟,但是他妈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用下半身思考的蠢货破坏我的计划。不,我当然不能冲上去阻止他然后取而代之,幸好我没那么做,三号比我想像中要厉害;我当然也不能报警。在计划开始实施之前,我不能做任何可能牵连到我的事。 如此一来,三号肯定会加强警惕,任何一种惯常的接近猎物的招数都不管用了,她甚至可能请求警方保护,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冷静,冷静下来,三年前在费城的状况比这更难办,更危险,你最后还是想出了办法,将事情处理得很完美。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一定能将劣势扭转过来。 麦卡锡接起电话,对面传来夹杂着咳嗽的咆哮声:“他妈的,你这混蛋!咳咳……你他妈的差点害死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会功夫?咳咳……我可给你害惨了!” “我跟你说过她有点危险。” “有点危险?你管那个叫‘有点危险’?她他妈的简直就是女版李小龙,咳咳……我的锁骨、第一、第二根肋骨都裂开了,要是我再矮一点儿,咳……就那么一点儿,要是在脖子上挨上那么一脚,哥们儿,你就得去停尸房找我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她那么厉害?她的资料上只写着空手道棕带。我只是让你吓唬吓唬她,没让你玩真的。” “你他妈的少来,咳……不玩真一点儿怎么可能吓得到那种女人?苦力永远都是我出,好事从来轮不到我,你说说,自从你到劫凶组以来,我帮过你多少回了?咳……你他妈的就是这样对待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的?” “好吧,对不起,是我不对,你确定没人看见你吗?” “放心吧,大侦探,这事绝对不会牵连到你头上,我什么时候把事儿办砸过?我现在一动胸口就疼得要命,医生说我至少得在床上躺两个星期。听着,晚上我不能来了,吉赛儿会代替我来,就是上次你在我那儿见到的姑娘,把钱给她。嘿,听着,这次你得多付我500块,我可不像你们有医疗保险。” 第14节 “明白了,听着,大z,我查了报案记录,那个女人并没有正式报案,所以你可以放心地躺在床上养你的伤,不用担心某天晚上家里房门会被警察一脚踢开。回见了,伙计。” “回见,你这狡猾的混蛋。” 结束这段通话,麦卡锡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他找人假装“袭击”浜田贺子的计划暂时看来没有穿帮的危险,但浜田贺子也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打电话来寻求警方保护。她没有正式报案,麦卡锡就没有理由将这起“袭击”同连环谋杀联系起来,也就没有借口派警察去保护她。但直到现在才用这一招,或许已经太晚了。 探长给杰森打了个电话,他依然在追查盗用银行账号的那条线,并把弗兰克也叫去帮他一起查,眼下他们正忙于和情报及资源组的那帮家伙打交道,希望能从这条线追查出一些线索。要查那些网上匿名交易简直是大海捞针,即使能查出些什么,恐怕也来不及了,距离杀手下次杀人的时间,已经不足一天了。 不过即使像他这样坐在办公室里,也不会有什么进展。麦卡锡百无聊赖地移动着鼠标在facebook上梭巡。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跟踪“准受害者”浜田贺子。但想想“大z”的遭遇,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想到“大z”,麦卡锡感到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在事情彻底过去之前去看望一个强奸嫌疑人无疑是最蠢的事。“大z”真名叫尼克·迈耶,从小就是街头格斗专家。麦卡锡想起小时候,说到适应那个破败而危险的街区的能力,他这个爱尔兰裔的白人男孩与那些黑人和墨西哥裔的男孩简直没法比,他在少年时代可没少受欺负。但正因为“大z”的存在,才让麦卡锡能够挺过那段地狱般的日子,他很强壮,并且是白人男孩中唯一一个打架敢玩命的,他几乎就是当地所有白人男孩的保护神。不过之后事情发生了变化,麦卡锡靠着刻苦和一点小聪明考进了大学,而“大z”高中就因为偷车和兜售大麻被抓而辍学了。自那之后,两人的命运就划出了两条互不相交的线路,直到五年前的一次扫黄扫毒联合行动中才再度相遇。当时“大z”是当地一家脱衣舞夜总会的打手,副业是拉皮条,偶尔也帮人带带可卡因和冰毒。麦卡锡抓到他的时候,他正把几盎司的可卡因倒进路沟。然后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两人拿枪互相指着,直到从枪口后认出彼此的脸。事实上,是“大z”先认出了麦卡锡。当时在扫黄组当差的伊恩正犹豫是否要抓这位儿时好友时,“大z”已经收起枪,转身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中。在那之后,“大z”就成了麦卡锡最重要的线人,麦卡锡也因为一些“独家消息”而一路高升,不到两年就升到了二级警探这个位置,并且进入了匹兹堡警察局历来地位最重要的打击犯罪部门“抢劫凶杀组”。匹兹堡警察局的历任局长中,十个有九个是劫凶组升上去的。不过在人才济济的劫凶组,他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直到一年前他才抓住了“教授”基尔戈·特劳特那个案子的机会一举上位。 想到这里,麦卡锡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只要破了这个案子,别说是探长,就是副局长、局长,甚至是联邦调查局主管的职位,都唾手可得。他从未感觉自己离成功这样近过。 二十 梅布里克医疗器械有限公司的总裁办公室在大厦的顶楼,巨大的房间占了几乎半层楼面。麦卡锡从未在离地面九十英尺的高空俯瞰过这个他居住了近四十年的城市,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半个匹兹堡都尽收眼底。麦卡锡望着这惊人的美景,妒忌地想,他在警察局大楼三楼的办公室,那个劫凶组大办公室中的最佳位置,相形之下只是比厕所少个马桶而已。 半小时之前,当麦卡锡听到电话中浜田贺子声音的时候,他几乎跳了起来。周二一整天他都在等这个电话,然而最终只是在办公室呆坐了一天浪费时间而已,在“案发当天”的周三早上,在他几乎已经绝望的最后时刻,他接到了这个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电话。但浜田贺子并没有来警察局寻求保护,而是约他半小时后在她公司见面。虽然这个进展还不够好,但已经足够让人振奋了。 “白兰地还是梅子酒?” “给我来点梅子酒吧。这是你的办公室?” “别装蒜了,探长,你知道这办公室属于我父亲,对不对?我只是有钥匙而已。” 麦卡锡有些尴尬地接过酒杯,小口抿着,正是那久违的酸甜的味道,自从大学毕业之后,他就再没喝到过这种酒了。 虽然时间紧迫,但麦卡锡不知是否该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或许还是让对方先开口的好——她找我来无疑是为了那件事,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浜田贺子将自己杯中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她斜靠在大办公桌的边缘,将头发甩到一边,麦卡锡注意到她今天将长发放了下来,那令她在原有的美丽之外更添了一分妩媚,但当她将被甩开的头发又捋回来,遮住右边头颈的时候,麦卡锡注意到了她右颈的那道伤痕。敏锐的日本女人也立即意识到了探长的视线正盯着她脖子上受伤的部位,一丝惊恐掠过她的脸庞。她用强作镇静的语气道:“前天晚上,我被袭击了,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是的,我看了那起强奸未遂案的记录,为什么不报警?警方可以对你提供保护。” “我在网上查过你,麦卡锡探长。”她轻巧地避开了那个问题。不,当然不能报警,如果这件事有一丝风声传到现在在日本会社总部开会的父亲的耳朵里,恐怕她在美国的生活将就此结束,“你很有名啊!一年前就是你抓住了那个连环杀手。” 麦卡锡并没有搭腔,他在等她说下去。 “告诉我,探长先生,你对这些连环杀手了解多少?” “只是略有心得而已。连环杀手大多都是白人男性,他们杀人,有九成以上是为了得到变态的性快感,因为普通的性行为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了。有些连环杀手对受害者有特殊的喜好,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只是随机挑选受害者。他们在现场留下特别的‘记号’,这种‘记号’我们称之为‘签名’。连环杀手的杀人手段可能随着犯案增多而改变,但‘签名’是不会改变的,因为‘签名’通常都牵涉到特殊的快感,对他们来说,这是谋杀的重要部分。” “你警告我的这起案子,罪犯的‘签名’是什么?” “这是案子的最高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好吧,你说过他会伪装成ebay买家来接近我,为什么这次没有?发生了什么事?” 麦卡锡略一沉吟,道:“或许是因为ebay封锁了他的欺诈账号,所以他不得不采用这种更直接的方式,你确定你什么都没看清吗?能再仔细回忆一下吗,凯拉?我知道这很难,但这对案子很重要,任何特征都可以。” “他很高大,应该有六尺二寸或者六尺三寸,强壮得像头熊,不过他太小看我了,他没使出全力,所以才会被我踢中,那一脚也够他受的。我曾有过一脚踢断五块木板的纪录,不过以他的强壮程度而言,我仓促间踢到他的那一脚很难说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对了,我记得他的声音很沙哑,不过那大概是装出来的,要装僵尸那样说话很简单。”浜田贺子哑着嗓子“嗬嗬”地叫了两声,“就差不多是这种声音。从声音上来听,他应该没戴面罩,他根本不怕让我看到脸——虽然巷子里太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想他一开始就没准备留下活口……” 说到这里,浜田贺子捂住嘴,说不下去了,她再也无法掩饰她的惊恐。 “那个不牢靠的家伙,还说万无一失。”麦卡锡在心中抱怨着,假装在拍纸簿上写写画画:“凯拉,你很勇敢,这些已经足够了,你告诉我的信息很有用。” 浜田贺子用一个小动作擦去眼角的泪水,道:“探长,告诉我,那些连环杀手会盯住一个猎物不放吗?他会不会再来找我,还是会放弃我,去找别人?” 麦卡锡冲浜田贺子摇了摇头:“不,恐怕不会。我很抱歉,但除非被抓住,一般来说,连环杀手是不会放弃他的猎物的,他们无法忍受那种事。他会一直盯着你,直到找到再一次下手的机会,或是直到我们抓住他。听着,凯拉,我可以为你提供保护,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就可以调来两个便衣警察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直到我们抓到那个杂种为止。” “不行,想也别想!”浜田贺子忽然声色俱厉地道,“这件事不能让公司里的任何人知道,一点儿空穴来风都不能有。只要有一丁点儿风声传到我父亲、也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的耳朵里,我就得离开这个国家,到一个比地狱还糟糕的地方度过我的下半生,那样我宁愿被连环杀手杀死!伊恩,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去警察局,而要在这里见你——给我个别的选择!” 她隐瞒了一些事,一些令她拒绝接受警方保护的事。麦卡锡知道他根本无法在接下去的半小时里说服这个倔强的女人,已经没有时间了,紧迫的时间逼迫他作出最后的决定:“好吧,凯拉,如果你执意这样做的话,我有些东西要给你,一些在危急时刻你会用得到的东西,你得保证你一定会用它们,因为再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好吧,我保证。把你的那些救命家伙拿出来吧。” 麦卡锡两手一摊,道:“东西在我家里,我是从警局直接赶过来,并没有带在身边。我家住在城市的西北面,离这里大约十五英里。” “那我们还等什么?”浜田贺子道,“现在就去你家,开我的车!” 十五分钟后,一辆醒目的黄色保时捷停在了麦卡锡家的车道上。麦卡锡让浜田贺子在车上等他,自己一个人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高声叫道:“劳拉亲爱的,是我!”但是门后悄无声息。他摸出车库遥控器,打开车库,车库内是空的,家里另一辆马自达被开走了。劳拉应该是去超市购物了,为结婚纪念日的烛光晚餐做准备。麦卡锡清楚地记得,在上一个时间轮回中,一具尸体毁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烛光晚餐,而现在,这个受害者就坐在车道上的车内,等待他给予她“第二次机”。 麦卡锡用钥匙打开房门,家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门廊上挂着的挂钟显示时间是差五分到十一点,挂钟下方的月历在二月四日这一天做了一个醒目的记号,他抬手触摸着那个红色水笔画的心形标记。不,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他暂时将对妻子的歉意驱逐出脑海,快步走进自己的卧室,那两件救命的“家伙”就藏在床头柜背后的保险箱中。 五分钟后,麦卡锡离开家,重新坐回车里,左手拿着一件厚厚的灰色背心,右手中则握着一把手枪和将枪绑缚在脚腕上的枪套。 “这是我的一点儿私人收藏。瞧,这是一件‘凯夫拉’纤维和‘斯派克特’纤维混织的防弹背心,是眼下世界上最轻便的防弹衣,可以防住44毫米口径的子弹。那家伙上次吃了亏,如果他再找上你,很可能会随身带一把枪。我要你把这件防弹衣穿在毛衣的下面,防弹纤维的弹性很好,再加上你的身材并不算瘦小,穿上它应该不会太难受。而这个,”他将右手中那支比普通手枪小上一圈的方头方脑的手枪从枪套中抽出来,“这是一把glock26微型全自动手枪,已经上满了十发子弹,它没有保险,抠下扳机就可以击发,别担心,这种自动保险装置很可靠,枪的后坐力也很小,很适合在紧急状况下和没有射击经验的人来使用。枪套是用来把枪固定在脚踝上,如果你穿裙子,则可以把枪固定在大腿处。” 浜田贺子接过防弹背心和枪,那件厚实的防弹背心足有一千克重,微型手枪也比她想象中要重一些,不过以她的体力而言,这两样装备还不算是负担。浜田贺子将防弹背心丢在后坐,将手枪放进随身的拎包中,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道:“你想让我杀了他?”言语间已经不再有先前的慌乱。 麦卡锡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想让你活着回来。” 二十一 在与浜田贺子在梅布里克公司的地下车库分手之后,麦卡锡取回自己的车,开上了回警局的路。两分钟前,他刚刚拒绝了日本女人共进午餐的邀约。