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她美貌却暴力》 第1章 姑娘她美貌却暴力 作者:习栩儒生 简介: 【穿越+空间+女强+he+双洁】 姜凝以为,像她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死了是要下地狱的。 不曾想,一朝身死,魂穿异世,竟然遇到个心地善良的俊俏书生把她带回了家。 这书生什么都好,会写字,会作画,会编发,会缝衣,还会在她杀了人之后对她说:“姜凝,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 柳明安以为,像他这样孑然一身的人,习惯了孤独,便会孤独一生。 不曾想,人群中随意一瞥,动了一次恻隐之心,买回来一个遍体鳞伤姑娘。 这姑娘什么都好,会做饭,会挣钱,会抓贼,会打架,还会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柳明安,我会保护好你!” …………………………………… 温柔与冷漠碰撞,黑夜与暖阳相逢。 “你是我的救赎!” “你是我的幸运!” 第1章 死而复生,当街卖人 “哎!来货了!来货了哎!” 男人的叫喊伴随着锣鼓声一同在街上响起,集市上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将这一处挤得热闹非凡。 大家都认识这个敲锣的人,衙门里的赵教头,他喊“来货了”就意味着又有人被卖了。 众人往他身后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大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得单薄又破烂,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垂着头,长头发打着绺披散着,遮住了脸,双手被吊起分别绑在笼子两边,整个人一动不动看着毫无生气。 “有人买吗?十两银子!” 见众人都围上来了,赵教头看着人堆高声问。 “十两?你抢钱呐,怎么这么贵?”人群中有人嘟囔,引来一片附和。在这小镇五两银子都够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 赵教头不爱听这个,当即反驳:“这可是个年轻丫头呢,十两银子正正好!” “年轻丫头又不稀罕,到处都是,哪里就值十两银子了?除非她美若天仙。”先前质疑的人又开口。 有人一直盯着笼子瞧,发现半天了那个女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张嘴就喊:“赵教头,这丫头怎么不动?不会已经死了吧?” 立马有另一人跟着起哄:“哎哟,她一看就被人虐待过,不会真死了吧?赵教头,你拿死人来卖,还卖十两银子,不厚道啊!” “瞎说什么!”赵教头听见这话眼睛一瞪,起哄的人缩了缩脖子。 “我赵强从来不做这种缺德事,看好了。” 说完,赵教头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走到笼子边上,戳了戳里面那个女人。女人身体跟着动了下,但还是耷拉着脑袋。 “没反应啊,不会真的死了吧?”人堆开始叽叽喳喳。 赵教头听着人议论有些急,这女的死了不就亏大了吗?一咬牙,棍子对着女人肩上一道伤口狠狠一捅,那女人终于清醒过来,头颅缓缓抬起。 “看见没?是活的,不准乱说了。”赵教头暗中舒了一口气。 看到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面容,众人又是一惊。那张脸左右脸颊都有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伤疤,看着像是被烙铁烙的,此刻还没有完全结痂,干了的血迹和新鲜的血迹混在一起,皮开肉绽,甚是恐怖。 “这脸都烂了,你还敢卖十两银子?”看清女子面容后,又有人喊起来。 赵教头有些心虚,他也知道这女子不值那个钱,于是改了口:“那五两银子,卖五两银子,有谁要买?” 没人理会,一个有经验的老人看了半天:“这女娃手脚怕是也有问题吧?” 众人随着他的话看过去,发现那笼子中的女子手脚确实怪异,又看向赵教头,让他给个说法。 赵教头见瞒不住,只好承认:“她手脚确实都被人打断了,但养一养说不定能好。” 众人只看笑话:“哈哈哈……谁要花五两银子买个烂了脸又断了手脚的女的。” 没人注意到,那个笼中女子抬起头,一双眼睛如狼一般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里是哪里? 她不是死了吗? 这些人衣着服饰怎么都这么奇怪? 一个个疑问接连在她心里浮现。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在被人当成货物来卖。她受了伤,全身每一处都疼,而且很久没进食了,嗓子干哑,浑身没一丝力气,甚至意识也不太清醒,该怎么离开呢? 赵教头见没人买,又将价格往下压:“三两银子,只要三两银子,这女的看着是个能生儿子的,买回家肯定三年抱俩。” 价格不能再低了,再低就还不上赌债了。赵教头一脸期待地看向众人,盼望着来个想媳妇想疯了的单身汉把人买了。 “哎呀,我说赵教头,你这回注定要亏本咯!” “嘿嘿嘿,我倒要看看哪个傻子要买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 “我看她是快死了,赵教头你不如来我这买一床草席,等她死了裹着埋了,省事!” 风凉话一阵一阵的,赵教头气得脸都黑了。 笼中女子这时开始挣扎起来,晃动着手腕,似乎想挣脱被绑着的手。 她既然没死,那就要竭尽全力活下去! 赵教头本来心情不好,见她乱动,怒气一下子就涌上脑门,拿着棍子故意往她伤口上捅:“乱动什么?你个赔钱货,安分点!” 伤口沁出血,疼痛猛然袭来,她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是伤口发炎,再加上没吃东西低血糖了。 怎么办?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要折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了吗? “赵教头,别打她了,将她卖给我吧。” 一道清润的男声在人群中传来,众人纷纷转头,看看是哪个傻子。 赵教头听到有人要买,立马放下棍子,转身看去,人群中走出一个面容清隽的年轻男人。 有人认出来,这是在桥边卖字画的那个书生柳明安。 柳明安从怀中拿出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三两:“赵教头,我买她。” 身后又传来传来妇人声音:“哎呀,明安啊,别花这个冤枉钱呐。” 柳明安回身,原来是经常找他帮忙写信的钱大娘。 钱大娘苦口婆心劝着:“明安,你一表人才的,娶媳妇儿还不容易,干嘛要买个破了相还断手断脚的女人回去呐。” 赵教头正着急脱手这个烫手山芋,见钱大娘坏他好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将银子抓在掌中,厉声警告着妇人:“老婆子休要多嘴!” 说完又喜笑颜开看着柳明安:“这位公子,这个女人以后就归你了。” 赵捕头钻进笼子,把那女子双手解开,然后拖出来。 女子浑身软趴趴的,即将瘫倒在地,柳明安连忙上前,将人接住,用力扶着她,让她靠着自己支撑着身体。 “姑娘,你还好吧?”柳明安轻声问了句。 怀中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眸凌厉目光如箭,看得柳明安背后发凉。然而下一刻她就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钱大娘见此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哎哟,你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柳明安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接话。 第2章 抱人回家,魂穿异世 柳明安将人打横抱起,走到镇东头找到了想找的人。 “三叔公,您给福生酒楼送完柴火了吗?”柳明安看着那头发花白的老人,礼貌地打着招呼。 老人闻讯回头,看到他,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扬起笑容:“是明安啊,我送完了,正要回村里去哩。哎,你怎么抱着个姑娘?” 柳明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想劳烦你用牛车送我们回去。” 荷花村离灵山镇有四十里地,步行要走两个时辰,他自己一个人倒还好,可眼下抱着个人,坐牛车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三叔公爽朗一笑,说了声“走”,招呼着柳明安上车。 牛车是用来拉柴的,只有两个轮子和一块木板,柳明安上车后坐下,让那昏迷的姑娘靠在他怀中。 “你这姑娘哪来的呀?” 三叔公一边赶车,一边好奇地问。 柳明安知道这个老人是个爱打听事儿的,也没想藏着掖着,将集市的事说了一遍。 老人听完点点头:“哦,原来买了个媳妇啊,你这三两银子不知道攒了多久,这一下子花完了,不划算,不划算。” 老人显然看到那姑娘那张毁了的脸,还有那一身的伤,说不定还有哪些毛病呢,三两银子买个这样的人,真的是亏了。 柳明安笑笑没说什么,扯开话题开始和三叔公聊别的事,一路回到了村里。 三叔公将牛车赶到他家门前,柳明安下车后,摸出身上剩的几个铜板塞给老人。 “哎,这是做什么?不要不要!”老人摆摆手推辞。 柳明安将铜板塞到老人怀中,然后弯腰抱起那姑娘:“三叔公,一点心意,收下吧。” “这孩子!”老人看着他抱着人进了屋,拉着牛掉了个头,回家去了。 柳明安把人抱进了屋,放在了家里唯一的那张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然后坐在桌边静静看着床上的身影。 他买人确实是一时冲动。当时他卖完字画,拿着攒了许久的银子,本来是准备去买一套文房四宝的。后来听见动静,好奇过去看了眼,正好看到赵教头拿着棍子捅她的伤口。 他想离开的,但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冷静,凌厉,又带着警惕,明明是身不由己任人宰割的处境,但给人的感觉像一匹孤傲的狼,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把人撕碎。 这是一个骄傲又强大的女人。他在心里想。 或许就是她身上那种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柳明安无法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最后一卷草席死在野外。 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柳明安站起身,走到床边,查看她的状况。 那姑娘还没醒,似乎是因为疼痛睡不安稳,眉头紧紧皱起。 柳明安看到她的唇干裂,还有许多小口子,走到厨房端来一碗水。柳明安捏着勺子才反应过来,该怎么喂昏睡的人喝水呢? 第2章 柳明安思来想去,觉得就算喝不了,用水沾沾唇也好。 谁知勺子才碰到那姑娘的唇瓣,昏迷的人眼珠子动了动,悠悠转醒。 “你醒了?”柳明安有些惊喜,这么快醒来,说明伤势不重。 那女子听到动静,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满是寒意和死寂,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个死物,看得柳明安不寒而栗。 “要喝点水吗?”柳明安又问,说着将勺子重新放到她唇边。 那女子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清楚。 柳明安耐心等了片刻,终于,女子张了张嘴,将一勺水吞下。柳明安忙不迭又舀了一勺喂过去,女子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吞了。一勺接一勺,直到将整碗水喂下。 “你饿了吗?我去弄点饭给你吃。” 柳明安说完,发现她又在盯着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戒备心好强啊!柳明安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声,端着碗去了厨房。 厨房就在一墙之隔,女子听着他做饭弄出来的响动,开始仔细地打量自己所在的环境。 她躺在床上,身下是粗布床单,身上盖的被子也是洗得发白的麻布。头顶是茅草,房柱子是木头,墙壁是土砖,床边有个木桌和一个衣柜,她没有看到任何电器、瓷砖、水泥,这是一个彻底远离现代化的房间。 再结合她醒来后看到的那些人的穿着,想到刚刚那个男人的长发,她意识到,她确实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是被炸弹炸死的,应该尸骨无存,那么这个伤痕累累的身体也不是她的,她成为了另一个人。 柳明安端着一碗粥出来时,看见床上的人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轻声问了句:“姑娘,你睡了吗?” 那女子“唰”地一下睁开眼,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吃点东西吧。”柳明安坐到床边,如先前喂水一般,将一勺粥喂到了她唇边。 她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腹中空空如也,饥饿的感觉胜过了痛感。 她张嘴,将嘴边的粥吞入口中,东西一入口,她便知道这个男人不怎么会做饭。粥是菜粥,菜应该是那种青菜,又苦又涩,米也没有煮熟,中间还有点夹生。 真难吃,她想,然后一口一口将一整碗菜粥吃了个干净,饥饿感消退,她身上总算恢复了点力气。 柳明安喂完饭,自己去厨房吃完剩下的,将一切收拾干净后,重新回到了床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没有名字,她只有代号——n。 又或者说,她有过很多名字和身份,只不过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杀人编造出来的。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是没有名字的,作为杀手,不被人记住才能活得更久。 柳明安见她不说话,试探性问了句:“你会说话吗?” 那女子动了动唇,开口却是反问:“你是谁?” 声音冷得像冰一样,许久没说话了,还带着一点沙哑。 柳明安愣了一下,看着她眼中的冷意,笑着回答:“我叫柳明安。” “这里是哪里?” “灵山镇下的荷花村。” “现在是什么时候?” 柳明安看了看窗外:“申时末,快到酉时了。” “我不是问这个”,那女子换了种说辞:“我是问现在是哪一朝哪一代?什么年份?” 柳明安有些奇怪她问这个,不过还是如实回答:“现在是大梁朝,崇明十三年。” 说完这句,柳明安就看到那女子眼神闪动了一下,显然是在思考什么。 大梁朝,崇明十三年,都是她没有听过的,不在她了解的历史范畴内,看来这个世界不同于她认知里的任何一个朝代。 第3章 名唤姜凝,离奇经历 那女子许久没有再说话,就在柳明安疑惑不已的时候,听到她开口:“我叫姜凝。” 这是她死前最后一个名字,既然带着这个名字死的,那就带着这个名字再活一世吧。 “是江山如画的江,天下安宁的宁吗?”柳明安问,这个名字有点像男儿。 “姜桂之性的姜,目注心凝的凝。” 姜凝,柳明安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听她问:“有镜子吗?” 柳明安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一旁的柜子最底下拿出一个木盒,这里面是他爹娘的遗物。 姜凝等了一会儿,柳明安拿着镜子过来了,双手举着放在她面前,让她能毫不费力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姜凝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眯了眯眼。这张脸虽然面目全非,但看眉眼唇鼻,分明跟她死之前那张脸一模一样,不过要年轻些,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没有女子不在意自己容貌,柳明安想着,出声安慰:“姜凝姑娘,容貌只是表象,一副皮囊再好看,死后也归为一抔黄土,人生在世……” “啰嗦。”姜凝心里想着,开口道:“拿开吧,我困了。”说完就合上眼,装作要睡。 柳明安见此,将镜子收好,然后坐到一旁的桌边,铺好纸笔,拿着书卷,开始做自己的事。 天色慢慢暗下来,柳明安察觉到看书有些费劲,起身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屋内亮起,照亮一室寂静。 沉浸在书里的柳明安没有注意到,姜凝早已睁开了眼,转头一动不动地看了他许久。 柳明安如往常一般学到了亥时末,然后将桌上笔墨纸砚收起,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两件厚衣服,一件披在身上,一件折成方块放在桌上,作势就要吹灭油灯。 “你打算睡在那里?”一直看着他动作的姜凝这时问了句。 柳明安闻声转头,看着姜凝,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床,让姜凝姑娘见笑了。” “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吗?”难道以前没有父母家人什么的? “搬过一次家。”柳明安只这么回了一句。 姜凝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买我来不是为了生孩子吗?” “你误会了”,柳明安这时才明白为何姜凝之前醒来会那么看着他,连忙解释:“我只是于心不忍。等你在我这里养好了伤,我就送你离开。” 姜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柳明安嘴角挂着浅淡笑意回望着,眼中干干净净,眼底澄澈清明。 半晌后,姜凝收回目光,闭上了眼。 她运气不错,遇到了个好心人,终于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柳明安吹灭了油灯,趴在桌上入睡,室内陷入一片漆黑寂静。 身体虚弱的姜凝沉沉睡去,却在某一个瞬间,鬼使神差地清醒了过来。 不过刚一睁眼,姜凝就发现了异样。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竹木,而不是柳明安家里的茅草屋顶。她急忙转头看向一边,这里没有人,这是一间竹屋,而她躺在竹床上。 很快,姜凝就发现了更重要的事,她的伤竟然全好了,手脚活动自如,身体充满了力气。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又死了一次?又到了另一个世界吗? 姜凝从竹床上坐起,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脚,内心惊疑不定。短短一天之内,她经历了死亡,重生,现在又不知怎么来到这里,一系列变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咯咯咯!”一声清脆的鸡啼传来,接着不知何处响起一道男声:“天亮了啊。” 姜凝没有看到人,可那男人声音似乎近在耳边,而且还很熟悉,是那个柳明安。 下一瞬,姜凝猛地睁开眼,眼前是茅草屋,身下是粗布床单,她还是一个断了手脚的废人,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刚才那是一场梦吗?姜凝心里想着,转头看向一边,柳明安果然起来了,正在活动僵硬的筋骨,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趴在小桌上睡了一晚,想必是不好受的。 柳明安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回头发现是姜凝。 “姜凝姑娘,你是被鸡叫声吵醒了吗?”柳明安笑着问道。 姜凝还在想刚才那个竹屋,没有回答。 柳明安毫不介意她的冷淡,又继续道:“那是何兆家养的鸡,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叫,你继续睡会儿吧,我去做饭。” 柳明安说完钻进了厨房,叮叮咚咚一阵忙活,半小时后端着一个碗坐到了床边。 “来,我喂你。”柳明安用勺子挖了一勺递到姜凝唇边。 姜凝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和昨晚吃的如出一辙的菜粥,同样又苦又涩,只是这次好点儿,米是煮熟了的。 喂完姜凝,柳明安自己吃完饭洗了碗筷,然后就带上门离开了。 姜凝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门外,才开始闭目养神。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但伤口好像越来越疼了,尤其是双手双脚骨头断裂那里,痛感像潮水一般不断涌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凝忽然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同时还有柳明安的声音响起:“三叔婆,这边。” “老婆子身板儿硬着咧,不要你扶。”另一个带着笑的老妇人声音跟着传来,二人是在往屋内走来。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柳明安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一同进来,显然这老妇人就是他刚才喊的“三叔婆”。 三叔婆径直走到床边,看着姜凝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看着她那一身血衣,皱着眉头道了声“造孽啊”。 柳明安开口道:“三叔婆,我去烧热水,你在这里坐会儿。” “哎,你去吧!”三叔婆眼睛没离开过姜凝,一脸心疼。 姜凝听着二人对话,又看着老人怀中抱着的几件旧衣服,猜到这是柳明安请来给她打理的。她这个身体不知道受过什么折磨,一身的伤不说,衣衫破烂,灰头土脸,头发都快打结了。 “唉,丫头,你这一身伤是谁打的啊?下手也太狠了。”三叔婆话中带着唏嘘,有些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姜凝实话实说。 三叔婆只当她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多问,怕戳中人家伤心事。 第4章 换衣梳洗,少女情思 柳明安烧了一大锅热水,又兑好了凉水,装在木盆里端了出来。 “三叔婆,麻烦你了。”柳明安将温水放在床边的板凳上,说完这句,自己转身出去了。 三叔婆看着姜凝,笑眯眯地说道:“丫头,我先给你擦擦身子换身衣服吧。” 说完,三叔婆拿起帕子沾了温水,先是小心地避开了姜凝脸上的烙疤,给她擦了脸,擦了脖子,然后避开身上的鞭痕又给她擦了身子。老人动作细致轻柔,将姜凝身体擦干净后,拿起带来的衣服,帮她把那身破烂脏污的血衣换下。 “这是我家大姑娘出嫁前的旧衣裳,剩了两套,丫头别嫌弃啊。”老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不会。”姜凝尽量缓和了语气说道,虽然听起来还是冷冰冰的。她现在的处境,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换好衣服,三叔婆端着木盆去屋外倒掉,而后去厨房重新端了一盆过来。 第3章 “给你洗洗头发,然后再梳个头就好了。” 三叔婆说着,把姜凝搬到她腿上,让她的头悬空在木盆上方,一瓢温水浇到头上,打湿她头发,然后三叔婆拿着一个皂角往她头发上抹。等洗完了头,三叔婆拿起一条干帕子,一点点把她头发擦干后,用梳子将她长头发梳顺,然后给她编了个发。 “好了,这下干干净净了。”老人笑着起身,捶了捶自己肩膀。 “多谢三叔婆。”姜凝认真道谢。 三叔婆摆摆手:“哎,是明安那小子找我帮忙,反正老婆子闲着也是闲着的,有点事做正好,说什么谢啊。” 姜凝看着老人端起木盆走到门外,“哗啦”一声倒水声后,传来了她和柳明安的交谈声。 “明安啊,那丫头我收拾妥当了。唉哟,那一身的伤啊,看着都疼……” “麻烦三叔婆了。她的伤我待会儿请孙大夫来看看。” “哎,不是我说,你还真打算把她医好了当媳妇儿吗?” 姜凝听见这个问题,眼珠子动了动。 “没这个打算,我只是看她可怜,一时发了善心。” “我猜也是。老婆子我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我要提醒你一句啊,这姑娘看着不像是普通人,说不定是什么大小姐落了难。你花三两银子把她买下来照顾,也算仁至义尽了,犯不着为她一个陌生人把家底都掏空,你以后还要娶媳妇,说不定还要进京赶考,这些都要花钱呐!” 柳明安没有说话,姜凝又听见三叔婆道:“不如这样,等她皮肉伤养好了,你就把她送到镇上的善堂去吧。现在村里都知道你买了个女人,时间久了难免风言风语,以后媒人怎么给你说媳妇啊……” 脚步声远去,姜凝不知道柳明安怎么回答的,但那个三叔婆说的确实是句句在理,她现在就是个累赘。 姜凝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是不是因为上一世她杀戮太多,所以重活一世才成了个只能躺在床上苟且度日的废人吗?这是报应吗? 不一会儿,柳明安回来了,看着换了衣服梳了头的姜凝,冲她笑了笑。 “善堂是什么地方?”姜凝盯着他眼睛问道。 柳明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她听到了。 “善堂是县衙门修的一个大院子,在镇上一隅,专门照顾一些无儿无女不能自理的老人,生了重病没亲人的人,以及一些被遗弃的婴孩,安排了人手给他们做饭洗衣,以及死后安葬。”柳明安认真解释道。 姜凝懂了,类似于现代的收容所,收容弱势群体的。但在科技网络信息发达的现代,很多收容所都爆出过护工打人,领导侵吞慈善款的事,甚至她还杀过一个暗中卖器官的收容所所长。那么在这个通讯技术都匮乏的时代,这个善堂里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姜凝不想赌,她不能去善堂,她现在太弱了,随便一个手脚健全的人都能置她于死地。这个柳明安心善,待在他身边可以保证性命无忧,只要还活着,一切都会迎来转机。 “你要送我去善堂吗?”姜凝又问,若柳明安答是,她得好好想想办法装可怜留下来才行。 幸好,柳明安摇了摇头,对她说道:“姜凝姑娘,你只管安心养伤就好,我先去做饭,下午再去给你请个大夫。” 姜凝放下心来,看柳明安越发顺眼,连他喂给她的苦菜粥都觉得不那么难吃了。 三叔婆离开柳明安家,往自己家走去,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何依依站在树下,捏着自己的衣角来回走动。 “是依依啊,怎么在这里?该不是专程来等老婆子的吧?”三叔婆笑眯眯地问道。 她在荷花村生活了一辈子,村里这些人事多多少少都知道点,这个何依依看上了柳明安,现在多半是专门过来问情况的。 “三叔婆!”何依依听到问话,脆生生喊了一声,脸蛋圆圆的,眉眼弯弯,娇俏可爱。 “哎!别叫那么大声,老婆子耳朵灵着咧!”三叔婆打趣了一句,问道:“是不是想问明安的事呐?” “哎呀,三叔婆!”少女有些羞,微微红了脸。 三叔婆看小丫头这害羞模样没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老婆子不逗你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何依依靠近她,挽上她胳膊,一边搀扶着她往家里走,一边小声问道:“三叔婆,明安哥真的买了个女人回家吗?” “是真的。” “那……那个女人真的断了手脚还毁了容吗?” “嗯,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那张脸,唉!”三叔婆想到姜凝的脸,重重叹了口气。 “那他买她干嘛呀?” “你还不了解明安吗?他心好,看那女的可怜,心一软就带回家了,还要花钱给她找大夫呢,说是治好了就让她离开,也不知道图个啥。” 何依依开心地笑起来:“明安哥就是这样的人,爱做好事,热心肠。”不过紧接着又眉头皱起,忧心忡忡地问道:“三叔婆,他们孤男寡女朝夕相处,你说会不会日久生情啊?” “我觉得不会”,三叔婆想起姜凝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对何依依道:“那丫头冷得像块冰一样,又毁了容,你可是咱荷花村一只花呢,明安又不是傻子,你只管放心。” 何依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偷偷笑了,转念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可是我娘……” 三叔婆不等她说完就接话:“哎,你娘现在瞧不上明安,是因为他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但我看明安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肯定能考上秀才,再考个举人,到时候你们就门当户对了,你娘还会不同意吗?” 谈话间二人到了三叔婆家门口,三叔婆的话叫何依依吃了颗定心丸,高高兴兴跟她道了别,自己回家去了。 第5章 大夫看伤,血莲空间 到了下午,柳明安果然又找来一个蓄着山羊胡须的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来床前看她。那个男人给她把了脉,盯着她脸瞧了半天,然后掀开被子,挽起她衣袖裤腿仔细看了她伤处,最后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孙叔,怎么了?”柳明安问道。 孙大夫又叹了口气,才说道:“她这脸是被用烧红的烙铁烫的,皮开肉绽,再怎么治也要留下两块大疤。还有她这手脚,是被人硬生生打断的,我就算接好了,也恢复不了原状,她以后手不能提重物,脚也是跛的。” 柳明安听到这里,脸上显露出同情,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向床上的姜凝看去,却发现她双眼平静无波,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孙大夫每个字姜凝都听得清楚,但对她而言,这个结果已经是很好了。她杀戮一生,死无全尸,又重活一世,她只想平稳自由地度过每一天。 “孙叔,你尽量医治吧。”姜凝听见柳明安说道。 孙大夫抹了一把胡须,点头答应。 一个时辰后,姜凝的手脚都上了夹板,用布条缠着固定住,像木乃伊一样,脸上还贴上了药膏,虽然看着像黑乎乎的一团烂泥,但糊到脸上冰冰凉凉的,挺舒服的。 姜凝看着柳明安从柜子里掏出一小块银子塞给孙大夫,孙大夫留下了几包药,细细交代了怎么煎药,怎么照顾病人,又说自己十天后再过来看看,就背着药箱离开了。 柳明安将他送出了门外,道了声“孙叔慢走”。 柳明安回屋后拿着一包药转身进了厨房,姜凝听到了生火的声音,半个时辰后,就看见柳明安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出来,隔着老远都闻到了那股中药的苦涩气味。 “姜凝姑娘,孙叔说这个药能让你伤口好得快些,趁热喝,来。” 柳明安说着,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抵到了姜凝唇边。 姜凝闻着那浓重的药味儿,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劝着自己“良药苦口”、“形势所迫”、“这是古代没有办法”,然后心一横,张嘴咽下那一勺药。 下一瞬,柳明安眼睁睁看着,这个接骨上夹板都没动一下眼皮子的姑娘眉头紧紧皱起,眼中刹那间蓄满了泪水。 “怎么了?烫到了吗?”柳明安有些慌,端着药碗手足无措,他明明吹凉了的啊? 姜凝咬着唇,摇了摇头。她不能说话,她怕她一张嘴就会反胃吐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逼出了生理性眼泪,但实在控制不住,她上辈子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喝过中药,完全不知道这玩意儿竟然这么苦。 不是烫,那就只有可能是因为苦了。柳明安放下药碗,有些发愁。 姜凝尽力压下想吐的感觉,开口道:“别一勺一勺喂了,你扶我起来,我直接喝。” 长痛不如短痛。 柳明安照做,让姜凝靠着墙,将碗放到她唇边。看着姜凝闭着眼一口气喝完整碗药后,泪水沾湿了睫毛,立马去厨房端来一碗清水:“去去苦味儿。”等姜凝喝完水,再扶着她重新躺下。 柳明安说了句“我去做饭”,转身进了厨房,一阵忙活后,再次端出来一碗菜粥。 姜凝重生后,吃了四顿饭,四顿都是菜粥,她觉得自己脸都要吃绿了。 “你很喜欢喝粥?”姜凝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她不挑食,但她真的好奇怎么会有人顿顿吃这个苦菜粥,柳明安真的不会营养不良吗? 柳明安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颇为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道:“我厨艺不太好,这个粥做着简单省时间。姜凝姑娘是想吃别的吗?” 寄人篱下怎么好厚着脸皮要这要那?姜凝淡淡说道:“没有,你想多了。” 说完似乎觉得有些生硬,姜凝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我厨艺挺好的。” 柳明安笑笑没接话,将粥喂到她嘴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药太苦,姜凝觉得这个粥没有印象中那么苦了。 等二人都吃完饭,柳明安跟昨天一样,拿出笔墨纸砚和书卷开始边看边写,微弱的油灯散发出暖黄色光芒,姜凝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只觉得他若是生在现代,肯定能考进名校做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 亥时末,柳明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颈,收起纸笔,拿衣服往身上一披,吹灭了油灯。两人共处一室,一人趴伏桌上,一人躺在床上,纷纷陷入梦乡。 姜凝却在某刻时刻睁开了眼。 入眼是一片竹排屋面,她知道她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手脚上的夹板绑带和脸颊上的药膏都消失不见,姜凝在这间竹屋里恢复成了一个完全健康的人。 姜凝从竹床上起身, 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面积不大,目测十个平方左右,屋内除了她躺的那张床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目之所及,床,门,窗,墙全是竹子做的,竹子泛黄,看着有些年头。 姜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间屋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连续两个夜晚梦见它。 屋内窗户关着,房门开了巴掌大的一条缝,姜凝透过门缝,似乎看见了屋外红色的光芒。 那是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姜凝推开了房门,却在下一刻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竹屋外,无风无云,无日无月,碎石子铺满地面,连根杂草都见不到。 这些都还算正常。诡异的是,天空! 又或者说,那根本不是天空,而是类似于结界一样的屏障。 姜凝看着不远处缓缓涌动的气流,从地面一直连接到天上,像一个倒扣的大碗,将竹屋四周盖住,屏障外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而真正让姜凝惊讶的是,那气流屏障上一朵一朵的妖冶的赤色莲花。那些莲花分布在各处,像是有形,细看又无形,无根无茎无叶,好像凭空长出来的,与气流融为了一体,散发出血色光芒,将这个世界笼罩在淡淡的红光之下。 姜凝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她的梦境,因为这血色莲花,她见过! 第6章 发现药泉,身体恢复 “传国宝物血莲子?听起来很有意思,n,你去把它拿过来。”那个收养了姜凝的女人勾起鲜艳的唇,轻轻摇晃着红酒杯,下达命令后,优雅矜贵地抿了口酒。 “这就是叫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第一杀手n吗?也不过如此啊。”一排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姜凝,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把国宝交出来,我留你一个全尸。” 骄傲如姜凝怎么可能跪着死,她一口将所谓的宝物血莲子吞入腹中,然后引燃了炸弹,将自己和那些人化作了灰烬。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姜凝眼前似乎出现了大朵大朵的血色莲花,不过她那时候没在意,只当那是人死之前的幻觉罢了。 现在姜凝看着天空上那一片片一模一样的血莲花,终于领悟了她死而复生的玄机。 这里不是梦境,是由血莲子形成的空间! 姜凝快速冷静下来,走出竹屋踩到碎石路上,锐利的目光环视着四周。既然这传国宝物能让她的灵魂进入这一个身体,或许还有其他玄妙之处。 姜凝走到边界处,看着那涌动的气流,将手慢慢按了上去。刚一触碰到,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她用尽全身力气都不能再让手掌前进分毫。在另外的位置上试了试,结果同样如此。 第4章 姜凝只能放弃,转头开始寻找其他线索。 刚一绕过竹屋,就看到碎石地上出现了一个小清泉。是一个泉眼,在缓缓地往外冒水,形成了大概直径一米左右的小水滩,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水底的石块不染纤尘,水面清晰地倒映着红色的天空,在这一方天地间显得格外突兀和怪异,但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和谐。 姜凝定定地看了这小泉片刻,然后绕着竹屋转了一圈,确定整个空间就只有这一处异常后,又回到了小泉旁边。 “咳咳!”耳边突然响起咳嗽声,姜凝吓了一跳,左右环顾,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猛地又想起昨天那声鸡叫,姜凝反应过来,是柳明安在咳。 这个念头一出现,下一瞬,姜凝在黑暗中睁开了眼,回到了柳明安的那间屋子,又变回一个无法自由行动的伤者。 “咳咳咳!” 姜凝闻声转头,就着窗外透过的一点月光,看着柳明安披着件衣服趴在桌上,一个大男人因为夜间冷,缩成了一团。 他不会要感冒了吧?姜凝心想。 这个柳明安是个难得的好人,为了她一个陌生人花钱又出力,家里唯一一张床都让给她了。姜凝自己也知道,若不是遇见他,还说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姜凝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拢了拢衣服,安静地睡着不再咳嗽,才收回目光。 姜凝睡意全无,在黑暗中睁着眼躺着,思绪不自觉回到了那个血莲空间。她两次进入空间都是睡着之后被动进去的,然后被外面的动静打扰就会自动出来,不知道能不能自己随心意自由进入呢? 疑问刚在心中浮现,下一秒姜凝就知道了答案,她眼前黑暗退散,又回到了那张竹床上。 姜凝眯了眯眼,心中默念“出去”,她躺在了柳明安的房间内,黑暗重新笼罩着她。 “进入空间。”身下的木床变成了竹床。 反复试了几次,姜凝明白了,这个空间是随着她意念出现或消失的。 