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档案》 第1章 豪车惊魂1 梧桐树稍上此起彼伏的聒噪蝉鸣,像找不到旋律却依旧扯嗓子卖命的哭坟人,并不情真意切地哀悼着炎热夏季里枯死的树干。天际上滚滚浓云严丝合缝地笼罩着灰蒙蒙的大地,透不过一丝天光。整个城市闷热不堪,天地万物都在翘首期盼着一场大雨,可以洗涤去这黏腻的湿热感。 不过是上午10点,a市南郊喜乐村外4公里处的旱水沟附近出现场的民警们个个手里都拿了手电筒。 他们围在一辆已经被烧焦得几乎只剩下框架的跑车旁,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对车况和车内的尸体进行检验取证。 闷热的天气让每个人心头都燃着一把火,两位身穿便衣的民警一边勘查附近情况,一边焦躁地往国道那头望着。 瘦高戴眼镜的民警先开口了:“谢队怎么还没到?要不你打电话催催?” 相比之下稍矮一点的那个白了他一眼:“你小子看着老实,就知道蔫坏,你怎么不打电话催呢?催催催,我催谢头儿一个电话,他催我命!” 眼前的这对活宝,高的叫卢晓明,矮的叫韩易,俩人打警校时就是室友,毕业进刑警队又同时拜谢隐为师,天天形影不离,掐不完的架。活脱脱现实版的没头脑与不高兴。 俩人正斗嘴,一阵急促的警笛声传来,离老远就看见警车停在了国道旁。两位小民警喜出望外,可算把这尊大佛给请来了。结果二人嘴角刚堆起的笑意还没来得及伸展完毕,下巴就不自觉地差点落在脚面上。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车上齐刷刷下来三位制服民警,一人手上带着手铐,另外两人,一脸严肃地监督着他下车后的一举一动。 警察被警察铐起来了?而且戴手铐的,竟然还是他们口中的“谢头儿”! 谢头儿,就是谢隐,a市刑侦支队副队长。三个月前刚提了副处级,警衔还停留在二级警督没来得及升,就被借调到省厅专案组赶赴西南缉毒去了。下了飞机刚好赶上省厅的表彰大会,表彰会还没结束,就被队里紧急召回勘察现场来了。 卢晓明不自觉嘟囔起来:“不是说表彰大会么?省厅给谢头儿颁了副纯银打造大手镯?” 韩易就机灵多了,也不理他,三步并作两步朝来人奔去,一脸谄媚笑意:“哟,二位领导辛苦,还亲自陪我们谢头儿来出现场。” 他瞥了下谢隐腕上的手铐,继续笑:“这内部矛盾咋还动用暴力机器了呢?那面还有人民群众呢,让他们看见多不好?” 这个活宝话音一落,不仅谢隐笑了,两位省厅督查也跟着笑了。 谢隐也是顺竿子就爬:“岳大哥,你也看见了,我手下都在呢。你这么铐着我,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这位被称为“岳大哥”的省厅督察白了他一眼,实在听不下去他这凡尔赛的言论。谢隐的那张脸要是能被称为“老脸”,那他岳继龙的这张脸都可以做历史保护文物了。 也不怪岳继龙这么想。谢隐算得上整个c省公安系统公认的帅哥。 就拿现在来说吧,谢隐个子很高,穿着警服。长袖制式衬衫扎进裤子内,双腿又长又直,强劲有力的肌肉线条和宽肩窄腰的身型一览无余。深邃的眉目轮廓和俊逸的面部线条让他怎么看都有着翩翩佳公子的清冷澄澈感,可偏偏留着贴头皮的青茬寸头,眉角的疤痕明晃晃的,又让人不得不觉得他是个十足的硬汉。 亦正亦邪的气质完美交融着,丝毫没有冲突和违和。 岳继龙咂么了一下嘴,把谢隐拉到了一旁:“我说兄弟,给你解开铐子没问题,但你可得答应哥,别再犯浑啊。” 他顿了顿,仍有些不放心:“哥出生入死半辈子,没犯过啥错误。眼瞅要退休了,你可不能给哥上眼药。” 谢隐混不吝一笑,又赶紧假正经地回答:“放心吧哥,处理完这个案子,我就赶紧再钻回铐子里,老老实实和你回去关禁闭去!” 岳继龙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你啊你啊”,抬手帮谢隐打开了手铐。 谢隐丝毫不耽误,转头便向现场走去。一边走,一边接过卢晓明递过来的手套和鞋套。 卢晓明低声耳语:“怎么回事啊头儿?怎么还被铐起来了?” 谢隐苦涩一笑:“表彰会上一个没忍住,把曹力帆那老东西给揍了。” 卢晓明先是惊愕了几秒,随后投来佩服的目光:“您当着厅长的面把战友给打了?您真是旷古烁今的警界第一人。” 说完了还不忘伸出右手拇指,点了个大大的赞。 谢隐一把拍掉卢晓明那没有二两肉的狗爪子,剑眉尾梢轻轻一挑,轻描淡写问:“曹力帆,难道不该打吗?” 卢晓明和韩易当然并不知道今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曹力帆这个人,他们还是认得的,是他们队里的老人儿了。现年四十八岁,四级调研员。年轻时候干过片警,搞过经侦,后来来了刑警队。老警油子一个了。干活拈轻怕重,有肉吃比狗鼻子都灵。 谢隐和他的手下历来看不上这种败类,但往日里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今儿这滚刀肉怎么膈应到谢隐这尊煞神了,卢晓明他们也不知道。 但出于对老大的绝对崇拜,卢晓明和韩易连犹豫都没犹豫,狠狠地点了点头,齐声说道:“对,揍他丫的。” 谢隐没再废话,转头问:“什么情况,非要我亲自过来?” 韩易指着烧毁车身的方向:“今早接到报案,说旱水沟里发现了一个燃烧殆尽的汽车,里面有一具高度碳化的尸体。车应该是从桥上翻下去的,我们现在不确定的是意外交通事故,还是蓄意谋杀,这不想让你过来看看么?” 谢隐听完双眸冷冷一睨,没说话,但意味已然十分明确——跟我学了这么多年,意外还是他杀都分不清,还好意思往出说? 韩易也知道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掩饰着尴尬,挠了挠头:“这次情况确实比较复杂,辛苦师父了。” 谢隐不紧不慢地戴好手套,套上鞋套,走到车旁。正在工作的民警们见他来了,都起身打招呼:“谢队。” 谢隐点头,示意大家继续。 环视了一下周遭环境,旱水沟上的桥是村里修建的两米宽土桥,年久失修不说,两侧护栏不足30公分。村道更不可能有路灯,如果是夜间行车,车侧翻在桥的北端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车架燃烧完全,附近的荒草也有明显的燃烧痕迹。应该可以确定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燃烧时间可以确定么?” “这里离村子还有些距离,没有村民看到火光。具体燃烧时间还得做进一步检验判断。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是昨晚19点到今早7点之前。” 谢隐:“为什么?” “因为走访中有村民说昨晚19点路过这里,还没看到有车焚毁。今早7点,是报案人的报案时间。” 如此一来,有可能是开的夜车。半夜行车,行至土桥的时候视线不清,导致侧翻,进而导致车身起火,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所以韩易他们无法确定是否为意外交通事故,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谢隐俯下身蹲在燃烧殆尽的车内,仔细地观察起车内的尸体。尸体已经高度碳化,几乎到了难以看出是人形的程度。他抬手将尸体翻了个面,发现外生/殖/器还在,倒是可以确定是个男性。 谢隐眉梢一挑,抬头看向一旁穿着白大褂的女法医:“有什么发现?” 法医也蹲下:“谢队您看,死者虽然高度碳化,但还是能看出头骨两侧的撞击痕迹非常明显,左侧颞顶枕部有多处的骨折现象,右侧颞板也有骨折线。” 谢隐上手观察了一会,淡淡一问:“几处?” “啊?”法医有点没跟上谢隐的思路。 谢隐倒也不愠:“我问你,骨折有几处。” “多处。” 谢隐终于开始面露不悦:“多处是几处?” 女法医不禁怔忪,谢隐这个人,平日里和声细语的,难得的温润持重,让人不自觉地将对他的关注点吸引到他那澄澈磊落的眸光上。可一旦有了愠色,眉梢的疤痕就会瞬间超脱于精致的五官,明晃晃的,摄得人不禁胆寒。 小姑娘年纪也不大,刚参加工作没多久,见领导这气势,不免心慌。越心慌就越说不出话来。 谢隐刚要再问,抬头正对上小姑娘吓傻了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太凶了。或许是今天被曹力帆激怒过的原因吧,谢隐总有根弦在绷着,人也不自觉地进入到剑拔弩张的状态。 他心底暗暗自嘲,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较什么劲呢?谁没个新来乍到的时候呢? 想到这,方才带着刺骨寒意的眉目一瞬间缓和了不少。他捧着死者的头骨指给小法医看:“记着,左侧颞顶枕部四处骨折,右侧两条骨折线,后脑一处撞击痕迹。” 小姑娘哪受得了领导这一会三昧真火,一会瀚海冰霜的。赶紧哆嗦着在记录本上记了下来。 心中还暗暗呢喃:领导怕不是个精神分裂。 一旁的韩易托着腮思考了一会:“也就是说,有可能是车子从桥上跌落下来,翻滚中死者多次撞击头部导致晕厥。然后车子起火,活活烧死在车里了。” 谢隐不置可否,低敛眉目,视线落在死者身旁的一个黑色团状物体上。他仔细观察了一会那个黑色物体,半晌,目光又看向车子的车头方向。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都知道谢隐查案的时候他不问,就不要回答。切忌打断他的思路。 良久,谢隐侧身出车,挺直身子走到韩易面前,眼里说不出的玩味:“觉得自己猜得几成准?” 韩易干脆:“八成。” 谢隐挑起眉梢。 韩易有点犹豫:“······五成?” 谢隐双唇抿成一条线,视线挪开,看相远方:“最后一次!” 韩易都快哭出来了:“不是吧师父?难道只有一成?” 谢隐长叹了一口气:“你说老天爷什么时候能不拘一格给我降点真人才呢?” 说罢,拽过卢晓明手中的证物袋,将手中的黑色团状物体放了进去,扔回给卢晓明。 云淡风轻地吩咐:“走手续立案吧,他杀。” 旁边的三双眼睛全都瞪成了铜铃,其他警员也纷纷回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谢队。 这么快,他是怎么确定的? 天边,一道闪电将灰蒙蒙的苍穹霎时劈开,可浓云却有着高度自愈力一般,瞬间又将天地吞噬为一片混沌。 轰隆隆的雷声迟钝而沉闷地传来。谢隐看了一眼法医:“要下雨了,赶紧把尸体保护好,告诉技术的,死者的遗物千万别漏了,认尸时候要用!看看车大架号还在不在,回头从车着手查!要拿什么赶紧拿,这场雨不会小的。” 所有人都不得不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忙起手头的活来。 韩易却跟个狗腿子似的凑了过来:“师父师父······” 谢隐恨铁不成钢:“我没被妖精抓走,你小点声喊。” 韩易又一个嘿嘿笑:“师父,你怎么确定是他杀的?” “车体燃烧无外乎自燃和纵火。这一辆新能源汽车,如果是自燃,起火点应该是电机和发动机,但这辆车烧得就剩个车架子了,电机和发动机却没有燃烧完全,这不合理。” 韩易耳根开始发烧,自己平时自诩汽车爱好者,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另外,你说人是在车侧翻过程中撞晕的。你自己看看,这桥有多高?” 韩易回答:“一米多。” “一米多的桥,即便侧翻,车体也不可能来回翻转多次。怎么可能在颅骨上形成那么多撞击痕迹呢?” 说完,谢隐特地观察了一下韩易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不服不忿。 他指着卢晓明手中的证物袋:“那个东西,是燃烧融化又凝固的安全带扣,虽然安全带已经烧没了,那个扣也变形了,但能看出来死者当时是系了安全带的。系了安全带脑袋撞成那样?那国家费劲巴力地普及安全带有屁用!” 韩易万语千言激荡于胸中,结果最后词穷,只滑稽地赞叹了一句:“妙啊!” 谢隐懊恼于自己怎么收了个没文化到连个熨贴点彩虹屁都吹不出来的徒弟,突然想起来:“对了,荆哲呢?” “哦,安抚报案人呢。” 谢隐顺着韩易手指方向看去,警员荆哲的身旁,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人,远远的,侧着身,猜不出年纪。那人瘦高,目测比谢隐还要高上几分。头发不长不短,发梢微微卷曲,在山雨欲来的狂风之中轻覆在轮廓俊逸的脸上,主次分明地将优越的下颌线条凸显出来。 男人很白,白得近乎没了血色。发梢的阴影和金丝框眼睛遮住了他的双眼,嘴角轻微上扬,正在和荆哲讲述着什么。远远的,谢隐听不见,却本能觉得对方礼貌的笑意实在没有一分来自真情实感。 谢隐也不知为什么,看见这人在狂风浓云之中站在莽莽天地间的时候,竟生出一丝悲怆与苍凉之感来。 恰在这时,男人不经意间转过头。谢隐的目光猝不及防地跌入一片深邃漆黑的海,透过镜片,谢隐看见一双尾稍微翘的丹凤眼,目光澄澈,却难掩病恹的慵懒。 男人见谢隐望向他,丝毫不觉得惊惧。他用指尖轻推了镜框,眉目更甚清晰了。也恰在此时,他突然对着谢隐展颜一笑——不再是出于礼貌的应付,朗月清风的笑意挣脱了病态的凄清,开出一朵清冷的花来。 谢隐不免怔忪,那个笑容他从未见过,那张脸他也不认识,可他不知为何,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感觉来。 谢隐搜肠刮肚地想着这种复杂感觉来源于哪,不得其解。只得把原因归结于这笑容有点好看,好看到可以和他这位警界超模相提并论的程度。 对,只是相提并论,远还没到各有千秋,难分伯仲的程度。警队一枝花谢副队长笃定地想。 想到这,谢隐将内心中萌生出的杂念苗头一概打包丢弃了,繁杂难抒的复杂感情变得简单起来,变成了单纯的自尊心受损。谢隐地朝荆哲一挥手,示意对方收工。 心中傲娇腹诽:能笑得这么好看的报案人,不需要安抚—— 谢谢观看~预收文《山海侦探社》欢迎收藏~ 文案: [易碎美强惨雪神攻vs迷糊软萌九尾狐受] [单元故事,山海奇缘,灵异神怪,都市异闻,甜文,he] +++青丘九尾狐族亡国小太子涂婴因为灵气受损、仇家追杀不得不逃亡在外。在东北胡三爷的牵线下,与大神雪绒结了亲。本以为找了个靠山,结果大神老攻一直昏睡不醒,为了糊口的婴涂只能带着沉睡老攻和一众拖油瓶来到了冰城,在果戈里大街404号开起了一个灵异事件调查事务所。 在冰雪世界里,涂婴畏寒的毛病好了,灵气恢复了,种菜大丰收,养灵兽圆嘟嘟,小钱钱赚到了,简直来了个咸狐大翻身。他不知道的是,沉睡的老攻,早就悄悄醒了…… —— +++雪绒经历了背叛与欺骗,早已厌烦了世俗,于是选择安静沉睡。 直到有一天,耳边出现了一个聒噪的声音……咦,是条雪白雪白的小狐狸。小狐狸拼了姓名把雪绒带回了冰雪的世界,悉心照顾着雪绒沉睡的肉身。 +++第一次,小狐狸被狸猫精抓伤了了,怎么办,帮他扼住狸猫精的后脖颈吧。 +++第二次,小狐狸被恶鬼缠身了,怎么办,帮他拔了恶鬼的舌头吧。 +++第三次,小狐狸又出什么乱子需要我出手了?雪绒眉头轻皱……什么,小狐狸被前院的包子西施看上了? +++一阵鹅毛大雪呼啸着抬起小狐狸的下巴:“小狐狸,你忘了自己有老攻了吧?” 小狐狸委屈巴巴地睁大眼睛:“嘤,我就是想吃个包子。你个醋精。” 第2章 豪车惊魂2 或许是谢隐这根老油条还算要脸,没把自己心中的小嫉妒明晃晃的表现出来,看起来还带着一点笑意。这让对面的男人明显会错了意,竟然跟着荆哲一起走了过来。 谢隐苦笑,来就来吧,正好会会这个报案人。毕竟刑事案件中,报案人的嫌疑,都是不小的。 想到这,谢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给自己打了一剂强心剂:我是公事公办,绝不是出于嫉妒。我谢隐玉树临风,器识不凡,会嫉妒一个小白脸? 啧,怎么这么白?白得跟孟·······谢隐的思绪戛然而止,他也倏然意识到自己错综复杂的情感由何而来。 谢隐赶紧轻咬舌尖,让自己恢复理智。这个时候,想这些干嘛? 男人比荆哲高,步子大,先一步走到了谢隐面前。笑意丝毫不减,反而愈发灿烂了。 像什么呢?谢隐暗暗思忖了片刻,有点像白画卷上妖异绽放的牡丹。着墨处越是艳丽夺目,留白处越是给人无限遐想。 男人率先伸出了手:“警官您好,我叫秦淮。” 谢隐在办案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握手的习惯,但对方毕竟已经伸出了手,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谢隐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只苍白又修长的手。有点冰,倒符合他这寡淡的气质。触感还不错,像未被把玩过的璞玉,在这闷热的夏季里给谢隐带来了片刻的清凉。 倒有了点舒爽的感受。 “你好,刑警支队副队长,谢隐。” 接下来谢隐没有理会秦淮,而是让荆哲汇报了一下报案人的情况。 报案人秦淮,男,34岁。a城政法大学心理学教师,身后的年轻人周舟、栾劲,都是他的学生。 据报案人讲,他们是在今早7时路过村路的时候发现了这辆汽车的。三人到达时,车子已经焚烧殆尽,火也已经熄灭了。 谢隐接过荆哲手中的本子看了看,那龙飞凤舞的鬼画符让谢隐怀疑自己是个彻底的文盲。 他头也没抬,只眉梢微挑:“大学教师······没事来这穷乡僻壤干什么?” 秦淮似乎知道他的意思,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只淡淡回答:“画画,采风。” “哦?”谢隐来了兴致,“心理学教师带着两个学生出来画画?兴趣还挺广泛。” 秦淮还没说话,一旁的栾劲觉得有点窝火,冷冷回了句:“别说画画了,杀猪都能算是个兴趣。法无禁止即可为,这位警官,您管得还真宽。” 这话明显是在搓火,谢隐今天打曹力帆没打痛快就被拉开,本来气儿就不顺,一时间双方就剑拔弩张起来。 可没等谢隐发作,秦淮却往前挪了半步,语气依旧温和轻柔:“谢警官,孩子小,说话冲,您莫怪。” 一招乾坤大挪移让谢隐有火不能发,看似姿态够低,四两拨千斤。可眼尖的谢隐还是清楚地发现,秦淮向前这半步,生生将栾劲护在了身后。 谢隐突然一笑:“挺好,护犊子。这点对我脾气了。” 就在这时,痕检的一位女同志跑了过来:“谢队,车辆大架号已经损毁十分严重,也没找到行车执照,很难确定车源。” 说到这,又递过来一个证物袋:“只找到这么两片未燃烧完全的车辆碎片,卡在桥墩子边上了。” 谢隐看了一眼,估计是车辆被掀翻下去时候卡住的,犯罪嫌疑人也没注意到这两片碎片,就没扔进去一起烧。 他接过物证袋,看见一片带着淡粉色车漆的碎片,和一个类似车标的东西,是一个字母p。 情况不容乐观。尸体高度碳化,能否采集到有效dna很难说,尸源就不能确定。大架号被损,很难确定车源。现场附近就是郁郁葱葱的玉米地,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根本没法采集到有效脚印。 现在,除了能够确定这是一起杀人焚尸案以外,竟然一条线索都没有了。 正在谢隐独自思忖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让人意外的,秦淮开了口。 “可以给我看看这个物证袋么?” 见谢隐不回答,他举起双手:“我不碰,你拿近一点我看一眼就行。” 谢隐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左右对方都看见了,也无妨拿近些。便递了过去。 秦淮没接,只仔细大量了一番,继续说:“这块碎片来看,并不像是后贴膜或者改漆,而是车辆原色就是浅粉色。原厂漆就是这个颜色的车并不多,再看车辆大概形状,和这个字母p。我觉得这辆车很可能是一辆porsche。” 他又看了一眼远处烧焦的车辆架子,确定地说:“对,保时捷,冰莓粉色保时捷taycan。” 谢隐一愣,看向一旁的韩易。韩易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性。 秦淮继续说:“这是一款保时捷刚刚上市不久的新车,保有量并不高,况且还是粉色这种颜色。谢警官顺着这条思路查,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车主。如果需要的话,我有a城保时捷车友会的微信群,可以给谢警官做参考。” 谢隐没说话,目光一略,扫过秦淮方才站的方向,一辆深蓝色保时捷卡宴停在村道上,应该就是秦淮一行人的座驾了。 想想大学老师的那点死工资,和对方这三十出头的年纪,谢隐心中明了——得,碰着位富二代。 在争做投胎小能手这件事情上,谢隐从来没觉得自己输给过谁,所以对于对方到底被资产阶级腐化成什么程度也不十分介意。 但他长吸了一口气。因为作为一名警察,破案时当然要广泛采纳人民群众的意见,但被人民群众直接按头指导了,还是挺跌份儿的。 “行,谢谢您,警民鱼水一家亲。改日要真破了这案子,”他突然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到时候您若不是罪犯,我就亲自上门为您送面锦旗去。上书:群众楷模。” 方才犯倔的栾劲一听这话,又来股火。秦淮脸上淡淡的笑意却丝毫不变,温润如常,仿佛根本听不懂谢隐的弦外之音:“谢警官可要说话算话啊。” 天边的炸雷终究夺去苍茫大地上所有蝼蚁一般微不足道的情绪,浓云也终于撑不住重负,大雨滂沱而下,给现场忙碌的所有警民来了个猝不及防的透心凉。 民警们收拾好物证纷纷上车,岳继龙也在这时奔了过来,给谢隐再次戴上了手铐,压回了警车上。 谢隐如他许诺的,十分配合。倒不仅为了给岳继龙面子,而是他所有的情绪和注意力都被集中在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大雨混沌了天地,也模糊了警车内谢隐的视线。 直到走了很远,谢隐仍旧回着头,看向案发现场的方向。 此刻,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在路边,笔挺地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似乎毫不在意冷风兼雨,云淡风轻地立在国道旁边。 渐渐的,与这幕布一般的大雨融为了一体。 —— 省厅也没难为谢隐,关了一宿禁闭也就算罚了。一来这次西南缉毒行确实劳苦功高,二来谢隐那位a市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老爹的薄面还是要给几分的。 不过这些真正的原因统统都没被谢隐考虑到,得瑟如他仍然觉得省厅领导肯定也坚信,警油子就是该打! 出了省厅,谢隐并没有直接回队里,而是拐道去了a市人民医院妇产科。 谢隐常年留着干净利落的寸头,主要原因是脑型好,确实适合寸头。但还有一个旁人很难察觉的小原因,也是谢隐的一点小心机—— 无论头一天晚上累成什么熊样,第二天也不会顶着一脑袋鸡窝,影响形象。 毕竟身为刑警,通宵是常有的事情。 谢隐推门进入病房前,还臭美地用门玻璃照了一下自己的“龙凤之姿”,正打算和病房里的人臭贫两句,没想到病床上躺着的人,他几乎不认识了。 如果不是那双鹰隼一般锐利不减的眸子没有任何变化,谢隐实在没想到病床上这位骨瘦如柴的女性竟然是自己那雷厉风行的老领导。 他一愣,半晌才说出话来:“老大,几个月不见,你想我想成这憔悴样?” 床上的“中年妇女”见谢隐来了,也挺高兴,强撑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少给我臭贫!厅里还是罚得轻,你丫这臭脾气就应该关你个三年五载的!” 谢隐挠挠头,唯有在这位老大姐面前才难得袒露出一股憨厚的气质,嘿嘿一笑:“行,还能骂街呢,我就放心了。” 谢隐口中的“头儿”,正是a城刑警支队正职,支队长,蒲冬亭。 莫说是c省a城,就说纵观全国,也少有几个女性刑侦队长。全国散打冠军,一脚踹折过毒贩的肋骨,在深山里蹲过七天七宿抓住逃了12年的杀人犯······a城政法系统响当当的人物,人称“蒲辣子”。 打谢隐从警校毕业就开始跟着蒲东亭干,叫了很多年师傅了。 在谢隐的印象里,“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都配不上蒲冬亭,她一个人赶得上一个加强团的老爷们。干工作有勇有谋有魄力,作为领导有担当能抗事,作为老大姐仗义大气还温柔。都说人生最倒霉的事情就是有位更年期妇女作领导,可谢隐常常觉得,这绝对是谬论中的谬论。 谢隐从没想过,自己那位壮如母牛的师傅,竟然会倒下。往日的飒爽英姿一时间浮在脑海里,不由得心头一酸,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可谢隐这人混蛋惯了,真让他吧哒吧哒掉几滴眼泪,说两句煽情话,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想到这,谢隐强忍着涌上喉结的酸楚,硬是比哭还难看地扯开了个笑意:“师傅,这么多年,要不是您今天住的是妇产科,我都快忘了您是个女的了。” 蒲冬亭从床头拿起一把水果刀,谢隐赶忙往后退了一步。以他对他老大的了解,一言不合动刀子,这位中年女性是干得出来的。 蒲冬亭权当没看见谢隐的小动作,笑着又拿起了床头上的苹果。谢隐这才松了口气,极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接过:“这点小事儿还能劳烦削铁如泥的老大亲自动手?小的来就是。” 蒲冬亭本来脸色惨败,被谢隐这一连串鬼话哄得气血好了不少,这才开口问:“昨儿为什么打人呐?我才病几天,就给我惹祸。” 谢隐聚精会神给苹果削皮,修长的手指上骨节分明,因为拿着刀子,更显得线条流畅好看。 “路见不平一声吼呗,”说完了觉得还不尽兴,又加了一句,“吼完还是好朋友。老大您放心,我干不出那窝里斗的事儿来,不能影响咱们队里的钢铁团结力量。” 原以为蒲冬亭还会接着话茬骂他两句,结果半晌,也没个动静。 谢隐这才疑惑地抬头,却只见蒲冬亭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蒲冬亭长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孟昀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粒石子毫不经意地撩动波澜,一时间波涛暗涌汇集万丈深渊,生生能把人给吞个干净,不吐一块骨头。 谢隐原计划说一串“老大英明神武,火眼金睛”的俏皮话搪塞过去,可对着那双能把他心肝肺给看穿的眼睛,谢隐也没了臭贫的兴致。 一种久违的,掺杂着苦涩与无奈的感觉涌上心头,像粗砂纸不甚用力地摩擦着谢隐心头最柔软的那块肉,比钝刀子还磨人。 “他说老孟是警察里的败类。”谢隐眼角眉梢的笑意终于飘散不见了,他神色淡然,像在讲一个好不关己的故事。 可蒲冬亭清楚地看到,他脖颈处,已然泛起了青筋。 “他这么说确实不对。孟昀确实为警队做出了很多突出贡献,即便功过不能相抵,也不能说孟昀是败类。” 功过不能相抵?谢隐错愕抬头:“老大,你也认为那事······是真的?” 那事儿,便是谢隐多年以来无论如何剜骨疗毒,都无法除去的心毒。 孟昀是谢隐警校时候的同学。二人吃住一起,形影不离。在警校一起招隔壁女同学的喜欢,毕业了一起撩警花的春心。一个长得黑,一个长得白,人称“黑白双煞”——不取人命,专勾人心。 孟昀出身农家,比谢隐早熟些。在学校的时候就比谢隐努力,各科成绩都在谢隐之上。到了警队,任劳任怨还细心,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说,还时不时得给吊儿郎当的谢隐擦屁股。 二人一路跟着蒲冬亭成长起来,各自当了探长,结果一次联合行动的时候,劫匪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和孟昀一起跌入了寒冬腊月清明河的冰窟里。 河面冰封河水湍急,最终的最终,老孟的尸体也没能打捞上来。 谢隐一直觉得,那天本该死的……应该是他自己。那晚本来是谢隐值班,结果他家母上非以死相逼让他去相亲,没辙了,谢隐才让孟昀替了个班。 临下班前孟昀还好生调侃了谢隐一番,这一调侃,就成永别了。 孟昀牺牲,顺理成章可以被封为烈士。可偏偏督察在他名下的银行卡里,发现了一笔70万的存款。经查,是某涉黑团伙打给他的。 那被逮捕的黑老大一口咬定这钱是他们转给孟昀行贿的。所有人都信了,唯独蒲冬亭和谢隐不信。 “老大,老孟不是那样的人······我求你了再去和上面反应一下吧。我太了解老孟了,就算老孟家境不好,他也绝对不屑于拿这钱的!” 最终,功过相抵,盖棺定论,并没有给孟昀什么处分,但烈士也没有追封。 当年血气方刚的谢隐为了这事儿差点脱了身上这层皮,和局领导闹了好长一阵子,当副市长的老爹也拿他没辙。 最终还是蒲冬亭劝住了谢隐。她理由言简意赅,“你走了,谁去给孟昀洗冤?” 于是,消沉了许久的谢隐又恢复了往日的张牙舞爪。所有人眼里,他又是那个臭美嘴贫的二代衙内。只有蒲冬亭知道,谢隐长大了,从孟昀死的那天起,长大了。 蒲冬亭对望着谢隐真挚的漆黑瞳仁,半晌才回过神,轻咳了两声:“我怎么认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了,你还学不会放下么?” 放下?学会放下,太容易了。 谢隐也曾想过,斯人已逝,他只要不再想了,不回头了,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每每看到清明河上清白如练的月色时,谢隐说什么都无法忘记,他最好的兄弟,正泡在冰冷的河水中,连尸骨都没能找到。 再后来谢隐陪蒲冬亭聊了很多,话题一离开孟昀,他又恢复了三句一个破包袱的调调。 蒲冬亭卵巢癌早期,发现还算及时,但卵巢没能保住。她也岁数大了,有意早点病退,给后辈倒出位置来,谢隐当然是不二人选。 聊了一会案子,聊了一会警队的未来,谢隐也知道时间不早了,该起身回队里了。 “老大,还有什么嘱咐的?” 蒲冬亭想了想:“那我就希望我出院的时候,要么你把该破的案子都破了,要么你给我领回个媳妇来!” 一提媳妇,谢隐算是没辙了,赶紧搪塞了一句“放心吧,我都抓紧”就跑了。 出了医院的大门,下了一天一夜雨的灰暗天空终于迎来一道明媚却不刺眼的阳光,穿透层层乌云。 照到谢隐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第3章 豪车惊魂3 谢隐的大长腿刚跨出电梯,卢晓明就已经等在走廊里了。 他递给谢隐一个文件夹,一边走一边向谢隐汇报:“头儿,痕检送来结果,现场没有找到证件等明显证明死者身份的物证,只有一个腰带扣没有烧毁,但无法提供有用信息,尸源暂无法确定。没有采集到有效指纹和脚印,凶手逃匿方向待明确。车辆信息······” 说到这,卢晓明看向谢隐,小心翼翼地在他那俊逸的侧脸上找寻蛛丝马迹。 谢隐正认真思考,耳边声音骤停,他一愣,回头看向卢晓明:“看我干什么?继续说啊。” “呃······”卢晓明知道谢隐没领会他的意思,“头儿,车源暂时没有信息。昨天报案人提供的思路······” 谢隐这才明白身边这跟半老不小的瘦高油条是什么意思,既想走捷径用报案人提供的思路,又怕伤了谢隐的面子。一想到那个叫······秦淮的,对,秦淮,他脸上那仿佛包容万物的笑容,谢隐就不爽。 但不爽归不爽,他提供的信息,暂时看来,方向是对的。 谢隐舌尖轻抵了下上颚,骂了句:“废什么话,有思路就赶紧查。” “得嘞!”卢晓明一旁应着,却没动弹。谢隐看着奇怪,刚想问他怎么还不去,眸光一转,才明白这孙子早就派人去了。如今探谢隐口风,压根不是来请圣旨,顶多算是保一个“不是先斩后奏”。 谢隐:“不用说,也是韩易撺掇的吧?” 卢晓明挠挠头,笑而不语。 谢隐这会没工夫骂人,继续问:“近些天失踪人口有多少?” 卢晓明赶紧把资料翻了篇:“近5天内,全市接到失踪报案13起,其中7起是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走失。4起儿童走失,其中3起已经找回。另外2起也为成年女性彻夜未归,各自所在区都已经立案。目前没有接到成年或即将成年男性失踪报案。” 谢隐:“看来得扩大排查范围了。” 卢晓明点头:“是,发往其他地市的协查通告韩易刚才已经草拟完了,等您审核签字就能发了。” 谢隐啧了一声:“这会儿怎么不先斩后奏了?” 卢晓明嘿嘿一笑:“韩易说没有九条命,不能可一天招惹头儿。今天惹您生气的份额已经用光了。” 谢隐对着卢晓明的后脑勺拍了过去:“韩易说,韩易说······你学点儿好吧!赶明儿你也甭找媳妇了,把韩易领回家得了。没头脑和不高兴,还真般配!” 现在可以说是线索全无,谢隐在笔记本上用自己才看得懂的画符条分缕析地规划着接下来步骤。倒不是真的有了什么确切的思路,只是十几年从警生涯的经验告诉他,面对一桩没有线索的案件,就犹如面对一堵白墙,看似无路可走,但只要胆大心细地发现哪怕蛛爬蚁蛀的丁点漏洞,推翻一堵墙,不过是须臾之事。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更何况他是主帅,兵乱乱一个,将乱乱一窝。 既然韩易已经去查车源了,相信很快就能知道车主和车辆牌照号码。谢隐先安排卢晓明去交警队调取案发地较近的几处监控信息,而他自己,则是硬着头皮去啃最难啃的骨头了! 谢隐赶紧用咖啡机煮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好奶和糖,一杯原汁原味,调整好嘴角弯曲的弧度。走廊里路过的警员一见着谢队脸上那机械性的谄笑,就知道,谢队是打算去法医那了。 没错,在这个警队,也就白超然白法医,能油盐不进到让敢收天皇老子当小弟的谢队这么卑躬屈膝了。 尸检科办公室的门没关,谢隐喝了口不加料的美式,倚在门框上打量着屋内伏案忙碌的二人。 正对着的,是昨天在案发现场,他无意间凶了的那位年轻女法医。 “哎呀呀,瞧我这急性,怎么忘了小美女也在呢。”谢隐一副懊恼不已的表情,“这杯加了奶和糖的就送给小美女吧,毕竟人美声甜,适合喝点甜的。另外一杯苦一点的,当然适合我们的大帅哥白法医了。” 年轻女法医叫郭楠,显然还没从昨天的心理阴影里走出来。被领导这非奸即盗的热情攻势一袭击,当场不知所措,茫然地看向旁边的师父——白超然法医。 白超然瞥了一眼谢隐,冷冷说了句:“谢了,我不喝剩下的。” 郭楠有点尴尬,师父性子冷,有洁癖,书卷气浓的特点她是知道的。可这么直白地抢白领导,让顶头上司下不来台,也不太好吧。 但她也没想到,领导还真是脸皮够厚,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大剌剌地坐在了白超然旁边的椅子上,睁眼说起瞎话:“白法医您这什么话,新煮的咖啡,没喝过。” 白超然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唇角。谢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喝了一口,留下罪证了。 他也不尴尬,嘿嘿一笑,把两杯咖啡放在办公桌上,凑到白超然跟前:“白法医,尸检结果,出来了么?” 白超然放下手中的笔,坐直了身子,声线清冷:“出来了,谢副队长,您猜猜,死者是怎么死的?” “钝器所伤,昏迷后被烧死的?”谢隐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谢副队长业务能力强,知道死者头部有几处撞击伤么?” “啊?”谢隐又没有参与尸检,上哪知道去。不过印象里······ “好几处吧。” 对方冷冷一笑:“好几处,是几处?” 说罢,白超然冰冷的眼神略带挑衅性质地直逼上谢隐的目光,谢隐先是一愣,旋即想起来昨天他和女法医郭楠的对话来。白超然今天这么剑拔弩张,是给小徒弟报仇呢。 赶紧陪笑道歉:“小美女啊,要不孔子他老人家说拜对师父是成功的百分之九十二点五呢,遇到这么严谨细致还护犊子的师父,你也太幸运了。我都有点小嫉妒了呢。昨天是我态度不好了,对待同志不说春风化雨,也不能那么青面獠牙的。我昨儿刚被省厅处分了,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啊!” 郭楠被这一长串油嘴滑舌绕得个晕乎乎,赶紧摆手:“没事,没事的领导。” 如此一来,白超然倒也没不依不饶,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地给谢隐介绍起尸体的情况来。 一聊到工作,谢隐方才脸上的嬉皮笑脸不着调,一时间烟消云散了。 “和你猜的差不多,但不是被烧死的。经过细致的检查,死者应该是外伤及继发性感染诱发冠心病急性发作而猝死,之后才被扔进车焚尸的。” 白超然没说具体的判断依据,但谢隐也不打算过问。尽管二人火焰冰霜不相容,但谢隐对于白超然的专业水准还是极信得过的。 “不是第一现场吧?” “嗯,”白超然把一组图片递过来,“从目前燃烧完全的车架规模和伤口程度来看,没有充分的击打空间,应该不是第一现场。” “死亡时间呢?” “前天下午,也就是6月9日16时左右,能够出现继发性感染诱发冠心病,说明死者受打击到死亡,中间还拖了很长时间。很大程度上存在这种可能,6月8日凶手就已经将死者击晕,存放在某处,可能是车内,也可能是其他地方,6月10日凌晨3点才进行焚毁的。” 他顿了顿,略带遗憾地说:“目前尸体高度碳化,具体受打击时间,没办法确定。” 谢隐伸手想拍拍白超然的肩膀,但一想对方的洁癖,又缩了回来。但还是安慰道:“别介意,你已经很专业了,每次提供的信息对破案都很有帮助。” 白超然没领情,依旧那副淡然的面孔:“我不是觉得对不住你,我只是遗憾这件事本身。” 谢隐忍住人生第一万次想要踹死白超然的冲动,继续问:“高度碳化,还能提取dna么?” “能,”白超然将资料翻篇,“后脑处找到一块没能燃烧完全的头皮和一小撮头发。喏,就是这些。” 谢隐看着照片上的那一撮黄得近乎发白的头发,喃喃道:“是个黄毛。染的还是天生?” “天生的。” 谢隐差异:“外国友人?” 白超然摇头:“从目前的dna分析来看,应该是亚洲人种,外国人可能性不大,因为检测结果显示,死者男性,身高170,生物年龄37岁左右,患有白化病。dna库里没找到相同样本,说明没有前科。至于国籍是什么,不归我们法医管。” 谢隐只能心中暗自腹诽,装作没听懂对方搓火。 不管怎么样,死者是一位患有白化病的中年男性,这已经算得上很重要的信息了。 —— 案发地点偏僻,所在的村道根本没有监控摄像头。距离最近的两个摄像头也分别又1.7公里和2.2公里。其间道路错综复杂,又有青纱帐作掩护,可以到达现场和逃离现场的路径不计其数。所以卢晓明从交警队拷贝回来的监控视频竟然高达700多个g。 “头儿,这么多,哪看得过来啊?” 谢隐没给他撒娇卖萌的机会:“看不过来也得看。” 因为谢隐十分清楚,越是这种没有头绪的案件,看似拙笨的老方法就越有效果。犯罪分子往往自以为心思缜密,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却忘了一个最朴素的道理,只要做过的事情,一定会留有痕迹。 就在卢晓明和一组探员哀嚎着开始看视频不久,韩易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 刚想眉飞色舞地说什么,一想到谢隐的面子,生生把那句“那报案人还真神了”咽了回去。只直中要害汇报:“头儿,车主找到了。” 根据4s店提供的本市屈指可数的几位冰莓粉taycan购买者,再到交警部门排查分析,很快就锁定了车主——a市著名饮品公司凤鸣集团董事长、市人大代表李凤臣。 韩易很快联系到了李凤臣的公司,虽然想要见到这位身价百亿的富豪确实费了很大一翻周折,最终还是动用上了谢家老爷子的人脉,但好歹还是见到了,而且可以确定一点:车主起码不是被害人。 去往凤鸣集团的路上,韩易一直在不乐意地嘟囔:“现在人民警察的地位越来越卑微,办个案子脚起泡嘴破皮不说,还得动用私人关系。头儿,您家要没那么位大佛镇着,今儿咱们就进不去这栋楼不成?” 谢隐继续开车,看都没看韩易一眼,只回了句:“你丫哪来的废话?就说还干不干了?” 在这点上韩易倒是没犹豫:“干哪,听见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么?” 二人同时会心一笑,谢隐这才淡淡说道:“他若是罪犯,管他裤兜里揣着几个亿,咱也得给他归案。他若不是罪犯,咱们忙活一回,也不冲他,冲的是职业操守和良心。” 李凤臣的办公室设在集团大楼顶层,经过三次确认,秘书才将谢隐带到李凤臣面前。 男人四十多岁,个头不高,骨子里透着一股精明劲,让人说不上来不舒服,但又不十分喜欢。 “哎呀呀,小谢,你怎么还亲自来了呢?吩咐手底下弟兄来不就行么?” 谢隐别的不行,打哈哈天下第一,明着自嘲暗里怼了回去:“我这光杆司令,手底下能有几个弟兄?比不了李董事长您啊。我家老爷子还说呢,哪天这点死工资要是糊不了口了,不如到李董事长手下做兄弟了。” 李凤臣商海沉浮,早就达到了老狐狸业余八级水平,听了谢隐的讽刺也不愠,仍旧笑盈盈。 谢隐看着他熟练地在茶海前一番熟练的操作,接过递来的金骏眉,抿了一口,赞叹了一句:“好茶。”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地扯了两句闲淡,李凤臣非常恰到好处地谈到这几日自己在上海谈生意时的见闻,间接印证了他近5天都有不在场证明。 谢隐二人还没提及是什么案子,对方就先急于撇清关系,不得不让人觉得过分刻意了。谢隐也觉得废话说太多了,该聊到那辆保时捷上来了。 据李凤臣自己说,这辆冰莓粉taycan购于今年4月份,是他送给一位女同事的生日礼物。 女同事三个字以出口,谢隐和韩易对视了一下。 韩易会意,开口问:“女同事?” “啊······哈哈,”李凤臣压低了声线,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小兄弟,无论在哪里共事,都可以被称为同事的,对吧?哈哈哈。” 李凤臣丝毫不掩饰脸上的猥琐表情,似乎略带炫耀的成分。仿佛作为一名功成名就的企业家,没有点桃色新闻,就匹配不上自己的身份一样。 然而谢隐才不管他口中的这位女同事到底是在公司里和他共事,还是床上共事。谢隐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凤臣说话时的表情上。 李凤臣从头至尾都在望向韩易的方向,目光没有一秒钟朝向谢隐。很显然,他在有意躲避谢隐。这段话语调上扬,比方才闲扯淡时候提高了不少。干巴巴的尬笑时下巴微抬。短短一段叙述,用手摸过三次鼻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示,李凤臣即便没有完全扯谎,也是在半真半假,隐瞒着什么。 谢隐打断了他的自述:“所以,这辆车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而不是你的女同事家里?” “这很明显啊小谢同志!丢了呗!”一说到这,李凤臣的声音比方才更提高了几分贝,“小谢,你们做警察的,可需要替我做主啊。” 谢隐压根没理会他拙劣而夸张的表演,继续问道:“可丢了车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而且依我看,李董事长看起来对此并不十分着急。” 李凤臣听到这,原本前倾的身子窝回到转椅中,食指抵住上唇,做作地思索了一下。而后突然失笑:“小谢警官,一辆保时捷而已,你觉得我会放在心上么?” 谢隐心中暗骂,您都这岁数了,再加上您这长相,就别刻意凹“霸道总裁”人设了。他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沉下脸色,追问了一句:“那一个条命,死在了你的车里,你也不放在心上么?” 谢隐的声音低沉,方才的戏谑客套全无,一如裹挟着粗粝石块的冰冷风沙,所到之处,不磨掉几寸血肉绝不会罢休。 李凤臣突然心头一凛,因为那么一瞬间,他在谢隐的严重看到了一股凝为实质的寒意。李凤臣觉得,那寒意如果再盛那么一丝半点,就是杀机了。 他也赶紧收了笑意,在这股无形的压制下,语气缓和了不少:“所以我才配合你们警察同志的调查嘛。我这个人,还是有点悲天悯人之心的。” 韩易觉得谢队给他开了个好头,他赶紧乘胜追击:“所以,这辆车一直到您所说的失踪之前,一直都是您这位女同事在开?” 李凤臣笃定点头:“对,人叫程莎莎,如果你们有任何问题,也可以去调查她。” “没有其他人碰过这辆车?” “没有。” 韩易的手下意识地碰了一下带来的档案袋,看向谢隐。随后转头继续说道:“好的李董事长,让我和这位程女士单独聊聊吧。” 就在李凤臣伸手即将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的时候,谢隐制止了他。 “不必了李董事长,今天的调查就到这吧,感谢您的配合。我可能需要和您科普一下,配合警察开展工作,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更何况人死在了你的车里,您存在一定嫌疑。配合我们,是你唯一的选择,和狗屁悲天悯人没有一毛钱关系。” 谢隐旋即带着韩易在李凤臣的目送下转身就走,就在他拉开办公室大门的一瞬间,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突然回头,嘴角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李董,您夫人买给您的袖扣,品味真不错。” 第4章 豪车惊魂4 韩易看着不紧不慢系上安全带的谢隐,感觉自己能急背过气去。 “头儿,李凤臣这孙子明显没说实话。来之前我都在交警队调过资料了,6月1日,有一个叫李莘的女孩驾驶过这辆车,在行驶至旗华大道与嵩山路交口处时因闯红灯被交警逼停。经查,这个女孩未成年,系无证驾驶。” 韩易说到这,拍了拍手中的档案袋,“这个叫李莘的女孩,是李凤臣的独生女。这车根本就不是买给那个叫程莎莎的女同事的,而是买给他女儿的!” 说到这,韩易发现谢隐仍旧不搭话,而是有条不紊地发动汽车、起步、驶离凤鸣集团。 韩易继续说:“头儿,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见一见那个程莎莎,我就能当面戳穿李凤鸣的谎言了。” 就在韩易正打算继续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一番,谢隐却在转过一个弯之后突然开口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程莎莎。” 车内的空气骤然凝滞了一般,韩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空调温度调低。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句话。 “或许有一个叫程莎莎的人,她可以叫程莎莎,也可以叫王莎莎,李莎莎,叫韩易都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拿着和李凤鸣校对了无数遍细节的剧本,正准备和你我这样的警察大谈特谈一番他们的金钱爱情观。” 谢隐顿了顿,“你和她聊到什么时候,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她只是个演员。” 韩易侧过身子:“为什么这么说啊头儿?” 谢隐轻笑,眉梢微挑:“不打算拿小本本记下来吗?” 韩易也学了一嘴油腔滑调:“领导教诲,铭记于心,刻在骨子里,不需要拘泥于形式······哎呀头儿,你别卖关子了,我都快急死了。” “之前我们调查,李凤臣的妻子唐玲三年前去世了。二人白手起家,奋斗至今,育有一女。最起码在外人眼里,夫妻感情非常好。” “对,可是毕竟死了三年了,这么大个老板,另有新欢还是有可能的吧。” “可能,甚至可能另有无数个新欢。但无论有多少个,都不应该在今天被拿出来大谈特谈。因为李凤臣要么真的对妻子用情至深,要么是极力想在外人面前塑造一个深情鳏夫的形象。无论是哪种,他都不会在两个陌生人面前谈情人谈得那么眉飞色舞。” 韩易:“头儿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凤臣西装袖扣已经有了磨损痕迹,这种装束并不符合他的百亿身价。袖扣不是寻常大牌常见款式,应该是定制款,左手的字母l应该代表的是李凤臣,右手的字母t则代表唐玲。怎么看,都和程莎莎三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头儿您明察秋毫!”韩易放慢语速,“但······单凭这一点,牵强了啊。” “李凤臣身后的书柜上共计摆放了六个相框,每张照片都只有李凤臣一个人。尽管六张照片里的他衣着不尽相同,但从照片背景和照片里李凤臣皮肤上的晒伤程度来看,这几张照片都是李凤臣在某次到迪拜旅游时照的。一个身价百亿的富豪,这辈子就出国旅游过一次?还需要用六张不同角度的照片来撑门面?” 韩易听得云里雾里,直接接不上话了。 “而且每个相框下面的书柜部分都有明显被挪动过的痕迹,即便书柜擦得很干净,但太阳光日积月累照射的痕迹很难抹去。所以说,这些照片是在很仓促的情况下胡乱冲洗出来,放在书架上的。它们替换了原本的照片——李凤臣和唐玲的合照。” 韩易这孩子机灵,一点就通。他仔仔细细回忆起李凤臣办公室里的诸多细节:“确实,那屋里只要是看起来有点年代感的老物件,都略带女性色彩,估计是唐玲生前布置的。李凤臣想到了在细节处下功夫,却没想到碰到了火眼金睛。” 这彩虹屁吹得熨贴。孺子可教,老师父不甚欣慰。 “可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他处心积虑捏造出这么一个情人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掩盖这辆车真正的主人。” 韩易一听,眼睛里都有了光:“师父,这车真正的主人是谁啊?” 谢隐修长的手指轻弹了一下韩易手中的档案袋:“喏。你不都查出来了么?” —— 湖岸中学位于a市近郊,是整个c省赫赫有名的合资学校。学费不菲,师资力量雄厚,名人校友不计其数。 进了这里,前途如何另当别论,但可以明显说明一点,家境起码是格外殷实的。 在湖岸中学就读的学生无外乎极端的两种。 一种是被精心打造过人生每一步的未来精英。这类孩子通常都是父母常青藤毕业,父亲精英圈核心,母亲早早回归家庭。兴趣爱好、人生轨迹、志愿活动、上哪所高校,甚至社会交往,都在父母的严格控制下,最终将成为某一领域的佼佼者。当然,也不乏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另外一种则是父母突然发迹,大把钞票如潮水涌来。上一辈人没受过太高的教育,也不懂得怎么教育子女。觉得钱花到位了,就心安理得了。这些孩子们往往混完了高中生涯,再到国外非一流大学镀个金,就回家继承家业了。 很显然,李凤臣的女儿李莘,属于第二种。 李莘穿着湖岸中学的校服,一头过肩长发柔软垂下,发梢卷了几个卷,让这个原本青涩的年纪平添了几分妩媚。她算不上漂亮,五官紧凑拥挤,不甚精致。但好在皮肤不错,勉强能让整个人可以往美女那一卦靠拢。 李莘手上戴着一串紫檀木珠子。檀木用料一般,质感也欠佳,风格也和李莘的气质并不相符。谢隐盯着那串珠子看了许久,总觉得哪里透着一种怪异,可又实在说不上来。 尽管比同龄人看起来成熟不少,但李莘在言行举止上显然没有李凤臣的老奸巨猾。 “你们有什么事就快说,我还要去上课。” 谢隐倒是不忙:“我们咨询过了,这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因公出差了,所以这节课上自习。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放心吧。” 李莘神色变化不大,拿起桌上的一根笔把玩起来:“我还是个未成年······” 谢隐想到了她会有这个理由:“所以我们安排了你的班主任在场。” 李莘没有说话,不知是默许了,还是在找其他理由。但在谢隐看来,更像是内心中在做着某种纠结的自我抗争。她将手中的弹簧中性笔按压在桌上,来来回回有三四次之多。良久,才说了一句:“好吧。” 这一切落在谢隐的眼里,他感受到了李莘的烦躁。那是一种近乎不安的烦躁,绝对超出了一个中学生被寻常问话的烦躁。 很好,谢隐想。 “李莘同学,近期,你驾驶过一辆牌照为ca5371的冰莓粉色保时捷,对吧?” 李莘很聪明,并没有矢口否认。 “对,我在交警队已经接受过批评了,罚款也交了。怎么,行政处罚还有售后服务?” 韩易恨得牙根痒痒,有其父必有其女。 韩易将手中的笔记本摊开,一边记录一边问:“那在6月1日之后呢?那辆车去哪了?” 李莘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神态与李凤臣无异,让人不禁感叹基因学的深奥神秘。她轻描淡写地说:“我怎么知道?被我爸没收了。” 她的手依旧按压着弹簧笔,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一旁的班主任老师听得心烦,正要说什么,却被谢隐伸手阻止了。 “所以,你最后一次见这辆车,是6月1日?” 李莘毫不犹豫:“对。” 韩易继续追问:“那6月1日之前呢?这辆车是谁在开?” “我爸的女同事。” 谢隐抢在韩易之前开口:“你爸的女同事······叫······王莎莎,对吧?” 李莘略作思考:“对,王莎莎。” 谢隐和韩易对视了一秒,彼此心领神会。韩易继续开口:“你和王莎莎相处得很好么?你毕竟是个未成年,你说借车,就借给你了?” 李莘没有犹豫:“关系还不错。毕竟是我爸给她出的钱,借我用一天,有什么?” 韩易:“你竟然和你父亲的女朋友关系还不错?“ 李莘的脸上泛起一种被窥探了家庭隐私的不悦,眼神之中短暂地闪过不屑的神情。但很快,她的脸色恢复了平静,甚至为为了强调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还特意扬起了脖子:“我母亲已经去世三年了,王莎莎又不是小三。怎么?我和她关系好,是犯法了,还是违反道德了?” 韩易摆了摆手,示意李莘不必过分激动。 在李莘刻意扭过头去以示愤怒的间隙,韩易看向了谢隐。二人更加确定这位“王莎莎程莎莎傻傻分不清楚的莎莎”,是个不折不扣的工具人了。 谢隐鹰隼一般锐利的双眸一直仅仅盯着李莘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就在这时,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他突然向前探了身子,发起了攻势。 “那你知道,这男的,和王莎莎,是什么关系么?”谢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神秘兮兮的表情,声音也略压低了一些,仿佛在窥探一件十分见不得人的奸情。 那神态······不消照镜子,谢隐都知道自己看起来格外像山村长舌妇,村东头王二婶。 “我怎么知道什么关系?”李莘看起来更愤怒了,一双并不大的眼睛尽力瞪圆。仿佛丝毫不关心这个“他”究竟是谁。 谢隐这时不紧不慢地扯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眉梢轻挑,眼角也带着戏谑。仿佛每一个微表情都在透露着一个信息,“不是吧,你爹被绿了,你也不关心?” 一次次九假一真的试探,一点点由浅入深的引导,终于在谢隐韩易的步步为营之下,少女的心理防线被攻破了。 对于父亲尊严的捍卫,亦或是对于某种尚不能知的密辛的保护,小姑娘心中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她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吼了起来:“总不能说人死在我家车里了,就说是我们杀的人吧?” 谢隐和韩易对视,二人皆是会心一笑。 谢隐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注视着一脸怒气的李莘,一直等到对方的怒火渐渐消退,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他才突然一变脸,一脸无辜地说道:“杀人?谁死了?你父亲不是说只是车丢了么?小姑娘,你为什么说人死在你家车里了?” 谢隐那张亦正亦邪的俊逸面孔在卖萌这件事情上实在有些力不从心,看得一旁的韩易不由萌生出一种“踹死副支队长需要判刑几年”的念头。 不过他也识时务,知道自己的身手想要打到旁边的这位煞神无异于蚍蜉撼树。所以他秉承着“打不倒他就加入他”的原则,也扮出一副无辜的神色:“对啊,警方早就封锁了消息,你怎么知道,你家车里死人了?” 话音一落,李莘手中的弹簧笔突然失去了控制,从李莘的手里弹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个并不完美的弧度。 正巧,被谢隐稳稳接住。 李莘尴尬地想要伸手去拿回自己的笔,但谢隐将笔游刃有余地在修长指间转动着,丝毫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一种轻描淡写却压迫感十足的感觉扑面而来,李莘悻悻收回手,再没有了方才脸上或是淡然,或是愤怒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慌乱。 “我······我看你们是刑警,又······又问车的事情,就觉得是车里死人了。” 这是李莘和谢隐二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无论二人再问什么,都不肯作答了。 对方毕竟是未成年,又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对方有犯罪嫌疑,谢隐也就没再难为她,让她回去上课了。 二人又和李莘的班主任聊了一会,得知李莘这个姑娘在这个学校里并不十分出众,也没犯过什么错误。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并不十分起眼的姑娘,最近也没有什么异常。 湖岸中学是寄宿制学校,出校门需要班主任教师或任课教师出具假条才可以。班主任领着二人在教务处查询了出校园记录,6月9日和6月10日,李莘均没有出过校园。 谢隐二人谢过班主任,便匆匆离开了。 “头儿,这个李莘即便不是凶手,也肯定知道点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隐一边开车一边说:“李凤臣和李莘都有不在场证明,但这种身价的人想要杀人,不一定需要亲自动手。我去和局领导汇报,必要的话,可以查一下李凤臣和李莘的账户,有没有特殊经济往来。” 想到这,他顿了顿,“走吧,回去看看,卢晓明那有没有什么进展。” —— 卢晓明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十几个一次性眼药水瓶,他眨了眨近乎干到生锈的双眼,对天长叹一口气。 结果还没等把气喘匀,余光里就瞥见了匆匆赶回队里的谢隐二人。赶紧坐直了身子,继续盯向电脑屏幕。 谢隐朝他后脑上拍了一下:“我又不是趴后门玻璃窥视你的班主任,你怕个什么劲儿。累了就歇会呗,搞得我跟周扒皮似的。” 卢晓明暗自腹诽,谢副支队长可能真没意识到自己在办案子时候,活脱脱就是位谢扒皮。 “有什么结果?” “牌照为ca5371的保时捷是在6月9日23时左右经由旗华大道向东行驶,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视频中是在当晚23时42分,由距离案发地最近的国道1.7km的探头拍摄到。” 卢晓明将几组图片展示出来:“至于车辆从什么地点行驶而来的,还需要扩大监控调查范围。车辆除前挡风玻璃外,其他玻璃都贴膜了。从十字路口的高清摄像头拍到的画面看,驾驶员佩戴鸭舌帽、口罩,穿长袖黑色帽衫,并将帽衫上的帽子套在了鸭舌帽外面,很难判断面部特征。副驾驶上没有人,车后排座位看不出是否有人。” 一旁的荆哲抵腮说道:“这个装束很明显是不想让人认出他来。驾驶员是死者的可能性较小,这样的话,很有可能是凶手。” 尽管法医已经给出死者16时左右就已经死亡的结论,几乎可以印证荆哲的推论,但谢隐还是没有这么急下结论,而是喃喃自语:“最后画面23点42分,距离案发地1.7公里,也就是说不出意外,6月10日0点前可以到达案发地点。这前后进出这区域的车辆有多少?” 屏幕上分屏为9个部分的监控视频仍旧滚动播放着,卢晓明拿起手中的材料继续汇报:“案发地较偏僻,只有西侧1.7km和北侧2.2km有两处摄像头。南侧为大片玉米地,东侧经过一条小河,是一喜乐村。两侧均无较近的摄像头。从两处摄像头的画面显示来看,6月10日0时到报案时间6月10日7时,共有17辆车驾离过这个区域。” “对这17辆车进行排查了么?” “都联系过了,每位车主也对当日的行程进行了解释。目前来看,都算说得过去。至于他们所说是否属实,还需要扩大监控范围,进一步排查。” 谢隐看着卢晓明那双已然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对旁边几位民警说道:“兄弟们辛苦了。” 大家职责所在,也不只为得到领导一句宽慰。不过跟着一位外松内紧心里有数的领导,探员们干劲还是够足的。谁也没有多说一句,都低头继续干起活来。 谢隐拿起卢晓明的汇报材料,仔细看着这17辆车的车牌号和行程报告。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仔仔细细地寻找起一个印象深刻的车牌来。 “晓明,怎么没有ca2265呢?一辆深蓝色保时捷?” 卢晓明一脸疑惑:“这辆车在监控中只有进,没有出的记录啊。” “那是因为它根本没有离开现场!” 卢晓明这才一拍脑门想了起来,确实有这样一辆车到过案发现场。 因为这辆车的主人就是本案的报案人——秦淮。 第5章 豪车惊魂5 没有人诧异于谢隐惊人的记忆力,毕竟这一点在漫长的同事生涯中,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韩易先开口:“头儿,这个秦淮也有必要调查么?毕竟人家发现之后第一时间报案了,还为咱们提供了······” 韩易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明显看到了谢隐眼神之中的不悦。 荆哲在一旁接过了话茬:“在刑事案件中,报案人往往都可以被列为第一嫌疑人。我们目前确定焚毁车辆是在6月10日0时到达案发现场的,法医提供的焚烧时间是凌晨3点,而报案时间却在上午7时。这有充分的时间给车辆和被害人燃烧殆尽,如果不能确定报案人何时进入案发地点,就无法确定是不是第一时间报案了。” 这个荆哲,和卢晓明韩易他们不同,并不隶属于a城刑警支队,是省厅下沉到a市交流学习的干警。副厅长洪敬业直接把他交给了谢隐,并且明确表示就是送他来学真本事的。 很明显,下沉交流结束后,必定会委以重任。 谢隐投去赞许的目光,示意他继续说。 “这个秦淮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到达案发现场之后,我第一时间对他进行了问询。一般人面对死状如此惨烈的焦尸肯定会吓得不清,我们几位勘探现场的同志都有不同程度的干呕,他却表现得异常冷静。” 确实。直到现在,谢隐仍然能够想起在案发现场,谢隐正对上的那双寡淡冷澈的双眸,和那居高临下的温和笑意。 冷静得根本不正常。 “冷静成这样,还需要你去安抚?” 荆哲:“毕竟秦淮的两个学生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惊吓,那个叫周舟的大学生吐了很长时间。当然,安抚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了解情况。” 多说无益,谢隐示意卢晓明排查ca2265进入案发区域的时间,“我记得这辆车是朝南向停在路旁,很有可能北面过来的。” 卢晓明盯了一整天监控,已经对案发区域大致情况有了了解,干起活来也算轻车熟路了。很快就查到了车辆出现在案发地北侧2.2km监控视频的时间是6月10日6点50分。 根据国道上60km/h的平均速度计算,确实算得上第一时间报警了。 一直对秦淮抱有好感的韩易眼角微挑,一种胜利姿态看着荆哲。 好在谢隐此刻没工夫搭理他,否则这种得瑟的神情很难不挨揍。 谢隐沉吟片刻,问道:“距离北侧这个探头再远一点的探头呢?视频拿回来了么?” 卢晓明点头:“拿回来了。这两个监控距离2.17km,这段国道没有岔道可走,应该会留下影像。” 谢隐下巴微抬,示意他操作。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卢晓明所料,距离2.17km的113号探头一直没有出现车辆ca2265。 所有人都凑到了监控画面前,谢隐直接按了2倍速快进。终于,这辆车在所有人都眼睛干涩到决定放弃之前,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 时间显示,6月10日,凌晨1:15。 举座愕然。 “2公里多一点的路程,走了五个多小时?”卢晓明喃喃,“拖着车走都走完了。” 荆哲理性很多:“他们一行人中有三人。不排除其中一人驾驶那辆粉色保时捷到达案发现场焚毁人和车之后,与另外等在4km外的二人会和的可能性。” 谢隐脚下一蹬,转椅向后撤了一大步,“尽快联系上这个秦淮,我需要当面会会他。” —— 联系上秦淮,已经是当晚8点多了。支队这一队人马已然精疲力竭,谢隐也没有夜访单身男青年的习惯。他就把不需要值班的干警都赶回了家:“赶紧的,都回家休息,我可不希望在新闻头条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猝死工作岗位的军功章,咱们不需要。” 见到秦淮,已经是第二天上午10点了。 正赶上周末,秦淮不需要上班,几人约在了秦淮家里。这让韩易不禁感叹:“我都已经快忘了周末是什么意思了。” 谢隐心中掠过不忍,这群孩子打毕业起就跟着他干。自己老光棍一条,拼起来跟不要命似的。可手底下的这群孩子们大好青春,没时间聚会,没时间谈恋爱,没时间陪家人。 想到这,谢隐喉结一动,却发现嗓子干哑,没说出话来。 他很想许诺韩易,等这个案子结了,给大家放两天假,可他说不出口。做刑警这行,就是“忙完这一阵就可以忙下一阵”的工种,只要选择了这一行,伴随一生的必然是深夜响起的警铃、换班必出事的“诅咒”、没日没夜的加班和对家人无尽的愧疚······ 谢隐拍了拍韩易的肩膀,一个人上前去敲门。韩易丝毫不知道领导的内心是如何掀起巨浪又是如何强行平息下来的,只憨憨地跟在谢隐身后。 他也就是嘴上说说,放不放假,他并不在意。职业生涯能遇上谢隐这样的领导兼师父,他知道是值得感恩的。 秦淮家位于城北大学城附近,是这片青春气息浓郁的区域里为数不多的高档住宅小区。 和谢隐猜测的差不多,秦淮家里的风格和他本人并不无二致,黑白灰的色调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干净整洁,但同时也觉得过分寡淡清冷,没有家的气息。 好在客厅角落里安静地陈设着一张沙发椅,脚踏上质地柔软的毛巾被轻轻拖着地面,几本书散落在地面和角几上。或许是急着去开门,沙发椅旁边的落地灯还没来得及关,一束柔和的暖黄光晕散落下来,给这个冰冷的房间增添了一丝温暖的意味。 谢隐不禁出神,如果窝在这里看看书,应该是很惬意的事情。 韩易几乎没见过领导分神,总觉得谢隐工作时做什么都有着很强的目的性,于是也跟着观察起那张沙发椅来。他细细观察着这个角落的细枝末节,暗自揣测这其中到底哪里有古怪。 殊不知,谢隐只是有点累了。他有点想窝进去睡一觉,虽然这种想法近乎于疯了。 秦淮用托盘端来两玻璃杯的温水,着玻璃杯洗刷得看不到一个指印,让谢隐不禁想起上初中时学过的那句话,“既不聚成水滴,也不成股流下”。 “谢谢,不用忙了。”韩易率先接过杯子,“今天来是想和您确认几个事情。” 秦淮在韩易旁边坐下,“好的,知无不言。” 说到这,秦淮看向谢隐:“谢警官不需要喝水么?我看你嘴唇有点干。” 谢隐大剌剌舔了一下嘴角的干裂处,这种不影响他帅气本质的细枝末节他向来不关心。 “不用管我,我不渴。你们两个聊,我能······随便看看么?” 秦淮毫不介意:“当然可以。” “秦老师,6月9日晚,您大概几点到达城东郊喜乐村的?”韩易特意将掌握的时间说成了前一天晚上,想看看秦淮的反应。 “嗯······我印象里应该是10日凌晨到达的吧。我们一行人9日晚上11点多从大学城出发,车程差不多要两个小时。” 时间线上,倒和警方掌握的基本吻合。 “那您到喜乐村做什么?” “之前和你们姓荆的警官汇报过了,去摄影、画画。” “在喜乐村滞留了多久?” “一直······到第二天报完警,你们警察离开,我们才离开。” “这么久?” “是,喜乐村北侧有一座不高的秃山,6月10日凌晨有狮子座流星雨,那座秃山是不错的观测地点。等流星雨过去之后,我们又在等待日出,画了会画。” 韩易不禁感叹这是什么神仙生活!如果给他一个不加班的夜晚,他一定睡他个昏天黑地。怎么可能有闲心去看什么流星雨?也没有媳妇。 哦,主要是因为没有媳妇。 韩易:“你们把车停在哪了?” “国道上,”秦淮顿了顿,“那座秃山是野山,附近没有可通车的路。我们就把车停在国道上,走了过去。” 韩易:“走了多久?” 秦淮:“差不多半个小时吧。” 韩易:“都有谁能证明?” 秦淮:“周舟、栾劲,我的两位学生。” 韩易:“没有其他人?” 秦淮“没有。秃山上只有我们三个人。”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荆哲推测,他们其中一人驾驶被焚毁车辆,与另外两人会和,并不是没有可能,也没有人能为他们作不在场证明。 秦淮回身从书柜中拿出了一个相册,“这是我们当晚拍摄的照片。” 韩易不懂什么流星雨,只觉得幽蓝色的天空中骤然划过几道冷白的线条,映照着周遭隐约的山河景物。一种壮美又神秘的感觉扑面而来。 他点点头:“好看,好看。” 多说一个字,他都词穷。 就在这时,一直闲逛乱看的谢隐突然开腔:“秦老师,你有孩子了?” 韩易愕然。尽管一位34岁的大学教师有孩子并不是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但秦淮不知是保养得当,还是天生瓷白显得很年轻,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秦淮看望向在盯着鞋柜中整齐码放的几个童鞋的谢隐,笑笑:“那都是我弟弟的东西。” 原来,他还有个弟弟。 谢隐来了兴致,走回秦淮跟前问道:“你弟弟,没在家么?” 秦淮听到这,略略压低了声音,食指抵住血色欠缺的薄唇,轻轻“嘘”了一声。 “他睡着了,别吵醒他。” 说这话的时候,秦淮很温柔。与他那日居高临下的温和笑容不同,此刻他嘴角挂着的笑意让他那张瓷白的脸庞瞬间有了血色,衬得原本就清冷好看的五官更加有活力起来。 这个弟弟,是秦淮心头温柔所在吧。谢隐如是想。 秦淮把当日完成的日出油画拿给韩易看,二人又将当晚的一些细节一一比对。谢隐则仍旧漫无目的地在秦淮家这个空旷的客厅里乱看着。 他突然发现,刚才让他陷入沉思的沙发椅上放着的,是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 “秦老师喜欢看这本《金阁寺》?” 这话题太突然,让秦淮愣了片刻,但很快,就神色如常了。 “是我弟弟爱看,我也时常读读,想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看这本书。怎么,谢警官也喜欢?” 谢隐摇摇头:“不爱看。小时候当名著被我妈强行要求看过一阵子,看到男主角给他父亲送葬那就看不下去了。这种将所有希望都托于外物,对身边人却极端冷漠的人,我不喜欢。” “所以他的悲剧是必然的,”秦淮澄澈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暗淡下来,可他还是凝视着谢隐,“但是谢警官,真的有人所有意志都不需要外物的支撑吗?这个外物,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只是一个念头。” 谢隐如鲠在喉,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没来由地想到孟昀,这不也是他一直支撑自己的“外物”么? 想到这,谢隐赶紧轻咬了下舌尖,血液的甜腥味道和微微刺痛让谢隐很快回过神来。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角几上的照片上。 那是尚显青涩的秦淮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那时的秦淮没有现在这么苍白,看起来更有活力一点。旁边的小男孩和他长得很像,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 眼尖的谢隐一下子就看到了照片右下角的时间。那竟然是整整十年前! 一种诡异的感觉顿时涌上谢隐心头。十年前,秦淮的弟弟七八岁的样子,如今也该有十七八岁了吧?可鞋柜里整齐码放的却都是童鞋! 刑警独特的职业嗅觉让他觉得这个秦淮很有问题,他目光掠过整个客厅里的所有照片,全部都是秦淮和一个小男孩的照片。没有一张两个成年人的合照! 谢隐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恰在此时,韩易完成了他的问询。 “头儿,你还有什么补充的么?” 还没等谢隐开口,秦淮却看了看表,说道:“午饭时间了,两位警官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我煲的汤,做几个小菜,很快的。” 韩易赶忙摇头拒绝,谢隐却在这时阻止了韩易。 “秦老师,按我们的纪律,是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不过这也到饭点儿了,让人民群众饿着肚子接受问询也不好。这样吧,我们按市价给你钱,就麻烦您了!” 韩易都快吓傻了。他什么时候见过头儿在嫌疑人家里吃过饭? 他也不知道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厨房中煲的汤已然飘出了香味。既然谢隐都这么说了,索性就同意留了下来。 趁着秦淮去厨房里忙活的间隙,谢隐仔细认真地观察了这个180平米左右的房子。除了一个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以外,其他房间里都不同程度摆放了秦淮和小男孩的照片。 谢隐确认,没有小男孩的成年照。 秦淮果如他自己所说 ,动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四菜一汤就端了上来。看起来颜色清淡又很有食欲,让怀揣着其他心思的谢隐都不自觉的饿了起来。 秦淮准备了四副碗筷,很有主人意识地为每个碗盛了米饭,摆放在四个椅子前。 谢隐默默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问道:“用我去叫你弟弟起来吃饭么?” 秦淮很自然地将属于弟弟的筷子放在空位前,摇摇头,“等他什么时候想吃,自己就出来吃了。” 谢隐盯着那副碗筷看,上面的卡通印记已然斑驳,明显用了很久了。 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十八九岁男孩,会同意用这么幼稚的碗筷? 谢隐坐了下来,一边轻吹这勺子里的热汤,一边掏出手机,悄悄给卢晓明发了信息:和户籍联系,帮我查一下秦淮的弟弟。 菌菇汤的鲜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谢隐没想到,这样一位寡淡的冷美人,竟然会如此有人间烟火气。 就在他决定先放下一切,填饱肚子再说时,手机响了。是卢晓明。 谢隐强忍着没把嘴里的汤喷出来,却也呛得他咳嗽不止。 秦淮好意递过纸巾,谢隐的第一反应却是按住了手机的屏幕。 因为上面赫然写着: 头儿,你是不是搞错了,秦淮根本没有弟弟! 第6章 豪车惊魂6 谢隐夸张的举动落在秦淮眼中,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秦淮一如平常地把纸巾放在了谢隐桌前恰到好处的距离,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谢隐咳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息,脸颊耳根已然泛起红晕,也看不出是咳缺氧了,还是紧张的。 谢隐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瞬间贼起飞智,拿起手机晃了晃。 “世风日下啊!我们单位的一个小年轻,大白天的给我发自己的裸/照!”说罢顿了顿,“幸亏我捂住了,免得污了秦老师的眼!” 谢隐这个慌撒得还算能自圆其说,但本质上拙劣不堪。秦淮淡然笑笑,没有说话。 这个笑,谢隐见过。与初相识时那个居高临下,包容万物的笑并无二致。 像什么呢?谢隐脑子飞快转动着······像他小的时候吹牛皮说自己见过外星人时父母的表情。 完了,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谢隐这一次真的感觉耳根发烫了。因为此时,他才想起来,秦淮是个心理学专家。 根本不可能相信他扯的谎。 谢隐默默喝了两口汤,一边想着如何打破这尴尬的氛围,一边想着,谢隐家中的这个儿童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淮似乎很体恤谢隐的尴尬,并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二百五韩易听了这个“爆炸新闻”,在一旁兴奋不已。 韩易的小脑袋瓜里弹幕横飞: ——哪位同事能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头儿发自己的裸/照? ——该不会是有人想以此勾引头儿吧?这也太刺激了。 ——难道是哪位女同志?不能不能,头儿虽然帅,但阎王脾气不招女人喜欢。 ——啊啊啊这谁说得好啊!毕竟现在的女人只看脸啊! 强忍了几秒之后,韩易终于忍不住在谢隐耳旁问了起来:“头儿,谁啊,这么有自我挑战精神?” 谢隐喝了口汤,不打算理他。 韩易又聒噪地问了好几遍。谢隐终于厌烦不堪,应付道:“谁谁谁,卢晓明!” 韩易运行速度并不快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刻死机了,卢晓明这个铁憨憨,平时看起来挺老实的,没想到这么劲爆! 与此同时,谢隐开始冷静思考起来。 秦淮并没有弟弟,可他房间之中种种迹象表明,这里确实存在一个男童。如果是亲戚朋友家的孩子,秦淮大可不必谎称自己有一个亲弟弟。 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能够把秦淮的做法说通。 谢隐也知道,无论这里住着的是怎样一个孩子,都和本案关系并不大。他可以理智地将所看到的一切抛诸脑后。 可他做不到。 作为一名警察,谢隐无数次面对过失去孩子的父母那悲痛欲绝的脸。那一张张脸,像一张张写满悲愤诅咒的面具,时常在谢隐空闲下来的时候,不自觉地钻进谢隐的脑子里来。忘不掉,挥不去······ 儿童诱拐绑架案在发生之初,往往是不会太过顺利的。儿童面对并不认识的成年人的强行控制,一般都会哭闹不停,附近也可能会有目击者。 可往往就是这些目击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能是别人家管教孩子”的心态,错过了拯救孩子的最佳时机,让一个个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谢隐想到这,轻咬了一下后槽牙,旋即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神色。 “不好意思啊秦老师,我这人吃饭事多。能劳烦您帮我拿点醋么?” “好。”算不上什么过分的要求,秦淮没有拒绝。 就在秦淮转头走进厨房的第一时间,谢隐一个健步冲到了关着门的房间门口,向下压了门把手。 门锁没打开,很显然是锁住了。 一般家庭,除非家庭成员相对复杂,否则即便有锁卧室门睡觉的习惯,也不会拔掉门外的钥匙。 谢隐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权衡利弊,他抬腿一脚踹向了房门。 “嘭”的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眼前的景象让谢隐惊呆了。 房间的地上冗杂又不失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各样小男孩喜欢的各类东西——四驱车、乐高、各色游戏机······开放式衣橱中挂满各种童装,都大概是十岁左右孩子穿的大小。书桌上、墙上挂满了一个清瘦小男孩的照片······ 一张看起来略显单薄的单人床被拥簇在房间中间,床品是巴斯光年的图案。 而床上,并没有人。只孤零零的,放着一个巴斯光年玩偶,正扯开它那标志的诡异微笑,看向谢隐。 没人······为什么没人? 谢隐仍在出神,可常年一线摸爬滚打所练就的直觉让他本能地将头一歪,靠向门右侧墙面,逃过了裹挟着万分怒意的当头一击。 “呼”,谢隐短促地出了一口气,心中仍带着一丝调侃地想到,这一拳怎么会这么快?这要是队里的那些生瓜蛋子,肯定躲不过去。 可接下来谢隐就笑不出来了。他弯起手肘向后猛地一击,对方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可却没有谢隐预想中的应声倒地。 谢隐扭转回头,他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背对着敌人,可就是回身的这个时间差,给了对方一个绝佳的进攻机会。 对方的手肘弯压向谢隐的锁骨处,原本就靠在右侧墙壁上还没来得及站稳的谢隐被死死按在了墙上。一辆无辜的四驱车成了谢隐脚下的冤魂,只留在人间一个脆生生的碎裂声,就寿终正寝了。 两个人,几乎无隙地面对面起来。 谢隐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比自己瘦弱得多,甚至有些苍白病态的男人,会有如此大的爆发力。 他出拳的速度,攻击的角度,防御的准确性都让谢隐意识到,这不是一个靠蛮力的人。 这个秦淮,受过非常专业的搏击训练。 两个人贴得太近了,近到谢隐可以感受到秦淮短促而灼热的鼻息,近到谢隐可以看见秦淮眼中布满的红血丝呈网状四散弥漫开来,近到谢隐甚至可以听见秦淮几欲炸裂的心跳。 谢隐在这一刻迷茫了。因为他清楚看到秦淮眼中近乎凝为杀意的凶光,只来自于愤怒本身。不是恼羞成怒,不是凶恶毕露。这种愤怒很纯粹,纯粹到像一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 秦淮瓷白的长颈上狰狞分布着几条青筋,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许久,才堪堪按压住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你进他的房间干什么?” 韩易并不知道二人之间的微妙均衡,他来不及多想,抬手一拳挥过去,想为师父解围。 他几乎是在近了秦淮身的一刹那被秦淮踹翻的。韩易并没能碰到秦淮,却也作为一个有力掣肘,给谢隐争取到了一个主动权。 谢隐猛地侧身,挣脱秦淮的束缚,同样是抬手肘相击,却并未施全力,只同样牢牢将秦淮桎梏在对面的墙上。 秦淮重心不稳,几乎是摔在墙上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左脚,避免自己踩到地上的一个玩偶。 这让秦淮失去了反击的时机,但这小心的举动还是落在了谢隐的眼里,也让谢隐停止了攻击。 谢隐小心翼翼撤力,全身防御状态向后挪了半步。秦淮也会意对方的好意,只靠在墙上喘着粗/气,很显然,怒火仍在,但理智也回来了。 就在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决定坐下来好好谈谈的时候,谢隐裤袋里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卢晓明的信息: 头儿,搞错了。秦淮确实有个弟弟,但已经死亡很多年,销户了,所以刚才没查到。 恰在此时,眼前的秦淮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呼吸看起来十分困难。他艰难地伸手指向桌子上的一个小瓶子。 谢隐明白了,秦淮有哮喘。 —— 韩易一边给谢隐受伤的胳膊上药,一边用余光观察着两位大佬的脸色。一脑门子的问号,却大气不敢出一声。 谢隐心虚,伤口用碘伏消毒之后就打算草草了事。 “行了行了,你去帮秦老师看看伤着没有。” 韩易腹诽:脑子被打傻了吧?刚才被踹一脚的人是我!你不关心我还胳膊肘往外拐!你这个负心汉! 嘴上却说:“好嘞,头儿。” 当代打工人的悲哀啊! 秦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受伤。方才因为过分激动而哮喘病发作,在谢隐的一番操作下,已然无恙。之后就是三人冗长而尴尬的沉默,最终还是秦淮先开了口。 秦淮有个弟弟,叫秦穆,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17了。绝大多数孩子的出生,都应该伴随着父母对于美好生活的期冀,一同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但很显然,秦穆不是。 秦淮的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在他不记事时继母便进了家门,二人相处也算融洽,他从心底也承认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然而父亲和继母双双都是事业咖,在工作的忙碌和外界的干扰下,感情越来越淡,已然成为心不相交的邻人。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甚至秦淮的父亲一直怀疑这个孩子与自己的关系。所以在秦穆出生以后,父母就又各自忙起了各自的事业。 把这个孩子,扔给了17岁的大儿子秦淮和家中的两个保姆。 秦穆很依赖秦淮,同样,秦淮也宠溺着秦穆。然而不知为什么,秦穆在他十岁生日那天,悄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就像他从来都没来过一样,就像是秦淮的一个幻觉一样。 警方几经调查,秦淮辗转多地,仍旧没能找到秦穆的下落。 就在秦穆失踪的第三年,秦淮的父亲和继母向人民法院申请宣告秦穆死亡。 这对法定监护人利落地办完了销户手续,然后又去办理了离婚手续。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秦穆这个人,秦淮也彻底没有家了。 谢隐难掩愧色,即便再好面子,可还是连连道了两次歉。他想解释一下自己这么做的初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是医生,不知道秦淮如今的种种诡异举动是单纯的缅怀亲人,还是创伤后多巴胺分泌的异常——精神分裂症导致的幻视现象。但无论如何,把一个失去亲人的受害者认作诱拐儿童的嫌疑犯,这是他的失误,也太残忍了。 这顿饭是肯定吃不成了,道歉的话再说一遍也毫无益处。他干巴巴地张了两次嘴,才鼓起勇气指着破坏的房门说道:“那个······门的钱和饭钱,我来付。” 说完这句话,谢隐像是被狠狠抽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他生怕此刻盛怒之下的秦淮会说出“谁要你的臭钱”的气话。 当然,如果对方说了,他也得受着。 可没想到,秦淮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好,你转我微信吧。” “啊?”谢隐错愕。 “有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谢隐赶忙扫了对方的二维码。 微信名字就叫秦淮,头像一张黑色的图片,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 就在谢隐二人决定离开的时候,秦淮叫住了他们。此刻的秦淮已然没有方才盛怒下的狰狞,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声线也柔和了下来。 “谢警官,我知道你们此行来的目的。作为报案人,我和我的学生确实有很大的嫌疑。如果你们此行只是例行公事,那么就且当我接下来的话没有说过。但如果我真的被列为你们的重点调查对象,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我不可能是凶手。” 聊回到案子,谢隐的神色也恢复了刑警支队副队长的一贯冷峻:“秦老师,刚才的事万分抱歉,但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因为对你心存愧疚,就把你的嫌疑排除掉。” 对方的语气依旧平静如水:“我说了,我不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 “因为这种焚尸伪造成意外的作案手法太蠢了,既抹不掉dna,又很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 谢隐点点头:“或许,您有更高明的方法。但只要是犯罪,就不存在高明一说。秦老师,我希望您不是凶手,这样我就可以再次来负荆请罪了。不过我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抹掉你的嫌疑。我还有个问题需要你回答,大学城位于a城北方,案发地点位于你们观景地点的南侧。拍完照画完画,你们为什么要往南走呢?” 韩易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问询过程中遗漏了这么重要的信息点,不禁暗暗惭愧。头儿虽然脾气冲爱惹事,但办案上还真是靠谱。 秦淮坦荡回答:“南边有加油站,谢警官有疑问,可以去查。” 谢隐薄唇紧闭,没有回答。他需要进一步求证,而是不当场下结论。很显然,他的疑虑仍在。对于这个身上透着种种怪异的大学教师,谢隐充满了好奇和困惑。 似乎只要不涉及他的弟弟,秦淮的理智很难被任何人的言语轻易撼动。他见谢隐坚持如此,也没有太过执着,只继续说道:“好吧谢警官。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此刻一筹莫展,不妨试着去想想,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那里,又为什么是那辆车。” 谢隐没有说话,他转头离开秦淮家。他隐约记得,那天最后一瞥,无意间落在了沙发上那副山村日出的油画上。 一轮红日在朦胧与混沌之中努力挣脱着。黑暗仍在,可它,终究降临。 第7章 豪车惊魂7 回到警队,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谢隐看着卢晓明熬出的黑眼圈,最终没忍心骂他。 哪怕他自己因为他的错误消息在秦淮家丢人丢大发了。 卢晓明只见谢隐阴沉着脸,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又不敢当面去问谢隐,只得偷偷把韩易拽到了一边,低声耳语,“头儿生气了么?” 韩易所掌握的所有信息量还停留在“卢晓明给头儿发裸/照”的阶段,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卢晓明一番,咂么了两下,说:“这事放谁身上,谁不生气啊?” 韩易继续问:“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卢晓明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我当然是认真的。” 韩易拍了拍卢晓明的肩膀,一副“好自为之”的表情,叹了口气,离开了。 谢隐召集相关探组召开案情分析会,会议之前,卢晓明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发呆,魂不守舍的。韩易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禁感叹,为情所困的人,太难了。 想到这,韩易也不知道哪升腾起一份孤勇来,竟然非常义气地决定帮卢晓明把他暗恋头儿的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对于韩易这份错位八卦毫不知情的另外一位当事人,谢隐,正在认认真真听荆哲的汇报。 “谢队,我们拿到局长签字之后,第一时间去调查了李凤臣父女二人的资金往来。李凤臣个人资金往来量极小,除合理日常开销外,并没有大额资金汇出。尤其是您交代重点调查李凤臣与报案人三人是否有资金往来。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李凤臣与三人并无关系。” 谢隐决定抛开秦淮三人不谈,说回李凤臣:“没有购买大额商品的记录么?那那两保时捷呢?” “房产、车辆都走的凤鸣集团账务,用以抵扣进项税,暂没有发现异常。但毕竟凤鸣集团体量大,如果想要毫无遗漏地调查李凤臣的资金往来状况,建议引进专业人员对凤鸣集团账目进行清点。” 谢隐摇摇头,这个工作量巨大,且毫无意义。如果李凤臣真的把雇凶杀人的资金走的公司账目,就一定有能力把账做得毫无痕迹。 而且多年的从业经验让谢隐有一种不能与人言的预感,他觉得这件事一定和李莘有关系。哪怕涉及李凤臣,也一定由李莘而起。李凤臣欲盖弥彰的掩饰,明显是为了将女儿李莘从这个案子中择出去。 荆哲继续汇报:“至于李莘,她的银行流水就更是简单。湖岸中学使用一卡通,她每个月从银行网点提取一定数额的现金存入一卡通。银行账面上除了取款,剩下的都是几十上百块钱的外卖转账了。” 谢隐:“银行卡上的现金来源呢?” 李莘:“凤鸣集团定期汇入。” 谢隐接过那张李莘近两年的银行流水单,仔细看了起来。 去年1月份开始,凤鸣集团每个月会给李莘汇入15万元。李莘每个月1日在学校附近的银行网点提款5万元,剩余10万元,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了去年11月份。 生活在湖岸中学这样的贵族学校,一个月5万元的生活费不能说少,也不能说多。在这十个月里,李莘在用钱这方面还算得上节制,至少没有老子给多少就花多少,也算富二代中难得的“节俭”了。 可是从去年12月份开始,这种规律的提款节奏被打破了。12月1日,李莘提款5万元,与往月没什么不同。可到了当月23日,她又在学校的atm机上提了2万元。 很显然,这5万元不够花了。 今年1月1日,直接提款10万元。谢隐在这行后面画了一个红色的问号。 为什么这两个月开始,李莘的生活成本明显增加? 2月1日,提款10万。 3月1日,提款10万。 4月1日,提款10万。 谢隐的目光落在了流水单的最后一行,日期停留在了4月1日。 他抬头问荆哲:“没了?” 荆哲点头:“没了。” 谢隐又在这一行后面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从5月份开始,李莘就没再提过钱? 一连串的疑问困扰着谢隐。他知道,荆哲看懂了他的心思,索性没有说话,只下颌微扬,示意荆哲继续。 “1月到4月,李莘每个月多提取5万元,共计20万元。按照现在的物价,几乎很少有人愿意为了20万元杀人。当然,走投无路急需用钱的人另当别论。” 谢隐沉吟片刻,点头:“李莘对于银行卡上的钱是有支配权的,如果真的想雇佣杀人,没必要每个月攒5万元。如果是为了将这笔钱分摊出来应付警察的调查,她不会在5月份开始停止取钱,这样更可疑。所以,去年12月和今年5月,李莘一定遇到了什么状况,而这个状况,很可能就和这个案子有关。”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明天亲自去问李莘了。 荆哲汇报完,谢隐看向卢晓明。卢晓明仍旧为给头儿发送错误情报而懊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轮到自己汇报了。 一旁的韩易用胳膊肘怼了卢晓明一下,心中又感叹,陷入情网真可怕,真能让人失魂落魄。 卢晓明一激灵,才意识到到自己汇报了。好在一回到工作状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头儿,我们这组去调查了全市近三年来到医院就诊的白化病患者,共计2600人。除去其中1432名女性,460人已经确认死亡并有正规死亡证明,符合被害者身高170,年龄37岁左右的患者只有7人。我们组分头联系上了这7个人,并确认这7人现均活着,而且没有失踪。” 也就是说,通过本市白化病患者排查,并没有为寻找尸源提供有效的信息。 卢晓明征求谢隐的意见:“头儿,要不要给其他地市发协查通告,扩大排查范围?” 很显然,这一条更是行不通。全国白化病患者现有7万人左右,这还是官方掌控的数据。这个工作量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 尽管谢隐已经猜到了答案,但他还是想确定一下:“李凤臣父女二人的人际关系网中,是否有白化病患者?” 卢晓明:“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李凤臣家族并没有白化病患者,也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父女二人的同事、同学、客户、朋友中有白化病患者。当然,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还十分有限,如果有必要,还需进一步查证。”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谢隐用中性笔的一端抵着下唇,他安静地思考着,而队里的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指示。 目前,除了找到了车源,和对李莘的诸多怀疑之外。这个案子几乎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来。尽管办案多年,谢隐经常说“排除一切不可能,才能发现可能”,可他比谁都知道,每一条路都堵死时,那种难以言喻的煎熬有多折磨人。 前路渺茫,气氛压抑。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领导会催促他们继续寻找线索的时候,谢隐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都回家睡觉吧,谁也别加班了。” 他低着头,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手头的资料。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离开了会场。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过分的表情和神色。可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他们的领导收起了往常的嬉皮笑脸,那就说明,他的压力就要爆棚了。 —— 已然入夜,尽管正值盛夏,也没有了白日里的闷热与烦躁。 谢隐索性关了空调,将车窗打开。路两旁的点点光晕在疾驰中向后退去,带着一丝清凉的晚风吹进车里,吹走了一身的疲惫与躁郁。 谢隐决定,回家倒头就睡。管他什么线索案情,明早起来再说。 可真到了家里,谢隐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今天白天所发生的一幕一幕循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一会是秦淮那包容的笑意,一会是秦淮那猩红的双眼。 一个人,如此极端的两种状态在谢隐的脑海里滚动出现。鬼使神差的,谢隐起了床,在书房中翻箱倒柜地寻找起一本书来。 大概找了半个多小时,才在一堆早已蒙尘的旧书里找到了一本封皮都破碎了小说来。 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 谢隐已然记不起上次翻开这本书是哪个世纪的事了,好在一个人出来住的时候把从小到大的藏书都搬了出来。 日本文学尤以惯常的大段独白和描写让谢隐很快就感受到了困意。他窝在书房的转椅上,朦胧的光晕更给人昏昏欲睡的感觉。他就在这样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间,读完了这本篇幅并不长的小说。 他一面想着小说里那个把所有期冀都托付给金阁寺,又最终因为失望而毁掉了金阁寺的主人公小和尚,一面想着自己也应该买一个秦淮家那个沙发椅。 就这样,谢隐终于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置身在一个不高的山丘上,周遭黑暗无际。没有星光,没有微风,没有人迹。只有遥远的地平线上,一团红色尽力挣脱黑暗与混沌。 这团红色更像是一团火,一团烧在谢隐胸膛里的火,烤得他口干舌燥,焦急万分。他在期盼着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那团红色终于在天际间燃烧起来,耀眼,夺目。谢隐想要看,却看不清是初升的太阳,还是烈火中燃烧的金阁寺······ 只有一个声音犹如经文咒语一般逡巡在谢隐的耳边: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那里······ “啪!” 谢隐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上,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也把梦魇之中的谢隐拯救了出来。 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坐起身。梦中的一切犹如烙印一般分毫不差地出现在谢隐的脑海中,那段话已然在循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那里,为什么是这辆车······ 白天谢隐听到秦淮说这段话的时候特别想笑,如果谢隐知道为什么,不就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么? 可夜深人静再次思量这段话······为什么恰好是这个人,被抛尸在这个地方,又恰巧是这辆车里呢? 这是巧合么?不可能。 秦淮是想告诉谢隐,死者、这辆车、这个地点,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缺一不可的。而谢隐需要找到的,就是证明这个关系网的纽带! 谢隐一个激灵坐直了。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疯狂翻着案件资料。 翻了半天,谢隐才找到那张让他匆匆一瞥就扔在了一边的照片。 那是痕检部门拍摄的死者遗物,本以为只能在家属辨尸时候用的——一枚没有燃烧完全的皮带扣。 那个皮带扣上的图案是一朵半盛开的花,谢隐不知道这是一朵什么花,月季?玫瑰?都不像。正是因为不知为何物,便有了足够强的好奇心,也有了足够深的记忆力。谢隐见过这朵花,在哪里……谢隐站起身踱着步,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对了!就在李莘那串紫檀木手串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第8章 豪车惊魂8 谢隐十分庆幸昨晚把这个案子最重要的一环想通了,不然单凭一份存疑的流水单真的很难撬开李莘的嘴。 因为第二次见面,李莘已经是有备而来。李凤臣李莘请了个律师。 办案多年,尽管警察和律师都作为法律体系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二者也大都秉持着还原真相的初衷,但谢隐面对这种情况,仍旧有很强的不适感。 不适归不适,毕竟法律允许,谢隐也没法子。 “谢警官,我当事人对于她所不了解的情况有权保持沉默。”这大概是这位四十岁出头,名叫郭璞的律师说过最多的一句话。谢隐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这家伙当年参加司法考试,背会的第一句话可能就是这句。 韩易在旁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倒是谢隐不急不忙,将李莘的银行流水单递了过去。 “李莘同学,请问为什么在去年12月之后,你的提款规律发生了巨大变化。12月发生了什么,让你需要多花了2万元钱?接下来又有那些支出,让你每个月多花5万元?还有······5月份之后,你为什么都没有再提过钱?” 谢隐近乎一字一顿说完这段话,语速放得很慢,看似为了条分缕析说明问题,实则那双鹰眼正观察着李莘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李莘还没等听完这段冗长的提问,双眉便微皱,先是表现得很茫然,再后来,就是一副莫名其妙表情。她看向郭璞,轻声问道:“这有什么问题么?” 郭璞则抬手示意李莘稍安勿躁,旋即转头问谢隐:“谢警官,银行流水作为我当事人的隐私,你们有何依据随意调取?” 谢隐不紧不慢喝了口温水:“这位律师,姓·····哦姓郭。郭律师,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公安机关因侦查、起诉、审理案件,需向银行查询案件直接有关的个人存款时,向银行提供立案通知单和正式查询函即可。有关单位和个人应给予配合。” 说到这,还没等郭璞回话,谢隐继续说:“相关手续我们公安机关已经存档,他日案件完结,提起诉讼时会给检察机关送卷的,合不合法合不合规,自有检察机关裁断。自然不劳烦郭律师操心,郭律师也讲究权力,那你也应该知道自己操不操得起这份心。” 郭璞被有理有据地怼了回来,只能摆出一副“你们自便”的表情。 谢隐也不急着说案子,他轻轻舔了一下唇角,眉梢微挑,扯开笑意,意味深长地说道:“郭律师,我们带着镣铐跳舞跳得久了,怎么舞姿优美还不受伤,比你们门儿清。” 韩易一旁观战,被头儿这一段反击震得格外提气。他看着谢隐最后的那个微笑,由衷觉得他家头儿那双本就带桃花的眼睛笑起来可真好看。刚刚要让女孩子们看到这一幕,估计得被迷得个七荤八素来。 可真真切切坐在这里,目击一切的女孩子,李莘,却丝毫没有兴致观赏这位警官的美貌。她见律师也没话可说,神色上明显不安起来。她干巴巴地说:“就日常生活,买衣服,买包,买学习资料······不自觉把钱花超了,这也犯法么?” 谢隐“啧”了一声,从韩易面前拿来一个档案盒,食指轻点了几下,不紧不慢,韵律十足。 “李莘同学,湖岸中学是一个管理有多严格的学校,你比我们清楚。即便是周末,没有教师的假条,你都出不去。这么小的活动范围,精准的时间线,你觉得我们作为警察如果想要调查你的消费状况,真的查不到么?” 谢隐停顿一下,因为他看见李莘舔了舔微干的嘴唇。即便桌上就有水,她却没喝一口。很显然,她已经无暇思考这么多了。她变得更加烦躁不安了。 谢隐继续:“我承认,这个工作量很大。但刑侦工作嘛,比这工作量还大的事我们也做过。端这个饭碗我们就得干这份活,李莘同学,你要相信警察的耐心是无限大的,但法律的包容度可是有限的哟。” 韩易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很想告诉头儿。您老帅归帅,真不适合卖萌。 李莘的双手不断互相揉捏着,她的目光飘忽不定,像是在急切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她轻咬下唇,良久没有说话。 谢隐也不急,只等着她的焦虑发酵变大。 用不了多久的,谢隐想。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份焦虑正在以几何速度增长。 很快,就爆发了。 李莘的双眼猩红,双目怒瞠欲裂,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不是说死人了吗?我花多少钱,和死人有什么关系!” 郭璞站了起来,语气略带强硬地说:“谢警官,我建议就到这吧。你们已经严重影响到我当事人的情绪。” 谢隐嗤笑:“很抱歉,你当事人涉及的案子也影响到了我们的情绪。” 他指了指韩易下巴上刚冒出来的一枚痘痘:“你看,这就是证据。” 谢隐开完玩笑,话锋一转,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你说没关系,我们就暂且当成没关系吧。那咱们说点和案子有关系的。” 说罢,谢隐从档案盒中抽出一张照片来,“那么李莘同学,这个腰带扣,我想你该认识吧。” 在目光落到照片上的瞬间,李莘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惊愕到近乎尖叫出来,但又好似有种强烈的意志力让她生生咽下了这份错愕。 这一切都表明,李莘是认识这枚腰带扣的,也就说明李莘是认识死者的。可令谢隐不解的是,在短暂错愕之后,李莘的眼神开始变了。 变得更像是······解脱,甚至是,欣慰? 先前的烦躁不安,亦或是恐怖不已,都不见了。李莘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谢隐始料不及的。 “不认识。谢警官,这是什么?”李莘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和你手串上一样图案的腰带扣,是死者的遗物。” 李莘毫不犹豫地回答:“巧合吧,谢警官。我身上还穿着湖岸中学的校服,你不能说穿着这身校服死的人都是我杀的,对吧?” 谢隐的大脑飞快转动着,李莘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在欣慰什么?她为什么解脱了? 一个答案突然出现在谢隐的脑海里:她发现死的人,不是她关心的人。 对,一定是这样。她所有的焦虑和愤怒都来自于对于死者是谁的不确定性,才会在知道答案的一瞬间,得到解脱。 如此说来,李莘可能真的不是凶手。但也能证明,李莘一定知道,死者是谁。 就在谢隐头脑风暴接近尾声,正在思考下一步要如何走的时候,一旁坐了很久,几乎与办公室背景融为一体的看客——李莘的班主任却诈尸一样喊了出来:“这不是马老师的腰带扣么?” 尽管李莘三缄其口,但谢隐也没想到,这趟湖岸中学之行,竟然还会有意外收获。 班主任在仔细观察了腰带扣的照片之后,更加确定:“对,就是马老师的。我们年级的数学老师,马骏老师。” 谢隐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问:“您怎么确定?” 班主任:“马老师几乎每天都会换一套新衣服,很少见他穿洗过水的衣服,可偏偏腰带扣从来不换。我有一次还好奇问过他,他说有特殊意义。因此我还特意观察过几次,就是这个挺罕见的半展开山茶花图案。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也没见别人戴过一样的。” 谢隐醍醐灌顶,对了,山茶花。 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谢隐马上追问:“那马老师人呢?” “去京城参加一个数学研讨会了,请了7天假。”班主任对此很确定,“现在数学课都在上自习,每次我都会去班级看看。” 谢隐:“哪天走的?” 班主任:“6月9日上午,临走时还和我打了招呼。” 6月9日······白超然给出的死亡时间,正是6月9日16时左右! 谢隐马上让班主任给马老师打电话联系。 谢隐焦急等待结果,余光里扫到的李莘的表情,看得出来,她也很急切。 对,谢隐的观察力告诉他,这是急切。区别于焦躁不安和冷漠无情,是一种单纯想要知道结果的急切。 这个女孩背后的秘密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纹理混乱,头绪万千,让人琢磨不透。 “电话关机了,没打通。” 谢隐不再纠结是否能撬开李莘的嘴了,他和班主任老师一同匆匆赶往教务处,查询马骏老师的请假手续。 教务处人员很快找到了一份数学研讨会的复印件,按照电话拨打过去,对方说,马骏老师压根就没有去参会! 像在黑暗中摸索跌撞了几天后豁然有光的感觉,谢隐有种预感,这个马骏,一定和本案有关。 —— 马骏,男,35岁,未婚,硕士研究生学历,去年11月进入湖岸中学担任实习数学老师,现今尚未转正。李莘就是他的学生。马骏本人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家庭条件一般,入职湖岸中学后一直在学校教职工宿舍楼里居住。 6月4日,马骏拿着数学研讨会的邀请函到教务处请假。湖岸中学历来看重这类全国级别的研讨会议,一来学习先进经验,二来也为了给老师镀金,有利于宣传招生,教务处很快就批准了马骏的假期。 谢隐查到马骏确实买了6月9日飞往京城的机票,但并未登机。据其他教职工说,这几日也没见马骏回过宿舍。 时间惊人的重合。谢隐又将物证照片拿给几位老师看,他们也都证实这就是马骏的腰带扣。 可在进一步询问过程中谢隐得知,马骏身高182,并且没有白化病,这和尸检结果严重不符。但查案还是要讲科学的,谢隐没有急着下结论,他们需要马骏或其亲属的dna比对结果,才能做进一步的判断。 他把寻找马骏家属的任务交给卢晓明之后,自己和韩易仍旧留在学校,面对着难磨的李莘。 当再一次坐到李莘面前时,谢隐没急着说话,饶有兴致地和那个烦人的律师对峙着。因为他感受到了李莘的急切。 他等着李莘先开口。 终于,城府没有她老爹深,经验没有律师厚的李莘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急切,先开口问道:“谢警官,我家车里死的人,真的是马老师么?” 一双不太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其中写满了好奇。 谢隐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反问回去:“那就得问你了。你为什么认为你的数学老师,会出现在你父亲买给女同事的车里呢?” 问题被抛回来,李莘措手不及。她语无伦次地回答:“或许他偷了车······对,我爸爸不是和你们说了吗,我家车丢了。” 很显然她是在回答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了父亲对她的叮嘱,但这也给了谢隐突破口。 他乘胜追击:“一辆一键启动的车想要偷走,可不太容易哦,除非他有这辆车的钥匙。” 谢隐故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李莘同学,你的数学老师怎么有你家车钥匙,这个问题,我想你不难回答吧?” 郭律师第一时间站了出来,想让李莘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可让谢隐惊讶的是,这一次李莘没有理会郭律师的建议,而是和谢隐做了个交易。 “如果我告诉你,他为什么会有我家车钥匙,请你告诉我,车里死的人,到底是不是马老师。” 她急了,她急了······谢隐心中窃喜,也终于明白了李莘的急切纠结的到底是什么。 她急于知道车里死的人到底是谁,她急于知道死的人到底是不是她惦记的人。而这个人就是马骏! 哪怕马骏并不是死者,李莘和马骏也一定和这起案子有着直接的关系。李莘现在提出交易,很有可能拿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来应付谢隐。谢隐热油里滚过的老油条一根了,还能让她糊弄了? 事情发展到这,情势急转直下。谢隐不急,反而是李莘急了。 谢隐唇角勾笑,怡然自得地收拾起桌上的资料,然后起身,“小姑娘,说与不说,都是你的权力。你说,我感谢你。你不说,我也查得到。” 他大步走向门口,猛然间一回头,笑意更显:“哦对了小姑娘,再向你科普个小知识。我们警察,从来,不和任何人做交易。” 第9章 豪车惊魂9 6月14日,已经是案发第四天了。 刑侦支队副队长谢隐担任主要责任人,派出了三个探组加班加点地收集资料。13时,谢隐召集支队里所有相关人员召开了第二次案情分析会。 虚头巴脑的话一句没有,谢隐直接介绍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今天上午我又来到了湖岸中学,询问了马骏的学生和同事。” 谢隐一边说,一边指着大屏幕上那张马骏的照片。照片中的马骏看起来中年模样,和他的实际年龄35岁比起来,显得更成熟一些——可能是发际线明显后移的原因吧。 “马骏到湖岸中学任教时间不长,据学校的教职工说,马骏这个人性格很开朗,乐于助人。特别爱干净,几乎从不穿和前一天一样的衣服,甚至是每天一件新衣服。在同事之中口碑不错。据他的学生讲,马骏在本职专业上很能钻研,钻研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在教学方面,中规中矩,但对学生很热心。所以整体而言,大家对他的评价还都不错。” 说到这,荆哲的表情一变,似乎有话要说。谢隐会其意,说道:“我先介绍完,然后你再补充。” 谢隐继续说:“我重点询问了马骏和李莘之间的关系。据班级同学以及李莘的闺蜜说,马骏和李莘之间并没有任何异常关系。李莘并不喜欢数学,数学成绩也不太理想。几乎没有人看到过她在课上回答问题,或者课后与数学老师有任何交流。”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但是,我们在调查湖岸中学学生离校请销假档案时发现,李莘在去年12月份之后,频繁外出,甚至整夜未归。而她每一次离校,签字的教师,都是马骏!” 大屏幕上展示了李莘的离校记录。从12月开始,离校的频率呈正向递增的态势,最频繁的是今年4月,几乎每周都会离校两次,均是彻夜未归。 然而这个记录在4月28日之后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6月8日,马骏再次给李莘签了假条,当日17时离校,21时回校。 结合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唯有韩易惊呼了起来:“这个时间线,几乎和李莘资金异常的时间完全一致!” 谢隐点头:“而且6月8日,正是死者死亡的前一天。” 谢隐总结了一下:“所以我这面走访湖岸中学,存疑的是以下两点。1、马骏家境贫寒,每天换一套新衣服未免太过奢侈。且换衣服却不换腰带扣,这个腰带扣的意义有待解释。2、马骏和李莘绝对不是寻常关系。” 接着谢隐的话茬,荆哲这一组汇报起来。 “谢队在湖岸中学了解到,马骏在教师和学生当中口碑不错,但实际上这个人有一个让人难以饶恕的污点。我们组对马骏的过往经历进行调查,发现他在研究生就读期间,曾经跟踪尾随过一名本科女生,后被这名女生告到了学校。但学校以证据不足为由把事情压了下来。” 韩易皱眉:“学校为什么压下来?” 谢隐轻叹了一口气:“借口肯定不少,什么证据不足,什么为了女孩子的名誉,为了学生的前途······说白了都是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荆哲点头,继续汇报:“毕业后,马骏顺利进入一所公办中学。起初也和在湖岸中学一样,马骏开朗肯干的性格得到了一致好评。但在去年,公办中学校长接到了匿名举报信,说马骏任教这些年来曾多次猥亵过女学生。” 韩易惊愕,有自觉打断了荆哲的话,“多年来······猥亵多人······没人报警?” 荆哲摇头:“没有。不仅没人报警,甚至在学校着手调查这件事时,匿名信中提及的女学生几乎都矢口否认自己被马骏猥亵过。只有一名已经毕业很久的女学生,说马骏确实对自己有不当举动,不过现在也没有证据了。” 韩易气愤不过,狠狠骂了两句这个人渣。骂完了还觉得不过瘾,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卢晓明,很显然是想邀请卢晓明一同加入骂人行列。 卢晓明坐直了身子,却低声说了句:“开会呢。” 韩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了嘴。 荆哲继续:“公立中学并没有实质证据,但还是和马骏解除了劳动关系。于是去年11月,档案上并没有污点的马骏应聘到湖岸中学做数学老师。” 听到这,谢隐不禁一阵恶寒。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多少个这样“没有污点”的人,堂而皇之地站在阳光底下,从事着本应该是最神圣的职业,却做着最肮脏的事呢?他们像带着天使面具的恶魔,徘徊在我们的姐妹、孩子、朋友身边,无时不刻地准备着,找准时机撕下面具,把罪恶的手伸向那些无辜的年轻生命。 面对性侵犯,年轻的女孩,或者男孩,他们因为惧怕社会的“被害者有罪论”,惧怕证据不足,惧怕对未来生活造成影响,选择了忍耐和闭嘴。这为惩治犯罪者,甚至发现犯罪者,都带来了巨大的阻碍。 谢隐的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思路:会不会是马骏这一次把目标瞄准了家里无暇照顾的李莘呢?从这么频繁的出校记录和彻夜未归的情况来看,会不会已经对李莘造成了更为严重的侵害?而从李莘得知死者可能是马骏后的解脱感来看,会不会是她的父亲李凤臣雇凶杀人,还没向她反馈消息呢? 想到这,谢隐问:“什么时候能确认死者到底是不是马骏?” 列席的法医白超然开口了:“马骏本人没有案底,数据库里没有他的dna。我只能等你们给我提供。” 谢隐明白,转头看向第三组,卢晓明。 卢晓明:“马骏出生于h省的一个小山村,4岁时父亲坠下山崖去世,母亲改嫁邻乡后不堪忍受家暴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至今没有找到人。马骏是被祖父母抚养长大的,但祖父母分别在他14岁和16岁时相继过世。如果想要拿到直系亲属的dna,需要掘坟开棺。当地警方十分不赞成这种做法,他们说当地人很讲究风水,一旦决定掘坟,恐怕整个村子都会出来阻拦。” 谢隐理解,也不想给当地警方太大的压力。 “近亲也行,”白超然补充道,“近亲的dna相似度还是很高的,我们只要能确定死者是不是马骏就行。” 谢隐点头:“对,这种小山村相对闭塞,寻找近亲应该不难。” 卢晓明:“确实不难,马骏的很多叔伯姑姑都在这个村子。但是马骏幼年失怙,他的亲属不同程度上接济过马骏。但后来马骏工作后,就没再和亲属联系过。当地警方一去调查马骏,亲属都表示十分反感,不太愿意配合警方。” 说到这,卢晓明也很无奈:“毕竟当地警方也只是协助我们工作,他们说他们尽力劝说其亲属配合,但具体时间不能保证。” 一句“具体时间不能保证”,基本就等于遥遥无期了。 白超然又提出一个建议:“那就只能搜查马骏的寝室了,他生活过的地方,应该可以提取到有效的dna。” 谢隐也觉得这是目前最有效的途径了,于是话不多说,安排好了下一步的工作,办理了搜查手续,就亲自跟着痕检的同志一起去了马骏的单人宿舍。 然而打开门的一瞬间,谢隐惊呆了。 —— 干净,太干净了。 谢隐在走访的时候无数次听到过马骏的同事对他的评价是“爱干净”,但谢隐没想到他的宿舍会干净到这种程度。 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居住过一个活人的痕迹。 没有衣服,没有碗筷,没有书籍······空荡荡的床板,连床垫都没有······窗明几净······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很明显的新刷洗过的痕迹,而洗刷工具也都被扔了。 谢隐叫来马骏的同事,询问马骏平时回宿舍住么。 同事肯定:“大部分时间都回宿舍住,我们经常能看见他。” 谢隐:“大部分时间?也就是说有不回来的时候?” 同事:“有。偶尔。” 谢隐追问:“什么时候?去哪住知道么?” 同事笑笑:“我们就是同事,学校并不限制教师是否要每天回宿舍,我们也不好多问啊。” 也是,谁会管邻居不在家时候都干嘛呢。 谢隐无奈,只得问白超然:“这种情况,还能提取到dna么?” 白超然几乎趴在了地板上,侧逆着光线寻找着,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提不提取得到,不得搜完才知道么?” 得,这位大爷惹不起。谢隐也不能闲着,赶紧投身加入到痕检的队伍里来。 一行人忙活了一下午,最终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皮屑、头发、残存身体组织,哪怕是指纹······统统都没留下。 “我就不信了,再干净的人也不能干净到这种程度吧?”谢隐喘着粗气,忍住没骂娘,“这房间明显被刻意收拾过,就是不打算给咱们留下任何痕迹。” 白超然也累得虚脱,终于没了怼谢隐的力气,点头说:“对。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对刑侦和痕检非常了解的人做的。” 谢隐:“也就是说,要么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拿到马骏的dna,要么是马骏自己不想让我们拿到他的dna。” 无论真相是哪一个,都可以说明,这个马骏,一定有问题。 谢隐马上找到学校安保部门,调取了宿舍楼门口的监控。 监控显示,马骏最后一次出现在宿舍,就是6月9日上午。和班主任回忆的时间线吻合。 6月9日,马骏提着一个超大号的拉杆箱离开了宿舍楼,走到校门口,上了一辆209路公交车后,再也没有回到学校。 经过学校保安确认,在马骏走后,教职工宿舍楼并没有外人进出过。也就是说,要么是马骏自己将房间收拾得毫无痕迹,要么是学校的教职工做的。 谢隐的直觉更倾向于前者。因为他又调取了之前半个月的监控画面,这期间的马骏每一次出宿舍楼的时候都是大包小裹的,有时还拉着拉杆箱。 很显然,他在分批分次将生活用品运走,丢弃。 落日的余晖倾洒在这个欧式风格的校园里,让这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地方更添几分稳重的美感。 然而谢隐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番美景。一个又一个疑团交织纵横,让他身心俱疲。 李莘和马骏到底什么关系?马骏到底是不是死者,如果不是,他怎么凭空消失的?到底是谁想要抹去马骏的所有信息,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谢隐将一整瓶矿泉水一饮而尽,却无法浇灭心头火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一个怪异的纯黑色头像闪动了一下。谢隐愣了几秒,才想起是谁。 手机上赫然出现这个信息—— 秦淮:谢警官,我想你应该来给我修门了。 第10章 豪车惊魂10 谢隐这个骚包的微信名字可没有秦淮那么清心寡欲。 a警一枝花:黑人问号脸.jpg 秦淮:你上次付我的钱正好够买一扇门,不够安装费。我就把安装师傅打发回去了。 谢隐第一反应:碰瓷!这就是碰瓷! 他从警生涯第一次碰到有人跟警察碰瓷! 谢隐一脑门子官司,哪有时间处理这种无良群众的无理要求。索性把手机甩到中控上就开启了车子,离开了湖岸中学。 一路上谢头儿脸色阴沉,韩易有种不好的预感:完了,今天不加班的几率近乎为零了。 可就在路口处,谢隐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打了方向盘。韩易发现不对劲了:“哎头儿,拐错了。回警队往左拐!” 谢隐这时打起转向灯,把车子停在了路旁:“今晚不用加班了。你打车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韩易看了一眼四周,这湖岸中学到警队可40多公里呢! 他一脸委屈地看向谢隐:“头儿,你还是让我加班吧。” 谢隐没和他废话,直接掏出三百块钱递过去:“剩下的留着买烟吧。” 说罢,就把韩易赶下了车。 韩易一脸愤恨地下了车,然而看了看能富余出一半的车费,又想想突如其来的不加班,韩易的多巴胺急速分泌了一波,心里傲娇地说:算了算了,头儿这么大岁数了,兴许是去找媳妇呢,原谅他了。 谢隐对于韩易的内心戏毫不知情,他把手机又从中控台上捡了回来,指尖轻动,飞快地打下了一行字。 a警一枝花:妥,你等我吧。 —— 谢隐其人,18岁考入警校,开启了他的从警生涯。这么多年来,他长途拉练过,野地里埋过锅造过饭,荒山里蹲过点抓过人,可以说是新时代二代衙内中鲜有的吃苦耐劳典范了。 但是,他不会做家务。更不会装修房子。 谢隐面对着当日被他踹坏的门长吁短叹,试图用用一种可怜的姿态换取秦淮的大度和同情。 然而韩易几度想要开口但没说出来的话很有道理,谢隐真的不适合卖萌。 秦淮站在一旁,像一个冷血监工一样不为所动。韩易无奈,只得再次看向坏掉的门板——门锁耷拉着,门板漏了一个大窟窿,上方的合页已经掉了下来,只剩下下方合页垂死挣扎一般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寿终正寝。 谢隐:“安装师傅没给你安装新门就算了,连旧门都没帮你拆下来?” 秦淮摊开手:“需要花钱。我还是找免费的好。” 谢隐恨得牙痒痒,奈何自己闯的祸,自己许的诺,他跪着也得修完。更何况,他这次来,还有其他目的。 秦淮递过去一瓶水:“开始吧,谢师傅。” 谢师傅,得,连谢警官都不是了。 藕断丝连的门板总在谢隐蹲在那拆合页的时候砸在他身上,砸得他不胜其烦。他抬头看向秦淮,征求对方的意见。 很显然,对方丝毫没有想帮忙的意思,倒是对财务不以为然:“你可以先把门踹掉。” 好了,谢隐总算明白了。秦淮压根不在乎门是不是能修好,他单纯的只是想整一整谢隐。 谢隐用手拽了拽那即将吹灯拔蜡的门合页,哪知一个毛刺倒钩,活生生给谢隐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口子来。 “嘶······”谢隐不禁闷哼。 秦淮转身打算给谢隐找消毒工具,谢隐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 爱面子大概是每个男人的天性,虽不时时发作,但在特殊情况下,头可断血可流,面子绝不能丢。这种所谓“特殊情况”,无外乎面对两种人时——自己看不惯的人,和自己的心上人。 谢隐理所应当觉得,现在是第一种情况。 他十分硬汉地舔了舔伤口,满不在乎地说:“轻伤不下火线,这点小伤算啥。” 秦淮看着极力忍耐痛苦面具的谢隐,心中暗笑:行,让你装,谁疼谁知道。 谢隐秉持着高度的“职业操守”,一边网上搜教程,一边把坏了的门卸了下来。——主要是怕把门板踹掉了显得自己特别无能,且容易激化矛盾, 房间开着空调,并不热,但谢隐的额头已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颗容纳了多方支援的汗滴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作用,顺着他紧实的下颌线滚落。 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 那枚汗珠成功吸引了秦淮的眼球和所有的注意力,以至于谢隐猛然抬头看向他时,自己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的领口处的深渊。 秦淮瓷白的脸上突然有了血色,耳根也微微红了起来。 神经大条又得瑟成性的谢隐见状,大剌剌笑道:“怎么着,秦老师,被我的美貌锁魂了么?” 秦淮超强的心理素质在这一刻发挥了强大的作用,他看着拿着门板的谢隐,只淡淡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植物大战僵尸里拿门板的那个。” 此刻的谢隐并没有完全站直,手中拿着门板,可不正是活脱脱一个门板僵尸么? 秦淮的心理素质好,是属于化学防御——敌军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谢隐的心理素质好,则是属于物理防御——敌军万千重,我脸皮够厚。 面对嘲讽,谢隐丝毫不恼怒,索性哼起了植物大战僵尸的背景音乐,还学着僵尸走了几步,突然间回头问秦淮:“秦老师,你知道这叫什么嘛?” 秦淮一愣,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是世界名表,江诗丹顿。” 哦,僵尸单盾。 秦淮被这个北极笑话冷到了,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话题转一转,不然自己再被冻死了。 秦淮:“焚尸案的真凶,找到了么?” 谢隐正在拧螺丝的手一顿,回答:“警方办案,不方便和不相关的人透露太多。” 秦淮不以为意,只说道:“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不过猜也能猜到,还没找到。” 谢隐这才抬头看向秦淮:“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如果找到了,谢警官就会转给我一笔安装费,从此消失在我的生活中。”秦淮靠着椅背站着,手中端了杯温水,“谢警官今天来,不仅仅是给我修门的。我说的对么?” 像被看穿了心肝脾肺肾一样,谢隐感觉浑身不自在。但好在脸皮够厚,耳根也没有发烫的习惯。 他把问题抛回去:“所以秦老师这么胸有成竹,是有什么好的见解?” 秦淮放下杯子:“我还对案情中很多信息不了解。” 谢隐专注地拧螺丝:“抱歉,案件信息恕不外露。” 秦淮:“没有信息也没什么。这世上的凶杀案,无外乎就是那么几个要素。那天走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谢警官了。死的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那辆车?为什么会是那里?” 是啊,这三个问题就像是梵文咒语一般已经逡巡在谢隐脑海里很多天了。正是这个问题,让谢隐找到了马骏和李莘之间的联系,让他找到了新的侦查方向。 谢隐这次语气缓和了一些,确实是略带一点感激地说:“我明白,我们也是按照这个方向查的。” 秦淮却出人意料地摇头:“不,你根本没明白。” 秦淮的语气给人不容置疑的压力感,让谢隐不禁错愕抬头。 “如果你真明白了,这个案子你就破了。”秦淮坐下来,平静地看向谢隐,“这不是三个问题,而是一个问题。” “无论凶手是谁,他选择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辆车,杀这个人。每一个要素看似独立,实际上确实缺一不可,换一个不可的。” 谢隐停下手上的工作,索性坐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去消化秦淮的话。 是啊,每一个案件都是一个整体,不能被割裂开。 假设凶手是x,他为什么要杀这个白化病患者,杀在喜乐村的路旁,杀在李莘的车上? 死者,李莘,喜乐村,保时捷······没有一个元素是随机偶然的。 在秦淮有意无意的帮助下,谢隐找到了车辆和李莘的关系,马骏和李莘的关系。可李莘和喜乐村的关系呢?那辆车和死者的关系呢······对这些元素进行细致地排列组合,最终会出现很多对关系。 只有把这些看似零散的关系织就一张网,才能得到真相。 秦淮没管谢隐在想什么,而是问了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我今天叫你来干嘛的?” 谢隐一愣,以为秦淮觉得他消极怠工,只得冷着脸继续和螺丝较劲。 秦淮却执意再问一遍:“我今天叫你来,目的是什么?” 谢隐没好气:“你想累死我。” 秦淮不怒,反而笑了,“你看,透过我叫你来修门的表象,你已经猜到了更深的意思。” 嘿,敢情秦淮还真想累死他。谢隐先是腹诽了一番,其中不乏对秦淮的“素质三连”,但很快,他意识到秦淮说这句话绝不仅仅为了坦荡告诉谢隐,他们之间有梁子。 谢隐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总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白了就是一切不寻常的举动,其背后都有着难以看见的深意。比如你莫名其妙地踹开我家门,比如那辆车莫名其妙地着火,比如······一个人,莫名其妙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有时候连死亡本身,都是一种消息的传递。” 秦淮语速很慢,给谢隐思考的时间。 “这一切,都和信息有关。有的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有的,则是为了隐匿某种信息。” 秦淮又递给谢隐一瓶水:“当你想明白每一个怪异举动背后的信息时,或许你就能想明白案子的真相了。” 最终,秦淮家多了一扇关上时有缝,打开时吱呀响的门。虽然在秦淮看来极其不堪入目,但在谢隐眼中,这简直是惊为天人的杰作。 “巧夺天工!” 这扇门与秦淮家中干净整洁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却非常符合谢隐“万事好将就”的生活态度。 谢隐已经做好了秦淮让他返工的准备,并且暗自决定到时候一定让韩易来干这个活。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剌剌笑起来:“秦老师,我给您家修了门,好歹供我顿饭啊。” 上次吃饭,他在人家家里来了个大闹天宫,按理说谢隐怎么也没脸再在秦淮家吃顿饭了。 但千金难买小爷他要脸,谢隐直接大剌剌地坐在了桌前,大有一副你不供饭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秦淮笑笑:“不是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么?” 谢隐不以为然:“那是有纪律的谢警官,今儿我是谢师傅。” 秦淮哭笑不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但做饭这件事对于秦淮而言,算不得什么家务,更像是一种消遣,一门艺术。和他喜欢看浩瀚星空一样,和他喜欢画万丈日出一样。 依旧是四菜一汤,行动麻利,成果斐然。清淡却不失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谢隐忙活了一整天,才惊觉这是今天的第一顿饭。 习惯了加班后的一碗泡面,习惯了外卖盒子堆几天都懒得扔。这种忙碌之后竟然能期待到一顿热气腾腾晚饭的感觉真好。 谢隐想,自己这辈子估计是没福气等到一个愿意为他洗手做汤羹的媳妇了。不过能蹭一点这短暂的人间烟火气也不错。 秦淮依旧多准备了一副碗筷,仍旧是用旧了的儿童款,熟练盛好汤,端到空位上。汤上的水雾氤氲而上,让秦淮清瘦禁欲的脸朦胧起来。 谢隐又一次感叹,还真挺好看的。比他差了一点点,超出世人一大截。 第二次吃饭,谢隐也习惯了秦淮的怪异举动。他几度想要问秦淮,这么做到底是一种缅怀的仪式感,还是他真的“能看见”弟弟。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淮是一位心理学专家,倘若不是入骨的思念,无论如何不至于将自己画地为牢的。没有人愿意自苦,也没人愿意把自己活成一个怪人。渡人容易,渡己奇难。谢隐没资格劝秦淮放下,因为他知道,人是不会轻易放下的。 秦淮如是,他亦如是。 —— 入夜,抛去一整日的喧嚣与闹剧。关上灯,谢隐将自己囫囵个儿地扔进浓重漆黑的夜色里。仿佛疲累的□□都随着黑暗的混沌消融去了,只剩下思想在飘飞。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注意力最容易集中的时候。 谢隐躺在床上想着秦淮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死的是这个人?为什么是这辆车?为什么是在这个地方?” “每一个怪异的事情,都是为了信息。有的是为了传递某个信息,有的则是为了隐匿某个信息。” 谢隐仔细回忆着这些要素,寻找着其中的怪异之处。一个又一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里升腾起来。 ——凶手为什么把凶杀案伪装成车祸,而不是简单的抛尸?要知道查一辆车,比查一个人可容易得多。 ——为什么要隐匿去马骏的生活痕迹?仅仅是为了让警方发现不了死的是马骏吗? ——马骏不是白化病,大概率他并不是死者。可死者的遗物中有马骏的腰带扣? ——为什么,一定要死在李莘的车里? 所有的问题条分缕析地罗列出,又揉碎了打乱了重新组合。谢隐发现,这个凶手的每一个目的,都十分诡异且互相矛盾。 凶手x既想将死者的信息隐匿去,又选择了“和车一起焚烧”的高风险易暴露的方式。既想把马骏的痕迹全部隐匿,却又选择了李莘这个马骏的学生的车辆······ 他到底想传递什么信息?又想隐匿什么信息呢? 谢隐觉得那个答案就在横冲直撞地向他奔来,只是被这些零碎的疑问挡住了来路。 黑暗与寂静再一次卷起狂澜,推了那个答案一把。 终于,谢隐倏地从床上惊座而起,他想明白了。一直以来,他们把矛头对准李莘的方向是错的!她也只是凶手的一个工具人而已! 这个凶手x看似矛盾的举动,却都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目的——用焚车的方式把警方带到现场,用李莘的车让警方误以为死者就是马骏。 但真相是,这个凶手x,才是马骏! 第11章 豪车惊魂11 “晓明,马上去查马骏名下是否有人身保险,受益人是谁?”谢隐一大早就赶到了警队,这并不符合他早起苦难户的风格。 但没想到他到警队之后,基本上已经全员到齐了。 谢隐一拍脑门,觉得自己“拼命三郎”的头衔不保事小,最终让他一条老光棍带着一群小光棍的尴尬局面事大啊! 卢晓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好在老实听话,赶紧就去照办了。韩易却发扬了一贯的话多嘴碎的风格,凑上前来。 “头儿,你怀疑有受益人杀马骏骗保?”韩易联想到车是李莘的,以及二人的怪异关系,补充道,“不太可能吧,李莘家那么有钱,会图保险这点钱么?” 谢隐摇头:“不是李莘杀了马骏,也不是受益人杀了马骏。而是马骏杀了某个我们还不知道的人。当然,他是否具有骗保行为还有待查实。” 浑然不知谢隐昨晚经历过怎样痛苦思辨的韩易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太过颠覆他的想象力了。他缓了半天,问:“头儿,你有啥依据么?” 谢隐:“我问你,如果让你杀人,你会最希望这个尸体被怎么处理?” “啊?”韩易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本能让他几乎脱口而出,“当然是永远消失才好。” “对,永远消失。”谢隐点头,“当然,在现实世界里,永远消失是一个伪命题。但从警这么多年,我们见到过太多把尸体草草掩埋的,抛尸荒野的······还有一些高明一点,对尸体进行处理分割的······无论哪种方式,都是为了让警方难以找到尸源,进而保全自己。” 韩易对谢隐的这段话保持认同,但想不明白这和他突然开窍有什么关系。 谢隐继续:“可我们这个案子的凶手,却堂而皇之地将一个又一个信息暴露给我们,先是让我们查到车,然后让我们查到李莘,进而找到马骏······不是我们太聪明,也不是我们很幸运,而是凶手在引导我们,查出所谓的‘尸源’。” 韩易还算聪明,一点就通。 恰在这时,卢晓明回来了:“头儿,你真神了,马骏确实在今年5月份买了一份意外险,保额100万。受益人是一位名叫孙庆梅的女性。” 韩易再旁白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由赞叹:“头儿,同样是九年义务教育,你为什么比我优秀这么多?该不会是你昨晚偷偷去上了补习班吧?” 脸皮厚如城墙的谢隐怎么会承认自己偷偷开了小灶呢,只保持了他一贯的得瑟性格:“能给你师父我补习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你师父我的丰厚经验完全可以编《五年刑侦三年抓逃》和《谢隐刑侦学密卷》了。” 韩易对于谢隐的不要脸已经形成了免疫,甚至有点想要捧臭脚的冲动。但好在卢晓明的话打断了他俩的思路。 “经过调查,这个孙庆梅,和马骏是同乡,与马骏还有点远亲关系。” 谢隐精神一震,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孙庆梅,一定是本案的关键。他让卢晓明立即向当地警方发去协查通报,联系上这个孙庆梅。 —— 孙庆梅,女,36岁,马骏的远房表姐和幼年邻居。二人青梅竹马,关系很好,甚至一度有向恋人方向发展的可能。 但后来马骏考上了大学,孙庆梅在父母的逼迫下嫁到了邻村,育有一儿一女。其丈夫在三年前不幸身亡,死亡原因尚待确定。 “据当地警方说,在听说‘死者’可能是马骏之后,孙庆梅当场晕了过去。”卢晓明加了一句,“看来二人感情很好。” 晕过去,是在坐所有人都未曾亲眼所见的。到底是真情实感的流露,还是为了掩盖自己知情真相的做戏,谁也说不好。 谢隐保持了沉默。他需要的是眼见为实的真相。 白超然却在这时开口了:“远亲?怎么个远亲法?是姻亲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卢晓明:“有血缘关系,只是很远了。” 谢隐听明白了其中意味,向白超然投去了个赞许的目光,尽管对方并不领情。 谢隐狡黠一笑:“既然感情这么好,又有血缘关系,就请这个孙庆梅来a城一趟吧,做个dna。” 荆哲负责去接孙庆梅来,不敢耽搁分秒,会还没开完就启程了。 卢晓明继续汇报:“我们调取了孙庆梅近几年的通讯记录。发现这个人和绝大多数农妇一样,社会交往非常简单。经常通话的电话一共就只有三个。” 他将总结好的信息投放在大屏幕上。 “第一个,是孙庆梅的娘家父亲。二人通话一直保持均衡的频率,没有发现异常。” “第二个,是马骏。两年前,二人开始了近些年的第一次通话,很有可能是马骏听说了孙庆梅丈夫的死讯,二人重新联系起来。之后二人的通话频率呈逐步递增的态势。在去年一年中,二人几乎每天都会通一次电话。” 说到这,卢晓明顿了一下:“值得注意的是,就在今年5月4日之后,二人的通话戛然而止,从此再没联系过。与之对应的是,孙庆梅的通话记录里多了一个陌生号码。” 5月4日,正是马骏购买意外保险的日期。 谢隐猜了个大概:“这个号码是个问题号吧?” 卢晓明点头:“是。经过调查,这个号码的是用已故多年的死者身份证办的。现在很多电信诈骗用的都是这种手机号。” “马骏很可能就是买来了这么个号码,继续和孙庆梅联系的。”总结小能手韩易发言了。 谢隐:“如此看来,这个孙庆梅很有可能知道马骏的行动。” 卢晓明回答:“很有可能。因为6月8日,也就是死者死亡的前一天,这个新号码就再没联系过孙庆梅。二人很有可能是事先商量好了某种新的联系方式。我们暂时还没获取这一信息。” 谢隐点头:“看来,这个孙庆梅可能会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在迷雾中探索了数日的众人终于有了曙光的方向,谢隐却在这个时候保持了他作为领导应有的冷静。 “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指向马骏杀人,也并不知道死者到底是谁。我们现在还面临着三个问题:一是马骏在哪杀了死者?二是死者到底是谁?三是马骏现在在哪?” 前路漫漫,仍任重道远。谢隐没说什么鼓励的话,因为破了案子,是对所有人最好的鼓励。 就在所有人把矛头指向马骏,准备下一步的工作时,那个被他们决定先放一放的“前嫌疑人”却在这个时候,主动找到了警队。 李莘来了。 —— 李莘的不请自来正好验证了谢隐那“李莘比他还急”的猜测。可问题是现在的矛头已经不再针对李莘了,她为什么还这么急? “李莘同学,学校管这么严还能出来?请假条不好开吧。” 谢隐才没心情和小姑娘寒暄,他意有所指——马骏失踪了,谁给你开假条? 李莘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在乎谢隐的调侃,直奔主题:“谢警官,请您告诉我,死在我家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马老师?” 别说她李莘了,就是警察谢隐,此刻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死者到底是谁。可无论是谁,关她李莘什么事呢? 谢隐摇摇头:“李莘同学,我可能还需要再科普一下。侦查阶段的案件细节,警察有权力对任何人保密。” 李莘带着央求的语气:“我只想知道死的是不是马老师,并不影响你们办案。” 谢隐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李莘长叹了一口气,身体往椅子里窝了一点。她的长相不出众,原本胜在皮肤不错,是个加分项。可近些日子来,李莘皮肤的状态易谢隐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这让谢隐不禁在想,到底是担忧着什么,会如此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导致皮肤状态都变差了。 谢隐开口问道:“你这么关心死者是谁,那么你到底希望死的是马骏,还是不希望是他呢?” 李莘一愣:“你不是说警察不会和任何人做交易的么?” 谢隐一摆手:“你别误会,我没想和你做交易。案件侦破之前谁都不会告诉你死者是谁的,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我。” 李莘咬着下唇,很显然内心中正是一番挣扎犹豫。 终于良久之后,李莘几乎颤抖地说道:“我希望······死的是他。” 这是一句无法作为呈堂证供的轻飘飘的主动想法,可谢隐却觉得,这是他打开李莘心扉的一把钥匙! 这绝对是个好苗头,他乘胜追击:“为什么?他伤害过你?” 谢隐都在想是不是要叫一位女警进来继续这次问询了,可就在李莘决定开口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乱哄哄的吵闹声。 李莘和谢隐同时看向了门外。谢隐“啧”了一声,正准备去走廊里骂人,可还没等走到门口,就有一个人冲进了会议室。 是怒气冲冲而来的李凤臣。 韩易一脑门的汗,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释:“头儿,没拦住啊。” 国家机关,公安重地,拦不住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谢隐颈间的青筋微微泛起,可表情却没有过分严厉。 李凤臣怒喝:“抛开我是市人大代表不谈,就单说我是李莘的法定监护人,我就问问你们,你们带走我女儿,我该不该来问一问!” 和当日在凤鸣集团面带猥琐的中年油腻大叔不同,今天半路杀出来的李咬金先生则看起来更像是一位颇有身份的企业家了。 有那么一瞬间,谢隐觉得今天的李凤臣看起来顺眼了一些——或许是对于女儿的关心则乱反而让他更令人尊重了。 谢隐正打算解释,李莘却先开口了。 “爸,不是警察抓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得,省得费唾沫了,谢隐乐得清闲。 李凤臣一怔,不解反问:“你自己来的?