老实说,在这个关键的日子,他应该尽量延长留在“准受害者”身边的时间才对,但今天是他和劳拉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日,在上个时间轮回中,他已经让妻子失望了,现在他有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已经为这个日本女人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却几乎从没想过能为妻子和孩子们补救些什么,当想到这一点时,他无法为自己辩解,虽然根本没人要他解释。 或许应该给劳拉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里,然后和她一起为一顿丰盛的晚餐做准备。但如果浜田贺子依旧逃不过这一劫,如果他晚上依旧要让妻子失望,这样做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在警局附近的一家中餐馆用一份宫保鸡丁配米饭填饱了肚子之后,麦卡锡回到了他那个可怜的玻璃隔间。在经过行政秘书安妮小姐的办公桌时,安妮小姐告诉他,局长曾来电话找过他一次,让他回来之后给他回个电话;他的妻子劳拉曾打电话来询问案件的进度,以及他今天是否有什么紧急任务。她搪塞过去了,什么都没跟她说。虽然探长确信两次与浜田贺子的会面并没有别人知道,但说到劳拉的来电的时候,安妮小姐略带嘲讽的古怪表情仍是让麦卡锡感到有些尴尬。 麦卡锡关上隔间的毛玻璃门,大办公室的嘈杂瞬间轻了下去。桌上留着一杯已经冷透了的咖啡,那是安妮小姐在早上的上班时间给他冲的,而他甚至来不及喝上一口。探长端起冷咖啡,灌了一大口,然后拎起电话,拨通了局长的号码。欧文局长的声音从另一种嘈杂的背景噪音中响起来——阳光、海滩、游艇、香槟酒和满眼的比基尼美女。仅凭那些欢快的背景噪音,麦卡锡就可以幻想出电话对面佛罗里达海滩的迷人景色,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个关于夏威夷的承诺。 “嗨,伊恩,今天上午我接到了肖恩的一个电话,他说你手上的那个案子情况似乎不太好,所以我想听听你怎么说,调查究竟进行得怎么样?” “调查进度比预想的要缓慢一些,但一切顺利,局长。罪犯很狡猾,不过我们手上已经有了不少线索,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抓到他。” “好的,伊恩,听到你这么说太好了。肖恩希望我能搭周四一早的航班回来,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不是吗?希望我下周一回来的时候你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好的,局长,我尽力。” “听着,小心那些记者,好吗?肖恩说媒体已经得到风声,已经有人在警局附近探头探脑了。关照你的人,别把事儿搞砸了。” 第15节 “当然,局长,这你不用担心。” “好了,那就这样,别让我失望,伊恩,下周一警局见。” “再见,局长。” 麦卡锡挂上电话,不知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如果浜田贺子能挺过这一关——目前麦卡锡对此有八成把握——那么局长将度完一个难得的完整假期,还能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得到一个好消息,而他无疑将坐稳这个位置,并成为下一轮副局长晋升的热门人选——那将是最完美的结局。而即使事情不像麦卡锡想象中那么顺利,局长回到这个城市对于破案也于事无补,而且会带回来一个fbi特工,事情将回到“时震”之前的状况,那个糟得不能再糟的状况。好吧,如果那已经是糟得不能再糟的状况,那么任何一点改变都可能是有积极意义的,不是吗? 麦卡锡就着冷掉的咖啡,开始一字一句地从头翻阅那份案卷,对于像他这样的一位老派侦探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完美的谋杀,线索就隐藏在案卷的角落之中,只是他还没有从重重的假象之中把它们串联起来而已。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到案卷上来。浜田贺子、劳拉、大z、基尔戈·特劳特、结婚纪念日……所有相关的事一件件地从脑海中冒出来,然后搅在一起,时间变得难熬起来,麦卡锡试图将干扰因素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从起点开始重新审视整个案件,不过他的尝试并不成功,除了闭上眼睛深呼吸,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的头脑回复清明。毕竟在这之前,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状况。 角落里的座钟渐渐指向下午四点三十分,他耐着性子听完了杰森在第一个受害者史黛拉工作的餐馆所做的所有问讯录音。问讯工作做得有点漫不经心,或许是因为弗兰克没有跟他一起去的缘故,杰森几乎没用什么问讯技巧,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探在问讯中经常使用的那些旁敲侧击的手段被完全忽略了,他的第一或第二个问题往往就是不在场证明,当得到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之后,他就对其他可能从被讯者那里得到的线索不再感兴趣,而直接换到下一个被讯者。好吧,虽然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都被查证了,但这依旧是一份并不完整的嫌疑人访谈,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迫,麦卡锡不得不自己将这一部分的调查重新来一遍。杰森那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麦卡锡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家里打来的,劳拉想必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接起电话,妻子亲切的声音传入耳中:“亲爱的,今天你会回来吃饭的,对吧?” 麦卡锡很想对妻子说“当然,没问题”,然而犹豫片刻之后,从他嘴里说出的却是:“我不知道,亲爱的。案子很紧张,我刚接到局长从佛罗里达打来的电话,他要求我在他下周一回来之前破案。” “可是今天是我们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日呀,你难道忘了吗?” “不,亲爱的,我当然记得,我怎么可能忘记呢?但是听我说,我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能回来吃饭,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保证!” 但这种搪塞的话是无法在一个嫁给警察十五年的妻子这里起作用的,劳拉的语气已经由失望转为愤怒:“伊恩·麦卡锡,你真的觉得你的工作比这个家、比我更重要吗?你们全都一个样,互相包庇,我打电话到你的办公室,那个接电话的臭娘们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我打电话给你的老搭档杰森,那个混蛋竟然关机。我嫁给你已经十五年了,到头来,这就是我应得的?” “劳拉……” “见你的鬼!”随着一声摔电话的声音,听筒里响起长长的断线音,劳拉没给麦卡锡任何解释的机会。 麦卡锡握着手机,愣了足有半分钟,在过去的那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根本不是“对不起”这样的单词。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那些遮挡在凶手身前的迷雾一层层被揭开,在那个最为关键的线索的引导下,一切都被串了起来,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念头不可阻挡地涌入了麦卡锡的脑海之中。 二十二 毫无疑问,凶手是个警察! 根本与facebook无关,那种毫无效率的搜索模式,容易留下线索的好友认证机制,以凶手展现出来的智商,他根本没有理由选择那样的渠道来挑选他的猎物,而ciris系统,则是个近乎完美的“花名册”,直到现在,探长依旧对ciris的便利程度以及信息的详细程度记忆犹新。虽然会留下查询记录,但ciris每天都接到成千上万的查询请求,即使是内政部也很少注意到这些庞杂且大部分时间被视为垃圾信息的查询历史记录。 警察的身份还提供了所有其他职业都无法比拟的便利。麦卡锡终于明白为什么杀手能迅速取得受害者的信任,那并不是因为他的外貌——在ebay买家这个身份以外,还有什么能比一枚警徽更能让人放下戒心的呢? 麦卡锡拨打了杰森·格雷格的手机号码,就如同劳拉所说的,他的手机关机了。探长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手忙脚乱地从搭在椅背上的西装的内侧口袋摸出浜田贺子留给他的名片,拨通了那个手写的手机号码,电话直接跳到了语音信箱,连续拨了两次,都是如此。 见鬼!真他妈的见鬼! 躺在停尸台上浜田贺子那苍白的、失去生命的躯体又再一次出现在麦卡锡的脑海里。他连外套都顾不得拿,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冲出办公室,直奔楼下的停车场。 在发动起他那辆老旧的福特水星之前,麦卡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首先该去的地方。“上一次”尸体是在停车场被发现的,但探长已经知道那只是抛尸地点,并非案发的第一现场,去那里就只能替她收尸了;只要去阿克西莫公司调查三名受害者的查询历史记录就能找出除了他之外是谁查询了浜田贺子的档案,但想到情报和资源组的乔治给他的警告,麦卡锡立即打消了那个念头——不用申请搜查令就能进入那个高度戒备的地方调查取证简直是妄想,如果在等待中错过时机,那可能是比第一个地点更坏的选择,更何况,即使不去阿克西莫,麦卡锡也早已确定了怀疑的对象。或许可以让乔治帮忙三角定位她的手机,但以已经发生的两起谋杀中凶手所持有的谨慎,她的手机多半已经被拆散丢进了某个小巷中垃圾筒里。要用手机号码来追踪凶手更是不可能,一个熟悉ciris系统的警探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信息列表中的“可追踪gps轨迹”这一条,当他作案的时候,一定会让平常使用的那台手机远离他的身边;难道只有梅布里克公司大厦和浜田贺子的家这两个最后的选择?她会在这两个地方的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但或许有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正当麦卡锡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发疯般地响了起来。麦卡锡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按下了“接听”键。 “麦卡锡,你是谁?” 听筒对面传来一个女人带着啜泣声的声音,完美的纽约口音:“我杀了他……” “什么?” “我杀了他,伊恩。他攻击我,朝我开枪,见鬼,他妈的疼死了,你怎么不告诉我穿着防弹衣中枪会有这么疼?啊……他想杀了我……但是我杀了他,用你给我的枪!” “除了有防弹衣保护的部分之外,你有其他部位中枪吗?凯拉,你受伤了吗?” “我想没有,见鬼,真他妈疼,啊……不过我想我没事,那家伙开的两枪都打在防弹衣上了!” “凶手怎么样了?你确定他已经死了吗?” “我想是的,我打中他三枪,全部打在胸部,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有五分钟了。我确定他已经死了!” “你在哪里?告诉我你在哪里,凯拉!” “我不知道这是哪儿,这里手机没信号,我在一个小木屋里。等等,让我想想,我想我记得来的路,在城市的北边,沿着九号高速往五大湖方向开,城郊的第一个出口下来,往西再开差不多二十英里,你会看到路两边有大片的橡树林,叶子都掉光了,你能从公路上看到林子里面。那里有一条车子进出的小路,沿着路开进来,五十英尺远就有个小木屋。他妈的,不算小了,是个两层的度假木屋。快来,伊恩!”虽然带着哭音,但浜田贺子的描述依旧清晰而有条理。 “好的,我马上来,二十分钟就到,凯拉,你打911报警了吗?” “没有,见鬼,你以为我是傻瓜吗?我用你的枪干掉了那个狗娘养的,我想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你。” “好的,在我来之前别报警,好吗,凯拉?” “我明白,你他妈的快来!顺便说一句,那家伙,那个连环杀手,他妈的也是个警察!他说他和你一起工作,妈的!”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等着我,凯拉,我已经在路上了!待在那儿别动,什么都别碰!” 混蛋,混蛋,我应该早点想到的!麦卡锡此刻心中混合着兴奋与懊恼。在ciris上看那份档案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他发动汽车,拐上公路,踩下油门,将那辆老旧的福特水星推至性能的极限,一路向北飞驰而去。 小木屋并不好找,浜田贺子对距离的估计完全不对,但凭借她对环境的描述以及探长从警多年的经验,麦卡锡还是在四十分钟之内找到了这座隐藏于树林中的两层木屋。木屋建造在一个小丘的半山腰上,周围铺着厚厚的落叶,地上很潮湿,透过冬季的树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小湖。就像所有人迹罕至的林间度假小屋一样,这座两层木屋散发出都市所没有的宁静祥和,但一想到它所隐藏的罪恶,麦卡锡胸中不禁一阵心悸。 当看到木屋门口停着的那辆被漆成墨绿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时,探长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又一个狡猾的花招,麦卡锡恨恨地想。 探长在“陆地巡洋舰”旁边停好他的水星,跳下车,抽出手枪,他的大衣和外套都留在了警局的办公室中,林中的寒气冻得他瑟瑟发抖,但他还是先绕着木屋走了一圈,确定附近再没有任何人,这才走到门前,高声喊道:“凯拉,你在里面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屋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女声:“是的,我能听到你,伊恩?” “是我,我要进来了,别朝我开枪!” 麦卡锡一脚踢开木门,在同一时间举起枪探察屋内的环境。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一样要提防以人质引诱警方的凶手的袭击。 