再次回到空间内,姜凝下床来到了竹屋后的小泉旁边。既然这个空间这么神奇,那这泉水怕也不是普通之物。 姜凝在小泉边蹲下,迟疑了半分钟,然后伸手掬起一捧水喝下。泉水很甘甜,有一点凉,刚吞下,姜凝就察觉到了变化,她好像和这个空间有了更深的联系,她能感知到这个空间就在她体内。 不仅如此,姜凝发现空间和外界的边界淡化了,她竟然能透过边界看到睡在桌上的柳明安。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可以利用空间做很多事?暗中窥探,瞒天过海都不在话下。 不过很快,姜凝没办法想这些了,因为她的身体,尤其是骨头断裂的地方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怎么会?在空间内的身体明明完好无损?为什么会疼? 姜凝死死咬着牙,从空间出来,一旁的柳明安在熟睡,她忍着剧痛在黑暗中无声的煎熬着。 好像身上有伤的地方都起了反应,脸颊开始疼起来,但可以忍受,断骨的地方却像是有人在拿着锯子硬生生锯她的肉一样。 是因为喝了那个泉水吗?姜凝猜测着。 姜凝一声不吭,任凭疼痛像潮水一样冲刷着身体,冷汗浸湿了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消退,姜凝忍过了这一场酷刑般的折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天幕残月西沉,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线鱼肚白。 疼痛是有价值的,姜凝的伤全好了。 手脚都绑着夹板和绷带,姜凝用肩膀抵着床头坐起,抬起直楞楞的胳膊,用牙咬开了绷带的结,将自己右手解放了出来。她伸手抓握了一下,没有半点不适,连手背上的鞭伤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看来那是个有疗伤功效的药泉。 接着解开了左手,又掀开被子,弯腰把双腿的夹板卸下来,一身轻松的姜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张躺了两天的床。 姜凝站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柳明安。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了,凭她的本事,再加上空间,她有信心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过得很好。 要离开吗?姜凝问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凝站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柳明安,脑中千头万绪。 “咳咳咳!” 睡在桌上的人又咳了起来,身体随着咳嗽晃动,披在身上当被子的衣服滑落到地上。姜凝看了几秒,轻轻走上前,将衣服重新盖好在他身上。 柳明安眉头蹙起,似乎睡得不太安稳,肩膀不自觉地缩了缩。 姜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个书生非亲非故给她花了不少钱,至少把人情还清。 第7章 决意留下,下厨做饭 “吱~”房门被轻轻推开,姜凝无声无息走出了屋子。 柳明安的家不大,三间茅草屋,一间主室,一间厨房,还有一件堆着柴火农具等杂物,杂物间旁边搭了一个小房间,是茅厕。用篱笆围了个院子,院中分了几块地,种了些蔬菜,姜凝一眼就看到她连吃了四顿的苦青菜,长得很茁壮,叶子绿油油的,茎秆粗壮,看着喜人。 天色开始泛白,天边已经出现了淡淡的一丝红晕,姜凝抬头看去,整个村庄安安静静,不远的大山隐隐绰绰,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狗叫。 这一切都很符合姜凝心中对田园乡村的想象。 姜凝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屋,进了厨房,就着暗淡的天光打了一盆水,将糊在脸上的药膏洗去。 “咯咯咯!”天色大亮,昨日那只鸡按时叫了起来,姜凝没了时间概念,根据经验猜测现在应该是早上七点半左右。 还行,这鸡还算懂事,姜凝淡淡想着,若它敢在五六点开始叫,姜凝保证会把它的头拧下来。 桌上的柳明安被鸡叫唤醒,揉了揉眼,又转了转酸痛僵硬的脖颈,下意识往床边看去。只看了一眼,残存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床上没有人! 床上只有掀开的被子,还有散落的夹板和绷带,那个应该躺着这里大活人不见了。 柳明安上前两步,看着床铺脸色有些发白。 人呢? “你在找我吗?”一道清冷的女声蓦地从背后传来,是姜凝! 柳明安连忙转头,下一刻却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那个断了双手双脚的人,此刻正好端端的站在厨房门口,一头长发未挽,随意披散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张被烙铁毁了容的脸,现在白白净净,光滑如凝脂,加上柳眉杏眼,琼鼻樱唇,一张脸艳若桃李,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若不是姜凝的声音和她身上的衣服,柳明安简直不敢认这个人。 饶是如此,昨日还躺在床上的人,仅仅过了一夜就完好无损,这种事情太过怪异,柳明安像是被钉住了双脚,站在原地,看着姜凝,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惊愕。 姜凝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自顾自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下,伸手敲了敲桌面:“坐下说吧。” 柳明安愣愣地在桌边坐下,刚才姜凝走过来这几步他一直在观察,然后就发现,她行动自如,完全是个健全的人,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姜凝姑娘,你的伤……”柳明安回过神来,有些犹豫着开口道。 这个问题在姜凝意料之中,她也想好了怎么回答:“我体质特殊,伤好得快。” 那也未免太快了吧。柳明安忍不住暗中想到。 姜凝又道:“我异于常人,难免遭人非议,甚至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你能不能替我保密,先别告诉其他人我伤好了的事?” 柳明安毫不犹豫点头答应:“姜凝姑娘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目的达成,姜凝看着他,幽幽道:“那我这段时间就先住在你这里,掩人耳目,多谢柳公子收留。” 柳明安又愣了一下,事情发展好像有些不对,他计划把人医好了送她离开的啊? 姜凝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见此又微微垂下眼,放低了声音,半真半假说道:“柳公子,实不相瞒,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先前我受了伤,可我连仇家是谁我都不记得了。我现在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若不是你收留我,我可能要死在路边了。” 果然,对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来说,卖惨是柳明安无法拒绝的手段。 “姜凝姑娘,你只管放心住着吧。我家虽然穷,但多个人也就多双筷子,其他的你不要担心。” 这个男人真是太好骗了,姜凝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多谢柳公子。” 拿定主意,想到以后还要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柳明安笑了笑:“你也别公子公子得叫了,我就是一个穷书生,你叫我名字就好。” 姜凝点了点头,又听他道:“那我先去做饭。” 柳明安刚要起身,姜凝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一把将他按住:“我去做吧,我会做饭。” “这不好吧?”柳明安想推辞。 “没什么不好的,我白住在你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应该的。” 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再吃那个又苦又涩的粥了。姜凝在心里说完这句,转身就钻进了厨房。 厨房两扇门,一扇接通主室,用一块布帘子挡着,一扇朝向院子。院子里那扇门外有个大水缸,柳明安来到屋外,舀了一盆水将自己洗漱干净,不放心地往厨房内看了看,见姜凝生活做饭很熟练,这才放下心来。 姜凝确实很会做饭,她有次因为一个任务,专门考过厨师证。不过在现代都是用电用天然气,煮柴火饭很少。幸好她也有野外生存技能,因此生个火还是很容易的。就是头发太长了,没有皮筋,好几次差点被火燎到。 淘两碗米下锅,姜凝添了一把柴让它慢慢烧着,从碗柜上方把饭甄拿下来,走到门外打了一盆水洗干净,然后晾着准备一会儿蒸饭。回头又添了一把柴,用铲子搅了下锅,转身离开厨房去院子中摘菜。 姜凝来到院子,这个时候天边已经染满了红霞,村里升起袅袅炊烟,鸡啼狗叫此起彼伏,期间夹杂男人女人说话声,整个村庄像是伴随着日出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人间烟火气,最是抚人心。姜凝好像理解了为什么会有“解甲归田”这个词,她的心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很平静。 姜凝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从院子里摘了几个茄子和辣椒,拔了几颗葱,路过那一片苦青菜地时,顿了顿,弯腰取下两片几乎跟胳膊那么长的菜叶子。 这种青菜长势很好,两片叶子就可以装一碗。虽然姜凝吃了四顿,对它有些怨言,但归根到底,错的不是菜,是做菜的人。只要稍微处理一下,这又苦又涩的青菜也是一道美味。 还有就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的食材做出两种味道,应该能小小地露一手,让柳明安意识到自己厨艺到底有多差。 第8章 厨艺展示,深受震撼 姜凝将食材洗干净后,端回厨房,放在一边。 往灶里添了几次柴后,姜凝用铲子舀起几粒米,看到米只有中间一点夹生,拿过墙上挂着的筲箕架在木盆上,将锅中的东西全舀起来倒入筲箕,分离米和汤。 再简单地将锅清洗一下,在锅内倒入几碗水,三下五除二把苦青菜切成指节长短倒入锅内,放上饭甄,再把筲箕中的米倒进饭甄内,用筷子搅散铺平后,几个茄子直接放到米上一起蒸,最后盖上锅盖,沥米蒸饭这一步就算完成了。 姜凝坐到灶肚前,添了两把旺火,然后用火钳扒拉了一下灰,把那几个洗干净的线椒埋到了灼热的火灰里。 两分钟后,姜凝再用火钳把辣椒掏了出来,辣椒绿色的外皮已经被烫成了虎皮,烧椒味萦绕在鼻端。等它不那么烫手了,姜凝仔细拍了拍草木灰,然后用手一点点撕掉了辣椒烧焦的外皮,露出里面干干净净的绿色內瓤。 将烧辣椒简单切了几段,装入碗里,姜凝接着细细地把葱切成葱花,又摸过一头蒜扣了几瓣,拍扁后剁成蒜米一起放到碗中,撒了一勺盐,倒了两勺醋和五勺酱油,搅拌,一碗料汁将就着做好了。 其实姜凝还想放点蚝油、鸡精、芝麻油之类的,但在这个时代,这些调料只能是奢望。 调好了料汁,米饭也蒸好了,姜凝掀开锅盖,一股带着饭香的热气扑面而来,糊了人眼睛。 姜凝拿着湿布,包着手,把饭甄从锅里端出来,放到灶台上,用筷子夹出饭上的茄子。茄子已经被蒸得软烂,姜凝一手一只筷子把茄子分成一条条的,然后淋上刚才调好的烧椒料汁,一道简单的烧椒拌茄子就做好了。 锅里还有煮好的青菜,姜凝把它捞出来,又用凉水过了一遍,除去苦涩味,然后挤干水分,起锅烧油,油温六成热将青菜倒入锅里翻炒两分钟,接着姜凝端起木盆,把沥米剩下来的米汤倒入锅中,大火煮沸后,放一勺盐,米糊青菜完成,起锅装盘。 忙活了将近半个小时,姜凝看着眼前两道菜和一桶白花花的米饭,内心十分欣慰。 姜凝掀开厨房的帘子,看着正在看书的柳明安,开口道:“吃饭了。” 柳明安闻声抬头,放下书卷,有些诧异道:“这么快?” 姜凝转身进了厨房,先将饭甄抱了出来放到桌上,又把做好的两个菜摆上桌。柳明安见状连忙帮忙:“我来拿碗筷。” 等二人坐到桌上,姜凝接过碗给他盛了一碗饭推到他手边时,柳明安捏着筷子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像模像样的饭了? 第5章 好像爹娘死后,他自己做饭都是草草了事,图个饱就行,反正都是一个人,却没想到在今天这个早上,他久违地觉得这是一个家。 姜凝见柳明安不动作,只拿着筷子盯着菜看,不由得问道:“你是不爱吃这些吗?” 柳明安从过往思绪中抽身,怕辜负人一番心意,急忙解释:“不是的,我就是想起了我爹娘。” 姜凝了然,厨房那一堆工具,一个只会做粥的人怎么用得上?肯定是柳明安父母在世的时候置办的,后来他爹娘去世,没人用就放着了。 “尝尝我的手艺,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姜凝又开口道,虽然她说得谦虚,但她对自己手艺还是很自信的。 柳明安点头,伸出筷子夹了一条茄子,放到碗中,再夹上一团米饭,一起送入口中。 米饭粒粒分明,不软不硬,茄子软糯,吸饱了料汁的味道,葱香蒜香还有烧椒特有的香气,一口下去,饭香混合着菜香在口腔中扩散,一下子就勾起了柳明安的食欲。 姜凝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看得出来这个烧椒茄子柳明安是喜欢的,又将米糊青菜往他那边推了推:“尝尝这个青菜。” 柳明安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送入口中。这个菜是应季的,长得最好,他已经吃了好一阵子了,结果姜凝做的菜一入口,就让他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真的是青菜吗?为什么没有苦涩味?为什么他从来不知道这个青菜能这么好吃? 印象中又苦又涩的青菜,此时没有一点苦味,只有一种属于蔬菜的淡淡的清香味,原来硬邦邦的菜梗也变得柔软,和菜叶一起裹上刚出锅的米糊,再加上煸炒的干香,整道菜清清爽爽,十分美味。 “姜凝姑娘,这个青菜怎么不苦?”柳明安忍不住好奇问道。 姜凝端着饭,一边夹菜一边道:“焯一下水就可以了。” 好学的柳明安追问道:“为什么焯一下水就能让味道变化这么大?简直就像两个菜。” “……”姜凝沉默。 这个青菜确实让她在柳明安面前露了一手,但这个书生貌似求知欲有点强。 总不能告诉他因为青菜中含有芥子油苷类物质,所以会有苦味,而焯水能破坏这类物质,从而不苦吧? 思考片刻,姜凝开口道:“嗯……你不用在意那么多,吃就是了。” 说完姜凝不再管他,她吃了几顿菜粥其实都没怎么吃饱,这一顿自己动手做的一定要好好享用。 柳明安看她专心吃饭,不好意思打扰,馋虫也被勾起,于是端起碗开始大快朵颐。 柳明安吃饭斯文,原本是讲究细嚼慢咽的人,但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此时也吃得有些急,一碗吃完还觉得意犹未尽,又给自己再添了大半碗。 姜凝吃过高级餐厅,也吃过路边小摊,也有过在荒郊野外就着河水吃压缩饼干的经历,她能适应任何一种用餐环境。此时,她端着碗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吃着,配合着柳明安的用饭速度。 等姜凝和柳明安吃饱放下碗筷时,桌上两盘菜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光盘是对厨子最大的肯定,姜凝扫了一眼桌面,心情好了几分。 “你休息吧,我去洗碗。” 柳明安站起身,麻利地收拾好桌面,转头进了厨房。 还挺自觉。 不爱洗碗的姜凝看着他背影,心情又好了几分。 第9章 帮忙梳头,依依来访 柳明安收拾完厨房,擦干了手,掀开帘子一出来就看到姜凝坐在床边,一头柔顺青丝披散,背对着他,正在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听到动静,姜凝回头看着他问道:“有剪刀吗?” 柳明安从柜子翻出他娘以前做衣服的剪刀递过去,一时想不到她要剪刀做什么。却见姜凝接过后,从脸侧捞起一把头发,作势便要剪掉。 柳明安心里一惊,手反应得比脑子快,一把抓住了姜凝拿剪刀的手:“姜凝!” 姜凝停下动作,面无表情看着他:“干什么?” 话音落,手腕一用力,轻松挣开了柳明安的手。 “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剪掉自己的头发呢?”柳明安不解,问道。 “太长了,碍事。” “编一下就好了,怎么会碍事呢?” “我不会。” 姜凝随口说道。柳明安说的编发应该是像那个三叔婆一样,用布条木簪将头发盘起,那样确实行动自如,不会妨碍什么。 只不过姜凝一个现代人,这长发及腰,她没有那梳头的手艺,又没有发圈、发夹之类的,长头发只会是麻烦。 眼看着姜凝又要举起剪刀,柳明安连忙道:“我会。” 姜凝捏着剪刀,静静地看着他。 “姜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随意剪掉不太妥。更何况你头发又黑又亮又柔顺,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这么好的一头青丝剪掉未免可惜……” 啰嗦!姜凝看着这个试图说服她的书生,开口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你刚刚说,你会?” 柳明安点点头,有些局促道:“若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 姜凝无所谓长发短发,但柳明安神色这般紧张,说明在这个时代,女子短发应该是惊世骇俗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柳明安愿意帮忙,那何乐而不为? 将剪刀放在一边,姜凝转过身背对着他:“有劳了。” 柳明安松了口气,从箱中翻出木梳和发带,站在姜凝身后,准备给她梳头。 不过当柳明安伸手挑起她的头发时,姜凝条件反射地浑身紧绷,像是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刀尖舔血的人,是从来不会把后背暴露给别人的。 柳明安显然也注意到她瞬间的变化,那一刹那姜凝给他的感觉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寒芒凛冽,让他心中一悸。 “怎么了?”柳明安忍不住问道。 姜凝不动声色吐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回答道:“没事。” 柳明安猜测她也许是不习惯与人距离太近,于是稍微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拿起梳子从头梳到发尾,梳顺后拿起发带,那双提笔写字的手十分灵巧地穿梭在姜凝发间。 姜凝本以为盘发是件麻烦事,已经做好了让柳明安摆弄半小时的准备,谁知才两三分钟,头顶就传来柳明安的声音:“好了。” 这么快? 姜凝心里想着,不由得伸手往自己头上摸去。 这时柳明安又从箱子中取出了镜子,双手端着放到她眼前,好让她能看清楚。 姜凝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是她重生后第二次照镜子。这张脸确实和她死之前一模一样,烙伤被药泉恢复,现在看着白白净净,没有一点疤痕。不过整体要稚嫩一些,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 披散的脸侧的头发被柳明安挽起,用发带束在脑后,梳成一个小小的髻,剩下的头发披散着垂至腰间,既不会遮挡视线影响行动,又透出古典婉约之美。 姜凝对此很满意,从镜子上移开视线,看着柳明安的眼睛,认真说道:“很好看,谢谢。” 柳明安收好剪刀梳子镜子,浅浅地笑了笑:“小事一桩,以前我也经常帮我娘梳头,以后就由我帮你吧,你不用再想着剪头发了。” 姜凝“嗯”了一声,忽然若有所感,扭头看向窗外,一个年轻姑娘正拎着个篮子往这边走来,看她行动轨迹,应该就是来找柳明安的。 那姑娘恰好在这时往姜凝这边看过来,姜凝反应迅速,瞬间起身移到另一边,避开了她的目光。 “姜凝?”柳明安看着原本好端端坐着的人,疑惑道。 姜凝眼神示意他看窗外,柳明安看着站在院子外的何依依,明白了。 “这是来找你的吧?不要让她见到我。”姜凝压低了声音说道。 柳明安点点头,打开门迎了出去,让姜凝留在屋内。 “明安哥!”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让人轻易就能听出她的满怀欣喜。 “依依,找我吗?什么事?”柳明安温和的声音随之传来。 姜凝侧身站在窗边,在不暴露自己的同时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我娘让我来找你写封信,告诉大哥这个月十五回来,顺便在回来的时候买点酒肉和糖果点心。” “是家里要来客人吗?”柳明安闲谈一般问道。 姜凝看到那个叫“依依”的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回答道:“有媒人给我哥说了一门亲事,是隔壁桃花村的,十六那天他们一家人要上门相看。” “原来如此,恭喜恭喜!” 说话间,二人走到门前,距离姜凝仅仅几步之遥。 柳明安停下脚步,看着何依依道:“依依,我就不请你进屋了,你在外面等一等,我写好了拿出来给你。” 何依依微微一怔,脸上笑意收敛了许多,问柳明安道:“是因为那个可怜的姑娘吗?” 柳明安“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很快就好”,便推门进屋,进屋后又掩上门,不让何依依看到屋内情形。 屋内,姜凝倚在墙边静静地看着他。柳明安冲她笑了笑,走到另一边取来笔墨纸砚铺在桌上,又拿着个小瓶子进入厨房装来一瓶清水,开始准备写信。 姜凝看着柳明安动作,想了想,走到他一旁坐下,接过他手中的瓶子,倒了些水在砚台中,然后自顾自拿起墨条缓缓研墨。 柳明安愣愣地看着姜凝。她动作不疾不徐,姿态从容娴熟,显然不是新手。 普通人家的女子有几个会研墨的?姜凝的言谈举止亦不像没读过书的,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她的伤?真的会有人伤口愈合得那么快吗? …… 柳明安看着墨条在姜凝手下沁出浓黑墨汁,一时间有些出神。 姜凝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眼淡淡地回望着他,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过了片刻,柳明安还在盯着墨水发呆,姜凝只得屈指在桌面敲了敲。 “笃!笃!” 这声音拉回了柳明安的思绪,姜凝那双澄澈透亮的眼无悲无喜地看着他,红唇微动,轻声提醒他:“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柳明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到凳子上,提笔蘸墨,在信纸上落笔。 第10章 良言相劝,谈话交心 姜凝研着墨,看着柳明安在信纸上写道: “贤兄何平台鉴:余受令堂所托,寄书于兄,特告知兄,请务必于本月十五归家……” 柳明安一手蝇头小楷写得十分工整隽秀,姜凝认真欣赏着他起落转折间的笔锋笔势,觉得这手好字拓印下来就可以当书法字帖。 可惜姜凝还没看够,柳明安寥寥数语将事情交代清楚,搁下笔提起信纸,吹了吹最后几个墨迹未干的字,等字完全干透,将纸折了两折,装入早已备好的信封。 柳明安再次提笔,在信封上写下“福生酒楼何平收”,然后便起身往屋外走去。 姜凝也跟着起身,透过窗口看着那个应该是叫何依依的姑娘。她正无聊地用脚撵着地上一颗小石子,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立刻抬头看着迎面走来柳明安,眼睛好像在发光。 第6章 “明安哥!你写好了吗?” 柳明安将信递给她:“拿去吧。” 何依依高高兴兴地接过,随意看了看就揣进了怀中,然后将臂弯中的篮子递给柳明安道:“谢谢明安哥,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 柳明安接过篮子,里面是几个新鲜的大鸡蛋。他拎着篮子进入厨房,把鸡蛋放好后再把空篮子还给何依依,就像之前许多次那样。 柳明安这些年帮他们家写信,何依依她娘每次都会送些东西作为报酬。柳明安一开始想着乡里乡亲的,举手之劳不好意思收,结果反而惹得她娘以为他对何依依有所图故意献殷勤。柳明安知道这点后哭笑不得,后面也就对她娘给的东西来之不拒。 “替我谢谢二婶子。”一般柳明安这句话说完,是送客的意思。 但何依依拿着篮子在原地踟蹰,时不时往屋内看去,显然还有话想说。 柳明安耐心等着,半晌后才听到她嗫嚅着问道:“明安哥,那个姑娘,她……她现在怎么样啊?” “挺好的。”柳明安笑着答道。 “那她生活不能自理,都是你照顾她吗?” “也有请过三叔婆帮忙。” “明安哥,她断了手脚,平时喂饭喂水,如厕梳洗这些事不也得你来吗?你家又只有一张床,我知道以你的为人,肯定不会跟她一块儿睡,但孤男寡女的人家难免说闲话,你不知道村里有些人说的可难听了……” 扯东扯西说了一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姜凝字字句句听得清楚,那姑娘眼中的情谊她也看得分明,估计这个何依依也是希望柳明安把她这个烫手山芋丢掉吧。 何依依说完,有些惴惴不安,她知道这些话逾矩了,但忍不住不说,于是捏着衣角等柳明安反应。 柳明安脸上一直挂着笑,不置可否,只道:“依依,你该回家了,别耽误了送信。” 柳明安没有理会她的话,何依依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几分,嘟囔了一句“我是为你好”,转身就快步离开了院子。 柳明安回屋的时候,姜凝跟之前一样坐在桌边研墨,好像没有起身过。 这样也好,免得听到何依依的那些话,徒增烦忧。柳明安这般想到。 “这村里是有信差吗?”柳明安刚坐下,便听到姜凝问了这么一句。 “有的,村里很多年轻人去了镇上做活,要给家人传信送东西,就要拜托信差。信差每五天跑一趟,今天正好是来村里的日子。” 姜凝本是好奇一问,柳明安说完才觉得这个模式,其实跟现代的物流行业挺像的。没有汽车货运,没有手机通讯,只有人力周转,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首脍炙人口的现代诗蓦地浮现在姜凝的脑海中。 “姜凝,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柳明安看着若有所思的姜凝,突然开口问道。 姜凝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扑闪了一下,抬起眼与柳明安四目相对。 “你问。”她说。 “你识字,对吗?” “对。”上辈子没有任务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待在屋内,看书追剧练书法,享受着在腥风血雨的生活中难得的宁静。 柳明安见她承认,又接着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姜凝眸光微闪,柳明安在怀疑她。不过也是,她那套说辞听起来就漏洞百出,稍微动点脑子想想就知道不合理,这个书生虽然心善,但也不是傻子。 “失忆之人会记得自己的姓名吗?”柳明安见她沉默不语,又继续说道:“你的伤口愈合速度太过诡异,你这通身气度也非比寻常,我很难不多想。” 姜凝直直地看着柳明安,目光不躲不避,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柳明安笑意温和:“姜凝,我第一次在集市见到你,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寻常人。因一时恻隐之心,将你带回家,对你并无所图,只为了成全自己那份善心。” 说到这里,柳明安又自嘲一笑:“或许我是多此一举,你可能并不需要的我的这份好意……” “没有”,姜凝冷不丁地出口打断他的话,郑重其事道:“你对我而言,确实是救命之恩。” 柳明安顺理成章地猜想道:“所以,你现在留下来是为了还我这份恩情吗?” 他一介布衣,家徒四壁,姜凝这样美貌又聪慧的女子愿意留在他家,“报恩”是柳明安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不全是。”姜凝淡淡开口道:“我没骗你,我真的忘记了以前的事,只记得自己叫姜凝。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家人,家在何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弄了一身伤,被当成货物叫卖,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我记忆中唯一认识的人,所以我想留在你身边。” “姜凝……”柳明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凝说的是真是假他难以分辨,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想要留下。罢了罢了,想留就留下吧,无非是多了个人吃饭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柳明安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对着姜凝道:“那你留下吧。” 第11章 香葱煎蛋,醉鬼纠缠 日头越来越高,整个村庄开始热闹起来。 姜凝一边研着墨,一边听着远处传来的各种声音,汉子干活的吆喝声,女人们成群结伴的嬉闹声,大人训斥小孩儿的骂声,还有各种家禽的声音…… 这些动静像一幅画卷在窗外展开,带给姜凝无尽的想象。 而屋内,姜凝侧头看着坐她旁边的柳明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柳明安沉浸在四书五经中,阳光从窗外斜斜的射入,落到他后背看起来像给他加了一层光环。 姜凝看着他时而执卷细看,时而提笔书写,此刻眉头紧皱,下一刻又眉舒眼笑,不得不佩服他学习这股子专注的劲儿。 时间如水缓缓流逝,姜凝安静地陪着柳明安,直到晌午时分,村子里再度升起一缕缕炊烟。 恰好这时柳明安放下笔,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准备休息一会儿,姜凝抓着空子问道:“你饿了吗?我去做饭?” 柳明安扭头看着姜凝,璀璨的阳光洒落在她半张脸上,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在闪烁,眼前的人美得不像凡间客。 “好。”片刻后,柳明安听见自己说道。 看着姜凝离开的背影,柳明安透过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恍惚间昔日那些亲切的问候似乎也回响在耳边。 “明安,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哎,看了一天书了,歇会儿吧,别累坏了身子,娘心疼。” “明安,来来来,多吃点,补补身子。” …… 柳明安用力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姜凝已经进了厨房,里面传出窸窸窣窣忙活的响声。 厨房内,姜凝早在看到何依依拿来的几个鸡蛋时,就安排好了中午的菜谱。 去院子里摘了茄子和辣椒,又拔了一大把葱,姜凝把早上吃剩的米饭和茄子一起蒸着,计划再次做个烧椒茄子。 接着把葱洗净切成细细的葱花,拿一个大碗,打了四个鸡蛋进去,将鸡蛋搅散后和葱花混合在一起。 不得不说,在这个没有饲料化肥和添加剂的时代,很多食材出乎姜凝的意料。就比如这个鸡蛋,姜凝第一次发现正宗的土鸡蛋蛋黄竟然是艳丽的橘红色,跟饲料鸡蛋那种浅黄色天差地别。 米饭热好,茄子也做好后,姜凝把锅擦干,往锅里倒油,油热后倒入蛋液。 “滋滋滋~” 蛋液遇到滚烫的热油瞬间凝固膨胀,高温激发出鸡蛋和葱花的香气,刹那间弥漫在整个房间内,引得人垂涎三尺。 在看书的柳明安一开始还没觉得饿,直到这扑鼻的香气袭来,他顿时觉得自己饥肠辘辘。 把桌上的纸笔收好,柳明安起身走到厨房边,掀开帘子,正好看到姜凝用铲子把锅里的菜装到碗中。 姜凝挽着袖子,站在灶台边,锅中的热气氤氲,尽管她面无表情神色冷淡,但柳明安就是觉得这一幕莫名的的温馨。 “饭好了。”姜凝察觉到柳明安的存在,下巴往一边抬了下,示意他饭在那边。 柳明安轻咳一声,进入屋内,把饭端出去,顺便拿好了碗筷。 姜凝端着两盘菜出来时,柳明安已经盛好了饭。 茄子软烂入味,鸡蛋葱香四溢,两盘菜被一扫而光,柳明安吃完后依旧很自觉地收拾了桌子碗筷,然后去洗碗。 姜凝闲得无聊,从柳明安那堆书中取了一本名叫《礼记》的,拿在手上翻看。刚翻了几页,门外传来柳明安的声音:“姜凝,没水了,我去挑水。” 屋内的姜凝一时愣住。她独来独往活了一辈子,却没有过跟人相处的经验,只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情形。 她是不是该回一句“早点回来”?或者是“路上小心”? 姜凝还没想清楚,柳明安跟她打完招呼后,径直离开了。 荷花村有一口井,在村东头,村里的人都在那里取水。柳明安打满了两桶水,用扁担挑着往回走,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偏偏在家门口撞见了喝醉的何文。 “咦,这不是,大才子柳、柳明安吗?” 姜凝听到声音起身走到窗边,恰好看到一个醉汉挡在柳明安面前。那人看着二十多岁,脚步踉跄虚浮,胡子拉渣,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眼中满是血丝,眼下一圈青黑。 应该是赌徒。 这是姜凝对那个人的第一印象。 柳明安看着身前的何文,暗叹一声“倒霉”。 何文是村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家里的东西都要败光了,长期在镇上的赌坊酒馆厮混,十天半月难得见他一次。他只有输光了才回家要钱,要不到就到处厚着脸皮借,借不到就偷,因此一回村,人人都避之不及,就怕被他缠上了。 “何文哥,你别笑话我了,我只是穷书生,哪里是什么大才子。”柳明安说着绕开他,挑着水走近院子里。 醉鬼岂是那么好打发的?何文“嘿嘿”一笑,自顾自推开篱笆门,跟着柳明安进了院子,大舌头嚷嚷道:“大才子太、太谦虚了,谁、谁不知道你花了三、三两银子,买了个女人回家?” 柳明安不理会他,走到水缸旁边,卸下扁担,弯下腰准备把水倒进缸里。 何文见自己被无视,怒意涌上心头,一把按住水桶,不让柳明安提起来。 “柳、柳明安,既然,有钱买女人,那借几个钱给哥哥呗,等哥哥赢了钱,连本带利还给你,怎么样?” 何文一身酒气,冲着柳明安咧着嘴笑。 柳明安往后退了两步,皱着眉眼中带着明显的厌恶,冷声道:“我没钱,你找错人了,请回吧。” 屋内的姜凝一双眼扫过何文,眸色有些冷。她认识柳明安以来,他说话都是温和有礼的,逢人三分笑,这倒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说话。 “嘿嘿嘿……买婆娘就有钱,借我就没钱是吧?” 何文瞪着眼,一脸凶相:“好你个柳明安,这些年装得跟个正人君子一样,实际上呢?我呸!我可听赵教头说了,那婆娘是个烂了脸的残废,你想女人想疯了,竟然花三两银子买了个这样的货色哈哈哈……” “那丑八怪也就你看得上哈哈哈……不过熄了灯都一样,反正你没尝过女人的滋味。” “听说你买人的时候,那婆娘就要死不活的,你不会把她玩死了吧?”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柳明安不想与这种人多费口舌,上前抓着何文的袖子,想把他推出院子。 第12章 明安受伤,畜生行径 “干什么!想赶我走?” 何文察觉到柳明安的意图,用力挣脱了他的钳制,用手指着柳明安道:“你看不起我是吧?装清高是吧?觉得自己认识几个字了不起是吧?还敢赶本大爷走!” 第7章 柳明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思考着怎么应付眼前的情况。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情绪上头的何文身形一转,眼看着竟然要往屋里走去。 “何文,你干什么?”柳明安比何文高了一个头,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厉声问道。 何文“啪”地一下甩开柳明安的手,不怀好意地冲他一笑:“干什么?我要去看看你买的那个丑婆娘,看看到底多丑,好回去跟兄弟们说道说道。” 屋内的姜凝眯了眯眼,看向何文,目光不善。 柳明安双手抵着何文胸膛,不让他往前一步。不料这个醉鬼蛮横无理,铁了心就要进屋看个究竟,见柳明安阻拦他,直接伸手抓着柳明安的衣襟,用力往后一推。 柳明安一时没有准备,等那股力道落到身上,脚下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下一瞬,只觉得后脑勺在门口的石头上重重一磕,剧痛袭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好像要炸开,紧接着意识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喂!”何文被这副场面吓了一跳,连忙伸脚踹了踹躺在地上的柳明安,口中叫嚷道:“喂!喂喂!柳明安,你起来,别给大爷装死啊,听到没?快起来!”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何文有些心虚,他只是想把人推开,不会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吧? 何文又踢了柳明安几下,那人闭着眼毫无反应,真的像死了一样。何文感觉自己酒醒了一大半,颤颤巍巍蹲下身,伸出手指往柳明安鼻下探去,发现他还有鼻息,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吓老子一跳!”何文拍了拍胸口,站起身后对着柳明安“呸”了一口,然后歪歪扭扭地离开了这一处。 “吱~”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姜凝面色冷得骇人,死死地盯着何文离开的身影。直到看不见,姜凝才收回目光,走到柳明安旁边,将昏迷不醒的人扶起来。 姜凝在屋内看得真切,柳明安后脑撞上了一块石头,于是伸手往他脑后摸去。 还好,没出血,只是肿了一个包。 接着检查 耳朵、口、鼻都没出血,呼吸较为平稳,应该过几个小时就能醒。 姜凝松了口气,一手穿过柳明安腿弯,一手绕过他肩膀,然后用力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副身体比起她做杀手的那一具差了点,姜凝抱着个大男人手臂有些酸,幸好只有几步路,最后还是安安稳稳地把柳明安放到了床上。 扯过被子给柳明安盖上,姜凝对着昏迷不醒的人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讨回来的。” 何文离开柳明安家后,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家走去。他家和柳家中间隔了一片树林和一个水塘,大中午的,村里人都在家吃饭午休,一路上没看到个人。 何文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觉得无趣得很,踢了一脚地上的树枝,忽然瞥见前面水塘有个人在蹲着洗些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何兆家的哑巴媳妇,正在那儿洗红薯呢。 “咚!”一块石头被从远处掷入水中,高高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旁边女人的头发和衣服。 “哈哈哈……”何文放声大笑,乐不可支:“死哑巴,好玩吗?哈哈哈……” 那女人回头,小巧的瓜子脸,头发盘起,梳着妇人发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看到何文时满是害怕。女人满脸慌张,端起还没有洗完的红薯就想离开这里。 “想走?