你来公安局干什么?” 即便李凤臣此刻面色凝重,甚至带着煞气,可很显然,他的女儿李莘并不怕他。小姑娘实话实说:“我来问死的人是不是马老师。” 李凤臣没有反应的时间,几乎本能地抬起右手挥向了李莘的脸。 饶是谢隐眼疾手快,也来不及上前阻拦。好在这一巴掌在离李莘脸一寸的时候堪堪停了下来。 到底,也没舍得打下去。 谢隐明白了,在李凤臣这,所有的伪装都是假的。唯有对女儿的爱,是真的。 李凤臣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了一声“死的是谁都和你没关系”之后,就拉着女儿的手强行向外走去。 眼瞅能从李莘口中得到重要信息,却被李凤臣搅和了,谢隐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但韩易他们想要阻拦李凤臣时,谢隐却挥手制止了。 作为警察,他们没有权力强留。 谢隐让看热闹的警员们都散了,自己走到走廊尽头的茶水间,那里有一个吸烟区。 而另一边,被李凤臣强拽下两层楼梯的李莘终于甩开了父亲的手,歇斯底里地怒吼:“你滚,我不用你管!” 李凤臣的眼眶通红,青筋暴起,估计在胸腹中酝酿了无数骂人的话,最终都咽了回去。 他喘着粗气,强忍着怒火,苦口婆心地说:“莘莘,该翻篇了!你看警察这架势,死的可能真是马骏。你年纪轻轻,大好前程,该有新的生活了。” 沉默,仿佛天地万物都凝结了一般的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良久,李莘才艰难开口:“他死了?” 李凤臣没有回答。 李莘的嘴角有点抖,嗓子也略显沙哑:“他真的死了?爸,是你杀的他么?” 李凤臣没有回答,因为他来不及回答。 李莘在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便疯癫了一般冲着天空中刺眼的阳光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那么灿烂,看得出来,是发自真心的愉悦。 她一边笑,一边踉踉跄跄地走出公安局大院。 李凤臣赶忙上前追赶,试图搀着女儿。 而在三楼茶水间的男人此刻终于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啪,点燃了一根烟。 第12章 豪车惊魂12 孙庆梅是被连夜接到a市的。 据荆哲汇报,尽管孙庆梅在听闻马骏的死讯后表现得特别悲伤,但还是不愿意配合警方到a市来。借口种种,无外乎“孩子小没人照顾”,“自己一个农村妇女懂啥”之类的话。 荆哲看出了孙庆梅的躲避,好在他福至心灵,对孙庆梅说“尸体已经被烧焦了,做不了dna。你就是去把尸体领回来的”,孙庆梅才松口同意。 “不愿意做dna······”谢隐沉吟片刻,“看来真的有问题。” 荆哲在这时,一脸坏笑地掏出了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两根头发。 白超然错愕,脸色凝重,还没等说话,就被荆哲打断了思路。 “我事先声明,这不是我薅的。天地良心,真是她自己掉在我车里的。” 白超然掉书袋的性情又来了:“无论怎么弄到的,检察院那也说不过去啊。” 荆哲却不以为然:“管他呢,左右都猜测死者不是马骏了。也不做证据,就当个辅助,变通变通嘛,白法医。” 白超然向天长叹,他眼看着荆哲这个孩子从文质彬彬的翩翩少年,逐渐“谢隐化”。 他只得拿着头发去了实验室,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叹息:“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 孙庆梅在到达a市刑警队之后,就一直提出“赶紧把尸体领回去好安葬”。谢隐却派了韩易几位女警强行对她心理安抚。 要说这韩易和户籍科的几位老大姐也是真能侃,先是嘘寒问暖,再到闲话家常,从喂猪奶孩子,到村里小姑娘配女婿,几乎把孙庆梅能聊的话题聊了个遍,就是不提去认领尸体的事。 难怪韩易虽然长相没有谢隐等人出众,却能在警局一直获得“最受女同志欢迎top1”称号,活脱脱的妇女之友。 茶水喝了一轮又一轮,瓜子吃了一把又一把。很快就把孙庆梅侃晕了,话匣子也敞开了,戒备心也放下了。 放下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她在聊得正欢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陪聊团中又多出来一个人。 老大姐们很自然地给新加入者挪了个c位,谢隐抓了把瓜子,毫无痕迹地接着话茬说了句:“孙大姐,你和马骏感情很好吧?” 说到这,孙庆梅那张原本就带着常年劳作的红晕的脸上更加有光泽了。她笑得腼腆又幸福:“好。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没爹妈,家又穷,我就偷偷把我的干粮省出来给他吃。他灵巧,水性好,总带我去后山的河里摸鱼。他一口气能扎五六分钟不出水,摸上来的鱼我俩就偷偷烤了吃了······” 小孩子那没有佐料,甚至可能半生不熟的烤鱼实在算不上什么珍馐美味,但却是孙庆梅最幸福的记忆。 谢隐趁热打铁:“孙大姐,你俩感情这么好,怎么最后没走到一起呢?” 孙庆梅的眼中掠过一丝遗憾:“他家穷,我爹不同意。” 谢隐:“那马骏一直都没结婚,是因为你么?” 这是谢隐最想问的问题,不仅仅为了求证孙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为了探寻这个嫌疑人的内心。 “不是,不是吧······”孙庆梅也不敢确定,失落感依旧在,“我都嫁人生娃了,他凭啥还一直等我呀?我听村里人说他在城里找过两个对象,后来都嫌他穷,就散了。” 这和谢隐的猜测差不多,正是贫穷所导致的自卑心理让马骏无法正常和女性进行交往,所以在面对生理需求时,选择了极端的做法。 “那你丈夫去世以后呢?”谢隐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毕竟对于一个农村妇女而言,“寡妇门前是非多”的传统糟粕思想还是存在的。他怕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的局面给破坏了。 好在孙庆梅没有过激的反应:“他联系过我几次,说要接我来城里,我都拒绝了。” 这话半真半假。根据谢隐他们掌握的情况,马骏几乎每天都会联系孙庆梅。不过马骏也确实很少回家乡,也没有证据证实孙庆梅来过a市。 看来这个孙庆梅,还有一点头脑。学识和阅历限制了她的思维方式,但在和马骏敲定好的细节上,她还是做到了守口如瓶。 谢隐看了一眼表,觉得差不多了。恰在这时,白超然来敲门,把谢隐叫了出去。 “怎么样?” 白超然递过检验报告:“死者确实不是马骏。” 谢隐谢过白超然,递了个眼神给卢晓明,二人便又回到了会议室。 原本正在喝茶的韩易看见了卢晓明今天的装扮,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好在他极力克制,也没让自己咳得特别明显。 谢隐瞪了他一眼,他便赶忙溜出了会议室。 也不怪韩易笑喷,卢晓明这身打扮,实在是太不伦不类了。 一身材质低劣的西装,系着一条一拉得领带。像被洗缩水了一样,这身衣服皱皱巴巴,极不合身,把平日里192的阳光小警官硬生生变成了个三流保险销售员。 之所以说三流,就是看起来像半年没拉到生意的那种。 好在卢晓明心理素质不错,丝毫没受韩易的影响,坦然地坐在了孙庆梅的对面。只是内心不断腹诽——头儿作为一富二代,抠成这德行,也是亘古少有。 谢隐:“孙大姐,你知道马骏名下有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就是你吧?” 听到“保险”,孙庆梅终于紧张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回答:“我知道。小骏和我说过。他说他没有别的亲人了,要真出点什么意外,就把钱给我吧。” 说到这,她的神色哀伤不已:“谁承想,就真的发生意外了呢?” 这段话从语气,到神态,到节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与之前那个腼腆害羞的孙庆梅不同,这段话说得很流利。 谢隐与卢晓明对视,看来是背过的词。 “您也别太伤心,孙大姐,”谢隐紧盯着孙庆梅的眼睛,放慢语速,语气加重,颇有严厉色彩,“是不是意外,还很难说。” 话讲到这,孙庆梅的瞳孔骤缩,脸上讶异惊恐的神色根本难以掩饰。 她的手抖了抖,没有说话。 谢隐又把神色放缓,耐心解释:“我们警方在痕迹检验的过程中发现,马骏开车经过的那个旱水沟桥路面很平稳,马骏在桥上加速且快速打了转向,才导致车辆侧翻的。所以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马骏,是自杀的。” “自杀”二字刚一出口,孙庆梅先是愣住了,随即竟然难以掩饰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切落在谢隐的眼中,都如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孙庆梅惊恐紧张,是以为杀人事情败露。而她又舒缓了下来,是以为警方真的认为死者是马骏······ 谢隐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孙庆梅对杀人骗保的事实完全知晓。 卢晓明清了清嗓子:“所以谢警官,这个保单,我们公司不能进行赔付。” 孙庆梅有点没听懂,问:“不能赔付,是啥意思?” “就是合同上所写的赔付给受益人的一百万,我们不能给您了。如果马骏先生是自杀,很可能有骗保的行为。我们不追究马先生的刑事责任就不错了,赔付款项根本不可能。” 一听说钱拿不到了,孙庆梅慌了。她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卢晓明想要说些什么,可脸憋得通红,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谢隐恰好在这个时候非常“贴心”地站了起来,把孙庆梅又扶回了椅子上。 孙庆梅竟然向谢隐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很显然,方才那一长串铺垫很有成效。孙庆梅竟然对谢隐产生了依赖和信任。 谢隐拍了拍孙庆梅的肩膀,表示万事有他,别担心。他旋即转头看向卢晓明,厉声喝道:“和人家老大姐喊什么?你家里没有亲人么?你亲人被人这么吼,你心里好受吗?” 卢晓明决定明年一人血书要求奥斯卡给他们头儿颁个“最能装像”奖。他把身子往椅子里窝了窝,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说是自杀的也是你们警察,出来装好人的也是你们警察。” 谢隐随即拍了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警方提出‘自杀’的可能性,是为了还原真相,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今天叫你来商量,也是为了孙大姐的利益!” 他演上瘾了,指着孙庆梅:“你看看人家孙大姐,一位女同志,带着两个孩子,多不容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保险公司么?即便我们警方不提出‘自杀存疑’的结论,你们也会找其他借口,不予赔偿的。” 卢晓明:“她可怜归可怜,可我也得按章办事啊。这一百万我要赔给她,就得我自己出。她可怜,我还可怜呢。我连媳妇还没娶到,连个首付都没凑齐,谁可怜我?” 谢隐听到这,语气缓和了下来:“没说让你赔偿这一百万。” 他拿过卢晓明面前的一个档案夹,里面是一份空白的人身意外险合同。 “马骏买的是返本型意外险,这种意外险费用可不低啊。你和你们公司商量一下,把保险费用给人家孙大姐返回去吧,一共是······八千六是吧?” 卢晓明还没等孙庆梅反应过来,直接言辞拒绝:“那可不行!这不符合规矩啊。” “少他妈给我讲狗屁规矩,这种先例我见多了,去年我还亲手经办过一个!你现在就去问问你们卢总,今后在a市还用不用得着我们公安局,用得着就别他妈废话!” 卢晓明赶紧唯唯诺诺起身离开了会议室。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被谢隐的情绪给感染了。卢晓明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做错了什么······ 卢晓明一出去,谢隐赶忙又换了一张脸。 孙庆梅一听,警察为她争取的也不过是个退回保费,不觉急火攻心,眼眶都红了起来。尽管她是个农妇,但她不傻,一百万和8600之间有多大差距她是知道的。 她真的懵了,这是她所从未预料到的。或许马骏告诉过她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或许马骏已经给了她几种情况的应对脚本······ 但很显然,她不知道现在这种状况该怎么办了。 谢隐语重心长地解释:“孙大姐,我们也尽力了。虽然我们是警察,我们上头还有纪委,我们的案卷还要交给检察院审核。我们不能冒着扒警服的风险替你和马骏作假呀你说是不是?我看你带着两个孩子可怜,才帮你想办法要回来这8600。你自己想想,8600块钱,也能给你孩子买不少衣食用品吧?” 这句话说到了孙庆梅的心坎上。孩子,那两个生下来就保守贫困之苦,从没吃过一顿好的,穿过一件好的的孩子,是她如今心底除了马骏以外,最在乎的人了。 从一百万到8600,落差太大了。可面对警察,面对保险公司,她能做什么呢? 谢隐继续说:“如果你执意要求保险公司进行赔偿,走诉讼程序,就把这事闹大了。到时候我们警方提出‘自杀’的结论,你和马骏可就有骗保的嫌疑了。最终钱没拿到,你还可能要负刑事责任。” 孙庆梅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椅子上,不知该说些什么。 谢隐就这样默默注视着这个女人,她在懊恼?懊恼马骏杀了一条人命,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在失望?失望她和孩子不能因此而改变命运? 谢隐没有下结论,也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卢晓明进来了。他万分不情愿的表情说道:“我和卢总联系了,他说看在谢队的面子上,他去协调这件事。不过需要几天时间。” 他转头看向孙庆梅:“孙大姐,你对这个结果满意么?” 如果是谢隐,一定会在脱口而出“满意个鬼”。但孙庆梅仍旧呆楞地瘫坐在椅子上,气都喘不匀。 看着她慌乱的表情,谢隐觉得最重要的环节到了! 他给孙庆梅端了一杯水,语气和缓地提出建议:“孙大姐,我知道这件事很难让人接受,你一个家庭主妇,也不好拿主意。这样吧,你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商量一下吧。” 谢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了门外的韩易。韩易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一旁的女警们也开启了居委会大妈模式,柔声细语地劝说起孙庆梅来。 “对,打电话商量商量吧。有个人拿主意也好啊。” 孙庆梅这才捡回了半条命一样,有了点生气。对,这变故太大了,她得问问,她该怎么办······ 孙庆梅看了看谢隐那真挚的脸,看了看女警们关切的脸,终于一咬牙,拿出了手机。 她拨通了一个号码。是一个键一个键输入的,看来已经背得烂熟于胸了。谢隐从旁看着,拥有着超强记忆力的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号码,没出现在孙庆梅的通话记录过。 一阵盲音之后,电话被挂断了。 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谢隐冷冷地看向门外。 韩易比了个ok的手势。 第13章 豪车惊魂13 孙庆梅没拨通电话,也就最终没能拿定主意,这也是谢隐希望看到的。 他简单说了句“孙大姐,检验科的报告几天后才能出,保险公司也需要协调几天,你先在a市住下,住宿问题我们来解决”之后便把她留给了几位女警大姐。 谢隐一出来,卢晓明和韩易便凑了过来。 “头儿,这个号码和之前的一样,也是问题号码,登记身份信息的人都死了四年了。” 谢隐点头:“能定位么?” 一位坐在电脑前正死死盯着屏幕的年轻民警转过头,看向谢隐:“头儿,已经定位到了。” 这位年轻民警叫凌星,警校研究生刚毕业,平时属于技术宅类型,对刑侦技术到了痴迷悟道的境界。一听说跑外勤,就跟刀架脖子似的,谢隐便索性把他安排到了技术科。 谢隐顺着凌星手指的方向,看向电脑屏幕。 在电子地图上,标记点在比例尺较小的范围内缓慢移动着。 “放大。” 凌星如谢隐吩咐所做,把比例尺放大。在较为详细的道路布局上,标记点的移动速度也显得变快了。 目标位于城市的南面,穿街走巷,左拐右绕······ 谢隐:“目标准确性能达到什么程度?” 凌星:“目标信号清晰,误差可以缩短到0.5米。” 谢隐拍了拍凌星的肩膀,立即回头命令卢晓明:“召集一组探员,我带队,立即赶往南城实施堵截。通知辖地派出所,提供支援。” 卢晓明:“是!” 他转头看向韩易:“准备三辆车,不要警车。” 韩易:“是!” 谢隐回过头看向凌星:“技术组提供技术支持,信息随时保持畅通,指导我们找到目标。” 凌星:“是!” 谢隐发出一系列命令后,着重强调了一点:“记住,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实马骏就是杀人凶手,所以他不能作为嫌疑人直接被带回来审讯。各组分头行动,一旦发现目标,不能暴力强制目标,立即汇报,听从下一步安排!” 尽管马骏不能以嫌疑人身份直接提回来审讯,但已然发现马骏下落,对于警队上下都是一个喜人的消息。几辆车上的警员们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谢隐则聚精会神地听着耳机中凌星的指挥,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车子打着双闪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一路风驰电掣,赶往目的地。 谢隐他们在移动,目标同样在移动,且十分没有规律可言。谢隐他们刚拐上一条单行道,结果目标就反方向走了。等谢隐他们再绕回来时,目标已经离开辐射区域了。 韩易把他能想出来的骂人话都说了个遍,烦得谢隐让他住嘴,“安心做个吉祥物不好么”。 终于,在所有人都被折腾得晕头转向,甚至有警员开始晕车了的时候,凌星传来了好消息。 “头儿,你们已经进入目标范围了,目标就在你右侧第二个巷子三百米处。” 谢隐赶紧通过对讲布置任务:“三组分头行动,分别在南、北、东三侧包抄,治安队在西侧支援。” 耳机里传来一阵回答的声音,凌星也又一次确定了目标位置。 a市南城在地理位置上属于整个城市的低洼地带,位置偏开发晚,房价也是整个城市的洼地。这里散落着a市最多的城中村,违章建筑千奇百怪,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造不出来的。 人口密集,街巷混乱,这是窝藏嫌犯最好的地方,谢隐不觉这么想。 谢隐把车开到巷子口,果不其然,巷子很窄,里面乱堆乱放严重,别说根本不能走车了,短短几百米的巷子,目光都看不到头。 谢隐只能带着一队人马下车,听从凌星的指令,缓步向巷子内走去。 他一边低头躲避开挂在巷子里还滴着水的内衣裤,一边再次强调:“一定不能弄伤目标,否则他反咬一口,督查和检察院那,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谢隐小心翼翼跨过两个废弃在路中间的铁钉木板后,他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和大喇叭里传来的吆喝声。 “收冰箱,彩电,洗衣机,易拉罐旧报纸旧纸壳咯······” 是个收废品的。 谢隐顺着凌星的指引继续向前,没理会这个人,可就在谢隐距离这个收废品的三轮车很近的瞬间,嵌入式耳机却发出了巨大的噪音! 那种尖刺的噪音几乎能在一瞬间把谢隐的耳膜刺穿。他本能地第一时间把耳机摘了下来。 他龇牙咧嘴地拍了拍耳朵,看向收废品那人的大喇叭。 应该是大喇叭和耳机产生了某种雪崩式的正反馈,让耳机传出来的声音超出了人体承受的范围。 谢隐没什么好脸色,可事情紧急,也不能跟一个路人甩脸子,只得硬着头皮把耳机塞了回去,继续往前走去。 “头儿你能听见吗头儿?”凌星的声音非常急促。 “我能听见,说吧。” “目标就距离你不到10米!而且你们两个碰过面!” 碰过面······谢隐刚才没见着啊······ “收冰箱彩电洗衣机······” 鸭舌帽,口罩······ 谢隐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弹出去的。他调动了周身的肌肉,以他能达到的最大爆发力向后转向冲去。而就在他发力的瞬间,原本还骑在三轮车上的人突然站起身,灵巧如猿猴一般借力攀爬上了一栋违建二楼的铁栅栏上。 铁栅栏是防贼的,结果却给贼当了登天梯。 谢隐率先反应了过来,高喊了一声“抓住他”就想也没想跟了上去。他一边跑一边用对讲下命令:“各组注意,戴鸭舌帽,黑色口罩,黑色t恤,身材消瘦,注意围堵。” 强将手下无弱兵,组员也很快反应过来,跟了上去。还有几个心眼活络的,悄悄绕到违建的后面,准备从那面包抄。 谢隐爆发力强,耐力也不错。以前在警校时候群雄争霸,他也能轻松在大练兵中拔得头筹。但现在他也感觉到吃力了。 目标的身手虽然不能和谢隐相提并论,但对这一带的地形却特别熟悉。这种巷道游击战中,东道主的优势是呈几何增长的。 同时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凌星报告,目标在逃离时把手机扔在了原地。也就是说,技术队的辅助全没用了。 谢隐尽管没法抓住目标人物,但他也在尽全力让自己与之保持适当的距离,并且不错眼珠地盯着他。这么复杂的地形,目标只需要把鸭舌帽和口罩一扔,他们就全抓瞎了。 这小子攀爬跳跃能力极强,不断穿过铁丝网围栏,越过违章广告牌······谢隐的队员渐渐在围堵的过程中散开了,只有谢隐还在咬着牙紧追不舍。 有那么几次,谢隐马上就能抓到这个人了。他的指尖已经触及到了对方的手臂,四道血凛子倏然骤现。可对方却一闪身钻进了一个即将颓塌的破墙洞里。谢隐身量高,肌肉发达,钻这个洞太难了。他一跃而起翻过了破墙,却也和目标拉开了差距。 就在目标跑到一个闪着诡异小粉灯的巷子中时,忽地一闪,闪进了一个垃圾堆后。 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待谢隐跑过去,人却不见踪影了。 那是一条岔路,谢隐面前有三种选择。无论哪种选择,都让谢隐必须舍弃另外两个追击到目标的可能性。 他心底暗骂一句,今天如果抓不住人,就打草惊蛇了。再想找,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垃圾堆后面那忽闪忽灭的小粉灯上。 这是个发廊。谢隐的第一反应,这该不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吧? 发廊距离路口最近,且被垃圾堆挡在了后面。现在无论选哪条路去追,都追不上了,把任务留给其他组的兄弟吧,他决定进这个发廊打听一下消息。 毕竟目标人物看起来对这一带相当熟悉,或许常驻人口会有印象。 一推门进来,一个干瘦的,正抽着烟的女孩抬起头,看向了谢隐。 发廊里吱呀呀的电风扇聊胜于无地转动着,女孩的头发油得都打绺了,湿漉漉地贴在鬓角处。谢隐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一眼招牌。 这不是发廊吗?服务人员就不能洗个头? 女孩回过神,热情地迎过来。手上的烟屁股还没掐灭,一股劣质香烟的味道混合着低档香水,扑面而来。 谢隐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怎么着,格外想吐。 在女孩的指尖自然地划到谢隐的腰带扣上时,谢隐终于明白这是个什么发廊了。如果他没猜错,屋子后面还会有屋子。可能会有一张床,或是几张床。 说不准此刻屋里正有人酣战着。 谢隐扒拉开女孩的手,掏出警官证,“警察。” 女孩一愣,随后往后退了一步,眼中写满了恐惧,但还是强撑着保持住了镇定。 这反应在谢隐意料之中,他摇摇头:“别害怕。抓赌抓嫖不归我们刑侦队管。看你们这门脸也知道生意好不到哪去,治安队都未必看得上你们。我今天来是和你打听个人,你给我老实说。否则······” 谢隐用手比了个电话的手势,挑眉看向女孩。 女孩明白,如果她不老实回答,他想把她弄进局子,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认识这个人吗?”谢隐把马骏照片递过去。 女孩干脆摇头:“没见过。” “我跟你说,这个人经常活跃在你们这一带,你如果见过不告诉我,等我们查实了,你知道后果。” 女孩惶恐不安地双手拽着裙子,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就是不敢看向谢隐。 “警官,我真不知道······不认识,真的,真不认识。” 女孩几乎带着哭腔在说这段话,谢隐也无奈。尽管他是个警察,但他也不愿意向这些匍匐在社会最底层,艰难求生的人发出太多责难。 他缓和了一点口气,又问道:“那刚才看见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跑过去吗?往哪个方向跑了?” 女孩这才如释重负,指着巷子向左拐的岔路,说:“看见了,往这个方向跑了。” 谢隐怕她搪塞应付,追问了一句:“你真看见了?穿什么衣服?” “啊······黑色鸭舌帽,黑色t恤衫。”女孩努力回忆的样子。 记得还挺仔细,谢隐想。他转身决定离开,劣质地板砖上的灰尘让他脚底打滑。 真脏,也不知道打扫打扫,难怪生意不好,谢隐这么想着。 可就在想到这时,谢隐突然愣住了。 记得挺仔细······地上真脏······ 谢隐赶紧低头看向地面,一串泥土脚印赫然指向里屋的那扇门。谢隐又看看自己的脚,同样能才出泥水脚印。 那是追击过程中跑过几个泥水坑所致。 谢隐一双鹰眼霎时间带上了厉色,这目光中的煞气让女孩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谢隐问:“你真看见了?” 女孩唯唯诺诺地点头,声音越来越小,“我真看见了。” “我进来时,你正在低头。看见一个人匆匆跑过,不奇怪接着张望,竟然低下头?”谢隐的声音粗砺起来。 “我······我正抽烟呢,就低头了。” 谢隐又说道:“正常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这么短的时间很难记住这么多关键信息。他就跑过去那么一瞬间,你就能记住他黑色鸭舌帽,黑色t恤?” 他指着地上的脚印,又指了指里屋的那扇门。 “把门打开。” 女孩极力阻拦,看起来情绪有点激动:“警官······里屋没人,真没······” 说到这,女孩想到了那串脚印,也觉得瞪眼说瞎话不太现实,又改口:“警官,没有外人,就我一个姐妹在里面。” 其实谢隐也不确定门里面的到底是不是他追踪的人,结合这个发廊的性质,他也不想开门看见两个光着屁股的男女。 可哪怕是为了排除可能性,谢隐也必须开这扇门。因为耳机里不断传来兄弟们的回话,没有人遇到目标人物。 有了在秦淮家的经验,谢隐决定不能再冒失踹门了。他凌厉的目光看向女孩,一种巨大的压力迫使着女孩不得不哆嗦着打开了门。 门内,更为年轻的两个孩子坐在一张脏兮兮的床上。一男一女。 房间装了防盗栅栏,窗子是跳不出去人的。谢隐简单看了看房间的布局,没有柜子,也没有其他出口。 他看着眼前的男孩,顶多也就十四五岁,甚至可能更小。二人都衣着整齐,很显然不是嫖/客与发廊女之间的关系。 这么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怕被人看见的呢? 谢隐失望了。他没兴趣探寻一个发廊女究竟在怕什么,只得悻悻地退出房间。 他最后瞥了一眼床上的男孩,头发凌乱不堪,脸上还带着不深的疤痕,身高顶多有168,一件红色t恤,一条破洞牛仔裤,脚上的鞋也是干净的。 很显然,这不是马骏。 谢隐叹了口气,通过对讲问其他人的情况,收到的回复也都不乐观。 就在谢隐即将踏出发廊那道低矮得必须屈伸的门时,谢隐的脚却悬在那没有落下。 那个男孩······ 他猛地冲回了房间,目光落在了男孩的手臂上。也恰在同时,男孩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想要侧身从谢隐旁边冲出去。 撞个对脸,谢隐怎么可能再让他跑掉呢? 谢隐一把攥住了男孩的手臂,手掌的力量很大,男孩吃痛,动作也放慢了。 谢隐一个擒拿,将男孩的胳膊背向了身后,死死锁住了。 他拽开套在男孩手臂上的黑色防晒套臂,四道新鲜的血凛子还冒着血丝。 谢隐长舒了一口气:“各组注意,目标人物,我找到了。” 第14章 豪车惊魂14 审讯室的大玻璃后面,韩易看着屋里坐着的小男孩,不禁皱起了眉。 “头儿,不是说抓马骏吗?这······抓个小孩回来,不好交差吧?” 卢晓明其实也一脑门子雾水,但还是扯了扯韩易的衣角,示意他少说两句。韩易不禁浮现出“说你心上人两句都不行”的烦躁感。 谢隐的一脚却在韩易愣神时踹了过来,力道不重,但足以吓韩易一大跳。 “废什么话,我能抓个小孩回来糊弄人?糊弄鬼也不干啊!”谢隐没好气,但也懒得和韩易解释。 这时,荆哲进来了:“头儿,技术科把手机数据分析了一遍,新卡,新手机,没能找到什么有效信息。” 谢隐看见荆哲,就狠狠回头瞪向韩易和卢晓明。就在追击过程中凌星说“目标人物把手机扔在了原地”之后,只有荆哲一个人反应过来,折返回去把手机拿了回来。 他赶到时,手机都被一个大爷捡起来了。老大爷倚老卖老,压根不跟你谈法律。荆哲磨破了嘴皮才从大爷手里拿回手机,还花了二百块钱。 审讯室里的小男孩一脸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拽样子。 预审民警:“说吧,手机哪来的?” 小男孩:“捡的。” 民警:“捡的?这么新的手机谁能扔?你再给我捡一个我看看!” 小男孩一摊手:“你再给我两千块钱,我捡一个给你。” 韩易低声骂了一句:“这谁家孩子,也不知道管管!真想揍他丫的。” 民警:“少给我油腔滑调的,我看你就是偷的!” 小男孩笑笑:“你说偷的就是偷的吧。反正我才13,你能判我刑?” 谢隐长叹了一口气,决定不这么耗着了。他从荆哲手中接过小男孩的基础信息,然后推门进了审讯室,把预审的民警换出来。 小男孩是被谢隐抓住的,他见过谢隐,本能的,有点怕谢隐。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这尊煞神,手臂上还火辣辣的疼。 谢隐却没理他,继续低头看着资料。半晌才开始念起来:“李富贵,13岁······” 谢隐一挑眉,哼笑了一声:“你叫李富贵?名字挺有个性啊。” 小男孩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谢隐眼角处的那道伤疤上,说话也收敛了许多。但还是一副无知者无畏的表情:“对啊,我爹给我起的。他说我出生时候算命的说了,这娃天生富贵命。” 谢隐嗤笑:“偷手机也能偷出富贵命。” 小男孩不以为然:“海上还有贼王呢,没准我哪天就成陆地贼王了。” 谢隐几乎没犹豫:“海上有没有贼王,除了动画片我也没见过,我就知道海上有的是王八。陆地也一样,遍地是王八。” 小男孩愣住了,这是个警察吗?怎么比臭流氓还臭流氓? 谢隐眼角带着轻蔑的笑意,舌尖轻抵上颚,哼了一声。跟谢隐犯浑,他浑的时候你还是个细胞呢。 谢隐继续低头念起来:“城南永安村人,父母去世,和姐姐李师师一同生活。” 李师师?谢隐想到发廊里和李富贵一起坐在床上的那个小女孩······她叫李师师?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起名天才!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是因为发廊女的职业而改名叫李师师的,还是因为叫李师师才励志走上了发廊女的道路······ “手机在哪偷的?” “忘了。” 谢隐抬头看向李富贵:“你以为说忘了,我们就不追究你责任了?” 李富贵仍旧不以为然:“追究呗,我才13,就偷了一手机。警官,你自己想想,平时老百姓丢个手机,你们给立案么?”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才13岁的孩子,就把自己活成了一根老油条,不得不说,这孩子吃过不少的苦啊。 谢隐却没那么同情他,路都是人走的,关键看选择。 谢隐歪过头,舌尖舔了舔后槽牙,悠悠说道:“行吧,看来你不在乎进看守所。也是,看守所留不了你几天,还供吃供住,你正乐意呢。” 李富贵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谢隐继续说:“那13······就送福利院吧。福利院多好,有学上有饭吃,还有那么多小伙伴。嗯······就是不太自由。福利院要是走丢了人,可是要负责任的。他们会替我们看好你的,小伙子。” 一听到这,野惯了的李富贵急了:“你凭什么把我送福利院?我爹妈死了,但我有监护人!你们没权把我送福利院!” “谁是你监护人啊?” 李富贵脱口而出:“我姐!李师师!她满18了!她有权做我监护人。” “哦,”谢隐拉长语调,“对对对,满18了。那家发廊是你姐的吧?门口迎接我那小女孩是你姐的员工吧?小伙子,引诱、容留、组织他人□□,可是重罪。你姐满18了,够判刑了。她进去了,你不就没有监护人了么?” 李富贵猴精,终于明白了谢隐给他设的套。 愤怒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在这根小油条的脸上,他咬着牙问谢隐:“你他妈拿我姐威胁我?” “你要再敢说一句‘他妈’,你姐现在就能被拘捕。”谢隐也跟着拍了桌子,“你姐卖/淫是警察诬陷的吗?张嘴闭嘴威胁,小子,你也不看看你有什么资本!” 李富贵被谢隐这声如洪钟的怒吼吓到了,整个身体缩回到凳子上。 “在让清路小卖铺门口偷的,那人正低头买瓜子呢,我就偷了他······。” “什么时候偷的?今天接到了几个电话?” “昨天晚上偷的。今天就接到一个电话,我没敢接,给按了。” 让清路······谢隐眼神递出去,韩易马上查起来,就在城南的那片城中村当中。也就是说,马骏很有可能还隐匿在那片城中村当中! 这个消息算是众多坏消息中不算太坏的一个。 这个手机号,是马骏和孙庆梅事先约定好的联系方式。如果不出意外,顺着这条线,他们可以查到马骏的藏身之所。 可问题是,因为这个小鬼,意外还是发生了。 谢隐恨得牙根痒痒,可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把李富贵扔给了治安队,也没真打算把一个孩子怎么样,教育惩戒就行了。 回过头,这条辛苦找寻的路就又断了。谢隐拍了拍荆哲的肩膀,吩咐了下去:“和南城区公安打招呼,派出警力,摸底排查,不留一个死角,也不能打草惊蛇。” —— 夏日的闷热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人的喉咙,让人生生喘不上气来。 会议室里老旧空调有一搭没一搭地工作着,仿佛它制不制冷,全凭心情。有人耷拉着脑袋窝在椅子里,有人趴在桌子上眯一觉······ 谢隐没睡着,但他也不想睁开眼。他不想看见兄弟们丧气的脸,当然,他也知道,拖也没用,但拖一会是一会。 他也不是不丧,只是他没资格丧。 作为领导,作为他们的头儿,谢隐深知丧气毫无意义。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谢隐暗自苦笑,就当是为了排除一切不可能吧······ 他的脑海里过电影一样闪现着零碎杂乱的现有证据,慢慢勾勒出一幅a城东南方向,案发现场附近的地理位置图。 他们似乎找到了路的方向,那个真相在迷雾之后呼之欲出,可迷雾怎么拨,没人告诉他。 会议室里响起了细微沉闷的鼾声,谢隐却并不觉得烦躁。 他仍旧思考着,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一个沉静冰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为什么死的是他?为什么是在这里?为什么是这辆车?” 谢隐如今想明白了马骏为什么把人杀在这辆车里,但另外的问题呢?为什么,是这个村? 谢隐不是没想过通过监控把这辆粉色保时捷近几个月的所有行程都追踪一遍,但很快又被他的理智否决了。 a城是一个有着1300万人口的副省级城市,占地面积8400平方公里。想通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监控探头搜寻一辆车的轨迹,别说是刑侦支队,加上整个a市公安都难。 人海战术要不得,一定会有突破口。谢隐双眼轻阖,眉心却轻拧着。 这个突破口在哪呢······ “为什么是这里?”秦淮的这个问题依旧逡巡在谢隐脑海里不肯离去。 谢隐也知道,一般来讲,犯罪嫌疑人会把抛尸地点选择在心理舒适区内。马骏选择在喜乐村郊的国道旁焚尸,说明他一定对这个地点有着某种心理依赖。 可这种依赖缘何而来,又与侦破按键有何关系呢? 谢隐的眉拧得更紧了,远远看去,像是困在了一个梦魇之中。 “头儿,你没事吧?” 坐在圆桌对面也没睡着的韩易低声问了句,他没敢大声,怕影响其他同事午休。 韩易的声音仍旧是那么半是憨傻半是鸡贼,轻车熟路地打断了谢隐的思绪。谢隐正恼火,脑海里却突然蹦出一句韩易的话来。 “6月1日,李莘驾驶过这辆车,在行驶至旗华大道与嵩山路交口处时因闯红灯被交警逼停。经查,李莘未成年,系无证驾驶。”这是韩易在第一次找李凤臣谈话之后,拍着档案袋和谢隐汇报的。 旗华大道······嵩山路······ 谢隐脑海里的地图逐渐清晰,范围也逐渐扩大。纵横交错的主干道慢慢汇聚成网络,以案发地为中心,慢慢辐射开来。 谢隐倏地怒目圆睁,吓得正在看他的韩易一个激灵。 谢隐低声喝:“拿电子地图。” 韩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递过去一个ipad。二人动静不大,但也逐渐吵醒了午睡的众人。 都以为头儿有了新发现,慢慢凑了过来。 谢隐看着手中的电子地图,不断放大缩小比例尺,终于,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旗华大道是出湖岸中学的必经之路,而从旗华大道穿过城区,想要到达案发地点喜乐村,无论怎么走,嵩山路都是必经之路! 李莘一定知道些什么,才会不惜冒着无证驾驶被抓的风险也要匆匆赶往喜乐村。 谢隐终于感觉到一切真的回到了原点,那个被他们决定先放一放的李莘,一定知道重要信息! 谢隐决定,再去会一会李莘。这个之前曾差一点在他面前敞开心扉的女孩,或许不再是不能撬动的顽石了。 就在谢隐拿起手机,决定再度联系李莘的班主任时,荆哲却匆匆冲进了会议室。 他满头大汗,裹挟着一股热风冲进来。 却带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头儿,李莘,死了。” 第15章 豪车惊魂15 李莘是在湖岸中学宿舍楼坠楼的,派出所给出了初步判断可能是坠亡,谢隐带着白超然赶到现场时,所辖区级刑侦队的法医已经进行了初步勘查。 “应该是坠亡。”对方是位年近半百的男法医,谢隐认识,为人低调,喜欢钻研,口碑不错。 他拍了拍老同志的肩膀,眼神示意白超然再去看一遍现场。尽管他相信老法医的职业能力,尽管他知道白超然从来不看他眼色行事。 派出所民警已经拉好了警戒线,据说案发现场保护得不错。 没什么围观群众,毕竟在校园里,学生们还算听话,不让聚集就各自回去了。 可只要目光环绕一周,就能看出来,学生们纷纷躲在教学楼和宿舍楼里,正朝着这个方向观望着。 一个个小脑袋瓜,就可能是一个个人肉摄像头。他们管中窥豹所看到的,就可能被扭曲、添油加醋,传播成恐怖谣言,最终在a市弥漫开······ 谢隐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看向水泥地上的尸体。 这口气半晌没有呼出来。 如果说,那是一个人,确实不如“一滩”人更准确。 死者仰卧在地上,尽管面部五官仍旧清晰,但整个后背和后脑在巨大的冲击下已然粉碎骨折,整个身体像被拍扁了一样变了形。 谢隐很难将这具冰冷甚至恐怖的尸体和平日里看到的李莘联系在一起。 尽管李莘不那么漂亮,性格也不那么讨人喜欢。但好歹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带着十几岁少女独有的朝气蓬勃。 不管怎样,都不该是眼前这具扭曲的尸体。 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明制汉服,尽管高坠伤流血量并不大,但衬在这套耀眼夺目的艳红色里,格外晃人眼。 李莘的班主任已经在警戒线外泣不成声,几度想要往里望进来,却又在看到尸体的一瞬间干呕不止。 谢隐一挥手示意警员把班主任带远点。他低头看向白超然:“怎么样?” “初步看来应该是坠亡,不过还需要做进一步细致尸检。” 嗯,毒物,药物,其他外伤,都要检查。 谢隐咬着牙向上望去:“几楼掉下来的?” “11楼,顶楼跳下来的。”保安应声回答。 “你怎么确定是‘跳’下来,不是掉下来,或者是被推下来?”谢隐觉得现在就下结论,为时太早了。 他理解保安,可能已经得到学校高层授意,无论真相如何,尽量把李莘的死定性为自杀最好。 这样学校的责任就能小一点。 可李莘怎么死的,他们学校说了不算,只有法医说了算。 “自己跳下来的可能性倒是挺大的。” 谢隐“啧”了一声,正心烦呢,想知道哪位偏向虎山行的勇士非要这时候呛他肺管子啊,可还没等抬头,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声音,温润平和,不疾不徐,很是熟悉。 谢隐猛地回头,秦淮竟然在这! 谢隐眉头微皱,盯向秦淮。对方似乎没看出他表情的异样,以为他在咨询,于是接着话茬继续说。 “我问过校长了,今天学校里没有什么表演活动。湖岸中学正常上课期间只允许穿校服,且不能化浓妆。看这个女孩脸上的妆容,显然是费过一番心思的。她很有可能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秦淮站在警戒线外,目光越过谢隐,落在坠亡女孩的脸上。 他看不出过分的悲喜,也没有任何恐惧,一如当日出现在喜乐村的案发现场一样,镇静得不可思议。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悲悯,“或许这是这个女孩一生中最美的一天,起码在镜子前她应该是这么想的。可如果她知道坠亡后的惨状,她还会选择这种死法吗?” 谢隐一个头十个大,他最看不惯秦淮那股悲天悯人的样子,尽管对方确实是温润偏偏的君子模样。 “秦老师,你怎么又在这?” 谢隐还没等说话,身后的荆哲却先发问了。他走到谢隐身前,目光冷冷落在秦淮身上,语气同样冰冷。 这也是谢隐想问的,被荆哲抢先了。 两起命案,两起很可能有关联的命案,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会同时出现在两个案发现场?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秦淮并不慌乱,甚至丝毫不介意荆哲的询问。他笑了笑,回答:“我也是湖岸中学的毕业生,今天特地回来看看老校长。” 一旁的老者见双方剑拔弩张,也知道了警方的怀疑,赶忙上前解释:“秦淮今天回学校看我,我正在和他商量给学生们进行一场心理辅导讲座的事,就听说李莘跳楼了,我俩一起赶过来的。” 秦淮嘴角的笑意扯了扯,示意荆哲这就是真相。荆哲无话可说,谢隐亦然,二人不再理会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秦淮。 尽管,他真的十分可疑。 谢隐:“11楼,是李莘的宿舍?” 保安:“是,李莘住1109,也是从1109的阳台跳下来的。” 谢隐:“跳下来时候有目击者吗?” 保安:“有,我们学校都是四人寝室,李莘跳下来时候其他三人都在。” 谢隐出来的急,也没带个外勤女警来。本想亲自问询三位女同学,但想想自己眉上的伤疤和满脸的煞气,又停下了脚步,把和一切女性聊天的光荣任务交给了韩易。 他自己从旁观战。 “老幺今天上午第三节 课就说她肚子疼,请加回宿舍了。我们问用不用陪她,她偷偷告诉我,她没病,就是想回去化个妆。”一个哭得没那么厉害的女孩最先开了口。 她口中的老幺指的就是李莘。 韩易:“化妆?” 女孩a:“对,化妆。我问她不上课化什么妆,她也没回答我。等中午我们回宿舍时候才发现,她盘了头发,换了身汉服,还化了很好看的妆。” 韩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女孩b:“奇怪,当时老大还问她要干嘛去呀,她说约会去。” 女孩c:“我还说你个万年单身狗能上哪约会呀,她跟我说去最美的地方。” 说到这,三个女孩又一次失声痛哭起来。这泪水里混杂着发现了异常却没在意的悔恨,混杂着恐惧与惊悚,混杂着对朋友的思念······ 韩易看着也有点眼眶发红,谢隐清咳了一声,才把几人的思绪又拽了回来。 “那······李莘是几点跳楼的?” 女孩b:“大概是下午1点······1点15吧,因为我定了1点20的闹钟,那时候闹钟还没响。” 韩易飞快记下,又问:“谁最先发现李莘跳楼了的?” 女孩b:“是老大。老大喊了一声,想冲到阳台拽老幺,结果没拽到。我们仨就都赶紧跑下楼······” 谢隐的脑子飞快转动着。尽管秦淮出现得不合时宜,但他说的没错,女孩盛装,恐怕是做好了自杀的准备,而几个女孩的话如果属实,也能印证这一点。 他抬腿往宿舍楼里走去,刚跨进一楼,脚步又滞住了。 他转头吩咐楼管阿姨:“告诉其他女孩,回到自己房间关好门!” 哪怕是警察执行公务,他也是个大老爷们,真在女生宿舍撞见个裸/奔小妹妹,他这颗老心脏也受不了。 谢隐进入1109时,刺耳的手机闹铃声还在循环播放。看来女生在这方面确实没撒谎。 这是一个不太大的宿舍,上床下桌,有独立卫浴和阳台。几个女孩子还算干净利落,没袜子内衣满天飞,让这个糙老爷们长舒了一口气。 谢隐来到李莘的桌前,她的化妆品、书本、文具都码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褥也叠成了豆腐块。 “李莘平时就这么爱干净吗?” “也······也不是,今天确实反常。”女孩b回答。 桌面上,一个信封孤零零地摆在中央。谢隐戴上手套,打开信封,是一封信。 不过是几行娟秀的字汇成的小诗句: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那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 泪水全无。 我把那远方的远, 归还草原。 谢隐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念出了这首诗,配上今时今日的悲凉感,真给人一种来到了荒凉草原的感觉。 “头儿,啥意思?这是遗书?”韩易接过信纸,照在阳关下想要找找是否有什么机关,但无功而返。 谢隐算不得博学,但好歹多看过几本书,“海子的诗。” “啊?”韩易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隐做警察多年,早也过了悲春伤秋的年纪,这些在年少躁动时读过的诗早就被扔在记忆的角落里蒙尘了。 谢隐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这么文艺范一次。 他继续着,把诗的后半句背出来:“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出野花一片······” 韩易发誓,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能沉醉在头儿那磁性的声音里无法自拔,甚至能模拟出小姑娘爱上头儿的轰轰烈烈场景。 但问题是现在是在案发现场!装文艺范要遭雷劈的! 谢隐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把信装到物证袋里交给韩易,又叫来几个小警员,开始搜证。 他踱步到阳台,向下看去。女孩直上直下摔下去的,没在空中划出什么优美的弧线,可能就是那么几秒钟,一条鲜活的生命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头儿,没有发现其他遗书、抗抑郁类药物或者可疑物品。几位女同学也说李莘平时挺正常的,没有抑郁症,也没有太过反常的情况。”不大一会,韩易就来汇报了。 谢隐回身站在李莘的桌前,他戴着手套,在李莘的床铺上摸索了几下。 一个警员说:“头儿,床铺看过了,没有什么异常。” 谢隐点头,手底下兄弟干活细致,他没理由不相信。他正准备把手缩回来,却在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的指尖正摩挲着床铺内侧的边缘,因为角度原因,他看不见上面有什么,但触感告诉他,那里有个凹陷的图案。 直觉告诉谢隐,他发现了重要的东西。 这种上床下桌,是两个床铺和桌子连在一起的,想要挪动并不容易。谢隐和两个警员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床铺挪开。 谢隐摸到的图案,正是一朵用利器刻在上面的半开山茶花。 和李莘的手串上,马骏的腰带扣上,一模一样的半开山茶花! 又是这朵山茶花,又是这朵山茶花······谢隐开始逐渐暴躁起来。一个又一个证据指向李莘和马骏之间存在不寻常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可能直接影响案情的进展。 可就在这个时候,马骏消失了,李莘死了! 谢隐咬着后槽牙向虚空中挥了一拳,谢隐恨得牙痒痒,却无处发泄。 韩易知道头儿的压力有多大,却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好在谢隐在虚空处发泄了一会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是怎么挪开床把图案刻在这么隐秘的角落里的,也不知道这个都有点盘包浆了的图案被女孩摩挲过多少次。 “把这个图案照下来。收队。” —— 和谢隐他们几乎同时到达警队的,还有他们此刻最怕看到的人,李凤臣。 法医将尸体放在操作台上,白超然已经穿好了防护服,开始准备起道具来。 一见这情状,前来认尸的李凤臣当场失去了理智。他犹如疯癫了一般一把推开白超然,让身型颀长的白超然向后一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好在谢隐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几位民警开始轮番上阵,连劝带推,想把李凤臣带离法医实验室。 都失败了。 此刻,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李凤臣再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憔悴和衰老占据了这个父亲的身体,死死踩灭了他的所有骄傲。 他只跪在操作台前,不断用脑袋磕向操作台边,口中呜咽,“妮儿,你醒醒,你看看爸爸啊······” 谢隐不是铁石心肠,尽管看多了生离死别,可每次面对这种情况,他都很难不红了眼眶。 他喉结滚动了几番,才沙哑开口:“让法医工作吧。” 李凤臣闻声看来,双眼猩红如厉鬼,猛地扑到了谢隐跟前,一把拽住谢隐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 韩易看不下去了,他上前去,准备拉开李凤臣,“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说我们害死李莘,这就过分了!” 谢隐却挥手阻止了韩易。 他个子比李凤臣高上半头,即便被对方揪着衣领,仍保持着绝对的压倒气势。 谢隐冷静了下来,开口问道:“你相信你女儿是自杀吗?” “我不信!她要什么有什么,她有大把的家产能继承,她为什么要自杀!” “如果你不信,就让法医赶紧开始工作。” 李凤臣的手松开了,他摇着头,干巴巴地转头离开。他几度想要回头再看一眼女儿的尸体,但最终,没能鼓起勇气。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漫长到谢隐感觉自己重新投了几次胎,又长大成人,当了一名刑警。 有那么一瞬间,谢隐暗自发誓,要有来生,绝不干这操蛋活了。 但现在不是来生,他还得硬着头皮被生活操着,笑着活下去。 终于,在月上枝头的夜晚,白超然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从实验室走出来。 “李莘,体内未检测出毒物、药物和其他致命伤,死亡原因,高坠伤。” 结合走访的一切,也就能确定,李莘,死于自杀。 一只落了单的乌鸦恰在此时落在警局大院外一棵即将枯死的桑树上,向天撕心裂肺地悲啼了几声。 谢隐攥紧了右拳,攥碎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朵半开的山茶花。 第16章 豪车惊魂16 a市警局大楼里,一盏盏灯逐渐熄灭。奋战了小半宿的民警们前后脚地离开了单位,奔赴各自的人间烟火。 该走的都走了,哪怕是认领尸体的李凤臣都带着李莘走了,谢隐却坐在办公桌前久久不动。 韩易来劝了两句,也知道劝不动,便独自先回去了。 入夜,清风徐来。谢隐的办公室在17楼,可以远远望见半个城市的霓虹闪烁,万家灯火。 这个焚尸案不是谢隐见过最刁钻的案件。犯罪手法普通,犯罪动机明显,一如他自己说的,从来不存在完美的犯罪。 可面对李莘的死,谢隐却迷茫了。 终于,在最后一位加班的兄弟的催促下,谢隐换上了一身运动装,拎了瓶矿泉水朝外走去。 夜色浓重,灯光如剑妄图划破这无边的黑暗,最终却只将其肢解得七零八落。 黑夜是静谧的,是大自然留给人类好好审视自身的机会。可人类不屑于这种机会,他们以为自己手握光明,全然没有了对自然的敬畏。 谢隐沿着警局门口的路,一路奔跑起来。 不是悠闲地散步或者慢跑,而是大跨步起来,仿佛跑得再快一点,这世界上千钧万石的压力就追不上他一样的逃亡。 他要逃离世俗的桎梏,逃离繁冗的公务,逃离这光怪陆离的城市,逃离这无边无尽的黑暗。 耳边的风呼啸着,两侧的灯光后退着,谢隐任凭内啡肽在大脑内积聚成愉悦的高/潮,把一切烦躁不安都从体内排挤掉。 他没有目的地,只由心所至。不多时,待他终于耗尽了身体内最后一丝负面情绪,大口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跑到了大学城附近的居民区来。 小区是个高档小区,他来过,是秦淮家。 谢隐站在小区门口突然嗤笑,自己怎么不自觉跑到秦淮家了呢?他大剌剌一擦额头的汗珠,准备转身回去。 一摸口袋,才想起分文没带,手机忘拿了。 大学城离警队将近11公里,离他家也得有7公里。跑回去,他没那个体力了。打车回去,没钱。 谢隐毫不犹豫地抬腿往谢隐家小区走去,借点钱,明天再还他吧。 可刚一转身,脚步又滞住了。人家和自己无亲无故的,两次三番打搅人家,又是踹门又是调查的。现在大半夜叩门,竟是为了借钱,搁谁不得把谢隐当神经病啊。 谢隐这么一想,转身决定咬牙跑回去吧。 可就在这时,谢隐身后传来了声音。 “哎哎哎,你干嘛的啊?大半夜的,进还是不进?”是小区保安。 估计是看谢隐大半夜在这踱步,犹犹豫豫的,不像什么好人,才把他叫住了。 谢隐感叹高档小区的安保工作真不错,想着保安也不容易,他赶紧说了句:“走错了。” 哪知小保安不依不饶:“走错了?我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要偷东西?” 保安一手拿电棒,明晃晃的灯光直愣地晃在谢隐的眼上,让他胸中压抑已久的怒火霎时间升腾起来。 “我说了,我走错了。”谢隐咬牙克制,总不好和一个小保安动手吧。 “那你家住哪个小区,说来我听听。”小保安顿了一下,问,“旁边的华徳乐府?” 谢隐懒得和他犯话:“对,华徳乐府的。” 小保安突然拿起对讲,“东门发现可疑人员,速来支援。” 说罢,超起腰间的警棍就朝谢隐方向来了,一边试图控制谢隐,一边说:“你这个骗子,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华徳乐府!” 谢隐暗中卧槽了一声,这个保安还会兵法! 尽管谢隐已经跑了十多公里的步,但小保安仍旧不是他的对手。 谢隐轻而易举夺了小保安手中的械具,将对方的手臂扳在背后,没太用力,警告道:“我真是走错了,我放开你可以,不许再乱动。” 这保安年纪轻,顶多二十出头,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肯就这么认输了?正巧保安队里其他人也赶来支援,几个人把谢隐团团围住。 特别像谢隐挟持了一个人质,被警方团团包围了。 一想到这,谢隐才意识到自己和一群保安较什么劲?他想把警官证掏出来给他们看看,可又猛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带。 怎么办,总不至于1对7,真和他们打一场吧?就算胜算很大,但也胜之不武啊。自己算不上年轻人了,但还是得讲武德。 思来想去,谢隐开口:“我是来串门的。c栋11楼平层的业主叫秦淮,是我朋友。你们可以去核实一下。” —— 耻辱,奇耻大辱! 谢隐上一次等着被人领走,还是他上高中时候为了在喜欢的女生面前出风头,把校门口小混混脑袋开瓢了那回,在派出所等他爸去接他呢。 那一天,谢隐青春期躁动的灵魂彻底得到了该有的释放。他看到了同龄男孩对他投来的敬佩的目光,和他喜欢的女孩那“用你多管闲事”的眼神。 打那之后,谢隐的所有精力就被消耗在了永远破不完的案子和抓不完的凶手上了。 因为私人原因和人打架,他没兴趣了。更何况,还得这么丢脸的等秦淮来接他! 谢隐脑子里都预想好了十万八千条秦淮挖苦他的段子,要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谢隐只能自认倒霉。 结果秦淮下来,压根没理他,手里拎着一小兜橘子,拿给小保安:“不好意思小陈,这位确实是我朋友,他和我闹别扭了,想来和我道歉又不好意思,让你们误会了。大半夜的,辛苦了。” 要和你道歉不好意思说出口!亏你想得出来!谢隐的后槽牙都快磨得露神经了。 小陈保安不肯收橘子,秦淮便把橘子放在了保安亭的桌子上。 小陈扭了扭被谢隐扳得僵了的手腕,带着几分不服气,又无可奈何的语气说:“秦老师,你这么温文尔雅的人,咋能认识这种朋友?” 秦淮没解释,也没笑,只说了句,“走,回家。” 二人一路无话。秦淮一路都没有如谢隐预料一般对他冷嘲热讽,这让谢隐更难受了。这就像明知自己会被炸死,却不知哪天炸/弹会来一样。 未知且即将发生的事情,才是最可怕的。 终于,在秦淮关上了他家房门之后,才依着门框,仔细打量起满头大汗的谢隐来。嘴角还噙了丝笑意,并不作声。 谢隐忍无可忍,嘟囔了一句:“想笑就笑,别装模作样的。” 秦淮摊摊手:“我只是觉得,谢警官挺别致。” 谢隐但凡不傻,都能听出对方挖苦的含义。他挑眉应对,看看秦淮能出什么损招。 “那天在喜乐村,我头一次见警察被铐着手铐来出现场。今天,我又第一次看见一个警察被一群保安围住。谢警官是警察干腻了,想角色扮演一回犯罪分子?”说到这,秦淮嘴角戏谑的笑意更甚了,“哦,不是一回,是两回了。” 谢隐被气得心肝脾肺疼,又自觉理亏,也不敢太发作,只能恨恨地说:“秦老师你劫道的出身吧,专劫人家挖笋的。你这是夺笋哪!” 秦淮笑笑,这次没再和谢隐唇枪舌战,而是给他倒了杯水,“坐下歇会吧。” 谢隐把今天跑步跑过头了,没带钱等等处境和秦淮讲了一遍,终于吱吱扭扭开口,向秦淮借一点零钱。他得回家了。 秦淮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你真确定,现在你出去,能打到车?” 是的,这是大学城,位于城市北郊。学生早就回笼了,居民也都安歇了,上哪找出租车去? 谢隐苦笑:“那也得碰碰运气,总不能住你家呀。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我倒无所谓,怕毁你清誉。” 说到这,谢隐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秦淮家客厅里的那张沙发椅上,柔软的毛巾被仍旧在光晕下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就在这一天,这一刻,谢隐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短路了还是搭错弦了,他竟然话锋一转,扯嘴笑起来:“不过咱俩要都不说出去,也没人知道。” 秦淮没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别误会秦老师,我正经人。虽说你······”谢隐顿住了,原计划的‘你长得真挺好看的’最终没说出口。一来再不要脸也不是和自己的脸皮有仇,二来他也不愿意承认这世上有人比他好看。 “虽说你家房间不少,我就借这个沙发椅住一宿就行。” 秦淮一如往常,没有过多的表情。谢隐暗自揣测这家伙到底是因为太帅而偶像包袱太重,还是生性就如此,不在意一切他弟弟以外的事情? 秦淮给谢隐又拿了一条毛巾被,“原来那条太薄了。” 谢隐已经坐在了柔软的沙发椅上,一条腿支着地,一条腿盘着,仰头接过毛巾被,大剌剌一笑,“谢谢哈。” 正说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传入了两人的耳朵。沉闷的,一如滚雷。 “呃······”谢隐终于意识到了,“我今天没吃晚饭,又跑了这么久的步,有点饿了。” 这绝对不是陈述句,因为说这句话的时候,秦淮看到了谢隐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秦淮试探:“你不会是······” “嘿嘿,就是这个意思。秦老师,给我做点吃的吧!” 谢隐小麦色光泽的皮肤衬得一口小白牙更白了。秦淮在他脸上丝毫找不到半夜惊扰别人,又强行睡在别人家之后,提出让主人给做饭的无理要求的愧疚感。 像什么呢?秦淮突然灵光乍现,想起自己以前养过了一只猫主子,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说“为我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 厨房里传来不刺耳的声响,想来也是秦淮怕声音太大,吵到楼上楼下的邻居。 谢隐终于躺在了他梦寐以求的沙发椅上。他抬起双手垫在脑下,舒展了背肌,闭上眼,享受着落地灯不刺眼的光感。 鲜香的气息丝丝缕缕飘来,这馥郁的人间烟火气好似幻化出了实质,像舞动的水袖,轻轻撩拨了谢隐的嗅觉,又在他想要再靠近一点时,飘忽而去。 想要撩拨一个人的心,不妨先撩拨他的嗅觉。谢隐暗暗想。 想到这,他猛地睁眼,庆幸自己的小想法没被别人发觉。他咬了下舌尖,暗骂自己想什么呢。索性红着耳根起身,走向了厨房。 秦淮正在煮馄饨,侧脸一瞥靠在门框上的谢隐,不解:“脸怎么这么红?” 谢隐当然不可能承认,只得含糊糊弄过去:“跑步热的。” 他心虚,赶紧转移话题:“秦老师,你有女朋友么?” 秦淮把虾皮和干海苔放进碗里,盛入馄饨和馄饨汤。浓郁的香气终于在这一瞬间不再欲擒故纵,和谢隐的味觉撞了个满怀。 同时,他也淡淡回了句:“没有。” 谢隐不假思索:“那男朋友呢?” 秦淮指着馄饨碗:“你自己端。” 说罢,没理谢隐,便转头去了餐厅。 是韭菜虾仁馅的馄饨。吹开升腾的热气,谢隐轻轻咬破馄饨皮,汤汁慢慢占据谢隐的味蕾,虾仁的鲜味混杂着瘦肉的醇香,再辅上韭菜的清爽,让谢隐不自觉赞叹秦淮绝对是个美食天才。 他正专心致志地品尝这碗馄饨,耳边却听到了没头没尾的一句。 “也没有。” 啊?谢隐愣了一秒,旋即想起刚才自己的问题。 哦,秦淮说,他也没有男朋友。 谢隐决定先放下馄饨这碗粘人的小妖精,问道:“你这么秀外慧中的,家世好,工作好,会做饭,长······长得也还行,怎么不找个对象?” 秦淮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抛回来:“那谢警官呢?你这么······怎么也是单身呢?” “这么”什么啊?谢隐还等着听秦淮对他的评价呢,结果一语掠过了。谢隐差点翻白眼,但估计从秦淮嘴里也说不出好听的,就算了吧。 吃人家的嘴短,睡人家的······还是嘴短。 “上大学时候处过两个,一个出国留学了,一个去京城混娱乐圈了。毕业以后处过一个,嫌我太忙,就分了。”谢隐喝了口馄饨汤,“往事不可追,都是好姑娘,咱没那福气就是了。” 谢隐絮叨完了,把问题又扔回去:“你呢,秦老师?” 秦淮突然起身,转头走向了卧室的方向,说了句“吃完了把碗洗了”之后,便只留给谢隐一个昏黄光晕下的背影了。 那背影颀长高挑,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寂寞感。 谢隐咂咂嘴,也懊恼自己这张嘴怎么什么都爱问。是戳到的秦淮痛处了?还是秦淮只要不找到弟弟,生活就永远不肯正常继续? 谢隐蹑手蹑脚洗好了碗,终于,关上灯,窝进了沙发椅里。 柔软又充满包裹性的触感给了谢隐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他安心把自己交付给黑夜。 出奇的,被梦魇困扰了多日的谢隐,一夜无梦,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早醒来时,天已大亮,谢隐舒展了筋骨,还怕吵醒秦淮时,才发觉秦淮已经出门了。 沙发椅旁边的角几上放着张字条,谢隐自嘲,他这是睡得多稳? 清晨的阳光和煦又不夺目,落在那行虬劲有力的字上。竟然是瘦金体。 “谢警官,如果一筹莫展,不妨回到最初的地方。” 第17章 豪车惊魂17 最初的地方?一个案子最初的地方, 不就是案发现场? 谢隐看了看秦淮在桌上留的三百块钱,暗暗苦笑。三百块钱,去喜乐村案发现场, 不还是有去无回? 他权衡了一下,还是先打车回警局了。 谢隐刚进大厅, 就看见等候区的沙发上, 一个颓废的背影正对着他。桌上的烟灰缸都快满了。 谢隐心中暗猜,这谁啊, 一大早就能抽这么多根烟, 肺不要了? 正要上楼, 余光里终于瞥见了那人的侧脸。谢隐一只脚又挡住了电梯门,缓缓走了出来。 是李凤臣。 谢隐走过去,什么话都没说。他是个场面人,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他不知道该和一个死了女儿的父亲说什么。 太残忍了,他连预想一下都不敢。 李凤臣将指尖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又将手伸向了烟盒。烟盒空荡荡的。 谢隐掏出一根烟递过去,很自然的, 又拿出打火机。 李凤臣也没客套, 也没管谢隐的烟和他的是不是一个牌子,接了过来。但同时, 他拒绝了谢隐给他点烟。 “对尸检结果有异议?” “没有。”李凤臣吐出一口烟,长叹了一口气。目光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久久没有说话。 谢隐起身:“既然没有,我就不陪您了。我还有事要忙。” 李凤臣却在这时拦住了谢隐, 眼神之中的情绪复杂到让谢隐难以琢磨。像是······祈求?又像是命令。像是懊恼, 又像是愤恨······ 谢隐知道, 这五味瓶一样的眼神背后,一定有一段李凤臣无法接受的故事。 但现在他不得不把这个故事如同旧疤一样揭开,给谢隐看。 为了他的女儿。 “莘莘不是第一次自杀了。” 谢隐手指轻动,给韩易发信息,让他马上下楼,带着记录本。 “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5月1号。服用大量艾司唑仑。” “为什么自杀?” 李凤臣又深吸了一口烟,良久才说出来一句,“我也不知道。” 说实话,谢隐同情李凤臣,出于人之常情的同情。但此刻的谢隐感觉像被耍了似的愤怒,他双手一摊,坐进沙发里,厉声问:“所以,你就是来和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的?” 李凤臣却丝毫不理会谢隐的愤怒,又吸了口烟,把烟蒂照旧掐灭在小山一样的烟灰缸里。 “我真不知道。5月1日那天,劳动节放假。她还和我吃了早饭,早饭吃的小笼包,油条,豆浆······”他兀自沉浸在回忆里,旁若无人地说着。 赶下来的韩易开口打断:“李董,说重点。” 谢隐却挥了挥手,示意他别说话。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细节,却是李凤臣对于女儿最珍贵的回忆。谢隐也说不准这种情愫对于破案是否有用,但总不会有负面影响。 “她还跟我说了学校里的事,跟我说金渐层最可爱了,跟我说让我吃点维生素少熬夜······”李凤臣哽咽着,“她看起来那么正常,可结果吃完饭,就回到房间吃了安眠药。” “谁发现的?” “家里阿姨打扫卫生发现地上的药瓶了,赶紧告诉我,送医院洗胃,救过来了。” 谢隐和韩易对视了一秒。之前在学校走访,没有任何同学老师提起过李莘曾经自杀过。 李凤臣仿佛看懂了谢隐的目光,回答道:“今年情况特殊,学校五一放了五天假,莘莘抢救过来以后歇了几天,就正常上学去了。 “这件事你没和任何人提?” “对。毕竟······毕竟自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想让她的老师同学知道。” 谢隐感觉一时间语塞,他想要骂人,可脏话涌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一个孩子,心理出了问题,甚至到了轻生的程度。她的父亲不第一时间想办法疏导,却第一反应是瞒着全世界。 谢隐扭了扭脖子,才意识到秦淮家的沙发椅太软了,睡一宿对颈椎不好。他坐回在李凤臣对面,也点了支烟,兀自抽起来。 “所以,你今天来要和我们说什么。” 李凤臣:“虽然我不知道莘莘为什么会自杀,但我想······和马骏有关。” 韩易一听马骏,立马凑上前,打开笔记本,“为什么这么说?” 李凤臣:“莘莘被抢救过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疯了似的问我马骏在哪······那时候我都不知道马骏是谁。她只是一遍一遍摇着我,问马骏在哪。” 李凤臣再度哽咽,其中懊恼悔恨的情绪居多。一个父亲,一个作为成功人士的父亲,对于唯一女儿的生活,竟然到了毫不知情的程度。 “后来,我从学校打听出马骏就是莘莘的数学老师。我去找了马骏,他听说莘莘自杀了,很慌张。那种慌张,不正常。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事,可我差点和马骏动了手,他也没说和莘莘有什么关系。” “李莘也没说?” “是,听说马骏还在学校以后,莘莘坐在病床上愣了好久好久,才说了句‘算了’。之后无论怎么问,莘莘都不肯说了。” 谢隐强压心头火,问:“所以,你所猜测的,马骏和李莘的死,到底什么关系?” 李凤臣:“我怀疑······马骏可能对莘莘······那种······” 谢隐冷冷补充:“你的意思,是马骏可能对李莘进行了性/侵犯。” 李凤臣沉默片刻,沉沉地点了头。 谢隐心头的三昧真火终于压抑不住了,他拍案而起,恨得差点咬碎后槽牙:“你怀疑一个男老师对你的女儿施行了性/侵犯,你不调查不报警不疏导女儿,反而把她又一次送回到学校里!警察几次三番找你核实情况,你都在演戏隐瞒。现在怎么想起来找我们了?现在人死了,你想起来有什么用!” 谢隐的怒吼引来了一楼大厅的保安,见是谢隐在发火,保安又默默回到自己的岗位了。刚上班时候队长就交代过,少惹刑侦的谢煞神。 李凤臣沉默了,眼眶愈发红,头也愈发低。谢隐发了火,也出了气,坐回到沙发上,示意韩易继续。 韩易:“所以,那辆保时捷是你买给李莘的?” “是,女孩子嘛,喜欢这些粉嫩的东西。” 韩易到嘴的“她还未成年”并没说出口,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继续问:“那马骏为什么有那辆车的钥匙,车平时停在哪,你知道吗?” 李凤臣摇头。 韩易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情绪,耐着性子说:“李董,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帮李莘。” 说到这,李凤臣才有气无力地掏出手机,拿出一张截图来。 “这是我昨天看莘莘留下的手机时发现的。她的外卖订单,一直都送到一个叫湖岸盛景的小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去那个小区。” 谢隐马上拿出手机搜索“湖岸盛景”,就在湖岸中学不到1.5公里的地方。 谢隐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他指着李凤臣手中的手机:“这是李莘的手机?我能看看吗?” 这是一个自杀身亡的女孩的手机,并不是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害人,谢隐想要翻看其中隐私,必然需要经过家属的同意。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凤臣也不想隐瞒什么了。况且他自己早就翻过了,这个手机里,丝毫找不到什么和马骏相关的东西。 他把手机递给谢隐。 谢隐看了看通话记录,被删除了,不过技术队能修复,倒不是问题。他又看了眼相册,里面只剩下二十几张照片,不是李莘的独照,就是和闺蜜同学的自拍。 翻到最上面,是一张多人合影。照片里的人拉着条幅,写着“湖岸中学—永安村手拉手活动”,每一个湖岸中学的学生旁边都有一个瘦小许多的孩子,应该是他们的帮扶对象。 谢隐在其中艰难找到李莘,尽管并不十分清晰,但能看出她笑得格外灿烂。 一条年轻的生命啊······谢隐不禁感叹,指尖向下滑。就在下一张照片已经出现一半的时候,谢隐的手指却滞住了,他愣了片刻,把照片滑了回去。 李莘旁边站着的黝黑瘦小男孩,谢隐在哪里见过。 是李富贵!那个偷了马骏手机的李富贵! —— 卢晓明负责调查湖岸盛景g6栋2单元402室,很快便联系上了房主。经过房主证实,这个房子租给了李莘。 房主见这么多警察赶到他的房子,心生不妙,一个劲问发生了什么。他一边开门锁,一边哆哆嗦嗦,估计是害怕一推门,里面出现几具干尸之类的。 但好在,房子虽然乱,但里面没有人。 房间里垃圾成堆,脏得那叫一个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主要是没扔的外卖包装盒,当然,还有没吃完的汤汤水水。发酵的酸臭味弥漫着整个房间,谢隐皱眉,心中暗想,以后自己一定要做到吃完外卖第一时间扔掉,不然真的······呕。 这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除了生活必需品,没有太多摆设,很显然是临时住所。 卧室的床上被子拖着地板,衣柜门半开着。谢隐走过去,打开衣柜,里面杂乱堆着一些几件男性t恤和女人的裙子。 谢隐示意检验科的人过来,带回去化验。 拉开衣柜下层的抽屉,一股······更说不出什么味的酸臭味扑面而来,谢隐只瞥了一眼,就惊呆了。 里面乱七八糟堆放着男式女式的情/趣/内/衣,不仅看起来材质低劣,更主要的是,全都是用过没洗的。 谢隐的胃脏终于难以承担起职业操守的重担,汹涌澎湃地干呕了起来。 好在秦淮今早小气的没给他做早饭。不然,也糟蹋了。 随后,他们又在垃圾桶里发现了用过的套,连同之前的东西,一并拿回去化验了。 这番搜证过于容易,几乎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在,只需耐心等待结果即可。 谢隐把现场留给了检验科的人,领着荆哲大跨步出了房门。二人走到走廊尽头,才敢摘下口罩,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这应该就是李莘和马骏······”荆哲没想好准确的措辞,“二人生活的地方吧。” 谢隐点点头:“看检验结果吧。” 找到了这处住所,不可谓不是重大发现。可这个住所即便能够指向二人一起生活过,也只能证明二人发生过性/关系。要知道李莘虽然未成年,但也早已过了16岁。如果没有证据证明马骏强行施行性/行为,根本无法指认马骏违法。 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马骏杀过人。 截止到此,谢隐他们所掌握的所有证据,都太过于边缘化。想要触及这个命案的核心,谢隐需要拨开的迷雾实在是太多了。 他该怎么办?谢隐点了根烟,他最近的烟都变频了。 就在这时,谢隐灵光乍现,猛然想起今早在秦淮家中看到的,秦淮留给他的字条。 “不妨回到最初的地方。” 秦淮的话一直玄而又玄。可不得不说,每一句都有用。在对案情几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秦淮几度指引谢隐寻找到了线索。 这一次,又是什么意思呢? 谢隐拍了拍荆哲的肩膀:“走,跟我去案发现场再看看。” 从湖岸中学到喜乐村案发现场,谢隐特地留意了导航上路线,两个方案都要经过旗华大道,而两个方案无论怎么拐,都要和嵩山路交汇——李莘被交警扣留的地点。 谢隐一边开车,一边思考,李莘那日无证驾驶被抓,一定也是往喜乐村案发现场方向赶去。 可问题是李莘开车那天是4月30日,第二天她自杀未遂。在自杀的头一天,去喜乐村附近干什么? 谢隐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韩易。 韩易:“头儿,那个叫李富贵的小子找到了!奶奶的,这熊孩子压根不住在南城城中村的发廊里,他住在他老家,永安村。我们一顿好找。” 谢隐:“你们在永安村?” 韩易:“还在往永安村赶,奶奶的,这村子,比喜乐村还偏。连国道都不经过。下了国道得从喜乐村穿过去!” 这句话犹如惊雷震耳,让谢隐倏忽间通体透彻! 谢隐停在路边,把导航改成了永安村。果不其然,想要去永安村,需要经过喜乐村所在的国道,也必须经过案发现场附近! 李富贵出现在李莘的合照里,很显然他是李莘的帮扶对象。而李富贵又“恰好”在警方寻找马骏的时候,偷了马骏的照片。 不可能这么巧合,不可能。 谢隐感觉精神一振,他突然明白李莘在自杀前一天匆匆赶往城南是为了什么了。她想最后再见一次李富贵。 谢隐直接改道,去了李富贵家。韩易他们几乎和他前后脚到的,李富贵坐在炕上,正和同龄人一起打扑克。 还是那副老样子,人小胆大,见了警察一拥而进,李富贵也只抬了抬眼皮,又出了个王炸。 “哟,各位警察叔叔,又来看我啊。”李富贵努了努嘴,示意警察可以坐在炕上,“先说好啊,我们可没玩钱,纯粹娱乐,不算赌博啊。” 谢隐已经习惯了他的混蛋样,直奔主题:“认识他吗?” 是马骏的照片。 “不认识。” 谢隐皱眉:“一次都没见过?” 李富贵不屑地摇头。 谢隐“啧”了一声,然后说道:“你偷了他手机,还说没见过?” 李富贵出掉手中的最后一张牌,这才抬起头睁眼瞧谢隐,“警察叔叔,偷手机又不需要提供售后服务,我还得记住他长什么样?” 韩易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小王八犊子,奈何这身警服束着他,不能乱来。 谢隐倒是不太生气,索性坐在了炕上,带着伤疤的眉梢一挑,看向几个社会二流子一样的少年。这股子天生煞气让少年们乖乖自觉遁逃了,走的无声无息。 “那她呢?她你总认识吧?” 是李莘的照片。 “莘莘姐呀,她我认识。湖岸中学的,和我们村手拉手一对一帮扶,总给我送钱送吃的,好人。”说到这,李富贵这根小油条学着社会上的套路,很自然地问了句,“问我莘姐干啥,她最近好吗?” 谢隐停顿了一秒,才开口:“她死了。” 这是第一次,谢隐在李富贵的脸上看见了悲伤,也第一次看见了良心。 李富贵愣了好久,眼眶慢慢红起来的过程都落在了谢隐的眼里。他一挥手,苦涩一笑:“净扯淡,我莘姐好好的,咋能死了。你们这群警察太能扯淡。” 说罢,他起身想要往屋外走,被谢隐死死扼住的手腕,他猛地一甩,没有甩开,恼羞成怒地吼着:“滚蛋!滚!我莘姐不会死!你们给我滚!” 也不知道用了多久,大概是半个小时吧,蹲在地上的李富贵才缓缓抬起头,接受了这个事实。 谢隐:“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所以我相信,你也不希望李莘枉死,对不对?把你知道的,关于李莘和马骏的事告诉我,我才能帮李莘。” 男孩终究是个孩子,即便社会气重,也终究城府不够深。他抬头问:“莘姐的死,和马骏有啥关系?” 谢隐一摊手:“小朋友,我曾经向李莘科普过,今天再和你说一遍。警察不会和任何人交换信息,也不会向任何人吐露案件细节。说与不说,全在你自己。全在你和李莘的感情上。” 李富贵纠结了,他的一双黑黢黢的小手不断互相攥弄着,手臂上还能看见谢隐划下的几道疤痕。 谢隐看得出他的犹豫,趁着这个时间间隙,他站起身左右打量起这个房子来。 房子是新盖的,看风格应该是村里扶贫项目,统一修建的。屋里没什么装饰,只有一张大镜子挂在墙上,上面还贴了几张照片,都是李富贵和他姐姐李师师的。 谢隐又往厨房的方向走了走,屋子不大,也不算干净。灶台上还放着剩饭剩菜,和两副碗筷。谢隐想想,这姐俩,都够邋遢的了。 回身的时候,谢隐脚下一趔趄,差点摔着。他低头一看,是菜窖的盖子。这小破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估计也存不了什么菜,村里给他盖个菜窖也是浪费了。 “考虑怎么样了?”谢隐转回来,问李富贵。 对方无应答。 谢隐继续瞎溜达,驻足在一个破旧沙发边看墙上的照片是,突然感觉踢到了什么东西。 谢隐不自觉低头看去,半只脏得要命的鞋露了头,剩下的都掩在了沙发套里。 谢隐俯身把鞋子捡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这双鞋几乎有43码这么大!想想李富贵家中已没有成年男性,李富贵又瘦小得要命,哪里来的这么大一双鞋! 直觉又一次告诉谢隐,这里有问题。 他闭上眼,脑子飞快转动着。大码数的鞋,灶台上的碗筷······谢隐眉头紧皱,他感觉他想要的就在眼前,就差一点······ 就在这时,他猛地睁眼,犀利的目望向厨房的菜窖口,沉声问李富贵:“菜窖里,放着什么?” 李富贵终究也只是个小屁孩,被猛的一问,当场慌了起来。 “没,没啥。放······今年地窖渗水,放不了东西了。” 谢隐没动,因为他没有搜查令。但他还是定定地看向李富贵,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施加给李富贵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富贵终于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的。 他底气看起来不足,但好在没哆哆嗦嗦的。打开菜窖口之后,地下空洞洞的,漆黑一片。 一位民警先点了根蜡烛伸进去,两分钟后发现蜡烛没灭,才顺着梯子往下爬去。 几分钟后,民警上来了,身上湿漉漉的,摇了摇头。 “下面都是水,得有一人多高,没见有人。” 民警话音一落,谢隐清楚地看到李富贵长舒一口气。这种释然的表情太反常了,却又不知为何。 李富贵想要让谢隐他们回前屋去,谢隐却没动。菜窖的出入口一如一张巨大的嘴,其中黑洞洞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谢隐就这样盯着深渊,仿佛想把深渊看穿。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也在疯狂转动着,思考着诡异的地方究竟是什么。 一人多高的水······这么久了,不见有人动弹,也不见有气泡······ 谢隐突然想起孙庆梅的那句话。 “他灵巧,水性好,总带我去后山的河里摸鱼。他一口气能扎五六分钟不出水······“ 谢隐突然向着深渊大喝一声:“出来吧,你不出来我们是不会走的。我们会一直等到你憋不住为止!” 于旁人眼中,和疯子无异。 终于,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一点点过去,菜窖里终于穿出了一阵扑腾声,大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水下有人! 几位民警分工好,下地窖将人带了出来。 一个浑身湿透的高个子男人最终从菜窖里出来。谢隐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他终于,找到马骏了—— 感谢小可爱们对正版的支持。营养液到一定数量会不定时加更,再次感谢。 第18章 豪车惊魂18 目光只落在眼前这个湿漉邋遢的人身上一秒, 一股熟悉的感觉就涌上谢隐的心头。 尽管二人第一次见面,但谢隐的从警生涯里,见过无数次马骏这种人。这种思维缜密, 情绪冷静的······罪犯。 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这类人是不见棺材绝不会落泪的。想要通过审讯方式撬开这类人的嘴, 难上加难。弄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 扣上个“程序不规范”的帽子,得不偿失。 韩易也明白谢隐的意思, 不知该以什么名义把马骏带回去。 谢隐却淡淡一笑:“马老师, 你失踪了这么多天, 你的亲属孙庆梅还在我们局的招待所里住着呢,你得回去跟我们录个笔录,接她走吧?” 就这样, 马骏尽管十万个不乐意,也还是和谢隐他们去了警局。到了会议室,仍旧是几位热心的女警大姐等待着他, 靠着一个个三寸不烂之舌,无限消耗着马骏的时间和经历, 就是不提见家属和录笔录的事情。 和耗着孙庆梅的手法如出一辙。 这个空档, 谢隐决定把重点放在李富贵身上。 谢隐也是从李富贵那个年纪过来的,他深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叛逆,敏感, 自卑与自负浑然一体,同样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此刻的李富贵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乖顺又木讷地任由警察安排, 不发一言。他兀自沉浸在李莘的死讯当中, 久久不能自拔。 谢隐决定,不把他放在审讯室,而是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倒了杯茶,同样一言不发地陪着他坐了很久。 最终,竟然是李富贵先打破了沉默。 “莘姐怎么死的?” “自杀” “放屁,你们警察啥都弄不明白。莘姐活得好好的,自杀干啥!” 谢隐没有对小屁孩的污蔑予以任何反击,只坚定地看着他,告诉他这个他并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小屁孩问:“你有烟么,给我一根。” 谢隐没答应他,他也没坚持。 “莘姐为啥自杀?” “我们也没调查出来,所以需要你的配合。”谢隐的语气与他的目光一样坚定而真诚,“所以只有你,能帮我们,找到李莘死亡的真正原因。” 这句铿锵有力的话萦绕在李富贵的耳畔心头,久久不能散去。一股慷慨悲歌的责任感第一涌上这个混不吝的心头。 也是第一次,李富贵知道,自己竟然是个有用的人。 “你······问吧,我知道啥说啥。” 谢隐叫来了韩易,一起询问。 韩易:“你和马骏怎么认识的?这些天他一直住在你家?” 李富贵点头:“对,一直住我家。他是莘姐的老师,有时候会和莘姐一起来看我。莘姐说,马老师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而莘姐又是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觉得,我有义务保护好马老师。” 男孩说这句话的时候,胸脯不自觉地挺了挺,仿佛这单薄的身躯真能为谁抵挡风雨一样。 但谢隐并不觉得这份情愫有什么可笑,倒是少年人难得的热血真挚。 韩易:“李莘说马老师是对她最好的人?怎么个好法?” 韩易话音一落,谢隐恨不能踹这个二百五一脚。基于之前的调查,马骏和李莘之间很可能存在不正当的性关系,这种“好法”会告诉一个小屁孩? 可很快,谢隐发现他的担忧有点多余。 李富贵的回答很真诚:“莘姐说,马老师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肯定她的人。认识马老师之前,她觉得自己长相普通,学习普通,家世在这群富二代里也是最普通的。马老师是第一个说她很漂亮,说她优秀的人。” 看来李莘没有把二人不堪的关系告诉李富贵,同样,谢隐也意识到,李莘在这段关系中也并非一个被动承受者。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希望马骏会死? 李富贵说到这,苦笑了一下,“莘姐真是太自卑了。她那么好,那么优秀,优秀到让人可望不可及,却说自己普通到没人关注。怎么会没人她喜欢她······” 李富贵没有说下半句,但谢隐猜得到,那是一个刚刚迈近成年人世界的少年,最朴素又无法开口的情愫。 如果李富贵所言属实,李莘和马骏之间的关系就绝非不正当性关系这么简单了。参考马骏和孙庆梅的地下情侣关系,参考马骏会将受益人写成孙庆梅,马骏不可能会情有独钟地迷恋李莘。很有可能,是马骏骗了李莘。 李莘其人,确实如她自己所说。样貌中等偏上,学习成绩平平,性格也没有多讨喜,在湖岸中学这个富二代云集的地方,连家世都算不上一流。这样的女孩子,很可能从小就有自卑情绪。 在青春期这个懵懂躁动的年纪,这个女孩可能也渴望一个人会喜欢上她。可她太普通了,很难吸引到同龄人的目光。 所以当马骏将魔爪再一次伸向这个女孩的时候,李莘却将这种犯罪误以为是喜欢和爱恋。而马骏也享受着李莘的误解,因为李莘有钱,可以提供他辛苦工作也无法够得到的生活。 谢隐用手指轻抵住下巴,思考着这其中的矛盾点。 如果二人都贪恋着这种畸形的关系,那是什么事情打破了平衡点,致使李莘几度想要自杀,又让马骏不得不杀人骗保? 韩易:“那马骏没和你说为什么这些天要住在你家?” 李富贵:“说了。他说他被骗了,欠了一笔钱,他得躲一阵子。那天他说他手机被坏人定位了,让我带着手机去蹬三轮收破烂,把坏人引开。” 韩易:“所以······警察等于坏人?” 李富贵没说话,韩易就继续问了起来。 “马骏失踪这么长时间,李莘没去问过你?” 李富贵:“问过。马骏不让我告诉她,说怕她知道了跟着受连累。” 韩易:“他来到你家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李富贵回忆了一会:“他背了一个大书包。里面有一个小型车用千斤顶,和一根铁棒。” 千斤顶?韩易看向谢隐,二人一定是猜到一块去了。 这辆保时捷跑车自重很重,靠一个人徒手将其翻下桥,很困难。车载家用千斤顶自重不沉,带着他跑路没什么问题。而至于铁棒·······如果没有猜错,那就是击打死者的钝器了。 韩易难掩兴奋,坐直了身子,“那个千斤顶和铁棒现在在哪?” 李富贵:“马老师让我出去收废品时候把那个千斤顶和铁棒子都卖了。要不是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和我有交情,就他那都被弄生锈了的破玩意,人家还不收呢。” 卖了······韩易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腰板又缩回了原样。这么多天过去了,两块铁疙瘩早就不知被卖到何处了,或许被融了也未可知。 谢隐却发觉其中异样:“你说,被弄生锈了的破玩意,什么意思?” 李富贵:“马老师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宝贝那两个东西,天天拿盐水在那洗,结果越洗越生锈。” 拿盐水反复浸泡铁,再辅以潮湿环境,当然可以快速让铁生锈! 马骏的种种怪异举动让谢隐更加确定,马骏就是凶手! 恰在此时,白超然和卢晓明也聚到了谢隐的办公室来。 谢隐接过二人的汇报材料看了一会,说道:“让荆哲和李富贵去那家废品收购站,说什么都要把那两块铁找回来!” —— 马骏被一群女警大姐侃得个晕头转向,但他毕竟不像孙庆梅那么好对付。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发现警方没有办理认亲手续的意思,开始烦躁起来。 大姐们很快就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局面了,马骏不再搭话,只情绪激动地要见孙庆梅。如果不让他见孙庆梅,他就要自己离开了。 就在这时,谢隐推门而入。向几位从户籍科借过来的大姐微笑报以谢意。 不得不说,谢隐虽然是个阎王脾气,却着实长了副好面孔。他这么一笑,虽不至于颠倒众生,但足以让一半的大姐春心荡漾,另一半的大姐开始琢磨起自己的女儿还没对象呢。 “马老师,警察既然带你来,自然有警察的道理。”谢隐推过一份文件,“这是我们警方给你的传唤手续。有任何疑问,可以拨打监督电话。” 马骏瞥了一眼传唤手续,冷冷问:“这位警官,我犯了什么事你们要传唤我?” 谢隐并不着急,也不回答他,只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同样冷冷说道:“带马老师去审讯室。” 从会议室,到审讯室。明媚的阳光变成了冰冷的灯光,宽敞的空间变成了逼仄的压迫感,马骏的表情依旧,看不出过分的紧张。 但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谢隐看着他那发际线后移的宽阔额头,知道他还是紧张了。 “这位警官,你们该不是听李富贵那孩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误以为我犯罪了吧?” 谢隐反问:“李富贵都知道什么,才会让我们‘误以为’你犯罪呢?” 马骏没想到谢隐会把问题抛回来,怔住了。他方才避重就轻,直接说李富贵这一段,无外乎想要试探警方到底知道了多少。 但这点小伎俩在谢隐眼里,甚是可笑。马骏想要试探谢隐,殊不知谢隐也在试探着他。 正如那句话,“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我······我糊弄那孩子玩呢,说我欠别人钱了。我一个人,需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 谢隐打断了他的话:“你确实不需要向别人借钱,因为你有一个活atm机。” 说到这,谢隐感觉嗓子一涩,发觉自己说错了。李莘已经不是马骏的活atm机了,这个年轻的生命,已经死了。 马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谢隐把卢晓明查到的银行流水递到马骏面前,“马老师,你在去年11月进入湖岸中学成为数学老师。从12月份开始,李莘每个月都会提一笔钱,当天就会被存进你的账户里。” 谢隐又低头看了眼流水:“啧啧,平均每个月都有四五万这么多,和任劳任怨做老师的那点工资比起来,真不少啊。难怪几乎每天都要换新衣服,突然有钱了,恨不能从” 谢隐没有说这只是他的主观臆测,也没说是李莘告诉他的。模棱两可的话语让马骏摸不着头脑,也不敢轻易否认。 缓了片刻,马骏恢复了冷静。 “这位警官,我存入的每一笔钱都是现金存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笔钱来自于李莘?而且即便这笔钱来自李莘,也不归你们公安管吧。” 谢隐这才发觉,马骏的银行卡和李莘的银行卡并不是一家银行。看来这个鸡贼从最开始就想到了今天,早有准备。 “这么激动干嘛,”谢隐轻蔑一笑,“聊聊而已,我们又不是纪检委,对你是否收了学生的钱,没那么大兴趣。” 马骏的表情轻松了许多,一种第一回 合险胜的姿态坐在审讯室里,问道:“那你们传唤我干什么?” 谢隐摇摇食指,“着什么急,传唤你是为了另外一个案子。刚才纯属调剂一下氛围。” 马骏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一次紧绷,尽管面色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身体不自觉的僵硬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谢隐把一切看在眼里,觉得是时候了。 “6月10日,我们接到报案,城南喜乐村外发现一辆烧焦的保时捷,里面烧死一个人。经过现场勘查,我们断定这是一起试图伪造成意外的谋杀案。经我们多方调查,死者遗物中有你的腰带扣。马老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马骏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这腰带扣又不是我家产的,难道就我一个人有?你们就凭这一点就传唤我?我告诉你,我出去以后一定会告到底的,你们程序不合法!” 谢隐的舌尖轻抵后槽牙,暗想着自己如果不是警察,一定把这个杂碎打成残废。可他毕竟穿着这身警服,只能按住心头邪火,保持理智。 “马老师,我从警这么多年,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见多了,没必要和我嘴硬。你和李莘居住的租住房我们已经找到了。房间里到处都能提取到你的dna,用过的套上有你的精/斑······”谢隐强忍着涌上来的恶心,“这些我都不想和你细谈,因为你这种人渣早就算好了李莘虽然未成年,但早就过了十四周岁,我们没法对你判定强/奸罪。但你和李莘生活在一起,就有大量的机会接触到李莘的贴身用品。你骗来了李莘的保时捷,找了一个小店配了车钥匙。这点,你不否认吧?” 谢隐推过一张监控截图,“4月13日,你到了这家汽配行配了钥匙。这种无钥匙进入车辆的钥匙,可不那么容易配。想查,对于我们警方而言不难。” 短暂的沉默。 马骏的心理素质很好,这是谢隐意料之中的事情。 杀人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奇难。人们在愤怒之时,时不常会在嘴边挂上一句“老子弄死你”,但真正付诸实践的却少之又少。难点不在于杀人的动机和手法,而是难在克服下手那一刻的恐惧。 尽管这世上多得是恐怖爱好者,推理爱好者,多得是屠夫、医生、警察这类见惯了死人的人,但真正让人动手杀人时,大部分人都会一再退却。 所以能够如此缜密地设计一个杀人计划,马骏的心理素质一定是上乘的。 但谢隐没想到,这个人的心理素质竟然能好到这种程度。或许和他多年来饱受世态炎凉有关,或许和他数学系高材生的缜密思维有关,马骏的表情在一闪而过的惊惧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甚至,出现了得意的笑容。 “谢警官,我听明白了。”马骏的食指轻点着审讯椅前的小桌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你们对于我杀了个人的推断,全凭主观臆测。没错,我是和李莘有过······恋爱关系。我也去给李莘的车配过钥匙。但这些就能说明我杀过人?” 谢隐又一次拿出一份检验报告,是在李富贵家中找到的马骏鞋子的检验报告。 “你鞋子经过检验,上面沾染的泥土打量存在和案发现场烧焦泥土的相同成分。这就很能证明你去过案发现场!” 马骏几乎第一时间咆哮起来:“去过案发现场就说明我杀了人?你没去过案发现场?你说我杀人骗保,死者是谁?死法是什么?既然你怀疑李莘是我的金主,我都有金主了为什么还要杀人骗保?还有,凶器在哪?” 这一连串的问题出自一个犯罪嫌疑人之口,让人觉得恶心又无奈。 这个懂逻辑,懂法律的人,从策划这起案件之时,便极尽可能地想到了这些细节。他先是在侦破环节给警察制造障碍,哪怕被警察戳穿,他也会在搜集证据上给警察带来层层麻烦。 因为他知道,死者身份,死亡时间地点,杀人凶器,少一样,警方的结果都过不来检察院的门槛。 谢隐其尽克制,不让自己的煞气化为实质,他冷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一定会找到足以指认你的证据。没有完美的谋杀案,马老师,只要是犯罪,一定有破绽。” 马骏坦然一笑:“我拭目以待。” 就在这时,满头大汗的韩易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头儿,凶器找到了。” 第19章 豪车惊魂19 “头儿, 好消息和坏消息。” 韩易和谢隐离开审讯室,快步往法医实验室走去。 谢隐:“说,别那么多废话。” 韩易:“好消息是, 这个马骏自作聪明把千斤顶和铁棍表面用盐水腐蚀,所以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压根不稀罕这些破玩意, 也没着急转手, 扔在了库房里。” 法医实验室门口的椅子上,李富贵正焦急地坐在那, 透过房门玻璃向里面张望。 谢隐过去, 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人谁都没说话,可谢隐投予的肯定目光还是让这个少年顿生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坏消息呢?” 韩易:“坏消息是,表面腐蚀过于严重,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了。” 所以现在,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白超然身上。他们需要找到更多能够直接指向马骏杀人的证据,而且要快, 毕竟传唤手续只有24小时的有效期。 动机,凶器, 他们暂且放下。现在最需要知道的是死者是谁, 在哪被杀害的。 谢隐在李富贵身边坐下,他闭上双眼, 按了按太阳穴。 调查以来所有的线索,报告, 监控画面过电影一般在谢隐的脑海里一帧帧一幕幕地闪过。 案发现场的惨状,李莘的交通违法罚单, 李凤臣的哀伤, 那诡异的半开山茶花, 马骏每次离开宿舍时拉着的拉杆箱······ 拉杆箱! 谢隐猛地睁眼,犀利的目光看向韩易:“让卢晓明马上联系全城的废品收购站,垃圾场,找马骏拉着的那个拉杆箱!尤其着重找湖岸盛景小区附近的垃圾站!叫上荆哲,和我走!” ——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他们只有24小时的时间。 湖岸盛景小区只有大门口和一楼大堂有监控,在上一次搜查时,谢隐就已经派卢晓明带人把小区的监控查了个遍了,收效甚微。 这次谢隐亲自上阵,换一个思路,把重点放在马骏随身携带的拉杆箱上。 6月8日,马骏和李莘都到来过这个房子,这也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马骏来的时候空手,走的时候拉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拉杆箱。 6月9日,他又带着这个红色拉杆箱回到了小区。之后就是午夜时分,马骏开着李莘的车驶离了小区。 尽管在时间线上,已经和谢隐他们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重复工作意义不大。但谢隐此刻更关注一个问题:案发现场和二人租住的房间没有发现拉杆箱,那么这个拉杆箱很有可能是马骏在将尸体移动到车上之后,扔在了地下停车位的垃圾堆里。 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地下停车位没有监控摄像头! 谢隐联系了物业,寻找每日收垃圾的公司,尽可能找到这个拉杆箱。而这一切工作能够完成仍有一个完美的前提——那就是没有其他居民贪小便宜,把这个拉杆箱捡走了。 小区大门外的监控画面正在2倍速播放着。谢隐和他的队员已经基本能记下每一个细节了,谁也没有心情继续看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思忖如何不消极等待,主动出击时,谢隐突然喊了声“停”。 “这个画面,往回倒。” 那是6月8日的早上。监控摄像头朝着东边,上午7点这个时间点上的画面,整体逆光,白茫茫一片,很是不清晰。 画面的边缘处出现一小块更为亮眼的区域,闪动了一下,就消失了。 谢隐:“画面能放大吗?” 保安队长:“不能。” 谢隐心理骂了一句,凑到了监控前,更为仔细地看了几遍那个亮点,问韩易:“这个反光点,像什么?” 韩易也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像······像一团白毛······白狗?还是白猫?” 谢隐:“会不会,是人的头发?” 在场的所有人都凑到了画面前,全都觉得谢隐疯了。 “不可能吧,很明显贴着地皮的。人在地上爬也不会用脑袋爬呀。”韩易实在想不明白,火烧眉毛了,谢隐研究这团毛茸茸有什么意义。 年轻一点的保安却在这时说话了:“有可能是人!可能是假疯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保安的脸上,让他黝黑的面庞倏然红了起来。 谢隐:“假疯子是谁?” 小保安:“假疯子就是我们小区附近的一个流浪汉,住后门附近的桥洞子里,是个阴天乐,长得怪吓人的,总喜欢逗附近住的小孩。家长见了都害怕,说他是疯子,不让孩子们接近他。我和他说过几次话,其实他不疯,就是喜欢孩子而已。我就叫他假疯子。” 谢隐:“那他为什么会躺在正门外地上?” 小保安:“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习惯了吧。他以前总爱在小区门口附近躺着,我们队长看见了就会撵他走。队长不再时候,他就会偷偷回来。好像是大门附近那有喷泉,凉快还不晒。” 保安队长瞪了小保安一眼,转头时正对上谢阎王的目光,又只好悻悻低下头。 韩易不解:“啥是阴天乐?” 谢隐的反应比小保安还快,他猛地起身,一边拽着小保安往外走,一边解释:“就是白化病的俗称!” 韩易也是在“白化病”三个字说出口的一瞬间反应过来的,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来。 “带我们去假疯子平时住的地方。” 小保安却挠挠头:“好几天没看着他了,不知道铺盖会不会被扔掉。” 假疯子住的地方,在小区后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的立交桥下。谢隐原以为只会有一床被子聊以御寒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个逼仄的空间竟然被这个“假疯子”打造成了一个接近正常人生活的私人空间。 除了有小煤气罐和锅具以外,竟然还有小型柴油发电机和一台竖着天线的老式大头电视! 在这个城市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原来还生活着这样一群无限边缘化,却极尽全力试图让生活正常起来的人。 可这种拼尽全力求来的生活,也不能继续了。 床铺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桥洞的墙壁上却有着不少的喷溅血迹。这些血迹被试图擦拭过,但并不成功。 谢隐挥了挥手,检验科的人上前取证。 他和韩易都沉默了,如鲠在喉。这个可能一生连个名字都没有,连张照片都没留下的人,很大几率,就是马骏杀死的人。 谢隐把大量的警力安排在调查白化病患者就诊记录上,但他们忽视了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就有这样一部分人,连去就诊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或许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或许能感受到身体的某种不适,但却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彻彻底底被边缘化,是从意识上开始的。 一个人,稀里糊涂地活着,又因为别人的贪欲,稀里糊涂地死亡了。 谢隐走出桥洞,阳光在霎那间的明暗对比下显得格外刺眼。 谢隐眯着眼睛,看向太阳的方向,眼部强烈的不适感却能适当减轻他心头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陌生人,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帮你抓住凶手,或许是我作为一个警察,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谢隐的指甲几乎嵌入肉里,丝丝缕缕的疼痛感让他恢复了理智,马上让荆哲联系交管部门,寻找桥洞附近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 这个工作量不大,毕竟时间地点固定,很容易找到。 附近区域监控探头不少,但能够清晰拍摄到桥洞的却一个都没有。 旁边高架桥上的一个监控摄像头能够准确定位桥洞附近经过的车辆和行人,很快,他们找到了疑似马骏的人。6月9日凌晨,拉着一个巨大的拉杆箱,步行来到桥洞附近。 之所以只能说疑似,是因为凌晨时分,监控清晰度本来就不高,更何况目标人物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长外套,一样不落。 唯一能够识别身份的,就是目标人物与马骏几乎一样的身型身高,以及那个红色拉杆箱。 目标进入桥洞范围,消失在监控视野里,到再次出现在监控视野时,中间间隔将近一个小时。 也就是说,目标很有可能是在一个小时之内制服了白化病乞丐,并将乞丐用拉杆箱带离桥洞的。 监控存在盲区断点,很快,就难以找到目标人物的行踪了。 谢隐坐在监控前出神。尽管找到了死者身份、被害时间、被害地点,甚至找到了疑似马骏的录像,可单凭这个视频,仍旧很难给马骏定罪。 谢隐的太阳穴在一鼓一鼓的疼,他指尖轻揉着太阳穴,闭上了双眼。 几个小民警急得团团转,有人说:“头儿,我们现有的证据指向性很强了,拿给马骏那孙子看,未必他就不招。咱再死磨他一阵子,不信他不开口。” 谢隐理都没理,继续闭目思考,这招连韩易那关都过不去。强行要求嫌疑人认罪,且不说马骏这种嫌疑人会不会在法庭上翻供,甚至反咬一口,就说检察院这道坎,他们都过不去。 另外一个岁数稍大点的放低了声音:“虽找不到物证,但······咱找个目击证人还不容易么?” 韩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刚要反问“哪来的目击证人”,才意识到他所说的“找个目击证人”是什么意思。 “作伪证?为了结案作伪证?”韩易诧异到双目几乎瞠裂,“这是个警察说出来的话?” 对方愤愤:“我们又不是冤枉人,凶手肯定是马骏。难道就因为证据不足,就让他逍遥法外?” 韩易回答不出他的问题。这是如今警方所面临的最大的困境。 程序合法的框架已然越来越清晰,对于警察而言,却是更大的考验。很多时候,警察明明就知道这个人是凶手,却苦于没有证据。疑罪从无的准则是对的,可为了这些很可能在最开始就被销毁掉的证据,就要畏首畏尾,无法让罪犯绳之以法? 谢隐就这样闭着双眼,坐在那里。耳边的聒噪仿佛被屏蔽掉了,仿佛禅定,已然不应尘嚣。 为了惩治违法而违法,与那些以暴制暴有什么区别?警察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智慧,他们此刻需要的,是更多的智慧,戴着镣铐跳舞的智慧。 一路调查至此,最困难的地方他们都蹚过来了,难道会被困在这些细节上么? 凶器,死者,死亡时间地点,处理尸体的方法地点,他们都找到了,那么关键指向性的因素在哪呢? 据白超然给出的尸检报告所说,死者死于外伤及继发性感染诱发冠心病急性发作。马骏6月9日凌晨就对死者进行了外伤打击,6月10日凌晨才焚烧车辆。 马骏的宿舍和李莘租住的房子里都没发现有死者的血迹和dna,那么马骏实施暴力到处理尸体中间的这么长时间,尸体又被藏在哪了呢? 车里?不会。这辆车毕竟是李莘的,如果就直接藏在车里,太容易被发现了。 一个目前完全没有掌握的地点?也不会。罪犯第一次实施犯罪,一定会在心理安全区内藏匿尸体,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增加暴露的风险。 “你真的回到最初的地方了么?” 谢隐的脑海里突然出现秦淮的这句话。 他······谢隐暗想,自己应该已经按照秦淮的指引,回到案发现场了······不,不对,那只是处理尸体的地方。 那到底什么是最初的地方?如果是杀人现场,那个桥洞他们已经搜查过了······ 不对!无论马骏杀的是谁,无论他的目的到底是不是骗保,他杀人一定和李莘有关! 马骏和李莘相识的地方,才是最开始的地方! “和我去湖岸中学!” —— 自从开始调查马骏,他的宿舍就被封了。几日来没人动过,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早在上次搜查的时候,检验科就没有发现马骏的dna,更没找到死者的dna。 如果说皮屑指纹等物质更容易被清洗,残留血迹就不是常人用水冲洗就能去掉的了。检验科在此无功而返,说明马骏的宿舍确实不是杀人第一现场。 谢隐又在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型宿舍里观察了一圈。湖岸中学为了节省开支,教师宿舍每层楼才有一个公共洗漱间,每个宿舍里并没有独立卫浴。 谢隐看到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冲出了房间,才发现马骏的宿舍只需要向左一拐,就能到达洗漱间。 其中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宿舍门口。 这是那种老宿舍楼里再寻常不过的洗漱间了。一进去是两排长长的洗漱台,最里则放着四个老型洗衣机。洗漱台后有个门洞,从门洞穿过去,是两排便池。 即便是盛夏,这个贴满了瓷砖,光线不甚光亮的洗漱间也显得格外阴凉潮湿。谢隐踱步其中,认真打量着这里的格局,暗暗思索着。 他叫来了楼层保洁,指着洗衣机后面角落里锁着的柜子问:“这里面锁着什么?” 保洁员:“杂七杂八的东西啦。平时用不上,只有年末大扫除的时候才用的。” 谢隐:“除了你,还有谁有钥匙?” 保洁员:“就我自己有。” 说罢,掏出钥匙去开锁。钥匙捅进去一半,卡住了,怎么拧都拧不动。 保洁员暗暗纳闷:“没拿错钥匙啊,怎么开不开?” 谢隐接过钥匙试了一下,这根本不是这把锁的钥匙。 谢隐:“锁头是原来的锁么?” 保洁员仔细打量了一番锁头,说:“是这个锁头啊,右下角的漆有磨损,是我有一次不小心磕的。没错。” 这是一把很常见的老式铜锁,市面上一抓一大把。想要撬开这把锁,没有任何难度,毕竟锁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谢隐看了看锁上的磨损点,很显然不是磕的,而是用锉锉的。 这把锁被换过。 谢隐一根发卡就解决了这个锁,打开来看正如保洁员所说,就是些扫除用具。 “看看丢没丢什么?”谢隐说完自己都笑了,这些东西,谁会偷?可如果不是有所图,谁会换掉这把锁,有如此细心地将细节都做出来呢? 保洁员:“没少什么。苕帚,拖布,水桶,抹布······都在,都在。” 原以为这里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如今看来也是谢隐想多了。他关上了这个杂物柜的门,合页处发出吱呀的声响。 合页的吱呀声……一瞬间,谢隐的手背隐隐作痛,他突然想起在秦淮家修门时被合页划伤的的伤口。 谢隐的手,顿住了。 他戴着手套,摸了一把柜子里的拖布,是潮湿的。他又看了一下合页处,心中不免升腾出一点喜悦的火苗来。 如今已是六月,年末大扫除才会拿出来的用具,怎么可能还是湿的?谢隐拿手电,俯下身,仔仔细细观察着这个柜子里的一切,包括内壁,包括合页缝隙。 直觉中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感涌上谢隐心头。 “叫痕检的人来取证!快!” 第20章 豪车惊魂20 谢隐奔波辗转, 赶回警队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早上,天已蒙蒙亮了。 两个年轻人站在大门口, 焦急地向外望着。车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谢隐才看清, 是李师师和李富贵。 谢隐这才一拍脑门:“忙晕了, 忘了派人把你送回去了。” 李富贵却摇摇头:“我自己能回去,我姐也来接我了。我不走, 我等真相。” 谢隐骨子里就轴, 没这点轴劲儿干不了刑警。谢隐第一次有点喜欢上这个混不吝没教养的孩子了, 或许就因为这股子轴劲儿吧。 谢隐拍拍他肩膀,就快步进了大楼。 白超然和徒弟们都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了,谢隐没进去打扰, 因为他相信白超然的专业素养,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终于,郭法医最先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老白呢?”谢隐脱口而出。 “师父太累了, 他需要休息。我来告诉你结果。”郭法医打开档案本,递了过去。 走廊里孤零零的白炽灯下, 检验报告上覆着大量的阴影。然而即便如此昏暗的灯光, 仍旧难以掩盖其中法理的光芒。 灯光下,谢隐长舒了一口气。没有过分的喜悦, 也没有弦松的释然,他只定定看向窗外的夜色。 微微摇曳的树梢后, 天际漆黑,众星隐伏, 唯有一轮新月, 脱开迷雾, 挂上枝头。 —— “老白是我们队的法医,人长得帅,话还少,虽然脾气不好奈何皮囊好,专招小姑娘喜欢。可是小姑娘们不知道啊,我们这位白法医有一个致命缺陷,”谢隐饶有兴致地说着,卖关子似的还顿了顿,问道,“你知道是什么缺陷么?” 马骏已经被关了小一天了,早已脸色铁青,哪有心情听谢隐在这扯没用的。 谢隐却丝毫不受影响:“他啊,高度近视。按理说他那颜值,戴个眼镜,妥妥一个斯文败······呸,斯文型帅哥。奈何度数太高,眼镜跟啤酒瓶底那么厚,就不好看了。所以他只能屈居我们a市干警系统第二帅了。我一直怀疑他和我关系不好,就是嫉妒我第一名的位置。” 马骏忍无可忍:“你们已经拘留我将近24小时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谢隐却自说自话:“老白最恨的人肯定是我,毕竟我抢了他的风头。但他第二恨的,一定是你,和许许多多和你一样的——犯罪嫌疑人,对,没判呢,你还是嫌疑人。不过也快了,老白出气的日子,就快到了。” 谢隐抽出一张检验报告递到马骏跟前。 “你不是问我凶器在哪么?好,如你所愿。” “你挺聪明的,用长30公分,直径不到8公分的空心铁管——估计是暖气上卸下来的一段,将受害人击打重伤之后,知道凶器不能乱扔,一直带到了李富贵家。你用盐水反复浸泡晾干掀车用的千斤顶和这个铁管,让铁器生锈,增加了法医的检验难度。但老白这人,比我还倔,他属驴的。顶着眼睛找瞎了的风险,也得完成任务。” 马骏正听得入神,谢隐猛地又将他眼前的那张检验报告抽了回去,猝不及防,吓得他一激灵。 “也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空心管中残留了死者的血迹。但你让铁管快速生锈,几乎把空心管给堵死了,恰恰保护了内壁的血迹,让我们白大法医扬名立万一番。” 马骏的脸色愈发难看,然而作案前他已然做了不少预案,也有心理准备,冷冷问道:“就算上面有血迹又能怎么样?有我的指纹吗?有我的dna吗?你们凭什么说这个棒子就是我的?李富贵信口胡说你们也能当证词?” 谢隐演出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我什么时候提李富贵了?哦哦哦,你要不提示,我都忘了呢。李富贵能证明,这个铁管就是你的。” 谢隐这个表情太欠揍了,长得帅也没用,一旁的预审科民警心想,你要不是我们头儿,我都想揍你。 马骏轻蔑一笑:“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拿这个所谓‘凶器’杀的人,杀了谁?” 谢隐轻叹了一口气:“你们这群人,不到黄河心不死。警方既然能传唤你,自然有十足的把握。” 谢隐绕着审讯室慢慢踱步,也慢慢讲述起这个案件来: 6月9日凌晨,马骏提着一个红色abs材质拉杆箱,来到湖岸盛景附近的桥洞,用铁管重击杀死了被害人,患有白化病的乞丐。 被害人身高不足170cm,格外瘦小。马骏用被害人的被褥将其包裹,装入大拉杆箱中绰绰有余。拉杆箱是abs塑料材质的,不易渗透。再加上有被褥的阻隔,马骏离开的一路上,都没有被害人的血迹渗漏出去。 马骏对被害人实施打击之后,他回到了教师宿舍。出于抹去宿舍内所有痕迹的考虑,马骏并没有将被害人带到他自己的宿舍,而是撬开了楼层洗漱间的杂物柜。 被害人就这样在杂物柜里放了一天!在杂物柜中并没有大量血液流出,说明被害人此时就已经死亡了。这一天的时间里,多少教师到这个洗漱间里洗漱过,多少人半夜来上过厕所?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个近在咫尺的柜子里,正藏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6月9日晚,马骏才将已经死亡的被害人再次用拉杆箱带到湖岸盛景小区。在开车驶离小区前,马骏将装过死者的拉杆箱和被子一并在地下车位里烧了。地下车位中没有监控,但可能会有人员流动。马骏怕燃烧过于充分的浓烟会引来物业保安,所以他只烧了个大概,看不出血迹,就匆匆灭火,扔进了垃圾箱。 6月10凌晨将尸体和车辆一并焚毁。 谢隐慢慢讲述,马骏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在谢隐讲述过程中,不断打断谢隐的话,措辞简单粗暴,无外乎“证据呢,你们有什么证据”。 谢隐终于没了耐心,他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眼角的疤痕衬在审讯室昏暗灯光下,终于让这位煞神暴露出另外一副面孔。 那是猎豹在猎物面前狠戾的精准,是不容置疑的凶悍。 “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谢隐猛的一拍桌子,厉声喝道,“证据!你也配和我要证据?没有证据,我在这跟你编小说呢!” 谢隐阖上桌子上的资料本,冷冷说道:“你把被害人塞进宿舍洗漱间的柜子里,但柜子不够大,装一个人正好,却装不进拉杆箱。所以你把被害人从箱子里取出了出来,用被褥裹着,塞进了柜子。事后,你把柜子整体打扫了一遍。你也知道清水很难将血液痕迹清除,但你自信所谋天衣无缝,你觉得警方发现不了你藏尸的地点,你甚至还细心到将换掉的锁头磨出一样的划痕。” 谢隐的目光一刻也没从马骏的身上挪开,这道目光一如两炬火焰,灼烧着马骏本就焦灼的内心。 “可你自己都没想到,把一个已然僵硬了的尸体从柜子里拿出来却是很困难的。你跪在地上,用尽全力,想要把尸体挪出来,可很不幸,你还是受伤了,被柜门的合页划伤的。” 谢隐的食指轻点着他的资料本,“通过鲁米诺反应,我们从柜子中提取出大量无法肉眼看见的被害人血迹。更可喜的是,检验科在柜门合页处,找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血液。那个人,就是你。” 谢隐一边走上前,一边说:“如果我没猜错,你的伤口,就在右手手肘处吧?” 谢隐猛地钳住马骏的腕子,向上一拽,差点把马骏囫囵个儿提起来,又被审讯椅堪堪拽了回去。 一道刚结痂的伤疤赫然出现在马骏的右手肘处。 与马骏相比,谢隐的力量具有压倒性的优势。马骏无力与之抗衡,却又缩不回手来,周身肌肉紧张,颤抖起来。 谢隐猛地松手,马骏跌坐回椅子里,无力地喘着粗气。 “除此之外,我们还找到了你扔弃的没燃烧完全的拉杆箱,上面也有大量的死者血迹。拉杆箱上虽然没有你的dna,但轮子缝隙处,检测到了湖岸中学和桥洞中相同成分的土壤了。马老师,即便你现在仍有权利死鸭子嘴硬,但现有证据也足以让检方提起公诉了。” 谢隐摊开手,冷冷说道:“我们的工作结束了,至于你到底认不认罪,我也无所谓了。” 记录人员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在审讯室内回荡,马骏的目光似离似定,极力在脑海里搜寻着可以辩驳的台词,却发现每一条路都被谢隐给堵死了。 谢隐一夜未睡,他伸了个懒腰,让自己精神一点。看着对方同样熬红了的双眼和萎靡的模样,知道时机终于成熟,问道:“想好了吗?这回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人了吧?” 杀人骗保,无外乎如此。可谢隐想知道,马骏在有李莘这棵大树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而李莘为什么又要一次又一次自杀? 马骏回避了谢隐的目光:“因为她不愿意给我钱了,我又缺钱,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尽管由奢入俭难,但即便没了李莘给的钱,马骏作为一名贵族学校的教师,仍旧不至于衣食无着。为了钱,杀一个人,并且从此隐姓埋名,像一个幽灵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于马骏这种万事攻于算计的人来说,不划算。 谢隐粗粝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荡:“不对,因为你如果不杀人,你自己就得死。” 话音一落,马骏猛然抬头,瞳孔骤缩,惊恐地看向谢隐。 不仅仅是马骏,连同在场的所有的民警都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头儿擅长天马行空的想象,他们知道。但这次反转太过出其不意,还是让众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个反应,谢隐很满意,他继续慢慢说道:“你杀人,是为了装死。只可惜你太过于贪心,还想顺手捞把大的,赚点保险费,结果被我们警方盯上。你总是这么聪明,且被聪明误。” 马骏仍旧没从震惊中走出来。他不知道谢隐是如何猜到真相的,但话已至此,他不认命也不行。 “是,我杀人,是为了让李莘以为我死了。”马骏的嗓音沙哑,清咳了几声,才发出声响,“她就是个疯子,她要和我殉情!” 谢隐嗤之以鼻:“别说的那么好听。作为一名人民教师,你猥/亵女学生,还好意思说殉情?” 马骏赶忙辩解:“李莘是自愿的!不能叫猥/亵!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谢隐反击:“你在公立学校时猥/亵的那些女生也叫有感情?你一边骗着李莘,一边和孙庆梅保持联系,甚至把意外伤害受益人都写成孙庆梅,也敢说和李莘有感情?她只是你的长期饭票!” 马骏无言以对,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起来。 “李莘就是个疯子。我和她······本来好好的,我能给她心理慰藉,她能给我钱,我们各取所需,活得好好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抽风一样,说她快要上大学了,她一天都忍受不了见不到我,她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马骏顿了顿,声音和双手都在颤抖。 “我以为她说想嫁给我,我还挺高兴的。可我没想到,她竟然说只有死亡才是永远在一起,她要和我一起自杀!” 这样一来,时间线和银行流水就全对上了。 谢隐:“所以她和你约好,5月1日一起自杀。可李莘被抢救回来之后,发现你根本没付诸行动。” 马骏点头:“是。那之后她就跟疯了一样,一遍遍威胁我。如果我不和她一起自杀,她就把我和她的事公诸于众,还会让她爸弄死我。我就答应和她一起自杀了,这次她要我先自杀,确认我死后,她才会自杀。我······警察同志,我是被逼杀人的,这,这能减刑的,对吧?” 难怪在听闻保时捷中死的人可能是马骏时,李莘会露出欣慰的表情来。从始至终,李莘的愿望,就是和马骏共同赴死。谢隐听着马骏苍白无力的辩解,忍不住的恶心。 “所以,你为了给自己犯下的罪擦屁股,为了自己的私欲,你就杀死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个为了生存,已经竭尽全力的人!”谢隐怒吼着,双眼猩红。 接下来的故事,谢隐不屑于听了。马骏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造意外计划,在一开始就被谢隐识破了。接下来,破案也只是时间问题。 推开审讯室的门前,谢隐问马骏,那朵半开的山茶花是什么意思。马骏摇摇头,只是淡淡说道:“定情信物而已。” 定情信物,多美好的词,现在显得格外恶心。谢隐不愿意再多听一个字,他大踏步出了审讯室,门外,明媚的朝阳已然铺满整个走廊。 韩易和卢晓明等在门口,三个人谁也没说话,互相拍了拍肩膀。 谢隐看向天际那让人舒心的蓝色,或许,那个无辜的生命,终于可以安息了。 —— 晚饭前一阵突如其来的骤雨狂风折断了庭院中的芭蕉叶,打散落红一片。 夕阳的余晖透过残存的云层,懒洋洋地给一树开得不甚完美的山茶花渡上一层金色光晕。 庭前人一身白衣,有着和年龄并不十分吻合的仙风道骨韵味,目光扫视着一朵朵收敛着花瓣的山茶花,最终落在其中一朵不协调的,开得正盛的花上。 他眉头微皱:“温室的花而已,拿出来见了会阳光,就得意忘形了,开得太盛了,只能自取灭亡。” 说罢,一只修长骨感的手轻轻一抬,毫不留情地将这朵盛放正艳的山茶花摘下。 “你看,适时绽放,适时死亡,才是人间最美的。”男人似乎在炫耀,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半晌,他才想起身后等了许久的年轻人。 “李莘死了?” 年轻人恭敬回答:“是,自杀。一切本来挺顺利的,结果······马骏被抓了。” 白衣男人语气并不重:“废物。” 年轻人:“是。” 白衣男人轻叹一口气:“不是说你,是说马骏。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年轻人:“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马骏会不会乱说话?” 白衣男人:“那他倒不敢。算了,这种废物,留着也没用。对了,秦淮······搅进来了吗?” 年轻人:“应该是,出现在案发现场了,好像还和刑警队的人有了联系。” “很好,很好······”白衣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算是有好消息。” 他将手伸入冰凉的池水,指尖微动,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是时候,搅乱这池浑水了。” 第21章 夜校童谣1 a城刑警队会议室里, 卢晓明正在帮谢隐佩戴党徽。 卢晓明最后确认了一下磁扣的位置,心满意足地点头,“妥了头儿, 帅得有点过了嗷。” 面对别人对于他外貌的任何溢美之词,谢隐都丝毫没有发扬风格的习惯, 嘚瑟一笑, 照单全收。仿佛夸他长得帅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谦虚上哪怕一点点都会显得他这个人太假了。他看了看卢晓明帮他别好的党徽位置, 挺满意的, 不偏不倚, 恰到好处。 对于领导的这个性格,刑警队的人也没什么异议,毕竟帅是事实, 惹不起也是事实。 谢隐身材高大,大长腿仿佛就是为警服而生的。再加上宽肩窄腰的身形,和脖颈那流畅硬朗的线条, 优越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卢晓明咋舌:“你说,头儿这么帅, 怎么还是单身呢?” 韩易的信息数据更新仍停留在卢晓明给谢隐发裸/照那一趴, 挑眉逗趣:“谁还不是个单身啊,你怎么单单可惜头儿呢?” 卢晓明哪知道他的弯弯肠子, 没好气回他:“那不一样。同样是单身,头儿就相当于果汁可乐苏打水, 不知道该喝哪一瓶好了。而你……” 韩易凑过去:“我怎么样?” 卢晓明白了他一眼:“你就是沙漠里都快渴死了,还没找到水喝。” 韩易气得直翻白眼, 心中暗骂, “你暗恋人家, 也不至于捧一个踩一个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眼尖瞥见了门口正有人要进来。 肩章上一穗两星,卧槽,大官啊!满a市公安局没有这么大官,这谁啊? 韩易绞尽脑汁想了起来,好在贼起飞智,想了起来,是省厅的刘德全副厅长! 会议室里说的说闹的闹,谢隐还在旁若无人的臭美,韩易情急之下大喊一声:“起立,敬礼!”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大喝叫回了魂,齐刷刷站起来向副厅长敬了礼。 谢隐抽空向韩易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不得不说,这小子够机灵,他喜欢。 “刘厅,您怎么来了?”谢隐好整以暇,走上前去。语气里丝毫没有摸鱼被抓包的慌乱,反而一切都显得心安理得。 刘德全:“来看看我们的大功臣。” 谢隐那是张什么嘴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组织领导得好”,什么“领导决策准确”,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说完这番话,他的目光越过刘副厅长,看到了后面跟随而来的颀长身影。 皮肤过分白皙,身材过分挺拔,眼神过分忧郁……谢隐一愣,他怎么会在这呢?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跟着愣住了。这不是之前破获的豪车焚尸案的报案人么? 谢隐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对,叫秦淮。 秦淮的目光正对上谢隐时,嘴角轻笑,礼貌而平淡。他指尖轻推了眼镜,双眼透过镜片,闪烁着一股并不夺目的舒适微光。 他语气沉稳又轻柔:“你好,谢警官。” 谢隐把记事起学会的脏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秦淮这波操作,低调内敛又不失风度,和方才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谢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隐恨得牙根直痒痒,但他并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他脸皮足够厚。 “好好好,好久不见,秦老师。”纯粹客套应付,毕竟还在刘副厅长面前,谢隐还是得保持风度的。 谁知秦淮脸上的笑意突然闪过一丝狡黠的意味,慢悠悠问道:“也不是很久吧?” 谢隐这才想起那晚自己跑步跑过了头,被小保安围困,秦淮去领人的事情。他一拍脑门,自己还欠人家三百块钱呢。 谢隐赶紧走上前,一把揽住了秦淮的肩膀,把他带向了办公室的角落。三百块钱事小,让这群猴崽子们知道他被一群保安围殴,还在秦淮家过夜了,那可就事大了! 谢隐手臂上的力道不轻不重,也不容人质疑。裹挟着秦淮向前走去,强壮身体上独有的灼热温度慢慢袭向秦淮。 谢隐大喇喇的,凑到了秦淮的耳边。一股滚烫的鼻息长驱直入,像大漠中滚烫粗粝的风刮过秦淮的侧颈,一种带着侵略性的灼烧感让秦淮不觉一怔。 他猛然间侧头看去,二人的眸光在刹那间交汇,倏忽跌入彼此心底不曾示人的隐秘角落一般。 太近了,也太突然了。秦淮睫稍不禁一颤,晃神后赶忙又别过了脸。 谢隐却依旧神经大条,不知对方内心的波澜,只压低了声音说了句:“秦老师,手底下人都看着呢,给点面子。” 说这话时,谢隐的右手空虚握拳,在胸口处敲了敲。秦淮明白,那是男人和好兄弟之间最常做的动作。他也终于明白谢隐骤然失态的原因了。 还不是谢隐不希望二人“孤男寡男共度一晚长夜”的事被说出来。 秦淮心领神会,浅淡一笑。那笑容温润平和,在鼻息相交的距离不期然绽开。 这一次,轮到谢隐愣住了。与秦淮不同,那股火辣的灼热感来自谢隐的内心。像一股无名盛火,霎时间在胸腔里烧了起来,烧得他自觉耳根微烫。 他赶忙松开揽住秦淮的手臂,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只手的指甲都快抠进肉里了。活见鬼了,两个大老爷们,说两句话而已,脸红个什么劲。 容光焕发,一定是容光焕发,谢隐不住地给自己心理暗示。 “你们认识,那就太好了,”刘德全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小谢啊,a城作为我们c省的省会城市,治安压力一直都很大。这位秦老师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多有涉猎犯罪心理学的研究,是我们省公安厅高校人才库中的佼佼者。” 谢隐越听越不对劲,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 “所以,接下来,秦老师会协助你们a城刑警队,做刑事案件侦破的工作。” 至此,谢隐才明白为什么刘德全会和秦淮一起出现在这里。 耳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脚指头都能猜到是这群猴崽子在议论着,确切地说,是雀跃着。 谢隐却没有他们那么兴奋。谢隐警校毕业,专业就是刑事侦查。科班出身的他对于学院派倒没有那些老刑警那么抵触,但此刻,一股隐忧浮上心头。 刘德全副厅长也是刑警出身,他慈祥地拍了拍这位优秀后辈的肩膀,说道:“你们认识,看起来关系还不错,这样开展工作就顺利多了。好好努力吧,年轻人。” 所有人还沉浸在“队里又来个大帅哥,还是个禁欲系大帅哥”的喜悦当中,谁也没想到谢隐会在这时候干脆利落地泼了一盆冰水,透心凉的那种。 谢隐:“刘厅,我不同意。” 韩易最先反应过来,想上前去拉头儿的袖口,可想了想,又缩回手来。他发憷。 时间倒退二十年,那时的刘德全副厅长,也曾是a城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那时候刘德全的威名传遍整个公安系统,活阎王在世,夜空中最硬的钉子。别说呛着他肺管子了,就是在他面前大点声都要回家考虑好几天。如今地位提升,凶戾之气不再,更添了几分稳重,整个系统对他又敬又怕。 韩易心中暗暗祈祷这两位活阎王别在这掐起来,虽然头儿气势不输,但毕竟官职小了不少,硬碰硬没胜算啊。 谁也没想到,刘德全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后,却很快就释然了。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同意。” 这个谢隐,刘德全是听说过,也见识过的。身手好,业务强,脾气暴,全厅表彰会上敢打怂包同事。 当时在场的刘德全虽给了谢隐处分,却还是放了水。他有点喜欢这个年轻人,愣,倔,有冲劲……刘德全觉得,像他年轻的时候。 谢隐其人,闲来时臭美嘚瑟爱插科打诨……缺点不胜枚举,但一回到工作中,却转脸换了一副模样。在谢隐看来,警察这个职业,倒不必非要起高调说它有多神圣,但却不折不扣的具有特殊性——协作要求高,危险性大,更主要的是,心理素质也必须要好。 尽管交情不深,但经过焚尸一案,谢隐看到了秦淮的实力。在对案情细节无权知情的情况下,每每能够切中要害,给谢隐以提示。谢隐并不怀疑秦淮的专业性,但他仍旧不能接受让秦淮成为自己并肩作战的同袍。 因为谢隐并不能确定,秦淮为弟弟摆碗筷,对着虚空自说自话的怪异举动,究竟是对死者缅怀,还是创伤之后出现的心理问题。 他同情秦淮的遭遇,甚至可以理解秦淮的做法。可他不能放心这样一个有着巨大心理包袱,甚至可能有精神类疾病的人成为自己的战友——警察的工作太过于危险,作为领导,那是对其他战友的不负责任。 “没有原因。”谢隐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他自己。 尽管它有足够的理由可以说服刘副厅长,但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犹豫的举动落在秦淮眼中,又有一番别样理解。其实秦淮明白谢隐的顾虑是什么,也做好了伤疤被当着这么多人面揭开的准备。 然而此刻谢隐话头戛然而止,宁可得罪领导也不愿道出实情,秦淮心头一热,感动不已。 说到底,这个谢警官,是个性情中人。 刘德全不明所以,就算对精兵强将再包容,也架不住下属当着这么多人面拂他面子。脸色渐沉,正欲发作,救命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韩易赶紧冲过去接电话,意图冲淡空气中尴尬的气氛。 然而韩易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撂下电话,也顾不得领导在场了,大喊了一声:“头儿,出命案了。” —— 谢隐开着的车一路风驰电掣,车内气氛压抑到极点。 韩易坐在车后座上,一双大眼睛左看看驾驶座上的谢隐,右看看副驾驶上的秦淮,想讲个笑话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一来没那个幽默细胞,二来……他惜命。 命案发生在a城西南方的集约工业园区内。十年前a城为打造中心腹地物流中枢的城市定位,建造了这个工业园区。如今借着区块链的大势,慢慢发展成了集物流、仓储、生产、加工为一体的工业园区。园区内有大大小小各类厂子三十多家,就业人口高达211万。园区配套的宿舍、商场、家属楼……俨然一个“城中城”。 今天的命案就发生在工业园区腹地的一所公办夜大里。这所公办夜大是由a市著名985高校a城大学牵头办学的,据说师资全部来自于a大,旨在让工业园区内的打工者提升专业素质,认认真真读下来,能拿到中专文凭。 所谓夜大,就是夜间办学的大学。好学者白天上班,晚上到夜大来读书,一般授课时间是在晚上6点之后,最晚的课程能到凌晨1点。 今早a大后勤人员报案,说有人从四号教学楼11楼坠楼身亡。后勤人员赶到11楼之后,打开排练室大门,发现还有两个人躺在血泊之中。经过后勤人员简单检查,发现其中一人仍有呼吸,就同时打了110和120。 车子停在夜大四号教学楼门口,后排的三位年轻民警第一时间开门。韩易下了车一回头才发现,前排的两尊大佛压根没有动弹的意思。 他机灵,拍了拍另外二人的肩膀:“走,咱们先去勘察现场。” 车内只剩下了谢隐和秦淮,很显然,他们俩都有话要说,可却谁都不肯先开口。 逼仄的车内空间里,时空都仿佛停滞了。终于,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声音。 谢隐:“那个……” 秦淮:“那个……” 秦淮转回头喘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回头说:“你先说。” 情况危急,谢隐也没心情谦让了。他直接开了口问:“为什么会选我?” 秦淮一愣,很显然,他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 在接到出警电话之后,原本打算长篇大论教训一下这个无法无天的后辈的刘德全只能长话短说了。他压抑住满腔的怒火,用冰冷且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谢隐说道:“你以为秦老师是省厅摊派给你的任务?秦老师是我们公安厅一直想请都请不到的专家,这次人家特地指名道姓要来协助你!甭跟我说那些里格楞,这是命令,从今天起,从这个案子起,秦老师正式进入a市刑侦队,协助你办案!” 谢隐憋了一路,终于在不受外人干扰的情况下,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问题。 秦淮想了一下,坦诚回答:“因为我选择了很多人,但你是最适合的。” 谢隐不解:“什么意思?” 秦淮:“你是唯一一个踹开那扇门的。” 谢隐怔住了。他尽可能让自己跟上秦淮的思路,但他还是觉得很困惑。门?什么门? 二人并不多的交集回忆涌上心头,七零八落的记忆碎片不断排列整合,半晌,谢隐才明白秦淮的意思。门——秦淮家里,他弟弟房间的那扇门。那扇被谢隐踹坏了又修好了的门。 秦淮家的种种诡异让谢隐怀疑他有诱拐儿童的嫌疑,最终踹开了那扇门。如今想来,那些明显示人的怪异举动,显得太刻意了。 谢隐终于提出了他的疑问:这一切,只是个考题?秦淮的怪异,是演出来的? 似乎看透了谢隐的内心,秦淮说道:“不全是演的,我确实有个失踪多年的弟弟。我请过很多警察到我家吃饭,各种理由各种原因,但你是唯一一个踹开那扇门的。我不怀疑任何一位警官的专业性和职业道德,但我选中你的原因,就是你哪怕犯错也要一试的勇气。” 拨云见雾,谢隐终于明白了秦淮的意思。 “所以,你来我们警队协助破案,而你的条件是让我们帮你找弟弟?” 秦淮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淡淡的笑容,他直接将右手伸了过来,“之前的案子就当作见面礼了,所以谢警官,合作愉快?” 谢隐却没有伸手。对于秦淮的说辞,他不确定几分真,几分假。 谢隐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但也认认真真学习过一阵子辩证法——如果秦淮的所有异常举动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那今天自然的坦白同样可以有表演成分。 孰真孰假,唯有秦淮一人知晓。然而谢隐作为警队的负责人,却不得不作出自己的判断。 秦淮敏感聪颖,于细枝末节处也能感觉到谢隐的心思。他深邃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坦然磊落地说:“我知道你对我的猜忌,但我还是希望可以试试我。或许多年后你会发现,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夏日的阳光被路边斑驳树荫切割开,不规则地在秦淮的脸上游走着。唯有一双眼直直暴露在谢隐的审视下,坚定不曾游离。 良久,谢隐清了清嗓:“我表示感谢,但并不喜欢你的见面礼。就在不久前,我曾经给一位······受害人科普过,警察不会和任何人做交易的。” 话说得算决绝么?秦淮想想,倒也未必。虽然并不中听,但秦淮还是在其中找出了松动的口子。 果然,谢隐的下一句话朝着秦淮期待的方向去了:“我们警察破案,从来都只为固定案件的固定受害者。你想找弟弟,我可以帮忙。但破其他案子,我希望你不要掺杂这种邀功的算计。” 秦淮笑了:“所以,你同意我加入了?” 谢隐干脆利落开门下车,留给秦淮一个精壮的背影,和一句话。 “就按你说的,试一试。” —— 警戒线外簇拥着不少围观群众,谢隐好言好语说了几句“让让”,压根没人理他。还是吼了两嗓子之后才开出一条血路来。 秦淮跟在后面会心一笑,乐得享受其成。 四号教学楼窗下是一片低矮景观灌木丛,一具女性尸体压倒一大片植物——确切的说,大部分被压倒,但其中几根树枝仰天直立,残忍地将尸体刺了个对穿,让尸体没有平躺在地面上,而是头脚着地,臀部却微微撅起。女人身上穿了一条疑似白色的长裙,早已被血液染得斑驳不堪,被不规则的树枝挑了起来,露出女人粘着血的内/裤。长发混着血水黏腻地铺在地上,像刚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血衣女鬼。 区里的法医正在和白超然讨论死者情况,几个拉警戒线的保安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尸体,不一会就有人受不住,冲出人群去呕吐了。 谢隐磨着后槽牙,也想骂娘。不到一个月时间,看见两具坠楼尸体。谢隐怀疑自己最近犯什么邪了。 白超然走过来:“区里的法医已经初步勘验了,死者应该死于高坠伤。但死者右手腕处有明显的切割伤口,不像是普通利器划伤,具体是什么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谢隐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尸体,不禁咋舌:“先割腕后跳楼?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不都多此一举么?” 白超然点头:“楼上还有一具呢,走,上去看看。” 一行人在保安的指引下,坐电梯来到了9楼。 谢隐纳闷:“不说11楼么?” 保安解释道:“我们这栋楼一共有11层,不过10楼和11楼都是排练室和练功房,不通电梯。” 所以想要到达命案发生地点——11楼练功房,需要从9楼下电梯,先爬一段很陡的铁艺楼梯到10楼,再爬木质楼梯上11楼,然后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 谢隐身量高,上这楼梯格外困难。他一边爬一边心中问候设计者的祖宗,回头看向身量更高的秦淮,表情却云淡风轻。 切,还挺能装。 谢隐一回头,目光扫在铁艺楼梯那已然开始生锈的栏杆花纹上,凸起的残缺部分上挂着一小块布料。 谢隐眼尖,一眼就看出那布料上的黑斑。应该是血迹。 谢隐赶紧让白超然把这块布料装入物证袋,直觉告诉他,这块布料很可能有大用途。 发现布料的地方位于10楼要拐向11楼的转弯处,很有可能是某个人——嫌疑人或者受害人,在奔跑过程中剐蹭下来的衣服布料。 对于破案而言,哪怕到不了“旗开得胜”的地步,也算得上出师顺利。谢隐吩咐扩大封锁范围,在9楼电梯口就拉起了警戒线。 11楼的走廊贴着瓷砖,在阴面。即便正值盛暑,却有股说不上来的阴凉之感。走廊尽头是排练室,那里的门半开着,钥匙还留在门锁上。阳光刺眼,远远看不清房间中有何物。 只有一股咸腥的味道断断续续飘过来……是血的味道,谢隐最讨厌的,血腥的味道。谢隐时常怀疑自己被这种血腥味熏染多了,会不会性情里都带着一股子阴森。可这位热血中年余光里瞥见了身后的白皙……白皙中年。 算了吧,他更阴森。 能够慢慢浸入骨髓的阴冷逡巡不去,谢隐一行人逆光而行,终于在到达排练室门口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一道血手印赫然印在门板内侧。干涸的血迹半死不活地呈现出摇摇欲坠的态势,反射着暗红色的幽光,让人触目惊心。 谢隐俯下身,仔细打量起这只血手印来。 从手印的大小来看,最长距离大约15cm左右,十指相对纤细,应该是一个女性的手印。从手印的着力状态来看,五指和掌心均十分用力,且五指末梢处甚至有抠划的痕迹。结合血手印距地面不足20公分的位置来看,很有可能是女性受害者趴在地上,用力拍打门板所至。 血手印之下,有丝丝缕缕的条状血迹。 谢隐顺着手印的方向向房间内看去,其中惨状,让人不禁汗毛倒竖。 太过于触目惊心。 这间排练室规模不算大,但80平米左右的地板已然成为一片血泊。 仔细观察,可以看出血手印不仅存在于门板上,而是从门板处向窗口处蔓延,一路都有,只是清晰程度不高——不是被杂乱的脚印给踩没了一半,就是被大量血水冲得只剩一点了。 手印的方向并不相同,由窗到门方向居多,由门到窗方向的不甚清晰,但也存在。