壁炉中的炉火熊熊燃烧着,屋内一股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在视野之内,除了坐在沙发扶手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浜田贺子,就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麦卡锡闪进屋子,掩上房门,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了倒卧在沙发和茶几之间地板上的那具尸体——那个他追捕了三周,不,六周的“硬币杀手”,现在就脸朝下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他的双手戴着塑胶手套,左手边有一条尼龙绳,右手则握着一支九毫米的贝雷塔,一头金发在灯光和炉火的照耀下闪烁着——麦卡锡慢慢地走近,小心地将尸体翻过来,弗兰克·开普勒那张沾满鲜血、表情扭曲却依然年轻英俊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 二十三 伊恩·麦卡锡站起身,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浜田贺子的身上。日本女人惊魂未定地望着他,透过暗红色毛衣上两个边缘焦黑的弹孔可以看见衬在里面灰色的防弹背心。麦卡锡举起一根手指示意女人别出声,然后冲她招了招手,女人顺从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从客厅挪到厨房,然后是洗手间、起居室,查完一楼,两人又一前一后走上了楼梯。 麦卡锡带着浜田贺子将屋子从上到下查了个遍——没有同伙,没有藏在衣橱角落的孩子,没有冻在冰柜里的尸体,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任何痕迹。在一楼起居室衣橱的夹层中,他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多达十罐各种牌子的含氯漂白剂、大号注射器、三件特卫强防护服、四双大尺码胶鞋、旧运动鞋、运尸袋、双股尼龙绳、清理痕迹用的滚筒、整包的医用塑胶手套、用于检查现场遗留的液体证据的发光氨喷剂,以及一罐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整整齐齐地放满了整个隔间。 第16节 浜田贺子尖叫了一声,惊恐地握住麦卡锡的手臂,探长却松了口气,将枪收进枪套中。他的心中再无疑虑,正是这个混进警察中的败类犯下了所有这些罪行,至于这个安全级别只有a-9的年轻警探是怎样取得a-10以上的ciris系统权限的,显然已经无法从罪犯本人口中得到答案了,但他已经得到了决定性的人证和物证,其余的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他轻抚着浜田贺子的手,轻轻地道:“没关系,凯拉,都结束了,你已经安全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家伙下午来到我的办公室,大概是三点钟的光景,他自称是匹兹堡警察局抢劫凶杀组侦探,还给我看了警徽和警官证,他说他负责一起连环奸杀案的侦办,而我将是下一个受害者,就像你对我说的那样。我告诉他你曾来找过我,于是那个杂种告诉我他和你一起工作,他还有你们合影的照片。警徽、证件,还有照片,由不得你不信。他说现在情况很紧急,需要对我进行特殊的监禁性保护,他会带我去一个警方的安全屋待几天。”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核实一下?” “我是想给你打电话,但他告诉我我的手机和电话并不安全,可能都已经被窃听,并要我交出手机,我照办了。他说他会给你打电话,你会稍后在安全屋与我们会合。上帝!他的那些鬼话我一点儿都没有怀疑。伊恩,他真的是警察吗?” 麦卡锡犹豫了一下,不无尴尬地回答道:“是的,他的确是劫凶组的警探。” “天哪!那他还会有别的同伙吗?前天晚上袭击我的可不是这个家伙,他没那么强壮,我可以肯定!” “那次袭击很可能只是让他有借口接近你,并消除你的警惕的花招。这个案子我会继续查下去的,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他握住浜田贺子的手。麦卡锡心中明白,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他战胜了命运,他赢了。探长望着面前浜田贺子泪痕尚未干透的俏脸,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他随口许下承诺。而那个自从“时震”发生之后就困扰他的秘密的承诺,已经完成了。 浜田贺子渐渐平静了下来,语气也开始变得坚定:“到这里之后,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从背后袭击我,用绳子勒我的脖子,而我猛踩他的脚趾,然后用手肘击打他的肋部。当有人从背后勒你的脖子的时候,这招最有效。我挣脱之后,他就不是我的对手了,于是他向我开枪,妈的,真疼,但是多亏了你给我的这件防弹衣,不然我准得死在这儿!” 日本女人抽回被探长握着的手,那只原先沾满冷汗的手已经变得温暖干燥,探长注意到她的另一只手中还握着那支glock26。 “我拔出枪还击,那时候他已经懵了,那个杂种想不到我不但穿着防弹衣,而且还有枪。瞧,我把枪藏在这儿!”浜田贺子撩起裙子,露出绑在大腿内侧的枪套。 “你表现得非常勇敢,凯拉!” 日本女人笑了:“我猜,我已经不再需要这个了。”她将枪套从大腿上解下来,和枪一起交还到麦卡锡的手里,探长本想说“你留着吧”,但他忽然意识到,那支glock26是击毙凶手的重要证据,浜田贺子更没有持枪证。他接过枪和枪套,不禁为自己那一瞬间愚蠢的讨好想法而哑然失笑。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凯拉,让我们离开这里。” 他去挽浜田贺子的手,却感觉到了明显的抗拒。 “怎么了,凯拉?发生什么事了?”麦卡锡惊奇地望着眼前劫后余生的女人,她倚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却仍犹豫着不愿离开这里。 “你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吗,凯拉?”警探试探着问道。 浜田贺子望着他,缓缓地道:“我想再坐一会儿,麦卡锡警探,你能陪我再坐一会儿吗?” 麦卡锡在另一张沙发的扶手上坐下,将手肘支在膝盖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浜田贺子,她没有看他,而是四下环顾,一边用手指理着头发。他没有去催促她。在这种状况下,心急只会把事情搞糟,他必须让日本女人自己先开口,于是,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终于,日本女人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脸上,但麦卡锡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任何一丝逃过死亡后的欣喜。 “走出这间屋子……”她终于开口了,“将意味着我在美国的生活就此结束了。” 麦卡锡没有搭腔,浜田贺子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会打电话给你的同事,对吧?这件案子闹得这么大,不可能瞒过去的,我父亲很快就会知道,他会立即把我送回日本。”她停了停,调整了一下呼吸,道,“麦卡锡警探,我知道你调查过我,知道关于我的很多事。但有更多的事,是你不知道的。其实,我在日本有个未婚夫,是那种我见都没有见过的未婚夫,家里人帮我决定的。你能相信吗?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有这种事……” 浜田贺子开始讲她家族的故事,那是在ciris上也查不到的故事。麦卡锡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个漂亮、独立、坚强的女人刚刚从劫难中幸存,却又即将被生活所吞噬,他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一时间,他甚至有点嫉妒那个远在日本的未婚夫。 浜田贺子将手伸过来,麦卡锡用双手握住那只拥有修长的手指和漂亮的骨节的手,他明显感到对方手上传来的引力,正在将他拉过去。 “抱抱我,警探,让我们再待一会儿。”浜田贺子将麦卡锡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麦卡锡自然而然地将手臂越过她的后颈,轻抚她的背。“警探,你可能是我在美国抱过的最后一个男人了。”浜田贺子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 “啊,还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你。”日本女人握起他的另一只手,引导它从毛衣的下摆伸进去,将它放在她腋下防弹背心的尼龙搭扣上。 “把它拿走。”日本女人道。警探的手放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在探长尴尬的目光中,日本女人拥住了他,他的胸口可以感觉到她在坚硬的防弹背心下柔软的乳房。“把它脱下来。”她再次请求道。麦卡锡抽回另一只手,也将它伸进她毛衣的下摆,扯开防弹背心两边的尼龙搭扣。他将防弹背心连着毛衣一起往上推,浜田贺子顺从地举起双臂迎合着,被脱下的毛衣和防弹背心被随手扔在一旁,两人拥吻着,将舌头伸进对方的牙齿之间,随后,暖棉内衣和呢子裙也离开了她的身体。现在她的身上只剩下黑色的蕾丝花边的内衣,腹部中弹的部位两块瘀青已经开始浮现,但这对于她的性感没有丝毫的伤害。 “凯拉……” 浜田贺子并没让麦卡锡继续说下去,她再次拥住探长,用一个长吻堵住了他的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仿佛粘合在一起的嘴唇终于分开。 “不,别在这里……” “为什么不?别担心,既然那个狗娘养的计划在这里杀我,就绝不会有人来!” “我不是担心这个……” “没在尸体边上做过爱么?”浜田贺子一边解开麦卡锡的皮带扣,一边半开玩笑地道。 是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成功了,我刚刚将这个女人从死亡的深渊中拖了出来,我改写了我们两人的命运,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无论怎样的庆祝都并不过分吧。结婚纪念日?每年都有结婚纪念日,而这样的事却不会再重来一遍,就让今年的结婚纪念日见鬼去吧…… 浜田贺子再次凑上来的嘴唇平息了探长脑中所有的念头,两人滚倒在床上,很快就一丝不挂地交缠在了一起。 这场意料之外的交欢并没能持续太久,两人的甜蜜在达到最高潮时被突然打断,外边的木门被“砰”的一声踢开,刀锋般的寒风几秒之内就撕开了屋内温暖的空气,随着皮鞋踩踏地板的响亮的脚步声,闯入者带着一阵寒风冲进屋子——麦卡锡和浜田贺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围上一条被单,闯入者已经冲到了起居室的门口。 麦卡锡无比震惊地瞪着出现在眼前的女人——劳拉双手握着一支38口径的左轮,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脸。 “劳拉,不……” 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劳拉已经转过枪口,在浜田贺子发出任何一声尖叫之前,将三颗子弹送入了她裸露的胸口。 二十四 眼前所发生的事是如此超现实,令人难以置信。 上一分钟还在天堂,下一分钟已被推入地狱——那正是麦卡锡正经历着的瞬间,他目睹一切的发生却无力去阻止,就像被拔去了塞子的下水道口一般,几秒之内,所有一切的欢愉就都被抽走,只留下绝望和死亡。 鲜血在浜田贺子倒卧的尸体下扩散开来,很快浸透了半边床单,同一时间,左轮手枪从劳拉手中滑落,她斜倚着门框,滑倒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无声的眼泪很快就演变成掩面的号啕大哭。 麦卡锡以最快速度套上衬衫、裤子和鞋,从床上爬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近妻子,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枪,别在腰后的皮带上,然后慢慢地抱住妻子的肩膀。劳拉双手扶着他的胸口,倒在他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探长不知所措地轻抚着妻子的背脊,一边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妻子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道:“伊恩,我是不是把一切都搞糟了?” 麦卡锡只是抱着妻子,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一眼床上的那具一丝不挂的尸体——他付出了这么多的心血来挽救那个女人,眼看就要成功了——但他也无权责备妻子。事情最终变成了这个样子,究竟是谁的错?不,谁都没做错,每一个人都只是做过头了一点而已。他们不该遭受这样的惩罚,除了弗兰克·开普勒那个杂种之外。 “一切都完了……伊恩,我杀了人,他们……他们会把我关起来,我会在监狱里死掉……”劳拉泣不成声地说道:“哦,伊恩亲爱的……我是那么爱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我也爱你,劳拉,我永远都爱你!我犯了个错误,劳拉,一切都错了,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是已经无法挽回了,我打死了那个女人!”劳拉哀告道,“不,伊恩,我不想坐牢。我要是去坐牢,凯茜(卡特琳娜的昵称)怎么办?小斯图尔特怎么办?” 第17节 “没事的,劳拉,你会没事的!”麦卡锡紧紧抱住妻子。不,他的家庭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这不公平,这全是死在外边的那个杂种的错。本来就该让他来承担所有的罪过! 是的,就应该这么干! 一个计划开始在探长的脑海中形成。 “伊恩,我不是小孩子了,别拿那些没用的话来安慰我,我要你陪我去警局自首!我要你答应我,别带孩子们上法庭,也别让他们来监狱看我。” “看着我,亲爱的,仔细听我说。”麦卡锡摇着妻子的肩膀,劳拉终于停止念叨,哭红的双眼失神地望着丈夫的眼睛。 “听着,亲爱的,我没在安慰你,我有办法让我们挺过这一切。照我说的做,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首先,我要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在你的车上装了gps追踪器。” “见鬼,你哪儿来的那玩意儿?” “是我从私家侦探那儿买的,和那把枪一起。”劳拉嗫嚅道。 麦卡锡心中一阵酸楚。“你早就开始不信任我了,对吗?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有人知道你要到这儿来吗?