回家找你男人吗?”何文见她要走,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她拦住,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不对啊,你男人在镇上扛米呢。” 女人脸色隐隐发白,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低着头想往旁边走。 何文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一个用力把人往自己身前扯,凶神恶煞道:“死哑巴,你敢无视我?上次跟你说几句话,你那个杀千刀的男人打掉我一颗牙,这个仇老子一直记着呢。” 女人手臂被他捏得生疼,拼命地挣扎着,眼中盈满了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 何文看着她这幅模样,那双浑浊的眼中渐渐沾染上淫邪欲望。 他之前就是觉得这哑巴长得好看,喜欢看她那弱不禁风的小可怜儿模样,于是忍不住调戏了一番。不料何兆及时回来撞见,不由分说就打了他一顿,牙都掉了一颗,还警告他以后滚远点,不然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这事对何文来说是个侮辱,每次想到都恨得牙痒痒,无奈何兆是个粗人,生得人高马大的,一身腱子肉。何文有自知之明,也不敢去自讨苦吃,只得将这个仇记在心里,想着有机会报回来。 这不?机会来了。 何文猥琐地笑着,拽着那哑巴女人把她摔到地上,粗鲁地伸手去扯她的衣服,嘴里念道:“死哑巴,今儿你男人不在,你就好好伺候本大爷,让本大爷好好爽一爽……” 姜凝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何文压在一个女人身上,口中念念有词,净是些不干净的荤话。他身下的那个女人满脸的泪痕,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祈求,看得出已经用了全力在反抗,然而男女体能差异过大,那女人动不了何文分毫。 冷漠是杀手的基本素养,姜凝静静地看着,无动于衷。她的目标只有何文,她不想暴露自己,免得多生事端。 “啊!”何文突然叫了一声,接着从那女人身上起来,一脸要吃人的表情:“你个臭婊子,敢咬本大爷!” “啪!”“啪!” 两个巴掌不留余力地扇到那张满脸泪痕的脸上,顷刻间那个女人两颊就红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嘴角也挂着血迹,足见何文下手力道之重。 “贱人!一会儿有你好受的。”何文吹了吹被咬的伤口,咬牙切齿道。 第13章 杀心难自抑,恶徒赴黄泉 姜凝是待在空间里过来的。她在空间内向着想去的方向移动,心随意动,等她出来,实际位置也会相应变化。 她透过空间的屏障,能把外面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却完全不会暴露自己。 眼前这出“恶霸欺负良家妇女”的戏,姜凝就在几步之外冷眼旁观,等着何文落单后再动手。 那女人被打了两巴掌,柔弱不堪地扑倒在地,头发凌乱地糊在脸上,衣领口被扯开了大半,甚至能看到里面的肚兜。 出乎姜凝意料的是,那女人在何文的骂骂咧咧声中,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忽然双膝并拢,对着何文的方向跪在了地上。 求饶吗? 没用的,姜凝太明白何文这种人的心理了,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向他求饶绝不可能让他心软,只会让他更加肆无忌惮。 果然,何文见她向自己下跪,只是得意洋洋地“哈哈”一笑:“小哑巴,懂事点儿,让本大爷好好疼你……” 那女人疯狂的摇着头,然后伸出手急忙忙地比划着什么。 姜凝在现代了解过手语,认真看了会儿,想知道这女的在这种情况下会说些什么,结果发现自己看不懂。 直到那个女人伸手指了指自己肚子,然后双手张开,在腹部比了一个圆形。 姜凝神色一凛。 这下她看懂了,这个哑巴女人怀孕了! 何文也看懂了,上前的动作愣了一下。就在那女人以为他会放过她时,却听见让她如坠深渊的话。 “肚子里揣了崽儿啊?哈哈哈……我睡过那么多妞儿,揣了崽儿的还是头一次呢,不错,不错,想想就得劲儿!” 何文说完,那女人摇摇欲坠,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落,眼中再也没有一点光。 “别耽误时间了,来吧!”何文被欲望冲昏了头脑,淫笑着扑上去,想要发泄兽欲。 只是他才碰到那女人的肩膀,颈后的衣领突然被人揪住。那人力气很大,硬生生把他从那哑巴身上扯开,扯得他往后退了几步,脚下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事被破坏,何文一下子气得整张脸发青,龇牙咧嘴地回头,想要看看是哪个混蛋这么不长眼。 可惜,他头才刚刚转了一半,只看到来人的衣角,太阳穴上就被狠狠地打了一拳,立刻眼冒金星。 姜凝这一拳刻意控制了力道,可以让他暂时失去反抗能力,又不会在尸体上留下痕迹。 是的,尸体。 她要杀了何文! 如果说她刚刚追出来只是想断了他双手,那么现在,她已经动了杀心。 这个人,非死不可! 何文被这一拳打得头晕目眩,再加上本身就醉了酒,更加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由自己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着走。 姜凝拖着何文走到了水塘边,没有半点犹豫,把他脸朝下按进了水里。 “唔唔唔!”冰凉的水一刺激,何文清醒了不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立马挣扎了起来。他双手扑腾着,想要抓着点什么东西,可以使得上力气,然而手边却空空荡荡。 水呛进口鼻,何文呼吸不了,喉咙不自觉收紧,火辣辣地疼,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压,他第一次感受到濒临死亡的恐惧。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何文在心中大喊,开始用尽全身力气扭动着肢体,想要摆脱身后那只手。 姜凝看着他垂死挣扎,一双眼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同时却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用力把他再往下按了一些。 几步之外的哑巴女人已经被吓得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这个美貌的姑娘凭空出现,把何文从她身上扯开,让她免受奸辱,那一刻她以为这是天仙下凡来救她了。 可等她回过神来,又看到那个姑娘将人死死按在水里,脸上挂着笑,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着如蝼蚁般的凡人。 她残忍,又美丽,既像仙子,又像恶魔。 但无论如何,她从何文手下把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救下来,不管她是好是坏,这个姑娘都是她和孩子的救命恩人! 何文摆动的双手渐渐失去了力气,身体动弹的幅度也越来越小,到最后脑袋无力地垂下去,变成一具死尸,到死也没有看清置他于死地的人是谁。 姜凝确认他死透了之后,收回了手,刚站起身,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头一看,那个哑巴浑身发抖地向她走来,走到她跟前两三步的时候,双膝一弯,冲着她直直地跪下。 “跪我干什么?我又不欺负你。”姜凝疑惑道。 那女人无法开口,流着泪,弯下腰对着姜凝开始不停地磕头。 姜凝这才明白,她是在感谢她。 “行了,别磕了”,姜凝一把将她扶起来,盯着她眼睛警告道:“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明白吗?” 那女人连连点头,接着又怕姜凝不放心似的,张大了嘴给她看,里面竟然只有半截舌头! 姜凝先前以为她的哑巴是天生疾病,倒是没想到,原来是人为。 “好,我相信你,你回家吧。” 姜凝说完就不想再理她,她还要布置一下犯罪现场,让所有人都觉得何文是自己不小心淹死的。 那吓破了胆的哑巴女人却不愿意离开,她又伸手比划着什么,眼中含着殷切的神情。 姜凝看不懂,也懒得去猜她是什么意思,她只想抓紧时间处理现场,免得被人发现,多生事端。 那哑巴见她不懂,神色焦急,又怕她离开,于是大着胆子抓住了姜凝的袖子。 “你干什么?”姜凝有些不耐烦,想甩开她的手。但看到她脸上的红手印和哭红了的双眼,再想到她是个孕妇,又强迫自己多点耐心。 她没什么同情心,但也不会欺负弱小。 那哑巴用手指了指姜凝,接着两只手一起比划,姜凝认真看了一会儿,猜测她的意思:“你是想问我是谁,我住在哪里,是吗?” 那女人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期待。 姜凝只想快点把她打发了,这个哑巴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告诉她也无妨。 “我叫姜凝,住在柳明安家里。” 那女人用力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姜凝问道。 那女人再次点头,最后感激地看了姜凝两眼,小跑着离开了此处。 第8章 第14章 女子不娇弱,死讯各家传 等那个哑巴身形彻底消失不见,姜凝这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伪造现场一直是她的拿手好戏。在现代有那么多高科技检测技术手段的情况下,她都能在杀了人之后飘然离去,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更何况是在这只能靠人力肉眼的古代呢。 姜凝花了几分钟,抹掉了拖拽痕迹,掩盖住了她在水塘边的脚印,又摆弄了一下何文的尸首,确保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然后,姜凝看着那几个散落的红薯,很轻易就能猜出来应该是那个哑巴女人的。 留在这里肯定不行,看来只有带回去了,就当加个菜了。 姜凝心念一动,手上的几个红薯消失不见,她稍微闭眼感受一下,就知道这几个红薯被收进了那个空间,正堆放在竹屋的一角。 挺好的,还是个随身收纳箱。姜凝对这个空间愈发满意。 确定一切都处理干净后,姜凝自己也进入空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此处,只留下何文的尸体静静地趴在水塘边。 姜凝回到家中,先进屋看了看柳明安,发现他还没有醒。她把红薯从空间中拿出来,放到了厨房,又顺手把柳明安挑回来的两桶水倒进了缸里,做完这些,再次来到床边。 此时应该是下午三点,村里的人午休过了,姜凝听见外面吆喝着干活的声音,眼睛动了动。 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久就会有人发现何文的尸体。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柳明安是在半个小时后醒来的。刚睁开眼,脑子还晕乎乎的不太清醒,一时搞不清楚状况。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清清冷冷的女声在一旁响起,柳明安转头,发现姜凝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手上拿着他的那本《礼记》,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思绪回笼,柳明安想起了晕倒前的事,再想到姜凝刚刚的问话,虽然冷冰冰的,但也不失为一种关心。 柳明安心中一暖,笑着答道:“除了头有些疼,有些晕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 这结果在姜凝意料之中,她点了点头,答道:“那就好。” 柳明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我晕倒后,那个人有没有找你麻烦?” 他记得何文是想进屋看姜凝的,那个人无耻又好色,若是见到年轻貌美的姜凝,势必会纠缠。他怕姜凝被欺负。 还好,姜凝开口道:“没有,他直接走了。” 柳明安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但紧接着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我不是晕倒在外面吗?怎么会在床上?” 姜凝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这里就他们两个,她又不可能去求助别人,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是我把你抱回来的。”姜凝道。 柳明安不自觉地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他一个七尺男儿,而姜凝是个纤细窈窕的弱女子,这怎么可能? 姜凝看他这模样,知道他不信,暗自在心底吐槽一句“烦人”,放下手中的《礼记》,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如之前一般,用公主抱,稳稳当当地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柳明安浑身僵硬地窝在姜凝怀中,头靠着她肩膀,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 姜凝把他抱起来了,这个事实对他的冲击有些大。 “现在信了吗?”姜凝微微低下头,看着柳明安问道:“要不我再抱着你转一圈?” 柳明安慌乱地眨了眨眼,“唰”地一下脸红到耳根,语无伦次地说道:“信、信了,信了,不用了,我信了。” 姜凝满意地点点头,将他放回床上,怕磕到他伤处,动作十分轻柔。 柳明安连忙转身背对着姜凝,他只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在发烫,某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姜凝重新拿起书,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来。她之所以多此一举,无非是想告诉柳明安,别把她当成他印象中的那种弱女子,她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 “谢谢。” 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小声地说了一句,就是声音听着有些别扭。 谢什么?谢她把他抱进来吗? 姜凝从书页上移开眼,看着柳明安露在外面发红的耳垂,对于他这种纯情少男的行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 屋外突然传来男人的叫嚷声,像是十分着急,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想必是喊多了的缘故。 柳明安听出来这是村长的声音,顾不得难为情,翻身从床上起来。 “姜凝,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待在家里不要出去。” 柳明安脸还有些红,不太敢直视姜凝,快速地叮嘱完这些话,见她点头,立马三步并两步往外走。 姜凝起身,往窗外看去,一个老头正在外来回奔走,扯着嗓子大声叫喊着。而柳明安出去后,那老头跟立马抓着他的手,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同时用手指了指水塘方向。 姜凝淡淡地收回目光,坐靠在床上,专心地看书。 柳明安一出来就被村长抓个正着,老人叫喊了一路,此时已经气喘吁吁。 “明安,死人了!村里死人了!就在水塘边,他们都过去了,快,走,你也过去一起想想办法。” 柳明安家在村子边缘,因此也是最后一个被通知到的。 村长说完,不等他反应,拉着他就火急火燎往水塘边去。 “村长,您年纪大了,慢点。”柳明安好心劝告道。 村长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唉声叹气道:“慢不得啊,柱子已经报官去了,官差老爷骑马,很快就要到了,咱村里的人必须一个不少站在那儿候着。” 柳明安认同这一做法。大梁国律法规定,发现不明尸首不可妄动,需禀告官府,由官差查验死因,登记在案。 “那死的人是谁?”柳明安好奇问道。 村长满脸愁容,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唉,你到了就知道了,就在前面。” 又走了数十步,柳明安往前一看,村里几十人老老少少都已围在水塘边,众人低声议论着,人声嘈杂,期间还夹杂着妇人呜咽之声。 第15章 仵作验尸,意外死亡 村长带着柳明安走进人堆里,柳明安身量高,隔着人群,一眼就看到水塘边的那具尸体。虽然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楚,但柳明安总觉得有些眼熟。 “人都到齐了啊,大家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官差老爷过来发话。”村长扫了一圈人群,颇为郑重地开口道。 所有人都在离尸首三丈外等候,这也是村长交代了的,为了保护现场,方便官差查案。 “明安哥。” 身旁响起少女清脆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欢快,语气有些低沉。 柳明安闻声看过去,果然是何依依,她身后还跟着个半大少年,是她弟弟何东,脸色有些苍白。 “明安哥。”何东也跟着姐姐喊了一声,少年正处在变声期,声音粗哑难听,因此不太爱说话。 柳明安冲姐弟二人点点头,随口问道:“你们刚到的吗?”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何依依家住得也比较偏,到这里比柳明安还远些。 谁知何依依却摇了摇头,接着开口道:“是小东最先发现的,然后回家喊了我,我再去找村长的。” 柳明安看着旁边的少年,明白了他脸色苍白的原因。 “死的是谁?”柳明安又问。 何依依没有回答,悄悄伸手往某一处指了指。柳明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妇人跪坐在地,掩面抽噎。 是何文他娘。在她旁边,何文的弟弟何武坐在地上,满脸复杂地看着那具尸体。 柳明安又认真看了看那具尸体,他知道了。 死的是,何文! 柳明安突然觉得脑后撞上石头的那块头皮疼得厉害。 真是世事无常,几个时辰前那么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人,转眼间就成了一具死尸。 “依依,过来!” 正在感慨的柳明安思绪被这一声呵斥打断,回过头来就看到何依依她娘面色不善地盯着这一处,眼中多有责怪神色。 何依依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死人,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会儿就想待在柳明安身边,于是假装没听见她娘的叫声。 偏偏她娘是个急性子,见自家女儿没动静,自个儿挤过人堆,要亲自把何依依带到另一处。 柳明安眼见着何依依她娘把何依依扯得踉跄几步,嘴上还一边数落着“姑娘家家的,一天天黏着男人,你也不知羞!” 何依依反驳道:“娘,人家就是跟明安哥说说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我告诉你,没门!” …… 母女谈话声远去,柳明安却松了一口气。天地可鉴,他对何依依从来只有兄妹之情,只可惜她娘就是跟防贼一样防着他。 柳明安摸了摸发疼的后脑勺,退出人堆,找了棵树靠着,不轻不重地揉着自己太阳穴,静静等着官府来人。 过了一会儿,柳明安总感觉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抬眼环视一周,发现看他的人是何兆家的那个哑巴媳妇。 那女人柳明安见过几次,总是怯生生的,几乎不与人对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看他,而且还用一块布遮住了脸,只漏了双眼睛在外面。 柳明安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冲她温和地笑了笑。 整个村子的人一直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才终于等到了官差的马蹄声。 “官爷,就是这里,草民已经把村里人都召集到此处,方便官爷问话。这期间也没有人动过尸体。”村长见到官差,立马迎上去,恭敬地说道。 衙门一共来了四人,两名捕快,一个仵作,还有一个负责记录的文书先生。 那仵作听到村长这番话,展颜一笑:“老人家考虑周到,多谢了。” 村长连连点头,答道:“应该的,应该的。”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让官府四人走到尸体旁边。 柳明安看着那仵作在尸体旁蹲下,仔仔细细地翻看,从头到脚,指甲,口,鼻,耳朵都一一细看,甚至连发间都翻了一遍。然后又掏出银针,先后扎向何文舌根,喉咙,胃部。 这个过程中,仵作口中念念有词,同时那个文书先生不停地在纸簿上写着。 与此同时,两个捕快围绕着尸首开始往外一寸寸的查看,尤其是周围的脚印,边看边摸着下巴思索。 村里的人都噤了声,盯着他们的动作瞧,脸上的表情都带着点好奇。只有村长忧心忡忡,他害怕真出了命案,让这个村子不得安生。 大约半个时辰后,官府四人都停下手中动作,几人凑到一起小声讨论。 柳明安看见那仵作问了什么,捕快摇了摇头。然后捕快反问了些什么,仵作也摇了摇头。 看来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第9章 柳明安这想法刚一冒出来,下一刻,其中一个捕快就扬声喊了起来。 “各位乡亲,经过我们查证,这个男子是醉酒后走到水塘边摔倒,不小心淹死的,属于意外身亡,不是命案,大家放心吧。” 村长“哎”了一声,眉间愁云散去,抱着拳对四人作揖道:“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仵作冲他摆摆手,笑道:“老人家客气了,分内之事,我们任务完成,回衙门了。” 说完,四人骑上马,马鞭一甩,片刻间就消失不见。 村长目送四个官差离开后,转身看向大伙,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没事了,没事了,回家吃饭吧,没事了。” 若死的是旁人,村长肯定是笑不出来的,可死的是何文这个孽障,为祸乡里多年,村长只觉得恶人自有天收,巴不得放两串鞭炮庆祝。 多数村民跟村长一个想法,脸上也或多或少挂着笑,三三两两的散了,回家做饭歇息了。 顷刻间,人走得差不多了,何文他娘和何武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两人都像是在发愣。 柳明安看见村长走到他们母子旁边,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何武他娘,你别怪老头子说话不中听,这何文死了,对你家来说,该是个好事。” 那妇人一听这话,眼泪又顺着眼角滑落。 村长接着道:“何文这些年怎么折腾的,你比我清楚,他爹留下的家底本来够你们三人吃喝一辈子的,结果呢?全被他拿去吃喝嫖赌了!” 村长说到这里,又想起何文生前的混账事,语气有几分愤慨,指着何武道:“不说别的,就小武,这么个勤恳本分的好孩子,到今天都没讨到媳妇,这是什么原因你也清楚。” “忠叔,别说了,别说了,我都懂。”何武她娘哭着道:“我教子无方,生了个畜生,害了自己,害了小武,也害了乡亲们。说实话,我以前也天天盼着他死,但他今天真死了,我这心里还是难受啊,我控制不了啊,我这心……” 柳明安看着那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妇人,心里不是滋味,若他娘没有去世,应该跟她差不多年纪吧。 “唉!”村长拍了拍何武肩膀,对他们说道:“毕竟血浓于水。你们把他埋了,了断了此生情分,以后母子二人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也没人问你们要钱了,也没人打骂你们了,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听到这里,柳明安心里有些堵,回家的路上,连步子都是沉重的。 第16章 红薯来源,被迫同床 太阳西沉,在柳明安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等他走到自家院子里,夕阳的最后一点轮廓隐入群山,只剩下满天的红霞。 姜凝斜斜地靠在门边,迎着艳丽霞光,眉目如画,静静地看着柳明安一步步向她走来。 柳明安冲她笑了笑,只听她开口说了句“跟我来”,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 跟着姜凝进了厨房,柳明安看见她蹲在灶台边用火钳往灶肚中掏。草灰被扒开,姜凝从里面夹出两个硕大的灰扑扑的东西。 “这是……烤红薯?”柳明安看着地上的俩玩意儿,话语中有些诧异。 姜凝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他道:“嗯,今晚就吃这个。” 但柳明安迟迟没有动作,盯着那两个红薯,面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姜凝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爱吃这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挺甜的”。 “我不挑食”,柳明安先是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解释自己发愣的原因:“我只是在想,我家哪来的红薯。” 柳明安没种红薯,家里自然也没有红薯。而下午村里人都被叫去了水塘边,只有姜凝一个人在家,又或者说,那段时间只有姜凝一个人是活动自由的。 她会不会趁人都不在,去别人家偷了菜? 姜凝眸光闪动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红薯的来源,但是肯定不能说实话就是了。 思索片刻,姜凝淡淡开口道:“你吃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反正不是偷的。” 柳明安想不出这红薯怎么来的,实在吃着不放心:“可是——” “别可是了,再磨蹭就冷了”,姜凝直接打断他的话,一边说一边往房中走:“锅中有热水,可用来洗漱。” 这个季节天黑得快,太阳才落山不久,天色就暗淡下来了。 姜凝拿起柜子旁的油灯,用火柴点燃后放到桌上。豆大的灯火亮起,姜凝坐在桌边,透过窗户望着不远处高耸的山峰。 过了一会儿,柳明安从厨房出来,照常在桌上放上纸笔,准备挑灯夜读。刚坐下提起笔,又跟想起什么似的,把一本书递给姜凝。 姜凝看着递到眼前的这本《礼记》,疑惑地“嗯?”了声,没接。 柳明安讪讪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我看你白日在翻这本书,还以为你爱看呢。” “打发时间而已。”姜凝答道。 柳明安沉吟片刻,开口道:“我的这些书确实无趣,下次赶集,要不我给你买些奇谈怪志吧?” 姜凝抬眼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人眼底干干净净,唇边有浅浅的笑意。 “柳明安”,这是姜凝第一次喊他名字,声音少了几分冷漠:“你是个好人。” 我会还你的。姜凝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柳明安笑意更深:“灵山镇逢五赶集,今天初七,还有八天,到时候我给你买。” “好的,多谢。对了,今天那个人喊的‘死人了’,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姜凝忽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何文的死状,妇人的哭诉在眼前一闪而过,柳明安的心往下沉了沉,开口道:“死的是何文,就是今天来家里那个人,他应该是从我们这里离开后走到水塘边摔倒,头埋进了水里,然后就再也没有起来。我去了那么久,是因为要等衙门的人来查看死因。” 姜凝微微垂下眼,掩住眼中神色,问道:“所以,是衙门的人查了之后告诉你们他是这么死的吗?” 柳明安点点头,语气颇为感慨:“人生无常啊!” 姜凝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墨条开始帮他研墨,柳明安冲她笑笑,也摈弃杂念,一心扑在经书典籍中。 时间缓缓流逝,等柳明安看完一卷书想分神歇息片刻时,才发现已经亥时了。 “姜凝,你去睡吧,太晚了。”柳明安对着姜凝说道。这个时间,村里的人早就歇下了,姜凝陪着他到这么晚,他有些过意不去。 姜凝扭头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凭感觉猜测大概是晚上九点多,确实该睡了。 “你也别看书了,今天还受了伤,睡吧。”姜凝回过头来,对着柳明安道。 柳明安看书看得专心致志,本来都忽略了脑后的伤口,姜凝这一提醒,钝钝的痛感袭来,柳明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脑后。 “嘶!”手一触碰,疼痛变得尖锐起来,柳明安倒吸了一口气。 姜凝看他这模样,伸手帮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 柳明安想去柜子中拿衣服披着睡觉,刚一动作就被姜凝叫住。 “柳明安,你到床上去睡。” 柳明安有些惊诧地回头,愣了愣,笑道:“没事的,我就睡桌上好了。哪能让你一个女孩子睡桌上?” “我也没准备睡桌上。”姜凝偏过头,扫了一眼床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床睡得下两个人。” 柳明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起睡吧。”偏偏姜凝还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 震惊之余,柳明安脸色爆红,像被煮熟的虾。他都不敢看姜凝,低着头盯着地面,结结巴巴地开口回应:“姜、姜凝,这、这不妥,男、男女授、授受不亲……” 最后几个字声音低若蚊蝇,要不是姜凝离得近,估计都听不见。 姜凝看着局促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柳明安,忽然轻轻地“呵”了一声。 柳明安听见这声音,一抬头,就见姜凝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我不和你亲,只是在一块儿睡个觉而已,我保证不碰到你行吗?” 从柳明安初次见到姜凝起,她那张脸永远都是漠然,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这还是柳明安第一次看见她有其他表情。 姜凝本就容貌秀丽,气质脱俗,此刻挑起唇角,神情玩味,看起来就像修炼成人来凡间玩弄人心的妖精。 柳明安看着她,只觉得脸上燥热更甚,连忙撇开眼:“姜、姜凝,不行,不行,这样对你名声有损……”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会在乎名声吗?”姜凝反问道。 柳明安不为所动:“不行,女子名节重要,我不能害了你。” “这里就我们两人,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 柳明安义正词严:“不行,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姜凝:“……” 她知道古代的读书人讲究什么“文人风骨”、“君子之心”,大多迂腐又固执,但属实没想到会迂腐固执到这个程度。 “啧!”姜凝耐心告罄,她果然不适合跟人讲道理。 柳明安正在极力思考该怎么劝说姜凝,眼前突然闪出一只白嫩纤细的手,下一瞬,那只手揪住他领口的衣服用力一扯,柳明安毫无防备,被拽得脚步踉跄,顺着那股力道摔在了床上。 柳明安刚想起身,姜凝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接着整个人欺身而近,转眼间两人之间距离近得不足半尺,他甚至能清楚看见姜凝一根根纤长的睫毛。 “睡觉,不然我揍你。” 柳明安听见姜凝冷冷地开口道,而看她神色无比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第17章 黑夜交谈,睡相扰人 柳明安最终还是心跳如鼓地和姜凝睡到了同一张床上,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 姜凝睡在外侧,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中间却几乎隔了半张床的位置,连片衣角都没挨着。 柳明安就紧紧贴着床沿,在黑暗中睁着眼,身体僵直着,脑子里天马行空,半点睡意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姜凝幽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睡不着的话,我可以帮你。” 柳明安刚想问问怎么帮,就听姜凝用平淡无波的语调接着说道:“我可以打晕你。” 柳明安紧张得吞了吞口水,声音清晰可闻。 “呵”,柳明安听到姜凝一声轻笑,脑中闪过她刚才勾着唇角的样子,又听她道:“没出息,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我……”柳明安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要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柳明安又听她闲谈一般开口问道:“你这点胆量,怎么敢上街买女人的?” 姜凝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声音有些懒散,调子也拖得长了些,不像平时那么冷,在黑夜中听起来莫名有些蛊惑的意味。 这个话柳明安接得上,连忙回道:“我不是故意去买你的,我是想去买笔墨,正好路过,看见赵教头打你了,于心不忍。” “赵教头。”姜凝喃喃道,想起了那个用木棍捅她伤口的汉子,他会不会知道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呢? 看来以后要找机会去会会他。 很快姜凝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这个国家的法律,是允许当街买卖人口的吗?” “一般平民是不允许买卖的,但有几种除外。” “哪几种?” “一是卖身为奴,有奴籍的,二是罪臣家眷及其三代子孙,三是蹲过八年以上监牢的,四是大失德之人。” 第10章 “什么叫大失德之人?”前面三个都好理解,这最后一个听起来有些荒谬,像是“道德罪”,姜凝故而发问。 “所谓大失德,就是严重有悖于本朝礼法,如独子不赡养父母,女子不守妇道等行为。” “有意思。”姜凝感慨一句。她生活的时代,法律惩治罪恶,道德约束言行,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在道德上犯错,最多被人口诛笔伐,在这里,连人权都丧失了。 “柳明安,你觉得我是哪一种?”姜凝忽然侧过头,看向柳明安的方向问道,尽管什么都看不见。 柳明安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我不知道。” 姜凝也随口一问,没有指望他能告诉她,毕竟她自己都猜不到。她刚穿越的时候,那遍体鳞伤的身体,什么都看不出来。 姜凝扯开话题,问道:“那你后来买了笔墨了吗?” “没有,我买了你之后,身上没钱了。” 柳明安声音清润,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听起来像是在打趣一般。 姜凝却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睡吧。” 经过这么一阵闲聊,柳明安的情绪奇妙地缓和下来了,精神也放松了。再加上白日里受了伤,出去折腾了一下午,睡前又跟姜凝掰扯了半天,现在只觉得身心俱疲,困意如潮水袭来,不多时就沉沉地睡去。 姜凝听着旁边平稳的呼吸声,知道柳明安睡熟了。 但她睡不着。 她也早就知道自己今晚都将彻夜难眠。 从姜凝有记忆开始,她从未和人同床过。尽管她知道柳明安是可以放心的人,但多年的习惯短时间无法改变,姜凝只能闭着眼安静地躺着,尽量让自己得到休息。 姜凝今晚之所以强迫柳明安与她同床,其实考虑颇多。 这个书生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活菩萨下凡一样,对她仁至义尽,还没有半点歪心思,这赤子之心属实难得。 如果不出意外,姜凝打算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他。至于以后他要成婚生子什么的,那以后再说。 也是因此,姜凝想着柳明安把床让给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自己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天天蜷缩在桌上,半夜还被冻得咳嗽,难得生出了一种叫“于心不忍”的感情。 姜凝不喜欢欠人什么,但穿越之后,偏偏欠了柳明安还不完的情。别的她暂时报答不了,让半张床还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姜凝忽略了一件事,有些人睡着后是会乱动的。 比如柳明安。 柳明安睡着后就在那儿翻来翻去,窸窸窣窣的不安分。 起初,姜凝没有在意。直到柳明安拱来拱去,整个人贴到了姜凝旁边。 呼吸声近在咫尺,姜凝侧过头,发现柳明安由平躺变成了侧卧,弓着身子,头抵着她肩膀。 姜凝小幅度地往床边挪了挪,跟他拉开了距离,可没过一会儿,柳明安又贴了过来。 姜凝又挪,柳明安又贴,再挪,再贴…… 最后,被挤到床沿的姜凝暗中叹了口气,决定忍了。 反正挨一下又不会死。 柳明安贴着她之后,安静了下来,睡得香甜。姜凝本想着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直到天亮,但很显然,她对睡相不好的人没有概念。 片刻后,柳明安一个翻身,背对着姜凝,两人之间隔出一人距离。姜凝刚松了口气,柳明安又继续翻,一点一点往床那边滚去,同时卷走了姜凝身上全部被子。 身上凉嗖嗖的,姜凝无法,只得向柳明安那边靠,扯过他压着的被子给自己盖上。 不幸的是,扯被子的同时还扯回来一个大活人。 柳明安像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那股力道,再度翻身,手跟着摆动,搭到了姜凝身上。 姜凝身体瞬间紧绷,眉头深深蹙起,强忍着把人踹下床的冲动,抓起柳明安的爪子给他扔回去。 然而没到一分钟,姜凝突然感到腿上一重,接着半边身体都一沉,竟然是柳明安压了上来,腿搭在她身上,一只手绕过她身体揽着她,像个挂件一样粘在她身上。 “你他妈的!”姜凝实在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姜凝伸手把人推开,结果没几分钟那人又缠上来,非要抱着她睡。若不是姜凝十分确信柳明安是真的睡死了无意识,冲他这行为,他今晚至少断三根肋骨。 姜凝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 等柳明安再一次压过来时,姜凝眼疾手快,伸手用力按住他肩膀,阻止了他的行动。柳明安稍微挣扎了一下便放弃抵抗,转而抱着姜凝的胳膊,不再动了。 姜凝任由柳明安牢牢地抱着她一条手臂,认命了,大半夜的劳神费心,合上眼,出乎意料地在后半夜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第18章 哑娘送菜,咸菜清粥 柳明安这一觉睡得踏实又香甜,被鸡叫声唤醒时,迷迷糊糊睁开眼,被窝温暖得让人沉溺,只觉得浑身骨头都是软的。 “醒了吗?”一道冷冽的女声蓦地在近旁响起,柳明安闻声抬头,入眼的就是姜凝那双如沾染着霜雪的清冷眸子。 姜凝眼中的点点凉意像一盆水浇在柳明安头上,刚起床的那些倦懒迷茫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柳明安意识到两人是同睡一床。 要命的是,他明明记得他们睡之前隔得挺远的,怎么现在挨到一起去了? 更要命的是,他为什么头靠着姜凝的肩膀,怀中还抱着人家的手? 柳明安只觉得自己大脑嗡嗡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记得的事。 姜凝见他醒来,抽出了自己被抱了一晚的胳膊,同时不忘吐槽一句“你睡相真差”。 “对不起。”柳明安麻利地道歉,同时手脚并用从另一边爬下床。 姜凝话一出口,柳明安就立马猜到了事情的经过,肯定是不小心冒犯人了。现在在这儿杵着只觉得尴尬,于是穿好衣服后,自己收拾整齐后,柳明安就想往厨房钻。 “你去哪儿?”姜凝叫住他,自己也翻身下了床,用手捋着肩膀上的头发,提醒道:“昨天你不是还说,以后都要帮我梳头吗?” 柳明安想起了这一茬,连忙顿住脚步,口中回答着“我来帮你”,让姜凝坐在凳子上,开始认真帮她梳头。 “刚刚有人来过。”姜凝忽然开口道,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柳明安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有些紧张地问道:“谁?” “不清楚,我只听到脚步声,那人走到院子里就离开了。”姜凝回答道。 大概是天亮前的半个时辰,姜凝听到屋外的轻微响动从睡梦中醒来,她本想去看个究竟,奈何手被柳明安紧紧抱着,再加上那个人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没有多余动作,姜凝也就作罢了。 但听脚步声应该是个女人。 姜凝思考着,感觉到柳明安没了动作,催促道:“别停,不差这一会儿,待会儿一起去屋外看看,我感觉那个人好像放下了什么东西。” 姜凝越是这么说,柳明安就越觉得心里不踏实。快速地帮她把一头长发收拾妥帖后,柳明安开口道:“姜凝,梳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姜凝伸手摸了摸,跟昨日一样的发髻。 二人一起来到屋外,发现门口果然放着东西。 柳明安看着地上这一堆新鲜的菜,几个大鸡蛋,一块腊肉和两节腊肠,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这……” 姜凝蹲下身翻看了一下,菜很新鲜,萝卜带着泥,油麦菜叶子上还沾着晨露,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弄来的。 “你有头绪吗?”姜凝起身,问柳明安道。 柳明安如实摇了摇头,他真是一头雾水:“一般送我东西都是有求于我,我最近也没帮过什么人的忙,就算帮了哪里用得着送这么多?而且也不用大晚上偷偷摸摸地送。” 姜凝没有接话,定定地看了那堆东西片刻,问道:“这村里有个哑巴女人,是吗?” 柳明安回道:“有的,就是何兆他媳妇,从买来就不会说话,大家都叫她‘哑娘’。” 柳明安说完又紧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你们没见过啊?” 就算昨天姜凝出了门,可那时所有人都在水塘边等官差,姜凝也不可能见到哑娘啊。 柳明安百思不得其解,但姜凝显然不想告诉他。 “她也是被买来的?真巧啊。”姜凝想起那个女人的半条舌头,没有回答柳明安的话,只是肯定地告诉他:“这些菜都是她送来的,还有你昨天吃的红薯,也是她的。” 柳明安惊讶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姜凝抢先一步打断:“多的就不要问了,把东西收进去,我来做饭。” 柳明安先是愣了愣,继而无声哑笑。 “你笑什么?”姜凝不解。 “没什么。”柳明安答道,眼中笑意深深,在姜凝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将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放到了厨房中。 姜凝不懂,但柳明安那一刻发笑,确实是因为姜凝。她好像伤好了以后,性格中那种强横冷傲展露无遗,时常让柳明安觉得这里是她的地盘,自己才是外来人。 这才过了一天,从一开始客气地喊他“柳公子”,到现在已经直接不装了,开始对他呼来喝去了。 这种反差并不让柳明安觉得厌恶,反而觉得很有趣。 这样一个强势又性子冷淡的人,却愿意留在他身边,天天给他做饭,陪他读书给他研墨,甚至怜惜他睡桌上不舒服,不顾女子名声,让他与她同睡一床。 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姑娘。 姜凝进厨房后,挑了一个大萝卜,洗干净后切成四半,然后手起刀落,只听得“蹬蹬噔~”一阵响,整个白萝卜被均匀切成两毫米厚的薄片,装入碗中,满满一大碗,姜凝撒上一大把食盐,让它腌出水分。 接着姜凝淘米下锅,因为计划煮蔬菜粥,所以只放了半碗米,水放得多,水和米将近四比一的比例。 水和米都下锅后,姜凝在锅中放上一个竹木做的蒸架,在蒸架上搁了一个盘子,把一截洗过的腊肠放到盘子中,盖上锅盖,这样煮粥和蒸腊肠一举两得。 旺火出香饭,姜凝往灶里添了柴,红通通的火舌舔舐着漆黑的锅底,锅中的水小声“咕嘟”着。 大概十分钟后,姜凝端起装萝卜片的碗,此时萝卜中大量的水分已经腌出来了,辛辣味也减淡了许多。姜凝用清水淘洗了几遍,洗去多余的盐分,用手攥干水分后,往里面放入切好的辣椒圈、姜丝和蒜片,再倒入几勺酱油和醋,翻拌均匀后,一道酸辣脆萝卜就好了。 这时腊肠也蒸好了,姜凝掀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姜凝用手沾了一下凉水,然后飞快地伸手从锅中把滚烫的盘子端出来放灶台上,再用筷子把蒸架夹出来。 趁腊肠放凉的这段时间,姜凝拿了一颗油麦菜,洗净后切得碎碎的,扔到锅里和已经浓稠的米粥混合在一起,撒了一点点盐后,就用碗盛了出来。 过了几分钟,腊肠没那么烫手了,姜凝斜刀将它切成薄片装入碗中。 早饭完成。 第19章 哑娘经历,留字上山 柳明安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清粥小菜,食欲大动。 菜粥是大火煮的,香气扑鼻,米粒都煮碎了,和细碎的菜叶子混合在一起,油麦菜的特殊清香和醇厚米香交织,吃进肚子里,唇齿留香,肠胃暖暖的,只觉得整个人都服帖了。 酸辣萝卜菜如其名,又酸又辣,开胃解腻,跟菜粥一起是绝配。 至于哑娘送的腊肠,姜凝尝了一块,是用猪肉和辣椒花椒调好味,然后灌进猪小肠里,再用烟熏制而成,吃起来麻辣干香,跟现代的川味腊肠味道几乎一样。腊肠为了防止变质盐放得有些多,单吃会觉得咸,就着粥吃是最好的。 “你刚才说,那个哑娘也是被买来的,她是什么情况?跟我讲讲。” 柳明安刚端起碗,忽然听到姜凝问道。 “她是去年被买回来的,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奴婢,犯了错被主人卖了。” 姜凝也端起碗,跟柳明安边吃边聊:“她是被你说的那个何兆买回来当媳妇了?” 第11章 柳明安点点头:“何兆因为幼年上山打猎受了伤,走路有些跛,脸上有一块伤疤,看着怪吓人的,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正好赵教头拉着哑娘来卖,要了八两银子,没人买,何兆那时刚逮了一窝野兔,抓了几条蛇,卖了不少钱,就把她买下来了。” 姜凝听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柳明安扒拉了一口饭,又接着道:“其实何兆人挺好的,哑娘被买回来后,也没有强迫她,自己睡柴房,后面两人在一块儿了,是哑娘心甘情愿的。” 姜凝倒是有些意外,一个想要媳妇的单身汉,花了大价钱买了个女人,竟然能忍住不碰,这是什么正人君子。 不过,姜凝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集中在柳明安所说的“打猎”、“野兔”和“蛇”上面。 “那个何兆打猎是在那座山上吗?”姜凝的目光透过窗户,看着不远处那座高耸挺拔的山。 正值初秋,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山峰处雾霭弥蒙,可以想见走进山里是何等的清寂幽森。 柳明安顺着姜凝的目光看过去,口中答道“是”。 “这村里打猎的人多吗?”姜凝又问。 柳明安收回目光,又回答道:“除了何兆,没人会去那山里打猎。但他跟哑娘在一起之后,也大半年没进过山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么大一座山,看起来应该有不少好东西,怎么就没人上去呢?”姜凝姜凝似乎对这座山兴致勃勃,眼底闪烁着探究的光。 柳明安听着,眼中却不知为何浮现了一丝隐痛,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姜凝并没有注意到。 “反正就是没人上去。”柳明安囫囵地答了一句,垂下眼专心吃饭。 姜凝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安静地吃完饭,等柳明安去洗碗时,起身走到屋外,进了那间堆着杂物的房间。 之前姜凝把这个家巡视了一遍,她记得这个杂物间除了堆着大量用于煮饭木柴外,还放着很多农具。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满是灰尘,处处可见蜘蛛网,姜凝用袖子掩着口鼻,穿过那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走到最里面,果然看到了一堆农具。 锄头,镰刀,铁锹,犁耙,背篓,箩筐,竹笼,簸箕,还有姜凝只在书上看到过的手摇鼓风机,舂米的石臼,磨粉的石磨……还有一些姜凝根本没见过,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用途的工具。 看得出来,柳明安家以前也是地道朴实的农民,不知为何现在却把这些工具都收了起来,好像也没有看到他种地,只在院子中种了点蔬菜。 难道是为了专心读书考取功名?姜凝猜测道。 这个原因似乎合情合理。 “姜凝?” 柳明安声音在隔壁响起,想必是洗了碗出来没看到她,才喊了一声。 姜凝不再耽搁,伸手拿起一把有些生锈的镰刀,皱着眉在地上磕了磕,抖掉了上面厚厚一层灰,然后收进空间里。 转身欲走,但姜凝走出两步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拿起那个跟灯笼一样大小的竹笼子,也装进了空间里。 “姜凝?” 柳明安又喊了一声,听起来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好像有些急切。 姜凝拍了拍手上的灰,快速离开了杂物间。一出来就看到柳明安在院子里四周张望,神情慌乱,脚下步履匆匆,正向着院子外走去。 姜凝连忙出声唤道:“柳明安!” 满心焦急的人闻声转头,看着站在杂物间门前的姜凝,缓缓呼出一口气。 “你去杂物间做什么?那里到处都是灰。” 柳明安走到姜凝跟前,笑着问道。 姜凝看了看自己手上脏兮兮的灰印子,一边回答着“没事,就好奇进去看看”,一边走到厨房门口的水缸前。 柳明安看出姜凝想洗手,但又顾虑手上有灰怕弄脏水瓢,于是主动帮她舀了一瓢水,提起来慢慢往下倒。 姜凝就着水流搓洗着手上的灰迹,听柳明安道:“那里就没什么好看的,脏得很。” 姜凝没说什么,接着听到声音柳明安放低了些:“我还以为你离开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这语气像是埋怨,又像是庆幸,姜凝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只说了句“我不会离开”。 柳明安感觉喜悦像是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脸上笑意灿烂,那双澄澈清明的眼中落满了细碎的光。 姜凝看着他,表情也松动了几分,身上那层无形的冰霜壳子好像在一点一滴融化。 “没水了,你去挑水吧。” 姜凝甩了甩洗干净的手,对着柳明安说道。 以她对柳明安的了解,若她直接说自己要进山,估计会被阻拦,虽然柳明安拦不住她,但一想到要费些口舌拉扯半天,姜凝就头大。 还是把他支开,自己偷偷去吧。 柳明安听姜凝让他去挑水,毫无怀疑,回了声“好”就拿起扁担担着两个木桶出了门。 目送着柳明安身影消失在院子外的小道上,姜凝转身进了屋,拿出他的笔墨,在纸上写下“我进山打猎去了”几个字。 刚放下笔,姜凝脑中又闪过刚才柳明安寻她时那慌张焦急的脸,想了想,还是在纸上多添了几个字: “不必担心,在家等我回来。姜凝留。” 用砚台将纸压住,姜凝带上门离开,出了院子后就进入空间,向着那座大山移动。 第20章 妇人争口舌,姜凝初入山 姜凝离家的时候,正是上午农忙时候。 她在空间内移动,走过田垄,走过麦田,走过玉米地,走过荷花塘……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这个村的村民从她身边经过。 这是姜凝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二次见到这么多人,挖田的,挑粪的,锄地的,种菜的,放牛的……这个小村庄是原始农耕文化的缩影,将乡土的那种淳朴无华展现的淋漓尽致。 姜凝在空间中和这些村民擦肩而过,她能看到他们,而他们却对她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间游走,像是一个无血无肉,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姜凝边走边看,大多走马观花一般匆匆一览,直到在一片菜地里遇见了熟悉的人。 是那个给她擦洗身子换衣服的三叔婆,在地里收辣椒。 老人身后背了一个背篓,穿着茅草鞋踩在地里,略微弯下腰,伸手抓住红色的辣椒,往上一提,辣椒脱离植株,被攥在手里,等攒了一大把,再往后一丢,精准无误地扔进背篓里。 三叔婆一边手脚麻利地劳作,一边和隔壁那块田的一个妇人聊得火热,脸上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的模样。 姜凝本是经过,却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停了下来。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明安配不上’啊?明安哪点配不上啊?”三叔婆有些气恼地问那个妇人道。 那妇人看着四十出头,听着三叔婆维护柳明安,吊着三角眼讥讽一笑,嘴一咧,噼里啪啦开始反驳: “就是配不上哩!三叔婆你护犊子也没用。何依依是我们村长得最标志的姑娘,家里条件也是村里最好的,两个兄弟又争气。他柳明安有什么?没爹没娘的,家里就三间土房子,种地也不行,一副小白脸模样,除了会写几个字还有哪样拿得出手?何依依怎么会看上他?” 三叔婆本来有些气,听她说完最后一句又开始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李二婶,你这就是自以为是了,依依不像你势利眼,没准儿人家就看上了。” “哟~三叔婆,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何依依是喜欢柳明安那个小白脸,可问题是她自个儿做得了主吗?你以为林二姑是吃干饭的啊?她会让自己女儿嫁给一个穷酸书生吗?” 三叔婆很乐观:“等明安考上秀才就好了。” “考上秀才也是个穷秀才!我不怕告诉你,我儿子啊,在镇里做活,他可是亲眼见到何平跟陈家米行老板的小儿子喝酒的,那个人还管何平叫大哥,说要娶他妹子呢。” 三叔婆答不上话了,她虽然心疼柳明安,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哪哪都好,但也知道这孩子的条件,其实是很难娶上媳妇的,不然也不至于都十九了,还没有媒人踏过家门口。 三叔婆叹了口气,走到离那妇人最远的一头,背对着她摘辣椒,一言不发。 那个妇人打赢了这场嘴仗,神色间满是得意,抬着下巴对着三叔婆的背影轻轻“哼”了声,这是胜者对败者的嘲讽。 姜凝等她们说完,才继续向着大山的方向行进。步子仍然和之前一样不疾不徐,只是没心情再四处张望打量了。 她一直知道柳明安跟普通农户不一样,一张脸白白净净,不像常年户外劳作的人,每天空闲就看书写字,对吃的也不讲究,更像是那种寒门学子。 姜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毕竟每个人追求不一样。却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中,柳明安种种行为像是个异类,那个妇人说起他时眼中的轻蔑不屑姜凝看得清清楚楚。 归根到底还是柳明安太穷了,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等他有钱了,这些看不起他的人应会换一副嘴脸吧。 姜凝想到此,脚下步子加快,越往山那边走人越少,等走到山脚下,几乎已经看不到人活动的痕迹。 面前杂草丛生,将近半人高,已过盛夏,草木都带着点枯黄。姜凝在空间内虽然不会踩到绊到,但越走越觉得步子迈得艰难,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想了想可能的原因,姜凝拿着镰刀从空间出来,把眼前挡路的草砍了,再进入空间走了两步,果然就顺畅了。 看来在空间里也不能做到完全与外界无联系,还是会被实际情况限制。 这个事实的发现让姜凝觉得有些遗憾,她还想利用空间“轻功水上漂”和“无防护潜水”,看来是行不通了,估计会被淹死。 周围空无一人,姜凝索性从空间出来,从地上捡了跟长树枝,先打倒前面的草,再慢慢往山上走。 山脚处坡度比较平缓,没什么高大树木,多是些灌木丛。姜凝一边开路一边走,短短一里路,期间已经发现了不下十种可食用的野菜。头顶时不时传来鸟叫,并且那些鸟儿见到她并不害怕,甚至还站在枝丫上歪着头打量着她。 此山物产丰富却无人踏足,禽鸟不怕生也说明此处少见人类,这让姜凝心中疑问更甚。 为什么这些村民不上山呢? 姜凝琢磨着可能的原因,在走了将近半小时后,姜凝走进了半山腰的树林间。 这里的树不算多,稀稀拉拉的,顶多长个十来米,而且好多都开始掉叶子了,只剩下光溜溜的树枝挂着,鸟儿在上面蹦来蹦去。 这里已经没有那么高的杂草了,长的都是低矮的贴着地的草,绿油油的,兔子应该喜欢。 姜凝把手中的树枝随手一丢,准备在这里仔细找找。刚走了两步,突然感觉猜到了什么硬的东西,有些硌脚,低头一看,一个黄褐色的长着刺的圆疙瘩,被姜凝踩了一脚,裂开了,能看到里面棕色的像种子一样的东西。 姜凝认真盯了两秒,惊喜地发现,这长相奇怪的东西是板栗! 姜凝蹲下,小心地避开外壳的硬刺,把这个疙瘩掰开,露出里面两粒圆滚滚的板栗。 这意外收获让姜凝有些兴奋,连忙起身向着四周查看,果然在十步之外看到了一颗板栗树。姜凝走过去,一路上又踩到许多疙瘩,走到树下抬头一望,树上翠绿的叶子间长满了一个个绿色偏黄的小球,全都是还没有掉下来的毛栗子。 低头一看,树下的草地里几乎落满了那种小球,绿的、黄的、黑的,几乎都张开了口,能看到里面包裹的板栗。 “这玩意儿怎么捡呢?”姜凝看着那扎人的硬刺低声自语,回应她的只有清脆婉转的鸟啼。 思考片刻后,姜凝捡起了那根被她丢掉的树枝,掰成两截,做了一双长筷子。 第21章 捉鸡抓兔,山野馈赠 这棵板栗树挺大的,硕果累累,地上到处都是掉落的毛栗子,不光有今年的,还有往年的。 姜凝拿着树枝,只盯着青绿色和黄褐色的毛球捡,黑色的看都不看一眼。 先花了大概一个小时,把周围的毛栗子捡到了一起,看着面前的小山堆,姜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真是个累人的活,姜凝心想道。这个身体比她原来那个娇弱些,弯腰翻找了这一会儿,后腰和胳膊都有些酸痛。 但事情还没完,还要把板栗从这带刺的毛疙瘩里剥出来。姜凝蹲下来,用一截树枝固定住毛栗子,另一截插进开口处,手腕一用力,两颗光滑圆润的板栗被挤了出来。 姜凝把剥出来的板栗都扔进了空间,堆在竹屋角落。等把这一堆毛栗子剥完,姜凝透过头顶的枝叶,发现太阳升到天空正中,已经是中午了。 第12章 “时间过得还挺快!”姜凝站起身,动了动略显僵硬的身体,感慨道。 她本来上山就是为了抓兔子,谁知道遇到这棵板栗树,一下子就耽搁半天。 而且这树上还有那么多没掉下来的栗子,看来以后还要来几次。 姜凝抓着几颗生板栗剥了吃了,填填肚子,准备找找兔子的痕迹。 刚转过一个小山坡,头顶忽然有一团阴影掠过,还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咯咯!”那团黑影速度奇快,边飞边叫,但又不像鸟儿一样轻盈。 这是个什么东西?姜凝连忙跑了几步,跟上那个飞行的东西,片刻后看到它在一个土堆上停下来。 一身黄铜色羽毛油光水滑,暗蓝色的长长地尾羽高高翘起,靛青色的脖子下一圈黑色的环羽服帖地偎着,趾高气扬的头颅上血红色的肉冠和脸,以及金黄色像绿豆那么大小的眼珠子,青黑色的喙和两只强健有力的爪子。 姜凝认得这个长得花里胡哨的小东西。 这是个野鸡! 姜凝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看着那正在刨地找食的野鸡,眼中闪过兴奋的志在必得的光。 这个鸡,她看上了! 姜凝试探性往野鸡方向移动了一小步,那埋在草地里的鸡头立刻警惕转了过来,一对金色的小圆眼滴溜溜地盯着她。 戒备心挺重啊! 姜凝这般想着,下一瞬人消失在原地。 那野鸡又低下头用爪子扒拉草地里的虫子,嘴里时不时“咯咯”两声,一派悠闲自在,完全没察觉到危险在步步逼近。 姜凝在空间中慢慢接近,看准野鸡那长长的脖子,出手迅疾如风,一把掐住将它提了起来。提起来之后,姜凝这时才觉得有些失策,应该事先用枯草编根草绳的。 野鸡猛然受袭,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翅膀不停拍动,一双有力的爪子乱蹬,劲儿挺大,不一会儿姜凝就觉得手酸。 没其他办法了,姜凝伸手摸到脑后,解下了柳明安给她编发固定的发带,咬在嘴里,然后另一只抓住鸡脚,把鸡倒提起来,再用发带将它两只爪子绑在一起。 这下可以放心了,姜凝把绑住脚的鸡带进空间,放到了笼子里,等出来后就想着找点蘑菇,一起炖了。 蘑菇一般长在不见光的枯木上,或是埋在枯叶里只冒一点头,姜凝就专门往那些枯树和背阴的地方走,果然采到了不少蘑菇,还有木耳。 正走着,前面遇到一棵树,枝叶稀稀拉拉的,枝丫也歪歪扭扭的,看着就要死不活的。姜凝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树干上那个大洞。那是一个比篮球还大的洞,也就比树干小一圈,几乎把树掏空了,看着黑乎乎的。 “狡兔三窟。”姜凝自语道。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块,瞄准了那个树洞扔了进去。 下一瞬,几只毛茸茸的灰褐色长耳朵从洞里探了出来,黑亮亮的眼睛四处张望,三瓣嘴不停嗫嚅着,嘴边的黑色胡须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一,二,三,四。”姜凝无声地数着,嘴角轻轻勾起。 她今日上山,为的可就是眼前这些家伙啊。运气不错,一下子逮到一窝,那就一个都不能放过。 野兔生性狡诈,是惯会打洞的,姜凝知道那个树洞下必然还有洞穴通向他处,要把这窝兔子一网打尽,得想办法把它们全引到地面上来。 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姜凝只能捡根树枝,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然后朝着那树洞里扔。 那几个灰兔子一开始被吓得探头探脑,过了一会儿像是发现没有危险,胆子大了起来,其中一只大兔子蹦了出来。 姜凝耐心等着,等它走远了些,确保另外三只兔子看不见了,才一闪身进入空间内,如同刚才抓鸡一样,出手快准狠,揪住那一对毛茸茸地大耳朵,把它带进了空间。 这兔子肥得很,掂着有八九斤的样子。姜凝打算把它塞到笼子里,只是才刚一靠近,那只看着安安分分的野鸡突然暴起,锋利的喙冲着姜凝手背狠狠一叨。 姜凝只觉得像是被钉锤击打了一下,手背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流出,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脚下的竹排上,异常刺眼。 “你真是活腻歪了。” 姜凝看了眼自己的伤口,对着那梗着脖子蓄势待发的野鸡幽幽道。 伤口待会儿喝点药泉水就好,姜凝不甚在意。只是这鸡野性难驯,这兔子跟它在一块儿肯定被欺负,搞不好会被弄死,鸡兔同笼什么的就不用想了。 姜凝干脆把鸡抓出笼子,跟竹床的床腿绑在一起,然后把兔子扔了进去。这过程中野鸡一直张牙舞爪想在啄她一口,有了戒心的姜凝岂会让它如愿。 等把鸡绑好,姜凝来到竹屋外的药泉旁边,蹲下身单手掬了点水喝了,过了片刻,伤口完全愈合。 这次是姜凝一点一点看着破开的皮肉长好的,哪怕已经知道了它的功效,仍然忍不住惊叹,这药泉已经颠覆了她对医学的认知,若是被人发现,必定是杀身之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姜凝就是深知这一点,所以这个空间和这个药泉,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手伤好了后,姜凝就一直待在空间内,等着其他三只兔子出来。 姜凝左等右等,感觉自己等了快一个小时还没见到动静。这第一只兔子或许是出来探路的,它没回去,其他三只就缩起来了。 就在姜凝感觉自己捕猎的耐心要耗尽了的时候,那个树洞里冒出几个灰耳朵,紧接着,三只兔子竟然全都出来了,三个灰色的小东西挤在一团走。 姜凝看着这场面却犯了难,她两只手,最多只能抓两只,剩下那只肯定是要放跑的。 算了,下次再来吧。 姜凝纠结片刻,挑了两只看起来比较大的兔子,双手齐发,精准无误地抓住其中两只。剩下那只小灰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耳朵都立起来了,撒腿就跑,眨眼间就消失在姜凝眼前。 姜凝一手一只兔子,拎着它们一起全放进了笼子里。 出来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了,估计再有两三个小时天就要黑了。 该下山了。 第22章 求赠挽联,过往记忆 在姜凝准备上山的时候,柳明安去挑水的路上遇到了何武。 “明安兄弟,你去挑水吗?” 柳明安看着眼前有些拘谨地跟他打招呼的何武,笑了笑,回道:“家里没水了。小武哥,你是有什么事吧?” 何武和他哥哥何文完全是两个极端。何文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何武却忠厚老实,心地善良。柳明安母亲卧床期间,何武可怜他们母子,送了不少的菜,帮着挑过水,劈过柴,甚至他母亲死后,何武也自发来帮着忙前忙后料理后事。正是因此,面对何武柳明安始终有着对兄长的尊敬。 柳明安了解何武的性子,他不善言辞,或者也可以说生性有些木讷,跟人面对面拉家常会不自在。眼下特意过来跟他打招呼,必定是有事找他。 何武是个脸皮薄的糙汉子,柳明安这么直接了当地问他什么事,他反而有点开不了口求人帮忙。 柳明安耐心地等着他,脸上一直挂着笑,给人一种亲和之感。 何武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伸手把柳明安肩上的扁担连着空桶一起扯了过来,放到自己肩上,然后迈开步子就往水井那边去。 柳明安愣愣地没反应过来,只听他道:“我先帮你把水挑了再说。” “小武哥,我自己来吧,你想让我干什么你直说就好,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柳明安一边说着一边追上何武,想接过自己的东西。 何武伸手挡开柳明安,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固执得很:“你个读书人力气小,我帮你挑就是了。” 柳明安知道他性子倔,劝不住,只能无奈地笑笑,一路跟着他,看着他打满两桶水,然后又挑回他院子里,倒进缸里。何武一共来回跑了三趟,将大缸装得满满当当。 这期间柳明安往屋里看了看,以为姜凝又躲在屋内,没有多想。 等水挑完,何武站在水缸边歇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才有了几分底气开口:“明安兄弟,我想求你个事儿。” 若是以前,柳明安就请他进去坐着慢慢说了,可眼下因为顾虑姜凝,二人只能在院子中站着。 柳明安见何武终于开口说正事,连忙接话道:“小武哥,你都说了我们是兄弟,要帮什么忙说一声就是,哪有什么求不求的。” 何武神情似乎很纠结,两只手用力捏在一起,半晌后才从怀中掏出来一卷苍白的纸,说道:“我想让你帮忙写个……挽联。” 后面两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何武说完不太敢看柳明安脸色。 柳明安还是听清了,一时没有说话,这个请求在他意料之外。 在大梁的风俗里,人死后需要请人写挽联贴在家门上,贴满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在坟前烧掉,以便死者亡魂能在头七找到归家的路,之后能顺利投胎转世。 一般来说,有条件的人家都会去请德高望重的人来写挽联,像荷花村的人,一般都是去镇上请教书的陈老夫子来写,带着好酒好肉,拿着红包,恭恭敬敬地去请。 不过写挽联也是有说法的,给德才兼备的人写,是大功德,大家都乐意,不要酒肉银子也抢着干;给寻常百姓写,会给自己积阴德。可若死者生前为人有问题,是偷鸡摸狗的,恶贯满盈的,给这种人写挽联只会平白惹来晦气。 柳明安意外的也是这一点,他确实没想到何武会来找他帮忙写给何文的挽联。 不过转念一想,找他来写好像是最好的选择了。 何武知道自己这要求强人所难,见柳明安没说话,接着开口道:“明安兄弟,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吧。我也知道你以后要考功名的,沾染这种晦气可能影响你前途,今天就当我没来过算了……” 说着,何武就要把那白纸往自己怀中收。 柳明安这时伸手接过,冲他温和地笑了笑,道:“小武哥说的哪里话,无非几个字而已,你且在院中等我片刻,我马上写完拿出来给你。” 何武没料到柳明安这么好说话,答应得这么轻松,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只能连连点头道:“哎,好,好,我等你,我就在这等你,你慢慢写,不着急,慢慢写……” 柳明安拿着白纸走进屋内,没有看到本该在这里的人,瞬间慌了神。等看见桌上姜凝留的字,柳明安只觉得整颗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似乎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姜凝进山了。 她一个人,去了那座山。 “娘,爹爹怎么还不回来?” “明安乖,爹爹去山上给你找好吃的去了,等他回来你就有肉吃了。” “全死了,他们,全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尸体都找不到……” “娘,我要爹爹,我不吃肉了,我要爹爹!呜呜……” …… 记忆深处的回忆在此刻像潮水一般涌来,柳明安脸色发白,捏紧了姜凝留的信,几乎要站不稳。 “姜、凝,别去!”柳明安张了张嘴,无声地唤道。 柳明安撑着桌子缓缓坐下,脑子里乱成一团,过往纷杂的记忆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呆呆地坐着缓了好一阵,柳明安才稍微觉得脑子清醒了些。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相信姜凝不是寻常人,她必定可以安然无恙地归来。 柳明安用力揉了揉自己太阳穴,余光瞥见桌上的白纸,这才想起何武还在外面等他写挽联。 将写挽联的白纸铺在桌上,柳明安换了只比较粗的笔,蘸了墨后,却迟迟难以落笔。 柳明安没写过挽联,但他知道挽联是对死人的哀悼,对活人的慰勉,主要的作用是祭奠逝去之人,表达对逝者的一种敬意与怀念。 在柳明安记忆中,常见的挽联无非是那几幅,要么写“音容已杳,德泽犹存”,要么写“流芳百世,遗爱千秋;音容宛在,浩气常存”,不然就是写“高风传乡里,亮节昭后人”。 可这些夸赞品德的挽联真的适合给何文那样的人吗? 柳明安想起何文生前的行径,让他写这么违心的话,实在是为难。 思来想去,柳明安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他认为比较恰当的挽联—— 此躯化尘化泥无所有,来世修身修德成良人。 横批——身死罪消。 第13章 第23章 心绪不宁,满载而归 柳明安将写好的挽联递给何武时,他在衣摆上用力擦了擦手后,才双手接了过来。 看他这般动作,柳明安无声地叹了口气。 何武可以说是这村里最想读书习字的人,可惜由于种种变故,他只能选择放下纸笔,扛起锄头,肩负起生活的重担。因那一份读书的念想,何武一直对他这个“读书人”有一份敬意,那是其他人不曾有过的。 “明安兄弟,谢谢你。”何武将挽联仔仔细细折好放入怀中,对着柳明安真挚道谢。 柳明安笑着摆摆手:“小武哥客气了,举手之劳。” 何武内心感激不尽,郑重其事道:“那明安兄弟,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一定来!” 柳明安点点头,他知道何武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些话不是场面话。 等何武离开后,柳明安回到屋内,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觉得不自在,像是少了点什么。 人的习惯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明明他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姜凝才来几天,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屋里多了一个人。 柳明安再次拿起姜凝留的纸,只盯着“不必担心,在家等我回来”这几个字瞧。比起上面说要“进山打猎”的几个字,这一句话的笔势没那么流畅,迟钝了许多,几乎可以看见落笔之人的犹豫。 脑中闪过姜凝那张冷冰冰的脸,柳明安轻轻笑了笑,猜到了这句话是姜凝后面补上去的,心情轻快了几分,压在心口上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轻了许多。 柳明安像往常一样开始读书,只是今日心中装着事,眼睛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看,还时不时盯着不远处的那座山走神,书上写了什么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姜凝回来了吗?当脑海中不知第多少次闪过这个念头,柳明安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个书是读不下去了。 起身来到屋外,柳明安看着村里各处升起的炊烟,这才意识到已经是中午了。 柳明安转身去了厨房,叮叮当当忙活半天,折腾出了一锅米饭两个菜,摆好了碗筷,从午时三刻等到了申时,饭菜早已凉透,人也不见回来。 姜凝是在申时过半之际回家的。她从山上下来,一路做了记号,又捡了些蘑菇,下山后进入空间,和来时一般从农忙的村民中间经过,走到柳明安院子外两百米的树林处停了下来。 两手空空的回去,再凭空变出野鸡野兔和一堆板栗蘑菇,只怕会被柳明安当成妖怪。 空间内,姜凝看着今天的收获眉头轻轻蹙起。鸡和兔倒是好拿,这一堆板栗和蘑菇难道要手捧着回去吗?问题是她也捧不下啊。 此刻姜凝无比怀念那个有塑料袋的时代。 思考片刻后,姜凝脱下自己外衣,将袖子打结,然后把那堆东西放上去,利用衣服做了个布包。 柳明安听到动静出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姜凝长发披散,只穿着里衣,右手拎着一个笼子,里面一团灰不溜秋的毛茸茸生物在扭动,左手提着一只五颜六色咯咯乱叫的鸡,手臂处挂着鼓鼓囊囊一大包东西。 柳明安一看,那鸡脚上缠着的分别就是姜凝的发带,他早上亲手绑的。再仔细一看,臂弯处挂着的那个布包不正是姜凝的外衣吗? 姜凝是才踏进院子就见到柳明安跑了出来,像是一直在等她。柳明安见到她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模样显然愣了一下,接着小跑着上前,嘴里喊着“姜凝我帮你拿”,手伸向了那只野鸡。 姜凝想起刚刚被啄的那一口,后撤了半步避开了柳明安的手,把兔笼子交给了他:“这三只兔子你好好看着,这几天先养着,下次赶集拿去卖掉。” 柳明安接过笼子,比他想象中要沉,是三只肥兔子。 姜凝又把那个布包递给他:“这里面是些板栗和蘑菇,你放厨房去。” 柳明安点头,依照姜凝的话把兔子放到厨房和杂物间的过道上,确保它们不会跑,再去厨房找了木盆把那堆东西腾了出来。 柳明安手上拿着姜凝的衣服,看着那上面几处鲜艳的血迹,心沉了沉,片刻后把衣服放到了他洗衣服的木盆里。 等柳明安做完这些出来,姜凝已经把那只野鸡捆在了门栓上。看着那一直在叫还扑棱着翅膀的鸡,柳明安看着姜凝道:“这鸡野性难驯,耳目聪敏,很少有人能抓到。” 姜凝以为他想问她是怎么抓到的,直接开口道:“你不用想那么多,专心念书就是了。” 这话说完,姜凝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那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一心只想着孩子好好学习,拿高分,进名校,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难以置信,她一个杀手有了这种当妈的体验! “姜凝”,柳明安没有好奇她怎么打的猎,只是略带着关切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边,而后问道:“你伤在哪了?还疼不疼?” 姜凝一开始有些意外柳明安会知道她受伤的事,接着想到那件衣服上的血迹,明白了。 “我伤好得快,你忘了吗?”姜凝只这么说了句,听起来像是安慰。 “伤好得快难道就不会疼吗?”柳明安皱着眉反问道。 疼当然会疼,但姜凝以往受过的伤哪次不比这次重,被鸡啄一口这点疼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姜凝不想再说这些,低头踢了一脚被她捆着还活泼得不行的野鸡,语气幽幽道:“你去烧锅热水,我去换个衣服。待会儿你多吃两块肉,就当为我报仇了吧。” 说完姜凝转身进了房间,那野鸡扇着翅膀,喉咙发出低沉的“咕咕”声,对着她的背影怒目圆睁。 桌上还摆着没有动过的饭菜,姜凝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柳明安一直在等她回来吃饭,而且看样子自己也是饿着肚子的。 三叔婆当时一共带了两套她女儿衣服给姜凝,姜凝换好衣服后,看着换下来的那一身,愁绪又慢慢涌上心头。 古代怎么洗衣服呢?好像要自己手搓,还没有洗衣粉洗衣液。 第24章 书生贤惠,河边洗衣 姜凝进屋不久,听到柳明安在厨房问她:“你换好了吗?换好了我来帮你梳头。” 姜凝“嗯”了一声,柳明安掀开帘子进屋,又从箱子中拿出一根发带。 “姜凝,你在山上有没有遇到其他危险?”柳明安一边梳顺姜凝的头发,一边问道。 姜凝之所以把柳明安支开,就是猜到他会担心这个,于是道:“没有,我只走到半山腰,没往里走。再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柳明安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你以后别上山了吧,我赚的钱是够我们两个人用的,山野之中难免有猛兽,地形又崎岖不平,不必要去冒那个险。” “哦,知道了。”姜凝漫不经心道。 柳明安听出她的敷衍,继续循循善诱:“姜凝,我说的是真的,你一个女孩子,这次兴许运气好没遇到大危险,但谁能保证次次都安然无恙呢?那山周围并无人迹,你万一真有什么事,到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该如何是好?” “柳明安”,姜凝轻轻挑了下眉,说出自己早就想吐槽的话:“你这个读书人怎么这么啰嗦?” 柳明安拿着梳子的手一顿,轻轻笑了声。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性子安静,沉稳内敛,姜凝还是第一个嫌他话多的人。 “姜凝,我是关心你,我怕你出了什么意外。”柳明安真心实意地说着,手上拿着一缕头发顺手挽了个结。 “关、心、我……”姜凝轻声呢喃着,神色有些恍惚。 “关心”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前世短短二十年,命运都是被别人左右的,对组织来说,她只是一把趁手的刀,所有人只会在意这把刀割喉放血够不够锋利,哪里会在意她这个人会不会出意外? “姜凝,别再上山了。”柳明安梳好了头,放下梳子,再次郑重其事道。 姜凝微微垂下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指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问道:“这个,怎么洗?” 柳明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接着将衣服收起,十分自然地开口道:“我帮你吧。” 这么贤惠? 姜凝难得迟疑:“这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洗一个人的是洗,洗两个人的也是洗,也就一会儿的功夫。”柳明安温和地笑笑,然后拿着衣服出去了。 姜凝跟着起身,看着他把衣服放到了一个木盆里,那盆里还放着她用来装板栗的外衣。柳明安端着木盆进了厨房,拿着一块竹片从灶里掏出一堆草木灰,在姜凝疑惑的目光中把那堆灰全倒在了衣服上。 姜凝诧异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草木灰主要成分为碳酸钾,溶于水有去污功效,这就是古代的“洗衣粉”。 柳明安又从房门后拿出搓衣板和棒槌,一起放到木盆中,转头对姜凝交代道:“荷花村那边有溪流,村里人都在那儿洗衣服。” 姜凝点点头,对他道:“你去吧,我在家做好饭等你回来。” 柳明安笑着道了声“好”,端着木盆离开了。 等柳明安走远,姜凝看着门边不安分的野鸡轻轻扯了扯嘴角。那野鸡不知死活地蹦跶着,冲着姜凝叫得欢,完全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 姜凝从厨房中拿出菜刀,又端来一个碗放在地上。那野鸡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她,下一瞬突然被扯住翅膀死死按住。 姜凝出手快准狠,对准鸡脖子就是一刀,那野鸡稍微挣扎了几秒就断了气,高昂的头颅垂下,鲜红的鸡血一滴不漏地全装在了碗中。 血被放干净后,姜凝把鸡扔到了木盆里,从锅中舀出几瓢滚烫的开水浇在鸡身上,让它全身被烫了个通透。烫过之后,鸡毛轻轻一扯就下来了。不到五分钟,原本神气活现的野鸡就在姜凝手下变得光秃秃。 姜凝往鸡血中加了一点盐,然后放到一边等它慢慢凝固成血块。接着提起刀,对着鸡肚子一划,把鸡从中剖开,快速地掏出所有内脏,再斩掉鸡头鸡屁股,整个鸡就处理好了。 看着那鸡心鸡肝鸡肠鸡郡肝,姜凝有些犹豫,用来炒鸡杂还挺好吃的。但一想到处理的工序,再想到这里没有料酒泡椒压不住腥味,还是放弃了,直接把这团内脏和鸡毛混在一起扔掉。 这只鸡还挺肥的,姜凝想了想桌上那两个柳明安做的菜,提刀把鸡砍了一半下来,准备放着明天再吃。只用半边鸡,做个小鸡炖蘑菇就好了。 姜凝在厨房忙活之际,柳明安端着木盆来到了溪边。这条小溪是从山上发源,一年四季连绵不断,溪边洗衣服洗菜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没断过。 自古以来,男人都是干种田挑水砍柴这些重活的,洗衣做饭这种就是妇人家的活计。因此,柳明安走在溪边,那蹲着几个洗衣服人,无一例外全是女子。女人聚一堆,家长里短地唠起嗑来,免不了口舌是非,柳明安有心想找个偏点儿的位置,却被李二婶眼尖瞧见了。 “哟!明安来了呀!” 妇人尖利的调子扬起,几个人都往柳明安这边看。 柳明安只得过去一一打招呼:“三叔婆,林二婶,李二婶,香云嫂子,依依,挺巧的,大家都在啊。” “明安哥,来这块儿,宽敞!”何依依见着柳明安喜笑颜开,连忙起身给他腾了一个位子,自己往她娘那边挤去了。 李二婶和她儿媳妇李香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声嗤笑了一声。 林二婶看自己女儿这不矜持的模样,脸瞬间就黑了,没好气把何依依往边上扯了一把,低声训斥道:“自个儿管好自个儿!轮得到你操心?” 声音不大,但柳明安听得清楚,面色平静,唇边挂着笑,坦然开口道:“谢谢依依妹子了,但我看三叔婆这里挺好的。” 三叔婆笑眯眯地接话:“老婆子来得最早,占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 柳明安笑笑,将木盆放在石滩子上,挽起袖子,打算快点洗了快回去。 李家两婆媳本来就准备走了,见柳明安来了,李香云又不急不忙把衣服拿着再慢慢揉搓着,跟闲谈一样搭话:“明安啊,你买的那女的现在怎么样了啊?”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听到这话都提起了心。柳明安跟村里众人不一样,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平时也少出门,想打听他的事都没机会。 “挺好的。”柳明安头也不抬地答道。 “断手断脚,不得要你伺候啊?吃饭啊,喝水啊,上茅房啊,擦身子啊,不都得你来做?我说你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做事这么糊涂?花了三两银子请了个祖宗回家,图什么呢?明安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李香云嘴里噼里啪啦地像放鞭炮,吵得柳明安心烦,眉头紧紧皱起。 第25章 莫名妒心,书生反击 荷花村的李二婶是个人尽皆知的泼妇,骂起街来二里地外都能听见,后来当了寡妇,也是村里最让人同情不起来的寡妇。 李二婶拉扯着儿子何震虎长大后,把自己娘家的外侄女李香云张罗着给了自己儿子做媳妇。村里人都说这婆媳两不愧是都姓李的,性格如出一辙,既泼辣又刻薄。 明明李香云跟柳明安无冤无仇的,可她就是看不惯柳明安那副读书人的模样。 村里人都是泥腿汉子,就这个柳明安既不下地干活,也不急着娶老婆,整天舞文弄墨,显出个与众不同来,装什么装呐? 偏偏村里还那么多人喜欢他,眼前就有两个,一个何依依,一个三叔婆。 李香云眼一瞥,又看见柳明安洗衣盆里的几件衣服,立刻提高了嗓门阴阳怪气:“哟哟哟~我还当你是给自己洗衣服来了,没想到是给那个女人洗的啊,啧啧啧,你看看你,还读书人呢……” 其他几人往柳明安洗衣盆里看去,那里装的果然是女子的衣裙,李二婶“扑哧”一声笑出来,眼中明晃晃的不屑。 第14章 三叔婆见柳明安被李香云挤兑,连忙帮腔:“香云呐,明安他是心好,你少说两句。” 何依依也顶着自家亲娘的白眼开口道:“是的 ,明安哥心善。” “谁不知道咱们荷花村的柳明安是大好人呐?”柳明安不回话,李香云就不知道收敛,越说越起劲儿:“明安,说起来,那娘们儿拉了屎,你是不是还要帮她擦屁股呀?哈哈哈哈……” “哎哟!哈哈哈……还要擦屁股咧!”李二婶听见儿媳妇这话没忍住,放声大笑起来,越笑越厉害,到最后都笑弯了腰。 这话说得过分得很,但仔细一想却又是事实,三叔婆,何依依和她娘都不好说什么,偷偷瞄着柳明安的脸色。 柳明安放下手中的衣服,直起腰,随时都挂在脸上的笑意此刻荡然无存,那双黑亮眸子直直地盯着李香云,无端让人有些发怵。 几人只听得柳明安淡淡开口:“香云嫂子,我许久没见到虎哥了,你这舌头这么长,能不能像白无常一样用舌头把你丈夫的魂儿从红杏楼勾回来?” 李家婆媳笑声戛然而止,其余三人也愣了愣。 柳明安一向脾气好,不与人多计较,就算与人起冲突也是先斯斯文文地讲道理,怎么今日一上来就骂人骂得这么狠? 这一句话,不光骂了李香云是长舌妇,还戳了她痛处,李香云脸色一变,横眉冷眼叉腰怒喝道:“柳明安,你什么意思?你给老娘把话说清楚!” 柳明安看着她这一副准备骂街的泼妇模样,面色丝毫不变,不紧不慢道:“舌根子嚼多了当心烂嘴,不积口德当心损阴德。香云嫂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考虑考虑……” 说到这,柳明安忽然顿了下,紧接着恍然大悟一般:“哎,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香云嫂子嫁过来六年了,还没有孩子呢。” 三叔婆,何依依和她娘都被柳明安这番犀利言辞震惊得合不拢嘴。 李香云的丈夫何震虎在镇上赌坊做打手,有家不回,赚的那点银子大半都花在了红杏楼,天天追着那些个妓女献殷勤,送镯子送钗子送衣服送糕点,而他老婆李香云却是连个面都难见到,天天在家守活寡。 这是李香云的痛点之一,旁人提不得,一提就翻脸骂人。然而比起丈夫嫖妓,最能让李香云听都听不得的,是“孩子”两个字。 李香云六年前嫁到这荷花村,其实也和何震虎过了一年多的恩爱日子,小夫妻俩男主外女主内,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就差个孩子了。 谁知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李香云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两口子开始吵架,常常有人听到何震虎骂什么“不下蛋的母鸡”、“不生崽的母猪”,跟人也抱怨“我们何家要绝后了”。何震虎开始往红杏楼跑,李香云哭啊闹啊都不管用,到最后何震虎直接人都不回来了,这下李香云更生不出孩子了。 因此,三叔婆她们原本以为,柳明安对上李香云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肯定要吃亏的,谁能想到,这个读书人三言两语把李香云的痛点戳了个遍,眼看着那李香云眼睛都气红了。 “柳明安,你他娘的!老娘今天一定要撕烂你的狗嘴,看你再放屁!” 李香云被激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浑身发抖,拿起捣衣的棒槌,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作势就要往柳明安来。 原先看热闹的李二婶这时一把拉住自己儿媳妇,黑着脸开口:“闹够了没有?丢人现眼,赶快收拾东西回家去做饭。” 李香云既是她侄女,又是她儿媳,李二婶肯定是偏向她的。李香云嘴痒说几句柳明安,李二婶也不觉得有啥,偏偏柳明安一张嘴把她家家丑扬了出来,在场还有其他外人,平白让人看笑话,李二婶脸上挂不住。 李香云听到婆婆的训斥,委屈刹那间涌上心头,眼圈忍不住泛红,赌气一样把棒槌往洗衣盆里一丢,端起木盆头也不回就往家里去了。 李二婶脸色难看得很,恶狠狠地瞪了柳明安一眼,一句话没说也端起木盆走了。 这个梁子怕是结下了。三叔婆暗中叹了口气,好心提醒道:“明安呐,你自己以后当心些,这两婆媳心眼小着呢。” 何依依她娘也跟着道:“谁说不是呢?去年何强媳妇生了个大胖儿子,好心给她送红鸡蛋让她沾沾子孙福气,结果这李香云以为人家在笑她,把鸡蛋砸了不说,还咒人家孩子活不过三岁。真是好心喂了狗,呸!” 三叔婆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一脸担忧:“还有前年,张婆子跟她拌了几句嘴,没过两天,家里刚孵的一窝小鸡崽儿全被人半夜摔死了。还有坡上种的桃子树,每年结好多桃子的,又大又甜,也被剥了树皮,唉,这种人惹不得,惹不得。” 何依依听她们这么说,也担心起柳明安来。 柳明安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搓好了,拧干水装在盆里,站起身,脸上又挂着笑:“三叔婆,林二婶,依依,我衣服洗好了,先回去了。” 三叔婆看着柳明安的背影,又是一声叹。 第26章 追忆往事,不速之客 柳明安端着洗衣盆回家时,姜凝还在厨房忙活。 姜凝站在灶台边,身形利落,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手上拿着锅铲弯着腰在翻动着,锅中的热气扑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柳明安莫名觉得这场面有些温馨。 察觉到柳明安的视线,姜凝抬起眼往门外看去。柳明安端着木盆站在厨房外,嘴边有着清浅笑意,一动不动地站着,看起来有些傻。 “回来了?饭差不多好了。”姜凝说着收回目光,找了个大碗将锅中的蘑菇炖鸡盛出来。香气四散而开,柳明安只觉得自己饥肠辘辘。 正屋侧面的梁下吊着一根长长的细竹竿,柳明安走过去将洗好的衣服抖开,搭上去晾好,再进入房中时,姜凝已经把饭菜都摆在了桌上。 柳明安中午煮了饭,做了两个菜,姜凝热了热,只另外炖了半边鸡,炒了那一小碗鸡血。姜凝给柳明安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鸡汤,稍微吹吹凉,慢慢喝下。 野山鸡的味道果然鲜美无比,再加上一起炖煮的野生蘑菇的味道,咽下去之后都唇齿留香。姜凝和柳明安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什么,这一碗热鸡汤下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妥帖舒畅。 “好喝!”柳明安一口气喝完,忍不住称赞道。 “那就多喝点。”姜凝淡淡接话道。 “这鸡肉好劲道!” “野鸡是这样的。” “这蘑菇我好像没见过。” “吃吧,不会毒死人。”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聊着,不知不觉将一桌饭菜扫了个干净。 等柳明安去洗碗时,姜凝来到院子中摘了些菜叶子,走到兔笼子跟前,把菜叶子撕成碎片从笼子空隙塞了进去。 三只灰兔一开始瑟缩着不敢动弹,等了半天见没什么危险了才大着胆子开始进食。姜凝闲得无聊,看那小巧的三瓣嘴嗫嚅着啃食菜叶子觉得蛮有趣的,索性在笼子边蹲下,兴致勃勃盯着看。 柳明安洗完碗出来,看着这场景,笑道:“我还准备喂呢,没想到你先喂上了。” 说着,柳明安也来到笼子边蹲下,颇有兴致地看兔子吃菜。 傍晚的清风穿堂而过,吹起姜凝的发丝,轻飘飘地拂在柳明安脸上,有些痒。 姜凝听见忽然他开口道:“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喂兔子,觉得它们毛茸茸的很可爱,直到有一次,伸手去摸兔耳朵,被兔子咬了一口,我在一边哭,我爹娘在旁边笑,‘跟你说了兔子急了要咬人的,你还不听,这下好了吧’,我那时才知道这小东西是真会咬人的……” 柳明安思绪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岁月,有爹有娘,一切都好,是记忆中难以忘记的时光。 “那只兔子挺肥的,跟这几只差不多,我记得好像是卖了三百文钱,我爹还给我买了酥糖……” 姜凝安静地听着,并没有搭话。 人在触景生情的时候说的话不需要回应,她也没那么重的好奇心去打听柳明安的故事,做个聆听者就好。 过了许久,笼中的兔子吃得差不多了,远处的太阳也没入群山,天光暗淡,姜凝和柳明安一同起身回到屋内。 柳明安照旧点上油灯,拿出书本,铺上纸笔,白日一个字都没看下去,现在终于可以好好读会儿书。 姜凝无所事事地拿着一本《诗经》翻看,等到了快睡觉的时辰,幽幽开口道:“是你自己主动上床还是要我过来拽你?” 柳明安踟躇着,但想到昨晚的场景,觉得自己是拗不过姜凝的,于是收拾好桌子后,僵硬地躺上了床。 姜凝看着他像块木板似得直挺挺地躺在床沿,心情颇为复杂,搞得她好像在逼迫良家妇女一样。 当柳明安睡着了,像昨天一样翻来覆去最后伸手抱住她后,姜凝心情更复杂了。 姜凝伸出一条胳膊给柳明安抱住,让人安稳下来,不再乱动,然后合上眼,开始慢慢酝酿睡意。 入了夜,微风渐起,吹得门扉轻轻晃动,发出轻微的、有规律的“吱呀”声。风声,门扉晃动声,还有柳明安轻缓的呼吸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嗒!”一声几不可闻地轻响传来,半睡半醒间的姜凝猛地睁开眼。 有人! 杀手的本性让姜凝瞬间警惕起来,困意消失得一干二净,浑身肌肉紧绷着,蓄势待发。 会是那个哑娘吗?又来送菜吗? 姜凝听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因为想到有可能是哑娘而没有动弹。 直到那人走到正屋外,姜凝清楚地听到她低声开口咒骂:“你个狗娘养的,就凭你也想考秀才,狗屁读书人,我呸!老娘不好好整整你,我就不姓李……” 看来是来者不善。 那女人骂完往没有离开,蹑手蹑脚地往屋后去了。 姜凝想去看个究竟,奈何柳明安抱她抱得紧,胳膊抽不出来,无奈只好心念一动,钻进了空间,利用空间脱身,然后无声无息走出屋,跟在那个女人身后。 那女人蹑手蹑脚绕到了屋后,手里攥着一块竹片。姜凝看着她在屋后沿蹲下,接着开始用竹片刨土,不一会儿就刨了一个小坑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姜凝深深疑惑。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让姜凝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现代人震惊了。 只见那女人把竹片一丢,接着站起身,竟然开始脱裤子! 白花花的屁股暴露在空气中,那女人接着从裆部取下了一个东西,巴掌大小,上面两根长带子。她手指勾着带子,又接着穿裤子。 姜凝此时懂了这个不速之客的来意了,她是来下降头的。 这女人从裆部取下的东西很显然是古代的卫生巾,看样子还是带着经血的。在姜凝的记忆里,这个东西叫“骑马布”,就是不知道在这个大梁国还是不是这个叫法。 在古代,女子的经血被视为是污秽之物,甚至有些朝代认为在经期的女人是脏的,是不能出门的。更有说法,男子若见了、碰了这经血,必有霉运缠身。 同时,从风水角度讲,屋子正面属阳,屋后属阴,屋顶为上明,屋下沿为下晦。 这女人打算将带经血的布条埋在屋后下沿,阴晦生煞气,暗中蚕食此屋阳气,住在此屋的人将气运断绝,百厄连绵,福寿尽毁,病痛萦身,官运财运都绕道而行。 姜凝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她曾经刺杀过一个商人。那个商人很迷信,就信这一套。 姜凝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是嗤之以鼻的,亲眼见到有人这么做,只觉得恶心。 柳明安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女的,值得她大晚上来给他下这么恶毒的降头? 第27章 小施惩戒,嫁祸死人 眼看着那女的穿好了裤子,姜凝当机立断,从空间闪身而出,以手为刃,对着她颈后用力一劈。那女的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软绵绵昏倒在地。 姜凝捡起竹片,把她刨出来的坑填好,接着满眼嫌弃的用竹片挑起那个掉在地上的“卫生巾”。带着经血的布片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姜凝忍着恶心用竹片把它塞到了那女人的衣服里。 该怎么处理这个女人呢? 姜凝眯着眼想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勾起。 姜凝蹲下,伸手抓着那女人的胳膊,下一瞬将她带进了空间。姜凝知道自己出手的力度,这女人起码要明天早上才会醒来,因此丝毫不担心她会发现自己空间的秘密。 空间内永远是白天,姜凝这下子看清了她的脸,一个她没见过的女人,看着二十五六的样子。 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手段这么脏呢? 姜凝厌恶地收回目光,利用空间赶路。大晚上的冷风戚戚,姜凝穿过漆黑的树林,看到了一片亮堂堂的水塘。 到了。 就是这里。 她杀死何文的地方。 第15章 姜凝把那女人从空间带出来,特意放在何文死的那个位置上。 既然懂得下降头,那么应该很相信神鬼之说吧? 姜凝想到明日可能的情形,唇边笑意更深,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回到屋里,柳明安睡得正香,整个人歪歪扭扭地占了一张床,对屋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姜凝把他推到一边,自己上了床,没过一会儿柳明安就无意识地挪了过来贴着她,像之前一样抱着姜凝的胳膊。 夜已深,姜凝出门折腾半天也累了,上床没多久就陷入了睡梦中。 “叽叽!叽!” 清脆的鸟叫声在耳边响起,李香云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一时搞不清状况。 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自己偷偷摸摸去了柳明安家,准备在他家屋后埋下沾了癸水的骑马布,给柳明安招祸的,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露天席地睡了一晚,李香云衣衫都被露水打湿,她按着被压得发麻而失去知觉的胳膊从地上坐起,仔细回想着昨晚的事。 她到了柳明安家,走到了屋后,用竹片刨了坑,也脱了裤子取下了骑马布,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李香云揉着胳膊,颈后那一块地方痛得很,她只当是地上太硬,睡落枕了。面前的树林还有些昏暗,鸟儿跳上跳下的叫着,李香云一头雾水站起身,余光里有光亮的东西,一转头,发现是一个水塘。 水塘? 整颗心突然高高提起,李香云瞳孔不自主地放大,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惊疑不定地环视了一周,最终确定这里就是水塘边! 她前天来过的水塘边!死过人的水塘边! 李香云更加惊恐地发现,那块带着癸水的骑马布竟然在她自己怀中,而她睡着的地方就是何文尸体躺着的地方! 浑身汗毛在这一刻竖起,清晨的风穿过树林吹到李香云身上,她只觉得是阴风阵阵,透骨的寒冷,四周似乎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她。 “啊!有鬼啊!救命啊!有鬼、有鬼啊!”妇人凄厉的叫声惊得林中鸟儿纷纷振翅逃离。 水塘边因为死了人,村里人都下意识地绕道而行,因此李香云跌跌撞撞跑了快一里地才终于见到了人。 早起出门放牛的柱子看着有些疯癫的李香云,好心问道:“香云嫂子,这大早上……” 话没说完,李香云现在看见一个活人跟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死死抓着柱子的胳膊,满脸惊惶,嘴里不住地说着“有鬼”。 “哪里有鬼啊?香云嫂子你别吓我。”柱子也是个不到十五的少年,李香云这神神叨叨的模样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是何文那个鬼啊!是何文,他把我弄到了水塘边,何文,是何文!我好端端地在水塘边睡了一晚,你看,我衣服都湿了,都是何文干的!他要害我,他要害我……” 李香云语文伦次地说着,又伸出袖子递到柱子眼前给他看,证明自己没说假话。 柱子听到“何文”两个字脸色变了变,前天就是他去喊的官差来验尸的。再一听李香云的话,虽然说得颠三倒四的,但看着不像是开玩笑,衣服头发确实是湿哒哒的,像是在露天过了夜的模样。 柱子到底是小孩儿,一下子慌了神,脸色发白地愣在原地。 李香云见柱子信了,撒开了手,又继续喊着“有鬼有鬼”往家里走,一路上但凡遇到个人,都要抓着他们讲一遍自己被鬼带到水塘边睡觉的事。 不出半日,这事在村里传了个遍,有人信,有人不信,但总归是人心惶惶的,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绕开那个水塘走。 柳明安是在两天后出门挑水时遇见了三叔婆才听说了这事。 “明安。”三叔婆先看到柳明安,左右瞧了瞧,看周围没人,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跟他打招呼。 柳明安正疑惑三叔婆这番谨慎模样是为何故,就听到老人悄声问:“李香云的事,你听说了吗?” 李香云?柳明安摇摇头。 “我一猜你就是不知道。”三叔婆“嘿嘿”一笑,眼中有得意之色。 柳明安也笑道:“我这两天没出门。三叔婆,发生了什么事啊?” 三叔婆也不卖关子,声音压得更低:“你跟李香云吵架那天晚上,她撞鬼啦!大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何文死的那个地方睡了一晚,有人说这是那个死鬼何文要借她的身子还阳呢。” 这听起来有些荒谬,柳明安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犹豫片刻问了句:“真的假的啊?” “真的!”三叔婆语气笃定,仿佛亲眼所见:“好多人都看到她那天早上从水塘边跑回家,跟丢了魂儿一样。多半是她之前骂何文是短命鬼,结果真让她说中了,这下何文来找她了。你知道李香云最好面子,若不是被吓傻了,怎么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像个疯婆娘一样又喊又叫?而且我跟你说,打从她那天早上回家后,到现在都没人见到她出过门。” 三叔婆是不会夸大其词的,柳明安这下信了几分。 “明安,老婆子多嘴跟你说这些空话是为了提醒你,虽然你没做亏心事,但何文生前为非作歹,死了估计也是要害人的鬼,你家是离那水塘最近的,你自己注意着点,别再去那旁边的树林捡柴了,避讳着点。” 三叔婆苦口婆心,柳明安连连点头:“谢谢三叔婆提醒,我记下了。” 三叔婆又道:“说句不中听的,李香云出了事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那天得罪了她,按理说她肯定要报复你的,现在她吓破了胆躲家里不敢出门,自然也害不到你了。” 柳明安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第28章 十五赶集,清晨出发 自从那夜收拾了李香云后,姜凝和柳明安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某天傍晚,姜凝忽然想起柳明安说过灵山镇逢五赶集,算算日子,正是明天。 “明日十五,赶集的日子?”姜凝一边喂着兔子,一边向柳明安求证。 “是的。”柳明安蹲在兔笼子边上,捡了根稻草戳着兔子耳朵玩,接着道:“我明日要去镇上,先卖兔子,再卖字画,然后买点米、面、油,再给你买些有意思的书,中午回不来,你不必等我吃饭。” 姜凝眉梢轻轻一挑,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不准备带我去?” 柳明安一愣,他以为姜凝不会想去的。 “我要跟你一起去。”姜凝决心已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柳明安想起姜凝伤好的第一天跟他说过的话,反问道:“你不是不愿意别人知道你伤口好得快这个体质吗?” 姜凝一时无言,竟然忘了这一茬。她现在在村民眼中应该是个断手断脚还毁容的残废,这么短的时间恢复如初确实不合常理。 但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外人,这个事总得圆过去。 姜凝思考片刻,问柳明安:“你请来给我看病开药的那个人,是名医吗?” 柳明安“扑哧”一笑:“怎么可能?名医我请不起的。” 看姜凝若有所思,柳明安又耐心解释道:“孙叔是这一带的赤脚大夫,看病的手艺是一代代传的,多数时候也就治个头疼脑热,跌伤摔伤,难一点的病症找他没用,要去镇上,甚至去县里才行。” 姜凝点点头,言简意赅地总结:“也就是说,是个半吊子。” “呃,其实……” 柳明安有心想为这位长辈辩护一下,却又听姜凝道:“其实我的手脚都是皮肉伤,根本没伤到骨头,是他学艺不精,误诊了。至于皮肉伤,养了十来天能正常走动不是很正常吗?” 姜凝说完,静静地看着柳明安,深灰色的瞳仁倒映着他那张有些惊讶的脸。 确实,只要把这一切推给“误诊”就好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相信断手断脚的伤会在十天之内痊愈。 柳明安为姜凝的聪慧敏捷感到震惊。 但很快柳明安想到另一个问题:“那你的脸怎么办?当时大家都看到你是毁容了的,那种伤口,不至于好这么快吧,还一点疤痕都没有。” “这个简单,我把脸遮上就行”,姜凝不以为意:“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毁容了太丑了,怕吓到人。” 柳明安看着面前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觉得自己要是昧着良心说了一个“丑”字,可能会被雷劈。 沉默片刻,柳明安只道:“那好吧,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你跟我一起去镇上。” 次日清晨,姜凝不是被鸡叫唤醒的,是被柳明安拍醒的。往窗外一看,此时天还是青黑色,估计是凌晨四点左右。 “去镇上要走很久吗?” 柳明安一边飞快地帮她梳头,一边答道:“要走大约两个时辰。” 姜凝了解了,等头发弄好,说了一句“我去弄饭,你收拾东西”,直接钻进了厨房。 昨晚想着要赶集,姜凝特意留了冷饭。来到厨房后,姜凝升起火,往锅中放入一勺猪油,油热后拿着两颗鸡蛋在锅沿一磕,蛋液划入油锅,微微煎定型后用铲子化散,接着倒入冷饭一起翻炒,等鸡蛋和饭粒混合均匀后,撒入适量食盐,最后再撒上一把切好的葱花,一锅香喷喷的蛋炒饭就完成了。 姜凝端着满满两大碗蛋炒饭出来,发现柳明安收拾了一堆东西,笔墨纸砚装了一个包裹,他这几天画的画写的字又装了一个包裹。 “收拾好了吗?”姜凝问道。 柳明安正拿着一根细绳把画轴绑在一起,随口答道:“马上就好。” 不一会儿,柳明安弄完了手中的活计,在桌边坐下,姜凝给他递了双筷子过来:“快吃吧,尽量早去早回。” 柳明安点头,端起饭碗开始用早膳。 姜凝做饭的手艺一直很好,这碗蛋炒饭香气四溢,雪白的米饭,金黄的鸡蛋,翠绿的葱花交相辉映,卖相极佳,米饭粒粒分明又都沾着蛋,浸润着猪油的油脂香气,吃一口唇齿留香,令人食欲大增。 柳明安几分钟就吃完了,碗底干干净净,一粒剩饭都没有,见姜凝碗中还有小半碗,便率先放下碗筷,出门去给兔笼子绑上草绳,方便拎着走。 等姜凝也吃完,柳明安去厨房洗了碗,出来就看到姜凝把那两个包裹背在了自己身上。 “姜凝,我来就好,我拿得下的。”柳明安走到姜凝身边,伸手想卸下她肩上的包裹。 “你拿兔子,别啰嗦。”姜凝侧身让了让,躲过他的手,自己往门外走了。 柳明安看着姜凝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出门提上笼子,顺手关上门,然后带着姜凝往村口小路走去。 这时天还是青色的,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姜凝出门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面巾戴上,将下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二人并肩而行,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牛叫。 柳明安尚未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转身笑着开口道:“三叔公,三叔婆,早啊!” 三叔公用牛车拉着满满一车柴,前面的板子上留了个空位坐着三叔婆。二老听到招呼声,就着暗淡的天光一瞧,前面那个身子挺拔的人不就是柳明安吗? “哎哟,是明安呐,老婆子没注意看,差点儿没看见你嘞!”三叔婆笑眯眯地回答着。 “唷!吁!”三叔公大喝两声,勒住绳子,牛车停在柳明安身边。 这时三叔婆瞅见站在柳明安身后半步的姜凝,看样子是跟柳明安一块儿的,还背着字画呢,拿个布遮住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但看着这身形,不像是她认识的人。 “明安,这丫头是谁呀?”三叔婆问道。 “个子还挺高的,不像咱村里的。”三叔公往姜凝那看了两眼,跟着开口道。 柳明安眼中笑意更深,他就等着别人问这个问题。 第29章 误诊传闻,古镇繁华 柳明安往侧边挪了一步,让姜凝完全暴露在三叔婆和三叔公眼前。 二位老人听到柳明安开口道:“三叔公,三叔婆,你们不记得了?她就是我从街上抱回来那个姑娘啊。当时还是三叔公您用牛车把她从镇上带回来的。后面是三叔婆您帮她清洗身子的,你们都忘了吗?” 柳明安说完回过头,朝姜凝使了个眼色。 姜凝会意,上前一步,向二位老人道谢:“三叔公,三叔婆,多谢照顾。” 二老面面相觑,呆愣在原地。 “丫头啊,你不是……不是……”三叔婆缓过神来,犹犹豫豫地想问什么,最终也没有问出来。 柳明安当然知道三叔婆想问什么,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三叔公三叔婆,她叫姜凝,其实她手脚没断,就是皮肉伤,看起来太严重了,让人以为是断了手脚的。现在外伤好差不多了,人也就没事了。” 第16章 “哦,原来是这样啊!”三叔公恍然大悟。 三叔婆没说什么,眼中带着狐疑的神色打量着姜凝。她是帮姜凝擦洗过身子的,很清楚地记得姜凝那手脚形状都有些怪异,就像是被折断的,结果只是皮外伤吗? 但三叔婆转念一想,人家姑娘不就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柳明安有什么理由骗她呢? 三叔婆不再纠结,笑着冲姜凝点点头:“姜丫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凝冲老人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三叔公“哈哈”一笑,又道:“明安啊,我还要赶着去给福生酒楼送柴,今天就先不跟你说话了,走了啊!” 三叔婆看着柳明安,有心想说些什么,又顾虑着姜凝,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只招呼道:“明安,姜丫头,我们先走了啊。” 目的已经达成,柳明安笑着对二老道:“三叔公三叔婆慢走。” “唷!”三叔公又一声吆喝,牛车缓缓向前滚动,没过一会儿就把柳明安和姜凝甩在身后。 柳明安等二老走远,柳明安转头对姜凝道:“我们也走吧。”嗓音清润,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之后二人又遇到好几个去赶集的村民,柳明安故技重施,主动上前打招呼,再顺势把姜凝的那套说辞说一遍。 姜凝知道,对于古代这种村庄而言,家家户户世世代代生活在一处,很大程度上是没有秘密可言的。柳明安看似只跟四五个人透露了她的情况,但不出两日,整个荷花村的人都会知道她是个手脚健全的人。 柳明安和姜凝出了村子,顺了一条笔直的大道走,一路上绕过一片群山,又穿过一大片竹林,还从一条小河的石桥上走过,从天黑走到天光大亮,终于在一个石头牌坊上看到了“灵山镇”三个大字。 “呼~到了。” 柳明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了两个时辰,到底还是有些累,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一层薄汗。往身侧一看,却见姜凝脸不红气不喘的,一点疲惫之色都看不见,跟个没事人一样。 “姜凝,你一点都不累吗?”柳明安疑惑不已。 姜凝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挑着担子的,背着背篓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正好应了那句“伛偻提携,往来不绝”。 听到柳明安问话,姜凝收回目光,淡淡回了句“不累”。徒步四小时而已,这点强度,不值一提。 “你觉得累?”姜凝反问道。 “有一点。”柳明安实话实说。 接着,柳明安就听见姜凝认真说道:“那是你太虚了。” 柳明安:“……” 这么直白,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那你要歇一会儿再走吗?”姜凝又问道。 “不用”,柳明安斩钉截铁地拒绝,大步往前:“我一点都不累,刚才开玩笑的。” 姜凝将信将疑地跟上柳明安,顺着人流走进了灵山镇。 过了灵山镇那个界碑,街道就不再是泥泞土路,全都铺上了石板,多年来人来车往,石板棱角已被磨平,留下岁月风霜印记。 街道越走越宽,街道两旁挤满了小贩摊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看起来是个热闹繁荣的小镇。 只是走到某处,所有摊贩都消失不见,来往的行人也脚步匆匆,就算说话也压低了声音,像是一条喧嚣的河流被人用刀砍了一截。 姜凝跟着柳明安走在突然就冷清了下来的街道上,内心疑惑不解,直到看到一座宽大宅邸,上面朱红色的匾额上写着方方正正“宝吉县衙”四个大字,姜凝这才明白过来。 这里是官府,衙门肃静,不容喧闹,在这个时代,民畏官,当官的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属于特权阶级,自然是要避而远之。 衙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佩刀的捕快,门口放着一面大鼓,姜凝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跟着柳明安走出了这一段路,再次踏入闹哄哄的集市。 “这里不是灵山镇吗?为什么宝吉县的衙门设在这里?”姜凝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宝吉县下面管辖六个镇,分别叫灵山、灵水、灵云、灵风、灵星、灵月,按照本朝律法,县衙门不可固定在一处,每个镇轮流驻守五年,现在正好轮到我们灵山镇,再过两年就会搬到灵水镇。” 姜凝懂了,这个制度现代也有,就是为了防止官府在一处待久了,形成自己的势力,老百姓只知知县大人,不知皇帝。 “那逢五赶集是只有官府在的那个镇才有吗?”姜凝又问。 “并不是,赶集的习俗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人,也不全是灵山镇的。” 柳明安看姜凝神色困惑,耐心解释道:“宝吉县几个镇离得不远,有些做生意的会互相走动。为了方便交易,避免时间冲突,每个镇赶集时间是错开的。六个镇分别在三、五、六、七、八、九赶集,咱们灵山镇就是五。” 姜凝还想再问两句,柳明安停下脚步,指着一块随风翻飞的蓝色旗帜对她道:“姜凝,福生酒楼到了。” 第30章 酒楼卖兔,得银一两 福生酒楼是灵山镇最大的酒楼,老板洪福生,是个会做生意的,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官家贵人,走进他店里,他都笑脸相迎,不轻慢不谄媚,有礼有节,任谁也挑不出个错来。 此时尚未至巳时,福生酒楼没有客人,几个店小二来跑来跑去拖地擦桌子,柳明安带着姜凝径直走了进去。 “哟!客官,我们还没——”最先看到他们的店小二招呼打到一半,眼尖地看到柳明安手上提的兔笼子,连忙改口:“这位小哥是来卖兔子的吗?” 柳明安点点头。 “哎!这边请,这边请!”那小二停下手头的活计,在前面引路。 福生酒楼之所以成为这灵山镇第一酒楼,除了服务周到,酒菜味道好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擅长做野味。 老板洪福生本身就是个爱吃野味的人,专门花大价钱请了个会做野味的厨子来。许多年前这店刚开张的时候洪老板就说:“各位父老乡亲,以后抓到兔子逮到蛇,还有什么鹰啊雁啊斑鸠麻雀竹鼠呐,尽管往我福生酒楼送,我洪某人绝不会亏待大家!” 但灵山镇虽然山多,专门打猎的却是没有的,顶多是运气好碰着了蛇啊,野兔野鸡,或捡着了受伤的老鹰大雁之类的,拿到这里来换点钱。因此,来福生酒楼吃饭的,也不是顿顿都有野味吃,也得讲缘分。 店小二领着他们二人走到后厨,几个人忙得热火朝天,剥蒜、洗菜、切肉、砍骨头、洗锅、刷碗、炸丸子,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店小二停下脚步,看着兔笼子,一脸喜色:“哎,小店好久没收到野味了,你们一下子就送来三只兔子,老板肯定高兴。这三只兔子一看就肥,你们两口子真有本事!” 柳明安被“两口子”这三个字吓了一跳,刚张嘴想解释,又见店小二转过头,朝着某处扯着嗓子喊:“高大厨,高大厨,有野味来咯!” 姜凝看到几米之外一个正在“噔噔噔”切土豆丝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目光扫视了一圈,落到他们三人身上。 “等一会儿啊!”那个高大厨对着他们这方向喊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手下的刀切得愈发快速,几乎都要出现残影了。 大概两分钟后,高大厨把剩下几个土豆全切了丝,用刀把菜板上堆着的土豆丝赶到面前的大木盆里用清水泡着。