谢隐猜想,女性被害者是从窗台下穿越整个房间,爬向了门口处,并且猛烈敲击了门板。应该是为了求救。 如果没猜错,这枚手印属于楼下那具坠楼尸。 这位有能力向别人求救的被害人最终却出现在了楼下的灌木丛里。她为什么又折返回窗口了呢?是自己惊恐过度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呢?秦淮也不得而知。 与此同时,房间的最里侧,也就是窗台下,躺着一具男性尸体。这具尸体附近的血液量最多,仔细观察,发现这具尸体不仅被割了手腕,颈动脉处也被割断了。一把血红色的电剪刀赫然摆在死者的手边,与身体平行,摆放得诡异的“整齐”。 喷溅血迹遍布窗台下和地板上,然而男性尸体的前襟大面积却是干净的。 也就是说,这名死者很可能是在无意识,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躺在这里被割喉割腕的。 按照规定,案发现场应该让痕检部门先进入,谢隐和秦淮要等他们作业完成才能入内。谢隐和秦淮目光交错,二人谁也没说话,但心照不宣,想到了一起——同一凶手作案,为什么两名死者的死状会相差这么多? 谢隐看向领路的小保安:“还有一位伤者,送医院了?你们发现他的时候躺在哪了?” 小保安被冷不丁的问话吓得一激灵,起先他只直直盯着自己的脚,不得已才抬起头,却始终不看看向案发现场的方向。 声音都是飘忽哆嗦的。 “送医院了。就······就躺在那儿了。” 他的手指指向房间中央,男性尸体脚下的位置。谢隐叹服,不用眼睛看都能指得这么准,足见第一次发现现场时给这位年轻保安留下了怎样的心理阴影。 谢隐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然而目光再次回到排练室的谢隐骂娘的心都有了—— 榜单原因,12月4日20点更新,之后都是每天0点哦~ 第22章 夜校童谣2 谢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脑子里飞快涌出一筐的脏话, 余光里瞥到秦淮,又觉得不能在这只白毛孔雀面前失了体面,生生又咽了回去, 只不痛不痒地骂了句:“怎么他妈这么乱?” 对于谢隐飙脏字,在场的所有警察全都表示同意, 甚至觉得骂得不够解气。就连一贯斯文的白超然都有心骂娘了, 因为作为法医,他发现这个案发现场很明显被动过! 血泊之中出现了大量的脚印, 肉眼可见属于不同的人, 乱七八糟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男性死者脚下的区域还出现了大量的拖拽和翻动痕迹。 小保安本就害怕紧张, 一听这话,周身都抖了起来,仿若做错了事一般嗫嚅解释:“我们······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个人好像还有气, 就赶紧组织人给他包扎抢救。120的人来了之后又检查了一下中间那位到底死透了没有,所以屋子里的脚印就挺多······” 谢隐这也才意识到自己情绪急躁,伤及无辜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调整好情绪,尽可能温和地问小保安:“伤者是仰面打横躺在死者脚下的?” 小保安:“是, 打横躺着。” 谢隐无奈, 但还是自我安慰兼宽慰白超然:“不管怎么样,拯救一条命比现场勘验更重要。” 白超然仍旧没什么好脸色:“大道理谁不懂, 好听话就你会说?那现在怎么办?尸体明显被动过,房间被踩得乱七八糟, 怎么采集信息?” 谢隐对于白超然的反应见怪不怪,毕竟这酸脸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白超然, 谢隐向来都是冷处理, 避其锋芒。因为谢隐特别了解白超然, 这个人嘴黑心细,等苦水吐够了,就自然而然地去干活了。虽然苦大仇深,但专业素养还是足够的。 然而他万分没想到,秦淮恰在此时走上前,去拍了拍白超然的肩膀。谢隐大呼不好,看来秦淮也要中枪了。 然而令人惊惧的一幕发生了,当满脸怒容的白超然转头看来发现是秦淮时,眼角怒意竟消减大半,硬生生地挤出了个礼貌的微笑来! 那是谢隐从没看见过的微笑!来自白·狗脾气·酸脸子鼻祖·超然的微笑! 坏了!坏了!警队里出现红颜祸水了!而且还是一笑毁社稷那种! 取代了他a警一枝花地位事小,带偏了整个警队的向心力事大啊! 谢隐危机感骤起,轻声咳嗽了两下,说道:“赶紧干活。” 就在谢隐不靠谱开小差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噪音,像指甲刮过黑板一样令人寒毛竖起的噪音。 左边,右边,身前,身后……这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磨指甲声从谢隐的四面八方传来,其中还混杂着儿童嗤嗤的笑声和影影绰绰的女人哭声。 即便是大白天,阴冷惊悚的场景配上这诡异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鸡皮疙瘩一地,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小保安几乎哭了出来,一脸惊恐的表情看向谢隐。 一股更为冰凉的感觉突然出现在谢隐的后颈,谢隐周身的神经都敏感起来。 一只手扒在了他的肩头。 他不信鬼神,更不屑于任何装神弄鬼的行为,他猛地攥住肩头那只手的腕子,向外一甩。 对方反应也足够快,借力打力,与谢隐保持了个平衡。 谢隐一抬眼,发现自己攥着的,是秦淮的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那么冰,力道不大,却恰如一股无形的力量,把谢隐瞬间拉入了无尽的冰窟。 啧,这会功夫捣什么乱?谢隐刚想发作,对方却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抵住双唇,然后指了指走廊当中的几个点位。 电暖气后面,排风口里面……几乎都是隐蔽的角落。 谢隐点头示意明白:这些点位后面,藏着小型播放设备。 就在这时,这混乱的噪音戛然而止。小保安的精神终于绷不住,崩溃了。他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谢隐见怪不怪,也不觉得对方有什么丢人的。鬼神之说,他不信,可有人信。他是身经百战的刑警,他理应保持冷静,但他不会以此来要求所有人。 谢隐示意韩易把小保安扶起来,可还没等韩易上前,那环绕立体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这一次,是一个稚嫩却诡异的女童声音唱的童谣—— 漂亮的新娘在歌唱, 奔忙的垒燕要成双, 洁白的婚纱,柔软的帷帐, 月亮都羡慕她的脸庞。 幸福的新娘等新郎, 狐狸却爬上她的窗。 狡猾的眼睛,肮脏的爪牙, 它要毁掉新娘眼里的光。 新娘的丧钟响摐摐, 长舌的乌鸦在张狂。 血污的婚纱,诬毁的名望, 新娘的灵魂在游荡。 拔掉爪牙,撕去皮囊, 掏出心肺,除去内脏。 割开狐狸的喉咙啊, 折断乌鸦的翅膀。 快乐啊,快乐啊。 快乐的新娘在歌唱。 快乐的新娘爬上你的窗。 静静地看着,等你死亡。 …… 童谣虽算得上押韵,但唱起来没什么旋律可言。音效像极了老式唱片机的感觉,断断续续,像一把钝刀子犹犹豫豫地磨损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谢隐感觉牙有点发酸……嗯,想骂人。 “声音处理过,而且是那种大众都可以下载的app处理的,没什么技术含量。”秦淮先开口。 音乐引来不少围观群众,被堵在九楼通往十楼的楼梯口处,维持秩序的警察厉声呵斥了几个好事者,大家才纷纷散去。 一位派出所过来的年轻民警见得世面还不算多,言辞激烈了些,搓了火,冲突中差点把一位非要上楼看热闹的保洁老太太给打了。 韩易在楼上听见了喧闹声,匆匆赶下去,好说歹说,才安抚了保洁老太太,避免了一次行政投诉。 相较于这个装神弄鬼的小插曲,谢隐更关心案发现场。 他叫来了后勤部长,也是这位后勤部长最先进入排练室的。 谢隐:“你们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有没有照相?” 他仍旧抱有一丝幻想。有照片,起码知道第一现场到底什么样子。 然而保安队长却起誓一样笃定:“警官您放心,这点觉悟我们还是有的!这么大的命案,我们不能乱拍照乱传播!” “我可真谢谢你。”谢隐心凉了半截,翻着白眼但还是得保持礼貌。 谢隐又整体环视一圈,闭上眼,不得不自行脑补还原起案发现场的模样。 男性受害者a因某种原因昏迷后被割颈动脉割腕,躺在房间中线上,死在血泊之中。凶器与a平行摆放。女性受害者b被割腕后爬向了门口求救,但又因某种原因来到了窗台前,坠楼而亡。男性伤者c被割腕,仰面躺在a的脚下,现在被送到医院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凶手能够控制a不抵抗,却无法控制b求救? ——三人都被割腕,为什么最后形态相差这么多? ——b是自己受到刺激跳楼,还是被推了下去? ——凶手为什么把凶器留在了案发现场?又为什么要把凶器摆放如此“整齐”? 就在谢隐思考的时候,荆哲匆匆赶到:“头儿,走访结果出来了,死者身份可以确定了。” 他将资料递给谢隐,从旁解说:“男性死者a,袁近贤,24岁,恒星电子厂工人,夜大哲学系学生。” 谢隐不解:“夜大还有哲学系?”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夜大的办学宗旨本就是提升附近工厂工人的专业技能,很少有这么理论性的学科。但为了增添人文气息,夜大也同时开设了哲学系的课程。 荆哲继续解说:“女性死者b,田萌萌,22岁,博爱服装厂工人,夜大服装设计专业学生。” “至于我们现在没看到的伤者,”荆哲翻了个篇,继续说,“男性,许维松,26岁,恒星电子厂工人,夜大信息技术专业学生。” 谢隐:“伤者情况现在如何?” 荆哲:“医院说情况不算稳定,失血过多,大脑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谢隐:“判定脑死亡了么?” 荆哲:“没有,处于迁延性昏迷状态,还没判定脑死亡。” 这算得上好消息么,谢隐也不知道。或许这位伤者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醒来,一语道破真相,给他们省下不少事。但也可能一直昏迷下去,直至死亡。 所以目前看来,把希望寄托给伤者,并不现实。 谢隐:“这栋楼有多少监控?” 荆哲:“除了10楼和11楼两层都是排练室,没有监控,剩下其他楼层都有监控。7天自动覆盖,我已经让保卫科的人去调了。” 谢隐:“9楼的楼梯口有监控么?” 荆哲:“好消息就是这个,有。” 根据白超然给出的“男性死者袁近贤死亡时间大致在7月13日凌晨4点左右,死因是失血过多”的推断,谢隐要求着重调取了7月12日晚11点到7月13日7点的监控。 查看监控的工作量不算大,几个人分工下来,很快就梳理出了眉目。 从9楼通往10楼的楼梯口处监控来看,最早出现的是一对男女情侣。7月13日凌晨1:25到达监控点,继续向楼上走去。耳鬓厮磨的程度让在场的几位年轻警官都禁不住红了脸,大有一种干柴遇烈火的迫切感。 深更半夜,这么急切地找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可想而知。 教务主任马上派人核实,打听到了二人的信息: 男,杨平,25岁,夜大学生,恒星电子厂工人,后脖颈处隐约露出一段青龙图案纹身,在附近一片的厂区颇有点影响力,属于一群小混混头目。 女,龙莉莉,22岁,夜大学生,博爱服装厂工人。 谢隐凑到屏幕前,眉头轻皱,“啧”了一声,吩咐道:“停。”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秦淮已然心领神会:“这件灰色外套······” 众人这才惊觉,杨平身上的这件灰色外套,颜色与材质看起来与他们在走廊角落里捡到的那块布料很像。 当然,监控画面在室内灯光下有一定的色差,还不能如此武断地做判定。 随后在1:35,三人有说有笑走出9楼电梯,来到楼梯处监控点。两男一女,很显然,就是三位被害人。 10分钟之后,也就是1:45,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龙莉莉从10楼匆忙跑了下来。没有和她的情人杨平一起,看起来神色十分慌张。 又等了15分钟,也就是2:00的时候,杨平才从10楼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然被划出了几道口子,脸上隐约能看出挂了彩。 当这对情侣与三人相遇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这对情侣如此狼狈不堪?龙莉莉又为什么比杨平早下楼15分钟?这对情侣,到底是不是杀害三人的凶手? 在此之后,一直到保安上楼救人,监控中都没有再出现别人。 谢隐当机立断让学校通知杨平、龙莉莉二人来接受询问。 可等了很久,龙莉莉的电话才打通,她带着哭腔说:“我也找不到杨平啊,他······他失踪了。” —— 失踪了? 对于普通人和警察而言,失踪的概念是不同的。 热恋之中的小情侣们,三分钟不回消息就能脑补出一场生离死别来。谢隐对于龙莉莉说的话存疑,赶紧从队里调来两名女警,和他一起对龙莉莉展开询问。 龙莉莉长得很漂亮,一双大眼睛哭起来含着秋水一般,鼻尖粉红,两腮轻鼓,委屈得惹人怜惜。 “杨平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警官,你们快立案吧,他会不会被□□抓走了?” □□?谢隐眉头一皱,问道:“杨平平时得罪过什么□□的人吗?” 这话说完,谢隐都觉得自己智商被带跑偏了。从去年年初开始,新一轮扫黑除恶展开。全市上下但凡脸上长了二两横肉的都恨不得天天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哪阵风沾了一身腥。还有人敢脑门子上写着“□□”两个字堂而皇之的招摇? 龙莉莉抽噎:“我也不知道······杨平自己跟我说的,他当年一个人单挑了□□18个人,把一个大哥腿打残了,留了不少后遗症,到现在还得拄拐棍呢。我怕是那个大哥报复他,把他抓走了。” 谢隐追问:“大哥叫什么名啊?” 龙莉莉用一种回答数学老师提问的认真态度一字一顿回答:“杜月笙。” 韩易一口唾沫差点把自己呛死,咳了个惊天地泣鬼神,仍不忘他的欠揍本质,嘶哑着嗓子问:“确定不是黄金荣?” 女孩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郑重地摇了摇头:“确定不是。杨平不认识倒卖黄金的。” 在场的所有人集体无语,不仅在于杨平这感天动地的扯淡能力,更在于女孩这惊世骇俗的文盲本质。 谢隐耐着性子宽慰:“没事啊,别害怕。杜老先生应该对抓虾米没有这么大兴趣,为此特地来上头一遭。” 龙莉莉满眼泪花,一脸略带缺心眼的天真烂漫:“谢警官,你和他熟?” 谢隐还想打趣两句,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索然无味了。尽管他算不上那种心思极重的性情,但工作归工作,扯太远就太没职业操守了。他平复了心绪问道:“杨平如你所说的,‘失踪’多久了?” 龙莉莉一边抽噎着,一边数着手指头,半晌才回答:“得有八九个小时了。” 谢隐看了眼表,9:45。按龙莉莉这说法,八九个小时······那上一次间杨平,可不就是监控画面中显示的1:25一起上楼么? 谢隐直入主题:“今天凌晨1:25,你和杨平来到4号教学楼11楼之后,发生了什么?” “啊?”龙莉莉显然被惊呆了。话说到这,她才意识到警察找她和杨平,是有精准的切入点的。她没想到警察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到警察掌握的时间可以精准到这个程度。 她开始哆嗦起来,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三人命案,算得上大案要案了。面对暂时没有头绪的情况,谢隐心焦,五脏六腑都在被一股无名火炙烤着。 可他又不能对龙莉莉发火,只得强压怒意,站起身,让女警走上前来安抚了一会。 半晌,龙莉莉才开口:“这······警官,我真不知道这事违法,我······我们俩也是第一次。” 女警一愣,难不成案子这么快就破了?三人就是杨平和龙莉莉所害?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就算龙莉莉再没文化,再缺心眼,也不至于不知道杀人违法啊。 女警把她扶到一旁坐下,耐心询问:“到底干了什么事,你说说,我就知道违不违法了。” 龙莉莉憋红了脸:“就······就那事呗。我······我俩确实没领结婚证,但我看厂里其他姐妹也和男朋友出去开过房,我就以为不违法呢。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女警大学刚毕业,年纪轻脸皮薄,听到这不自觉的耳根跟着红了起来。众人先是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转而又齐刷刷地转过弯来:龙莉莉把这群兴师动众的警察当成扫黄大队的了。 女警虽然已经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职业素养还是够的,好言安抚了龙莉莉一下后说:“我们警察是想问你和杨平昨晚到11楼,除了······咳咳,除了那个事,还发生了什么。” 龙莉莉这才作恍然大悟状,神色愤恨不平:“肯定是许维松他们去报的警吧?奶奶的,明明是这个龟孙先动手的,还想往老娘头上扣屎盆子!” 龙莉莉说这段话时带着一口方言,骂街的流利顺畅程度让谢隐想起他们警队门口早点摊炸油条的刘大妈,掐着腰骂起人来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放过了对方家哪位祖宗,都算她发挥失常。 “报警?”谢隐回神,问道,“为什么报警?” “还不是那孙子骂我······骂我不知廉耻,我才回骂了一句。他就要动手打人!恶人先告状!警察,我和杨平可是冤枉的!” 谢隐彻底听懵了,耐心也逐渐消耗殆尽。他语气不失严厉地低声喝了一句:“从头说!” 龙莉莉这才对上这位警官那双凌厉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来了个透心凉,从内而为打了个寒战。声调都放低了:“就是······我和杨平正在排练室干那事,还没脱完,许维松、袁近贤、田萌萌就一起进来了。许维松就骂我不要脸,杨平听不过去,就打了许维松。” 谢隐从牙缝里哼出一声:“之后呢?” 龙莉莉:“刚开始田萌萌他们也拉架,可杨平那倔脾气,连带田萌萌和袁近贤也一起骂了。就这样我们几个人就混打在了一起。他们人多,杨平和我招架不住,杨平就让我先跑······” 如果龙莉莉的话属实,那时间线就对上了。监控画面中的龙莉莉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先跑了下来也能说得通了。 毕竟警察对她几点几分来的11楼都掌握了,龙莉莉也不敢再有所隐瞒。 韩易反问:“他让你跑,你就真跑了?” 龙莉莉理直气壮:“我们人少,不跑也打不过啊。” 整个警队的人都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刚还说杨平一个人单挑18个呢,这么一会2对3就有难度了? 又是清一色的沉默无言,惊诧于这丫头的奇异脑回路。你说她傻吧,遇到危险还知道跑。你说她奸吧,她还什么屁话都敢信。 谢隐没工夫考虑这些,继续追问:“你1:45从11楼跑下去之后去了哪?又见没见到杨平?” 龙莉莉又一次诧异于警察的信息怎么这么精准,彻底浇灭了心中的侥幸苗头,只得更老实回答:“我怕他们追上来,我就一口气跑回工厂宿舍了。之后我再给杨平打电话就一直关机,今早我去他厂里找他,舍友说他一宿都没回来。” 真的失踪了?荆哲与谢隐对视后默默出了询问室,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头儿,杨平买了2:33开往西南的火车票。检票信息显示他确实上了车,这辆车还在运行当中。铁路公安的同志马上去找杨平,发现他没到目的地,就先下车了。具体在哪一站下的,还得进一步核实。” 跑了?一声不吭,买了火车票就跑了?就算再急的事,也得回宿舍收拾下行李吧?买了长途火车票,却在途中下车? 谢隐食指抵着下巴,兀自思考着。除非······除非是畏罪潜逃。 难道这杨平真的因为双方发生冲突,一怒之下杀了三人? 短短的15分钟,他真的做得到吗? 第23章 夜校童谣3 等痕检尸检出结果, 等走访人员归队,各小组终于齐聚会议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上个案子结案到今天, 才消停了不到一个月,又过上了这种披星戴月的日子。谢隐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 回头时看见队员脸上的疲态, 也不免心疼。 想要让这群猴崽子们歇一歇,谢隐唯一能想到的好办法, 就是早破案早收工。 秦淮的学生兼助理周舟送来了星巴克, 虽没明说是他家老大授意的, 但警员们也都知道领谁的情。这位新加入的禁欲系男神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自然无缝隙地融入到了警队之中。 为了使用投影仪,会议室的主灯光已然熄灭。白色屏幕上昏暗且摇曳的光线轻描淡写地洒在秦淮的侧脸上, 光亮与阴影恰到好处地勾勒着他俊逸紧致的轮廓。 他低着头,借着微光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笔记本。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入定似的恬静安宁之相,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眼前的本子, 再没有其他了。 谢隐也不知是困了还是累了, 倦倦的竟有点恍惚,出神间不自觉地用眼神追随光晕, 描摹画册似的描摹着秦淮的轮廓。而秦淮对此毫不知情,他澄澈的眼中有点点微光, 从眼镜侧面看去,是深邃与神秘的浩瀚星河。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眼角处隐约泛起的青色血管上, 这是足够白的人才能拥有的小瑕疵。搁置已久的记忆与这白皙的脸颊不期然相遇, 谢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 孟昀就坐在他身边。 尽管除了白,二人从气质到长相,几乎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 大概是一种沉睡已久的依赖感?谢隐苦笑着摇摇头。对于孟昀的依赖,再不可能找到任何替代了。那是一种年少不成熟时,对于早熟者自然而然的依赖。当时浑然不自知,待失去后又后知后觉。其中回味不可说不参杂着愧疚和怀念,愈发放大,最终已经偏离了当时的真相,变得过分唯美起来。 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孟昀是谢隐心头的一根刺,却不是他时时可以放纵自苦的由头。 世道沧桑,几经变幻,孟昀过世······抑或说是失踪,已经几年了。如今的谢隐是在血泊里爬起来过的人,残酷的事实一次次敲醒他,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依赖。 更何况,眼前这位发着光,芝兰玉树的男人仿佛笼着一层厚重的烟雨帏帐,谢隐看不清,摸不透。谢隐始终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划归为自己的同袍。 谢隐强迫着自己回神,好整以暇地组织会议:“行了,大家把手头有用的信息都说一说吧。” 技术组的凌星最先发言。 凌星:“跟痕检组和走访组沟通过之后,我们对案发现场进行了图像还原。” 投影上出现了案发现场——排练室的3d模拟图。谢隐看了一眼,大致上和自己脑海中构架的图像一致。 凌星:“排练室的门是从外面被锁住的,钥匙遗留在门外。正中央的男性死者袁近贤头朝窗,脚朝门,笔直躺在窗台下的位置。旁边与之平行的是凶器,电动裁剪刀。从窗台下一直延伸到门口,有两行血手印鞋印的痕迹。窗台到门口方向的手印更清晰,回程手印则模糊很多。” 韩易插话:“也就是说死者田萌萌是在被切割手腕后爬到了门口试图求助,在求助未果之后,又爬回窗台跳了下去?” 这时一个年轻高挑的女孩回答了他的问题。女警名叫韩韵冰,警校痕迹检验学研究生毕业,性格爽朗且业务能力强,年纪不大,已经是痕检科副科长了。 韩韵冰:“从现有痕迹上来看,我们可以确定田萌萌是自己爬到窗台边上去的。但无法确定田萌萌到底是自己爬上窗台掉下去,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因为窗台上有明显的擦拭痕迹。窗台上除了不知来源的棉麻制品纤维和擦拭血迹以外,没有其他的dna信息、脚印、指纹。” 凌星继续将图片放大,聚焦在袁近贤脚部的区域,那里画着一个仰面朝天的高大男人。 凌星:“这是我们在现场没有看到的伤者,许维松。根据许维松上楼时的监控画面,我们对伤者形象进行了模拟绘画。伤者横躺在死者袁近贤的脚下,这一区域的翻动拖拽痕迹我们没有标注在图片上,因为可能是救援人员所为。” 说到这,凌星的汇报告一段落。 韩韵冰:“我接着补充一下痕迹检验的结论。在现场我们一共找到了足足12种不同的脚印或者残缺脚印。抛去三名受害人之外,剩余脚印哪个属于凶手,哪些属于后勤和救援人员,目前不敢确定。凶器被留在了案发现场,凶器上提取到了四个人血迹,分别属于三名受害人和另外一个没有对照样本的人,不能确定这个血迹就来自于凶手,但可能性极大。” 白超然在此时插了句话:“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没有对照样本的血迹,和楼梯上拾到布料上的血迹来自同一个人。” 谢隐眉头轻拧,其中疑问不言而喻。他在笔记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下“遗留在门锁上的钥匙”、“擦拭过的窗台”、“遗留现场的凶器”,“凶器和布料上的血迹”,并在后面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但他没有急于提问,想要更宏观地把控整个案件,就必须先抛弃那些细节。谢隐下颌微抬,示意白超然做下一步汇报。 白超然将尸体的细节图和尸检报告投放在屏幕上。 白超然:“根据对两名死者的尸体检验,发现两位死者体内均有□□残留,估算计量足以致人昏迷。” 谢隐打断:“伤者的情况呢?了解了么?” 白超然点头:“我和医院沟通过了,伤者许维松也有明显的□□中毒反应。” 谢隐转头看向韩韵冰:“现场发现手绢之类的□□残留物了么?” 韩韵冰摇头:“没有。” 韩易:“也就是说,三人均是在吸入□□昏迷后被割腕。” 白超然将袁近贤的照片放大,说道:“也对,也不对。这是男性死者袁近贤,身高183,体重82公斤,死亡时间在凌晨4点到5点之间,死于失血过多。与另外二人不同,袁近贤除了手腕处被割伤外,颈动脉也被割开了。” 白超然又将女性死者的照片放大,介绍道:“女性死者田萌萌,身高153,体重115斤,死亡时间在上午7点左右,死于高坠伤。田萌萌的手腕同样被割破,但伤口不深,并未伤及动脉,所以没有像袁近贤一样死于失血过多。没有发现被性侵犯的痕迹。” 最后一张图片,是一个插着管子戴着呼吸机的男人的照片。 白超然:“这是由医院icu科室提供的伤者照片。伤者许维松,身高182,体重170斤,右手处同样被划伤,所幸伤口同样不够深,伤及动脉,但没有切断动脉。但由于失血过多,导致脑供血不足,目前仍处于迁延性昏迷状态。” 说到这,白超然做了总结性发言:“对三人致死、致伤的凶器,就是痕检科找到的电动裁剪刀。刀头钨钢材质,剪刀刃长4cm,电动动力,多用于裁剪布料、织物等。” 谢隐又一次飞快写下“电剪刀来源”几个字。 一直沉默的秦淮在这时开口了:“麻烦您把两位死者的伤口处都放大,可以么?” 秦淮话音轻柔,语气十足的礼貌——这是整个警队都很少见的客气礼貌。 白超然一时间有点不适应,反应过来后一改平时的臭脸,乖乖将三张图片放大。 乖得像训练有素的警犬,谢隐难免暗自腹诽,这个白超然也太以貌取人了。想到这,不服气的情绪一下子就涌了上了,难道我谢隐不帅么? 瞎!一千多度的瞎! 秦淮哪知身边人内心活动这么复杂,他指尖轻推眼镜框,弧度刚好勾勒他挺拔的山根。全神贯注地观察了一番照片后,秦淮试探性问道:“凶手是个左撇子?” 对于术业有专攻的白超然而言,这算不得什么惊天大新闻,在尸检过程中他就发现了。 然而这句话最先出自一位心理学家的嘴里,仍让白超然十分意外。白超然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起桌对面的这个男人——挺拔,斯文,有涵养,又有头脑。 白超然本就认为这位秦大心理学家与谢隐这种流氓糙汉子出身的有所不同,如此一来,更对秦淮青眼有加了。 白超然赞许地回答:“从尸检结果来看,凶手可能左手为惯用手。当然,也不排除双手均为惯用手的可能性。”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谢隐的舌尖轻轻摩挲着左侧的牙齿,双手摆弄着圆珠笔,一会把笔帽拔下来,一会又按回去。 大家心照不宣地等待着,谁也不出声打扰。他们知道,头儿在思考。 谢隐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开口了:“也就是说,凶手通过某种方式让三位受害人吸入□□,然后用电动裁剪刀割开三人的手腕,和其中一人的喉咙。” 众人点头。 谢隐的眼角却爬上了疑惑:“以凶手将男性死者和凶器‘整齐码放’的做派,他应该也会将另外两名受害人‘整齐码放’在窗台下。可为什么最后三人死状各异呢?” 秦淮说出了他的猜测:“因为出现了意外。” 所有目光转移到秦淮身上,他推了推眼镜,条分缕析地回答:“凶手本来是将三位受害人和凶器都码放在了窗台下。但由于另外两名受害人伤口较浅,或者其他身体原因,所以醒了过来。” 他用激光再一次指向凌星所做的模拟图,解释道:“田萌萌醒来后,她开始爬向门口求助,在发现求助无果后,她爬回窗口,坠楼身亡。而许维松也一样,他很可能在昏迷之后的某个时间点醒了过来。他踉跄起身想要走出大门,但体力不支,摔在了袁近贤的脚下。” 秦淮余光里瞥见谢隐想要说什么,他伸出右手在谢隐手腕处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力度不大,却冰冷如常。谢隐被冰了个寒战,心中不免思考:这家伙不会是个吸血鬼吧? 这近乎不着痕迹的细节却落在了韩易的眼里。他不禁愕然,这位秦老师对待每一个人都有着温和礼貌的疏离感,却惟独对他们头儿更放肆一些。 对,是放肆,是亲密朋友之间熟悉的放肆。可明明双方在今早还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更让韩易差异的是,整个警队,没有一个人敢抢头儿的话。谢隐就这么被轻轻一按,按回去了话头,竟然没有动怒! 啧啧啧,禾苗怕蝼蛄,一物降一物。 秦淮继续:“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测,其中说不清的逻辑很多。田萌萌即便在开门无果的情况下,也应该知道坠楼比失血过多死得更快。她为什么会选择跳楼,我们仍旧不得而知。” 韩易补充:“可能□□作用仍在,田萌萌也不够清醒,在伸头求救的时候坠楼而亡。” 秦淮赞同:“当然,也有可能有其他我们没有考虑到的情况。” 谢隐点头,案件侦办初期,就是把各种可能性列举并排除的过程。如今作案手法大致缕清,谢隐转头看向秦淮,眼神之中有试探之意。 “秦老师,你是心理学专家,对于犯罪嫌疑人剖绘应该见长,说说看,你觉得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淮明白,自己在谢隐心中,仍旧是打一个问号的外人。初来乍到,顶了个a大心理学家的头衔,不做出点成绩服不服众都是次要的,主要是不能让谢隐信服。 然而秦淮就这么个性子,即便万事看破,也并不急于宣诸于口,神色依旧淡然自若,冷冷清清的模样。 “凶手······男性,23到28岁之间,身高180以上,身材魁伟。习惯用手为左手或双手,头发不会太长,寸头的可能性极大。学历不高,但有一定的文化程度。很有可能因为某种客观原因而早年辍学,现在在夜大读书,成绩名列前茅。喜欢穿白色衣服,可能戴眼镜。长相不丑,但算不上出众。身有某种轻度残疾,类似于跛脚、断指等。” 谢隐从焚尸案开始,就习惯了秦淮说话时的玄而又玄,他静静思考了一会,不置可否。对于心理剖绘,谢隐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绝对可以作为破案的辅助,却从不把它当作重要抓手。 队里的众人却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这位外来的和尚念的是不是真经。 荆哲在这时候表达了自己的疑虑:“男性,23岁到28岁之间,身高180以上,身材魁伟,夜大学生······这不就是杨平吗?” 作为走访组的组长,荆哲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据我所知,杨平确实是左撇子。” 整个会议室陷入死一样的沉寂。所有人都不说话,但心里各有一个算盘。 这位空降的心理学专家,帅则帅矣,但真实水平如何,谁也拿捏不准。毕竟在监控画面这种铁证面前,杨平已经是最大的嫌疑人。如今专家照着杨平的模样做心理剖绘,实属是过于安全取巧了。 实话说,这么想的人里,不乏谢隐。只是作为领导,谢隐学会了不形于色,他转过头正视秦淮,想听秦淮给出合理的解释。 秦淮仍旧看破了众人的心思,表情平淡,语气却坚定:“凶手不是杨平。” 第24章 夜校童谣4 谢隐也难掩错愕了, 问道:“你怎么得出的结论?” 秦淮仍旧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了似有似无的笑。似乎答非所问,但不急不缓, 慢慢展开。 “□□属于吸入式毒/药,能让三人吸入气体且不挣扎, 说明凶手与三人十分熟悉, 很有可能就是夜校的学生。袁近贤和许维松都身高180以上,能够将二人迷晕, 身高肯定在180以上, 且为青壮年。从凶手将死者整齐码放这点来看, 凶手有一定程度的强迫性人格倾向,这种人通常伴随洁癖,或者极度爱干净的状态, 不可能梳长发,很可能喜欢穿白色衣服。案发现场一定经过凶手的一番布置,再加上作案手法, 可以肯定凶手具有一定的药理学和生理学常识。这种人成为厂工很有可能是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而辍学的,所以再次拥有学习机会, 会格外珍惜。这种人对于知识的倾慕程度可能是变态执着的。他会不安于自己厂工的身份, 试图与之划清界限。这就导致两种可能,要么是读书过多导致近视, 要么是佩戴平镜,伪装近视。” 谢隐点头, 截止至此,一切都说得通。 “再说说性格方面。本次案件, 相较于激情杀人, 我更倾向于蓄谋报复。在用□□迷晕了女性死者之后, 凶手没有进行任何性侵行为,说明此人没有性变态倾向。这种人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受到过来自异性的排斥,能够与异性正常交流。这类人普遍长相普通,但绝不算丑。” 韩易小可爱像幼儿园里急切等着老师讲故事的小朋友,迫不及待发问:“那残疾呢?怎么看出来的?” 秦淮:“身高180以上,身材魁伟,如果选择从背后偷袭等方式,凶手完全可以在对方不防备的情况下将三人割喉毙命。但凶手选择了这种先迷晕后放血的方式,一定是出于某种身体因素的考虑,不敢冒风险。但凶手又能够拖拽动三人码放整齐,说明凶手有一定的残疾,但残疾程度不严重。” 至此,秦淮将自己方才的剖绘内容全部解释通了。他开始回答谢隐的问题。 “至于杨平,很明显他只符合其中很少一部分特征。杨平衣着花哨,头发长而杂乱,很难看出他会是个心思缜密,有强迫症倾向的人。杨平是附近厂区的混混头目,就是扫黑除恶都懒得放在眼里的那种小混混,打小架吹大牛,与凶手谨慎缜密的性格十分不符。另外最重要的是,尽管杨平和三位受害人发生了冲突,这也是偶发事件。杨平和龙莉莉去做不可描述之事,二人你情我愿,不太可能随身携带□□。所以,杨平很大几率不是凶手。” 空旷的会议室里仍旧回荡着秦淮清冽如泉的尾音,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从表情上看,秦淮知道,他的推理说服了绝大部分人,除了谢隐。 “如你所说,凶手心思缜密,对于作案的细节都考虑得细致入微,可为什么还会把门钥匙落在门上呢?”谢隐沉吟片刻,追加了一个问题,“如果不是杨平,那监控中为什么再没有出现任何人?” 秦淮也沉默了,因为这个凶手确实存在令人无法理解的矛盾特征。既思虑周全,却又漏洞频出。既然把作案手法想得如此细致,却为什么出现割腕不够深,让受害人醒过来的小错误呢?他能够逃离现场,却为什么把凶器和钥匙留在原地呢? 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作为心理学专家,秦淮很难相信心思如此缜密之人会疏忽至此,那他这么做,是为了传递什么信息呢? 秦淮思索着,却暂时不得其解。 三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案现场,三人什么关系?如果凶手不是杨平,那他藏在哪了呢?杨平如果无罪,他为什么要连夜潜逃?这些问题错杂交织,如大网一般扑面而来,将谢隐和秦淮紧紧包裹其中。 后半夜里,窗外飘起了小雨。a城位于中原腹地,属于典型的北方气候。七月盛暑之时的小雨是信不得的,看似人畜无害还兼具浪漫色彩,但很有可能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化成一片沛然莫御的环绕立体式冲击——大暴雨。 一道闪电应时应景地划破粘腻的夜空,谢隐转头看向窗外时,窗外的黑暗早已以其高度自愈的速度恢复了混沌一片。窗上只能映出谢隐略带疲色的脸,和队员们一双双充满困惑的眼神。 讨论声传来,两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谢隐知道,秦淮说得再天花乱坠,众人的疑虑再大,最终拍板做决定的人还是他。他必须迅速择清这些杂乱无章的信息点,从中找出一条可能通向真相的道路。 当然,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 恰在此时,雷声滚滚而来,将谢隐满脑子的迷雾疑云撞了个七零八落。 他于瞬息间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寻找真相的过程不就是剥洋葱的过程么?撕开一层层错误或者有意为之的伪装,然后去寻找那个抑或珠玉,抑或空心的内核。 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排除所有可能——秦淮提出的天马行空的可能,荆哲他们坚守的常规的可能。 就这样,谢隐长话短说地将下一步侦查目标定了下来: 凶案现场发现了钥匙,钥匙归属问题还有待查明。由韩易负责。 既然大部分人仍觉得杨平的嫌疑最大,那就发协查通告,继续查杨平的下落。由荆哲带队负责。 正反两方虽各执一词,但有一点达成了共识——本案趋向于仇杀。那么被害三人的社会关系就成了破案的突破口。由卢晓明带队负责。 凶案现场疑点重重,矛盾之处不胜枚举,谢隐怀疑肯定还有没勘查到的细节需要再次确认。由凌星和韩韵冰负责。 至于秦淮······谢隐的目光终于回归自己的身侧,与秦淮那双漆黑的眸子不期然相遇。 黑得发亮,黑得深不见底,却很反常的,让谢隐觉得,黑得格外通透。 厅里把秦淮强塞给谢隐,是笃定这位大心理学家在刑事案件侦破方面有一定的建树的。这种建树一定是高屋建瓴的,起垒土于末微,又绝不拘泥于末微。把他分给任何一组都是对他能力的否定。 谢隐暗做了决定。 谢隐在心底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决策很正确。没错,是决策,是完全出于公心的决策。 绝不是因为他对于秦淮的不信任,好奇,抑或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绝对不是。 “至于秦老师,你以后,就负责跟着我。” 第25章 夜校童谣5 谢隐小时候住在大院里, 二十几号孩子在他的武力或者非武力镇压下,无论年龄,无论出, 都屈居其下,成了谢隐的小弟。后来谢隐去了警校, 风华正茂之时, 青年人锋芒更露,很快就被簇拥成一个咋咋唬唬小圈子的核心。 再后来, 参加了工作。警事复杂坎坷, 慢慢让年轻人洗去铅华, 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明亮却不刺眼的光芒,成为警队众人并不挂在嘴边,但心底无不叹服的主心骨。 谢隐也逐渐学会收敛锋芒, 尽管偶尔也会得意忘形的翘个辫子,但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装大尾巴狼。用他自己没皮没脸夸自己的话来说——不用每天挂着个苦瓜脸,咱这宝相, 这叫不怒自威。 作为领导,“不怒自威”的谢隐从没把他有限的精力分散一丝一毫在人事任用上。他一直自诩强将手下无弱兵。手底下这群猴崽子们, 听话肯干, 没什么花花肠子。就像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各有各的道,本事不同而已, 各自放在擅长的领域就好。谢隐从不过多操心。 可面对秦淮,谢隐迷茫了。 这像是省厅留给谢隐的一个包装过于精美的礼物盒子, 镀着一层贵气逼人的金箔纸, 打着洋气又逼格甚高的蝴蝶结。妥妥的金玉其外, 可谢隐看不见他的内心。 他期待剥开外皮,看见一个令人动容的惊喜。但他也有所顾忌,怕细心呵护过一番,最终换来的是一场????戏谑的整蛊。 昨天秦淮那一番语惊四座的推论让他在a城警队算是彻底亮相了,这也让谢隐第一次产生了危机感。 倒不是怕核心地位被动摇的危机感。谢隐自诩顶天立地汉子一条,还不至于这么蝇营狗苟的小心眼。他的忧虑来自于一种常年作为捕猎者的敏锐与天性——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觉得危机四伏。 谢隐别无他法,决定先小小打压一下秦淮的气焰。 为了达到这个小小目的,平日里“早起就跟扒层皮”一样的谢隐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并未知会任何人,一人驱车赶往了案发现场。 谢隐一路上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只要秦淮给他打电话,询问今天的工作重点,他就以一位兢兢业业的警察身份,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长长叹息来。让秦淮匆匆忙忙赶到案发现场,一睹人民警察忙碌而伟岸的身姿,自此由于羞愧和崇拜,对谢隐言听计从了。 实话实说,谢隐一颗心掰不开八瓣,他有能力破案,确实在没心思在人际关系上动这种小手脚。 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谢隐发现这个秦淮一出现,他整个人的节奏都被带偏了。 哪知谢隐风风火火赶到夜大的时候,4号教学楼门口,秦淮正一身运动装,和这栋楼的责任保安聊着天。 温和的朝阳洒落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眼前的碎发和眼镜重叠交织,遮下一片阴影,让谢隐看不见秦淮的眼睛。在朝阳和运动装的衬托下,秦淮身上那笼罩不去的阴郁气质都变淡了,隐隐透出一股朝气来。只有嘴角那并不努力上扬的弧度告诉谢隐,那肯定是秦淮。温和礼貌,却和所有人都有着一段看不见的距离的秦淮。 谢隐暗骂,奶奶的,他真是吸血鬼,不用睡觉的么? 吸血鬼是怕阳光的,谢隐忽略了问题的本质。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完美掩饰住内心里曾经排演过的那可笑独角戏,一副霁月光风的磊落坦荡:“秦老师,起这么早?” 秦淮不自觉捋了下碎发,仿佛看出了谢隐极力隐藏的小九九,包容贴心地回答:“我住在大学城,离得近。” 也是了。直线距离少了好几公里呢。谢隐傲娇地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完美借口,舒舒坦坦地上楼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起,自己夜宿秦淮家那一晚,醒来时,秦淮也是早就起床走人了。 谢隐没问秦淮怎么知道他要再看一遍案发现场的。因为上楼时谢隐才意识到,“实在没有线索,就回到最初的地方”这个原则,还是秦淮教的。 因为案发现场在11楼,而10楼楼梯上又发现了嫌疑人衣服碎片,4号教学楼的10楼和11楼都被封锁了起来。 心理学上有一个词叫“心锚”,就是条件反射的一种。简单点讲,一个人青春年少时的燥热午后,和初恋女友共同吃了一个水蜜桃味冰淇淋,那么人生沧桑多年后,再????每每吃起水蜜桃时,心头仍会浮现出初恋的甜蜜感来。 当然,谢隐也不懂这些。这还是很久之后,秦淮作为专属家庭心理医生有一搭没一搭讲给谢隐听的。 此时此刻,谢隐在踏入11楼阴冷走廊的一瞬间,鞋底与地上沙砾摩擦出的声音,像是一把钝刀摩挲着他的脊骨。让他不自觉地就能想到那首难听到让人发指的童谣。 谢隐这才意识到,昨天痕检科只把排练室作为勘验重点了,却忽略了这些分布在走廊各个角落里的电子元件——手工制作小喇叭。 谢隐也不敢确定,这些作为播放设备的小喇叭,能否溯源到播放源。可直觉告诉谢隐,这些小喇叭不会就此沉寂无用的,它一定是完整证据链上的重要一环。 尽管现在它们看起来无足轻重。 秦淮的话恰到好处地在谢隐满脑子的迷雾中拨开一个光亮地口子。 “在早年间的许多刑事案件中,罪犯试图利用他人封建迷信地心理,将死亡责任推卸给鬼神。试图用装神弄鬼地方式来逃脱法律的制裁。到今天,科学发达,这种手法越来越少了。” 谢隐只择取了这句话中最重要的部分,“罪犯利用装神弄鬼,试图躲避法律地制裁”。 谢隐仅有的逻辑学知识浮上心头。当a可以推导b的时候,非b就一定可以推导出非a来。 罪犯装神弄鬼,是为了躲避法律制裁。那么也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为了躲避法律制裁,谁他娘的会在这个时候去做装神弄鬼的事情! 谢隐醍醐灌顶,倏然起身,转头看向秦淮:“也就是说,安装这个小喇叭的人,就是凶手!” 谢隐的兴奋像是一团火,连一旁的保安都被莫名感染,跃跃欲试地搓起手来。 秦淮点头:“嗯,这个可能性很大。” 谢隐继续着他的猜测:“凶手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不可能在杀完人之后匆匆忙忙在每个角落安装播放设备,更何况这种设备是需要调试的······” 他话说半截,看向秦淮,留给对方接茬的机会。 秦淮意会:“所以,调监控,在案发之前几天来11楼的人,是有最大可能性的人。” ——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往往看似蜿蜒浅溪,实则浩瀚如星河。 案发当天是7月13日凌晨,星期四。夜大的监控录像7天自动覆盖。 除了7月7日凌晨,也就是上个周四,杨平和龙莉莉天雷勾地火地出现在监控画面以外,这一周来根本没有别人踏足4号楼的10层以上。 谢隐苦大仇深地看向秦淮,一言不发,眼神里却写着:“自己打自己的脸吧?说凶手不是杨平的是你,说出现在监控里的就是凶手的也是你。” 秦淮不为所动,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凶手不可能是杨平。” 把警察破案当电视剧看的保安小刘凑了过来,憨憨地代替谢隐问话:“为啥呀?” 一旁的保安队长咳嗽了一声,小刘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向后退了一步,可仍旧兴致盎然地等待秦淮的答案。 秦淮:“两个人上楼时间1:25,下楼时间1:55。嗯,咳咳······本来就有点快,更不可能有时间在各个角落布置设备。” 小刘没心没肺地反问:“快?啥快?” 谢隐:“······” 秦淮:“······” 保安队长:“······” 监控室里死一样的寂静。半晌,秦淮才慈悲为怀地决定把大家从傻缺青年制造的尴尬中拯救出来,继续说了起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一共拆下来十几个合成小喇叭,满满装了一纸袋。他们二人都没有背包,身上带不了这么多电子元件的。” “所以,这些东西不是杨平和龙莉莉装的,”为了谨慎,秦淮又不得不补充一句,“当然,至少可以确定,不是这次。” 事已至此,谢隐决定不再纠结。他让凌星和学校接洽,接手监控设备,看看能不能恢复被覆盖部分的信息。又把拆下来的播放设备交给了凌星,让他看看能否找到播放源。 谢隐一刻也不敢耽搁,交代完工作便匆匆和秦淮往案发现场赶去了。 韩韵冰做事细致,在抬走尸体后,用特殊材质在地面上画出了死者和伤者轮廓,同时将重点和疑点处摆上了小旗。 一个鲜艳的小红旗模型就摆放在窗台的正中间,这里也是谢隐最大的疑虑。 他径直走到窗前。 韩韵冰测量过了,窗台高110公分。这个高度,如果放在谢隐这个身形颀长的成年男性身上,或许是可以助跑之后翻跳过去的。当然,前提是身体状态良好,没有被割腕放血,也没有□□中毒的情况下。 也就是说,对于身高只有153cm,且身受重伤的女性死者田萌萌而言,完成“跨栏”动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无论她当时是神智不清了,还是出于某种原因从窗口跳下去,都必须有攀爬的动作。也就是说,不可能不留下手印。 可手印为什么被抹去了呢?身体攀援上窗台的动作可能会对手印有一定程度的遮盖或损伤,但绝不会把窗台擦得这么干净,且均匀。 这一定是有意为之的,但问题是,是谁有意为之的呢?是田萌萌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谢隐把身体探出窗外,向窗下看去。 低矮灌木丛上的血迹已然风干,那片不大的区域仍旧拉着警戒带。谢隐琢磨着,如果楼下区域信息采集完了,就把警戒带撤了吧。毕竟这是校园,引起过度恐慌就不好了。 上午的阳光已然开始刺眼,谢隐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悻悻收回身子。可就在谢隐收敛目光的一瞬,余光里他却扫上了楼下的窗棂一角。 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奇怪且疯狂的想法——田萌萌会不会是从别的楼层坠下去的? 不过弹指之间,谢隐就把自己的猜想给否定了。11楼的排练室里已经采集到了大量的田萌萌的血液,一起上楼的两个人也都在这里,她去别的楼层干什么? 可破案嘛,不就是排除一切不可能,寻找可能的过程么?毕竟没有目击证人确定田萌萌就是从11楼落下去的,而监控录像也只能照到9楼通往10楼一半的部分。 左右也并不麻烦,谢隐决定去10楼看看。 谢隐经过排练室门口时,秦淮正对着门锁发呆。 见谢隐往出走,秦淮不自觉地用眼神询问原由。谢隐不想把自己的疯狂想法这么早公之于众,毕竟扯淡得有点没边了。他像对寻常警队兄弟一样,拍了拍秦淮的肩膀,力道不重,但也是有点分量的。 谢隐的意思很明确,待在这等着就行。秦淮也能会其意,只是肩头那猝不及防的一股热量像灼热的火苗,以燎原之势蔓延到秦淮那一贯冰冷的四肢百骸。 如果是十几年前的秦淮,一定少年烂漫地猜测谢隐是不是会内功,轻轻一拍,就能把内力传给他。 但如今的秦淮……他淡淡一笑,不自觉用冰凉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肩头,打内心深处涌起一丝羡慕来。 是的,羡慕。羡慕谢隐那总是风风火火的性情,羡慕他身过而立,却总能保持那份少年游侠一样的热情与慷慨。 命运对于谢隐是有所偏爱的吧,秦淮如是想。 谢隐推开10楼尽头排练室的门后,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荒谬了。整个房间一尘不染,窗外不时有微风吹进,卷起纱质窗帘的边角。阳光斜照在地板上,连拖布留下的印迹纹理都是极度整齐的。 与一层之隔的11楼相比,这里才更像是大学该有的模样——宁静且美好。 谢隐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好像永远都是在训练场摸爬滚打过来的。他不知道像秦老师这些人文学科的人在上大学时是什么模样,某个夏日清晨,捧着一本书,坐在教室角落里,被微风拂面的感觉,是不是就和眼前的景象差不多。 有那么一瞬间,谢隐心底暗暗生出一点羡慕来。当然,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鹰隼和鲸鲨是不必相互羡慕的。 谢隐不忍把这么干净的地板再踩上脚印,索性不去打扰这份校园独有的宁静。临走时还不忘感叹一句,还是校园里好,哪怕安静都带着青春的气息。 对,球场上的大汗淋漓是青春的气息,只有蝉鸣和翻书声也是青春的气息,哪怕是……哪怕是杨平和龙丽丽躲开人群只为了一场荷尔蒙的碰撞,都是青春的气息。因为在谢隐看来,为一个人悸动到疯狂,仿佛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谢隐的手搭上门把手,刚要关门,一个更为疯狂的想法跳了出来——既然10楼和11楼都没有监控,小情侣俩为什么要多爬一层楼去11楼呢? 也就是这么个奇怪念头闪现的几秒钟时间,让谢隐的动作迟疑了。他的余光恰好扫到窗纱的一个角落,那里隐隐约约有一块不和谐的污渍。 谢隐不是卫生委员,本不该在乎那点不和谐因素。可多年与血腥相伴的职业生涯让谢隐敏锐地觉得那块污渍有问题! 他快步走向窗前,捧起窗纱看。谢隐几乎可以一瞬间确定,那块小到不起眼的污渍,是血迹! 谢隐立即通知痕检员来取样,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楼,而与此同时,秦淮正在和后勤主管确认着什么。 后勤主管: “这个教室一共有三把钥匙,一把在我这留存备份,一把在楼层保洁那,一把在校舞蹈队责任教师那。案发后因为要封锁这一区域,我们就把三把钥匙都收了回来。呐,都在这了。” 谢隐走上前问:“怎么了?钥匙有什么问题?” 秦淮:“韩易刚来电话,说钥匙源头找到了。是龙莉莉在舞蹈队时借口排练拿走了钥匙,私配的。” 谢隐不解:“确定么?” 秦淮点头:“龙莉莉是夜校舞蹈队的。舞蹈队有详细的钥匙借用登记记录,是她于今年2月份以排练舞蹈为由借用并私配的。韩易找她核实,她自己认了,这把就是她的。比对了她的口供,与舞蹈队的登记时间吻合” 秦淮又补充了一句挺没用的话:“所以,门是龙莉莉开的。” 搁在别人身上,谢隐一定回一句“废话”,可此刻他没做声。倒不是对于编外人员有特殊待遇,而是以谢隐对秦淮的了解,他不是个说废话的人。 而他更大的疑问是,杨平与龙莉莉离开的时候,为什么要把钥匙留下? 谢隐直言:“如果按照你的推测,杨平不是凶手,那就是杨平和三人发生口角之后愤而离开,忘了拿钥匙。如果按照我们的推测,杨平就是凶手,那就是他作案后忘了拿走钥匙。” 他语气还算温和,但在说到“凶手就是杨平”时,语调明显提了一点。话虽未明说,但其中质疑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秦淮听出了谢隐对他的质疑,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可问题在于,无论凶手是不是杨平,既然是龙莉莉他们带来的钥匙开的锁,就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谢隐沉默了。 他明白秦淮想表达的意思。如果凶手不是杨平,那么这枚钥匙上应该留下龙莉莉或者杨平开锁时的指纹。如果凶手就是杨平,那钥匙上的指纹就是杨平抹去的。 如果杨平能想着抹去指纹,又不带走钥匙,这不合情不合理!这一切就间接印证了秦淮的猜测,凶手不是杨平。 然而矛盾此消彼长:如果凶手不是杨平,他抹掉开门的指纹干什么! 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个凶手啊,谢隐感觉太阳穴微微疼起来,他盯着眼前的老式门锁发起了呆。这是个里外两侧都能插钥匙的老式门锁,防君子不防小人,只要不反锁,一张身份证就能划开那种。 秦淮在一旁以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着:“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这把钥匙这么矛盾,很有可能就是有意为之。” 谢隐这才想起秦淮很久之前提出的“任何举动都是为了传递某种信息”的理论。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凶手抹去指纹,又将钥匙留在门外,是为了传递什么信息? 案情又一次陷入矛盾的僵局当中,谢隐手指轻捻,他想抽根烟,可整个10楼和11楼都是封闭保护区域,他只能忍着。 对烟瘾的克制让谢隐略显焦躁,尽管面色无异,喉结却不自然地滑动着。 落于秦淮眼里,他拍了拍谢隐的肩膀,“我看现场也就这些情况了,左右也要等痕检的结果,我们去走访组看看?” 谢隐像是小时候打算偷偷逃课的孩子,犹豫间遇到了怂恿的同学一样,果断点头。 下了楼,谢隐飞快掏出一根烟,夹在唇间,一边往车的方向走去,一边在身上摸索着打火机。 临开车门,谢隐猛然想起那日秦淮哮喘犯病时的情景,一只脚都跨上车的他动作一凝,轻声和秦淮说了句:“等我两分钟。” 说罢,就匆匆跑到墙根下的阴影处抽烟去了。临回来时,还不忘原地蹦跶两下,呼了几口气,让身上的烟味散得快点。 谢隐这么做算不得什么好意,纯粹还算有点公德心。可上车时还是接到了秦淮递过来的水,和一声没头没尾的“谢谢”。 谢隐所有的情绪都匿在了点墨似的瞳仁里了,没看秦淮,只打火起步,向工业园深处进发。 第26章 夜校童谣6 当谢隐他们与走访组汇合的时候, 卢晓明正和电子厂的几个工人围着圈抽烟。 见谢隐来了,卢晓明赶紧把目前掌握的情况向谢隐报告:“头儿,嫌疑人杨平、伤者许维松、死者袁近贤都是这家电子厂的工人。据车间领导和他们的工友介绍, 死者袁近贤,人如其名, 为人老实忠厚, 热心肠工作能力强,从不与人结怨, 远近闻名的老好人, 被仇杀的可能性很低。而杨平与许维松之间确实发生过龃龉, 好几个人都跟我提到过。” 谢隐下颌微抬,示意他详细点说。 卢晓明:“上周,大概是7月4号或者5号, 他们也记不清了。许维松在夜校订了外卖,下楼去取的时候发现杨平的女朋友龙莉莉正从存放柜里拿一份外卖出来,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他的外卖。许维松称最近总有丢外卖的情况, 一口咬定是龙莉莉偷他的外卖,二人发生口角。杨平赶到, 和许维松对骂了一会动手了, 后被同学工友拉开。临散时杨平还放话要‘弄死许维松’。” 说最后一句时,卢晓明还有意无意地目光轻扫了下秦淮, 其中意味明显,对方却表情平淡一如往常。 卢晓明只得讪讪回头问谢隐:“头儿, 会不会是这么结怨的?起了杀机?” 谢隐摇头:“不知道。按理说为了一份外卖,肯定不至于。但激情杀人有时候就这么不理智, 谁说得好呢?” 秦淮却坚定开口:“这不是激情杀人。” 话音和缓, 却掷地有声。他从没动摇过他的判断, 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杨平。 这时一位身材矮小的工友走过来,笑呵呵地凑到谢隐跟前,递过一根烟:“这位领导,我觉得肯定不是杨平干的。” 这位工友五官长得有点紧凑,一对嘴角恨不能咧到天灵盖上去,笑容给人的感觉就是极尽谄媚。谢隐不由生出厌烦之感,但作为警察,他不得不保持平稳的心态和应有的礼节,婉拒了工友递过来的烟,回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工友的笑容更油腻了:“嗨,杨哥······杨平嘛,就是个二杆子性格。他扬言要‘弄死’的人多了去了,一天一个不重样。这些人现在不都活得好好的,也没见真弄死谁。他这人吧,别看平时挺仗义的,但其实胆子小,不会真杀人的。” 杀人犯罪,从来和胆量无关。谢隐锐利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精壮男人,问道:“师傅贵姓啊?你和杨平关系不错?” 工友连忙否认:“不熟不熟,就认识的交情。我姓宋,领导您叫我老宋就行。” 老宋的态度让谢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作为一名刑警,哪值得电子厂工人如此谄媚。 谢隐不自在,带着卢晓明远离人群,问道:“那女性死者田萌萌呢?” 卢晓明:“还没来得及去服装厂调查,不过刚才和电子厂的工人聊天时他们都说认识她。田萌萌这个人性格开朗,假小子一样,和电子厂的很多工人都是好朋友。” 卢晓明指着不远处一位年轻工人说道:“这位工人叫唐凡,他说他和女朋友都与田萌萌熟识。没听说过田萌萌和什么人结怨,也不确定田萌萌和杨平龙莉莉之间有什么关系。” 谢隐走到唐凡面前,正欲问句什么,老宋便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 谢隐克制着,将唐凡往远一点的地方带了几步,那老宋毫无眼力价地又凑上来两步。这一凑,彻底耗尽了谢隐的耐心。 谢隐斜眼一睨,客气礼貌的笑意霎时消散,眼角伤疤的狠戾明晃晃的,摄得老宋笑意凝滞,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谢隐转头问唐凡:“那你知道田萌萌,许维松,袁近贤三人是什么关系么?为什么他们三人会聚在一起?” 唐凡面色茫然,挠挠头:“我也不太清楚,但我估计他们三个应该是某个社团的。具体哪个社团我也说不好,如果您想知道,我可以问问我女朋友,她和田萌萌关系挺好的。” 谢隐没有拒绝:“那麻烦了。” 电话忙音响了几声后,电话被对方挂断了。卢晓明贴心问:“是不是工作时间不允许接电话?” 唐凡摇头:“她今天轮休,明天才需要上工呢。” 正说着,电话响了起来。唐凡手机声音很大,即便没开免提,仍能听见里面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唐凡,她又来了······她又来了!你快来救我,她又来了!” 作为警察,谢隐的反应速度比唐凡还快,在听到类似求助的声音后,瞬间绷紧了弦,冷静吩咐唐凡:“让她冷静,告诉我们地址。” 唐凡显然也慌了神,挂了电话,匆匆对谢隐说:“她应该在我们租的房子里,我带你们去。” 临走时,谢隐的余光里又扫到那位异常“八卦”的宋师傅。他没有任何证据,完全凭直觉觉得此人有问题。谢隐不动声色,给队里发了条信息,让他们去查一查老宋的底细。 在赶往城中村租赁房的途中,唐凡跟谢隐简单介绍了情况。 唐凡的女朋友赵小蕊,也是田萌萌的好朋友。自打进入6月中旬以来,赵小蕊总会碰到一些“灵异”的事件。 6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时值后半夜,赵小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对面传来嘈杂不堪的声音,赵小蕊以为谁打错了,就挂了电话。不多时,电话又打了进来。紧接着,电话里传来一段恐怖的音乐。 唐凡说,像是鬼片里小孩子唱的童谣。 童谣?谢隐和秦淮眼神交错,彼此会意可能就是案发现场播放的童谣。二人没说话,又齐刷刷看向唐凡。 “对,童谣。什么拔掉乌鸦的舌头什么的,声音怪瘆人的。”一想到近日来神经兮兮的女朋友,唐凡也不紧打了个寒战。 赵小蕊起初也没在意,结果第二天晚上又接到了同样的恐怖电话。比此更诡异的是,赵小蕊和唐凡居住的出租房开始“闹鬼”。 先是莫名其妙的东西被乱动。比如明明记得去洗手间之前把手机放在了餐桌上,回来时就发现手机被扔进了鱼缸里。比如早上吃剩的鸡骨头扔进垃圾桶里,晚上回家发现骨头被摆在桌面上,形状还酷似一个“死”字。 再后来就变得更恐怖了。赵小蕊总感觉半夜起床上厕所时,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总能看见一个白衣影子在她的窗前闪过,可一打开灯,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赵小蕊开始变得神经质,神秘兮兮地和唐凡说闹鬼。唐凡不信,可渐渐的,他也发现了家中的诸多异样。有一次他也看见了窗前的白色鬼影,可一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到。 谢隐又想起了方才与秦淮达成的共识:这个装神弄鬼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可凶手为什么要吓赵小蕊,却杀掉田萌萌呢?一想到这,谢隐感觉后脊骨都沁出一层冷汗来,凶手残忍连杀三人,如今又逍遥法外,很有可能会再次犯案! 也就是说,赵小蕊可能真的有危险! 谢隐拽着唐凡,几乎是用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穿行在违建交错的城中村中,来到赵小蕊所在的出租房的。 谢隐踹开门的刹那,一口气长长舒了出来。赵小蕊瑟缩着蜷曲在房间角落,虽然披头散发,颤抖不止,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见唐凡回来,赵小蕊哭得更甚了。唐凡冲过去抱住她,安抚了半晌,女孩脸上才有几分血色。 谢隐他们耐心等待赵小蕊恢复神志,过去了将近四十分钟,赵小蕊才开始讲述自己的事情。 “那个······那个电话又来了。还是那首歌,唱完了,她和我说,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明晃晃的死亡威胁,让谢隐都不免心中一惊。谢隐走过去,语气放缓:“到底怎么回事,和我们说说。” 赵小蕊连受诸多惊吓,冷不丁看见陌生人,仍不免有应激反应。可谢隐一身笔挺的警服却让女孩没来由的安心下来。 半晌,终于开口:“她说她是顾婷,她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第27章 夜校童谣7 “顾婷是谁, 为什么要杀你们?” 凶手胆大到自报家门?谢隐愕然,但转念一想,凶手装神弄鬼, 又精心布置凶案现场,不就是为了不轻易暴露么? 被谢隐这么一问, 方才缓和心绪的赵小蕊又哭了起来。她双手掩面, 瑟缩着往唐凡的怀里钻,不住地念叨:“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唐凡轻拍着她的脊背, 安抚道:“别怕小蕊, 不会的,顾婷不会杀你的。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再说, 她都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就不可能是凶手了。可为什么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会威胁到别人的生命安全? 唐凡看出几位警察的满目疑窦,开口解释起来。 “这个顾婷, 是小蕊最好的朋友。还有几个小姑娘,她们从到服装厂打工就认识了, 有那么两年同吃同住, 是个小姐妹团。”唐凡顿了顿,好像生怕刺激到赵小蕊似的, 更加放低了声音,“这个姐妹团里, 也有田萌萌。” “田萌萌”三个字一出口,赵小蕊就像是被轧了尾巴的耗子, “嗷”的一声又哭喊起来。 “她杀了田萌萌, 还要来杀了我!” 一种拨云见雾的感觉扑面而来, 谢隐突然意识到,侦破此案,赵小蕊或许是个突破口。 然而面对警察的询问,精神上受到了重大打击的赵小蕊却丝毫不能配合工作,一会哭一会闹,根本无法正常交谈。谢隐感觉额角突突跳着,连带着他的精神都开始往崩溃的边缘滑落。 秦淮冰冷的指尖拍了拍谢隐的肩膀:“信得过的话,你们先出去。我来试试。” 至此谢隐才想起来,秦淮的本职工作,是心理学专家。让秦淮独自面对案件相关人员进行询问,这显然不合法合规。谢隐犹疑时,秦淮也猜出一二,紧接着解释了一句:“我不做询问,只试着安抚她情绪罢了。” 事已至此,询问工作根本无法正常开展。谢隐也只能让秦淮试上一试,也算得上压偏门了。 出了门,压抑了很久的谢隐抽出一根烟来,舒缓着自己的心绪。就在这时,韩韵冰的电话打了过来。 “头儿,经过检验,10楼窗帘上的血斑来自两个人的血液,田萌萌和袁近贤。地板被清洗过,但通过鲁米诺反应我们也找到了残留血迹,经过检验,也来自田萌萌和袁近贤。” 尽管验证了谢隐的猜测,但他还是无法理解其中原由。 韩韵冰补充道:“血液量特别少,不排除是被携带到10楼的。” 被携带到10楼?凶手身上残留的血迹带到了10楼?就算凶手逃离现场,必须经过10楼,也没必要绕道拐进10楼的排练室啊? 谢隐疑窦满腹地挂了电话,出神地想着这其中诸多的不合理。就在这时,门开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是赵小蕊开的门。尽管哭得眼眶和鼻尖都红肿,脸色也惨白,但精神状态看起来平静了不少。 还客套地请谢隐坐下,倒了杯水。 谢隐余光里睨见韩易向秦淮伸出了拇指,秦淮仍旧深色淡淡,略略一笑。 谢隐转头专注于赵小蕊,暂时忘记徒弟的叛变。 “姑娘,这回能和我们说说,你和你的姐妹团之间的关系么?” 赵小蕊点头,说话瓮声瓮气,显然是哭得鼻子不通气了,但还是坚持着,把故事讲完了。 六年前,初中毕业的赵小蕊来到a市打工,先是找到了一家川菜馆做服务员。在那里结识了顾婷、田萌萌、苏靖,几个姑娘年龄相仿,都是这家川菜馆的服务员。几人同吃同住,性格各异,但相处得很融洽。 干了三个月,几个姑娘发现了异常。老板收了四人的身份证和押金,却迟迟不肯给薪水。顾婷去找老板讨薪,被老板以各种理由搪塞拖延,先是好言相劝,聊着聊着就变成了拿扣押身份证相威胁了。 田萌萌是东北女孩,虽长得并不似寻常东北女孩一般高大,却是个急脾气,冲进后厨在炉灶里烧红了一根铁钩,在老板面前一顿挥舞。 老板终于被几个女孩的爆发力给震住了,最终同意退了三人的押金和身份证,只结了一个月的工资,把几个姑娘赶了出去。 几人走投无路,一起睡在小旅馆地下室的大通铺,干零工过活。今儿赚得多了就吃顿好的,明儿没找到活干就饿着。 一直到a市发展产业园,几人才一起到服装厂打工。结束了居无定所的生活,也渐渐有了点小积蓄。 田萌萌以其敢出头的性格,一直是小团体里的核心人物。服装厂女工众多,人多是非就多,姐妹团里哪个姑娘受了欺负,都是她去出头。田萌萌粗枝大叶热心肠的性格也让她活跃在厂区和夜校的各个社团里,结交了许多好朋友。 顾婷则是小团体里最漂亮的一位。谢隐看了照片,认同赵小蕊的说法。顾婷身材高挑,肤如脂玉,桃花眼巴掌脸,算得上美人中的美人。 可惜红颜薄命。三年前,顾婷结识了一个富二代,二人关系发展迅速,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男人家里起初不太看好顾婷低学历厂妹的出身,但还是被对方的淳朴打动了。可就在求婚夜当天,男方父母竟然怒气冲冲赶来扇了顾婷一记耳光,甩下一句“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从此婚事告吹。从此后顾婷萎靡不振,又被厂区的混混侮辱纠缠,最终选择了自杀。从此之后服装厂宿舍一直有闹鬼传闻,虽以讹传讹多是笑谈,但鬼神之事本就深讳难言,只要条件好一点的都不愿意触霉头,选择去城中村租房住了。 谢隐不关心什么神鬼之说,他只关心案情:“确定是自杀?” 赵小蕊:“是,割腕的。就在我们厂区的宿舍里,苏靖最先发现的,报了警。警察做了尸检说是自杀。当时,她都怀孕三个月了。” 秦淮环手沉思,突然发问:“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富二代退婚?” 赵小蕊摇头:“不知道,我们怎么问顾婷都不肯说。后来还是田萌萌告诉我的,好像是顾婷出去卖被人拍了视频寄到男方家了。” 韩易歪头:“田萌萌的消息准么?” 赵小蕊语气很坚定:“应该是准的。萌萌是我们最好的姐妹,她怎么可能造谣污蔑顾婷呢?后来混混骚扰顾婷,还是萌萌去替她出的头。” 谢隐好像想到了什么,赶紧追问:“混混,是谁?” 赵小蕊清了清嗓子,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还能有谁,电子厂杨平那伙人呗。据说是他们看见了顾婷的视频,就来骚扰她。顾婷就是被他们给逼死的!挨千刀的杨平,我要是顾婷做鬼都不放过他!” 杨平这个名字,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韩易惊诧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谢隐和秦淮却对视片刻,都摇了摇头。 说不通。就算是有人借鬼神之说“复仇”,也得对杨平下手。 但二人又同时意识到这绝非偶然巧合,秦淮转头看向赵小蕊,低声问道:“那苏靖呢?” 是啊,苏靖的故事一直都没展开。可如果她真与赵小蕊的故事无关,又为何一直要提及这个人名呢? 赵小蕊说到这,平复的情绪又起了波澜。她打了个寒战,细节处正入秦淮的眼。秦淮声音愈发温和:“别怕,都过去了。” 赵小蕊瑟缩着点了点头,讲起苏靖的故事来。 苏靖与顾婷不同,属于温婉碧玉型的美人。身材娇小,大眼睛樱桃口,说起话来也柔声细语的。顾婷出事之后,苏靖受到了惊吓,连吃饭上厕所都害怕。田萌萌主动请缨随时陪着她,几乎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赵小蕊也申请去照顾苏靖,被田萌萌以“你有男朋友,不方便”为由拒绝了。 就在去年年末,苏靖突然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每天用头巾包着脑袋,躲着所有人,工作也被辞退了,自然也不能在厂区居住了。 赵小蕊试图收留苏靖,哪知苏靖一见她和田萌萌就开始大哭大闹,蒙着脸喊“你不认识我,你不认识我”。 赵小蕊:“田萌萌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见她这样也有点寒心了。再后来苏靖就离开了,田萌萌说她回老家了。哎,临走时候连个道别都没有。” 至此,四个人的故事告一段落。 四个女孩,在他乡打拼时相互扶持,报团取暖。可最后两死一病,只剩下赵小蕊一个人讲述着她们的故事。 韩易唏嘘不已,长长叹了口气,其中对生活不易的感叹占了多少,对女孩多舛命运的同情又占了多少,他自己都说不清。 谢隐的手指又开始轻捻起来,秦淮知道他又想抽烟了。一思考,不自觉得想抽烟。 秦淮轻咳一声,谢隐回过神,匆忙问了个问题,以表示自己并没有走神。 “那你为什么说,田萌萌的死,和顾婷有关系?” 赵小蕊:“我猜的。之前是田萌萌和我说,苏靖疯掉,就是顾婷上了身。田萌萌亲耳听见苏靖说顾婷上了她的身,要杀死我们所有人。说顾婷嫉妒我们能好端端的活着,要报复我们。” 说到这,赵小蕊顿了顿:“所以,她逼疯了苏靖,杀了田萌萌,刚才还给我打电话说,下一个就是我。” 韩易刚要说“鬼神之说都是无稽之谈,不必当真”,可话到嘴边还没出口,令他差点闪了腰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发生了。 谢隐竟然一脸惊恐地附和道:“要真是这样,确实得保证你的安全。你放心,我们会派警力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的,就在屋外,不打扰你,有事你就叫出来,他们保证你的安全。” —— 韩易和负责保护赵小蕊的两位年轻民警交代完,就迫不及待顶着一脑门子的问号去和谢隐他们会合了。 说实话,韩易跟着谢隐这么多年,也见过他诸多面孔。唯独没见他被什么吓到过。 恐惧,一种与生俱来的情绪,却偏爱一般的在谢隐体内无限压缩着自己的占地面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生怕这位阎王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彻底赶尽杀绝。 当然,谢隐就是一位民警,也不是什么奥斯卡影帝。他能表现出来的惊恐也专业度有限,别说是秦淮了,就连韩易都能看出来他是装的。 但不同的是,韩易正在思考领导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秦淮却已经与谢隐心意同步了。 领悟力到也没差多少,却是量变与质变的本质差别。 韩易赶到时,秦淮正在说话。 “我觉得,对赵小蕊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控,意义不大。费时费力。” 监控?什么监控?韩易挠挠头,不是保证赵小蕊安全么? 却听谢隐说道:“如果她是凶手,必然会有下一步动作。监控,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 秦淮摇头:“她不是凶手。” 一行人恰走到谢隐的车跟前,谢隐一边打开车门,一边缓缓提出质疑:“秦老师,你怎么这么肯定,她就不是凶手?就因为你的心理剖绘说凶手是个身高一米八的男性?” 他眼神一掠,正遇上秦淮看过来的目光。谢隐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秦淮的质疑,同样,对方眼中霁月光风,平静没有波澜。 秦淮淡淡解释:“谢警官,由因导果,而非由果推因。根据现场勘测情况,我推理出凶手是身高一米八的男性。而不是我空口白牙说是一米八的男性,凶手才变成这样的。” 话说得不轻不重,但有搓火的痕迹。而且看双方的架势,这还只是个开始,大有一桶一桶倒火/药的可能。 韩易心底叹了口气,像极了为两个吵架的小朋友操碎了心的幼儿园老师。 幼稚!为了案子而吵架,懂不懂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幼稚! 幼儿园韩老师掂量了一下双方的火力值和自己的分量之后,觉得还是不能贸然行动。他想起小时候父母一吵架,他就故意在父母面前犯点小错误,于是父母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后,二人重归于好,还能给他做顿好吃的。 于是,长大成人的韩易决定故伎重演,曲线救国,杀身成仁——把炮/火引到自己身上。 一张娃娃脸的韩易驾轻就熟地瞪着一双无辜大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小心翼翼问道:“头儿,你怀疑赵小蕊是凶手呀?” 废话!话都说这么明白了,还用重复问一句? 果然如韩易所料,刚还剑拔弩张的二位一听韩易这么问,全都恨铁不成钢地将矛头指向了他。 谢隐:“废话。不怀疑我监视她干什么。” 韩易依旧卖萌:“为什么怀疑她呀?” 谢隐没说话,秦淮却等不及替他解释了起来:“你们头儿认为,在这起案子中,谁一直在装神弄鬼,谁就最可能是凶手。当然,这理论最开始是我提出来的。” 韩易夸张地表现出一副“窥得天机”的惊诧表情。 谢隐继续说:“但秦老师认为赵小蕊属于柔弱女子,不具备作案条件,所以不是凶手。可他忽略了重要的信息,赵小蕊不必自己动手,她有男朋友。再者说赵小蕊所讲的鬼魂之说前后矛盾之处甚多,太假了。” 说到这,谢隐顿了顿,“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秦老师你教我的。” 韩易又是一副“很有道理啊”的表情。 他一边装无知,一边听着二人阐述对方的观点。心中窃喜,你看你看,他俩明明还是有认同对方的部分,却偏偏要固执己见。 典型的幼儿园小朋友心理!幼稚!哼! 就这样,两位大神的语气从彼此针锋相对,转变成了“同仇敌忾”教育韩易这个“弱智儿童”,没多久,竟然统一了战线。 尽管案情仍旧没有讨论出个眉目,但火/药味彻底不在了。也可以说,是韩易已经做了炮灰了。他又痛苦又欣慰,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君子杀身以成仁,君子杀身以成仁…… 终于,车子缓缓驶向夜校的方向,案情的讨论也终于告一段落。 谢隐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转头看向秦淮问道:“秦老师,什么叫‘你们头儿’啊?” 秦淮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后回答:“他们不都叫你‘头儿’么?” 韩易这回“机灵”回来了:“秦老师,你既然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的头儿,也就是你的头儿啦!” 等红灯的谢隐回头向韩易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而秦淮也淡淡一笑,没有反对。 看着重归于好的两位幼儿园小朋友,“伟大”的韩易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切,幼稚。 第28章 夜校童谣8 赶到夜校案发现场时, 恰好凌星的检验结果出来,递给了谢隐。 “头儿,这些小音箱都是手工制作的简易远程播放设备, 工作原理很简单,需要和播放源连接同一wifi。” 连接同一wifi!谢隐虽然不懂其中机制, 但这句话他听得懂。案发现场的wifi, 很有可能是学校统一的校园网wifi。也就是说,恐怖童谣响起时, 播放源应该就在学校里! 谢隐:“连接的有效范围呢?” 凌星:“不会超过200米的。” 谢隐精神为之一振:“马上调监控, 上午7点到10点之间, 以4号教学楼为中心,200米内能够覆盖到校园网的所有区域的监控!着重看在附近逗留的可疑人员,当天播放音频时看热闹的人员, 以及杨平、龙莉莉、赵小蕊、唐凡的身影!” 监控室里呼啦一下忙开锅了,年轻人们一边集中心神注视着监控设备,一边按捺不住兴奋, 咋咋唬唬猜测起播放者的模样。 韩易全程跟着谢隐,不自觉受了谢隐影响, 对于赵小蕊情侣俩的怀疑度陡升, 荆哲仍旧死咬着杨平不放······ 众人忙碌着,秦淮却靠着的窗台兀自思考着什么, 窗外树梢映出斑驳光晕,落在他身上, 散发着碎金子般的粼光。 一直忙到了夕阳渐斜,翻来覆去地在大量监控中对比寻觅, 重点嫌疑对象没找到不说, 连一个逗留附近的可以人员都没有。 难道凌星给出的数据存在问题?还需要扩大侦查范围? 凌星摇摇头:“200米都是往多了说的, 不可能再扩大了。” 孩子们一个个臊眉耷眼地没了方才的斗志,扭着僵直的颈椎,谁也不做声。 谢隐也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既然播放源离案发现场不远,学校内的监控密度也还算高,就不可能没有可疑人员啊。 正思忖,谢隐余光里扫见秦淮仍立于斜阳下做沉思状,直来直去地问:“别装大尾巴狼,有什么话快说!” 秦淮目光澄澈,语气温和,很显然没打算和谢隐一般见识:“我们调查的思路,或许一直有问题。” 谢隐:“说来听听。” 秦淮:“我们一直都太过依赖监控了。” 话说得没头没尾,谢隐却如醍醐灌顶,瞬息间仿佛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至此,今日调查之中,所有看似微不足道,甚至有些荒唐的疑问在这一刻都说得通了。 他眼中迸射出一股粲然的微光,试探说道:“杨平和龙莉莉幽会,舍弃10楼的排练室,却去了11楼的排练室。” 秦淮接着说:“凶案发生在11楼,10楼却有受害者的血迹!” 谢隐点头,明白对方与自己完全想到了一起,继续说:“播放童谣的人就在凶案现场附近。” 秦淮像规定好台词一般自然接话:“10楼的监控再没有看到离开人员的身影。” 这一次,韩易终于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是真的被这两个神神叨叨的大人物给绕糊涂了,开口问道:“两位领导,你们在说什么啊?” 谢隐几乎惊叫出来:“因为凶手根本就没有离开!” —— 谢隐几乎第一时间冲向了10楼,动作太过□□捷以至于韩易他们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剩秦淮好一副云淡风轻的悠闲表情,向上指了指,示意大家跟着上楼。 再次来到10楼的排练室,夕阳余晖残喘弥留,整个房间笼罩了一层暗红色的光晕,丝毫没有晨起来到这房间时那扑面而来的象牙塔气息。 尽管整个房间并无血腥味,却与11楼一样,沾染了沾染了浓重的阴郁与死亡气息,空气都随之黏腻起来,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目光掠过整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最终定格在内侧角落里,掩在飘飞纱帘后的一道门上。 仿若一束光照亮谢隐的迷茫!果然!10楼排练室的布局,果然和11楼凶案现场一模一样! 另一边的三好学生韩易同学则锲而不舍地追问着秦淮:“秦老师,你和我们头儿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秦淮一边上电梯,一边解释:“从第一次查监控到现在,我们一直都把关注点放在了离开10楼的人身上,可是很有可能,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离开,也就一直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韩易一歪头:“一直没有离开?那凶手藏在哪了?······不对啊,我们对凶案现场搜查过很多次了,不应该还能藏人呀。” 秦淮摇摇头:“不是11楼,而是10楼。” 韩易:“藏在10楼?怎么可能呢?” 韩韵冰突然间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因为是她对10楼排练室进行搜查取证的。 她接着韩易的话头说:“没错,10楼排练室里有一扇门,对应11楼的布局,应该是一个小储物间。” 韩易“啧”了一声,问道:“那你们没搜那个储物间?” 韩韵冰一向自信的脸上露出了羞赧的笑意,摸了摸头顶,不好意思地说:“那门锁着呢。10楼毕竟不是凶案现场,头儿让我对血斑取样,我就没打开。” 说到这,韩易在虚空中指了指韩韵冰鼻尖的位置:“你呀,等着挨骂吧。” 说罢,韩易又转头问向秦淮:“看来凶手对学校的地形非常熟悉,肯定是提前来踩号点的。” 秦淮又摇摇头:“未必是踩点,可能凶手就住在学校里。” “啊?” 秦淮:“之前我们讨论过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杨平二人为了幽会能够向学校舞蹈队借钥匙私配,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选择11楼?” 韩易还算有灵气,一点就透:“因为10楼一直有人住!他们来这里······做那事不合适!这也就说明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看到凶手的到达和离开,敢情这是人家老巢!” 韩韵冰也抢着回答:“这也印证了我们在10楼取证检验的结果:凶手在11楼作案,不小心将血迹带到了10楼!” 女孩话音刚落,电梯门刚好打开。 韩易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就是说,凶手至今可能还潜藏在10楼的杂物间里!那头儿一个人冲上去了,岂不是要和凶手一对一单挑?” 说到这,韩易赶紧拽着秦淮快步往前走,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絮叨:“哎呀秦老师,你怎么是这么沉得住气的性子呢?快走两步用不了多少体力的!” 秦淮的笑意愈发风轻云淡,摇摇头正准备说什么,韩易已经等不及他了,一个人冲去支援谢隐了。 谢隐余光里瞥见韩易和卢晓明急匆匆赶来的身影,食指压住双唇示意他们别出大动静。 如果他们的猜测无误,那么凶手仍旧藏匿在这间杂物间里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早起出任务时谁也没想过会有抓捕环节,没有人申请枪//支,更没有多少支援。谢隐以防御姿势向后退步,来到排练室门口的地方,拉下了电闸。 韩易他们立即明白。如果10楼排练室与11楼排练室的布局一模一样,那里侧的杂物间就没有窗子。拉下电闸,里面的人就必须完全处于黑暗之中。 黑暗逼仄的封闭空间,不是心志及其坚定的人,绝不可能在里面长时间保持理智的。 没有枪,好在谢隐有随身携带甩棍的习惯。如今警员束缚众多,枪//支申请限制越来越大,甩棍几乎成了谢隐的一根腿骨,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 此刻,大部分警员都随着秦淮一起赶到了现场,原本空阔的排练室显得拥挤起来,然而每个人都训练有素,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警员们无需点拨,自觉以防御姿势列成两排,位于杂物间两侧,随时做好冲进去的准备。而谢隐则身居其中,手执甩棍,准备由他来踹开房门。 秦淮走上前,正有话要和谢隐说。谢隐余光里扫到了秦淮的身影,几近本能地臂膀向后一推,自然地将秦淮环在了自己的身后。 像一堵宽阔高大的肉墙,堪堪挡在秦淮的身前。整个动作自然又熟稔,丝毫没有刻意之举。 他偏过头,用唇语嘱咐韩易:保护好秦老师。 一切落于秦淮眼里,让秦淮原本已到唇边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被保护的感觉? 一种陌生到几近不存在的别扭感觉在记忆深处被拉了出来,细若游丝,几乎难以感受其实质,但此刻秦淮却觉得它真真实实的存在。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带着新鲜感的美好感觉。秦淮甚至觉得在这一瞬间多巴胺不规律分泌了一波,让他当即决定,把话咽回去,享受一回被别人保护的滋味。 谢隐哪知道身后人内心戏这么足,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门。 从警以来,谢隐踹开过无数扇门。每一扇门之后,都带着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血腥,欺骗,背叛,贪婪……每一扇门在踹开之前,也都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危险如影随形。 就像他师父曾经说过的:那不是简单的门,那可能是生门,也可能是死门。 谢隐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全身力道灌于腿上。 动作连贯迅捷,众人配合到位,在所有人都没有配枪的情况下,井然有序完成开门、进入、震慑、搜捕的环节。 然而事实总是出人意料的。狭□□仄的杂物间里,真的没有人。 谢隐摩着后槽牙,长叹一口气,示意警员去吧电闸推开。杂物间传来一点细微的电流声,一盏残旧破灯泡不情不愿地发出昏暗暖光来,笼罩逼仄的房间。 房间里一张1米2不到的小床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空余出连一个简易衣柜都放不下了,衣服整整齐齐叠在床头,乍一看粗衣布衫的,也看不出款式来。地上还摆放着一个小型电饭锅,看来是常年生活于此。 床尾的小小剩余空间里堆放着投洗干净的扫除用品,谢隐俯下身掀开床单,床下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个一个纸壳箱子。 谢隐退了出来,示意韩韵冰带人进来做现场勘验。 谢隐站在门口,沉默着注视痕检科的警员们忙碌,心思则全部用于思考凶手到底去了哪里。 想到这,谢隐余光里扫到一脸气定神闲的秦淮,谢隐满眼狐疑看向他,问道:“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料到屋子里没人了?” 秦淮的脸上丝毫看不到任何表情,甚至连细微的小动作都没有,只是顿了两秒,郑重其事地说:“没有。” 事出反常肯定有妖,谢隐就没见秦淮这么认真回答过什么。秦淮是心理学专家,最知道细小动作能够反映内心,所以专业素质让他控制住了一切不该有的小动作。然而这一切看在谢隐眼里,反而更反常。 可这么不重要的事,秦淮为什么要隐瞒呢?看出来了就看出来了呗,又没人会怪他。 然而眼前这位冰霜美人的内心却是这样的: 你当我傻啊,我才不承认呢!我承认我先猜出屋里没人来了,你肯定问我为什么不说。我怎么回答?回答我还挺享受被你保护的感觉? 我不要面子的? 就在两个幼稚鬼各怀心思的时候,韩韵冰冲了出来。 “头儿,这个拖把应该经过反复洗涤的,上面的布现在还是潮湿的。但经过鲁米诺反映显示,上面应该沾染过血迹。”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谢隐马上吩咐:“带回去对血液进行检验,如果和受害人血迹吻合,就说明这个屋子的主人有重大嫌疑!” 韩韵冰:“是!另外头儿,你看这个箱子。” 韩韵冰从床底拖出来一个箱子,揭开最上层的棉布,里面出现一些瓶瓶罐罐,“头儿,初步判断,有硫酸,还有□□。” □□,很好,这就更加印证了谢隐的猜测。 然而现在的主要难点在于,如果案发当时凶手没有离开这栋楼,那此人现在去哪了? 秦淮见时机差不多了,开口道:“我们在看监控时,应该是忽略了一个时间点。” 韩易折腾了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线索又并不明晰,也来了股小脾气,没好气起来:“秦老师,刚才是您说我们太依赖监控了,这会儿又说看监控忽略了什么,怎么……” 卢晓明一旁拽了拽他的衣袖,韩易才闭了嘴,没说出太难听的话来。 秦淮瞥了一眼谢隐,喉结一滑,似也有话咽了回去。半天说了一句:“我也是刚想到。” 谢隐意识到了秦淮的不正常,简略思索,不难窥探其因。谢隐顿了顿,决定不提此事,而是抓重点问道:“忽略了什么?” “案发之后,”秦淮顿了顿,“我问你,你记得发现尸体之后,有多少学校的工作人员冲了上来么?你又记得,一共有多少人离开了现场么?”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屏幕上,认认真真数着案发之后救援人员的个数。后勤的工作人员,穿着保安制服的人,120的医生护士……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有人几翻往返于最后一个监控画面里,甚至有人身上也沾染上了现场的血迹。很多人进来时还干净利落,离开现场是已经是浑身猩红,灰头土脸看不清容貌,给甄别工作带了巨大的难度。 身高180以上,身材魁伟,往来频繁,身上沾血了的男性,少说也得有4个。 谢隐找来保安队长:“常年住在10楼的人,你认识吗?出现在监控画面里了吗?” 保安队长摇头:“谢警官,整个学校的安保和保洁工作都是外包给我们公司的。我们除了日常轮岗的时间在学校里,其余住宿都在统一的宿舍里。所以10楼杂物间里的人,不是我们的人。” “啊?那总不能是私自住在学校里的吧?” 负责这栋楼安保的小陈说道:“不是。我们知道10楼住了人,不过几乎没见过。好像是学校后勤部门的人安排住进来的,就负责10楼和11楼的保洁。平时很少下楼,下来也带着大口罩,基本算是不认识。” 这就奇怪了,既然保洁外包,后勤为什么还要安排一个人住在10楼呢? 带着满心疑窦,谢隐叫来了后勤主任。 等待的空档,秦淮又一次仔细比对了监控画面,将较为可疑的几个人截图拿给保安队长看。保安队长调来了几人的值班表,在案发时间,几人均能提供不在场证明。 后勤的李主任匆匆赶来,证实了10楼杂物间里确实常年有人居住:“是校长安排住进来的,校长也是看着可怜,就安排了这么个活计。” 说到这,李主任呆呆愣了几秒,然后试探性的问道:“谢警官,你们不会是怀疑……10楼的人杀了那三个学生吧?” 看着他的疑惑神情,谢隐反问:“不可能么?” 李主任斩钉截铁:“当然不可能了!” 韩易赶忙追问:“为什么不可能?” “那是个一米五几的佝偻老太太!” 房间里登时炸开了锅。老太太?还是个佝偻老太太?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秦淮,秦大心理学家。 提出凶手有180以上的是秦淮,提出凶手没离开现场,住在10楼推论的也是秦淮。 现在10楼住着个一米五几的老太太,前后矛盾之大,不得不让所有人怀疑,这位外援专家的专业性。心理侧写这个东西,本就玄而又玄,应用程度不高。之前所有疑点都在杨平身上,恰好秦淮又提出了凶手身材高大的推测,此刻不得不让人觉得有点生拉硬靠,撞大运的意思。 然而一贯对秦淮推论存有疑虑的谢隐却清了清嗓子:“别看他,看我。所有行动都是我拍的板。” 秦淮眼尾一挑,算是无声谢过谢隐的好意。然而他对于异样的眼光,从来都不在乎。 他来警队时的光环不是自己吹嘘的,他也从不怕光环破灭。他再一次走到监控画面前,仔仔细细比对着前后的人数。 就在所有人面面相觑时,秦淮突然喊了一声“停”。谢隐立即凑了过去。 就在有人发现三位受害人中还有幸存者之后,120赶到。众人抬着伤者离开时,身材高大的医生恰好在监控范围内遮挡住了一个人。 放大画面,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身材矮小,后背佝偻得十分厉害,面部线条几乎不可辨的老妪。 秦淮转头看向李主任:“是她么?” 李主任点头:“对,就是她。你看,她这身形,腿脚又不太利索,怎么可能是凶手嘛?” 然而房间之中的诸多证据却不偏不倚地指向了这位老妪。另外,监控中老妪的举动也让她的嫌疑陡增——如果她不是凶手,为什么要躲在医生身后,赶在这个时候离开现场?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韩易在此时凑了过来。 他惊叫了一声,打破了沉寂。 “等等,这个老太太,我见过!” “你见过?在哪见的?”谢隐率先追问。 韩易:“头儿,你下令封锁10楼现场之后,有一堆围观群众想要冲进来看热闹,其中就有这个老太太。她情绪最激动,把咱们小干警都快骂哭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估计那孩子都拦不住她了。” 啧啧,真是老了。在谢隐眼里,韩易还是个毛头小子呢,结果他都能叫别人“孩子”了。 谢隐点头:“应该是她了。这么急于上楼,因为有没转移的证据。” 卢晓明不解:“那她既然有意识混在人群里逃出去,为什么不一次性把证据都拿走?” 谢隐不及开口,秦淮率先解释:“因为所有物证都没有太过直接的指向性。而且最主要的是,她绝对没想到,案发现场在11楼,10楼也会被封闭。” 韩易别过脸,没回应秦淮。倒不是不专业到非在工作时候闹情绪,不过此刻对于秦淮的质疑,让韩易很难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曾经可是为数不多的力挺秦淮的人之一,可如今案情千回百转,他实在觉得秦老师的推测有点扯淡了。 有那么一瞬间,韩易想扛起“倒秦”大旗了。 谢隐赶忙转头看向后勤主任:“人现在在哪?” 李主任还处于惊愕之中没能缓过神来,讷讷回答:“不在了。” “啊?” 不在了?什么叫不在了?离开学校了也叫不在了,离世了也叫不在了。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弦。毕竟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有的线索,可不能断了。 李主任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带来的歧义,继续说:“昨天下午找我吵了一架,就走了。” 众人不解,秦淮又一次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她想让你利用后勤主人的身份,把她带回10楼。而她的借口……是她没有地方居住了,就要露宿街头了。” 李主任又一次诧异了,秦淮猜得分毫不差。他喃喃道:“是,她这人本来精神就不太好,受了点刺激就又哭又闹的。昨天非说我们把她家给封了,她无家可归了,让我赔她的家。” 说到这,李主任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就是喂不熟的狼啊。” 第29章 夜校童谣9 谢隐:“怎么说?” 李主任:“我们学校的安保和保洁都是外包出去的, 并没有雇佣专职保洁的专项经费。去年年底,这苏老太太来到我们学校,非要应聘保洁。劝退了好几次, 又来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说得可怜, 哭哭闹闹的。有一次我们实在不堪其扰, 派保安把她请出去。恰巧被靳校长看见了,靳校长可怜其身世, 就同意她留下来做个保洁了。她不要工钱, 就给个地方住就行。就这么的, 被安排到4号楼10楼住下了,负责10楼和11楼的保洁工作。” 说到这,李主任气不打一处来:“谢警官, 您评评理,学校好心好意收留她,现在配合警察工作封闭了她的住所, 她回过头来反咬一口,说我们封了她的家, 这哪是她的家?” 谢隐实在没时间断这种人情官司, 直截了当问:“这个人叫什么,身份信息你们有吧?” 李主任点头, 打了个电话吩咐手下人把老太太的身份证复印件拍了照片发过来。 李主任:“身份信息啊……有是有,但……各位警官, 不要抱太大希望。” 韩易接过李主任的手机看了看照片,粗略估算了一下, 惊诧道:“苏静静, 37岁?老太太的门槛这么低了么?” 李主任挠挠头:“身份证是假的啊。靳校长第一次见到这个身份证, 就认出是假的了。” 韩易几乎脱口而出:“明知道是□□,你们还敢把人收进来?” 李主任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明显有一种老人家看孩子的无奈。 “这位小警官,你还是太年轻啊。”李主任顿了顿,仿佛是在措辞。毕竟面对的是一位办案的警察,即便对方过分年轻幼稚,也不能表现得过分不耐烦。 “现在用工单位一般会将招聘年龄限制在45岁以下,没有专业技能的老年人想要就业,非常困难,所以就有了改身份证应聘的情况。” 韩易还是不明白:“用工单位也同意?” 李主任又叹了口气:“这些老年人的薪资要求较低,又肯吃苦,能做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干的工作,所以用工单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出事就行。这位小警官,宋元南路你听说过么?那地方,大把做□□的!” 谢隐看了一下身份证上的照片,确实是年轻女士的照片,他问道:“照片上的人和老太太有相似之处么?是随便找的假照片,还是老太太年轻时的照片p的?” 李主任犹豫了:“应该是假照片吧······我仔细看过苏老太太的脸,应该受过很严重的伤,具体是烧伤还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跟没了皮似的······挺惨的。她要不是这么惨,靳校长也不会为她破例。虽然不确定她长什么样,我估摸着苏老太太年轻时候不能长这么好看······而且她年轻时候,照相技术能这么发达么?” 谢隐身份证照片递给凌星,凌星摇摇头:“看不出是不是p的。不过从技术角度来讲,将老人年轻时照片进行修复,达到这个效果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李主任顿了顿:“这······很重要么?谢警官,实话实说,您要想通过这张照片找苏老太太,肯定是找不到了。即便这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现在差别也太大了。” 谢隐没有解释,而是问了另外的问题:“那你们平时怎么称呼她,在叫她的时候,她有迟疑的表现么?” 李主任眯眼回忆了一会:“没说过几次话,每次我都叫她苏大妈,她······她也没太大的反应。迟疑······倒没看出来。谢警官,您把我弄糊涂了。” 秦淮却理解了谢隐的意思:“如果像李主任所说,只为了求职而办□□,一般人只会改动年龄,不会改动姓名。这样到了工作岗位不会出现别人叫他名字,却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而且无论年龄如何变幻,人的基础样貌是不会变的,所以在做□□的时候,一般人会选择自己年轻时的照片,网络上找的假图再像,也不可能有自己长得像。” 秦淮最后总结了一波:“所以有可能是······老太太真名也叫苏静静,年轻时长这个样子。但所有前提都是,她真如李主任所说,改身份证只是为了求职。如果按照你们的猜测,她就是杀人凶手,来到学校是有所预谋的话,那就不可能是真信息。” 话音云淡风轻,听在许多警员耳朵里,就有搓火嫌疑。 韩易实在忍无可忍,最先发问:“秦老师,什么叫我们的猜测?这么多证据摆在这,你还能确定她不是凶手?” 秦淮坦率摇头:“不确定。但我敢确定一点,那就是如果她是凶手,也一定有帮凶。” 韩易撇撇嘴:“身高180,身材魁梧的帮手······” 尾音拉得很长,长到都变了调调。 谢隐听出了韩易的阴阳怪气,倒也不怪他,毕竟一直以来的侦查目标都是按照秦淮设定的方向找的,折腾个一溜十三遭,到现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有点小情绪也是能理解。 但能理解归能理解,谢隐作为团队核心不可能让这种情绪蔓延开,他拍了拍手:“好了,不管怎么样,今天都太晚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今天都给我回去早点睡觉,除了值班的,谁也不许加班!” 小年轻们纵有千般不服,但“不许加班”四个字的诱惑力太大,绝大多数人都愿意为这五斗米折腰,都赶在领导反悔之前匆匆做了善后工作,离开了。 “绝大多数”里肯定不包括韩易,这孩子不是个一根筋的犟驴,平时也一口一个秦老师叫着,但这回彻底和秦淮杠上了,也不说话,只满眼怒气地瞪着秦淮。那张不减婴儿肥的娃娃脸紧绷着,像一只圆滚滚的愤怒的小鸟。 好在卢晓明看出了韩易的情绪,强拉硬拽地把韩易拉去喝酒了。 警队的人逐渐散去,最后残阳余晖下只剩下谢隐和秦淮拉长了的影子。 秦淮仰着脸,双目闭了闭,似在用触觉感知夕阳的温度。谢隐从旁看着的,是一弧干净利落的轮廓曲线。 秦淮在谢隐还愣神的当口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谢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警官,你平时也这么善解人意么?” 谢隐当然知道秦淮什么意思,但他这么要脸儿的人怎么能承认呢,只得打哈哈:“当然了,对待下属就得春风化雨般温暖。都加班多少天了,还不让猴崽子们回家歇歇?” 秦淮那双丹凤眼突然睁开,悠悠侧脸,不偏不倚地直视而来,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说的,是谢隐为他打圆场的事情。 谢隐很喜欢看秦淮的眼睛,厚重的眼镜片也难掩住那双眸子里透出的清冷干净之感,很澄澈,像能瞬间冷却谢隐燥郁的灵魂。然而谢隐却又不喜欢那双眼睛洞穿一切的敏锐,让谢隐在目光下像被照妖镜照过似的,瞬间显现大尾巴狼的本质。 “呃……那个,”谢隐突然灵光一闪,“彼此彼此嘛,你不也为了我的面子,没说你早就知道屋里没人么。” 秦淮本能想说一句“你想多了”,却又无从开口。聪明人和聪明人的较量,点破或是逞强,都没意义。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再说什么,只是相视一笑,温和地融进了残存的血色阳光里。 “行了,谢警官,你先走吧,我再去楼上看看。”其实倒也不真是想再返案发现场,秦淮这么一说,就是想一个人静静,不打算再搭谢隐的车了。 可话音落在谢隐耳朵里,却全然变成了“这哥们肯定还因为小韩易的话自责呢,打算加班加点重新捋顺线索”。 谢隐自以为敏感多情的神经很自然地曲解了秦淮的意思,又自以为体贴的一把拦住秦淮的肩膀,一边把他往车上带,一边絮叨:“都说了谁也不许加班,在我队伍里,就得听我的,听见没有?” 一朵关爱战友的花悄然绽放再谢隐自以为是的心尖上。于是谢隐傻乐呵,秦淮只能呵呵,真好。 秦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上了谢隐的车的,确切地说,应该叫“谢隐的贼船”。 直到秦淮确定车子行驶的方位离他家越来越远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谢隐拐走了。 “去哪儿啊?” “走,哥带你喝酒去。” “我从不喝酒。” “那我喝。你喝饮料。” —— 酒吧一条街位于城西河涌沿岸,华灯初上时多半是民谣清吧,待到入夜已深,酒精霓虹一翻身,摇身变成荷尔蒙的竞技场。 谢隐挑了个河边有室外景观位的,基本在酒吧一条街尽头了。 秦淮:“为什么选这家?” 谢隐:“他家炒饭做得好吃,一天没吃饭,我饿了。吃饱了再喝酒,省得胃疼。” 做刑警的,生活作息能规律的凤毛麟角。赶上出任务,饭点就没准,时间长了都难免有点肠胃小毛病。 秦淮摇摇头:“胃疼就别喝了,又不是应酬。” 谢隐却一副“你不懂”的表情,一边嚼起小零食一边含混回答:“酒精这东西,神奇得很。古今多少事啊,成也酒精,败也酒精。压力大的时候喝上一点,整个人飘起来了,仙儿了,去他妈的案情真相,难熬的时候也就挺过去了。但不能多喝,喝多了误事。有一年年三十,我在家和我爸喝大了,结果城西出了人命案子……” 谢隐说得口渴了,一口气干进去半瓶啤的,指着河汊子的另一头:“就那儿,那儿的一家盖吧,年三十晚上捅死个人,队里怎么叫我我都起不来了。第二天,大年初一,让我们队长,你还没见过呢吧,特生猛的女队长给我一顿踹,从那以后不敢喝那么多了。” 谢隐说完,提起酒瓶子就打算再来一口。走神间感觉腕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束缚住了,那是一股冷气十足的力量,温度差点直逼手中的冰啤酒。昏暗的灯光下低头一看,是秦淮白得像白骨架子的手。 “啧,秦老师,你是不是练过寒冰神掌啊。”谢隐嘴上打哈哈,手上已经用了力道,决定摆脱束缚,结果对方岿然不动。 “不是说吃完饭再喝不胃疼么?饭还没来,怎么就喝上了?” 天王老子来都得充老大的谢隐破天荒的碰上了对手,在对方温柔却逆毛的攻势下,竟然老老实实放下了手中的冰啤酒。 因为他的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那个……”谢隐开始转移注意力,“其实,案情分析过程中,推测失误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秦淮被逗笑了,眉梢一挑,故意反问:“你也觉得我一定错了?” 谢隐不愿意再和他掰扯这个问题了,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是说如果,如果错了的话……” 话未说完,对方清清淡淡地笑出了声,慵懒又无所谓地说了句:“如果真的错了,那就重头再来吧。” 谢隐原以为秦淮还会坚持,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结果对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回转,反而打得谢隐一个措手不及。一种熟悉得感觉扑面而来,谢隐借着酒劲回忆了一会…… 初见……对,初见时。山雨欲来的案发现场,他也是这么病恹恹地笑着,笑里尽是谢隐看不惯的悲悯感,搞得好像谢隐在他面前就是个弱智儿童,他这么说全为了哄小孩似的。 谢隐无言以对,只得别开脸假装观察起附近的景色来。两岸灯火摇曳,映在水里,无限循环的暖黄暧昧,延伸到目光所及的尽头处。文艺小青年那“我穷,我丑,但我爱你”的民谣也哼唱到了尾声,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收拾舞台屏幕,准备转场进入后半夜的嗨趴。 隔壁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女孩好像第一次来酒吧,举着手机兴奋地拍来拍去。 谢隐的目光,一直随着女孩手机转换的方位而转动。 秦淮的位置看女孩不甚清晰,只在昏暗灯光下看见个大概轮廓,高挑细瘦,骨骼轮廓挺好看的,他微微蜷了身子向前,略压低了声音问:“你喜欢的类型?” 光影闪烁,忽明忽暗。秦淮不自觉离谢隐近了些,正看着他的当口,谢隐突然收回目光,转头与秦淮近在咫尺的目光狭路相逢。两人俱是一阵没来由的尴尬,索性都掩在氛围感十足的灯光里,往后坐了坐,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窘迫。 谢隐赶忙大喇喇一笑,颇有调侃意味地说道:“这么冷淡的秦老师,也有八卦的一面。” 秦淮哑然,索性不回答他的问题。谢隐却炫技一样开始了他的表演,右眼轻眨,示意秦淮仔细看女孩。 两人均已年过而立,早洗去年少浮躁,不再是男孩子凑在一起看美女的年纪了,更何况秦淮生来性子就淡,弟弟丢后更是于俗事倦懒。但出于让自己看起来随和一点的目的,秦淮还是配合谢隐,朝女孩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看出了端倪。 女孩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或托腮,或比剪刀手,于正对面的人看来,做的都是自拍的表情动作。然而仔细看像女孩的手机才发现,她的相机却并非前置镜头,变换角度拍下的,是同桌男人的不同角度,或者酒吧里的其他环境。而后一只手巧妙关了相机,打开微信,与另外一个人打开了位置共享。 而这一连串的动作,对面的人丝毫没察觉任何不对劲。 谢隐与秦淮对视一眼,虽不明就里,但男女二人微妙关系倒引起了他们俩的无限趣味,打探他人生活虽不甚光彩,却着实比大眼瞪小眼的没话说有趣得多。 男人寸头黑短袖,脖领处有纹身,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图案。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也不知是纵欲过甚还是人生遭何坎坷,看起来眼眶发黑,无限沧桑。 面对自拍个没完的女孩,男人终于没了耐心,起身向前坐了坐,给女孩递过去一杯酒。酒吧内嗨曲的声音骤然响起,dj开始热场,男人金属手表磕在酒杯上的声音,和他口中说出来的话都融进了充盈满室的喧嚣里。 唯一能看清楚的,是女孩摆了摆手,口型上看应该是“我不喝酒”。 男人也不勉强,抬手招呼侍者,不一会就端来了几杯柠檬气泡水。男人在这样嘈杂的酒吧环境里仍然很绅士地将柠檬水递过去,足见女孩还没勾到手。 与之前一样的,金属表带轻轻磕到了杯口。 女孩一脸天真烂漫,接过男人递来的柠檬水,巧笑嫣然地和男人说着什么,手中的柠檬水还没来得及入口。 秦淮逐渐觉得这种夜场的荷尔蒙猎捕活动甚是无趣,于是收回眼神,决定催促谢隐快点吃完,快点走。 然而等他目光刚落在谢隐身上时,这头敏捷的猎豹已经提着一瓶新开的啤酒朝那桌男女走去了。 秦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跟上去。但鬼使神差的,他跟着起了身,同样走向了旁边那桌。 谢隐其人,天性属变色龙的。正正经经的工作环境里,比谁都能扮老古板。可一到了声色场里,混不吝的性情一下子就能融入其中,又是一副醉生梦死的纨绔形象。 借着几分酒劲,谢隐大喇喇坐在了女孩的旁边。将将能容纳两人的短沙发霎时间变得拥挤起来,谢隐宽阔的胸腔带着一点酒后的热度,让女孩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谢隐也就势往沙发背上一考,壮实的右臂环向了女孩的方向。 对面的男人都看傻了,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么? 一旁看热闹的秦淮却偷笑起谢隐的外强中干来。那看似环住女孩的右手,实则狠狠抠住一块沙发靠背后面的皮,整个手臂的肌肉都是紧实绷紧的,生怕哪一寸皮肤碰到了女孩。 切,大尾巴狼。 谢隐侧头看向女孩,剑眉尾处的刀疤压迫性地向女孩袭来,却有恰到好处地保留了二人之间的位置,气声说道:“美女,喝这种没味的气泡水有什么意思?不如,我请你喝啤酒?” 女孩显然被突然闯入的谢隐吓到了,楞了两秒之后连声说:“我不喝酒的,柠檬水就好。” “不喝酒?”谢隐眼尾的戏谑之意更浓。 “对……我不会喝酒。”女孩都紧张到开始结巴了。 谢隐拿起女孩手上碰着的柠檬水,凑到鼻尖嗅了嗅,抬眼笑问对面的男人:“那我怎么闻着,还有一股酒精味呀?” 男人猜不出谢隐葫芦里卖什么药,只觉得被扫了兴致,一脸横肉生出狠相来,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见谢隐妖娆至极地将食指抵在了双唇上,示意对方休要聒噪。 秦淮看着:卧槽,好骚。 谢隐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金汤力。半杯冰块,8成满的汤力水,加一盎司的金酒。” 他转过头,学着女孩那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向对面的男人,扯细了嗓子说道:“这位哥哥,金酒,可是烈酒呢。” 秦淮:卧槽,太骚了! 男人也不知道是被揭了老底恼羞成怒,还是单纯被谢隐强行卖萌给恶心到了,拍案而起,指着谢隐就开口骂道:“跟你妈有什么……” 大概率是想说“有什么关系”吧,不过话音未全,男人虚胖的身躯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了起来,堪堪又坐回了沙发座里。 而此刻的谢隐只笔直挺拔地坐在女孩的旁边,像每一位人民警察一样挺拔,伸出右手作握手状——实则握着男人伸出来指人的食指,只需稍一用力,男人就可以成为断指琴魔了。 谢隐看了看男人的大黑眼圈,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肾都这么虚了,就别再动肝火了。” 秦淮彻底垂下了眼帘,因为他已经被谢隐骚得没眼看了。 看场的保安敏锐地嗅到了这一桌的危险因素,不动声色地靠拢过来。几个大块头安安静静将谢隐他们围住。 男人见有了救命稻草,转脸就嚣张了起来,挑衅地问了一声:“就算是有酒精又怎么样?上酒吧还不让喝酒了?” 谢隐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浓了,另一只手轻轻推了推那金汤力,挑眉说道:“那你喝。” 男人脸色愈发不好看,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保安,大喊了一声:“有人闹事,你们管不管。” 他话音未落,谢隐手上一着力,迅速将男人拽起身来,另一只手扣住男人的后脖颈,而后轻巧一旋,将男人手臂背在了身后,用膝盖将男人死死按在了桌上。在保安动手之前,谢隐掏出了警官证:“别动,警察!” 第30章 夜校童谣10 在等待支援的时间里, 谢隐在一众保安和女孩的注目下,撬开了男人的手表带,一粒粒白色小药丸掉落在桌上。 谢隐将表带轻轻磕向一个杯子口, 表带上的机关触动,从恰好大小的孔洞中, 正好掉落一粒小药丸。 在场都是成年人, 其作用,不言而喻。 出警的是治安支队队长晁曦, 一进酒吧, 离老远看见谢隐屈膝压着人, 周围围着一群牛鬼蛇神。 谢隐:“哟,晁队,怎么亲自带队呢?” 晁曦也是个直性子:“正好带队在附近巡视呢, 我也想看看哪个小鬼能这么点背,出来作祟碰上阎王爷了?” 谢隐笑笑拍了拍晁曦的肩膀:“阎王还有十殿呢,咱俩彼此彼此吧。” 谢隐大概和晁曦讲了下情况, 决定剩下的事就交个他们处理了,毕竟自己的饭还没吃完呢。 晁曦会意:“行了兄弟, 你吃你的, 我们给这姑娘录个笔录,就把人带回去了。” 谢隐还没来得及说话, 秦淮却先开了口:“晁队长,我建你把姑娘带回去做笔录。毕竟……毕竟这姑娘再留在这也不安全。” 女孩听闻此言, 反应竟比一晚上发生的种种都更为激烈,一下子跳了起来, 连忙摇手:“不……不用了不用了, 我自己回家就行。” 似是在秦淮意料之内, 他也并不觉得惊讶,只淡淡说了句:“做笔录不是你说不用了,就可以不用了。” 语气一如往常的温和清淡,但绝不容质疑。 谢隐从他如此坚决的态度里就看出了端倪,于是转头向晁曦建议:“一起带回去吧。” 说到这,谢隐凑向晁曦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注意她的位置共享。” 从警这么多年,晁曦也不是吃素的,一下子明白了谢隐的意思,于是不逾规不逾矩地将女孩请上了自己的车,把男人押上了警车,回过头来问谢隐:“刚才那位是谁啊?” 谢隐淡淡一笑:“我新配的另外一个大脑。” —— 几番折腾下来,惊动了酒吧的老板。秉承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老板说什么都要给谢隐这桌免单。客套嗑奉承话说了不老少,谢隐虽善于应酬,可却实在无心和这些人扯上难缠的关系,坚持要自己买单。 最终谢隐不胜其扰,而且桌上的炒饭也已经凉了,他赶紧起身扫码,拽着秦淮离开了这乱糟糟的地方。 说实话,不免是有些扫兴的。 还没等上车,秦淮拉住了谢隐:“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谢隐晃了晃手机:“正准备找代驾呢。” 秦淮不由分说地将谢隐拉向了副驾驶,然后在关上车门之前说:“我来开。” 当车子艰难驶离满街酒鬼的酒吧街后,一直阖目作休息状的谢隐突然开了口:“秦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酒吧街,你家,我家,完全是整个城市的三个方位。你送完我再回家,是不是有点远?”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大尾巴狼。 秦淮是个心理学家,能看不出他那点小九九,也不屑于和他绕弯子,淡淡甩了一句回来:“说人话。” 副驾驶上的酒鬼立马没了往常的戾气,乖顺极了,坐起身,睁大眼睛,嘟囔了一句:“我没吃饱。” 秦淮这才明白谢隐这副乖顺模样他什么时候见过——就在上次谢隐等他给做小馄饨的时候。 敢情这孙子在这等着呢! 于是今天晚上秦淮第二次着了道,鬼使神差地同意了谢隐的无理要求,把他带回家,给他做馄饨吃。 果不其然,在秦淮忙碌于烟火蒸腾的厨房里时,秦淮乖巧得像等食的柴犬,抱着热水杯,一声不吭地等待他的加餐。 秦淮偶尔余光里瞥见他时,都莫名想笑,“需要加点红糖么?” 谢隐会其意,摇摇头:“我是胃疼,不是痛经。” 谢隐说这话,时做好了对方一笑了之,没有回应的结果的。毕竟秦淮绝不是一个可以和他你来我往的调笑的性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紧接着秦淮就回了句:“嗯,你不配。” 谢隐:…… 鲜香四溢,烟火气夹杂着水汽的温软触感扑面而来,让谢隐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股柔和温暖的氛围里。 他非常有眼力价地上前自己端碗筷,还非常不走心地客套问了句:“你自己不吃一碗么?” 秦淮冷淡回答:“这就是我自己的。” 言外之意,压根没带谢隐的份。 谢隐其人,怼天怼地的,极其好面儿,但好在有个优秀品质——识时务。 他嘿嘿一笑,端过热气腾腾的碗,机灵地说了句:“算了吧秦老师,你是仙子,喝露水的。人间烟火气还是让我这种只执着于皮相帅气的凡夫俗子承担了吧。” 秦淮:呕…… 谢隐从小家境优渥,年纪不大,但见识却比同龄人多得多。诸般奇异珍馐于他而言都算不得稀奇,无论是上得了大雅之堂的奢华盛宴,还是接地气的路边小摊,他都习惯得了。对于谢隐来说,几万一顿的宴席和几块钱的红烧牛肉面,区别不大,都是过了嘴进了肚,转头就忘了。 奇怪的是,谢隐偏偏对秦淮做的小馄饨念念不忘。 谢隐喝了口汤,偏头看去,余光里正扫见客卧那不伦不类的房门,由于合页安装得不太准确,已经无法正常关上了,秦淮索性就把门半掩着了。 谢隐决定装作没看见,奈何一回头,发现秦淮正在看向自己。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战胜了他的厚脸皮,于是只得嘿嘿一笑,说了句“这门还挺好看哈”来掩饰尴尬。 暖黄的灯光照着秦淮的侧脸,他低下头,翻着手中的书,侧脸上除了温和和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半晌,才淡淡说了句:“哦,我以为门的最基础功能,是能关上呢,原来是能观赏啊。” 谢隐恨不能把自己舌头吞下去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电话铃声恰好响起,拯救了他的间歇性尴尬。 凌晨00:48,韩易找他干什么? “头儿,刚才治安队的晁队长联系我,说他们在审讯一起治安案件过程中,发现了点不寻常的情况,想让咱们派人过去配合一下。” 晁曦说的案子,应该就是酒吧的那个案子。可能是秦淮执意让晁曦把女孩带回去,审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来。可如果是这样,晁曦为什么不直接联系谢隐呢? “头儿,今晚卢晓明值班,他家里有事,我替他一下。刚才晁队把电话打到咱们值班室来了。” 哦,那就明白了。 谢隐来不及多想,说了句:“行我知道了,我和秦老师马上过去。” 韩易纳闷:“还用我给秦老师打电话吗?” 谢隐:“不用,我在他家呢,我俩一起过去。” 电话里突然出现几秒寂静无声的空档,让谢隐一度以为掉线了。半晌,韩易才几乎带着哭腔地问道:“头儿?你都和秦老师住在一起了?” 隔着电话,谢隐都能猜到韩易那“完了,头儿叛变了。头儿和那个侧写一点都不准的骗子有一腿,我还招惹了那个骗子,我该怎么办”的表情。 谢隐感觉一阵火大,可偏偏冷静一想,韩易说得也没毛病啊,他今晚确实打算住在秦淮家了! 被人猜中真相,又无从辩解的恼羞成怒让谢隐索性挂了电话,只留电话另一头的小可怜鬼一脸惶恐与无助。 —— 谢隐回到局里时,酒吧里的那个女孩正和晁曦面对面坐在会议室里。 晁曦把谢隐拽到走廊里:“你控制住的这个男的叫陈海峰,27,无业游民。爹妈手里有俩钱儿,酒吧夜店常客。他和里面那姑娘是网聊认识的,今儿头一回见面,这孙子就给人家下药。” 谢隐:“什么药?” 晁曦:“送去检了,有氯氮平的成分。” 氯氮平,是一种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服用后有强嗜睡性作用。 “怎么弄来的药?” 晁曦点了根烟,摇摇头:“这孙子压根没有实话,一屁仨谎。刚开始说不知道自己表里怎么有药的,后来又说是在药店买的。我们问他是在哪个药店买的,又开始说是在网上买的。过一会,又变成酒吧里捡的了。支支吾吾半天,到现在也没说清楚到底哪弄来的药。反正无论哪来的吧,就是一口咬定第一次用,也不知道啥成分。” 对此,谢隐表示十分理解。毕竟每一个进到审讯室里的人都说自己是第一次,无一例外,见怪不怪了。 秦淮在一旁开了口:“如果含有氯氮平的话,他不可能是第一次作案。” 晁曦掐灭了烟头,挥了挥手散去眼前的烟雾,看向谢隐的这个“外挂大脑”,问道:“什么意思?” 秦淮:“这个陈海峰,第一次递给女孩子一杯酒,女孩说她不喝酒之后,他马上又点了看起来没有酒精成分,实则含有烈酒的金汤力。他这么做,就是为了保证递给女孩的杯子里,含有酒精成分。而氯氮平最大的特点就是几乎不溶于水,但溶于酒精。他能这么熟悉药性,就不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晁曦眼前一亮,转头看向一位小民警:“听见了么?接着审,这是个突破口!” 走廊里灯光昏暗,仍难掩晁曦眼中的艳羡:“赶明儿我也让厅里给我配一个外挂大脑,走哪都带着。最好还是这种长得帅的,面子里子全有,领出去倍儿有面儿。” 秦淮笑笑,并不作答。谢隐拍了拍晁曦的肩膀:“行了吧哥们,你亲自带出来的那四梁八柱有多强,以为我们不知道?有他们在,您老稳坐中军帐就行了,还需要什么外挂大脑?” 晁曦苦涩笑笑:“好汉不提当年勇,说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用?现在管治安,这堆鸡毛蒜皮的烂事,别说外挂大脑了,自己的脑子能用一半就不错了。” 谢隐听得懂其中话里有话,晁曦也是个老刑警出身,如今被安排在治安支队当队长,必然对于人事任免有着诸多不满意。谢隐也不好从中参与,只得更转移话题:“所以哥们,大半夜把我叫来干什么?” 确实,给小姑娘下药还未遂的案子,严重程度压根不至于被转到市局刑侦支队来,更何况还是大半夜。 晁曦摇摇头,散去一脸的无奈与不满,重新打起精神来,指了指会议室:“之所以把你叫来,是因为你那外挂大脑真的有两把刷子。那个小姑娘,真的有问题。而且——” 晁曦顿了一顿,清了清嗓子,说了重点:“她说,她点名要见你。” 第31章 夜校童谣11 谢隐万分诧异:“她直接说出了我的名字?” 晁曦点头。 谢隐看看晁曦, 又看了看秦淮,仍旧一头雾水:“她人是我救的不假,但我也没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啊。她怎么能认识我?” 晁曦一摊手, 示意自己也莫名其妙:“这个女孩叫温幸苔,25岁, 无业。我们把她从酒吧带出来的时候, 我余光里瞥见她她手机左上角仍然有蓝色小框,就说明你和我说的是对的, 她仍旧在和某人位置共享。往回走的路上我特意绕了弯路, 中途又在一家快捷酒店门口停了一会说是等人。果然没过多久, 我就发现有一辆车在跟着我们。” 对面二人几乎瞬间意会,谢隐求证:“所以,是仙人跳?” 晁曦不予答复, 轻叹了一口气,掏出烟递给谢隐。谢隐虽没看向秦淮,脑子里本能闪现他哮喘发作时的样子, 索性摇头拒绝了。 晁曦也没多想,自己点了一根。谢隐侧过脸, 并不十分经意地看向秦淮, 看见对方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又不经意地转回头来, 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晁曦自然不知道眼前人肠子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吐了口烟继续说:“我猜测是仙人跳, 但不敢确定。人带回来以后吓也吓唬了,劝也劝过了, 都没松口。” 谢隐点头, 他明白晁曦的尴尬局面。抓人抓脏, 即便被跟踪了,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女孩和她的同伙就是一个仙人跳团伙。 “可现在问题是,她怎么想起来要见我的呢?” 晁曦又狠狠吸了口烟,这动作谢隐再熟悉不过了。这大概是警察队伍里最普遍的动作吧,不知始于哪位前辈,反正就这么一代传一代的,比侦查手段学得还快,传遍了整个警局——每当遇到想不通的事情了,就狠狠抽上几口烟。 晁曦:“我诈出来的。那个陈海峰说自己是第一次干这事,我无意间说给温幸苔听了,她听见以后倍儿激动,当场拍了桌子,说了句‘不可能是第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这么确定,她又不肯说了。最后我问她,是不是她这个仙人跳团伙早就盯上陈海峰了,她先是挺惊讶的,然后沉默了一会和我说,让我找你来,她才肯说实话。” 仙人跳这点琐碎烂事可不归市级刑警管,更不值得大半夜把人折腾来。 谢隐本能地出现一种异样的预感,像在浩瀚又漆黑的大海里撞到了冰山一角般不详的预感。 谁也不知道那漆黑海面下隐藏的未知一切,究竟有多致命。 —— 谢隐只要一换上警服,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出着一股精致干练的气质。这身警服,是他的战衣,是他坚不可摧的精神信仰。 从迈进审讯室起,谢隐就知道对面女孩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可他不急,他步履稳健,站定时笔挺有致,坐定时背如刀削,缓缓打开档案夹认真读着。 这一系列动作不急不缓,他有的是时间去耗尽温幸苔的耐心与好奇心。直到他缓缓说出“温幸苔,女,25岁,无业”后才抬起头,一双深邃眸光投向了女孩。 然而出乎谢隐意料的是,女孩也正坚定且微笑地看着他,半晌才回问了一句:“谢警官,你怎么知道我是无业呢?” 耳机里传来了一阵不小的躁动,是审讯室外炸了锅。 韩易赶紧问身边的民警:“怎么回事?身份信息没核实?” 小民警也一头雾水:“我们头儿带回来时候也没说是拘留的,就说来录个笔录,她自己说无业,我们也就不需要核实了。” 他说的没错,当初把温幸苔带回来,一直放在会议室了。可如今进了审讯室,此一时彼一时,让谢隐打无准备之仗,韩易有点坐不住了。 耳机里你来我往的聒噪着,身旁的记录员也有点不知所措,眼神示意谢隐这句话也要记下来么,要不要关摄像机。 谢隐却并没有予以任何回应,他摘下了耳机,整齐放在桌角处,不急不缓的整理动作也给他争取到了捋清思绪的时间,不多时便好整以暇地抬头看去,反问道:“我们在对你进行身份询问的时候,你自己说的无业。难道你在有意欺瞒?” 场外的韩易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不免生出“果然是我们头儿”的小骄傲来。余光里瞥见笔挺而立的秦淮,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审讯室里的一举一动,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 韩易突然响起头儿今晚是住在秦淮家里的,一时间五味杂陈,他想不明白二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么好了。可转念又一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怕头儿和秦老师站在同一战线上,他也要坚持真理。 想到这,韩易也不禁学起一旁的秦淮,挺直身板,昂首站立。虽然个子比秦淮矮上那么一截,但气势不能输!一时间心里还生出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英勇慷慨之感来。 温幸苔被谢隐这么一反问,也是一愣,不过旋即露出了一种欣慰满意的表情。 谢隐也不知道这什么意思,于是转移话题:“抱歉啊温女士,按照规定,审讯室应该配有一名女民警的。但现在是大半夜,我们没有值班的女民警了,望您体谅。” 温幸苔往后靠了靠,一副很理解的表情:“没关系,能见到你就行。” 这什么话!这什么话!不知道的以为他俩之间有什么前尘往事爱恨情仇呢!八卦的小灯在每个人心头量了起来,包括……秦淮。 谢隐却淡淡一笑:“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温女士,我们现在没有女民警在场,有些动作我一个老爷们做不合适。你懂我的意思,把你上数第二颗扣子摘下来。” 一旁的记录员都听傻了,瞪着大眼睛转头看向谢隐,低声问了句:“摄像头用不用关了?” 谢隐嗤笑:“你关摄像头有什么用,人家温女士录着呢。” 温幸苔靠在桌前,双手托着腮笑了笑,伸出手摘下了第二颗纽扣,洁白玉手拖着,递给谢隐,“不错,不愧是你。” 一枚小小的纽扣——式摄像头。 谢隐挥挥手:“打住,温女士,别说得好像咱俩见过似的。警民鱼水一家亲,也没亲到您这种自来熟的程度。” 温幸苔却不以为意,一双圆圆的桃花眼眨了眨:“咱俩还真见过。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啊,谢师哥。” 师哥!韩易脑子里立马脑补了一出“师兄师妹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上你你又爱上□□魔头”的江湖狗血大戏,不自觉地为“暗恋头儿”的卢晓明默哀一秒钟。可转头看见秦淮那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赶紧强迫自己收敛心神,不能显得自己不专业。 谢隐被逗笑了:“我是你师哥?你也是警院毕业的?” 温幸苔点点头:“聪明。” 谢隐食指轻轻点了点桌角,韩易立马明白了谢隐的意思,赶到电脑前查到了温幸苔的履历表,打印了一份送了进去。从审讯室回来,娃娃脸高高扬着,像在和秦淮炫耀一般。 谢隐看了一眼履历表:“比我小7届呢,你怎么能认识我呢?” “大二那年,学校请你回去做了三个月的教官,谢师哥你忘了?你负责带我们班,晨跑比别的班多跑四圈,晚自习一天不许旷,但我们班没有一个人不服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一方面因为我们都知道你业务领域是这个,”温幸苔伸出拇指表达着自己的敬佩,“另一方面是你第一天来就踹了总欺负我们的搏击教练的门,还把他揍了。连他都打不过你,我们不敢起刺儿。” 听到这,一直处变不惊的秦淮却意外地嗤笑了一声,惹得韩易好一阵莫名其妙。 秦淮:你还真是爱踹门。 韩易:切,没有专业素质。 谢隐向来不是事逼领导,但对待下属也一贯严格,主要因为他也这么要求自己的。谢隐无意怀旧,直奔主题:“我看你毕业之后也没有进入警察队伍,怎么着,是我级别不够,查不到你的卧底身份,还是仙人跳行业比当警察来钱快啊?” 温幸苔摇摇头,但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并不愠恼:“谢师哥,我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职于a城法制晚报,现在,我是一名实习记者。” 听到这,大有一种拨开云雾的开朗感了。 谢隐最先反应过来:“所以……你在调查什么?” 温幸苔顿了几秒,最终咬咬牙做出了决定:“给我找个电脑。” —— —— “你们有皮筋么?” 办公区用的是中央空调,半夜加班没有这项福利待遇。连鸣虫都热得休了聒噪的大半夜,一群人挤在一个办公室里,实在是太闷太热了。 谢隐冷笑一声:“你看看这和尚庙,谁是用那玩意的主?” 温幸苔扫了一眼工作台,随意拎出一根最长的笔,用谢隐压根没看明白的方法,三下五除二,就盘上了一头秀丽的长发,露出纤长又白皙的天鹅颈。动作一气呵成,又美又飒。 大众女性的好闺蜜,真·脑洞王韩易同志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位“师妹”是在试探谢隐是不是有男朋友,又在心底为卢晓明默哀了一秒钟。 而众人的诸多小动作落于秦淮眼中,他站在门口冷冷看着,却摇摇头,清浅地笑了。 温幸苔在电脑上下载了一款大家都没见过的软件,登陆之后,所有人心底暗涌的那点八卦心思就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温幸苔一边展示,一边介绍着。谢隐的神情由轻松转为凝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颈侧的青筋已经突出暴起了。 温幸苔于今年年初入职了a城法制晚报。报社之所以录取她这样一个文字功底并不深厚的人,就是看重了她侦查学研究生的背景。谢隐有一位大一届的师姐叫许令仪,就在警校毕业之后入职之后进入了a城法制晚报,曾经孤身一人深入大山里调查人口失踪案。现在想想,这位温小师妹很有可能就是许令仪师姐招进去的。 温幸苔的团队师父邢文涛记者早在去年就发现了这样一款名叫deceiving的小众聊天软件,聊天界面非常简单,甚至到了简陋的程度,但打开一个个聊天室,这就是一个个深渊,黑暗的尽头里是无数恶魔伸出的瘦骨嶙峋的爪子,生生把人拖进无间地狱。 deceiving中有无数个聊天室,聊天室房号数字越大,代表等级程度越高。想要进入每一个聊天室都必须有老会员的邀请码,并且必须从低等级逐个添加。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进入500号房,必须拥有前面499个房间的邀请码才行,一个都不能落。 1号房里经常会有人发一些日常偷拍到的地铁美女,学校清纯女同学之类的,言语上充满了隐晦的性/暗示,但好在还没有涉及隐私照片。前面的几个房间都比较容易进,也不需要付费,会有人在上一等级的聊天室里隐晦说出下一级别的邀请码,末尾还会加上一句“dddd”。 谢隐茫然:“啥意思?” 韩易叹了口气:“年轻人爱用的简写,懂的都懂。” 随着房间号数字变大,等级增加,聊天室里散播的内容便逐渐变得不堪入目起来。到了10号房,每加入一个聊天室,就要缴纳一笔会员费了。10号房只需要200元一年就可以,但后面房间的会员费则不规律增长,想要进入200号房,每年就需要缴纳两万元的会员费了。 所以房间数字越大,人数越少,其中内容也就……越禽兽。 由于资金有限和地域原因,邢文涛和温幸苔最终进入到50号房间,然而其中内容足以让他们夜不能寐。 聊天室的房主会不定时推送一些黄/色/视频,其中不乏对未成年少女的强迫性剥削视频。房间内竟然还有直播预告,定时定点进行性/侵犯直播。视频下面的聊天内容让人见之胆寒,大量的侮辱女性的词汇连续刷屏。 为了保证视频源数量充足,房主会怂恿会员自行拍摄虐待视频上传,用以抵扣一小部分第二年的会员费用。在50号房里,房主甚至在公告栏里公开传授“猎女秘籍”——会员可以购买房主的白色小药丸。 此时此刻,50号房里的会员们正在情绪激动地刷屏谩骂房主,因为原计划当天0点的直播在毫无预告的情况下取消了。 谢隐意会,看向温幸苔。温幸苔手指敲击着屏幕:“没错,预告里即将被侵犯这个长腿大/胸研究生就是我。你们抓的那个畜生,就是50号房的房主。付了钱没看到直播,这群人渣肯定会骂的。” 温幸苔说这段话时,扬着头,眼中闪烁着温柔坚定的光。这种光谢隐曾经无数次看过,在再也不见的孟昀眼中见过,在已经罹患重病的队长眼中见过,在孤身一人闯穷山坳的许令仪学姐眼中见过,在从警以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前辈后生眼中见过…… 可此刻的谢隐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一点后继有人的欣慰与激动,反而如有一腔的沙砾掺杂着无边的酸水在胸中回旋,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他想打人。 “所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特光荣?是不是觉得在警校学了两天拳脚那孙子就不能耐你何了?”谢隐气得直咬后槽牙,白色药丸的化验报告攥在手里早已皱皱巴巴,他真想一下子摔在温幸苔的脸上,“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呢,吃了仙丹然后大闹天宫?” 温幸苔还想说什么,却被谢隐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有后手。你有个团队一直在和你位置共享,一旦有危险就冲过去救你。温……”谢隐眼底已经布上了血丝,盛怒之下一贯记忆力超群的他竟然忘了温幸苔的名字,“就凭你手里的那个小手机?上学时候学得侦查学知识都喂了狗了?他想屏蔽你的信号有多容易?他派人拿着你的手机调虎离山有多容易?就你有小聪明,别人就都没长脑子?” 狠话一说出口,搓起的火就像是浇了油,愈烧愈烈,谢隐猛然抢过温幸苔手中的鼠标,点开了一个方才他们不忍目睹的视频。视频里的女孩神情涣散,明显已经不甚清醒了。女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侵犯,被虐待…… 谢隐指着视频里的女孩,眼中的怒意几近凝成刀剑,怒喝着问道:“如果有那个万一!万分之一的概率你玩砸了,你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吗?说话!” 温幸苔方还倔强的神情突然柔缓了下来,一时间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师哥严厉到不讲理,却实实在在正确的问话。 尽管在谢隐手下干了这么久,也知道他是个不怒自威的活阎王,韩易还是鲜少见谢隐这么劈头盖脸地骂过谁。更何况对方是个女孩子,一个并不隶属于他们警队的女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谢隐话糙理不糙,女孩子在没有完全准备和专业团队的帮助下,凭借着一腔孤勇就去犯险显然是不明智的。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触谢隐的霉头,上前去劝一句。 秦淮摇摇头,挤过几个小民警走到谢隐的身边。冰凉的手搭在了谢隐的手腕上,一股清爽的感觉霎时传来。 谢隐胸中怄着的那口气突然舒畅了些,拧巴成一团乱麻的五脏六腑逐渐舒展开来。他侧头看向秦淮,仍旧是安静温和地看着他。 谢隐的理智也慢慢凝聚了回来,半晌,语气缓和了一些,挚恳地说道:“但还是要谢谢你,愿意为这个肮脏的世界做点什么。” 温幸苔眼角闪着泪花,她轻轻咬了咬舌尖,把泪水憋了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u盘,打开其中一份文件。 随着鼠标向下滑,文件里罗列的是一个个女孩的照片和基本信息,谢隐瞥了一眼左下角的页数不禁愕然,竟然有70几页。按照每页3个人来估算,这个文档里大概有二百多个女孩的信息。 这些女孩,都是温幸苔调查到的受害女性! 谢隐深深吸了口气,因为气愤而灼热的胸腔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疼。 温幸苔一边说一边向下滑动鼠标:“这只是我能够调查到的一部分女性名单,实际上的受害者数量比这个大得多。这些女孩有些已经离世,或自杀或疾病。有些离开了原本生存的城市,我试图说服这部分女性一起指人施暴者,然而她们都拒绝了,她们说想要新的生活,不愿意提及过往。还有一部分女孩,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联系不到。” 谢隐死死盯着屏幕,良久问道:“受害女性遍及全国?” 温幸苔点头:“聊天软件服务器在东南亚,资金流向我查不到,但估计也有东南亚的账户在洗。我之所以把精力主要放在50号房,就是因为我师父调查到50号房的房主在a市,受害者也主要在a市。” 说到这,温幸苔将鼠标向下拉,给谢隐看a市的受害女性资料。 不多时,谢隐突然喊了一声“停”,随后他凑到屏幕前,仔仔细细端详起一位受害者的照片来。 顾婷,女,四川人,三年前去世时22岁,自杀。 顾婷……顾婷……谢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起这个名字,总感觉很熟悉,却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提及过。 秦淮从旁提醒:“家里闹鬼的那个赵小蕊,她那个死了了的闺蜜,就叫顾婷。” 谢隐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怀疑对象叫赵小蕊。她疯疯癫癫地说过死者田萌萌就是被顾婷的鬼魂杀害的。 谢隐又看了看顾婷的照片,与脑海中赵小蕊家的照片进行比对,确实相差不大,应该是一个人。 谢隐拉过椅子,一边仔细看起顾婷的基本信息来,一边问道:“赵小蕊说,顾婷是怎么死的?” 韩易马上找来笔记本,念道:“三年前交了个富二代男友,结果不雅视频被未婚夫家看到被退婚。随后被厂区里的混混霸凌,自杀。” 谢隐一对比,温幸苔的这个调查资料果然很准确。 这几天一直都在纠结于夜校案子的谢隐本因无心插手了一桩规模巨大的性侵案而感觉焦头烂额,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这个“闲事”管对了,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推着他,找到了两个毫不相干案子的连接点。 这个连接点,或许就是同事撬开两个案子的支点。 鼠标继续向下滑,顾婷的资料结束,开启另一个女性受害者的情况简介。 谢隐原本都将页面又拉了回来,可顿了几秒之后,他又把鼠标轮拨了回来。 “苏靖——”谢隐的尾音拉得很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韩易赶紧低头翻了翻笔记本,惊呼道:“头儿,赵小蕊还有一个失踪了的闺蜜,就叫苏靖!” 然而这一次谢隐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想要的答案显然不是这个。他闭上眼,在记忆里疯狂搜寻着一个剪影,整个办公室里寂然无声。 苏靖,苏靖……苏……苏静静! 是她!苏静静!夜校神秘的毁容保洁,头号嫌疑人,苏老太太! 韩易和秦淮也心照不宣地意识到了什么,都凑过去去看苏靖的资料。 苏靖,26岁,江苏人,去年9月份在“50号房间”出现了苏靖的私房写真,其中几张照片有明显的ps痕迹。半个月后,苏靖的裸/体视频再次出现在聊天室。她面对镜头神情惶恐不安却仍旧按照视频中男性声音的指令做了很多难以入目的动作。10月末,群主发起直播,内容是四名男性对苏靖进行虐待。除了侵犯之外,这几名看不太清面庞的男性用刀片多处划伤苏靖的脸,在伤口上涂抹盐巴和秽物,并对苏靖进行殴打、谩骂和虐待。 韩易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大骂了一声“这群狗杂碎”。秦淮伸手拍了拍韩易的肩膀,这一次他没有抗拒躲开。 “26岁,难怪□□上的照片那么年轻。”谢隐轻声说道。 那张身份证上的照片,就是她原本该有的模样。 韩易看了眼谢隐,又看了眼秦淮,没从二人的表情中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面对这些零散的资料,韩易作为警察的直觉就是这个苏靖可能真的和夜校凶杀案有关系,不然她为什么会隐瞒身份,处心积虑地出现在夜校之后,就发生了凶杀案? 可这样一个身材本就瘦弱,又受到了严重伤害的女性,怎么可能同时杀害四个人呢?而且她如果真杀人,最恨的也不该是视频中的这些人呀。 韩易偷偷看了一眼秦淮,而对方的关注点却全然落在苏靖的资料上。 “韩易,早上天亮一点派人去赵小蕊家,和她比对照片,看看是不是苏靖。另外给全市的用工单位发苏靖的□□照片,如果遇见她马上报警。” 尽管韩易仍旧心怀疑虑,但这一次他选择了先答应:“好的,秦老师。” 敏感如秦淮自然感受到了韩易态度的不同,他颔首微笑,算是礼貌回应。谢隐压根没意识到这些,问道:“她还会再找工作?不跑?” 秦淮:“大概率还会留在a城。这种年纪很小就出来打工的女孩,在原生家庭中的分量一般都不重。现在她被毁容,身体残疾,回到老家得到庇护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苏靖是凶手,她显然最想报复的并不是几位受害人,她会继续潜伏,寻找机会。更何况……” 谢隐点头:“更何况你仍然觉得,苏靖不是真凶。” 谢隐转头看向韩易:“就按秦老师说的,重点监控中小用工单位来应聘的保洁人员。另外,通知机场火车站客运站,一有情况马上报警。” 他信秦淮,又不敢全然尽信秦淮。 温幸苔有点懵:“怎么突然对这两个女孩这么感兴趣?” 谢隐摇摇头,并不想多透露案情:“你怎么调查到她们俩的?