你跟私家侦探提过吗?” “不,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好的,太好了。现在到外边屋子里去,在那儿等我,好吗?无论发生什么,什么都别碰!” 劳拉用双手抹去脸上纵横的泪痕,顺从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退到了客厅,然后是一声惊呼——她发现了倒毙在沙发旁的弗兰克的尸体。显然,在她十分钟之前冲进这间屋子准备捉奸在床的时候并没注意到客厅里的异样。 “什么都别碰!”探长一边高声提醒,一边从腰间抽出柯尔特左轮放在脚边,走到敞开的壁橱那儿,拿出一副塑胶手套戴上,然后脱下衬衫,套上暖棉内衣,将防弹背心套在了内衣外面,再穿上了衬衫和毛衣,重新系好皮带,套好袜子,穿上皮鞋。他弯腰捡起扔地上的那支glock18配枪,插入腰间的枪套,然后将他之前交给浜田贺子的glock26绑在了左脚的脚踝上。一切收拾停当,探长重新拾起放在门口地板上那支左轮,打开弹匣,将剩下的三颗子弹以及之前的三枚弹壳倒出来,小心地擦去枪和子弹上的指纹,然后还弹入匣,将枪别在了前腰上。他一件件拾起日本女人散落在床上和地板上的所有衣物,团成一团,望了一眼床上的尸体,轻轻地与这个最终仍是没能得救的受害者作了最后的道别:“对不起,凯拉。”这才离开了起居室。 屋外,劳拉已经重新掩上了业已被踢坏的房门,客厅里又恢复了最初的温暖。麦卡锡将一团衣物一股脑扔进了壁炉,用拨火棒翻搅了几下,炉火烧得更旺了,并且传出一股羊毛燃烧的臭昧。探长将拨火棒放回架子上,回过身走向凶手的尸体。他在血泊的边缘停了下来,蹲下身子,从尸体手中抽出那支贝雷塔,换上柯尔特左轮,然后将贝雷塔连同腰间的配枪和枪套一同交到了惊呆了的妻子的手里。 “就像你所见到的——这就是我最近一直在忙的案子,这个人就是凶手,而被你击中的女人则是他的第三个受害者。我救了她,而她勾引我,一切都来得很突然,在那之前哪怕一秒钟,我都从来没想过对你不忠。相信我,亲爱的,我说的都是实话。” 劳拉望着丈夫的眼睛,仿佛试图从他眼中瞧出说谎的痕迹,但是她什么都没发现。 麦卡锡握住妻子的双肩,用他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道:“亲爱的,我要你仔细听我说:带上这两支枪,马上离开这里,回家去,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这件事,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下午早早就回家和你一起准备结婚纪念日的烛光晚餐,然后烛光晚餐快结束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你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如果他们进一步问你出门去了哪里,你就说你心情很坏,开车出门兜风。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一切都会没事的。你能做到吗?” 劳拉点了点头。 “把我所说的再重复一遍好吗?” “马上回家,不要告诉任何人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你下午早早就回家帮我准备结婚纪念日的晚餐,然后在晚餐快结束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如果有人问我出门干什么,我就说我心情很坏,出门兜风……”说到这里,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眼睛。 麦卡锡低头吻了妻子一下,将妻子搀到门边,拉开被踢坏的门,劳拉跌跌撞撞地走到屋外,麦卡锡再次拥抱了妻子,在妻子耳边说:“等一切都过去了,我会向你原原本本地解释所有发生的事,在夏威夷的海滩上,我保证。现在,亲爱的,快走吧,路上小心。” 目送着劳拉开着她的马自达消失在林子外的公路上之后,探长又回到了屋子里,他顶上房门,拿起茶几上的无绳电话,开始拨打自己的手机。这是整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中的重要一环。“求救电话”这时才被拨出,他按下手机的“通话”键,开始计时。九秒后,他挂断电话,开始清除妻子曾经出现在这里的痕迹——指纹、毛发、衣物纤维,还有门外马自达的车轮印,需要用他那辆福特水星来掩盖掉——所幸劳拉活动过的范围并不大,而起居室里的工具也称得上齐全,要抹掉她曾经来过的证据并不难。 除了起居室的床上和浜田贺子的身体里需要特别处理的生物性证据之外,屋子里属于探长的其余痕迹都可以视做他探察犯罪现场时留下的,没有必要特别清理——倒是还需要握着glock26再开一枪,以应付gsr测试(检测一个人是否开过枪的手部火药痕迹测试),然后清理掉浜田贺子手上残留的火药痕迹。 往阴道里注射漂白剂,那将是整个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但麦卡锡相信自己还能应付。 “硬币杀手”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需要做的,只是把这些都照“原样”重新来一遍而已。 二十五 二月五号,周四的凌晨,夜深人静之时,这个位于匹兹堡市边缘,人迹罕至的度假木屋忽然成了整个城市中最热闹的地方。最初来到现场的警察叫来了更多的警察,随后赶来的是得到消息的各路人马——数十辆有标记的、没有标记的警车、大轿车和多功能休旅车一辆接一辆来到了这个地方,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直到市长办公室发言人的奔驰和地方助理检警官的宝马车到达现场,陆续赶来的车流才算告一段落。 为保持低调,现场只架设了一盏探照灯来照亮屋子前的空地。那些警阶稍低的警察都被派去守卫警戒线,以防无孔不入的媒体的骚扰了。麦卡锡看着云集于此的各路大人物如临大敌地小声交谈着,仿佛声音大一点儿就会将秘密泄露出去一样。负责侦办连环杀人案的警探本身就是凶手,对于媒体,这无疑是足以轰动全国的头条新闻,但对于匹兹堡市警察局以及市政府,却是必须小心处理的毁灭性的丑闻。无论是谁需要最终为此负责,他的政治生涯多半都将就此终结。大人物们最紧张的是这个黑锅将由谁来背,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来向麦卡锡询问详细的口供,探长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无论如何,他都将扮演“英雄”的角色,他的处境,恐怕是所有在场的人中最不必担心的一个了。探长悠然自得地倚在门边,看着这些家伙不可阻挡地将现场破坏得七七八八,看着穿着特卫强防护服的现场鉴定小组一边小声咒骂着,一边进入屋子,尽力挽救那些他们视做珍宝的证据。事情正向他所料想的方面进展,甚至比他预想的更好。他想起远在佛罗里达的局长大人,他一定已经得到消息,现在想必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遍又一遍地致电各大航空公司,寻找最早一班回匹兹堡的机票。错过这样一场“盛大派对”,恐怕将是他今年所遇到的最糟的事了。 随后他看见了杰森·格雷格。 那名二级警探套上鞋套,进入现场,他呆呆地望着地上已经死去多时的“前搭档”,助理验警官和现场鉴证人员在尸体上忙碌着,丝毫不在意这位旁观者的存在,只有麦卡锡注意到了这位老朋友——杰森脸上的表情混合了沮丧和不可思议。 他完全有理由心情不佳,探长想,如果不是杰森在关键时刻关闭手机,他将与他一起分享破获这起连环杀人案的荣誉,而坏运气让他又一次与飞黄腾达的机会失之交臂,甚至曾一度让麦卡锡怀疑他就是凶手。或许并不仅仅是坏运气,麦卡锡想到杰森在寻访证人中的懈怠,不免开始生出些幸灾乐祸的心情来。 他正想走过去与这位心情恶劣的老朋友打个招呼,一个人拦在他的身前。 “嘿,伊恩,你要去哪儿,我有事找你!” 竟然是副局长凯文·施奈普斯——这个体格健壮的非洲裔高级警察瞬间占据了麦卡锡的视野。这家伙一向以行事果敢,判断准确著称,他在劫凶组当差时,曾维持了90%的破案率,这一纪录迄今未被打破。而他的才华不仅表现在他查案的能力上,也表现在他处理警察局政治的能力上,从一个街头巡警到匹兹堡警察局的二号人物,只花了他九年的时间。 “抱歉,警官,我正想去和另一个负责这起案子的警探杰森打个招呼,然后找他聊聊。” “肖恩·迈尔斯会找他聊的,你现在的任务是和我聊。上面对这起案子很紧张,现在由我来全面负责这起连环谋杀案的后续工作,我来亲自记录你的证词,让我们开始吧。” 于是麦卡锡开始向副局长讲述那套他早已在心中反复演练过好几遍的证词:“好的,警官。周一之前所有的调查都已经记录在案卷里了,很详细,我就略去不谈了,我们就从周二开始说吧。当时我为了寻找潜在的受害者,登录了ciris系统,在搜索过程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现在的受害者浜田贺子。她的体貌特征完全符合我们对受害者的侧写,于是我去拜访了她一次……” “等等,你说你在今天之前就认识受害者?” “是的,她在ebay上有一家卖各种门票和打折券的店,我曾光顾过几次,在她那里买过几张演唱会门票和打折券。”反正浜田贺子那里已经死无对证,随他怎样说都不会被揭穿。 副局长轻轻地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但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麦卡锡的眼睛。 “你在周一去找过受害者?你向她透露案情了吗?” “是的,只是一点点,关于凶手挑选受害者的部分。我也曾建议她接受警方保护,但被她拒绝了,她认为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于是我留下了名片和手机号码。” “麦卡锡探长,这可是违反规定的行为……” “对不起,副局长,但当时的情况是,我们手中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我才会出此下策。事实上,按照受害者侧写,我根据ciris提供的信息初步筛选出了一个潜在的受害者名单,正准备安排警力挨个走访,希望能够让下一个受害者提高警觉。从浜田贺子开始,当然只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 “好了,不要再在这一点上纠缠了,继续往下说!”凯文副局长重新按下了“录音”键。他的反应完全在麦卡锡的意料之中,警局为了度过这次危机,正急于树立一个“神探”的形象,自然不会被这一点规定所阻挡。而在案发前去梅布里克医疗器械有限公司的那次预约走访,他们早晚会查出来,根本没必要隐瞒。 “今天是我和妻子结婚15周年的纪念日,我提前下班回家和劳拉庆祝,傍晚时分,我接到了受害者的电话,她问我有没有空一起出来吃饭,听上去像是个约会,于是我告诉她今天是我和劳拉的结婚纪念日。我是在晚餐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再次接到她的电话,大约是九点不到的时候,电话是通过这间木屋的固定电话拨出的,而不是她的手机,她在电话中很惊慌,说有人想杀她,并告诉了我她所在的大致方位,电话在中途被切断了。我马上出门,大约四十分钟后找到了这里。” “四十分钟?你为什么没有向情报资源组寻求帮助,查明电话号码的所在地?” “我走得相当匆忙,连外套和配枪都没拿就出门了,击毙罪犯用的是我自己的微型手枪,一把性能优良的glock26,我一直用它做备枪。你知道,绑在脚踝上的那把。我是顺着受害者在电话里对路线的指示走的,并没想太多,但最后证明那是个错误,受害者对于距离的估计很不准确,但那时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寻求援助了。况且当时我已经隐约预感到凶手和警察有很深的关系,我不能冒这个险。” “是什么让你想到凶手是警察?” 第18节 “是ciris。凶手怎样寻找受害者,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很久。我最初以为凶手是靠facebook之类的交友网站来挑选受害者,再通过冒充ebay买家来降低受害者的警惕,进而接近受害者,实施犯罪。但这些网站不是要求太多的身份信息,太容易留下线索,就是没有符合凶手要求的体貌特征检索系统,或是无法与ebay联动。今天我重新查阅ciris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对于凶手来说,这个警用数据库几乎是个完美的选择。说实话,我当时真的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凶手不是个高阶警探,就是与警察有相当深的关系。平民中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数据库的存在。” “你找到了这里,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踢开了门,从门口这里,我可以看见起居室凶手的背影,他正在……正在布置现场。” “请具体点。” “我想……他正在用注射器往受害者的阴道中注射漂白剂。” “你当时认出他就是弗兰克·开普勒警探吗?” “不,我没有,当时他背对着我,我踢开门后,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客厅里来拿枪,我没有看清他的脸就开了枪——妈的,即使我看清了那个杂种的脸,我还是会开枪的!” “接下来呢?你马上打电话报警了?” “不,我先确认了凶手和受害者的身份,然后勘察了现场,确认他正是我一直在追的‘硬币杀手’,然后才打了局里的紧急电话。” “你是怎样确定他就是‘硬币杀手’的?” “现场就和前两次谋杀布置得一模一样,眼睛上的硬币,还有阴道的漂白剂。” “但是这个受害者是被枪杀的,与前两个受害者被勒毙不同,你怎么看?” “这个受害者和前两个受害者不同,她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女人,据我所知,她是个空手道高手,我想可能是凶手在试图勒死她的时候遭遇了强有力的反抗,于是不得不用枪来解决问题。” “好吧,麦卡锡探长,最后一个问题,你出发时为什么没打电话给同样负责这个案件的杰森。格雷格警探寻求支援?” “这可不怨我!”探长笑了起来,“我的确打过他的电话,但他的电话关机。说真的,那时他甚至还是我心目中嫌疑犯的第一人选呢!” 凯文·施奈普斯也笑了。麦卡锡知道,他成功翻盘了。 虽然这仍是个寒冷的冬夜,但麦卡锡几乎已经感觉到了夏威夷温暖的海风,以及劳拉丰腴的身材穿着比基尼的样子。 二十六 即使当局百般遮掩,也很难阻止消息以令那些警官胆寒的速度泄露到每时每刻都追逐着爆炸性新闻的媒体那里。跑犯罪条线的记者,多少都有些窃取机密文件、包庇犯人、擅闯禁区或是妨碍警方行动之类的小案底,那些身家清白的家伙,不是刚入行的新手,就是被同行瞧不起的胆小鬼。学会从当值警探那里套话是干这一行的基本功课,他们中的佼佼者——能够第一个得到“硬币杀手”这种大案消息的家伙,或者是某位警探的挚友,或者握有某个“不干净”的警察的把柄,或者干脆就自己冒充值勤的警察混进现场。 欧文·麦克唐纳局长搭乘的航班还没落地,“硬币杀手”是警察的新闻就已经登上了报纸头条,这令局长大为恼火。但当一桩案子成为了新闻媒体的食物之后,它就已经不再在当局的控制范围之内了。