接着从另一旁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把菜板菜刀冲洗干净后靠墙边沥着,自己也跟着洗了个手,一边在围裙上擦干手,一边往姜凝他们这边过来。 “小哥,姑娘,久等了,不好意思啊。” 这位店小二口中的高大厨为人谦逊亲和,一走到柳明安和姜凝面前就先抱拳致歉,人看着胖乎乎的,大腹便便的,笑起来十分和蔼,让人生不出半点厌恶。 “高大厨客气了。”柳明安也笑着颔首,同时把兔笼子放到他脚跟前:“这里有三只野兔,还请高大厨给个适合的价钱。” 高大厨从打过招呼后,眼睛就没从兔子身上挪开过,嘴里连忙道:“一定一定!福生酒楼开了这么久,不会砸自己招牌。” 等柳明安一放下笼子,高大厨立马蹲下去,伸手就往笼子里,抓住其中一个兔耳朵把它提起来,左看右看,眉飞色舞。 “一年的兔子,好,做尖椒兔丁!” 说着放下这只,高大厨又抓了另一只出来。 “哎呀,这只是五年的,用来做缠丝兔最好了!” 紧接着剩下那只兔子也不例外,被高大厨抓在手里细细品鉴一番:“嗯,三年的,做手撕兔也好,烤着吃也好吃。” 三只兔子依次看完,高大厨心满意足地起身,跟柳明安和姜凝商量道:“小哥,姑娘,这三只兔子都很好,个头也大。咱们这儿说的是三百钱一只兔子,三只兔子就是九百钱,这样吧,我给你们凑个整……” 高大厨伸出食指比了个“一”字:“一两银子,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兔子是姜凝抓的,柳明安做不了主,转头去看姜凝,询问她的意见。 可惜,姜凝对这个世界的物价根本没有概念。 柳明安看到姜凝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淡淡扫了他一眼,接着听到她道:“你拿主意就好。” 其实柳明安也没有卖过兔子,但想到福生酒楼的声誉,这个高大厨应该不会坑他。 于是,柳明安回过头来,对高大厨道:“可以。” “哈哈哈……”高大厨爽朗一笑,再次冲柳明安抱拳:“小哥爽快!” 接着,高大厨又吩咐那个店小二道:“李成,去找何先生取一两银子,记账。等老板来了再跟他说一声。” 那小二笑呵呵道:“高大厨,何平大哥今日回家了,不在,现在是覃大哥在管账。” “我管他谁管账呢,给钱就是了,少啰嗦,快去!” “哎,稍等!” 被喊作“李成”的店小二冲三人点点头,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姜凝听到“何平”这个名字时,想起来那日何依依让柳明安写的那封信,信封上就写着“福生酒楼何平收”,看来就是这个何平,今天应该是回家“相亲”去了。 三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李成拿着钱回来了。高大厨摊开手接过,在手里过了一遍,确定不多不少后,再客客气气地递到柳明安手上。 “二位,以后还有野味尽管往这里送来,我们照单全收,绝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柳明安礼貌地笑笑,应和着点点头。 高大厨提起兔笼子,和善地笑着,说完又吩咐李成:“我去干活了,你送送他们。” “得咧!二位,跟我来。” 店小二领着柳明安和姜凝从厨房离开,一路上不住地往柳明安握着银子的手上看去,终于没忍住开口感慨道:“哎,你们真是好福气啊,这一会儿的功夫,挣的钱抵得上我在这儿干三个月了。” 柳明安听得出来这店小二有些眼馋,笑了笑没接话。 几步路走到了酒楼外,店小二停下,对他们二人道:“店里还有活要干,我就不远送了,二位慢走。” 柳明安回了句“多谢相送”,带着姜凝离开了此处。 第31章 桥边摆摊,冷漠本性 离开福生酒楼后,柳明安两手空空,伸手把姜凝肩上的两个包裹接了过来,自己背上。 “现在去卖字画吗?”姜凝看他好像有目的地往某一处走,遂问道。 “是,就在那个桥边。” 柳明安用手往前指了指,姜凝看过去,大约两百米处有一座小小的木桥,桥边种着柳树,时值初秋,柳叶都呈现出深绿色,随着柔软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摆动着。 “对了,这个给你。”柳明安忽然停下脚步,将手伸到姜凝面前,摊开,手心躺着那一两银子。 “给我做什么?你拿着就好。”姜凝没有动作。 “本来就该是你的。”柳明安说着,直接伸手抓住姜凝手腕,把银子放到了她手中。 姜凝想了想,反正都一样,于是懒得纠缠,心安理得收下了。 二人走到桥边,脚下歪歪斜斜地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隙长着生命力顽强的杂草。 姜凝刚想问问这地方怎么摆摊,就看见柳明安直直地朝附近一个卖桂花糕的妇人走去。 “哎,您拿好,慢走啊。” 那妇人正在接待一个客人,拿着黄油纸包着一块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双手递给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然后接过那客人给的几个铜板,放到了身前的口袋里,坐在凳子上歇口气。 第17章 等那女人买完离开,柳明安才开口唤道:“慧姨,今日生意不错啊,都卖了这么多了。” 那被喊作“慧姨”的妇人抬起头来,看到柳明安,眼中迸发出喜悦神色:“你小子,怎么今天来这么晚?睡懒觉了吧?” 柳明安笑笑,开口想说些什么,身后一道粗犷男声响起:“老板娘,来两块桂花糕!” “哎,好咧!您稍等!”慧姨立刻应道,从凳子上起身,开始拿着油纸打包,同时对柳明安努努嘴:“你自己先把摊子支起来,待会儿再聊。” 柳明安道了声“好”,熟门熟路走进慧姨身后的门店,拖出来一张半人高的竹榻。 姜凝见他一个人不好使力,走过去帮忙抬另一边,在柳明安示意下,二人合力把竹榻放到了离慧姨摊子五六米远的地方。 “我再去拿个凳子。”柳明安对姜凝道,又进了那门店。 姜凝站在原处等柳明安,却感到一道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是那个慧姨。姜凝回望着她,妇人并无恶意,眼中满是探寻之色。 慧姨见姜凝看过来,大大方方地打她招呼:“姑娘,还挺有劲儿的。你是明安什么人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她是柳明安什么人? 这个问题把姜凝问住了。 姜凝垂下眼,一言不发,弄得慧姨心里直打鼓,这姑娘是不是不会说话啊?还是说性子太内向,不爱跟生人打交道。 “慧姨”,柳明安的声音适时地传来,解了这僵持的局面:“她是我妹妹,叫姜凝,不太爱说话。” 妹妹? 姜凝闻言眉梢轻轻一动,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柳明安年方十九,她死的时候二十二,她倒还成了妹妹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这个身体看着不超过十八,柳明安喊她声妹妹也无可厚非。 被姜凝盯着,柳明安不明所以,微微一笑,把两个矮凳放在竹榻边,然后将包裹中的字画拿出来展开,铺在竹榻上,自己坐在一张凳子上,摆好笔墨纸砚。 “姜凝,来。” 柳明安拍了拍另一个的凳子,示意姜凝坐那儿歇息。 姜凝刚迈出一步,一个小姑娘举着纸风车风风火火地从桥上跑过来。小丫头看着五六岁的样子,头顶一左一右扎着两个小揪揪发团子,用红头绳绑着,看着乖巧伶俐。 小姑娘身后几米远的地方跟着一个年轻妇人,一脸慈爱的追着她跑。二人五官很相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二人是母女。 “圆圆,慢点,慢点,小心别摔了……” 谁知母亲话音刚落,那小孩儿就一脚踢到地上一块略凸起的石板上,重心不稳,整个身子直直地往前扑出去,正对着姜凝的方向。 只要姜凝不躲,小孩儿应该会撞到她腿上,不会摔倒。在场几人都乐观地想着。 出乎人意料的是,姜凝往一旁挪了一步,避开了。 小女孩结结实实地摔倒了石板地上,手里的风车杵在地上也散架了,下一瞬,嘴一撇开始哇哇大哭。 姜凝视若无睹,绕过她走到柳明安身边坐下。 柳明安神色复杂地看了姜凝一眼,连忙起身,走到路中跟慧姨一起把小孩儿抱了起来。 “哎呀!”小孩母亲看着女儿摔哭了,又急又心疼,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把啼哭不止的女儿抱在怀中哄着。 “乖啊,圆圆不哭啊,不哭不哭……” “娘,疼,呜呜呜……风车也坏了呜呜呜……”小孩儿哭得吸鼻子,伸出手给她娘看,手掌侧边被蹭掉了一小块皮,正在冒着小血珠。 母亲满眼痛惜,轻轻地朝着女儿伤口吹了口气,嘴里止不住安慰。 等小孩儿终于被哄好了,那母亲转头看着姜凝,指责道:“你刚刚为什么要躲?她这么小个人,撞你腿上还能给你碰疼了不成?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摔地上,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柳明安见她矛头指向姜凝,开口想解释一下:“这位嫂子,我妹妹她——” “我没问你!”那妇人打断柳明安的话,目光直视着姜凝,一定要姜凝给个说法。 姜凝听到这话,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来,静静看着那妇人,眼中无悲无喜,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又不是我让她摔的,你管我避不避呢?” 姜凝清冷无情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淋下,刺激得那个母亲呼吸一滞。 “你是在说我女儿活该吗?”那妇人显然是气急败坏,厉声质问。 姜凝用手支着头,沉默地回望着她,答案不言而喻。 “你!”那妇人被气得脸色发红,胸口快速地起伏。 怀中的孩子察觉到母亲的怒气,怯生生地喊了声“娘”。 稚嫩的童音响起,像一个闸口,释放了母亲所有的怨气。柳明安见那妇人温柔地对那小孩儿笑了笑,然后捡起坏掉的风车,抱起孩子,起身离开。 走了几步,那妇人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姜凝,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年纪小,但总有一天你会有孩子的。” 慧姨被姜凝这古怪的性子震惊到了,柳明安一个热心肠,怎么妹妹会这么冷血? 慧姨悄声问身边的柳明安:“明安,她真是你妹妹吗?” 柳明安避而不答,用手指着她的摊位道:“慧姨,有人来买桂花糕了,你快去吧。” 说完,自己也回到竹榻边,在姜凝身边坐下。 “姜凝,你过于冷漠了。”姜凝听见柳明安这么说。 “那又怎么样?”姜凝无所谓地承认,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还能指望一个杀手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吗? “你不该是这样的人。”柳明安这话说得格外认真。 姜凝盯着他,少年人眼底干干净净,纯黑的瞳孔倒映着她的脸,如同赤子一般纯净。 姜凝想起被她杀死的何文和那个半夜来下降头的女人,勾了勾唇,只是面纱遮挡着,柳明安看不见。 “柳明安,你做好人就行了”,姜凝同样认真的回应柳明安:“其他的事,就由我来。” 柳明安听不懂。 姜凝也不需要他听得懂。 第32章 再遇赵教头,误入金玉坊 柳明安在这镇上好像还挺有名,姜凝陪他摆摊不到一小时,就已经来了三个人找他写信,还有一个人买走了一幅山水画。 一封信十文钱,一幅画八十文,这个朝代,一两金子抵十两白银,一两白银抵千文铜钱,也就是说,柳明安要写一百封信或者卖十二幅画才能挣到三只野兔的钱。 姜凝藏在袖中的手捏着那一两银子,突然觉得自己挺有钱的。于此同时,姜凝又想到柳明安为了买她花了三两银子,看来那无疑是一笔巨款,也不知道他攒了多久。 回去之后再多抓几只兔子吧。姜凝想。 眼下柳明安正在写今日的第四封信,姜凝单手支着头,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这次来写信的是个年岁比较大的老人,说话颠来倒去的,常常说了上句忘了下句。柳明安耐心地跟老人沟通着,费了好些功夫,可算把信写完。 刚放下笔,身旁一直安静坐着的姜凝猛地起身,眼睛直直地盯着某处,作势就要离开。 “姜凝,你怎么了?看见了什么?”柳明安疑惑地问道。 姜凝回过头来,飞快地说道:“没什么,我有些无聊,去街上转转,你忙你的。” 柳明安有些不放心,刚想叮嘱两句,姜凝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慧姨将一切看在眼里,扭头对柳明安道:“你这妹妹还真是急性子。” 柳明安只能笑笑。 姜凝离开桥边后,走进人堆里,目光牢牢地锁住前方那个穿灰衣的男子,不远不近地跟着。 刚才这个人从姜凝面前走过,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当日在街上把她卖给柳明安的那个人——赵教头。 姜凝其实还是挺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不为别的,就为了她刚醒来时那被折断的双手双脚,那一身的鞭伤,以及脸上两块烙铁伤痕。 原主在这个世界肯定是有仇家的,可姜凝没有原主的记忆。她担心的就是,那些害她流落至此的人再次出现,破坏了她现在安稳的生活。 因此,姜凝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原主和哪些人结了仇,如果能找到那些仇家,那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以绝后患。 而在这个世界,姜凝唯一的线索就是眼前的这个赵教头。 赵教头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走停停,看见标致的姑娘停下来瞧一阵,路过卖东西的摊子也要手痒地去摸,一路上还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弄得姜凝无从下手。 姜凝尾随着赵教头走过大半条街,经过福生酒楼时,赵教头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姜凝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发现酒楼外立了个木板子,上面写着几个醒目大字——今日店中有野兔,欢迎光临。 这人不会打算进去吃饭吧?姜凝有些烦躁地想。 姜凝只想快点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赵教头控制住,使些手段问出自己的来历。时间耽搁久了,柳明安肯定又要问东问西,麻烦! 幸好,赵教头只在福生酒楼驻足了片刻就转身离开,姜凝继续跟着他,却见他转过一个街角后,径直走进了一扇垂挂着布帘的门,身形消失在姜凝视线中。 这个地方不在正街,有些偏僻,可这里却人声鼎沸,异常吵闹。姜凝还未走近,远远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高喊。 “大!”“大!”“大!” “小!”“小!”“小!” 其中夹杂着欢呼或哀嚎,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有人已经叫破了音,嗓子粗哑着,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 姜凝抬眼一看,门上有一块巨大的红酸枝木做的招牌,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金玉坊。字体颜色是金色,被暗红色的牌匾一衬,虽然俗气却十分显眼,透露着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姜凝在门外稍作迟疑,还是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只是刚掀开帘子踏进这金玉坊,门后一左一右钻出来两个男人,挡住了姜凝的去路。 “姑娘,走错地儿了吧?这儿是赌坊,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其中一个男人笑嘻嘻地对姜凝说道。 说话的男人又干又瘦,额上一块大疤斜着贯穿左边的眉毛停在眼皮上一点,吊着一对三角眼,冲姜凝笑的时候一口白牙明晃晃的,像是某种动物。 姜凝只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人绝非善类。 “猴子,你跟她废话这么多干嘛?这娘们儿一看就是来找她赌鬼老公的,赶出去得了。”另一个男人开口道。 这个男的跟猴子完全不同,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浑身透露着有一股头脑简单的憨劲儿。他先是反驳了猴子,接着转过头来看着姜凝,厉声道:“娘们儿出去!” “虎子啊,你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猴子摇摇头,假模假样地感叹着。 虎子“哼”了声,又道:“脸都遮完了,必定是个丑八怪。丑八怪还想让本大爷怜香——” “说够了没有?”姜凝冷眼看着这二人废话半天,不耐烦地出声打断。 虎子半截话哽在喉咙里,感觉被姜凝落了面子,正要发火,猴子做了个手势拦住了他。 姜凝看着那猴子若有所思地绕着她慢慢转了一圈,一双三角眼微微眯着,在她身上不住地打量,像是要把她看个透彻一般。 “姑娘,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猴子看出姜凝气度与寻常女子不同,收起了几分轻慢,颇为正经地问道。 “赌坊。”姜凝与之四目相对,答道。 第18章 “那你是来……” 猴子话还没说完,面前伸出一只纤细嫩白的手,掌心躺着一锭银子。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姜凝眼神扫过二人,问道。 猴子和虎子对视一眼,虎子往旁边撤了一步,让开了挡住的路,猴子嬉皮笑脸地做出“请”地手势:“您请,请!” 姜凝收回手,刚往前走了一路,忽然余光里出现一道阴影,以极快地速度接近她的脸。 下一瞬,姜凝抬手,一把扣住那只手的手腕,稍一用力,那手腕被翻转扭着,皮包骨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手的主人发出“嘶”的一声痛呼。 “你想干什么?”姜凝满眼寒霜看着猴子,冷冷地问道。 “误会,误会……”猴子赔着笑,痛得嘶哑咧嘴,连忙道:“我就是想、想……想打蚊子!刚刚有好大一只蚊子,我怕它咬到姑娘你,才抬手的,都是误会哈哈哈……” 姜凝一言不发看着他表演,见他说到后面只知道干巴巴地笑,觉得实在是无趣,甩开他的手,走向那嘈杂喧闹的赌桌。 等姜凝走远了些,虎子看着还在揉自己手腕的猴子,诧异不已:“猴子,那娘们儿抓着你你挣不开啊?” “呵!”猴子阴恻恻地看着姜凝的背影,冷笑一声:“这婆娘不简单!” 虎子想问问怎么个不简单法,还没来得及开口,猴子也转身向着场内走去了。 第33章 精妙赌术,初露锋芒 姜凝进入金玉坊本来是想找赵教头,结果进来之后才发现她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这金玉坊外面看着就一扇小门,里面却是打通了七八个商铺,面积大差不多有一个足球场大。 坊内总共两层。一层是大堂,从左到右摆了七八张大赌桌,每个桌边都围满了人。二层是中庭设计,绕着弧形栏杆划分出十多个带屏风的小隔间,楼上的人吃着点心喝着茶,把大堂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最吸引姜凝目光的是从二楼垂到一楼的一幅巨大的对联。 上联写:以小博大富贵荣华; 下联写:从无到有一步登天。 横批:时也命也。 这对联还真是应景,姜凝想,把赌徒的心思摸透了。 只不过,这金玉坊比姜凝想象中要大,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目光来来回回在场内扫了好几圈,都没找到赵教头的身影。 “姑娘,干站着干嘛呢?上桌玩两圈啊!” 身后传来那个猴子的声音,姜凝本不想理会,谁知这人忽然双手举过头顶啪啪鼓掌,接着扬声道:“哎!各位爷!小店来了个姑娘,姑娘是个有钱的主,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呢。这姑娘第一次来,各位爷让着点啊,尽量让姑娘玩得尽兴啊!” 猴子看着干瘦,嗓门却是出奇的大,一开口,直接压过了场内这沸反盈天的情况,让所有沉浸在赌桌上的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有钱的姑娘进赌坊,这可真是个稀罕事儿,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往姜凝身上瞧,每个人都兴致勃勃,眼中满是好奇探究之色,甚至还有好几个人冲姜凝吹口哨。 姜凝站在原地泰然自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从暗处缓缓走出来的几个男人。 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个男人,个个都跟猴子虎子一样,穿一身黑色劲装,头发全部束起,一身干脆利落的打扮。 他们是赌坊雇佣的打手。 姜凝很轻易猜出这些人的身份,也明白进了这个地方直接走不太现实,尤其是她这种带着银子进来的。 也好,赌就赌吧。 让姜凝成为杀手n的那个女人是个赌桌圣手,姜凝的赌技是她亲自教的,就算她没有天分,学不会那个女人那种手眼通天的本事,但应付这些场面还是绰绰有余。 古代的赌坊比起现代的赌场差了不只是一点半点。在拥有高科技的现代赌场,赌法花样百出,千奇百怪,而在这金玉坊,姜凝只看到寥寥几种:骰子,牌九,番摊,轮盘。 其中,骰子因为简单直观,衍生出好几种玩法,赌注倍数不同,如赌大小,押单双,对骰,留骰,对点等玩法。 姜凝抬脚径直走向玩骰子赌大小的那桌。 猴子殷勤地凑上来:“姑娘,要不要给你把银子换成铜钱?这样你能多玩一阵,省得一把输没了。” “不必。”姜凝懒得麻烦,将那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冲那庄家问道:“怎么个玩法?” 众人安静盯着那两银子安静了瞬间,接着有人掂了掂自己手中的铜板,“啧啧”两声,开口感叹道:“还真是个有钱的主啊!” “不知道哪来的大小姐,出手这么阔绰?”又有一人疑惑地开口道。 紧接着又有人反驳:“什么大小姐?你们看她这身打扮像大小姐吗?我看就是一个败家娘们儿,拿着男人的血汗钱进赌场摆阔,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呢……” “也说不准是大小姐故意装寒酸呢,你看她还遮着个脸,就是怕被人认出来。” “哎,你这一说,有可能啊。我想想这身段比较像谁家的小姐……” 被一堆人围着指手画脚,姜凝充耳不闻,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做庄的是个一脸精明的中年男人,不知道真实姓名,只是金玉坊的人都喊他“老余”。 老余听到姜凝问规则,“嘿嘿”一笑:“简单得很,我摇骰子,大伙猜,三粒骰子,点数相加十以上为大,其余为小。押对了的那一方,按押钱的倍数分输家的钱,然后我们庄家从赢家那边五子抽一。姑娘,听懂了吗?” 五子抽一,也就是说赢了五个铜钱还要分庄家一个,够黑心的。 “听懂了,你摇吧。”姜凝淡淡开口道。 “好!”老余掀开骰盅盖子,里面躺着三粒骰子:“诸位,准备了!” 话音一落,老余盖上骰盅盖子,双手抱起骰盅,开始用力摇晃。 “噔!”“噔!”“噔!” 现场刹那间安静下来,所有人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认真听着骰子在骰盅中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好几个人甚至还闭上了眼,侧着头专注地听着。 “咚!”老余把骰盅往桌上重重一搁,气定神闲开口道:“诸位,押吧!” 平时鬼急火燎的赌徒们这次却不慌不忙,一个个掂着手中的铜板,斜睨着姜凝,等着她押。 姜凝也不计较,“啪”的一声将银子放到了“大”上。 “姑娘,你全押完?”老余不确定地问。 姜凝抬了下眼,直视着他:“如你所见。” 人群中发出阵阵嗤笑,接着其余人开始押上自己的钱。大多数人都看上了姜凝那锭银子,于是选择押“小”,也有少数几个人跟姜凝押同一边。 等人押完,老余大喊一声“开了啊”,手慢吞吞地伸向骰盅盖子。 “小!”“小!”“小!” 周围人开始喊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好像这样能喊出自己想要的结果。那几个跟姜凝押同一边的人在喊“大”,可惜人少,声音完全被盖过去了。 老余不紧不慢,等着这群人喊,以极慢的速度摸上骰盅盖子,接着深吸一口气,大喝道:“开!” 骰盅打开,三粒骰子安静躺在盆中,众人忙伸头一看:“三,四,四,十一点,大!” 多数人都输了,一阵唉声叹气接连响起,赢的人看着那边一堆钱,嘴笑得咧到了耳根。 老余根据押注分钱,姜凝押得多,分得多,除了给庄家的流水,这一轮赚了一百零三个铜板。 “姑娘手气不错,开门红啊,还要继续吗?”老余把钱递给姜凝,笑眯眯地问道。 “那就继续玩玩吧。” 姜凝把铜板收入怀中,那锭银子仍放在桌上,作为押注。 第34章 连胜三局,老板出场 “噔!”“噔!”“噔!” 老余又一次抱着骰盅摇了起来,姜凝全神贯注地听着动静,等他放下骰盅,毫不迟疑再次押“大”。 多数人还是眼红姜凝那块银子,选择了押在“小”上,只不过这次跟姜凝押同一边地人多了些。 “开!” 随着老余一声高喝,盖子掀开,众人一看:“一,五,五,十一点,大!” “唉,又是大……” “他娘的!老子赢的几个子要输完了……” 人群中叹气声、哀嚎声、咒骂声接连传来,姜凝又押对了,接过了老余递过来的七十八个铜板。 “姑娘,还继续吗?”老余问道。 姜凝把银子放桌上,意思不言自明。 “噔!”“噔!”“噔!” 骰盅再次摇响,姜凝在骰子静止后,率先将银子放在了“小”上。 旁边一众赌徒开始犹豫,这娘们儿下注这么果断,不知是真的懂门道,还是因为钱多输得起。 纠结片刻,一半的人跟着姜凝押“小”,一半的人不信邪,还是跟她反着押。 盖子打开,二,三,五,十点,小! 姜凝又赢了二十三个铜板。 “见鬼了!他娘的!” “看起来不像瞎蒙的啊……” “她真能听出来大小吗?” 连赢三把,周围人看着姜凝眼神都变了,连隔壁桌玩摊番和轮盘的人都凑了过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把赌大小的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老余眼中也满是探究之色。他是土生土长的灵山镇人士,在这金玉坊待了快二十年,这镇上的赌鬼他不说能认全,起码都面熟,什么时候来了个姑娘,竟然还有几分本事。 身后的猴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姜凝,他看出来姜凝不是碰运气,她对自己的押注胸有成竹。 能听声辨数,这人是个赌桌高手。 猴子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下,转身往楼上一间包间去了。 “噔!”“噔!”“噔!” 这一次,老余放下骰盅后,所有人都没有动作,一双双眼睛全看向姜凝。 姜凝若无所觉,将银子放到“大”上。 紧接着,几乎大半的人都把钱放到了“大”上,“小”的那边只有零零星星几个铜板,要是“大”这边赢了,钱根本不够分。 老余扫了一眼桌子,叹了口气对姜凝道:“姑娘,托你的福,这局开不下去了。” 赌资失衡,赌局作罢,这是大家都懂的道理。 第19章 但众人更想知道这次姜凝有没有押对。 “老余,把盖子打开,看看点数。”几人喊道。 另有几人附和催促道:“对,打开打开!” 老余连声道“好”,手摸上盖子,却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凝道:“姑娘,要不然你猜猜点数吧?” 众人听这话纷纷起哄:“对,说点数,说点数!” 姜凝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老余,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猜?” “哈哈哈,这不是图个热闹嘛,大家说是不是?” 老余笑着吆喝着,其余人也跟着响应,大声应和着,想让姜凝骑虎难下,顺势而为。 可惜了,对姜凝这种性子冷淡的人来说,不存在“盛情难却”的情况。 “我是来赌钱的,不是来凑热闹的。既然赌局做不下去了,那我也该离开了。”姜凝不为所动,直接拒绝,转身就走。 “哎!没意思没意思,还以为是个厉害的角儿呢……” “就是,看来也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三把而已……” 身边又有人一唱一和,故意说给姜凝听的,很明显的激将法,同样没有半点用,姜凝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等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些沙哑厚重的声音,紧接着,前方人群中闪出来两个一身劲装的身形高大的男子,一左一右各伸出一条胳膊,拦住了姜凝的去路。 姜凝眯了眯眼,转身朝声音传来的那处看去。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正从二楼慢悠悠走下来,身后跟着那个嬉皮笑脸的猴子,其余打手则负手而立在楼道口恭候着。 “哎哟~六爷!”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了,惊喜地大喊出声。 “六爷是谁啊?”一旁好些人不懂,这老头怎么这么大阵仗,于是好奇地发问。 “哎,六爷都不认识啊?他就是这金玉坊的主人啊,姓胡,说自己叫胡老六,大伙儿都尊称一声六爷!” 那人听完撇撇嘴,有些轻蔑:“哦,一个开赌坊的老板而已,搞得好了不起一样。” “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当年灵山镇大大小小十多家赌坊,金玉坊只是家小赌馆,差点就被吞了。知道为什么后来能一家独大吗?就是靠六爷一手赌技出神入化,押上全部身家和其他赌坊赌,赢了金玉坊在此立足,其他赌坊不得打扰,输了六爷自己卷铺盖滚蛋,从此再也不踏入灵山镇一步……” “我记得我记得!”另有一人激动地接话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六爷一个人单挑灵山镇大大小小十多家赌坊,一把都没输过啊,这才把金玉坊开起来了。后面好多人来挑战他,灵水镇的,灵云镇的,一堆人,都没输过,在赌场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啊!谁提起他不得敬三分……” 姜凝听着旁人的谈话,将这老叟的身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胡老六看着将近六十岁,却丝毫不见老人那种疲态,头发胡须衣服打理得干净整洁,反而比在场好多年轻人看着更神采奕奕。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锐利的双眼如狼似鹰,看过来的时候好像要把人剥皮拆骨看到人心里去。一只手在身前握拳扣动着手上的扳指,另一只手藏在身后,走路不疾不徐,眼睛向上看,下巴往上抬,根本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呵!装腔作势。 姜凝内心嗤笑一声,这种人她上辈子见多了。 很快,胡老六走到姜凝面前几步站定,慢悠悠开口道:“既然跟老余的赌局做不成了,不如来跟我胡老六赌一局吧,小姑娘,意下如何?” 这话看起来是在商量,实则是在命令。 身后又多了两个打手,和先前两个人一起,东南西北各站一角,把姜凝围了起来,这场景容不得她说个“不”字。 第35章 赌桌对骰,锋芒毕露 姜凝定定地看了胡老六一阵,转身向着赌桌走去。 人群自动为姜凝分开一条道来,那四个打手见状回到了胡老六身边候着,不再围着她。 “二,五,六,十三点,大。”姜凝淡淡地开口道。 声音不大不小,但在这安静的赌坊里却是让每个人都能听见。 老余见到六爷欣喜不已,一时没反应过来姜凝在说什么。直到旁边一个人嘟囔一句“开啊”,才赶紧打开了骰盅盖子。 花花绿绿三粒骰子躺在漆黑的盆中,向上的三面正好是“二、五、六”,分毫不差。 “嘶!还真是!”看清的人都一脸诧异地望向姜凝,无法理解她是怎么听出来的。 胡老六看众人的表情就明白了,跟着走到赌桌旁,对姜凝意味深长地笑道:“我胡老六好多年不上赌桌了,就是因为没有值得出手的人,你这个丫头倒是有点意思。” “过奖”,姜凝随口应承一句,接着直接了当问道:“这是你的地盘,你想怎么赌?” 这话说完,姜凝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柳明安在桥边写信的模样。那书生这么久没见她,不知道会不会想些有的没的。 也许会担心她? “最好快一点,别啰嗦,我赶时间。”姜凝又添了一句。 “哈哈哈……好!好!好!”姜凝这脾气正好对了胡老六的胃口,他大笑一声道:“你我二人都是玩骰子的行家,那我们对骰一局,就比‘大’,如何?” 所谓“对骰”,就是双方同时摇三粒骰子。若定好规则是比大,则三粒骰子点数相加较大的一方获胜,反之亦然。 与“赌大小”不同的是,“对骰”会有倍数赔率,其中单纯的输赢是五倍赔率,也就是说赢家押一个子,输家要赔五个子。 若是摇出来类似“一二三”这种“顺子”,则十倍赔率;摇出来“一一一”、“五五五”这种“小豹子”,五十倍赔率;摇出来“六六六”,也就是“大豹子”,则是一百倍赔率。 转眼日进斗金,转眼千金散尽,“对骰”是赌场最残酷也最血腥的存在,也是最能刺激赌徒心跳的存在。 “可以”,姜凝应下挑战,顿了顿又道:“但我只有一两银子和刚刚赢来的两百零四个铜板,输了的话,我赔不起。” “哈哈哈……”胡老六又是一阵笑,笑罢才道:“姑娘莫怕,我这金玉坊可以借钱给你,你若是输了还不起,就把自己拿来抵债吧。” 老东西打得一手好算盘!不会真以为就凭这几个打手能拦得住她吧? “可以,那我就押一两银子。如果我赢了的话,希望你不要赖账才是。”姜凝冷冷地看着胡老六,眼中闪过轻蔑神色。 这话说得不客气,老余第一个跳出来指责道:“哎哟~小姑娘怎么说话的呢?六爷是什么人,会缺那点银子吗?更何况这么多人还看——” 胡老六做了个手势,老余声音戛然而止。 “姑娘有魄力,那我们话不多说,开始吧。” 胡老六眼中带着欣赏,随后招了招手,猴子会意,拿来两个骰盅,里面各三颗骰子,一左一右分别放在赌桌两边。 姜凝走到赌桌右边站定,拿起骰子骰盅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被动过手脚。 胡老六看着姜凝动作,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确实有赌坊在骰子中灌铅出老千的,只不过这种下作的手段他不屑为之。 耐心等姜凝检查完,胡老六开口问道:“可以开始了吧?” 姜凝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胡老六先摇。 胡老六“哈哈”一笑,也不推辞,“嗒”的一声盖上骰盅盖子,而后单手拿起骰盅,开始摇晃。 胡老六摇骰子的手法与老余完全不同。老余是双手抱着直上直下地摇,胡老六却单手拿着骰盅,用小指扣住盅底摇晃。不光如此,胡老六先是右手“蹬蹬噔”一阵猛晃,速度快到旁人看不清他的手在哪里,接着甩臂一抛,骰盅高高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众人“哎”地叫出声,心跟着提起,却见胡老六身形一矮,左手从身后伸出,稳稳接住骰盅,换了只手开始抛、接、抛、接……如同杂耍一般,引得一众看客目不转睛,大声叫好。 姜凝也在认真看着,当她看到胡老六换手后,总觉得有些奇怪。仔细一瞧,原来这个胡老六左手竟然有六根手指头! 多指,畸形的一种,大多数患者都长在拇指旁边,胡老六的多指却长在小指旁,看起来很灵活,没那么怪异。 “啪!”胡老六表演尽兴了,把骰盅重重拍在桌上,催促姜凝道:“姑娘,该你了。” 姜凝看着胡老六花里胡哨折腾半天,早就不耐烦了。伸手盖上骰盅盖子,正当众人兴致勃勃期待姜凝也表演一番时,却见她随手摇了两三下,便放下骰盅,不再动作。 “你这就好了?”胡老六有些不敢置信。 要知道,对于“对骰”这一赌法,摇骰子也是一大看点。谁骰盅摇得响,摇得快,摇的花活儿多,谁的气势就更胜一筹。像姜凝这种随意摇骰的,未见结果就已经输了三分。 “开吧。”姜凝只道。 这些把戏姜凝不是不会,只是觉得没必要把自己当猴耍,还耽搁时间。 胡老六惊讶过后也猜到了姜凝的想法,这丫头有本事有个性,他只能一笑置之。转头冲老余抬了抬下巴,示意老余来开骰盅盖子。 老余点点头,上前一步大喊道:“各位仔细瞧好咯!我、开、咯!” 多年未见胡老六出手,众人都满心期待,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挤着看。 盖子掀开,最先看到骰子的老余猛地“哎”了一声,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三个六!大豹子!是大豹子!” “不愧是六爷!” “真厉害啊!一出手就是大豹子!佩服佩服……” “六爷就是六爷啊……” 人群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恭维话,一个个满面红光的,看着像捡了钱一样。 “过奖过奖!我老了,技术大不如从前,献丑了……”人群中心的胡老六听着四面八方的夸赞,眼中满是得意神色。赌桌就是他的天下,没人能抢了他的风头。 姜凝看着胡老六得意忘形的模样,看起来已经把和她对骰的事抛在了脑后,不由得屈指在桌上敲了敲,扬声道:“是不是该看看我的了?” 赌场内人声一静,紧接着众人大笑出声:“哎哟!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呢!这‘大豹子’一出,六爷已经赢定了,知道吗?” 胡老六也跟着笑:“姑娘,你确实有几分本事,可惜还是太年轻了。” “哦?”姜凝挑挑眉,不明所以。 胡老六见她不服气,索性把话说清楚:“你能听声辨数,已经是百里挑一了,可惜在赌场,光凭这一点是不能横着走的。若我没听错,你摇出来的点数是‘四五五’,而我是大豹子,你已经输了,赔率一百倍,我给你抹个零头,你欠我一百两银子。” 姜凝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过明晃晃的嘲笑,语气也十分讥讽:“六爷是吧?有时候做人不要太自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觉得你还是看看我的点数为好。” 姜凝语气这般笃定,反倒让胡老六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脸上笑意收敛了许多,冲老余使了个眼色。 老余心领神会,立刻大声嚷嚷道:“好!各位爷,咱们来看看这个姑娘的点数啊。” 胡老六优哉游哉地转动着手上的翡翠扳指,半点也不担心。他听得清楚,这丫头的点数是“四五五”,不会错的。 老余跟了胡老六多年,从没见过赌桌上能赢过自家老板的人。因此当老余打开盖子看到那骰盅中的“六六六”时,脑子一下子就发懵了。 “怎、怎么可能?”老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围人探头一看,也惊讶地叫了起来:“是大豹子,她也是大豹子!” 胡老六瞬间不淡定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赌桌另一头,看着那骰盅中的三粒骰子眉头紧紧皱起,沉默不语。 双方都是大豹子,打平了。 一干人面面相觑,六爷竟也有赢不了的时候。 片刻后,胡老六才看着姜凝,缓缓开口道:“是我小看你了,后生可畏。” “过奖。”姜凝眉梢轻挑,随口应道。 第20章 第36章 一局定输赢,赌技惊四座 开赌坊的,少不了遇到赖账的,闹事的,输急了眼要打人的,因此,每个赌坊都会雇佣打手。 金玉坊也不例外。 在金玉坊,一共有八个打手,个个都是膀大腰圆的糙汉子,一脸凶相,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 除了侯泽华。 侯泽华人又干又瘦,脸上一道疤,时常嬉皮笑脸,其他打手给了他一个外号——猴子。 此时,见胡老六和姜凝都摇出了“六六六”的大豹子,猴子悄悄走到胡老六身后,“嘿嘿”一笑低声道:“舅舅,怎么样?我就说这婆娘不简单吧,是不是遇到对手了?这趟请你出山不亏吧?” 胡老六瞪了一眼自己这个外甥,回到了赌桌的另一头。 在胡老六摇骰子时,姜凝光明正大把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没有找到赵教头,看来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赌桌那边,胡老六盯着骰子沉思,他会的姜凝也会,甚至不比他差,那该用什么方法压住这个黄毛丫头呢? 