你认识赵小蕊么?” 温幸苔一愣,回忆了有一阵子,说道:“不认识,也是受害女性?” “不是,嗯……她们的共同朋友。” 温幸苔“哦”了一声,也不多问,毕竟警察的规矩她还是懂的。 “顾婷,苏靖,田萌萌……四个最为要好的女孩相继遭难,很难不让人对赵小蕊产生怀疑啊。”韩易喃喃自语,也似在征求谢隐的意见。 谢隐皱眉不语,他总觉得其中必有联系,但联系绝对不是眼见的这么简单。 听到这,温幸苔歪着脑袋低语惊呼了一句:“田萌萌?是服装厂的田萌萌吗?她也遇害了?” 想到这,温幸苔脸上的表情格外痛苦,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她也是……被虐待死的么?” 谢隐能够感觉出温幸苔不是那种喜欢乱打听的性格,她很有分寸感。如此激动,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你也认识田萌萌?” 温幸苔点头:“对,我认识田萌萌。我在工业园区调查受害者女性经历的时候遇见的她,她这个人很热心,帮了我不少忙。也多亏了她无意中的帮忙,我才联系到这个陈海峰,引他上钩。” 谢隐听见“引他上钩”这四个字都肝颤,默默白了她一眼,心想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韩易一双圆眼睁得老大,不假思索地冒出来一句:“所以师父,你怀疑赵小蕊是对的!无论怎么受害,她们三个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和赵小蕊认识!” 谢隐摇摇头,思绪万千,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他总觉得这么连接共同点太过于牵强。 就在这时,秦淮上前一步:“不对,应该说……她们仨的共同点是‘都认识田萌萌’。” 第32章 夜校童谣12 “啊?”韩易听懵了, “秦老师,你别玄玄乎乎的,总不能说‘田萌萌也认识田萌萌’吧?” 秦淮没直接回答他, 而是转头看向温幸苔:“你是通过田萌萌认识的陈海峰?” “是……但是是无意间认识的,他们两个人应该不熟。” 温幸苔回忆了一会告诉秦淮, 邢文涛记者早就在其他受害者那里了解到陈海峰是50号房的房主, 但他们一直苦于没有渠道接触到陈海峰。 温幸苔为了调查顾婷和苏靖的情况,应聘到服装厂工作。混了个脸熟之后她装作无意地请服装厂的几位女工吃饭, 就是热心肠的田萌萌帮忙张罗的。席间女孩子们都喝了点酒, 也熟络起来, 敞开了心扉,很快就有人说了一些关于顾婷和苏靖的情况。 就在温幸苔觉得快要说到重点的时候,小酒馆里另外一桌客人喝大了, 横冲直撞地朝温幸苔她们这一桌走来。这群人带着一身的酒气,上来就往桌上甩了一沓钱,让在场的女孩子们陪他们喝酒。 其中甩钱的男人直奔明显容貌更优的温幸苔而来。温幸苔警校出身, 搏击散打都拿过冠军的主,这类流氓货色自不能入她眼。可在对方没有明显冒犯的情况下, 温幸苔仍决定避其锋芒以藏拙, 毕竟她怕自己过早暴露了记者的身份,就功亏一篑了。 思来想去, 温幸苔决定示弱,她向后退了几步, 尖叫起来,眼角还寻思挂上了泪花。因为她余光里瞥见了马路上的几路行人, 如果实在不能动手的情况下, 她得保证自己能第一时间冲到马路上求援。 就在这时, 田萌萌却挡在了温幸苔的身前。田萌萌身高只有不到160,根本无法挡住高挑的温幸苔,可她的气势却明显吓到了对面的男人。田萌萌怒斥了句:“陈海峰你别喝了几口猫尿就出来犯贱!有钱就了不起呀?” “陈海峰”三个字一出口,温幸苔一双杏眼登时亮了,这不就是她和师父一直想要找的人吗? 温幸苔筹谋着如何缓和局面,和陈海峰搭上线,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咬咬牙决定陪他喝一杯。毕竟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呢? 然而也不知田萌萌有什么样的人格魅力,让高她几头的陈海峰一下子气势就弱了下来。渐渐地,也好似醒了酒一般,挥挥手带着人走了。 温幸苔一边懊恼于到手的鸭子飞了,又一边感激田萌萌的挺身相救。在接下来的卧底生活里,二人的关系也愈发亲密了起来。 温幸苔就这样一边在服装厂打工,一边侧面打探陈海峰的消息。 过了不到半个月,田萌萌突然神秘兮兮地找到温幸苔,和她说陈海峰想要见她,和她当面道个歉。 田萌萌出于谨慎,还劝了温幸苔几句注意安全,就这样,温幸苔拿到了陈海峰的微信号,二人在网上联系了起来。 后来出于工作原因,温幸苔离开了服装厂,但她一直没有间断陈海峰的联系,并以“猎物”的身份逐渐靠近陈海峰。就在今晚,终于接触到了陈海峰,然后发生了之后酒吧中的种种。 “所以田萌萌也是被陈海峰害的?”温幸苔一想到那个爱说爱笑的圆脸女孩已然被害,心头不禁涌起一份悲怆,声线也颤抖了起来。 谁也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真相只有凶手一人知晓。 “不是,”秦淮转向谢隐,“你还记得赵小蕊的话么?我们姑且相信她的话是可信的。你有没有发现,赵小蕊的描述里,无论是自杀的顾婷,还是疯掉的苏靖,她们究竟经历了什么,都是由田萌萌一人传达出来的。” 现在仔细想想,果真如此。二人在受到伤害之后都是由田萌萌来照料的,而二人的悲惨遭遇也是由田萌萌传播出来的。 这本身就是矛盾的。如果田萌萌真如外人所见的那般热心肠,温柔细腻,她就不可能将好姐妹受人□□的事实大肆宣传出来。 顾婷、苏靖,以至于后来出现的温幸苔,近乎每一个与田萌萌走得近的女孩最终都会受到deceiving聊天室的迫害,这本身就很难让人不怀疑其中盘根错节的联系。至于田萌萌,直觉告诉谢隐,她的死与这个罪恶的聊天室恐怕也有说不清的关系。 谢隐头顶的乌云又一次有了被拨动的感觉,他不动声色地向秦淮颔首,示意二人的心照不宣。只是现在,猜测太多实证太少,这份默契还不应该被宣之于口。但好歹,有了新的突破口。 此刻的心情万分复杂,既有感于罪恶的触手曾盘剥过这么多鲜活的生命与尊严。可又庆幸于他们已然窥得一丝天光,终将揭开这丑恶的面纱。 “温女士,我大概能理解你非要见我的目的了。你放心,我会和局里打报告,要求主要负责这个案子的。”谢隐挥了挥手,示意剩下的民警都去歇一会吧,毕竟再过一会天都要凉了。 温幸苔抬手抽出发间的笔杆,一头秀发柔顺散落,霎时间锋芒收敛,给白皙的皮肤填了几分柔和的美感。 “行了师哥,够聪明,不用我说破,那就再好不过了。”温幸苔抽出一张便笺纸,刷刷写下几串数字,“这是deceiving的账号密码,记得登陆的时候不要总换ip,以免让他们察觉异常。” 她指尖又点了点下面的那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也是微信号。师哥,调查上有任何需要的话,招呼一声。” 谢隐伸手去那便笺,却在触碰前的一刹那被温幸苔又按在了桌子上。 “师哥,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我全力配合是有条件的吧?” 谢隐当然明白:“温女士,你也是警校出身的,那你也应该知道警察从不与任何人做交易。” 这确实是谢隐的一贯原则,他不喜欢被任何势力牵着鼻子走,哪怕是对破案有利的力量。 “别这么急着拒绝我呀,这根本算不上是交易,我只是要一个保证。”温幸苔手指一捻,将便笺纸稳稳托在了手心里,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谢隐眼前,“我只是想让你能保证,案子破了之后,我有独家的报道权,仅此而已。” 温幸苔的美,是那种凌厉外放的桀骜之美。不过在谢隐面前,她宁愿收敛自己的锋芒。 因为这个活阎王的脾气实在是太难掌控了。 就这样,双方达成了共识,温幸苔全力协助破案,之后的谢隐要全力配合温幸苔的独家报道。 还好还好,说起来也算是双赢,韩易悬着的心掉进了肚子里。一晚上战战兢兢的他生怕这束美丽的火苗又点了谢隐的火/药/桶。就在韩易长舒一口气的时候谢隐睨了他一眼,问道:“我有没有说过,不经请示,不允许随意串晚班?” 闹了半天,引火上身的是自己。韩易挠挠头,赶紧转移话题:“头儿,你赶紧回家睡一会吧。” 谢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超负荷工作了,按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胃“嗯”了一声,秦淮不声不响地走在前面,想要先去发动车子。 韩易这才意识到头儿可能又要住在秦老师家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亦或是某种难以言说的预感,亦或是单纯的不爽,韩易实在不想让谢隐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跟秦淮走。他快步跑上前按住了车门,笑嘻嘻地说了句:“头儿,大半夜的,好歹把人家师……温女士送回家啊?” 结果温幸苔大大方方一笑,指了指警局门口没熄火的车:“不用了,我未婚夫来接我。” 说罢,便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谢隐还能不知道韩易那点小九九,抬腿就踹了他一脚:“少干那保媒拉纤的八婆事,回去值你的班去!” 秦淮也不知怎么的难以自抑地笑了,笑得还挺开心的。 一辆辆车慢慢都驶离了公安局大院,只剩下满脸黑线的韩易在风中独自凌乱。 —— “if you missed the train i’m on,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磁性又沧桑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谢隐偏爱这首歌,它不像是一首民谣,更像是一个洗尽铅华的老友在夏夜十分的娓娓道来。 每每听到这首歌,谢隐都觉得它是带着风的。就像此刻汽车行驶在宽阔无人的街道,窗子里涌进来的夏风,温暖又惬意。 一天的疲累在这一刻都袭上身来,他索性闭上眼,去享受难得的浮生一闲。 然而就在阖眼前,谢隐余光里瞥见秦淮全神贯注地开车模样。笔挺坚韧,却有锋芒内敛,确实是个有趣的人。 谢隐闭上眼,似有似无地问道:“你刚才笑什么?” 他想着对方要是没听懂,或者没听到就算了。可偏偏秦淮却坦坦荡荡地回答了:“笑韩易小朋友着急你的婚事了。” 按照谢隐的脾气,他颇为不喜欢别人拿他单身说事,放在往常早就跳脚了。但此刻困意逡巡,又难得氛围舒适,他只答非所问地把问题抛了回去:“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吧?” 看出什么,他不打算说,因为他知道秦淮一定懂。 “嗯,”秦淮顿了顿,“温小姐总是不经意间喜欢用拇指揉捻中指指根,很显然她对于那里空落落的不十分习惯。另外她的项链很不寻常,仔细看是素净的铂金链穿着一个干净的素圈戒指,素圈的尺寸与温小姐的中指刚好契合。” 秦淮习惯性地打算把结论句留给谢隐,可转头睨过去时,发现身边人已经不再作声,闭着眼睛,看不出是睡了还是没睡。 秦淮调小了音乐的音量,把谢隐那侧的车窗关上。谢隐有所察觉,抖落了两下脑袋,说了句:“我没睡,你接着说。” 接着说什么,秦淮没话说了。谢隐大概也觉得时间间隔得有点长了,见对方兴致寥寥,于是自己起了个头:“我今天是不是太凶了?” 是,对一个心怀正义的女孩子凶得莫名其妙。可秦淮却不置可否,他深知人生百态,外化于行的一切最终都映照于心,他浅浅淡淡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轻柔地像要融进了夏风里,融进歌声里。他也不等谢隐回答,如果谢隐不愿意的话。 调小音量的音乐变得更加委婉柔缓,逡巡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谢隐半晌没有回答,秦淮也不追问,只全神贯注地开车。 或许是很久,或许……也没那么久,谢隐闭上眼,不经意地吐出一句:“四年前,我妈非给我安排一个相亲,我就和一个战友串了晚班。那晚紧急行动,劫匪和他同归于尽,跳进了寒冬腊月的清明河冰窟里。人没了,尸体都没找到。” 一句“他是替我死的”被生生噎在了谢隐的喉咙口,憋得他恨不能呕出一口血来。平白里掀开伤疤示人,绝不是谢隐的性情,他总觉得那样显得婆婆妈妈不爷们。一想到这,万千思绪纠缠错结,即便翻江倒海也被谢隐生生压在了肚子里。 他闭上眼,环着手窝在了真皮座椅里,不再作声。 谢隐感觉到车子缓缓停下,方位感告诉他还没到,只是等红灯。突然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出现在他眉心的中央,轻轻缓缓,不着力,但感受得到。 谢隐猜到了,是秦淮的指尖,点在了他的眉心。 “睡吧。”像溪涧一样清凉的声音传来,似水无形的力量捋顺了谢隐胸口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疙疙瘩瘩。他突然觉得舒服多了,胸腔火辣辣的疼渐渐消散,困意再次袭来。 那晚,清风徐来,暖黄的路灯光晕透过眼皮氤氲出无尽的暖意。他还真的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睡在秦淮指尖的冰凉里,睡在无尽美好的夏夜中。 第33章 夜校童谣13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谢隐在秦淮家的沙发椅上醒来时,秦淮已经没有了踪迹。 饭桌上一杯柠檬水压着张字条:车钥匙在门口鞋柜上,我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谢隐喝着还带着余温的柠檬水, 不自觉“嘶”了一声,心中暗骂:无组织无纪律的, 怎么还擅自行动? 但“大度”的谢隐决定宽恕秦淮这一次。因为纸条上还有后半句: 给你做了皮蛋瘦肉粥, 在锅里,记得洗碗。 谢隐几乎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了局长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案子并案。局长态度十分坚决, 哪怕谢隐一张嘴上忽悠得了菜市场大妈, 下迷惑得了无知小青年,再拿出他十分之一的不要脸劲头,也没有让局长动摇。 最终还是谢隐保证半个月内两个案子全破, 局长才松了口。 刚从局长室出来,卢晓明就等着汇报了。谢隐睨了他一眼,大步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一边走一边问了句:“谁让你和韩易串晚班的?” 语气说不上严厉,但绝没有闲聊的随意感。 卢晓明感觉心头一紧, 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谢隐作为领导, 倒真没有什么封建大家长的做派,工作上宽松适度, 也挺懂得体谅人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谢隐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串晚班, 每每被发现,都是一顿痛骂。 卢晓明恨呐, 恨自己没有韩易那张会哄人的嘴, 关键时刻脑子短路,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阎王的终极审问。 卢晓明只能实话实说:“相亲去了。” 山雨欲来的宁静最让人窒息,卢晓明要紧后槽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就在这时,法师室的几个女孩正好走过来,和谢隐打了个招呼。一个小姑娘手里还拎着两杯打包好的皮蛋瘦肉粥,问了谢隐一句:“头儿你吃早饭了么?这个粥给你?” 忽然想起早上起来锅里那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谢隐在局长室里吃得瘪渐渐也就消散开了,顿时心情好了不少,转头看见卢晓明那急得通红的小脸,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于是,谢隐真的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了。 这个世界从此多了一个郁闷的人——一个以为自己相亲被领导嘲笑了的人。 “什么事,说。” 卢晓明这才回过神来:“头儿,派出所发现苏靖的踪迹了。” 谢隐:“在哪儿?” 卢晓明:“真让秦老师猜对了,苏靖在离开夜校之后到了一家生产汽车坐垫的小厂子应聘了,老板不太同意收她,但她有服装厂功底,工钱要的也少,所以就被留下来了。厂家一接到派出所通知第一时间就汇报了情况。” 谢隐:“人呢?” 卢晓明:“厂家今早就联系了派出所,派出所没敢轻举妄动,和咱们汇报了之后才去找人,据说已经找到了,一会就送过来了。” 挺好,挺好,起码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谢隐觉得早上按时吃了早饭对于一整天的运气都有提升作用,他暗暗发誓,以后雷打不动地吃早餐,每一天。 —— 尽管已然对苏靖遭遇有所了解,也听到了校方对她外貌的描述,但第一次见到苏靖的脸时,谢隐还是心口一激灵。 暗暗长吸了一口气,才能好整以暇地坐在苏靖对面。 女人身高本就不太高,后来脊柱受到重创后更是站不直了,整个人看起来像佝偻的虾皮。她很瘦,脸上布满了凸起的疤痕增生,稍完整一点的皮肤也格外黝黑,不知始晒的,还是感染之后的色素沉着。女人一只眼皮耷拉着,让人无法看清整个黑眼仁,另外一只眼睛像鹰隼一样紧紧盯着桌对面的谢隐,青白眼界限显得格外分明,这是女人唯一能够告诉谢隐“她是个年轻人”的特征。 苏靖的声音压得很低,声线里有着说不出的沧桑,缓缓问道:“警官,找我什么事?” 谢隐自然不可能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反抛出问题:“你叫苏靖?” 苏靖轻咳了一声:“苏静静。” 谢隐指尖夹着她的伪造身份证:“你以为警察也会信?” 苏靖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因为疤痕增生而僵硬成一条一条的肌肉拧成一团,如果不是发出了“嘎嘎”的声音,谁都想不到她竟然是在笑。 “不信就不信呗,警官。改个身份证嘛,混口饭吃呗。蝼蚁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呀,我只是不想死,不想被饿死,都这么罪无可恕么?” 那种绝望的语气配上那扭曲的笑容,让在场的每一个民警都不自觉想到西方□□里的那些恶毒巫婆来。可每一个人都咬着牙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任何变化。 因为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比巫婆复杂得多的人——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一个有着极大嫌疑的嫌疑人。 “啊,伪造身份证肯定进不了市局刑侦队啊,迫击炮打蚊子的事儿我们确实没兴趣,”谢隐示意卢晓明给苏靖倒杯水,“我们这儿是干什么的呢,给受害者讨回公道,给罪有应得的人送进监狱。二者呢,一点不冲突。” 说到这,谢隐压低了声线,一双隼眸直盯着苏靖孤零零一只的黑眼仁,说道:“哪怕,这二者,是一个人。” 苏靖沉默了,由于五官不甚清晰,所以也很难看出她的沉默出于什么原因。 但谢隐猜测,她一定在消化谢隐这句话的含金量。说白了,她在忖度警方对于她,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好,我交代。” 卢晓明承认,在苏靖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间都颤了。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老师宣布考试成绩,第一名后面紧跟了一个“卢”字。哪怕明知自己不可能是唯一的幸运儿,但足以让肾上腺素狂飙一波。 卢晓明赶紧打开摄像头,开始记录。 “我交代,这张身份证是我去年在宋元南路路口小卖店后面的一个小棚子办的,□□那人说他叫老吕,双口吕。我是在贴吧上看见了他联系方式然后去找他的,一张身份证400。最近到了厂子我才知道,厂里的张桂芬、李秀英、王国华、刘大强都是在老吕那办的,他们集体办的,才要他们220一张。” 卢晓明激动的情绪彻底冷却了下来,他早该想到,哪有那么简单。他几乎想要大喝一声“谁问你身份证的事了”,可他毕竟不是韩易那个愣头青,一切有头儿把握着,他不能乱说话。 说到这,苏靖喝了口水,缓了口气,随后嘴角艰难地向上提了提。即便不是十分清晰,但在场所有人还是看出了那是个轻蔑戏谑的笑。 她冷冷问道:“谢警官,我、张桂芬、李秀英、王国华、刘大强都是办了□□的人,到了您这,能给我们送进监狱吗?老吕可是坑了我的钱,您能帮忙要回来吗?我没文化,读书少,您说的受害者和罪犯都是我一个人,是这个意思不?” 苏靖的声音总是这么低沉中却偷着不和谐的尖锐,看不出情绪有任何波澜,但一字一句都透露着对于警方的嗤之以鼻。看着她那扭曲又不屑的神情,众人对她的同情心也逐渐消减殆尽。 最终还是预审科的副科长谭敬民忍无可忍,拍了桌子:“你耍我们呢!” 他伸手拿起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关于苏靖的全部资料,“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苏靖耷拉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仍旧无力睁大,索性也不挣扎,只轻蔑一笑:“那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谢隐适时打断了这段没有营养的对话,拍拍谭敬民的肩膀,示意他起身出去透口气。 谢隐刚出审讯室,就迫不及待点了根烟,睨了眼卢晓明问道:“秦老师人呢?” 卢晓明一边撇撇嘴表示自己不知道,一边腹诽:您都住人家家里了,还来问我?哼,韩易早就告诉我了,哼。 谢隐这才想起来,秦淮八成是在案发现场呢。这个心理学家,该在时候不在,不该在时候……算了,也没啥不该在的时候。 谢隐递给谭敬民一根烟:“还是得用点策略,尽量不要上来就揭她的伤疤。就算她是个犯人,但她也是个人。” 谭敬民也是被案件压得喘不过来气,狠狠抽了两口烟,说道:“头儿,道理都懂,你平时也总教我们‘犯人再坏,也是个人’,可不还有后半句呢么,‘他人再好,他也是个犯人’啊。” 谢隐没时间和他掰扯辩证法,他现在急需撬开苏靖的嘴,又不能以她受辱的事情为要挟。这么一想,谢隐就一个头两个大,突然想起那天秦淮半小时不到就安抚了赵小蕊,他不得不承认,他需要秦淮。 谢隐好整以暇,回到了审讯室。 “不和你绕弯子了,我有话直说,你也有什么说什么。没人想剥夺你活下去的权利,作为警察,我们还想让你活得好,活在阳光下。可前提是,你愿意配合我们。” 良久的沉默,谢隐耐着性子给足她时间。 “你说吧,想问什么。”苏靖的嗓子有点沙哑,她轻轻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7月13日凌晨,你在哪里?” 苏靖毫不犹豫:“不记得了。” 谭敬民气得又一次想摔笔,原以为谢队这番话能感动这个可怜的姑娘呢,结果对方油盐不进,倒耍得他们这群警察一番没用的自我感动。 谭敬民:“苏靖,你这么无谓抵抗,没什么意义。” 苏靖冷冷反问:“那这位领导我问问你,去年8月15凌晨三点半,你在干嘛?你记得么?” 谭敬民刚要骂人,谢隐再次拦住了他,轻描淡写说道:“记得啊,拉屎呢,有意见?” 苏靖估计也想不明白,长得人魔狗样的帅小伙子,怎么张嘴就胡诌,脸不红心不跳的呢?她想了想,瞪了谢隐一眼,耷拉下眼皮,没再说话。 是的,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谢隐:“我们在你夜校的房间里发现了11楼受害者的血液,你怎么解释?” 一提到案情,苏靖仍旧油盐不进,张嘴就胡说:“受害者?哪来的受害者?” 谭敬民:“你少装蒜,11楼发生命案你能不知道?你就因为封锁现场才没地方住的,你装什么不知道!” 苏靖淡淡回了句:“哦。那谁知道了呢,你们警察说什么就是什么呗,我人都被你们抓来了,还不是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公安工作就是这样,那些死磕的硬钉子并不是警察最头痛的,反而是这种仗着弱势地位胡搅蛮缠的最难对付。 谢隐知道,生气就着她道了,淡淡一笑,推过去一张化验结果:“你房间拖把上检测出了受害人的血液,拖把棍上没有你的指纹,但残留了部分皮屑,经查,与你留下衣服上的dna完全符合。苏靖,你用这个拖把擦掉了血迹,还能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靖脸上的沟壑微微颤抖了一下,尽管表情不甚明显,但仍能看出其中细微的心理活动。估计文化层次有限的她没能想到现代刑侦技术竟然发展至此了。 但她的声音听不出过分波澜:“哦,难怪。那天晚上我睡着了,隐约听见有人走路的声,早上起来就看见10楼练习室地板上有污点,原来是血啊。行,我招了,血迹是我擦的,警察同志,您满意么?” 谢隐:“你的意思是,你没去过11楼?” 苏靖斩钉截铁:“没有。” 面对苏靖虽然欠揍但自然的应答,在座的所有警察心里都开始动摇了。毕竟检验报告确实说10楼的血液量很少,很有可能是被携带过去的。 也就是说,苏靖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说的是真话。 可如果真是这样,唯一说不通的就是杀人凶手从11楼跑下来去,不直接逃离现场,去10楼的练习室干什么? 谢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又问道:“那你房间里的硫酸和□□是用来干嘛的?” 苏靖仍旧装傻充愣:“啥硫酸,啥迷?哦,你说我床底下那箱子,我在网上买来通下水的啊!” “你家拿硫酸和□□通下水?”谭敬民横眉冷对,几乎要把桌子掀翻了。 不出谢隐所料,苏靖仍旧有说辞,懒懒往椅子上一靠:“那完了,我被骗了。我在网上买的,还没来得及用呢,包装还没打开,花了我小二百块钱呢,警察同志,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 谢隐心里咯噔一下,因为韩韵冰的检验报告上确实没写硫酸和□□是否为开封状态。 谢隐的耳机里传来审讯室外的聒噪声,卢晓明着急忙慌地问韩韵冰:“她床底下的东西都没开封?” 韩韵冰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慌乱:“是,确实是没开封的。我当时看见外包装上的字就着急和头儿汇报,我……我就忘了说了。” 卢晓明性情不似韩易那般急躁,但也因自家头儿在审讯室里吃瘪而略显慌乱,赶紧追问:“那你们后来验了没有,确定是硫酸和□□?” 说到这韩韵冰声音大了一点:“验了,确定。” 谢隐听闻至此,扯掉了耳机,尽可能让自己不刻意地深吸几口气,整理了一番手中的资料,借机平复一下心绪。如果没有命案必破的压力,谢隐有的是闲工夫在这和苏靖耗着。但现在时间紧任务重,他得想出点策略来。 良久,他好整以暇,眉梢轻挑,沉稳如常地说道:“行,通下水是吧,没拆封是吧,没问题。硫酸属于三类易制毒化学品,没有公安部门的审批,个人不允许私自购买。左右你也不配合我们办案,我们绩效完成不了,就得自己找别的案子破。我还真就豁出去了……” 谢隐说到这,食指重重敲了两下桌面,“今儿咱就查查你这违规化学品是怎么买来!什么时间买的,什么渠道买的,谁卖给你的,买回来什么居心!苏靖,私自购买已经构成违法了,不交代清楚,多留你一段时间,合理合法。” 谢隐整个身子往椅子后面一靠,环着手臂,一副万事不惊的云淡风轻模样,气声说了句:“耗着吧,耗到底。” 谢隐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睛压迫感十足地看向苏靖,任凭苏靖低下头几次,再抬头时,那灼人的目光都仍旧在。 坚定不移,毫不动摇,死磕到底。 审讯室里变得异常安静,一种肉眼不可见,却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诡异气息游荡在这逼仄的房间里。 谭敬民大气不敢出地坐在谢隐身旁,甚至能感受到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紧张地博弈着。说出来玄而又玄,像极了初中窝在被窝里偷看的武侠小说里的情节。 有那么一瞬间,谭敬民有点信内功了。 监控那头的卢晓明不住地低头看表,他跟随谢隐年头不少了,也知道他家头儿强大的心理素质和业务能力,但还是忍不住跟着紧张着急。 秒针绕了一圈又一圈,绕得卢晓明口干舌燥,他终于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准备一饮而尽,审讯室里突然有了声音。 那是听起来更为干哑的声音,像咬着后槽牙在下定决心,又像是挣扎过后最终无奈的妥协。 “是,我买来想杀人的。” 谭敬民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喊一声:“杀谁?什么时候!” 苏靖竭力努了努嘴,指向谢隐手中的资料:“你们不都知道了么?杀畜生,不对,畜生都不如的人。” 谭敬民赶紧展开手中的本子,奋笔写了几个字,问道:“具体点,到底是谁。” 谢隐却在这个时候拍了拍谭敬民的肩膀,示意他把节奏慢下来。出于私心,即便对方身负重大嫌疑,谢隐仍同情这位女性的遭遇。 尽管他可能终身都无法真切地感同身受那种痛苦与绝望,但作为警察,谢隐愿意保持一定的悲悯。 哪怕世事一次次碾压谢隐肉体凡胎的心,并借以“天将降大任”的冠冕由头,想要淬炼出一颗刀枪不入的铁石之心。 相比之下,苏靖却没有那么多情敏感,她几乎没有犹豫地说出了一个名字:“陈海峰。” “没了?”谭敬民两条眉毛拧得快连在一起了。 “没了,剩下祸害我的那群人渣我也不认识,我上哪找他们去,就想杀陈海峰。” 她话说完了,其实相当于没说完。现在陈海峰活得好好的,也就是说苏靖连个杀人未遂都算不上。 兜兜转转,闹了个白玩儿。 接下来的时间里,谭敬民就“7月13日凌晨是否进入过11楼案发现场”这个问题与苏靖又来来回回确认了三四遍。该劝的也劝过了,该吓唬的也吓唬过了,苏靖仍旧一口咬定自己没去过11楼,她只在10楼睡觉了,至于血迹,是她在10楼和走廊里擦的。 谭敬民无可奈何,看向谢隐。难道一切真如秦老师所说,苏靖绝不是杀人凶手? 就在谢隐打算另起炉灶,寻找新的突破口的时候,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未见人影,秦淮冷冽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苏靖,你一定去过11楼案发现场。” 第34章 夜校童谣14 秦淮的眼镜边缘沾染了一点并不明显的水汽, 发间零散的有汗珠悬着,偶有灯光折射,显得晶莹剔透。 看来是拿到了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秦淮手中拿着两个透明物证袋,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一把钥匙。秦淮将这个物证袋拍在苏靖身前的桌上, 气口因为喘息显得不甚匀称, 但声音仍旧清冷好听。 “苏靖,这把钥匙, 你总认得吧?” 这把钥匙, 谢隐见过。一直放在物证科保存了, 正是夜校4号楼凶杀案现场——11楼排练室的门钥匙。当救援人员赶到时,这把钥匙就插在门上。经检验,上面没有任何指纹。 苏靖低头看了一眼, 直截了当回答:“不认识。” 早料到苏靖会如此说,秦淮拿起另外一个物证袋,转头看向谢隐。 “还记得之前我们询问过学校后勤主任么, 他说这个排练室一共有三把钥匙可以开门。一把在后勤留存,一把在保洁人员手里, 另外一把就是龙莉莉私配的。” 谢隐点头:“是啊, 龙莉莉也承认,当天确实是她用私配的钥匙开的门, 而且钥匙遗落在了现场。” 秦淮摇摇头:“门确实是她开的,但遗落现场的那把没有任何指纹的钥匙, 却不是龙莉莉的。” 秦淮打开了第二个物证袋,取出其中的两把钥匙, 递给谢隐看, “看看, 能看出不同么?” 都是略带锈迹的古铜色,钥匙用来开锁的部分自不肖说,必然是一样的,就连把手…… 谢隐愣了一下,凑近,仔细看了眼手中两把钥匙的把手,上面都写着“cxsy”的英文字母,但仔细看来,发现其中一把y字母右下角刻了一个很小的数字4。 “cxsy什么意思?” 秦淮摇头:“城西锁业,不重要。” 谢隐点头,把重点落在小小的数字4上去。小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应是用什么尖锐利器自行划上去的,不是钥匙上本来就有的。 秦淮又将留在现场那把递给谢隐,谢隐同样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数字4。 一时间豁然开朗。 秦淮:“这个数字,是学校为了方便钥匙管理,在每一把钥匙上刻出来的数字。因为是后勤人员手工刻的,所以不专业也不明显。学校把每个房间都编了号,11楼的排练室的编号正好是4号,一共两把钥匙,都刻了数字4。龙莉莉私配的那把钥匙虽然与学校的钥匙长相十分相似,但却没有刻编号。” 秦淮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靖,眼中是他一贯的不着痕迹的悲悯。 “苏女士,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现在留在犯罪现场的那把钥匙上同样刻了数字4,也就是说,门是龙莉莉开的,但她在匆忙离开11楼之后,有人换掉了那把钥匙。这个人,只能是你。所以……” 秦淮的声音本就清冽不急,如今又细细长长地拉扯着尾音,摩挲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怪好听的。 所有人,包括谢隐都在等他那句“所以,你就招了吧”,然而秦淮之所以为秦淮,就在于他从不在人意料之内按部就班,总是在你胸有成竹之时打这个世界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苏女士,我今天来就是来证明你一定到过11楼现场。不过我不认为你一定就是凶手,实情到底如何,说给我们听听。” 自打秦淮进屋,谭敬民的表情先由惊讶变为不解,疑云揭开后转为敬佩,最后又变成了愤怒。此刻,谭敬民在心底默默问候了秦淮家所有可能有血缘关系的祖宗亲朋,要不是谢隐还在场,他真恨不得上去揣秦淮一脚。 审到现在,这么重要的线索都找到了,还这么自信地觉得苏靖不是凶手。 怕不是脑子有点什么问题。 谢隐却没有那么大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似乎已经成了秦淮应该做的事情。 苏靖面对铁证如山,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下来,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戾气慢慢消散开来,松弛的皮肤之下突然有了女性本应具有的柔软美感来。 她轻叹了一句:“是我,是我杀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地狱里滚过来的,也不怕什么了,我认了。” 警员们按部就班地准备好手中的录音录像设备和记录本,谭敬民内心复杂地睨了一眼秦淮,原以为可以在他脸上看到什么错愕的神情,却只见他斜倚着墙,闭着眼,好像准备好了听故事一样,无悲无喜。 是啊,这要是个故事该多好啊。义愤填膺地讲,心灰意冷地讲,骇人听闻地讲……都无所谓,曲终人散当作个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受害者,没有苦命人,该多好。 可惜,这不是个故事。 苏靖平静地讲述着这段过往,神形俱像老者讲述一段远古的悲欢。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段彻头彻尾的人间悲剧就这样发生在这个文明璀璨发展的社会里,发生在科技极度发达的今天。 谢隐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个细小的动作就真切地融入到了苏靖地悲欢里。他怕自己的心受不了,太疼了。 苏靖如他们掌握地一样,与田萌萌、顾婷、赵小蕊几个人相识于少年,一起经历过很多艰难地岁月,后来一起去服装厂打工,一起读夜校,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直到有一天,顾婷出事了。她先是被退婚,被骚扰,后来疯了,自杀了,这个小团体开始遭受人生的第一次暴击。顾婷的离世让苏靖痛苦不堪,赵小蕊有了男朋友,只剩下她和田萌萌同吃同住,相依为命了。 再后来,苏靖发现田萌萌和陈海峰之间似乎有某种奇怪的联系,她以为田萌萌在和陈海峰谈恋爱,羞于告诉她,她便没有多问。一次偶然的机会,喝多了的陈海峰来到她们租住的房子,田萌萌恰好不在家。陈海峰面对温婉柔弱的苏靖,开始手脚不老实起来。 苏靖刚开始只觉得对方喝多了,又是自己好姐妹的男朋友,不能撕破脸,便想办法往外推他。可柔弱的苏靖哪是男人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对方推搡倒了。 苏靖情急之下咬了陈海峰的胳膊,鲜血溢出,陈海峰吃痛,狠狠打了苏靖一巴掌,借着酒劲骂了一声:“妈的臭娘们,装什么纯洁,要搁在平时,老子还看不上你这路货色呢。顾婷不比你漂亮?还不是乖乖给爷当狗!” 苏靖愣住了,“顾婷”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她狠狠推了陈海峰一把,怒吼着问他把顾婷怎么了。地上的门撑正好硌在陈海峰的后腰上,他龇牙咧嘴地骂了一句:“废话,被老子睡死了呗!” 睡死了……脑子一片空白的苏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接下来的风刀霜剑就扑面而来了。 讲到这,苏靖异常平静,甚至毫不忌讳地将这场侵犯的细节表述出来。谢隐示意卢晓明再给她倒杯水,苏靖却淡淡一笑,拒绝了。 被侵犯之后的苏靖想要选择报警,就在她虚弱地拿起手机时,田萌萌回来了。田萌萌震惊于自己眼睛看见的一切,并果断地做了一个决定——抱住了苏靖,对她安抚起来。 不多时,苏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苏靖已经被一条狗链子拴住脖子,打着灯光,赤条条出现在直播镜头前了。 房间里面有只有一个苏靖并不认识的男人,事后她才知道他的名字,袁近贤,也就是本案的死者之一。 人间炼狱大抵不过如此,苏靖被侵犯,虐待,然后被用利器划上脸庞,伤口还被抹上排泄物,而这一切,都在那个罪恶的deceiving聊天室里直播了出来。 事后,苏靖是被田萌萌领回去的。也是从那一刻起,她知道这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竟然都是田萌萌,她与陈海峰从来不是什么情侣关系,而是一种契约式的合作关系。田萌萌以她大剌剌的性格在女工之中广交朋友,定期为陈海峰的直播间提供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有被胁迫的,迷晕的,恐吓的,拐骗的……在田萌萌眼里,这些女孩子就是她赚钱的工具,无一例外,哪怕是顾婷,哪怕是苏靖,哪怕是同生共死的朋友。 被迫害的方式种种,不尽相同,但最终的结局却几乎无异——一个个绚烂阳光的生命被□□践踏,跌入无尽深渊。 田萌萌告诉苏靖,她被侵犯的视频已经被保存起来了。如果苏靖不想田萌萌把视频寄回老家亲人手上,就消消停停听话,苟延残喘,不要声张。接下来的日子里,田萌萌悉心照料着苏靖,如果没有之前的残忍种种,苏靖甚至出现过一瞬的错觉,觉得田萌萌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可苏靖还有理智,她知道对方即便心有愧疚,那愧疚也不占据田萌萌罪恶内心的万分之一。 苏靖知道,田萌萌对她的照顾,是一种监视。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靖不是被锁在房间里就是被控制在田萌萌的视线之下。伤口已然溃烂感染,却得不到医治,只能简单包扎。 苏靖无奈,开始装疯卖傻,终于让田萌萌放松了警惕,她逃了出来。她逃走之后,田萌萌便开始到处散播她疯了的消息。万一苏靖日后道出真相,田萌萌也可以说她说的是疯话。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苏靖停了下来。谢隐的喉咙里已经尽是酸涩,谭敬民都快哭出来了。就连素来处变不惊的秦淮立在一旁,隐隐都透着一股悲怆的情绪来。 苏靖:“所以我想杀了他们,就这么简单。杀人偿命,我没什么好说的。世道欠我的,我要回来了。我欠这世道的,给你们就是。” 苏靖说到这,顿了顿:“我会老实交代一切的,但各位领导,我今天太累了,不舒服,想歇歇,行么?” 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拒绝。毕竟嫌疑人已经都交代了,白纸黑字的笔录上也签了字,何必把人逼太紧呢? 谢隐一行人走出了审讯室,谭敬民和卢晓明素来要好,二人悲悯之余也难掩喜悦之情。谢隐也能理解,一个案子破了,就是一座大山挪走了,那种畅快,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宜将剩勇追穷寇,谢隐他们赶紧开了个临时小会。把苏靖交代的关于陈海峰的情况专门派人去核实了,陈海峰自然不会认。他为人又谨慎,视频里没有他的身影出现过。不过警察们还是有信心的,早晚能找到他的破绽。 会上大家的脸色各异,但所有人都做了同样一件事,那就是偷偷瞥看沉默不语的秦淮。 这位省厅送来的大专家,大学者,第一个案子就闹了这么大个乌龙—— 说好的男性,一米八,爱干净有残疾呢? 谭敬民偷偷凑到卢晓明跟前,低语:“幸亏今天韩易不在,不然说不上怎么寒碜他呢。” 卢晓明只是摇头笑笑,他比任何人都懂韩易。韩易幼稚爱玩笑,遇事脾气躁直来直去,但他不会落井下石。如果今天韩易在场,一定会一言不发的。 韩冰韵负责总结案情,她发言过后,谢隐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秦淮几乎没有给别人思考的机会,第一时间脱口而出:“不对,苏靖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了我们。” “什么意思?” “具体的,我不知道,但我仍然觉得,她不是真凶。” 不说还好,一说就炸了锅了。大家话说得不算难听,但阴阳怪气的也不是没有。说一千道一万,汇成一句话——她不是真凶,她认什么罪呢? 就在焦灼之时,一位警员匆匆闯入会议室。 “头儿,看守所来电话……苏靖撞墙想自杀,已经送医院了。” 第35章 夜校童谣15 赶往医院的路上, 谢隐一直铁青个脸,没有说话。 车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屏住了呼吸,尽可能不出任何声音, 生怕这个阎王想起自己这只小鬼。 唯有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随时可能发疯的谢头儿,秦淮非常不合时宜地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真如苏靖所说, 她杀人是为了报仇, 那她为什么还要杀许维松呢?许维松从来就没出现在苏靖的故事里。” 没有人回答他。 秦淮继续说:“同理,害他的还有陈海峰, 他为什么不杀陈海峰?” 同样, 没有人回答他。 卢晓明一边开车, 一边余光里瞥见谢隐难看的脸色。心中不禁暗暗劝道:秦老师,秦祖宗,你少说两句吧! 似乎是听到了卢晓明的祈祷, 秦淮果然没有再开口。他一路望着窗外的风景,单调乏味的城市建筑,脑子里却一直在找这个故事的漏洞。 实话说, 他也没有找到。 苏靖没有生命危险,甚至都没有陷入昏迷。谢隐拍了拍已经被吓傻了的看守所小民警, 没有一句苛责。 小伙子自然听过谢隐的名号, 紧张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谢隐摇了摇头:“我问过了,你们没有程序过错。一个人想死, 总有死法。” 尽管苏靖仍旧意识清醒,然而躺在病床上的她却开始只字不答。无论问什么, 哪怕和案情没有任何关联,她都只是摇摇头。一双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对于生存的渴望, 一滩烂肉一样躺在那里。 嫌疑人虽然认罪了, 但证据链不足, 根本没法交检察院。兜兜转转又转回到原点了,谢隐坐在病房门口,本能地掏出了烟。 一个护士路过,咳嗽了一声,他又烦躁地把烟揣回了兜里。 不多时,突然一颗糖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抬头望去,秦淮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角度,谢隐看见了秦淮微微冒出地胡茬,和曲线过分良好地下颌。死角也能扛得住,挺好,可能他真比我好看那么一点。谢隐接过糖,狠狠地塞进了嘴里。 薄荷味的,谢隐被一股清凉冲得脑仁直疼。短暂的刺激过后,他还真的开始清醒了起来。更主要的是,他发现没有那么想抽烟了。 卢晓明:“刚见着点亮,就又撞墙了。如果苏靖一直不开口,单凭认罪书根本不能量刑,又差在证据这了。我发现这几年当警察越当越憋屈,回回都要费这二遍事儿。” “别胡说。”谢隐的嗓子都开始干哑了,声音粗粝,声线又不高,说不出的疲倦感来。他很想再加一句“不要证据,难不成你判谁就是谁”,但想了想,又咽回去了。 他有点累了,辩不动了。 谢隐等了很久,走廊里便是许久的沉默。其实他想让秦淮说出点什么来的,哪怕是没用的废话呢。 秦淮说话的时候,谢隐难得的感觉安心。 就在这时,秦淮突然有力地握住了谢隐地腕子,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了起来,向电梯的方向跑去。 谢隐反擒拿的本能与理智狠狠地撞了个满怀,最终他选择再信秦淮一次。双脚不自觉地跟着秦淮跑了起来。 留卢晓明自己在那里一脸茫然:“头儿,你们去哪啊?” 谢隐也不知道去哪,只大喊了一声:“守住苏靖!等我们回来!” —— 病房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这种气味轻松地掩盖了原本该有的血腥味,腐烂味,像一场隆冬时节的鹅毛大雪,轻巧地隐匿了一地的泥泞与肮脏,成为纯洁的代名词。 病床上躺着的是身材高挑且消瘦的人,或许是原本就这么瘦,或许是昏迷不醒导致的,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干瘪。 这个人,就是唯一生还地受害者,许维松。 许维松和苏靖都被安排在公安医院里,病房上下只差一层楼。路程太近,近到秦淮来不及过多向谢隐解释,只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声“信我”。 他说了,谢隐就信了。 谢隐问主治医师:“他什么时候能醒?” 主治医师宋辞和谢隐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也是谢隐师姐许令仪的老公。他摇摇头:“不好说。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了,我们尝试过疼痛刺激,反应还是挺明显的,但呼喊无反应。患者应该还是处于昏睡状态。这种状态下对于外界的意识反应不一定是正确的……” 谢隐:“昏迷过程中对于疼痛刺激也会有反应么?” 宋辞:“一部分人也会有。” 说到这,宋辞眼角一睨,脸色都不太好了:“这……这位,您不能乱动病人。” 他说的,是秦淮。 此时此刻,秦淮正从病榻上将许维松的手腕拿起来仔细端详着。奈何许维松的手腕同样被割伤,伤口还未愈合,上面害缠着纱布。 这个可怕的男人,竟然要把伤者的纱布拆开看。 这是宋辞绝不能允许的,谁都不能动他宋辞的病人,警察办案都不行,更何况……对啊,这人是谁啊? 谢隐大概看出了宋辞的疑惑,赶紧回答:“这是我们省厅派来的刑侦专家。” 他没说什么心理学教授之类的话,往刑侦上靠一靠,还能让秦淮的怪异举动好解释一点。一边说,谢隐还一边往后挪了挪。毕竟学医的人都轴,更何况这可是能降服住许令仪学姐的男人。 在谢隐的心目中,许令仪的战斗力不亚于美杜莎。 宋辞一把拽过秦淮,不由分说地挡在许维松前面,冷白的皮肤下血管已经浮现出来了,看得出来,确实是生气了。 “刑侦专家怎么了?人死了让你们大法医拉走,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现在人没死,是我的病人,有什么问题,先来问我。” 秦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赶紧松手,向后退了一步。 “宋医生,抱歉,我只是想看一下他伤口的情况。” 宋辞眼中的余怒仍在,但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他叫许维松,男,26岁。他有轻微小脑萎缩,轻微小儿麻痹后遗症,右上侧第一磨牙缺失,血压偏低,胆囊摘除。这位……先生,我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你完全没有必要私自行动。” 谢隐本来一脑门子官司,这会也忙里偷闲地偷偷庆幸起来,这世上算有人不至于色令智昏,连秦大专家也解决不了。 秦淮碰了钉子,推了推眼镜,仍旧温和笑笑:“抱歉宋医生,那么请您告诉我,您的患者许维松伤口的走向。” 谢隐觉得是时候上前帮个忙了。因为他感觉秦淮笑意里已经有了平时不易见的情绪了。 这种情绪上次见到时,还是他把秦淮弟弟房间门踹坏的时候呢。 好在宋辞点到为止,也没过分苛责,世界了当地告诉了他情况:“许维松手腕处地划算不上太深,没有伤及动脉,再加上救治及时,失血不算太多,倒不至于造成过度地脑损伤。” 秦淮却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走向。” 宋辞被问懵了:“什么叫走向?” 秦淮:“由内划向外,还是由外划向内?整个伤口深度一致么?伤口上能看出停顿痕迹么?” 宋辞脸上终于出现了无措的神情。病人送来被抢救,他作为医生,救死扶伤为天职。至于这些微末细节,他确实没有注意到。 谢隐也怕秦淮说出点什么来,走上前去,却只见秦淮只朝着病床上的许维松低声说了句“抱歉”,就解开了他手上的纱布。 秦淮动作很轻,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也是,一个仍陷于昏睡的人,怎么可能有反应? 三个人都凑到跟前来仔细端详起伤口来,宋辞此时解说道:“嗯,伤口应该是从外侧割向内侧的······伤口确实由外向内越来越浅,可这……怎么了?” 秦淮摇头,看向谢隐。对方同样没有说话,但二人神情近乎同步,已然心有灵犀。 谢隐突然提高了音量:“就是啊,这不很正常……” 话没说完,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以下,一个趔趄差点四仰八叉地摔在病人身上。好在秦淮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谢隐是没砸到病人,可秦淮攥着病人手腕的力道却拉扯到了病人的伤口。 病人有了些许反应,应该是疼痛带来的。这一下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床上人手腕本能用力抵抗了一下,时间很短。谢隐与秦淮相视一笑,谁也没说什么,又好像说了什么。 宋辞看不下去了:“我说过了,我们对病人做过疼痛刺激,也有轻微反应。人在陷入沉睡时也可能是有意识的,易地而处,你们希望在你受伤的时候别人对你进行二次伤害吗?” 宋辞的声音高昂,且字字铿锵,秦淮求助地看向谢隐。谢隐终于靠着自己那张锥扎不见血地厚脸皮和见人说人话的小舌头把宋辞给哄笑了。 他看似无意地回头朝秦淮笑了一下,眉梢地疤都不正经地挑了以下。明晃晃地挑衅,怎么样,秦大帅哥,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吧? 秦淮无可奈何一笑,有点像面对大骂不得的孩童,他不再作理会,转头问护士长:“许维松送到医院时穿的衣物呢?” 护士长想了想,把个大袋子递给秦淮:“血太多了,但我们也没敢扔,怕患者醒过来之后找,呐,签个字,证明你们拿走了。别等他醒过来再找我们闹。” 白色衬衫,牛仔裤,鞋子,袜子……呼,这味道。 这个许维松还算爱干净,但血腥味混合着腐烂味仍旧扑面而来,谢隐这个大老粗都直禁鼻子,他看了一眼秦淮那张性冷淡一样的瓷白脸,好像洁癖俩字都恨不得刻在脑门上了,只得硬着头皮接过秦淮手中的脏东西,还不忘臭屁地说一句:“算了吧,我这人出淤泥而全是淤泥,还是我来看吧。” 就这样,谢隐甘当工具人,秦淮认认真真地看物证,谢隐也试图全神贯注,却总是不小心撇出一分心神来,去看看秦淮那明净澄澈的眼神。 突然,秦淮身形向后,眨眼间便跑出去了几步,安静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快到电梯时,又好似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向谢隐:“守着许维松!等我回来。” —— 黄昏向晚,彩霞漫天。谢隐在走廊里踱着步,既不让抽烟,也没人给糖了。 所有人都丈二和尚一样,也不知道头儿是怎么想的,到底在等什么。这一下午的光景里,他们试图敲开苏靖的嘴,试图用各种方式去唤醒许维松,皆是徒劳。 这期间,荆哲来了电话,杨平被找到了。 谢隐:“怎么找到的?” 荆哲:“还记得那个宋师傅么?就是一直跟在您身边刺探消息的那位?您让我们查查他的底细,果然他和杨平一直有联系。” 谢隐:“说重点。” 荆哲:“这个杨平一被抓到,就全招了。亏了他女朋友还把他吹得跟战神似的,实际上就是个招猫逗狗的小混混,打架战五渣,杀人可能性太小了。之所以当晚就跑了,是因为在离开4号楼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恐吓短信,说有他猥/亵顾婷的证据。” 谢隐:“谁发的信息?” 荆哲:“我让凌星去查了,挺有意思的,和威胁赵小蕊的电话是一个号码。” 其实谢隐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已经渐渐认同了秦淮的观点,他也知道这个杨平,压根就是炮灰。如今也算印证了这一观点,但对于破案,不过是排除了一条已知的线索罢了。 他垂头丧气地摆弄着手中的烟盒,把烟拿出来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遍又一遍,又再塞进去。 谢隐终于忍不住,打算下楼去透口气,刚出电梯,便见一人风尘仆仆而来,镜片上沾染水汽,水汽上镀着晚霞。 “苏靖松口了么?” 谢隐摇头。 “许维松醒了么?” 谢隐仍旧摇头。 虽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指标无比正常的男人还在装晕,却也拿不出实质证据。 秦淮气息不匀,仍旧喘着粗气,终于让这个冰冷冷的吸血鬼也有了一股热乎气,“我觉得,我可以试试看。” 第36章 夜校童谣16 病房里, 各色机器精密地运转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地洗刷着人们的鼻腔,让谢隐有点想打喷嚏, 又打不出来。 苏靖被转了病房,与许维松的床位挨着。让受害者和犯罪嫌疑人住在一个病房, 谁也弄不明白秦淮怎么能胡闹到出这么个盖世馊主意, 更弄不明白谢隐怎么就同意了呢。 谢隐伸手去开灯,却被秦淮制止了。 浅淡的夕阳余晖披在秦淮身上, 让他成为这房间里最温暖的光。他缓缓走到许维松与苏靖的病床中间, 慢慢坐下, 左边是形容枯槁的昏迷者,右边是干瘪蜷缩的人中尸。 秦淮没着急说话,病人不声不语, 旁人皆屏着呼吸……整个房间静谧极了,静得与这消毒水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分不得嗅觉还是听觉。 闭上眼, 你会感觉这是混沌的世界,五感都模糊了, 又都相通了。 终于, 秦淮开了口,他睥睨万物地眼神看向许维松:“你知道吗?我们抓到凶手了, 她认罪了,你可以安心了。” 冷冽清泉一般的声音, 听不出立场,只是冷漠地讲述着一个故事。 谢隐咬着下唇, 替秦淮捏一把汗。可他不能作声, 他相信秦淮自有办法。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当然了,不可能有任何回应。床上人的表情自然又安详,呼吸仍旧平稳,睡得很沉。 “你说怪不怪,杀害了三个人,其中两个人还是身材魁伟的大老爷们的凶手,竟然是个女人。身材消瘦,个头儿也矮,更称奇的是她还身患残疾,佝偻得像个小虾米。这样的人都能把你们三个杀害了,真是人间奇迹。” 谢隐瞥了一眼测心率的机器,幅度有了明显的变动。一旁的宋辞更为紧张,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谢隐狠狠拽了回来。 这一次,没有了嬉皮笑脸,侧脸的阴影在本就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更为凌厉。桃花眼荡然不见,只剩下狠戾的刀疤。宋辞也是和警察朝夕相处过的人,她知道,现在是她不能插嘴的关键时刻了。 “这女人你认识么?叫苏靖,还化了个名,叫苏静静。”秦淮转头看向苏靖,“要不你和他自我介绍一下?你为了报仇,杀三个人,两个真有仇,一个错杀。你得和错杀的道个歉,是不是?” 苏靖的一只手狠狠攥着身旁的床单,能攥出个大窟窿似的。疤痕遍布的脖子上都能看出泛起的青筋,她不知还剩下多少颗牙齿,咬着后槽牙的样子有点像谢隐那摘了假牙的奶奶。 但说实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看,她嘴硬,不想和你道歉。不道歉就不道歉吧,左右她也是要被枪毙的人了,法律会给你公道的。” 秦淮说到这,竟声线一提,自导自演了起来:“什么?你说她证据不足,定不了罪?” 他一脸无奈的笑笑:“是,我们确实证据不足。我们没弄明白她为什么放着仇人不杀,要杀你这个路人。我们没弄明白她这个体格怎么迷晕你们三人的。我们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地录一段童谣,毫无意义。她怎么杀人的,怎么处理尸体的,你为什么没死成,我们都不知道……” 夕阳恰在此时散尽余力,天地之间终于犹如无知无识的苍茫。谢隐感觉有点吃力,他有些看不清秦淮了。 秦淮的声音也像这夜晚一样,冰冷,又无情。 “不过没关系,苏靖只要咬死了她是凶手,门外那些警察有的是方法结案。破案率是警察的命,他们乌眼鸡似的,巴不得赶紧想办法结束呢。要是这位女士……” 说到这,秦淮缓缓回身,一把拽住苏靖那紧绷的手腕,床单上豁然出现一个口子,比这黑夜还黑,像一张吞人的大口。 苏靖惊愕又艰难地看着眼前这张脸,斯文与狰狞,平和与阴郁,为什么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会出现在一张脸上。苏靖本以为自己脸上盘曲错节的疤痕才是最可怖的,但此刻,她才明白,真正令人胆寒的,从来都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阴森。 “恰巧这位女士,她今天撞墙了,脑震荡了……甚至……死了,那门口的这群警察更容易交差了。相信我,办法总是有的。” 秦淮倏地俯下身,凑近许维松的耳畔,低沉的气声逡巡而来:“你以为,她的命真的那么值钱吗?” 话音一落,不肖说是苏靖,就连谢隐心头都寒出一个激灵来。 卢晓明觉得秦淮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刚要进屋,被谢隐一臂环了回来。谢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再等等。 心率仪器上的数据又一次产生了巨大的波动。谢隐的拳头都攥紧了,他另一只手伸到了后腰处,宋辞余光里瞥见,也是心惊。 一把枪。 “哦对,你说不了话。那我告诉你,不值钱。她花一样的年纪,本来生活就够苦了。可她生为一个女性,竟然还试图天真灿烂地活着。她本就该逆来顺受,本就该承受男性带给她的□□……可她竟然妄图报仇。如今呢,被抓了,要么一头撞死一了百了。要么……砰!” 秦淮音量骤增,许维松的心率乱得一塌糊涂。 “砰地一声,被毙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这个女人。” 秦淮再一次凑到许维松的耳畔,这一次,他不屑于好声好语地气声说话了,而是冷漠平静地说了一句:“她活该。” 就在秦淮最后一个音还未落稳时,秦淮的腕子骤然被人攥住,黑暗之中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时,床上的许维松已经坐起身,与秦淮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了。 那张形容枯槁的脸在黑暗之中无比狰狞,他咬着后槽牙,咒骂道:“你这个畜生。” 话音一落,他也就被赶上前的谢隐控制住了。他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咒骂着,却根本挣脱不了谢隐的束缚。 这时的秦淮才转头示意卢晓明开了灯。灯光骤亮,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些不适应,而许维松一双眼更是瞪得猩红,几欲裂开。 秦淮却仿佛被灯光驱散了一身的邪气,温暖的光晕再一次笼罩了他,阴郁一扫而光。 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清冽温和:“你也知道这种想法很畜生,可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么?” —— “是我一步算错,连累了她呀。” 伴随着许维松沉沉的叹息声,临床的苏靖终于一改之前的缄默不语,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她狠狠地捶打着床板,仿佛锤透了它,这一切悲剧,就真的不存在了。 谢隐:“所以,是你杀了人,然后伪造现场,把自己也伪装成受害者?” 许维松顿了几秒,最终重重地点了头。他抬眼看向秦淮:“你怎么知道我是凶手的?” 秦淮淡淡一笑:“你的衣物告诉我的。” “其实这事并不难,只是我们一直抓错了重点。如果不是苏靖女士进了医院,我们都没想到把你这个昏迷的人作为破案的重点。这一点上,我们确实需要感谢苏女士。” 听到秦淮的话,苏靖用她耷拉眼皮的眼睛狠狠剜了他一下。秦淮欠身,万分挚诚的神色说道:“抱歉,苏女士,为了破案,方才说了那么多冒犯的话。没有一句出于我本心,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我仍旧真诚道歉,我觉得对你的感激也一样,都是真诚的。” 苏靖别过脸抽噎着,她已经无所谓秦淮是否真诚了。无论如何,如今场面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秦淮继续讲:“在此之前,我便确信苏女士并非凶手。但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杀了人不赶紧跑,偏要跑到十楼去。直到我看到了你的鞋袜,就全明白了。你是个爱干净的人,袜子上脚背处白又柔软,很明显这是个新袜子。脚底处却很黑。你的鞋子是很厚的牛皮鞋,血迹并没有浸进内部,可你的袜子上却有了些许血迹。这说明,你在地上已经有了血迹的情况下,光脚做了某些事情,而后又把鞋子穿上了。方才我又回到了案发现场,在10楼和11楼之间的外墙上,我们看到了一个空调外机架。在那个架子上,我们找到了一个残缺脚印。宋辞医生和我说过,你有轻微小儿麻痹后遗症。那个残缺脚印,确实能看出是个跛脚之人的。” 秦淮顿了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这样的。你光脚从11楼翻到了10楼,又从10楼爬楼梯来到11楼,在案发现场门外用钥匙将房间锁住,伪造一个他人杀人的假象,而后再从窗户爬回11楼,之后自残。我说的对么?” 许维松无可奈何,却只能点点头,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秦淮:“你算得还算周密,只能是‘还算’的程度。因为你割伤袁、田二人的手腕时虽尽力伪装成了左撇子,但伤口走向却和你手上伤口的走向完全相反。如果三人都是被他杀,不可能会有不同走向的伤口的。另外,你没有算到一个最大的变量,那就是突然到访的苏女士。接下来,剩下的事情到底如何,就要靠你们二位给我们讲述了。” 秦淮走上前前,他轻轻拍了拍许维松的肩膀:“说实话吧,为了她。” —— 许维松第一次认识苏靖,还是在两年前。 厂区一众美女里,苏靖真的不扎眼,可她总是温温柔柔地笑,这一笑,就笑到许维松心坎里了。 许维松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村里那时候得这病的孩子也不算少,别人家都选择不治了,但他父母不放弃,最终落下了点小病根,但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后来父母早亡,成绩一直优异的许维松不得不早早辍学,来到城里打工。他与人和善,又颇有些文化,所以在一众工友里算得上是人缘不错的。 他一度暗暗盘算过,等自己再攒点钱,就去和苏靖表白。 可这点钱,又哪是说攒就攒下的? 年轻的生命总觉得来日方长,可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苏靖突然消失了,再后来就传出她疯癫了的消息。许维松几度寻找苏靖未果,再后来就没了她的音信。 直到有一天,许维松在工友那里看到了苏靖受辱的视频。他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活剐了这个畜生。他了解到造成顾婷和苏靖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田萌萌,于是他想到了这个周密的计划…… 许维松提前踩点很久,知道杨平和龙莉莉每周都会到11楼来幽会。他在监控画面自动覆盖之前来到11楼布置自制的小音响,而后故意找茬,在园区里与混混杨平发生冲突。之后,许维松利用戏曲社社团交流的途径诱骗田萌萌、袁近贤来到11楼。他诓骗田萌萌要做戏曲服饰,让她从工厂带一把电剪刀来。许维松也正是用这把由被害人亲自带来的电剪刀,杀害田、袁并自残,将嫌疑嫁祸给杨平情侣二人。 在杨平逃离11楼之后,他早已定时给杨平发去了恐吓短信。短信的内容是杨平曾经骚扰并间接导致顾婷死亡的证据,这让杨平惊恐不已,匆匆逃离a城。 许维松的算计是精确到几分几秒的,也是深入人性的。他知道杨平外强中干,必然会被这个短信吓到。而杨平的匆匆逃离,只能让警方对这个混混的疑心更重。他的算计,奏效了。 为了把戏做全套,许维松在冲突中特意拽掉杨平衣服的一块布料,沾染上受害者的血迹挂在10楼楼梯把手上。正是这一细节,误导警方费了好大一圈事。 秦淮:“为什么选择了杨平?” 许维松脸上没有多少恨意:“据说逼死顾婷,他也有份,不过我不清楚。但他嘲讽过苏靖,被我听见了。明明犯错的是那些畜生!畜生!他却对一个受害的女人恶语相向……” 话说到这,谢隐终于明白秦淮是如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了。 一切都按照许维松的计划来的。他们在11楼与杨平二人发生冲突后,杨平二人离开。随后他趁袁、田二人不备,迷晕了他们,用电剪刀割破他们的手腕。 在割手腕的时候,面对袁近贤的那张脸,许维松始终忘不了他在视频里的畜生行径,越想越气,愤怒最终战胜了理智,让他在袁近贤的喉咙上又割了一刀,当场毙命。 在昨晚这一切之后,许维松将二人并列摆放在床下,脱了鞋子,从窗外利用空调外机爬到了10楼,在楼内跑到11楼用龙莉莉落下的钥匙将门锁上,擦掉指纹,之后又从窗子爬回11楼,之后自残,伪造现场。 许维松真算得上心思较为细腻的人了,做戏也真的做了全套。他在准备过程中就假扮顾婷鬼魂,利用虚拟号码给赵小蕊打了几次骚扰电话了。在案发之后通过远程定时播放恐怖童谣,又利用虚拟号码定时拨打赵小蕊的手机号加以恐吓。 他做这一切,都为了让警方觉得凶手仍然在逃,甚至有再次作案的可能性。 听到这就连几位警员都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心机之深沉,谋划之缜密,无不让人胆寒。 可这一切,成也苏靖,败也苏靖。 许维松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女孩就藏在这栋楼里,就在他的身边。 案发当日凌晨,11楼的吵闹声惊动了住在10楼的苏靖。苏靖起初并没有理会,毕竟楼上有动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直到后半夜,苏靖清晰地感觉到有人来了10楼,并且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良久之后,苏靖听到11楼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敲门声,当当当……一声声叩得苏靖烦心不已。 苏靖来到11楼的排练室,门已被锁,钥匙还留在上面。房门内仍旧传来敲门声和女人的呼喊声,她以为是有女学生被反锁在里面了。 苏靖推开门的一瞬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排练室里血污一片,脚下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苏靖被吓得向后一趔趄。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苏靖和地上求助的女人都看清了彼此的脸。这一秒,情势急转,原本还在哀嚎呼救的田萌萌突然惊恐地大叫了一声,随后便调头向窗口的方向逃去。她认得苏靖,她在混乱与惊悚之下觉得苏靖是来索命的鬼魂。情急之下,田萌萌跳下了楼。 谢隐:“原来是这样,难怪地上会有双向的脚印。也难怪她会在受伤之后再次选择跳楼。只是……你当时也在房间里,为什么不阻止她去求助?” 许维松叹了口气:“我从10楼爬上来的时候,她还没醒。我为了伪装他杀,给自己吸了一点剩余的□□,并且已经给自己割腕了。她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意识有点模糊了,我想阻止她了,结果没走几步,就摔倒在地上了。” 难怪,这也印证了谢隐他们之前的猜测,为什么伤者许维松并不是和袁近贤一样整齐地躺在窗下。 目击了这一切的苏靖瞬间明白了许维松的用心,她看到许维松身上的诸多喷溅血迹,于是为他脱下了外套带走,擦掉田萌萌跳楼的痕迹,并且将11楼窗台上的痕迹和许维松在10楼11楼留下的脚印都清理干净了。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有锦上添花的功劳,却唯独在给锁门时犯了糊涂,拿错了钥匙。 如此一举,功败垂成。 许维松虚弱地靠在床头,眼底的猩红褪去,满脸的疲惫仍在。 “其实我一心求死,昏过去也是真的,只是我醒过来之后一直无法面对这一切,所以我选择一再躲避。可小靖是没有错的,我不能让她替我担这一切。她那么美,那么善良,她如果不是为了给顾婷讨一个公道,她甚至不用遭受这一切……” 言语至此,许维松终于哽咽了起来,很快,泣不成声。 这是个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受害者始终是受害者,深情人却落入法网……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很难不为这种凄凉荒唐的氛围所感染。 到底是命运在作怪,还是这人世间已经妖鬼横行? 犯罪动机,作案手法,都被录下来了,接下来就是整理案卷,移交检察机关了,大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欣喜,更多的是对这荒唐世事的无力唏嘘。 秦淮环着臂膀,静静听完了这个故事。白炽灯映在他一双眼镜片上,让掩在后面的双眼格外难以琢磨。 “很感人的爱情故事。” 他用陈述句给这个案情下了个定论,所有人都跟着点头,唯独谢隐觉得他一定话里有话。 实话说,秦淮是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能够精准地找到每个人心里的小漏洞,然后四两拨千斤。然而他却绝非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他更像是捏造万物的神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的子民,然后冷漠地剥离旁人的欢喜,绝不搅入其中。 果然,他还有后话。 “一心求死,却不见得吧?”秦淮抬手,摘下了眼镜。一双深潭一样黑不见底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许维松,一如一股凝为实质的压迫感,重达千金。 “你为了装神弄鬼,去吓唬赵小蕊,我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在案发现场安装那些小音响,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许维松不敢凝视眼前那两潭深渊,因为深渊已然把他看得明明白白。深渊正在审判他。 “因为你知道这栋楼里有一个清洁工,你希望通过这恐怖的童谣声把她吸引过来。你掐算好的时间和伤情,让她在音乐响起时发现你们,并且救下你。这样,你就可以生还。” 许维松别开脸,没有作声。这一切在他看来已经不重要了。他是否想要活着,都对他日后量刑没有太大的影响了,也无法改变事情的结果。 “真的这么无所谓么?你觉得求仁得仁了?”秦淮戏谑的笑意浮起,“许先生,好一出苦情戏啊,可我怎么觉得,有点问题呢?” 许维松不由地颤栗,却不知秦淮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你交代的基本上是全部了,可你没告诉我们,你怎么知道那视频里的男人就是袁近贤的?你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田萌萌做的?”秦淮一点点靠近许维松,压迫感让床上的男人抖如筛糠,艰难地向后爬了两下,终是无果。 就在这时,秦淮倏地攥紧许维松的领子,几乎能将他提起来。秦淮声线骤然提升,一改往日的慵懒,字字有力雄浑:“你又为什么没有杀陈海峰!到底什么原因,说!” 许维松已经被吓得尿了出来了,洁癖的秦淮猛地松手抽身,将他扔回了床上。 “你不说,我替你说。”谢隐在此时突然开口了,他手中多了一个文件夹,是荆哲刚刚递给他的。 “近几年来,你的账户里每年都会有巨额资金从海外的多个账户里汇入。经过我们查证,这些个账户,就是聊天软件deceiving里用户充值的最终流向。许维松,我们都小瞧你了。以为你只是一个有点小手艺,能自制个小音响,弄明白个境外电话的电子爱好者。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大一个犯罪团伙的头目。失敬,失敬。” 听到这,另外病床上一如死人的苏靖突然间“嗷”的一声窜了起来,她愤怒地扑向许维松,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最终泣不成声。 “四年前,你和袁近贤在境外租了几个服务器,做了一个小的聊天软件,名叫deceiving。起初真的就是个小社交软件,旨在保护用户隐私。一次偶然机会,你发现有人发了女性的裸/体图片,你萌生出生财之道,于是开始在聊天软件里贩卖黄/色/视频。再后来,不同的城市里有了不同的聊天室,你们不满足于现状,开始引诱、拐骗各种少女成为受害者,在聊天室里直播对她们的侵犯。用户的充值费用源源不断地打入你们的账户之中。谁能想到,两个每天在工厂里辛苦劳作的工人,竟然身价几千万?谁又能想到,两个靠这么肮脏手段赚钱的恶魔,竟然是工友严重的两个老好人?” 苏靖的哭声越来越大,卢晓明示意警员把她带离这个房间,却被秦淮拦住了。 谢隐继续说:“钱赚得越来越多,你和袁近贤之间的矛盾也逐渐显露出来了。袁近贤提出想要分更多的钱,但你不同意。一来二去,你决定杀人灭口。你通过制造恐怖氛围的方式让这个凶杀案变得扑朔迷离,你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来达到诬陷他人的目的。许维松,你有一句话说得对,你没想到苏靖就在你身边。只不过你说得不完全对,她不是你苦苦寻觅的女孩,她只是成百上千个被你害过的女孩中的一个!” 谢隐说到这,竟也哽咽:“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刚才还试图用死来给你顶罪!” 接下来,就是该有的程序了。许维松作为两个性质极其恶劣的案件嫌疑人被带走,进一步审查,苏靖被留下来继续治疗伤情。 临离开病房时,秦淮让所有人先出去了,他留在最后走,谢隐同意了。 谢隐走出病房时,回头看了一眼秦淮。对方正俯身贴在苏靖的耳畔说着什么,他并不关心。 他只记得那是个带着凉意的夏夜,他走到走廊尽头时,隐约看见苏靖的病房灯灭了,秦淮孤寂地走出房间,走在那浓郁的夜色里。 病房里传来苏靖惨痛的哀嚎声。 至于秦淮到底和她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谢隐试图问过几次,皆是未果。 算了,就让那句话连同这肮脏的故事一同消散在夏季的晚风里吧。 也留给世界一点喘息的机会,一个安稳的好眠—— 大家可以猜猜秦淮到底和苏靖说了什么。 第37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 天空湛蓝, 阳光正盛,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谢隐换了一身便装, 买了一把明艳又不夺目的小雏菊,高高兴兴地去了a市人民医院。 黑色的休闲衬衫掖在牛仔裤里, 腰线展现得一览无余, 领口的扣子没有系,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锁骨来, 衬得下颌线更为立体了。 其实谢隐从来都不是那种帅而不自知的小白花, 他非常知道自己帅在哪, 也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放肆展露,什么时候要收敛锋芒。 他余光里看了看电梯侧面的反光镜,拽了拽鸭舌帽沿, 嘴角露出难得的轻松笑意——怎么看着,都像是去追小姑娘的帅气弟弟。 挺好,久违的青春少年时的感觉, 真挺好。 结果进了妇产科病房,谢隐和床上人来了个“纵使相逢应不识”, 愣是谁也没认出谁来。 半晌, 躺在床上擦着嘴角的蒲冬亭才虚弱地笑了起来:“哎,半天才认出来, 不知道以为哪来的大学生呢。” 谢隐一根神经被刺痛了,老大比他两个月前见时更虚弱了。头发稀疏得已经能见头皮了, 仅剩的部分也大多花白。脸色惨白,嘴角有血迹, 如果没猜错的话, 应该是化疗之后吐血了。 谢隐的心都在滴血, 但他惯来不是悲春伤秋的主儿,大嘴一咧,信手拈来地臭贫一句:“那么娘娘,对今儿进贡来的大学生男宠,还满意么?” 说罢极尽夸张地搔首弄姿一番,差点给自己恶心吐了。 蒲冬亭彻底被逗笑了,示意护工先休息吧,她也来了点精神,想和谢隐说几句话。 蒲冬亭笑了,谢隐紧揪的心头也稍稍放松了一点。 谢隐把花递上去,蒲冬亭笑着嗔怪:“你这也不是看病人该买的花啊。” 谢隐装模作样地左右看看,一脸无辜地问:“哪有病人?我怎么没看见?这是我给我们娘娘买的花……” 说到这,极其扭捏做作地捏紧了嗓子,垂眉低眸地娇羞说道:“望娘娘怜惜我。” 蒲冬亭一巴掌拍在了谢隐的肩膀上,但脸上的笑意却是真的,艰难地笑了一会,跟谢隐说道:“听说最近工作干得不错,破了几个大案呢,省厅可是对你工作非常满意。” 谢隐嘿嘿一笑:“要不说孙悟空烦多少个筋斗云也翻不出如来佛祖的还得是我家老大呢,人在陋室,还能掌握天下事,佩服佩服。” 蒲冬亭白了他一眼:“行了,少给我臭贫,继续努力。我和省厅聊过两次想要退二线,省厅对我退下来的事儿倒是也没什么意见,但我想推你,阻力仍然有。你还得加把劲。” 谢隐聊到这,才收敛起笑容来,懒恹恹地靠在旁边病床的床头上,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干。你还没到岁数,一点小伤就下火线了?你得继续干下去。” 说这话的时候,谢隐其实整个胸腔都疼的。癌症,人类至今仍然无法攻克的难题,绝对算不得小伤。他何尝不想让蒲冬亭多歇一歇呢?可他了解蒲冬亭,这个女人把事业当作生命一样对待,一旦真的退下来了,也就颓了,没了精神支柱,恐怕活下去都难。 “三十几岁的老爷们儿了,说什么胡话。我还能干到死?”蒲冬亭起身,想给谢隐找水果吃,被谢隐拦住了。 谢隐剥了个香蕉,递给蒲冬亭:“你在时候,犯多大错都有你兜着。你要不在了,我就成没妈的孩子了,啥都得自己扛了。” 蒲冬亭被说得心里热呼呼的,但嘴上还是嗔了句:“谁能总有妈罩着啊?你那大高个儿,你不扛谁扛?天塌下来都得你扛!” 二人有贫了一会嘴,这时护士走了进来:“这位同志,你别坐这病床了,马上有人住进来了。” 谢隐赶紧起身给人家挪地方,他把椅子往蒲冬亭身边拉去,俯身低语:“你怎么不找个单间呢?人太多安排不上?我给你找找门路?” 蒲冬亭却连连摇头:“算了吧,现在医疗资源多紧张,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来时候看见走廊里那些床位了吧?我起码还有个屋呢,已经不错了。当警察,我这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这都是来享福来了。” 谢隐拗不过她,也不再坚持,但脸色仍旧不好看。蒲冬亭看出来了,笑了起来:“两个人一个病房不也挺好么?热闹。我和之前那床病人家的女儿处得可好了,那小姑娘就是岁数太小了,才21,要不我都想把她介绍给你当媳妇了。” 蒲冬亭已经把谢隐拿捏得死死的了,知道他只要一提“找媳妇”,肯定不是尿遁就是转移话题了。 果不其然,谢隐赶紧说:“原来那床的,出院了?” 说到这,蒲冬亭脸上的笑意彻底没有了,她第一次有了眼神回避的举动。谢隐心底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 “死了。脑死亡,12小时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女儿决定拔的氧气管。” 病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作为警察,谢隐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对于生死之事看得淡了。但每每直面生死,无论是蒲冬亭这种朝夕相处的战友,还是受害者这样的陌生人,他都明白,那所谓的看淡不过是无事时的错觉。 他也忘了是哪位大师说过的一段话,“世人都是无事时做修行人,有事时又打回普通人”。仔细想来,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比如此时此刻,谢隐本能地推己及人。如果死的是蒲冬亭呢?她一生无儿无女,大概最照顾的就是谢隐他们这群后辈了。如果是蒲冬亭脑死亡,谢隐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谢隐一想到那个他素未谋面的21岁女孩要独自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就觉得心窝子疼。 正出神,旁边床位的的新患者已经到了,儿女们张罗着收拾起房间来。 骤然到来的热闹还真驱散了逡巡在谢隐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又和蒲冬亭聊了一会,刚让老大开心一会,房间里却有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个女孩提着一袋子水果站病房门口,定定地看着旁边床位上的老人。老人的儿女都愣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姑娘,你找谁啊?” 女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旧呆楞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家都有点慌了,这女孩究竟什么意思? 蒲冬亭这时突然说话了:“是妮妮啊,快来快来,上蒲姨这来,坐这儿坐这儿。”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病恹恹地笑了笑:“蒲姨,我是来看看你的。” 谢隐做刑警久了,自然而然的观察力让他瞬间明白这个看起来格外颓废的女孩是谁。如果他没猜错,她就是方才提及的决定拔掉母亲氧气管的21岁女孩。 谢隐从她的神色里很难看出过分的悲伤,更多的是呆滞与倦懒。其实也正常,孟昀刚牺牲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着惨败的墙壁,一声不吭,,不吃不喝,倒不是有多悲伤,只是没力气。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 “妮妮,你最近还好吗?”蒲冬亭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她拉着妮妮的手,叫她坐下来。 谢隐有眼力见地给女孩让了个位置。 “我很好,蒲姨。我来看看你,不坐了,看完了,就该走了。”说到这,女孩的眼圈终于开始泛红了。 她似乎很逃避这种无力的伤感,她骤然松开蒲冬亭的手,转头就往门外走去。 蒲冬亭想拦住她,也只能有心无力。 女孩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再看蒲冬亭时,嘴角竟然泛起了一点笑意:“蒲姨,你得活下去。” 说完,便跑着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病房里只留下蒲冬亭长长的叹息。良久,她似乎是在谢隐说,又像是对自己说,“谢隐,你记着,如果真到了那天,别犹豫,拔管。这辈子苦吃得够多了,够了。” 谢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蒲冬亭的病房的,似乎是被她催着赶紧回单位的,似乎是自己躲着对方的眼神,说有事离开了…… 他只觉得自己走得有点慌张,白瞎了今天特意搭配的造型,和这晴朗的天。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一个女护士惊呼了一声:“有人跳楼了!” 职业敏感在一瞬间刺激到了谢隐的神经,那些妄图折磨谢隐的阴暗情绪一扫而光。电梯迟迟不到,谢隐大步流星跑到楼梯处,从12楼跑了下去。 医院广场上已经出现了骚动,围观的人很多,说什么的都有。 “治不起病,被骗钱了,小三被原配打了,被骗色怀孕了”……面对一个年轻女孩生命之花骤然凋落,人们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 谢隐亮出警官证,才得以艰难挤进人群。 女孩仰面朝天,巨大的冲击力让身体扭曲变形。但谢隐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是妮妮。 谢隐感觉像有两支军队在脑子里开战一样混乱,他感觉喉咙干涩极了,干涩到几乎失声。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刚才还活生生在眼前的女孩,为什么这么快就扭曲成了一滩血肉。 他极尽全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左手掐着警官证,疏散了围观的群众,又在院方的帮助下看了监控回放。 女孩在离开蒲冬亭的房间后爬到了16楼的天台上,在看了一会风景之后,一跃而下。神情淡然,没有留恋。 监控没有什么死角,可以排除他杀了。 谢隐从院方处得到了一些妮妮家里的信息,又联系队里帮忙,找到了妮妮的家人。 妮妮父亲已经去世,还有外婆在世,但身体不好。外婆在听到妮妮死讯后沉默了一会,看得出并不愿意来认领妮妮的尸体。还是一个远房亲戚主动过来收尸的。 那女人看起来和善,与谢隐聊了一会。妮妮的母亲在被判定脑死亡时,妮妮和外婆就起了争执。妮妮不愿意看见母亲再受无谓之苦,选择了拔掉氧气。外婆无法理解脑死亡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还应该再救一救,兴许再等一等,妮妮的母亲就能活过来。 没有谁对谁错,只有二选一的两难局面。妮妮在做完拔掉氧气的决定后,自己也陷入了痛苦的挣扎里。外婆一口咬定妮妮是杀死母亲的凶手,家里很多亲人也这么说。渐渐地,她自己也动摇了,是不是再等一等,就能等到一个奇迹? 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临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会以最大的善意去善待母亲的病友。她可以将惨淡的微笑送给别人,却始终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是否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除了她自己。 谢隐将妮妮的尸体交给家属后,便匆匆离开了医院。甚至可以说,谢隐是仓皇逃离的。他感觉呼吸困难,他大口喘息着,再抬头时,原本的晴朗已荡然无存,漫天的乌云更压得人肺腔子疼。 天气无常。人生大概亦如此。 ———— 回到警局,小会议室里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是韩易他们几个小猴崽子在作妖。 谢隐斜眼睨进去,会议室正中间坐着的,不是秦淮吗? 啧,他怎么来了? 韩易这孩子虽然办事毛躁,脾气也有点冲,但好在机灵有眼力见。更难能可贵的是,知错认错,一点不在乎面子。 此时此刻,凑在秦淮身边的韩易,根本不像是一名人类人民警察,更像是一条……大警犬,眼巴眼望地看着自己心目中的神——秦淮,秦大心理学家。 “身高180+,近视,有洁癖,有轻微残疾……秦老师,你这也太准了吧?你不是在破案,你是在下咒吧?” 狗腿子!谢隐在心里咒骂,这小崽子显然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和秦淮较劲的时候了。 “秦老师,我之前对你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我这个月工资到手6235,我请你吃饭吧?你给我留500块钱吃食堂,剩下的都用来请你吃饭,怎么样?” 秦淮一贯的文质彬彬,他的愉悦与厌恶都不是热烈奔放的,都是恰到好处的一笑,仅此而已。 他推了推眼镜,细碎的额发颤动,给双眼流出一缕恰到好处的光线。他笑意牵动的眼角眉梢都是好看的,有点桃花眼。不过估计他是不自知的。 见秦淮仍旧不答话,韩易发狠了。他咬着牙说:“秦老师,你要再不原谅我,我就得使美人计了!你没对象吧?我给你介绍对象吧!我二姨家的表妹,今年大学刚毕业,22周岁,长得人美条顺,就喜欢你这款的!” 这段话终于让秦淮来了兴致,他眉梢一挑,眼里有了玩味的表情。 谢隐万万没想到,秦大专家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一提介绍对象,竟然有兴趣了。 失策了,他原以为这种小白脸都是性冷淡呢。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结果这时秦淮开口了:“我,是哪款的?” 原来他在乎的是这个?谢隐一撇嘴,心中暗骂‘自恋狂’。但转念一想这个词按在自己身上更合适些,于是得出他们俩半斤八两的结论来。白化病孔雀和花毛山鸡,谁也别想笑话谁。 韩易嘴比脑子快:“就是斯文败……斯斯文文这种。” 谢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了。众人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一见领导来了,笑也不好意思大笑了,全憋着一脸的扭曲站起身来。谢隐瞪了他们一眼:“要笑出去笑去,别憋出内伤来。” 猴崽子们一听令,全都作鸟兽散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众人嘲笑韩易的声音。好在那小崽子脸皮厚,哼哼哈哈就过去了。 会议室里一下子就剩下两个人了,竟然还显得空旷了起来。 “秦老师,案子也破了,专家经费由省厅拨发。今儿来我这,有何指教啊?” 谢隐说完这段话,自己也觉得有点畜生,像极了那种提裤子就不认账的人渣。 然而秦淮涵养极好,也知道谢隐那张嘴就这样,自然也不与他计较,反而报以磊落一笑:“自然是有事求谢队。” 说到这,他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神定定,仿佛就在告诉谢隐——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事。 是,谢隐知道,可他摇了摇头。 “你想让我们帮忙找你弟弟,不是不可以,但——”谢隐尾音拉得很长,压低了声音,“你得告诉我,那晚你到底和苏靖说了什么。” 这一次,换秦淮摇头了。 “谢队,你说过的,人民警察从不与任何人做交易的。” 谢隐被怼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他咂摸一下嘴,行吧,毕竟自己答应过帮秦淮找弟弟了,更何况这也是一位人民警察的本分。说归说闹归闹,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谢隐带秦淮来到他的办公室,桌面鼠标下压了一张画像,他递给了秦淮。 “这是我找省厅的专家,根据你弟弟失踪前的幼年、少年照片进行推测后画的画像。如果你弟弟还在世,现在的他可能会长这个样子。” 轻飘飘一张纸,落在秦淮手里沉甸甸的。 秦淮仔细看了这张画像,虽然已然是成年人模样,但眉目细节之处,皆有弟弟幼年时的影子。画像工作不是个把小时就能完成的小事,这种推测需要精密的计算和判断,还要辅以纯熟的医学和人体结构知识,方能绘成。 很显然,谢隐在很早前就着手准备这件事了。 一股温热感涌上心头,让原本对万事都看得很淡的秦淮骤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来。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就是夹杂在舒服里的刺痛,让人上瘾,又难免让人不敢触碰。 “甭谢我啊,我和省厅的专家是酒友。上次喝酒我把他喝服了,我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在酒店大厅高喊三声‘我不是男人’,要么给我画这张画像。他选第二种了,所以咱不欠他人情啊,别太往心里去,用不着你对我以身相许。” 刚要拉满的煽情氛围一下子就被谢隐的坏屁给冲散了,秦淮笑笑,没把感激宣之于口。 他是个冰冷的人,但心窝暖了,他能记一辈子。 “不过实话说,你也别太乐观。毕竟人失踪很多年了,到底是被拐了,走散了,还是……”谢隐顿住了,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反观秦淮,却淡然许多,接起了谢隐的话茬,“还是已经遇害了。没事,我都有心理准备,但我想活见人死见尸。不是想给谁交代,就是想了了自己一个心愿。” 心愿,倒不如说执念。 “嗯,我们已经向全国发了协查通告,并且把你的dna比对样本存档,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放心吧。” 面对极致的感谢,言语反而显得轻薄无力了。秦淮只是安安静静地点了下头。 谢隐说完了正事,神色一转,马上就变成了一副邪气十足的吸血模样。 “秦老师,我原以为你这人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呢,没想到韩易一说给你介绍对象,你还挺来电的。” 说实话,如果给谢隐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再说这种菜市场大妈都嫌掉价的混帐话。谢隐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嘴比脑子快了,但说就是说了,也不至于前怕狼后怕虎地再后悔一下,他索性直视着秦淮的眼睛,想要看看对方作何反应。 他原以为秦淮会如何呢?大概是略有局促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亦或是耳根红红,然后脸上仍装做一脸的云淡风轻? 可秦淮听到这,竟然坦然地笑了:“韩易的妹妹,应该和韩易一样是个团子脸吧?” 这一下给谢隐彻底噎住了,他接什么话都好像是在品评一位女士的容貌。谢隐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这局,他认输。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韩易匆匆赶过来。 “头儿,西区有一对夫妇报警说孩子走丢了,据他们自己说,可能已经遇害了。” 第38章 48小时死亡游戏(2) 谢隐骂娘的心都有了。 失踪的女孩叫王曼, 12岁,9月10日上午9时和爷爷在清明河附近的清明公园玩耍时走失的。报案时间是9月11日15时30分,足足过去了30个小时! 30个小时, 绿皮火车都足以把孩子转运到国外卖掉了!谢隐恨得牙痒痒,真想不过脑子地甩出一句“既然头这么铁, 就咬牙咬到底, 彻底别报警!” 可尽管话糙理不糙,谢隐作为一名人民警察, 还是不能带着太多的情绪工作。 现在丢失孩子的父母一定已经乱了阵脚, 他的激动无异于火上浇油, 实在于破案无益。 秦淮能够看出谢隐眼中的焦躁,他上前拍了拍谢隐的肩膀,走到了捂着脸的女孩父亲身边, 坐下了。秦淮递给孩子父亲一杯温水,又用他那惯常冰凉的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他语气不急不缓,简明扼要又不节奏过快地给男人讲了他这些年来寻找弟弟的点点滴滴。 男人终于猩红着双眼抬起了头, 满目无奈又带着希望地看向秦淮,问道:“那你找到弟弟了么?” 谢隐很容易就能在秦淮的眼角眉梢捕捉到一丝失望无措。可很快, 这丝情绪便消失不见了, 秦淮点了点头,“嗯, 找到了。” 谢隐的心都不免跟着揪紧了一下,医者不能自医, 却为了安抚别人去扯开自己的伤疤。得有多痛,谢隐不敢揣测。 但显然, 秦淮善意的谎言让女孩的父亲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清了清嗓子, 开始哽咽着,讲述起整件事的情况来。女孩的父亲叫□□心,他和妻子隋思思都是a市人民医院脑外科的医生。因为秋季开始,进入了心脑血管疾病高发期,夫妻二人已经在单位连轴转小半个月了。 这期间,二人谁都没有时间回家照看孩子,不得已只能让孩子的爷爷代为照顾。 孩子爷爷名叫王世佗,听名字就知道出身于医学世家,也是a市人民医院退休的老医生。王世佗对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也让□□心夫妇省了不少心。 可孩子突然失踪了,而且是失踪之后将近30个小时,他们才知道。老人哭得泣不成声,艰难地把孩子丢了的消息告诉他们,之后便一头倒下,晕了过去。 也就是说,眼前的报案人对于孩子丢失的来龙去脉基本什么都不知道。 谢隐看了一眼表,已经快17点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48小时内如果不能找到孩子,就错过了营救的黄金期了。他不由分说带着□□心赶往a市人民医院,只有王世佗能说清孩子丢失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庆幸的是,赶到医院时,王世佗已经醒过来了。据主治医生介绍,王世佗被送往医院之后不久就醒过来了。醒来后除了一直在喊王曼的名字以外,王世佗还问过很多遍,自己中的什么毒。 谢隐:“是中毒么?” 医生摇摇头:“没有中毒迹象,血液检验结果也出来了,没有找到常见毒源。我们经过会诊得出结论,王老师晕倒的主要原因还是情绪过于激动加上低血糖。” 这就奇怪了,一个有着医学常识的人,在面对精神高压状态,怎么会想到自己是中毒了呢?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谢隐恨不能马上探知究竟,却也深知自己性情急躁,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他决定不能孟浪行事,还是让秦淮试一试吧。 果然,秦淮不负众望,很快安抚了王世佗的情绪。老人满面沧桑与悔恨,颤抖着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 9月10日上午9时,王世佗带着小王曼去清明公园放风筝,孩子扯着风筝线,绕着公园一圈一圈的跑。风筝越放越高,孩子越跑越远。但王世佗并不担心,他能看见风筝在哪,就知道孩子在哪。 都怪初秋的阳光过分温暖,坐在长椅上的王世佗慢慢有了困意。待醒来时,他抬头望着天上的风筝,心中也没有过分恐慌,他觉得孩子还扯着风筝线。 可顺着风筝线找去,王世佗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风筝被缠在一棵合抱大树上,旁边早已经没有了孩子的踪影。 王世佗慌了,他赶紧向身边路人打听孙女王曼的下落,可身边人都说没见过。 这也正常,他自己都不知睡了多久,孩子可能早就被人带走了。 一生都被患者和学生敬仰的王世佗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开始在公园里一圈一圈地寻找孙女的踪迹,这期间他把能想到的最坏结果都想到了,但也心存侥幸,希望孙女只是和他开个小玩笑。 一瞬间,他想过,如果孙女只是吓唬他,他一定要告诉儿子狠狠打孙女一顿。 是的,和儿子告状,因为他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碰孙女一根手指头的。 可奇迹并没有发生,他心中侥幸的火苗也逐渐灭了,他就这样在偌大的公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依旧没有孙女的踪影。他想报警,想过告诉儿子儿媳,想过让老伴帮忙……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用最笨拙的方式——自己徒步寻找。 谢隐打断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 老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然后轻叹了口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怕儿子觉得我太没用了。” “我老了。退休以后我一直想返聘回单位,继续做医生,可儿子老伴都不同意。他们说我劳累一辈子了,应该歇歇了,”王世佗抿了抿嘴唇,“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我还没老,我忙了一辈子了,冷不丁不忙了,不习惯了。” 谢隐理解,这就是谢隐一直不同意蒲冬婷退居二线的原因。很多人把工作作为人生最大的寄托,一旦离开了工作岗位,就会失去生活的动力,患上抑郁症,甚至郁郁寡欢致死。 “好在后来儿子有了孩子,我开始帮忙带小孙女。我突然找到了当年刚上班时候的冲劲了,人生也有了寄托。” 说到这,王世佗幸福的表情一闪而过,进而变为无尽的悲痛。 “可是我就是个废物啊!看个孩子都能给看丢了!废物!” 老人越说越激动。让所有人都措不及防的,老人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举手又要再扇一次时,被谢隐摁住了手腕。 “儿子啊,我无能啊,我是个老废物!” 老人的声音无尽嘶哑,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肝肠寸断。谢隐强忍着悲痛,理智地吩咐卢晓明赶紧去调清明公园9月10日到现在的所有监控。 老人一直找到了正午十二点左右,几乎无望了的他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听到这,谢隐拿过老人的手机。 短信的内容是一张图片,图片的色调昏暗,甫一着眼,就给人一种压抑的混沌之感。照片应该是在一个类似于废弃工厂的地方拍摄的,背景空旷惨败,只有灰色的水泥墙和孤零零的柱子,远端的楼梯是最简陋的铁艺。 然而最恐怖的,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箱子赫然出现在图片中央。箱子旁放着几个简陋的点滴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输液瓶,导管插进箱子上的小孔里。 旁边,还有一个氧气瓶和心率监测仪器,仪器上显示的曲线凌乱不堪。 谢隐登时心里一惊,突然明白了这个金属大箱子的形状为什么眼熟了!这是一口棺材! 一口金属焊制的棺材!而棺材里,应该还有一个活人! 更为奇怪的是,图片的右下角标注了照片拍摄时间:9月10日12:00,而照片的正上方窗子上竟然赫然出现了月亮! 韩易:“孩子上午丢的,照片时间显示是正午12点,大白天怎么会有月亮?” 谢隐:“你上学时候没学过地理?月球绕地公转,地球绕太阳公转,三者之间相对位置不断变化,新月阶段月亮与太阳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在地球上可以看到月亮和太阳近乎同升同落的现象。但大部分时候由于光线差过大,看不到月亮而已。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正午时间即便看到月亮,也不可能像照片里这么大这么亮。” 很显然,这个月亮是p上去的。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第二条短信是纯文字的。 “王医生,您好。欢迎加入48小时死亡游戏。相信您已经猜到了,这口棺材里装着一个小女孩,就是您的孙女王曼小姐。不用过分担心,如您所见,您的孙女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并且有氧气和营养液维持她的生命。您看,我还是很贴心的,甚至为她插上的导尿管,所以您放心,她被照顾得很好……” 被照顾得很好,这是多么畜生的一句话!一个12岁的女孩,被插上导尿管塞进一口棺材里,竟然还会被说成是“照顾得很好”? 韩易低声骂了一句“杂种”,谢隐瞪了他一眼,赶紧吩咐:“去找凌星,让他赶紧查对方手机号的来源。” “您必须按照我交给您的题目要求来回答做出正确的解答,至于什么是正确的,一切解释权归我的心情所有。如果您的作答让我满意了,我会无偿提供给您一个孙女位置的信息。如果您的作答不能让我满意,那么我会视心情而定减少氧气和营养液的供给。如果您48小时之内未能找到您的孙女,或者试图报警。我就会立即停止氧气的供给。您是一名医生,应该知道人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多久会死亡。” “那么现在,游戏开始,祝您玩得愉快。” 看完这条短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淮身上。 “从他对生命和对犯罪的游戏化态度上来看,这个嫌疑人很有可能同时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与表演型人格障碍,但相较于其他反社会型人格的罪犯而言,他的犯罪行为很显然更具有计划性,所以不能排除是仇人或者熟人作案。” 说到这,秦淮转头看向王世佗:“有你能够想到的可能作案的仇人或者熟人么?” 谢隐不动声色地给荆哲发信息,让他马上排查王世佗家庭的社会关系。 王世佗却矢口否认:“不可能。我们王家已经三代行医,不说悬壶济世吧,也不可能有仇人!” 韩易:“会不会是单纯的倒霉,遇到变态型罪犯了?” 秦淮摇摇头:“可能性不大。如果是反社会型人格障碍随机作案,他不可能知道家属电话。这必然是有计划有预谋的,这么缜密的犯罪过程,驱动犯罪的目的性一定非常强。” 谢隐:“算了,先不研究这个,我最想不明白的是一点,既然你一直选择不报警,为什么又突然决定报警了?” 王世佗的嘴角紧张得抽搐了一下。 “是罪犯,让我报警的。” 第39章 48小时死亡游戏(3) 妈蛋, 果然是个变态。 秦淮:“罪犯前后口径不一致,是什么事情刺激了他?” 王世佗摇头:“我哪敢刺激他呀,他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是的, 在接到罪犯短信之后,王世佗高智商运转了一辈子的大脑终于在极度惊恐与患得患失之中失去了理智。他彻底沦为了罪犯的玩物, 对, 玩物,这个词用得很准确。 在收到短信三分钟后, 王世佗接到电话。 电话对面的声音明显被处理过, 尖锐刺耳又掺杂杂音。对方要求王世佗抽自己一巴掌。 王世佗起初一愣, 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对方情绪听不出什么变化,似乎在意料之内,继续命令他抽自己一巴掌。 惊惧之下, 王世佗为了孙女,只得乖乖照做。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力气很大,大到脸上登时出了一道红印。这一巴掌是电话那端未知的罪恶力量强迫的, 但也是王世佗自愿的。 在焦急寻找孙女的几个小时里,他早就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了。仿佛这一巴掌落下来, 就能发泄他的委屈与愤懑。委屈于自己的无能, 愤懑于自己的不小心。 电话那端轻飘飘传来一声“换成右手”。 王世佗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却说明了一个恐怖的事实——这个罪犯,就在某个角落里, 一直监视着他! 王世佗咬着牙跟问对方到底是谁,对面的声音变得更为轻蔑了。 “换成右手, 抽自己一巴掌, 不然我直接断掉王曼的氧气。” 王世佗只能乖乖照做, 又一次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这次用右手。 对方似乎很满意,许诺王世佗会给王曼加氧的。王世佗苦苦哀求对方一定不要伤害孙女,对方也许诺,只要王世佗听话,配合玩完这场游戏,就会放掉他的孙女。 很快,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出现在他的面前,男孩衣衫不整,脚上甚至没有鞋。男孩咧着缺牙的大嘴,用奇怪的口音对王世佗说:“抽我一耳刮子。” 王世佗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男孩却很自然地指了指王世佗手上的手机,说道:“他让的,他让你,抽我一耳刮子。” 站在王世佗眼前的,是一个形销骨立的瘦弱男孩,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真的年岁小,看起来都不足十岁。让身体硬朗健壮的王世佗去打一个弱不禁风的孩子,这是王世佗一辈子都不敢想的耻辱。 可此刻,他犹豫了。电话那端的人就在看着他,而那人手中,攥着的是他的心尖肉,他的宝贝孙女。 打一巴掌,不用太大劲,应该不会伤到这孩子吧? 王世佗心一横,在小男孩脸上带了一下。电话里的声音冰冰冷冷:“老人家,你没吃饭吗?看来你并不想救你的孙女了。” 吃饭?肯定没吃饭啊,纵使王世佗素养颇高,也恨不能对着电话酣畅淋漓地骂一通。 可受制于人,根本不敢造次。对面男孩小脸一扬,十分坦然的神情。很显然,罪犯已经买通了小男孩。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王世佗急火攻心,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却无奈地抡起膀子扇了小男孩一巴掌。 一巴掌打得清脆,啪一声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不解个中缘由的路人面对衣冠楚楚的老人和褴褛腌臜的乞丐男孩,一时间不知道该倾向于哪一方。人们低头絮语,却最终没有人走上前护住孩子。 电话里的人呵呵笑了两声,似是还算满意。就在王世佗打算问孙女下落时,电话里的指令又来了。 “扇旁边婴儿车里的孩子一巴掌。” 王世佗攥着电话的手都颤抖了,他咬着后槽牙质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对面的声音依旧倦懒:“好玩。” 人潮喧嚣,王世佗有种灵魂被抽离的无力感,他好想向围过来的人群求助,大声求助,可话到嘴边如鲠在喉……他不能拿孙女的命冒险。 犹豫间,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觉得无趣了,和旁边人说了句什么,转头打算离开。 电话里的声音轻佻无情:“想好了么,这个孩子要是走了,你可就没机会了。” 情急之下王世佗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冲上前去,疯癫一般扇了婴儿车里的孩子一巴掌。 孩子几乎是愣了两秒之后哭起来的,孩子的妈妈和姥姥也懵了。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是两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爆发。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允许自己的孩子在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王世佗被她们抓挠踢打着,他蹲下身,用手臂护着头,手里还不忘紧紧攥着手机。 路人也纷纷指责王世佗疯了,有人提议报警,有人劝说母女二人赶紧带着孩子去医院,好不热闹。王世佗捂住耳朵,堪堪承受着他应该承受的一切。他希望打在自己身上的拳脚再重些,就好像他承受了这一切痛苦,就能弥补自己做的荒唐事,就能把小孙女送回来一样。 良久,王世佗身上伤痕累累,母女俩也骂累了,人群逐渐散去,太阳也逐渐钻进了云蔼里,秋日的凉意终于缓缓袭来。 他蹲在原地,再抬起头时,只剩下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男孩,一边吃着手指,一边嗤嗤笑着。 “他说得真对,”男孩一脸不屑的神色,“我挨打是没人管的。有钱人的孩子是打不得的。” 王世佗没时间和他掰扯他逻辑里的漏洞,他大步上前攥住孩子的肩膀:“他是谁?你见过他?他到底是谁?” 孩子摊开手,没心没肺一笑:“他不让我说,他还说了,你再问我,你孙女就死了。” 小男孩呲着小虎牙,全然没有孩童的天真之趣,却像是地狱里刚爬出来的小恶魔,在噬饱血后贪婪地谈论着牙尖下的美味。王世佗一生为医,面对无数生生死死,他很想去纠正这个孩子,生死从来都不是言语间可以随便戏谑的字眼。 可他没有力气了,他瘫坐在地上,问道:“他还让你干什么了?” 小男孩砸么了一下嘴:“他说得对,你真聪明。” 说罢,小男孩起身,递给王世佗一颗糖。 “他说这糖有/毒,你吃,我吃。” 男孩带着外地口音,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没有逻辑,但已和恶魔打了一会交道的王世佗瞬间领会其中意,他坚定地说:“我要和他通话。” 男孩不为所动:“你吃,我吃?” 王世佗没再理他,拿起手机,给对方的号码回拨过去。尽管老人的信息化知识并不丰富,但还是如他仅有的理智所料,这个号码根本回拨不过去。 终于没了耐性的王世佗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要和他通话!” 男孩欠揍的笑容终于凝滞在脸上,似是被王世佗的气势吓住了,愣了两秒后,举起右手,向天空中打了个响指。王世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又艰难地环顾四周,空旷的四周根本没有高楼建筑,太阳也彻底隐入云中,消失匿迹了。他很累,很累,但他还在咬牙坚持着。 手机响了。 王世佗试图吞咽口水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但折腾到现在的他口干舌燥到压根无法分泌唾液了。他的嗓音一如干旱多年的皲裂土地,一阵风吹来,沙砾相互摩擦般艰涩。 王世佗“我吃了,就能放过我孙女?” 电话那端:“呃……兴许吧,还是得看我高不高兴。” 王世佗觉得如果这是一场闹剧,也该终结了。如果这是宿命,那也该偿还了。他近乎没有犹豫地拿起小男孩手里的糖,咽了下去。 “你高兴了?” 王世佗以为自己一切顺着对方的意,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可没想到电话那端沉默了起来,良久,他甚至听到了电话那端疯狂的怒吼和砸烂东西的声音。 王世佗不知道自己吃下的究竟是很么药,毒性如何,何时发作,他只能虚弱地瘫坐在地上,仿佛能感受到生命流逝的质感。 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一遍又一遍对着电话问道:“我吃了!我吃了!你放了我孙女!” 然而电话对面的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嘶吼着咒骂:“你为什么吃了!谁让你吃了?你凭什么装清高,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是普度众生的神佛?你就是我脚底下的蚂蚁,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和我谈条件!” 王世佗的意识愈发不清醒,他不明白电话那段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暴怒,为什么会出尔反尔,他只听见对方命令道:“你报警吧,让那群愚蠢的警察来找我吧!” 王世佗也终于明白自己被喜怒无常的罪犯牵着鼻子走是多么愚蠢的事情,他拨通儿子的电话让他报警,随后如洪水猛兽般的疲惫感瞬间袭来,让王世佗突然四肢无力,摔倒在地。 随后,他躺在公园冰冷的水泥地上,闭上了眼睛。 他临近昏迷之前最后轻声问了小男孩:“他究竟在哪?” 小男孩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是你的神,他无时不刻不在盯着你。” 第40章 48小时死亡游戏(4) 韩易啐了一口:“这孙子属孙悟空的吧?大圣吹毫毛, 变得还真快。” 谢隐压根没打算理他,这小子又不是第一天当警察,怎么还能天真到觉得罪犯会信守承诺? 秦淮却在这时摇了摇头:“不是他反复无常, 而是王先生没有明白他的规则。” “尽管这个犯罪嫌疑人在很大程度上有反社会人格的倾向,但仔细思考你会发现, 这个人设计的所有环节和他灌输给乞丐男孩的逻辑是可以自洽的。这个人对于贫富差异的仇恨是显而易见的, 当王先生无差别地扇了乞丐和正常人家的孩子之后,其实已经开始惹怒他了。” 说到这, 秦淮砖头看向王世佗:“他的规则, 是想看你作出他认为你会做的选择, 而不是单纯地想让你死。” 韩易的小脑袋瓜终于跟上了步伐,问道:“所以,这个罪犯希望看到王先生自私自利的一面?” 秦淮点头, 继而又对王世佗说:“所以王先生,从您的描述来看,我觉得您和罪犯之间不可能不认识, 甚至应该对您很熟悉,或者是有某些过节。” 王世佗沉思一会, 缓缓摇头:“我家世代行医, 几十年来无不战战兢兢,畏事如神明。说不上济世悬壶, 但也绝不可能与人家交恶。” 秦淮也不难为他,只对韩易说:“无论如何, 那个乞丐男孩是关键,赶紧想办法找到他。” 话音刚落, 王世佗的电话响了起来。谢隐瞥了眼韩易, 韩易当即心领神会跑了出去, 过了一分钟,谢隐接了电话。 “现在接电话的应该是警察了吧?废物警察同志你好,相信你们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温馨提示你一下,48小时死亡游戏还在进行中,现在是9月11日17点25分,如果在9月12日12时前仍没有找到这个女孩,她就会慢慢被憋死……啧啧……想想就觉得刺激。” 谢隐平静不见愠色:“那既然是废物警察,也就不在乎脸面了,你直说吧,孩子在哪?” 对方都愣了一秒,许是也没想到戴大檐帽的也有这么不要脸的。随后哈哈一笑,“你还真有意思,地址是肯定不能告诉你,不然就泄露天机了,也不好玩了。不过嘛,提示我已经给你们了呀,好好看看那张图。无量福,祝诸君好运吧。” 说罢,挂了电话。忙音嘟嘟嘟的,绵长又聒噪,扰得人心神不宁。 凌星走了进来:“定位到了,但意义不大了,手机信号已经开始沿着川息江以3m/s的速度前进了。” 谢隐:“电话卡扔江里了?” 凌星点头。 秦淮:“打一个电话换一张卡,也不索要赎金,复仇行为的可能性非常大了。既然他说图片上给了信息,先看一看也无妨。” 照片拍摄于室内,窗外情形几乎一无所知,除了有时间以外,根本没有其他信息可言。 “这种废弃工厂在整个a市不说上百也得有几十个,挨个排查下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秦淮摇头:“既然罪犯存在游戏心理,又主动要求报警,他一定是希望引警方前去的,所以这张照片上一定会有有用信息。” 话已至此,大家不得不把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张照片上。 空荡荡的废弃工厂,室内中央放置着金属质地的棺材,空隙中都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旁边,还有一个氧气瓶和心率监测仪器,仪器上显示的曲线凌乱不堪。 除此以外,就是窗外亮得不真实的月亮。 “这能看出什么来呀?手机照片又不像纸质照片,放点柠檬水用火烧就变色的……这……也看不出什么来啊。”韩易自顾自地说着,许是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聒噪,声音越来越小。 谢隐看向秦淮,却见对方的目光并不在照片上,于是低声询问:“想到什么了?” “无量福。”秦淮脱口而出。 “啊?” “无量福,”秦淮转头,“‘无量光’、‘无量福’、‘无量寿’是三种问候语,无量光通常用于平辈之间问候,代表着光明吉祥。无量寿通常用语对长辈的问候请安,气球长辈长寿多福。而无量福则用于对晚辈的祝福。刚才嫌疑人在挂电话之前,说了一句无量福。” 谢隐:“所以,嫌疑人有一定年龄了?” 秦淮摇头:“不知道,也可能是故意迷惑我们的话。不过可以说明一点,嫌疑人对于易经八卦道学渊源倒是有涉猎。” 说罢,秦淮再去看向手机里的照片。 “你们仔细看,这显示器里的,根本就不是心电图。” 这时,大家才意识到诡异之处。通常心电监测仪上会显示心电图型、呼吸、体温、血压、血氧饱和度、脉率等生理参数,但照片中的显示器上只凌乱显示了几条形状与心电图型相似的线条。 仔细看可以发现,线条大体曲折,但总共分为三行,其中第一行中间断了一点,呈现出?的形状。 “两短两长,”直觉让谢隐脱口而出,“摩斯密码?” 韩易:“摩斯密码?那得给密码本啊,不然谁知道什么意思?” 秦淮摇摇头:“确实,如果是摩斯密码,需要译本。如果玄机真的在显示屏上,我更觉得可能是卦象。” 一听“卦象”,王世佗急了,“不不不,年轻人,性命攸关,不能胡乱猜测啊,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没有科学依据的!” 秦淮低声安抚:“如今的关键所在不在于我们信什么,也不在于什么科学,而在于犯罪嫌疑人是怎么想的。刚才他的那句‘无量福’一定不是无缘无故说出来的。” 王世佗正欲辩驳,又觉得对方那句“关键在于犯罪嫌疑人是怎么想的”很在理。自己与嫌疑人周旋过程中一再以自己的价值观评判对方的标准,进而激怒了对方。如今这后生心思与众不同,兴许能寻出一条生路来。 只是时间紧迫,王世佗未免悬心,不由地叹起气来。 “上面两短,下面两长,是兑卦,”秦淮略有思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兑卦上缺,一阴爻在上,为坎半水之象,二阳爻在下,似湖泽坚硬之底,故而上水下岸,曰为泽。” 秦淮其实只是自己捋顺思路,并不祈求周遭人听懂,好在谢隐从容领会,缓缓接道:“兑主东南,a城水系繁杂,东南方有河有江,又该如何抉择?” 众人皆沉默片刻,秦淮灵光乍现:“月亮!谶言云‘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照片上有月,只有一条江经过a城,川息江!” 韩易彻底懵了:“头儿,你们说的话,和我说的,是一种母语吗?” 谢隐白了他一眼:“别扯犊子了,费什么话!快,通知凌星,立刻排查川息江东南方位有哪些废弃工厂?” 凌星动作麻利,很快便有了结果。川西江东西流向,东侧在a城乃至c省份都属于上游阶段,出于环保考虑,原本建厂就不多,后随着整顿力度加大,仅有的几个厂子也都搬迁走了。 凌星:“川息江南侧废弃工厂也就是这四个,如果逐一排查,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 谢隐摇头:“人命案子,争一分钟是一分钟。韩易,申请特警支援,要求区级警方配合,在编所有人员无论休假与否一小时内到岗,分六组,四组分别赶赴废弃工厂,凌星带一组技术支持,荆哲一组留下负责统一调度。” 荆哲意外:“头儿,你留下调度呀,我去现场!” 谢隐摆摆手,不欲任何争辩。荆哲是省厅送来学习历练的,先不说时间到了以后得全须全尾地给省厅还回去,再说各级部门各司其职,荆哲更需要历练的是这种掌控全局的能力。 最主要的是,谢隐这个人,不到现场,他放心不下。 “我也和你去,”见众人有条不紊准备着,秦淮见无人处钳住谢隐的腕子,“我能帮上点忙。” 谢隐本想把秦淮留给荆哲做外挂大脑,然而心中盘算了几番,知道人手确实不够,“那你跟韩易那组吧,那小子毛楞三光的,你稳着点他。” 秦淮有些意外,本以为谢隐会带上自己,心下略有失落,但很快便被理智冲散了。自己是警队的顾问,又不是谢隐警官的私人专属,服从命令再寻常不过了,又何谈失落之感? 转念想,面对工作竟然有了私人情绪,太不应该了。嗯,一定是最近没睡好。 —— 秋夜渐凉,纵使白日里太阳挣扎得紧,回光返照似的展现着堪比盛夏的毒辣,到了夜晚,江风阵阵,冷气却似绵刀,割人骨缝。 警察们都穿了应季的作训服,并不觉得寒冷,秦淮出来得急,只穿了件长袖t恤,站在黑漆漆的废旧工厂门口,吹着冷风,周身的肌肉都蜷缩紧张了起来。 为了不过分刺激犯罪嫌疑人,保障人质安全,四组人马均使用统一作战方案——特警分两路外围包抄,逐渐深入。部分警员进入工厂内部,一旦发现犯罪嫌疑人负责与之周旋,并通知本部请求支援,意在解救人质。 江风吹乱秦淮额前的碎发,超乎常人的敏感让他多了敏锐的观察力和时而灵验的第六感。临行前,他觉得他会与犯罪嫌疑人狭路相逢。 事实,他是对的。 那是一个破败不堪的老旧汽车生产工厂,在他和韩易走进工厂主厂区楼梯的瞬间,那看似年久失修的电子门,突然落了锁。 第41章 48小时死亡游戏(5) 封闭空间里的黑暗裹挟着空气中浓度过高的灰尘, 像混淆五感的混沌巨兽将人一口吞没。 看不见,听不着,感受不到……周遭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仿佛自身也湮灭在混沌里。 灰尘让秦淮有些不适,他轻咳一声, 回声四起, 很显然,空旷极了。 韩易机灵, 手伸进裤兜里, 盲操按下快捷键, 试图呼叫指挥部,然而没有任何反应。 耳机里原有的调度声音也在电子门关上的刹那骤然消失,韩易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轻咳了两声,四周空荡荡的,有回音。 既来之, 则安之吧。强烈的不安预感反而在尘埃落定的瞬间消失不见了,内心反而坦荡自若起来。 装备处配备的是强光氙气灯, 骤一打开, 整个空间亮得刺目。然而瞳孔骤缩的原因却并不仅仅是光线的突变,而是空旷的厂房之内, 竟然放置的并不只有一口棺材! 耳道里的隐形耳机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韩易惊得差点跳起来, 摘下耳机看向身旁的秦淮,对方看似云淡风轻地轻轻一划耳廓, 拿出耳机, 实则下颌紧绷, 看得出来也在硬撑。 “你为何而来?” 你为何而来……为何而来……为何而来…… 被处理过的声音犹如指甲划黑板一般让人心烦,回荡在空旷的厂房里,逡巡在耳旁,扰得人不胜其烦。 “明知故问!”韩易对着虚空大喝一声,“少故弄玄虚,及时收手,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韩易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整个厂房,监控摄像头遍布,厂房的四个角各安装了一个音响。 对方仿佛听不见韩易说话,又一次问道:“你为何而来?” 韩易刚要再说点什么,却被秦淮制止了。 秦淮看向其中一个摄像头:“答错了,会怎么样?” 隔了好一会,音箱里传来声音:“答错了,杀了她。” 秦淮满意低头,追问一句:“答对了,放了她?” 对方可能也有些意外,隔了很久才并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秦淮轻咳一声,随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来让她死的。” 韩易拿手电的手一哆嗦,差点掉在地上,他惊诧地看向秦淮,而对方身形笔挺,目光定定,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半晌,音响里传来一句话:“你,最有意思。她可以活一会了。” 秦淮嘴角轻轻勾起,颔首以表示谢意。 这莫名其妙的超时空交流让韩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低语:“什么意思啊秦老师?我知道你是大神,但你不能胡来啊!” 秦淮笑笑:“你们警校不上逻辑学课的么?” 逻辑学……韩易的小脑袋瓜子飞速运转。 他不算笨,只是还没跟上秦淮跳脱的思路。 秦淮说他是来让被绑架的女孩死的。如果他说的是对的,依罪犯所言会放了女孩。如果他说的是错的,就不会让女孩死。 ——寥寥几句,四两拨千斤地将罪犯陷入两难的境地,对方不得不承认,无论如何,此刻都不能让女孩死。 韩易惊觉秦淮的高明,然而真正的高明之处并不在此。和一个绑架幼女的罪犯谈逻辑和契约精神,显然是荒谬的。秦淮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在第一时间调动起罪犯的情绪和兴趣,让对方慢慢走近自己的节奏里来。 深谙心理学的秦淮知道第一印象的重要性,虽然他也在赌,但很显然,他赌赢了。 厂房内部的结构与照片中并无太大的出入,然而不同的是,现场可以看到两口一模一样的棺材! 秦淮向前走了一步,厂房看似空旷陈旧,但仔细观察,内部布置了精密的电子仪器,远距离观察了两个棺材旁边的各种仪表——氧气罐阀门开着,心电图显示正常,导尿管出来的黄色液体渐渐增多,静脉输液器向棺材内输入着不明透明液体。 最起码在肉眼看来,两口棺材里看着像是有生命体。看来这个女孩,真的在这个厂房! 韩易试图上前一探究竟,然而在距离棺材一人远时音箱中又出现了刺耳的警告声。 “不要试图靠近棺材,也不要试图破坏电路,断电的话,她会马上就死的喲!” 韩易缩回了脚,看向秦淮。秦淮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秦淮看了眼手表——22:40,距离第二天午时13个小时20分钟,外面的特警已经将厂房包围,虽然二人目前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系,但指挥部发现他们没有信号以后应该就能猜到找到目标了。 秦淮与韩易对视,二人均领会其中意,都有了信心。 音箱:“时间还早,我们做个游戏吧。” 秦淮挑眉:“如果我不同意做游戏呢?” 音箱里很久没有传来声音,不知对方是在思考,还是在准备什么。寂静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秦淮的手心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他也不知道对方在思考什么,是否在按照他的既定路线来思索问题。 即便胜算很大,秦淮却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良久,音箱里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分贝,聒得人耳朵疼痛难忍:“门外的特警听着,别试图往里闯,否则我会第一时间先杀死那个女孩!我倒要看看,是你们从铁箱子里挖人快,还是我遥控放毒快!” “我们的信号被屏蔽了,和我们说也没……”韩易的话还没说完,音箱中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游戏开始。” 废旧机床轰隆作响,犹如伸向天空的干枯大手般的机械手臂突然晃动了起来,扭曲着叫嚣着奔向秦淮二人而来。 无人区一样废弃的工厂里,墙壁上竟然出现了一块大屏幕。在滋啦声和雪花闪烁后,猩红色的倒计时赫然出现。强烈的反差感犹如赛博朋克一般,给人巨大的视觉冲击。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秦淮惊诧地发现倒计时时间只剩下三小时。 扬尘四起,秦淮感觉呼吸突然非常困难。然而瞬息间管不了这么多,本能地拉着韩易向后退了两步。 然而机械手臂却在离他半人远的距离停了下来,手臂上嵌着一个ipad大小的显示屏。 窒息的感觉急速袭来,浑身的肌肉开始酸软无力起来。秦淮不动声色地拿出喷雾,尽可能镇定地吸了两口,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他却没有吭声。 掌心已经扣出了血丝,然而眼神依旧坚定,隐忍又克制。 谢隐不在,他就是这里的主心骨。他不能倒,他咬咬后槽牙,不能倒。 还好,在喷雾的作用下哮喘并没有发作,他定了定神,看向显示屏。 韩易大喊一声:“时间怎么这么少?” 音箱里的声音淡淡的:“这只是第一个游戏,如果这个游戏完不成,她直接会死,就继续浪费空气和营养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武德?”韩易还打算再骂几句,但也明白激怒对方可能会危及孩子的生命,他不能冒这个险。 转头时,秦淮已经开始研究起屏幕上的问题了。 ——贪婪的雇主怀疑一个年轻淳朴的男孩偷了他厂里的珍珠,于是找来工友指认。工友同情男孩,却又不敢直说,于是工友a说道:“老板,我是个老实人,你是知道的,如果男孩偷了珍珠,那肯定有我的帮忙才行。” 工友b说道:“老板,如果男孩偷了珍珠,一定不是a帮助的。” 工友c说道:“老板,男孩鬼迷心窍偷了您的珍珠。” 工友a说道:“老板,虽然我们都很尊重您,但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说了真话。至于男孩是否偷了珍珠,全凭您的判断。” 多么简单的逻辑题目,几乎连入门级都算不上。a与b的说法矛盾,则必然一真一假,如果只有一个人说了真话,那么c说的就必然是假话了——也就意味着男孩没有偷珍珠。 秦淮指尖在屏幕边缘轻轻滑动,却实在下不了决心做出选择,心中升腾出一重难以名状的疑惑感。这么简单的题,倒计时三小时? “秦老师,会不会有诈?” 即便有诈,又能如何?无论怎么选择,都有跌入深渊的可能。秦淮齿尖摩挲着下唇,与生俱来的敏感与形势紧迫狭路相逢,他不得不去做这个选择。 冰凉的指尖按下了“没有偷珍珠”,他咬紧后槽牙,困兽一样让周身的神经紧绷,机敏地等待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屏幕里只是一闪而过“回答正确”的字样,随后便进入了下一题。 一颗心悬在蛛丝上般战战兢兢,秦淮这才轻舒了口气。 韩易:“那一共有多少道题啊?没有显示。” 说罢,他想退出答题界面,看看有没有其他提示。然而在他点击了退出之后,弹出对话框“您确定要退出游戏?她/他将直接死亡。” 吓得韩易赶紧点了“否”。 情势一下子又不乐观起来。尽管目前的题目非常简单,但秦淮二人并不知道究竟一共有多少道题,在第一题上,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而且外面的情势如何他无法了解,他也不知道特警如果强行进入的话,他们是否有胜算保证孩子的安全。 然而千头万绪,他也只能捋着一条思路走下去了——不得不承认,此刻是罪犯的主场。秦淮只能把游戏做完。 接下来的题目说不上简单还是容易,无外乎一些细碎的逻辑推理题和数学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厂房外没有动静,音箱里没有传出声音。 安静,安静一如巨兽的血盆大口将秦淮的肉身和灵魂堪堪吞下。他全神贯注地面对着屏幕上的题目,厌倦和困乏感悄然而至。 韩易:“秦老师,我顶一会。” 秦淮点头,他扭动着僵直的脖子,再一次观察起这个怪异的空间来。一个问题逡巡在秦淮的脑子里——罪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厂房中精密的电子设备、厂房外周密的安保设备、锁定作案目标、挑衅警察的勇气……能够妥当安排好这一切,做好充足的物质和心理准备,这绝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够达成的。 厂房内灰尘很重,然而目光所及的地方却都无法看到人的脚印。这也更加印证了秦淮的猜测。 这一定是一场筹谋已久的犯罪。 如果不是旷日持久的恨,不可能让一个人积蓄出这么大的隐忍能力,用尽心力时间去谋划一个并不值得做的事情。 当然,秦淮并不想将犯罪的行径归纳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他只是急切地要想明白,这一切终究是为了什么。他不知道外面的特警因何没有行动,他不知道其他几个分队是否已经明白了他的困境,他更不知道罪犯究竟恨的人是谁…… 倒计时3分钟。 秦淮的思绪被韩易的喊声打断。 “秦老师,你来看一下。” 屏幕里赫然出现5x10张照片,向下拉动,还有三四篇。粗略看过去,50个人长得都不一样,男女老少,美丑高矮,各不尽相同。 题干写到:“此刻共有200个人,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坏人居多,好人很少。两两比较可以判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加油,找出这些人里最好的那个人来。” 倒计时2分40秒。 这题不难,按顺序两两对比,用好人与下一张继续对比,直到找到最后胜利的那个人就行了。 然而这个工作量太大了,2分40秒的时间显然是非常紧张得。 韩易顾不了太多,立即用第一个人与第二个人进行比较。一位瘦弱的女孩胜过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士。 可随后瘦弱的女孩与另外一位白发老妪比较时,二人竟然都显示是好人,并且得分相同。 韩易骂了一句:“妈的怎么还有并列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韩易焦急地点着屏幕上的照片。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一种焦虑与厌烦的情绪骤然涌上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放弃。然而人民警察的责任感让他不能抛开哪怕很荒谬的一线机会。 倒计时1分30秒。韩易的手都在颤抖。 就在韩易满腔的愤怒即将爆发的时候,秦淮却突然扼住了他的腕子。 韩易愕然,瞬息间未能调整情绪:“你干什么?” 秦淮纤细的手指却格外有力,坚定不容他辩驳地将他的手按住,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在屏幕中央一点,选择了一位白发白衣的老者。 点击提交。 “恭喜您,所有题目回答正确,倒计时0分21秒,游戏结束。” 韩易看着屏幕上最终被选择了的老者,他眨了眨已经累到重影的眼睛。 那个人,是王世佗。 第42章 48小时死亡游戏(6) “你们两个, 很聪明。”良久,音箱里传来细软又尖锐的声音,故意拉长了尾音, 磨得人头皮发麻。 韩易的双眼却已然布满血丝,被戏耍的愤恨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也不知道哪个摄像头可以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 他只是择其一而大声嘶吼着:“操!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是啊,这是什么道理?在罪犯心中, 王世佗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他却绑架了最好的人的孙女。韩易从警几年, 也算是见过大奸大恶,然而绝大多数罪犯哪怕是违法,但在情理上都能够自圆其说, 至少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哪有谁是好人就欺负谁的道理? 一想到这,韩易的怒火烧得他胸腔生疼,他又一次怒吼起来:“操!说话!” 摄像头对面的人仍旧悠闲, 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个世道,不向来如此么?” “放屁!” “年轻人别那么气盛。你们不也认同这一点了么, 不然……他怎么选对了?” 韩易的目光落在秦淮身上, 是啊,这个冷清又漠然的男人为什么就能如此肯定罪犯会将受害人家属视为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太荒谬了。 是,韩易承认秦淮属于高智商、专业能力强的那类精英, 他的判断也一次又一次应验。然而他眼神之中从来都无法散去的那股冷漠与决绝,却让韩易猜不透。他真的适合做警方的智囊么? 他与谢隐, 与卢晓明, 与警队所有兄弟姐妹都那么不同……他的心里没有那一团火。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需要在道义和智慧之间做出抉择,他还会做出合乎法律和道德的选择么? 秦淮却只是淡淡一笑:“你想多了,我猜的。照片里的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就这么一个脸熟的,就选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时间已经过了零点,生物钟向来正常的秦淮袭来一阵倦意。他感觉大脑停滞了。游戏,答题,偷东西,工友,好人,坏人,王世佗……这些看似零散的如同奥数课本照搬来的题目,却都似乎在指向一个方向。 他隐隐约约觉得不对,这让他很迷茫。因为作为一名心理学专家,秦淮明白,所谓第六感里说不清的那些“不对劲”,就是问题的关键。 可问题是,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音箱:“只是闲聊,不算游戏内容,答错了也无妨。你们几个猜一猜,这两口棺材里,装的都是谁?提示一下,是你们一直想要找的人。” 很显然,这里面应该有王世佗的孙女王曼。另外一个人,一个警方在找的人…… 很显然,罪犯不至于将自己塞进棺材里。 秦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王曼和那个小乞丐吧?” 过了一小会,音箱里传来声音:“你们真的很聪明,没错,就是那个可爱的孩子。他真的很机灵,机灵到他甚至算到了我会把他抓起来杀掉。” 韩易:“你可真不是人!你拐了一个好人的孙女,利用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还打算把两个孩子都杀掉?” 对面的人的情绪却丝毫不受影响:“那你们猜猜,哪个是王曼,哪个是乞丐?” 秦淮扫了一眼心电仪器,轻描淡写地说:“通常女孩子的心率要比男孩子高,情绪过激的人心率比情绪稳定的人高。小乞丐既然知道你要杀他,应该更坦然些。我猜左面那口棺材里是王曼,右面的是小乞丐。” 音箱里的人哈哈大笑:“你们真的,太聪明白。比我想象中的废物警察聪明很多。看来,你们也有点进步。” 说到这,音箱里的声音突然语气有变,紧张得情绪又一次袭来:“那么我问你们,如果让你们选择救其中一个,你会选择救哪一个?” 站累了的韩易索性席地而坐,也顾不得一地的尘土了,他对着摄像头说:“废话,警察还能厚此薄彼?都是命!你别在这拖延时间了!” 很显然,对方不满意这个答案,“穷人的孩子和富人的孩子都想救?年轻人,想要太多,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秦淮薄唇微翕,淡然很多:“如果这样,都不救了。” 秦淮语出惊人已不是一次两次,韩易见怪不怪,对方却有了兴致。 “都不救了,那你的任务能完成么?” 秦淮眉梢轻挑:“那你告诉我,我应该让谁作出牺牲?谁活该被牺牲呢?穷人的孩子,还是富人的孩子?” 说到这,秦淮顿了顿,尽可能让自己显得随意,“我这个人,一毛不拔。” 喂喂喂,秦老师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困了!韩易恨不得给秦淮一巴掌,好歹您老也是高知,你这词儿用得对么? 对方却哈哈大笑起来:“你比他有意思,你说说看。” 强光手电的惨白色映衬得秦淮愈发苍白,他额角也有了汗珠,隐匿在碎发里,偶尔反光闪烁,不刺眼,很温和。他的笑亦是温和的,眼神却十分坚定。深邃的眼眸一如宁谧的星空,安静又充满力量。 他看不到对方,只能定定凝望着摄像头,可他的气势却丝毫不输,极尽压迫感地问了一句:“我相信你能听懂,何必再问一遍?” 短暂的沉默之后对方又是哈哈一笑:“你真的,很有观察力。” 韩易一头雾水,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秦淮。有轻微洁癖的秦淮此刻也感觉到了体力上的不支,挨着韩易坐了下来。 秦淮:“其实这是个简易版的电车问题。原问题是‘一个精神病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这种情况,你拉不拉?’” 韩易叹了口气:“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不是一个对五个的问题,而是他所谓的穷人孩子和富人孩子的问题。秦老师,我发现,这个罪犯,仇富心理很重啊。” 秦淮点头:“没错。他这个人,仇富心理重,报复心理重,目的性很强,绝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反社会人格。但是他又很复杂,他的报复对象都是所谓的好人或者帮助过他的人。我也没太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矛盾。” 韩易:“那秦老师,一毛不拔是什么意思?” 秦淮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道来:“你还记得这个罪犯以爻卦为引让咱们找到这来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个人应该对传统文化颇有了解。方才和他的几轮对话,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提出的这个电车问题,本质上就是取舍问题。孰轻孰重,到底怎么定义?世人讨论了这么多年,其实古人很早就给出过答案。这就是一毛不拔的故事。” “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墨子的弟子禽滑离问道家大师杨朱,如果拔您一根汗毛可以于天下有利,您会怎么做?杨朱回答‘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事实上,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可以辨好坏,辨穷富,辨善恶,取一毫或许很小,那什么算大呢?能取一毫,就可以得寸进尺为取一块皮肤,一条腿,一个活生生的人命……任何不合理的取舍,无论大小都不能任由它发展。所以我的态度很明确,如果非让我去选择,那么我宁可两个都不救。” 韩易听得似懂非懂。他试图消化秦老师的话,但仔细推敲,他很难认同。韩易反驳的话刚到嘴边,秦淮却不经意地附身凑到了他的耳边。 秦淮低语:“当然,警察是不能任性的。让我试试,信我。” 韩易的话被生生噎住了,一方面他不信任秦淮,因为他知道秦淮骨子里的冷漠与桀骜。一方面他又想去试着相信秦淮,毕竟他们现在趴在同一个战壕里。 信一次吧,不然能如何呢?像谢隐一样,信一次吧。 就在这时,音箱里传来滋啦滋啦的噪音,随后男人尖锐的声音传来:“你们几个也休息够了吧?游戏继续吧。” 说罢,机械手臂又一次转动,这一次,两个人面前各有一个屏幕。 音箱里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解释着:“无论你们之前怎么选择的,救谁或者谁都不救,都无所谓。现在,你们要重新作出选择了。温馨提示,年轻人,这一次,你们手里攥着的可就是人命了。” 屏幕上跳出题干: 现在,您面前有两口棺材,请二位分别作出选择是否施救。请注意,当您二人中有一人选择施救时,会有一口棺材里的人得救,另外一口棺材里的人会自动释放毒气。但如果您二位同时选择施救或者不施救时,两口棺材都会同时释放毒气。请谨慎选择。本轮只有一个题目,倒计时4小时。 