除了在报纸、电视和网络上的那些铺天盖地的令匹兹堡警局高层恼火的报道之外,那些记者们背景调查的本事也让警探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扮演事后诸葛亮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高明,而在案子破获之前都干吗去了?除了为东家卖出更多的报纸、赚取更高的收视率和点击率之外,不断被揭露出的关于弗兰克·开普勒的背景故事还顺便让警察当局更显得无能。可惜在犯罪实验室处理完所有证据,将它们交到地方检警官那里落案起诉之前,已经草木皆兵的匹兹堡当局不愿发布任何正面的回应,所以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将屁股贴在冷板凳上,看着那些令人牙痒痒的业余背景调查连篇累牍地在报纸和电视上出现: 弗兰克·开普勒毕业于斯坦福大学数学系,在大学期间曾有一个希腊女朋友,后来那个女孩在毕业之前把他给甩了,怀揣着明星梦去了好莱坞,从此杳无音讯。言下之意,这位可怜的希腊女孩已经成了杀人魔手下的第一个牺牲品。随后他来到了康奈尔大学,在这里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取得了一个计算机科学的硕士学位,并认识了现今硅谷的宠儿马克西姆·穆埃克。天,阿克西莫信息服务公司的创始人兼ceo竟然是弗兰克的研究生同学。不仅如此,弗兰克还以他所拥有的某个算法专利换得了阿克西莫12%的股份。这些股份每年能为他带来超过一千万美元的收入,不过他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公司的董事会名单上。这解释了他是如何利用ciris搜寻受害者并抹去记录的,他有超过一万种方法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一切。而康奈尔大学所在的伊萨卡所发生的奸杀悬案,也无一例外地全算在了他的头上——反正死人是不会反驳的。接着,天知道这位“隐形富豪”是怎样想到要成为一名警察来掩护他的“事业”的。他在二十四岁的时候进入了费城警察学院,两年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然后来到了匹兹堡开始了他的警察生涯。据称他在费城的这两年间,当地发生了六起未被侦破的奸杀案,但在记者前去采访调查之前,从没有哪个警官曾想到将它们联系起来…… 周四周五两天,所有人都处于亢奋状态,但被媒体所激发出来的斗志只维持了四十八个小时,到了周五的下班时间,亢奋褪去的时候,各种不安的情绪又重新涌了上来,于是警局从上到下,大家怀揣着不同的心事各自回家。伊恩·麦卡锡所想的自然是嘉奖、勋章、像英雄一样在媒体上亮相,至于那辆梅塞德斯·奔驰轿车,他已经迫不及待了;而他的同事们,除了那些与案子无关的准备看热闹的家伙,人人都需要担心背黑锅的厄运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无论对于谁来说,这都将是个难熬的周末。 二十七 周一是个好天,麦卡锡的心情就像天气一样晴朗。 当他驾驶着崭新的奔驰车——e级,比他计划中的还高一个等级,驶过警局大门时,他仿佛感觉到每一个人都在对他行注目礼。他愉快地把车拐进地下车库,停在那个属于他的固定车位上。银灰色的奔驰e350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他的车瞬间由专用停车区中最寒酸的一跃而成为最耀眼的,甚至连局长的那辆开了两年多的大雷克萨斯都无法与之相比。 完美无瑕——那正是我应得的。 麦卡锡走进车库电梯,按下劫凶组的楼层,意得志满地去迎接那个属于他的荣耀。 但预期中的欢迎仪式并没有发生,当麦卡锡走进劫凶组的大办公室时,大家都在各自的位子上按部就班地工作,就像往常的星期一一样。探长径直走向他的玻璃隔间,一路上竟然没人同他打招呼。 风暴前的平静而已,麦卡锡聊以自慰地想,或许有人想给我一个惊喜,或许他们都妒忌我,这次我可不是凭运气——上帝才知道我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多少。 当他在属于他的真皮转椅上坐稳,才发现安妮小姐忘了给他泡咖啡——他刚刚开始习惯于让别人来为他服务。麦卡锡拎起电话,按下行政秘书的内线,铃声响了两声,他才想起来,刚才路过安妮小姐的办公桌时,位子上似乎没人,不然她准会对我说“早上好”的。好吧,看来今天的咖啡只能自己动手了。 麦卡锡拿起咖啡杯,门忽然被推开了,并没有提前敲门。 对了,今天是周一,运气真好,从fbi行为分析小组来拜访他的杰弗里·亚当斯特工会给他带来一杯香浓的咖啡。虽然他早已料到这一切,但还是必须表现出适当的惊讶和愤怒。 当探长装作紧锁眉头,满脸讶异地望向门口时,推开门的那个人却真正让他吃了一惊——不,不是联邦特工,而是副局长凯文·施奈普斯,身后跟着杰森、那个鉴证小组的红发女人,以及两名制服警察。几个人鱼贯而入,狭小的玻璃隔间瞬间就变得拥挤起来。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伊恩·麦卡锡,”副局长命令道,“举起双手,放到我看得见的地方。” 探长一脸懵懂地放下咖啡杯:“发生什么事了?” “哈迪警官,莱斯利警官,去没收麦卡锡的枪和警徽。”凯文副局长对麦卡锡的问题毫不理睬,继续发号施令。站在最后面的两名制服警官走上前,其中一个粗鲁地扳住麦卡锡的双手,而另一个从他腰间拿走了手枪,然后将手伸向他西装内侧的口袋。扳住他双手的警官三十出头,看上去就像穿上护具的橄榄球四分位那样壮,探长的双肩还不及他的胸口宽。虽然他用力挣扎,但仍是无济于事,那名搜身的警官拿走了他的警徽、证件,然后搜查了脚腕,证实那里并没有备枪。 “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了?”探长大声吼叫着。 “仔细听着,你这个混蛋!”副局长指着他的鼻子,用与他同样大的声音吼道,“你已经不再是探长了,伊恩·麦卡锡,你现在是连环谋杀的嫌疑犯,并涉嫌杀害和伪造现场证据栽赃嫁祸劫凶组警探弗兰克·开普勒。现在我代表匹兹堡市警察局拘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 副局长开始向麦卡锡宣读“米兰达规则”,而身后的那名警官则用他自己的手铐将他的双手铐在身后。连环谋杀、谋杀、嫁祸——一切都来得太快,麦卡锡完全懵了。 “本来我们昨天就应该抓你,可是杰森向我求情,说别在你妻子和孩子面前逮捕你,他向我保证你绝对不会跑的。你还真的大模大样地来上班了?还买了新车?你以为你真能瞒天过海吗?你这狗杂种!” “嘿,你们搞错了,这里边有误会……”麦卡锡慌张地辩解着。 “搞错?”凯文·施奈普斯一把抢过鉴证组的凯瑟琳手中的检验报告,狠狠地摔在桌上,“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在第三个受害者的阴毛丛发现的毛发,一根阴毛,但并不属于受害者,我们运气很好,但对真凶来说就是要命的坏运气——猜猜看我们得到了什么?一个可以用于进行dna比对的毛囊,它和你的dna相符,麦卡锡。铁证如山!除非你凑巧有一个双胞胎兄弟肯为你顶罪,不然你是跑不掉了。” 麦卡锡的脑袋几乎要爆炸了,懊恼塞满了他的胸臆,而凯瑟琳·格蕾琴——他终于记起了她的名字。在时震发生前的第二个凶案现场所说的话开始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荡:“我仔细检查了被害者的下体,没有发现不属于死者的毛发,有预谋的强奸犯大多都刮过阴毛……”他对于漂白剂的部分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完全忘了之前她说的这句话——怎么能忘了呢?可恶,只差那么一点点! 两名强壮的制服警员将麦卡锡从桌子后面拖出来。副局长拍拍杰森的肩膀:“杰森,是你把这个杂种揪出来的,从现在起,这是你的案子了,审讯的事就交给你了,要快,我们要赶在晚上的黄金时段之前召开新闻发布会!” 杰森做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然后充满怜悯地看了一眼被牢牢钳制住的前搭档、前探长,对两名警官吩咐道:“三号审讯室!” 二十八 匹兹堡市警察局有多达三十二间审讯室,没有一间面积超过四十平方英尺。这又是当局为了应对经济危机而实施的“天才”应对措施之一。将原本的大审讯室一隔为二,不再安装单面镜,仅通过麦克风和摄像头来监控。 麦卡锡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审讯桌的另一边,他们对待他就像重刑犯那样,双手用手铐紧紧铐在桌子两边的两根铁管上,脚踝上戴着用铁链锁在椅子横档上的脚镣。桌椅都是钉死在地板上的,审讯的警探如果要坐,就要自己搬椅子进来。给嫌疑犯坐的椅子椅面有一点点向前的斜度,麦卡锡必须不断地向后挪动屁股才不至于从椅子上滑下来。这种设计据说能够保持罪犯的紧张感,让他们忙于调整姿势而无暇编谎话。 杰森·格雷格手持一个老式的录口供的录音机推门进来,在身后关上房门,锁上保险,将墙上的两个开关拨至“关闭”的位置,然后将录音机放在桌上,双手撑在桌面上,望着桌子对面的麦卡锡。 “我已经关掉了监控的麦克风和摄像头,你我之间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传出去,伊恩,你有什么要说的,趁现在吧。” 第19节 麦卡锡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慢慢地道:“杰森,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杰森扳着手指算了一下:“差不多有十年了吧,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在和老马尔科姆搭档,后来你们拆伙之后就开始和我搭档了,我记得是2000年的事。” “你能相信我是那种变态杀人狂吗?杰森,你了解我,你能相信吗?”麦卡锡忽然激动起来。 但杰森丝毫不为所动:“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陪审团信不信——他们有证据,伊恩。” “就凭一根阴毛?好吧,我是和她上过床,那又怎样?” “我能开始录音吗?” “不,别录,把机器放下。你如果录音,我会否认的,没有律师在场的录音是无效的。” “好吧。”杰森放下录音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干的,杰森,凶手是弗兰克·开普勒没错!查查前面两起案子,查那辆车。” “伊恩,我就多告诉你一点儿吧,从匡恩提科来了个fbi,他本来是来找你的,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他开放了他的a-18权限,帮我们查阅了你的手机的gps轨迹,证实前两起案子发生前,你都在现场出现过,而弗兰克的记录很清白。” “我跟你说过,现场都是伪造的!弗兰克伪造了现场,也伪造了自己的记录!你难道忘了他和阿克西莫的关系了吗?” “车、伪造的现场,这些全是你的主意,伊恩,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虚晃一枪?” 麦卡锡瞪着眼前的前搭档,足有半分钟,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似的。杰森与他对视着,得意的表情已经难以掩饰地从他脸上浮现出来。 “杰森,你这狗娘养的!”麦卡锡几乎是从牙缝里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这全是你的主意,对不对?是你建议对比我的dna,想把我置于死地的是你。亏我还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杰森脸上毫无愧疚之色:“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伊恩。是,我们的确曾是最好的朋友,曾经是好搭档,直到你把我一脚踢开为止。”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呀?” “基尔戈·特劳特的案子,别跟我说你已经忘记了,办那个案子你只用了十三天,恰好就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结案。这招可真高明,伊恩,功劳全是你的,没人抢得到,因为唯一一个冒死帮你截住凶手的搭档正躺在医院里!” “原来你一直都在意这件事。”麦卡锡呆了半晌,忽然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杰森,你得到你要的了,这案子是你的了,一次‘甜蜜的复仇’,不是吗?好了,你我都清楚凶手不是我,现在放开我,给我换把舒服点儿的椅子,我帮你把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你破了大案,而我什么都不要,太太平平地做我的警探,你看怎么样?” “我想你搞错了,伊恩,现在你可是‘硬币杀手’案的头号嫌疑人,你能不能从这儿走出去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我的任务只是问口供,不过即使你什么都不说,犯罪实验室和情报信息资源组那里整理出的证据也足够起诉你了。” 麦卡锡猛地站起身来,对着杰森愤怒地吼道:“你究竟要怎样?一定要毁了我才肯罢休吗?” “你知道基尔戈·特劳特是无辜的,对吧?”杰森文不对题地回答道。 麦卡锡忽然安静了下来,慢慢地坐回那张令人紧张的椅子中去。 “还记得去年的感恩节吗?我对大家说我去加勒比海度假的那次?”杰森继续道,“其实我根本没去,我真正去的地方是隔离岛的阿舍克里夫刑事精神病院。我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基尔戈·特劳特这个案子,案子了结得太匆忙,你一定漏掉了什么。为了从基尔戈那里套出话来,我还特意带了一只大火鸡和一瓶上好的香槟。” “基尔戈”——多亲切的称呼,麦卡锡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这位前搭档,又重新认识了他一次。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简单,”杰森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原来还以为他是那种很难对付的人,但实际上他很健谈。在喝了一点儿酒之后,他那天很兴奋,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关于‘时震’的,关于那个神秘杀手的,以及关于命运的——有些你知道,有些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或许就不会坐在现在这个地方了。 “你以为基尔戈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去救那些受害者吗?事实上,他试过很多次,但是没有一次能成功,那些受害者还是无一例外地死掉了,有几次,他还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除了你所知道的那些,他还积累了很多关于‘时震’的资料,那些都存储在了一个网络硬盘上,他告诉了我用户名和密码,只告诉了我一个人。