猴子看出胡老六的心思,眼珠子一转,凑过来献计:“舅舅,普通的玩法这婆娘估计都会,你得在别处想想法子。你不是还有‘十骰豹’的绝招吗?” 胡老六闻言眼睛一亮,对啊,差点忘了这一茬了,他当年不就是靠这一招在赌桌上叱咤风云,无往不利吗? 胡老六眉眼舒展,手上拿起三粒骰子把玩,六根指头灵活翻飞,又把众人目光引了过来。 姜凝听见胡老六自信满满地开口道:“姑娘,普通的玩法你我分不出高下,我也不想耽搁你时间,不如这样,我们来玩点儿新鲜的,如何?” “你说说看。”姜凝猜到这老头不怀好意。 “三粒骰子玩不出什么花来,不如我们多加几粒,嗯……十粒怎么样?十全十美,图个好彩头。同样是比谁点数大,一个点数一倍赔率,姑娘敢应下吗?”胡老六得意洋洋地说完,已是喜不自胜。 胡老六说完,还没等姜凝反应,周围人已经炸开了锅。 “十粒骰子,天呐!这怎么摇?” “年轻人不懂了吧?六爷当年就是最擅长这个的,甚至还能十粒骰子全是六,人称‘十骰豹’呢……” “哎哎哎,我见过,我见过……” 纷纷议论不绝于耳,姜凝装作思考模样,迟迟不搭话。 胡老六以为姜凝怕了,“哈哈”一笑:“姑娘,不敢吗?你若是认输,我也不为难你,十倍赔率,留下十两银子就行了。” 姜凝缓缓勾起唇角,只是无人看到。众人只听她漫不经心说道:“这个玩法确实新鲜,不过嘛……” 姜凝刻意将话断在此处,胡老六急忙追问:“不过什么?” 姜凝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慢悠悠拿起一粒骰子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故意装腔作势摆架子。 直到胡老六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姜凝才慢条斯理道:“我觉得十粒骰子太少了,不如弄五十粒。六爷,你觉得如何?” “五十粒?”胡老六乍然听到这个数字,惊讶得嘴都合不上。 在场的赌徒也被震惊到了,看着姜凝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怎么,不敢吗?”姜凝抬起眼目光灼灼地逼视胡老六,将他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若是认输,我也不纠缠,十倍赔率,你给我十两银子就行。” 胡老六与姜凝对视着,一双眼中满是阴鸷,把玩着骰子的那只手也背到了身后,紧紧握成拳。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他反应,骑虎难下,他不能拒绝。 “好!我就跟你赌五十粒骰子!”胡老六斩钉截铁答道。 身后的猴子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结果,面色复杂地看了看姜凝,又看了看自己舅舅,无法说什么,只能转身去准备骰子和大碗。 不一会儿,众人看着花花绿绿一堆骰子和几只大海碗摆上赌桌。 五十粒骰子,用骰盅肯定装不下,猴子拿来了脸盘子大小的宽底的海碗。装下骰子后,密密麻麻挤着,跟碗沿就剩一指头的空隙了。 可以想象,摇起来后,最先要解决的就是骰子上下重叠的问题,哪里还管得了点数啊。 精彩!精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干赌徒都兴奋起来了,等着看姜凝和胡老六对骰。 老余想了想,又去拿了两个算盘。毕竟五十粒骰子,点数最多能达到三百点,单靠脑子怎么记得过来? 一切准备就绪,胡老六看着姜凝道:“姑娘,你先来吧。” 姜凝暗中嗤笑一声,也不推辞,将两只海碗扣在一起,双手抱起,控制着力道小幅度地剧烈晃动。 “噼!噼!啪!啪!” 五十粒骰子在碗中碰撞,听着像疾风骤雨一般,再有本事的人也不可能听得出这么多点数。 “咚!” 片刻后,姜凝放下碗,看着胡老六道:“该你了!” 胡老六闻言,盯着碗中那一堆骰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盖上碗,双手稳稳抱起海碗,开始缓慢地摇动。与之前的花里胡哨完全不同,这次胡老六摇得很慢很慢,一下一下左右横摇,手指紧紧扣在碗沿,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放松。 姜凝一看胡老六动作,就猜到他是想尽可能让骰子平铺在碗中没有重叠。 摇了大概有小半刻的时间,众人才看到胡老六轻轻将碗放下,接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猴子这时端了一杯茶过来,胡老六正好口渴,赞赏地看了一眼自己懂事的外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而后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那般轻松神态,胡老六“哈哈”一笑,自己掀开了碗。 众人伸头一看,只见碗中五十粒骰子整整齐齐一圈一圈摆放着,除了边缘那两圈数字有大有小之外,里面几圈的骰子竟然全是“六”! “妙啊!妙啊!”老余第一个拍手称赞,其余人也纷纷夸赞。 猴子端着茶碗凑上来一看,忍不住咂舌:“舅舅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别贫嘴!”胡老六尽量压住脸上的喜色,然后提高了声音道:“那就数点数吧!” “哎,好好好!” 老余连连点头,招呼猴子帮忙。猴子把碗中的骰子一粒粒捡出来放到另一个空碗中,同时高声报数,老余就在一边“噼里啪啦”地打算盘计数。 “六、六、六……三、五、二……一、六,完!” 五十粒骰子统计完,老余大声宣布道:“六爷的点数是二百七十六!” 周遭又是一阵嘘声,赞美之词从各个角落传来,胡老六听得眉开眼笑。 “行了,该到我了。”姜凝冷冷出声,打断了这派其乐融融。 胡老六握拳轻咳一声,冲老余和猴子点点头,二人走到赌桌另一边,其余人也探头往姜凝这边看。 姜凝在众目睽睽下掀开碗,漏出里面高低错落的骰子。 “嘶!”老余倒吸了一口凉气,表情僵在脸上。 胡老六心跟着一紧,拨开聚集的人群亲自快步走到赌桌这头,待看清碗中情形后,眉头紧皱,双唇紧抿,一脸凝重。 漆黑的碗底中,骰子散落着,面朝上的,无一不是“六”。 然而这还不算完,姜凝不知怎么弄的,骰子有上下两层,却又没重叠,上面一层骰子斜立着卡在下面的缝隙中,一颗骰子同时展现出“四五六”三面数! 所有人看姜凝的眼色都变了,这种神乎其神的技术,如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是真的? 许久,众人只听得胡老六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输了。” 语气低沉喑哑,满是不甘心。说罢就对老余和猴子招招手,示意他们数点数。 老余惶惶不安地看了胡老六一眼,却见胡老六负手而立,垂下眼,看不清眸中神色。 猴子眯着眼打量着姜凝,也只能看到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完全猜不出这个女人是什么心思。 捡起上层一粒骰子,“叮”的一声扔进空碗中,猴子报数:“四五六。” 老余回神,赶紧在算盘上划拉了几下。 “四五六、四五六、四五六……” 上层三面的骰子一共十粒,接着是下层的骰子。猴子扫了一眼便道:“四十粒,全是六。” 老余“啪啪”地打着算盘,瞥了眼胡老六后,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这位姑娘的点数是……三百九十!” 全场哗然! 按照一点一倍赔率的规则,胡老六要输一百多两银子! 姜凝眼中浮现点点笑意,对着面色难看的胡老六道:“六爷,一百一十四两银子,您应该不会赖账吧?” “呵呵,愿赌服输,你等着吧!”胡老六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往二楼去了。 姜凝目送着胡老六上楼,身后忽然响起猴子阴恻恻的声音:“姑娘,你还真是发了一笔横财啊。” 姜凝反唇相讥:“说起来还得多亏了你。” 别以为她没看见,胡老六是被猴子喊下来的,要不然她早就离开去找柳明安了,哪里会在这儿耽搁这么久。 “呵”,猴子不置可否,唇边带着笑,眼中泛着阴冷的光:“你这样的人物我先前竟从未听说过,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何方人士?” 姜凝沉默以对,一直到胡老六下楼,都没再搭理过猴子。 胡老六抱着个木盒子走到姜凝面前,当着众人面打开,十一锭金子和四锭银子静静躺在盒子中,把所有人都看得眼热。 “一百一十四两银子,分文不少。”胡老六直勾勾地盯着姜凝道。 “多谢!”姜凝伸手接过盒子,抱在怀中,而后道:“那我今日就告辞了。” 所有人为姜凝分出一条路,看着她走到门口,掀开帘子离开了金玉坊。 胡老六死死地盯着姜凝的背影,目光像吐信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随后他目光往猴子那边淡淡一扫,猴子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叫上虎子,二人从侧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金玉坊。 老余站在胡老六身边,大气都不敢出。六爷今日输人又输阵,必定咽不下这口恶气,那个姑娘,怕是凶多吉少。 第37章 京城周公子,求画贺生辰 柳明安并不知道赌坊发生的种种,他单纯地以为姜凝只是太无聊了才去街上转转,过会儿就会回来。 一旁的慧姨今日生意很好,还不到中午就卖完了所有桂花糕。收摊的时候,柳明安帮着她收拾,慧姨趁机问道:“你那个妹妹到底什么来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柳明安知道慧姨是好心,怕他上当受骗,于是也不隐瞒,将姜凝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是这样啊,倒也是个可怜人。”慧姨听完,颇为同情姜凝的遭遇,眉眼间流露出感慨神色。 柳明安笑笑,没接话,又听慧姨问道:“那你怎么打算的?你们非亲非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这么待一堆也不合适啊?” 这话把柳明安问到了,他还真没想得这么长远过。 “走一步看一步吧。”片刻后,柳明安这般答道。 慧姨还想问什么,柳明安的摊子上恰好来了两位客人,正在翻看他剩下的一幅字画。柳明安见状跟慧姨摆摆手,回去招呼客人了。 “两位公子,是需要买字画吗?”柳明安笑着对那两个年轻男子道。 第21章 这两人看着年岁都不大,其中一个穿蓝衣估计和柳明安同岁,另一个穿灰衣的看着二十五上下。 蓝衣公子手上拿着一把折扇,腰间佩着玉,衣服料子也是少见的流光锦,一看便知是生在富贵人家的。 “这是你写的吗?”那蓝衣公子笑盈盈地问。 “是。” “你是书生啊?” “是。” 蓝衣公子拿起画轴认认真真地看,片刻后转头冲身后的灰衣公子道:“张舜,你看这字写得多好!” 被叫“张舜”的那人点头表示赞同:“一横如长城,一竖字铿锵,一钩游江南,一点藏墨香,确实是一手好字。” 被当着面夸,柳明安有些难为情,连忙谦虚答道:“二位谬赞了,我这字堪可入眼,上不得台面的。” 蓝衣公子“哈哈”一笑道:“先生何必自贬?我这兄弟向来吝啬言语且眼光颇高,他都夸你了,只能说明你写得是真的好。” 柳明安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笑笑。 这时那蓝衣公子放下画轴,收起折扇冲柳明安拱手行了个平礼:“在下周翼,这位是我兄弟张舜,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周翼仪表堂堂又言辞平和,彬彬有礼,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柳明安笑着回了他一个礼:“在下柳明安。” “柳先生”,周翼自顾自说道:“实不相瞒,我和张舜并非本地人士,而是从京城而来,为我舅舅贺寿。我们二人在此地人生地不熟,舅舅忙于打理家业,只得自己出门四处乱转。今日见了你,总觉得十分投缘,不知可否和柳先生交个朋友?” 周翼说话敞亮,有礼有节,柳明安岂会拒绝:“承蒙周公子不弃,多了两位朋友,我也求之不得。” 三人都开怀一笑,张舜道:“既是朋友,那也别‘先生’、‘公子’地叫了,我今年二十五岁,周翼刚过二十一岁生辰,你几岁了?” 柳明安如实答道:“十九。” 周翼“啪”地一拍扇子,笑道:“你比我们都小,那我以后就叫你柳弟了。” 柳明安从善如流:“周兄,张兄。” “哈哈哈……”周翼心情舒畅,提议道:“柳弟,难得我们一见如故,不如一起去喝杯酒吧,就去福生酒楼 叫上一桌好酒好菜,让为兄好好招待你一番。” 柳明安也笑道:“多谢两位兄长美意,若是平日,我定然不会推辞,只是今日不能。” 周翼脸上笑意一顿,只当自己太过热情,柳明安只是勉强答应与他称兄道弟,但并不想与他深交。 “为何不能?”张舜问道。他看得出柳明安不是那种扭捏之人,拒绝应该是有缘由的。 果然,二人听柳明安道:“我不能离开此处,我要等我妹妹,免得她回来后找不到我。” “那我们陪你等令妹,之后我们四人再一起去喝酒,如何?”周翼又提议道。 柳明安脑中闪过姜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那双清冷的眸子,略有些无奈地笑着对周翼摇了摇头:“周兄,我妹妹她……性子比较冷,不喜生人,我做不了她的主,今日就当我失礼了。” 说完,柳明安又拱手向他们二人告了个礼,以表歉意。 张舜看着柳明安真挚的眼神,知道他并未说谎,宽慰他道:“柳弟说的哪里话。来日方长,我和周翼还要在此停留几月,总有机会把酒言欢的。” “是啊是啊,何必道歉,多大个事。”周翼附和着,伸手拍了拍柳明安的肩膀。 人家盛情相邀被拒,柳明安倒是过意不去,想了想,弯腰卷起一幅字画,递给周翼道:“周兄,张兄,相逢即是有缘,如若不嫌弃,这幅字画就当我送二位兄长的见面礼吧。” “哎,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平白无故拿你东西呢?”周翼连连摆手推辞。 柳明安仍然把手往前伸着,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周兄,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我身无长物,只会舞文弄墨,难得二位这么欣赏我,这幅字画送与你们也算得其所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翼只得接过画轴,摇了摇头自嘲道:“惭愧惭愧,那愚兄只好却之不恭了。” 张舜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哎”了一声,冲周翼道:“你先前不是说想送一幅贺寿图给你舅舅吗?后面我们匆匆启程,忘了这事。眼下柳弟善书会画,你何不就找让柳弟替你作一幅?” 周翼闻言眼前一亮,激动地一拍手:“对啊!怎么忘了这一茬?” 说完周翼看向柳明安:“柳弟,不知可否劳你画一幅贺寿图?愚兄必有重谢!” 柳明安回道:“举手之劳,周兄不必言谢。只是不知这过寿之人的名讳、年纪以及周兄的祝词,还望周兄一一告知,以免出了差错。” “这个好说,我舅舅在你们这儿还挺有名的。”周翼说着往某个方向一指,道:“他是福生酒楼的老板,名叫洪福生,本月二十八过六十大寿,我作为外甥,就祝他福寿双全,阖家安康。” “原来是洪老板!”柳明安惊讶道。 “哈哈哈……舅舅果然出名。”周翼看着张舜笑道。 柳明安点头表示赞同:“福生酒楼是灵山镇第一酒楼,洪老板性格豪爽,为人敞亮,谁会不认识呢。” 张舜又问道:“柳弟,我估计你是赶集之日才在此处卖字画吧?” 得到柳明安肯定地答复后,张舜又道:“下次赶集是二十五,届时我和周翼来寻你喝酒,切莫再推辞了。” “一定!一定!”柳明安答道:“下次我会带上贺寿图前来,与两位兄长举杯畅饮!” “好!”周翼和张舜异口同声道。 三人约好下次会面的具体时辰和地点后,周翼和张舜向柳明安告辞,而后扬长而去。 等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柳明安低头收拾好笔墨,再将竹榻放回慧姨的门店中,背上包袱在桥边安心等着姜凝归来。 第38章 小巷交锋,死亡警告 姜凝踏出金玉坊的那一刻,手上装着金子银子的盒子就收到了空间内。 循着记忆中的路想回到柳明安身边,然后才走出不到两百米,姜凝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有人。 姜凝脚步放慢,而后故意在一处卖珠花的摊子上逗留,装作挑选模样,实则趁机查探身后情况。 两个人,一胖一瘦,其中一个肯定是猴子,另一个好像是虎子。姜凝心想。 跟着姜凝出来的二人永远不会想到,他们眼前这个女子是精通追踪、窃听、刺杀和反侦查的顶级杀手。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跟踪,在姜凝眼中如同过小孩子家家一般,早就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眼见着姜凝离开了卖珠花的摊子,转身向着旁边一条巷子走去,猴子和虎子连忙跟上。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也不敢当众做些什么,只要能查清楚这个婆娘是谁,家住哪里就好。 但如果这婆娘自己走到了无人之处,那可就怪不得谁了。 猴子看着姜凝的背影,那双三角眼中满是阴毒的冷光。 猴子和虎子放轻了步子,跟着姜凝走进巷子里,七拐八绕的,路越走越窄,人越走越少。 直到进入一条无人的小巷,眼看着姜凝就是往巷子尽头那户人家走去的,猴子心中一喜,冲虎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准备动手。 二人加快了脚步,离姜凝只有五六步距离,却见姜凝在快走到门口时脚步一转,闪身又进入另一条巷子。 猴子虎子连忙跟上,转过巷子口,却发现不见了姜凝人影。这是一条短巷,十步之外接着另一条小巷,一左一右两条道。 二人又走到交叉口,仍然左右两边都没看到人。 “这婆娘走这么快吗?”虎子摸着脑袋嘀咕着,满脸不解。 此处是居民住宅地,街道复杂,这条巷子又不知道分了多少岔。猴子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跟虎子商量道:“她走不了多远的,咱们一人一边追过去。记住了,你要是看到人了,直接捂住嘴用力往她脖子后一劈,把人弄晕,然后喊我。同样,我发现人了也会喊你。” 虎子点头,可看见这四周的宅院,又有些顾忌:“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要是有人多事,一报官咱们不就完了吗?” “你笨呐!不会扯个谎吗?”猴子低声训斥道:“有人看见,你就说是她是自家婆娘,生病了晕倒了,你正要急着送她去找大夫,让旁人别挡路别碍事,这不就行了吗?” 见虎子连声道“好”,猴子把他往左边一推:“去吧,别让人跑了。”说完,自己往右边的巷子中去了。 姜凝在空间内静静地看着眼前两人,听到他们计划着打晕她,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等二人如她所料分头行动后,姜凝在空间内跟上了虎子。 虎子毫无察觉,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巷子拐角,探头一看没有发现姜凝踪迹,接着快步拐了进去。 只是才刚走两步,身后乍然响起鬼魅一般的声音:“你是在找我吗?” 这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远处传来,清清冷冷的,让人头皮发麻。 虎子听到这问话,霎那间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 没人! “你看不见我吗?”那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虎子一颗心紧紧提起,伸手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大着胆子僵硬地转过头去。 还是没人! 清风穿巷而过,本该舒适宜人,虎子却感到自己全身在冒冷汗。 “谁!出来!”虎子冲着无人的四周大声喊道,声音因为喉咙发紧哑得不成样子。 装神弄鬼的姜凝在空间内看着虎子被骗得团团转,缓缓勾了起唇角。等虎子大喊出声,姜凝绕到他身后,从空间闪身而出,以手为刃,用力在他颈后一劈。 虎子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晕倒在地,手中的匕首也“噔”的一声掉在地上。 姜凝弯下腰捡起匕首,指腹轻轻摸上刀刃。还行,虽然比起现代工艺做的差远了,但凑合能用。 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姜凝知道是虎子那声大喊把猴子引过来了,而这也是她的计划,于是握紧匕首再度进入空间内。 猴子听到声音急匆匆地赶来,距离有些远,他没听清猴子具体喊了什么,他只觉得是虎子已经把事情办好了,他俩可以回金玉坊复命了。 因此,当猴子走进巷子,看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虎子时,着实吓了一大跳。 “虎子!”猴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虎子身边蹲下,先是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后摸了摸他心口,确保他只是昏过去了才松了口气。 “虎子,醒醒!你醒醒!”猴子抓着他衣襟摇他,摇了半天毫无反应。 是谁把他撂倒的?是那个女人吗?她究竟有什么能耐? 猴子脑中不自觉地回想起姜凝进入金玉坊时的场景,他想掀开她的面纱,结果被她抓住手腕,用尽全力也挣脱不开。 那个女人,她还在附近吗? 猴子的心开始“砰砰”直跳,惊疑不定地起身,像四周张望。 他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猴子额头慢慢渗出细密的冷汗,手不自觉地往腰间的匕首上摸去。刚想把匕首从刀鞘中抽出来,脖子上忽地一凉。 有人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别动!”姜凝稳稳地拿着匕首,威胁道。 “我不动!不动!女侠饶命!”猴子连声道,声音难以控制地有些发抖。 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他根本没听到任何动静,就像—— 鬼一样! 猴子自认为胆大,打架耍横从来没怂过,可面对姜凝这种对手,他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 “胡老六让你来的?”姜凝这时开口问道。 第22章 “是、是是!”猴子连忙回答,生怕自己答慢了,这条命就交待出去了。 “来做什么?”姜凝又问。 “来、来……”猴子知道肯定不能说实话,眼珠子一转开始胡扯:“老板觉得女侠你赌术精湛,想请你去金玉坊坐庄,方便以后随时切磋。” “哦?是吗?”姜凝眉梢轻挑,语气有些玩味。 猴子刚想说“是”,脖子上一阵刺痛袭来,下一瞬,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留下。 原来是姜凝手腕一动,用刀锋划破了他的脖子,伤口细长浅窄并不致命,却是一个警告。 “女侠饶命!饶命!”猴子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今天不杀你,是因为有人在等我,我不想浪费时间。你回去告诉胡老六,技不如人就多练,要是再敢对我动什么歪心思,我必定送你们一命归西。听明白了吗?”姜凝冷冷地问。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两人是胡老六派出来的,无缘无故死了,必定会让人怀疑到她身上。她自己一个人倒也无妨,但她不想连累柳明安。 而且看猴子这抖如筛糠的模样,这种贪生怕死的货色,吓唬一次应该就识相了,再敢上赶着找死,她一定成全! “明白!明白!”猴子哪里敢说个“不”字。 话刚说完,猴子就感到脖子上匕首移开,接着膝窝处被人踹了一脚,同时肩膀上被猛力推了一把,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往前扑出去,一只脚被躺着的虎子绊到,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膝盖和手肘磕到地上,疼痛不堪,猴子龇牙咧嘴地撑着地面爬起来,回过头一看,除了一直昏迷不醒的虎子,此处空无一人。 猴子伸手摸向自己脖子,那匕首划出来伤口,血已经止住了,用手只摸到还没干涸的血迹,粘在指头上猩红又刺眼。 猴子望着姜凝离开的路口,眼中既有恐惧也有不甘的屈辱,双拳紧紧握起,手背上青筋迸发。 第39章 此心安处 姜凝回到桥边时,没有看见柳明安摆摊的竹榻,心里一紧,正欲四处寻找时,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姜凝!” 是柳明安。 姜凝寻声看去,原来他正蹲在路旁用石子教一个小孩写字。 微风吹拂下,桥边的柳枝轻轻摇曳,树下的柳明安笑意温柔,看着姜凝眼中满是暖意。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柳明安扔掉石子拍拍手上的灰,笑着问道。 姜凝不答,只认真地看着柳明安,莫名觉得心安。她这半天在赌场和胡老六勾心斗角,在暗巷跟猴子致命交锋,她神经紧绷着,好像又回到了她还是杀手n的时候。 现在看到柳明安,看到那双澄澈的眼睛,看到那张清俊的脸上的笑容,姜凝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深夜中饥寒交迫的赶路人,终于回到了亮着明黄的烛光,弥漫着饭香的家里。 柳明安身边的小孩儿,看着六七岁左右,个头堪堪到了柳明安腰部。此时见柳明安不教他了,也跟着起身,仰起头看看柳明安,又看看姜凝,用稚嫩的嗓音好奇问道:“她是你媳妇儿啊?怎么蒙着个脸?” 柳明安怕姜凝生气,连忙捂住小孩儿的嘴,随后好脾气地笑笑,拍了拍小孩儿脑袋,答道:“别乱说,这是我妹妹,自己去玩吧。” 小孩儿“哦”了一声,自顾自跑开了。 姜凝看着柳明安走到跟前,问他道:“你字画都卖完了吗?” 柳明安先是点头,想了想又道:“也不算卖完,你不在的时候,我结识了两个志趣相投的朋友,最后一幅字画我送给他们了。” “那你的笔墨呢?” “在那里”,柳明安指着慧姨的门店道:“暂时放在慧姨那里了,你等等我,我去拿过来,然后咱们去吃饭买东西吧,时候也不早了。” 柳明安说完走进慧姨的门店,慧姨递给他一个包袱,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期间慧姨还频频往姜凝这边看。 “那个慧姨是你什么人?”之后姜凝和柳明安离开桥边,并肩而行,姜凝随口问道。 “算是一个长辈吧”,柳明安想了想说道:“慧姨是外地人,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来到灵山镇,靠卖桂花糕和做针线活把孩子拉扯大。前些年她女儿嫁到了灵云镇,她儿子外出做生意,天南海北到处跑,母子二人聚少离多。” 谈话间二人走到一处摊子,是一家人经营的面馆。夫妻俩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揉面、扯面、下面、放料,外头两个老人招呼客人、收拾桌子,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在帮着收钱。 面馆外摆放着七八张可折叠的小木桌,每个桌子配两条长凳,几乎是座无虚席。客人端着冒热气的面条“哧溜哧溜”地大快朵颐,额头上冒了汗,就拿起袖子随意一擦,半点也不耽误吃东西。环境简陋的面馆,充盈着市井的烟火气息。 “这家面馆味道很好,我们就在这儿吃如何?”柳明安询问姜凝的意见。 姜凝早已饥肠辘辘,此时闻着香味自然无异议, 柳明安眼尖地看到两个人吃好了在付钱,立刻伸手往那里指了指,让姜凝跟着他一起过去占个座。 二人走近空位,一个年过半百地老人就过来收拾桌上的面碗,见到他们热情地招呼道:“两位是来吃面的吧?要点儿什么?” “我要三两肉臊细面”,柳明安答道,转头又问姜凝:“你想吃什么?这里有清汤面、肉臊面、肉汤面,面条又分为细面、宽面、大宽面、刀削面和铺盖面,你看你想吃哪一种?” “花样还挺多”,姜凝倒是有些意外,随后跟那店家道:“我跟他一样。” “哎!好!”老人点头,接着回身冲厨房里喊道:“两碗肉臊细面,都是三两。” 等厨房里那个妇人应了一声,老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桌子,笑眯眯冲他们二人道:“两位稍等啊,一会儿就好。” “你和慧姨怎么认识的?”老人走开后,姜凝接着刚才的话题聊。 “嗯……大概是在三年前”,柳明安仔细回忆道:“有天赶集下了大雨,慧姨匆忙躲雨之时,不慎脚滑摔倒在地,我正好撞见,就送她回了家。她扭伤了脚,同时摔到了头,我见她家里没人,也不能就这么抛下不管,索性好事做到底,帮她请了大夫,还留在她家照顾了两天。” “所以慧姨对你心存感激,就借自己的屋门口给你摆摊?”姜凝几乎猜到了后面的结局。 柳明安点点头,便听姜凝感慨一句:“你还真是广结善缘啊!” 柳明安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带着怀念的神色:“因为我爹教过我,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 姜凝目光落到柳明安身上,认真地看着他。少年人腰背挺得笔直,此刻却微微垂着头,脸上有隐约的哀戚之色。 他好像在难过。姜凝想。 片刻后,有些生硬的安慰在柳明安耳边响起:“你做得很好了,是我见过最好心的人,他会很欣慰的。” 柳明安有些诧异,抬眼看了姜凝一会儿,失笑道:“姜凝,你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姜凝眉梢轻轻挑了下,不置可否。 “哎,对了!”柳明安看着姜凝,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就往她头上去。 “你干什么?”姜凝抓住柳明安的手,不解地问。 柳明安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才低下头凑近姜凝低声道:“待会儿吃面要摘面纱,你长的这个样子容易引人注意,万一被熟人撞见了不好解释。我帮你把头发弄一下,让头发把脸遮住一些。” 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侧耳上,姜凝十分不适应,皱着眉想往一旁移一移,但头发又被柳明安拽住,只能作罢。 柳明安扯开发带,因为没有梳子,只能用手将就一下,十指穿插在姜凝乌黑的发间,两侧各分出一大缕头发垂下,遮住双颊,再用发带将剩下的编好。 “好了”,柳明安坐回原位,对姜凝道:“你现在可以摘下面纱了。” 姜凝依言取掉戴了半天的面纱,收入怀中,正好这时一个老妇人端着两碗香气扑鼻的肉臊面上桌。 “两位慢用啊。”老人放下碗,习惯性地说道。 柳明安冲老人点了点头,然后抽出筷子,先递给了姜凝:“快吃吧,你应该饿了。” 姜凝接过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面条是现场揉面扯的,根根粗细均匀,劲道又爽滑,吃起来口感很好。面条上的肉臊,肥瘦相宜,酱香浓郁,跟葱花和辣椒油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 “味道怎么样?”柳明安看姜凝吃了一口,问道。 “不错。”姜凝心情颇好地答了一句。 二人吃完,柳明安冲那招呼客人的老人喊了声“结账”。 “哎!马上!”老妇人手里端着碗应着,随即对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催促道:“虎子,那一桌,快去!”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娃跑到柳明安他们桌子旁,笑嘻嘻地说:“客官,一共二十文。” 柳明安从怀中数出铜板递过去,小孩儿双手接过,放入身前褂子的大口袋里,又嘴甜地说道:“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 小孩儿说完又“噌噌”地跑开,去叫他奶奶来收拾桌子了。 姜凝看着小孩儿的背影,幽幽道:“这小孩儿好像叫虎子” “应该是个小名,很多人小名都叫这个,怎么了?”柳明安不懂姜凝为何平白无故说这个。 “随口说说。”姜凝道。 第40章 百两银,换真心 吃过饭后,姜凝重新戴上面纱,和柳明安一起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 此时正值中午用饭的时候,街上人少了许多,两旁的餐馆却人满为患,店小二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你今天挣了多少钱?”姜凝问柳明安道。 “卖了四幅字画,写了二十一封信”,柳明安盘算了一下,如实答道:“一共是五百三十文,差不多半两银子。” 姜凝听到答案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脸若有所思,连步子都慢了下来。 柳明安刚想问问姜凝怎么了,却突然被她抓住袖子一把扯进了旁边无人的小巷口。 “姜凝,你——”话没说完,柳明安眼前出现出现了一个木盒子,也不知道姜凝从哪儿拿出来的。 “这是什么?”柳明安不解。 “我送你的”,姜凝只道:“打开看看。” 柳明安面露迟疑,接过盒子,一打开,里面一堆金子银子差点儿晃了他的眼。 “啪!” 柳明安连忙盖上盖子,情急之下伸手拽着姜凝往巷子更深处走了几步,确保四处无人才开口问道:“姜凝,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姜凝看着柳明安眼中的担忧和焦急,大概猜到他在想些什么,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 “我看到卖我的那个赵教头了,跟着他进了金玉坊,就是一个赌坊,顺手玩了两把,运气好,赢回来的。” 听着姜凝轻描淡写说着这些,柳明安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凝又安慰道:“你别担心,这钱是我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赢的,来路清白,你安心拿着用就行。” “你赢了这么多钱,赌场的人怎么可能不为难你?” 柳明安完全放不下心,他知道赌场有打手,甚至之前还有过从赌场赢了大钱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人。 “呵!”柳明安的话让姜凝想到了猴子和虎子,不由得冷笑一声,接着道:“柳明安,你太小看我了,赌场养的那些废物动不了我。” 柳明安看着姜凝眼中淡淡的杀意,有些怔愣。这样的姜凝好陌生,让他不由得想起初见时,那个遍体鳞伤却满眼戒备的人。 “姜凝,我还是很担心你。”柳明安眉头紧紧皱着,他想象不出来姜凝该如何应对那些身材高大、五大三粗打手。 姜凝闻言,眼中冷意消散,认真看着柳明安道:“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 第23章 看着姜凝这般信誓旦旦,柳明安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我们去买东西吧。” 姜凝转头就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又被柳明安扯住胳膊。 “你说的赵教头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跟着他?”柳明安又想到新的问题。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家在何处,为何一身伤,又为何被卖?这些问题,我想知道答案,只有从这个赵教头身上入手。” 柳明安许久没有再说话,半晌之后,姜凝才听他问道:“你是想问清楚之后离开吗?” 声音小了很多,听起来有些低落。 姜凝定定地看着他,柳明安有些难为情地侧了侧脸,将目光移向他处。 “柳明安。” 柳明安忽然听到姜凝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紧接着一只手伸到他面前钳住了他下巴,脸被迫转了回来,与姜凝对视。 “你是不是不想我走?”姜凝深灰色的瞳孔倒映着柳明安有些局促的脸,若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眼底浅浅的笑意。 微凉的纤细手指勾着下巴,柳明安呼吸乱了几拍,努力定了定神,才开口道:“是,我不希望你走。” 柳明安有些语无伦次地接着说道:“当然,我也是担心你会再次被伤害,毕竟我买你回来的时候,你那一身伤不是假的,就算你恢复得很快,但也还会疼的,那些伤害你的人说不定看你完好无损不解气,又伤害你一遍,你又没了记忆,分不清好坏……” 下巴上的手不知何时移开了,姜凝双手抱着胳膊安静地听着,第一次觉得这番啰嗦的长篇大论也不是那么让人烦。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离开的。”等柳明安说完,姜凝才缓缓开口道。 语气不似以往那般冷漠平淡,轻柔了许多。 柳明安直直地看着姜凝,问道:“真的?” “我骗过你吗?”姜凝反问道。 “我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就算骗我我也不知道。”柳明安有些闷闷地说道。 姜凝眼中浮现出点点笑意,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弯起,虽素纱遮面,却眉目生动,可以想象那面纱下勾起的唇角。 姜凝在笑。 柳明安想着,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脸上不自觉带着浅浅笑意。 姜凝又伸手向怀中,掏出一块银子和一堆铜板:“这里还有些,你一并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都是你的。” “这都是你的钱,我不能要。”柳明安拒绝,甚至还想把手上的木盒也递给姜凝。 “别废话!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姜凝态度强硬,由不得柳明安拒绝。 柳明安只得接过银子和铜板,然后解下背着的包袱,打算将木盒塞进去。 “金子先不动,把银子铜板全拿出来用吧。”姜凝又道。 柳明安犹豫道:“一共五两银子,太多了,用不完吧?” 姜凝坚持道:“哪里会有钱花不完的?全拿出来!” 柳明安只得听从。 等二人再度回到街上,姜凝问柳明安道:“你之前说,买我的三两银子原本是想去买笔墨纸砚的,是吗?” “是。” 姜凝下巴往某处扬了一下:“是想去这家吧?” 虽是疑问,语气却很笃定。 柳明安顺着姜凝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处装潢精致的门店,总共三层,楼上一块匾额写着龙飞凤舞几个飘逸大字——墨香阁。 姜凝自幼接受的严苛训练,会让她习惯性关注周边事物,记下标志性人或物。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便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确保在最快的时间内尽可能掌握陌生环境的信息。 因此,从跟着柳明安踏入灵山镇开始,到酒楼卖兔,到桥边摆摊,随后跟踪赵教头,再从金玉坊离开,这期间,灵山镇的总体布局和大概的门店位置分布,姜凝已经了然于心。 眼前的“墨香阁”应该就是灵山镇最大的卖笔墨纸砚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当时想去的是墨香阁?”柳明安惊讶不已。 “推测出来的。” “怎么推测出来的?”柳明安实在是好奇,不依不饶地追问。 姜凝本来耐心不多,但站在此地难免想到自己当初刚来这个世界的惨状,幸亏遇到眼前这个人,少受了很多苦,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开始给柳明安讲: “赵教头卖我的地方,是在东西长街与北街的交汇处,那里人最多,地方最宽。而你摆摊的桥边在东街尽头,若要回家,只需要沿东街向西走,到与南街的交叉的路口再向南,就是我们进入灵山镇的那条路。