温馨提示:如遇意见不一致,可自行商议解救哪一口棺材。 神他妈温馨提示!韩易把这辈子在网上学过的所有脏话都在心底骂了一遍! “这不玩咱俩呢么?咱俩同时选择按或者不按,俩孩子都得死。一个按一个不按的,死一个孩子。好家伙,怎么算咱俩都得杀一个是吧?” 韩易感觉有点丧气。他开始怀念谢隐,他的主心骨,他的头儿。头儿只要在,他就不需要动一点脑子,听令就行了。现在秦淮在这,云里雾里让人琢磨不透,韩易甚至怀疑秦淮比这个变态罪犯还反社会呢。 秦淮也没想到罪犯会把这个电车游戏玩得这么溜。 空旷的厂房里没有了声音,他和韩易都沉默着,低着头,并不看对方的眼睛。 怎么选呢?怎么选都会死人。 就连时间都变成了矛盾本身——如果选择拖延时间,外面的大部队就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做外围工作,两个孩子也可以多活一会。可如果外围工作没有成功呢?拖延了四个小时之后,会不会缩短下一轮游戏的时间,进而影响解救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秦淮闭上眼,思考着今晚遭遇的种种。一种莫名的怀疑涌上心头,点点滴滴,似乎能被一根线串联上。 他在找那根线——到底哪里有问题了。 韩易看着紧闭双眼,盘腿正坐的秦淮,开始还觉得这个神人会有什么天光动开的灵感呢。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韩易甚至怀疑秦老师是不是睡着了。 终于,再忍无可忍的韩易终于选择出手摇醒秦淮时,秦淮睁开了眼睛。 他猛地起身,大跨步向前,走到厂房角落的一个摄像头前。 他清咳一声,声线依旧温和清冷。 “能听见么?我有选择了。” 半晌,音箱里传来声音:“有了选择?什么选择?” 监控画面里,秦淮的眉梢眼角微微挑起,半遮在刘海下的双眸突然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光芒,继而绽开,宛若绽开一朵妖异的花—— 他猛地抬手,抓住了墙面上的一个把手狠狠向下一拉—— “我选择……去死吧!” 第43章 48小时死亡游戏(7) 秦淮把电闸拉了下来! 纵使韩易眼疾手快, 也由于身高原因没能阻止秦淮。 “秦老师你拉闸干什么!”韩易几乎歇斯底里,他来不及与秦淮对峙,只想赶紧推上电闸, 别让棺材里的孩子别断了氧气。 秦淮却遏住韩易的腕子,不容分说地将他拽开了。 秦淮:“孩子根本不在这里!赶紧给我手电!” 韩易cpu都快烧崩了也没想明白自己如履薄冰地拯救了一晚上的孩子怎么就突然又不在这了。他觉得如果不是秦淮疯了, 就是自己疯了……对, 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的思想还在继续崩塌,秦淮却没时间再耗着了。秦淮一把抢过韩易手中的手电筒, 找到一处窗口, 向外发射了三短三长三短的国际摩尔斯电码救难信号。 在发射了三遍之后, 外面传来一阵强光。秦淮知道特警收到信息了。他赶紧拉着傻掉了的韩易跑到离门较远的角落。 “抱头!趴下!” 韩易还来不及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特警一拥而入,训练有素地将二人架了出去。 然而浓厚的烟尘让秦淮的哮喘又一次几近发作,他大口吸着喷雾, 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一种并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起来。 回警队的路上,秦淮解答了韩易的疑惑。 “那两口棺材都是空的。我观察了一晚上, 心电图上的数据极其稳定, 其他数据也一直没有什么变动,且以两分半为周期, 极其规律。这对于任何活人而言都是不可能的。”秦淮顿了一下,又咳了一会, “而且我发现每一次与神秘人的对话都有时间上的延迟,刚开始我只是以为这是技术上的延迟, 后来我明白了, 他在同时与很多人一起对话。” 韩易:“很多人对话?” 秦淮点头:“没错, 咱们分派出去的各组应该都和咱们的经历类似,都以为自己遇到了藏匿孩子的地点。为了保障人质的安全,各组都会参与到所谓的游戏当中去,而各队特警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韩易的电话响了。后续队伍在切割开金属棺材后发现里面果然没有孩子,证实了秦淮的猜测。 韩易不得不拜服,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秦老师,我还是想不明白。” “从我们刚进入厂房开始,他就在用威胁的语气警告我们不能断电,这就是他的软肋。一个人越害怕哪方面,就越会在哪方面上虚张声势。还有我在和他沟通的过程中发现他经常说‘你们两个’,开始我以为指的是咱们两个人,后来我发现有几次咱们二人有明显争议的时候,他还会说‘你们两个很聪明’,我就明白了,他不是在和咱们一组人对话。” 韩易点点头,心里却酸酸的。哼,这不就是在说我笨么? 韩易:“那秦老师,也就是说还有一个人和你的判断差不多?那个人会是谁呢?” 秦淮摇摇头,嘴上说了句“不知道”,可他心里却有了答案。那个人,应该是谢隐。 韩易:“可罪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两个孩子到底在哪呢?” 秦淮:“表面上看,这么做是为了牵扯分散警力,让警方动弹不得。可……” 说到这,二人几乎同时打了个寒战。他们都在一瞬间意识到这背后,一定有更可怕的阴谋。 赶回指挥部后,秦淮终于明白今晚发生了什么。 在几组人马各自进入到工厂中之后,就全部断联了。指挥部不知道到底那个厂房里有人质,包围在外面的特警又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所有警力都被固定死了。 就在这时,突然接到三起报警电话,其中两起是发现在了儿童尸体,另外一个是儿童失踪案。 指挥部仅有的包括荆哲在内的警力又被分为三队奔赴三个现场,连内勤几个大姐都上了。现在指挥部只剩下凌星带着几个技术宅在家指挥协调。 秦淮:“谁负责失踪案出警?” 凌星:“荆哲去了。” 秦淮:“赶紧把所有特警调回,支援荆哲!” 凌星挠挠头:“这……我也没权限做这么大决定啊!再说人质怎么……” 秦淮打断他:“人质根本就不在这几个厂房里!罪犯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王世佗的孙女,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分散咱们的警力,他真正要挟持的,是刚刚失踪的孩子!” 韩易的脑子也终于转过来了:“对,我明白了!罪犯说他挟持了的是王世佗的孙女和一个小乞丐。但他却又把王世佗视为最值得敬重的好人,那个小乞丐又帮助过他。他根本不会把两个孩子怎么样!他这么做就是为了牵制住咱们!” 所有人都在犹豫不决,毕竟自己的权限都不足以调整这次行动计划,话事人又都不在。秦淮把电话打给了省厅。 秦淮是省厅派来的顾问,可人命关天,哪怕秦淮一再言中事实,省厅也不敢轻举妄动。最终同意调回15个警察支援荆哲,剩下的按照原行动计划不变。 —— 秦淮一行人赶到失踪儿童家中时,荆哲已经调取了监控并了解完了基本情况。失踪的孩子名叫曲念,女孩,8岁,父母都是城北郊兴隆村村民。 监控显示,曲念在当晚18时放学回家,当时她的母亲正在家里做饭,她就在院子里写作业。9月11日18时18分,一个黑色无牌面包车突然停在了他家门口,监控的角度并不能看到面包车司机的面容。 曲念在看到面包车以后,径自走向了面包车,并且自己拉开了后排车门,上了车。 18时20分,黑色面包车驶离。 韩易:“这明显是熟人作案!孩子认识带走她的人!” 荆哲也同意,转头向屋内的女人询问:“家里的亲戚都问过了么?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听到这,曲念的母亲袁咏梅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们老实本分的人家,和人说话都不敢大声嚷,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女人在巨大的悲痛之下开始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是癫痫发作! 秦淮赶紧脱下外套,卷好一角放入女人口中,防止她咬断舌头。“赶紧送医院!” 本就没有条理的一点点线索也断了。只能从黑色面包车入手了。 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天已蒙蒙亮。秦淮喝了半杯速溶咖啡,靠在曲念家后面的围墙上看着远处群山间透出来的一抹红晕,突然明白了这种半梦半醒间的美感。他不喝酒,或许,微醺的感觉就是如此吧。 韩易:“秦老师,你去歇会?” 秦淮摇头:“等一会吧,你们也累了一宿了,我还挺得住。” 荆哲拎着手提电脑跑过来:“凌星从交警部门拿了监控回来,这辆车无牌照黑色面包车一直向背行驶,下国道之后进省道,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是19点45分。” 秦淮看了一眼地点:“城北帽儿山附近?” “对,车里的人很可能已经进山了。” a城附近丘陵众多,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陡峭险峻的山。然而现在是初秋,草木仍旧繁茂,如果罪犯将孩子挟持进入到丘陵深处藏匿,那就必须出动大量的警力进行地毯式搜查。 别说手头上人不够了,就是把所有人都撤回来,也够搜上两天的了。 失踪儿童的生命安全根本无法保证。 荆哲咬着下唇,恨恨地重锤了一下桌子:“怎么就能赶这么巧呢?所有劫持儿童的都非要赶到今天?” 秦淮仍旧疲倦地倚着围墙,天边的朝霞给他苍白的脸上带来了一丝血色。 “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巧合。” 第44章 48小时死亡游戏(8) 韩易:“秦老师, 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也猜测两个绑架案是一人所为。可是这都是猜测,没有实质证据。” 韩易抿了抿薄唇:“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警力不足。” 确实, 在群龙无首,又人员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撒大网捞鱼的方式实在是太不实际了。 荆哲:“秦老师, 那依你之见, 应该怎么做?” 秦淮:“马上排查帽儿山附近所有可以通电通网的村落,重点寻找有信号增强装置的房子!” 荆哲眨眨眼, 现实给予他的压力让他没有时间再多思忖。他立即向上级报备了他们的想法, 然后就通知了凌星开始行动。 韩易递给秦淮两根牙签, 秦淮不解。 韩易:“把眼皮支上点吧秦老师。” 疲乏得浑身无力的秦淮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终于明白韩易为什么是整个团队的吉祥物了。关键时刻总能靠可爱给人以力量。 秦淮笑笑,回到车里决定小睡一会。他在等, 等凌星的排查结果。也在等谢隐,等他出来,给所有人做主心骨。 —— 根据凌星的排查, 帽儿山共有行政村9个,附近几乎所有村屯都已经通网了, 但网络都不十分稳定。好几个村支书在接到协查任务的时候都是跑到半山腰去接的电话。 秦淮走到电脑前端详起天网视频来, 他突然指着一个视频画面说:“这是哪里?” 荆哲:“地点显示是凤凰乡东北村。这是a城最往北的行政村了。再往北走就是将近四十公里的丘陵地,然后就出a城界了。” 秦淮:“这个画面, 放大。” 画面中的房子看起来破旧不堪,院子里也堆满了垃圾, 然而在墙头上却竖着一个巨大的环形物体。很明显,这是一个超大的信号放大器! 凌晨5:45, 荆哲一行赶往凤凰乡东北村。车行两旁的丘陵蜿蜒起伏, 撩动着所有人的心弦。 披着朝霞的一行人想尽办法去甩掉一身的疲倦, 每个人的心中都忐忑不安,暗暗祈祷这场与时间和生命的豪赌可以有一个好的结果。 就在距离东北村村口不到3公里的地方,眼尖的韩易在路旁玉米地里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他大喊一声:“停车!” 下车查看,竟果然是那辆黑色面包车! 车子是从省道直冲下玉米地的,压倒了一片玉米杆,但又被顽强挺立的生命所掩盖。现场凌乱不堪,但他们还是在车子附近艰难发现了残缺的脚印。 脚印有大有小,大概都是朝向村子的方向! 这无异于是一针强心剂注入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血液里。即便是永远神色淡淡的秦淮,也在眼角沾染上一抹喜色。 所有人不敢耽搁,立即决定上车向东北村目的地进发。韩易前脚刚上车,转头却看见秦淮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韩易:“秦老师?” 秦淮:“我们分头行动。留两三个人,和我从玉米地走进村子。” 一夜的共同行动让韩易对秦淮甚至产生了依赖感,他虽然不知道秦淮又在想些什么,但本能告诉他秦淮总有自己的道理。于是他什么都没问,抽出三个人陪同秦淮走玉米地,自己也不啰嗦,赶紧上车奔赴现场。 初秋时节,金黄的玉米已有一人多高,身在其中有一种不辨东西不见天日的压迫感。四人艰难靠着指南针和辨别脚印艰难地向村子的方向进发。秦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他也不知道罪犯为什么会把车扔在这而不是开进村。 初秋的太阳仍有余威,烘烤得玉米地中的四人像四头脱了水的困兽。每一个人都已经一夜未睡了,每一个人都在咬牙□□着。 终于,半个小时之后,四个人进了村。按照地图上的方向,秦淮他们找到了那个巨大的信号放大器,孤零零地树立在断壁残垣之上,旁边就是那个破旧不堪的院子。 这里静悄悄的,显然韩易他们还没到。怎么回事?走路绕远的都到了,开车的却没到? 秦淮不敢打草惊蛇,与他同行的警员试探性地推开院门,浓郁的恶臭味扑鼻而来。废旧电器、自行车零部件和生活垃圾堆积成一座小山,高度甚至要超过土坯房,堪堪挡住了视线,让人无法看到窗内的情形。 两个警员手持枪//械,背对背步调一致地向院内行进。院子里静谧极了,看起来没有任何生物到访过。 然而就在两个人即将打开残破的房门的瞬间,“轰”的一声巨响,一股不小的力量将二人狠狠炸开。这门口竟然放了炸//药! 自制土炸//药威力不算太大,但二人腿脚上应该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且耳朵都听不见了。秦淮好在站在垃圾堆身后,没有受到波及。他赶紧把二人拖拽开,安置在垃圾堆的另一侧。 众人在尘烟里咳了好一阵子,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土坯房在爆//炸之后直接塌陷了半边。 秦淮围着土坯房转了两圈,支援队伍来之前,确实没有进屋查看的可能性了。事实昭然若揭,这里一定就是罪犯的藏匿点,而罪犯应该早就得到了警察赶来的消息,已经转移了! 秦淮看向院子的后门,门从外面被锁上了,如果猜测得没错,罪犯应该是从这里向山上跑去了。 秦淮简单安顿了两位伤员,带着仅剩的一位警员向后山跑去。从脚印上看,一个成年人拖拽着一个孩子踉跄跑着,应该不会走太远。 秦淮拨通了韩易的电话:“你们怎么还没赶过来?” “车一进村就被两辆农用车给堵住了,我们下车一查看,发现满地的三角钉。我们的车胎也被扎了。之后就不知道哪跑出来三四十个小乞丐,跟野猴子似的,围着我们就是不让走,一个个往身上爬,拽也拽不掉,拽掉了再爬……还不能开//枪”,韩易停顿了很久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你放手!” 随即“啪”的一声,电话断了。 秦淮明白罪犯为什么把车在村外不开进来了,原来他早就埋伏好了! 秦淮毕竟不是警务人员,倒也没真正见识过各色的抗法行为。但从韩易急促的语言中他大概能想象到此刻对方处境之艰难。手机怕是已经被那群孩子砸碎了,秦淮也决定不再联系他。 循着脚印又跑了几步,一种奇怪的感觉猛然袭来,这种感觉仿佛能粘腻住秦淮的脚步。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警员:“乞丐?怎么又是乞丐?” 他更像是在自语喃喃,救人的紧迫感和心头的疑问狭路相逢,一种强烈的碰撞在胸口激荡,仿佛要在他的脑子里豁开个大口子。 听命于罪犯的孩子们,一进屋就炸得恰到好处的炸//药,面对爆炸却纹丝不动的垃圾堆…… 电光火石间,他竟豁然开朗! 秦淮不容置疑地对旁边的警员说:“我们回去!” 他几乎没有给警员反应的机会,就掉头冲了回去。警员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衡量片刻之后,觉得没有什么事情会比救人更重要。 于是,警员选择继续循着脚印找罪犯。只有秦淮一人匆匆赶回。 秦淮冲进院子时两位受伤的警员已经互相简单包扎了一番,秦淮询问一番,二人一直在院子里,未发现有任何异样。 秦淮绕着垃圾堆看了一圈,静静思索片刻,便发现其中暗藏玄机——看似杂乱无章的堆砌,然而每一个垃圾排列得都有其道理。大小不一的垃圾形成了一个个零部件,如同榫卯结构的塔楼层层而上。从垃圾缝隙处窥入,里侧的垃圾又恰好挡住视线。 这绝不是巧合!秦淮从不相信巧合!这里一定内藏乾坤! 可秦淮不敢贸然行动,他对榫卯结构略有了解,其独有的柔性自我矫正能力在面对外部震动时反而会更紧。 弟弟还在时,爱玩好动的孩子不知何时开始对榫卯结构产生了兴趣。秦淮为了能陪伴弟弟,也对榫卯结构略有研究。 天下之事,无外乎化整为零,聚零为整。秦淮闭上眼,在脑海中将这个垃圾堆的细节一一记录、整合,他像是在寻找阿喀琉斯的脚后跟一样寻找着这个宿命的软肋。 是的,秦淮愿意称之为宿命——因为眼前的这个塔他再熟悉不过了。它是弟弟在家中无数次拼搭过的木塔的放大版。秦淮仍记得弟弟为他拆解榫卯时眼中熠熠的光彩。 很快,秦淮睁眼,嘱咐受伤的两位警员,如果他有不测,告诉韩易,直接强行破拆,挖下去。 秦淮没有耽搁,他最终选择了一块形状奇异的废铁,小心翼翼地将它拆解开——这是一块起支撑作用的束腰报肩榫。 捋着这个线头,秦淮更加大胆起来。不多时,他便拆解出一个可通的洞口来。他不敢继续拆开了,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怕耽搁太久时间。 他借着手电的光向内探去,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就在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一块铁板上时,铁板突然被什么东西顶开了! 第45章 48小时死亡游戏(9) 一对滴溜溜转的小眼睛恰好透过缝隙与秦淮的目光对上, 铁板下的人“妈呀”一声想要合上铁板,然而电光火石间秦淮的手臂死死挡住了铁板的缝隙,堪堪用自己的血肉阻止了铁板的闭合。 秦淮应该庆幸, 眼前与他抗衡的人只是个力气不大的孩子。秦淮几乎没有时间考虑手上的伤势,只顺势向前一轱辘, 便和那人一起钻进了洞里。 他嘴里叼着手电筒, 另外一手钳住男孩的后脖颈。对方死命抵抗,又是踢又是咬, 好在逼仄的地形帮助了手上本就有伤的秦淮, 让他足以用一个小臂从后面按住孩子两个臂膀。 对方吃痛, 嗷嗷乱叫,想咬人却又咬不到。无奈之下,那孩子尽可能用最难听的话痛骂着秦淮, 狭窄的地洞像是一口大缸,让聒噪的声音成几何倍放大。 秦淮啧了一声,说实话, 他有点讨厌这个孩子。 胳膊拧不过大腿——无论这孩子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被秦淮扭着推进了地洞深处。 通过狭窄的过道, 里面竟有一个房间, 秦淮警觉地推门,里面已经看不到人了。 与外面的土坯房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地下房间内的整洁与现代。一台服务器机柜、十几个显示屏、几台电脑…… 如果不是一路追查过来,秦淮甚至怀疑这里是个什么电信诈骗窝点。然而当他仔细看向显示器里的画面时, 一切都已明了。 画面中是几路警员仍旧被困在几个工厂的场景。联通自己去的那个工厂的画面已经黑了,秦淮又在寻找着谢隐的身影。 他没有找到。这也该是意料之内的事情。他能脱困, 谢隐也一定能。 光线充足, 秦淮才看清自己押解着的孩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他给孩子拍了张照片传回警队,让他们找王世佗辨认。 其实已经无需辨认,秦淮已经知道这孩子是谁了。一定是那个帮助罪犯戏耍王世佗的小乞丐。 确切地说,应该是小乞丐头子。 “他人呢?” 小乞丐一脸无所谓:“谁啊?” 秦淮也不愠,只手上稍一着力,痛得小乞丐嗷嗷直叫:“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弟弟走失时,大抵就这么大吧。秦淮突然生出一丝隐忧来,自己那冰洁如玉的弟弟,会不会也在走失之后变得如此油盐不进,顽劣不堪? 愣神的功夫,小乞丐一脚踹向秦淮的小腿,秦淮几近一个踉跄,然而手上一点也没有松动。 见挣扎无望,那孩子索性来了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外面依然没有动静,支援应该还要等一会。秦淮思考着,试图寻找一个支点,撬动男孩看似坚硬的防备。 这种过早流入社会的孩子大抵是不在乎生死、金钱、法律、道德的,否则他也不会成为罪犯的帮凶。然而社会之中越是趋近于底层的群体,越是有一个维系甚至管理他们的体系。 正所谓仗义多是屠狗辈,这种维系底层社会的重要纽带就是——道义。 秦淮作为心理专家,自然是循循善诱之人。然而平和舒缓的心理疏导在极特殊情况下显然过于柔和了。响鼓要用重锤,秦淮更需要的是尽快找到罪犯和人质的下落。 时间9月12日8点45分,秦淮也不知道罪犯在已经被抄了老巢的情况下还能否遵守48小时的约定,但他知道快一分钟找到人质,就多一分钟的生机。 如果他的弟弟…… 秦淮用指尖抠住了手上的伤口,让自己快速聚集精神。一想到弟弟,橡圈厌恶疗法已经无法阻止他的胡思乱想了,他需要更清晰彻骨的疼痛,才能保持冷静。 秦淮在想,如果谢隐在,他会怎么办? 谢隐一定不会柔声细语地面对这个顽劣的孩子,那他会怎么做呢…… 那么一瞬间,秦淮余光瞥见的黑色显示屏里的自己,竟有了那么三分谢隐的影子——那种与他截然不同的气质,那种咬碎牙也要担千斤担还臭屁地微笑的气质。 嫉恶如仇,举重若轻……那是天生敏感忧郁的秦淮所不具备的坦然。 此刻,这种如烈火般的感染力竟然奇迹地在秦淮阴郁的生命力生根发芽,竟长出了他的影子…… 秦淮看着小乞丐,学者谢隐的混不吝模样:“你说,你在这死鸭子嘴硬。你外面的小兄弟早晚得被警察制服,到时候他们得遭多少罪啊……” 秦淮拖长尾音,像谢隐一样不再看那小孩子,而是轻松地吹起了口哨,云淡风轻地环顾四周。 “他……他们不会怪我!” 小乞丐的声音逐渐减弱,他上钩了! 秦淮索性松开了他的手,激将起来:“算了,你也不肯说,我抓着你也没意义。你快跑吧,跑快点,生得像你的小兄弟们一样被抓起来。” 青春期男孩脆弱的自尊心无疑受到了最大的践踏,他恨恨地推了秦淮一把:“我才不跑呢!谁跑谁是孬种!” 秦淮终于明白谢隐那一身市井无赖的气息从何而来了,皆出自于他这摸爬滚打的工作经历。 秦淮笑笑:“留着你又没用。啧啧……减不了刑了……” 小机灵不断,大智慧没有是这些过早失学的孩子普遍的特质。被秦淮这么一激,小乞丐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一场不亚于科索沃战争的内心斗争开始了。狂轰滥炸的少年意气与死守堡垒的契约精神在这一刻悍然相逢,他不得不在小兄弟们和罪犯之间作出抉择。 秦淮不知道罪犯与小乞丐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金钱关系,血缘关系,胁迫关系…… 但秦怀知道这个半大孩子此刻动摇了。他急于寻找一个可以两全的平衡点,而秦淮就是那个提供平衡点的人。 “这样吧。我也不难为你。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两个被拐的女孩在哪,我想警察会善待你的小兄弟们的。” 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男孩纠结在一起的五官竟霎时间舒展开了,他滴溜溜转的小眼睛里透出一股自作聪明的狡黠。 想了片刻,最终小乞丐咬着后槽牙看向了角落里的一个铁皮柜。 那是一个与整个房间里柜子都无异的柜子,然而仔细观察,柜子里陈列的几个小显示器都是黑屏的——不是没有信号导致黑屏,而是没有连接电源。 秦淮如醍醐灌顶,罪犯既然能够在废墟中建一个隐蔽的控制室,就一定有能力造出更隐蔽的空间。 秦淮没时间惊叹罪犯究竟筹谋了多久,他也顾不上手上的伤,他用身体狠狠推开铁卷柜,房间里凄惨的景象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血液的腥臭味,两个女孩,躺倒在血泊中。 —— 秦淮伸手探了探两个女孩的鼻息,应该还都活着,只是陷入了昏迷。 秦淮讨厌血腥味,讨厌扎眼的红色,讨厌生命流逝的无力感,但他不得不面摒弃他的厌恶,蹲下身来,赶紧去解救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都被蒙上了眼睛,其中一个被捆绑住了手脚,但在铺平女孩们的身体时秦淮惊讶地发现,地上的血液竟然都出自一个人。 而另外一个女孩竟然没有丝毫的外伤。 同一个罪犯,在处理两位人质的时候竟然用了截然不同的方法……秦淮突然想起罪犯在游戏中将王世佗列为世界上最好的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并没有受伤的女孩就是王世佗的孙女,她不过是罪犯吸引警力的引子。而旁边身受重伤的女孩,农村女孩曲念,才是罪犯的真正目的。 曲念被割破了手腕脚腕,罪犯没有困住她的手脚,应该是想让血液流速加快。 很显然,罪犯真的希望曲念死。 秦淮赶紧解开王曼身上的绳子,帮曲念止血,此刻的小乞丐站在门口,亲眼目睹房间内的血腥之后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他也没想到,房间里竟然是如此惨烈的模样。 或许混迹社会的孩子早早就已见识过生死,然而如此有冲击力的惨状还是夺走了小乞丐所有的理智。 不知是意识到自己成为帮凶的愧疚,还是单纯的恐惧感,让小乞丐突然惊叫起来。他发现自己双脚发软,几近挪不动步。 过于血腥的画面很容易给心智并不成熟的孩子造成心理创伤,权衡之后,秦淮选择起身将小乞丐推出了地洞,同时安排外面受伤的两位警员赶紧打120。 安顿好外面的一切,秦淮又一次折返,试图将两个孩子拖拽出来。 此刻血液已经布满了地洞的墙壁与地面,秦淮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孩子的血液,还是他扯裂开的伤口流出的鲜血。 废墟外瘫坐了许久的小乞丐也终于找回了三魂七魄,他看着艰难救人的秦淮的身影,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将脏兮兮的两根手指伸入嘴里,随后吹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那是一段奇怪韵律的口哨,不多时,满身狼狈的韩易一行人终于赶了过来。 第46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0) 韩易一行警察赶到时, 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的样子好像刚与峨眉山的猴子进行过一场殊死搏斗。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种。 韩易看着坐在洞口大口喘息的小乞丐头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嘿, 小兔崽子!就是你跑出去通风报信去了吧?”韩易恨得牙痒痒,转头看向浑身是血的秦淮, “秦老师, 您受伤了!” 秦淮摇摇头,此时说这些没有意义。慌乱之下, 没有人意识到秦淮原本就瓷白的脸色如今已转为惨白, 双唇都没了血色。他略带病恹地指了指地洞:“里面还有两个女孩, 先救人。” 村镇偏远,等120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了,秦淮嘱咐韩易一车人马上带两个女孩和受伤的民警去医院, 而自己选择留下来。 “我们封锁现场,等大部队来支援吧,您也和我们走。”韩易说到这, 才意识到现在大家的身体状况都不太好,能开车的只剩下他自己。并且又多了两个女孩, 其中一个女孩还需要平躺, 车里根本坐不下了。 秦淮心思细腻,很容易看到韩易的犹豫。他摇摇头:“你们先走, 派队里的人来车接我就行。我在这等等刚才进山的小同志。” 韩易还是有些犹豫,但就在这时, 一个警员惊呼了一声:“这个女孩好像没有呼吸了!” 小乞丐见众人慌神,猴子一样瞅准空隙便溜走了。韩易骂了一句, 但时不待人, 他也必须急用先行, 赶紧待着伤员赶往医院。 —— 另一边,谢隐和卢晓明在废弃工厂里认识到人质根本就不在那里之后,选择了强行破窗而出,回到了警队,铺天盖地的惊讶消息涌来,让谢隐一度怀疑自己是去了什么异维度世界,回来时已过了千年。 他赶紧召回了还傻傻等在几个废弃工厂的警员,看着已经快崩溃了的凌星,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谢隐:“没事,天塌了还有我呢。你慢慢说。” 凌星:“头儿,韩易和秦老师去支援荆哲营救失踪女孩去了,刚来了电话,两个女孩子都找到了,正在赶往医院。” 谢隐没有先听好消息的习惯,他只淡淡应了一声,就示意凌星继续说下去。 凌星严重的神采转瞬即逝,悲戚不免外溢,他的声音都变小了。另外接到2个区上报,在城北河沟里和城东的荒郊各发现了一具儿童尸体。初步判断均是窒息死亡。 窒息? 谢隐:“溺水还是……?” 凌星摇头:“机械性窒息死亡。没有缢颈、勒颈、扼颈、闷压口鼻或者溺液进入呼吸道的情况,更像是被放在了真空环境中,活活憋死的。” 听到这,谢隐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往常,他听说真空环境活活憋死,他还觉得挺扯淡的。但经历了一夜种种,他突然意识到这两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了。 两个孩子被困在两口抽干了空气的金属棺材里挣扎至死的画面浮现在谢隐脑海中。他感觉到一阵恶心,是那种五脏六腑搅乱的不适感。 他剑眉紧蹙,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死亡时间呢?” 凌星:“已经超过72小时。” “尸体身份查到了么?” 凌星摇头:“还没有,指纹受损严重,dna库也没有找到匹配资源。与几个报警说孩子走失的家长核对过了,都不是他们的孩子。” 谢隐站起身,狠狠地抻拉了一下紧张僵硬的胸腔,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一点,情绪更稳定一点。 “好,赶紧拟一个协查通报我签字,赶紧发出去。” 做完这些事,一夜未睡的谢隐赶往了医院,看看从两个小人质身上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曲念的情况依旧不稳定,医生仍在全力救治。曲念母亲的癫痫症状有所缓解,听闻女儿醒来,心急如焚赶来,又听闻女儿生命垂危,再一次近乎昏死过去。几个警察把她抱到了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躺了一会,才有所缓解。 医生与谢隐略作交谈,得知曲念由于失血过多已经伤及大脑,能救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谢隐看着那个躺在长椅上不住祈祷的母亲,胸口像被挖了个大洞一样疼。他默默去给曲念交了抢救的费用,留下两个警员,嘱咐他们照顾好曲念的母亲,如果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 另一边王世佗的孙女王曼已经苏醒过来,王世佗听闻消息已经顾不得一身伤痛,在儿子儿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赶了过来。 女孩受到了惊吓,抱腿坐在病床上不住地战栗。谢隐带去的女警试图安慰女孩,可对方见到女警身上的警服,恐惧更甚,连连惊叫起来。 王曼的母亲紧紧抱着王曼,但孩子表现得极为抗拒,所有人都手足无措。焦头烂额的谢隐逐渐失去了耐心,可就在他走到走廊里,准备拿出一根烟冷静一下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秦淮。 如果秦淮在,或许他能够安抚女孩吧?至少,他会耐心地等待女孩愿意倾听安抚。 想到这,谢隐狠狠摇了摇头,甩了甩一身的丧气,重新走进病房里。谢隐索性坐在了病房的地板上,与女孩隔着一人的距离。 他拿出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轻轻说道:“别怕,我在这保护你。” 或许是老天爷赏给谢隐那一身与生俱来的安全感让女孩在看向他之后不久便停止了颤抖,只是时不时地抽噎几下,脸上的泪珠挂住了,情绪稳定了些许。 此刻曲念生死未卜,只剩下王曼与罪犯近距离接触过。想要找到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王曼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女孩抽噎渐止,谢隐尽可能轻柔地问:“我们可以聊聊吗?” 王曼的母亲第一个不同意,她立刻制止了谢隐:“她才这么小,又受了惊吓,你不能再刺激她了。” 说罢,王曼的母亲不容分说地将谢隐往出推,谢隐人高马大自不可能被对方推出去,只是拘束着怕与女人发生过多的触碰,避免激起更大的冲突。 王世佗却在此时说话了。 “囡囡,你让开。” 从王世佗对儿媳的称呼就能看出,老人平日里一定是极其慈祥的。这种温和的力量足够强大,让王曼的母亲安静了下来。 王世佗看向王曼缓缓开口:“孩儿,是警察把你救回来的。是他们保护了你,你知道什么,就告诉他吧,好吗?” 一个“好吗”,让谢隐见识了许多家长身上所不具备的平等交流的心态,谢隐见有台阶就赶紧下,他凑到病床前,蹲了下去,用仰视的角度看着女孩。 他也轻声说了句:“好吗?” 女孩扑闪着带着泪花的大眼睛,想了一会,终于开了口。 9月10日上午9时,王曼和爷爷来到公园玩耍,在放风筝的过程中,爷爷睡着了。王曼自己一个人跑跑跳跳,在公园角落的一个树荫下,她被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叫住了。 小眼睛单眼皮,嘴角有豁口,根据王曼的描述和韩易的记忆比对,这个男孩就是那个乞丐头子。 男孩说他饿了,想让王曼给他买一点吃的。说罢男孩指了指公园外的一个热狗摊。 王曼数了数自己兜里的零钱,8块钱,她摇了摇头说:“好像不够,我去叫爷爷再给我一点钱。” “不用不用,8块钱可以帮我买两根肠。”男孩制止了她。 天真的王曼看着男孩真诚的脸,心想他一定是非常饿吧。她将手里的8块钱都递给了男孩。 男孩又一次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那个摊主很凶的,上次我……上次我偷吃过他的一根肠,被他打了一顿。我不敢买,你替我去买行么?” 纯真如王曼,竟然生出第一反应是“这个男孩竟然偷过东西”!王曼思忖片刻说道:“我可以帮你买一根肠,剩下的四块钱要给摊主,还你上次偷肠的钱。” 听到这,男孩都愣住了。但他太急于将王曼带走,顾不得思索那么多,于是连连答应。 据王曼会议,在她随着男孩一起走出公园的过程中,二人一直走在林荫道上。现在看来,是罪犯对小乞丐的培训——这样可以避开一部分摄像头。 就在女孩刚出公园不久,她就感觉什么东西捂住了她的嘴。很快,她就昏了过去。 凌星在这个时候将公园当天的视频情况发给了谢隐。和王曼回忆得无差,王曼被一个瘦弱男孩带到公园外后,男孩见无人看向他们,便在一个丁字胡同口用手帕将王曼迷晕了,他力气惊人的大,能够轻松拖拽王曼进入胡同。 胡同是监控盲区,但胡同的另一端有监控。不到30秒,一辆黑色无牌面包车驶离胡同。随后小乞丐又折返回公园。 韩易看到后惊呼:“就是这辆车!” 谢隐踹了韩易一脚,让他别一惊一乍地吓到王曼。 王曼继续回忆。等她醒过来之后,发现手脚都被捆住了,眼睛也被蒙着,她全程都没有看到罪犯的脸。 开始她哭闹,罪犯一直在安抚她。后来她哭累了,罪犯会时不时给她吃一点东西。听声音,她知道对方是个男人,不太凶,还会哄她睡觉。 这一切符合警方的判断——目前看来,罪犯与王世佗一家没有什么仇恨。 可这就更说不通了,如果当真如此,他为什么会选择王世佗的孙女来绑架,又不是为了钱。 据王曼回忆,再后来,她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哭叫得比她凶多了——因为那个女孩被打了。 这符合医生验伤的判断,曲念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外伤。 王曼说两个女孩被关在一个地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外面隐约能传来男人与很多人对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杂音。 如果没猜错,那就是罪犯将警方玩得团团转的时候。 再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突然冲了进来,旁边的曲念发出惨烈的哀嚎声,然后王曼也感觉口鼻被捂住,她又一次晕了过去。 这时的罪犯应该是接到了小乞丐的通风报信,得知警方追来,仓促间他割破了曲念的手腕。 临逃跑前不忘了取曲念的性命,罪犯与曲念一家的恩怨一定很深。 王曼毕竟是个孩子,在受到人身伤害的时候能够清晰地捋清这些线索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没有再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韩易终于忍不住,央求着对王曼说:“你再想想,再想想有什么你忘了说的。” 王曼思索了很久,看得出她真的很努力在回忆。良久,她不太确信地说道:“那个女孩好像说她觉得绑架她的人面熟。” 果然,曲念与罪犯认识!这也是罪犯急于灭口的重要原因。 韩易:“她说绑架的人和她什么关系了么?” 王曼:“她说他长得像她爸爸。” 第47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1) 长得像爸爸!这得是多重要的信息! 谢隐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的, 如果躺着的不是个小女孩,他都恨不得冲上去抱住她。他将这份热情全部注力在臂膀上,在韩易的肩头狠狠拍了一下, 揽着他走出了病房。 然而一盆凉水当头淋下。 他们遇到了曲念的主治医生。他轻叹了一口气:“大脑受损太严重了,虽然现在生命体征稳定了, 但基本就是植物人了。” 面对走廊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 谢隐根本没法开口去询问任何事情。 他派韩易赶紧赶到曲念家的村子,排查外围情况。他自己和几位女警察在医院安抚着曲念母亲的情绪。 一直折腾到晚上9点, 各探组才聚回队里, 整理全部线索。 —— 荆哲:“目前有2名儿童死亡, 1名儿童重伤昏迷,1名儿童被救。虽然四起案子发生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但可以猜测四案为一人所为。” 谢隐也赞同荆哲的观点, 但法律就是要绝对的严谨,他说道:“证据?” 荆哲点头:“目前被救儿童王曼和重伤儿童曲念被一人绑架和至伤,有王曼的证言, 可以采信。” 谢隐点头,示意他继续。 “我们将捆绑王曼和曲念的三股编绳子取回化验, 与发现的死亡儿童身上出现的棉麻残屑进行比对, 发现是同一批次的棉麻绳。含棉量百分之37,含麻量百分之63。” 谢隐:“两个死亡儿童的身份确定了么?” 法医白超然站起身来, 大屏幕上展示起死者的情况。 白超然:“死者1,孙小繁, 男,7岁, c省z市人。其父孙猛, 滨江化工厂厂长, 母亲无业。死者身上外伤主要分布在双手双脚处,由棉麻制品摩擦所至,右侧颞板有两条骨折线,有生活反应,不像是外力直接撞击的,更像是挣扎过程中的伤痕。应该是被长时间捆绑过,导致双手双脚充血肿大。死者出现玫瑰齿,背后有眼中拖拽伤,无经综合判断,致命原因为机械性窒息。” 他按了下鼠标,屏幕上出现第二位死者。 白超然:“死者2,林霖,女,3岁,同样是c省z市人。单亲母亲林翠竹,律师。父亲不详。除与死者1一样的手脚处勒痕以外,死者2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可能是不存在挣扎能力。死者2死因与死者1相同,均为机械性窒息。值得特意说一下的是,他们都没有被勒断呼吸道或者捂住口鼻,应该是在密闭空间内窒息死亡。”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两个孩子被放进金属棺材后,被抽干空气,活活窒息而亡。 白超然又补充了一句:“四个孩子均未发现被性//侵//犯痕迹。” 谢隐:“死者身份能叫准么?” 荆哲:“发了协查通报以后,由z市警方提供儿童失踪报警信息后比对得出。失踪儿童家属正在往a市赶,还有一个多小时能到,到了之后马上做dna检测。” 谢隐嘱咐了一句“信息一定要准确无误”之后,低头沉吟了片刻。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如果身份信息准确,四个被害儿童的父母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为什么罪犯会在杀人之后抛尸到a市?又为什么继续在a市作案?” 韩易继续汇报:“我再说一下目前掌握的伤者曲念的情况。曲念的母亲叫袁咏梅,31岁,城北郊兴隆村村民。丈夫曲大勇,48岁,常年在b省外出务工。据王曼的证词,曲念说罪犯长得和她的爸爸很像。我们与b省公安部门取得联系,证实曲大勇一直在b省务工,没有返回过a市。” 凌星:“会不会是曲大勇的直系亲属?长得比较像那种?” 谢隐:“不排除这种情况,所以还需要进一步排查。韩易,你明天去一趟村里,排查一下曲大勇的所有直系亲属和关系较近的旁系亲属,看看有没有作案嫌疑的人。” 目前警队的现状是一群已经几乎两天一夜未睡的警察,面对这无可挽回的局面和一堆零散不堪的线索。一讨论,又至深夜,谢隐看着大家伙眼中布满的血丝,他也知道再熬下去,强弓也会折的。 他捋了捋目前的思路,又给所有人布置了明天继续追查的任务后,催促着大家赶紧回去休息。 疲倦感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也疯狂袭来。人渐渐散去,韩易却在这时凑了过来。他一脸担忧地对谢隐说:“头儿。我把俩孩子送到医院以后派人去接秦老师。结果他到了指定地点,没见到秦老师。秦老师,还有追进山里的一个弟兄乔增,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据韩易描述,秦淮受伤不重,又有能力自行离开罪犯的窝点,可能是太累了自行回家了。可是乔增是队里的警员,如果回来了一定会回队里的。 一想到这,谢隐的困意全无,他赶紧给乔增和秦淮各打了个电话,均无人接听。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来,他赶紧对韩易说:“你陪我去一趟东北村。” 韩易紧随其后,突然滞住了脚步:“等一下啊头儿,我给秦老师拿一件衣服。他白天把外套给曲念母亲咬牙用了,刚换回来。天凉,他没外套太冷了。” 谢隐已经没工夫思考韩易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他在接过秦淮衣服的一瞬间,一个小瓶子从秦淮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谢隐一惊,坏了! —————— 浓雾笼罩着起伏的丘陵,黑黢黢的混沌里给人一种寂静岭的惊悚感。 风不大,树梢的叶子仍簌簌而下,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像老鼠啃食骸骨的声音,磨得人一身鸡皮疙瘩。 虽不是高山大岭,但这片峰峦起伏的丘陵地也算是野山了,唯有秦淮手机上的一点微光成为了一片漆黑中唯一的光亮。他甚至不敢打开手机上的手电,哪怕手机在山林里根本没有信号,但省着点电总是好的。 他在日暮西沉之前寻到了追进山里的警员乔增,发现对方被捕兽夹子夹伤了了脚踝。好消息是那个捕兽夹应该有些年头了,合力不够,没有刺穿骨头。坏消息是因为有些年头了,铁器上布满铁锈,如果不及时打破伤风疫苗,会有生命危险。 白天的时候,乔增与秦淮分道扬镳,他直奔山林,循着脚印的方向一路追踪过去,但并无所获。他越走越深,脚印却越来越浅。在一个岔路口时,两条路上均出现了相同的脚印。入警并不久的乔增也明白自己孤军奋战会有危险,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手机信号了。 救人心切,乔增只能硬着头皮选择一条路闯了进去,不多时便在草丛中被捕兽夹夹住了。 听闻秦淮已经将两个人质救出,乔增也长舒一口气。 “孩子没事就好,就算我走了一条错的路,也值得了。” 秦淮一边扶着受伤的乔增艰难前行,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指南针:“别停,别休息。现在这个温度如果睡着的话很危险。” 乔增的体力已经耗尽,他又看了看秦淮手上出血的伤口,问道:“现在夜间也有十几度的温度,应该冻不死人吧?咱们休息一会吧?” 秦淮扶着乔增的那只手用力一托,生生将决定坐下的乔增又给拽起来了。 人们一直以为只有冬季的北方,温度降到零下之后才会冻死人。实际上即便在泰国这样的热带国家,每年都会有一部分人被活活冻死。人会不会冻死,与与所在区域的气温没有直接关系,真正取决定因素的是自身的温度。 “你我身上都有失血情况,如果现在睡着,很有可能体温骤降。当直肠温度下降到三十五度以下时,人就会失去调节体温的能力,血液循环和呼吸功能都会减弱,而在睡梦中无法呼救,同伴也不能施救,很容易就冻死了。” 乔增拗不过秦淮,只能艰难地继续前行。 山林之中偶尔传来寒鸦凄厉的叫声,惊得人一身鸡皮疙瘩。偶有一团光亮,穿过浓雾凑近看,却是野兽骸骨的磷火或明或暗。 秦淮的手机终于没电了。他彻底没有了指南针。浓雾中不见星月,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只能凭借直觉继续向前走。 恍惚间,乔增说道:“一点钟方向好像有亮光!” 那是一种暖色的光亮,与磷火不同。二人咬着牙向光亮的方向艰难前进着,或许,那里会有个村庄。 朝着亮光方向走得路竟也比方才的山林里平坦许多,看来这确实是人为修理出的一条便道。二人心中狂喜,脚下都更有力量了。 光亮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沉。在二人能隐约看到房子的轮廓时,突然传来猎犬的吠叫声。 二人正惊喜于终于见到人了,却见浓雾里突然蹿出来一个黑影,速度之快让二人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 是只棕黑色猎犬在嗅到外人入侵后果断的出击。猎犬飞扑上来,一下子将二人扑倒在地。 秦淮抓起地上的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猎犬砸去,力量与速度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秦淮的动作只能是争取到一点时间。然而这点时间根本不足以让身受重伤的二人逃跑。 秦淮白日里将外套给曲念的母亲了,他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衫蔽体,此刻也管不了许多。在猎犬晕头转向未能发起下一轮攻势前,秦淮果断脱下衬衫,在猎犬刚一起跳时精准地套在了猎犬的头上。 猎犬狂吠着,挣扎着,大爪子几度将秦淮的皮肉划破。他却咬着牙将衣服打了个死结。 “快,衣服薄,它一会就撕开了!” 二人的腿脚想要逃跑是不可能了,秦淮看向旁边的一棵不算太高的树,蹲在树下,“快,我托你上去!” 乔增一条腿受伤,爬树极其困难。但在危难之时迸发出的求生力量让他在秦淮的托举下竟然奇迹般地爬了上来。 当然,耗时也是十分长的。他在爬上树杈的瞬间,眼睁睁看着猎犬撕裂了衣服,张牙舞爪,满眼血色地盯向树下的秦淮。 秦淮背对着猎犬,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乔增在警校的时候接触过犬类,他明白这种体型的猎犬从后面一口咬住脖颈,是根本没有生还的余地的。 乔增想要惊呼,时间却来不及了。 就在秦淮感觉身后一阵疾风悍然袭来的时候,他本能地将右手攥紧的石头向后挥了过去。 如果死亡是一种必然,秦淮也不希望是憋屈死的。伤敌一千不行,伤敌五百也行。 然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被抓住了。秦淮整个人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推了出去,他还没来得去想狗为什么会拉肘别臂,他的身后便传来了“砰”的一声。 秦淮被撞飞,恍惚间,他感觉耳边一股温热的气息传来。 “是我。” 是谢隐。莫名的熟悉与依赖感不合时宜地骤然升起,两具身体却在急速下落。 两个人狠狠地摔进了地洞里。 第48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2) 两个人沉沉落在地上, 烟尘轰然四起,谢隐感觉骨头在皮肉的包裹下都颤动了。他这一身肌肉块算是没白练,结结实实地被秦淮当做了人肉垫子用。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尘土, 咳了半天才等尘埃落下。 谢隐推了推怀里的秦淮:“咳咳……秦老师,躺得舒服吗?你可没穿衣服啊, 孤男寡男的, 授受不亲……” 谢隐嘴皮子还没耍完,他就觉察出不对劲了。秦淮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软趴趴地窝在他的怀里, 只感觉呼吸格外急促。 此刻的秦淮周身动弹不得, 不知烟尘所致,还是连日的劳累积攒到了极点,像是有人扼着他的喉咙一般, 无法吸入空气。 他本能想要示意谢隐自己哮喘发作,然而周身的力气只足够弯动手指,他突然意识到, 哮喘药不在身上。 一瞬间,一种夹杂着病恹疲惫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有求生的欲望, 有挣扎了这么久却死于疏忽的不甘, 也有连日劳顿的困乏…… 秦淮闭上眼,他不太灵敏的触觉告诉他, 他正在谢隐的怀里。 吵吵闹闹这么久,竟要死在他怀里。有点……丢人吧? 然而谢隐哪知道敏感多情的人会有这么多思想斗争, 他非常庆幸自己摔下来的时候也紧紧攥着带给秦淮的外套了。 口袋里,是秦淮常用的哮喘喷雾。 五感开始混沌, 秦淮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团黑暗死死锁住。 这是死亡的感觉吗?但死亡应该是冰冷的吧?他总觉得自己被一团火围绕着, 即便他看不到火, 但却炙烤着他仅存的三魂。 突然,一股清凉的气流仿佛轻舟险过万重山一般扑面而来。秦淮像被电击了一样,周身的血液开始流动起来。 一瞬间,秦淮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体会到了机器重启的感觉。 他的五感开始恢复,伴随着的是秦淮愈发贪婪地呼吸。那是他熟悉的味道,哮喘喷雾的味道。 喷雾剂像有一对有力的臂膀,能推开气管的痉挛。渐渐的,秦淮恢复了平静。 他看视线逐渐清晰起来,虚弱地秦淮看到了谢隐焦急地神情,疲惫地笑了。 坦率如谢隐,一举一动都是大开大合的率真,他见秦淮缓过来了,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狠狠拍了拍秦淮的后背。 “你丫的,吓死老子了!”说到这,竟有些哽咽。 谢隐身上是炽热的,拥抱是温暖的。秦淮安心极了,温和地安抚了一句:“没事,没事。” 直到韩易在洞口外大喊“头儿!秦老师!你俩怎么样了”,二人才回过神来,猛然意识到这姿势的尴尬。 秦淮赶紧向后挪了挪,然而周遭黢黑,他又虚弱极了,直接瘫坐在了土堆上,后脑勺被磕了一下。 一声闷响。 谢隐也意识到了窘迫,他赶紧战术咳嗽一波,然后僵硬地别开脑袋,将外套递给秦淮。尽管夜色浓重,其实不别开头也看不清什么。 “我……你……你穿上!” 大老爷们!男的!生理结构和我一模一样的男的!和队里那帮小猴崽子一样的男的!我尴尬个什么劲!谢隐不住地在心底给自己暗示。 然而越想肌肉有越紧绷,越想耳根子越红,越想越……他竟然有了异动? 操!操!操!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啊! 谢隐赶紧又咳嗽了几声,索性大喊道:“去拿房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把我们拉出去的!愣着干嘛!” 韩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无缘无故被凶了。好凶的那种。小可爱心在滴血。 韩易敏感地察觉到了谢隐局促不安,他赶紧又轻声说道:“幸亏你带衣服来了,不然我快冻死了。” 委婉告诉谢隐,我穿好了,你别别扭了。 韩易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头儿,那房子里的人跑了!里面啥也没有,就一个破床板,不知道伸下去能不能够到你们。” 这地洞少说又两层半楼高,一个破床板能把人拉上去?别到时候人没拉上去,再被床板子砸死喽。 谢隐气不打一处来,却有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没好气地说:“算了吧!天也快亮了,你把乔增带到房子里休息,你别睡着了!注意他的体温!明天赶紧去有信号的地方叫支援!” 又凶我!韩易摸不着头脑,只能河豚似的气鼓鼓地把乔增扶到房子里去。临走时候想了又想,最终声音不太大地说了句:“那你俩注意安全。” 哼,我就小声说,爱听到听不到,让你刚才凶我! 虫鸣渐起,浓雾里黏稠的空气让地洞里的氛围显得更加压抑。 两个人都沉默着,不看彼此,不发一言。 “那个……你睡会吧,我帮你看着体温。不能让你冻死。”谢隐终于打破了沉默。 秦淮浅笑:“你离我那么远?怎么帮我看着体温?” 你你你!你别得寸进尺!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谢隐一瞬间急得恨不得跳脚,可面上却又装起大尾巴狼。 他云淡风轻地凑过来,手背轻轻搭在秦淮的额头。 “放心吧,我实时监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与粗粝,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秦淮闭上眼,靠在土坡上,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硬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他浅浅的睡着,却没有任何顾忌。以天为盖,以地为床的体验着实不多,更何况身侧又有人守护。 人生如逆旅,也可以说是一段美妙的旅程。 不知过了多久,秦淮的鼻尖感觉一阵清凉的触碰,旋即是眼睑处……秦淮睁眼,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下雨了。 视线已经比先前清晰了许多,看来天快亮了。雨点很稀,雨势不大,落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竟有些舒服。 一旁的谢隐此刻格外安静,他伸手去接雨点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大男孩。此刻,他没有背负整个警队的责任,没有守护民众安全的义务,他只是他自己。 谢隐大概是余光里看见秦淮醒了,也不刻意去看他,索性闭上了眼。 秦淮问:“怎么。听雨?” 谢隐笑笑点头:“我一个粗人,哪有那么文雅。” 这显然是假话,谢隐可不是个简单的粗人,他为了做一名好刑警,尽最大可能汲取所有他能触及到的知识。 秦淮也不理会他的自谦,与他并排坐着,索性也闭上眼仰起头,感受微雨的滋润。 秦淮低声吟诵着:“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谢隐不假思索地应道:“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都是三十几岁的男人了,于心智最健全,性情最平和,时机最恰到好处时相遇,天地苍茫一体,温柔地包裹着两个疲惫的人,给予他们片刻最放松的心态。 一个粗犷的声音,一个轻柔地声线,在此刻汇合。他们不约而同地轻声念着:“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 赶回警队时,死亡儿童的家属的dna比对已经做完了,卢晓明也刚从曲念父亲家回来。秦淮想和谢隐一起回警队,被谢隐言辞拒绝了。他坚持要让秦淮去医院治疗。 卢晓明:“头儿,曲念父亲在村里的直系、旁系亲属有13人,初步排查,这些人这几天都在村里没出来,都有证人。” 谢隐:“曲念母亲呢?” 荆哲:“情绪仍旧不稳定,根本没法正常交流。就一直抱着头蹲在地上,叨叨着‘我命太苦了,又来了,太苦了’。” 如此一来,王曼所说的凶手长得像曲念父亲的线索彻底断了。 尽管谢隐昨晚强硬地让所有人都回去睡觉了,但心里头压着一块大石头的警员们没有一个人能安稳地睡着。要么是彻夜未眠,要么是早上匆匆赶回警队接着干活。 谢隐看着会议室里都没什么大精神的孩子们,也未免心疼,却又不能宣之于口。 谢隐:“被害儿童年龄、性别、出身甚至生活的城市,都没有明显的相似之处,我觉得突破口还得在家属身上。说一下情况吧。” 荆哲:“死者1孙小繁,父亲孙猛,滨江化工厂法人,母亲无业。经初步调查,孙猛自身无债务,公司债务240万元,与供应商存在债务纠纷3起,为失信被执行人。据他自己所说,不存在与人交恶的情况。” 韩易:“可不可能是债务纠纷导致杀人泄愤?” 谢隐摇头:“债务纠纷的话,最多是绑架要赎金,不会直接杀人的。” 荆哲继续说道:“死者2林霖,母亲林翠竹,单身,执业律师。经初步调查,未发现有不良癖好与债务问题,目前情绪稳定,据她自己说也没有过工作以外的结仇情况。” 这话说得艺术,没有工作以外的结仇情况。作为律师,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最大程度为代理人争取利益,与人结怨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孙小繁的父亲债务众多,林霖的母亲可能有仇人,可王曼的爷爷和父母一生为医,能和谁结仇呢?曲念老实本分的父母又能惹什么事端呢? 谢隐百思不得其解,他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然后标了一个问号。 谢隐:“所以,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四个家庭之间的联系。” 荆哲:“据孙猛、林翠竹、王世佗称,他们三个人互相并不认识。具体的社会关系,还需要进一步摸查。” 就在谢隐陷入沉思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内勤的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怯生生地对面无表情的谢隐说道:“谢队,吕局有请。”—— 本章灵感来源于和爱人一起看流星,祝所有人都有爱与被爱的勇气与幸运。 第49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3) 吕方平, a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高配副厅。因为并不分管刑侦支队,与谢隐的接触比较少。最近局长开人代会, 吕方平全面主持工作。 这个时候找谢隐去,谢隐是能猜出原因的。 人民警察要 最大限度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没有, 也不允许存在任何争议。“命案必破”已经从不成文的规矩演进成了铁的纪律。 尽管本次行动救出了两个人质, 但其中一人重伤,无论警方是否存在过错, 都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蒲冬亭开玩笑时说过, 谢隐个子高, 天塌下来他得顶着。 这一次,谢隐有心理准备。什么样的处分他都得接着。 吕方平一脸严肃地看了谢隐半天,突然笑了笑。这种高位者阴晴不定的表达谢隐倒是见怪不怪了。 吕方平:“行了, 别一脸视死如归的样。我这才代理主持工作不到一周,就给我捅这么大篓子,我都没要死要活呢, 你拉拉个脸给谁看!” 谢隐只得囫囵下脑袋,故作憨态地一笑, 坐在了吕方平的对面。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着泰山压顶也能笑嘻嘻地状态, 说道:“领导教育得是。组织上给我任何处分,我都接受。” 吕方平白了他一眼, 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才想起来谢隐也抽,他挑眉抬手, 谢隐赶紧摆摆手。 倒不是不好意思抽领导的烟,主要是领导这架势, 也不真心给啊。 “处分?现在就说处分是不是有点太早了?警务督察介入了么?案子定性了么?”吕方平白了谢隐一眼, “现在就给我提处分, 你是想撂挑子吧?” 谢隐这个人,到死都得是嘴最金贵。庙堂权贵、贩夫走卒,只要他想聊,没有他聊不下来的主。见领导话说得不太重,他赶紧就坡下驴,打哈哈道:“革命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撂挑子这种自绝于人民的事能干么?” 吕方平挺喜欢谢隐这股子不着四六的松弛感,笑嗔道:“你少给我贫嘴。” 说到这,吕方平弹了弹烟灰,沉默了一会。 谢隐暗叫不好。一般情况下,领导要是沉默了,就跟打游戏时候憋大招一个道理,保不齐就得要了半条命下去。 可就在谢隐决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时候,吕方平却开口了。语速不疾不徐,情绪不急不怒,更像是在谈论一段与今日事无关的故事。 “小谢。做过雕塑吧?” 谢隐立即心领神会,领导这是打算用类比!以a比b,这是要讲大道理! 谢隐赶紧回答:“小学二年级下学期做过,用萝卜雕过猪头。我妈说像马。” 吕方平点头:“你看,同样一个萝卜,雕成猪也行,雕成马也行,绝大多数人的技术都没有这么大区别,真正决定神似还是形似的,就是那点小细节。” 猪头和马嘴……实在不是细节吧…… 吕方平全然不知道谢隐的腹诽,继续说道:“其实破案也是一样,大方向都不会错,但能够快准狠找到突破口,往往关键就是那些细节。” 虽然领导类比能力有点差,但这句话确实在理。就像秦淮一直向谢隐灌输的“这世上没有巧合”的思想一样,一定有某些细节被他们视为习以为常,或者认为是巧合了。 目前案件又到山重水复之时,他到底忽略了哪个细节呢? 吕方平又安慰了谢隐几句,领导言语艺术确实高超,谢隐也大概听懂了自己破案之后,大概会接受一个小处分的既定事实。谢隐无所谓,他想不了那么远,他现在只想破案。 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大家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却始终没有个靠谱的说法。 谢隐坐下,闭上眼,开始捋顺目前所知道的所有线索,耳边逡巡着吕方平的话。孩子丢失的公园,空旷破败的加工厂,莫名其妙的游戏,互相不认识的受害者…… 几个小年轻还在讨论:“这些受害者家属互相之间并不认识,那么会不会存在这么一个人,可以把几个人的关系串联成一个网。” “有这个可能性,可是这得怎么找。总不能把几个受害者认识的所有人都查一遍吧。这不现实。” “当然不现实。你们没听过这样一个理论么?一个人只需要认识六个人,就可以间接认识整个世界。” “好家伙,要按你这么说,每个命案还都得调查整个世界?” 韩易见谢隐不应尘嚣地闭目,轻咳了一声,给大家使了个眼色,众人闭上了嘴。大家都知道谢隐已经连着几晚都未能合眼了,又被领导训了话,一定是疲倦不堪了。 众人纷纷起身,决定退出会议室,给谢隐一点休息的时间。 可就在这时,谢隐突然怒目圆睁,似被电过了遍身似的,整个人看起来兴奋极了。 他疑惑地看着众人:“干嘛去呀?” 众人赶紧又坐下,生怕阎王再无缘无故发火。 然而谢隐此刻根本没心思发火,他转头问向凌星:“9月10日公园的监控我们已经看过了,王曼被男孩引出去买热狗了是吧?” 凌星有点懵,点头说道:“没……没买成就被拐走了。” 谢隐:“我的意思是,画面里确实有一个热狗摊,对吧?” 凌星:“有。不过看着不十分清晰。” 谢隐:“之前几天的监控你看了么?之后的呢?还有热狗摊么?” 所有人都一激灵,凌星几乎等不到领导发号施令了,箭步冲出会议室,有几次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不多时,凌星难以掩藏一脸的兴奋,冲进了会议室。 “头儿!除了9月10日,那里就没出现过热狗摊!” 一种窥得天机的感觉扑面而来。 从监控上看,热狗摊上的人应该是一个女性,身高不高,153左右,体型微胖,身着白色长衣长裤,红色围裙,头戴厨师帽,头发偏黄色,微卷。面部特征并不清晰,但调阅附近的摄像头,可以找到这个人的行动轨迹。 在王曼被男孩拐上车之后,女人将热狗摊车子推进了隔壁的一个胡同里。 不多时,女人换了一身松垮垮的连衣裙从胡同里走了出来。随后她上了209路公交车。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将热狗摊扔在了胡同里,自己走了!这更能说明热狗摊只是她的道具! 谢隐:“卢晓明,你马上去那个胡同,找到热狗摊,看看会不会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比如指纹、皮屑。韩易,马上全城排查热狗原料的批发点,看看有没有人认识她。” 韩易反驳:“头儿,罪犯拐人的一个背景板,买原材料也就一次,如果再伪装一下,估计很难让人记住。” 就在谢隐正打算催促韩易别管那么多,听他的就行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不,批发商们很有可能认识她。任何罪犯在选择犯罪方式的时候都会选择那个自己最熟悉的方式。这也就是舒适区。伪装的最好方式就是九真一假,才不容易露马脚。” 是秦淮。 韩易咋舌,心中暗想:您二位只要一合体,就开始一唱一和的。单独一个人时候都挺宠我的,一见了面就就开始不待见我了…… 韩易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爸妈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韩易赶紧摇摇头,可去你的吧。 谁知一向不多话的卢晓明也来了兴致,也跟着应和起来:“别小看小吃摊,也需要手速的。你没看过网络上‘警察摊煎饼’的热搜么?” 韩易白了他一眼,滚,摊你的煎饼去吧。 谢隐见秦淮手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就知道他肯定没听医生的话,草草应付一下就赶紧跑回来了。 谢隐有点窝火,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故意无视对方的存在,可越是不去想,越是惦记。 终于给所有人布置好了任务,谢隐才没好气地问道:“手不疼?不用休息?你是铁甲战士?” 秦淮被他那傲娇的小表情逗得想笑,可戏谑的话仍说不出口。这既不符合他一贯冷清的性子,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立场。 于是轻飘飘说了句:“等等你,我想和你一起休息。” 天地良心!秦淮是想说先工作,等到能休息的时候大家一起休息!可话一出口秦淮自己都愣住了。 饶是向来情绪没什么拨动的冷血动物,也在这种暧//昧与怪异的氛围里血涌上头。 秦淮耳根发烫,赶紧别开了脸。结果他敏感察觉的一切在对方这个大老粗面前却丝毫激不起任何波澜。 谢隐:“等我一起休息?你小学生啊,还得找人陪?吃饭上厕所需不需要人陪?” 谢隐故意说的气话还没讲完,就只见荆哲匆匆跑了回来。 “头儿,孙猛说他可能认识这个女人!” 第50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4) 孙猛, 死亡儿童孙小繁的父亲。男人应该已经有几日没有剃胡子了,伴随着一脸的疲惫相,看起来得有五十岁了。 谢隐低头看了一眼孙猛的情况介绍, 滨江化工厂法人,36岁。 孙猛叼着烟没抽, 估计是一嘴的脓疱实在不适合再抽下去了。他瘫坐在椅子上, 见谢隐进屋来,大概也能看出谢隐是主事的, 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拽住谢隐的袖口就晃动起来。 孙猛歇斯底里地喊叫着:“警察!你们不作为!到现在也不去抓凶手, 却在这研究一个女人!” 谢隐向来没什么耐心,但出于对死者家属的理解,面对苦主失态的行为, 他多半是隐忍不发的。 可孙猛显然对谢隐沉默的行为有所误解,不知是出离的愤怒让他丧失了理智,还是本就素质不佳, 竟然对谢隐破口大骂起来。 谢隐双手一翻,两只大手死死地钳住了孙猛的两个腕子。凭借着身高与肌肉巨大的差距, 谢隐并没有太用力, 便将孙猛拎小孩一样拎回了凳子上。 孙猛坐在椅子上的一瞬间,像一个排排坐等着吃果果的孩子一样, 双脚离地。那一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 空气都跟着安静了。 在绝对打击的优势下, 谢隐居高临下地看着孙猛,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愠怒。他只是冷冷说道:“你儿子失踪两天你才想起来想起来向z市警方报案, 那个时候你儿子就已经死亡了。我们不作为?那我们在这陪你过家家呢?” 趁着对方无言以对的时候, 谢隐与孙猛一同并排坐在了长椅上。语气突然温和了一些, 给足男人最后的自尊心,问道:“说说你的线索吧,为了孩子。我听说,你认识卖热狗的女人?” 孙猛吸溜了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也算不上认识,她以前在我家厂子闹过一阵子。” 闹过? 谢隐:“以前是多久以前?为什么闹事?” 孙猛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一双几乎看不见瞳仁的小眼睛透过疲惫,闪过出一丝并不精明的奸邪。 “年头太久了,记……记不住了。估计是打工拖过她几个月工资吧。后来都给了。” 哪怕是不像秦淮一样学过心理学,也不像谢隐一样阅人无数,只要是个心智正常的人面对此刻局促的孙猛,都知道他说的是假话。 假得实在太假了。 谢隐:“拖欠农民工工资就挺过分,这都能被你拿出来当理由,说明你干的事肯定更过分。我劝你和我说实话,死的是你自己的儿子,不是我的。” 孙猛略带尴尬地擦了擦鼻子,有一种用一个滑稽掩盖另一个滑稽的滑稽感。 他想了一会,终于开口:“她……她说我霍霍她闺女了。我没有,她闺女心甘情愿跟我的。” 谢隐直接了当问:“她闺女多大?” 孙猛也没想到对方能直切要害,他别开头,不敢看谢隐的眼睛,声音更弱了三分:“18。” 谢隐怒目而视,粗粝的声音犹如裹挟着万把尖刀,刀刀逼向孙猛最后的防线。 他厉声喝道:“到底多大!” 孙猛像泄了气的皮球:“13。” 操!畜生! 谢隐追问那女孩的下落,几经逼问,孙猛一直声称自己给了对方母亲一笔赔偿金以后把母女二人平安送到a城来生活了。 孙猛就差给谢隐跪下了,秦淮向谢隐摇了摇头。一来此刻的重点不在于此,二来孙猛的反应看起来应该是真的。 与13岁的少女发生关系,无论对方同意与否,都属于强//奸行为。谢隐一定会收集证据,对孙猛绳之以法,但不是现在。 如此一来,卖热狗的女人确实存在巨大嫌疑。 谢隐:“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名字……好像叫顾继芬,好像是啊,年头多了我也记不清了,”说到这,孙猛赶紧补充,“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记不清了。,好几年没看着她了……” 预审科的警员打断他:“费什么话,住址呢?” 孙猛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哎哟小警察同志,警察叔叔,警察大爷,这我真不知道。” 预审科的小警员今年才毕业,都没来得及授衔呢,被邋遢男人叫了声警察叔叔,给他一拳的心都有了。 秦淮手上的伤隐隐作痛,他靠在窗子前,轻咬着下唇,眉头微蹙,似在沉思。 谢隐见状问道:“怎么了?” 秦淮并没有急于回答他,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个受害者家属:“除了他以外,你们都是不认识这个女人?” 众人摇头。 秦淮眉头展开了一点,他点点头:“如果她只是出于对孙猛的恨,在z市杀掉孙小繁之后,就不应该再出现在a市。这个女人叫……顾继芬,我们需要给她、孙猛之外的能够形成稳定三角的人。” 仅仅片刻思索,谢隐与秦淮同时想到a市受害的两孩子的家属——王曼的家长,或者曲念的家长。 谢隐一行赶紧转战医院,王世佗领着儿子儿媳仔仔细细地想了很久,仍旧没有对这个女人产生任何印象。 王世佗:“谢警官,你知道的,我们家世代行医。医生这个职业,每天要接触大量患者,根本记不住每一个见过的人。” 秦淮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点点头。因为在他的心里,更偏向于顾继芬与曲念家有瓜葛。 当然,只是出于职业的直觉。 然而曲念母亲都快把顾继芬的照片盘包浆了,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究竟是谁。无助的曲念母亲也不知道顾继芬究竟与自己女儿的飞来横祸究竟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听警察的总没错,于是越发急切地想要想起顾继芬究竟是谁,越想越急,越急越想…… 狂躁与不安在一瞬间爆发,她差一点又抽搐过去。 一番抢救之后,她虚弱地对谢隐说:“我真的想不起来……” 曲念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满脸愧色的,好像不认识这个女人是她的错一样。看着一位母亲善良又无助的样子,谢隐感觉胸口有一块大石头,棱角分明又沉甸甸地压在他原以为强大无比的心头。 疼得直滴血。 谢隐满心悲痛,但还是不得不从新调整情绪,去复盘目前所掌握的所有证据和线索。 目前,初步怀疑四个孩子不同程度的伤害是由一个团伙(一男一女)所为,4名受害者及家属之间关系不详,男性犯罪嫌疑人与1名受害者之间可能存在亲缘关系,但查无证实。女性犯罪嫌疑人与1名受害者父亲存在纠纷。 至此,线索零散又繁杂,急需一根可以将碎片串联起来的线。 ———— 几经排查,韩易和卢晓明终于在一个冷链物流中心的摊贩处拿到了一点线索。 这个顾继芬,人称顾大姐,近三年来会不定时来来冻货批发市场采购烤肠。她不是卖热狗的,是卖煎饼的。 韩易:“据冻货摊贩老板说,顾继芬好像在城东‘花园’那面的小平房住,具体住址不详。不过听说她有个女儿,智力上存在一些障碍,需要她照顾。最近半个月没有见到顾继芬。” 所谓“花园”,其实指的是a市老城区的一个公园。在80年代末期,a市刚刚开始重视城市规划建设,建立的第一个大型市民公园,里面种了不少南方引进的鲜花品种,老百姓就称它为“花园”。经历了90年代的辉煌期之后,城市发展重心逐渐向西移动,“花园”附近的平房就变成了脏乱差的代表。顾继芬住在这个位置,倒与她的收入匹配。至于女儿的智力障碍,不知道是先天性的,还是因为孙猛的侵犯而受到了打击所至。 凌星:“户籍系统中顾继芬这个名字重名又三万多人,筛选出户籍地在a市的,和可能在a市常住的,也有七百多人。我们对这七百多人进行了筛选和比对,没有十分符合条件的。” 谢隐轻叹一口气:“可能是假名。” 卢晓明:“热狗车找到了,痕检科在热狗车提取到多处指纹和皮屑,未能从数据库中找到比对样本,应该是没有前科。” 目前看来,想要找到卖热狗的女人,只能去城东“花园”附近排查了。这个工作量很大,但此刻已经是不得不去下的笨功夫了。 秦淮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安静,窝在人群后面的长椅上,一言不发。 韩易近些天一直与秦淮在一起,他知道对方是个心里有主意却不爱宣之于口的人,他凑到秦淮跟前蹲下,轻声说道:“秦老师,你一定有方向的,对吧?” 秦淮却摇头了:“我没有方向,只是有疑惑。” 谢隐:“你说出来,或许有用。” 秦淮继续摇头:“疑惑也很朦胧,只觉得我们现在追查的方向太过于表面了。我们一直在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可那些不可能,就真的是不可能么?” 韩易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也学乖了,决定等秦老师把话说完。 可秦淮却虚弱地闭上了嘴。谢隐却如醍醐灌顶,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是啊,他说他不在场,就一定不是他吗?” 第51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5) 秦淮立即起身, 谢隐随后示意所有人先回警队。 求知若渴的韩易一溜小跑地跟在谢隐身后,狗腿子似的一个劲问道:“头儿,头儿, 头儿,好头儿, 你说的是谁啊?” 身高有明显优势的卢晓明一把拽过韩易的后脖领, 把他这个粘人精从谢隐身边拽开了。 卢晓明:“头儿突然离开曲念的病房,你还没猜到是谁?” 韩易还是没懂。 卢晓明拍了一下韩易的脑袋:“笨蛋, 曲念的父亲, 曲大勇啊!” 韩易也算机灵, 立马明白了其中意,说道:“对哈!即便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可女儿被害, 他竟然都不不着急回来看望?” 卢晓明满意地点点头:“我们不能把怀疑展现在曲念母亲面前,一方面是为了稳定她的情绪,一方面也避免她与曲念父亲事先取得联系。” 完了完了, “没头脑”比“不高兴”还聪明了。韩易懊恼极了,白了卢晓明一眼, 哼, 看你那嘚瑟劲儿。 初步沟通,曲念的父亲曲大勇并不愿意赶回a市, 他的理由是“路费太贵,他承担不起, 还耽误打工。” 经过谢隐协调,最终由a城警方出资, 当地警方将曲大勇闭环护送至a市。 当然, 名义上叫做a市警方出资, 但事实上警队哪有这个经费?不过是谢隐自掏腰包罢了。 一行人回到警队,痕检科和法医室又将对男性犯罪嫌疑人脚印、东北村窝点、女性犯罪嫌疑人dna比对情况进行了汇报。秦淮经过一番思索,给出了男性犯罪嫌疑人的画像。 身高在169-172之间,年龄在50到65岁之间,惯用手为右手,右腿略带残疾。身形短小精悍,穿着保守,短发,喜欢带帽子,不戴眼镜。重点排查退役军人、警察、消防员或者运动员。高中以下文化。 卢晓明:“秦老师,其他我大概能理解。从犯罪嫌疑人能够转移警方注意力这件事来看,他的谋划能力是一流的,从他在现场未留下皮屑和指纹也能看出,他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所以您说的重点排查对象没有问题。但高中以下文化水平,我觉得不太可能吧?” 秦淮:“从犯罪嫌疑人布置的电子设备来看,确实有一定的理工科知识。但仔细观察线路连接、游戏画面设置等方面看,都显得格外粗糙。重实用,轻安全和美观,很显然犯罪嫌疑人更像是为了这次犯罪,后天学习的知识,展现的是一个爱好者的水平。” 讨论到这,谢隐却偏题万里的嘟囔了一句:“游戏……” 48小时死亡游戏,几乎是现在全警队警员耻辱的噩梦。现在已经证实那个游戏与案件其实毫无关系了,怎么又扯回来了? 谢隐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向秦淮:“你还记得当时游戏中的一道题吗?让咱们一一比对,找到其中最好的那个人?” 秦淮点头:“记得,答案是王世佗。我当时倒计时时间已经不够了,没仔细看,看到王世佗的照片就点了,碰巧猜对了……当然,其实猜对不猜对没什么意义。” “不,有意义……”谢隐打断了他,“我们这组的答题速度可能比你们快,留给这道题的时间比较多,我就把里面的人都一一做了比对。现在想想,我突然意识到几个受害者的直系亲属照片应该都在那道题里出现过。” 说到这,谢隐马上对凌星惊呼:“快,马上提取游戏的数据!” —— 正如谢隐所回忆得一样,这道题中出现了4个受害者的直系亲属。这说明罪犯不是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他的犯罪确实是有组织有预谋又目的的。 经过比对,在犯罪嫌疑人的认知体系中,孙猛处于“好人坏人”链条里最低端,之后是曲念母亲袁咏梅,再后面是林霖的母亲林翠竹。三人基本都属于“最坏”的百分之十。 和之前一样,最好的人仍然是王世佗。王世佗与林翠竹中间隔了89个人! 罪犯不可能选择如此排名如此悬殊的几个人随机下手,这其中一定有某种不得而知的联系。而这个联系,一定是破案的关键点。 警队立刻对游戏中出现的其他人进行身份比对,其中一部分人在户籍系统中可以直接查询到,身处遥远异乡,一定与案件毫无关系。 希望随着排查的进行一点点减弱,所有人心头的那团火都在灼烧着。 就在这时,一张照片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众多成人的照片中,竟然出现了一个稚嫩的身影。 是曲念!凌星赶紧比对数据,发现在犯罪嫌疑人的排名中,曲念竟然比她的母亲袁咏梅还要低,仅次于孙猛!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犯罪嫌疑人最恨的,竟然是这个孩子! 韩易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怪他会对曲念进行殴打,又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他是恨曲念的。可是……一个仅仅只有8岁的女孩子,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成为犯罪嫌疑人的仇人呢?” 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明白破案的关键点仍然应该在曲念身上。而此刻与曲念关系最紧密的,又没有与警方接触过的神秘人物,就是曲念的父亲——曲大勇。 ———— 曲大勇是当晚23点30分左右才被送到a市警局的。他原以为警队早就下班了,问询会在第二天进行。 然而当他看见灯全部点亮的a市公安局大楼时,他还是震惊了。 谢隐其实还是想让秦淮先回去养伤,但一来拗不过秦淮,二来也明白秦淮对微表情的甄别能力是远超于他的,于是也不勉强秦淮,让他留了下来。 谈话没有在审讯室进行,而是选择了环境相对不那么紧张的会议室。然而面对一屋子的警察,看似老实巴交的曲大勇还是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荆哲:“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没有做犯罪违法的事情的话,不必害怕警察。” 曲大勇低眉耷拉眼地坐在那,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看起来局促极了。他颤颤巍巍地说道:“警察大老爷,我……我真不知道这妮儿咋就这样了,我没做亏心事,我就是从小就怕警察嘞。” 曲大勇是南方口音,经过户籍察验,不是a市人。与曲念母亲袁咏梅结婚后生下女儿曲念,为了补贴家用,曲大勇在同村人的带领下就去外省打工了。 秦淮冷眼旁观,曲大勇眉毛向中间聚拢,眼皮上扬,眼袋收紧,脸部肌肉僵硬,嘴角不自觉地颤抖。看得出来,他的恐惧感确实不像是装的。在很多乡村,一部分农民对于警察这个职业是有刻在骨子里的畏惧的。或许是出于老一辈人“你再哭就让警察把你抓走”这个古老又不科学的哄睡方式,或许是出于对于与生活最近的公权力的敬畏。 秦淮轻咳一声,转头看向谢隐。 对方心领神会,让做笔录的韩易以外的警察都退出会议室。 三人中除了电脑后面的韩易穿了警服以外,剩下两人都着便服。这样一来,压迫感小了不少。 曲大勇终于哆哆嗦嗦地开口了:“警察大……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因为穷,才不愿意花路费回来的。我……我工友都能证明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工地了。” 这是已知信息,谢隐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自己的女儿死了,都不着急么?”谢隐问道。 曲大勇黢黑的指甲抠着另外手指上的沟壑,看起来又不安,又犹豫。 秦淮这时候却突然开口了:“除非……曲念并不是你女儿?” 话音一落,别说是曲大勇了,就连在场的另外二人也惊诧不已。 秦淮表情仍旧淡淡的,周身散发着一股病恹的慵懒,他只轻轻说道:“你跨越半个国家来到a市结婚生子,却放弃a市的打工机会远走他乡。你第一次外出打工的时间是曲念刚出生后不久,妻子甚至都还没有出月子。或许,你对这个孩子,有一种不满意的情绪吧……” 说到这,秦淮嘴角轻挑,一股能够洞穿灵魂的寒意直冲曲大勇扑面而来,他的声线仍旧清缓,却冰冷彻骨:“或者说,你恨她。” 曲大勇终于顾不得害怕了,他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然而目光触到谢隐指向椅子的指尖时,又乖乖坐了下来。 “警察同志,你们是青天大老爷,你们什么都能查出来,曲念那妮儿确实不是我亲生的。可可……可我没恨过她呀,那么点个孩子,虽然不是我的,我恨她干啥。” 曲大勇急得直搓手,车轱辘话一样翻来覆去地为自己辩解着。 “我和曲念妈结婚时候就知道曲念妈肚子里揣孩子了。我……我家穷,从小无父无母,根本没钱娶媳妇。曲念妈有房子有地,不要我拿钱,但得让我认下这个孩子,我一想,就同意了。” 秦淮睨了他一眼:“可等孩子生出来以后,你发现根本迈不过心理的坎,对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实在亲近不起来,所以找了个由头,就外出打工了?” 曲大勇窘迫得说不出话来,但眼神中已经默认了这种说法。 秦淮乘胜追击:“这些年在外打工心酸苦楚,积压在心里越来越严重,仔细想想,这些苦难的源头都是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所以一怒之下,雇人杀了她?” 谢隐明白,这是秦淮循序渐进地在将曲大勇必破到崩溃的边缘。事实上,无论是谢隐还是秦淮,他们都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只是在像压弹簧一样让曲大勇迸发出更大的力量来。 曲大勇几近崩溃,几乎流出眼泪来,毫无逻辑地为自己辩解着。 一边辩解,一边呜咽。 秦淮与谢隐对视,二人心意瞬间互通。 谢隐知道,时机成熟了,一直沉默的他突然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凑到曲大勇的跟前。 粗粝的声音伴随着灼热的鼻息与曲大勇崩溃的神经狭路相逢。 “所以,告诉我,曲念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第52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6) 说真的, 最近韩易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头儿和秦老师在一起待久了,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 就问个生父是谁, 搞得好像纽伦堡大审判似的。 可万万没想到,曲大勇在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 哆嗦得比说他杀了人时候更厉害了。 “我哪知道……我, 你们问袁咏梅去呀……”曲大勇手足无措地看看谢隐又看看秦淮,“真不知道。” 秦淮不紧不慢:“不知道?连对方的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 就千里姻缘一线牵了?” 曲大勇急得快哭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谢隐。 谢隐见时机正好, 破天荒选择扮一次红脸。他的声音清缓了不少,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是公安局,有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我们不就是保护你们的么?” 曲大勇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倒不是向谢隐妥协,更像是向命运低头。他的内心斗争过了,这斗争持续了三十分钟?还是曲念出生后的八年?亦或是他从来到人世间那一刻起就不得不去斗争…… “命也, 命也……命啊!”曲大勇长长哀嚎,老泪纵横地看着谢隐, “警察同志,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命?” 谢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谢隐其人,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叫他一声老大, 向来不将人生的苦乐喜悲托于外物。但他也从不曾劝说任何人不信命。 因为他不知自己是打碎了骨头也能咬着牙的坚定,还是只是未到苦处罢了。 尽管经历过无数磨难, 但谢隐明白,他仍然是这个世界上少之又少的幸运儿。 见谢隐也不回答, 曲大勇突然苦笑起来。笑得苦涩, 笑得肆意, 继而笑得疯癫…… “曲大勇,你如果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或许找的时间长一点,但人的交际圈就那么大,我们总能查出来。”谢隐继续劝说。 曲大勇不为所动,仍旧一会哭一会笑。 然而就在这时,秦淮突然开口了:“是孙猛的吧。” 曲大勇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瞠目结舌地看向秦淮,一条鼻涕还挂着,都忘了吸溜进去。 “你什么……不可能,你……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曲大勇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职业习惯让秦淮成为一个矛盾的人——能够轻易产生共情,却又可以轻易地跳到情感之外。 曲大勇用粗糙皲裂的双手捂住了脸,抹了一把满脸的眼泪鼻涕,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谢隐秦淮二人一步步诱导,曲大勇打死都不会把孩子生父说出来的。 毕竟他虽然穷,但还是想活的。 谢隐在这个时候缓缓走到曲大勇跟前,蹲在他的身边,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曲大勇的肩膀。 “这回,和我们说说曲念的故事吧。” ———— 曲念的母亲袁咏梅在嫁给曲大勇之前就结过婚,男人叫崔中河,和袁咏梅青梅竹马。两个人结婚之后,为了让生活更殷实,崔中河远赴他乡打工——滨江化工厂,也就是孙猛的厂子。 而在当时,他有一个几乎没说过话的工友,就是曲大勇。 崔中河脑子活络,嘴又甜,很快就吸引了孙猛的视线。与孙猛身边那些仗势欺人的走狗们不同,崔中河既能取得领导欢心,又能和工友们打成一片。人缘说不上特别好,但也绝对不太差。 九年前,袁咏梅第一次离开家乡,长途跋涉去探望丈夫。这是她闭塞人生里第一次走向外面的世界,外面是新鲜的,光怪陆离的,也是危险的。 袁咏梅在工地陪伴了崔中河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一向好色的孙猛一下子就相中了袁咏梅。 具体发生了什么曲大勇也不知道,但只知道很快袁咏梅就匆匆离开了工地,没过几天,崔中河就死了。 死因是突发脑出血。 经过医院的鉴定,崔中河的死排除了外伤原因,却最终被认定为工伤。袁咏梅这个时候发现自己怀孕了,拿到了一笔不少的赔偿款,回到了家乡。 孙猛安排老光棍曲大勇娶袁咏梅,还让他照顾好袁咏梅母女俩。也就是这个时候,曲大勇知道这个孩子,是孙猛的。 韩易:“孙猛这人忒不是东西,结仇众多,会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孙猛的,所以对曲念下次毒手?” 曲大勇马上否认:“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袁咏梅,孙猛三个人以外,就没人知道了。” 谢隐摇头,世上之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尽管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想,但谢隐有种即将冲破黑暗的感觉——他隐约觉得,曲念的身世,与这个案子有重大关系。 谢隐:“你对崔中河了解多少?” 曲大勇摇头:“不了解。袁咏梅不愿意提起崔中河,我一提她就翻脸。不过我家里供着一张崔中河的照片,初一十五的时候袁咏梅会给他烧香。” 谢隐:“崔中河还有亲人在世么?” 曲大勇:“娘早死了,据说有个爹,但在崔中河死了以后就不见了。有说死了的,有说疯了走丢了的。据说没从家里带一分钱走,就牵走了家里一条刚出生没多久的狼狗。” 一句不经意的话却终于挑起了秦淮的兴致。 “狼狗?” “对,我们那叫狼狗,其实就是土猎犬。庄户人家都有。” “猎犬”二字犹如一把尖刀挑动着秦淮的神经,黑夜之中与猎犬的搏斗犹如就在眼前,或许多年以后的某个夜晚,那个命悬一线的瞬间仍然是他梦魇的源泉。 秦淮终于一扫恹恹的模样,挺直了脊背,看向谢隐。而对方同样也看向了他。他们一定想到了那个惊险又刺激的夜晚,那个没人住却亮灯的房间,那条突然出现的凶猛猎犬…… 心照不宣的,二人同声说道:“曲念说,那个人,长得像爸爸!” 第53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7) 警队连夜提审孙猛。 孙猛没有了上一次的叫嚣与张狂, 只萎靡不振地看着谢隐与秦淮,问道:“非要连夜谈吗?” 谢隐冷冷回道:“请你搞清楚,这不是连夜谈话, 是连夜审讯。” 这句话一出,像是踩到孙猛的耗子尾巴了似的, 他嗷的一声叫出来:“我的孩子死了!你们不去抓凶手, 现在来审讯我!” 谢隐没有生气,连日来的疲倦与自责已经煎熬得他没有了生气的力气。 他只是又冷冷问了一句:“刚才曲大勇问我信命么, 我不信。孙猛, 你信么?” 孙猛被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给问住了, 他一双小眼睛眨了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姥姥总说‘冤有头,债有主’, 她认为所有结的恶果,都该向作恶的人报应。可为什么你做了孽,却要让你的一双儿女受罪呢?” 一双儿女…… 孙猛如果不是坐在特定椅子上, 几乎要冲过去了。谢隐胸腔的热血终于在对方的挑衅下瞬间点燃了,他那只有力的右手狠狠拍向桌子。 “坐下!” 声如洪钟, 气势如虹, 惊得孙猛乖乖坐了回去。嘴里想要嘟囔什么,又咽了回去。 半夜通常是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 受到重大打击之后尤甚。很快,孙猛就突破了心理防线, 只得将一切吐了出来。 九年前,袁咏梅来到滨江化工厂探望崔中河时被孙猛相中, 他通过几个手下喽啰与崔中河交涉, 以给崔中河三万元钱为酬金, 想要占有袁咏梅。 崔中河起初不答应,但威逼利诱之下,男人选择了忍让。在当晚,崔中河被厂子派出去检修电路,袁咏梅就这样在职工宿舍里被侵犯了。 这一切,都在崔中河的默许之下。而袁咏梅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竟是为虎作伥之人。 没过多久,崔中河就突发脑溢血死了。孙猛在审讯室里一遍又一遍发誓,崔中河的死与他无关。恶魔的誓言自然不可相信,谢隐决定明天一早就派人去调取崔中河当年的病例。 后面的故事就与曲大勇所说的差不多了。袁咏梅被“善待”,与孙猛之间也再没有任何联系。 如此看来,孙猛儿子孙小繁的死和袁咏梅女儿曲念受重伤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得不说的联系。 可另外两个孩子与他们之间的纠葛又有什么联系呢? 在谢隐与秦淮已经有了猜想方向后,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第二天早上,荆哲起早就赶往了z市,调取了崔中河当年的病例。医生的诊断与x光片等各项检查都能够相吻合。崔中河确实是死于突发疾病。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崔中河当时的主治医生,竟然是在z市交流的王世佗。 荆哲:“病例中清晰地写着病人处于深昏迷状态超过24小时,脑干反射消失,无自主呼吸,确定为脑死亡。家属签字,确认放弃救治。” 根据《工伤保险条例》,崔中河在工作岗位病发到抢救无效死亡未超过48小时,被判定为工伤。而当时为崔中河家人打官司的律师,就是被害人林霖的母亲,林翠竹。 如此一来,女孩身世的密辛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网,网络进了连环杀人案的所有前因后果。 悲痛之下的林翠竹很久之后才想起来这个陈年旧案。那时的她只是个刚刚拿到律师工作证不久的年轻人,常被律所派去到公共法律服务中心从事法律援助工作,就在那时,她接触到了崔中河的父亲,崔力强。 当林翠竹得知崔力强可能是她女儿遇害的凶手时,几近崩溃。她哭得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凄厉问道:“我那么帮助他,他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悲痛从不能感同身受,秦淮也只能尽最大努力去安抚这个受伤的母亲。 林翠竹在秦淮的帮助下逐渐稳住情绪,断断续续地讲述起当时的情况。 崔力强一直对崔中河的死亡原因存疑,林翠竹几度与当时的医院交涉,主治医生,也就是王世佗一直非常坚定自己的判断结果。年轻的林翠竹凭着刚入社会的那股责任心,帮助崔力强联系了司法鉴定机构,最终确定崔中河确实死于突发脑溢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让林翠竹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在崔中河抢救过程中,主治医生王世佗判定崔中河已经脑死亡,当时对于脑死亡并没有任何概念的崔力强只觉得儿子还有呼吸,怎么就死亡了呢? 林翠竹将《工伤保险条例》中的相关规定讲给了崔力强和其他家属,也就是说在工作岗位病发到抢救无效死亡未超过48小时,可以被判定为工伤。这是一个刚入社会的小年轻在面对代理人窘迫的经济条件时,出于职业操守能够想到最好的解决方案。 这是一个律师的冷静,却不是一个父亲能承受的理性——也就是说如果想要被判定为工伤,崔中河必须在48小时内被判定死亡。虽然目前崔中河已经脑死亡,但在崔力强的认知体系里,是不是可以再救一救呢? 可最终崔中河的妻子选择了放弃继续治疗,48小时内死亡,获得了一笔较为丰厚的赔偿金。 因为是法律援助,再加上崔力强对于林翠竹的不认可,林翠竹没有跟进到案件的最后。这也成为她职业生涯中很短暂的一个历程,转眼就过去了。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经历,却给她带来如此大的伤害。 及至此时,谢隐终于梳理出一张关系网—— 孙猛侵犯了崔中河的妻子,王世佗宣布了崔中河的脑死亡,又因为林翠竹的一个提议,让崔中河的妻子选择放弃治疗,宣判了崔中河的死亡。随后发现崔中河妻子所生的孩子是孙猛的。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同时指向了同一个人,一个从未出现过,却对所有人都有理由心存恨意的人——崔中河的父亲,崔力强。 —— 崔力强,男,64岁,城北郊兴隆村村民,当年南边反击战退下来的老兵,妻子已故多年,仅有一子崔中河,已故。崔力强一生在家务农,兼职阴阳先生,在村里婚丧嫁娶时帮忙赚点外快。性格本分老实,右脚微有残疾,爱好就是鼓捣小家电和风水八卦。 这一切,都与秦淮的画像吻合。 在儿子崔中河去世后,崔力强与儿媳袁咏梅发生口角后失踪。因已失踪多年,公安部门已销户。 谢隐:“销户了的话,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外逃可能性不大了。他的窝点在东北村,上次我和秦老师掉的那个山区陷阱附近也有个小木屋,那里很有可能是崔力强的一个窝藏点。” 秦淮:“已经确定了么?” 卢晓明递过来一份dna鉴定报告。 “我让晓明把咱们当天夜晚遇到的那条猎犬尸体带了回来,与袁咏梅从崔家带来的狗进行了dna比对,确定那条袭击你的猎犬就是袁咏梅口供中提到的崔力强从家带走的‘小狼狗’。” 谢隐这个人,外粗内细,连秦淮都没想到猎犬这个小小细节,却让谢隐用活了。如此一来,方向更为明晰。 夜以继日的奋战换来的是一道曙光,所有人都扫去心头阴翳,振作了不少。谢隐却觉得肩头的担子更重了,带着一行人赶往东北村,他背负着的,是四个家庭的期望和警员们的信赖。 谢隐开着他的大吉普一路向北,两岸峰峦连绵,一路起伏逶迤,秦淮靠在车窗上,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向后退去,哪怕是苍翠满目,重复的景色也容易让人感觉困倦。 谢隐余光里瞥了眼秦淮,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得他那金丝框眼镜亮晶晶的,隐约掩在碎发下,看不清对方是否睁着眼。 谢隐低沉着嗓音,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用不用开窗透透气?” 秦淮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脸来,让谢隐能够看见他的眼睛了。白眼仁里有血丝,如细碎残破的蛛网,红与白显得格外界限分明——如他如今惨白的脸色,和鲜红的唇。 “不必,我不困,只是刚刚在想事情。” 几个月的相处,让谢隐对秦淮的性情有了那么一点浅淡的了解,秦淮的细腻与敏感,犹如不可直视的深渊,洞口都带着几缕不可捉摸的幽深抑郁之魂,让人不敢多去琢磨。 琢磨不透,谢隐也决定不去琢磨,他还是把车窗打开了一点,秋日山林间清爽的空气涌了进来,吹拂着脸颊,吸进肺里,感觉整个胸腔都爽利了不少。 坐在后排的韩易这时凑过来了小脑袋瓜,抱怨道:“路要是修成直的就好了。” 狗叼骨头都知道走直线呢,更何况是人。韩易就算不像秦老师一样学识渊博,但也知道道路修得弯曲自有它的道理——一来为了随弯就势,不必开凿山洞也能修路。二来为了惠及更多的村镇。三来就是为了减少疲劳。 对,减少疲劳——韩易没话找话也是为了减少疲劳。 然而谢隐却给出了第四个答案。 “这段路是民国时期的老路做地基,重新修的。当年是战争时期的战备路,修得弯弯曲曲的是为了降低能见范围,确保自身安全。而且——” 谢隐此刻当然没心思去探讨什么旧时异闻,可目光一瞥后视镜,后排的三个小脑袋瓜已经齐刷刷凑了过来。很显然,这群猴崽子们更喜欢八卦。 谢隐也为了提振一下士气,让大家换换脑子,于是讲起了一个他小时候听姥姥讲过的一段故事。 晚清时期,为修建中东铁路,北边的“哈啦少”们派了一大批地质人员来我国考察。a市三山一水,腹地千里坦途,为修建铁路提供了良好的天缘、地缘优势。工程的启动让“哈啦少”、白俄流亡者、c省附近的民众渐渐汇聚在了a城江水两岸,渐渐形成了a城的雏形。 这个纯粹的移民城市三教九流汇聚,文化交流碰撞,经济远超当时的全国平均水平。 也正因如此,对于中东铁路的说法,也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 老毛子带着任务来,自然是怎么修铁路方便就怎么来,可南边迁徙而来的居民中有些懂数术玄学的,却觉得铁路穿行斩了龙脉,破了风水,于民于众大不利。 a城北部丘陵遍布,于高处俯瞰,如盘龙卧蛟,头东尾西,虬结待展,有在渊欲飞之态。龙脉就在东北方最高处,铁路修建想要取直,就必须开凿山洞,用风水师们的话说就会破坏龙脉。 当时的洋人与国人为此发生了不小的争执,有冲突,有流血,随后双方各退一步,铁路也改了道。 韩易:“也就是说,龙脉保住了?” 谢隐笑笑,这一车子人都是唯物主义斗士中的斗士,无稽之谈罢了,谁会对这件事真的上心呢? 可谢隐原以为已经听睡着了的秦淮却在这时开口了。 “龙脉保住了,那龙头就一定还在吧。” 谢隐诧异于秦淮这清冷性情什么时候会关心起市井异闻了,他木然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也不懂这些。” 秦淮打开了手机地图,缩小放大看了几轮,又将手机调转几番,眉头蹙得更紧了,他轻咬着薄唇,很显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韩易这时笑了:“这事儿问头儿没有用,头儿不信这个。要问啊,得问老屁。” 后座上的几个年轻人同时哄笑起来,几个人叽里呱啦地开始谈论起老屁这个人来。 ——从警队辞职后直接去做了风水先生,据说狗舔门帘子全靠一张嘴傍上了一个大老板,后来公司上市了,他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 ——传闻中男女通吃,和一个有妇之夫搞到了一起,被人家女人挠得个大花脸。要不是在警队时候练过几年,命都得折那。 ——听说…… 谢隐越听越离谱,他和老屁一起进的警队,对方离职以后也时常联系。老屁其人,确实有点嘴炮连天,不着四六,但秉性不坏,不可能出去当那个男小三。 谢隐不轻不重地骂了一句,后面三个孩子消停了不少。就这样打打闹闹的,车子到了东北村,几个年轻人被派去村中走访情况,而谢隐秦淮二人则是先去附近山林的小木屋看看。 这一次是白天赶路,又对地形相对熟悉了,二人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小屋孤零零的,坐南朝背,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 秦淮站在屋外,看着前面挡住视线的苍翠树木发了很长时间呆,他突然转头看向谢隐,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你们说的那个老屁,在哪?” 第54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8) “一水三山厚而端, 龙脊翻飞万星攒,莲花一朵吞云雨,冲入云霄自在天。” 如果不是知道老屁和谢隐年纪相当, 光听声音,秦淮以为这是哪位活文化遗产呢。声线苍老, 音调吊诡, 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脑补一下,似有一位萨满在电话那端手执文王鼓武王鞭, 赤脚起舞, 口中喃喃。 谢隐斩钉截铁地打断:“说人话。” 对面清了清嗓子, 发出了中年男人正常的声音来。 “头儿,易经八卦风水秘术,本质上就是古人对自然和社会规律的一个总结, 所以万变不离其宗,既然说是龙脉,自然有龙头龙脊龙爪龙尾, 你们刚才发我图片的那个小木房子所在的山头,应该就是a城传说中龙脉的龙爪。”老屁顿了一下, 给谢隐一个消化的时间。 秦淮这时问道:“也就是说, 很有可能会有一个与之对应的另外一个龙爪?” “no~no~no~”老屁在电话那端又开始拿腔拿调的,“刚才说话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心理学家秦老师吧?我听韩易他们老提起你, 说你玉树风华,难得的才貌双绝的佳人。秦老师, 心理学和我们堪舆风水之术其实是相通的,观天地, 察众生, 领悟人之奥妙, 解心头之结。秦老师,今晚有没有空,咱们单独出去喝一杯?” 谢隐的脸都拉成鞋垫子了,他正想开口嗔怪老屁几句,却听见耳边细雨柔风的声音。 “好啊,不见不散。” “见个屁!”谢隐一腔子邪火直冲脑瓜顶,“少给我不着四六,再废话明天就查封了你那坑蒙拐骗的窝点!” 老屁见好就收,嘿嘿一笑,赶紧正经起来。 “龙,毕竟谁也没见过,都是古书典籍里留下的记载。官方认证的龙有三爪、四爪、五爪之分,西汉出土文物中多为三爪,宋代之后多为四爪,元代皇家明文有规,二角五爪龙为皇室专用,后世多以此为范。至于风水学上的龙脉,毕竟不是人造,多随山就势,牵强附会,所以几爪都有。咱们a城这条龙脉,就是三爪龙。” 秦淮脑子中略作构思,立即问道:“龙脊东西走向,那三抓是一南二北,还是一北二南?” “一北二南。” 秦淮闭上眼,阳光透过眼睑晕出温暖的金黄来,他的睫毛卷翘黝黑,在阳光下偶然闪烁,一如碎金子一般。镜片也不能掩其光华。 谢隐耐心等待着,他知道秦淮一定是复盘出什么重要信息了。 老屁在电话那头见没了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喂喂喂,头儿你们掉线了么?另外两个龙爪大致在哪个区域可以确定,但具体到哪个山头我说不好。因为派别不同,说法不一,仅供参考啊!” 秦淮却在这时睁眼,一身轻快地笑笑,“不用了老屁,谢谢!” 秦淮拉着谢隐便开始往山里的方向走去。谢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秦淮做什么,哪怕是有些许出格,他都本能的觉得对方是有道理的。 一种无由的信赖在谢隐坚如磐石的心底悄然发芽。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秦淮,就是裂缝里照进的那束光。 在营救两个小人质当日,秦淮与警员乔增进山追人,一路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脚印误导着警方,经过痕检的步态检验,那个小脚印应该是罪犯用棍子绑着小鞋子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据乔增回忆,在秦淮返回后他独自追踪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两条路上都有脚印,很显然,最终他选择了一条路,并受了伤。 “如果按照老屁说的‘一北两南’是正确的,那乔增没有走的另外一条路,或许就是另外一个‘龙爪’。罪犯很有可能就窝藏在那。” 事出从急,谢隐也没有时间再召集警力了,于是在秦淮的带路下,二人朝那条小路奔去。 鉴于乔增的先例,二人一路走得比较谨慎,今天谢隐出警是持枪了的,他将甩棍交给了秦淮,二人互为背后坚实的依靠,向前行进着。 绿树葱葱,树影斑驳,偶有山涧流淌,反射着细碎却刺眼的光芒。光线明暗对比过于强烈,给勘察增加了很大难度。看到眼睛都花了,小路上终于渐渐有了并不清晰地脚印,二人小心翼翼地寻着脚印走去。 秦淮用甩棍探着地面,脚步越来越清晰,视野中也隐约出现了一个小木屋。 似有炊烟升起。如果这不是一场拘捕,这背后没有一条条惨死的生命,或许谢隐会生出一点闲情雅致来,欣赏一下这满目的苍翠与袅袅炊烟。 秦淮低语:“有人,走!” 谢隐却一把揽住了秦淮的臂膀,将他拉了回来。 呼吸急促,肌肉紧绷,秦淮在谢隐的怀里能感觉到一种属于捕猎者的紧张与机警。紧张到谢隐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紧紧抱着秦淮—— “等一下。”谢隐松手,有力的余温留在秦淮的臂膀上。 谢隐看向一块草皮,附身拾得一块石头,向草皮砸去,草皮下猛然异动,一个已然生锈了的捕兽夹发出“砰”的一声,似困兽冻饿多年后死死咬住到嘴的猎物一般——不榨出骨髓誓不罢休。 这块草皮是脚印指引的方向,很显然,对手下足了功夫。 正如秦淮所料,不远处便有一个与方才的木屋几乎无异的木屋,同样是坐南朝北。屋内叮叮当当有做菜的声音,锅铲翻飞,里面的人才未能听到外面的巨响。 还算顺利,谢隐与秦淮擒获了木屋中的人——那个卖热狗的女人。 女人对于警察的到来并不意外,她只回头睨了一眼谢隐与秦淮,随后便回头娴熟地熄火,然后捋了捋花白的头发,一脸惋惜地说道:“我新采的蘑菇,你们一会帮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倒掉吧,没熟,别让人捡着吃了,再中毒。” 谢隐追问崔力强的下落,女人笑笑,“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合作结束了,他去哪我管不着,也不知道。” —— 女人名叫顾丽芬,不是孙猛记忆的“顾继芬”,今年44岁。19岁结婚后在婆家一直受丈夫和婆婆的打骂,在生下女儿后便在还没出月子的一个夜晚带着女儿逃往了z市,打零工生活。 顾丽芬在川菜馆做过服务员,在汽修厂的机油里泡过,后来自己张罗了一个小摊,卖起馒头花卷来。生活很苦,但有女儿的陪伴,她也觉得苦中有乐。 女儿十三岁那年,生活被彻底改变了。那天,顾继芬正在厨房里准备第二天的食材,女儿顾娇娇正在门口坐着写作业,长相清丽的顾娇娇吸引了路过的孙猛的目光。 兽性大发的孙猛在几个手下喽啰的怂恿下,将顾娇娇骗上了车,强行对顾娇娇实施了侵犯。 顾娇娇身受重伤,生//殖系统和排泄系统均受到了不可治愈的伤害,女孩也因为受到惊吓和刺激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豆蔻年华,原本平静又美好的生活如泡沫一般被轻易戳碎了,面对疯癫又残疾的女儿,顾丽芬心痛欲绝,她一边为女儿治病,一边开启了旷日持久的维权。 一路辛酸不必多言,都化在顾丽芬额头眼角的皱纹上了。孙猛恐吓过她,打伤过她,各种手段敲诈威胁过她,哪怕是诉诸法律,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顾丽芬也未能取胜。 女儿的医药费没了着落,眼看着就要危及生命,顾丽芬不得不向孙猛低头。孙猛答应给她一笔补偿金,但她从此以后离开z市,不能再纠缠孙猛。 顾丽芬为了女儿,答应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女儿的病情愈发严重,终于有一天在精神疾病发作的时候扯掉了自己的外置排泄系统,最终发生感染,不治身亡。 顾丽芬悲痛欲绝,几乎要随女儿而去。就在这时,崔力强找到了她,要与她共同完成复仇计划。 顾丽芬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她原以为崔力强这样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与她联手,也不过是装装保安保姆,然后伺机下手罢了。然而当顾丽芬慢慢了解了崔力强的计划时,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多深厚的恨,方能让人催生出如此强大的复仇欲望—— 崔力强几年如一日的学习,化学知识、机械知识、医学知识、风水堪舆……他给人看风水、修老电器,甚至乞讨过,只为攒更多的钱……他没有上过一天学,却自己打造出了机械化的人间炼狱…… 他不仅仅想要孙猛孩子的命,他甚至是对这个孩子实施了虐杀。 在二人长期侦查之后,在一个工作日傍晚,二人伪装成小区保洁将孙猛的儿子孙小繁骗出后,装入了一个与孙小繁身量几乎相当的金属棺材中。 棺材连接着氧气管,孙小繁身上挂着输液管和排泄管,男孩在漆黑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 起初,金属棺材还会随着男孩的扭动而发生细微的震动,但随着崔力强控制空气和营养液的输入量,男孩慢慢便没有了反抗能力。 崔力强能够精准地把控输氧量,让孩子能够保持在一个不至于死亡,却严重损耗大脑的状态。这个过程中男孩经历过什么不可想象——极度的惶恐,无奈,身体的不适,缺氧出现的幻觉…… 顾丽芬没有什么文化,她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但当她看到仇人的儿子被虐待致死,她心中的愤懑于仇恨便得到了片刻的慰藉。 片刻而已,在每一个梦见女儿的夜晚,她的仇恨之火便又一次重新燃烧。 于是原本决定报了仇便要退出的顾丽芬又一次加入了崔力强的犯罪中来,她能感受到崔力强每一次复仇时的快//感,那种快//感感染着顾丽芬,也带给了她无尽的、畸形的快乐。 他们一起杀掉了林翠竹的孩子,绑架了王世佗的孙女和袁咏梅的女儿…… “他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虐杀孩子?” 顾丽芬摇头:“这不关我的事,我一句都不会问的。” 审讯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顾丽芬不再肯开口,无论谢隐如何追问崔力强的下落。 就在谢隐决定放弃这条路,另寻他法的时候,秦淮破门而入。 他携带的风抚过顾丽芬的耳侧,裹挟着一种不好的预感直逼顾丽芬的心脏。 对面的男人苍白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血色,看起来薄情又冷血。他一双能够洞穿人灵魂的眼睛看向顾丽芬。 “和你无关?那画龙点睛,和你有没有关?” 第55章 48小时死亡游戏(19) “老屁, 你给我滚出来!”谢隐看着正在和新来漂亮小警员搭讪的老屁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屁身高175,浑身精瘦。别看他精瘦,但做警察的时候绝对是队里追击的一把好手。出手快准狠, 回回抓完人还得像模像样地比划几下子,然后来一句“罪过罪过”。见是谢隐, 颠颠跑过来, 机灵的小型犬一样,就差长个尾巴了。 “头儿, 你咋知道我回来了呢?” 谢隐冷冷一笑:“秦淮一说‘画龙点睛’, 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出的馊主意。” 秦淮见谢隐脸色不好, 跟了出来,解释道:“是我叫他来的。我想让他帮我看看龙脉中龙头的位置。崔力强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的儿子,所以不可能无缘无故在龙脉附近建房子——” 谢隐如醍醐灌顶, 他眉梢一挑,问道:“他要在龙脉上,安葬他的儿子?” 秦淮:“崔力强将a城风水分析得很透, 儿子对于他来说那么重要,他必然会给儿子选一个风水最佳的坟墓。如果找到了崔力强儿子的墓穴, 应该就能找到崔力强。这都是我的猜测, 但刚才看见顾丽芬的反应,我应该是猜对了。” 老屁哈哈一笑, 向秦淮摆摆手,把谢隐拽到了一边, 旋即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凑到谢隐跟前问道:“头儿, 听说这秦老师长得帅了, 但没想到竟然长这么帅!盘靓条顺, 人间极品!头儿,您跟我撂个准话,您到底还是不是大直男,您要真是直男,我可冲了。这追到手,够我吹到84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谢隐一脑门子问号:“为啥到84啊?” 老屁:“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也去了。活到八十四够劲儿了,下辈子再追别的也得按这个标准来!” 谢隐抬脚作势要踹,老屁赶紧向后跳了一步,手上作出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转头还贱嗖嗖地向韩易挑挑眉——看着点,最会看眼色的还是我。 韩易都嫌弃他幼稚! 谢隐:“说重点。” 预审科的警员在这个时候出来了,激动地对谢隐说:“头儿,撂了!顾丽芬之所以同意帮助崔力强犯罪,就是因为崔力强承诺给顾丽芬的女儿也找一个风水好的墓地。画龙点睛,这两个人的墓地,就是那两个眼睛!” —— 在赶往所谓的“华龙点睛”的路上,老屁跟一只求偶的猴子似的,眉飞色舞,就差上蹿下跳了。 他一边神神叨叨地和谢隐讲述他的理论,一边时不时见缝插针的和秦淮搭话。 “咱们a城的龙头,学术界一直有不同的说法,不懂行的人多以山高为尊,”老屁转头看向秦淮,“但秦老师你有文化,你懂,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 谢隐看着老屁朝秦淮越贴越近的脸,心头一阵烦躁:“说!重!点!” 老屁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往回挪了挪屁股,继续说道:“我这博采峦头、六爻、辅星、命理各派众长,能那么俗气么?” 说罢,老屁指着一座丘陵说道:“此峰三水环绕,石为山骨,骨有奇形,七星拱卫,紫气东来,苍烟若浮,云蒸霭霭,必为龙头!” 谢隐自然不相信这些,但破案的关键不在于他信与不信,而是犯罪嫌疑人是怎么想的。 在老屁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所谓的龙头山,因为是野山,路至半山腰时车就不能行了。众人又向上攀了一会,正如老屁所说,此山雾霭环绕,山涧清脆,空气湿润清凉,抛开风水不谈,直观上也能给人一种舒适的体验感。行至其中,身心放松,全然没有攀爬的辛苦之感,走了一个多小时,在一个背山靠水的平坦地处看见了一片松柏林。 野山上草木葱郁,同海拔的树木都可以达到合抱粗,然而这一片松柏林看起来则“稚嫩”不少。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些树大概也得栽种了几年了,但远远看着,仍然非常突兀。 众人荷枪实弹警戒向内挺近,谢隐特意嘱咐了注意脚下和头顶。 然而穿过松柏林,一个水泥砌筑的坟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老屁带着菩提手串的手疯狂摇动着折扇,一脸骄傲地看向秦淮,秦淮会其意,礼貌又冰冷地报以一个微笑。 老屁心里却喜不自胜——高岭之花才有意思! 没有埋伏,没有反抗,一个老人盘坐在坟前,大把的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等我一会,警察同志。”老人头发几乎全白,声音苍老无力,与他那瘦削的身型十分和谐,“你们放心,既然你们能找到这里来,就说明你们确实脑子里有点东西,我就不会再反抗了。我给我儿再多烧点纸,他在下面,不能再活得这么苦了。” 谢隐虽不信鬼神,但既然对方没有反抗的意图和能力,他也不急于一时。谢隐走上前,同样往火盆里撒了一把纸钱,仔细观察了一下墓穴后问道:“没有碑文?” 无碑,更无字。 老人语气平缓地回答:“警察同志,你放心,我一把年纪了,如果不是亲生儿子,我不会在这祭奠的。” 谢隐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单纯只是好奇。” “生无功绩,死无缘由,纵有碑文,写什么呢?”老人沧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眼角沟壑处似有泪光闪烁,“我这儿子是个不争气的,不然也不至于被富人霸占了妻子,又丧了命。我为他选了处好墓地,又替他报了仇,我当爹的责就尽到了。我问心无愧了,就没必要白发人给黑发人立碑了。” 回警队的路上,崔力强满目欣慰地看着车里的警察们,说道:“你们这代人,比上一代人强多了。我儿当生时如果能遇到你们,兴许便不会有今时今日的下场。” 众人无言。孙猛可恨,但崔中河亦不足惜。他在面对强权意欲霸占妻子的时候,选择了默认与退让。这种懦弱的性格与他的悲剧不可说没有任何关系,即便当时他能遇到谢隐他们这些热血的年轻警察,恐怕也不会毅然加入,保护自己的权益,护卫自己的家人。 回到警队后,崔力强无需过多审问,他坦然地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在得知儿子崔中河突发脑溢血的消息后,崔力强第一时间赶往了医院。面对孙猛和其手下各种形式的恐吓逼迫,崔力强根本无法相信儿子是死于突发疾病。即便当时的主治医生王世佗一再耐心地向其解释病理机制,他仍然觉得王世佗收了孙猛的好处,伪造了病例。 崔力强向司法机构申请了法律援助,律师林翠竹在得知崔中河已经脑死亡的情况下,提出了放弃治疗的建议,以图给崔中河的家属申请工伤补助。然而此时的崔力强已然像是受了惊吓的刺猬,浑身倒刺地面对所有人——包括他恨之入骨的仇人孙猛,他的儿媳妇袁咏梅,也包括一直在为他提供帮助的王世佗和林翠竹。 后来袁咏梅决定放弃治疗,她也获得了丰厚的补偿。崔力强就在此时得知了孙猛侵犯儿媳的事,他觉得所有人都在合起伙来谋杀他的儿子。 崔力强想尽一切办法将儿子的骨灰从原来的坟中取出,然后愤然离家。他给儿子葬在了风水极佳的“龙眼”处,用八年多的时间钻研学习电子知识,研习风水秘术,踩点寻找作案地点,攒钱购置做安设备,跟踪几个“仇人”,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儿子雪耻报仇。 八年来,他没有一日能睡个安稳觉,右脚的伤情更严重了,咳血后得知自己已经肺癌晚期,转移至全身。崔力强知道,他必须要动手了,否则他无法给儿子复仇。 在八年如一日的跟踪过程中,崔力强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四个“仇人”的人。他发现王世佗一家人一直秉承着悬壶济世的原则,无时无刻不在救人、帮助人,崔力强强大的恨意常常在王世佗春风化雨的温暖中动摇——他开始质疑自己,当年王世佗的诊断是不是真的没有毛病。 正是王世佗一生如一日的善良,拯救了孙女于水火——崔力强决定放过这个女孩子,只是拿她作为分散警力的诱饵。 他联合顾丽芬,杀害了孙猛的儿子,林翠竹的女儿,又绑架了王世佗的孙女,袁咏梅的女儿。他将孩子们死死困在棺材里,减少氧气,又容不得挣扎,在惊惧与无奈中慢慢等待死亡的到来…… 谢隐:“那你为什么会选择这种虐杀方式?” 话音一落,崔力强猛然抬起那张老泪纵横的脸,浑浊的眼珠透着陈旧的昏黄,他颤抖着声音问谢隐:“那我儿子呢?他……他明明活着啊,他还能喘气呢,他们就非说他死了,他难道不是被虐杀吗?我要让他们的孩子,还有那个小杂种,都体会一下我儿子的痛苦……” 崔力强的表情愈发扭曲,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激动得几乎站了起来,又被警员们狠狠按回了座位里。 一种沉重的压迫感伴随着零碎的记忆瞬间将谢隐笼罩,他突然想起在蒲冬亭病房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妮妮。她为了减少母亲的痛苦,在母亲脑死亡后选择了放弃治疗,进而怀疑自己,最终走向死亡。 谢隐不懂医学,他也无意于悲春伤秋,但总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觉到重重的无力感,一种关于生死无法探究的无力感。 良久,崔力强“求仁得仁”的笑了,过度的悲戚与讽刺的笑容纠缠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 谢隐:“孙猛,我们会将他绳之以法的,我不想对你过多的说教,法律会制裁他,也会制裁你。可是那些无辜的孩子,因为你的执念和偏见而受伤甚至死亡的孩子,他们不可怜么?” 崔力强苦涩笑笑:“小同志,我相信,这世上有因果报应。他们,就是他们父母的因果。” 谢隐轻叹一口气,说道:“因果报应?我以前也不信,但今天,我破例信一回。” 谢隐将一份报告推到了崔力强的眼前。 “曲念,那个被你割伤动脉,失血过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损伤的女孩,就是嘴里一直说的‘杂种’。经过dna比对,她其实是崔中河的孩子。” 惊惧让崔力强的瞳孔皱缩,张着嘴僵在原地——甚至口水流了出来自己都浑然不知。 谢隐继续说:“袁咏梅一直知道这个孩子是崔中河的,她为了能给孩子多要一些抚养费,在得知崔中河已经脑死亡之后,选择了放弃治疗,获得工伤补助。” 也就是说,崔力强一直仇恨的,最终被他亲手伤害的女孩,正是他的孙女。 凄厉的呼喊声穿透审讯室厚重的墙壁。审讯室外,秦淮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黑暗之下,到底还有多少悲剧,正在上演? —— 此时此刻,警队不远处的一处别墅中。 惨白纤长的手指触碰到床头的按钮,昏黄的光线晕染开,虽然微弱,却与黑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床上的年轻大男孩眯着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他毫无兴致地问了句:“被抓到了?” 床头立着的黑衣男人恭敬点头:“是,崔力强已近被抓了。” 男孩向上挪了挪,靠在床头,一头卷曲微黄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是他抓的?” 黑衣男人:“是,他看破了游戏陷阱,又破解了榫卯结构的垃圾塔。” 男孩略有自豪的笑容爬上他的嘴角,“好。真好。” 黑衣男人不明白男孩为什么这么高兴,又不敢询问。 男孩的指尖像弹钢琴一样轻点了几下床头柜,一朵妖异绚烂的血红色山茶花镶刻在他的相框上。他猛然将相框,扣在了床头柜上,没给黑衣男人看清照片中两个人脸的机会。 “叔叔既然送了我礼物,我便送回去,还不是好事么?” 说到这,男孩关上了床头灯,他轻轻软软地滑入舒适的蚕丝被里。 天地又是浑然一体的黑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56章 灵魂拍卖行1 秋日的江风很清爽, 抚在耳根有种难以名状的舒适感。 谢隐吐了口烟圈,看着它慢慢聚拢又慢慢散开,晕染着眼前的一片纸醉金迷。 谢隐斜靠在甲板的栏杆上, 重金属音乐声、叫喊声、欢呼声不绝于耳,远处甲板上的泳池里莺莺燕燕们恣意扭动着曼妙的青春, 薄纱与水枪挑逗的是躁动的情//欲…… 栏杆处的一束光恰好将谢隐犀利的轮廓化零为整, 他仰起头,舒展酸痛的脊背, 堪堪露出优越的下颌线和滑动的喉结。光晕下小麦色的皮肤衬着眉尾处的疤痕, 一种极尽收敛又光芒四溢的荷尔蒙与远处的靡费艳丽平分秋色。 谢隐喝了酒, 他感觉昏昏沉沉的,倒不是酒劲上头,而是睡觉睡多了。 谢隐手机开启勿扰模式, 从前一天晚上五点一直睡到了今天下午四点半,这期间他错过了上百个电话,有警队同事的, 有发小朋友的,也包括秦淮的。 谢隐上下滑动了一会未接电话, 他一个都不想回过去。四点半, 窗外的景色已经开始变暗,在没有光污染的社区居住, 在傍晚醒来时会有一种格外难以名状的孤寂感。 谢隐最讨厌矫情,他鬼使神差地回拨了一个未接来电——老屁打来的。 就这样, 他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老屁的邀请,莫名其妙地上了这艘邮轮, 莫名其妙地加入到这个泳池派对里来。 愣神的功夫, 一个兔女郎摇曳身姿而来, 给谢隐递上一根烟——用嘴叼的。 老屁远远看见了,也懒得去阻止。谢隐这人,阴晴不定,以前也是个玩咖,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倦了。 但世事无常,他今儿既然来了,兴许是又有兴致了呢。管他呢,就是个玩嘛。 女人红唇卷发,胸前峰峦出众,轻巧娴熟地在递烟的过程中“不经意”展示起自己的傲人身姿。 谢隐伸手,指尖捏过了烟屁股,另一只手却挡住了女人递过来的火机。 谢隐嘴角勾挑,眼角却没有笑意。女人阅人无数,想当然觉得这是调//情中必不可少的部分——欲拒还迎。于是皓齿恰到好处地咬住了薄唇,温热的气息扑向谢隐的颈侧。 “哥哥,来泳池玩儿吧。” 说罢,好似嫌谢隐的衣服穿得太多似的,伸手去勾谢隐的衣角。 老屁在远处玩味地看着,急切等待一个有趣的下文。 谢隐只微微一笑,“不了,我来大姨妈了,不方便。” 女人的眼神几乎僵在了谢隐刚冒出胡茬的下巴上,她脸上的欲望与诱惑骤然消散,转瞬间幻化成一种嫌弃与厌恶——她在浪费时间。 女人转身时高跟鞋没踩稳当,几乎一个踉跄,谢隐将手中的烟递过去,她看也没看一眼,便扭动着朝泳池进发了。 谢隐嗤笑,转头就把沾染了红色唇膏的烟扔进了垃圾桶里。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转头看向一旁呲着大牙笑的老屁,招手让他过来。 老屁赶紧屁颠屁颠过来,正打算拍马屁,谢隐伸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老屁:“……” 合着您是怕蹭上口水,拿我当餐巾纸呢! 老屁:“头儿,来都来了,玩玩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没用,您都停职反省了。” 谢隐反问:“就这么反省?” 是,谢隐被停职反省了。在局里作出这个决定之前,他经历了省厅警务督察的几轮轰炸——毕竟前段时间案子中,有一位人质受到了不可逆的脑损伤,这需要有人担责。 谢隐来担责,最恰如其分。 “头儿,你也别那么大情绪,就当休假散心了。兄弟们心里都懂,总得有个人背锅。你仗义,有担当,兄弟们都记着呢。” 谢隐嗤笑,他压根没有什么情绪。之所以没接所有人电话,单纯是因为睡过头了。 “行了。别一口一个兄弟们,你辞职时候把我们当兄弟了么?”谢隐自己掏出根烟,抽了起来。 老屁一挠头:“人各有志,我这花花世界迷人眼了,没你们意志坚定。” 是,人各有志。 老屁赶紧转换话题:“头儿,刚你说什么了,给人家姑娘气的乌眼鸡似的?” 你听听,拿乌眼鸡来形容一个风姿绰约的姑娘?谢隐白了他一眼:“就你这素质,辞了挺好的。” 老屁嘿嘿一乐,谢隐就是他老大哥,损他他也爱听。 “我跟她说,我是看场子的保安,跟她玩去得扣钱。” 老屁一脸质疑,又不知道该如何质疑,于是说道:“头儿,没看上她我很能理解,毕竟你品味在这呢,但来玩玩还是可以的吧?” 衣香鬓影谢隐确实好过这口,但连日来的心事让他确实有种不想掺和的厌倦感。 谢隐没心情,编瞎话都不走心:“不去了,岁数大力不从心了。自我交流都少了,没兴趣和姑娘交流了。” 老屁也知道谢隐在胡说,当即跟话:“没事儿头儿,我有蓝色小药片。” 谢隐踹了他一脚:“滚……” “蛋”字还没说出口,目光便被泳池对岸光影阑珊处吸引了。 老屁捂着屁股正打算再贫一句,顺着谢隐目光的方向看去,一位风华无限的女士穿着一身暗红色修身旗袍,踩着细跟高跟鞋正袅袅婷婷向前走去。波浪般的黑发半扎在脑后,额角处一缕青丝隐约掩着眼角眉梢的风韵,藕段似的嫩白小臂晃动着,给人以无限遐想—— 谢隐:“他怎么在这?” 老□□睛都没挪地方:“头儿,你认识?” 谢隐怀疑老屁脑子出问题了,抬腿又踹了他一脚:“你喝多少酒都开始说胡话了?” 老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定睛看去,才发现旗袍美人站定了,身边也有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正懒懒靠着栏杆,与之对话。 ——是秦淮。 “靠!头儿,我还以为你看古典美女呢,刚想夸你品味真不赖,”老屁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秦老师,也是人间绝色,不分伯仲。” 谢隐白了他一眼,看向与旗袍美人聊天的秦淮。他嘴角仍是清冷又礼貌的笑意,但没有过分抗拒的神色——看来秦淮与这美人是认识的,并且很熟络。 谢隐皱眉:“他怎么也来了?” 老屁:“谁啊?到底谁啊头儿?你问秦淮还是方冷秋呀?” 谢隐:“方冷秋是谁?” 老屁翻了个白眼:“就是你眼前这位旗袍美女。行了,知道你是问秦老师了。他是我邀请来的,我和他说你也来他才来的,嘿嘿。” 老屁这一句“嘿嘿”竟然还带着几分娇羞,谢隐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靠,敢情这孙子叫自己来这个局,是为了勾秦淮的! 谢隐窝火,想再踹老屁一脚。老屁见缝插针地挤了一句话:“还是头儿你有面儿,要不根本请不动秦老师。” 话音一落,像春风化雨一般恰到好处地浇灭了谢隐心头萌起的小火苗。尽管话是救急奉承的话,但谢隐仍觉得舒坦。 他第一次心声敏感地问了自己一句,自己在秦淮心中,这么重要么? 想法一出,给谢隐自己都吓够呛。他与秦淮指尖,同事都算不上,不过几个月合作关系,如何谈得上重要不重要? 三十几年来,除了过命的兄弟们,谢隐从来没对人际关系如此上心过——哦对,可能还有年轻时追过的姑娘…… 一想到这,谢隐几乎一激灵。 他几乎没给自己多想的机会,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像是在和老屁说,其实也像是在和自己说。 “你别多想,兴许秦老师是纯直男呢?”谢隐说罢挑眉,示意与旗袍美人相聊甚欢的秦淮。 老屁却不以为然,“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先追着看呗,直男不更有挑战性?” 谢隐囫囵了一下老屁的脑袋,没再说话。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但寻本溯源,却找不到混乱的原因。 应该和秦淮没关系吧?谢隐安慰自己。 嗯,可能还是和停职反省有关。 远远的,秦淮也看见了谢隐,于是与身边的旗袍美人方冷秋一起走过来。 老屁狗腿子似的介绍起来。方冷秋是杜仕达国际拍卖行东亚区高级合伙人,也是赫赫有名的美女拍卖师,艺术学博士学位,精通多种语言,曾经破纪录拍卖出数款藏品而在业内名声显赫,又因气质不凡的拍卖风格和多种语言自如切换的拍卖技巧走红网络。 “秦先生也是我们杜仕达拍卖行的老朋友了。”方冷秋莞尔一笑,皓齿微启,不急不缓的说话方式着实沁人心脾。 秦淮微微摇头:“家父喜欢收藏,我就跟着玩玩。” 原来如此。谢隐早知道秦淮显赫家世,倒也不觉稀奇。 经过秦淮和方冷秋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谢隐对杜仕达拍卖行有了一定的了解。杜仕达拍卖行总部在意大利,以艺术品拍卖起家,百年来一直以艺术品鉴赏拍卖见长,辅以珠宝、名酒拍卖,名声显赫。 也正是杜仕达拍卖行与邮轮公司联名合作,将在明晚举行明代珍品画作专题拍卖会,本次邮轮出海才会有这么多名门富豪参与其中。资本搅动欲//望,今夜的泳池派对才会显得愈发张力十足。 明晚的拍卖会在即,正常来说方冷秋应该正在紧张得筹备阶段,但如她所说,她之所以会来到甲板上,是特意为了和秦淮打声招呼。 这倒是谢隐未曾料及的。 在听闻谢隐是一名刑警之后,这位得体的冰冷美人也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方冷秋向谢隐发出了邀请:“谢先生,明晚希望您也能莅临拍卖会。各界的朋友都能够参与到我们的拍卖会当中,不胜荣幸。” 秦淮自小便随父亲混迹名利场,见识过太多逐利本性,从不相信任何出于利益之外的兴趣与热忱。方冷秋年纪轻轻,便能够坐稳全球五百强企业的东亚区高级合伙人,更不可能是随心所欲的性情。 她那双八面玲珑却又隐匿了所有欲望的眼睛在一瞬间闪过渴望的光芒。 秦淮不知道谢隐于方冷秋究竟有何种吸引力,能让她几乎失态,也要将他邀请到拍卖会现场。 谢隐不以为意,摇头谢道:“哎,都这个阶段了,验资都来不及了,我也对这些古董不感兴趣,就不去凑热闹了。” 方冷秋的眼角掠过一丝讶异,她没有想到一个警察竟然对名流社会的小玩意如此熟稔。 秦淮和老屁自然知晓谢隐的衙内出身,倒不觉得奇怪,老屁见谢隐不愿意凑热闹,正打算为谢隐找借口打圆场,秦淮却一反常态,果断地替谢隐应承了下来。 秦淮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方冷秋的双眼,直逼得方冷秋低眉转眸,不敢与之直视。他的声音却依旧清冷温和:“验不了资,不参与拍卖,就当去鉴赏一番国画也好。” 说罢,他冰冷的手指钳住谢隐的腕子,附身凑过谢隐的肩头,在谢隐耳边轻声低语:“去吧,就当是陪我了。” 于是,谢隐,谢大队长,今天第二次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第二件荒谬的事情—— 身体仍然不适,主要是脑子已经严重不好使了,这三千字码了两天。接下来逐渐复更,但更新可能不太稳定,希望小可爱们能够谅解。 第57章 灵魂拍卖行2 海上朝阳晕染得层云橙红, 二层甲板上的餐厅已经人头攒动。小网红们仨一帮俩一伙地叽喳喳直播着,好在行政套房的早餐是可以送到房间里来的,图个安静。 谢隐靠在阳台边嘴里叼着烟, 没有点燃,享受着徐徐海风, 看着游弋穿飞的海鸥。他砸么一下嘴, 感叹了一句:“休假的感觉真好。” 从警这么多年,谢隐已经快忘了什么是休假了。 秦淮则坐在那里安静的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手里的拍卖会资料。 明代古画主题拍卖会, 主要藏品包括仇英的绢本立轴山水楼阁图、蓝瑛的纸本立轴云林秋霁图、沈周的水墨纸本立轴晴山休坐图…… 秦淮显然对这个法国私人藏品, 估值6000—9000欧元的沈周画作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兀自欣赏着沈周题字, 轻声呢喃:“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谢隐伸头来看,挑眉问道:“喜欢?” 秦淮玩味问道:“喜欢如何?” 谢隐看了眼估值, 一撇嘴:“喜欢就多看两眼。” 但心理盘算这价格其实算不上贵重,如果秦淮真的喜欢,他用秦淮的户头拍下来, 再转账给他就是。 不过这一切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谢隐讨厌与人客套,他更不想看秦淮与他推脱的样子。 秦淮更像是一个易碎的晶莹冰雕, 冷冽又安静, 与世俗隔绝又美好。谢隐单纯不喜欢美丽的东西沾染俗气,仅此而已。 翻动画册, 主题拍卖会的重头戏却是一件英国私人藏品,明代著名画家纪善霖绢本横轴的《长眉浅翠图》。《长眉浅翠图》是明代仕女图创作的巅峰, 与历代仕女图不同,明代仕女图多采用工笔画手法, 画面更细腻精致, 构图更唯美精妙。 《长眉浅翠图》在7米多的画作之中绘写了80多位仕女形象, 画作囊括了自周代以来见诸于青史的女性,或登庙堂之上,或精益于一家之技,均是巾帼精英,也被后世评论家批注“实为千秋绝艳之图”。 画作的出奇之处就在于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将80几位女性安置在茂林峻岭之间,或曲水流觞咏叙情怀,或攒头盘坐研讨女工,或吟诗作画烤肉品酿……画中女子体态婀娜颀长,各分秋色,各有所长,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精致细腻,堪为佳作中的佳作。 谢隐点头:“嗯,估价也很佳作。” 估价24700-26700欧元。 谢隐有点庆幸,秦淮相中的不是这幅画。 秦淮继续念着资料册上的文字:“《允丰县杂记》记载,《长眉浅翠图》成画于明正德年间。时夜,正德帝于豹房光影阑珊处见微微荧光,如流萤环绕,遂逐光影至珍奇房内,见《长眉浅翠图》,萤火扑朔佳丽身侧,翩翩如生。正德帝见此奇观大为赞叹,大赏纪善霖。” 说到这,秦淮嗤笑:“但凡有一点异闻轶事,必然归在正德皇帝身上。” 纨绔难当,谢隐深有体会,但他更关注的是这个“微微荧光”。 谢隐捏着下巴:“画里有磷?” 秦淮摇头:“这种冷发光现象产生原因比较多。而且朱厚照见《长眉浅翠图》时的光线、精神状态、有无人为操作都未可知,甚至这种地方志的可信度都很低。” 谢隐随手拿起了手机检索了一下,野史诡谲之程度然人想笑。什么此画作取百位妙龄女经血为引作画,遂有万艳如生之神态,什么屠一村人取血熬煮以作画……无论说法多离谱,万变不离其宗——用人血作画。 秦淮:“从古至今,确实有很多艺术品是极其残忍的,像阿姐鼓,生生剥落少女的皮制作而成。” 谢隐点头:“嗯,阿姐鼓确实残忍。不过这画就算是有人血掺杂在颜料里,这个量也是非常小的。古时皇帝写个衣带诏的用血量都比这个高。不过话说回来,血液这个东西会风干,名家画作什么好的颜料找不到,非要用血——” 话题起头时,谢隐不过为了嗤笑传闻的荒诞不堪,可话说到这,二人突然都停住了呼吸。 血液,发荧光…… 二人异口同声:“鲁米诺反应!” 鲁米诺,又名发光氨,是一种人工合成的有机化合物。因为血红蛋白中的铁能够与鲁米诺试剂反应,显出蓝绿色的荧光,所以鲁米诺试剂也被广泛应用于案件侦破过程中,用来发现被清洗得肉眼不可辨别的血迹。 这几乎是作为警察的谢隐最熟悉的东西了。 “不过鲁米诺是被人工合成的,我看资料说1853年才合成,比明朝正德年间晚了三百多年呢。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发的光吧?” 二人毕竟都没有真的看到画作,也不敢妄下结论。 谢隐难得空闲,也想修养修养脑子,他懒得再想。闭上眼,索性放空自己,听着海浪与汽笛声相互呼应,温暖的感觉围绕周身。 不多时,他便在阳台的椅子上浅浅睡去了。 老屁来的时候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老屁一如既往的聒噪,一如既往的如同开屏的孔雀,有意无意地炫耀着他为秦淮准备的一份份大小礼物。 大到行政套房升级为总统套房,小到一份他重新摆盘的小甜点。油腻又俗气地袒露着自己的心扉。 秦淮笑而不纳,礼貌又疏离地拒绝了老屁的所有好意。又端着那份老屁摆盘的小甜点回了自己的房间——多少接受一点,也不至于太驳人面子。 这一切都听在谢隐耳中,他都懒得睁眼去看,更没心思去拯救秦淮于水火。 毕竟老屁这种追求过于低级,脚后跟都能想出来他成不了。 老屁却不这么想,他送走了秦淮,笑意一敛杀到阳台处,见谢隐不睁眼只笑,便更生气了。 “头儿你不仗义!我都问你追不追秦老师了,你跟我说你不追我才动手的。结果你俩怎么还住一块了呢?” 谢隐差点一口唾沫呛死,他睁眼时几近瞠目欲裂。眼角的刀疤都显得格外夺目。 “你胡说什么呢?” 老屁被谢隐这一睁眼吓得够呛,但还是按捺不住满腔的愤懑,抱怨道:“头儿,一起吃晚饭不算什么,你俩都一起吃早饭了!” 说到这,老屁委屈劲更甚了,一屁股坐在谢隐对面。 “一起吃早饭了,那不就是住在一起了!” 谢隐懒得解释,索性闭上眼继续假寐,但耳边的聒噪根本不停。谢隐如入定一般屏蔽掉了老屁的碎碎念,正打算来个彻底“不应尘嚣”,一句话却结结实实入耳又入脑。 老屁说:“头儿,你说实话你到底动没动过歪心思?” 歪心思?没有。谢隐从不对任何人动歪心思,年轻时追的人,也是热烈奔放的。更何况…… 谢隐想到这,就感觉莫名其妙的烦躁。他索性把老屁从房间里推了出去。 关上门,谢隐打算好好睡一觉。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 浪费了一整天的秋日正好。 ———— 是夜,举目无边的漆黑大海与天际相连,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深渊,正蓄势待发。 谢隐与秦淮都换上了笔挺的西装,一前一后向顶层的拍卖厅进发。这趟游轮贵胄成群,不乏明星同行,但两个衣服架子所到之处,仍然收获目光无数。 谢隐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相信秦淮那冷淡性子,更不喜欢。 好在没走几步就到了拍卖会的vip专属通道,在层层安保的检验下,人数骤减,谢隐也觉得自在了许多。 与游轮上其它公共区域光怪陆离的现代气息不同,拍卖区的整体布置都悠悠然体现出一股古色古香的氛围。翠竹青松、尽水远山、楼廊画栋,竟都收纳在室内。即便见多识广,秦淮也不免感叹邮轮里竟然别有洞天,飘飘然有种“须弥藏于芥子,芥子却在须弥山”之感。 各色珍品似“不经意”般,毫不突兀地展在曲水之畔,展在雕栏玉砌之旁……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见过了商周时期盘龙凤鸟纹卣、汉代鸟兽陶奁、宋代李成山水画作、雍正时期窑变钧瓷…… 二人缓缓而行,秦淮低语着,轻声为谢隐讲解着这些古董的历史与几经流落的背景,其中过往心酸居多,即便秦淮的语气从来都是平缓冷淡的,但仍能听出一股难以自抑的悲戚。 谢隐不精通古董,但他不是文盲,他只是很喜欢听秦淮娓娓道来。 二人落座,随着方冷秋款款走入拍卖会中央,一切拉开序幕。金钱与艺术的完美碰撞在拍卖厅里激荡出一股扼人心弦的紧张氛围,方冷秋从容优雅又掌控力十足,英、法、粤、汉多语种灵活切换,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自信与魅力。 秦淮只拍了一幅画,是谢隐帮忙举牌的。9300欧成交,稍高于预期,但谢隐和秦淮二人都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诧。仿佛谢隐知道会溢价,也仿佛秦淮知道谢隐会把这幅画买下来送给他一样。 秦淮只是与谢隐片刻的的对视,二人都知道,这句“谢谢”是不必说出口的。 其他时间谢隐就是看个热闹,他与秦淮的生性冰冷不同,他喜欢热闹,但不喜欢参与到热闹当中去。 邮轮逐渐驶入公海,众人最为期待的拍品也终于被请了上来———《长眉浅翠图》。 拍卖场的灯光霎时关闭,方冷秋拿出一个喷壶,轻轻将其中的液体喷洒在《长眉浅翠图》上,画作之中慢慢浮现出荧火万千。 谢隐和秦淮对视了一下,看来他们猜测得对。确实是鲁米诺试剂。 现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富豪的角逐是数字间轻巧又厚重的博弈,看着挺过瘾的。