那份资料上面记载了所有失败的营救经历,以及他所总结的关于这一现象的理论文字。你知道那些大学教授写的骈四俪六的论文了,充斥着‘熵增’这种我不明白的单词,只看了五分钟我的脑袋就一个有两个大了。不过结论倒是很有趣:他说,人类是不可能通过‘时震’而让命运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如果强行改变它,只能让它变得更糟而已。你猜怎样?真让他给说中了,你应该知道那个和他一起吃早餐的中了千万美元彩票的家伙吧?我查了他的资料,那个倒霉鬼在中大奖后三个星期就死在了迈阿密市郊的沼泽地里,警方只找到了他部分的尸体——头、一只手和半条腿,其余的部分大概都已经进了鳄鱼的肚子。那案子到现在都还是悬案。好了,故事说完了,伊恩,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这就是你在调查中敷衍了事的原因——反正她们已经救不活了,说不准还把自己搭进去?” “不但如此,也是我一到关键时刻就把手机关掉的原因。好了,伊恩,别再扯这些废话了,你究竟明不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什么?当然是你现在的状况。你想改变历史,而你自己把事情搞糟了,不怨我,也不怨任何人。即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把你推到现在这个位置,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命运,是上帝的安排。嘿,别忘了,找出那根阴毛的可不是我。你知道你面临的是什么吗?你一旦被判有罪,最轻的刑罚也是终身监禁,不到你牙齿掉光,必须得靠轮椅走路,他们是不会批准你的假释请求的。而阿克西莫公司派出了一个十二人的大律师团来确保弗兰克·开普勒的罪名能被洗清,他们会不遗余力地将罪名都罗织到你一个人身上,因为那关系到每年和政府的上亿美元的机密信息服务合同,不能让弗兰克·开普勒这样一只苍蝇坏了一锅汤。所以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我合作,告诉我事实真相——那个你我都能理解的真相,日本女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在那个度假木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我当然会把它编排得对你最有利,你知道我有那样的本事。好了,伊恩,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麦卡锡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一分钟之后,他疲倦地道:“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在那之前,让我打个电话,” “你可以在说完之后再打。”杰森·格雷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放在桌上,“想打几个就打几个,就算是我对老搭档的特别优待。” “我他妈的需要个律师,你这混蛋!” 杰森·格雷格收起笑容,缓缓地道:“你知道,伊恩,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可就什么也帮不了你了。” 麦卡锡的口气开始软了下来:“好吧,好吧……” 一个小时之后,二级警探杰森·格雷格拿着录音机志得意满地走出了三号审讯室。磁带里的那份口供足以让他登上明天各大媒体的头条,让他成为匹兹堡警察局新的明日之星。他如约地将手机留给了麦卡锡,反正那台手机几乎没电了,也许能打个一分钟,或者是两三分钟的电话,就当是最后卖个人情给“老朋友”,于他又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在那份口供中,他与麦卡锡之间的默契让他们对“时震”的事都只字未提。 二十九 麦卡锡被一个人留在了审讯室中,陪伴他的只有一台几乎没电的手机,以及无边的沮丧。 在这场与时间对赌的赌局中,他几乎输掉了一切——事业、家庭、奔驰车、夏威夷的假期……一切都像匹兹堡春季被融化的积雪一样渐渐从他的世界中消失。 现在什么都没了,劳拉将面临最轻二级谋杀的指控,而他将因为伪造现场证据和妨碍司法公证而被起诉。卡特琳娜和小斯图尔特将面临怎样的生活,他简直不敢去想。 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那他无疑是个作弊的赌徒,因为在他的规则中,没有人能赢得了,参加“时震”这个赌局的人最终都只能在“坏”和“更坏”之间作出选择而已。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在脑海中搜寻着那个他曾经熟悉的电话号码。如果说这时他还有什么能做的,那就是打这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接通了:“尼古拉斯·顾律师事务所,您是哪位?” “顾律师,我是伊恩·麦卡锡,还记得我吗?” “麦卡锡警探,匹兹堡的英雄,我怎么会忘记呢?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你麦卡锡探长了吧?你找我有何事?” “我们都错了,对吗?关于基尔戈·特劳特,我们都错了,大错特错!”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接着,刑事辩护律师的声调也变得沉重起来:“是的,我们都错了,基尔戈,他既不是你的连环杀手,也不是我的精神病患者,他是无辜的!说真的,从三个月前的那一天开始,12月8号,我清楚地记得那不可思议的一天,我就开始等你的电话,同时也在考虑是否要先打电话给你。怎么样,你终于下决心要为他翻案了吗?这事只有我们两个合作才有希望。” “是的,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先做我的辩护律师。听着,这次我也惹上麻烦了,大麻烦!”听筒里开始传出电池即将耗尽的警告音,麦卡锡加紧了语速,“嘿,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你能来警局一次吗?到三号审讯室找我。” 第20节 “好,我马上就动身。” “三号审讯室,路上小心点!”麦卡锡重复道,对面没有任何反应,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二十分钟后。 “麦卡锡,你的律师来了。”守卫推开门,一个西装笔挺,拎着一个律师最喜欢用的密码箱的亚裔中年男人迈着职业的步伐走进三号审讯室。 “请让我和我的当事人单独待一会儿。”中年男人回过身礼貌地对守卫说,守卫点点头,关上了房门。 眼前这个东方面孔的男人约莫五十多岁,略微有些发福,看上去就是那种久经沙场的“老将”。即使是在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也看得出那身西服质料上乘、裁剪得体,至少值一千美元。 但他不是尼古拉斯·顾,虽然他们有着同样的黑色眼睛与黑色的头发,体形也差不多,但眼前这人并不是麦卡锡刚才与之通电话的刑事辩护律师。 麦卡锡疑惑地望着这个男人,当他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那个男人忽然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身手,他一个箭步窜到麦卡锡背后,麦卡锡的那一句“你究竟是谁?”的“你”字刚刚吐出口,下巴就被控制住了。 他的喉头被来访者强有力的左手牢牢地钳制住,令他的头不能自由转动,喉咙口也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那男人低下头,俯在他的右耳边,麦卡锡艰难地将双眼转向右边,只看见他变戏法似的从右手袖口“变”出一把竹制匕首——真正的“竹匕首”,连刀刃都是竹子削制的,可以轻易地骗过保安的金属探测器。 “你的律师来不了了,他救不了你,谁也救不了你。听着,我的名字叫浜田哲男,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我要你在地府里告诉我女儿贺子,她的父亲已经为她报仇了!” 哦,不!这他妈的是个误会,你搞错了,你女儿不是我杀的!不! 麦卡锡的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但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在他作出任何挣扎之前,锋利的竹匕首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 三十 杰森·格雷格快步在警局的走廊间穿行着,离新闻发布会开始还有五分钟,但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离开的时候忘记重新把监控摄像头和麦克风打开了,而且他还自以为是地把手机留给了他。 该死! 他和伊恩·麦卡锡搭档九年,很清楚他这位搭档的本事。毫无疑问,麦卡锡是个很厉害的警探,即使不凭运气,劫凶组主管这个位子也早晚是他的,只不过这次他走了超级霉运。更令人担心的是,他有着在这个城市最混乱的街区长大的历史,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一些用手机拆开的零件打开镣铐逃走的伎俩,或是会有什么黑道的死党不顾一切地将他救出去。在他们搭档的那几年,很多案子都是靠那些他早年在地狱般的街区积累下来的人脉才得以告破的。将他一个人留在一个不受监控的审讯室当中,相当危险。 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可千万别在这当口出什么岔子! 他已经走上了暂时羁押麦卡锡的三号审讯室所在的走廊,负责守卫的警察依然站在门口,然而两三码开外,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黑头发、东方人脸孔的陌生人。 “嘿,你站住!你是谁?”杰森停下脚步,喝问道。 “他是麦卡锡的律师,警官。”守卫代那人回答道。 “律师?你是尼古拉斯·顾?不,你不是……”杰森的双眼已经捕捉到了他深色西装上并不显眼的一连串更深的污渍,那好像是…… 是高速喷溅的血液痕迹! 杰森立即伸手去拔枪,但对方比他更快,一只黑色的密码箱已经朝他迎面飞过来。他不得不低下身子躲避,匆忙中胡乱开的两枪都打上了天花板。当他再次直起身来的时候,守卫已经捂着喉咙倒在地上,鲜血喷了一墙。 那个亚裔男人已经不知去向。 走廊里没有窗,他应该没地方逃的。 杰森一个箭步冲进狭窄逼仄的三号审讯室,这里没有冒充律师的男人。眼前的伊恩·麦卡锡耷拉着头,身体已经快要滑下审讯椅,鲜血将橙色的囚服染成了深褐色,并且在他的脚下积聚成了一个血湖。显然,他的生命早已随着这些鲜血一起离开了他的身体。 不,不! 怎么会这样?“硬币杀手”已经死了,还有谁想杀他? 杰森凑近了检查麦卡锡的尸体,他的喉咙被割断了。整个警局忽然警报声大作。杰森打开墙上摄像头和麦克风的开关,叫道:“我是杰森·格雷格,我和疑犯受到了袭击,一人倒下,叫救护车,快,在三号审讯室,我需要支援。” 对面传来的是和他同样慌乱的声音:“我们腾不出人手,警局正遭到一群忍者的袭击,重复,警局正遭到一群忍者的袭击!” 忍者?他妈的究竟搞什么鬼? “杰森,小心你身后!” 杰森猛地回过身,一道黑影从门背后向他直冲过来,然后他惊恐地发现,他举枪的手已经扣不动扳机,他的食指已经离开了他的右手,留在了手枪的扳机护环中。他大叫起来,但恐惧的叫声很快中断——面前这个身着高级套装,却用黑色丝巾蒙住脸的东方人手中青色的匕首就从他下颚最柔软的地方戳进去,切断了喉管、气管、血管,直达颈椎。 在杰森·格雷格生命的最后几秒中,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并不比伊恩·麦卡锡更聪明,也不比他更幸运。 只要是被“时震”盯上的人,谁也跑不掉。 附:“教授”的笔记 匹兹堡警察局遭“忍者”突袭事件后的第三天,“教授”被发现自杀死在了阿舍克立夫精神病院他自己的囚室中。验尸官确定,他是用一个塑料袋闷死了自己。在他的遗物中,人们在一本《圣经》的最后一页,发现了五个用黑色墨水手写的名字:杰克·丹尼尔斯、伊恩·麦卡锡、杰森·格雷格、尼古拉斯·顾以及他自己的名字:基尔戈·特劳特。每一个名字上都被打上了一个叉,下面则记录了一个词组“time-quake”,以及一串数字与字母的组合,那看上去像是一组用户名和密码,但没人知道究竟用在哪里。 “最初,我以为我是被挑中的‘幸运儿’,被上帝授予最慷慨的礼物。通过‘时震’,我可以成为世界上唯一能够预测市场的人,虽然之前我对股票、期货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但一旦你能预测未来,那种东西就会变得毫无秘密可言。我开始想像,在拥有了大把的钞票之后我的生活会变成怎样——周游世界?不,对于那种事情来说,我已经太老了。或许我会在温暖的南方买一栋带码头的海边别墅以及一艘游艇,然后在酒柜中存满足够喝十年的各种烈酒。哈,那还是我读大学时候的梦想,但糟糕的是,甲板上不会有比基尼女孩,也没有穿着下摆变幻不定的雪纺长裙的妻子,带着孩子,不会有人与我分享这些。当六年前安吉拉用一场漫长而痛苦的离婚诉讼官司将我活生生撕成两半之后,我就再没对爱情这样东西抱有过什么幻想。在那之后我也约会过几个女人,但结果一次比一次糟糕。如今,我对那些连黄色笑话都听不明白的老女人已经没有任何兴趣,而年轻女孩们,对于我这把老骨头来说已经太过危险了。难以想像,如果我辞掉在大学的工作,我的生活还会剩下些什么——天哪,我写这些干什么……” “我有时会想,既然我能够将‘未来’的记忆带回‘时震’之前,并改变它,那么存在于我‘记忆’中的那个‘未来’,又算什么呢?或许只有t.s.艾略特的一句诗才能恰如其分地描述这一状况:‘此刻与过去,或许都在未来之中,而过去也包含了未来。’我想我需要认真考虑一下是否要将我的发现公之于众这个问题——即使那将为我带来一座诺贝尔奖杯——我无法想像当每一个人都获得改写历史的能力时,这世界将发生怎样的变化。我猜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或许只有祈祷上帝真的存在,才能让人类社会免于崩溃。但从另一方面说,我又有何权力把这一发现从人类那里夺走?或许情况并不会那么糟也说不定。为什么是我要作出选择?如果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唯一察觉‘时震’的人,也未免太天真了。我看我暂时还是不要想这样的问题了,我的学生迈克尔带了一些中国茶叶给我,我想泡些茶应该能帮我摆脱这些烦人的思绪。” “我家后院有一棵老树,我不是植物分类学家,叫不出它的名字,我只知道它在我出生之前很久就被种下了。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城市郊区化的潮流开启以来,它几次从地产开发商的手中幸免于难,如今它已经是整个社区中最‘老资格’的居民了。我小时候,我的父亲曾在树上为我搭建了一个树屋,经过这么多年树枝的拉扯,树屋已经支离破碎,但钉在树干上用来攀爬的阶梯依然是完好的。于是社区中的孩子们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试图爬上去,留下一个属于自己的记号什么的。后来,我不得不养了一条大丹犬来看守那棵树,吓跑那些想要爬树的孩子。 “丹尼是街对过格林伍德家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哮喘的缘故,他长得比同龄人都要瘦小,也从没见他和社区里的孩子一起打篮球和棒球。他总是穿着全套的运动服,却也只能坐在场边看台上。他也和其他孩子一样,总是试图找机会爬上我屋后的树屋,但每次都被我那条叫做‘鲍比’的狗吓退。他或许是社区所有孩子中唯一一个从没爬上过那个地方的了。最近的一次,那些孩子中最顽皮的一个,西蒙,从他妈妈的药箱中偷了两粒安眠药出来,混在肉中喂‘鲍比’,好让丹尼趁狗睡着的时候爬上树屋。但或许是人类的安眠药对狗不起作用,或是药力不够,丹尼只爬了两级,‘鲍比’就醒了过来,对着他狂吠——他被吓得摔了下来,还尿了裤子,那让他成为了同学中的笑柄,一个礼拜都抬不起头来。 “然后,‘时震’发生了,时间倒退了9天。我想,或许我该帮帮这个孩子。于是在他们准备给我的狗下药的那天,我早早就将‘鲍比’牵进了屋内。 “然而事情并未沿着我预想的路线前进,而是演变成了一场悲剧,小丹尼在树屋上刻自己名字的时候,踩到了一块朽烂的木板,从树顶摔了下来,摔断了三根肋骨,右肾受损,髋骨也碎成了四块。而我,则将面临一场50万美元的赔偿官司。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时震’的危险,我称之为‘第一次冲击’。从此,我必须提醒自己十分谨慎,才能避免‘时震’毁掉我的生活。但我依然不愿意相信,其实‘时震’并非福祉,而是上帝的惩罚。” “3月11日,这天,你们可以从报纸和电视上看见‘金伯莉内衣店招牌倒塌事故’的报道。位于杰弗逊路和第七大道交叉路口的金伯莉内衣旗舰店在重装霓虹灯招牌时,因为吊装绳索断裂,那个巨大的金属框架内衣模特从三层楼的高度砸在了人行道上。‘在这个闹市中繁忙的路口,这起严重的事故奇迹般地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有几名路人受到了惊吓,而在掉落的招牌被移走之前,几名顾客被短暂地困在了店中。’相信人们记得的会是这样的报道。但我脑中还有另一个版本:‘少女被掉落的招牌砸死’。在‘时震’发生之前的同一次事故中,我亲眼目睹那个女孩被掉落的巨大内衣模特砸中,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血腥的一幕,她的身体从左肩开始裂开,上半身几乎被金属框架切成两半,在店中选购内衣的女士们至少有一半昏了过去。事实上,首先赶来的救护车拉走的是那几位仍未清醒过来的脆弱女士,而不是地上可怜女孩的尸体。 “时间倒退后的一个月中,我都纠结于是否要通知那个叫做艾米莉亚的女孩关于招牌事故的事。最终,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我用公用电话给她打了个简短的匿名电话,给了她一个简单的警告,并在她有任何回应之前挂断了电话。我很小心,那台公用电话离我家和我工作的大学都有至少十个街区,以免我被卷进这场事故的调查中。第二天,我仍旧途经那条路线,在经过金伯莉内衣店门前时,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艾米莉亚的身影。那倒是给我自己惹来了一些麻烦,我只顾着找人,而忽略了招牌落下的时刻,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为了躲避从我头顶落下的招牌,我不得不逃进了金伯莉内衣店中。招牌封死了大门,当救护车、记者和摄像师同时赶来时,我忽然尴尬地发现,我是唯一一个被困在内衣店中的‘男性顾客’,那个记者还采访了我。哦,妈的!那之后一整个学期,女同事们都对我敬而远之,学生们盛传我是偷女性内衣的性变态,至于邻居们,即使我在周末的家庭聚会中对整件事作了解释,家长们也不再允许孩子们接近我的家了。 “虽然事情被搞成了那个样子,但令人欣慰的是,我还是成功地救了那个女孩。但紧接着,我就在周末报纸的社会与罪案版上看到了她死亡的消息。警方在城郊某个被废弃的仓库中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尸,尸体四肢被折断,然后被塞进了一个废弃油桶中,死者被证实是之前失踪的十六岁女孩艾米莉亚·林克莱特,据她的父母称她在失踪前曾接到过一个神秘电话…… “天哪!事情开始变得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在毕业四十周年的高中同学聚会上,我见到了卡尔·曼宁。在高中的时候,他是个不招人待见的书呆子,当我们在讨论啦啦队长究竟是巨蟹座还是狮子座的时候,他会跟你讲狮子座流星雨什么的。我还清楚地记得,他不知从哪里邮购来了一套‘高中生核电站模型’。结果搞砸了,导致全家人接受了两个多月的辐射病治疗,州警疏散了他家周围两千米之内的居民,穿得像宇航员一样的专家和联邦调查局、国土安全部的特工在他家和医院病房进进出出,最终他们只好把房子拆了,在上面建了个水泥墩子。 第21节 “而卡尔现在是总统科学顾问了。 “我借口要写一篇科幻小说,向他打听了一些关于宇宙学和时间机器的知识——如果我们回到过去,能否改变历史?他的回答和我在网上查到的那些言论差不多:时间只是人类理解宇宙的工具,就如同笛卡儿坐标系,实际上它并不存在。而时间机器,可以理解为逆转所有物质状态、令其倒退至前一状态的工具,实现那种事情,需要的能量大得超乎人类想像。爱因斯坦的能量方程式揭示了一克物质所蕴含的能量:e=mc2,那能量大得惊人,但要使时间倒流,即使把整个太阳系的物质全部转化成能量也不够。 “‘如果是全宇宙的能量呢?’我问。随后,我向他解释了关于‘宇宙瞬间收缩’的想法。我看到他脸上吃惊的表情,卡尔或许惊异于我这样一个文科生会有如此有趣的想法。他思考了半晌,给了我一个有趣的回答——那种事情的确可能发生,出于某种我们尚无法理解的原因,宇宙自发地回到前一个状态,然后沿着一个与‘以往’不同的路线前进。根据混沌理论,下一个现象是‘涌现’的,并无严格的因果规则,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改变历史’是可能的。但即使那种事发生,也依然遵循宇宙既定的规律。比如,当宇宙收缩之后再次膨胀到收缩前的那一点时,熵必然会变得更大,因为如果不是那样,宇宙膨胀速度的减慢将会被观测到。但现在人类并没有发现到任何宇宙膨胀速度减慢的迹象。实际上,他解释道,熵增是整个宇宙的基本规律,混乱、毁灭、死寂将是不可逃脱的命运,而像人类这样局部熵减的例子是很特殊的。在宇宙收缩这样尺度的熵变中,人类社会这个局部熵减系统也将服从整个宇宙的走向,也就是说,如果人类灭亡之后,宇宙收缩了,我们也无力扭转自己的命运。 “‘也就是说,事情只能变得更糟?而任何改善的企图都是徒劳的?’我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卡尔回答。 “我想他说得没错,所有‘时震’发生后的烂事儿,都可以由这个理论得到解释,那个中了彩票后失踪的保险推销员,恐怕也没有搬去圣塔菲的海边别墅,而是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那恐怕是自我意识到‘时震’存在以来,最让人沮丧的消息。‘时震’真的是上帝的铁锤。不,不会再有什么诺贝尔奖了,关于‘时震’,我必须守口如瓶,一旦消息传出去,被更多的人知道,‘审判日’将提前到来。” “这是我第四次发现‘时震’前后死亡的消息不一致——原本死于意外的人在‘时震’发生后死于谋杀。那个隐蔽于‘时震’背后的连环杀手,他显然比我更了解‘时震’的本质。既然让命运朝更美好的方向前进的尝试只是徒劳,那么干脆就让它变得更黑暗、更混乱好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杀害那些无辜的人,而什么也做不了。 “不,其实我并非什么也做不了——我无法搭救那些受害者,但至少我可以除掉那个凶手。让‘时震’再多一个牺牲者,我想宇宙是不会介意的。当然,我得先找到他才行!” “我并非马修·斯卡德或哈里·勃什那样的传奇侦探,也不是fbi行为分析小组的犯罪专家,我从未受过寻人、跟踪、侦破方面的训练,在警界也没什么人脉,我甚至连持枪证都没有。但不要小看一个文学教授——因为安吉拉是个数码专栏作家的缘故,我一直都很熟悉那些高科技的小玩意儿,虽然她是个出轨的妻子、毫无同情心、锱铢必较的前妻、一个漂亮但深具毁灭性的女人,但我一直都很爱看她的数码专栏,即使离婚后也一样。我知道要到哪里去购买那些最新的跟踪监视设备——针孔摄像头、微型摄像机、无线麦克风、存储监控数据的小型磁盘阵列服务器、gps追踪器……我的另一个优势是,我知道对方的存在,而对方却对我毫无防备。他甚至会拒绝承认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以寻求心理上的安全感。他会告诉自己,其他所有察觉‘时震’存在的人都会因为改变命运的诱惑而自寻死路。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自己骗自己。 “我开始关注每天报纸上的‘死亡报道’,每一条都要看十几遍,直到烂熟于心为止。我原以为,只要能通过‘时震’锁定潜在的受害者,寻找到那个连环杀手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但事情远不是我预料的那样简单。抛开那些什么都没有发生,却依然耗去我大量精力的‘时震’不谈,即使成为研究样本的‘时震’,如果倒退的时间太过短暂,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找到那名受害者,他(她)就已经遇害;而那些留出足够时间,让我可以找到那名将在不久后死去的‘潜在受害者’的‘时震’,我拙劣的跟踪技巧也很难发挥作用。事实上,有很多次因为跟踪受害者,我都险些为自己惹祸上身,而窃听更是无从谈起。我曾试图在他(她)惯常的出没路线中布下高清摄像头作监视之用——那很容易,就像好莱坞电影中演的,只要你身穿旧货店淘来的制服,开一辆喷着市政工程承包公司标志的厢式货车,就没有人会起疑心。但那些号称‘高清’的摄像头所拍出的图像,只有白天还勉强能看,到了晚上图象质量就下降到几乎完全无法分辨,至于那些能够在夜晚使用的红外线监视系统,不单需要许可证才能够购买,其昂贵的售价与复杂的安装步骤,也不是我能够承担的。 “我收集起那些受害者的名单和背景资料,在书房空出一面墙来将这些资料按照线索图汇总起来。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周末举办过家庭聚会,也不再出席在邻居和同事们家中举办的聚会。我接到的邀请越来越少,直到再也没有人邀请我出席任何聚会,在他们眼中,我想必已经变成一个性格孤僻的变态了。凶手几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行凶的机会,有些受害者的尸体很快就会被找到,而有些受害者,就会一直‘失踪’,虽然他们的尸体从未被发现,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已经不在人世。那些很快被找到的尸体,全部都是被利落的手法杀害,比如被扼死,或是被割断喉咙,尸体上并没有被侵犯或是折磨的痕迹,我相信这些受害者只是凶手的‘练习对象’;而那些令他真正感兴趣的受害者,往往都会‘失踪’很久。有些被藏匿在很隐蔽处的尸体,只是因为偶然的机会才被发现(如被绑在后备厢中沉入河中的19岁墨西哥裔男孩胡安·塞吉奥·曼努埃尔)。只有那些受害者才能真正揭示凶手恐怖的黑暗人格——他们通常都被侵犯和虐待,尸体上能找到被长时间折磨或骨折的痕迹。为此,我从图书馆借阅了大量关于犯罪心理学与连环杀手侧写的书籍,试图描绘凶手的心理肖像。但迄今为止,这些工作收效甚微。 “以上这些,还并不是整件事最让人难以忍受的部分。 “在进行调查工作的每一分钟,我都在挑战自己半辈子以来的道德准则——明知那些人即将被谋杀,但我却无法给予警告——任何形式的卷入都有可能把我自己也搭进去。一方面,我希望能够有更多有效的样本可供研究;而另一方面,每次‘时震’发生,我都要祈祷别再发生连环谋杀,让那些可怜的人就那样在事故中死去好了。天,即使是奥德修斯的境遇也会比我现在好过些。在我完全崩溃之前,我想我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无论是成功,还是最终放弃。 “直到贝拉,那个妓女——她原本应该死于吸毒过量——失踪之后,我开始意识到我之前的追踪方法根本不管用。‘死神’——在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之前,我需要一个代号,暂且就这样称呼他好了——偏爱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孩子:年轻的妓女、被毒贩利用的学生、非法移民的孩子……他们死亡率很高,而且居无定所,生活毫无规律,极难被追踪。我必须改变方法,才有可能找到他。 “我从犯罪心理学教材那里学到,连环杀手有很大几率会回到犯罪现场,环境刺激能够延续他行凶时的快感。但‘死神’相当谨慎,他不会冒那种风险。不过,除了他的行凶现场之外,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现场——‘时震’发生前的事故现场。对于他来说,那能够激发同样的想像。他相信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知道那些‘现场’的存在,他不必为了躲避警方的监视而借着黑夜匆匆回到‘现场’享受片刻欢愉,而可以在白天去,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甚至坐下来喝杯咖啡,直到快感完全消失为止。‘时震’后,在每一个‘事故现场’提前布下摄像头监视,将是我最后的尝试——那值得赌一赌。” “整个监视计划耗费了我10个月的时间,我为此购买了6块大容量硬盘来存储所有的监视视频。最终,我确信我逮到他了。那个家伙出现在每一次谋杀后的‘现场’视频中,他四十出头,灰发,白人,无论是相貌、身材还是衣着都很平凡,但每一次都显得很享受的样子,混蛋!他经常开不同的车,有时是福特金牛,有时是丰田凯美瑞,有时是克莱斯勒赛百灵,总之就是那种在美国最受中产阶级欢迎的大轿车。我查了所有的车牌号码,他的确够谨慎,所有这些车都是租来的。 “10月9日,天气刚刚有些转凉,而我也等来了揭穿‘死神’身份的最佳时机,又一个女孩‘失踪’了,随后,他开着一辆雪佛兰景程出现在了‘事故现场’的监视录像中。这次他真的买了甜甜圈和咖啡,倚在车边吃完了所有东西后,又待了十分钟才走。如果我能以最快的速度租到那辆车,我确信我能够在车上取到他的指纹——从录像上看,他没有戴手套。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来到他最常光顾的那家阿莱莫汽车租赁公司。我对接待员表示,我想去他们的停车场看看,挑一辆自己中意的车,他欣然同意。” “停车场差不多有一个橄榄球场那么大,停着大约三十辆汽车——大多数是那种大轿车。我从停车场的最东面走到最西面,又走回来——妈的,那辆雪佛兰不在,我有点不知所措了。接待员微笑着问道,没有一辆您看中的吗?我再看看,我含混地回应着。