谢隐观察着每一位举牌人的表情,根据细节脑补出一个又一个狗血的故事。 谢隐心中嗤笑,如果有一天不当警察了,他可以试试去写画本子。 目光扫过所有人,谢隐发现角落里一个男人瘦瘦小小的,穿着米白色帽衫,帽子从未摘下来,只安安静静地看着看台,从不举牌,也不说话。 看起来,更像个孩子。 拍卖会结束,谢隐感叹陪着秦老师长了不少见识,付款时绅士地递上了自己的信用卡。 二人心照不宣地想起几个月前还在秦淮家里修门的谢隐,时间不快也不慢。 路,走起来同样不快也不慢。 二人站在围栏边看着黢黑如缎的大海,吹着舒适的海风,谁也不再去看彼此,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一声惊恐的女声传来:“啊!杀人了!”—— 感谢支持正版。写了删删了写,终于成稿。 第58章 灵魂拍卖行3 尽管已入公海, 但谢隐的职业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冲进了拍卖厅里。 谢隐紧绷的神经带动着一身的肌肉随时待命,但看到现场情况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安保人员已经控制住了“行凶者”——一位身形精炼的西装男士,手中正滑稽地拿着一个破碎的瓷碗, 瓷碗上滴落血迹。 有人受伤,但伤情看着并不重。远没有到方才那位女士喊的“杀人了”的程度。 方冷秋正捂着额头, 柔荑瓷白纤细, 衬得指缝间渗出的血液更为鲜红。 谢隐上前查看,额头有大概不到3cm的伤口, 但伤口不深。已有医护人员前来救治, 谢隐见无甚大碍, 也不想听这场不关他事的官司了。 他今天心情不错,想请秦淮和老屁喝一杯,不想被打搅了雅兴。 可转身时方冷秋冰凉的手指却死死攥住了谢隐的腕子, 她双眼含泪,几乎哀求地对谢隐说:“谢警官,您别走。” 谢隐有些奇怪, 看着方冷秋身边的安保人员,她还需要谢隐的帮助? 方冷秋不顾医护人员的劝阻起身, 下令不允许安保人员为难“行凶者”, 还一边淌着血一边好言相劝将男人哄到了休息室,转头来她赶紧来寻谢隐。 谢隐正站在栏杆边百无聊赖, 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掺和进这场他并不感兴趣的事故里。 谢隐:“方小姐,如果是你个人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 作为一个男人我会出手相助。但如果是有纠纷,这里是公海, 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 方冷秋也顾不得额头的伤口, 早已红了眼眶, 红唇微微抖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满目焦急神色,让人看也看不透。 就在这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几个黑衣安保人员迅速冲到了一个角落里按住了一个瘦弱的白衣人,那人身高不矮,但实在是过于瘦弱,穿着白色卫衣戴着帽子,打眼看去,像个孩子。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来,谢隐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在拍卖会上观察过的那个大男孩!安安静静坐在那也不参与拍卖,甚至都不摘帽子的男孩。 瘦弱的男孩在几个彪形大汉手里无异于一只小鸡崽,安保人员按着他的脑袋,压着他的双臂,匆匆把他拖拽进了一处应急通道里去了。 男孩耷拉着脑袋,看不出生死,谢隐见状,他不能再无动于衷了,他想赶去询问男孩的情况,却被方冷秋拦住了。 方冷秋解释道:“这是我们董事长资助的孩子,这孩子从小脑子受过刺激,发病时候就咬人伤人,到处乱跑,我们是把他送回去。” 方冷秋话说得平静,但眼角与脸颊的肌肉都有着不协调的僵硬。她没有说实话。 谢隐明白,此刻是在公海,他作为一名警察也没有强行去查看男孩情况的权力。但他也深知,这一切没有方冷秋浅浅两语所说的那么简单。 秦淮看向谢隐,谢隐明白他的意思。于秦淮这样有心结之人而言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孩子处于险境而无动于衷,这也是秦淮当时坚定选择谢隐作为合作伙伴的原因。 谢隐向后退了一步,平静的神色在他的眼角眉梢恢复,他压迫性、毫无辩驳余地地对方冷秋说道:“让我帮你,可以。事成之后,我要见那个孩子。” 方冷秋带谢隐和秦淮去贵宾休息室详细讲述了今日骚乱的始末。 方才即便出手伤人也要被毫升安抚的男人名叫郑隆,是今晚的重头戏《长眉浅翠图》的买主,也是杜仕达拍卖行的老主顾了。郑隆身份不详,杜仕达拍卖行也对此不感兴趣,只要是验资通过,他们不会过多探听买家的个人隐私。 一般这种级别的买家是不会露真身的,郑隆应该也是某位的代理人,只是级别段位稍高一些罢了。 冲突的起因是在拍卖会过后,拍卖行告知郑隆这幅《长眉浅翠图》因某种原因不能按时交付,杜仕达拍卖行将全额退还保证金并赔偿一部分损失。 郑隆虽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但出于身份地位与涵养约束,并未现场发作。只是郑隆一再声明将诉诸法律,并且拒绝拍卖行的任何赔偿,要将拍卖行曝光。 事情发展到这,还没有动手必要。坏就坏在一位年轻的合伙人上前劝阻时试图用一枚明代瓷碗作为赔偿送给郑隆。郑隆觉得这是杜仕达拍卖行对他的一种侮辱,二人三言两语便搓了火,郑隆举起碗便要砸人,被匆匆赶来的方冷秋堪堪用肉身抵挡住了。 据说郑隆本人与方冷秋私交不错,见方冷秋息事宁人的态度足够诚恳,双方也便已谈妥,愿意都各退一步——杜仕达拍卖行不追究郑隆出手伤人,郑隆也接受对方赔偿,同意不曝光杜仕达的违约行为。 谢隐翘起二郎腿,整个身体往沙发里一靠,眉梢一挑:“听明白了,你们拿《长眉浅翠图》当噱头把人都忽悠来了,拍卖完了又不想拿出来了,是这个意思吧?” 谢隐话说一半,但另外一半已不言而喻——你们这么大的拍卖公司出尔反尔,还怪人家闹事? 方冷秋娥眉紧皱,神色忧愁:“这就是我今日想请您帮忙的原因。杜仕达经营百年,一直视口碑与信誉为生命,如果不是真有难处,断不能违约的。” 方冷秋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半晌,她红唇微启:“拍卖会啥那一幅《长眉浅翠图》是赝品。真的已经丢了。” 谢隐坐直身子,表情却没有过分惊愕,他只是换了条腿放在上面,转而又窝在了沙发里。 “丢了?在哪丢的?” 方冷秋斩钉截铁:“就在这条船上。出港之后安保部门和专家还共同鉴定过一次这幅画,那时保险柜中的还是真品。之后的时间里我们一直24小时安保,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存放这幅画的房间,但在拍卖会开始前的盘点中发现,画已经被换了。” 保险柜,24小时安保,没人进入过 ……谢隐听到这都想笑了,跟他玩密室呢?动漫看多了吧? 谢隐抻了个懒腰,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们找画?” 方冷秋点头。 谢隐轻哼了一声:“船在海上,也运不出去,所有地方都搜一遍,不就找到了么?” 方冷秋心思澄明,自然之道谢隐话中戏谑之意。 “我们只是一家拍卖行,怎么有这么大的权力去搜查乘客呢?更何况这邮轮上……” 非富即贵。 谢隐又问:“那为什么选择让我帮忙?你们这么多安保人员,他们干不了么?” 方冷秋面色凝重:“不瞒您说,就是因为我们怀疑是安保人员出了问题,猜想请您这样一位局外人来帮忙。谢警官,如果您愿意帮忙的话,杜仕达会付给您丰厚的报酬的。” 谢隐嘴唇微翕,摇头说道:“人民警察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更不能出来搞兼职。” 方冷秋自知眼前的这位警察能够在拍卖会上大方出手,就不可能是普通人,吸取方才和郑隆交流时的经验教训,她赶忙改口:“谢警官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您愿意帮忙,不收钱也可以,就按您说的,让您见一见我们董事长的养子……” 谢隐却在这个时候打断了她:“不不不,我不是说不收钱。我是说……” 说到这,谢隐拍了拍秦淮的肩膀,二人四目相对,旋即明了彼此心迹。 “我是说,他可以搞兼职,钱算他的。”—— 谢隐:免费破案特权只给秦老师。(狗头) 第59章 灵魂拍卖行4 谢隐跟随方冷秋经过层层“关卡”来到了珍藏画作的密室。 密室位于邮轮的最底层, 下了甲板之后需要经过七拐八拐的走廊才能到达。一路上,需要经过杜仕达拍卖行三位合伙人签字,安保公司邮轮负责人签字, 两位合伙人按指纹、密码锁,经过三四道保安核验, 才能够打开安全门, 进入灯光昏暗的密室,打开保险箱。 密室不大, 这让谢隐有些意外, 因为整个方面里只在正中央陈列了一个保险柜。 “每一个藏品都单独陈列在一个密室?”谢隐不解。 方冷秋摇头:“不是的。本次拍卖会只有这幅《长眉浅翠图》因为价值较高, 单独收藏。” 谢隐和秦淮都不禁心中冷哼,这么宝贝着,结果给宝贝丢了。 想要走明路偷走这幅画, 需要牵扯到上上下下十几个人,几乎没有可能。 但谢隐在检查了密室内部结构和保险箱之后,就觉得通过其他方式偷盗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保险箱上方有两个监控摄像头, 通往密室的路上一路也都有摄像头。密室结构简单,除了主门以外没有门窗。 方冷秋:“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严密的安保程序, 怎么会被盗了呢?” 谢隐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抬眼睨着她, 悠悠说道:“硕鼠可怕,还是小蟑螂可怕, 谁又知道呢?” 方冷秋满脸疑惑的神色看向谢隐,谢隐却无所谓地一笑, 摆摆手, 示意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谢隐:“你们平时的藏品也是这么陈列的?” 方冷秋摇头:“在拍卖行, 我们有自己的安保团队和安保设备,有专门的储藏室分类储藏各类藏品。因为本次是与邮轮公司合作,所以要借用邮轮公司的安保团队。” 谢隐要求查看监控记录,但方冷秋一脸为难:“安保公司并不愿意配合我们提供监控录像。” 没有监控录像,没有权限搜查,还不能惊动游客……破案难度一下子回到了福尔摩斯时代。谢隐有理由怀疑方冷秋一行人小说看多了。 见谢隐沉默不语,方冷秋走上前想要说什么,被秦淮一个眼神制止了。那是方冷秋与秦淮相熟许久却从来没见过的眼神——与他往日里的恹懒的情绪完全相悖的—— 对,警觉。像是雄狮守护家人时的警觉。 可他在守护什么?守护谢隐的思考时间? 方冷秋不懂。 尽管安保公司并不愿意配合,但谢隐还是要求与邮轮的安保部负责人见面。对方推脱说一切等回国以后付诸法律,但谢隐还是想到了办法让他现身—— 承包邮轮公司安保服务的是康芥技术股份有限公司,这是一家主营依托数字化,以视频安防为核心的智慧物联解决方案提供商和运营服务商。目前签约a城“智慧城市”项目,全面承接公共安全、社会治理、公共服务、经济运行和环境保护数字化业务。 a城公安系统的视频安保系统就是康芥集团来运营。 谢隐提供过a城供应商联系到康芥集团总部,进而联系到邮轮的安保团队。 上面有人说话,不见一面说不过去了。 但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谢隐还是懂的,他也只是想去探探口风。 安保团队负责人叫王庚阳,40岁出头,身高不算高,小眼小口,眼角上挑,一脸的精明相。 这种人谢隐见多了,心理素质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九假一真摆的就是八卦阵。 见谢隐前来,王庚阳赶紧到办公室门口迎接,那热络劲儿让谢隐怀疑这是自己的多年好友。 王庚阳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西装领口、袖口处隐约能见纹身边缘,脖子上挂着链,手腕上戴着珠,桌上镇着泰山石敢当,背后挂着一幅不辨真假的山水画,房间中央还摆放着一个山水状雾化器。 王庚阳笑着为谢隐一行人沏茶,谢隐乐得接受,极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高瓷云盖蓝?郧阳料子?” 王庚阳一愣,旋即用手拖了拖手腕上的松石珠子串,哈哈大笑:“108颗。谢警官好眼力,好眼力。” 话音一落,谢隐嘴角轻挑,看向秦淮,二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秦淮已然明白了谢隐的意思,心中也多了几分胜算。 谢隐和王庚阳也不说正事儿,只从松石串子说起,说到了各色手串,古玩字画,名贵木材,天南地北一顿胡扯完,方冷秋急得脸色难看得要命,却又不好催促。 良久,七分热络,谢隐才说回话题:“王兄,你也明白我们来意,我们就是想看看开船之后有多少人出入过储藏《长眉浅翠图》的密室。” 王庚阳也是老油条一枚,脸上的笑意不减,但转眼间便多了几分为难之色。 “谢老弟,不是老哥不愿意配合你,实在我们也有为难之处。你看……现在在公海,你也没有办案的手续,这船上的人,非富即贵,一个个把隐私看得比命都重。我们实在是得罪不起,不能把监控给你们。” 谢隐听到这点点头,两手一摊,看向方冷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方冷秋瓷白的小脸上挂上了汗珠,她急切地希望谢隐能够破局,但此刻她也怀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谢隐:“可王兄,等船回了国,作为安保公司负责人,物品失窃你难辞其咎,作为负责人,你很难逃脱法律制裁。” 谢隐这话说的语气很恳切,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意味,与前面讨论文玩时并无二致,前后不突兀,只似闲聊。 王庚阳也一脸苦笑:“兄弟,你是做刑警的,你也该明白,有时候人生不得已,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的。” 说到这,谢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谢隐在刑侦队多年,与三教九流皆有来往,他砸么了一下嘴,点点头,一副语重心长地仗义模样说道:“我明白,您赚的就是这份钱,担的就是这份责任。上面让您干什么您就得干什么,代价嘛,总比不上收入丰厚。” 谢隐说这段话是有依据的。他在来到这间办公室之前就让韩易在队里查了查王庚阳的底细。 王庚阳,41岁而已,在局子里却总共待了11年。一次三年,两次四年。 寻常人看这人,一定会觉得他点儿背。王庚阳先是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工程承包,进去了。出来后在一家债券公司做销售,二进宫了。再出来去了家娱乐公司做财务,又又又进去了。谢隐却眼明心亮,他知道这个王庚阳端的就是这碗饭,专门替人顶包的。 “说句不该说的,兄弟,”谢隐点了根烟,递给王庚阳,“来,哥,咱俩这边儿抽。” 说着就把王庚阳往一边领。方冷秋以为谢隐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和王庚阳说,急切地想要凑过去听一耳朵。唯有秦淮不紧不慢,坐在椅子上丝毫不动。 秦淮知道,谢隐不过是怕抽烟呛着他罢了。 “兄弟,虽说是你拿人钱财,□□,可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何必进局子里受那个闲罪呢?”谢隐厚实有力的手掌拍了拍王庚阳的肩膀,“你信不信兄弟我的?我懂风水!” 方冷秋隐隐约约听一耳朵,以为写引进要话入重点了,结果没想到话锋一转,怎么又说上风水了呢? 王庚阳一愣,问道:“啥风水?” 谢隐哈哈一笑:“你这印堂发黑,怕不是最近入手了什么沾官司的东西吧?王兄,屁股底下坐得不稳当,不就容易生是非么?” 说到这,谢隐往王庚阳肩膀上又狠狠拍了一下:“想想,想想最近买没买什么犯忌讳的东西?” 人心如此,最抗不过的就是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谢隐唯物主义战士一位,怎么可能张嘴闭嘴皆是牛鬼蛇神,不过是攻心有术,识人有道罢了。 谢隐见王庚阳愣愣的不说话,便乘胜追击,眼神落在王庚阳桌子后面的实木座椅上。 王庚阳见状,立马缴械投降。连连佩服起谢隐来。 谢隐胡吹六哨的本事一下子就上来了,什么风水秘术,八卦奇学,也顾不得对与不对,胡乱便开始诹起来。左右就一个意思——我谢隐不仅能帮你破风水,还能帮你破困境,免你牢狱之灾,又让你能赚到钱。 一路下来,王庚阳额头已然布满汗珠,两眼充满崇敬之情地看着谢隐,问道:“兄弟,那你说,哥到底该怎么办呀?” 谢隐囫囵了一下自己的寸头,笑起来时痞坏痞坏的。 他附身来到王庚阳耳边耳语了一会,王庚阳已然没有了自己思考的能力,连连附和:“好,这个好。” 谢隐起身,抓起桌上的湿巾懒洋洋地擦起了自己的手指,回身问道:“哥,我帮了你,你也总得帮我个忙吧?我知道你还是不能给我视频,但你不表示表示,我很难和我雇主交代啊。” 王庚阳咬着下嘴唇思忖了很久,几经权衡,他咬牙做出了个决定:“兄弟,视频肯定不能给你,但密室门口有个热成像设备,这个数据我能给你。兄弟,别为难我,我就能做到这了。” 谢隐拱手一谢,算是成交了。 出来的路上,方冷秋踩着高跟鞋极尽可能跟上谢隐大长腿的步伐,她一遍又一遍问着谢隐究竟答应王庚阳什么了。 终于,在来到无人也没有监控的地方,谢隐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转身看向方冷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方冷秋说道:“把你手里的假的《长眉浅翠图》给买家,就说是真的。” 方冷秋惊愕得瞠目欲裂,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嘴唇颤抖着,想让谢隐再说一遍,但又觉得这种行为傻得透顶。 半晌,方冷秋才歇斯底里地喊出来:“谢隐,你是不是想要钱想疯了!” 第60章 灵魂拍卖行5 方冷秋面无血色, 半是因为受伤后的虚弱,半是被谢隐气的。 “谢警官,我请你来是为我们解决问题的, 不是来拆东墙补西墙的。买家拿到画回去以后会第一时间做鉴定的,再说……”方冷秋香腮微抖, 近乎失去了理智, 话说到这却戛然又止。 谢隐听出其中端倪,挑眉问道:“再说什么?” 鹰隼一般的眼神直逼得方冷秋无处可藏, 她退而又退, 着实无处可退处只得转移话题:“反正就是不行, 这招行不通。” 秦淮抬腕看了一眼表:“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方小姐,别让自己一根弦一直绷着, 会影响大脑的正常运转的。有时候松弛一点,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说罢二人利落转身,谁也没有再解释什么, 只留下方冷秋一脸迷茫地站在走廊里。 走廊尽头,没有灯。 —— 床头灯昏黄, 将邮轮寻常时不易让人察觉的微微晃动放大几倍, 晕染开一阵天然的暧昧。 谢隐松松垮垮披着浴袍,懒得擦干额角的水滴, 自顾自晃动着手中的威士忌酒杯。 醇厚的酒精味混杂着橡木桶上的淡淡焦糖味弥漫开来,谢隐却心不在焉, 他索性瘫在沙发里,复盘着今日遇到的种种。 老屁、方冷秋、秦淮、王庚阳……稀里糊涂上船, 稀里糊涂拍卖, 稀里糊涂搅进盗窃案……今日他所遇诸人, 像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般,每一次出场都是意料之外。 谢隐记得秦淮常说的一句话——这世上从来没有巧合和意外。 一种隐约的不对劲的感觉逡巡不去,但谢隐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想到这,他顿时倦意全无,倏地起身,盘腿坐在沙发上。 秦淮干嘛呢? 他欠欠地拿出手机,看着秦淮黑色的头像砸么一下嘴——装逼犯。 “干嘛呢?” 30秒,没人回······1分钟,没人回······ 哦,太晚了,睡了吧。谢隐放下手机,抻了个懒腰。转头又拿起了手机。 2分钟了,还没人回? 啧。 谢隐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全神贯注地等待一个人的回信。上一次……上高中追同班女生时候吧。 谢隐起身,准备去秦淮房间看看。走到门口时才想来自己挂空单穿睡袍呢,赶紧回屋换了身衣服,哼着不着四六的调子来到了秦淮的门前。 这一切,谢隐称之为鬼使神差。 敲了两下门,没人应。 你看,睡着了吧。谢隐赶紧对自己说。 转头要走,想想又敲了两下,仍旧没人回应。 其实谢隐的牛仔裤兜里揣着秦淮的房卡,是早上吃早饭时秦淮随手给他的备用卡。但谢隐觉得此时刷卡进去过分孟浪了,想想还是算了。 正犹豫呢,房间内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似乎是重物掉落。 谢隐赶紧朝门内喊去:“秦淮!怎么了,秦淮!” 好在行政房入住率不高,没有引起围观。 房间内仍旧没人应答。 事急从权,谢隐也顾不得合适不合适了,他刷卡进了门。 昏暗的灯光下光影朦胧,一切看起来如常。浴室的门似乎开着,里面有蒸腾出的水汽,但人应该没在里面。 背对门口的沙发旁垂落睡袍的一角。 谢隐试探性喊了声:“秦老师,我进来啦?” 仍旧无人应。 谢隐“啧”了一声,打算帮秦淮捡起垂落在地的睡袍,绕到沙发前时,眼前看到的景象让谢隐的心脏都跟着狠狠沉了一下。 沙发上,只有睡袍勉强能掩着下身的瓷白身体正扭曲着瘫软在沙发之上。秦淮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水滴顺着他那挣扎扭曲的下颌滴滴滑落,脖颈处是因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结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伴随着异常的喘气声。 整个身体几乎一览无余地呈现给了谢隐。 秦淮的眼神都已经开始迷离了,只有残存的理智让他拼尽全力指向浴室的方向。 “秦淮,你挺住!”谢隐第一时间心领神会,他本能地呼唤着“秦淮”。 一直以来,陌生也好,熟络也罢,他都刻意地称对方为“秦老师”。 他冲进浴室里,在洗手台上找到了秦淮的哮喘喷雾。回来时跑得太仓促,脚趾结结实实踢到了茶几腿上。 人类不能承受之痛top5,在此刻竟然没有了作用。 喘息……喘息……呼吸……呼吸…… 谢隐单腿跪在秦淮的身前,借着昏黄暧昧的灯光看清了秦淮的每一个呼吸——从急促,到平缓。 他下颌线用力的程度,他睫毛眨动的频率,他皮肤上细小的纹路……都在谢隐眼里。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竟不知自己已经屏住了呼吸,已经沁湿了掌心。 秦淮闭着眼,感受着命运居高临下的掌控——惩戒与怜悯,不过是命运心情转换的小插曲,却是他结结实实感受到的无力与痛苦。 呼吸慢慢顺畅,他却没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索性便就着海浪声和氤氲水雾陷入了浅浅的睡眠。 那一刻,秦淮感觉异常安心。不是又一次被命运赎回的安心,是…… 是喷在他耳侧的炙热的鼻息,混杂着无需看也知道存在的炽烈的目光,陪伴着他,那种安心。 他稍一侧头,正好枕上谢隐伸过来的宽厚手掌上。秦淮知道谢隐此刻是半跪着的,这姿势并不舒服。 可他莫名想要撒上个小娇,偏偏不睁眼,浅浅地便睡去了。 谢隐见秦淮呼吸顺畅,也长长松了口气。他半跪着的腿早就麻了,他想稍作调整,看看能不能坐在地毯上,但几度未果。 秦淮赤//裸着胸膛,只下身松垮掩着浴袍。不多时,睡梦里的他便觉得凉飕飕的。 嗓子里咕哝着:“冷。” 轻轻软软的,谢隐听清了。 谢隐没穿外套,被压着一条胳膊也脱不下来什么。他试图往上拽一拽秦淮身上的浴袍,却发现这块布料真的是补西墙就必须拆东墙。 最终,谢隐没有破得了心理防线——在晾着秦淮上身还是下身中间还是选择了上身。 是的,跪在一个露着下身的男人身边,不如让他死了。 没办法,谢隐只得艰难起身,凑在沙发边缘找了个小小的缝隙坐下,用自己的身体揽住了秦淮的躯身。 滚烫的感觉霎时围绕秦淮周身。 滚烫的,舒服的。秦淮感觉命运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一个巴掌后面紧跟着一个甜枣。 他索性转身,安安稳稳地窝在了谢隐的怀里。 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 —— 谢隐吃早餐时候突发奇想,如果自己作为僵尸被从古墓里挖出来,凭着自己的绝世美貌,应该不至于只被叫做“干尸12345号”吧? “我最低起码能被叫做……a城帅哥吧?” 秦淮端来一杯牛奶:“嗯,楼兰美女,a城帅哥,绝配。” 老屁:“头儿,就落了个枕,你那顶多算僵硬,够不这僵尸,别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说到这,老屁一脸疑惑地补充了一句:“不是,头儿,你这是怎么落的枕,是这个姿势呢?你做梦和人求婚了?” 谢隐自诩脸皮厚过护城墙,也不觉耳根有点发热。他想赶紧转移话题,别让脸皮薄的秦淮再露出破绽来。 结果秦淮低头切着面包片,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金丝眼镜框后的双眸没有任何异常,仿佛整件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牛逼。 “头儿,我怎么听说你还给人家安保负责人算命呢?哎,你平时可是对此非常不屑的,还总说我怪力乱神。怎么着,要改道?那我可以……” 谢隐拍了他脑袋一下:“王庚阳桌上摆的,墙上挂的,身上戴的,无一不体现他对风水数术的迷信,通过对他的背景调查,我发现这个人就是个职业背锅的。可即便是职业的,也肯定是希望少出一次事儿是一次。通常啊,人没经历过地狱,是不会那么怕地狱的。” 秦淮赞同:“不仅迷信,还自大。” 谢隐:“是,挺爱虚荣个人。我用松石珠子就试探出来了,成色那么不好,我说高瓷云盖蓝他都没反驳。我也是接着这个话茬,说他收了件惹官司的东西。不真让他怕,怎么能让他同意我的做法?” 老屁不解:“头儿,那你怎么知道他收了件惹官司的东西?” 谢隐哈哈一笑:“他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黄梨花木太师椅,是去年扫黑时候我亲自缴的,法拍出去的,我认得。” 切。 老屁无语,不过办案本来就是心理战,倒也无可厚非。 老屁:“可是头儿,就算安保部门同意配合你演戏,拍卖行也未必能同意用赝品充真品。毕竟这么大的拍卖行,最重要的就是……” “信誉”二字还未出口,老屁便住了嘴。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十几岁便跟随的大哥怎么可能是个昧着良心恰烂钱的人呢?既然为了破案可以装风水大师糊弄王庚阳,那他做的每个离谱决定,难道不也都是为了破案么? 想到这,老屁意味深长地看向谢隐。 谢隐终于笑了,他靠在椅背上,看向餐厅门口的方向—— “我相信方美女那么聪明,也肯定能想得通。” 老屁自告奋勇要去向方冷秋解释,转头却看见方冷秋站在他身后,正笑靥如花地看着谢隐。 敢情头儿是冲方美女笑呢,没他什么事啊。 “谢警官,你说得对。我,想通了。” 第61章 灵魂拍卖行6 镁光灯疯狂闪烁, 将台上人的神秘与贵气完美得衬托到极致。郑隆与方冷秋握手、交接、拍照……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光影阑珊处的谢隐和秦淮靠在椅背上,优哉游哉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贵气逼人,人心却拐着九曲十八弯。 祝贺的, 沉默的,看热闹的……穿过攒动的人头, 谢隐眼尖, 猛然看见一个白色影子在礼堂的对角线处闪过。 是那个戴白帽子白卫衣的男孩。 谢隐有所筹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呼喊, 只得艰难穿过人群, 去寻男孩的踪影。 男孩的安静与沉默和众人的兴奋格格不入, 他只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小挂件,偶尔抬起头看看台上,平静的侧颜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觉得他很白, 惨白。 谢隐刚推搡开人群,走到一半,男孩不经意抬头, 看向了谢隐的方向。 一瞬间,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谢隐似曾相识的脸——不, 不是似曾相识,是很熟悉, 好像沉睡在脑海深处角落里的一张脸,突然出现了。 谢隐一愣, 男孩也是一愣。男孩像是被耀眼的光芒刺痛了一般,立即转头起身, 消失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 “哎……”谢隐不敢大声叫喊, 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名字。 他只得停滞住了脚步, 若有所思地看向那片阴影。 交接仪式完成,方冷秋将仪式照片交给了谢隐,谢隐转手发给了记者师妹温幸苔。 温幸苔调笑问道:“师兄你还承接这么高端的业务呢?” 谢隐“啧”了一声,温幸苔赶紧变调:“得得得,懂,不能问,不能说,只照办。” 女孩做事迅速,十几分钟便在报社的app上看到了报道—— 27000欧!明代国画拍卖又闯新高! 配图里方冷秋和郑隆笑得格外灿烂,配文中有意无意地提及该画在市场上存在仿造情况。 意图不言而喻——明确告诉偷画的人,你偷走了真画也没用,市场只认郑隆手里的这一幅。 接下来需要做的就简单了,吹吹海风,度度假,然后等嫌疑人自己跳脚。 —— 还不到一日的功夫,就有人坐不住了。 这并不出谢隐的意料。他正在甲板酒吧的长椅上安静的晒着太阳,很快阴影便遮住了他能感触到的所有阳光——一位气势汹汹的女士在方冷秋的陪同下正居高临下地对谢隐怒目而视。 谢隐猜出个大概,但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句:“您是哪位啊?” 女人素养不错,即便十分气愤,但还是收敛了一下情绪,整理了仪容,让自己看起来优雅一点。 她稳了稳说道:“谢警官您好,我是黄玉玲,是杜仕达公司特聘的文物鉴定师。这是我的证件。” 来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身形偏瘦高,竖着干练的短发,深灰色职业装,颈处系着一条香奈儿黑白色山茶花丝巾,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干。 谢隐摇摇头:“我不是在执法,只是在帮方女士的忙。不便查看您的证件。” “好,帮忙,”黄玉玲开门见山,“谢警官,既然是帮忙,方总一定把情况和您说清楚了,我们交接给郑隆先生的那副画是赝品,你怎么能给方总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主意呢?” 秦淮从旁平静地看着这场争斗,黄玉玲女士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都落入他的眼中。 谢隐也为了更多地观察黄玉玲,刺激她道:“为何不可?你不说,谁知道那是假的?卖家能交差,买家有货拿,两全其美。” 黄玉玲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直接脱口而出:“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 谢隐反问:“那方才的记者会上,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说出真相呢?” 黄玉玲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我是杜仕达的特聘人员,我不能端着杜仕达的碗,砸他的锅。” 谢隐的眼神不经意地飘向一旁的秦淮,对方推了推眼镜,借势轻微点了点头。 见状,谢隐也不再剑拔弩张,而是好心规劝起来:“黄女士,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世上本就没有两全的法子。你有你的职业操守,也有你的顾虑。与其来指责我,不如回去好好权衡一下,自己究竟打算怎么做?举报这一切,还是选择沉默。” 谢隐语重心长一段话说完,黄玉玲不再说话了。方冷秋见状忙上前将黄玉玲劝开,临走时,方冷秋回头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 谢隐嘴角轻挑,报以无所谓地一笑。 待人走远了,谢隐才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秦淮,“怎么样?有问题么?” 秦淮摇摇头:“说不好。她在与你对峙的时候整个身体显得非常僵硬,左侧肩头微耸,身体本能地在向后靠。这种表现在人说谎时是比较常见的,但我们毕竟与她不熟悉,不知道她平日里的习惯是什么样的。” 谢隐点头:“确实。我特意激怒她,但她的情绪波动并不十分明显,而且两次回答我的问题都几乎没有思考时间,看起来很像是预先准备好的说辞。” 说到这,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可是如果她真的说了谎,换句话说,如果她是偷画的人,她这么做没有意义。” “嗯,确实很矛盾。毕竟画的真假都在她的一句话之间,如果她偷了画,完全没有必要把这是假画的事情说出来,也没必要紧追着来对峙。” “可如果不说出来,买家拿回去鉴定之后,她也难说得清……” 温和又清爽的海风轻抚而来,谢隐拿出手机,在已经写好了“1.王庚阳,安保负责人”的备忘录里打上了“2.黄玉玲,文物鉴定师”几个字。 然后在后面打上了一个大大的“?” —— 安保负责人王庚阳倒是很爽快,答应了为谢隐提供热成像数据,今天就送了过来。 不过前天是谢隐又派老屁去给这个迷信又倒霉的大哥来了个“封建迷信一条龙”服务,三寸不烂之舌给大哥说得那叫一个心服口服,就差把家里有几亩地几头牛都跟老屁露底了。 热成像是一种通过非接触探测红外能量,也就是热量,并将其转换为电信号,进而在显示器上生成热图像和温度值,并可以对温度值进行计算的一种检测设备。 商场、公司门口很常见,测温用的。 方冷秋问道:“热成像只能判定个大概身形轮廓,还是花花绿绿的看不到五官,有什么用呢?这艘邮轮上少说也得七八千人,身形相同的不计其数,怎么甄别谁是谁?” 谢隐无奈摊开手:“辅助作用,聊胜于无呗。” 可转头,离开方冷秋的视线,他便将数据传给了在家休假的技术大拿凌星。因为依靠热成像破案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技术人员完全可以靠热成像数据做出相对准确的虚拟投影。 凌星不像韩易卢晓明他们,活好话不多,不会一个劲叨叨着问谢隐什么时候归队。一晚上的功夫,便将热成像的虚拟投影数据反馈了回来。 9月24日,邮轮靠港,杜仕达与安保公司开始做拍卖会准备工作,同一天,热成像设备开始工作,《长眉浅翠图》进入库房。当天施工工人、工作人员不计其数,外人能够接触到这幅画的最好时机就是这一天。 但据方冷秋所说,9月25日下午,黄玉玲才对保险柜里的《长眉浅翠图》进行了鉴定。热成像上也确实显示当天方冷秋和黄玉玲身形相当的人出现在了库房门口。 也就是说,第一天如果就换了画,是过不了后面鉴定的这一关的。 根据虚拟投影数据显示,9月25日共4人出现在库房门口,共2男2女。 9月26日开船当天共7人分两拨出现在库房门口,2女5男。 9月27日拍卖会当天共15人分三拨出现在库房门口,2女13男。 2女很明显,就是方冷秋和黄玉玲。 至于剩下的男性,从虚拟成像上来看,多以20岁出头的男性为主,重复率高,应该是几天内值班的保安。 只有2个男性身影,谢隐从头至尾都没有见过—— 一个是身材魁梧,体型偏健硕的中年男性,年龄在40-55岁之间。 另外一个是身材瘦小高挑的青年男性,年龄在17-25岁之间。 谢隐拿着虚拟图找到方冷秋时,方冷秋起初是疑惑,仔细端详了了许久之后释然一笑。 “谢警官,你们的画像还真有点像。不过不可能是他们偷了画。” 谢隐挑眉表示不解,因为在谢隐看来,这世上就从来没有不存在嫌疑的人。 方冷秋却不慌不忙:“因为两位是我们的老板,谁会偷自己呢?” 第62章 灵魂拍卖行7 与王庚阳办公室里杂乱堆砌着各类便宜文玩不同, 谢隐此刻进入的房间更有着“大道至简”的感觉。 房间以黑白灰色调为主,造型简约却着实能看出木质极佳的茶海后坐着一个通体白衣的男人。 香炉中袅袅香烟升腾,男人不急不缓地为谢隐和秦淮斟茶, 那人身形魁梧,却长发飘逸, 有一种往仙风道骨范硬凹的违和感。 谢隐环视了房间一圈, 敷衍地赞叹了一句:“齐总,好雅致。” 这个被称为齐总的人叫齐总的人叫齐锡澜, 47岁, 杜仕达拍卖行东亚大区总裁。这人有些怪癖, 平日喜欢焚香品茗打坐,不喜欢旁人叫他齐总,喜欢手下人叫他“叔叔”。 齐锡澜轻哂, 声线飘忽拿调地说道:“剩喜今朝寂无事,焚香闲看玉溪诗。” 谢隐一副钦佩有加的表情,虚心问道:“好诗, 王维?” 齐锡澜缓缓点头,不置可否。 谢隐和秦淮四目相对, 陆游听了都得气死。 谢隐:“齐总……” 齐锡澜递过茶盏:“叫我叔叔就行。” 谢隐胃里一个翻江倒海, 继续说道:“齐总,我开门见山,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9月25、26、27三天您都出现在了库房门口, 甚至一日之内出现的次数不止于一次,请您会向一下, 然后详细描述一下每一天什么时间、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并且逗留了多久?” 齐锡澜放下茶壶, 慢慢悠悠靠在座椅上,终于抛开花里胡哨开始正视谢隐了。 那是一双难掩精明的眼睛,与他试图营造出来的恬淡之感犹如长在了菜地里的大海螺,别扭极了。 “谢警官,如果我没有记错,冷秋是委托你来找画的吧?你应该知道,冷秋是我的下属。她对你的委托,就是我对你的委托。你怎么还查到我了呢?” 说罢,他还摊开手朝身边的下属们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下属们也只得迎合着,干巴巴地笑了笑。 谢隐却没有笑:“齐总,方女士对我的委托是找画没错。但法律上从来就没有委托人就可以豁免的道理。这幅画是由贵公司来拍卖的,但所有权并不在贵公司。我是一名刑警,在凶杀案件中,报案人往往都是第一嫌疑人,我们从不因为谁先喊贼谁就能豁免。” 谢隐微微抬起下颌,整个身体不自觉地挺直前倾,目光如鹰隼一般形成绝对的压迫感。最终,齐锡澜不得不移开目光,思索起来。 “25日……刚开始准备工作,我肯定要到现场监督。” “26日……上船后进行第一次鉴定工作,我得到场。” “27日拍卖会前的鉴定,我也需要到场。” 齐锡澜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的卡壳。 谢隐追问强调:“26日,您不止出现一次。下午,您又自己去过一次库房。” 齐锡澜“呵”了一声,然后顿了几秒,不情不愿地说道:“那有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我只是下午无事,欣赏一下那副画。单纯的欣赏。” 其实齐锡澜本人并非谢隐的主要怀疑对象,但此刻他的那多此一举的“单纯的欣赏”却勾起了谢隐的好奇。 谢隐:“齐总,您看看您身后这一尊尊大金刚。就和我们喝个茶聊聊天都得站四个保镖,你去‘单纯’地欣赏画,能一个人都不带?” 齐锡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恨恨地看向谢隐,又转头剜了一眼方冷秋,旋即恢复平静,说道:“谢警官,我劝你别在这浪费心机。我们是飘在公海上,但总有着陆的一天。如果我去偷画,等船回了国,我一样要付诸法律代价,我划不来的。” 说到这,齐锡澜突然起身,非常郑重地对谢隐说道:“谢警官,作为方冷秋的上司,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们之间的委托协议取消了。她承诺你的酬金我会代她转给你。” 说罢,他示意手下保镖:“好了,送客吧。” 几个黑衣保镖一脸横肉,慢慢逼近谢隐。 谢隐其人,身上至少有百分之90的反骨,他抬眼睨了下四个保镖,掂量着自己撂倒他们需要多长时间。 哦不对,他不是孤军奋战,他还有秦淮—— 等等,秦淮呢? 待谢隐反应过来,秦淮已经仪态翩翩地起身与齐锡澜握手,转身准备走人了。 谢隐正欲说什么,秦淮低眉敛目正与坐着的谢隐视线相对。倏忽间,谢隐便明白了秦淮的用意。 于是他也不客气,大喇喇起身:“那麻烦齐总打到秦老师账上,你们有信息的,他刚买了画。” 说罢,便随着秦淮向外走去。 方冷秋急得脸颊绯红,想要阻拦二人,却又碍于齐锡澜不敢说话。 砰的一声关了门,保安远近适宜地逼迫着谢秦二人向前走去。 谢隐附身系鞋带,四个保镖催促,却又不敢在秦淮这个大客户面前失了礼仪。 谢隐在双手触到鞋上的一瞬间,差点笑出声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穿的皮鞋,压根没有鞋带! 就在此时,门后突然出现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就谢隐对人体和力量多年的研究,他知道这一巴掌打得着实重。 沉默了一秒,门后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是方冷秋对于齐锡澜的控诉:“齐总,我一直就乡随俗叫您一声叔叔,但您别忘了,我是杜仕达东亚区的高级合伙人,我供职于杜仕达公司,不是你的私人附庸!我们是一家跨国企业,作为上司,你殴打女下属,你应该知道后果!” 齐锡澜显然被激怒了,嘴里的脏话一股脑地飚了出来,全然没有了方才扮得那份闲适淡然之气。 保镖想要回到房间里去看什么情况,谢隐轻飘飘地说了句:“你们老板真的想让你们看到他这个样子么?” 确实,齐锡澜今日的失态是寻常时候不可见的,没有人知道此时推门进去,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万一被—— 四人想了想,全都滞住了脚步。左右现在有任务,于是四人全部专心致志地看向谢隐,看着他……系鞋带。 谢隐听了一会,听出了脏话的主旨——原来方冷秋对于谢隐的委托,齐锡澜并不知情。 此刻,齐锡澜质问方冷秋为什么自作主张找警察帮忙。而方冷秋亦是针尖对麦芒,反问齐锡澜画丢了为什么不能找,他为什么抗拒和警察合作。 二人言语愈发激烈,突然一声巨响,齐锡澜的咒骂声更甚,方冷秋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谢隐灵巧转身,几乎是四个保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的时间里冲到了门前。 保安回过神来,才一拥而上拽住了谢隐的衣角。 惯性与力量让五个人同时摔在了厚重的门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屋内也安静了。 谢隐回手遏住了一个保安的下颌,旁边几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方冷秋眼含泪花,头发也略有凌乱,脸上挂着红红的巴掌印,颈处也有了勒痕。然而她却不失优雅地踩着高跟鞋缓缓走了出来。 谢隐欲上前搀扶,又觉得不合礼仪。对方却淡淡一笑:“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 谢隐还要说什么,却被方冷秋打断了。三人离开齐锡澜办公室很远,确定没有人再跟着的时候,方冷秋才停住脚步。 她找到甲板角落的一个长椅虚弱地坐下。 谢隐:“方女士,职场暴力……” 方冷秋笑笑:“谢警官你放心,我一会回去就会把受伤程度进行拍照记录,等到回国之后,我会诉诸法律的。只是到时候需要二位替我见证。” 谢隐对于每一位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女性都由衷地钦佩,他会心一笑,点点头。 方冷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画。二位,我们之间的协议……” 秦淮推了推眼镜:“这位谢警官,反骨异常,或许他原来还不太上心,这回,反而有斗志了。” 知谢隐者,秦淮……哎?秦淮怎么这么了解谢隐了? 谢隐赶紧转移注意力,问方冷秋:“还有一个人,热感应成像里瘦高的男人,他又是谁?” 方冷秋:“你打过照面,就是齐锡澜的养子,齐器。现在齐锡澜这么抗拒和你们合作,恐怕也不会让他的养子和你们见面了。” 谢隐:“他的养子为什么会单独一个人去库房?” 方冷秋摇头:“我和这孩子见面次数也有限,齐锡澜从来不会把他带到生意场上。这次带过来……有点奇怪。” 想要见到齐器,实在是困难了,谢隐不得不转换思维。 江风拂面,谢隐闭上眼,迎着太阳的方向,放空一下自己。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看看。 谢隐霎时睁开双眼,看向秦淮:“对,你说过,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看看。” 秦淮略思索了一会,才想起这事初相识时他给谢隐的忠告。 确实,当所有的路都走不通的时候,不妨回头想想——为什么齐锡澜和儿子齐器都要几度来到库房?如果只为了偷画,以他们的权限,完全没有必要一次又一次去。 那里一定有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东西。 谢隐:“走,去库房!” 第63章 灵魂拍卖行8 入夜。因本次拍卖会的所有拍品均已交付, 库房的安保已经撤了下来。 就连走廊里的灯都不开了。 “吱呀”一声,方冷秋在谢隐的帮助下推开了库房厚重的保险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瞬间将三个人团团围住。 “通风系统关了,所以这屋子就闷得厉害。”方冷秋说罢想要去开启房间的通风系统, 却被谢隐阻止了。 这么大机器刚开机的时候声音会非常大, 谢隐此时的调查已经没有了杜仕达公司的支持,单纯只是和方冷秋之间的协议, 他不想引来太多人, 节外生枝。 房间逼仄, 又没有灯光,只能靠手机上的手电筒来艰难照明。 房间最中央陈列的是一个大保险柜,方冷秋按动密码打开,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谢隐俯下身,借着手电筒的光,指尖摩挲着每一个边角, 不时撬动几下,仔仔细细查看着保险箱是否有问题。 虽然谢隐对开锁这类事情并不精通, 但做刑警多年, 对于保险箱的构造和问题还是很了解的。 经过仔细检查,这就是个没有破损的完好保险箱, 甚至连夹层都没有。 环视四周,谢隐的视线落在了房间上方的通风口上。 方冷秋摇头:“不可能是从那里被偷的, 通风管道特别狭窄,一个人都不够过。” 谢隐身量高, 双手攥住通风管道口, 凭着惊人的臂力和核心力量向上挺起, 看了一眼,宽窄确实不够一个人通过——别说是成年人了,就是儿童都很难通行。 谢隐一跃而下,还来不及扑打开手上的尘土,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脚下的地板有了些许晃动。 很细微,转瞬即逝的晃动。 谢隐附身,去查看脚下的地板。 此时,他才发觉整个房间最大的问题——实木地板。 怎么可能有人给用于保险的仓库做实木地板?为了保险起见,一般都是浇筑水泥。 谢隐用脚尖轻轻敲击地板,没有什么异常,唯有他方才落地时踩过的那块地板看起来略有缝隙。 缝隙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谢隐小心翼翼撬开那块地板,才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凹槽中间用铁板支撑着,所以即便中空,也不会让地板破碎。 谢隐用手比量了一下凹槽,长约70cm,宽只有15cm左右,地下浇筑的水泥,再没有向下挖掘的可能性。 这么小的一个凹槽,能干什么呢?走人是不可能了,只能是放东西—— 谢隐想到这,猛地抬头看向秦淮。在对方眼中,他也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放画! 一副古画卷起来,刚刚好严丝合缝地放在这个凹槽里。可既然有专门的保险柜用来收藏拍品,又为什么要再单挖一个凹槽在这? 谢隐和秦淮的目光全部落在方冷秋身上,但对方眼中的惊愕看起来远超二人。 谢隐没有急于去质问方冷秋,而是将这几日所见所闻在心中一一复盘—— 无论是方冷秋,齐锡澜,还是王庚阳……每一个人都是看似说得通,却又漏洞百出的。 就像此刻的这个凹槽。 不需要多思考,只需要简单的逻辑推理,就可以猜想到它是干什么的—— 《长眉浅翠图》一共进行过两轮鉴定,第一轮鉴定时为真,第二轮鉴定时为假,可又没有人将画带出去,所以第一轮和第二轮鉴定中间出现过的人,就可能是将真假画作调换的人。 而真假画作,一个在保险箱里,一个在凹槽里。 按照常理来讲,第二轮鉴定前最后一个出现在库房里的人就最可能是调换画作的人。 谢隐略作回忆,这个人是齐锡澜的养子齐器。 可这一切真的就如此简单吗?如果真的是齐器偷走的画作,他为什么要几次三番地出现在拍卖场,他又是最终怎么将画拿走的呢? 驳杂的证据与猜测盘亘交织,谢隐不敢轻易作出任何推测。他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一切都显得太简单了。 谢隐的指尖又一次摩挲遍凹槽的每一个角落,他突然定住片刻,随后起身拍了拍手,云淡风轻地问道:“所以,你有能力让我见一见齐器吧?” 方冷秋略显为难:“齐锡澜把他看得很紧,我也见不到他。” 谢隐:“邮轮明天下午就会驶回我国海域,那个时候,你还没让我见到齐器,那么咱们这桩委托,就当没有过吧。” —— 回到房间已是后半夜,倒了杯威士忌,准备和秦淮聊聊心理的疑问。 秦淮拿过他手里的杯子,转头递过一被热牛奶来。床头灯明暗不定,勉强照着秦淮鸦羽般细密的睫毛上,阴翳处是他不可见的风情。 没有戴眼镜的秦淮,确实是风情不一样的秦淮。 秦淮没多说什么,他素来不爱说话。谢隐乖乖端过牛奶,也没说什么,因为他有点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秦淮:“有什么思路?” 谢隐:“从交易成功的消息放出去到现在,除了文物鉴定师情绪有点起伏以外,所有人都显得过分平静了。齐锡澜作为老板,方冷秋作为合伙人,在交付了假画以后,都显得太过平静了。现在也没有出现没有人跳脚质疑画作的真假,所以我怀疑……” 秦淮:“你怀疑这是一场局?” 谢隐点头:“我有一个预感,这个齐器,是这场局的关键。” “怎么说?” “我在检查地板下面的凹槽处时,发现里面侧壁上用尖锐物品划出来一个字母,help。” 这犹如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秦淮的神经上,他突然起身向前,凑过来问道:“你确定么?” 激动的情绪一反常态,谢隐明白,这是秦淮那冷淡人生中唯一在意的事情——千千万万个,和他弟弟一样走失或者陷入困境的孩子。 炽热的气息喷薄在谢隐的鼻尖上,纵是谢隐脸皮厚如城墙,都感觉这股热流的力量难以抵挡。 他轻咳了一声,错过脸来,“额······应该是,我仔细摸了好几遍。” 可是如果真的为了求助,为什么要布置得如此隐秘?如果这是一场局,那么布局人到底是谁? 谢隐和秦淮就这样在邮轮里优哉游哉地体验了所有娱乐项目,然后不经意地等待着邮轮缓缓驶入我国海域的时间线。 终于,在傍晚的阳光轻柔地洒在谢隐矫健的身姿上时,方冷秋急匆匆路过泳池边的长椅,她没有和谢隐秦淮作任何的交集,只是从服务生处拿了杯酒。 不多时,服务生给谢隐送来一杯鸡尾酒,鸡尾酒下,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邮轮客房部12层房间的布局图和楼层密码。一层楼最里侧的房间被方冷秋画上了红色的“星号”。纸条的最底端潦草写着“务必18点前离开”。 发个信息就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搞得跟谍战片似的,谢隐本能嗤笑。然而在他看着方冷秋匆匆离开的背影时,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而来—— 方冷秋已经被齐锡澜盯上了,很有可能她的手机已经被监控了。 想到这,谢隐决定不再耽搁,他和秦淮各自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装,根据方冷秋的指引,赶往12层。 好在谢隐提前做了功课,他发现整个邮轮的导引上并没有12楼的任何信息,经过“不经意”的打听,原来12楼是整个客房部的仓库,只有工作人员才能进入。 秦淮一杯鸡尾酒洒得二人身上全是污渍,谢隐只得“无奈”求助旁边的服务生,在给够小费的情况下,帮他们找了两件服务生的衣服“临时穿一下”。 为避开人流,二人从安全通道爬楼梯上到12层。门果然是锁着的,门把手挂着个牌子——游客止步。 谢隐透过玻璃窗向内瞭望,见走廊里没有人影,谢隐便输入了方冷秋给他的密码。 门开了。谢隐还不忘把密码锁上的指纹抹干净。 谢隐随手在走廊里拉过一个推车,推到了走廊的尽头,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谢隐又用方冷秋给的密码打开了门,轻声问了句:“先生?” 仍旧没人回应。 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套学习桌和一张床。很显然,这是由仓库改成的房间。 二人轻轻踱步进去,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仍旧黑黢黢的,没有人。 是方冷秋没有安排好一切,还是他们的计划被齐锡澜提前知道了?齐锡澜为什么会让养子生活在这样一个仓库改装的房间里? 谢隐正在思索,灯突然灭了。 啪嗒。房间的门,被关上了。 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后,正直勾勾地盯着谢隐和秦淮。 第64章 灵魂拍卖行9 初觉心惊, 很快谢隐就恢复了平静。 谢隐这人,心里有所敬畏又百无禁忌,别说装神弄鬼, 就是他日真有鬼神当面,他也不带怕的。 普天之下, 他谢隐想当老几就当老几。 谢隐看着门后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心里猜出个大概。哪怕对方没有穿那件白色帽衫,但谢隐还是知道他是谁。 “是方姑姑安排你们来见我的吧?”男孩直截了当。 这倒让谢隐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有什么就快问吧, 叔叔过一会就回来了。”男孩声线细弱, 没多大气力, 感觉像常年吃不饱饭。 “他不是你养父么?怎么还叫他叔叔?” “所有人都得叫他叔叔。”男孩看似答非所问,又一语说清了这其间的荒谬。 谢隐:“26日和27日,你去库房干什么?” 谢隐含混地说, 就想看看对方找理由时的神色,好让秦淮观察。 结果男孩直接了当:“偷画。” 这倒是始料不及的。 男孩顿了顿,旋即叹了口气:“可惜, 没偷到。” 谢隐不解:“没偷到?你来来回回进去好几回,怎么可能没偷到, 你不知道密码?” 男孩还是很平静, 虚弱地说:“我知道密码。想要进入库房,需要拿到几个合伙人和安保负责人的签字, 经过几道核验。这些我都弄到了,怎么能不知道密码?” “你怎么弄到这些东西的?” “我是齐锡澜的养子。” 谢隐:“……” 秦淮:“……” “那既然你什么都知道, 又能轻易进入库房,打开保险箱, 你为什么还是没偷到画?”谢隐反复思量其中逻辑, 矛盾重重。 “画根本不在保险柜里, 我找遍了库房,都没有。” “保险柜是空的?”谢隐错愕。 “对,是空的。” 这就与谢隐的猜测又有了出入。如果保险柜是空的,也就是说连假画都没有。 如果男孩说的是真的,那么久必然和方冷秋所说的“发现保险柜里的画”是假的矛盾。方冷秋的话有鉴定师为之作证,可男孩的话如何辨证真假? 谢隐的目光一刻也不层离开男孩的脸,对方懒倦又虚弱,表情都甚是少,没有一丝想要掩饰的情绪。 男孩那双眼睛空空的,长发几乎可以遮住瞳仁。一种不对的感觉在谢隐心中升腾出来,但谢隐一时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 很细微的,不对。 就在谢隐想要进一步盘问的时候,男孩先开口了:“问完就走吧,叔叔来了,看见你们会生气的。” 谢隐看表,还有三分钟18时。 方冷秋的纸条中写道过,务必在18时之前离开。 “那你为什么……”谢隐本想问男孩偷画的目的,偷完画打算怎么拿走,他为什么会被养父安置在这么一个简陋的房间里,他和谢隐袒露实情的目的是什么……谢隐有诸多问题要与之核实,门口却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谢隐机警地环视了四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奈何房间过于简洁,只有一个小衣柜足以藏人。 谢隐和秦淮两个身量都高大的男人躲进去,几乎是肉贴肉了。 局促的空间里,闷热又紧张,二人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像偶像剧里男女主烂俗的定情场景,但两个大男人见却显得格外局促。 谢隐的手一直抵着衣柜门,以防来人突然开门的袭击。谢隐仍旧不解,男孩为什么肯帮他们。 房门开了,果然是齐锡澜。 男人喝退了左右,重重关上门以后自己走了进来。 不待男孩说话,齐锡澜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男孩的脸上。男孩本就虚弱,趔趄向后,跌坐在地上。 但男孩很快便站了起来,乖乖走回到齐锡澜身前,仿佛在等待第二个巴掌的降临。 又仿佛他起身慢了,会被打得更狠。 谢隐的拳头攥紧了,他想冲出去把男孩护在身后,但心思未及行动,便被秦淮看了出来。秦淮轻轻拽过他的臂膀,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秦淮虽冷漠,却格外见不得孩子受伤。连他都劝谢隐冷静,必有其中缘故。 果然,齐锡澜的第二巴掌并没有落下去,只是冷冷说道:“你没有父母,被我养了十几年,回过头来却吃里扒外!” 齐锡澜一边说一边踱步,渐渐离衣柜的方向越来越近。 衣柜细小的缝隙间看见齐锡澜的脸越来越近,谢隐周身的肌肉也愈发紧绷。 就在齐锡澜抬手触碰柜门的瞬间,谢隐本能将胸膛挺起,将秦淮放在了身后。 结果齐锡澜在衣柜门上拽下一张贴纸,又转过身对着齐器喝到:“你天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卖了画逃走?离开我,你怎么活!” 谢隐轻舒了口气。 齐锡澜的态度和缓了下来:“让你学医学是对你好,你自己身体也不好,做医生又可以积功德,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齐锡澜说这段话时的神态,大有一个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齐器的脸上仍旧没有情绪,只点头:“好,听你的。” 齐锡澜见齐器顺从,心生欢喜,乐呵呵揽过齐器的肩膀,“走,晚上就靠岸了,咱先吃饭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谢隐与秦淮,他们没敢马上出来,怕齐锡澜杀一个回马枪。 但房间里越是安静,二人的心跳声就越越清晰。再这么挤着,不出事都难,谢隐赶紧局促地轻咳两声,算是给对方一个提醒。 心照不宣地,赶紧从衣柜里爬了出来。 出来得仓促,谢隐碰掉了齐器的一件黑色短袖。谢隐随手捡了起来,又挂到了衣架上。 —— 船离靠岸只剩三个小时,谢隐和秦淮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起行李。 谢隐一边叠衣服,一边心中复盘一切。船上的每一天都透着一股他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方冷秋和齐器的供词有冲突,所有人都是责任人却丝毫没有紧迫感,黄玉玲的职业责任心前后矛盾,在对外宣布交易成功后也没有人跳脚…… 每一个人都像在说假话,可又假得离谱,假得矛盾。谢隐寻丝觅根,意图寻找这个谎言的根源…… 谢隐合上拉杆箱的一瞬间,突然抬头看向秦淮。 “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船上?” 那是谢隐少有的面无表情的模样,没有了嘻嘻哈哈,也没有了暴躁怒火,只是平静地看着秦淮,然后继续问道:“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船上?” 天罗地网迎头扑过来的感觉,谢隐又冷冷地问道:“这是个局,那布局的人,到底是谁?” “你在怀疑我。”这不是疑问句,而是秦淮在谢隐眼中实实在在看到的情绪。 “是。”谢隐坦荡回答,“你出现的也太奇怪了。” 秦淮并不意外,拿出了手机,翻了翻,递给了谢隐。 “9月22日,我收到了杜仕达拍卖公司的邀请函。”秦淮示意谢隐可以向下翻动,“拍卖预告里有我心仪的画作,所以我才会提前报名验资。” 秦淮顿了顿,“遇到你,我也很惊讶。” 谢隐没有翻动信息,收敛眉目,又将手机递回给秦淮:“抱歉,我只是……” “没关系,职业使然,怀疑一切,我能理解。” 谢隐没有再在秦淮身上纠结,排除了秦淮的嫌疑,另一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很快,谢隐便冲到了老屁的房间里把他像抓耗子一样拎了回来。 老屁左看看谢隐,右看看秦淮,心虚地低头,半晌又抬头解释:“头儿。我……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嘛,就方冷秋知道我以前是刑警,便拜托我找会破案的人上船来玩。” 秦淮轻哂:“拜托?” 老屁像被洞穿灵魂似的不自在,赧然说道:“她……她给了我钱。” 谢隐恨恨地踹了老屁一脚:“算计到老子头上来了?你怎么就敢确定我能上船找你?” 老屁一脸委屈:“不敢确定,所以双保险,我让方冷秋给秦老师发了邀请函,他毕竟也是杜仕达老客户了,上船的几率高一些。” 谢隐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这果然是一个局,方冷秋从头至尾导演了这么一出戏,可她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而那副画,究竟在哪? “商人逐利,一切行动皆有根源,”秦淮说道,“方冷秋这么做,一定是为了掩盖什么。” 老屁这会来了机灵劲,好像顿悟了一般跳了起来:“我明白了!这幅画根本就没被偷,这幅画从最开始就是一幅假画!”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方冷秋早与鉴定师串通好,真画根本就没带上船,通过两次鉴定将假的说成真的,又谎称真画丢失,如此一来瞒天过海,妄图将偷画栽赃给齐器。在谢隐的提议下,买家拿到了假画,又没有异议,等下了船将自己洗干净,拿着真画逃之夭夭…… 老屁咒骂着方冷秋,拨打着她的电话,对方没有接通。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靠岸了,如果再找不到方冷秋,几日来的奔走就毫无意义了。 三人开始在偌大的游轮上寻找方冷秋,办公室没有,房间里没有,游乐区没有…… 谢隐一路走,一路找,一路思索着这其间的逻辑,总有个疙瘩,解不开。 秦淮突然滞住了脚步,回想起方冷秋给他们递纸条时的匆匆背影,想到了方冷秋可能在哪。 三人几乎没有时间去等拥挤的电梯,急匆匆爬楼来到了齐锡澜的办公室。 如秦淮所料,所有人,都在这里。齐锡澜,王庚阳,方冷秋,齐器……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带着自己的心思看向气喘吁吁冲进的三人。 老屁第一个跳脚骂人:“方美女,我没骂过女人,你是头一个!你他妈玩我!那副画,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方冷秋很平静,一双眸子里泛起深深的失望。 那失望地目光,是看向谢隐的。 齐锡澜正意外:“什么意思?” 谢隐却一把拽过老屁,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说道:“不,这幅画,就是真的。” 第65章 灵魂拍卖行10 老屁:…… 头儿, 坑人有度。 谢隐轻抿嘴唇,略作思索,将他的猜测条分缕析地道来。 “起初我一直被困在方女士所营造的假设里, 也就是说这幅画已经丢了。之后每一个人行为可疑,我都会不假思索地认定这个人的目的是偷画。但线索越多, 矛盾越多, 终于,我发现最开始的设定会不会也是假的。” 谢隐顿了顿, “这幅画, 根本就没有丢。” 齐锡澜惊愕, 愤怒地看向方冷秋:“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方冷秋一双眸子含着毫无波澜的秋水,淡淡反问:“谢警官, 这只是你的假设。” 谢隐摇头:“不,这不是假设。” “我一共进入过库房两次,第一次是刚听说画被调换时, 那时所谓的‘假画’还在保险柜里。第二次是昨天,画已交付。” 谢隐说到这, 问方冷秋:“方女士, 你说这两次,有什么最大的区别?” 方冷秋不解其中意, 试探问道:“库房里有没有画?” “也对,也不对, ”谢隐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方冷秋,“是温度。” “第一次进入库房时, 库房干燥清爽, 通风、恒温设备都在正常运转。第二次进入库房时, 因为里面没有画了,所以没有通电,也没有通风设备,格外闷热难耐。” 谢隐略作停顿,“试想第一次进入时,按方女士所说,里面藏的是假画,还有必要严格控制温度和湿度么?” 方冷秋轻咬着下唇,低眉敛目,似在做着内心的斗争—— 良久,她缓缓抬头,慢慢说道:“是,库房里从始至终都只有真画。这一切贪念起,贪念结,齐总,上船之后我会辞去我在杜仕达的所有职务……” “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安保团队,鉴定师……诸多环节都是你安排好的。”谢隐打断了方冷秋。 谢隐不相信这么一场没有任何不良后果的闹剧可以归结到“贪念”上来,他继续追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包括齐锡澜最想知道的问题。 “利益。”方冷秋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有人找到我,给了我三百万欧,希望我混淆视听,让公众相信杜仕达公司管理混乱,以假乱真,借此打压杜仕达公司的名望。” 谢隐不解:“可是你已经将真画交付给买家,并且见诸于媒体,还怎么达到你所说的目的?” 方冷秋本就瓷白的脸庞看起来更无生气,她淡淡问道:“谢警官,这世上不是只有你认识的那一家媒体。而且你对外散布的消息,只是说杜仕达促成了这次拍卖,并没有提及真假。我商场打拼十几年,手上小报媒体的资源还是有的,只要他们提出莫须有的质疑,还怕引导不了大众的舆论么?” “然后等船上了岸,买家自然会报警,而我们这些被你骗上船来‘破案’的人就会成为买家的人证,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幅画就是假的。”谢隐一边琢磨,一边慢慢说道。 “对,接下来就是各方论证、鉴定、扯皮……新闻闹得沸沸扬扬,想要破除这种负面影响,少说也需要两年时间。” 方冷秋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只是我没想到,你能猜出答案来。不过没关系了,画的真假从不重要,负面消息已经散开了,这就够了。” 话已至此,谢隐也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邮轮已然靠岸,乘客们开始准备下船了。 谢隐作为一个局外人,接下来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他不想问是谁雇佣的方冷秋,也不想知道齐锡澜打算用什么方式应对危机。 老屁:“方小姐,我们只负责破案嗷,你们的恩怨我们管不着,但你承诺的酬金……” 方冷秋冷笑:“一分都不会少。” 谢隐照着老屁后脑狠狠拍了一下,余光里看到了齐器怯懦的眼神和齐锡澜愤怒地神色。 谢隐本想转身就走,但顿了顿,还是对方冷秋说了一句:“方小姐,你触犯法律自有法律制裁你,我不多问。但之前我们说好的,对于职场暴力,我仍然愿意为你作证。” 秦淮听了,自明了谢隐心性,他这话是说给齐锡澜听的——哪怕再生气,也只能诉诸法律,而不是暴力解决。 方冷秋一颗玲珑剔透心,怎能不明其中好意,她强撑笑意,其中夹杂过多的苦涩无奈:“谢警官,《长眉浅翠图》真是一幅好画,有机会,一定要亲眼见一见。” 谢隐颔首,至此告别。 —— 回到警队,谢隐一点休了一周假的清爽感都没有,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别扭。 老屁来了几次电话,谢隐都没接。不冷着这小子几天,他什么事都敢干。 警队的孙猴子们一听谢隐回来了,也都赶紧收敛心性,韩易提早一晚上给队里来了个大扫除,用卢晓明的话说,就差给警犬集体洗个澡了。 谢隐回来就强调了一个原则,任何人不允许私自议论上面对他这次停职反省的决定对还是不对。 偷鸡摸狗的小事仍不绝,队里依旧忙得脚打后脑勺。谢隐回来这两天加了两个大夜的班,没里老屁,也没听到秦淮的任何消息。 想到这,谢隐转着手中的铅笔,不自觉写了秦淮两个字,刚写完就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那张纸扔进了碎纸机里。 这是什么少女怀春行为!谢隐猛喝一口水,压下了这份怪异。 谢隐的电话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午夜响了起来——是秦淮。 谢隐像做了坏事心虚一样,故意停了几秒,又清了清嗓子,才漫不经心地接起来:“什么事?” 对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寡淡清和,直截了当地问道:“方冷秋来找你了么?” 像是被重新拽进一个旧梦里一样,只两天的时间,谢隐初听这个名字,竟然有了陌生感。 “没,怎么了?” “很奇怪,她也没找我。” 谢隐“啧”了一声:“大半夜你给我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 对方丝毫没有愧意:“你本来也不会睡。” 谢隐又“啧”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睡?” 对方的语气平静而嚣张:“你是个打工人,休假回来会补工作的。” 神尼玛打工人……谢隐无以反驳,只得转移话题:“明天我给方冷秋打个电话吧,暴力伤害这事,越早报警越好取证。” “嗯,好。”二人再没有任何寒暄,秦淮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谢隐忙完手头的事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他琢磨了一下,还是打算给方冷秋打个电话。 他发誓,只问受伤的事,绝不掺和拍卖行的恩怨。 可方冷秋的电话没打通。 谢隐给老屁和秦淮各打了个电话,二人也都没联系上方冷秋。 就在谢隐犹豫未定的时候,韩易敲门进来:“头儿,派出所转来个案子,说是涉案金额高达三万欧的诈骗案。” 欧欧欧欧欧……谢隐最近发现自己怎么和欧元杠上了呢? 接过韩易手中的材料,谢隐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 报案人,就是《长眉浅翠图》的买家,郑隆。 郑隆见谢隐时,也是一愣,“我们在哪见过?” 谢隐直接摇头:“没有,你认错人了。” 倒不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攀谈过多,带入过多个人感情色彩,很容易影响判断。 郑隆拿着铺天盖地的小道消息给谢隐看,“所有媒体都在质疑我这幅画是真是假。” 谢隐自然不会说这幅画是真的,毕竟那也是下船前他的猜测和方冷秋的一面之词。 “没去做鉴定吗?” “没有。我现在已经没有信得过的鉴定师了警察同志。拿到哪里去都怕是杜仕达的托。”郑隆的眼底泛起了青色,应该是为此事煎熬了两日了,“警察同志,你可能不知道,杜仕达公司,黑白两道都行得通,我怕他们早就收买了所有鉴定师。” 谢隐嗤笑:“黑白两道都行得通?扫黑除恶开展到今天,你确定他就是黑吗?确定的话今儿在场哥几个警衔可都能添一杠。” 郑隆的神色明显弱了下来:“我……我也是听说嘛。要有证据我早举报去了。” 谢隐这才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这就对了,有事说事。别把问题扩大化。” 郑隆不得不收起危言耸听的小心思,回到正题:“警察同志,我就想知道,这幅画到底是真是假。” 谢隐摇头:“司法鉴定和文物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警察机关没办法判定你的画是真是假。” 郑隆搓着手,几度欲言又止。谢隐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必有缘故,于是故意起身激将,“郑先生,如果没有事,我就走了。你这个诉求,没法帮你立案。” 郑隆见状,彻底慌了神,他也跟着起身,凑到谢隐跟前,狠狠咬了咬后槽牙,说道:“只有你们警察能做鉴定!” 谢隐不解,挑眉示意他继续。 “因为……因为要鉴定的,是女人的血。” 第66章 灵魂拍卖行11 谢隐恨得牙痒痒。 从警至今, 他听过无数荒谬的事情,见过无数荒谬的人——非要给“绑架了儿子”的骗子汇款的老太太,互相砍伤转头又亲到一起的夫妻, 信邪//教六亲不认的女人,非说自己是神仙转世的精神病…… 但现实远比影视作品更为狗血, 谢隐也终于明白, 只要警察这行干得足够久,就可以见到层出不穷的奇葩。 谢隐甚至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说这句话时, 眼角已经泛起了怒意。 然而郑隆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谢隐的情绪, 自顾自又说了起来—— 传闻, 这幅长眉浅翠图的真实作者并不是明代画家纪善霖,而是终南山中无名道士所画。无名道士不是没有名字的意思,是他叫无名。 无名道士精通八卦堪舆之术, 通风水,断阴阳,能识百墓, 可转乾坤。据说他六十年一生死,转而投生可有前世记忆, 可谓肉身可陨, 灵魂不灭。 据说无名道士遍览名山大川,开穴挖墓无数, 取自古以来传世女子尸身之骨血画作《长眉浅翠图》,以此为法器, 轮回转世,不灭不休。 一众小警察们都扔下了手中的活凑了过来, 谢隐闷哼了一声, 问道:“今儿算团建听相声么?” 众人讪讪离开, 只剩下郑隆拼命解释:“警察同志,你们可以查!网上真有这种说法,你别不信。” 谢隐没了耐心,决定把这个胡搅蛮缠的人留给韩易应付,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郑隆却越说越激动:“警察同志,我花几万欧买这幅画,根本不是为了鉴赏。” 谢隐冷笑:“那是为了轮回转世?” 韩易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结果对方却格外严肃,点头道:“没错。确实是为了……救命。” 郑隆应该也感觉出了谢隐的不快,于是用了一个更为迂回的词汇,救命。 韩易问道:“怎么救命?” 郑隆叹气:“再多的,我也不好多透露……” 谢隐旋即拍了韩易的肩膀:“走。” 郑隆见状,赶紧拦住二人:“哎哎哎,两位警官,我真的……我也是为老板做事。老板身家百亿,身体却越发不如从前了,他从一名道士耳中听说这一故事,寻此画已多时。终于拍到了这幅画,如今却真伪难辨。寻常文物鉴定只能断定朝代,却没法对血液进行化验。所以我才想到了报警。” “二位警官,如果警察能够帮我……” 谢隐:“打住。如果能帮你,你就拿多少钱给我们,是吧?” 郑隆此刻终于感受到了谢隐的怒火,只得摇头:“没,没这个意思。这位警察同志,您说,怎么才能立案?” 谢隐转身离开:“告诉你们老板,有病就去治病,少信那些歪门邪道。你要是觉得自己被拍卖行坑了,拿着有资质的鉴定,直接起诉就行了。” —— 一直到晚上,谢隐也没联系上方冷秋。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谢隐不是个爱多事的性格,爱心泛滥当活菩萨的事他不干。可既然碰见了,多问一嘴,也是警察的本能。 谢隐想了想,打通了杜仕达公司的电话。 电话里的女人态度奇好,可就是怎么都接不上方冷秋或者齐锡澜的电话。 谢隐没了耐性,无奈只得给自己老爸打了个电话,通过老爸的关系,联系上了齐锡澜。 提及方冷秋,齐锡澜语气冷淡,“她应该是去欧洲总部了,去告我的状。” 什么时代了,会欧洲也不至于失联。 齐锡澜却不以为意:“可能还在飞机上,手机关机了。” 挂了电话,谢隐让卢晓明查了方冷秋的出入境记录。 方冷秋没有出境。 没有人报警,作为警察,谢隐也无权做过多的调查。他只嘱咐韩易之后每天给杜仕达公司打个电话,问问方冷秋回来没有。 第二天在早上,谢隐刚到办公室,就看见秦淮坐在了桌前。 他低着头,安静看着手中的画卷,窗棂的阴翳恰落在他的眉眼处,像挺起的山根上轻挂着一条蕾丝眼罩。 谢隐不得不承认,他被这个画面吸引了。 听见谢隐脚步声,秦淮抬头。 四目相对,谢隐赶紧转移目光,瞥了眼秦淮手里的画卷:“画有问题?” 秦淮摇头:“没问题,我带去做了鉴定。” 谢隐笑笑:“那什么意思?就拿来给我显摆显摆呗?” 秦淮难得的也嘴角轻勾,跟着笑了一下。 “昨天,我父亲回来了。”秦淮的话没头没尾。 “哦。” 谢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一来谢隐知道秦淮与父亲之间素来冷淡,二来谢隐又觉得自己与秦淮还没熟络到可以聊家常的程度。 “我陪他参加了一场聚会,宴席上见了一位世伯,他也在此次拍卖会上拍得了一幅画。” 谢隐本能问道:“他那副画有问题?” 秦淮仍旧摇头:“画没问题。但,人有问题。” 秦淮的那位世伯在听说秦淮也拍得一件画作之后,低语问秦淮:“他们联系你了么?什么时候可以换血?” “换血?”谢隐听见这样敏感的字眼,很快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他一机灵,挺起身子,不自觉地靠了过去。 “是,换血。”秦淮却没有过分急躁,“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和你一样震惊。世伯见我愣住,很快意识到我对此并不知情,于是就开始顾左右言它,无论我如何追问,都不肯再和我说这个事情了。” 换血……画上的血……怎么都是血? 谢隐越琢磨越不对劲。联想着上船以后所见种种,没有一件事不透着诡异。 尽管不知道“换血”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从那位世伯的表现来看,这一定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而在杜仕达拍卖行上拍卖一幅名画,应该就是这见不得人的事情的入场券。 谢隐左右思量,最终拨通了郑隆的电话。对方听说谢隐同意为他鉴定画作的时候,欣喜若狂。 不到半个小时,郑隆就赶紧把《长眉浅翠图》送了过来。 法医白超然对于谢隐这种非案件鉴定的要求是十分抵触的,听了郑隆的“灵魂不灭”论以后,更生气了。 谢隐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说动白超然,无奈之下只得使上了美人计—— 秦淮淡淡几语,便让白超然老老实实撸起袖子干活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占据了谢隐的整个胸腔,这绝不是往日里有人占了他风头时的简单感觉。 谢隐有点嫉妒了。一时间,他也说不清,他在嫉妒什么。 几个小时后,白超然将大褂搭在臂弯上缓缓走出来,摘下口罩说道:“画上确实有血迹,但都不是女性血迹,让那个‘灵魂不灭’的有钱人死心吧。” 这本就是谢隐意料之内的。 “但是……”白超然话少,更不喜欢卖关子。他能说出个“但是”,一定是让他极为震惊的事情。 “画上的血更有问题。” “经过dna库比对,这些血,全部都是走失儿童的。” 第67章 灵魂拍卖行12 痕检科17个人, 谢隐又从其他探组临时调了5个人,一刻不敢停歇地提取证物做实验、分析比对、查找档案,终于在下午四点钟时, 将《长眉浅翠图》中所有的血液信息整理了出来。 全画共有血液样本103份,与走失儿童dna数据库相匹配62份。103个孩子, 就是103个家庭的血泪。 谢隐吩咐韩易先调取这62个家庭的信息, 不要声张。正说着,谢隐突然一顿, “这62人里, 有叫秦穆的吗?” 韩易翻了翻, 惊诧问道:“有!头儿,你认识?” 几乎如一道惊雷贯穿谢隐的四肢百骸,他一把抢过名单—— 姓名:秦牧 年龄:17岁 登记亲属:秦淮 关系:兄弟 “秦!”韩易瞥了眼详细内容才反应过来, 他几乎失声大叫,但很快就忍住了。 谢隐点头:“通知……算了,我给他打电话, 忙你的去吧。” 谢隐斟酌思量片刻,决定先不把消息告诉秦淮。即便是冷静如秦淮, 在听闻弟弟的消息之后也无法控制情绪。 办案, 谢隐需要冷静的环境。 再次和齐锡澜见面,已经是公对公的形式了, 谢隐也绝不能容许齐锡澜再推脱不见了。 “谢警官,又见面了。”齐锡澜这次态度不错, 正如谢隐儿时父亲所对他讲的,当你拥有绝对的形势优势的时候, 才能有绝对的话语权。 谢隐推回齐锡澜斟的茶。 一旁的助理为了缓解尴尬, 说道:“秘书说谢警官想要见叔叔, 叔叔就第一时间从花城飞了回来。他是非常重视和谢警官的见面的。” 谢隐轻哂,指尖轻点了手中的调查手续,说道:“没关系,齐总如果不重视,我们强制带回就可以。” 助理笑笑,更尴尬了。 “谢警官,我想,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齐锡澜倒是淡定很多,“方冷秋闹这么一出,我也是受害。” 谢隐挑眉:“受害者?” “是啊,我们杜仕达拍卖的明明是真画,却硬生生被她造谣成假画。她到现在也不露面,我也很难做呀。” 韩易心直口快:“你既然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走法律渠道维权?” “这也是为了杜仕达的名誉。” 韩易:“这说不通。为了名誉更得维权了。要我看,齐总是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吧?” 至此,齐锡澜脸上的肌肉才骤然紧绷起来,他正欲辩驳,抬眼正看见谢隐冷冽犀利的目光,不由地畏缩,没有说话。 韩易决定乘胜追击,拿出手中的资料:“经过我们检验……” 韩易话刚说到这,就被谢隐打断了:“经过碳14检测,《长眉浅翠图》并非明代画作。齐总,这个问题,你知情吗?” 谢隐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做年代检测分析,他们只对画中血液进行了检测,但谢隐不想先露底牌。 齐锡澜很显然是打太极高手:“不能吧……谢警官,你们检测的样本是什么呀?” “当然是《长眉浅翠图》,我们拿长城做的检测也不能来找你啊。”打太极,谢隐也会。 “不是……我的意思是画纸,还是颜料?” 谢隐眉头轻拧,压迫感立现,反问回去:“画纸和颜料还能不是一个朝代的?” 谢隐说到这,突然意识到在伪造画作的时候,可能是拿明代画纸打底过,就是用来应付检测的。 若果真如此,齐锡澜方才这一问,无异于自露马脚——他对于这幅画是仿造的事情是知悉的。而齐锡澜知悉仿画,必然会知悉画上血液的情况。 “啊,不会的不会的,我就是随口一问。”齐锡澜低头喝茶,“既然谢警官兴师动众而来,估计是买家报警了。您知道的,我们是拍卖行,如果真的卖了假画,卖家的责任也是更大一点。” 谢隐冷笑:“所以你打算把责任推给卖家?” 齐锡澜:“这不是推卸责任的事情,这只是……陈述事实。” 齐锡澜那不紧不慢的语气与事不关己的态度让谢隐胸口窝着一把火,但他还必须保持克制。 齐锡澜一挥手,让秘书拿来了卖家的全部信息——卖家提供的画作鉴定材料、卖家的身份证明、双方的汇款证明…… 谢隐看着眼前这一堆他不认识的文字,胸中那团火终于窜了起来。 “齐总,我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把所有的资料从法……这是法语吧,翻译成中文,送到我们队里来。当然,你也可以不配合,我们也有专门的人员来做翻译工作。但是齐总,时代发展到今天,别把个老外推出来,就想获得豁免权。警方的调查能力,远超你的想象。” 齐锡澜点头,又承诺了一遍材料的真实性。 谢隐知道在齐锡澜这不会拿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了,他转换话题,突然问道:“方女士,还没找到吗?” “没有,谢警官,说句不该说的话……找人,不是我们一个古董拍卖行的职责。”齐锡澜言外之意,你是警察,你问谁呢。 话锋尖锐,谢隐却等的就是这句话。 “找人,是我们警察的职责,”谢隐毫不避讳,“但前提是,需要有人报失踪案。” 谢隐说到这,伸手在桌子上敲了三下,而后眼眸抬转,定定地看向齐锡澜。 齐锡澜也是聪明人:“谢警官,你不会是让我来报失踪案吧?” “她是你的员工。你的员工失踪了,你来报案,最合适不过了。” 助理听闻:“我们又不是她的直系亲属,我们报警不合适。” 谢隐:“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一十条,任何单位和个人发现有犯罪事实或者犯罪嫌疑人,有权利,也有义务向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或者人民法院报案或者举报。” 助理反问:“那谢警官你也有权利报警,为什么仍然让我们报呢?” 谢隐不落下风:“那你们不报警,是有什么顾虑呢?” 齐锡澜听到这,意识到不能放任助理瞎闹了。他坐起身,抬手打断了助理。 “好,我来报警。”这是齐锡澜第一次主动与谢隐目光相对,双眸中如有平湖之下暗流涌动。 深渊在侧,谢隐岂敢不凝视,他大喝一声:“韩易,记录!” 韩易也不知道头儿为什么会跑题跑得这么严重,怎么又扯上了失踪案,这个方冷秋又是谁。但他知道,听头儿的,准没错。 在签署好了报案记录,拿到齐锡澜签字的瞬间,谢隐起身,潦草告辞。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韩易坐在谢隐的吉普车上,都快把心肝脾肺肾给都吐出来了—— 谢隐以最快的速度回单位找领导签署了搜查令,又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杜仕达公司。 短时间的再次见面让齐锡澜也诧异不已。 然而谢隐没时间去让对方回味,他将搜查令拿到齐锡澜面前。 “所有人待在原地!安保人员,立刻带一组警员,拷贝杜仕达公司的所有监控录像!” 第68章 灵魂拍卖行13 别说杜仕达公司了, 就连韩易都没太明白谢隐的用意。 “我们得到线报,方冷秋女士失踪前的最后出现地点是杜仕达公司亚洲总部,所以我们需要调取贵公司的所有监控记录。” 韩易眨了眨大眼睛, 哪来的线报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谢隐的用意。 杜仕达公司见谢隐的目标是寻找方冷秋的踪迹, 未作任何抵抗, 很配合地将监控账号给了谢隐。 杜仕达公司起初是想拷贝好给警队送过去的,被谢隐拒绝了。他需要第三方平台的账号, 确保监控的完整性。 技术科的几个人不错眼珠地盯着监控屏幕, 凌星看向在一旁聚精会神的谢隐说道:“头儿, 找人的活交给我们就行,你去忙别的吧。” 谢隐摇头拒绝,他有他的想法。 几个人加班加点到后半夜, 累得一动椎骨就咔咔响。凌星起身伸了个懒腰,问谢隐:“头儿,在轮船靠岸之后, 你说的那位女士也没出现过呀。” 其实这正如谢隐所料,他的目的也并不在此。经过仔细的观察, 谢隐对杜仕达公司的结构、日常活动习惯有了一定的了解。 杜仕达公司共有13层, 齐锡澜的办公室位列顶层,拾级而下, 依次是各业务部门。 公司的餐厅和厨房在地下一层,由于工作人员众多, 每天有大量的食材成箱运进地下一层。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但唯一奇怪的点在于, 为什么地下一层只有电梯门口处有一个监控, 而且范围非常小。 就在这时, 卢晓明走了进来,将《长眉浅翠图》卖家的信息递给谢隐。 “我们向省厅汇报了情况,省厅通过国际刑警和外交部门调查出了这个卖家的详细信息。这个卖家是法国人,叫弗朗索瓦,男,42岁,在法国从事中介工作。” 谢隐:“国外中介这么有钱,私家藏画说拿就拿?” 卢晓明:“是,我们也觉得很奇怪。虽然暂时拿不到弗朗索瓦的收入情况,但据调查,他的主要收入还是房屋中介。对,就是那种以卖给中国人房子为生的中介。” 谢隐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示意卢晓明继续。 “弗朗索瓦在杜仕达公司已经拍卖过18幅中国古画,总价值高达三千万欧元。” 三千万欧元…… 谢隐粗略估算一下,那么《长眉浅翠图》在这这些画作里着实属于便宜货了。 一个和中国人联系密切的房屋中介……身家千万欧元依然在做中介…… 谢隐和卢晓明无需多言,他们想到了一起去——这个弗朗索瓦不就是杜仕达公司在法国洗//钱的中间人嘛! “先不要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这个外国人身上了,你去调查一下他通过杜仕达公司拍卖的十几幅画的买家都是谁,干什么的。另外发出协查通告,务必尽快找到方冷秋。” —— 谢隐一大早就来到了杜仕达公司,经过几天的折腾,谢隐和保安都熟络了起来。 谢隐正打算和保安聊聊,一辆迈巴赫缓缓停下,正赶上齐锡澜来开董事会。 “谢警官,看监控有什么结果吗?”齐锡澜话语里带着挑衅意味。 谢隐也不自证,直接转换话题:“齐总,我早上没吃饭呢,请我去你们的食堂吃一口?” 秘书上前欲言,被齐锡澜打断了。 “好啊。说实话,谢警官,我从来都没吃过食堂,今天算是借你的光。” 谢隐打趣:“大老板,从群众中来得到群众中去啊。” 齐锡澜看起来确实对路线不熟系,一路上都是助理在领路。谢隐仔细观察着一路上经过的所有房间,言语间“不经意”地挨个打听了房间的用途。 食堂不小,分成abcde五个区域,自助取餐式。 谢隐拿了一份小笼包,一碗豆浆,一根油条,花费22。谢隐没饭卡,结不了账,转头看齐锡澜。 “我也没饭卡,可以用唐宁宁的。”齐锡澜摊手,坐在谢隐对面,“我不吃这些东西,谢警官自便。” 唐宁宁,齐锡澜的秘书。 谢隐摇头,“那还是算了,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你这种资本家我占点便宜就算了,无产阶级的便宜我不占。” 好说歹说,谢隐让唐宁宁拿出了收款码,自己转了过去。 “该说不说,齐总,有点贵嗷。” 谢隐借着取餐的功夫,仔仔细细查看了每一个档口。档口后面都是食物半加工区域,也就是说应该还有个规模不小的厨房,不在他们的视线范文内。 谢隐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心中暗想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悠哉地吃过早饭了?每次都是胡乱往嘴里一塞——哦对,除了前阵子休假,还有上次夜宿秦淮家。 秘书和其他工作人员来催齐锡澜催了好几次,看起来都十分焦急。齐锡澜起初还气定神闲坐得安稳,可见谢隐迟迟吃不完,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会往后推一个小时。”齐锡澜吩咐。 秘书却急切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隐见状,也十分“有眼力见”地说道:“你要忙就先去忙,齐总,我吃完了自己转转就行。” 下属也在旁附和,齐锡澜却坚持不肯走。 谢隐抬抬眉,示意对方自便。他咬了口油条,指着食堂角落里的一扇门问道:“那是做什么的啊齐总?” 秘书刚欲开口,谢隐就打断了:“我问齐总呢,你总插什么嘴啊,美女?” 说罢他自嘲地笑笑:“你看我这人,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要不怎么单身到今天呢,齐总勿怪啊。” 谢隐说这段话的时候身体自然地往椅子上一靠,目光一刻都没离开齐锡澜。 齐锡澜:“仓库,储物间吧。” 谢隐嘴唇一碰,气泡音破口而出:“吧?” 齐锡澜无奈:“储物间。” 谢隐喝了口豆浆:“你不是没来过么?怎么知道是储物间。” 齐锡澜终于明白了谢隐的用意:“我猜的。” 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在下属面前面临如此尴尬境地,都不肯离开,他一定是需要自己亲身坐镇,避免谢隐看出什么端倪。 这么一想,这个地下室一定有问题。 谢隐吃完了最后一个包子,擦了擦嘴,终于起身:“我去看看。” 齐锡澜赶忙跟着起身:“谢警官说笑了,一个储物间,有什么好看的呢?” 谢隐:“那储物间怎么就不好看了呢?” 谢隐说罢抬腿就去,他大长腿走在前面,一时间没人来得及阻拦。 谢隐推门,门被锁住了。 “什么储藏间,里面的东西这么宝贝?”谢隐语气里带着讽刺,眼中却是实打实的犀利。 齐锡澜无奈,只得让人开了门。 厨房间连着厨房,空间非常大,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类蔬菜瓜果,室内温度低冷潮湿,倒真是个储藏菜品的好地方。 谢隐看着一摞摞蔬菜,白菜、豆角、土豆、洋葱……谢隐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几口大米缸上。 “这么潮湿的房间用来储存大米?” 齐锡澜回答:“方便管理。” 谢隐又一次轻笑:“齐总还真是事无巨细都亲自管理啊,大米这点小事,还这么上心……” 说到这,谢隐调笑着说道:“事必躬亲,必不能长久。” 突然,他脚下一顿,伸手猛地插入米缸之中,结识有力的臂膀扬起一阵白浪—— 谢隐触碰过米缸内壁的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会有谁,用有血的缸装米呢? —— 警方临时查封了杜仕达公司总部,并且在十个米缸之中提取出了大量血液。 就在痕检科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的时候,卢晓明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我们调取了轮渡公司和轮船公司的监控,在当天邮轮靠岸之后,方冷秋女士并没有下船。” 没下船,那人能去哪呢? “邮轮上的监控我们也调取了,但邮轮为了保障客户隐私,在客房楼层存在大量的监控盲区。目前,无法从监控上寻找方冷秋的下落。” “那艘船又出海了吗?” “没有。” 谢隐最后一次见方冷秋,已经是轮船即将靠岸时。如果方冷秋没有下船,又不在船上,那只能…… 秋日的天气开始变得阴晴不定,谢隐看着天边那凝聚着的层层黑云,不由地陷入忧虑之中。 “马上搜索邮轮和港口附近的海域!” 正说着,白超然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 这是谢隐在他脸上难得一见的……同情的……神色。 不是,他在同情谁?同情受害者?这不是白超然的风格。 谢隐万万没想到,白超然是在同情他,谢隐。 “哥们,告诉你个坏消息。你捅娄子了。”白超然第一次没有和谢隐用反讽手法。 “米缸里的血,全部都是鸡血。” 第69章 灵魂拍卖行14 谢隐听说自己被“请”到副局长吕方平办公室时, 就预料到这绝对是一场狂风暴雨—— 谢隐刚一进门,吕方平就一个案卷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好在谢隐身手矫健,堪堪在大本子砸到鼻子之前用手接住了。 “谢隐!之前让你在家反省, 你不报备就出海玩去了?你以为那是给你休假呢?”吕方平越说越气,“现在回来了, 又捅这么大篓子?你可真敢啊!” 谢隐其实也窝着一肚子火, 但毕竟自己有错在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有拿到检验报告, 你就敢给跨国企业封楼?你知不知道杜仕达公司在咱们a城什么地位?你爸爸主管招商工作, 你可以问问你爸爸!” 言外之意, 别看你衙内二代一个,真捅破天,你老子也救不了你。 “领导教训得是, 但如果不第一时间封楼,犯罪嫌疑人很可能在我们做实验的当口转移证据。” “别一口一个犯罪嫌疑人!嫌疑也得靠证据,你那只是猜测!” 猜测?谁家用刚放完死鸡的缸装米? 吕方平吼也吼了, 气也顺了大半,语气也稍显缓和了。 “小谢,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 办案不能太急躁。你越着急,越会掉入思维怪圈, 甚至钻进别人的圈套。” 谢隐进屋以来,拳头一直紧紧攥着, 紧绷的肌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略有舒缓。 现在明眼人都能看清,这是齐锡澜给谢隐下的套。 “小谢, 其实你特别聪明, ”领导艺术就在于打一巴掌, 还得给颗甜枣,“你知道声东击西,借着方冷秋的名义去查儿童失踪案,但你也就得允许别人将计就计。” “做警察,做个聪明人是基本的。不把比人当傻子,是更重要的修养。” 谢隐听到这,手上攥的拳头彻底松开了。领导骂也骂了,劝的也够苦口婆心了,谢隐不得不承认,自己遇到了个难缠的对手。 谢隐:“领导,我明白。接下来的调查,我会小心注意的。” 吕方平音量突然提高:“你还不明白!对杜仕达公司的调查,必须马上停止。在业内产生负面影响之前,你给我去杜仕达公司道歉!” —— 谢隐一路拉着脸,脚下油门和刹车踩得都足够重。坐在副驾驶上的韩易就差把早饭呕出去了。 “头儿。你别这样,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像杀人狂魔。” 谢隐没搭理他。谢隐要想杀人,根本不需要这么歇斯底里。他有得是杀人的方法和不被抓的手段。 他现在想毁灭地球! “头儿。你冷静,我前阵子在网上看见一段话挺好的。人都有吃屎的时候,咽下去得了,别嚼。” 韩易说完,又怯生生地补了一句,“头儿,你的表情就像在嚼。” 正好红灯,谢隐一脚刹车停在了原地。他抬手去拽遮阳板,一旁的韩易赶忙往后一躲。 谢隐白了他一眼:“不打你。” 是,吃屎了是没办法的时期,别嚼——呕,谢隐在心里骂娘,奶奶的怎么被韩易这小崽子给带偏了呢。 再来到杜仕达公司,谢隐连一楼保安的关都没过去。 “谢警官,要么,有和齐总的见面的预约,要么,有我们的工作卡,”小保安全然没了前两天的和气,“当然了,你要能拿出公务证明也行。否则,我不能放你进去。” 谢隐强压着心头火,电话打给齐锡澜,对方没接。 电话又打给齐锡澜的秘书,对方仍旧没接。 谢隐一腔怒火终于爆发了,他冷冷留给保安一句“那就告辞了。下次来,别说谢隐不够礼貌”就打算离开。 一转身,却见秦淮跟在两个五十岁左右男人身后,刚进杜仕达公司的大门。 谢隐意外:“你怎么在这?” 谢隐的话引起了那个头发略有花白,身形却格外挺拔的男人的注意力。他转头问秦淮:“你们认识?” 秦淮推了推眼镜:“嗯。认识。” 认识?谢隐本就气不顺,听完这两个字气更不顺了。 谢隐略作颔首,之后抬腿就走,腕子处却传来一阵有力的凉意——是秦淮扼住了他。 转眼四目相对,秦淮的眸中波澜暗涌。 看来此刻的秦淮是不由己的。 谢隐慢慢恢复理智,停下了脚步。秦淮也放下了手。 “我父亲和世伯之前在这里买了幅画,来谈后续事宜——”秦淮拉长了尾音,然后突然提起了声调,“你也是?” 原来,是秦淮的父亲。 谢隐福至心灵,说道,“对,我也是来谈之前买的画的后续事宜。” 说罢,看向保安:“需要我提供购买记录么?” 保安估计恨得牙根痒痒,但专业素质还算良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请进。” 谢隐跟在一行人身后,谢隐肉眼可见秦淮与父亲之间的疏离感。目光落在秦淮凸起的蝴蝶谷上,有一种淡淡的落寞感。 很显然,秦淮的父亲和世伯,应该是杜仕达公司的老顾客了。齐锡澜早准备好茶,见一行人进屋,热情起身。 脸上的笑意还未见完全展开,齐锡澜看见了秦父身后的谢隐,笑容又收敛了回去。 谢隐倒是不介意,反问道:“齐总有意思,一样是顾客,不至于厚此薄彼吧?” 齐锡澜老江湖了,自然还不至于当面与谢隐直说不满,但在接下来的交谈过程中,夹枪带棒地讽刺着谢隐,不过是在他们这买过一件最便宜的藏品,就敢说自己是顾客了。 谢隐要是脸皮薄一点,都得拂袖而去。但谢隐之所以是谢隐,就在于他跟——本——不——要——脸—— 听交谈,谢隐知道了秦淮一行人今天的主要目的是陪这位“世伯”来谈项目。这位世伯名叫高东明,新能源行业大佬。他近来在杜仕达公司拍得数十件藏品,总价值已超千万。 高东明能够进入杜仕达的拍卖会,是秦父介绍的。 高东明开门见山:“齐总,古董我也买了不少了,什么时候能给我来点尖货呢?” 尖货,这个词有点意思。 谢隐自知自己现在坐在这十分不受欢迎,必然插不上话,于是偷偷拿出手机给秦淮发信息:“什么是尖货?” 秦淮睨了眼手机,没有看谢隐。 齐锡澜这个老油条说了点套话,表面上是说“尖货”可遇不可求,中心思想却是在说高东明的消费额还不够见到尖货。 高东明略有失望,转弯抹角地打探还需要买多少东西。 齐锡澜笑而不语,一副你自己领会的表情。 秦淮在对方聊得火热的时候,不经意地问道:“世伯所说的尖货,指的是什么?” 话音一落,谢隐明显能感觉到对面的三个人脊背都僵直了。 其他人倒没说什么,秦父警觉异常,不怒自威地说道:“长辈讲话,你不要插嘴。” 谢隐终于明白秦淮与父亲之间为什么关系如此紧张了。莫说秦淮如此敏感独立的一个成年人,即便是一个孩子,也绝不能用“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这种伤自尊的方式回应。 谢隐听得肚子里窝火,秦淮却平静极了。 阳光刺眼,谢隐看不清秦淮眼镜后面的情绪。 谢隐临走前硬着头皮和齐锡澜说了句抱歉,也算是落实了领导的要求了。 一行人出门,齐锡澜只送到办公室门口。秦父邀请谢隐一道上电梯,谢隐礼貌拒绝了。 电梯门关上前,秦父老练的目光一直落在谢隐身上,四目相对时,堪堪有一种狭路相逢的压迫感。 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 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扑面而来,谢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秦父儒雅的外表下,有如掩着一潭无尽深渊…… 临渊而立,谢隐第一次有种不敢凝视的感觉。 不,不对……谢隐从警至今,他什么没有见过?何来“不敢”二字? 是秦淮,让谢隐的锋芒第一次不得不收敛,谢隐下意识地逃避了这个问题——或许,只是个错觉。 谢隐一路轻声吹着口哨,从消防通道拾级而下,每到一层,他都“不经意”地伸头看看。 办公室而已,没什么新奇的。 走到8楼,防火通道门是锁上的。谢隐早已通过这几天的工作将杜仕达公司的结构背得滚瓜烂熟,虽然没有挂牌子,谢隐也知道,这是杜仕达公司的藏品库房。 谢隐在脑海里迅速回忆着他一帧一帧看过的监控录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藏品库房每日也会有大量保险箱运入运出,虽然8楼的监控数量不少,但核心库房里没有监控! 谢隐伸手打算再试着开一次门锁,但即将触碰时,他放弃了。 他怕触发报警装置。 谢隐看着防火通道四个字,突然心生一计,他高兴地下楼,在一楼楼梯口又碰到了方才的保安。 “你怎么在这?” 谢隐一脸无辜:“谈完了,就下来了。” 保安:“和你一起的人早就坐电梯下来,走了。” 谢隐不以为意,由于心情转好,甚至生出了一点卖萌耍赖的心思。 “那怎么办呢?我这个人身体柔弱,晕电梯呀。”—— 韩易:呕…… 第70章 灵魂拍卖行15 化装侦查是警校一门重要学科, 卢晓明从警几年了,也干过蹲点侦查的活,但扮成消防员, 还是头一回。 谢隐在发现了杜仕达公司封锁关闭8楼逃生通道之后就联系了消防队的领导,在争取了对方的同意之后, 让卢晓明化妆进入到其中去。 谢隐是恨自己露过脸的, 他其实更希望自己亲自上。 好在卢晓明非常机灵,跟着消防队的几位同志到达了杜仕达公司, 对消防通道进行了检查。 8楼果然被锁住了。 杜仕达公司的一位高管全程陪同, 一面承诺一定会整改, 一面在言语上暗示自己公司的地位——招商引资项目,纳税大户,跨国公司…… 卢晓明不胜其烦, 但还是足够有耐心:“这次我们不作处罚,但我们会定期来检查。” 高管连连说好,就打算把几位大爷送走。 走?走是不可能走的。 卢晓明突然话锋一转, 要对全楼每一层消火栓进行突击检查。 高管脸色不悦,但也只得应承着, 问道:“那我们从哪层查起?从上到下?” 卢晓明:“都站在8楼了, 就从这层楼查起吧。” 杜仕达公司每层楼的面积大概有1200平左右,8楼被分为大大小小的库房30个。 卢晓明走得很慢, 一边走一边与高管闲聊着。 一路走来,库房分为字画区、瓷器区、木器区等等, 卢晓明挨个屋推门看着,见字画区的一个小库房只有二十平米左右, 问道:“一个库房就这么小, 1200平米的空间, 怎么才分成30个库房?” 高管一愣,回答道:“库房嘛,肯定是有大有小。” 说废话国家一级运动员啊这是,卢晓明才不能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继续问道:“什么品类的库房大啊?怎么大出这么多?” 高管脸色窘迫,应付道:“木器。木雕类的东西体积肯定大。” 卢晓明点头,这理由说得过去。 挨个屋门推开,挨个消火栓查过来,卢晓明没有看到太过奇怪的东西,一切正常。 他抬眼见走到了木雕区,他突然发现走廊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防盗门。 高管说道:“这也是个消防通道。” 卢晓明诧异:“楼层指引上也没有啊?” 高管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有的有的,只是不常用,就没画。” 警察这个职业,最擅长的就是于微末处见不同,更何况高管此刻的表情已经紧张得格外明显了。 卢晓明拍了对方肩膀一下,笑问道:“多一个还不好吗?紧张什么?” 说罢伸手去推防盗门。果然,还是被锁上的。 “啧,”卢晓明拉下脸来,“这就是你们不对了,多个逃生通道,结果还是锁上的,那有什么意义?” “打开看看。” 高管为难道:“这……这钥匙丢了,正在配……” 高管说这话时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神飘浮,压根不敢看向卢晓明。 “丢了?还在配钥匙?”卢晓明嗤笑,“就这个门锁,随便花五十块块钱找个开锁师傅就能给你打开,当场就能给你换锁。” 一旁消防队的兄弟也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找开锁师傅没有?要是没找,我三十秒就能开开,不收你费用。” 高管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滴滴滑落,他左右为难,于是掏出手机,示意卢晓明他去打个电话。 高管声音压得很低,卢晓明也不好凑近去听,怕自己的身份引人怀疑。 走廊里静极了。 卢晓明也没闲着,把目前的状况简单作了概述发给谢隐。 谢隐:盯死那扇门。 卢晓明在消防员耳边低语了一句,对方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很快,高管挂了电话,说道:“实在抱歉啊,我刚才弄错了情况,这把钥匙在我们齐总秘书那里呢,她马上送过来。” 卢晓明调笑:“一个防火通道门钥匙,还用老板的秘书亲自管理。这不得累死啊?” 他话音刚落,嘹亮的电话铃声响起。 卢晓明和身边的几个消防员面面相觑,都不是他们的手机。 卢晓明看向高管:“你手机响?” 高管擦了擦汗,非常虚弱地说道:“不是我的。” 在铃声戛然而止后的30秒内,一阵脚步声从隔壁房间里传来——杂乱的,甚至是仓促的。 卢晓明一个眼神递过去,方才那位消防员眼疾手快地直奔防盗门而去。 真如这位兄弟所说,不到三十秒,就打开了。 速度之快,让高管来不及阻拦,卢晓明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外,果然是水泥地楼梯的逃生通道——只是防盗门的旁边,竟然还有一个防盗门。 逃生通道里回荡起仓促的脚步声,卢晓明抬腿就想追,但刚触碰到楼梯扶手的一瞬间却停住了脚步。 他此刻是一名消防员,他不应该有追凶的本能。 他只得把目光放在楼梯间里的另一扇门上。 门半掩着,卢晓明赶紧补一句:“哎?这门又是干嘛的?” 说罢门一推开,堪堪砸在了里面人的鼻梁上。 里面人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身形极其瘦削的男孩,脸色苍白,穿着件白色毛衫,松松垮垮的,被这么用力一撞,整个人都迷糊着。 卢晓明赶紧上前去搀扶男孩,手刚触碰到对方的胳膊,心下便一惊——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了。 卢晓明:“你没事吧?试着动动,不行的话我带你去医院。” 男孩抬头,茫然地看向卢晓明,兴许是撞晕了,木呆呆地看了半天,才摇摇头:“没,没事。” 这是没事?卢晓明当年体测累到见太奶奶了都没这么虚! 卢晓明坚持要带男孩去医院,男孩坚持不肯。他勉强能起身后,便被高管搀扶起来。恰在此时,一位身形绰约的女士也赶了过来。 如果卢晓明没猜错,这就是齐锡澜的秘书。 秘书果敢干练,处事明显比高管有条理。她一面笑着招呼卢晓明一行人,一面着人把男孩搀扶走。 卢晓明想和男孩多说几句话,如今看来也不合适了。 男孩转身的瞬间,卢晓明突然叫住了男孩:“哎!” 杜仕达公司的所有人都无意识地肌肉一绷。 “这孩子。你身上怎么还沾着几根鸡毛?” 男孩笑笑,尴尬地扑了下身上的鸡毛,匆匆离开了。 卢晓明也没法再作纠缠,他环视了一下眼前的这个房间,整体陈设与之前的库房截然不同。 这不能被称之为库房。这简直就是个会客厅—— 不拘于一致的各色展示柜上错落摆放着各种木雕工艺品,房间内铺着地毯,房间中央是一套巨大的金丝楠木茶几沙发,房间的角落里放置着一张……床? 卢晓明也是后来查阅资料才知道的,这种床叫做千工拔步床,这种体量的相当于三出三进。 卢晓明暗暗记下房间的每一个细节,转头来一脸憨笑地问秘书:“这是库房嘛?这么豪华,还有床?” 秘书大方一笑:“是,这床是清朝年间的红木拔步床,使我们公司最重要的藏品。” 卢晓明像个刚来地球的憨憨一样探头去看,一脸天真地回道:“哟,那可得保存好了,别让你们员工上去乱坐。你看上面那手印,哎,谁外套还搭在上面了。” 秘书天鹅颈上已然现起了青色的血管,她却仍保持着微笑:“谢谢您的建议,我们一定做好员工培训。” 卢晓明大喇喇地转身,一边离开房间,一边感叹:“有钱人的世界可真好。” 谁也不知道,他的手心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 他亲眼看见,那张千工拔步床的角落里,堆着四五只被摸了脖子的鸡。 第71章 灵魂拍卖行16 经过卢晓明的详细讲解, 谢隐仔仔细细研究起卢晓明身上针孔摄像头带回来的画面。 “这个男孩这……对,停一下。” 画面里男孩的面容并不十分清晰,大部分都被遮盖在帽子之下。但那身白衣服谢隐是认识的, 他是齐器。 卢晓明没有追上的那个匆忙逃离的人是谁?单独设立这样一个逃生通道的意义是什么?齐器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鸡? 谢隐试图条分缕析地将这一切梳理开,但到处都是死节。 打捞队那面没有任何消息, 方冷秋已经失踪超过72小时了, 如果再找不到人,生还可能性就很渺茫了。 如果海里没有人, 那么方冷秋只能还在船上。 谢隐试图申请对邮轮进行搜查, 但被领导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之前搜查杜仕达公司已经捅了大篓子了, 不能再这么草率行事了。 韩易气得在领导办公室门口直接开骂,什么“戴着镣铐跳舞也没见过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跳舞的”……谢隐揽着韩易的肩膀,手臂一着力, 直接把韩易拎了起来,带回了办公室。 谢隐也年轻气盛过,他也感激韩易此刻的失态是为了他。但和领导对抗, 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谢隐又重新回到信息中心,一帧一帧去看码头公司提供的监控视频。 确实没有方冷秋的身影—— 当天, 谢隐和秦淮先行下船后不到半个小时时间, 游客基本走干净了。杜仕达公司开始装箱撤离。再过半个小时,齐锡澜跟着最后一个箱子一起下船。 齐锡澜本人倒是一身轻松, 助理和秘书拉着大大小小的箱子碎步跟在身后。 之后工作人员上上下下几轮,谢隐一张脸接着一张脸盯着, 连和方冷秋神似的都没有。 突然,谢隐像是想到了什么, 吩咐道:“往前倒。” 视频倒到齐锡澜一行人下船时, 齐锡澜身前是被抬下去的最后一个箱子。四个高大男人抬一个箱子显得并不吃力。 但问题是, 藏品都已经拍卖完成了,箱子都是空的,为什么还需要四个男人来抬? 谢隐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箱子很可能是突破口。他马上让韩易联系了码头公司又要了更大范围的监控数据,同时通知了交管部门。 经过仔细排查,谢隐发现最后一个箱子,果然没有和其他箱子上一辆车,而是被抬上了一辆mpv厢型车。 车辆是本地牌照,一路向北,从南城进入a城市区内,又七拐八拐绕出了a城,最终消失在了城西的省道处。 夕阳的余晖苟延残喘地挂在窗台上,黑暗已经漫不经心又大势所趋地吞噬了这个世界的光亮。 光怪陆离的霓虹灯试图对抗着,但也终究抵挡不住黑夜的到来。 天色已经晚了,但谢隐还是决定今晚就采取行动。 谢隐的吉普车一路做着开路先锋,两辆警车随后——吸取了上次营救人质的教训,需要派出大量人手。 出城之后又开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谢隐一行人才到达监控最后出现的地点,省道下道口。 接下来的乡村路路况极其复杂,整体呈现一个“大”字型的路况,也就是说,岔路口无数。 晴朗的夜空中繁星闪烁,却改变不了周遭一片漆黑的窘迫境地。三辆车,5个岔路口,即便分头行动,都不足以覆盖所有选项。 谢隐陷入了两难境地。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从远处缓缓驶来,摩托车的灯光很亮,亮到晃得谢隐睁不开眼睛。 谢隐想,这是位老乡,倒可以询问一番。 可摩托车越来越近,大有一种奔着谢隐而来的感觉。恰在离谢隐的车三十米不到的时候,摩托车骤然刹车。 因为操作太过于突然,摩托车中心偏离,差点飞出去。人也被甩进了沟里。 谢隐赶紧让几个警员去搀扶,可警员还没下沟,摩托车上的人就匆匆爬了起来,往成熟的玉米地里跑去。 警察的职业本能就是追——追每一个见警察就跑的人。 很快,就追上了。没办法,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是碾压式的。 谢隐:“你跑什么啊?” 男人气喘吁吁地被两个警员搀到跟前,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隐扼住男人的下颌,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都认认,是不是通缉的。” 好几个警员同时认出了这个男人。这是警察天生的职业敏感性。 “啊,刘峰吧,对刘峰。拐卖人口罪在逃,通缉有一阵子了。”一个年轻的小警察赶忙说道,他言语中还透露这一股子兴奋劲。 或许从警时间不长,第一次碰到自己撞上来的通缉犯。 拐卖人口?在逃有一阵子了?偏偏就能出现在方冷秋失踪的地点?说这二者之间没有关系,鬼都不信。 “你干什么去呀?怎么直奔我们就来了?” 刘峰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一样,半晌才说了句:“天黑,我认错人了。” “把我们认成谁了?” 谢隐见对方不说话,补充问道:“把我们认成接应你的同伙了?” 刘峰抿了抿干得裂开的嘴唇,还是什么也没说。 “行,不说拉倒。带回去吧,咱也算能交差了。回头所有罪他一人担着呗。”谢隐说罢转头就要上车。 韩易聪明,跟着补了一句:“可惜了了,减不了刑了。” 说实话,这种水平的威胁,寻常人听了肯定不屑一顾。但在短时间内受到了巨大冲击的罪犯,对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是有着无限渴望的。 刘峰“哎”了一声。 谢隐和韩易都装作没听见,继续上车。 刘峰见状,急了,大喊了一声:“我说,我说还不行么?” 谢隐抬眼看他:“说说看。” 刘峰反问:“真能减刑吗?” 谢隐转头就又要上车。 刘峰:“我说!我是来接人的!” 据刘峰交代,他真是来接人的。几天前,他以前的牌友找到他,说让他帮忙张罗个宴会。 刘峰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更是个赌徒,张罗宴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但牌友承诺,事情办完了,能给他五千块钱。 五千块钱对于刘峰算不得小数目,毕竟他曾经缺大德的拐卖了一个男婴,才赚到1万三。 刘峰来了,才发现这不是村里简单的吃席,一群黑衣西装男的抬过来一个大箱子,大箱子里竟然是一个女人。 刘峰看着脸色苍白的女人吓坏了,他探了探对方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刘峰想问女人的来历,可转念一想这不是找死么?于是他谎称肚子不舒服,打算开溜。 结果他被牌友拦住了。牌友话说得很实在,“你也做过这勾当,你亲眼看见了这女人,还打算开溜,你以为他们就能饶了你?” 刘峰哑巴吃黄连,只得又上了这条贼船。 结果接下来的几天里,刘峰发现这群人好像并不想要女人命,也不把她运走。派了一个阿婆照顾女人吃喝拉撒,只一点,女人只要一醒,阿婆就立即将她迷晕过去。 这几天里,从城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全都是开着豪车,前呼后拥的贵胄。刘峰就负责到过道口去做向导。 刘峰也正是这样,错把谢隐他们当成客人的。 谢隐:“这群人来干嘛?” 刘峰摇头:“哟,那我可不知道。” 见谢隐不信,刘峰继续补充道:“我真不知道。我把人引到屋里后,他们就不让我进去了。” 韩易将手上的手铐挥了挥,问道:“没看见,也没听见?” 刘峰眼里闪过心虚,略作思索之后说道:“听……倒是听到了点。但我也不知道那是在干嘛啊……一群人在屋子里又唱又跳的……唱的是啥我也听不懂,跳的是啥我也看不见。” 说到这,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像……像在跳大神。” “跳大神”旧时巫傩时代巫师假装神仙附体,来回跳跃,伪称能驱鬼治病的一种活动,在北方农村尤为常见。 谢隐突然想起郑隆那“灵魂转世”的无稽之谈,他猛然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一种迷信方式。 谢隐知道再在刘峰口中也得不到什么了,于是他让几个穿警服开警车的人绕道进村,而他和韩易几个人则假戏真做,扮成顾客,随刘峰一探究竟。 刘峰连声应和,保证自己一定能完成引导任务。可谢隐仍怕他坏事,索性把车钥匙扔给了韩易,自己大长腿一垮,直接坐在了刘峰的摩托车上。 “走吧,载着我去。” 刘峰浑身不自在,但也没有办法。谢隐在他准备发动油门的时候说了句:“不老实,可就别怪我帮不了你。” 谢隐坐着刘峰的摩托车一路颠颠簸簸到了村里,此时万家灯火已灭,只剩一个房子有着亮光。 刘峰说,这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刘峰的摩托车刚停在院里,两个彪形大汉便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从摩托车上下来的谢隐。 谢隐不以为意,问道:“货在里面?” 两个大汉没有说话,不答是与不是。 谢隐瞟了一眼身后的吉普车,加重语气问道:“货是不是在里面?别让我老板等急了。” 谢隐天生贵相,自有一番威严,唬得两个大汉也有些动摇。 其中一人开口问道:“老板的邀请函,给我看一眼。” 邀请函?刘峰这孙子也没说还有邀请函这回事啊? 谢隐的眼底闪过一抹愤怒。 啪!! 谢隐回手就给男人一记耳光,抽得他一个趔趄。 第72章 灵魂拍卖行17 被打的男人身高与谢隐差不多, 手臂胸膛上的肌肉腱子在短袖t恤的包裹下呼之欲出。猝不及防被谢隐打了一巴掌,他骤然起身,回首时已面露凶光。 谢隐没给他发作的时间, 立马骂道:“妈的,管老子要邀请函!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有几个脑袋?让不让进给个痛快话, 想要邀请函, 让齐锡澜自己来要来!耽误了老板的时辰,你那俩出气的招子给你挖出来!” 谢隐听刘峰说屋子里又唱又跳, 像是跳大神似的, 就猜出个大概来——屋里大概是某种仪式, 但凡是仪式,必有算好的时辰。 很显然,男人被喝住了。与旁边另外一个大汉面面相觑。 韩易此时也下了车。要不说这小子机灵呢, 拿腔拿调地问道:“老四,怎么回事?” 老四!神他妈老四!谢隐差点笑出声来。 “老板,这两个不长眼睛的跟您要邀请函。” 韩易不愠不怒, 淡淡一笑:“难为他干什么?齐锡澜口头邀我来的,他不到场, 我们等便是。” 谢隐:“老板?那误了时辰怎么办?” 韩易:“命该如此, 怪我,不怪齐锡澜。” 谢隐咬牙:“亏了老板时时不忘照拂他。” 两个彪形大汉听得呆若木鸡, 一时间没了主义。被打的男人抬头正撞见谢隐狠厉的目光,心下一惊, 想了想,说道:“老板,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要不这样, 你们先进屋歇会。” 进了屋, 一切就好说了。 谢隐前面开路,“掩护”着韩易向屋里走去。房间内没开灯,但点满的蜡烛足以让房间通亮。 烛光摇曳,这是谢隐多少年没见过的场面了。只记得小时候家里偶尔停电,奶奶会点一根蜡烛,抱着他在被窝里给他讲故事。 谢隐赶紧晃了下脑袋。如此紧张的局面,怎么还分神了呢? 刚一进房间,谢隐心里就咯噔一下。 一个女人躺在房间的正中央,烛光拼凑成奇怪的阵法将她围绕在中间。女人长发散开,略遮着脸,看不清五官。只觉得身姿绰约,穿着件怪异的中式服装—— 谢隐仔细看看,才认出来,那是寿衣。 房间里的陈设都是木质的,谢隐虽不怎么识货,但也能大概看出都是价格不菲的红木。 这低调的奢华与房子所在的村落有着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谢隐试图借着烛光去看房间中躺着女人的模样——谢隐心中略略猜出,那应该就是方冷秋。 只是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死了。 正看着,房间角落堆放“法器”的地方突然有响动。 谢隐抬眼一看,心差点跳到嗓子眼里。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帽衫,戴着帽子的瘦弱男孩。 齐器! 谢隐赶忙转回身。他与齐器打过多次照面,对方一定认得他! 谢隐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里,那里面有枪——如果真的被认出来,只能硬拼了。 结果齐器却在这时候开口了:“怎么还不开始?等谁呢?” 两个大汉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谢隐一行人,为难地说:“那……开始?” 齐器没有废话,嘴里哼起了怪异的曲调——时而低沉如风吹砂砾摩挲着贫瘠的土地,时而高亢又如指尖磨过黑板一般……反正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更主要的是没有一句能听懂的词。 谢隐曾经在一次旅行中正赶上当地傩舞火社,大概就这种感觉。 齐器越唱越激动,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在自己腕子处割了个大口子! 谢隐心惊,却不得不保持镇定! 齐器将血挤到碗里,然后向天向地挥洒,而后一群女性同样穿着白衣每人端着一只死鸡走了进来。 齐器带着女人们开始疯癫般的又唱又跳,很快就将谢隐一行人围在了中间。 齐器手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刚杀的鸡也在淌血……血液在地上画了个圈,齐器原本大开大阖的舞步也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他失血已经有点多了。 终于,傩舞终结,跳舞的女人们将死鸡放下,纷纷离开,齐器扑倒在躺着的女人身边,开始哀嚎起来。 他嘟囔着一堆谢隐听不懂的话——不完全听不懂,又时而夹杂着谢隐能够听懂的“死而复生”“长命无极”之类的话。 他哭了很久,哭完之后,转头看向韩易,说道:“有缘人,续命吧。” 说到这,跳舞的女人们推着一堆仪器进入屋内。 谢隐见过这仪器,这不上次单位组织献血时候捐献成分血的仪器吗!这种仪器可以分立血小板,然后再将其他成分输回献血者身体里。 一个女舞者将枕头插入了躺着女人的胳膊上,另外几位女舞者邀请韩易坐到宽大的红木椅子中央。 这明显是要把女人的血液直接通过仪器输入到韩易身体里! 韩易身上一僵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演下去。他心中咒骂这群有钱人这么没脑子是怎么赚到钱的!怎么能信这么荒谬的东西能续命! 且不说这血液有没有传染病,这要是血型不符,都够他牺牲在这的了! 从警多年,韩易是有过死在岗位上的悲壮情怀的,但这种死法,太蠢了! 谢隐也意识到这出戏唱到这该收尾了,他估摸着第二队人马绕路进村应该也快到了,他将手深入口袋,随时准备行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砸门和咒骂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咒骂声越来越大,越骂越难听,方才守门的两个大汉走出去,只见刘峰正瑟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来敲门的是几个保镖穿着的人,他们见有人出来,直接质问:“说好了到村口接人,你们接人的人呢?让老子一顿好找!颠簸了老板事小,耽误了时辰怎么办!” 两个大汉直接被问懵了,谢隐却听明白了——刘峰去接的正主,找上门来了! 谢隐知道不能再拖了,越拖越复杂,他抬腿一脚就踹在了开门大汉的膝盖窝处,对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转头就要向谢隐挥拳,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眉心。 谢隐对天开了一枪,大喝一声:“都蹲下!警察!” 门外的警笛声也应声想起,后援队伍赶到。 来输血的老板一行人倒是乖巧,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见是警察,虽惊慌,但还是乖乖配合了工作。 两个大汉却陡然生出反抗的意思来。 两个人根本不管谢隐手里是否有枪,大有一种不想活了的感觉,直接向谢隐挥拳。 谢隐想留活口作审问,自然不会轻易开枪,他抬手用枪把子砸向大汉的脖子,对方周身一哆嗦,但反作用力也让谢隐的手当时就麻掉了。 放屋里乱成了一团,方才跳舞的女人们尖叫着,乱跑着,一路警员将他们围在了一个角落里。 趁着混乱,齐器却跳窗逃了。 两个大汉大有一种死缠谢隐到底的意思,谢隐脱不开身,只能让韩易赶紧去追齐器。 谢隐不得已,向其中一个大汉的腿上开了一枪,那人疼得撕心裂肺喊了一声,结果趴在地上死死包住了谢隐的腿。 另外一个大汉试图上前帮忙,被另外两个警员控制住了。 谢隐不能再开枪了,于是他俯身用手肘直击对方的脑袋和颈动脉,大汉被砸得头晕眼花,受伤的力道小了不少。 谢隐趁着这个机会强掰了壮汉的臂膀,将他胳膊卸脱臼了。 至此,谢隐才算脱身。转头时,队友们已经将局面控制住了。 谢隐不见韩易和齐器的踪影,他也跳窗追去。 这一路还算好追,因为齐器身上有伤,沿着血滴的方向就能找到他们。 跑了能有一公里多一点,就见韩易拖着已经昏迷了的齐器往回走来。 血染透了韩易的衣襟——谢隐这才意识到,这不全是齐器的血,也有韩易的! 原来齐器也自知失血过多跑不了多久,于是在晕倒之前装作有话对韩易说的样子,结果一刀插入了韩易的右腹处。 谢隐两眼猩红,蹲下身让韩易赶紧上他的背上来。韩易不肯,谢隐脖颈已然青筋暴起,丝毫不容韩易推辞。 韩易跟谢隐多年,对他颇为了解。谢隐一定是想到了自己那死去的战友,孟昀。 韩易虚弱地说道:“头儿,我还能走。在你背上反而挤压伤口。你背着齐器,咱们还能快点回去。” 谢隐也逐渐恢复了理智,一面背着齐器,一面搀着韩易,回到了车上。 回去的路上,谢隐就差把车当飞船开了。韩易看着谢隐紧绷的下颌线和坚毅的眼神,期初还能宽慰两句,但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韩易再醒来的时候,消毒水的味道浓郁不散,他转头,发现这是个多人间病房,旁边床躺着一位脸色惨白,但仍难掩天香国色的女士。 很漂亮,这是第一感受。 韩易笑笑,头儿真是人才,安排病房都给他安排个美女。 但很快,韩易就意识到这个美女是谁了——正是他们当晚在村子里救出来的女人! 好家伙,这可真是既方便照顾又方便盯梢啊! 头儿!我恨你! 韩易醒来后不到半个小时,谢隐就火急火燎赶过来了。韩易知道谢隐一定是忙疯了,但还是撒娇道:“头儿,你没良心,你都不在这守着我!” 谢隐这么护犊子的人,听了这话眼中都难掩心疼,但嘴上还是不示弱:“守着你,不上班,你养我啊?” 韩易一撇嘴:“你一个二代,让我养,不要脸。” 二人说笑了一会,韩易才问道:“头儿,这位女士是你要找的人吗?” 谢隐点头:“是她,方冷秋。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了大脑损伤,还没有醒过来。” “能醒过来吗?” “医生说,如果命硬,有醒过来的可能。” 韩易感觉挺欣慰的,又问道:“那剩下的人招了吗?谁指使他们怎么做的?” “嘴都挺硬,但也没事,装运方冷秋的箱子我们找到了,就是杜仕达公司转运藏品的箱子。” 韩易听完特别兴奋,直接坐起身来,结果抻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 “头儿,也就是说,我们能彻查杜仕达公司了呗?” 谢隐点头笑笑,在韩易脑袋上拍了一下:“对,可以彻查了。” 心底却泛起一阵酸涩——这傻猴崽子,问了这么多,都没问问他自己到底伤得如何。 第73章 灵魂拍卖行18 如今有了实质性证据, 再度封锁杜仕达公司,局里提供了大量的支持。 但即便铁证如山,齐锡澜对于方冷秋被绑架和村中的傩舞活动仍然表示毫不知情。 女秘书倒是对这一切表示一力承担。她咬死了这场闹剧不过是她为了惩罚方冷秋吃里扒外的行为, 没有什么经济目的。同时她一再强调,她只干过这一票。 他们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偷天换日, 不过是算准了方冷秋和齐器大概率是醒不过来了。 谢隐来到杜仕达公司八楼, 按照卢晓明汇报的情况来到另外一个安全通道。 如今人去楼空,那个木器库房已经肉眼看不出任何端倪, 谢隐让痕迹检验部门对整个房间进行采样, 他顺着那个安全通道拾级而下, 发现那个楼梯不仅仅只能直达8楼,在3楼处也有个大铁门。 铁门仍旧是锁着的,谢隐着人打开了。 房间有一百五十平左右, 里面密密麻麻摆放着三层上下铺的铁床。铁床之间的缝隙几乎只能过一人,还是侧身的。 床板上没有床品,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居住的痕迹。但房间里充斥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像是用来掩盖什么难闻的味道…… 房间只有一个洗手间, 里面收拾得很干净。 很干净,确切得说是太干净了。如果真的是没人居住过, 应该早已有浮灰了。 谢隐让韩易对女秘书进行了询问。女秘书回答, 这是一间员工宿舍。 什么员工住条件这么差的宿舍!日内瓦公约都看不下去了! 女秘书那一屁三个谎,谢隐也不以为意, 他找来了杜仕达公司的几位底层老员工,他们纷纷表示, 从来都没听说过单位有员工宿舍。 几个在三到五楼办公的员工回忆,从来没听到三楼传来过声音。 很安静, 很干净, 很可疑。 白超然带着痕检科的几个年轻人跪在地上一点点进行采样——藏在杜仕达公司角落里的秘密, 实在是太多了。 谢隐找到了当晚被他冒名顶替了的“顾客”。这是一位皮革商,商业范围遍及亚洲、欧洲,简单来说——很有很有钱。 起初,皮革商对于当晚为什么会出现在村子里顾左右而言他,言语之中带着几分对公安机关的不懈。 临时发迹的人见多了,自以为是的人也见多了,没有谢隐治不了的。 谢隐当着皮革商的面,直接拨通了经济侦查支队队长的电话,二人话了几句家常,经侦队长是谢隐的老战友了,言语之间无不表示着对谢隐的尊重与佩服。 而后谢隐“不经意”地提及了这家皮革公司——好与不好,就在谢隐一句话之间。 皮革商的脸色变了,变得柔和中带着谄媚…… 谢隐适时挂了电话,定定地看向皮革商。 商人逐利,自然懂得其中利弊,权衡之下,皮革商问道:“谢警官,我也是被骗了,我应该没有什么刑事责任吧?” 谢隐挑眉:“那就说说,你是怎么被骗的?” 据皮革商交代,他并不认识齐锡澜,一直都是与齐锡澜的女秘书单线联系的。 皮革商由于年轻时应酬多,作息不规律,早早就患上了糖尿病。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好,但身体越来越差,糖尿病导致的并发症一样一样显现出来。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朋友那听说杜仕达公司有让人变年轻的秘方。 这种鬼话对于正常人来说,就是无稽之谈。但人到绝境之地,便难免生出痴枉之心。 钱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他们要的是命。 谢隐:“所以你就和秘书进行了交易?” 皮革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他叹了口气,杜仕达公司是一家古董拍卖企业,他们有一套自己制定的vip服务计划。只有消费额到达一定程度,才有机会见到秘书,和她谈“续命”的事。 谢隐突然想起那日见到的秦淮的世伯。如今想来,世伯与秦父讳莫如深的秘密,应该就是所谓的“续命”服务。 谢隐:“需要消费到多少钱?” 皮革商又摇头:“就像某些奢侈品,需要配货一样。只有你在这家店买够了没用的配货,sa才会将你带到‘小黑屋’里,卖给你一件主流产品。” 谢隐以前听女同事说过,一些奢侈品品牌就是这么操作的,买够了眼镜皮带和不好看的包,才有机会购买一款好看的包。 谢隐当时就大为不解。 皮革商:“什么时候被带到小黑屋,完全取决于卖方。可能是十万,可能是百万,可能是千万……” 谢隐打断他:“别说奢侈品,说杜仕达。” 皮革商讪讪:“当我在杜仕达买了19个藏品,花了近亿元的时候,我才得到了见到秘书的机会。” 谢隐:“那些藏品,都是真的么?” 皮革商嗤笑:“谁知道呢?我都没去做过鉴定。真真假假都无所谓,我要的是续命。” 谢隐看着皮革商因为疾病而浮肿的脸庞,问道:“所谓续命,到底是什么意思?” 皮革商无奈:“谢警官,不瞒你说,我真不知道!第一次被邀请到那个地方续命,就被你给逮到了!我也是被骗的啊!” 说到这,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没必要骗你了。” 生死执着自古就难以杜绝,越是风光无限,越对死亡无限恐惧。 谢隐起身,对皮革商说道:“我替你看了。他们所谓的续命,就是靠一群人装神弄鬼,然后拐卖一个与你血型相同的年轻人,把血液输给你。你不是完全没有文化的蠢人,这中间的风险你应该能知道。” 谢隐走到门口,止住脚步,回头又看了一眼皮革商:“有病还是去正规医院。如果真的没有办法了,记得多陪一陪家人。” —— 回到警队,谢隐组织召开了案情分析会。 白超然那里加班加点的做实验,直接请了假,剩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着,总如隔靴搔痒,没有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今的证据即便能给女秘书绑架杀害方冷秋定罪,仍然无法给齐锡澜定罪。 谢隐知道,他必须拿到更直接的证据——人证、物证都行。 他需要和更了解杜仕达的人聊一聊。 凌星这时候突然嘟囔了一句:“没有秦老师神神叨叨的推理,感觉现在的案情分析会都没有意思了。” 谢隐抬手就拍了凌星的后脑一下,“破案是为了好玩吗?” 刚说完,谢隐的手机就响了。 “臭小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东西,求完你老子都不知道回家表示一下感谢!” 是谢隐的父亲。 谢隐看着父亲的短信,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旋即起身去走廊里,拨通了电话。 “秦老师,有没有兴趣陪我去见个家长?” 第74章 灵魂拍卖行19 刚一进门, 鲜香味扑鼻。一桌时令的家常便饭远远看去,格外诱人。 中年男人扎着围裙正端着鱼汤从厨房里出来。 见谢隐探头探脑的,嗔道:“你还真会找时间, 一丁点不打算早点回来帮忙。” 说话的人是谢隐的父亲,常委副市长谢年桥。 谢隐一囫囵自己的贴头皮寸头, 打哈哈道:“这不刚下班么?听说金牌大厨亲自出马, 我就差飞回来了。” 谢隐话没说完,在身后刚换完鞋的秦淮站起身。 谢年桥这才看见秦淮, 颇有些意外。 谢隐赶紧解释:“我朋友, 秦淮, a城大学心理学教授,一直在帮我们破案,今天带他来家里一起吃口饭。” 谢隐的母亲宋思恰在这时候端着一盘炒笋从厨房出来, 听见了谢隐的话,柔声嗔怪道:“你这孩子,带朋友回家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我们好多做点好吃的。” 谢隐家氛围一直以来都相对宽松,父母子女夫妻之间平等, 平日里也喜欢互相打趣。 面对母亲的嗔怪, 谢隐一吐舌头就混过去了,听在秦淮耳朵里, 却生出了一点荆棘。 秦淮窘迫道:“阿姨,我晚上不怎么吃东西, 吃不了多少。” 宋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怎么这般较真, 于是笑道:“孩子, 我说谢隐呢, 你别在意。你放心,我们做得本来就多,就算是不够吃,也让谢隐饿着,也不能让你饿着。” 谢隐哀叹:“他是不是你失踪多年的亲儿子啊?真千金回家了,假千金要被打回贫民窟了?” 宋思哪听得懂什么“真假千金”的梗,敲了下谢隐的脑瓜壳之后招呼着秦淮赶紧进门。 刚拉着秦淮进屋坐下,她说了句:“你坐啊孩子,让谢隐给你拿水果。我去端菜。” 秦淮窘迫得坐不住,宋思却坚持不肯让他帮忙端菜。 她刚要走到厨房门口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秦淮,不禁感叹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 谢年桥工作忙,但只要一有闲暇时光,一定会回家陪陪家人。谢隐小时候上房揭瓦的性格和谢年桥的“鼓励”不无关系。在谢年桥的认知体系里,男孩子就得“野”,太听话的孩子没出息。 宋思却全然不赞同,她喜欢文文静静的孩子,她总盼着自己能有个女儿,结果到老也未能如愿。如今看着白白净净的秦淮,宋思有着说不出的喜欢来。 宋思一边给秦淮夹菜,一边还在打量着秦淮瓷白的脸。 谢隐嗤笑:“妈。这个岁数了,没必要犯花痴了。” 宋思被气笑了,伸手拍了谢隐一把:“你这什么孩子,打趣自己老妈!我是看你这朋友长得安安静静的,又白又好看,还斯斯文文戴着眼镜。哎呦,怎么看都比你这个土匪气质好。” 说罢,还感叹一句:“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儿子呢。” 秦淮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骤然成了饭桌上的焦点,他觉得格外不自在。他本以为随谢隐回家吃饭,就是像他家一样闷头吃饭就行,没想到席间话题可以这么多—— 秦淮无奈侧脸看向谢隐,他不敢有太多的表情,一双眸子里却是在求救。 真的救命——秦淮觉得自己上贼船了,怎么就脑子一热,同意和谢隐“见家长”了呢。 谢隐狡黠一笑,就像上学时越是喜欢一个女生,越要去揪人家辫子的贱种一样,有种莫名的快感。他有点喜欢看秦淮向他求救时的模样。 但毕竟年岁渐长,也有了分寸,他转头看向宋思撒娇:“哎呀行啦~疼疼你儿子我吧!” 宋思撇嘴笑谢隐小气,于是向秦淮唠唠叨叨地说起谢隐小时候的事情—— 什么用鞭炮炸狗碗,趁大人不在家把外公家大铁门卸下来,偷鹅蛋被大鹅撵出五条街…… 平日里尤为不苟言笑的秦淮却在听到这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对宋思说:“谢警官从小就喜欢拆门——他第一次来我家,就把我家卧室门给强拆了。” 谢隐古铜色的皮肤隐隐泛起了红晕,他闷头吃饭,心想我为了破个案子容易么,还得受此奇耻大辱! 席间谢隐陪父亲喝了些酒,酒过三巡,谢年桥的话也多了起来。 秦淮不喝酒,只安静听他们聊天。 谢家轻松的氛围慢慢也感染了秦淮,一顿饭下来,也不那般窘迫了,只觉得谢隐一家子都是率真之人。 谢年桥对于他这个“不着调”的儿子,其实还是非常满意的。他听完了谢隐拆秦淮家卧室门的原因以后,颇为赞同。 “这孩子,从小我就教育他,不做隔岸观火之人。城门失火,未必不能殃及池鱼。人人作壁上观,早晚有一天就得祸临己身。” 秦淮颔首,他虽不语,但他明白谢隐胸中是有一团火的。这团火或许就是父母为他搭好的柴。 秦淮有点羡慕这样的人生,轰轰烈烈的,没有顾忌的人生。 谢年桥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你小子还是不够沉稳。做事还得多观察,不能太冲动。你爷爷怎么教你的?‘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你呀,还得修炼。” 秦淮却难得主动开口,为谢隐辩护了几句。 “其实人没必要过分压抑自己的个性,坦然接受敏感、脆弱、失落,同时也坦然面对每一次冲动。” 谢年桥一愣,才发现秦淮竟然这么能说,他哈哈一笑:“对对对,心理学家。我一家之言啊,探讨而已,别往心里去。不过太过情绪化,其实人也容易活得痛苦。” 秦淮这次没有辩驳,他低下头,轻声应了句:“嗯……五蕴炽盛……苦。” 谢隐这个人绝大多数的时候是对生活不甚在意的,他从来没思考过原生家庭对于自己有什么影响,只是大咧咧的,更不会去想祖父和父亲对自己的要求到底对与不对。 但谢隐见秦淮竟然能主动“浪费唾沫”只为了给他辩护,谢隐感觉心理熨帖极了,虽然没啥用。 人生没啥用的事儿多了,就是这些小事,组成了鲜活的人生。 饭后谢隐的父母坚持不让两个年轻人帮忙收拾,宋思更像是对待两个在家里玩的高中生一样:“我们去收拾,你俩吃点水果,好好玩啊!” 谢隐忍俊不禁:“不好好玩,两个三十岁大男人了,还能打起来不成?” 谢隐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在沙发上,抬抬下颌:“吃水果呀。” 说完谢隐自己都想笑,怎么自己跟老妈一样了呢? 谢隐捡起刚才的话题,说道:“你刚才和我家老爷子说,五蕴炽盛苦,佛家‘八苦’之一,那剩下的苦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个……怨憎会,对吧?” 谢隐说到这,眨了眨眼睛,轻叹了句:“让你这么不喜热闹的人来我家吃饭,苦了你了。” 秦淮却不以为意:“怨憎会苦,说得是和不想见之人的不得不见。我生性不喜欢热闹,但并不抗拒与人交流,这是我的职业。而且,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更不会讨厌你的家人。” 谢隐傻乐,眸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咱俩这性子,一个像火,说点就着。一个像万年老冰川,能做到‘不讨厌’就挺好了,我就满足了。” 秦淮看着酒后喜滋滋的谢隐,目光之中生出了探究之意。回过神时,秦淮略有惊诧,自己怎么就对谢隐的所有都那么感兴趣呢? 谢隐却全然没有感受到秦淮的情绪,还问道:“哎?怎么又不说话了呢?” 秦淮赶紧躲闪开谢隐的目光,岔开话题:“你带我来吃饭,有事要说吧?” “啊……”谢隐从沙发上滑起来,略坐得直了些,说道:“确实有事。那个……上次你陪你那个世伯去找特殊服务,后来成功了吗?” 特……殊……服……务……秦淮睫毛轻眨,心里默念谢隐你大爷! “那叫vip定制服务。”秦淮解释完才意识到越解释越乱,他愣在了原地。 谢隐借着酒劲爆笑了半天,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呀行了,不开玩笑了,就是你那世伯说的那配货,配上了么?” 秦淮的笑意僵住,眼底闪过错愕。 “什么配货?” 谢隐这才意识到,自己喝多了酒,说了胡话。“配货”的事是皮革商说的。 谢隐酒醒了大半,赶紧正色说道:“不是,就是买够了画,就可以提供什么服务。” 秦淮摇头:“他级别不够,还没能接触到。” 谢隐砸么了一下嘴,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这位世伯是秦父介绍给齐锡澜的,那世伯的级别不够,秦父的级别一定是够的。 秦淮冷静地说道:“欲言又止不是谢隐的本性。” 是,刚才谢年桥还夸儿子果敢勇毅呢,怎么这会就支支吾吾的了。 谢隐瞳孔里竟翻涌出一丝悲悯,他轻轻说道:“我不想让你左右为难。” 秦淮没太听懂“左右”是谁,他有话直说:“你怀疑我父亲,你可以直接去查他。让我在他那里拿到线索,可能比你们警察直接去问还要难。” 父子关系疏远,谢隐是知道的。 谢隐薄唇抿成一条线,将一份资料递给秦淮,上面是皮革商的供词。 “我们需要有人来指证齐锡澜知晓‘换血续命’的事情……”谢隐话还没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几乎被弹射出沙发一般跃起,试图将秦淮手中的资料抽回去。 但显然,已经晚了。 仅需看一眼秦淮的侧颜,就能感受到痛苦与怒火在这具身体里翻滚着,他脖颈处的青筋已经凸起,眼睛定定地看向资料的最后一页。 那是《长眉浅翠图》中检测出失踪儿童dna的名单。上面赫然写着秦穆两个大字! “什么叫失踪儿童dna检测名单!”秦淮几乎是在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他突然暴起,转头正与刚起身的谢隐悍然相撞。 他轻易地将谢隐扑到在了沙发上,眼中地血丝泛起,一片猩红。秦淮按着谢隐地肩膀喝到:“谢隐!你找到他了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在这时,宋思端着一盘西瓜出来,惊讶地看着一个人死死按着另外一个人。 “我的天!刚才谁跟我说的,两个三十岁大男人了,竟然还打架!” 第75章 灵魂拍卖行20 谢隐并非没有反抗地余地, 但他明白,此刻也正是秦淮发泄情绪地好时机。 “目前只是提取到了dna,我想找到人之后再通知你。” 关心则乱, 关心则生出忧怖。 宋思在一旁又重重咳嗽了一声,秦淮地理智才慢慢恢复, 往日地忧郁又缓缓爬上他的眼底。 他木然地松开手, 起身,兀自呢喃:“还是没找到。” 谢隐这才发现自己被压得呼吸不畅, 他喘了两口气, 安慰道:“会找到的, 已经有线索了。” 秦淮看向宋思,报以赧色。 “抱歉,阿姨, 我……失态了。” 宋思却笑笑:“挺好的,谢隐这猴崽子这辈子就没被谁制住过呢,得有个人能治治他。看你这文文静静的, 还挺有劲。” 谢隐推着宋思,一路哄着:“妈妈妈, 好妈妈, 你先去陪陪我爸。” 宋思在他脑袋上拍了拍,笑着走了。 谢隐再回来时, 秦淮已恢复如常。 秦淮冷冷说道:“原来你说得‘左右为难’,是在我父亲和弟弟中间为难。” 谢隐一时语塞, 只能含混回答:“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墨色得眼睛, 只觉得那里氤氲着一层朦胧水气。他叹口气, 声音里有无尽得落寞无助。 “你找我来, 不就是认准了我父亲也参与到这个‘输血续命’里了么?”秦淮苦笑,“如果真的是提前做好了配型,他有可能输的血,就是他亲生儿子的血。” 晚秋的夜晚已经沾染上了一种逡巡不去的阴凉,即便是神情落寞,秦淮坐在那里仍然身姿挺拔,有着一股子和自己较劲一般的矜贵骄傲。 谢隐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良久,秦淮起身:“这件事我来做,我会尽快的。” 一边说,他一边往外走去,脚下虚浮,被茶几绊了一跤,秦淮一个趔趄,谢隐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两个灵魂有一次悍然相遇,在极其近的距离里——近到鼻息相触。 秦淮冰冷的手推开了谢隐的助力,踉踉跄跄向门外走去。 谢隐抓着外套就要跟上去:“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秦淮孤寂的背影摆了摆手,拒绝谢隐。 谢隐不肯,仍执意上前,他伸手想搀着秦淮,秦淮却扶着门框骤然回首—— 眼里的杀意近乎与幽凉的夜色凝为一体,堪堪对抗着谢隐的热情。 “滚!” 谢隐松手。门口的路灯将秦淮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直到消失在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里。 —— 谢隐一早刚到单位,就看见秦淮的教学助理站在警队门口等他。 怎么着?谢隐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男女决裂,让旁人代为转交定情信物的场景。 谢隐赶紧咳嗽了一下,试图把这种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咳出去。 助理从车后备箱拿出一个大整理箱交给谢隐,嘱咐道:“这些是秦老师家的古董,他托我转交给你,让你立即去做鉴定。” 谢隐打开整理箱,心想好家伙,这些东西要是真的,少说都得几千万,就这么往整理箱里一扔。 谢隐点头道谢,转身正欲往单位院里走,脚步却滞住了,回身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助理:“他还说让你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不用管他,他能做好他该做的。” 听听,多冷血,多决绝! 谢隐:“没了?” 助理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没了。你要有事给秦老师大电话吧。” 说罢,就匆匆上车,赶紧离开这个奇怪的人。 谢隐不敢含糊,赶紧让队里联系专家和痕检科合署办公,今天上午就得给出个结果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谢隐八分心思在案卷上,仍有两份心思惦记着秦淮——他试图打电话,但对方一直无法接通。 现在找到真相只是临门一脚的事情,可这一脚却怎么都找不到着力点。 方冷秋不醒,齐器不醒,秦淮不知所踪,齐锡澜也躲起来了······ 正愁着,韩易一瘸一拐走了进来,递给谢隐一个大包子:“头儿,吃口东西再愁。” 谢隐琢磨着,自己这愁容都写在脸上了吗? 韩易点头:“嗯,脸拉得比驴长。” 谢隐白了他一眼:“滚蛋。” 昨天刚说让他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谢隐拿过包子,没好气地问:“你怎么来上班了?伤好了么?” 韩易一拍胸脯:“好了!” 谢隐瞪了他一眼,“别拍胸脯,拍肚子我看看!” 肚子上有刀口,当然不能拍,韩易讪讪:“哎呀头儿,我真没事了。我躺得快四肢退化了,你就让我回来上班吧。” 谢隐没话说,只得嘱咐:“注意安全。” 谢隐吃完了包子,正准备擦手,抬头看了眼韩易:“你这黑t恤在哪买的,这合身么?” 韩易挺胸抬头:“头儿,你是老古董吧?这叫oversize!” 谢隐白了他一眼,韩易继续解释道:“oversize就是衣服宽宽大大得一种风格。” 谢隐:“我谢谢你,我不是抽签上得大······” “学”字还没说出口,谢隐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游离开来,嘴抿成一条线,兀自砸么着。 韩易见势不对,赶紧闭嘴,等谢隐思考完。 谢隐突然问道:“年轻人都喜欢穿这种oversize?” 韩易:“好像是挺喜欢的,但我和您开玩笑呢,我这是穿宽松点,省着磨到刀口。” 谢隐灵光乍现,旋即反驳道:“不对。他不仅仅喜欢穿oversize,他还喜欢穿白色帽衫!” 韩易:“谁啊?” 谢隐惊喜地从凳子上起身,周身都透着一股子兴奋:“齐器!” 没错,是齐器。从在船上拍卖会初见,再到房间探访,齐锡澜的办公室,傩舞现场······齐器一直穿着一件白色帽衫,戴着帽子。 但在船上齐器房间的衣柜藏着的时候,谢隐不小心碰掉了齐器的t恤——那是一件黑色t恤,号码巨大,与齐器瘦弱的身躯相比,即便是oversize,也略显奇怪了。 谢隐也不知道这除了能说明那个房间不是齐器的房间以外,还能说明什么。但他有一种清晰的预感,他觉得这是突破口,临门一脚的着力点。 谢隐站在窗前,慢慢思索着。 如果那个房间不是齐器的房间,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等谢隐的出现。齐锡澜又为什么会赶到,在谢隐面前上演一出“慈父”戏码? 这一切都是齐锡澜安排好的!那时他就已经开始监视方冷秋了,他特意设的这个局! 可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 谢隐如同蜷缩在蛋壳里一般,如今蛋壳剥离,只剩下薄薄一层膜,等待谢隐去戳破。 为什么······ 谢隐闭上眼,抬起脸面向阳光,仔仔细细回忆着从上船以来经历的一切—— 每一次的照面不是行色匆匆,就是光线昏暗。 拍卖会上低头玩手指的齐器,与谢隐在房间里狭路相逢的齐器,被齐锡澜掌掴的齐器,傩舞会上没有拆穿谢隐的齐器······齐器为什么没有拆穿谢隐? ······ 如被惊雷劈重一般,一个大胆的想法骤然出现在谢隐的脑海里。 他见过几次的齐器,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齐器! 换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个齐器! 谢隐赶紧吩咐韩易去提取现在昏迷的齐器的dna,看看与失踪儿童中的名单进行对比。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谢隐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白超然兴奋地推门而出:“老谢!还真让你丫猜对了。” 谢隐接过白超然手中地检验报告,周身的血液都倒流到脑子里来,他感觉耳边嗡嗡作响。 化验单上赫然写着—— 匹配人:秦穆。 那个割破自己手腕放血以祭仪式地男孩,是秦淮无数个梦里祈盼着地弟弟,秦穆。 如果秦淮知道自己的心尖肉就这样被别人诓骗圈养,甚至践踏如烂泥,他该怎么办? 谢隐感觉周身都酥麻着,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秦穆是齐器,那剩下地孩子们呢,他们是不是也是齐器? 齐器一号,齐器二号······ 齐锡澜要养那么多齐器干什么? 有了调证据,谢隐是不是可以申请逮捕齐锡澜了? 他脑子很乱,但又必须条分缕析地找到问题的关键点。 就在这时,谢隐的电话响了,是秦淮。 谢隐几乎颤抖着说了声:“喂?” 对方的声音显然比他还要虚弱:“我拿到了些证据,你看看。” 说罢就挂断了电话,连一点犹豫的机会都没给谢隐。 很快,谢隐接到了秦淮发来的视频。 视频很长,前面是秦淮试图说服秦父的过程,秦父从冷漠到激动,二人互相攻击着,搓着火,最终隐忍不住等来了爆发······秦父一巴掌打在了秦淮的脸上,大喝着:“你竟然为了那个杂种来质问自己的父亲!你以为他是你的亲弟弟?你和他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就是你继母和别人生的野种!” 谢隐在视频中看到了秦淮精神支柱的崩塌,看见了他支离破碎的理智,看见了他苦苦支撑的艰难······谢隐感觉胸口如有刀绞般刺痛。 秦淮只虚弱地问了一句:“就算他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他不该被救出来吗?我朋友的父亲告诉他,人永远不要隔岸观火,你告诉我君子不立危墙。” 他突然抬起头,歇斯底里地质问着:“什么是危墙?危墙能砸到别人,偏偏就砸不到你?你用别人的血去续自己地命,真的能续命!他有传染病怎么办?血型输错了怎么办?花这么大价钱就去干一个三甲医院都能干的事,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危墙!” 秦淮双手扶着办公桌,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堪堪落在手掌上,双手已经被压得绯红。他只为离父亲更近一些。 “国外顶级富豪通过注射年轻人血液来保持年轻的新闻,你没看过?”秦父这话一说出口,气势就已经弱了很多,谢隐指导,事情有了松动的余地。 “那也是双方自愿,且保证安全的情况下。那有无数医护人员在保驾护航,不是找个跳大神的在一旁给你续命!” 秦父的垂下目光,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秦淮:“指证齐锡澜对‘续命’一事知情。” 秦父琢磨了一会,问道:“我指认,就能给他定罪?”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谢隐知道,后面是秦淮不希望他看到的内容了。但既然秦淮说他拿到了证据,就说明秦父终于妥协,愿意帮助他们指认齐锡澜。 人证,物证,貌似证据链在慢慢凑齐,可是那些孩子到底在哪?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女警员给谢隐打来了电话。 “头儿,方冷秋醒了。” —— 方冷秋的气色依旧不好,较之前看起来更虚弱了些,但语言表达能力还在。 见谢隐进门,方冷秋试图起身,但又重重摔回了床上。 谢隐赶紧示意她躺下,方冷秋面露赧然之色:“抱歉,谢警官,我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这谢隐知道,但他不知道“利用”的程度究竟如何。 原来,方冷秋并不知道那幅画究竟是真是假,她伙同文物鉴定师弄出这么一场闹剧,不过是希望有一个精干的警察能够排除外力,来到杜仕达公司进行调查。 方冷秋是艺术学与历史学双博士,供职于杜仕达公司已经五年之久,前三年一直在欧洲总部,两年前才到东亚部来。 方冷秋在工作当中发现,总部大楼里总有一层楼一直不对外开放,而且总有不明身份的人出入公司。 方冷秋试图自己去调查这一问题,但多次均是无果。直到有一次她无意间撞到了齐器。 那个孩子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开,齐锡澜对她说那是他的养子。 可第二次见到齐器的时候,那个孩子正在厨房的仓库里疯狂偷吃东西。方冷秋怀疑齐锡澜在虐待养子,本想上前询问,那个孩子却直呼自己不认识她。 明明几天前才打过照面,怎么会不认识呢?方冷秋仔细观察着男孩的面容,也隐隐觉得这男孩与之前略有不同。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冷秋着力去留意公司里的怪事,却始终被提防着,无法探寻真相。 于是方冷秋上演了一出“真画假画”的大戏,拉着齐锡澜不得不进入戏中,而这也是一场豪赌,她将一切真相,甚至生命,都赌给了谢隐。 谢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人,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他人地“青睐”,成为所有困顿者地筹码。 谢隐想,或许这就是他作为一名刑警的宿命。 “你说看到孩子在地下厨房的仓库捡东西吃?” “是。” 谢隐马上给还在杜仕达公司搜查的同事打电话,让他们着重搜查地下一层厨房。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开始来到的地方,谢隐想不明白,这里还能发现什么。 确实,同事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搜查,没有发现异样。 三楼的“职工宿舍”没有异样,地下一层的厨房没有异样,那如果没有猜错,真的有那么多齐器的话,这些孩子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谢隐突然意识到什么,自顾自嘟囔着。 “我见到了那么多齐器,基本都是在船上!” 是啊,杜仕达公司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和邮轮公司合作,即便是合作,也不应该有能力改动船体构造······ 谢隐立即向局里申请了搜查令,尽管局里一再表示贸然行动存在风险,但谢隐还是坚如磐石。 磐石无转移。 最终吕方平局长签下了搜查令,谢隐一行人一秒都不敢耽搁,赶往码头。 远远的,谢隐就看见他们曾经乘坐过的那艘邮轮已经缓缓驶出码头,向海洋的方向进发。 “妈的,不是说暂时没有出游任务么?” 谢隐这才意识到,这艘船要跑! 紧急联系了海警,对方出警十分迅速,行动也果断有力。最终在船驶离港口二十五分钟后,将邮轮拦截。 谢隐带着人坐着冲锋艇上邮轮,经过将近一个小时的地毯式排查,终于,打开了加班之下的一个库房。 开门前,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一丝响动都没有。 开门后,足以震惊谢隐一辈子的画面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 一群长相几乎无异的瘦弱男孩蜷缩在一起,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他们穿着一样的白色帽衫,杂乱的垃圾扔得满地都是,几个奄奄一息的甚至睁不开眼睛。 这里,足足有102个“齐器”! —— 经过心理医生和警员们的安抚,孩子们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们或早或晚被拐卖到杜仕达公司,被齐锡澜收为“养子”,一直被圈养在杜仕达公司三楼。前一阵子不知什么原因,集体转移到了邮轮上。 这些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病了也没人给治,数量时增时减,但孩子们明白,但凡被拉出去的,就没有再活着回来的。 一部分孩子还记得自己的家,但大部分孩子已经记不得了。 谢隐问:“那你们都见过齐锡澜吗?” 他们怯生生地回答:“见过,他是叔叔。” 这就够了。 谢隐将人证、物证一一列在女秘书跟前。她皱着眉,一张俏丽地脸上写满了纠结。 终于,面对铁证如山,女秘书供认——这一切,都是齐锡澜指使策划的。他们拐卖男性儿童,充当齐锡澜的养子,实际上是豢养这些孩子作为商品。 杜仕达公司的地下链条非常庞杂,这些孩子有的被卖掉了器官,有的被送去做巫傩祭祀,有的被抽血······ 谢隐不明白:“为什么都要打扮成一个样子?” 女秘书:“就是为了躲避法律打击。如果有人发现了跑出来的孩子,就说是齐总的养子,一般人不会在意这个孩子长什么样子的。” 接下来,女秘书说了一句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的画—— 而之所以他们都叫做齐器,是因为他们不过是一群活着的器皿,承载着“别人”器官和血液的器皿······ 终于,谢隐拿到了对齐锡澜的逮捕令,警队也开始紧锣密鼓地为孩子们寻找家长。 一切,终于结束了。 谢隐拿出手机,拨打秦淮的电话。被对方按掉了。 谢隐知道,秦淮此刻一定在经受着难以言喻的精神煎熬。 他想给秦淮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打开微信,点开那个全黑的头像—— 谢隐:秦穆找到了。 仅仅等了一秒,对方就在“正在输入”状态。 这个状态保持了很久,谢隐明白,秦淮一定是过于激动,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终,屏幕里只出现了轻飘飘的两个字。 等我—— 呼,还剩最后一个案子啦!两位男主的感情线也开始收尾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到这里,很快就要完结了,请大家一定不要养肥!爱你们! 第76章 不可能的失踪1 是夜。 阴冷绵密的细雨将路灯的光晕氤氲开, 笼罩在秦淮孤绝又清瘦的身影上。细雨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睫毛顶端挂着水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并不刺眼的光华。 他神形是如此的落寞, 倦淡地盯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薄唇轻抿, 一言不发。 面对昏迷的秦穆, 秦淮没有谢隐想象中的哀痛。 谢隐明白,这是秦淮给自己的交代——给他每一个难眠的深夜和付出的痛苦的交代。 谢隐平静地将秦穆如何参与傩舞, 这些孩子们如何获救的故事讲给秦淮。秦淮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听着。 冷风细雨之中,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上, 像在诉说着一个横亘了千年的故事。 沉默了很久后,秦淮轻声说了句:“谢谢。” 或许是话说得突然,或许是连日的劳心劳力让身体极大透支, 秦淮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没有精神。 但这两个字,倒是发自内心的。 谢隐干巴巴一笑,算是对秦淮的回复。他不太想面对这个词, 倒不是愧疚于没能把秦穆全须全尾地交给秦淮,只是谢隐总觉得这两个字一出口, 两个人的合作就算是盖棺定论了。 从此以后, 山水再相逢就得待有日了。 谢隐脑子里浮出一个奇怪的年头,他想问问秦淮以后还会有合作吗。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太小家子气, 太黏腻了,谢隐说不出口。 转头想想, 他发现他也无话可说,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 两个人都在等对方开口结束这场荒谬的雨中静坐, 但谁都不肯开口, 不想去打破此刻的平静。 恍惚间, 电话铃声刺耳地划破夜色的静谧,惊得二人心一咯噔。 是韩易。 “头儿,接到北城区报警。一个三个月大的女婴,失踪了。” ———— 女婴名叫许绵绵,出生才三个月零十五天,孩子母亲程翠明是个全职主妇,父亲许家宝是个网络公司文员。 女婴是在今天下午失踪的。据母亲程翠明回忆,她当天带着孩子在家楼下遛弯,突然想上厕所,就将孩子推到了公共厕所里。程翠明关门上厕所,孩子就放在了门口。程翠明全程都能通过厕所隔间门的下缝隙看到婴儿车没有动,孩子也没有哭。 但她从隔间出来,孩子就失踪了。 谢隐示意韩易赶紧调取附近区域的监控录像,韩易说:“这是个老旧小区,没有合围,也没有物业,我们只能寻找附近的公共摄像头。” 谢隐嘱咐:“还有附近商户,看看有没有能照到公共厕所的监控录像。” 和母亲程翠明一起来报案的是孩子的奶奶王招娣。王二女皮肤黝黑,短发,是个典型的乡村老太太形象。 谢隐进门前,还能听见王二女嗓门颇大的声音。谢隐推门进去,她抬眼看见了谢隐眉梢的伤疤,于是做嘬紧了缺牙的嘴,反而不肯开口了。 程翠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度差点晕厥过去。几位女警察轮番安抚她一定能找回孩子,这才略显平静一些。 这些安慰的话听在她耳朵里舒服了,进到谢隐的耳朵里却犹如千斤重担。 三个月的女婴被抱走,无论对方出于任何目的,都存在巨大的生存风险。 这个月龄的孩子,一个小感冒都足以要了命。 谢隐知道,他必须和时间赛跑。 谢隐赶紧签字发协查通告,通知火车站、汽车站、各类公共场所留意女婴的身影。随后便提议赶紧到现场去看一看。 程翠明哭得太厉害了,以至于刚起身,就栽倒了下去。一位女警察眼疾手快,扑上前去扶住了她,但事出紧急,差点撞倒一旁的奶奶王二女。 王二女立刻暴躁起来,对着女警察就是一番谁也听不懂的语言攻击——尽管方言听不懂,但语气足以让所有人明白其中意思。 小女警倒也没在意,毕竟当警察的,心理素质不好早就气死八百回了。反倒是程翠明脸上挂不住,虚弱地对女警察不住道歉。 见程翠明开口,王二女松弛的眼皮一立,火力调转,又冲着程翠明开起战来。 仍以方言为主,中间夹杂着艰涩的普通话。大部分语句都是听不懂的,但仔细辨别,能知道个大概意思——埋怨程翠明无能,连个孩子都能看丢了。 谢隐起初并不打算与一个老人一般见识,但一路上被聒得实在烦躁,烦躁到根本没法安心开车。他只得低声喝了一句:“为什么你们俩来报警?孩子爸爸呢?” 至此,车上出现了短暂又美好的安静。 过了得有一分钟,程翠明才抽泣着说:“他今天去外地出差了,赶不回来。” 王二女又用蹩脚的普通话说起来,大概意思就是儿子许家宝很辛苦,天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如今出差了,他不让程翠明将孩子丢了的事情告诉许家宝,怕他回来的路上不安全。 程翠明全程听着,没有说话,几次张了张嘴,最终又咽了回去。 谢隐偶尔从后视镜中看到车后座上的情形,只觉得这个家庭,粗糙又易碎。 谢隐一行来到程翠明口中的公共厕所,他大约估计了一下这个地点到程翠明家的距离,不到五百米。 谢隐略有不解:“其实离家没多远了,为什么选择上这个公共厕所?” 谢隐话说得尽可能轻柔,不去刺激到丢孩子妈妈的情绪,但在谢隐话音还没落下时,程翠明的情绪就开始有了波动。 哭得红肿的双眼骤然怒睁,她几乎与之前的性格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散乱的头发晃动着,歇斯底里地对谢隐喊道:“你一个男人,你知道什么!” 谢隐直接被喊傻了。他没想到对方对于这个问题会有这么大的抗拒。 一旁的女警赶紧给谢隐使眼色,谢隐连声道歉——实话说,道歉时说的话带着三分不走心,他更多的是希望对方赶紧冷静下来,把注意力放归救人上来。 但在回到警局后经过女警的科普,谢隐才知道产后女性漏尿问题是多么严峻的问题。那时的谢隐才是真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么不该问的问题。至少,也得换个说法。 程翠明情绪发泄过了,哭喊过了,渐渐也平息了下来。 谢隐问道:“你说你在隔间里可以看到婴儿车,全程都没有动过。那你看到有人经过吗?” 程翠明点头:“好像是有。” 谢隐还打算继续问点什么,一旁的王二女却又暴躁起来,叫喊着推了程翠明一把:“什么叫好像!这点事情都搞不明白!” 第77章 不可能的失踪2 程翠明如同受惊的野兽一般, 不再在乎什么理智与面子,向婆婆王二女扑了过去。 一个女警在中间拉架,几乎拉不住了。 谢隐没了办法, 他大喝了一声:“再打就都关回局里去!” 二人才逐渐恢复理智,松开了手。 儿媳妇的头发被薅掉了一绺, 婆婆的嘴角被打出了血。谁也没占着便宜。 谢隐让女警帮忙清空了女厕里的人, 他来到程翠明所说的隔间里,关上门。 程翠明家所在的这个片区本就是老街区, 房子虽然都是楼房, 但大都建造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种一条长走廊串连着许多个单间的筒子楼里并不是每家都有洗手间, 而是每层楼有四个。 楼里的洗手间进出人杂,再加上管道老旧,总会出现漏水或者堵上的情况。 所以这附近的公共厕所就比较多, 但环境也是同样的差,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旱厕。一行人进去,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连灯都没有, 只能各自打开手机照明。 关上隔间门的瞬间,谢隐感觉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皱着眉头看向地上的坑, 这是有多久没清理了? 谢隐勉强蹲下身,尽量不让自己碰到肮脏的墙壁。从隔间门下面的缝隙确实可以看到外面是否有人走动。但如果是婴儿车, 只能看到轮子部位,这其实有很大的风险隐患。 现如今即便是大城市的商场都很难做到母婴室全覆盖, 在这样一个老旧城区,就更不可能了。 谢隐从隔间出来, 问程翠明:“再仔细回忆一下, 你在上厕所时你‘好像’看到有人经过, 那个人穿了什么样的鞋子?” 程翠明几近精神失常,她抹干眼泪,哽咽地说:“我真不记得了。” 女警试图再询问,谢隐制止了。越逼她只能越紧张,人在没有受到过专业训练的时候,是不会对看过的每一样东西都形成记忆的。这个时候强行引导,只会让记忆扭曲,发生事实的偏离。 举个例子,这个时候如果女警说是不是蓝色的高跟鞋?程翠明就可能马上在脑海里出现蓝色高跟鞋的影像,进而修改记忆,觉得那个人影穿了双蓝色高跟鞋。 实际上,有可能是一双黄色帆布鞋。 谢隐从厕所出来时,队里来了电话。 厕所和程翠明家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少得可怜,即便是附近的商户也都没怎么装监控,只找到了零散的四五个点,但没有直对着厕所的。 也是,谁没事安个监控监控厕所呢? 通过零星几个监控点的录像,队里分析了一波,在当时的时间段里,没有人抱着孩子离开这一区域。但这个分析结论不足以说明什么,因为覆盖面不全,且无法排除乘车、将孩子装进包里等情况。 也就是说,监控几乎不能提供任何有用价值。 另外车站等公共交通运输点均已收到通知,正在加大排查力度。 但谢隐知道,这么小一个孩子,随便藏匿在任何一个地点都可以。拉网排查的意义非常小。 现在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办? 谢隐从厕所出来,看了一下附近的地形。老城区依水而建,东西南北砍得并不明显,房子也错落无序。 道路盘亘复杂,走出不到二十米就见不到踪影了。别说已经不知道孩子被抱到哪去了,就是还逗留在此,搜查起来都难上加难。 但万事皆有利弊。这种地形复杂的老城区想要精准地赶在一位女士上厕所的时候偷走一个孩子,这也是很有难度的事情。 谢隐问道:“你每天的生活轨迹比较固定吗?啊,我是指几点到几点会固定遛娃。几点到几点和朋友见面聊天之类的。” 程翠明苦涩一笑:“我每天上午九点多带孩子出来,十点四十回家。下午两点再带孩子出来,下午四点半回家。” 跟上班差不多啊,这么规律!如此看来,程翠明的行踪可能被犯罪嫌疑人掌握后,对方对她进行跟踪。 在跟踪过程中,恰好程翠明进入厕所,对方快速将孩子抱走。 如此一来,犯罪嫌疑人近期一定是经常活动在这一带的,甚至可能是程翠明相熟悉的人。 谢隐继续追问:“你出来溜娃,每次都是自己,还是有结伴的人?比如说其他宝妈?” 程翠明说到这,干裂的嘴巴张合了几下,半晌才说出来:“就我自己,没有别人。” 程翠明说这话的时候,略显犹豫,细微的表情放在警察眼里,就是无限放大的。谢隐对于程翠明的回答存疑。但谢隐鉴于王二女在场,谢隐觉得很难再问出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提议让二人带他去家里看看。 一边走,他一边给凌星发信息,让他把找到的几个监控点前三四天的监控也都看一看,有没有重复出现的徘徊人影。 程翠明家在筒子楼的五楼最深处,一进屋,东边的朝阳已然有了破茧而出的气势,天边泛起红色的光晕。 一行人就这么折腾了个通宵。 房子是个四十多米大开间,家装与楼房的年龄相符,颇有些上个世纪的复古味道。谢隐进门时看见的电风扇正是他小的时候在外公家用的那一款。 拥挤的房间里摆着一大一小两张床,床铺没收拾,但其他地方还算干净。 床头放着一张结婚照,谢隐看着结婚照上的二人,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都没仔细看过程翠明那张哭得花里胡哨的脸。 “你和你爱人多大岁数?”谢隐突然问。 “我19,我老公20。”程翠明回答得干脆,从她的语气里,一丁点都没听出有什么问题。 但这俩人明显都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谢隐当然不是来查户口的,但听程翠明这么一说,便也对这个家庭有了初步的判断。 经过程翠明的简单介绍,基本印证了谢隐的猜测。 程翠明与丈夫许家宝是同村,二人经人介绍相亲,之后快速成婚。许家宝前有四个姐姐,程翠明后又一个弟弟。四个姐姐攒够了7万块钱促成了这桩婚事,又将这七万块钱转移给了程翠明的弟弟。 二人婚后来到a城打工,许家宝先是做过销售和客服,后来嫌活累,就去做了文员——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文员,什么公司,程翠明一概不知。程翠明在一家美容院里做过学徒,但还没等成为正式工,便怀孕辞职了,之后一直全职在家。 谢隐看了眼表:“你爱人还没赶回来?” 王二女赶忙抢话道:“他工作忙,我没敢告诉他孩子丢了,所以他回来得慢一些。” 谢隐没说话,他突然看到被一堆尿布覆盖着,几乎看不出本形的婴儿车,问道:“你当天推着孩子出去,就是这个婴儿车吗?” 程翠明点头道:“是,就是这个。” 一旁跟来的痕检科女警韩冰韵听完了几乎跳了起来,赶紧伸手去拿掉湿漉漉的尿布。 一边拿一边急切地说:“这上面有可能有抱走孩子人的指纹啊!” 谢隐看着还在滴水的尿布,回忆了一下程翠明说的孩子丢失时间和报案时间,中间有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差。 一种怪异的感觉升腾而来,谢隐疑惑地问道:“孩子丢了,你不去报案,回家先洗了尿布?”—— 第78章 不可能的失踪3 程翠明点头:“对, 我洗的。” 韩冰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孩子丢了你不去报警,回家把尿布洗了?” 程翠明听到这, 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撇嘴哭着, 还试图将情绪控制下去。 半晌, 她才说出话来:“我害怕,我怕他们说我······我不敢去报警, 我想等妈回来。” 她指的是婆婆王二女。 说到这, 程翠明像是犯了大错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谢隐示意韩冰韵先别问了。 就在这时,王二女的手机响了。 王二女年岁大,用的是老年机, 声音一响,吓得几个人均是一激灵。 王二女因为老花,将手机拿远, 才能看清屏幕上的字,看清字后她立即将电话挂断了。 这一切落在谢隐眼里, 他说道:“来电话就接, 万一是绑匪来的电话呢?” 王二女赶紧解释:“不是,电话诈骗的。” 谢隐伸手, 示意王二女把电话递过来:“你怎么知道是诈骗?” 王二女试图将手机揣回兜里,脸别开, 不看谢隐。 但一个老太太的手速怎么可能比得上一个年轻警察迅捷,谢隐轻松拿到了王二女的手机, 一看通话记录, 方才被按掉的电话, 正是儿子许家宝。 这一家子都有大问题! 孩子还没找到,一群警察一夜未睡,孩子的家长在这里不紧不慢的抻时间,到底几个意思! 谢隐终于忍不住怒目横眉道:“你们到底想不想找孩子?” 王二女是有些怕谢隐的,但嘴上仍旧逞着强,讪讪说道:“我告诉他也没用,只能干着急。” 告诉警察爸爸没用,警察就是免费劳动力,哼,还真是有问题找警察。 谢隐强忍着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越琢磨越不对劲,他又随手给凌星发了个信息,让他对孩子父亲许家宝的行程进行调查。 谢隐又向王二女问道:“那您呢?孩子丢失的时候,您在干什么?” 王二女方言和普通话夹杂着一起说,她是在儿媳妇怀孕之后才到城里来的。起初王二女是十分不愿意的,她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但为了照顾儿媳,她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据王二女说,在孩子丢失当天,她去菜市场买菜了。 买菜?多远的菜市场,要去那么久? 谢隐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厨房,问道:“您昨天都买什么菜了?” 王二女一愣,含含糊糊地说道:“买了尖椒,土豆,排骨。” 谢隐看似随意,却不留缝隙地反问回去:“排骨现在多少钱一斤?” 王二女彻底愣住了,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程翠明,眼神之中难掩狠厉的神色,与她那精瘦的身材极为不符。 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呢?威胁?威胁程翠明不要乱说? 可买个菜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这一家子人全都透着说不出来的古怪。 谢隐意识到,这两个女人不能再在一起了,他让两名女警将两个人分别请上了两辆车,分别问询。 没有了互相掣肘和羁绊,两个人的口径开始出现了不一致的地方—— 程翠明说老公婆婆自打她生了孩子以后就没管过孩子,都是她一个人承担着所有家务,看孩子的空闲时间还要按时按点回家给家人做饭。婆婆当天下午根本不是去菜市场买菜去了,而是去打麻将了。 王二女则说儿媳妇懒得要命,生了个孩子比牛还能吃,还试图不给孩子用尿布,想用尿不湿。王二女嫌弃尿不湿贵,没同意,自此儿媳妇便对她生了恨意,自此白天就带着孩子出门,不在家待着。 家长里短,真真假假,烦不胜烦,谢隐看向两位女警:“你们觉得有价值的线索呢?” 一位说道:“王二女说了句‘就生个女娃,还以为自己是大功臣呢’。” 另外一位女警听罢,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程翠明也说婆婆对她生女儿的事情非常不满,所以才对她格外苛待。” 谢隐仔仔细细琢磨着女警察们说的话,其中一位试探性问道:“孩子的失踪,会不会和孩子的奶奶和父亲有关系?” 谢隐尊重每一位警察的直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她一直对孩子丢了不紧不慢,甚至都不肯联系儿子,我觉得有问题。” 女警察这么一说,谢隐也琢磨着其中的逻辑关系,确实有说通的可能性。 恰在这时,谢隐的电话响了,是凌星。 “头儿,孩子的父亲许家宝,他根本就没有出差。” 谢隐回头看向两辆车里的女士,往前走了几步,离车远一点,问道:“什么意思?” “经我们查询,孩子的父亲许家印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内,都在东城区一家网吧里上网。” “什么意思?他没上班?”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信息系统现在显示他还在上网。” 谢隐回头看了眼车上的二人,低声问道:“没惊动本人和网吧吧?” 凌星答复:“肯定没有。第一时间向您回复。” 谢隐说了声“好”,让凌星将网吧的地址发给他,转头吩咐两位女警一定要稳住车里的两位女性,不要让他们接触到手机。 随后,便匆匆叫上几个便衣,向网吧进发了。 网吧名叫老玩家,在东城区一片城中村内。这家网吧距离程翠明家颇远,谢隐不明白许家宝去网吧也没必要跑这么远啊。 经过弯弯绕绕的小胡同,谢隐的车被卡在了一个城中村小集市里,没办法,谢隐将车钥匙扔给了其中一个警察,然后带着剩下的人赶往网吧。 一进门,谢隐环视了一圈,没见到许家宝的影子,谢隐怕打草惊蛇,拿出身份证递给网管:“给我开俩小时的。” 没想到网管头不抬眼不睁:“没地儿了,走吧。” 谢隐看着房间里大把的空位问道:“那难道都坐人了么?是我看不见的那种人吗?” 网管嘟噜着脸,这才睁开眼睛看向谢隐。 许是谢隐寸头有疤,低头时凌厉的外表充满攻击力,让戴着金链子的网管没有暴跳而起,只是不耐烦地说道:“外地的吧?我们这不对散客,该干嘛干嘛去吧,没多远就有家网吧,还便宜。” 说罢,抬手就将谢隐的身份证扔了回来。 谢隐一把接住,借势要将网管指着人鼻子的肥嘟嘟手指捏住。 恰在这时,身后一名便衣却大喊出来:“许家宝,别跑!” 谢隐回过头去,只见许家宝一愣,拼死从网吧里侧的窗户跳了出去。 第79章 不可能的失踪4 “通知片区支援, 你们俩个守在这!”谢隐一边疾步奔向窗户,一边吩咐身边人。 窗台不高,一米左右, 谢隐飞奔而来,相当于助跑, 根本不需要借力, 直接一个跨越就翻了出去。 可就在落地时,脚下却柔软不平, 身下传来一声巨大的嚎叫。 “啊!!!!!!!疼啊!” 谢隐脚下不稳, 也摔倒了。 好在谢隐长期训练, 他在摔倒的同时向前借势一滚,立即就起了身。 回头再看时,发现许家宝正坐在地上揉捏着自己的脚踝, 不知是跳窗户崴脚了,还是被谢隐踩了一脚,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隐见他伤势不重, 心中也着急,问道:“你跑什么呀?” 他抬头看向谢隐, 眼中满是怨念:“那你追我干什么?我又没犯法!” 谢隐:“谁告诉你我是警察了?” 许家宝:“那你不是警察?” 谢隐:“是警察。” 许家宝:“……” 眼中怨念更深了, 说道:“我干这个又不违法,你凭什么抓我!再说了, 我也是受害者!” 谢隐被他绕得有些懵,怒斥道:“我也没说你不是受害者啊!你赶紧回家, 这么多人帮你找孩子,你在这上网?” 许家宝揉捏脚腕的手都停了下来:“孩子?什么孩子?” 谢隐:······ 许家宝不知道孩子已经丢了!那他说的什么受害者! 就在这时, 身后传来骚动。防暴队正好在附近巡逻, 被叫来支援了。 网吧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方才还眼过于顶的网管登时傻了,估计自己从娘胎里干过的偷鸡摸狗的事都想了一遍。 谢隐把许家宝拽了起来,这才发现许家宝摔倒是个必然—— 他穿着一双得有十多厘米的高跟鞋!谢隐要穿这么高跟的鞋子跳窗户,也得摔倒! 谢隐再次打量了许家宝一番,他发现许家宝身上穿着的是一条丝质连衣裙,脸上还画了淡妆。如果再戴上一顶假发,清秀程度真足以让人以为是一位女士。 谢隐这才回过味来,明白许家宝所说的“我干这个又不犯法”是什么意思。 谢隐拽着许家宝回到网吧里,网管坚持称自己就是个网管,其他一问三不知——老板不知道,营业额不知道,地下一层干什么的不知道。 谢隐带着一众警察下了地下室,下面的人似乎也听说了上面被警察围住了,惊慌不已,然而又没有逃窜的渠道,于是一个个瑟缩在角落里。 谢隐环顾四周,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这才意识到小小的网吧里别有洞天。 蹲在地上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男人,另外一种也是男人。 有世俗意义的男人,也有世俗意义不太一样的男人——他们和许家宝一样,踩着高跟鞋,画着淡妆,穿着露骨的裙子。他们又有不一样的地方,全部都戴着假发。 看来许家宝是因为什么原因从地下室出来了,没有戴假发。 谢隐问这里是干什么的,许家宝回答,这里是给异装癖男性互相交流的场所。剩下的人也纷纷附和。 异装无可厚非,个人爱好而已,但谢隐看着几乎对等的人员分布,觉得事情绝不那么简单。 时间紧迫,谢隐没时间管这里的情况,他心生一计,大喝一声:“留几个警察在这查账!剩下的所有人,带回去做全身检查!” 不知道是“查账”还是“全身检查”刺激到了一个年级小的女装男孩,他哆哆嗦嗦地说道:“不是······” 旁边五大三粗的男人立马抬脚要踹他,却被谢隐凌厉的目光吓住,没敢动弹。 谢隐:“你说,怎么回事。” 男孩立功心切,于是交代这是一个有组织的,为特殊癖好的人提供性///服务的团伙。以楼上网吧为掩护,逃避打击。 异装癖无可厚非,但有组织地提供性///服务,就违法了。 谢隐将情况反馈给了治安大队,自己则拽着许家宝往自己的车走去。 许家宝仍不知所以,一边走一边解释:“我······我就陪那几个大哥说说话,我真没干别的,你单抓我干什么?” 谢隐猛地松手,让许家宝措手不及,差点又摔在地上。 谢隐看了眼他脚上的高跟鞋:“走路不疼吗?” 许家宝对谢隐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意外,他仔仔细细看了谢隐阳刚的侧脸,脸上浮现一抹绯红:“我确实不直,但我不是异装癖,穿这个走路肯定疼,但没办法嘛。” 谢隐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在狂奔,谁他妈问你是不是直的了! 谢隐赶紧转换话题:“你女儿丢了你知道么!” 说到这,谢隐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许家宝不是直的,他为什么会和程翠明结婚,为什么会有女儿? 许家宝这才明白谢隐此番来意,也才明白谢隐为什么一直要拽着他。 在往回赶的路上,许家宝和谢隐讲述了他的情况。 许家宝是个天然弯,刚入青春期,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对男人更感兴趣。但他不敢和父母说,怕被当做异类。 他说到这,猛地抬头,问谢隐:“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就有错吗?” 谢隐一个头两个大,孩子丢了,你不着急孩子,在这研究什么哲学! 谢隐冷哼:“你老婆知道你是弯的吗?” 许家宝懦声回答:“不知道。” 同性恋没错,但骗婚难道没错? 经过仔细沟通询问,谢隐才知道许家宝后来在外出打工的时候情难自已,向一位男同事表白,被对方打了。被父母知道以后,二老决定为他说一门婚事。 目的很简单,有媳妇,生个孩子,让许家宝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许家宝在婚后一直没有正经工作,孩子出生以后,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于是天天在外闲逛,对家里谎称是“去上班”。 两个月前,许家宝被网恋对象骗走了三万块钱。 三万块钱说多不多,但对于许家宝的家庭而言,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为了堵上这个窟窿,许家宝经人介绍,来到这家网吧开始了陪侍服务。 至此,那个丢了女儿的母亲程翠明,还以为自己的丈夫是在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庭努力工作。 谢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到底是是个什么世道! 但谢隐作为警察,不能让自己陷入情绪过久,很快他便抽离出来,开始条分缕析地去回顾整个事件。 许家宝生这个孩子是为了掩盖自己同性恋的现实,顺带做着养老送终的美梦,那么这个孩子对于他而言,有目的但没感情,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但他现在被骗了三万块钱,生活受到了巨大影响,那他在没有其他能力的情况下,会不会打孩子的主意呢? 谢隐想到这,给韩易发了信息,让他去查一下许家宝的银行流水。 回到程翠明家楼下,谢隐看了眼许家宝的穿着,又远远看见程翠明哭红的双眼,谢隐“啧”了一声,去后备箱里找了一身他新买的还没穿的衣服,递给了许家宝。 “换上。孩子找到以后,把实情告诉你媳妇。同不同性恋无所谓,但一个大老爷们,别干那下作的事。” 程翠明见许家宝回来,大老远奔了过来抱住了他,忍了许久的泪水又一次决堤。 她一声声呢喃:“家宝,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声声断肠。 此时指挥中心仍然没有回信,也就是说人流聚集地没有人见到孩子的踪影。 谢隐打电话给凌星,问他查监控看出什么端倪了么? 凌星那里还真有线索,“头儿,我们观察了五天的监控录下,发现有一个男人,这五天里每天白天都很规律地路过同一个监控点。” 谢隐:“马上对这个人进行调查!” —— 回到队里,凌星已经将男人的照片打印出来,贴在了会议室的白板上。 凌星:“技术人员已经在进行比对了,很快就能出结果。” 韩冰韵:“程翠明家的婴儿车因为搭晾湿尿布,上面已经不能提取出任何有价值的指纹了。” 谢隐点头,在白板上的程翠明、许家宝身后都画上了大大的问号。 就在这时,技术科的实习警察进来,将男人的比对结果交给谢隐。 “目前,我们在户籍和资料库找到三个与监控中男人形象比对相仿的男性。” “男性1,销售员,29岁,但近五天来均有不在a城证明,排除。” “男性2,a城大学教授,31岁,近几日都有课程表和学生提供不在场证明,排除。” “男性3,无业,有诈骗前科,去年9月刚出狱,目前还未联系上。” 谢隐点头对实习生表示感谢,拿过男性3的资料,这个人叫邱磊。谢隐将邱磊的照片贴在了白板上,同样打了一个问号。 “一定要尽快联系上这个邱磊。” 转头时,看见韩易匆匆忙忙赶到会议室。 “头儿。许家宝确实有三万块钱的转账记录,汇给了一个虚拟账号,之后就没有大额收入了。” 谢隐点头,示意他坐下。 韩易却有话没说完。 “奇怪的是,就在今天,王二女的账户上,有一笔9000元的收入。” 第80章 不可能的失踪5 王二女起初瞪着一双倒三角眼, 对着女警察就是一番文明输出。 女警名叫沈时诺,警校三项全能优秀毕业生,尤擅散打。有那么一瞬间, 沈时诺真想把这个碎嘴的老太太塞进会议室的通风管道里。 但警察职责让她保持了微笑,左右也听不懂王二女说的方言。 但见谢隐推门进来, 王二女登时哑了火, 讪讪地缩回到椅子里去,嘴巴一抿, 来了个闭口不谈。 谢隐:“你最好能把这九千块钱的来历说清楚。我们已经对给你汇款的虚拟账户进行了调查, 这是个东南亚诈骗集团的惯用账户。” 王二女虽然怕谢隐, 但还是嘴犟地说道:“我听不懂,你甭问我。” 谢隐:“你听不懂没关系,但我相信我下面这段话你肯定听得懂。你这笔钱是违法所得, 如果说不清楚,我们将依法进行没收。” 王二女听到的:巴拉巴拉扒拉······没收! 没收!王二女急得跳脚,也顾不得对谢隐的自然恐惧了, 破口大骂起来。 总而言之就一个中心思想——要是没收了这笔钱,我就死在这。 谢隐云淡风轻地看着她作闹, 冷冷吩咐旁边的沈时诺:“通知120准备。” 沈时诺早就受够了, 如获大赦,立即起身:“是!” 王二女见两位警察一点示弱的意思都没有, 气势一下子就消了不少,她这才说道:“不犯法, 警察大老爷,我没犯法, 那是‘往事随风’给我的钱。” “往事随风”? 谢隐一听, 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谢隐:“阿姨, 你网恋啦?” 王二女乍一听这话,老脸红到了耳根,嘴上气势不大地咒骂了几句谢隐。但与之前的破口大骂不同,这次更像是在——撒娇? 王二女:“哎哟年轻人,可不能瞎说,我们一把年纪了,上哪里网恋?就是个朋友。” 谢隐见缝插针:“网上认识的朋友。” 王二女愣了一下,随即点了头。 谢隐:“这个朋友和你聊得很来,很懂你作为一个寡居婆婆的辛酸,是不是?” 王二女点头。 谢隐:“后来你这位朋友家里突发变故,急需用钱,向你借钱,是不是?” 王二女却摇头:“哎呀,年轻人,那种是骗子的,骗人钱的,不能信的嘞!” 她还教育上谢隐了。 谢隐哭笑不得:“那他怎么管你要的钱?” 王二女:“他说有个什么填海计划,正在筹资,我给他一万块钱,就能返给我一万五。我没那么多钱,我就有六千块钱,他才不到半个月,就返给我九千了。” 说到这,王二女一脸骄傲:“你看钱都返回来了,才不到半个月,就赚了三千块钱。这可都是我自己的钱,你们没收什么没收。” 谢隐:······ 百分之五十的收益率,这不是纯种杀猪盘么!先让你得小利,然后放长线钓大鱼······ 原来老太太自打进了城之后就感觉身边人也都不认识了,空虚起来,好不容易在家附近找了一个麻将馆可以消遣消遣。一位麻友教会了王二女用手机上网聊天,还把自己的一个网友,也就是“往事随风”介绍给了王二女。 听听,往事随风,这号一听就是专对中老年群体的! 但谢隐此刻没有心思破获什么电信诈骗案,他只关心那个丢失的三个月大女婴到底到哪去了! 谢隐心中暗叹,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一个人口失踪案,牵扯出一个组织卖//淫/,牵扯出一个电信//诈/骗,就是找不到失踪的人! 如果王二女所言属实,那么她抱走孩子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慢慢排除了孩子的直系亲人,那就要扩大排查范围了。 实话说,这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恰在此刻,韩易推门进来,跟谢隐汇报:“头儿,邱磊找到了。” 谢隐赶紧随他出门,临走时吩咐沈时诺:“给老太太被骗这个案子立个案,查一下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 韩易将材料递给谢隐:“头儿。我们有仔细比对了一下案发当天的监控录像,下午16时,邱磊在监控点2号拎着一个大运动包出现过,看方向,应该是离开韩翠明家锁定区域。咱们发出协查通告之后,一位片警在城南城中村区域接到线报,邱磊目前正租住在城南一个群租房里。” 谢隐皱眉:“怎么还有群租房?” 当然,这不是目前的重点。谢隐一行人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即向城南方向进发。 城中村地形复杂,好在有片警指路,一行人便装到达时一位食杂店老板向片警点了点头。 谢隐别过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每个警察或多或少都会拥有几个专属于自己的线人,这些线人身份复杂,更多时候不可言说,但警察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去打听别人的线人。 这是对线人,也是对警察,最好的保护。 谢隐敲了群租房的门,里面嘈杂声不断传出,压根没人理会敲门声。 谢隐看了眼门外的电闸,果断地拉闸,然后顿了几秒,骂了句:“艹,谁他妈断电了?” 很快,门就开了。一个穿着大裤衩子,光着膀子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隐上前询问:“邱磊住这?” 男人睡眼惺忪,没好气地回答:“不认识。” 门开了,谢隐也管不了男人认不认识了,他大阔步闯进去,酸臭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小的房间里上下铺住着十几个男人,剩下的空间藏得那叫一个姹紫嫣红。 谢隐紧着鼻子打量着屋里的每一个人,大多数的人都对于进屋一个外人毫不在意,只躺在床上玩手机。 他们见怪不怪了,这里的租客都是短期的,舍友每天都在换。 经过两排上下铺,谢隐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床边端着一碗泡面。 那正是邱磊。 见仅有的阳光被来人遮住,邱磊“啧”了一声,抬头看向围着他的男人。 在对上谢隐睥睨的目光时,邱磊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他几乎有些结巴地问道:“怎个意思?” 谢隐伸手拍了拍邱磊的肩膀,力道不言而喻,自是能让邱磊明白一些道理。 谢隐:“这儿人多,出去说?” 邱磊在监狱里蹲过,很多事情见多了,自然就通了。他一眼就认出谢隐是警察,赶紧乖乖将手中的泡面放下,老老实实跟谢隐出了门。 可就在往警车走的路上,邱磊脚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谢隐见了端倪,只搭上了他的肩膀,问道:“有别的想法?” 邱磊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说罢,老老实实坐上了警车。 轻车熟路。 谢隐:“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老油条肯定说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条线的线索被警察掌握了,贸然开口万一再说错了。 谢隐:“不知道?昨天下午去安字片儿,包儿里拎着什么呀?” 安字片是a城一个新兴工厂区,没什么人住。谢隐故意说的那里,看邱磊的反应。 邱磊赶紧矢口否认:“我昨儿没去过安字片。我在南城那面逛荡了。” 谢隐挑眉:“南城哪儿啊?” 邱磊:“老钢管厂家属楼那头。” 巧了,正是程翠明家附近。 一抹狠厉骤然爬上谢隐的眉眼,凝成实质的压迫感蔓延开来,让邱磊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警警······察同志,这不至于吧?我就去会个网友,我真没干别的。” 会网友?谢隐想到了邱磊电信诈骗的前科,问道:“会的什么网友?有没有跟人家借过钱?” 邱磊忙摇头:“没,没,我才被骗了呢,我网恋聊了个女网友,叫什么多啦b梦,我以为是个年轻小姑娘呢,起个俏皮名字。结果是个老大娘。” 谢隐:······ 多啦b梦,哪儿俏皮了! 老大娘?一种不好的预感蒸腾而上,谢隐问道:“老大娘长什么样?” 邱磊一脸为难:“这我上哪说去······就老太太样呗。” 谢隐将手机中王二女的照片调了出来,递给他:“是这个人吗?” 邱磊看了眼照片,差点晕过去:“是她!她还没死······哎不对,警官,她死不死,可和我都没啥关系!” —— 邱磊和王二女的见面,是谢隐从警以来为数不多的精彩场面。 如果几十年后谢隐退休会写个回忆录,这一定是重要一个篇章。 邱磊与王二女各执一词—— 邱磊说王二女诈骗,在聊天时说自己二十一,实际上是七十一。 王二女说邱磊对她实行性骚扰,见面后就要求与之发生性//关//系。 邱磊:“我疯了我和你发生关系?我缺母爱,不对,我缺奶奶啊!” 王二女气势毫不示弱:“你说的我比你想象中长得年轻,你说老了才有韵味!” 谢隐和一众警察你看我我看你,要不是专业素养够,恐怕早就笑翻了。 沈时诺拽了拽谢隐,将他拉到了一边。 沈时诺:“在翻看了王二女的手机聊天记录后发现,王二女绝不仅仅‘往事随风’一个网友。她同时与标注着不同年龄段的几个人网恋着。” 谢隐大为吃惊:“几个?” 沈时诺:“目前掌握的,得有五个。从聊天记录上看,其中三人已经奔现。” 谢隐在心里为王二女竖起了大拇指。 谢隐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出面去终止这场闹剧。他现在最紧迫的任务是找到孩子。 谢隐:“现在给我说清楚,你们俩见面之后,你拿着的运动包里装的是什么?还有,如果只是和网友见面,为什么前几天你都出现在老钢管厂家属楼附近?” 邱磊无奈挠头,半晌才叹了口气:“这不寻思先去踩个点嘛!说要奔现,我先去看看这人长什么样,我当时还挺满意的,谁成想!谁成想!” 说到这,邱磊突然激动起来:“艹!我他妈认错人了!” 邱磊说到这,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多啦b梦说她每天都会在家楼下带孩子,我去踩点,真看见一个长得挺俊秀的姑娘推着一个小孩,我就以为是她呢!艹他······结果是个老太太。” 邱磊说的,这不是程翠明吗? 谢隐:“你看到那个孩子了?昨天下午也看到了吗?” 邱磊:“之前看到了,就昨天没看着,昨天不······昨天不去见这位祖宗了吗!” 邱磊话说得符合逻辑,但谢隐仍觉得这一切过于巧合。邱磊一直在回避谢隐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运动包里装的是什么。 邱磊:“就运动装备呗,衣服裤子鞋啥的。” 谢隐:“包能找到吗?” 邱磊:“能,就在我宿舍呢。” 谢隐:“取回来,立即做对比化验。” 一行人又折腾了一番,日渐西落,白超然才扯下口罩,从实验室里走出来。 “换个思路吧,包里没提取到孩子的dna。除了邱磊的dna,就是一堆······狗毛。” 第81章 不可能的失踪6 “你养狗?”谢隐不敢相信邱磊住的那个群租房, 能有空间养狗。 邱磊摇头:“没有,警官,我······我就顺道帮朋友取条狗来。” 谢隐刚说完“你不会网友么?取什么狗?” 邱磊:“顺道嘛, 顺道······” 一切过于巧合,这些狗毛又出现得不明不白, 谢隐扯过一张纸递给邱磊。 “写上, 去哪取的狗,给谁取的狗, 什么狗, 送到哪了。” 说罢, 转头看向韩易:“他写完了,你去核实一下。” 月挂柳梢,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距离孩子失踪已经超过了24小时。 就在谢隐面临着所有条路都被封死的境地时,卢晓明匆匆忙忙跑进来:“头儿!火车站有人报警,说有个孩子可能是被拐卖的, 三个月大左右!” 在场的所有人都振奋了起来,谢隐将邱磊交给了值班警察, 立马通知许绵绵家属, 去火车站认人。 就在这时,谢隐的手机响了。是秦淮。 谢隐没想到秦淮还会再联系他, 更没想到对方会在电话里急切地说要立刻见到他。 谢隐左右两难,但他还是选择了先把秦淮撂在一边, 先去认孩子。 一行人鸡飞狗跳地赶到火车站,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事情起因是在火车站候车室里, 一位成年男性因为孩子苦恼殴打了孩子, 被一个放假回家的大学生看见了。大学生怀疑这个成年人可能是人贩子, 于是报了警。 谢隐赶到时,铁路公安的民警已经将问题解决了。 “误会。这位男同志确实是孩子的父亲,我们与户籍所在地核实过了。” 谢隐看了眼那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男人,又看了看哭得涨红脸的女孩,问道:“核实过了?” 这个年龄差确实让人生疑,而且对一个三个月大的孩子施暴,着实让人不解。 就在这时,程翠明看见了孩子,她一把抱起孩子摇了起来,一边摇一边哼道:“孩子,我的孩子回来了,回来了。” 在场的民警全部戒备起来。 中年男人见状不干了,他一把枪回孩子:“这是我家孩子!你有病吧!” 程翠明两眼迷离,迷迷糊糊地说道:“不对,不是我的孩子······不对!这就是我的孩子!” 说到这,程翠明如饿兽一般扑向了中年男人,男人躲闪不及,拉扯间差点把孩子摔在地上。 还是谢隐眼疾手快,飞身冲了过去,接住了孩子。但身体也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凳子木质扶手的边角处堪堪撞到了谢隐的腰上。 谢隐疼得周身一哆嗦,但好在没伤到骨头。 一股邪火直冲谢隐的天灵盖,他一把拉开厮打在一起的二人,大喝一声:“王二女!这到底是是不是你家孩子!” 被吓傻了的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凑上前去,砸么了一会说道:“不怎么像我孙女。” 中年男人一听,登时气笑了。 “孙女?这是我儿子!” 大家七手八脚地打开襁褓,才发现这是个男婴。 闹了个大乌龙,程翠明已然精神恍惚,口中一直喃喃:“这就是我的孩子。这就是我的孩子。” 谢隐又核对了一下中年男人的证件,男人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爹打儿子天经地义”。谢隐没心情对这种顽固不化的思维进行思想教育,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卢晓明。 卢晓明这个人,尤擅做思想工作,谢隐相信他就算不能从骨子里改变这个父亲的封建大家长思维,也能用法律把他吓唬个迷糊。 谢隐向铁路民警道谢,然后带着程翠明一大家子上了警车。 临走时他看见派出所角落里坐着的男大学生,对方正好抬头,也看见了谢隐。 大学生一脸愧疚地说:“抱歉,闹了个乌龙,给你们添麻烦了。” 谢隐却拍了拍大学生的肩膀,坚持说他做得对。 永远别怕麻烦,永远别隔岸观火······ 谢隐说到这,突然想起来秦淮找他有急事。他安顿好程翠明一家,让他们赶紧回家休息养精蓄锐,然后才上车,决定去件秦淮。 可刚一上车,剧痛就从腰间传来。坐着对于谢隐而言都是巨大的痛苦,更别说开车了。 谢隐拿起手机,想告诉秦淮一声自己赶不过去了。可号都播出去了,他又把电话按了。 秦淮在电话里说,多晚都等他。 就在这时,“刑警队第一唐僧”卢晓明从派出所出来,见谢隐:“头儿,你都两天一夜没谁了,还不回家睡觉?” 谢隐赶紧把钥匙递给秦淮:“送我去医院。” 卢晓明心理一咯噔,忙问:“头儿?咋了?” 谢隐:“没事,死不了,我去看看秦老师。” 秦老师······秦老师是重要,但也没命重要啊······ 卢晓明嘟囔了一句:“我以为你把睡眠给进化没了呢。” 但还是乖乖上车,这时卢晓明才意识到谢隐的伤有点重。卢晓明这人,虽平日里没有韩易那股回来事儿的劲儿,但他轴,一根筋死到底。 卢晓明坚持要带谢隐先去把腰看了,九头牛都拉不动他。 谢隐只得乖乖和卢晓明去了骨科,值班医生给谢隐按了按,诊断说没伤到骨头,于是就开了点外用药,没让谢隐再拍片。 已然入夜,医院人不多,卢晓明想借着走廊的长椅就给谢隐上药。 谢隐断然拒绝。 刚才被医生按那两下子就已经给他疼得想喊救命了,但男人的尊严让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憋住了。 现在在走廊里换药,伤的位置还有点靠近屁股······谢隐想了想,又一次拒绝。 但卢晓明十头牛都拉不动的犟种性子还真能治一治谢隐的疯脾气。 你不是不上药么?我就坐在这不走了。 谢隐心说你爱走不走。可自己一瘸一拐走到走廊尽头时候发现这傻孩子还真就坐在长椅上不动弹了。 谢隐就是再混蛋,也知道这孩子是为了他好。只得臊眉耷眼地再一瘸一拐走回来。 心一横,说道:“行行行,你快抹完了我好回家睡觉。” 说罢,七不情八不愿地趴在了长椅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谢隐又一次咬紧了后槽牙,紧着鼻子等待着屠刀落下。 还行,没那么疼。 冰凉的指尖落在谢隐后腰处,谁能想到,谢隐常年锻炼,有型有肉,竟然还有腰窝。 手指轻柔地在腰窝处打着圈,冰冰凉的,倒是不疼,但是这他妈······也太羞耻了! 谢隐赶紧轻咳嗽了一声,准备起身:“哎呀行了,你快回家睡觉。” 转头时却瞳孔骤缩,愕然不已。正在为他上药按摩的人不是卢晓明,而是秦淮。 难怪手这么凉,啧,还省着冰敷了。 谢隐想到这,一股血气直冲脑瓜顶,即便他平日里贫嘴油舌,但也还是要脸的。他恨啊,他恨怎么就听了卢晓明的话就同意上药了呢,他恨自己这么多医院不选,偏偏要选秦穆住院的医院呢! 更可怕的是,为了能扩大上药面积,秦淮还帮谢隐把裤子往下褪了褪! 谢隐赶紧伸手去拉裤子,结果太过于紧急,身体重心没稳,下巴又结结实实落在了木质长椅上。 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后背被颇有力道的手掌按了一下,只听见耳边传来温柔又有力的声音。 “听话。” 卢晓明算是明白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谢隐这炸毛驴脾气竟然还真就“听话”了。 卢晓明把车钥匙留给谢隐后,就回家睡觉去了。 谢隐腰间被药水浸润得酥麻,按摩的力道不轻不重,竟然让困意慢慢袭来。 谢隐还真就睡着了。 梦里好像也有医院的药水味,也有昏暗不明的白炽灯。但又好像不是在医院,而是在秦淮家里。 秦淮给他端过来一碗芡实莲藕羹,清清爽爽的,和秦淮本人一样。 梦里的秦淮仍旧冷冷的,不爱笑。侧脸很白,细嫩到没有毛孔。谢隐很好奇,真有人长得这么干净吗?他伸手想要去摸那张脸。 摸到了,凉凉的,确实很嫩。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着谢隐的四肢百骸,他感觉天地开始震颤,日月开始炫目,百花在水中游荡······ 谢隐伸头,亲在了秦淮的侧脸上。 ······ 谢隐醒了。 谢隐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已经整理完,秦淮还给他盖了个外套。 仍旧是朦胧的白炽灯,让谢隐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此刻的秦淮不见了。 谢隐匆忙起身,腰间的疼痛感将他彻彻底底拉回到现实世界。 窗外,路灯的光暖暖的,正笼罩在男人颀长的身影上。风吹得树影婆娑,树叶沙沙作响。也吹乱了独行人额前的碎发——和窗内人本以为惊雷不变的心。 梦境与现实完美的重合,谢隐是个不喜欢逃避的人,他仔仔细细审视着方才的梦魇,也认认真真审视自己的心。 谢隐确定,他喜欢上秦淮了。 谢隐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有得是时间把爱意和喜欢藏匿在每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里。 他三十几岁了,他了解自己的身体,了解自己的感情,更清楚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谢隐从窗户翻了出去。 落地时骤然传来的腰痛提醒着他,是不是一定要冒这个险。 痛越痛,心越清明,谢隐能感受到心脏如悬挂于一丝一般疯狂地跳动着。他同样能感受到自己的清醒。 年轻时的谢隐怎么也不会想自己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但此刻这一切又说得通,因为细细追溯,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又何曾是无中生有的呢? 秦淮听见窗口处“砰”的一声。 他抬头,看向谢隐。 四目相对,狭路相逢,谢隐的心又动了一下。 秦淮:“你醒了?我有话对你说。” 谢隐却制止了他。 谢隐:“你先别说。我有话,要先对你说。” 第82章 不可能的失踪7 谢隐轻咳了一声, 让自己的情绪稳一稳。 清风朗月,也算得上良辰美景,谢隐一时间有点词穷。 “呃······” 秦淮不明其中就里, 抢先一步说道:“我在秦穆的后腰上,发现了这个。” 谢隐本就匮乏的风月细胞在这一刻被冲击得荡然无存, 心中陡然生出的那点旖旎愿景也消散开来。 谢隐看了眼秦淮手机上的照片, 瞳孔猛地一缩。他见过这个图案。 一多半开未开的山茶花。 “嘶······我们在哪见过这朵花?”时间久远,每天接触信息量庞杂, 谢隐一时间有点拿不准。 秦淮冷静提醒:“你还记得李莘吗?” 谢隐猛然惊醒, 李莘, 他当然记得。那个被学校男老师马骏坑骗感情,最终跳楼自尽的富家女。也是为了侦破那个案子,谢隐才与秦淮相识。 迫害李莘的马骏身上一直戴着一条山茶花卡口的腰带。李莘的床头也刻着一朵山茶花。 如今再见这朵一模一样的山茶花, 谢隐不敢相信这是巧合,却也不敢多想这其中的因果。 谢隐:“我给队里打个电话,看看其他救回来的孩子身上有没有山茶花。” 秦淮:“太晚了, 明早吧。你不睡觉,那些孩子还得睡觉呢。” 说得也是。 秦淮抬腿向前走去, 谢隐紧伴其后, 两个人就在这飘散着淡淡桂花香味的院子里慢慢踱起步来。 凉风袭来,倒多了几丝惬意。 秦淮:“如果这两朵山茶花是一个意思, 小穆不醒,那马骏一定是个重要的突破口。” 谢隐点头。 秦淮:“我去做了dna鉴定。真的和我家老爷子说得一样, 我和小穆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我后妈和别人生的孩子。” 秦淮的声音很轻,糅在静谧的夜色里丝毫不突兀。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谢隐不忍过多揣度, 一只手抬起, 想要拍一拍秦淮孤寂的肩膀。 最终却没有落下。 秦淮倒是感受到了谢隐的别扭,于是问道:“你刚才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 谢隐方才沉静下来的心又被撩拨起层层涟漪。 但最终,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轻飘飘的“啊,我想让你早点休息。” 秦淮深邃的双眸凝视着谢隐略有躲闪的眼神,最终,也轻轻道:“你也是。” 路灯将谢隐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直到消失不见。 秦淮站在花丛小径里,仍对着空虚,深深凝望。 —— 谢隐一早醒来就赶紧吩咐韩易去看守所见马骏,问这朵山茶花的意思。 而他自己则赶紧赶往徐绵绵失踪的片区走访,希望能找到一点点线索。 辖区片警早早就等在那里了。 片警:“辖区的住户我们挨家走访过了,都说没看到陌生人抱孩子走。” 谢隐:“外来人口呢?租住的?” 片警:“我们辖区租户一共72户,职业身份非常杂乱,他们说的话很难全信,但都否认自己见过孩子,我们也没什么针对性和证据。” 谢隐理解,基层工作确实有很大的难度。 片警一边说,一边陪谢隐在附近闲逛了一会,见到一群宝妈扎堆在一起看孩子,二人走上前。 一听警察说是打听程翠明家的事,几位宝妈都直摇头:“那姑娘性子可特了,不愿意和我们说话。就自己一个人带孩子。” 另外一个宝妈语气和缓:“那丫头也可怜。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婆婆老公都对她不好。她一个人带孩子没人帮忙不说,还得给全家做饭洗衣。” 这时又有人附和:“对对对,总能听见她家传来哭声。哎哟,搞不好啊,她男人打她!” 谢隐:“确实有暴力行为吗?” 那人:“那······我们也不知道。就听见哭得挺惨的。” 谢隐:“下次发现有家庭暴力的可能,要及时报警,知道吗?” 女人撇撇嘴:“啧啧,年轻人,你说得容易啦,别人家的事情,我们怎么好多嘴呢?” 谢隐突然想起昨天那个坚持要报警的大学生。 到底是生活之苦凉了热血,还是有的人的血,天生就是凉的? 谢隐又来到了程翠明家里。谢隐进屋时,一家三口正在吃早饭。 程翠明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冬瓜汤,白米饭。 一菜一汤,不算奢侈,但也要看情境。孩子丢了,三个大人能安安稳稳在这里吃一顿早饭,这实属心大了。 王二女:“谢警官你吃饭了吗?坐下一起吃吧?” 谢隐为了找孩子,一清早就骨碌起来了,还真没吃饭。但许家的这饭他还真吃不进去。 谢隐:“你们吃,我随便看看?” 一个大开间而已,一眼就能忘到边了。但越是房间小,东西就越杂乱,孩子的玩具扔得到处都是,衣服和尿布摞得老高。 谢隐捡起一个孩子玩得都有些脏了的小汽车看了看,突然发现小汽车的轮子上卡了一撮灰褐色的长毛。 谢隐将那一撮毛拽出来,问道:“你家养狗了?” 程翠明:“不是,那是猫毛吧······” 谢隐:“那你家养猫了?” 程翠明:“没有,可能是孩子在外面玩时候带回来的。” 谢隐:“那你怎么知道是猫毛?” 程翠明被噎得一时间没说出话来,半晌才回答:“家附近野猫多,没见过野狗。” 谢隐将那一撮毛收好,决定带走。正要出门,他又回身将几个那个小汽车也带上了。 谢隐刚走出楼道,就给单位的一位老大姐打了个电话。 “姐?一般的孩子,三个月会走么?” 大姐:“你怎么不说会飞呢?” 谢隐:“······” 大姐:“三个月大的孩子,能会翻身就不错了。” 是啊,三个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站在路边和猫猫狗狗玩呢?她的玩具小汽车也不可能被放在地上,接触到猫毛狗毛······ 谢隐赶紧给队里打电话,问邱磊昨天写下来的情况核实了没有。 经过核实,邱磊所说的帮朋友捎带的狗是一条拉布拉多幼犬,所谓的朋友,就是个在早市卖狗的狗贩子。 早市上卖的狗,谢隐略有耳闻。各色品种齐全,价格比狗舍卖得便宜不少,一个个看起来虎头虎脑的煞是好看,但也有个“星期狗”的绰号。 买回家养不了多久,少则一个星期,就开始发病。有爱心的买主会一直给狗狗治病,碰上个没有责任心的,见是条病狗,说扔就给扔了。 这生意屡禁不止,主要原因就在于不好取证,划分不了责任。 谢隐对狗没什么研究,但也知道拉布拉多不是灰褐色的。 谢隐想到这,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过多疑了。目前线索全无,他也不知道在这里抠这些细枝末节到底有没有意义。 “邱磊说他把狗送到哪?” “就他住的那个城中村附近的一个住户那里。” 谢隐权衡再三,决定赌一把。 —— 谢隐按照邱磊交代的地址寻去,弄堂七拐八拐,才找到一个老式筒子楼。 楼的老旧程度比程翠明家有过之无不及,每家每户都没有门牌号。谢隐穿过一群人做饭的走廊,和三个耳背大爷仔细交谈过,才找到邱磊写下的那间房间。 谢隐敲门,没人应。 谢隐又敲了一遍门,仍旧没人应。 谢隐咬着下唇,打算给队里打电话。到底是他们搞错了地方,还是邱磊就没实心交代。 就在这时,旁边的门开了。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奶奶开门了,问道:“你找他家啊?” 谢隐点头,显而易见嘛。 老奶奶:“别敲了,敲得我心脏病都要犯了。他家没人,一早上就出去做生意了。” 谢隐:“哦,那奶奶,你知不知道他家是不是养狗啊?” 谢隐用手比量着:“这么大,一条拉布拉多?” 老奶奶面露难色:“什么多?” 谢隐刚想再说一遍拉布拉多,但想想还是算了。他加重语气,大声说道:“就是这么大的一条小黄狗。” 老奶奶的脸色开始变得厌弃,她啐了一口,差点吐在谢隐脚上。 “他个杀千刀的是个卖狗的,什么狗他家没有?买狗你上店里找他去。” 说罢,就打算转身关门,可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打量了谢隐一番。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你长得好模好样的,少干那下地狱的事。早晚遭报应。” 说罢,就把铁门种种摔上了。任谢隐怎么敲,都打不开。 就问问养没养狗,怎么就早晚遭报应了呢?谢隐仔细琢磨起老奶奶的话和神态,他猜到了个大概—— 这户人家不是普通卖狗的,很有可能,是卖狗肉的。 谢隐见老奶奶再不肯相见,又问了附近几户人家,均没有音信。谢隐只好给附近辖区的片警打电话,让他帮忙找到了这户人家开的店。 店其实就在附近,老板名叫蓝彪,大家都叫他彪子。 狗肉店就在这附近,顾客来源也主要就是附近城中村的居民。 狗肉店有经营许可,但门口笼子里拴着的许多狗看起来可不像是说得清来源的。一条看起来也就两三个月大的哈士奇趴在一条脊骨旁边,呜呜地叫着。 谢隐看完心一揪,旁边的片警说道:“这摊骨头,不会是这条小狗的妈妈吧?” 谢隐听完,更揪心了。 蓝彪正在用水管冲洗着店面附近的血迹,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玩着玩具,蓝彪冲到他脚下的时候让他躲开,上一边玩去。 片警解说道:“这是蓝彪的儿子。” 谢隐上前询问蓝彪:“哥们,你认识邱磊么?” 蓝彪漫不经心地继续冲刷着地面:“没听过。” 片警走上前,蓝彪低头看见民警的鞋子,他顺着裤管向上看去,发现是一身警服。 片警蓝彪还是认识的,他方才还不耐烦的神色一扫而光,满脸堆笑地问道:“哟,警察同志,你们有事?” 谢隐将邱磊的照片递过来:“认识他吗?” 蓝彪这才意识到谢隐是个便衣警察,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仔仔细细看向邱磊的照片。 “啊,磊子啊。就在附近住,总上我家吃饭。”说到这,蓝彪的嘴突然来了个大刹车,“不是······警官,他就吃饭,我做饭,别的没啥交集,不怎么熟的。”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他犯什么事了?” 见到警察询问,有此反应,也算是人之常情。 谢隐:“别管别人的事儿,说说你的事儿。他是不是给你送过一条狗。” 蓝彪警惕得几乎往后退了一步,坚决矢口否认。 “没有!我家这狗都是正规渠道来的!警官,我可没从他那拿过狗。” 谢隐挑眉:“正规渠道?你把那条哈士奇的防疫证给我拿来看看。” 蓝彪:“领导您说笑话,那么小的狗能杀了吃么?” 谢隐说罢就往后厨走去,蓝彪想拦又不敢拦,只得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解释了几句,蓝彪可能也意识到眼前这位警察是个不好糊弄的主,他只得心一横,说道:“哎呀,我是从磊子那买过两条狗。” 谢隐这才止住脚步,他瞥了一眼厨房里的一片狼藉,紧着鼻子看向片警。 片警点头。 谢隐转头看向蓝彪:“说说吧,在邱磊那买的啥?” 蓝彪:“两条土狗,都挺大了,他······他说是他家养的,我也没多问。警官,他······他是怎么得来那个狗我不知道,我可······我可是买的。” 两条土狗?还挺大了? 谢隐:“没有一条小拉布拉多?” 无论怎么谢隐以通报卫生部门为要挟,蓝彪都坚持自己没有买那条拉布拉多。 谢隐看着蓝彪已经几乎要哭出来的脸,知道再耗着也没有意义了。 谢隐仔细看了看这个肮脏的餐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翻了一圈,确实没有找到一条小拉布拉多。 或许蓝彪真的没有说谎。 谢隐和片警刚要离开,谢隐心中赌咒自己一定亲自去市场监管局举报这家店。 就在这时,一个玩具小汽车突然飞驰而来,撞在了谢隐的脚上。 谢隐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男孩,正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辆小汽车。 是蓝彪的儿子。 蓝彪的儿子与谢隐的目光悍然相撞。 孩子“哇”的一声,被吓哭了。 第83章 不可能的失踪8 男孩是蓝彪的儿子, 名叫蓝硕。 谢隐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凶神恶煞到可以把孩子吓哭的程度,他俯身捡起撞在脚上的小汽车,正打算递给蓝硕, 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拿起那个小汽车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发现这个汽车和程翠明家的长得一模一样。 倒不算是什么新奇样式, 但也总不至于烂大街。 这个案子里莫名其妙的巧合太多了, 巧到让谢隐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隐蹲下身,与男孩的高度差不多, 他极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温柔一些, 但男孩仍旧怕他怕得厉害, 怯生生地躲在蓝彪的身后,不肯出来。 蓝彪也生气,吼了孩子两句:“没出息的玩意, 平时怎么教育你的,得有礼貌!叫叔叔!” 蓝硕仍旧不肯。 谢隐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去计较“叔叔还是哥哥”了,他试图把任务交给旁边的片警, 可孩子看见片警身上的警服,哭得更厉害了。 谢隐无奈, 掏出手机, 打给了秦淮。 谢隐其实也理解不了,秦淮这种对万事万物都冷冷淡淡的性情, 怎么就能短时间与人达到心灵共鸣呢? 谢隐有点烦躁,烦躁于案件一点进展没有, 烦躁于眼前的孩子避他如蛇蝎,烦躁于他还看不懂秦淮。 他看不懂的秦淮很快就到了, 谢隐在等待的时间里还帮他买了点小道具——棒棒糖, 小玩具之类的。 结果都没用上, 秦淮只在手心上写了几个字,就把蓝硕的注意力吸引去了。 蓝硕伸出小手,也让秦淮在他手心里写字。 谢隐指尖轻动,男孩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凑到秦淮的耳边轻声低语了一会。 秦淮刻意与人疏离,却从不躲避孩童的亲近。 两个人拉了拉勾,蓝硕将食指比在嘴唇上,秦淮也照做,二人的契约就算是结成了。 谢隐问道:“孩子跟你说什么了?” 秦淮的心情看着也不错,他看了看旁边的蓝彪,云淡风轻地一笑:“秘密。” 谢隐一撇嘴:“秘密。” 秦淮突然抬手,在谢隐的头上轻轻敲了三下。 谢隐悟了,闭上了嘴。 —— 韩易那面也有了进展。 他在看守所里找到了还没判刑,未来得及转移到监狱的马骏,据马骏交代,这个山茶花腰带是一个中年男人送给他的。 这个中年男人身如鹤形,翩翩然有点欲狂欲仙的架势,穿着一身白衣服。 韩易问他为什么会接受男人送的腰带,起初马骏是不愿意回答的。 不过已经在看守所里进行了一段时间改造的马骏在立功表现的巨大诱惑下,还是选择了乖乖说实话。 马骏:“他只说让我一直带着,如果有人问就说这是自己的信仰。” 韩易:“那你为什么照做?” 马骏:“他可以告诉我暴富的方法。嗯······之前杀人骗保的方法就是他告诉我的,怎么清洗掉生活痕迹,怎么藏匿尸体,每一步都是他教我的。” 韩易大为吃惊:“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如果马骏对此早有交代,那么这个人就有教唆犯罪的嫌疑,而马骏本人的量刑就会有所减轻。以马骏这种精致利己的性情,怎么可能对此守口如瓶呢? 马骏:“他只告诉了我方法,至于怎么用,用在谁身上,都是我自己想的。而且他拿我村里那个相好,孙庆梅的命要挟过我,我之前不敢说出来。” 韩易:“他为你提供经费和作案工具了吗?” 马骏摇头:“没有。” 如此一来,确实难以取证和量刑。 韩易在电话里问谢隐:“头儿,你那面有什么线索吗?还要我问什么?” 谢隐略略思索了一下近日来所见所闻,他将齐锡澜的照片发给了韩易。 谢隐嘱咐道:“你先别给他看照片,只让他描述白衣男人的外貌,你先看着像不像。如果像,再给他辨认。” 十五分钟后,韩易回话,确认了为马骏提供作案方法的,就是齐锡澜。 齐锡澜为什么在不知道马骏想杀谁的情况下,协助马骏杀人,又为什么会给马骏一个山茶花腰带······这一切只能在齐锡澜落网之后才能找到真正线索吗? 一种难以名状的不祥预感逡巡不去,回顾近来种种,正如秦淮所说,每一个案子,都破获得过于顺利了······谢隐不明白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从何而来,但他明白,不能忽视每一个“莫名其妙”的感觉。 谢隐赶紧让队里联系所有被救回来的孩子,让家属看看他们身上是否有同样的山茶花图案纹身。 谈及医生是否说过秦穆何时能醒过来,秦淮只微微低下头,骨感的脊梁弯下去,落寞又无奈地靠在桂花树干上,羽睫轻颤,没有言语。 那一刻,他的脸惨淡如霜,眸中是无尽的破碎而茫然。 —— 入夜,秦淮与谢隐一同来到蓝彪家那片城中村。 弄堂口只有小卖店门口的一盏白炽灯在秋风下吱扭吱扭地晃动着,偶有一个小黑影在街道上快速串过,分不清是长得小的野猫,还是长得太大的老鼠。 谢隐:“你确定,他能来?” 秦淮:“确定。孩子的诺言,是最可靠的。” 秦淮口中的“孩子”,指的就是蓝硕。 白日里秦淮当着蓝彪面不好多说,在谢隐头上当当当敲了三下,谢隐就大致明白其中含义了——学菩提祖师在悟空头上敲三下,这个暗语谢隐听得懂,蓝硕作为个孩子也能看得懂,他们约好了,半夜相见。 对于与人沟通的破冰能力,谢隐是不得不佩服秦淮的。 谢隐问道:“你今天在蓝硕手心里写了什么?” 秦淮回答:“愿望,小狗。” 啊?谢隐不明就里。 秦淮解释道:“父母其实是孩子的精神子宫,父母强势暴躁的性格很容易在孩子身上留下烙印。这种孩子往往会很脆弱敏感,在对外反抗无果的情况下,他们会向内内耗自身。外界刺激越希望他怎么做,他就会越抗拒怎么做。来的路上,你跟我介绍了蓝彪的情况,我就怀疑蓝硕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只自己的宠物狗。” 谢隐:“你猜对了?” 秦淮点头:“是。我不仅猜对了他的愿望,我还猜对了他希望拥有的宠物狗是哪一只。” 谢隐一点就通,他试探性问道:“是邱磊送来的那只小拉布拉多?” 秦淮:“没错。” 原来邱磊按照往常惯例,本打算将这条狗卖给蓝彪的。恰好当日蓝彪去临市办事,邱磊在店里没见着蓝彪,就去蓝彪的住所找他。 只有蓝硕一个人在家。 蓝硕一见那只小拉布拉多,喜欢得不行,听说邱磊要把它卖给他爸爸杀掉,蓝硕于心不忍,于是搜刮出自己所有的零用钱,将那条小拉布拉多买了下来。 邱磊本来是不打算卖的,毕竟收了小孩子钱怕惹出纠纷来。但可能被小蓝硕的诚意打动了,于是讲狗留给了蓝硕。 恰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栅栏后面窜了出来。 是蓝硕来了。 他见到秦淮很高兴,呲着换牙的大豁口笑道:“我还怕你不会来呢。” 秦淮:“我鲜少辜负孩子。” 鲜少,这个词用得太过于精准,精准到让谢隐心疼。秦淮一定有过对弟弟某次承诺的辜负,才会耿耿于怀,生出心结。 蓝硕自然不知道大人的内心活动,很是高兴:“走。我带你们去见它。” 去找那条拉布拉多的路上,谢隐对蓝硕进行了详细的问询。 谢隐:“邱磊收了你多少钱?” 蓝硕:“二百一十五。这里面有我每天少吃一根冰棍省下的十五块钱,还有过年我奶奶偷偷塞给我的二百块钱。我本来想买条小土狗来着,结果他送来了拉布拉多。拉布拉多好贵的,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蓝硕的笑容很灿烂,灿烂到感染到了两个大人。 谢隐:“那邱磊怎么同意卖给你的?” 蓝硕摇头:“他······我也不知道邱叔叔为什么着急卖狗,他只嘱咐我一定要把狗交给我爸爸。不过邱叔叔人很好的,你今天看到的那个小汽车,就是邱叔叔买给我的!” 那个与失踪的许绵绵一样的玩具车,竟然是邱磊买给蓝硕的!那也就是说,许绵绵那个玩具车,也有可能是邱磊买的!邱磊见过程翠明,他也一定见过许绵绵! 孩子的身量小,翻过一片小垃圾堆,还要钻过一个逼仄的过道。这对于谢隐和秦淮两个身形魁伟的男人而言,绝非易事。 终于,两大一小一行人来到了犹如超脱城市的一片秘密基地,这里,是属于蓝硕小朋友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那条小拉布拉多见有人来,先汪汪地叫了几声。走近了,发现是蓝硕,小家伙立马换了副模样,呜呜地哼唧着,撒起了娇。 秦淮将事先准备好的狗粮和奶给了小拉布拉多,小家伙乐得没边,晃动着小尾巴,不住地往秦淮身上蹭。 蓝硕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瘪着嘴,小脸蛋上的肌肉因为绷得太紧而略有抽搐。 谢隐把脸别过去,因为他也懂少年人难以言喻的自尊与敏感。蓝硕应该是在极尽克制地让自己别哭出声来。 谢隐扯着狗绳子,带着拉布拉多绕着小空间跑起来。 他与秦淮都心照不宣地不看蓝硕,让这个孩子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良久,蓝硕哭完了,止住了抽噎,抹干了眼角的泪水,像个小大人一样十分郑重地向秦淮提问:“你能保证,让它吃饱住暖,不再被卖掉,不会被杀掉吗?” 此间清风明月,男孩站在天地间,问得无比虔诚,虔诚到比谢隐见过的婚礼教堂中的誓言更如磐石。 秦淮也绝不因对方是个孩子而轻视对方的心意。他一字一顿地答复:“我发誓,我会一直照顾它,让它过上幸福无忧的生活,直到它离开这个星球。” 这一刻,谢隐怔忪,恍然间他看到了脑海里许多坚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孟昀衣冠冢上警服照片的笑容,王世佗老人家几十年如一日照拂病患的慈祥神态,方冷秋为了救孩子们孤身犯险的决绝背影,那个坚持报警的男大学生果毅眼神······ 她们的身影重叠在男孩小小的单薄肩膀上,顶天立地地站在秦淮面前。 蓝硕:“好。我相信你。” 秦淮承诺,无论什么时候蓝硕想要见这条小拉布拉多,他都会来接他。两个人拉钩上吊的时候,蓝硕又恢复了孩子模样,天真烂漫的笑容让人心情都愉悦了起来。 蓝硕:“好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我爸要是发现我偷跑出来该打我了。” 秦淮要把蓝硕送回家,蓝硕几番推辞,秦淮仍旧坚持。 回去的路上,蓝硕说道:“我比你们更熟悉路况,根本不用送我的。” 秦淮没有说话,只闷头走着。谢隐伸手摸了摸蓝硕的小脑袋瓜,笑道:“听哥哥的话,小男子汉。” 小男子汉几个字像是无尽的鼓舞,让蓝硕回家的一路都挺直了腰杆。 长夜漫漫,也终将破晓。 —— 谢隐和秦淮等不及天亮,在赶回警队的路上就对法医白超然一顿夺命连环call,终于把这个作息及其规律的冷血法医叫醒了。 白超然仍旧没什么好气:“谢队最近真是业务广泛,不是鸡就是狗的。” 话虽这么说,白超然还是在十五分钟之后赶到了警队。 三个大男人连懵带骗的,才在没有给拉布拉多打麻药的情况下,在它口腔里提取了一些食物残留。 白超然在做实验之前问谢隐:“你觉得这条狗和孩子失踪之间有关联的可能性有多大?” 谢隐:“不知道。几乎没把握。” 白超然:“好样的。” 几个小时漫长的等待,谢隐和秦淮就靠在窗前,看月亮一点点落下,看天边泛起红晕。 谢隐撑不住了,想抽根烟,看了眼秦淮,想想又算了。 谢隐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谢谢。” 秦淮眼中漾起玩味神色:“谢什么?” 谢隐一时语塞,只得耍赖道:“不谢什么,谢隐。” 这句贫嘴的话赶巧被刚从实验室出来得白超然听到了,他学着谢隐的强调说道:“真稀罕,我还以为你叫谢隐呢。” 谢隐算是怕了这位阴晴不定的法医了,索性不说话,把任务交给明明谁都不爱搭理,偏偏却人见人爱的秦淮老师。 秦淮心领神会,开口问道:“怎么样?发现什么了?”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折腾,白超然却全然没有了刚被叫醒时候的倦怠感,反而表现得很兴奋。 不得不说,整个警队里没几个正常人,这位大法医一定是个实验狂魔。 他挥舞着手中的化验报告,展示给秦淮看:“这条小狗嘴里的食物残渣还真有一小点皮肤组织,经过比对,与许绵绵的dna完全吻合。” 接下来,小家伙受了点罪。 经过人工催吐,小拉布拉多胃里的残留物被排了出来,几个法医齐上阵,从中找到了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骨头碎片。 经过比对,确实属于失踪婴儿许绵绵。 谢隐立即申请了对邱磊的逮捕。 邱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抓的必然,他一早就买了去西南省份的火车票,试图逃离。 被铁路公安按在了检票口。 邱磊矢口否认自己见过程翠明母女,他只说自己的狗是在早市买的,要抓也得抓早市里卖狗的贩子。 韩易在一旁的监听室里问道:“要不要控制住早市的狗贩子?” 秦淮摇头:“不用。他在说谎。” 细枝末节处的僵硬,大条理处的过度顺滑,九假一真,说谎的典型案例。 谢隐“啧”了一声,在韩易耳边吩咐了一句,先让片警对狗贩子盯梢,尽管可能性不大,也不能大意。 谢隐推开审讯室的门,对正在审讯的两位预审科民警说道:“别审了,许绵绵那辆小汽车上指纹不都提取出来了么?要他口供没有用了,你俩吃饭去吧。” 神他妈吃饭去吧,这是饭点吗? 但高度紧张的邱磊却根本没有了时间概念,一听到“小汽车”三个字,坐在椅子上的两条腿不住地颤抖起来。 豆大的汗珠从邱磊额头滑落,他狠狠地抠动着自己的指甲,不多时,已经抠出了一条血口子。 一位民警赶紧把他的手掰开了。 邱磊这才回过神,抬头时,眼神之中写满了恐惧与茫然。他哆哆嗦嗦地问道:“警官,我主动交代,行吗?” 行啊,肯定行啊,谢隐胸口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脸上幽然冷酷的神色却未变。 “交代吧。”云淡风轻的,却令人脊背发冷。 据邱磊交代,他与王二女进行网恋的事情是属实的。 在与王二女准备网恋奔现的前几天,他也确实如他所说,来到王二女家附近先踩点。他将程翠明错认成了自己的网恋对象。 当他看到自己的网恋对象长相俊美却有个孩子的时候,邱磊一面心生爱慕,一面又徒生妒忌。 二十几年没有过恋爱经历的邱磊在这一瞬间生出一种变态的念头——他想占有这个女网友,想让这个女网友全心全意爱上自己,但是他又接受不了她有一个别人的孩子。 邪恶的念头一旦生根,就会迅速发芽。 邱磊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杀掉那个孩子,断了女网友的生活信念,然后再加以安抚,最终让女人爱上他。 多么大胆又恶心的想法,听得谢隐一身鸡皮疙瘩。 为了接近女网友,邱磊上之前总去的那家玩具店买了辆玩具小汽车,故意与程翠明搭讪。在摸清了程翠明的作息之后,邱磊趁着程翠明去公共厕所的时候将孩子抱走。 随后邱磊将孩子捂死了,又在早市买了条拉布拉多,让饥饿难耐的拉布拉多吃掉了孩子之后,将狗卖给了蓝硕。 邱磊的算盘打得天衣无缝,却不想自己认错了人,真正的女网友竟然是婆婆王二女。 邱磊说后来他每每因为自己杀了个人而感到害怕时,就安慰自己这是王二女骗他的报应。 谢隐冷笑:“一个孩子鲜活的生命,是你一个‘报应’就可以总结了的?” 在场的每一个民警都义愤填膺,如若不身负法律职责,肯定冲进审讯室打这个混蛋一顿了。 韩易在监控室里愤愤不平地咒骂着邱磊,却听见谢隐继续问道:“你是怎么杀死孩子的?狗又是在哪吃掉孩子的?” 是,司法的意义正是如此,不能因为感情的好恶妄自量刑。 邱磊哆哆嗦嗦地回答着,他将孩子和狗带到城南郊外的一片有水的空地处将孩子掐死后,喂给拉布拉多吃掉了。 审讯室里齐刷刷响起了两个声音,分别属于秦淮和白超然。 ——“他说谎。” ——“他说谎。” 二人四目相对,有种心照不宣的欣慰感。 白超然先开了口:“为什么?” 秦淮:“罪犯通常也会有一个心理舒适区,这个舒适区一定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城南距他生活和拐走孩子的地方太远了,已经严重偏离他的舒适区。而且如果旁边就有水系,他完全可以把孩子或者狗溺死在水系旁边,而不是把狗带回来,卖给蓝硕。” 白超然点头,表示对秦淮推理的认可。 秦淮反问:“你说,又是为什么?” 白超然是个纯理科生,他只认证据和事实。他仍旧如他的名字一般,永远一副万事不关己的 超然态度,云淡风轻地给了一个十分领人信服的理由—— “我化验过了,那个孩子的骨肉,被煮熟过。” 第84章 不可能的失踪9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即便所有警察都知道邱磊在说谎, 他仍然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杀人和处理尸体的过程。 细节之繁复,过程之详尽,让所有人都有点怀疑了监控室里两位的判断。 但秦淮的话尚且可以辩证去听, 白超然的实验报告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谢隐问道:“你确定你把孩子抱走之后,孩子一直没有离开过你吗?” 邱磊:“没有, 我把孩子装进了运动包里。” 谢隐:“你不是说那包里放的是狗吗?狗和孩子放在一个袋子里, 狗不乱叫孩子不哭?” 谢隐没打算从邱磊嘴里问出实话来,他只是从细枝末节上挑刺, 希望可以打乱邱磊的逻辑。 邱磊一愣, 说道:“我之前骗你们的, 我没用那个包装狗。” 谢隐冷冷回复:“那包里怎么都是狗毛?” 邱磊:“······” 邱磊虽然招供了,但他提供的犯罪手法、凶器都不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两三个预审警察轮番轰炸,邱磊却一直坚持自己准备好的说法。 秦淮这时突然问道:“他抱走孩子的时候, 孩子哭了么?” 据程翠明回忆,据邱磊交代,没有。 这一点倒是惊人的一致。 谢隐咨询过王二女, 许绵绵是一个很认生的孩子,只要外人接近, 就会嚎啕大哭。但为什么邱磊在抱走他的时候, 孩子没哭呢? 秦淮大胆地提出了他的想法:“可不可能孩子被他抱走的时候,就已经是死了的?” 这几乎不可能! 据程翠明回忆, 她从进入公共厕所隔间到出来,不足五分钟的时间。什么人能够在这五分钟时间里无声无息地杀掉孩子, 逃走之后,又留足时间给邱磊抱走孩子? 一众警员对于秦淮猜测向来大胆的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寻找事实上。 卢晓明推门而入:“头儿, 荆哲在省厅调阅了一些材料。我们发现邱磊的账户, 与一个境外虚拟账户相关联。” 谢隐不解:“说仔细点。” 卢晓明:“邱磊很有可能是之前诈骗了许家宝三万块钱和打算杀猪盘继续诈骗王二女的那个人!” 靠!薅羊毛也没有可一只薅的道理啊!邱磊连骗钱带诱拐的, 都抓着一家不放,这说不过去啊! 韩易:“头儿,没这么简单。你不常教育我们吗,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 谢隐点头:“马上对邱磊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着重调查他与许家的关系。” 所有人都忙活开了,只有秦淮靠在窗边,逆着阳光,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一棵高耸入云的杉树。 一群小鸟正扯着嗓子嗷嗷待哺,一只金翅雀正扑闪着翅膀飞回鸟窝里,它昂首挺胸,嘴里衔着一棵不知名的小草。 —— 因为对邱磊的拘捕手续已经生效,邱磊被转到看守所里随时待审。 在进入看守所的例行检查过程中,看守所民警在邱磊身上发现了一个吊坠。吊坠的图案正是一多半开未开的山茶花。 这几天韩易天天跑看守所,调查山茶花的事情,看守所民警小刘一直陪着,对这事多少知道些。 他看见那个吊坠之后,第一时间给韩易打了电话。 谢隐和秦淮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看守所。 邱磊嗤笑:“各位领导,我才到监舍还没等坐下呢,你们又提审我。你们kpi考核这么严格吗?歇一会不行吗?” 谢隐冷厉回应:“不行。这么多丢孩子的家长歇不了。” 这么多丢孩子的家长······邱磊一愣,他机警地抬头,试图在谢隐的表情中搜寻一点线索。 但妄图凝视深渊的人,只能被深渊吞噬。 邱磊有些僵硬地说道:“哪有那么多孩子。” 他的心虚毫不遗落地进入秦淮和谢隐的严重。 谢隐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哼,他都交代了,你还废什么话?” 说罢,谢隐将手中的黑色包浆了的笔记本拿起来晃了晃,轻描淡写地问道:“你管他叫叔叔,是吧?” 邱磊的眼皮有了两下明显的颤动,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紧张地回问:“什么叔叔?” 好了,没跑了。 谢隐往椅子里一窝,神色悠然地说道:“账本都让我拿到手了,你还在那装什么啊?” 邱磊几乎要哭出来了:“啊?他连这都记账?至于的吗?” 谢隐眉头轻拧,说道:“别墨迹。” 邱磊这才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邱磊一直在从事电信诈骗的行当,两度入狱,但都因为情节教轻,时间不长。 邱磊做电信诈骗的方式和手段很老套,所在的诈骗团伙被打击了又聚起来,聚起来又打击,总是不成规模。 但他有自己的小办法,哪怕刚出狱不久,仍旧很快就能重操旧业,就是他一直有个未曾交代的渠道——在东南亚一家公司租赁服务器和境外虚拟账号。 而这个东南亚公司的实际操控者,就是齐锡澜。 邱磊将诈骗所得款项的百分之三十交给齐锡澜的公司,双方“合作”得很愉快。 谢隐:“你骗来的钱汇到别人的虚拟账户里,你也不怕他黑吃黑,把你的钱都吞了?” 邱磊摇头:“做生意要细水长流,他这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我出人出力,他赚佣金,他还省着自己养人搞业务,他吞我的钱不划算。” 谢隐真想锤他,冷笑道:“齐锡澜是空手套白狼,你做诈骗就不是?” 邱磊:“我这面要写方案,广撒网,每天网聊要超过18个小时,不算空手套白狼。” 谢隐:“嗯。明年我和市里申请一下,给你颁发个五一劳动奖章。” 秦淮心有所念,略显急躁,他听不了二人你来我往的调侃了,他开了口:“说说山茶花,这朵山茶花,也是齐锡澜给你的?” 邱磊一愣,旋即一笑:“啊,好多年前给我的,齐锡澜一天天神神叨叨的,说戴着这玩意能保平安。没用的,封建迷信,你看我都三进宫了。” 邱磊说到这的时候,一扫方才的紧张与窘迫,看起来竟然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洒脱。 秦淮与谢隐对视,觉得其中过于反常。 秦淮:“那齐锡澜与你杀害这个孩子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秦淮再度提及“杀人”,邱磊的神色又一次恢复了方才的紧绷。 转变如此之快,让谢隐也觉得太过于奇怪。 邱磊:“没什么关系。” 谢隐:“他拐卖儿童,贩卖人体器官的罪证都已经定了,目前在逃,你觉得你帮他掩盖一条两条罪行,他就能跑得了?” 此时邱磊瞳孔骤缩,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之色不像是装的。他的整个身体都颓了下来,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神迷离地思索着什么。 谢隐给他时间思索。 良久,邱磊才说道:“难怪联系不上他了。” 原来,邱磊和齐锡澜的诈骗公司合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二人除了诈骗业务来往之外,齐锡澜还会不定期找邱磊帮他做一些小事情。 比如让邱磊在网络上帮忙调查某个人,给特定某人发恐吓信息,帮忙协调其他东南亚诈骗机构······每一次齐锡澜让邱磊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多问,酬劳也算丰厚,就算是一笔外快了。 谢隐:“他手下那么多人,为什么要找你做这些?” 邱磊:“他树大招风,被警察和媒体盯上也是时有的事儿。他手下的人也不见得保准,有的时候外人做事更方便。” 谢隐:“那这和你杀害许绵绵有什么关系?” 邱磊砸么了一下嘴:“没关系,你们非要问,我就答你们。齐锡澜确实有些脑子,我有想干干不成的事儿就会让他帮忙出个主意。买条狗把孩子吃了的主义,就是他以前告诉我的。可惜我这两天想再找他帮我找个法子逃了,就联系不上他了。” 谢隐:“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有心情管你?” 邱磊一摊手,无奈的说道:“泥菩萨也是菩萨,轮不到我这种蝼蚁为他操心。这些年,叔叔经历的风浪多了,被查了多少次,最后又挺过来了。上次有个警察把他在东南亚几个账户都给端了,他损失了几百亿,可回头他就让我用五十万把这警察搞得身败名裂,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所以说,人呐,谁说得好呢?” 邱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着,每一个字都毫无重量,听在谢隐耳朵里,却如同将他心头血肉碾在荆棘丛里反复摩擦一般。 邱磊没有察觉,谢隐眼中已然爬上了狠凄凄的仇恨,他感觉周身的血液都在翻涌着,额头脖颈处的青筋骤然暴起,双目猩红地盯着还在口若悬河的邱磊。 谢隐强压怒火,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问邱磊:“你说的这个警察,叫什么名字?” 邱磊这才发觉对面的谢隐已如嗜血的饿兽般随时准备攻击。邱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怯生生地说道:“没······我也是听说,我不知道叫什么。” 谢隐一字一顿地说:“你刚才说,齐锡澜让!你!用!五十万······” 谢隐粗粝的嗓音猛地提升了声调,大喝一声:“说!叫什么!” 邱磊的三魂七魄都快被这一吼吓散了,他哆嗦着说道:“我真忘了,我就记得······好像姓孟。” 第85章 不可能的失踪10 谢隐犹如困兽一般准备发起进攻。 秦淮没见过孟昀, 但从谢隐点点滴滴的讲述之中秦淮能感觉到“为孟昀查清真想”已然成为谢隐多年来的精神支柱。 韩易对这些过往颇有了解,他赶紧冲上前,挡在谢隐与邱磊中间。他不希望此刻谢隐作出任何超乎理智的事情。 韩易声音发紧, 他太紧张了,只在嗓子眼里嘟囔出一声:“头儿······” 秦淮冰冷的手指落在谢隐的臂弯处, 清凉如泉水, 润物无声地将邪淫的理智一点点拉回来。 谢隐颓然垂下头,攥紧的拳头有了松动。 那一刻, 他神情凄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表情空茫茫的, 垂下眼,表情晦涩难辨。 有那么一个瞬间,谢隐在想, 不干这个警察能怎么样?打邱磊一顿,甚至杀了他,为了祭奠孟昀。 ——是的, 就一瞬间。转瞬间谢隐的心智就恢复了往常。如果杀了邱磊,谁再为孟昀作证?如果不当警察了, 他又怎么亲手逮捕齐锡澜? 谢隐深吸一口气, 拄着桌角,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重新怒目圆睁,看似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秦淮知道, 他在强撑。 谢隐:“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齐锡澜的所有罪证, 都一一列出来。我们的民警24小时候着你, 你现在想起来现在说, 后半夜想起来后半夜说!” 随后,谢隐话锋一转,回到了眼前的案子上。 谢隐:“没有齐锡澜给你支招了,关于许绵绵的案子,你的供词漏洞百出。我劝你赶紧给我说实话。” 说回到许绵绵,邱磊又开始警觉起来。他有些不耐烦:“你们这些警察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说我有问题,我承认我杀人了。你能交差,我也认栽了,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谢隐还打算刨根问底,秦淮却制止了他,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谢隐不得已,随着秦淮一起离开了房间。 秦淮:“我觉得邱磊对事实并不知情。他既然已经坦白自己杀人,没必要再隐藏一些细节。” 谢隐:“所以我觉得有问题。他这么急于承认自己杀了人,很有可能是为了掩盖什么。” 秦淮:“掩盖真正的凶手。” 谢隐看着秦淮深邃的双眸,凭着对他的了解,谢隐知道,秦淮有了自己的猜测。 谢隐:“你觉得是谁?” 秦淮:“你目前排除了多少人?” 谢隐:“我已经把程翠明身边的所有人都进行了排查······” 谢隐突然一顿,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猛地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程翠明?” 谢隐仍旧不敢相信:“母亲,会杀孩子吗?” 秦淮只淡淡说道:“母子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相爱相杀的关系。婴儿寄生现在母体里,在汲取母体养分的同时,也在消耗母体。某种意义上,也是在残杀。” 谢隐:“那毕竟是无意识的。” 秦淮:“你怎么知道,是无意识的?” 谢隐看着秦淮冷淡的神色,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秦淮却没有顾忌谢隐感受的意思,他继续说道:“那你听说过白雪公主吗?” 谢隐:“要杀白雪公主的是后妈。” 秦淮:“在1812年版本的格林童话中,要吃掉白雪公主心肝的正是她的生母。” 秦淮又补充道:“希腊神话中多见的子杀父,东方文化中常见的父杀子。你作为一个警察,为什么会提前定义亲缘关系就一定不会互相残杀呢?” 秦淮看着谢隐几乎呆住的神色,他突然明白生长在那样一个父母慈爱的家庭的孩子,或许天生就缺少对人性恶的感知能力。 哪怕在他成年之后,职业让他解除了那么多的社会阴暗面,仍旧难以熄灭心中的火。 幸福的童年,或许真的可以治愈一生。秦淮想。 —— 谢隐立即通知队里,对程翠明家进行了搜查。 程翠明神色坦然,没有了之前的过度悲伤,只是两眼茫茫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进进出出的警察忙活着。 女警递给她一杯水,程翠明喝了一口,垂下双眸,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女警:“有什么要问的吗?” 程翠明空洞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搜查家里?邱磊为什么要杀人?还是······ 房间中发现大量许绵绵的皮屑毛发,但这些都不足以说明问题,毕竟这就是许绵绵的家。 谢隐看着家中擦得锃亮的灶台,和炉灶上放置着的一口精致的小奶锅。 谢隐问道:“你家就这一口锅?” 肯定不是。 程翠明:“剩下的都扔了。” 谢隐:“为什么扔了?” 程翠明机械而没有感情地回答:“孩子死了,就都死了吧。饿死,都饿死······谁也别想活······” 程翠明的精神状态已十分堪忧,谢隐无法将她的回答作为任何侦破方向。 在几度询问锅被扔在那无果后,谢隐只能出动一半的精力投入到翻找垃圾上。 近两日的垃圾已经都运送至垃圾站了,谢隐看着高耸如同小山的垃圾场,几乎陷入了绝望。 有时候做警察得有股子轴劲,但凡生出了一丝想省力气的念头,就会向表面证据妥协。他也想过既然邱磊都认了,又何必带着年轻人们遭这血罪呢? 可转头看见平日里最事逼的白超然都已经全副武装投入到翻找工作里来了,谢隐也没有话说。 ······ 历时7个小时的搜寻,众人将垃圾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程翠明描述的那口锅。 谢隐远远看见,韩易的腹部渗出了红色的液体——他把伤口给崩开了。 谢隐意识到,程翠明可能又说谎了。 她会把锅扔在哪呢?这么重要的物证,一定不会随意丢弃。 谢隐突然想到程翠明报案时说的那个厕所。监控确实拍到程翠明推着婴儿车去了公共厕所—— 厕所!那是一个旱厕!扔下一口锅没有问题! 谢隐立即带领团队来到了那个老旧的公共厕所,他们通知市政的专业人员快速赶赴现场,很快,他们就在女厕中找到了那口大锅。 白超然连夜实验,在这口锅中检测到大量的煮熟了的dna样本。 就是这口大锅,煮熟了那个只有三个月大的小生命。 程翠明看着检验报告呆愣愣地坐着,良久也不肯说话。 时值半夜,谢隐让其他不值班的民警赶紧回家睡觉,他自己一个分留在审讯室,和程翠明耗着。 就在这时,程翠明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她那巴掌大的小脸突然开始扭曲,眼神幽寒渗人。 她突然如同生出了兽性一般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一堆谢隐根本听不懂的话。 喊叫声引来了还没来得及下班的民警们,他们上前控制住程翠明,两个警察被不同程度咬伤了。 不知道是孩子的死亡还是什么原因,让程翠明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精神失常。 谢隐突然想起他们在程翠明家搜查时带回来的儿童早教机,谢隐播放这个早教机里的歌曲,试图让程翠明想起孩子,安抚她的情绪。 然而适得其反,程翠明挣扎着嚎叫着,仿佛完全脱离了“人”的束缚,恢复了兽性。 谢隐无奈,只得将秦淮叫了过来。 秦淮蹲在崩溃的程翠明面前,低声说道:“不像他们,你只是你。” 程翠明突然愣住了,她茫然地思索了一会,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看向秦淮,哽咽问道:“我,只是我?” 秦淮坚定地点头:“你,只是你。” 是的,你只是你,不是谁地姐姐,谁地女儿,谁的母亲,谁的妻子。你只是你,只是程翠明。 程翠明抬起头,长长地哀嚎了一声,继而她脆弱地保住了秦淮,痛哭起来。 秦淮就这样蹲在地上,任由程翠明哭泣。他蹲得腿麻了,谢隐想帮他找个小椅子,秦淮没有同意,索性单膝跪在了地上。 良久,程翠明的抽噎声渐渐止住了,她缓缓抬起头,一双哭肿的眼睛看向秦淮:“可我杀人了,我还能做我自己吗?” 秦淮很坦诚:“杀人了,就要付出法律代价,但即便如此,你也仍旧是你。遵从你的本心,接受既定的事实,或许你会获得新生。” 或许,并不一定。秦淮并不想为了让程翠明吐口就给她画饼。 程翠明慢慢平静下来,她闭合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轻声说道:“是。是我杀掉了我的孩子,许绵绵。” 程翠明坦然地讲述了整个故事,平静到让人以为她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程翠明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过学,在家人地逼迫下,相亲认识了许家宝。许家宝没有不好,也没有好,程翠明很难说出那种心如止水的感觉——就是毫无波澜的陌生感。 家里人都劝程翠明,嫁给谁都一样,都是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生。但程翠明知道,许家宝是村里唯一一个愿意出彩礼的男人,而这份彩礼最终也会成为她弟弟迎娶弟媳的筹码。 程翠明屈服了,她信了,她相信了那句“嫁给谁都一样”。 婚后许家宝曾经对她好过一阵子,只是那种好很机械,很生硬,但程翠明不以为意,她只是觉得两个人可能还不太熟。 可许家宝对她的好很快就止步于程翠明怀孕。怀孕后,许家宝的工作开始忙起来,有时候一连半个月都不回家。被问及时就说工作太忙,可工作忙成这样,也没见他赚到钱。 程翠明向母亲求助,但母亲说,男人嘛,都这样。 孕期的不适和家人的忽视让程翠明开始向外寻求安慰,在一次遛弯的过程中,程翠明认识了几个年轻妈妈,在她们的介绍下,程翠明加入到了一个奇怪的互助组织里——椿。 “椿”里的所有人自称兄弟姐妹,他们互相帮助,互相爱护,一起诵念经诗。在“椿”里,程翠明认识了邱磊,二人慢慢暗生情愫。 二人筹谋,在生下孩子之后,两个人一起带孩子走,离开a城。邱磊以前干过电信诈骗,他们想在临走前再在许家母子身上再骗走一点钱,作为之后的生活费。 可就在程翠明生孩子的过程中,她遭遇了难产和大出血,勉强抢救回来后,她的身体受到重大的打击。 再加上家人的漠不关心,孩子的哭闹不止,让程翠明身心俱疲。而恰在此时,邱磊又被齐锡澜调走去了趟西南。 程翠明没日没夜地照顾孩子,还要在家洗衣做饭,严重缺乏睡眠地程翠明开始精神恍惚,时常出现幻觉。 直到有一天,程翠明在喂奶的时候被孩子咬疼了。 她看着已然龟裂出血的身体,听着孩子无休无止地苦恼,长年累月的心酸和委屈同时涌上心头,一瞬间,程翠明失去了理智,她歇斯底里地怒号,拿起枕头,捂住了孩子地脑袋。 她只想安静一会,哪怕就一会也好。但就是这样,她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程翠明惊慌失措地给刚刚赶回a市不久地邱磊打电话,邱磊略作思索,就将处理尸体地方法告诉了程翠明。 他让程翠明先将孩子的尸体煮到熟软,然后他去附近的狗市买了条狗。 随后程翠明将孩子的尸体交给了邱磊,邱磊则将尸体喂给了那条拉布拉多。 程翠明按照邱磊的吩咐将锅扔到厕所里,然后回家用湿尿布擦掉婴儿车上的痕迹,随后报警。 一切看似天衣无缝,却也终究难逃法网。 说完这一切,秦淮才僵硬地起身,他拍了拍程翠明的肩膀。 程翠明问道:“邱磊也有罪吗?” 处理尸体,他肯定有罪。不待谢隐答复,程翠明已心如明镜。 一桩不可能的失踪案就此落下帷幕,接下来就是司法程序了。谢隐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胸口犹如一座巨石压着般,喘息不得。 一个可怜的母亲,一个可怜的孩子,谢隐作为一个执法者很难去料定孰是孰非,他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裹挟着小人物最终走向犯罪的道路······ 谢隐只能做他该做的,问了程翠明一个题外话:“你说的‘椿’,到底是什么?” 程翠明突然从衣服中拎出项链坠,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程翠明:“具体我也不知道,他们只告诉我‘椿’是一种山茶花,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秋夜滚滚的浓云之中突然炸起一声惊雷,谢隐猛地一惊,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医院来了电话。 秦穆醒了—— 希望你们不要去搜索什么是北方旱厕。 最后一个案子完结啦,接下来两三章章收尾,正文就完结啦,真相慢慢会浮出水面的。感谢大家支持正版,爱你们! 第86章 尾声1 夜凉如水, 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走廊里偶然传来护士轻巧跑过的脚步声,之后就是长久的宁静和医疗器械传来的规律的白噪音。 谢隐和秦淮急匆匆赶到医院,病房里没有开灯, 乍一进房间,黑暗如同混沌般将一切吞噬消化, 唯有急促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待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 走廊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光让秦淮看见了床上男孩睁大的双眼。 他醒了。 他真的醒了。 秦淮霎时红了眼圈,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却无法呜咽出任何声音, 哪怕是嘶哑的气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紧咬着下唇,想让血液的甜腥味弥漫开来,试图找回一点理智。 但旷日持久的期盼和委屈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才发觉人是经不起扑面而来的悲喜的。 谢隐走上前,挽住秦淮颤抖的臂膀,他稍稍着力, 希望能给秦淮一点借力。 床上的男孩扑闪着大眼睛,苍白的双唇泛着灰色, 脸色惨败得近乎透明。他的眼窝深陷, 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易碎,像被狂风暴雨□□过的一朵乍开的花朵, 花瓣垂落着,花瓣上还垂着一滴水滴。 逆着光, 秦穆看向无法自已的秦淮,先开了口:“哥, 是你吗?” 长久以来的压抑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彻底喷发, 秦淮的理智终于崩溃, 他踉跄地扑向秦穆的床前。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尽管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但他仍旧像在检验一件绝世珍宝一般细细端详着秦穆。 他的唇仍旧酥麻颤抖,但还是艰难地呜咽出一声:“是我。” 谢隐亲眼目睹了一场久别重逢,细数着其中种种不可能与不容易,看着秦淮肝肠寸断又极尽克制的样子,谢隐感觉心头一紧,不免也融入到这场痛彻心扉的悲喜大剧里来。 两个人慢慢恢复平静,一点点回忆起二十的过往,秦穆喜欢的玩具,秦穆喜欢看的书,秦穆几岁时长到了秦淮的胸前······秦淮是个心理安慰的行家,他谨慎地避开了秦穆失踪这些年可能遭遇到的诸多情况,也不曾有只言片语提及自己的想念。 他不会去触碰秦穆的伤疤,哪怕揭开伤疤,才能抵达真相。 谢隐心急,但也知道总不急于这一个晚上,他决定只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守护者和旁观人,去见证这一夜的美好。 —— 齐锡澜仍然在逃,但已经有可靠消息了得知了他的落脚点。实施抓捕也就是这几日了,谢隐赶紧派荆哲赶赴现场。 接下来的这两天里,谢隐开始曲线救国,每天换着花样带着各种好吃的去看秦穆。 在秦淮不错眼珠地监督下,谢隐根本没有机会向秦穆了解到任何关于山茶花和齐锡澜的信息。谢隐倒也不恼,毕竟他用心不纯—— 他还有点私信,想拿下秦老师,不如先攻略秦老师的弟弟。 然而秦穆还真是秦淮的弟弟,他与其他同龄人确实不同。秦穆的食欲很差,极恐甜腻,除了秦淮做的饭一口都不吃。谢隐又问了问身边的小伙子,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喜欢什么,带来一堆□□之类的,秦穆也不感冒。 秦穆每天都虚弱地往床上一趟,然后幸福地看着哥哥忙来忙去。 而此刻的谢隐,就像是一个多余的挂件,时刻都可能被扫地出门。 谢隐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在秦淮家中见到过一本《金阁寺》,秦淮好像说过,他弟弟很喜欢这本书。 谢隐去买来一本精装版的《金阁寺》,进门时,男孩正捧着一本书,倚着枕头,安安静静地看着。 阳光将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暖色的光晕,他容貌清秀,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拔节的骨干,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难得的在他不看向秦淮时也能露出的喜悦表情。 谢隐轻咳一声,秦穆礼貌抬头,点头示意。 尽管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的礼貌与疏离和秦淮格外相似。 秦淮今天有课,难得他不在,谢隐赶紧拿出那本《金阁寺》递给秦穆。 秦穆仍旧礼貌表示感谢,随后就将书放在了床头,连封皮都不曾打开。 秦穆:“以前很喜欢这本书,但我看过很多遍了。谢谢你啊谢哥哥,这本我就收藏了。” 得,这真是秦淮弟弟! 谢隐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试图和秦穆找共同话题,他凭借着自己仅有的一点关于这本书的记忆问道:“你说,小僧人为什么一定要烧掉金阁寺呢?” 秦穆摇头:“不知道。我不是他,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谢隐尴尬一笑:“猜猜嘛,又不是考试题。” 秦穆:“或许是在他的幻想里,金阁寺太过于美好。可真正看到金阁寺时,才发觉它的普通,配不上这份美好,所以就摧毁了。” 说到这,秦穆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祈盼却未得时,才是最幸福的时候。” 谢隐看着男孩深邃的眼眸有点怔忪,恍然间感叹:“你说得对。” 秦穆却在这时云淡风轻一摇头:“瞎说的。我也不懂。” 谢隐见时机成熟,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问题:“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秦穆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地反问道:“谢隐哥哥,你是想从我这打听齐锡澜的事情吗?” 这是秦淮明令禁止的,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在弟弟身体还没恢复的时候就对他进行询问。 谢隐赶紧打哈哈:“没有,就瞎聊。你这孩子,比你哥还警惕。” 说罢,为了缓解尴尬,谢隐看向秦穆手中的那本书,问道:“看什么呢?” 秦穆立起书来,让谢隐看封面。 “忏悔录。奥古斯丁的忏悔录。谢隐哥哥,你也看过吗?” 更尴尬了······谢隐没看过。 谢隐一挠头:“你哥今天一天的课,没时间给你做饭。我去给你买点粥喝,你将就将就,行吗?” 秦穆微笑点头,随后就将目光放在那本《忏悔录》上了。 谢隐只得讪讪退出病房,他都走到了医院大门口,才想起来手机落在病房里了。 谢隐匆匆赶回病房取手机,一推门,只见男孩一只手扶着那本《忏悔录》,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床板有节奏地微微颤动,男孩的轻喘声还没停止······ 秦穆惊愕地看向谢隐,原本惨白的脸颊骤然泛起了红晕。 而谢隐同样愣住了,做了三十几年男人的精力让谢隐立即意识到了男孩在干什么。 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自己与自己交流一下,谁又没干过呢? 只是这大病初愈,这孩子也太心急了吧! 《忏悔录》里夹着一张照片,谢隐离着远,看不清楚。他这才明白秦穆看这么无聊的哲学书为什么会笑出来! 谢隐赶紧轻咳两声压住尴尬,快速进门拿回手机,离开了病房。 秦穆目送着谢隐离开,身体犹如积聚已久的火山终于在一瞬间喷发出来。他整个身体向后神展开,优越的下颌与突出的喉结展露无疑。 他向天长呼了一口气,合上了那本《忏悔录》。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恰看见谢隐的背影。 一抹狡黠的笑意慢慢爬上秦穆的嘴角。 他心满意足地窝进被窝里,闭上了眼。 第87章 尾声2 警队接到报警电话, 据他自己称,是齐锡澜。 齐锡澜称自己将于三天后返回a市投案自首,但前提是, 警方必须能够保证他的安全。 这一点,谢隐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齐锡澜从事诱拐、诈骗行业多年, 必然有仇家。如今警方的通缉令已经公之于众, 而他也没有及时逃往国外,投案自首确实是最安全保险的策略。 齐锡澜将他的三天后即将到达的地点告知了a市警方, 希望警方能够予以保护。 这个地点距离警方掌握的齐锡澜目前藏匿的地点有600多公里, 谢隐接过电话, 劝齐锡澜就近自首,不要耍花样。 但齐锡澜在听到谢隐的声音之后,立即挂断了电话。 刑警队立即召开会议, 研究部署下一步的工作。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齐锡澜,就算是齐锡澜,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都不能轻信。” ——“咱们的人已经布控在他的藏匿点了,会不会是他试图拜托控制的说辞。” ——“想自首为什么要等三天?这明显是拖延时间以图逃跑。” 人心是复杂的, 即便是最理性的人也有可能在某个瞬间脑子一抽作出怪异的举动。 谢隐作为领导者, 他不敢赌任何一个可能。谢隐最终决定,双向布控。一边派人赶往两个地点蹲守, 一边通知当地警方申请协助。 然而作出一系列决定之后,谢隐仍旧心中不敢托底。因为与齐锡澜打交道到今天, 在综合考量他之前的种种行为,这是个非常有心计, 能够为他人犯罪出谋划策的人。轮到他自己了, 又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一根筋? 如果齐锡澜藏匿在α点, 他声称要投案的地点是β点,那么万一他钻空子逃离至γ点呢?这种可能性很大,但如何提前锁定γ点,尽量减少警力牵涉,才是警方真正的功课。 他们对于齐锡澜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在仔细询问了方冷秋、邱磊以及落网的一众齐锡澜手下之后,他们纷纷表示齐锡澜其人阴晴不定、行踪不定、行事风格不定,很难推测出他的行为逻辑来。 如此一来,警方的局面非常被动。 荆哲在齐锡澜可能藏匿的地点打来汇报电话,该地点地形复杂,人员复杂,且背山面水,抓捕难度非常大。据蹲点警察反馈,近72小时内未发现齐锡澜的行动踪迹。根本不敢贸然行动。 谢隐只轻轻应了句:“知道了,继续蹲守,随时汇报。” 随后便挂掉了电话。 他作为主帅,必须快速寻求破局之招。 一瞬间,谢隐想到了秦淮。 虽然谢隐常开玩笑说秦淮是他的外挂大脑,但心理学家不是巫蛊傩神,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秦淮也不可能凭空作出判断。 但在迷茫的时候,谢隐只想和秦淮说说话。 听一听秦淮清冷的声音,能清醒不少。 秦穆对于开屏大孔雀谢隐的到来一点不感觉意外,他说来就来,毫无章法。二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及秦穆“身体交流”的事情,秦穆也自知有“把柄”在谢隐手里,态度殷切了不少。 秦淮仍旧洞悉一切的模样,低语问谢隐:“遇到难处了?” 谢隐眉头一展,大咧咧一笑,问道:“这么明显吗?” 秦淮和秦穆同时点头,太明显了。 谢隐将情况简单向秦淮介绍了一遍,秦淮摇头,他对于齐锡澜本人的了解过少,很难从中寻找到逻辑点。 一旁抱着鱼汤小口小口嘬着的秦穆却在这时抬起了头,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扑闪着,似有什么话要说。 秦淮喉结滚动,一句“别说话”滑到了嘴边,又踟蹰起来。 谢隐看得出来,秦淮很纠结。他的眉心紧皱,羽翼般的睫毛轻眨着,似有似无地掩盖着眸中闪烁的流光,薄唇轻轻咬着,耳根泛起了红晕。 谢隐知道,秦淮不想再让弟弟牵涉其中,然而内心深处的意念又告诉他,不能隔岸观火。 谢隐没有催促,也没有推波助澜,他在等秦淮的斗争结束。 无论他作出任何选择,谢隐都会无条件支持。 时间如水流过,终于,秦淮紧攥的手松开,他朝着秦穆点头,默许了这一切。 “我可以引出他来。”秦穆一开口,就让两个人都一身鸡皮疙瘩。 “你想办法把这个标志投放在齐锡澜能看到的地方,他会主动冒出来的。”秦穆话说得简单利落,没有任何铺垫和解释。 这个性格和秦淮很像。 那是与之前看到的很相似的一朵山茶花,只是盛开程度更甚,花朵看起来更繁盛。 “这是九朵花瓣的山茶花,代表着齐锡澜。他看到这朵花,一定会出现的。” 谢隐:“在哪里投放,他就会去哪里吗?” 秦穆摇头:“花瓣下放用很小的字标注上······” 秦穆突然话题一转,问谢隐:“你们希望他在哪现身?最好是容易抓捕又不容易生疑的。” 秦穆的话很是让谢隐震惊,他没想到一个被拐卖了这么多年,未能正常受到良好教育的孩子,能够如此清晰冷静且有条理地作出规划。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是幼时的教育过分优越,还是······ 谢隐:“我们会会同当地警方确定一个稳妥的地点。之后呢?” 秦穆淡定回答:“确定之后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一番对话下来,与谢隐一样满腹疑问的还有秦淮。秦淮也想知道,弟弟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从何学来的这些知识。 一直以来,他避讳和弟弟谈起这几年,是不希望弟弟再次陷入梦魇,沉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但作为一个专业人士,秦淮比谁都清楚,过分回避,只能适得其反。 秦穆倒比二人想象得坦然许多。 十岁生日那天,秦穆被一个自称爸爸的朋友的“齐叔叔”带上了车,从此就被圈养在“齐叔叔”的大楼里,成为了众多“齐器”中的一个。 与其他“齐器”不同,秦穆之所以会被选中,是因为他阴年阴月阴日的命格,在一群迷信巫蛊之术的富豪眼中,有通神续命的能力。 与秦穆一样因为生辰八字被选中的“齐器”还有十几个人,但他们的八字都没有秦穆这么特别。于是每每到了重要客户需要“续命”的时候,齐锡澜就会选择由秦穆来做“接引员”。 齐锡澜将这些特种“齐器”单独圈养,并且成立了一个组织,名叫“椿”,所谓“椿”,就是山茶花的一种称谓。因为这种花会在盛开最烈之时戛然终止生命,谓之“当升则生,当死则死。” 除了这些被拐的孩子和客户以外,齐锡澜又通过“生死轮回”的论调发展出了一群“椿”的信众,发展对象大多是生活受挫的年轻人和陷入困境的老人。通过精神控制,这些信众的作用一半是为齐锡澜自愿提供器官,另一半则是为他提供资金。信众遍及整个华北东北东南地区,有三万万之多。 “椿”的等级森严,每升一个层级,山茶花花瓣会增加一瓣。 谢隐将马骏皮带上的山茶花、程翠明项链上的山茶花照片递给秦穆看,秦穆说,这只是最低级的成员,都不可能见到齐锡澜。 谢隐:“那你呢?” 秦穆:“我虽然只是他拐骗来的‘齐器’,但因为‘接引人’的身份,在‘椿’里,我的地位仅次于他。” 说白了,“椿”已初具“邪//教//组织”的规模。 这是谢隐所不敢相信的,他一直以为齐锡澜的犯罪范围还停留在人口贩卖和电信诈骗,但现在看来,程度已相当恶劣。 齐锡澜对作为“接引人”的秦穆进行了严格的培训,说到底不过是些巫傩舞蹈罢了。正如谢隐亲眼所见一般,神神秘秘地唱唱跳跳一番之后,割腕“引神”。 好在这种重要客户并不多,大概每半年才能碰上一次。秦穆受一次伤有半年的时间来修整。但由于长期处于营养不良和惊吓的状态,他的身体一直都无法恢复。 秦穆说到这,秦淮已然泪眼婆娑,他双眼血红地看着窗外的月色,尽可能克制住情绪。 谢隐:“那你的这朵山茶花,为什么一定能让齐锡澜现身?” 秦穆:“‘椿’高层级有特定的暗语密码,这朵山茶花下放上约定地点的密码,他就知道是我在召唤他。” 谢隐:“他凭什么接受你的召唤?” 秦穆:“因为他还想东山再起。他经历过多少次严打,每一次都在受挫,又每一次都死灰复燃。而能够保证他东山再起的本钱,就是八字至阴的我。” 抽丝剥茧到今天,谢隐怎么也没想到一桩桩简单案件背后,竟然能牵扯出如此大的深渊。他不由吸了一口凉气,转头看向秦淮。 是否要让秦穆冒这个险,最终的决定权,还要交给秦淮。 方才还聊得火热的病房在一刹那间又被死一样的寂静吞没了。 月色已经挂上了枝头,谢隐的手机突然响了,里面传来女人略带愠怒的嗔怪:“小忙人?你今天也不打算回趟家吗?” 谢隐听着老妈的声音又是一个怔忪,心虚地问道:“今天为什么要回家?” 宋思终于怒了:“因为你今天过生日!你上周答应我回家的!” 第88章 尾声3 狮吼功的威力之下, 生民百遗一,白骨曝于路。 谢隐赶紧好言好语把宋思安抚好,转头看向秦淮:“秦老师, 能不能屈尊再陪我见次家长?” 秦淮:······ 你还没完了。 秦穆眨着卡姿兰眼睛问道:“哥哥,你都和谢隐哥哥见过家长了?” 秦淮没理解, 电头回答:“见过。” 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秦穆的心头,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如鲠在喉。索性拉起被子, 趴在床上, 把头深深埋在了枕头里。 秦淮不解, 谢隐却将他拉了出来。 谢隐:“这个岁数,到青春期了······” 谢隐刚想把上次撞见秦穆“自我身体交流”的事情跟秦淮说,一个刹车, 还是忍住了。少年人专有的敏感自尊谢隐还是能理解的。 再说,他现在和秦淮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明,说这个话题, 太奇怪了。 秦淮似看出了谢隐的犹豫,挑眉示意。 谢隐打哈哈:“啧, 少年人心思你别猜。咱俩都老黄瓜条了, 别天天粘着人家年轻人,招人烦。” 谢隐家不是什么鸿门宴, 秦淮很喜欢那里的氛围,更何况, 他也需要抽离开秦穆一会,让自己把秦穆的话消化掉。 夜晚, 路上无车, 谢隐载着秦淮一路无话, 路灯的微芒和城市的灯红酒绿齐刷刷倒退着,谢隐指尖轻触着下唇,他突然有点想抽烟。但还是忍住了。 “开会窗透透气?” “好。” 路过酒吧街的时候,谢隐停下来等红灯。路上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在酒精和欲望的作用下展现着让人着迷的颓靡感,谢隐突然像被什么未知力量缠住了脚,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去喝一杯?” 仍在沉思的秦淮被拽回神来,淡淡问道:“你不怕你妈吃了你?” 谢隐嘴硬:“虎毒不食子。” 秦淮挑眉:“你确定?” 谢隐怂了:“回家。” 尽管这一趴转瞬即逝,谢隐的那句“喝一杯”一直逡巡在秦淮的脑海里。长期以来的隐忍克制,一朝面临的痛苦纠结,让从不沾染酒精的秦淮突然有种冲动—— 他想尝一尝举杯消愁的感觉。或者说,是谢隐描述的那种飘飘然欲仙的感觉。 到了谢隐家,谢隐的父母早已准备好的晚餐和蛋糕,老妈宋思还非常时髦地买了个小投影仪,关上灯,只留烛光微弱,墙上投着可爱感十足的happy birthday和一个趴体帽。 谢隐被宋思强拽去蹲在墙边,让投影里的帽子正好卡在脑袋上。 一个眼角带疤的硬汉脑袋上顶了个hello kitty,主打的就是个······孝顺。 谢隐乐呵呵任由宋思折腾完,吹完了蜡烛,笑着嗔怪道:“我朋友在这呢,妈你也不给我留点猛男形象。” 秦淮或许是被谢隐父母的快乐感染了,也有了点调笑的心情,说道:“没事,都拍下来了,以后可以威胁猛男。” 谢隐咬牙,好,你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了。(不是) 谢隐的父亲仍旧如上次一般,给谢隐倒了酒,帮秦淮沏了花茶,但这一次秦淮却主动要陪他们喝一点。 谢隐怔楞,但很快就理解了秦淮的意思,也没阻拦,只嘱咐了一句:“你量力而行。” 酒水穿喉下肚,温热着四肢百骸,让人瞬间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夜晚的黑暗与心头的烦躁在刹那间揉进了温柔的意志里,烦恼一点点被吞噬,谢隐看着秦淮,柔和的灯光给他也镀上了一层暖晕。 秦淮万年瓷白的脸上也有了红晕。谢隐借着酒劲凑到跟前去,问他道:“你皮肤怎么那么好?” 谢年桥丝毫感受不到儿子话里音外的旖旎想法,大咧咧一笑:“人家不像你淘得跟猴似的,你小时候晒得比现在还黑!” 没错,每一次回家吃饭,都是谢隐被扒皮处刑的日子。 但谢隐挺开心的,心尖上一共就坐着这三个人,如今都在他身旁。 酒过三巡,谢隐也知道万事适可而止,他打算送秦淮回去。 宋思却说:“这么晚了,你还喝了酒,小秦老师,就委屈一下,在我家客房睡一晚吧。” 谢隐嗤笑,一摆手,正打算告诉宋思,秦老师这种bking不可能住在别人家的。 结果秦淮礼貌颔首:“好,那就打扰了。” 宋思似乎也看出了秦淮爱干净的本性,忙里忙外地给客房换了一整套崭新的被褥。 晚饭时她也喝了点酒,收拾完就嘱咐二人:“你俩别聊太久,也早点睡。” 谢隐熬夜熬惯了,觉得时间尚早,就拉着秦淮去他的房间聊天了。谢隐的房间是个小套间,有着一套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柔软沙发。 谢隐慵懒地窝在贵妃椅上,看着坐着板板正正的秦淮,说道:“别那么拘束啊,当你自己加一样······” 说罢,他往旁边挪了点地方,说道:“这贵妃椅舒服,别坐椅子上了。” 天地良心!谢隐说这段话的时候绝对秉持着主人对客人的照拂,仅此而已,绝无杂念。 然而人在酒后,哪怕是秦淮这般挺拔之人,也不免如踩在柔软绸缎上一般,脚下发飘。 秦淮听话地挪到了贵妃椅上,只是脚下的距离有点没掌握好,偌大一张沙发椅,二人却几乎紧贴在了一起。 秦淮沉沉坐在了沙发椅上,竟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坦然侧头看向谢隐,问道:“你会保证小穆安全的,对吧?” 滚烫的鼻息喷薄到谢隐的颈侧,似有钩子的狐狸尾巴,轻轻柔柔地扫在谢隐最敏感的神经上。 霎时间那晚在医院里异样的春梦浮现在脑海中,谢隐周身的肌肉都跟着紧绷了起来。 他平地生出仓惶来,想和秦淮说两句正事转移注意力,然而他转头的瞬间才意识到两个人几乎近到可以触碰鼻尖。 秦淮澄澈如湖水的双眸正紧紧盯着谢隐,真诚又坦然地等待着谢隐的回应。 可他不知道,对面的男人,已然是一阵心浮气躁。 谢隐喉头颤动,嘶哑着声音承诺着:“是。你放心。” 酒气裹挟着暖光的暧昧,在鼻息相交的瞬间逡巡在两个还年轻的灵魂之上,夜晚又一次陷入了沉寂,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像心头一点新肉在风沙中反复摩挲一般,谢隐感觉整个胸腔又痒又痛。他喉结上下滚动着,睫毛都因为过分隐忍而微微发颤。 大男人不该扭扭捏捏的自我意识和怕伤害到秦淮的隐忍克制在这一刻如冰火两重天煎熬着谢隐的内心。 谢隐感觉自己要炸了,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就在纠结的情绪几乎绞杀掉谢隐的神经与理智时,秦淮清凉如泉水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 谢隐当然有,他有一肚子,不,整个银河系一样多的话要对秦淮说。然而暧昧的情绪冲刷掉了谢隐的语言表达能力,在这一刻,谢隐竟然成了闷葫芦。 只在喉咙里轻轻哼出了个“嗯”字。 秦淮没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悍然直接地问道:“你喜欢我?” “啊?”这么明显吗?谢隐像被抓偷吃零食的小猫一样怔忪不知所措。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他感觉唇上传来一阵冰凉清爽的感觉······秦淮俯身,给了谢隐轻轻一吻。 谢隐:!!!!!! 谢隐彻底爆//炸了!他是谢隐!谢隐!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孩子头的谢隐!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没出息地被别人主动吻了,他自己倒像是个扭扭捏捏的小媳妇! 如洪水冲塌堤岸般倾泻的情///欲终于冲破了理智,裹挟着一点可笑的自尊心,谢隐猛地起身,半跪在沙发椅上,眼波迷离,骤然将秦淮推倒下去。 即便是心如明镜台的秦淮在这一刻也觉得血脉偾张,他坦然接受着谢隐所带来的缠绵悱恻,给予对方无尽的回应。 谢隐浅尝辄止便已酥麻不已,正打算进一步探寻,却发觉自己突然双脚离地了—— 他赫然被秦淮抱了起来,狠狠地扔到了床上! ······ 清晨,浑身酸疼的谢隐朦胧间以为自己发烧了,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昨天的疯狂。 谢隐这才回过味来,自己稀里糊涂地成了下面那个······ 行啊,下面就下面吧,他还懒得动了呢。 等秦淮拉开窗帘一角,阳光倾泻而入的时候,谢隐才发觉秦淮已经穿好了衣服。谢隐一看表,才六点出头。 秦淮冰凉的唇落在谢隐的额头,轻声说道:“你睡会,我去弄点早饭。” 谢隐窝在白色的被子里,就差咬被角了,点点头······完了,真成小媳妇了。 谢隐又眯了一会,直到窗帘完全被宋思拉开。 “哎呀!你昨晚做梦跑马拉松去了?这床单被子怎么皱成这样?”宋思嗔怒。 谢隐心虚地应了声:“做梦抓贼了。” “你看人家秦老师,一早就起来帮忙做早饭了,我刚去客房一看,人家那被子叠得跟没睡过一样!” 谢隐仰天长叹,他确实没在客房睡啊!他在这屋折腾你儿子了! —— 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里,谢隐与当地警方联络协调,最终确定了引齐锡澜出面的地点,并按照秦穆的指使,投放了接头信号,制定了几款应急预案。 他要抓到齐锡澜,为孟昀,为那么多失去生命的孩子,讨回公道。他也要保护好秦穆,这是他作为警察的职责,同样也是他允诺秦淮的。 工作中,谢隐几乎与秦淮形影不离。成年人的爱恋多是藏于内心的,但那份依赖仍旧逃不过韩易那个机灵鬼的眼睛。 韩易私下问谢隐:“头儿,你不会是和秦老师谈恋爱了吧?” 谢隐服了,倒也没避讳,直接回答:“是。” 韩易懵了,愣了很久才竖起大拇指:“牛。” 确定的接头地点是b市一处废弃的烂尾楼7层。烂尾楼没有上窗户,从远处用望远镜看去,可以大角度观察,狙击手也可以调整角度,确保秦穆的安全,也利于抓捕。 到了接头当天,秦穆又换上了那身标志性的“齐器”装束,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看起来不再那么苍白无力了。 防暴队、治安队、刑警队、便衣······各类警察井然有序将接头地点层层包围,谢隐占据最有利位置掌控全局。 “一组就位,一切正常。” “二组就位,一切正常。” “防爆组就位,一切正常。” ····· 突然耳机中传来四组报告:“四组报告,发现目标。” 四组所在的位置是大楼右侧的一个小市场附近,此刻煎饼摊、肉菜铺······里的顾客和老板,百分之40都是便衣警察。 四组汇报:“目标出现,是否实施抓捕?” 谢隐居高临下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男人戴着口罩和墨镜迈着四方步,悠闲地走在市场里。 白衣是齐锡澜最常有的装束,远远望去,十分扎眼。但回想一下,谢隐从未见过齐锡澜戴墨镜和口罩的样子。 谢隐突然想起无数个近乎一样的“齐器”。既然齐锡澜有脑子将齐器们包装成一个样子,那他作恶多端,又怎么可能不给自己找几个替身? 谢隐:“暂不行动,再观察。” 果然,二组三组也同时汇报发现目标。 而就在这时,既定目标大楼上,也出现了齐锡澜的身影。 秦穆身上有监听设备,耳机里传来他的声音—— “叔叔,你肯来见我了。” 谢隐大为诧异,齐锡澜是如何跳过层层包围监视圈进入到既定地点的呢?如果齐锡澜可以自由地进入,那他就完全有能力全身而退。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烂尾楼的7层,秦穆和齐锡澜相对而立,耳机里传来齐锡澜对秦穆的斥骂。 内容无外乎“我把你养大,你反过来帮警察”之类的······ 监视的过程中,阳光突然冲破云层。外物变得光亮无比,而相较之下,烂尾楼内的光线则愈发晦暗难辨了。 谢隐的心揪了起来。 两个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夹杂着砰砰的声音,谢隐能感觉到,二人的冲突愈演愈烈。 恰在这时,齐锡澜突然将秦穆扑倒在地。 秦穆的耳机被甩了出去,众人的耳机里传来一阵“吱——”的杂音,之后就再也听不到里面发生什么了。 谢隐立即下令:“各组随时准备强攻。” 然而就在这时,方才扭打在地的二人突然踉踉跄跄地起了身,烂尾楼的边缘处赫然出现一前一后两个人—— 齐锡澜用一把刀抵着秦穆的脖颈,站在了窗边。 监听设备已经失灵了,但谢隐还是能清晰地听到齐锡澜的大喊—— 给他准备一辆车,一车食物,否则就杀了秦穆······ 此时强攻,必然激怒齐锡澜。谢隐的手心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习惯性地咬破舌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让秦淮看到弟弟深陷如此险境,他当如何? 谢隐一边让人用扩音器与齐锡澜谈判,安抚对方情绪。另一方面他和狙击手沟通,寻找狙击角度。 齐锡澜很警惕,到了油盐不进的程度,谢隐将扩音器的音量调小了一些,让齐锡澜分了神—— 电光火石间,狙击手开枪,直击齐锡澜眉心处。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的情况下,被击毙的齐锡澜和秦穆竟然没有向后跌倒,而是齐刷刷地向前扑了去······ 齐锡澜和秦穆,一同从烂尾楼的7楼掉了下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章可以完结。(不一定) 第89章 尾声4 如同被万箭穿心一般, 谢隐感觉胸口被豁开了个大口子,火辣辣的疼。他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向秦淮交代呢? 谢隐跑向秦穆的这段不远的路程里,脑子已经停止工作了, 只感觉一双腿机械地带动着整个庞大身躯在前进。 ······秦淮呢?谢隐试图寻找,却没有找到秦淮。 齐锡澜和秦穆全部都是头脸着地, 整个上半身都被摔得面目全非。 谢隐嘴里异常干涩, 他想问问还有抢救的可能性吗,可最终没有问出口。 摔成这样, 怎么可能会活过来。 谢隐咬着牙让法医进场, 韩易问谢隐:“用不用我给秦老师打个电话?” 秦老师······谢隐点头, 又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无异,说道:“还是我来打吧。” 是的, 尽管一万个不愿意,但谢隐知道,这件事必须由他亲自告知秦淮。这是他对秦淮承诺的失言, 这也必须是他需要承担的后果。 谢隐因为太过于用力,骨节都已泛白, 他在手机的通讯录界面翻来翻去, 几度错过谢隐,却都没有看见。 他太紧张了。 这一切都落在韩易眼里, 他明白头儿此刻的艰难,说道:“还是我来吧?” 谢隐这才被唤回三魂七魄, 惨白地笑了笑:“没事。我能行。” ······连播了三次,都没接通。 电话打到第四次时, 直接关机了。 韩易:“之前不是说秦老师全程跟进抓捕吗?他没来?” 来了, 他在整个布控阶段都与谢隐形影不离, 谢隐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谢隐太忙了,忙得忽略了秦淮。 白超然走向谢隐:“死亡原因基本可以判定为坠亡了,但是也有其他可能······” 谢隐点头:“是,需要带回去进一步检验。” 白超然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这个······” 谢隐顺着白超然指着的方向看去,是齐锡澜血肉模糊的脖子。从未破损的皮肉上可以看出,这里有一条不小的增生疤痕。 白超然翻开皮肉,展示给谢隐看。旁边两个年轻警察已经“呕”的一声跑开了。谢隐虽然有专业素养,但仍然觉得浑身不适。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齐锡澜’在一个月之前做过甲状腺相关的手术。”白超然转头看向谢隐,“你知道这件事吗?” 谢隐又观察了一下这条疤痕,回想了之前与齐锡澜见面的场景,从未留意过他脖子上有这么明显的疤痕。 电光火石间,谢隐瞳孔骤缩,脸上露出了讶异的神色,他如醍醐灌顶,意识到了什么—— 既然各组发现了多个齐锡澜的替身,那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也是替身! 警察在查封杜仕达集团的时候,提取到了多处齐锡澜的dna样本,他们一刻不敢耽搁,将眼前两具坠亡的尸体送回队里化验。 在等待结果的时间里,谢隐又几次试图联系秦淮,然而电话仍旧关机。 一直等了几个小时,白超然才带着助手从实验室出来,带给大家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这两具尸体,不是齐锡澜,也不是秦穆。 会议室里炸成了一锅粥,警员们你一嘴我一句地讨论着,分析着这件事的诡异之处。 ——假齐锡澜怎么逃开层层包围进入到烂尾楼里的? ——秦穆一直由警察保护着,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齐锡澜找个替身假死能让人理解,他为什么还要弄个假秦穆? ——真的秦穆现况如何?被绑架了吗? ——真的齐锡澜又逃向了何处? 卢晓明:“我一直负责保护秦穆了,从医院接到秦穆之后我与他一直没有分开过。” 谢隐:“中途他见过什么人?” 卢晓明:“没有外人。你,还有秦老师,没有别人了。” 谢隐:“你一直把他送到哪里?” 卢晓明:“烂尾楼一楼。为了不暴露,我没有跟他上去。” 谢隐:“也就是说,在烂尾楼的一楼到六楼,很有可能是假齐锡澜和假秦穆提前隐藏进去,在真的秦穆上楼的过程中绑架真秦穆,实施掉包。” 白超然淡淡一笑:“谢副队长,你作为一名警察,应该知道最不能犯的毛病是什么?” 谢隐:“什么?” 白超然:“预设前提。你为什么就能认定,秦穆是被绑架了呢?” 谢隐没明白白超然的意思,然而剩下其他警察却明白了其中含义—— 整个计划周密而紧凑,就连级别不高的警员都很难了解到整个计划,不过是在各司其职。齐锡澜作为抓捕对象,不可能提前调集替身、联系假秦穆、精准卡点绑架秦穆、骗过一众警察全身而退,除非······ 除非事件的策划人另有其人。 谢隐不敢相信,他胸腔里生出一团火,烤得他五脏六腑生疼,他咬着后槽牙问道:“那你们觉得,这个人是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谢隐知道,他们不会说的,于是看向白超然:“你说。” 白超然也一改平日桀骜不驯的模样,很郑重地说道:“我怀疑,是和你形影不离的秦老师。只有他对整个计划的所有时间点了如指掌。” 