他站在原地,直到我走出五米开外,然后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当‘死神’向我走来时,我完全僵住了——他脸上挂满笑容,休闲夹克也换成了笔挺的套装和锃亮的皮鞋,但我依然一眼认出,向我走过来的这个人与八次出现在‘现场’监视录像中的凶手是同一个人。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儿。他伸出手,与一个我追踪三年之久的杀人魔握手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让人恶心的事儿。‘杰克·丹尼尔斯,这里的负责人,有什么能帮到你?’ “‘马克·韦伯,’我胡乱报了个名字,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就没必要再登记驾照租车了,‘我只是想要租辆车,没什么大事儿。’ “‘真的吗,韦伯先生?我的同事说你在这儿兜了好几圈,我看你是在找某辆车吧?’ “不妙!看来我已经打草惊蛇了,在他识破我之前,我必须离开这儿。‘你猜怎样?我看我是不会在你们这儿租车了,你的态度可真够呛!’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往外走。 “‘你究竟在找什么?你是私家侦探吗?马克·韦伯!’我推开停车场与办公大楼之间的玻璃门,身后传来他的质问——在说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用了重音,显然他已经识破了我给的假名字。 “他妈的,老狐狸!我必须尽快离开这儿。” “说起来,这第一次交锋,我几乎算是屁滚尿流,一败涂地。但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我绕了一个大圈子,在确认身后没人跟踪之后,我绕回了停在阿莱莫汽车租赁公司门口往西两百米的我的车上。反正今天也已经请了全天的假,我决定监视这家公司。 “事情比我预想的更顺利——事后回想起来,实在是太过顺利了,这是让人放松警惕的那种顺利。只等了差不多十分钟,我就看到那辆雪佛兰景程驶出了公司大门。那家伙一定是急着去处理尸体,我敢打赌,失踪的受害者尸体还在那辆车的后备箱里。即使没有尸体,也能找到足够多的证据——血迹、毛发、衣物纤维……我来得太快,他一定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所有的证据。 “天开始下雨,在那种季节里,雨很快就下得很大,雨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足以盖过引擎声。我开始担心自己的车技在这种雨天里能不能跟上‘死神’的车,但他在前面开得不紧不慢,看上去并不着急。我跟着他开了约莫有十英里,我们开上了通往福特皮特大桥的坡道,过了桥,就是通往城外的福特皮特隧道,他开始提速——不行,一旦出了城,就是公路巡警的管辖范围了,天知道在这种天气他们要多久才能赶到,在路旷车稀的高速公路上,我很难拦得住他。不如趁桥上车流还算密集的时候截住他,他就跑不掉了。对,制造一起交通事故把他拦下来,只要严重到需要呼叫警察和拖车,他就完蛋了! “我确认了一下安全带已经系紧,然后猛地一拉方向盘,变到左边车道,与此同时,我右脚将油门踏板狠狠地踩到底,转速表的指针猛地摆向右边,引擎的尖啸声又重新盖过雨声,我的车开始接近前方的雪佛兰,我咬紧牙关,当我的车超过雪佛兰大半个车身的时候,我开启了右转向灯,然后向右打了一圈方向盘。 “那次车祸完全偏离了我的计划——我一路跟着‘死神’,以他的警觉,应该早已发现我了,在撞击之前,我已经打了右转向灯,警告他我要撞他了,他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他应该立即刹车才对。但我完全没听见刹车声,雪佛兰以六十英里的时速一头撞进我的车的右半边,我右边的车窗立即粉碎,后视镜被撞得嵌进了挡风玻璃,那令挡风玻璃碎成了蛛网状,车子被撞得翻了个个,我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世界翻转过来,变得支离破碎,被撞翻的车子用顶盖滑行着,越过一根车道,然后撞上了桥当中的水泥隔离带,弹出的安全气囊将我悬空的身体重重地击回座椅上。 “我不知道我失去知觉了多久,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赶来的救援人员还没来得及把我拖出车子,我摁开安全带的锁扣,头就重重地撞在了车顶上,我的视野一片模糊,左肩与左臂除了剧痛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知觉——肯定是有骨头断掉了。我喘息着,小心地调整身体的姿势,等待视线清楚一点。车子的右半边几乎被撞扁了,我不可能从那边出去。我强忍着左半边身体的剧痛,挣扎着用右手打开了左边的车门——这时,有人来帮我了。 “虽然经历了中度脑震荡,但我依然可以确定,当时我没有听到刹车声,现场勘察也没有发现刹车印,这也是警方没有认定我对这起交通事故负全责的原因——警方的机械师认为那辆雪佛兰的刹车可能出了状况,并且不排除人为损坏的可能。换句话说,他们怀疑那可能是一起谋杀。但那已经不可能被证实了,因为车子已经被彻底撞毁了。 “当时,他们把我拖出车子,抬上担架,我央求着急救人员,把我推近那辆雪佛兰,他们告诉我,还是别去看的好,但是我坚持要去看看。他妈的,虽然这根本是在玩命,但我究竟还是扳倒你了,你这魔鬼! “雪佛兰引擎室的左半边就像风琴一样折叠了起来,只有原来的一半长,驾驶者被卡在已经变形的驾驶室中,满身是血,脑袋耷拉着,看来已经断气了。消防队员正在用鳄鱼剪把方向盘剪断,试图把他弄出来。但是,半个方向盘已经嵌到他的胸腔里去了。 “我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他根本不是杰克·丹尼尔斯,他是金发! “我上当了!我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在被推入救护车前的最后一瞬,我回头看了一眼雪佛兰弹开的后备箱,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肩胛骨骨裂,左上臂骨折,肋骨也断了一根,脸上缝了22针,还有中度脑震荡。我在医院躺了两个礼拜,其间,警察来了两次,那与其说是‘了解情况’,不如说是盘问——直到确定我的确与雪佛兰的驾驶者没任何瓜葛,才算罢休。他们并没提到关于上午在租车公司发生的那些事儿。显然杰克·丹尼尔斯对于我早上的‘光顾’只字未提,他绝不想与警察扯上任何关系。 “出院的时候,我的左手依然吊在肩膀上,疼得要命。我被告知要先去警局一趟,处理一下交通事故的善后工作,然后可以‘领回我的车’。那一堆害死了一个无辜者的钢铁垃圾,就让它留在那里好了——不,别推卸责任,基尔戈·特劳特,害死人的是你! “我拖着伤痛、疲惫与懊丧混合的身躯回到家里。打开门,一股腐臭与血腥扑鼻而来,几欲让人作呕。我摁开电灯,映入眼帘的是‘鲍比’已经干枯的尸体和地板上棕黑色的血迹。我关上门,冲进洗手间,单手扶着马桶大吐特吐,直到只能吐出清水为止。 “他杀了我的狗! “我回到客厅中,电视机上用透明胶带贴着一张纸,上面用粗黑的字体打印着一句话:‘别他妈的跟我玩游戏,你玩不起!’ “这算是一次警告,同时也意味着,我们彼此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那张字条和狗,意思很明显——他希望把我吓退。而如果我知难而退,并且也没有恰好在某次‘时震’前发生的事故中不幸死掉的话,他也不准备对我下手。 “或许我真的会被吓退——如果他没有杀我的狗的话!” 注:文中所有关于匹兹堡市的地理状况,均为作者杜撰,请勿考证。 后记 我得承认,“时震”这个主意,包括基尔格·特劳特这个名字,最初都来自于那本荒诞、晦涩、即使铁杆科幻迷也不愿触碰的,叫做《时震》的小册子——那个有着爱因斯坦般滑稽的面孔,抖了一辈子机灵,让许多人无地自容的小库尔特·冯尼古特先生在那本“拼拼凑凑”的小说中写道: “二〇〇一年的时震是宇宙中命运的肌肉抽筋。在那一年二月十三日纽约市下午二点二十七分,宇宙遇到了自信危机。它该不该无限制地扩大延伸?意义何在? “宇宙因失去主见而颤动了一下。也许它应该来一次初始时的家庭大团聚,然后再来一次大爆炸。 第22节 “它突然收缩了十年时间。它将我和其他所有人一下子弹回到一九九一年的二月十七日,当时对于我是早上七点五十一分,站在加利福尼亚圣迭戈市血库前的一队人中间。 “然而,出于某个只有宇宙自己知道的原因,它决定至少暂时取消家庭团聚。它继续膨胀。如果有派别的话,哪个派别投了关键的一票,决定扩展还是收缩,这点我不得而知。尽管我已活了八十四年,如果把重播算进去就是九十四岁,还有许多关于宇宙的问题仍然是我所难以回答的。 “现在有人在说,‘重播’连续十年,只缺四天,说明上帝是存在的,也说明他用的是十进制。他们说,他像我们一样有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做算术时用来扳着数。” 我相信,在那之后,再没有人能如此大胆机智地描绘“时光倒流”这一假设——拜托,那可是整个宇宙!但冯尼古特的幽默感从不会因为对方是宇宙或是上帝而有任何收敛。好吧,虽然我试图在小说中向这位黑色幽默的大师致敬,但整体来看,似乎并不算成功——瞧,我在小说中硬是为“时震”安上了一个科学解释,以及那一连串的谋杀、阴谋、心理分析,以及一环扣一环的情节推进……一切看上去都充斥着廉价的“理科生思维”,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却远远称不上“机智”。但至少有一点令我自豪——整个故事,虽然缺乏幽默感,却足够黑色! 当看完《时震》时,我就在想,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像冯尼古特那样写作,但我编故事的才能,总要用在什么地方——“时震”这个点子就像一个火花,在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故事的格局:一桩连环谋杀、一次时光倒退、一个硬汉派的侦探、一个出人意料的凶手、几人互相牵扯的命运,引出最终的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结局。当然,最初,一切都没那么清晰,只有大致的轮廓——我知道我要写的是一个令我激动的故事:因为时光倒退,一名侦探回到了连环谋杀案发生之前,他所要做的,就是去侦破一桩“尚未发生的谋杀案”,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远没他想像的那样简单…… 我让故事在脑海中反复演进。在上下班的途中,谋杀正在我的脑海中发生,我考虑着凶手怎样诱骗受害者才显得合理,使用怎样的手段抛尸才能消灭罪证——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坐过站为止;睡前的时间也属于这个故事,我考虑着该让哪些线索被带到“时震”之前,才能让故事天衣无缝,侦探要怎样行动,才会误入命运的歧途,就在这些想像中,我不知不觉地睡去,然后发一整夜的噩梦。 编故事的那些日子,还真是折磨人! 必须承认的是,相比把脑力费在如冯尼古特的《时震》《五号屠场》这样的小说上,我其实更喜欢拿罗伯特·索耶、弗诺·文奇、杰弗里·迪佛、迈克尔·康纳利、丹尼斯·勒翰,以及《csi》来打发空闲——是的,我其实并不比大多数的畅销小说迷、科幻迷、美剧迷们更有出息,我只是偶尔拿大师作品来装装门面而已。所以,自从在屏幕上打出第一个字开始,我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我要写的是怎样一部小说——它必须好看,让读者被其吸引,读起来却毫无负担的那种“好看”,但无论它多好看,都不会被读第二遍,这就是作为一部侦探小说所背负的命运;它可能被人提及、夸奖,在这一点上我还有那么点儿小小的自信,但它永远也无法与那些我所尊敬的“大师作品”相提并论——如果能被认为是一部“致敬之作”,一部“在结构上有所突破的科幻小说”,一部“让人惊喜的侦探小说”,无论是哪一种评价,都已能让我偷笑了。它注定要被摆在“通俗小说”的书架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随便写写的——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一部倾注了心血的、认真的科幻推理小说。 你大概猜不到,一个大学物理重修两次的所谓“理科生”,要理解“宇宙的熵”这个概念,并运用到小说中作为“时震”的理论基础,是件多困难的事——虽然在整部小说中,这些理论只是不起眼的几行字;你恐怕也无法想像,为了小说中犯罪心理学、痕迹鉴证学、警方组织架构、日文名字的英语发音,以及出现在小说中的车型、枪型的准确,我查阅了多少资料——它们加起来大概远远超过这部小说的字数。我从没去过匹兹堡,甚至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都不能算是出过国——当时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北京和香港——最初,我求助于谷歌地图和谷歌地球,以期能搞清楚我想写的城市的地理环境,但我很快发现,想在一幅我完全不熟悉的英文版城市地图加卫星照片上找到我想要的那些地标简直是痴心妄想,地图可不会告诉你哪里是警察局,哪里是饭店,哪里是红灯区。于是我只好打电话给我在美国的同学——下午2点——他先是用有气无力的声音提醒我美国和中国有半天的时差,然后对我吼叫道,我他妈的住在旧金山,离匹兹堡比上海离北京还远哪!我只好认输了——于是有了“文中所有关于匹兹堡市的地理状况,均为作者杜撰,请勿考证”这条注释——那些路名,就像所有的人名一样,全是我编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要选匹兹堡这样一个远开半个地球,没什么人知道的美国城市作为小说的舞台,而不是就近选在我所在的上海——其一,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要维护我的城市吧,上海的“都市传说”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再添上一个“连环杀手”;其二,既然是“远开半个地球,没什么人知道”——写起来不是更方便吗?就原谅我小小偷个懒吧,这部《时间中的侦探》作为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从火花一闪,到构思,到动笔,到完成,再到与编辑沟通、反复修改的这两年多中,的确是坎坷而艰辛的。 而最终我看着文件管理器中那个叫做《时间中的侦探(定稿)》的文件时,其成就感也难以用言语表达。 我知道你一定不同意——但我还是要说,写作真是世界上最累人的工作之一——但是好在,我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最后,要感谢那些给予我的小说好评,并始终鼓励我写下去的朋友,没有你们,我说不定早已中途放弃。 更要感谢我的妻子对我的支持,容忍我在写作的日子里日夜颠倒、黑白不分的生活——每每你需要人陪逛街、陪吃饭、陪健身的时候我却不是在写稿,就是在睡觉。 最后,也要感谢这本书的读者们——衷心希望当你们捧起这本书后,能够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