谢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尽可能压低声音,然而怒火已然让他的表情略有扭曲:“不可能。秦老师和队里的兄弟姐妹一样,也是我们的战友。” 白超然没有直接面对谢隐的锋芒,只冷静地反问道:“那你的好战友,现在在哪?” 是啊,他在哪? 几十个电话打了过去,一直都在关机。谢隐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泄了口气。他双目猩红,青筋暴起,脑海里过电影一般闪烁着过往的一帧又一帧······ 一起分析案情时的默契,一起跌落陷阱时听的雨,一起拯救走失儿童时落下的激动泪水,那夜的一次次缠绵······ 谢隐不敢相信这漫长的点点滴滴都是为了今天的利用,理智与情感在这一刻悍然相撞,谢隐只觉得最终被撞得体无完肤的,就只有他这一颗心。 他原以为坚不可摧的心。 谢隐嘶哑着嗓子说道:“如果是他,我会亲手抓他回来。如果不是他······” 谢隐说不下去了,他示意凌星赶紧查找秦淮的下落。 不多时,凌星就检测到了秦淮的手机信号,它顺着清明河一路向东。很显然,那个手机被扔进河里了。 谢隐调取了烂尾楼布控地点附近的所有监控录像,试图寻找秦穆和秦淮的身影。 一切都看不出端倪,秦淮究竟在哪一步时走失的也看不出来。谢隐一颗心揪着又放下,放下又揪起,过山车般飘忽。 看着监控画面里众人围着两具尸体团团转,韩易叹了口气,决定关上视频。谢隐却制止了他。 他强迫着自己看完这段画面之后,又看了一会。在警察离开现场三十分钟之后,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突然出现在监控画面上。 男人手里拉着一个大号拉杆箱,步伐看起来很吃力! 监控室里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严密布控的地点早就将无关群众清理了,怎么还会有个人在这呢? 而且他拖着的大行李箱,里面会不会藏着秦淮或者秦穆? 谢隐立刻下令追踪这一男子,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 众人呼啦啦散开各自去忙了,一种巨大的空虚感袭来,镜花水月的虚幻与诡谲梦魇的恐怖交替着似乎将谢隐的灵魂抽离开。 没有了旁人的聒噪,谢隐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条分缕析地复盘这一切——尽管很困难,很痛。 初与秦淮相遇时,谢隐对他警惕再三。在厅里将秦淮强塞给谢隐作为顾问的时候,他还一度拒绝过。 那天,秦淮对谢隐说:“信我。你可以试试看。” 谢隐试了,从一件小事,一个案子,到全身心,谢隐都试过了,也坦然交付过了。谢隐从来没想过秦淮会布这么大一个局······ 谢隐想不明白,如果真是秦淮布的局,他为了什么。 在等待调查结果的过程中,谢隐来到了秦穆的病房。此刻夕阳温暖柔和,微风吹拂着窗帘翻飞,然而心境已然与前几日大不相同。 谢隐指尖摩挲着床尾的栏杆,看着叠得板板正正的床铺,恍如隔世。 似乎这里从来没住过人,秦淮也好,秦穆也罢,从来都没出现在谢隐的生命里。 窗外整点的钟声悠扬绵长,将谢隐的思绪也带的很远。有那么一个瞬间,秦淮那句“信我”又一次出现在谢隐的脑海里。 脱离于本身的爱恨情仇,超脱于由爱生处的忧虑怖畏,作为一个旁观者,谢隐要不要相信秦淮? 谢隐没有来由,只觉得他该信秦淮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案头的那本《忏悔录》上,黑色的封面,安安静静地摆放着。 谢隐拿起那本书,略作翻看。谢隐很快就翻到了夹着照片的那一页。 谢隐又想起那日撞见秦穆对着照片“身体交流”的场景。 谢隐本以为那张照片可能会是个网络上的绝世美人,然而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谢隐如同被雷击一般通透惊醒。 谢隐扔下书本,飞奔着赶回指挥部。 书里的照片飘飘然落下,那张照片上的人,是秦淮。 书页翻飞,落在地上时那页恰好写着奥古斯丁偷梨子的故事—— “我的恶除了恶本身,没有其他动机。” —— 谢隐还没赶回队里时,韩易那面有了结果。从现场拖着拉杆箱离开的男人叫郭昊伟,据他自己所说,只是误闯入围困地点,拉杆箱里是自己新买的满满一箱子书。 郭昊伟提供了自己买书的时间地点,回家的路线,经过警察的周密计算和验证,他的说法确实合情合理。 众人一时间没了主心骨,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韩易:“如果郭昊伟是无辜的,我现在最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是秦老师是怎么带着两个人从布控现场消失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谢隐的声音:“谁告诉你他是无辜的?又是谁告诉你,是秦老师把人带走的?” 谢隐说到后半句,一字一顿,眼中回护的神色令人脊背发寒。 韩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好在谢隐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他身上。 谢隐冲进审讯室,一把掀起郭昊伟的衣服。郭昊伟被他这个奇怪的举动吓了一跳,大喊道:“警察也不能······” 郭昊伟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腰间纹的山茶花纹身便露了出来。 谢隐冷笑:“说他是无辜的,你们敢信?” 正常询问是不会搜身的,韩易也颇为意外,问道:“头儿,你咋知道的?” 谢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方才韩易纠结的问题上来。 “之所以我们没有看到齐锡澜是如何转移的,是因为他们压根就没转移。” —— 地下城,盛着灯油的骷髅里散发着吊诡的微光,星星火点照亮了石头堆砌的地下城堡。 旋转楼梯上雕刻着光怪陆离的花纹,像在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拱形天花板上缀以成千上万的水晶石,将原本并不耀眼的光芒折射四方,整个空间显得通量。 墙上挂着宝剑和铠甲,上百个穿着斗篷的男男女女聚集在这里,他们昂首挺胸,看着前方高高在上的祭祀台上绑着的男人。 像是一种古老又神秘的西方祭祀仪式。 祭祀台上的男人被绑住了四肢,垂着头,似乎没有什么生气。细碎的头发被打湿过,遮住他瓷白又英俊的脸庞。 只有一条并不合身的白色长袍刚刚足以蔽体,宽肩窄腰的线条白袍薄薄的材质下展露无疑。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易碎,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男人的脚下还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已经被乱石砸碎了的尸体。 人群中一位老者看着时间,他突然用粗粝苍老的嗓音颂唱起一段低沉有力的歌声,那歌声仿佛带着上古时期的力量,众人也立即跟着唱起来。 就在这时,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同样穿着薄纱白袍的男孩,男孩光着脚,踩着颂歌的节奏而来。 众人高呼,他们的神。 被绑着的男人似乎有了直觉,迷迷蒙蒙间他艰难抬头,看见弟弟衣着诡异地向自己走来,恍然间还在呢喃:“小穆······” 被绑着的男人,正是秦淮。而向他款款走来的,是秦穆。 秦穆站定之前,秦淮都没意识到自己是被绑着的,他竭尽全力想上前抱住自己的弟弟,但后知后觉,自己浑身动弹不得。 石材做的地下城里阴冷潮湿,秦穆的指尖泛着红晕,他踮起脚尖,双手捧住秦淮的脸颊,喉结急促地上下滑动着,他感觉到周身的热量都在集聚,体内疯狂的念头波涛汹涌,似洪水猛兽一般,能在顷刻间将他生生吞没—— 他多想在哥哥果冻般剔透的唇上落下一吻。 然而就在他身体前倾的时候,秦淮的理智也一点点恢复。聪明如秦淮,电光火石间也能明了这一切种种。 齐锡澜,不过是推到幕前的一头小小替罪羊。而所谓的“椿”,真正的控制者却是他的弟弟,秦穆。 秦淮最大限度地将脸别过了去,躲开了秦穆的一吻。 秦穆怔怔地看向秦淮,不敢相信一向宠溺自己的哥哥竟然拒绝了自己。秦穆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吓到你了,对吗?” 秦淮的痛苦丝毫不亚于秦穆,他眼眶泛红,嘶哑着问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做的,对吗?” 秦穆摇头:“不。我只是成百上千个被齐锡澜拐卖的孩子中的一个。拐卖是他做的,诈骗是他做的,卖器官是他做的······我,我只是把我的信众围起来,给他们温暖的人。” 下面的人高呼着,秦穆就是他们的神。 秦穆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低沉恐怖的笑声,对秦淮说:“哥哥,我其实是个好人。” 秦淮紧紧盯着脸色苍白又神情扭曲的弟弟,问道:“那些人,是你杀的吗?” 秦穆的神色开始封魔,他光着脚在地上疯狂地舞蹈,而后大笑着说:“他们都是些蠢货,我只是教他们怎么解脱而已。” 秦淮不寒而栗:“所以不是齐锡澜,而是你?” 秦穆摇头,叹了口气:“哥哥。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被拐走的第一年里,我被齐锡澜圈养,他虐待我,压榨我,用我的血,还不给我吃饱饭。后来,他利用我阴时生辰赚钱,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不是凡人。我是天选之子!我是来拯救成千上万个与我一样的苦难人的······所以我一点点组织了‘椿’,它慢慢发展壮大,壮大到足以和齐锡澜的势力相抗衡。这时候,他怕了。” 秦穆用指尖戳着秦淮的额头:“他盯上了你。他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他教唆别人作案,之后留下山茶花印迹引你们追查,试图借你的手除掉我。” 秦穆幽怖一笑,拧着脖子:“我以牙还牙,同样教会别人作案手法,提供经费,然后留下齐锡澜的罪证······方冷秋那个蠢女人出现得刚好及时,她自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实际上这都是我的计划。” 秦淮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如疯似魔的男孩,竟然是自己惦念多年的弟弟。 秦淮痛苦万分,哀求着弟弟:“收手吧。” 显然,这是徒劳。 “借着你们的手,我除掉了齐锡澜,也得到了你。那群蠢警察现在还在被窝玩得团团转。” 秦淮苦口婆心:“你以为你的小伎俩可以逃得过谢隐的眼睛?他一定会查到那两具尸体是假的!” 秦穆冷笑:“少给我提那个谢隐!如果不是他,我还不会这么快动手。他确实聪明,他也一定能查出那两具尸体的来源,但那时已经晚了——我派一名信徒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以为我们已经转移了,实际上我们却就在那座烂尾楼的地下。在排查信徒的时间里,我就可以做完我想做的事情。” 秦淮气若游丝,虚弱极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穆突然发出桀桀笑声,大喊道:“当然是和你结婚!” 秦淮终于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不是自己那个乖巧可爱的弟弟,而是个疯子。 秦淮:“我是你的哥哥!” 秦穆:“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说到这,秦穆根本不等秦淮反驳,他猛地撕开秦淮的衣领,然后一众信徒围上前来,在秦淮身边架起柴火来。 秦淮大惊:“你要干什么?” 秦穆:“当然是占有你,然后,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完美的人。” 秦淮听不懂秦穆的话,但秦穆眼中充满欲//望的神色他能看清。秦淮低吼着,试图喝退秦穆的疯狂。 秦穆只是阴鸷笑笑:“你知道我最喜欢的书是《金阁寺》吧?最完美的东西,就该被付之一炬。” 说到这,秦穆单膝跪在秦淮的脚边,手掌游走在丝滑的薄纱上,说道:“给我吧。别怕,之后我会陪你一起去完美的世界,那里光亮无比。” 秦淮扭曲挣扎着,试图摆脱秦穆的疯戾控制,他大吼着:“小穆,你疯了吗,我是哥哥!” 秦穆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双眼已经红得滴血,他的喉结贪婪滚动着,不错眼珠地盯着秦淮若隐若现的胴体,然后说道:“哥哥,你知道什么是‘椿’吗?那是一种开得最盛的时候突然掉落的花,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戛然而止,太美好了。” 他的手终于落在了秦淮的胸膛上,正欲向下滑动······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石砌的空间抖落不少尘埃,一众特警如天神降临一般飞檐而下,瞬间将房间控制住了。 信众中引起不小的骚动,然而双方实力的悬殊让绝大多数人放弃了抵抗。 当然还有小部分人相信“神力”,试图与机械和肌肉抗衡。结果可想而知。 谢隐的到来让秦穆厌恶不已,他原本行将开始的“好事”被打断了,他恨恨地看这谢隐:“我不明白,我哥冰清玉洁的人,怎么会选择了你?” 谢隐满眼关切,却又不能过分表现,冷笑道:“少给自己犯罪贴金,还最美好的东西要付之一炬。你这种人就是为了作恶而作恶!你快放了你哥哥!” 秦穆扭动着关节,脸上的笑意越发渗人,他凄惨地说道:“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竟然试图理解我?哈哈哈······” 说罢,他突然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火,扔向了已然被浸了油的柴火。 火势霎时而起,谢隐离着远,攀登上去时,显然时间也不够了。 但就在谢隐冲进火海时,他惊讶地发现秦穆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哥哥,已然在火海中烧出了焦油······ 谢隐冲过去狠狠扒开秦穆的尸体,又匆忙为秦淮解绑,一股火舌舔舐向谢隐的脸庞,谢隐一躲,只觉得眉骨处原本没有知觉的伤疤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最后一个绳扣被解开,秦淮跌入了谢隐的怀里。 —— “哎我操疼啊!” “挺大个老爷们这么怕疼?” “烧伤是疼痛4级的懂吗? ” “你那本来就是个伤疤,神经都死了好吗?别矫情!” “你到底是不是个医生,这么凶,你怎么和患者相处?” “我他妈是个法医!我的患者不说话!” 秦淮倚着轮椅,看着谢隐和白超然互相扯淡,笑意渐渐浮现在他那惨白的脸上。 夕阳透过薄薄一层云蔼给警队里的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人间美好——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鞠躬。番外会不定时更新。 下一本会开《山海侦探社》,欢迎收藏。再次感谢。 第90章 番外一:蒲冬亭(1) 绿色镰刀般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蛰伏着, 仿佛稍有不慎,那锋利的尖刺就要划破浓郁沉闷的乌云,割裂开混沌一般。 树影下的蝉仍旧声嘶力竭地鸣叫着, 远不知大限将至,沉闷的空气早已裹挟着死亡步步逼近。 天地间静极了, 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 突然间, 一道闪电精巧地掩饰了那绿色镰刀从天而降。而后滚雷阵阵,大雨瓢泼。 雨水密集地冲刷掉了大地上一切该有的, 不该有的印迹。 没人记得发生了什么, 就像没人记得, 一只螳螂,撕裂了一只蝉。 …… 孟静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即便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但真的面对宁无暇的尸体的时候,她还是不知所措起来。 大雨疯狂敲击着窗棂。孟静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 却不敢起身开窗。 尽管头脑并不十分清醒,但她也知道此刻自己必须冷静。越快处理完尸体, 越短时间逗留, 就能让自己越安全一分。 迫不得已,孟静咬破了舌尖。刺痛和血腥味让她瞬间恢复了冷静。 这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她低头端详了一遍躺在地板上的宁无暇。即便厌恶之情溢满,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美, 是真的美。 那是一种瓷白通透的美, 柔软细腻的美, 勾勒得恰到好处的美。宁无暇,就真如她的名字一般,长得冰雪可人,桃花眼角下点缀着一颗红豆般大小的痣。 她打小就是美人胚子,学校里的男生几乎没有不暗恋她的。因为这痣,孟静叫宁无暇小红豆,又因为青春少年们悸动又风雅的爱慕,高中以后,宁无暇又被大家叫为相思妹妹。 此物最相思,此人更是牵动相思。 孟静猛地才意识到自己必须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她留恋又厌恶地最后看了一眼那颗红豆痣,恶狠狠地在心底骂了句,婊/子,和你那婊//子妈一样,专勾男人。 这不是寻常时孟静能骂出的话。即便没有和宁无暇一样出落成大美人,但良好的家教让她循规蹈矩地成为了一个礼貌又优雅的女性。 但毕竟世事无常嘛,她骂出了她骂不出口的话,就像她杀掉了如影随形的人。 孟静迅速打扫战场,尽可能将自己来过的痕迹清洗去。最后,她隔着手帕将宁无暇床边的垃圾桶拽到了房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即便手指没有触碰到垃圾桶,但孟静仍赌咒回家以后要洗一万遍手。因为那里面,明晃晃放着一个用完的避/孕/套。 …… 孟静停好自行车,如往常一样到弄堂口的王阿姨家买四个糖三角。 王阿姨看着孟静顺脸躺下的雨水,心疼地说道:“哎呦傻姑娘,下大暴雨就别急着回家哟,在单位等一会嘛。” 孟静看着墙上的老钟表,五点四十,刚刚好。她憨厚一笑:“我怕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智先在家等我吃饭呢。” 王阿姨啧啧了两声,羡慕地喃喃道:“真好。我儿子儿媳要有你们小两口那么恩爱懂事啊,我就不操心咯。” 说到这,温和但不能免俗的王阿姨压低声音问:“你们结婚多久了?怎么不见你肚子有动静?” 孟静一时局促,拿着王阿姨的四个糖三角,应付着回了两句,匆忙回家了。 这不到五十米的几步路里,孟静五味杂陈。大学毕业后,她和薛智先已经住在一起快两年了,但其实二人并没有领结婚证。 相识相恋长跑八年,经历过异地又重新聚在一个城市,孟静以为他们终于可以修成正果,可在激情褪去之后,薛智先却一直没有开口,给她什么承诺。 生活平淡极了,像现在雨过天晴后仍旧燥热的黄昏。 薛智先果然已经等在家里了,这是二人说好的。今天是孟静26岁生日,孟静让薛智先给她做一顿晚饭,她想加一句“要有烛光的”,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就是这么矛盾,古板到连对自己最亲密的爱人都撒不出一句娇,却又不顾世俗眼光,义无反顾地和他同居在一起。 薛智先买了蛋糕,做了四菜一汤,他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抬头看了一眼湿透了的孟静,不解问道:“不是说好了给你做晚饭么,还买糖三角干嘛?” 你看,他就是这样,细心到可以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小事,却并不会展现一丝体贴。 无所谓了,孟静看了眼糖三角,淡淡一笑:“每天都买,习惯了。” 孟静看见了桌上的蛋糕,是个寿桃模样的。她突然想起来奶奶八十大寿时候薛智先也是买的也是这一款蛋糕。孟静有点厌恶,其实二道街那里已经新开了一家蛋糕店,里面做的都是时兴样式的裱花蛋糕。 但那裱花蛋糕没出现在她的餐桌上,而是出现在了宁无暇家的餐桌上了。 一顿饭,味同嚼蜡。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白天在单位遇到的人和事。 孟静:“智先,我们也买个自己的房子吧?房子马上就要到期了,咱俩这点工资,都给房东了。 薛智先有点意外,嗤之以鼻:“买房?我站柜台卖药一个月赚228块钱,你在路桥公司当出纳一个月赚240块钱,咱俩买得起房子?” 孟静:“你偷偷捣腾卖处方药,不还能赚点呢么?” 薛智先如临大敌:“那能赚多少?一个月一百撑死了!我妈身体又不好,我还得给她寄过去呢。买房不是咱这种家庭能想的,快吃饭吧。” 孟静:“我们公司前年搞福利房的时候才两万多块钱就能买一套52平的,你就不让我买,我们主任自己搞了六套,现在每一套都翻番了。” 薛智先:“你是主任么?两万块钱,把咱们两家的骨头渣子卖了都凑不够两万。行了,亲爱的,别想那些了。有权有钱的人才有发财的可能,这不是咱们该想的。” 孟静低头吃饭,没有争辩,因为她也并不真的想买房。她的人生面临着更多棘手的问题——自己相恋十年的男友偷偷出轨了自己从小玩到大的闺蜜,而她自己又杀死了闺蜜成为了一个杀人犯。 一桩桩一件件都比买房难得多。 而这一系列惨剧的罪魁祸首——薛智先,却丝毫没有察觉,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喃喃:“也是奇了怪了,你们那郭主任,四十出头,一个月也就赚四百多块钱,哪来的钱买那么多房子?” 孟静没有回答,她装作没听见,自说自话起来:“我主要想,买了房,我们就能结婚了。” 薛智先一愣,旋即开始打起了哈哈,无外乎什么“我们肯定要结婚啊,但得先攒点钱”,“先立业后成家”之类的话。 见孟静面无表情,薛智先也有些尴尬了,他赶紧拿出了蜡烛一把插到大寿桃上,局促说道:“快,许个愿吧。” 说罢,将蛋糕推到了孟静的跟前。 孟静抬起头,深深凝视着这个自己爱了十年的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烛火的微光,是不安的逃避,更是自以为深藏不露的窃喜。 孟静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终于被他亲手按灭了。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吹灭了蜡烛。 她心里默念:我要你们,都给我去死! 第91章 番外一:蒲冬亭(2) 老风扇耷眉臊脸地转动着, 也不知哪根螺丝不瓷实了,转起来隐隐有咯吱咯吱的响声。 孟静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 脑子里全然是白日里杀人的场景。 夜已深,她一点不入脑地看完了新闻联播, 电视剧, 看不懂的转播老外拉车的节目……电视里终于只剩下了满屏的雪花——发着滋啦滋啦的声音。 薛智先已经睡了一觉了,拿起蒲扇趿拉着大拖鞋走过来, 没什么好奇地关掉了电视:“咋了, 不睡觉在这浪费电?” 孟静这才回过神, 看着昏暗灯光下睡意朦胧的薛智先。不得不说,他生得好看,比她见过的男人都高大帅气几分。戴着个金丝框眼睛文质彬彬的, 孟静时常想,她是配不上薛智先的吧,不然他怎么会爬了宁无暇的床? 一想到这, 孟静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宁无暇家垃圾桶里用过的那个套。 一阵恶心。 她同样没好气地抬腿就向床的方向走去,很显然, 她不想和薛智先再说一句话。 可还没等孟静走到床边, 薛智先却先关了灯。天地间连那点昏黄的光都没有了,黑暗几乎是一瞬间吞下孟静的。周遭安静得和死亡没有两样, 她的脚像被千斤坠坠住了一般,丝毫都动弹不得。 这一刻, 孟静连呼吸都不会了。她屏住呼吸,收缩得腔子生疼。她周身的肌肉都僵硬着, 一双眼球却紧张得乱转。 窗帘, 椅子, 柜子,床底……这些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得东西在这一刻都成了孟静心底最恐惧的深渊——那窗帘为什么是个吊死鬼的形状?那椅子上为什么像是趴着个头?那床底下露出来的一点黑影到底是什么…… 突然,背后一点丝丝缕缕的触感让孟静终于忍不住哀嚎了一声。她本能地跳了起来,跳到墙边,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 墙壁的冰凉感让她不甚清醒的神经终于回过来一点神。 “大半夜的喊什么啊?”是薛智先的声音,“吓我一跳。” 孟静这才收回来三魂七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窗帘就是那么个褶皱,看起来像吊了个人。椅子上堆着的是薛智先的脏衣服,看起来像个脑袋。床底下伸出来的是薛智先健身用的滚轮。 孟静叹了口气,四肢也不再那么僵硬了。她抱怨了一句:“你关那么早灯干嘛?我怕黑你不知道么?” 薛智先觉得莫名其妙,嘟囔了一句:“还知识分子呢,还信这世上有鬼?” 这世上有没有鬼她不知道,人心里一定有鬼。 躺在床上,薛智先不自觉地将手搭在了孟静的腰上。指尖微微蜷曲了一下,似有什么暗示,孟静明白,他们早已身心交付彼此多年,怎能不明白? 可此刻的孟静满脑子都是垃圾桶里的那个套套,一阵恶心袭来,她往床边蹭了蹭,不耐烦地低语:“大热天的,别乱动。” 拒绝得干脆利索,薛智先也不墨迹,转头就去睡了。 在外面吃饱了的人,是不屑于家里的这口粗茶淡饭的。孟静突然想起来一位年长的女同事和她讲过这句话,当时觉得粗俗不堪,如今想来,人性大抵如此。 就这样,孟静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她上初中的学校,老旧的校舍,光秃秃的操场,男生们在打篮球,女孩子们仨一伙俩一堆地聚在一起聊着八卦。 孟静刚从她妈妈办公室出来,打算回教室。对,她妈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走廊的尽头四五个女孩子凑在一堆,不知在干什么。逆着光,孟静也看不真切。她走得近些,才发现人群中间抱腿蹲着的是宁无暇。 为首的女生正在用一根金属羊肉串签字戳向宁无暇的胳膊,光洁的皮肤上霎时出现了一颗血珠,红豆大小,被白皮肤衬得格外妖艳。 那女生嗤笑:“相思红豆……呵呵,还挺好看哈,那再多送你几颗红豆。看你还怎么勾引男生!” 孟静愤慨:“你们干什么!” 女生们回过头来看向孟静,满眼的鄙夷,却显得色厉内荏。她们嘴上叫嚣着“好孩子怎么也和婊/子生的玩在一起?该不是也想体验下做婊/子吧”,实际上却向后退了几步。 毕竟还是在校园里,惹了政教主任的女儿没什么好果子吃。她们又学着社会上大人模样稚嫩地骂了几句,离开了。 孟静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宁无暇,看着她满脸的泪珠,看着她眼角的红豆痣,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骤然袭来——骄傲,救了自己闺蜜的居高临下的骄傲,这是梦境里的孟静久违了感觉。 因为现实生活中的孟静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初中毕业以后,孟静就再不能成为宁无暇的庇护了,她开始变成白天鹅身边平平无奇的丑小鸭,在对方闪耀的光环边缘挣扎着……挣扎到她杀掉光环。 梦里的孟静拉起宁无暇,开心地在走廊里奔跑……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充满胸腔的骄傲与满足感烘得她小脸红红的。那一刻,她是真的快乐,像救世主一样快乐。 那条走廊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孟静也不知道她们就这样奔跑了多久,久到她都忘了回头看看她拉着的女孩子。 突然,身后传来了宁无暇温柔地声音:“孟静,杀了我,让你高兴了么?” 熟悉的走廊骤然变成漆黑的深渊,孟静突然开始下落,拉着宁无暇的手却没有松开。 杀了我……杀了谁? 孟静回头,看向自己拉着的女孩。她以为可以看到宁无暇那美到不可方物的脸,陪同她一起坠落。 可猛然间,她发掘手里攥着的只是一堆白骨,身后跟着的,是一具没有风化干净血肉的骷髅。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骷髅发出刺耳的声音,猛地朝孟静扑来。 伴着一声尖叫,孟静惊坐起来。她大口穿着粗气,窗外已经有了微光。 孟静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薛智先的皮肤,不似往常的小心翼翼,她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力量将她从恐惧中拉出来。 薛智先睡眼朦胧,腰间被冰了一下的他正欲发作起床气,抬眼时却正对上女友那双含着秋水的眼睛。 那是一双摘下眼镜后,美得不多见的眼睛。而这份楚楚可怜被窗外朦胧的微光氤氲着,更是薛智先从未发觉过的美。 一瞬间,两个南辕北辙的灵魂在这一刻勾起了同样的目的—— 孟静从未如此渴望过身体的交流,她看着薛智先的脸,她恨他,恨不能抽筋剥骨,她却又感激他,感激他将她从恐惧的深渊里又一次拉了回来。 天光乍亮,映红的,是两个交缠在一起,互相推入地狱的身体。 和灵魂。 第92章 番外一:蒲冬亭(3) 人事科门口, 蒲冬亭敲敲门,没人应。 门内吵闹声不断,压根没有人理会敲门声。 蒲冬亭“啧”了一声, 耐着性子又敲了一遍门,仍旧没人应答, 索性就推门进去了。 一瞬间, 蒲冬亭以为自己上战场了。烟雾浓稠得似一堵墙迎面压来,呛得蒲冬亭干咳了好一阵子。 里面叼着烟卷正在讨论文件的几个警察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高个子美女, 烟雾缭绕间竟不损一点锐利的惊艳感。 “我是……咳咳……我是来报道的警员,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咳咳……我叫蒲冬亭。” 一头白发的人事科长这才缓过神来:“不说明天来么?今儿就来了呢?” 说着拿起蒲冬亭的档案看了看,点点头:“高材生,高材生。以后绝对正处打底。” 蒲冬亭还没授正式警衔, 对行政级别更没什么概念,对方那么一说,她也就那么一听。恭维的话她鲜少相信, 因为很小时后父母就告诉过她,捧杀远比打压更可怕。 蒲冬亭被分到了刑侦大队,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 忙忙碌碌的人们没多少时间去欣赏新来的美女。蒲冬亭看了一上午卷宗,看得头昏眼花, 其间出警两次,都是派出所报来的盗窃案, 蒲冬亭试图跟着去学习学习,都被拒绝了。 终于到了吃午饭的点, 一位内勤大姐刚打算带蒲冬亭熟悉熟悉食堂环境, 电话却响了起来。 “头儿, 南马路胡同烟厂家属楼死了个女的,派出所说看不出是不是自然死亡,让咱们去给看看!” 队长王大勇低声啐了一口:“看看个屁,看了就得立案。” 说罢,领着一小队人马就要出发。蒲冬亭见状,赶紧冲上前来,她也识趣:“领导,我不捣乱,我就长长见识,带我一个吧。” 王大勇本来没打算理她,在他心目中,女孩子老老实实干个内勤,也是为人民服务。可就在眨眼间,他也不知道脑子怎么就抽了一下,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 这丫头该不会是有啥邪性吧?这屁大点小城市一年都没几个非正常死亡,上班第一天就摊上了? 他砸么两下嘴,面无表情地说:“少说多看,别坏事!” …… 死者名叫宁无暇,报警的是死者的房东和邻居,据老太太说她来的时候门虚掩着,看见躺在地上的宁无暇,还去探了探鼻息,差点没给她吓抽过去。老太太见大事不好,嗷嗷喊了几嗓子,吸引来了同楼道的邻居。几个人一起报了警。 法医说死亡原因尚且不明,就尸体外观来看,没有致命外伤,心源性休克导致的死亡概率很大,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下午3到6点之间。 心源性休克?这话就约等于放屁,能导致心源性休克的原因多了去了,王大勇骂了句“操”,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新来的小姑娘挺懂事,只安静地看着,没让动就真一下不动,只眼巴巴看着王大勇。 王大勇:“有什么要说的?” 蒲冬亭:“尸体可能被动过。” 王大勇:“啊?” 蒲冬亭:“无论是中暑,药物中毒,突发疾病导致的心源性休克,一般会伴随恶心、呕吐、狂躁,严重的甚至会大小便失禁。” 法医:“也不全是。” 蒲冬亭摇摇头:“你们看她身上的那些小淤伤,应该有生活反映,看起来不像是与人发生重大冲突导致的,更像是自己挣扎时磕到的。” 法医听罢又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口腔,看起来确实没有尸体表面这般干净,有呕吐物的残留。 如果真有人清理过这具尸体,却又选择不报警不收殓,而是放任尸体躺在这里,那么这具女尸很可能并非自然死亡。而凶手,很可能就是那个清理尸体的人。 王大勇冷眼看着,觉得新来这名校生还真有点意思,琢磨着别看她岁数小,没准专业的还真能比他这种土包子开花多几分能耐呢。 他眉梢一抬,示意蒲冬亭继续。这丫头心思还真活络,一下子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蒲冬亭看向已经缓过神志的房东老太太,问道:“你是房东,每天都来她这么?” 老太太赶紧摇头:“房子租出去了,我轻易不来的。每个月只有收房租,收水电费时候我来。哎哟,作孽啊,这丫头,这丫头昨儿才给了我五十块钱交水费,我今儿是来给她送票子的。” 刚交完水费,自杀的可能性很小。 接下来,蒲冬亭半是书卷气,半是稚嫩地对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了调查,死者宁无暇,26岁,新华书店仓库保管员,据邻居们说她工作总是吊儿郎当的,总能见她请假在家不去上班。见她带回来过几个男人,但都是照几次面就不见了,也不知什么关系。 没人目击最后离开房间的人是谁,也没人知道,门为什么是虚掩着的。 王大勇是个胆大心细的主,现场所有和死亡原因有关的东西都叫人封存了。临走时,他见着蒲冬亭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睛盯着一个空垃圾桶时问道:“看什么呢?” 蒲冬亭:“空垃圾桶。” 王大勇:“空垃圾桶有什么好看的?” 蒲冬亭顿了顿,隔了半分钟:“谁家的空垃圾桶,会放在正门口?” 第93章 番外一:蒲冬亭(4) 清晨醒来, 孟静厌恶地甩开薛智先搭在她肩头上的睡衣。 薛智先已经早早起床出门了。孟静看着墙上的挂钟,不过6点1刻,薛智先就不见踪影了, 很显然,他没去上班。 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薛智先去找宁无暇了。 孟静冷笑, 秋后的蚂蚱,且让他蹦跶几下吧。今天等他回来, 恐怕魂都得吓没了。 孟静仍旧扎着她的高马尾, 匆匆吃了口早饭就骑车去上班了。盛夏的早晨, 天空格外清朗,偶有威风吹来,拨乱孟静的裙角。 如果不是刚杀了个人, 这将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早晨——绿化带上的树影斑驳,带来丝丝清凉,开得绚烂的夏花散发出浓郁的芬芳, 空气中也弥漫着青草的清香。 路上行人寥寥,孟静尽可能让自己不去想昨天的事情, 远远地只看见一个身影, 高大宽阔的身型,跨栏背心下古铜色的肌肉呼之欲出, 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人侧头,余光里瞥见孟静骑车过来, 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向孟静打招呼。 大男孩炽烈的热情一下子就冲散了孟静心头的阴郁, 她缓缓下车, 推到了男孩身边。 “秦帆, 怎么每天上班都能看到你呢?” 秦帆是附近体校的大二学生,他开朗一笑:“我每天这个点都要跑步。” 说到这,秦帆突然降低了声音,语气一转:“这不想在这能偶遇你吗?” 孟静也没想到大男孩说话如此直白,霎时间红了耳根。 男孩却仿佛一点都看不出孟静的局促一般,抬手轻轻一勾,拿下了孟静的眼镜,随后将脸凑了过去,仔仔细细端详起孟静来。 “不戴眼镜好看。”炙热的鼻息横冲直撞地抵达孟静的脸颊,让孟静的四肢百骸都被锁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了。 似乎是看出了孟静的紧张,似乎是戏谑的目的达到了,秦帆漫不经心地将眼镜又给孟静戴上,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孟静想,此刻她的脸一定是红得可以滴血了。 “前几天我还遇见陈阿姨了,她给他老公送汤水。”秦帆突然话题一转。 陈阿姨······孟静想了一会,才意识到秦帆说得是谁。她嗔笑道:“陈姐才比我大五岁,那要按你这么说,你也该管我叫阿姨。” 秦帆却不以为意,轻飘飘说道:“那不一样,你一看就是少女。她一看就是少妇。” 孟静“呸”了一声,不知道这大男孩在哪学来的这腌臜话,抬手嬉闹一般打了他一下。 秦帆也配合,讨饶道:“好姐姐,我错了。” 秦帆口中的“陈阿姨”,指的是陈璐璐,孟静顶头上司郭主任的夫人。 有一次单位组织江边野炊,所有职工都带了家属。薛智先那天要加班,孟静就带宁无暇去了。 野炊的过程中陈璐璐原计划到江边打水,谁知脚下一滑,失足落水了。所有人里只有孟静熟悉水性,于是奋不顾身跳进了江里。 然而一个人游泳和拯救一个溺水者是两回事,陈璐璐扑腾着,险些把孟静也带溺水了。好在这时同样来游玩的体校学生们看到了她们,将二人救了上来。 其中一个学生,就是秦帆。 至此秦帆就认识了孟静,路上偶遇时会格外热切。 美好的回忆浮上心头,孟静也不免放松了下来。可就在这时,秦帆突然话题又一转,问道:“孟静姐,怎么好久没见到无暇姐了呢?” 宁无暇的名字一说出口,孟静的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 她有些没好气地糊弄道:“她忙。” 秦帆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俩闹别扭了呢。” 孟静像被刺痛了敏感的神经,骑上车子就往单位赶去。 留下树影下的秦帆一个人摸不着头脑。 —— 这份坏心情持续到工作当中。刚来到单位,就开了个冗长的例会。会上郭主任口若悬河,唾沫横飞,一身横肉由于情绪激动而略有晃动。 总得来说,油腻极了。 孟静听得心不在焉——抬头看见肥肉乱颤,恶心;低头想起宁无暇的尸体,还是恶心。 终于捱到了散会,会计刘悦凑到孟静跟前低语道:“你看着怎么状态这么不好?你这印堂发黑啊,要注意安全。” 孟静气笑了,反问道:“你还会看面向?” 刘悦故弄玄虚:“略懂略懂,哎呀,主要是咱们单位前两个出纳,失踪一个,疯一个,你是第三个,你得加小心。” 是,孟静是路桥公司的出纳。公司里一直有个小传说,说出纳这个工位邪性,连着两个女孩干不了多久就出事了。 孟静一想到这,心头泛起苦涩。前两个女孩到底如何她不知道,而她的境况却全然不比人家强——她是个杀人犯。 正愣神,郭主任突然推门进来了。刘悦讪讪地坐回工位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而孟静心不在焉地和领导打了声招呼,低头开电脑。 郭主任:“孟静,你出来一下。” 孟静被领导叫走,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刘悦指了指印堂的位置,示意孟静说话小心。 孟静的内心却比刘悦想象得更为烦躁,因为她知道郭主任叫她什么事——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只有一个坑位,不分男女,门能锁上。 孟静瘦削的身躯与郭主任肥硕的体型比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鸡仔。郭主任将孟静逼到角落里,冰凉的瓷砖上沁着一层薄雾,湿透了孟静的后背,她不禁冷得打了个寒战。 但她还是不肯往前走一步,离郭主任近一点,她就更恶心三分。 “再帮我提三十二万出来。”郭主任开门见山,但眼睛里的神色却不老实。 孟静冷冰冰的回答:“你之前还欠六十七万没还回来呢,下个月审计要来。” 郭主任“啧”了一声,“放心,我哪次不都在做账之前还上了么?我又不是出去赌,这个房子再一倒手,我又能赚三十万,到时候分你五万!” 孟静别开脸,不让郭主任的口臭熏到自己。 郭主任也看出了孟静的不悦,但老男人皮厚,倒不以为意,反而说道:“小孟,今晚有事吗?一起吃个饭?你吃过西餐吗?” 没吃过。孟静只在电影里见过西餐,男人女人穿着优雅的礼服用刀叉吃饭。 偶尔还有烛光。 对,孟静一直想要的一顿烛光晚餐。 但孟静还是摇头了,她倒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主要是泼天的富贵她也忍不住恶心。 郭主任讪讪说了句:“没情趣。下午帮我开支票取钱。” 说罢,就离开了。 四点半,会计刘悦匆匆收拾了东西,把头探出办公室巡视了一圈,然后说道:“老规矩。谢啦孟静!” 孟静点头:“放心吧。” 刘悦有孩子,每天五点要上小提琴班,她得提前走一会去接孩子。剩下的时间孟静就替她打掩护,领导来问就说去厕所了。 当然,孟静知道郭主任去提钱了,根本不会发现刘悦早退。 —— 孟静慢慢悠悠骑着自行车回到家时已经五点四十了,她依旧照常去弄堂口的王阿姨家买四个糖三角。 王阿姨笑笑:“小孟,每天都这么准时。” 付款时孟静突然为难地说道:“呀,我出门换裤子,忘了揣钱了。” 王阿姨不以为意:“嗨,多大事,明儿再给我。” 孟静坚持不肯拿,二人推来推去中最后妥协一致——三十分钟后王阿姨收摊,去孟静家取钱。 在拎着糖三角上楼的途中,孟静忍不住拿出一个边走边吃。到家门口时,刚好吃完。 倒不是有多饿,孟静只是需要让自己有足够的体力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 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浓郁的烟味。 孟静在门缝里看见薛智先坐在老旧沙发上抽烟,平日里理得油光水滑的头发此刻却凌乱得如同一个鸟窝。颓废的面容掩在烟雾里,看不真切,但整个人看起来落寞无助。 孟静的嘴角爬上一抹不经意的嗤笑,随后她好整以暇推门而入,淡淡问道:“怎么这么大烟味?” 说罢将门敞得更大了。 孟静按部就班地将糖三角放在桌上,然后洗手做饭,她静静地等待薛智先开口,但很显然,对方没话说。 孟静能看出来,薛智先在竭尽全力抑制脸上的恐惧之色,但抽烟时微微颤抖的嘴角和直愣愣的眼神出卖了他。 孟静三下五除二地应付了一餐饭,见时间差不多了,她轻轻问道:“昨天买的牛肉没吃完,咱俩都不太爱吃牛肉,我叫无暇一起来吃吧。” 无暇两个字说得很重,像一根刺扎在薛智先的神经上了一样,他猛地抬头看向孟静。 羞愤和恐惧在这一刻纠缠在一起,与理智悍然相撞之时迸发出爆//炸的威力。 他双眼猩红,怒斥道:“有病啊,你让她来干什么?” 她已经死了。他亲眼看见了,但他不敢说。 薛智先的反应如孟静所料,孟静也怯懦地反问:“你吃枪药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她一起吃个饭怎么了?你之前和她相处得不挺好吗?” 孟静每一刀都直奔最敏感的神经,赤//裸//裸地剥离开薛智先的理智。 薛智先怒吼一声朝孟静冲了过来,二人扭打在一起,不多时,孟静就处于下风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唉呀妈呀”一声,是王阿姨来找孟静要钱了。 王阿姨赶紧拉开了两个人。见有外人撞见,薛智先也恢复了理智,摔门去卧室里抽烟去了。 孟静委屈地窝在王阿姨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抽噎着讲述着今晚的前因后果。 王阿姨一时间捋不清,只听懂孟静和薛智先动手是因为她一个叫宁无暇的闺蜜。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警察。见孟静脸上的泪痕和伤痕,女警察蒲冬亭开口问道:“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见到警察,孟静的心中仍不免发颤,但她必须保持理智,轻轻摇头:“我们很少吵架的。这是第一次。” 蒲冬亭:“你说的是你和你丈夫?” 孟静:“我······男朋友。” 蒲冬亭进屋,将孟静脸上的伤痕与薛智先的相对比,男女之间力量的差异必然显现出不同的结果。 另外一位男警察则是领导,厉声说道:“本来只想带一个人走的。但既然又有暴力事件,两个人都和我们回警局吧!” 孟静故作意外地抬头:“你们要带谁走?” 男警察转头看向薛智先,开口道:“你是薛智先吧?” 薛智先已经被吓得呆愣住了,半天不肯回话。 孟静一听警察的调查对象是薛智先,暗暗松了口气,替他回答道:“是,他叫薛智先。” 男警察冷冰冰地递出一张调查令。 “薛智先,你可能涉及一起谋杀案,请配合我们调查。” 第94章 番外一:蒲冬亭(5) 刑警队长王大勇:“说说吧, 你们俩为什么动手?” 孟静摘下眼镜,一双大眼睛因为哭过略有红肿,抽噎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就说请我一个好朋友来家里吃饭,我男朋友就和我发火了。” 说到这, 孟静又恰到好处地加了一句:“他平时不这样。” 王大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盯着孟静的脸。 蒲冬亭:“你朋友叫什么?” 孟静:“叫宁无暇,在新华书店上班。” 蒲冬亭看向王大勇, 试图寻求下一步计划, 但王大勇压根没理她。王大勇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孟静脸上。 随后蒲冬亭对孟静、宁无暇、薛智先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盘问。孟静九真一假地说着, 自然看不出有任何纰漏。 她唯独隐瞒了一点——她知道了宁无暇与薛智先之间的奸情。 在“听闻”宁无暇的死讯后,孟静足足楞了一分钟,之后难以自已地嚎啕大哭。这哭声里不全是为了洗清嫌疑的表演, 也是她多日以来压抑情绪的爆发。 王大勇和蒲冬亭仍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蒲冬亭:“经过走访,有邻居反应你的男朋友薛智先经常出入宁无暇在南马路胡同烟厂家属楼的家,对此你知情吗?” 孟静自认为演技还不错, 说道:“不能。肯定认错了,他没去过她家。” 蒲冬亭不置可否, 继续问道:“那昨天下午14点到晚上18点之间, 你在干什么,薛智先在干什么?” 孟静不假思索:“我昨天过生日, 下午请假了。智先也请假了,给我买了蛋糕在家庆祝生日。” 蒲冬亭:“也就是说, 你们一直在一起?” 孟静:“基本上吧。除了买蛋糕的时间,都在一起。” 孟静说谎了。她既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也给“嫌疑人”薛智先做了不在场证明。孟静的计划里不是没想过让薛智先来顶包, 但真相是经不起查的, 毕竟薛智先没杀过人,打死也不会认罪的,反而引起警方怀疑。 而且孟静还有下一步的打算。只是让薛智先受到法律制裁,哼,太便宜他了。 蒲冬亭盯着孟静的眼睛,一股不可撼动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孟静几乎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借机错开了眼睛,低头表现出悲伤的神色。 蒲冬亭突然转化话题开口发问:“什么样式的蛋糕?” 孟静:“寿桃的。” 蒲冬亭:“好吃吗?” 孟静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了,回答得竟不假思索,差点着了这个小姑娘的道。 好在这个女警察应该岁数不大,应该没有太多经验。 孟静摇头:“我不知道。现在和我说这个,我怎么有心思想蛋糕······” 因为孟静与薛智先在分别问询的情况下口供一直,目前薛智先拥有不在场证明,警方不能对其进行拘留,于是二人被放了出来。 薛智先对于二人在毫无交流的情况下孟静能够说出与之完全匹配的供词很是诧异。 夜凉如水,孟静裹了裹轻薄外套,快步向前走去。 薛智先因为理亏亦步亦趋地跟着。 孟静猛地站住脚,薛智先躲闪不及,差点撞上孟静。 孟静冷冷问道:“既然你没有杀人,你怎么还害怕人家警察盘问?你有什么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 薛智先羞愤难当,但孟静知道他绝不敢在此刻与她发火。 她只冷眼看着薛智先涨红了脸又白下来,半晌才支支吾吾说道:“我昨天确实去宁无暇家了。我就是给她送点东西,小静你信我。” 月色遮掩在婆娑的树影之后,天地间霎时归于沉寂。孟静仰着头,不错眼珠地盯着薛智先的双眼,看着他的双唇翕动,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撒谎。 孟静淡淡一笑:“行。我信你。” 说罢,孟静转头朝着浓浓的夜色走去。口袋里的手指甲已经将血肉扣得模糊不堪,但她没有任何的痛感。 有些事情,比这个痛多了。她得还回来。 刑警队里烟雾缭绕呛得蒲冬亭直翻白眼,她忍无可忍,对王大勇说:“头儿,少抽点烟,对身体好。” 对方对此置若罔闻,只问道:“你觉得他们俩说得是真的吗?” 蒲冬亭摇头:“肯定有假。人在那么悲伤的情况下能立马反应出吃的寿桃蛋糕,这有提前准备好答案的嫌疑。” 说到这,她又补充道:“从微表情上看,孟静有三次明显躲避我眼神的动作。” 王大勇对于蒲冬亭的回答很满意。他问道:“那你觉得下一步的侦查重点是什么?” 蒲冬亭不假思索:“蛋糕。” 王大勇:“啊?” 蒲冬亭:“我在死者宁无暇的家里,也看见了蛋糕。” —— 一夜无眠,孟静侧身躺在床上,耳边是薛智先无休止的絮叨。 他很痛苦,孟静能感觉出来,他试图说服孟静自己没有杀人,又想让孟静继续为他做不在场证明。 孟静起初很享受薛智先那卑微的祈求,但很快她也听烦了,终于慢慢回身问道:“你把什么留在宁无暇家里了,让你这么害怕?” 像是直接被点中了死穴,薛智先局促地摇起头来。 孟静:“不说我睡了。” 薛智先:“一个包······包装袋,我其实今早去过宁无暇家了。我看见了宁无暇的尸体,我怕······我怕惹上麻烦,我就把那个包装袋带走了。” 哼,什么包装袋,明明是用过的避//孕//套。 孟静冷笑:“一个包装袋你怕什么?” 薛智先:“dna检测你懂吗?就是······” 孟静打断了他:“一种基因检测。80年代就被国外用来刑事侦破了,近年来咱们国家也引进了,不过很多小城市还没有。之前在你看过的杂志上看到的。” 孟静说到这,一脸天真地安慰:“即便包装袋上有你的dna,也说不明不了什么,更何况你都已经把它扔了。” “对······扔了,扔了······” 薛智先再今早到达宁无暇家里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将那个装有用完套套的垃圾袋带出去扔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垃圾桶就放在了房间门口。 想到这,薛智先自我安慰似的躺了下来,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 孟静也在此刻一骨碌转头躺去,她轻轻闭上眼,感觉周身难得的舒爽。 因为在整理宁无暇的尸体时,孟静将那个安//全//套里一半的液体倒到了另外一个垃圾桶里。 而那个垃圾桶,在宁无暇的床底下。 接下来,看警察的了。 第二天一早孟静醒来时薛智先已经做好了早饭。孟静看着厨房里忙碌的男人,挑了挑眉,真是难得。 孟静享受着薛智先的谄媚,但又鄙夷于他所碰触过的所有东西。 她挑剔地捡着可口的东西吃了两口,将剩下的吃的扔得满桌子都是。 她看得见薛智先额角蹦起的血管,但也看到对方强压怒火后挤出的笑容。 孟静上班的路上又一次遇到了秦帆,孟静饶有兴致地将眼镜摘下,陪秦帆在树林里散了会步。男孩炽热的目光落在孟静的脸上,他喃喃说道:“摘掉眼镜,你真漂亮。” 孟静也没有了往昔的羞怯,她十分有兴趣地接受了对方的赞美,然后报以大大的笑意。 秦帆的眼睛落在孟静的脸上,漆黑的瞳孔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感情。 他伸手,逡巡在孟静的脸侧,孟静闭上眼,等待秦帆更进一步。 最终,秦帆的手落在了孟静的头发上。他摘掉了孟静的皮筋,一头乌黑长发散落下来,半遮着孟静的眼睛。 耀眼的阳光下,平添几分妩媚。 孟静也愣住了,她轻声咳嗽,试图掩饰尴尬,随口嗔道:“你摘我皮筋干什么?” 秦帆如此如醉地说:“这样更美。” 孟静没有说话,她骑上车子,秦帆也大胆,索性一跃坐在了她的车后座上。 仲夏的芬芳与绚烂载着两个灵魂慢慢靠近。 有那么一瞬间,孟静觉得这个世界在宁无暇死的瞬间都变得美好了。 —— 到了公司,孟静又开出一张支票偷偷送到了郭主任办公室。 刚和少年人的青春热烈碰撞过,面对肥头大耳的郭主任,巨大的反差让孟静一阵反胃。可即便如此,孟静仍然挤出了一个笑意。 “领导,我想明白了。我家境不好,如果想要有套自己的房子,靠自己是万万不可能了,希望你能教教我,该怎么赚到钱。” 面对孟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郭主任万分高兴。他搓着手笑起来,随后那只猪蹄子就不老实地往孟静的手上靠了靠。 “小孟,你能想明白,我太高兴了。” 在对方的手触碰到孟静身体的刹那,孟静感觉自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但她忍住了,她缩回手,脸上的笑意更甚了,说道:“那郭主任,还有兴趣带我去吃一顿······烛光晚餐吗?” “有,有,烛光晚餐,哈哈哈哈你们年轻人真会玩。”郭主任笑道,“就今晚怎么样?” 孟静却摇摇头:“今晚大姨妈还没走干净,我身体不舒服。领导,明天怎么样?” 这极具暗示的话语让郭主任更舒坦了,他大笑起来,连说了几声“好好好”。 孟静从郭主任办公室出来之后到洗手间用肥皂洗了好几遍手,几乎洗得蜕了皮,仍旧觉得恶心。 她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了一个老式电话本,翻找到一个铅笔写的号码。 十秒钟后,电话拨通了。 对面是女人苍老的烟嗓问道:“谁啊?” 孟静:“宁阿姨吗?我是无暇的好朋友,孟静,我有件事情要对你说。” 第95章 番外一:蒲冬亭(6) 宁无暇的母亲叫宁一美, 和宁无暇一样,都是骨相美人。然而宁一美许是历经风霜,再加上常年抽烟酗酒, 皮肤松弛得厉害。一双大眼睛向外凸起,配上那笔挺的鼻子, 有点像白雪公主的后妈。 宁一美已经知道宁无暇的死讯了, 是警方告诉她的。她没去验尸,她觉得没必要。 这么多年来, 母女之间的感情并不好。宁一美在宁无暇五岁半的时候和副厂长好上了, 人家老婆闹到厂里, 宁一美被斗了个半死,开除了工作,宁无暇的父亲也和她离了婚。 之后的宁一美辗转到各地, 依靠着形形色色的男人过活。八十年代的时候得了一点俏钱,宁无暇的父亲也去世了,她就将宁无暇接到了身边。 宁一美抽烟打麻将酗酒, 每每喝多了或者赌钱赌输了就要拿宁无暇出口气。宁无暇被打怕了,十几岁没读书就出来工作了。 工作后的宁无暇就是宁一美的移动银行。宁一美三天两头找宁无暇借钱, 但从来没还过。就是个活吸血鬼。 她之所以选择来见孟静, 就是孟静说她了解到一点宁无暇死因的真相。 言语之中的意思就是——你可以处趁机赚一笔钱。 是的,这是女儿对于宁一美的最后一点价值。 孟静哭红了眼, 看起来比宁一美更伤心,她抽泣着说道:“阿姨, 我很害怕,也很纠结, 薛智先是我的男朋友, 可无暇是我最好的朋友······” 宁一美像是闻到了学的蝙蝠, 凑上前来:“无暇的死,和你男朋友什么关系?” 孟静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关系,我也是听警察说的。警察说他们在无暇的房间里找到了薛智先的什么······dna,对dna。我也不懂,但据说那东西就能给薛智先定罪,说是他杀的人。但是你放心,阿姨,智先肯定没有杀无暇。真不是他杀的。” 孟静明白,宁无暇到底是谁杀的根本不重要,她只需要宁一美捕风捉影,她只需要薛智先草木皆兵,就够了。 宁一美看着泣不成声的孟静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为难。你放心,我绝不把你露出来,我就说是警察告诉我的,我找薛智先去!” —— 梦境依旧如常回家,五点四十到王阿姨家买糖三角。 王阿姨看着孟静脸上的伤痕心疼地低语:“傻姑娘,你打不过那男人你得知道跑啊。” 孟静对王阿姨再三表示感谢,王阿姨也是热心肠的人,嘱咐孟静这种打人的男人不能要。 是,他不仅打人,他还出轨。当然不能要,但孟静的目标,是让他死。 孟静到家时薛智先还没回来,她也不着急,打开电扇,穿着吊带背心坐在老旧的沙发上。 电扇吱呀转动,偶然吹起孟静额角的碎发。阳光透过窗外的树叶柔和地招进来,偶然带来一阵凉风。 孟静被碎发搔得痒痒,恍惚间想起了秦帆的话。她抬手摘下皮筋,秀发散落下来。没戴眼镜的她看向客厅另外一侧的穿衣镜。 或许是半遮掩着脸庞,或许是近视眼的缘故。穿衣镜里的自己看起来朦胧又美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孟静觉得,自己有点像宁无暇。 她昏昏沉沉地窝在沙发里,浅浅睡在了盛夏的黄昏中。梦里孟静见到了久违的宁无暇。她也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向她走过来。冰冷的手牵住了孟静,但并不觉得刺痛。 宁无暇问孟静:“你还生气吗?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门恰在此时“咔哒”一声开了,将孟静从梦魇里拉了出来。 宁无暇轻柔的话语还逡巡在孟静的脑海里,她抬头看向薛智先,轻声问道:“怎么回来那么晚?” 她明知故问。 薛智先的脸上挂了一个大大的红手印,那可不是昨天孟静打的。 薛智先不言语,一脸愁容如同刚吃过屎一样,坐在孟静的旁边。 孟静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怎么了?警察又找你了?” 薛智先喉结翻动,干裂的嘴唇几张几合,最终说道:“不是。是宁无暇她妈来找我了。” 孟静冷静异常地问道:“人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 薛智先:“警察说他们在宁无暇房间里提取到了我的dna,宁无暇她妈就说是我杀的人。” 孟静避重就轻,压根没心情问薛智先是在什么东西上提取出来的dna,因为一提到那个东西,孟静就恶心得直反胃。 孟静:“我了解宁无暇她妈,就是个赌鬼,她管你要钱了?” 薛智先沉默了好一会,点了点头。 孟静嗤笑:“钱还不少吧?不给不行吗?” 薛智先:“不给她就要去我单位闹。没了这份工作,我就完了。” 孟静:“你身正不怕影子斜,总不能随她敲诈。” 她又一阵反胃。 薛智先突然转头试图包住孟静,哀求着说道:“小静,帮我想想办法,我不能没工作。我妈还指望我养呢,帮我想想办法。” 孟静从他怀里挣脱,反问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还真打算给钱?她要多少?” 薛智先:“十万。” 孟静一脚将薛智先从沙发上踹了下去。 “我当时想凑两万块钱买个房子都凑不出来,你要给她拿十万!要不你把我杀了抵她女的命吧!” 薛智先一顿软磨硬泡,希望孟静能利用出纳身份之便给他挪出来十万块钱。 孟静冷笑:“为了你没杀的人,让我去犯罪。薛智先,我在你心目中这么不重要?” 薛智先如触雷神之怒,惊惧万分,他哀求着,声泪俱下。 孟静看够了他的表演,也知道气氛烘托到位了,她话题一转:“让我犯罪肯定不可能。想要钱,你凭本事去拿,我给你指条路。” —— 第二天一大早孟静就醒了,她洗了头发,好生将头发梳了又梳,烧了根火柴描了眉,又在抽屉里翻找了一圈,找到了宁无暇之前送她的一支口红。 鲜红的唇色衬得她的肤色也变白了,一头柔顺的长发披肩,更添几分妩媚。 孟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宁无暇也是这么打扮的吗?想到这,她略有落寞,她知道宁无暇鲜少化妆,那是天然去雕饰的美。 不过没关系,画一画她也很美。 这不是孟静自己说的,而是上班路上秦帆说的。自卑如孟静,最需要的无外乎别人口中的肯定,她感觉心头柔软的肉尖上生出了一朵灿烂的花。 这朵花将成为孟静的铠甲,带着她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面对精心打扮的孟静,郭主任激动得搓起手来。他对于孟静是没有什么感情的,纯粹的野□□//望,但他还是喜闻乐见于孟静的准备,这让他油腻而自大的内心又一次得到了满足——一个女人为他妥协了。 郭主任把晚餐定在了a城唯一的西餐厅,友谊饭店,那里同样是招待外宾的酒店。 服务员与郭主任很熟络,孟静看过报销票据,他经常在这里请朋友吃饭,然后想办法回单位报销。 大厅里想起了悠扬的小提琴声,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身姿摇曳,在烛光中显得格外动人。 孟静托着腮静静欣赏着,她沉醉其中,甚至觉得台上演奏的就是她自己。 郭主任软绵绵的大手打破了这优雅的美好,孟静只感觉腿上一阵湿濡黏腻,转头看去,是郭主任将手放在了她的腿上。 一整天的好心情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孟静向后坐了坐,说道:“郭主任,点菜吧。” 孟静在电影里看过如何使用刀叉,饶是十分不熟练,她还是万分不愿意让郭主任来教。 因为她知道,一定是“手把手”教。 好在孟静挺聪明,略作研究就找到了牛排的纹理,虽然切得不熟练,但也不至于出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最后一道甜品下肚,孟静也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郭主任吃饱喝足,暗示孟静可以转战下一场地了。然而孟静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她借着酒劲趴在椅子背上看向舞台中央的演奏者。 撒娇似的轻声呢喃:“再等等。我喜欢看人拉小提琴。” 酒精的作用力让孟静的小脸微红,她没戴眼镜,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像一只纯真的小鹿。 这对于郭主任这种饱经风霜的老男人而言有着难以言说的诱惑力。 郭主任舔了舔嘴唇,强忍着身体的反应陪孟静听完了最后一只曲子,就拽着她往外走去。 孟静踩着高跟鞋,酒力让她脚步虚浮,伴着脑海中逡巡的小提琴曲,仿佛在跳舞一般。 她轻声问郭主任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郭主任怎通音律,更难懂风月,当然不知道。 孟静一字一顿告诉他,那是帕格尼尼的《无穷动》。 帕格尼尼,一个杀死了背叛他的情人,犹如魔鬼附身了的天才小提琴家。 —— 郭主任一路搀扶着脚步虚浮的孟静上楼,来到了友谊酒店的客房。 这是孟静有生以来第一次住五星级酒店,她踩着柔软的地毯,看着华美的水晶灯,她转身时裙摆飞起,她感觉自己是格林童话里优雅的公主。 可讽刺的是,公主身边,跟着一头公猪。 公猪犹如发情了一般,猛地将孟静包住,孟静瞬间醒了酒,她挣扎着推开郭主任。 “去洗个澡。” 饥渴难耐的郭主任低声骂了句“事逼”,但还是乖乖去放水。 孟静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间差不多了,她侧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很快就看见一头猪披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了。 孟静纤细的手指上夹着一粒蓝色小药丸。 “我男朋友在药房上班。拿来给你助助兴。” 郭主任一点就通,哈哈大笑起来。孟静很上道,郭主任很高兴,他吞下这颗蓝色药丸之后栖身过去。 孟静用食指抵住了对方肥腻的唇。 “等等,等药效上劲儿。” 大概过了五分钟,郭主任明显能感觉到身体的燥热,周身的血液都在涌动,他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八点一刻。 就在郭主任胖乎乎的身躯又一次靠近的时候,郭主任的大哥大响了。 孟静:“主任,接电话。” 郭主任不以为意:“不管他,干正事。” 孟静却一把拿过大哥大递了过去:“别耽误工作和生意。” 郭主任强忍着火气接了电话,对方的声音冰冷冷的,只说了几句,郭主任的脸也冷了下来。 “行。我现在过去。你丫最好别是骗子。” 挂了电话,郭主任一脸不舍地看看床上的娇娇,一狠心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孟静一脸天真:“怎么了?” 郭主任:“奶奶个腿的。有个孙子给我打电话说手里有我挪用公款的证据,让我去后山找他,否则他就给报社。” 说到这,郭主任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我每次取钱不都是你给我开的支票吗?别人怎么知道?” 孟静:“我怎么知道?你要怀疑我我就走了。” “哎哎哎,好宝贝,我没说怀疑你。这东西有好多人经手呢,不一定就是你露出来的。” 好一个“不一定”。 孟静略带怒意:“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是谁。” 郭主任左思右想,也觉得带上孟静更为妥当。下楼的当口孟静的高跟鞋却卡在木地板缝上了,她使劲往外一拔,鞋跟折了。 郭主任一边嫌弃孟静麻烦,一边将她搀上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双备用的运动鞋扔了过来。 “将就着先穿这个吧。” 二人驱车向后山赶去。夜晚的国道上没有任何灯光,路旁的树木犹如一只只向天伸展的苍老枯手,吊诡又阴森。 二人来到约定的地点停下车。一个盘山路停车区。 郭主任:“下车。” 孟静抱着双臂:“我不下车。我怕。” 郭主任啐了句:“女人。” 但看见孟静那我见犹怜的样子,还是心软了。 “那你在车里看着。” 很快,车灯映射出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薛智先手中拿着一个账本,与郭主任说着什么。孟静在车里听不清,但作为整个事件的策划者,她清楚地知道账本上的每一笔,还有薛智先要说的每一句话。 薛智先勒索郭主任给他十万元,否则就把他挪用公款的证据公布出来。 两个人起初还是在交流,渐渐变成了咒骂,推搡。 薛智先年轻气盛,郭主任酒劲上头,再加上蓝色小药丸一拱火,二人很快就扭打起来。 两个人势均力敌,都在争抢着那本账本。浓郁的夜色弱化了两个人的边界感,不多时,便骨碌到了山崖边上。 孟静瞅准时机,踩着郭主任的大运动鞋下了车。 她悄悄走到二人身后,在双方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猛地高喊一声:“薛智先!” 薛智先愣住了,本能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看来。 就在这时,孟静猛地俯身过去用力一推。 薛智先尖叫着,掉下了山崖。 郭主任傻了。即便对方已经维系到了自己的地位、利益,他仍旧没想过要杀人。 眼前的女人也太狠了。 郭主任呆愣着看着山崖下半晌,然后回过神来,看向一脸平静的孟静。 “你······你杀人了?” 孟静的红唇勾起魔鬼般的笑意,她淡定反驳道:“不。是你杀人了。” 郭主任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连忙矢口否认:“谁······我可没杀人,你想嫁祸给我!” 孟静挑眉:“即便有一天找到了薛智先的尸体,他身上也都是和你扭打的痕迹。” 郭主任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头至尾被利用了。他怒吼了一声:“臭女人!” 说罢,拖着受伤的腿向孟静走去。 孟静向后退了一步,云淡风轻地说道:“杀了我?那可就没人能给你做不在场证明了。到时候你就是杀了两条命的凶手。” 郭主任滞住了脚步,他终于明白此刻他的命就攥在眼前这个女人手上了。 他以为对方是一头小鹿,任他摆布。 实际上她是嗜血的魔头,而他,不过是孟静手中的玩偶。 郭主任颓然垂下手,低眉耷眼地叹了口气。 “好。我都听你的。” 第96章 番外一:蒲冬亭(7) 早上八点半, 刑侦支队会议室。 王大勇:“小蒲,你介绍以下目前的侦破情况。” 蒲冬亭起身,指着白板上面的照片说道:“经过搜查和走访, 目前我们掌握到薛智先和孟静二人仍有重大嫌疑。” “孟静与死者宁无暇为发小关系,二人一直关系亲密, 走动频繁。而薛智先与孟静为男女朋友关系。” “检验科在死者宁无暇家中蛋糕里监测到了□□, 这与宁无暇的死因相吻合。经过走访,这个蛋糕是由薛智先在二道街口的蛋糕店购买的。他当天一共买了两个蛋糕, 一个是寿桃款式, 为女友孟静庆生。另外一个是裱花款, 也就是宁无暇家中的这一个蛋糕。” “薛智先在药店做配药师,有接触到□□的可能性。” 王大勇:“那薛智先和孟静的口供就有可能存在问题。” 蒲冬亭:“确实存在问题。“据蛋糕店老板回忆,薛智先是独自一人在案发当天下午来买的两个蛋糕。我们又与薛智先的工作单位取得了联系, 他在当天下午确实没有去上班。这与薛、孟二人的口供有出入。” “我走访了薛智先和孟静居住的区域,一位卖面食的阿姨说孟静每天都会在晚上五点四十到她那里买糖三角。她回忆案发当天下雨,孟静仍然五点四十冒雨下班后来买的糖三角, 所以印象非常深。她是独自一人,没有与薛智先在一起。” 警探老刘:“怎么确定她是下班后买的糖三角, 而不是从别的地方回来的?” 蒲冬亭:“我与孟静的同事刘悦取得了联系, 案发当天下午孟静在单位。据刘悦所说,孟静每天下班时间都很准时。” 王大勇:“说说你的猜测。” 蒲冬亭:“我怀疑宁无暇系薛智先或者薛智先伙同孟静利用□□下毒所杀。” 老刘:“你刚才还说孟静一下午都在上班, 怎么还有嫌疑呢?” 蒲冬亭:“根据二人接受问询时的笔录内容,即便孟静没有参与到谋杀当中, 她也有做伪证的嫌疑。” 警探老刘:“那动机呢?” 浦东婷:“目前尚不知晓。但我在死者宁无暇床底下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不明液体,据法医科检测, 应该属于人类□□。目前我们无法得知这一液体的来源, 因此我建议对这一液体进行dna检测。” dna三个字说出口之后,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老刘最先清了清嗓子说道:“丫头啊,你是公安大学的高材生,刚到咱们a城来,不太了解情况。dna检测技术我们知道,但咱们小城市不具备这样的技术和设备。” 这也是王大勇一直头疼的事,他一直在和省里打报告申请资金,但一直都没批下来。 蒲冬亭却不以为意:“我的老师和同学很多都在厅里和部里,他们有设备和技术。我们只需要把样本寄过去就行了。”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老油条们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心中暗想这丫头也真是生瓜蛋子,这种职场大忌都能犯——比领导强。 领导都没申请下来的资源,你当着众人面说能摆平,这不是驳领导面子么? 可王大勇却坦坦荡荡,十分高兴:“那太好了。小蒲,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赶紧联系,赶紧做实验!” 就在这时,一位警员走进来,对王大勇说:“头儿,有个叫孟静的女士,说她来自首的。” —— 今日的孟静与前日来做笔录时看起来略有不同,一头蓬松柔顺的黑发披肩,也没戴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又靓丽。 蒲冬亭坐在王大勇身旁,双眼紧盯着孟静的一举一动,生怕遗漏任何细节。 蒲冬亭:“说吧,你要自首什么事?” 孟静直截了当:“我做了假证。” 蒲冬亭和王大勇面面相觑,他们刚走访完,孟静就来自首了。是察觉到了警方的怀疑,还是真心悔悟? “那天下午,我其实一直在单位工作来着,下班回家才看见我男朋友在家里做饭了。至于整个下午他在哪,其实我并不知道。” 这确实与蒲冬亭走访结果一致。 蒲冬亭:“那你之前为什么作伪证?” 孟静指着锁骨处的一处淤青:“薛智先他威胁我,不让我说出去,否则就打死我。我父母去世了,没有依靠,也没人能替我出头,我只能忍着。” 蒲冬亭凑近看了一眼孟静锁骨处的伤痕,略作思索,然后问道:“他总打你?” 孟静无语点头,眼中已嗪住了泪水。 蒲冬亭:“还有其他旧伤么?” 孟静一愣,说道:“有······都在私//密处,我不好······” 蒲冬亭没有再执着于此。 王大勇:“那怎么又想起来来自首呢?” 孟静:“因为我怕了。我怕他为了灭口,再杀了我。” 说罢,孟静从包中掏出一个密封小瓶子,里面是白色的圆形硬块。 “这是□□。” 据孟静交代,薛智先是a城大学生物医学专业毕业的,在一家国企药店做配药师。他有渠道从学校和厂家拿到一些违//禁//药品和化学品,倒卖给二道贩子,赚一点外快。 说罢,孟静交给蒲冬亭一个电话号。 “这是贩子的电话,你们可以打电话核实。” 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处处都与警方的推测吻合,王大勇和蒲冬亭也就没有再为难孟静,只做了一番批评教育,让她随时准备传唤作证。 三人刚起身,一个警员匆匆赶来,在王大勇耳边低语“发现一具男尸”。 王大勇转身匆匆离开,让蒲冬亭送孟静出去。 夏日的林荫小路上,两位女士并肩走着。 蒲冬亭不经意地问道:“薛智先是个左撇子?” 孟静一愣,摇头道:“不是。怎么了?” 蒲冬亭云淡风轻一笑:“没事。随口问问。他要不是左撇子,你肩上那个伤痕形状还挺有难度的。” —— 夏日的暖风吹得人有了些许倦意,但孟静并不着急回家睡觉。她没有选择坐公交车,而是步行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好——亲手杀掉了两个背叛了自己的人,将嫌疑推给了死去的薛智先,又惩戒了图谋不轨的郭主任。 路上的花花草草都仿佛有了灵性,陪着孟静走下的每一步都仿佛欢快的华尔兹。 在离单位不远的一处岗亭旁,孟静远远看见一位身穿西服套装的女士,是陈璐璐,郭主任的妻子。 孟静放慢脚步,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奈何陈璐璐眼尖,离老远就看见了孟静,向她挥起手来。 “小静,你回单位吗?”陈璐璐是一名法律工作者,从司法局辞职之后做了一名执业律师。干练优雅又不失温柔。 孟静每每想到郭主任有妻如此还出去沾花惹草,就更加恶心了。 孟静摇头:“我今天请假了,要出去办点事。陈姐你是来找郭主任的吧?” “对。我给老郭送点我熬的汤,结果他出去开会了。”陈璐璐将手里的保温饭盒递了过来,“小孟这饭盒是新的,你不嫌弃的话拿回去尝尝,我煲汤的手艺还不错。” 孟静自然不肯。但陈璐璐又提及孟静曾经舍身救她的事情,一口一个“救命恩人”挂在嘴边,说得孟静也不好意思了,只得收下了汤。 “那谢谢陈姐。明天我把饭盒刷好了还给你。” 陈璐璐又陪孟静往前走了一段路,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聊得很投机。 阳光透过树叶正落在陈璐璐的半袖裙上,白皙的臂弯处赫然出现一块淤青。 “陈姐,你的手肘怎么了?” 陈璐璐尴尬一笑,失落地低头,掩饰道:“没事。不小心碰的。” 人在不经意间不太容易磕碰到臂弯内侧的。孟静没有说话,但神情上仍旧狐疑。 陈璐璐苦笑:“小静,你们最近很忙么?老郭昨晚又没回家,我也不好问他干什么去了。” 孟静一时语塞,因为郭主任昨晚一直和她在一起。试图对她起色心,又亲眼见她杀人,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但这一切孟静不能和陈璐璐说。 孟静只得宽慰道:“陈姐,最近项目确实忙。郭主任可能要加班。你别多想。” 路口到了,陈璐璐要与孟静分道扬镳了。 陈璐璐点头,然后向孟静道别:“好,我知道了。小静,你要······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好奇怪的告别。 —— 西餐厅,优雅的钢琴师正在弹奏着肖邦的曲目,水晶吊灯折射着柔和的暖光,一位身姿高挑出众的服务生将孟静和她的客人引入座位。 孟静从容落座,毕竟她已经是第二次吃西餐的老手了。但对面的男孩秦帆则看起来局促极了,僵硬地看着桌子上的刀叉不知所措。 “rx,放松。”孟静明亮的双眼好似天花板上熠熠生辉的水晶吊灯,在少年人面前闪耀着光辉。 “姐姐,你发财了?” “嗯。”孟静果断点头,又意识到不能这么说,补充了一句,“发工资了。” 孟静学着郭主任的模样给秦帆介绍起吃西餐的流程,“手把手”教着秦帆如何使用刀叉······果然钱是怂人的胆,用了郭主任的钱,即便内向木讷如孟静这般,都有了调情的勇气。 秦帆对于孟静的主动倒是不甚抗拒,他只是好意提醒:“姐姐,你怎么不吃?” “下午喝了一煲鸡汤,现在不饿。” “什么鸡汤这么好喝?这么好吃的牛排都吃不进去了?” 陈璐璐煲汤确实有一手,起初孟静回到家只想尝一口的,但没想到一口气都喝光了。喝完了汤整个人懒洋洋的,很舒服。 孟静也不知道这汤究竟有什么配方,只觉得周身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她感觉世界在向她走来。 这种感觉很棒。 就像现在,年轻的生命在回应着她的热情,赤诚又热烈地走向她。 在西餐厅里。 再到床上。 第97章 番外一:蒲冬亭(8) 被酒店前台的电话吵醒时, 孟静正在做梦。 梦里是初中时期的一次春游,孟静和宁无暇手拉着手,走在成片的丁香花海里。 宁无暇摘下一朵花, 掰开孟静的手掌,将花放在她的掌心。 “五瓣丁香是很难得的。得到五瓣丁香的人, 可以幸福一辈子。” “那我们能一起幸福一辈子吗?”孟静在梦中讷讷地看着宁无暇的脸, 精致的五官在阳光下略显朦胧,像氤氲着一层水汽。 “会的。小静。我们都会幸福的。你披散头发很漂亮。” 孟静这才意识到穿着校服的她竟然披散着头发, 这是作为教务处主任的母亲绝不会允许她做的事。 孟静慌忙找起皮筋来, 却怎么都找不到。 宁无暇看着孟静慌乱的样子, 伸手抚摸着孟静的脸安慰道:“小静。醒醒,小静,你很美, 不用束缚自己的。” 温热的触感逡巡在孟静的脸上,阳光突然变得刺眼。 孟静睁开眼,却发现赤着上身, 露出精壮肌肉线条的秦帆正侧躺在她的床上,白色的被子虚掩着让孟静痴迷的地方, 而他的手正摩挲在孟静的脸上。 哦, 原来是场梦。 孟静刚反应过来昨晚的疯狂,酒店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警察找到了这里, 让她去警局做笔录。 孟静舒展着因为睡姿而僵硬的脖子,在秦帆年轻的脸上亲了一口, 起床穿衣服。 “小静,怎么了?” 孟静正在扣扣子的手滞住了, 回头说道:“叫姐姐。” “咱们都······” “那也是姐姐。” “好吧, 姐姐。”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最近总是被警察盯上。你一会起来吃点早餐去上学吧,晚上再见。” 说罢,孟静扔给秦帆一张百元大钞。 说真的,孟静喜欢上了有钱的感觉。 —— 在赶往警局的路上孟静酝酿了很久情绪,以便让自己在看到薛智先的尸体时表现出悲切来。 但后来孟静发现并不需要多此一举。 尽管她杀掉了薛智先,尽管她恨他的无情和背叛,但面对这张相爱了十年的脸时孟静仍然悲从心起,几乎站不起来。 他死了,她十年的爱情,十年的光阴也死了。 蒲冬亭上前扶起孟静,宽慰了一番,在等待孟静情绪相对稳定之后问道:“你能够确定死者姓名么?” 孟静抽泣着回答:“薛智先。” 蒲冬亭将表格和文件推过来:“如果可以,麻烦把这份表格填好。上面写上死者姓名,你的姓名,关系,身份证号,联系方式,还有在最后页签名。” 孟静颤颤巍巍的,用大概半个小时时间才完成这本该轻松完成的工作。 作为警察,蒲冬亭能够理解。 蒲冬亭:“好。完成尸体认领工作,下面请回答我们一些问题。” 孟静却反问:“他是怎么死的?” 蒲冬亭摇头:“在案件侦破期间,不便透露。” 孟静一双眼睛哭得梨花带雨,她抬头戚戚然问道:“连我也不能说吗?” 那我见犹怜的劲儿,让谁看了都觉得她已经伤心到肝肠寸断了。 蒲冬亭低下头,整理着文件,让自己的判断力不至于被对方楚楚模样影响。 “查明真相之后,自然会告知你。” 蒲冬亭:“你最后一次见薛智先是什么时候,在哪?” 孟静:“前天早上,我去上班。” 蒲冬亭:“也就是你们来局里做笔录当天。” 孟静点头。 蒲冬亭:“从前天早上到现在已经超过48小时,你没有见到你的男朋友,为什么不找他?你昨天还来局里自首了,也没有提及你男朋友失踪的事。” 孟静:“我这几天没有回家住,所以也不知道他没回家。再说······我俩吵了一架,我怕他杀了我,我昨天和你说过了,所以我一直没敢联系他。” 蒲冬亭:“没在家住,那这两天晚上,你在哪里?” 孟静略作思索,说道:“前天······在单位加班。” 蒲冬亭:“在单位加了一夜的班?” 什么单位,比刑警队还忙? 孟静看起来略有为难,蒲冬亭却一定要得到答案。 “没有。我中途出来吃了顿饭,之后又返回去加班的。” 蒲冬亭:“有证人么?在哪吃的,吃的什么,吃了多久?” 孟静:“和我们单位的主任郭东生。吃的西餐,在友谊饭店西餐厅。吃了大概两个小时吧。” 蒲冬亭:“从下班到第二天早上上班,你们都在一起?” 孟静点头,对。 王大勇:“你们什么关系?你和郭东生。” 孟静不假思索:“普通关系。” 不是同事关系,不是上下级关系,是普通关系。这说明,很不普通。 与自己的上司有不普通的关系,对于男朋友的死又痛苦得撕心裂肺。这或许证明不了什么,但可以说明,人性是复杂的。 蒲冬亭又对死者薛智先的社会关系进行了排查,要到了薛智先生前使用的手机号,之后就让孟静离开了。 孟静临走前问了一句:“我能把他的尸体领回去吗?” 蒲冬亭:“结案后可以。” 孟静:“先别通知他母亲,老太太岁数大了,受不了刺激。” —— 从警局回来,孟静去了陈璐璐开的律师事务所还保温饭盒。 没有预约,前台建议孟静改日再来。孟静倒是不着急,她决定坐在那等一会。 她近来都不打算回单位上班了,毕竟她心安理得花着从郭主任那里勒索来的钱,郭主任又不敢开除他。 陈璐璐透过玻璃看见了孟静,透过玻璃摆手示意孟静进去。 孟静摇头,口型是:等你忙完。 陈璐璐却热情异常,直接出来把孟静接了进去,给她倒了杯咖啡。 这是孟静第一次喝这个口味的咖啡,没有平时冲泡的甜,但仔细品味,有种余甘。 来咨询的女人穿戴风格简约但看得出材质奢华,头发柔顺皮肤白皙,看得出来很贵气。 “老刘进去以后,他贪污单位的钱肯定是得罚没了,可我东城那几个商铺都是靠之前生意的收益买的,这不能也被罚没了吧?” 陈璐璐:“生意的收益。可据我所知你所说的几桩生意都是老刘挪用公款做起来的。根据刑法,违法所得及其孳息都要被依法追缴。” 陈璐璐送走了女人,转头看向孟静。 孟静很喜欢听陈璐璐说话,不疾不徐,温柔又有力量。孟静总是想不明白,这么一朵光芒四射的花怎么就插在郭主任这个牛粪上了。 “来旁听了一节法律课,受教了。” 陈璐璐温柔一笑:“术业有专攻。我倒觉得你才是有人格魅力的女孩。” 二人会心一笑,无尽的相互欣赏。 相聊甚欢,两个人又一起吃了午饭,才不舍惜别。 孟静心中略有愧疚,又极其愤愤,有心想劝陈璐璐离开郭主任这个人渣。 孟静说得委婉,但陈璐璐听得明白。她苦涩一笑:“为了孩子,能忍的我都会忍。” 惺惺相惜,也让陈璐璐打开了话匣子,她和孟静哭诉了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她何曾不知道郭主任的为人? 她苦言相劝:“小静。老郭这个人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很有手段,不然也不能发家这么快。你听说过你们单位的前两个出纳的事吧?” 一个失踪了,一个疯了。 陈璐璐:“我没有证据,也不想妄自揣测自己的丈夫。但我劝你离老郭远一点。” 好言相劝了,至于怎么走,就是个人的造化了。 临分别时,陈璐璐对孟静说:“我煲汤技术还不错吧?我看你这么瘦,气血有点亏。以后我每天给你煲汤,记得喝。” —— 法医室里两位法医正在紧张忙碌着。 法医科科长陈琦抬头看向门口的小姑娘,问道:“你不恶心吗?” 蒲冬亭摇头:“还好。在学校时候看过不少尸体。” 陈琦扬下巴,示意蒲冬亭进来。 蒲冬亭很高兴,她快步走过去,“放心吧陈老师,我只做记录,不耽误事。” 这个新来的姑娘,确实讨人喜欢。 陈琦:“死亡原因初步判定就是坠亡,头骨多处骨折。” 蒲冬亭:“有打斗痕迹吗?” 陈琦:“挺明显的,有。” 蒲冬亭:“从尸体上看,能看出是失足坠亡还是被推落的吗?” 陈琦摇头:“那肯定不能。这得找到坠亡地点,看看现场有没有什么明显痕迹了。” 蒲冬亭立即赶往痕检科。对于这个没有科室收编的新来的小姑娘,大家都有点画魂——难道王大勇打算收个女的作关门弟子,亲自带? 也正是如此,各科室的老油条们对蒲冬亭还算客气。 更何况这姑娘长得好笑得甜,一口一个“老师”叫得人熨帖。 不打笑脸人,在哪都一样。 痕迹检验科科长吴峰说道:“目前刚推测出坠落地点,我们要去现场做痕迹检验,你会开车吗?” 蒲冬亭笑着接过车钥匙:“必须会。” 推测的坠亡地点是一个盘山路停车场,之所以将这一停车场推测为坠亡地点主要是因为此处为血迹起始地点,并且发现了与死者相似的脚印。 众人忙碌着,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做标记、采样本。 蒲冬亭作为痕检科编外人员不能进入场地内,只得抻着脖子从外面看。意外的,竟也有了宏观视角。 天色渐晚,众人终于打算收工。 看着痕检工作人员插在地上的一个个小旗,蒲冬亭突然指着另外一个很轻的,几乎被沙尘掩盖的残缺脚印说道:“这个脚印怎么只有单向的?” 第98章 番外一:蒲冬亭(9) 那是个只出现了一次、并且只有单向的脚印。 吴峰:“这是个公共停车场, 走到这上车,很正常。不是每一个脚印都一定和案件有关。” 但也不是一定无关,蒲冬亭没有说话, 只暗暗记下了那枚脚印的样子。 经过接下来两天的走访、实验和分析,刑警队召开了案情分析会。 王大勇有意培养蒲冬亭的心谁都能看出来, 不然也不能让这么一个刚毕业的孩子主持案情分析会。 蒲冬亭:“现场勘验时发现了三枚清晰脚印和5枚残缺脚印, 经过重建模拟和动态分析,目前痕迹检验部门认定其中一枚清晰脚印与死者可能进行过打斗。” 王大勇:“脚印有什么特征么?” 蒲冬亭:“鞋印长26cm, 宽9cm, 鞋底前脚掌呈树冠状花纹, 有后跟。鞋底质地脚软,可能为橡胶鞋底。从现场痕迹来看,存在大量嗑痕、呛痕、拧痕和迫痕脚印, 所以脚印主人有打斗行为。我们对脚印大小、步态等信息进行分析,推测此人身高172-174之间,150斤左右, 体型较胖。” 王大勇:“有什么线索么?” 蒲冬亭:“经过大量走访,我们在友谊宫楼上的友谊商店找到了与鞋印相匹配的同款式鞋子。这是一款黑色软底有跟的皮鞋, 售价960元, 价格较贵,消费主体通常都是在友谊宫住宿的客人。” 王大勇:“外国人?” 蒲冬亭摇头:“我们立即联系了友谊宫客房部, 拿到了近期住宿客人的信息。经与鞋店老板一一核对,发现一位住宿客人曾经购买过这双鞋。这个客人是友谊宫的常客, 路桥公司一个主任,叫郭东生。” 说罢, 蒲冬亭将郭东生的照片按在黑板上。 王大勇:“案发当晚, 郭东生在哪?” 蒲冬亭:“根据酒店记录和酒店服务生回忆, 郭东生当晚带一名女士在西餐厅就餐后去了楼上的客房。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二人离开了友谊宫酒店。我们还没来得及找郭东生核对信息,之后二人的去向并不知道。” 王大勇:“案发现场发现女性脚印了么?” 蒲冬亭:“目前没有。” 王大勇:“立即联系郭东生进行问询。另外锁定与他同行的女性身份,同时问询,各个击破。” 蒲冬亭:“不用查了。和他在一起的女性应该就是死者的女朋友,孟静。” “你怎么知道?” “上次她来做笔录的时候,亲口说的。” —— 友谊饭店西餐厅门口,两男一女对峙着,看得出来,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然而此事无关风月,并没有上演男人为女人争风吃醋的戏码,但原因也足够烂俗——为了钱。 郭主任怒气冲冲地质问孟静:“呵,拿了我的钱,立马就养上小白脸了?” 孟静倒是不愠不怒,红唇勾笑,“郭主任,那我为什么拿你的钱呀?” 见对方一时愣神,孟静又懒洋洋地补了一句:“换句话说,郭主任,你怎么这么有钱?” 郭主任愤从心起,却在话脱口之前哑了火。 大庭广众的,郭主任不能说。想到这,郭主任更憋气了。明明是孟静杀了人,可事后想想在现场留下的痕迹都是他的。 郭主任这两天不是没想过报警自首,可如果报警了,他能够说得清么?他有什么证据不是自己杀的人?他贪污的事情也会被掀出来,他该怎么办? 哑巴吃黄连,不咽也得咽。如今孟静反而成他的救命稻草了。 郭主任的脸色难看极了,但表情已经比方才松弛了不少。孟静扒开挡在她前面,肌肉紧绷着打算保护孟静的秦帆,淡然反问道:“郭主任,我拿过你的钱吗?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郭主任咬着后槽牙,一脸狠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记错了。你没拿过。” 孟静摆弄着她烫着大卷的长发,脚踩高跟鞋,腰肢摇曳着走进西餐厅,对服务生说道:“今天给我开瓶好红酒,喏,算在郭先生账上。” 服务生为难地看向郭主任。 孟静卷翘的睫毛眨了眨,远远问道:“郭先生,不打算向我道个歉吗?” 郭主任只得无奈向服务生点了点头。 那一刻,他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杀了孟静。 —— 夏日的黏腻交织着游走的荷尔蒙蓄势待发,柔软的席梦思床垫上即将迎来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 红酒的酸涩与香醇沾染在孟静的手指尖,摩挲着秦帆紧绷的侧颈线条,她醉眼朦胧,欢喜地看着眼前年轻的生命,而后娇憨地将下巴埋在了秦帆的锁骨处。 发丝搔着秦帆的痒痒肉,也骚动了秦帆的心。 “你越来越漂亮了。”秦帆说。 “我哪里漂亮?”外表的美丽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孟静原本木讷的心窍。 她学会了调情。 秦帆粗粝的指尖轻揉着孟静的眼睛,脸颊,最终落在她的头发上。 “眼睛,头发,唇······哪里都像,都美。” 孟静有些恍惚:“像什么?” 秦帆轻咳:“没什么,太入迷了,口误。” 孟静玉臂环着秦帆的臂膀,激情一触即发,自是水到渠成。 洗漱后倦累了的孟静昏昏入睡,梦里她又见到了宁无暇。宁无暇柔顺的头发烫着大卷,身着红色连衣裙,脚踩着高跟鞋,看起来耀眼夺目。 孟静坐在她的对面,如同丑小鸭一般,局促得不敢说话。 宁无暇温柔地伸出手:“小静,你不要自卑,你看看你自己。” 混沌的天地间陡然出现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女人烫着大卷,穿着红色连衣裙,脚踩着高跟鞋······ 这不是她自己么? “对,这就是你。你就是这么美。” 孟静心中窃喜,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美。可转头看向宁无暇,对方却与自己有着同样的装束。 孟静惊诧又厌恶。 “你为什么要学我?”孟静问道。 宁无暇仍旧温柔地说:“是你在学我呀,小静。” 对,是她在学宁无暇。对,真正漂亮的人是宁无暇。她只是个杀人凶手,她只是个模仿者······ 孟静手足无措,像被拆穿谎言的孩子。她想让自己变回去,可又舍不得这幅容貌,她惶惶不安地原地颤抖,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宁无暇突然上前抱住了孟静。 宁无暇声音很低,却温和如水,轻声在她耳畔说道:“没关系。你就是宁无暇。你就是我。” “你就是宁无暇。” “你就是宁无暇。” “你就是宁无暇。” ······ 孟静猛地惊醒,汗水已经打湿了额前的碎发,黏腻腻地贴在她的脸上。 良久,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秦帆的怀抱里。 抱着孟静的是秦帆,不是宁无暇。 对,怎么可能是宁无暇,宁无暇已经死了。 孟静刚醒,嗓音略有沙哑,她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和我说什么?” 秦帆一愣:“我没说话呀。” 孟静含糊着说:“哦。我以为是你在和我说,我就是宁无暇。” 秦帆凤眼微挑,并未作回答。 “你做噩梦了吧。再睡会。乖。” 第99章 番外一:蒲冬亭(10) 警察还是找到了郭主任和孟静。 仍旧是分别审讯各个击破的策略, 然而两个人已经将细节兑了个遍,每一句话都显得自然又合理。 ——完全脱离于责任之外。 王队长恨得牙根痒痒,将卷宗摔在办公室桌子上:“一次二次的。怎么谁死了孟静都能来做证人?” 痕迹检验科科长吴峰:“她不是承认过自己作假证么?上次能作假, 这次就不能?” 王队长没好气:“证据呢?我也知道她在说谎,关键是怎么证明?” 蒲冬亭:“这些不是关键。关键在于, 她为什么每一次都想做假证。” 所有人眼前一亮, 转头看向这个新来的小丫头。 预审科小李先开了口:“为什么?” 蒲冬亭摇头:“无论怎么想,都不合理······除非······” “除非, 孟静, 才是那个杀手。” —— 孟静打开车窗, 窗外的热浪裹挟着刚修剪过青草的清香味扑面而来,她柔顺飘散的秀发飞起,发梢似有似无地挑动着郭主任的侧脸。 然而精神高度紧张下的郭主任丝毫感受不到调情的快乐。 他麻木中带着愤怒, 低吼着说道:“把你的头发给我扎上。” 孟静不以为意,她闭上眼,仰起头享受着夏风的热度, 丝毫不在意郭主任都说了什么。 郭主任烦躁不堪,见孟静不可能配合他, 只得将车窗关上。 “开空调呢, 开什么窗户。” 孟静喜欢看郭主任气急败坏的样子,这比他自以为自己很帅时可爱多了。 “警察已经盯上咱们了, 你作证说你是我情人,你就上点心, 别······别天天和那个小白脸混在一起。” 孟静仍旧不理会,只懒懒说道:“他们管不着。” 郭主任咬着后槽牙, 从牙缝里钻出一句:“你早晚把自己玩死。” 孟静红唇微启, 淡淡地笑了笑, 似有似无的妩媚感游离开来,她指尖轻轻点动郭主任的眉心,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放心,你肯定死在我前面。” 转头时,却见陈璐璐站在路边,手中拿着个保温饭盒,向郭主任车的方向看来。 孟静霎时间颇有些局促,她也说不上自己紧张什么,她又并不真想抢陈璐璐的男人。 ——或许,她是怕陈璐璐误会,自此不再理她了。 毕竟说来讽刺,陈璐璐竟然是孟静此时此刻唯一的朋友。 相聊甚欢,可以交心的朋友。 或许是距离足够远,或许是陈璐璐足够有智慧,在见到二人下车走来之后,陈璐璐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悦,反而非常热情地和孟静打招呼。 “我又煲了点汤,见你这几次都挺爱喝的,就顺道送到你单位了。听你们同事说你和老郭出去办事了,就在这等你一会。” 孟静端着保温饭盒想解释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怕只怕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反而不好。 她只得感激一笑,连声感谢。 孟静下午在办公室百无聊赖,倒了一碗陈璐璐煲的汤,细细品尝起来。 同事刘悦见状问道:“你要备孕啊还是怎么着?最近怎么天天喝汤?” 孟静嗤笑:“我男朋友都死了,给谁备孕啊?” 刘悦被噎得够呛,只讪讪说道:“你可别天天喝了,喝多了容易尿酸高。” 孟静听到这才猛地想起自己从小就不爱喝汤,母亲在世的时候给她做过汤,希望她喝了能补钙长大个儿,结果她一口都不喝。 可偏偏陈璐璐煲的汤她百喝不厌。 人生际遇,当真有趣。 下午刘悦依旧早早去接孩子了,孟静优哉游哉地等待下班,郭主任推门进来了。 “晚上请你吃个饭吧。” 孟静自然不会答应。 这态度在郭主任预料之中,他心平气和地解释:“咱们也得聊聊下一步该怎么办。再说了,给警察装装样子,总没错吧?” 孟静犹豫了,倒不是被郭主任说动,她只是突然想起来秦帆今晚有晚课。 她不想太早一个人回到和薛智先生活的家里。 在那里,她总会想起薛智先和自己过往的点滴,想起宁无暇和薛智先背叛她的样子······ “好。走吧。” 临上车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孟静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郭主任伸手拽住了孟静的胳膊,孟静堪堪站稳,清醒时后知后觉到臂膀处郭主任的触感,不由得胸腔翻滚,恶心得紧。 郭主任一边开车,一边没好气地说:“少杀人,积点阴德,不然早晚横死。” 孟静布置他话里是不是还有话,毕竟郭主任只亲眼见过她杀薛智先。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话,虽然话不投机,但也没到翻脸的程度。孟静对于郭主任预想的几个警察可能再次盘问的细节没有太大兴趣,只恹恹地听着,时不时打着哈欠。 郭主任看得一肚子火,一而再再而三隐忍了下去。 两个人没再去吃友谊饭店的西餐,而是去了家僻静的川菜馆。 天气闷热,再加上吃辣的缘故,郭主任身上的衬衫都湿透了,头发因为出汗而粘连在一起,整个人显得更为油腻。 孟静下午喝了汤,没什么胃口,只能看着郭主任吃。 ——确切的说,她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想看他。 那双肥硕的嘴唇沾染上油光,上下翻动着,着实让人觉得恶心。 厌恶感伴随着恶心陡然增加,孟静没好气地问道:“你还吃得下去?” 郭主任不以为意:“那怎么办?你冤枉我杀人,我还能不活了?” 孟静打量着川菜馆子的环境,一股鄙夷之情陡升:“怎么,郭主任,最近赚钱不容易了么?都开始吃这种脏馆子了?” 郭主任针尖对麦芒:“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和你养的小白脸花了我多少钱?” 孟静悠悠说道:“郭主任,你怎么不说,我做出纳这么久,帮你赚了多少钱。” 孟静也没想到,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根火柴。郭主任突然暴起,以强大的身高体重优势一把抓住了孟静的头发。 口中不住地咒骂,怎么脏,怎么骂。 “没有你,老子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要不是你给我记账,那小子能来威胁我?我能被你冤枉成杀人犯?” “别他妈以为老子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臭婊子!” 剧烈的疼痛从头顶传来,她被郭主任生生给拖倒在地,像拎着一只小鸡仔一般。 孟静试图挣扎,但在绝对的力量差面前丝毫没有还手余地。她大声呼喊求助,然而根本没有人理会。 ——四川饭馆里只有老板兼厨师一人,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老板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孟静也突然明白了郭主任今天为什么会选择如此僻静的一家小饭店。 他从最开始就有杀她的心。 孟静病急乱投医,她开始疯狂叫喊着—— “我手里有你挪用公款的证据,你杀了我,我就让家里人都给你曝出来!” “臭婊子。你全家都死绝了,哪还有家里人?” “你杀了我,谁给你作证你没杀人?” “哼。你已经做完证了,你活着才会反水,死了就不会了!” 孟静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于小看了眼前的男人。这是个能够在单位里杀出重围坐上实权位置的投机者,是个能在经济环境变化初期就赚到大钱的人,他怎么可能是个经不起风浪、任人宰割的鱼肉? 重重的拳头落在孟静的肚子上,胸腔上,头上······刺痛与眩晕的感觉交替袭来,很快,她就奄奄一息了。 孟静满脸是血,大口喘着气,苦苦哀求着郭主任能够饶她一命。 这本是个无处生还的绝境之地,然而男人愚蠢的自负感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生出。 他欣赏着眼前凌乱又血淋淋的杰作,享受着体力差带来的优越感,他沉溺在孟静一声声哀求当中。 鬼使神差的,郭主任停下了暴行,一手掐着孟静的下颌,将对方的脸拉向自己。 他狠狠地往孟静的脸上啐了一口。 “臭婊子,你也有求我的时候?”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孟静已经被打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光线愈发弱了——有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堪堪站在门口。 强壮得如同一座山。这座山挡住了门外的光线,却照了孟静生的希望。 是秦帆。 她早已身心交付的秦帆。 她,活了。 第100章 番外一:蒲冬亭(11) 天旋地转之后, 孟静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那像是一场梦,梦境里的孟静轻飘飘的,似乎会飞, 游走在山川溪流之间。 她听见了欢声笑语,是女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逆着光, 看不清晰,只觉得青春气息洋溢。 她飘过去, 一个女孩子扎着马尾, 穿着松垮的校服衣裤, 另外一个女孩则披散着头发,穿着一条市面上买不到的花裙子。 她看清了,是少年时的她与宁无暇。 她像是被一股力量强行吸过去般, 视角都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飘在半空中俯视一切,而是实实在在平视着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好看,可惜掩盖在厚厚的眼镜片之后了。 “无暇, 你把头发扎起来。她们又该说你勾引人了。” 对方先开口了,孟静一愣, 因为开口的人正是少年时的她自己。 孟静感觉嗓子干得紧, 但还是说了话,声音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那是温温柔柔的, 细软绵长的宁无暇的声音。 孟静赶紧跑到溪水旁,打量着其中的倒影。 一层鸡皮疙瘩布满全身。 她变成了宁无暇。 少年“孟静”仍旧催促着她抹掉妆容, 但孟静充耳不闻。她说不上此刻是什么样的心境,是惊惧, 是满足······ 良久, 巨大的压力突然袭击孟静的胸腔。 一下, 两下······ 耳边传来空灵又驳杂的呼喊声。 “孟静,孟静······” 孟静有点厌烦,她讨厌别人叫她孟静。 她想做宁无暇。 此刻,她就是宁无暇。 人生第一次,她感受到了电击的滋味。犹如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将她生生从宁无暇的身体里又拽了出来。 回过神时,她睁开了眼。 孟静醒了。 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更多的是从美梦中被抽离的遗憾。她迷茫地看着身边兴奋的医护人员,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她看到了陈璐璐。 她喜欢陈璐璐,这种喜欢和少年时赖着宁无暇不一样。是打心眼里的喜欢。 难得的灵魂契合。 陈璐璐哭得眼睛都肿了,身后站着的是同样忧心忡忡的秦帆。 孟静咬牙扭动着刺痛的身体,伸出手,握住了秦帆。 大男孩独有的热烈体感包围着孟静残破的灵魂,她感觉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 原来,是陈璐璐发现了郭主任要杀害孟静的秘密,她不好出面,也自知没有能力相助,于是第一时间联系了秦帆。 “小静,你别怪我。毕竟老郭是我丈夫,我没报警。”陈璐璐垂下眼帘,满脸的愧疚之色。 这其实正合孟静意,她不确定郭主任在盛怒之下会不会和警察瞎说。 在孟静原本的计划里,她就是要利用够郭主任,花光她的钱之后杀掉郭主任的。但经历了前日种种,孟静意思到郭主任必须铲除了。 她伸手安慰起啜泣的陈璐璐。 “我明白你。别自责。” 孟静看着陈璐璐寂寥落寞的身影,看着她那令人忍不住怜惜的侧颜,看着她那孤冷清幽的气质,像绝美又易碎的琉璃盏。 孟静想,为什么痛苦要降临在这样完美的女人身上。 而那头猪一样的男人,不就是罪魁祸首么? 孟静心中暗暗生起一种念想——她要保护好陈璐璐。 秦帆想要留下照顾孟静,被陈璐璐撵了回去。 “大小伙子,怎么会照顾人?” 陈璐璐在等待孟静抢救的过程中回家煲了汤,在征得医生同意之后给孟静喝了一碗。 孟静爱惨了那碗汤了,一碗下肚,仿佛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打通了她的穴脉,整个人也有了力气。 入夜,医院的病房里静悄悄的。 陈璐璐侧坐在孟静的病床旁,孟静轻轻将头枕在陈璐璐的腿旁。 两个人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有着说不完的话。 有一搭没一搭的正聊着,陈璐璐突然问道:“小静。我不知道你和老郭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你信我,老郭不是简单的人。你还记得,你们单位之前的两个出纳么?” 说到这,孟静骤然感觉脊背一凉。 她当然记得那两个出纳,据说一个疯了,一个失踪了。 “我在家里找到了这两个人的发卡和工牌,不知道她们的遭遇和老郭有没有关系。”陈璐璐声线嘶哑。 是啊,单位里一直都流传着两个人的各种流言蜚语。 怎么就那么巧,连续两个出纳,都出事了呢?再回观日前种种,孟静惊觉自己小瞧了郭主任。 很有可能,那两个女孩子也是惨遭郭主任毒手。 而她,就是下一个。 窗外的树影婆娑,阴森又恐怖得如同恍惚略过的鬼影。 混杂着血腥与消毒水味,一个复仇的计划在孟静的脑海里慢慢成形。 —— “妹子,要让王队知道你开公车出来就为了在这盯梢,他不得发飙?”小李接过蒲冬亭递过来的冰棍咬了一口,“再说了,你倒是开点空调啊!” 蒲冬亭一撇嘴:“王队这破车,有空调么?” 小李:“知道没空调还不赶紧回去。真的,别在孟静单位门口盯了,她最近都没上班,你能看出什么来啊?” 蒲冬亭:“看环境。看痕迹。看别人。” 自打蒲冬亭进到队里来,有事没事就喜欢给这群老前辈们讲她在学校里学的理论知识。 听着倒是生动有趣,就是有时候玄玄乎乎的。 小李:“你看。你又来了。” 蒲冬亭不理他,问道:“你发现没有,路桥公司的管理其实是很松散的。从下午三点开始,陆陆续续就有人早退了。” “领导都早退,下面人肯定不能守时啊。” 蒲冬亭又问道:“记得孟静第二次来队里坦白自己作假证的事情么?她说她其实一下午的时间都在单位了。” 小李:“对。下班点按时回家,还买了糖三角。有证人。” 蒲冬亭悠悠反问:“还记得当天下了大暴雨吗?我问你,如果是你,你会不会等雨停再回去?” 小李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 “她是掐好了时间点,一定要赶在那个时间买到糖三角,给人一种自己很准时的感觉。也为了能让自己有不在场证人。” 小李不解:“可证人不仅只有卖糖三角的那个阿姨。还有孟静的同事啊。” 蒲冬亭脸双眼盯着远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难以琢磨的笑意。 她突然指着从路桥公司走出来的一个女人说道:“迟到早退的人的证词,可信么?” 第101章 番外一:蒲冬亭(12) 小李:“怎么越扯越远?孟静坦白自己作假证的那事, 不是给薛智先杀宁无暇做的假证么?宁无暇案子都结案了,薛智先都死了,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头痛医头, 脚痛医脚才没有意义。 蒲冬亭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急匆匆将刚准备提前下班的孟静的同事刘悦请到了车上—— 破旧的桑塔纳加上三伏天, 活蒸笼一般。 刘悦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实在是忍无可忍:“两位警察同志,我要是犯法了你们可以抓我走, 但你们不能用这种满清十大酷刑来对付我。” 蒲冬亭被她说乐了:“满清十大酷刑?你看哪个刑法是审讯的和受刑的一起遭罪的?你就知足吧, 这破车没空调, 我也没办法。” 说罢转头看向小李:“给她再买根冰棍。” 刘悦直摇头:“行了警察同志,我都吃三根了,再吃就窜稀了。” 蒲冬亭:“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 你连吃我三根冰棍,你也不说实情。” 刘悦也是一脸无奈:“我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迟就偶尔迟到早退一次, 怎么就让你们逮住了呢?再说了,这犯法吗?” 蒲冬亭:“不犯法。但薛智先出事的那天晚上, 你也早退了吗?” 刘悦斩钉截铁:“没有。我就今天头一次。” 蒲冬亭一撇嘴:“我盯梢三天了, 你早退了三天。” 刘悦讪讪,实在想不明白这俩警察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小李也觉得蒲冬亭盯着这一个太过舍面求点, 没什么意义。即便刘悦说谎了,薛智先死那天她早不早退都不足以给孟静作证, 因为孟静的口供是她一直和郭主任在一起。 然而看着刘悦躲闪的眼神,蒲冬亭却露出了笑意。 她感觉到一条从未出现过的荆棘之路隐约就要在迷雾中显现出来了。 ——或许这条路曲折难行, 或许这条路充满危险, 但这条路, 可以通往真相。 ———— 想要杀死郭主任,对于孟静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她在薛智先身边多年,颇懂得一点药理。但难就难在怎么让郭主任乖乖听话,更难的在于如何全身而退—— 毕竟警察已经盯上她了,而且宁无暇、薛智先、郭主任如果先后死亡,因果链条就很容易被串联,到时候自己手段再高明,也容易让警方察觉。 这也是她短期内没有对郭主任动手的原因。 但如今敌人磨刀霍霍,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想要杀郭主任,她需要帮手。至少,她需要有人能让郭主任卸掉防备才行。 而这个人的最佳人选,非陈璐璐莫属。 孟静也很纠结,她不想将陈璐璐牵涉其中,然而就在此时,陈璐璐来接孟静出院了。 孟静的实施方案还没成形,孟静却先开口了。 “我这几天和老郭说了说,他也挺后悔这么冲动,想给你陪个不是。”陈璐璐面露难色,“我知道你肯定怨恨他,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老郭是我的爱人,我希望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 孟静不想看到陈璐璐如此为难的样子,她也庆幸于陈璐璐给了她这样一个方便下手的机会,她赶紧说道:“好,陈姐,一切听你的。” 陈璐璐本想将晚饭定在西餐厅吃,但被孟静拒绝了:“陈姐,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陈璐璐为难:“今天太晚了,现在买菜恐怕来不及了。” 孟静宽慰道:“那就明天吧,我今天刚出院也累了,正好回家休息一下。” 实际上,孟静是需要为杀郭主任做准备。 二人临分开时孟静还不忘撒娇似的对陈璐璐说道:“陈姐,我想喝你做的杂菌汤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孟静做好一切准备,背了新买的斜挎包就打算往陈璐璐家去。 刚下楼,只见秦帆跑得满脸大汗而来。 孟静宠溺一笑:“急什么?” 秦帆却不作答,反问道:“那你去干什么?” 孟静看着大男孩俊逸的眉眼和因为喘气而起伏的胸膛,笑道:“去陈姐家作客。你乖乖在家等我。” 秦帆却并不上她的道,双眉紧促,质问:“郭老头要杀你,你还去他家?” 孟静看着男孩为自己着急的样子,心头一暖,这是她久违了的让人呵护的感觉。但她并不想把秦帆牵涉进去。 “陈姐姐就是为了调解我们之间的矛盾组的局,放心吧,没事的。” 秦帆不依不饶:“你有事瞒着我。” 孟静还没有反驳,秦帆却说出了让孟静汗毛倒竖的话—— “其实那天下午,你去宁无暇家,我看见了。” 言外之意,我知道是你杀了宁无暇。 孟静的手死死攥住斜挎包里的针管,有那么一瞬间,孟静希望自己可以暴跳而起将枕头扎进秦帆的肌肉里,杀了他。 但她没有这个能力,也舍不得。 秦帆继续说:“那天我和同学在宁无暇家附近拉练。警察也找过我们做笔录,但我什么都没说。” 孟静的手仍旧没有松开,全身紧绷地看着秦帆。 直到秦帆说出这句话:“我爱你。我不想你有事。” 委屈与恐惧在一瞬间化为绕指柔逡巡而来,瞬间击溃了孟静的防线。 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涌了上来,她哽咽说道:“如果你想举报我,就去吧,我不后悔。” 秦帆抱着孟静,温暖的胸膛给了她站立的力量。 他在她耳畔轻声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从今天起,我保护你。” —— 来到陈露露家,郭主任正坐在沙发上气鼓鼓地看电视,见孟静进门,一脸厌恶。 孟静装作没看见,只对陈璐璐笑笑。 毕竟此刻的她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她没拗过秦帆,还是带了他来。 房间里鲜香四溢,一闻就是陈璐璐正在做杂菌汤。 陈璐璐笑着说:“这都是我妈妈在老家山上采的各种野山菌做的,知道你爱喝,特意多放了点。” 那就是孟静永不会腻的味道,孟静给鞋子套上鞋套,往厨房走去。 陈璐璐笑着:“有拖鞋,还套什么鞋套?” 孟静没说话,只甜甜笑着,拿起勺子盛了一碗汤出来,美滋滋的喝了起来。 陈璐璐嗔怪:“没到火候呢,急什么?” 孟静不以为意:“这样也好喝,我先喝一点,没事的。” 说罢,孟静对陈璐璐说道:“姐你去看看外面秦帆那个笨蛋,还没找到拖鞋。” 趁着陈璐璐出门的间隙,孟静冷静地拿出药瓶,将一点白色粉末倒入菌汤当中,然后若无其事地搅了搅。 到了入席时分,氛围紧张又微妙。四个人里有三个乌眼鸡似的怒目相对,只有陈璐璐百般调停,才让这顿饭不至于吃崩了。 陈璐璐:“小静,我再给你盛一碗汤吧?” 孟静摇头:“刚在厨房喝一大碗了,我得留着肚子吃陈姐做的其他菜。”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吃起饭来必然索然无味,孟静余光里撇着每个人都在吃什么菜,只见郭主任一直不怎么动筷。 孟静想出言提醒,又怕显得刻意,只得等待时机。 郭主任:“行了小孟,这事就过去了,我和你陈姐商量了,给你五万块钱,你养养身子,休息一个月再来上班吧。” 这话听在陈璐璐和秦帆耳中是——我给你钱,你别追究我打人的事了。 这话听在孟静耳中是——别再想讹我钱了,五万给你,到此为止,否则我杀了你。 孟静轻笑,想杀我?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她不作回答,只阴阳怪气地说道:“菜真不错,汤也好喝。” 眼见又要谈崩,陈璐璐赶紧给郭主任盛了碗汤,说道:“来,老郭,先喝口汤,其他事一会再说。” 郭主任心中搓火,拿起碗一饮而尽,全然没有品尝的兴致。 至此,桌上三人都喝了汤。 接下来,孟静只需要等待时间的流逝了。 一切按照她预计的方向发展,不到十分钟,桌上的三人都慢慢倒了下去。 适量的镇定药而已,没有生命危险。她在来之前仔仔细细翻阅了薛智先留下的药理书籍,经过仔细计算选择的用量。 她不能伤害到陈璐璐和秦帆。 第三次杀人,孟静比前两次冷静许多。她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从斜挎包里掏出针管,将过量的麦角酰二乙胺注入郭主任体内,随后她又在同一个针眼上注射了过量的胰岛素。 郭主任有十几年的糖尿病了,这是整个单位人尽皆知的事情。 她安静地收拾好了郭主任的身体,将针管装回自己的斜挎包里,擦拭好所有不该残留的指纹。 她盛出一碗汤准备一会一饮而尽,然后又在汤锅里放入过量的麦角酰二乙胺。 就在她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难道是他们醒了? 还没等到孟静转身查看,她突然觉得后脑一沉,旋即两眼一黑—— 晕了过去。 第102章 番外一:蒲冬亭(13) 滴答······ 滴答······ 水滴顺着孟静贴在额角的碎发慢慢滑落, 艰难地落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细碎声音。 潮湿冰冷的感觉逐渐蔓延到她的全身,五感也渐渐恢复过来。 勉强睁开眼, 灯光晦暗,许久才能隐约看到对面墙上的两盏壁灯, 和侧面墙壁上仅有a4纸一般大的窗子透进来的些许阳光。 突然, 又是一盆水猝不及防地倒落在她头上。 孟静被激得一哆嗦,周身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她再睁开眼时, 透过氤氲在睫毛上的水汽, 她才模糊地看见眼前的男人。 那是棱角分明的下颌, 是熟悉的面孔,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存在。 但此刻,心底的这仅存的一块嫩肉上突然利器高悬, 冰刃的寒光刺痛着孟静最敏感的神经······ 孟静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 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孟静穿着一条殷红的修身丝裙。两盆水早已打湿了她精心打理的秀发, 和那条红色裙子一样,紧紧贴在孟静曼妙的身子上, 勾勒出引人无限遐想的旖旎。 两条铁链的牵引长度让孟静将将跪在地上, 却无法坐下。这尴尬的角度不得不让孟静劈开腿艰难地用力支撑身体······ 空气中传来秦帆急促的呼吸声。 逆着光,孟静可以看清秦帆上下翻动的喉结。 孟静不明白, 他们已经真正的在一起了。如果秦帆有任何异于常人的癖好,都不至于非要在她完全没防备、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更何况, 眼前秦帆狰狞的模样已然超脱于情//趣之外了。他的眼里,有恨。 有恨? 孟静本能地向后躲闪, 她也不知道秦帆为什么会恨她。就在刚刚······她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姑且算作刚刚吧······秦帆对她说过, 他爱她。 秦帆突然府下身,带着青筋的大手伸向孟静。 孟静无力躲避,干涩的嗓子里咕哝出一声嘶哑的哀嚎。 她以为他要掐死她。 但没有,秦帆滚烫的指尖只落在了孟静的嘴角,用力擦拭掉孟静的口红。 一边擦,秦帆一边厌恶地说:“太红了,你没涂过这么红的口红。” 他的手劲很大,是他作为体育生的缘故。 但孟静明白,他的手上没有一丝疼惜的顾虑,仿佛眼前的孟静不是人,不是他的爱人,而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画布。 先是口红,再是眉毛,眼线······秦帆时而蛮力地为孟静改妆,时而停下仔细端详孟静的脸。他时而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又时而喜不自胜,不仅夸赞起来:“这才对,真好看。” 改到后来,秦帆越来越满意,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狰狞,他几乎看起来有些癫狂,癫狂到直接双膝跪在了孟静的脚边。 他双眼猩红,嘴角扯开诡异的笑容,而后猛地抱住孟静,竟舔舐去了孟静下巴上几欲滑落的水滴······ 他低声呢喃:“无瑕,你就是无瑕的······” 如晴天霹雳准确地劈在孟静最柔软的心头肉上一般,她竭尽全力地想要挣脱秦帆的怀抱——她想要看看秦帆的眼睛。 四目相对之时,秦帆却突然暴躁起来,他狠狠扼住孟静的喉咙,生生将她又提了起来。 “你这个贱人,你嫉妒无瑕,就杀了无瑕。”他嘴角的肌肉颤抖着,满眼的狠厉让孟静几乎不认识他了。 就在孟静几乎要断了呼吸的时候,他又突然松手。孟静倏地落地,两条铁链扯得她胳膊生疼。 孟静因为缺氧而模糊的视线里却看见秦帆卑微地跪在地上,近乎哀求地说道:“无瑕,你是无瑕,我弄疼你了对吧?原谅我,无瑕······” 宁无瑕······满腔的悲愤掺杂着身体的虚弱在这一刻轻巧地击垮了孟静的防线。 她如同困兽一般发出悲怆又嘶哑的呼喊,然而使尽全身力气,也只是一声悲惨的呼号。 为什么又是宁无瑕! 为了宁无瑕,她失去了相处多年的未婚夫。为了宁无瑕,她夺走了三条人命······而就在孟静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重新为自己的心寻找一片栖息地的时候,这个她自以为对的人竟然也暗恋着宁无瑕! 不,已经不是暗恋宁无瑕那么简单了。 孟静终于在大脑恢复供氧的一瞬间明白秦帆接近她的真实目的了。起初是借助孟静去接近宁无瑕,而在宁无瑕死亡之后—— 爱而不得、精神错乱的秦帆已经将孟静当成了宁无瑕! 空旷的地下室里混杂着女人的哀嚎,男人的咒骂与哀求,铁链叮叮当当的响动和无尽的撞击声,一番又一番地引起阵阵回想······ ———— 孟静干裂的嘴唇颤动着,她如砂砾一般的嗓音咕哝出一声:“水······” 她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天。在灯光和日光没有边界的轮转下,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她被困在铁链上,困在地下室里,成为秦帆发泄愤怒和欲//望的工具。 她只能靠着一点点食物和水生存着,喘息着。房间里充斥着排泄物的恶臭味道,但她已经闻不到了,不在乎了。 或许是玩腻了,或许是出完恶气了,秦帆好像有段时间没来折腾孟静了。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因为她的水和粮也断了。 突然,门板穿在“吱呀”的声音,一束光刺向孟静脆弱的眼睛。 或许是出现了幻觉,孟静竟然看见了女人曼妙的身姿。 一阵高跟鞋声传来,来人蹲在孟静跟前,她才看出,这个人是陈璐璐。 “水······” 陈璐璐立马给她喂了一点水。 “别喝太多,身体受不了。我先带你走。” 孟静不知道陈璐璐是怎么找到她的,也不知道陈璐璐是怎么打开房门和铁链的锁的。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被救了,艰难地被带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之后才醒过来,醒来时正在一家乡下诊所挂着吊瓶。 她只记得自己在昏睡时还做着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宁无暇,跳进沸腾的油锅里,狰狞地舞蹈。 第103章 番外一:蒲冬亭(14) 一声沉闷的滚雷将孟静从睡梦中唤醒。孟静睁开眼, 头枕着陈璐璐的腿,发丝凌乱,因为闷热而纠结在一起。 只一盏壁灯亮着, 整个房间看起来温暖又舒适。陈璐璐靠在床头正睡着,呼吸声很轻很轻。 这温馨的场景让孟静有着不敢相信的感觉, 在地狱里走过一遭后, 她变得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她伸出手,试图轻轻抚摸陈璐璐的脸庞。 冰凉舒适的触感袭来, 让孟静有些舍不得放手。她因为折磨而变得枯瘦的手指逡巡在陈璐璐的侧脸上。 一种刀割一般的疼痛感划过心头。一滴泪无力地从孟静的脸颊滑落。 她甚至有点恨都懒得恨的厌倦感, 只兀自惋惜为什么不公的命运要悍然强加给两个无辜的女人。 她心疼自己, 更心疼陈璐璐。 陈璐璐睡眠很轻,孟静手一动,她便醒了。 “饿了么?”陈璐璐本能地问, 说罢便伸手要掀开被子,想起身。 纤长的手指却在触碰到被子的瞬间被紧紧攥住了,孟静轻轻一轱辘, 实实成成地滚进陈璐璐的怀里。 “别走,抱我一会。” 呼吸在这一瞬间都显得震耳欲聋, 陈璐璐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宠溺地轻轻拍着孟静的后背。 像在安抚一个小婴儿。 “你怎么救的我?”良久之后,孟静终于开口。她趴在陈璐璐身上, 像一只受惊的小狐狸一样抬起头,眨着大眼睛。 “那天我昏迷醒过来时候, 看见地上的老郭,我就知道是你做的。我艰难爬起来找你, 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和秦帆。我起初以为你们只是逃走了, 但在房门口我看见了血迹。我检查老郭的尸体, 确认不是他的血迹。我就隐隐约约觉得你出事了。” “我给你家里和秦帆学校都打过电话,但没联系到你们。我就把你和秦帆来过的痕迹都清洗了一遍之后报警了。” 孟静无惊无喜地问:“你怎么和警察说的?” 陈璐璐:“我就说可能是蘑菇中毒吧。” 孟静:“那你会不会有责任?你是律师,应该懂怎么保护自己。” 陈璐璐点头:“那些杂菌中的一部分是我母亲在山里采的,但还有一部分是老郭去菜市场买来的。我把菌汤倒掉了,警方也无法判定到底是哪些菌子出了问题。警察在现场勘验的时候发现老郭身上有针孔,我把他打胰岛素的针找了出来。” 孟静:“那警方为难你了么?” 陈璐璐:“还好。我毕竟是死者家属,他们还是很尊重我的意见的。如果真的是食物中毒,食材又是老郭采购的,他们不会太为难我。” 孟静很高兴能听到这个结果:“那尸体呢?” 陈璐璐叹气:“原本派出所的警察并不打算把尸体带走了,但他们打电话给市局汇报之后尸体又被扣住了。来了个小姑娘,叫蒲冬亭,她说认识你和老郭,说什么都要把尸体带走。” 听到蒲冬亭这个名字,孟静不由地后背汗毛立起来。她有些羞赧地看向陈璐璐。 四目相对,陈璐璐心领神会,安慰地揉搓着孟静的头,安抚道:“她和我说过怀疑你们两个的关系。但是小静,我不信。你不会喜欢老郭的,我相信你。” 知己之间是无需多言的,孟静感激地点了点头。 “之后我试图联系你们两个,但一直没有联系到,直到有一天我到秦帆的学校去找他,他的一个室友说他听说秦帆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地下室。秦帆曾经找他帮忙取过东西。” “我花了二百块钱让室友带我去找到了那个地下室。门是锁着的,从气窗看进去,隐约能看见绑着个人。我也看不清里面绑着的是不是你,但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那就是你!就是你!我要救你!” 陈璐璐说到这,眼角已经噙满泪,闪烁着,晶莹剔透。 她紧紧抱住孟静,在她的耳边呢喃:“我要救你。无论······无论多大的代价。” 代价两个字像一根刺,让孟静一个激灵。她倏地起身,看向陈璐璐:“你被他怎么了?” 秦帆如同禽兽一般的行径在孟静的脑海里过电影一样闪着,孟静声音嘶哑,跪在陈璐璐身旁,近乎哀求地问:“他把你怎么了?” 陈璐璐摇头:“没有。我没事。我在那附近蹲了两天,终于摸清了秦帆的踪迹。我在他出去买饭回来拿钥匙开门的当口,趁他不备······” 陈璐璐说到这,声音和身体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孟静也明白了过来,她赶紧抱住无助的陈璐璐,安抚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陈璐璐也终于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强大,像是个孩子一样依靠在孟静怀里。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孟静不知道柔弱的陈璐璐是如何杀掉人高马大的秦帆的,但她不能再开口询问。她只能跪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对陈璐璐说:“都过去了。” 秦帆的死是孟静始料不及的,听闻这个故事,她没有过分的窃喜,也没有什么悲伤。 宁无暇,薛智先,郭主任,秦帆······一条条生命在孟静的生命里消失,她开始变得麻木又嗜睡,总是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昏昏沉沉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现实还是梦。 在陈璐璐的悉心照顾下,孟静受伤的身体倒是没有大碍了,但她只觉得每每吃完饭,脑仁就开始隐隐约约作痛。 立秋了,夜晚的凉风吹得人周身熨帖极了,孟静依在陈璐璐肩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讲述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 她如何从一个好孩子变成普通人,如何和薛智先在一起又被背叛,如何杀掉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陈璐璐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孟静说完,她才轻轻作了句回应。 “女人之间,就只应该仇恨么?” 不,当然不是,应该如温柔又有力的水流汇聚成江河,报以这世间磅礴的气势,滋养万物的丰饶······ 孟静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杀了这么多人,她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去恨宁无暇。 只因为她抢走了自己的男朋友吗? 还是因为对无止境的平凡生活的厌恶······ 想着想着,孟静又陷入了梦境。 这天早上,孟静被陈璐璐叫了起来,她有些不情愿,因为梦里她正在拉着宁无暇的手欢快地舞蹈。 宁无暇一声声呼唤着孟静,让孟静变成宁无暇,去远方陪她。 孟静吃早饭的时候味同嚼蜡,她一直在回味着方才的梦。 什么叫做去远方陪她?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孟静的脑海里闪现出来,她想去陪宁无暇。可她又舍不得。 倒不是舍不得这肮脏的人世间,只是舍不得把陈璐璐留在这里。 陈璐璐的话打断了孟静的沉思。 “我听了你和宁无暇的故事,帮你找到了一个人,如果你觉得对不起宁无暇,她兴许能帮到你。” 孟静眨着眼睛,问道:“谁?” “宁无暇的母亲。” 第104章 番外一(15) 再见到宁一美的时候, 她比之前看起来更老迈了。 一双死鱼眼向外翻着,死死地盯着孟静。 “妮儿,你找我干啥?” 看来陈璐璐什么都没和她说。 在来的路上, 孟静心中几度翻滚,不知道该不该将真相告诉她。孟静紧攥着拳头, 指甲已经抠进了肉里, 手心湿濡着,半晌不知道如何开口。 宁一美倒并不在乎孟静的反常, 因为她满心满眼都是桌上的酒菜。 宁一美一辈子依靠男人过活, 年老色衰后便过上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宁无暇活着时候是她的摇钱树, 如今没了依靠,她也没了进项。 很久很久,宁一美都没吃过这么奢侈的饭菜了。 孟静看着宁一美的吃相有点慌神, 她也开始思考起陈璐璐的话来——女人之间难道只能有恨吗?不应该是相互的扶持么? 孟静有点愧疚,愧疚于让一位老人失去了至亲,也有些后悔, 后悔于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胸腔里似千军万马厮杀博弈,让孟静无比纠结,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到底是宁无暇有负于她, 还是她有负于宁无暇。 孟静不知所措,真相就在嘴边, 却无论如何提不起见阳光的勇气来。 就在这时,宁一美却开口了。 “妮儿, 你最近变漂亮了啊,看起来都有点像我们无瑕了。” 孟静一愣, 像是尘封在心底的伤疤被重新被扒拉出来,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 “啊?” 宁一美毫不知情,仍自说自话:“我那傻闺女总说你长得憨厚老实,没她漂亮。你看你现在,不比她差!多俊!” 宁一美的言语里带着谄媚,说这话时也未见得有几分真心。不过是“吃人的嘴短”,想奉承两句罢了,可却精准地刺痛了孟静的心脏。 孟静眼中原本涌起的歉意已然消退,寒光掠过,她冷冷问道:“这话,是她说的?” 宁一美实诚点头:“小时候嘛,不懂事。妮儿啊,我那傻孩子已经死了,你别往心里去。” 孟静舒展着脖子,抬头望向天花板,她尽可能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可她的手已经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在被囚禁的日日夜夜里,在没个昼夜不分的颠倒梦境中,孟静都试图和自己掰扯明白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 而如今,想到宁无暇这一辈子都没瞧得起过她,想到宁无暇一直将她作为陪衬,孟静心中的怒火炙烤着她仅存的理智。 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生的悲剧,都来自于宁无暇。 她恶狠狠地看着宁一美,最终起身,只丢下一句冷冷的:“阿姨你慢慢吃,死了女儿很可怜,吃一顿好的也应该。”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孟静是个不善于丢狠话的人,这已经极尽她所能了。 她本以为这话足够恶毒,足以让宁一美气个倒仰了,可殊不知宁一美又夹起一块鸡肉吃了起来,余光里瞥到餐厅角落里坐着的人。 她拍了拍衣兜,又伸出了拇指,向对方表示自己已经完成任务。 像巫婆一样褶皱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说几句话这么简单的差事,就能拿到这么多钱。 ———— 陈璐璐的鼻息喷薄在孟静的颈侧,潮湿又炙热。孟静窝在陈璐璐怀里,泪水已经沾湿了陈璐璐的衣襟。卧室内昏黄的灯光下一双大眼睛扑闪着,梨花带雨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陈璐璐似是什么都懂,她从没一句去问孟静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默默陪伴着她。 就在这时家中的电话响了起来,陈璐璐起身去接电话。 她的声音很轻,温柔又有力量,好像是有人咨询什么业务,她的态度很坚决,却没有过分的情绪。 “我和您说过很多次了,你丈夫用贪污的公款经商属于违法所得,所得和孳息都需要被依法追缴,我也帮不上你。” 孟静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觉得这话耳熟,在哪听过似的。但她也没往心里去,因为此刻的她又被困意击败了,在晦暗的灯光下睡了过去。 这一次,梦里的孟静不仅看到了宁无瑕,她在混沌蒙昧的天地间看到了她很久前就去世了的母亲。 远远的,熟悉的身姿乍一出现,孟静就愣住了。 孟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顾不得自己脚下踩着的是柔软的云还是破碎的玻璃碴,她飞奔着,跑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母亲的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的时候,孟静突然滞住了脚步。 她有点害怕,不知道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自己的母亲。她局促地想将自己散落的头发扎起来,可偏偏没有一个皮筋。 妈妈不喜欢她披头散发的样子。 良久,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温柔的,有力量的,略带着严厉的。 “好孩子,你怎么哭了?” 孟静那颗被自己吐丝结茧的心就在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变得不堪一击。孟静感觉胸口像被割般的痛楚,她匍匐着,爬到母亲的跟前。 她抱着母亲的小腿,她泣不成声。 “妈妈,他们都欺负我,欺负我没有妈妈了。” 所有的委屈在看见妈妈的一瞬间如洪水一般袭来,孟静抽噎着,恣意享受着母亲给予她的安抚。 像小时候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累了,母亲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红色玛瑙项链交给孟静。 “好孩子,没有妈妈的日子里,你就看着这条项链,妈妈就在你身边。” 孟静母亲的脸开始逐渐变得模糊,真实的触感也一点点抽离开,孟静开始慌了,她拼命摇着头,拼命想要抓住母亲渐渐消失的身体—— “不,不,不,妈,你看看我,妈!”孟静撕心裂肺地呼号着。 “别怕,妈妈一直都在,我的好女儿,宁无暇······” 巨痛中的孟静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抽噎着问:“妈?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孟静母亲的脸突然变换成宁一美的样子。 宁一美瞪着那双死鱼一般的凸眼睛说道:“你是我的孩子,你是,宁无暇。” 孟静猛地在梦中惊醒,只见陈璐璐正半坐在床上抱着她。见她醒了,忙关切问道:“做噩梦了?” 孟静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她的梦每每都是关于宁无暇的,可怖倒是可怖,却百变不离其宗,孟静都懒得诉给陈璐璐听了。 极度的疲乏如同黑夜一样侵蚀着孟静的周身,她只恹恹地捻轻避重说道:“我梦见我妈妈了。她给了我······” 孟静的话没有说完,极度的恐惧像一把剔骨刀一般刮遍了她的脊椎和神经。即便周身无力,她竟然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 因为她发觉自己的手心里紧紧攥着的,赫然是一条红玛瑙项链。 ———— 午夜时分,市局刑警队里仍然是灯火通明。 王队长:“今天把所有人都召集来,是因为近期发生在我市的一连串凶杀案。蒲冬亭同志有她的见解。” 陈科长略有意外:“一连串凶杀案?最近是死了不少人,但能确定他们之间有联系吗?” 蒲冬亭:“有。有一个显而易见,然而大家都忽略了的联系。那就是所有的死者都认识同一个人,孟静。” 说罢,蒲冬亭指着白板上的第一张张照片:“死者郭东生,孟静的直属领导。死者薛智先,孟静的前男友。死者宁无暇,死者的好朋友。” 陈科长:“孟静?那个在宁无暇案中给她男朋友薛智先作伪证的那个人?” 蒲冬亭点头:“对,就是她。” 小刘:“可她不是解释过了她为什么作伪证么?剩下的几个人死亡都和她有什么关系?” 蒲冬亭:“她确实解释过她为什么作伪证,她也确实作了伪证。可并不如她自己所说的是因为害怕薛智先。她作伪证的唯一目的,就是利用和薛智先之间的互相证明,让我们以为她绝对不在场。” 蒲冬亭说到这顿了一下,“换一句话说,宁无暇案的最大嫌疑人,就是孟静。” 这句话的威力绝不亚于在警队引爆了一个小型炸//弹,因为宁无暇案早已被定性,系情人薛智先所杀。而凶手薛智先现已死亡,死亡原因不详。 小刘:“蒲儿啊,理由呢?” 蒲冬亭不慌不忙地拿出另外一张照片,那是死者宁无暇的母亲宁一美的照片。 “理由就是她。” 说罢,蒲冬亭拿出了录音机,将一段对话播放给大家—— 蒲冬亭:您老怎么就能确定薛智先是杀了您女儿的凶手呢? 宁一美:我有证据啊。我女儿死那天他去了我女儿家。他俩还······干那个事了呢。 蒲冬亭:您怎么知道的? 宁一美:你别不信,你们查那个避/孕/套里的dna不就知道了么? 蒲冬亭:您怎么知道那个房间里有避孕套的?又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查dna的?我们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您是破坏了现场进入的,还是您当时就在现场? 良久。很显然,蒲冬亭骤然转变的态度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宁一美慌了。 宁一美:我······我怎么能进现场呢,我要看见我女儿死了我能不报警么?我······我不还是听孟静说的么?哎呀妮儿啊,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孟静也是好心告诉我。 “咔”。蒲冬亭按下暂停键。 蒲冬亭:“我们第一时间封锁现场拿到了装有精//液的避/孕/套,我又第一时间联系了北京的老师同学进行检验。这都是机密事件,孟静怎么会知道?” 小刘若有所思:“可能是孟静从已一开始就知道这个避孕套······有人收拾过现场,但独独落下了这个避/孕/套。也就是说,可能是她特意留下给我们警方看的?” 蒲冬亭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小刘:“可这也构成不了证据呀!作案时间呢?孟静是有不在场证人的。” 蒲冬亭继续介绍:“就是这个不在场证人,有问题。根据我们的蹲点调查,这个叫刘悦的会计每天都会在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候早退,而她早退后的工作都会交给孟静。长此以往,刘悦本能地觉得孟静就是个每天准时下班的人。在第一次调查的时候,刘悦出于本能,也是为了掩盖自己迟到早退的习惯,她说孟静一下午都和她在一起。而实际上,她早就在下午三点离开了。” 蒲冬亭话锋一转:“另外一个时间证人就是门口卖面食的王阿姨。她说当天下着大雨,孟静仍然如往常一样准时回家买了四个糖三角。然而试想一下,什么人会在没有特急事情的时候顶着大雨赶路呢?很显然,她是特意要在固定时间赶回家中,给人以准时下班的错觉。” “这两个人都没想过为孟静作伪证,却因为惯性思维而稀里糊涂地为孟静作了伪证。” 蒲冬亭又将一张脚印照片放在白板上。 “这是死者薛智先坠崖地点发现的一枚残缺脚印。这枚脚印与死者郭东生家中的一双运动鞋脚印基本吻合,但薛智先坠崖现场已经有郭东生的脚印了,而这枚残缺脚印的受力与郭东生有明显不同。因此我将脚印的详细资料寄到了北京我的老师同学那里,我的导师是著名的足迹鉴定专家,经过他的检验,这枚脚印是由一个明显脚比鞋小很多的人踩出来的。而这个足迹的真正拥有者大致身高在162-167cm之间,体重在50公斤左右。这也与孟静的情况十分相符。” 说罢,蒲冬亭又将另外一份证据放在白板上。 “最后,我们说一下第三个死者郭东生。我们对郭东生进行了体检,他的体内出现了大量的麦角酰二乙胺,在死者家中的菌汤中我们检测到了这一物质。这一物质常见于各类毒蘑菇,会致人产生幻觉,甚至死亡。乍一看很容易觉得死者郭东生可能是因为误食毒蘑菇而死。但是当日菌菇量并不至于让死者体内有这么大量的毒素,所以我猜测有投毒可能性。” 法医点头:“经过检验,死者体内的麦角酰二乙胺应该是通过注射进入体内的。而嫌疑人又注射了一针胰岛素试图混淆那个针眼的存在。” 蒲冬亭:“我们在死者妻子陈璐璐体内也检测到了一定量的麦角酰二乙胺,同样中毒的陈璐璐病情较轻,但对于当天用餐的情景无法回忆。我们目前不知道她是真的损伤了脑神经还是有意为之。” 王队长:“那有没有可能就是陈璐璐下毒呢?” 蒲冬亭:“有可能。但我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我们在案发现场确实只看到了两个人用餐的痕迹,但是我们在水槽里发现了一个清洗得很干净的碗,目前不知道什么用途,还是谁为了掩盖掉用餐痕迹特意清洗的。同时,我在案发现场的鞋柜角落找到了一只鞋套。” 蒲冬亭指着白板上的照片:“经调查,这个鞋套就是路桥公司专用鞋套,而这个鞋套上能够检测到一个女性脚印,经比对,这个脚印属于孟静。” 法医:“另外。我们在孟静的家中的碗筷杯子上发现了少量的麦角酰二乙胺的残留。我们甚至怀疑孟静常年食用这一药物以图达到某些目的。简单来说,与吸食//毒//品相似,起到致幻作用。” 小刘若有所思:“杀掉薛智先是为了掩盖她杀了宁无暇,杀掉郭东生是为了掩盖她杀掉薛智先······那她为了掩盖杀掉郭东生,会不会杀掉谁······”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如被雷劈了一般。 王队近乎从坐位上弹了起来,他与蒲冬亭对视了一下。二人同时惊呼:“陈璐璐!” ———— 狂风呼啸,黑云滚滚,天边似有一抹红色试图冲破层层阻碍来临世间,却被厚重的云层又生生按了回去。 蒲冬亭一行几个警察爬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来到悬崖边。在此前,他们见到了要保护的对象陈璐璐。而据陈璐璐交代,孟静半夜从家中夺门而出,据说来到了悬崖边。 山雨欲来,空气潮湿又闷热,饶是蒲冬亭这般体能素质极佳之人,在一口气爬了这么高的野山之后还是大口喘着粗气。 雨点适时在此刻落下了。 老天不给人反应的机会,转瞬间零落的雨滴就变成了瓢泼的大雨,而雨中的悬崖边上的女孩披散着秀发,身穿一条乳白色的纱裙,已经被雨水浇得不成人样。 见蒲冬亭赶来,女孩突然扭动起曼妙的身姿,光着脚挑起了舞。纤细白皙的脚踝露出来,充满着野性的张力和内敛的柔美。 她的舞蹈是那矛盾的,正如她矛盾的人生。 “孟静!回来!危险!”蒲冬亭大喊。然而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孟静有过激的行为。毕竟她有食用麦角酰二乙胺的习惯。 孟静却不以为意,她全身心都在享受着这段美妙的舞蹈。闪电划破层云,照亮了天空即白前的黑暗。孟静笑了,她觉得此刻的她是自由的。 久违的自由。 远远地,她对蒲冬亭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女孩子这么聪明,是错误的。” 蒲冬亭似乎找到了对话的切入口:“聪明从来都不是错误的,错误的是自以为聪明!女人和男人一样,应该有自己的智慧!聪慧、柔韧、善良、美好,没有一样东西是男人独有的,这些都是女人也拥有的品质!错误的是你!错误的是你错误的报复方式!” 孟静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突然停止了舞蹈,怔怔地站在原地,问道:“美才是女人应该有的品格,难道不是吗?” 蒲冬亭:“美当然是女人拥有的品格,但什么才是美,你想过吗?” 就在这时,孟静突然伸出手,示意蒲冬亭过去。 蒲冬亭刚迈腿,同伴示意她慎重。但此刻蒲冬亭别无选择。 她走上前,走到了孟静的身边。 孟静偏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问:“我和宁无暇谁美?” 蒲冬亭摇头:“女人的美不是用来比较的。我们不应该互相比较。” 孟静又问道:“那女人之间应该怎样?” 蒲冬亭:“互相帮助,鼓励,爱戴。让女性的力量汇流成河,奔向大海。” 孟静的眼睛湿漉漉的,不知是因为哭了还是因为下雨的缘故。 她兀自喃喃,不时点头:“对。我们要融汇在一起,而不是互相猜忌,互相比较······” 就在这时,她突然如同饿兽一般扑向了蒲冬亭,讲对方抱住扑倒。 孟静的力量远不及蒲冬亭,但胜在出手突然。蒲冬亭被孟静带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几乎就要滚到悬崖边了。 同事们都在惊呼,不知该不该出手相助。 孟静突然没有了方才的安静,像一向示弱的白狐突然露出了獠牙:“那我们都是女人,就一起死吧!” 蒲冬亭眼疾手快,双脚勾住一块大石头,才不至于周身被带下悬崖。而此刻的孟静却整个身体都在悬崖之外了,只有胳膊被蒲冬亭死死拽住才不至于跌落。 朝阳在这一刻突然冲破云层,给大地带来一抹浓重的赤色,这赤色妖艳地洒落在孟静的脸上,让她的笑容也平添了几分诡异。 “算了。你不想死,我就自己去吧。石头下的东西送给你了。我呀,要去找我的妈妈了。” 说罢,孟静毫不留恋地推掉了了蒲冬亭的手。 像一朵花,消失在了即将大亮的天光里,无影无踪。 石头下压着的是用塑料袋包裹好的账本。 账本里一笔一笔记着挪用公款又归还的记录。蒲冬亭看着最终兑上的账目轻叹:“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过一下手而已,孟静争了一辈子,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 洋房的窗前伊人独立,正看着窗外的桂花泛黄,喜鹊登梢。 秦帆搔着好久没剪的凌乱头发赤脚走到陈璐璐跟前,拿起披肩将她裹进了怀里,轻嗅着陈璐璐发间的清香味。 “立秋了,别站在窗口,会感冒的。” 此刻,窗外的喜鹊突然一跃而起,将刚刚饱腹过后的螳螂一击致命,优哉游哉地享受起捕猎的成果。 它不懂,正如她不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番外的灵感来自于我很久前的一个梦,写出来了,半开放式的结局,留了一些小细节在文中,如果想讨论可以去我weibo:超欧大思思。weibo里也会不定时放一点谢隐秦淮的小番外的。 全文至此结束,感谢大家的陪伴,下本开《山海侦探社》,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