你回家的路上,顺路就有五家卖笔墨纸砚的小店,而墨香阁在北街,你若不是专程来这墨香阁,你根本不可能遇到我。” “再者……”姜凝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我虽然不了解物价,但你一封信十文钱,一幅字画八十文钱,由此可推知你买的信纸和画轴必定也是常见的,便宜的。我也替你磨墨多次,你的毛笔、砚台、墨条都不值得你揣上三两银子去买。因此,你那日带上三两银子,必然是攒了很久的钱,想去买质量更好的纸笔。整个灵山镇,也就只有墨香阁这种店会卖价值三两白银的笔墨纸砚,其他小店顶多图个薄利广销。” 这番推论之于柳明安,无异于投石入静水,一石激起千层浪。常言道,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姜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了灵山镇格局,又准确分析出柳明安当时的行为,这份洞察力和敏锐心思远非常人所能及。 “姜凝,你太聪明了。”良久,柳明安喃喃道。 “过奖。” 姜凝知道她的分析会让柳明安刮目相看,甚至会重新审视她这个人,但她不在意,她就是要一点点将最真实的自己暴露给他看。 第41章 墨香阁 墨香阁,店如其名,宁静雅致,暗藏墨香。 店门上用一根根穿着木珠的长串做门帘,从外往里看,能透过珠帘缝隙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场景。 姜凝和柳明安一踏入店内,珠帘“啪啪”作响,大门旁的柜台里就走出来一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衣衫整洁干净,蓄着一把胡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那男人面向二人道:“欢迎光临小店,不知二位要买些什么?” 柳明安扫了一眼店内,这一层并未见笔墨纸砚,全是各种书籍,经史、传记、诗书、医书、佛文,应有尽有,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列在各自书架上,供人翻阅挑选,此时店内就有两三个人正在选书。 而正对店门口的就是一处楼梯,旁边立着个牌子,上书——文房四宝,请上二楼。 “不劳烦老板招待了,我们先随意看看。”柳明安客气地说道。 “哈哈哈……我不是老板”,那男人抚须一笑,接着拱手对他们二人道:“鄙人姓袁,是墨香阁的掌柜。” “袁掌柜。”柳明安也拱手回礼。 “那二位请便吧,有事随时叫我便是。”袁掌柜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自己回到了柜台里。 姜凝早在进入这墨香阁的时候心思就全扑在那一堆堆书上了。重生在这个时代一切都好,就是娱乐设施太少了,没手机没电脑,没电视没电影,柳明安又家徒四壁,她闲暇时只能翻翻他科举的那些书。偏偏柳明安的书又无趣得很,只有一本《礼记》勉强能看看。 现在看到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书,姜凝忽然觉得以后的日子有盼头了。 等柳明安和袁掌柜闲话完,姜凝便迫不及待地走向书架处。 《梦女传》、《赤衣狐妖记》、《七鬼游侠录》、《梁国十大案》…… 凡是听起来像是故事书的,姜凝眼都不眨直接拿。等柳明安跟过来时,姜凝怀中已经抱了厚厚一大摞书,不下于二十本。 柳明安伸手把书接过来自己拿着,看姜凝还有继续拿书的念头,连忙出声劝道:“姜凝,太多了,不好拿,下次再来吧。” 姜凝想了想,也是,这一堆够消磨一阵时光了。 袁掌柜本来在专心核对账目,谁知眼前一暗,光线被人挡住了大半,抬起头一看,刚刚那一对年轻男女去而复返,正站在柜台前,身前摆放了一摞书。 “二位这么快就挑好了?”袁掌柜十分诧异,这还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柳明安笑道:“挑好了,我们还要去二楼看看,这些书先放这里,待会儿一起结账。” “哎,好,好,这边请,这边请!”袁掌柜看出来这两人是今日的财神爷,丝毫不敢怠慢,从柜台后走出来,满脸笑容地站在楼梯旁请他们上去。 柳明安冲袁掌柜略微颔首,随后跟着姜凝往二楼走去。 “这么多书确实不好拿”,姜凝忽然开口,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认真思索:“家里没米了,要买米,油也没多少了,我还想买面粉……” 不久前还一脸杀意说金玉坊打手都是废物的人,此刻蛾眉轻蹙,却是在操心柴米油盐,这样大的反差,出现在姜凝身上并不让人觉得矛盾,柳明安看着她,甚至觉得姜凝有些可爱。 柳明安轻咳一声,止住脸上的笑意:“不用担心,你买了这么多书,待会儿多给几个铜板,店家会派人送到家的。而且我们米和面粉都可以去陈家米行买,也可以把货物直接送到家里。” “行,就这么办。”姜凝一锤定音。其实她的空间可以把东西都装回去,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这样的话,柳明安那里就不好解释了。 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一位接待的店小二,见到二人上楼立马恭敬地问好:“欢迎贵客光临。二位需要点什么?” 姜凝在这一层扫了一圈,发现二楼和一楼布局差不多,只不过划分了四个区域,分别卖笔墨纸砚,眼下正好四五个客人在选纸,其中有个三十多岁的人在讲解着什么。 店小二见姜凝和柳明安都往那边看,解释道:“那穿白衣的是我们老板杨若轻,您瞧,正在招呼几位要买纸作画的客人呢。” 柳明安转头对姜凝道:“我应了两位朋友,要帮忙画一幅贺寿图,我们也去看看吧。” 姜凝挑了挑眉,倒是意外。她和柳明安片刻不离,今天才分开一会儿,结识的这两个朋友就能让柳明安赠画,还帮忙画贺寿图。而且柳明安说起二人时,眼中总带着浅浅笑意,看起来他应该很开心能结识他们二人。 姜凝和柳明安走到卖纸的区域,就听到那杨老板情绪激昂地说:“……这纸是上好的宣州熟宣,这轴头是上好的降香黄檀,除了我墨香阁,别处买不到!” 杨老板说着就把画轴往那四人面前递,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人却伸手拦住,婉拒道:“我们用惯了生宣,你这熟宣再好,我们用不上,买来也是浪费,杨老板还是带我们看看生宣吧。” 杨老板有些泄气地“唉”了声,将那画轴卷起,放到架子最高处,继而将客人引到另一处,开始拿着新的画轴介绍。 柳明安走过去,从架子上把那卷好的画轴拿了下来,对着窗口细细查看,片刻后,对姜凝道:“确实是上好的熟宣,这降香黄檀也是真的。” 姜凝:“……” 她听不懂。 “怎么纸还有生熟之分?被煮过吗?”姜凝疑惑不已。 姜凝刚才就听得很迷惑。虽然她在现代练过毛笔字,但都是在网上随便买买,对这些完全不了解。 “噗嗤!”柳明安没忍住笑出声,下一瞬,姜凝目光幽幽地看过来,柳明安连忙正色道:“宣纸按加工方法分为生宣、熟宣和半熟宣。生宣是未经矾水处理的宣纸,较厚,吸水渗水强,易于产生丰富的墨韵变化,多用于山水写意;熟宣则是经过矾水处理的生宣,纸质较硬,吸水较弱,墨色不易散开,在其上作画更精于细微之处,画作更加细腻自然;而半熟宣顾名思义,介于二者之间,同时兼具二者的优缺点,适用于初学者练手。” 这番解释简明扼要,条理清晰,姜凝点点头,说道:“你懂的很多。” 柳明安谦虚一笑:“都是书上看来的。” 第42章 墨香阁二 墨香阁二楼,一同前来的四位客人终于选到了心仪的生宣,由店小二领着去一楼结账,老板杨若轻这才注意到二楼还有两位年轻的客人。 “哎呀!失礼失礼,鄙人一时忙昏了头,没注意到二位,还望海涵。”杨若轻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抱拳冲柳明安和姜凝致歉。 “不碍事的,杨老板不用这么客气。”柳明安礼貌答道。 杨若轻还想客套两句,却发觉柳明安怀中的画卷有些眼熟,抬头往架子上一看,本该在那里的画卷不见了。 “哎呀哎呀!客官可是看上了这熟宣?好眼光啊,好眼光!”杨若轻一脸兴奋,看着柳明安几乎两眼放光。 “这位公子,我跟你讲,这纸熟宣是产自宣州……” 第24章 眼见着杨若轻又要滔滔不绝介绍这宣纸有多好,多金贵,柳明安连忙出声:“杨老板不必多言,你刚才给那几位客人介绍时,我都听见了。” “啊?哈哈哈……这样啊”,杨若轻悻悻然止住话头,眼中含着期待问道:“那这位公子,可想要这熟宣?” 柳明安坦诚道:“想要,杨老板开个价吧。”他打算用这熟宣去给周翼画贺寿图。 杨若轻大喜过望,不经思索脱口而出:“三两银子!” 姜凝挑了挑眉,这破纸什么档次,跟她一个价。 柳明安也被这价格吓了一跳,有些迟疑道:“杨老板,这未免太贵了吧?” “公子,不贵不贵”,杨若轻摆摆手,又循循善诱:“你看这个纸,宣州熟宣,但凡懂行的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它就值这个价!” “可是……”柳明安张嘴想反驳两句。 “可是什么啊?”杨若轻直接打断柳明安的话,喋喋不休劝说着:“整个灵山镇就只有我这里能买得到这么好的宣纸,公子你眉清目秀仪表堂堂,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有才之士,只有这样的宣纸才配得上你啊。” “呵!杨老板,你这嘴皮子忽悠过不少读书人吧?”一直默不作声的姜凝突然冷笑一声,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之意。 杨若轻被这话问愣住了,看着姜凝道:“夫人,你是何意啊?” “她头发都未盘起——” 柳明安见二人关系又被误会,急忙澄清,可姜凝转头对他就是一句“你先别说话”,柳明安只好乖乖闭嘴。 姜凝上前一步,拿过柳明安手中画轴,放到杨若轻眼前:“杨老板,你这上好的宣州熟宣应该在店里放了一两年了吧?” 杨若轻脸色一变,笑容僵在脸上。 姜凝知道自己说对了,又接着道:“我相信你进货的时候,这画轴肯定价不低,但你没想到这熟宣不好卖是吧?” 杨若轻眼中有明显的诧异神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姜凝一通,而后抱拳道:“敢问夫人从何得知?” “两处。”姜凝笃定地开口道:“第一,这画轴轴头处的灰尘。” “这里。”姜凝用手指着轴头那一小块地方,示意杨若轻看过来。 杨若轻将信将疑地伸头过来,这画轴他打扫得勤,按道理来说不可能积灰啊。 却见姜凝只用指甲在那木轴上刮了几下,白皙的指头上便粘上一层黑垢。 “降香黄檀本身是深褐色,灰尘落上去也不显眼,因此你忽略了这轴头与宣纸空隙处的灰尘。而要形成这样板结的尘垢,不是一两月可以做到的,至少要一年。”姜凝解释着,而后问杨若轻道:“我说的对吗?杨老板。” 杨若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对,这画轴是我两年前进的货,一直没卖掉。” 柳明安又一次领教了姜凝的缜密心思和惊人的洞察力,内心震撼不已,迫不及待追问:“这只是一处,还有一处呢?” “还有一处就是,这画轴的位置。”姜凝指着一旁的木架,对杨若轻道:“你把它摆到架子最高处,就是因为平时客人都对它不闻不问,没必要放在显眼处占位置。而你这店内布局,卖画轴的架子只有这一处,说明平时买画轴的人本来就不多,因此你才会对买画轴的客人极力推销这积压许久的熟宣,就是为了早日脱手。” “哈哈哈……”杨若轻放声大笑,看着姜凝眼中满是赞赏和敬佩:“夫人真是心细如发,明察秋毫,杨某佩服!佩服!” 姜凝淡淡回了句“过奖”,接着道:“我们已在一楼选了二十二本书,还准备在你店里买些笔和墨。杨老板,这熟宣画轴你还要收三两银子吗?” 杨若轻摆手道:“不了不了,画轴我一两银子拿回来的,就一两银子卖给你们吧,不图赚钱保个本算了。” “如此甚好。”姜凝将画轴卷好,塞到柳明安怀中。 “二位还想买笔和墨,随我来吧,杨某保证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杨若轻笑道,说罢转身往摆放着笔墨的架子去了。 柳明安眼睁睁看着姜凝三言两语砍价砍掉了二两银子,抱着画轴,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姜凝像是知道柳明安在想些什么,贴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柳明安,你懂宣纸,却不懂生意。” 柳明安看清了姜凝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神色,无声哑笑,微微俯下身靠近她,轻声道:“多谢姜凝姑娘赐教!” 柳明安靠得太近,温热的气体喷洒在耳边,姜凝皱了皱眉,条件反射地伸手把柳明安往后推了一把。 柳明安愣了下,有些无措,不知是否冒犯了姜凝。 走在最前方的杨若轻恰好回头看见这一幕,只当是小夫妻调情,“哈哈”一笑道:“公子,夫人,快过来看看,墨香阁的毛笔也是这灵山镇最好的,跟外头那些劣品不一样,包你们满意。” 姜凝冲杨若轻点了点头,转头对柳明安道:“你去选笔墨吧,我不懂这些,我四处看看。” 柳明安仔细盯着姜凝的眼睛,发现她如往常一样平静无波,并未见恼怒神色,这才放下心来。 等柳明安挑完笔和墨,杨若轻亲自送他们二人到一楼。 “老板,你怎么下来了?”袁掌柜有些意外地看着杨若轻。 杨若轻没多解释,只让袁掌柜从柜台里出来,自己拿着算盘开始“噼里啪啦”地算账。 “公子,一共四千一百文。”片刻后,杨若轻道。 柳明安爽快地付了钱,随后问道:“东西太多不方便拿,不知派人送到荷花村要多少钱?” “再多给三十文就好,明日我就让人把东西给公子送到家里,还请公子详详细细地把家里的位置告诉我。” “好。” 二人走出墨香阁时,柳明安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未时过半了。 “现在去陈家米行?”姜凝问。 “嗯。” 二人依照原计划去买了米和面粉,并让店家在第二日送到家里。米行隔壁就是卖肉铺子,柳明安跟老板说好第二天新杀的猪留一块猪板油,一大块猪肉送到米行,姜凝想了想,还要了两只活鸡,一并送到家。 准备离开镇上时,路过买衣服的门店,姜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衣,又扯着柳明安进去,一人买了几身成衣,顺便买了鞋袜。 等到走出灵山镇街道时,除了盒子里的十一两金子,柳明安身上就只剩下二十个铜板了,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花钱如流水的感觉。 “别纠结了,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懂吗?”姜凝一眼看穿柳明安的心思,开口道。 柳明安没有反驳,笑道:“我只是不太习惯。” “多来几次就习惯了”,姜凝想了想,接着道:“按照这个物价,你包袱里的钱应该够我们两年吃喝不愁吧?” “十年。”柳明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姜凝目光幽幽地看了柳明安一眼,没再说什么。柳明安还不懂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而且她也有种预感,他们二人不会在这个荷花村待太久。柳明安要参加科举,而她要探寻自己的身份,在荷花村的安稳日子就像手中的流沙,正在一点点从指缝溜走。 第43章 暗生祸端,归途暴雨 “啪!” 金玉坊二楼的一间房,胡老六看着无功而返的猴子和虎子勃然大怒,将手上的茶碗重重摔在二人脚边。 “两个大男人,还抓不住一个黄毛丫头”,胡老六阴沉着脸,以无比嘲讽的口吻说道:“抓不住人就算了,还被她摆了一道,呵呵呵……” 虎子低着头不说话,脸上有羞愧之色,让一个娘们儿不费吹灰之力放倒了,他本就觉得没脸见人,现在胡老六这么一说,更让他无地自容。 猴子盯着地上的碎瓷片,也是一言不发。 “我胡老六纵横赌桌二十多年,别说灵山镇,就是整个宝吉县,凡是跟‘赌’沾边的,哪个没听过我的名字?哈哈哈……”胡老六怒极反笑:“如今倒好,出了个‘赌桌女侠’,让我半生威名荡然无存,我的那些个手下败将,此刻一个个的,怕是都在看我笑话吧……” 胡老六一脸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想接受他输给了一个小丫头的事实,但又不甘心。 “你们不知道刚刚那些人是怎么看我的,他们一个个的,盯着我,都在笑,像是在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我从来没受过这种耻辱!”胡老六咬牙切齿道。 胡老六说完,屋内沉默许久。之后,猴子目光从地上的碎瓷片移开,微微侧头冲身侧道:“虎子,你先下楼去。” 虎子战战兢兢地抬眼瞅了胡老六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只要胡老六不反对,猴子就做得了主。于是虎子如蒙大赦,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舅舅,那婆娘有些邪门”,虎子走后,猴子才沉沉开口道:“她身手很好,能眨眼之间把虎子打晕,还能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用刀控制我……” 猴子说到这里停下了,手不由自主地摸上脖子处的细长伤口,满眼阴鸷。 “还疼吗?”胡老六也看到了伤口,皱着眉头问了句,眼中有关切之色。 猴子摇了摇头,说道:“舅舅,我觉得现在要做的是先确定那个婆娘的身份,找到她的住处,然后再从长计议。” 胡老六点点头,表示赞同。 猴子接着道:“灵山镇就这么大,她戴着个面纱,特征明显,一定有人见过她,只要留心打探一下,一定会找到的。” 胡老六沉吟片刻,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如此了。 “你安排他们去四处打听看看,看看这个丫头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看看我们惹不惹得起。若是个惹不得的人物,就当吃了这个哑巴亏,算了;若她只是个普通人……”胡老六没说完,眼中全是狠戾之色,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好!舅舅放心,我一定办妥!”猴子承诺道,转身就要往外走。 “泽华啊”,胡老六叫住他,到底还是担心自己的外甥,郑重地嘱咐道:“找到她就行了,你千万不要再动手,她这次只是在你脖子上轻轻划了一道,谁能保证她下次不会割破你的喉咙呢?舅舅不愿你涉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到了地下该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啊……” 这番话情真意切,猴子难免动容:“我知道了,舅舅,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那你去吧,我休息会儿。”胡老六摆摆手。 猴子听话走出房间,通过走廊的窗户往外一看,原本晴朗的天气变得灰黑暗沉,云层压得很低,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不会是要下雨了吧?”另一边,走在回家路上的姜凝看了看天色,转头问柳明安道。 柳明安肩上背着装笔墨纸砚的包袱,手上拎着刚买的新衣服,闻言跟着抬头看了看天。 “应该不会,这个时节,灵山镇是连续一个月不会下一滴雨的。”柳明安笃定道。 谁知话音刚落,有些微凉的雨丝就落到二人脸上。 姜凝静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不会下一滴雨?” 柳明安尴尬地笑了笑,又道:“没事的,就算下雨也只是毛毛雨,不会下大的。” 姜凝表示不信。 果然,五分钟之后,事情就像姜凝预感的那样,雨下大了,还不是一般的大,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在脸上都有些疼,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两个人浑身上下湿透,活脱脱两只落汤鸡。 身边没个能遮雨的地方,柳明安将包袱放到姜凝头上,想帮她挡一挡,但雨太大,根本无济于事。 “别费功夫了,这是阵雨,一会儿就停了。”姜凝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只有这样的音量才能在嘈杂的雨声中将话传到柳明安那里。 柳明安抹了一把脸,看着“噼里啪啦”打在姜凝身上的雨,二话不说解开手中的包裹,扯了件衣服出来,盖在了她头上。 湿哒哒的布料贴着肌肤,虽然确实可以减少雨点的打击感,但却会让人觉得更冷,滋味并不好受,姜凝权衡之后,伸手就要把衣服扯下来。 “别动!”柳明安按住姜凝的手,劝解道:“聊胜于无,将就一下吧。” 雨水浸湿了面纱,糊在脸上,姜凝一把扯下塞到怀中,而后对柳明安道:“湿衣服披着冷。” 柳明安愣了下,他按着姜凝的手,的确可以感受到她冰凉的肌肤。眼见着姜凝要挣脱他的手把衣服掀开,柳明安想了想,张开双臂把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柳明安只想着让姜凝好受点,却没有看到她那双瞬间瞪大的眼睛,也忽略了姜凝僵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身体。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姜凝头上盖着布,眼前是柳明安湿透的衣服,这个怀抱好像让她与这个世界隔绝了。 “等雨停了再走吧。” 柳明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姜凝头抵着他的下巴,感受着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鼻端萦绕着淡淡的皂角的味道。 第25章 姜凝突然觉得心很平静,就像她第一次走出柳明安的屋子,在晨曦中看到沉睡的荷花村时的心情。 滂沱大雨中,两人无声地依靠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大概两刻钟后,骤雨方歇,天变亮了些,柳明安把盖在姜凝头上的衣服收好,笑了笑道:“终于停了,回家吧。” 姜凝从他怀中退开,墨发贴在白皙的脸上,如同精美的陶瓷娃娃,无声地望着他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柳明安心神不稳,赶紧移开了眼不看她。 “回家吧。”片刻后,姜凝看着柳明安还在滴水的长发,开口道。 第44章 依依诉情,淋雨发烧 好不容易回到家,隔着挺远的距离,姜凝看到一个人在院子外走来走去,仔细辨认了一下,是何依依。 “何依依来找你了。”姜凝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面纱戴上。 柳明安顺着姜凝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人影,眉头不自觉蹙起。今日是何依依大哥何平回家相亲的日子,她怎么有空来找他? 等走到家门口,何依依看到了二人,目光略过姜凝,只看着柳明安嗫嚅着喊了声“明安哥”。 声音有些哑,眼眶还红红的,显然哭过,一副凄惨模样。 姜凝心中隐隐有些预感,接过柳明安手中装衣服鞋子的包裹,自顾自地钻进了厨房。 虽然一路回来,衣服头发都干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湿润,黏糊糊的难受,姜凝迫切想要换身衣服。 “依依,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柳明安看姜凝进屋后,向着何依依温和地开口道。 何依依也不答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柳明安,眼看着泪水上涌,模糊了双眼。 柳明安愣了愣,随即放轻了声音道:“先进去吧,有什么事进屋坐下慢慢说。” 姜凝在厨房生了火,把新买的衣服鞋子拿着烤,听见柳明安领着何依依进了屋,温声细语地在说这些安慰人的话。 “明安哥,今天我哥哥回来了……”何依依坐下后说了这么一句。 柳明安不知道何依依说这个是何意,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接:“嗯,我知道,有媒人给他相看了一个桃花村的姑娘,明日上门,你之前来找我写信的时候说过。”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他还带回来了一个人……”何依依吞吞吐吐地说道。 柳明安听出来,何依依的异常应该跟何平带回来的这个人有关,他终究是个外人,不便多问,于是安静听着没有开口。 何依依垂着头,神情纠结半天,下定了决心,终于一口气把事情说完:“是陈家米行的小儿子,叫陈祖荫。他跟我哥哥一块儿来的,还带来了好多礼物,说是要拜访我娘,还给我也买了很多糕点、衣服和首饰……他跟我提亲了,我娘答应了……” 何依依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姜凝隐约能听见啜泣声。 姜凝不由得想起她上山的那个早上,在田野间听见的三叔婆和另一个妇人的谈话,她们好像是说过何依依倾心柳明安,但她娘嫌弃柳明安家境不好,是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他的。 如今何依依被提亲,却眼泪汪汪跑来找柳明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姜凝撑着下巴,不得其解。 而屋内的柳明安只觉得头疼。他一直拿何依依当妹妹看,可后来发现她娘对他像防贼一样有戒心,外加上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他再迟钝也猜到一些何依依的心思。 现在何依依特意来跟他说这些,柳明安除了沉默以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安哥……”何依依见柳明安迟迟不说话,又带着哭腔喊了他一声。 柳明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躲着何依依的目光开口道:“陈家米行的小儿子,我以前买米的时候见过,为人亲和,孝顺有礼,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姜凝听到这话,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这柳明安究竟是榆木疙瘩不开窍,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不管是哪一种,这依依姑娘都是要真心错付了。 果不其然,何依依原本泫然欲泣的,这话一出,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明安哥,你明明知道的”,何依依看向柳明安眼中满是失望和悲伤,哽咽着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肯定都知道的……只要你一句话,只要——” “依依!”柳明安及时出声打断了何依依,有些话哪怕彼此心知肚明,可一旦说出来,性质就变了。 柳明安看着何依依,神情难得有些严肃,只听他认真道:“我没有兄弟姐妹,一直都是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的,我跟何平一样,都希望你,年年岁岁,平安喜乐。” 何依依听得出来柳明安话里的真心实意,但也正是因为这是真话,才更让人难过。原来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何依依只觉得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眼泪止都止不住。她努力看清柳明安的神色,却发现他眼中只有担忧,并没有心疼。 这个结果让何依依彻底死心,她抬手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直接往屋外跑了出去。 柳明安起身,看着何依依跑出院子,直到身影消失不见,才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 “你要是真喜欢,就去追回来,要是有什么来阻碍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摆平。” 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柳明安转身,就看见姜凝正站在抱着胳膊倚着墙,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柳明安皱着眉看着姜凝,似乎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姜凝继续补充道:“我说的是真的。只要你有这个想法,有什么麻烦我帮你解决,不必顾虑。” “姜凝”,柳明安再次按了按额角,只觉得更头疼了:“我真的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从来没有过逾矩的想法,你不要瞎操心。” 姜凝面无表情应道:“哦。” 柳明安又见姜凝转身进入厨房,一会儿之后捧着一堆衣服鞋子出来对他说道:“烤干了,换上吧。” 柳明安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暗了下去,连姜凝的轮廓都模糊了,脚下虚浮无力,差点摔倒,急忙撑住桌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姜凝看出情况不对,把手上东西往桌上一搁,上前搀住柳明安的胳膊让他站稳:“你怎么了?” 柳明安缓了缓神,眼前的黑云散去,姜凝精致的眉眼清晰地映入眼帘。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柳明安答道。 话音刚落,柳明安眼前伸过来一只手,手背贴到了他额头上。那只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撤开的时候柳明安还有些不舍。 “你发烧了。”柳明安听姜凝笃定地说。 第45章 年少病根,灵泉治病 姜凝起初还觉得柳明安只是受了点风寒,发个低烧,睡一晚应该就好了。 直到后来,姜凝眼睁睁看着柳明安脸色越来越红,体温越来越高,额头摸上去简直烫人,同时还开始不停地咳嗽,一副病入膏肓,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才意识到情况比她想象的严重很多。 等姜凝扶着柳明安上床躺下后,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姜凝打来一盆凉水,将毛巾浸湿后拧干,撘在柳明安额头上,这让柳明安恢复了几丝清明。 “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还是以前生过大病没恢复好?”姜凝趁机问道。 一般人哪怕淋了雨也不至于病得这么重,更何况柳明安这种年轻人,半个小时不到的雨,怎么看起来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咳咳咳……”柳明安张嘴想答话,不料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又咳了半天,逼出了自己的生理性泪水,眼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着怪可怜的。 姜凝罕见地生出了名叫“于心不忍”的情感,伸手拍了拍柳明安的背,帮他顺气。 “咳咳……我爹去世那年,大冬天咳咳、我在他坟前跪了许久,后来咳咳咳……生了一场大病,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差点儿咳咳、死了。痊愈之后,可能落下病根吧,之后几年一直时不时生个病,直到前几年开始长个子了,身体才差不多完全好了,之后一直好好的,没想到这次又病倒了咳咳咳……” 柳明安断断续续地说着,因为生着病,说话含含糊糊的,姜凝听了个大概,也明白了,他还真是有旧疾的,那场大病估计让他受了不少罪,身体底子有些亏空。 “你不用担心咳咳、我现在的状况是看着吓人,过两天就好了,以前都经历过咳咳咳……”柳明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行了,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姜凝皱了皱眉,给柳明安盖好被子,转身进了厨房。 给柳明安喂灵泉水。这是姜凝唯一的想法。 但姜凝顾虑的是,灵泉发作太快,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柳明安人又不蠢,联想到她之前断手断脚恢复如初,肯定能猜到什么。 总不能一巴掌把人打晕,让柳明安睡个一天一夜吧? 姜凝思来想去,决定先让柳明安喝个两三滴看看,这么一点灵泉,药效被稀释了,应该效果会大打折扣吧? 柳明安不太安稳地睡着,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绑在一根浮木上,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完全做不了主。 “柳明安,柳明安,醒醒!” 迷迷糊糊中,柳明安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那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是山洞石壁上滴落到寂静寒潭中的水。 柳明安努力睁开眼,姜凝那张脸近在咫尺。 “姜凝。”柳明安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气若游丝。 姜凝把人扶起来,然后从桌上端来一碗白粥,舀了一勺抵到柳明安唇边:“吃点东西。” 柳明安将头转向一边,他现在只觉得反胃,难受,半点东西都吃不下。 “就吃一点。”姜凝放轻了声音,有几分哄的意味。 柳明安艰难地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不想吃。” 若是以往,按姜凝的性子,此刻她已经掰开柳明安的嘴把这一碗粥灌下去了。 但现在姜凝身上没那么重的戾气,脾气也好了很多。柳明安拒绝她两次,她还能耐心十足地放下碗,转头又去厨房端来一碗清水。水中自然掺杂了两滴灵泉。 “那喝点水吧,润润喉。”姜凝将碗递过去。 柳明安确实口干舌燥,于是低下头就这姜凝的手慢慢喝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碗水十分甘甜,入口生津,才一饮下沉甸甸的身体就轻快了几分。 等柳明安喝完水,姜凝再次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还是跟之前一样。 “你好好休息吧。”姜凝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柳明安躺下。 柳明安躺在床上,满眼感激地看着姜凝,开口道:“谢谢你,姜凝。” 姜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明安,片刻后,轻轻勾了勾唇角:“应该的。” 等姜凝吃完饭再收拾完回到床边时,柳明安已经沉沉睡去。姜凝举着油灯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发现不似刚才那么骇人了,伸手摸了下他额头,还是烫,但比起之前温度也降下来了很多。 灵泉水的效果果然不容小觑。 姜凝放了心,定定地看着柳明安的脸,半晌后长叹一声。 说来讽刺,姜凝刀下亡魂无数,双手沾满鲜血,人命对她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不在意别人的命,更不在意自己的命,可现如今,她却真的害怕柳明安会死。 造化弄人! 姜凝在心中感叹一声,吹灭了油灯,翻身上床,准备入睡。 翌日,鸡啼如约而至。姜凝睁开眼,第一时间去查看柳明安的情况,却发现柳明安也已经醒来。 “你怎么样?”姜凝话刚问出口,手已经抵上了柳明安的额头。 柳明安目光澄澈,看着姜凝笑道:“我感觉自己从未有过这么清醒的时候,神清气爽,五感敏锐,这一觉睡得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姜凝挑了挑眉,有几分诧异:“真的假的?” “真的”,柳明安肯定地点点头,接着道:“说来也怪,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好得这么快,我还以为我要缠绵病榻好几天呢。” 姜凝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第26章 等到这天下午,昨日赶集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陆续被送到了柳明安家里。 先是墨香阁的小二背着个大行囊,恭恭敬敬地把那堆笔墨纸砚交给柳明安。 然后是陈家米行的人,赶了一辆马车,停在柳明安院门口,两个小二还帮着把米、面、肉和一笼子鸡拿了下来,引了一圈人围着院子看。 “哎哟!柳明安,你发达了也不告诉乡亲们呐!”何强媳妇抱着小儿子打趣道,听着像开玩笑的话,但说到底也有几分真心在。 “唉,亏我们还心疼你买了个残疾媳妇把银子花没了呢,没想到媳妇好端端的,这银子还越来越多了。”张婆子也乐呵呵开口道,一边拿眼睛使劲儿往屋子里瞅,想看看姜凝到底是啥模样。 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揶揄,或暗讽,也有实打实羡慕的,毕竟那一大块猪肉和两只鸡做不得假。 柳明安只是笑笑,对这些话权当没听见,等送走了店小二,安顿好了这些物件,再冲围观的人堆一拱手,就自顾自地回屋去了。 “没个意思!”看热闹的人撇撇嘴,嘟囔了几句自行散了。 第46章 油渣饺子,初遇月事 姜凝在屋内一直没露面,但屋外的事听得清清楚楚。 人呐,大多数时候都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尤其是跟你知根知底差不多的人,最怕的就是一个坑里的人,有人先爬上去了。“笑人无,恨人有”,说的就是如此。 柳明安已经将那价值一两银子的宣州熟宣铺在桌上了,正在摸着下巴琢磨着怎么下笔。 姜凝收回心神,从买的回来的那堆闲书中挑了一本叫《赤衣狐妖记》的,兴致勃勃地翻看了起来。 等到太阳快落山之时,姜凝这本书已经看了一小半了。虽然是个俗套的妖精报恩的故事,创作者的文笔、想象力也比较一般,但总比那本循规蹈矩的《礼记》好看太多。 姜凝放下书,起身走到柳明安身边,那雪白的熟宣上已经画上了半棵栩栩如生的苍松。 “你要画什么?”姜凝问道。 “贺寿嘛,无外乎祝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自然是要画点青山啊松树啊这些。”柳明安画了半天,腰酸背痛的,正好借着跟姜凝聊天的功夫歇一歇。 姜凝侧目看了柳明安一眼,眉梢轻挑:“你也不能免俗啊。” “哈哈……”柳明安轻笑一声,看着姜凝道:“我本来就是俗人一个。更何况这种东西,不在于俗不俗,重要的是心意。” 姜凝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那我去做饭了,你慢慢画。” “好。”柳明安笑着应了一声。 姜凝来到厨房,先生火烧了一大锅热水,接着把那一块猪板油切成大块用清水洗了一遍,扔进锅里焯水。水温升高,猪板油里面的血水和杂质都浮了出来,水开后,姜凝把肉块捞了起来,再次用清水洗净。 把锅里的水换掉,再舀入半瓢清水,姜凝把猪板油放入锅中,扔进去几块姜片去腥,接下来只要一直生火熬煮就可以了。 水分被慢慢熬干,又白又亮的肉块开始浸出油脂,渐渐地,油越来越多,肉块则开始萎缩变成焦黄色,到最后,姜凝把油渣捞出来,锅里就剩下半锅清亮微黄的液态猪油,等它凝固,就会变成雪白色。 熬猪油这段时间,姜凝还趁机揉了个面,她是准备做个油渣馅的饺子。 只放油渣容易腻,姜凝还准备往里面放点白菜中和一下,于是转身往院子里去,但刚迈出一步,她就僵在原地。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流了下来! 姜凝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明安!” 正在专心画画的柳明安听到厨房传来这一声喊,连忙搁下笔,起身去查看情况。他从这声音中听出了些焦急和无措的意味,这不该是永远冷静的姜凝该有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柳明安以最快地速度出现在姜凝面前,有些担忧地问。 姜凝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脸色发白,看向柳明安的眼中竟然有些掩藏不住的慌乱。 “姜凝,你怎么了?”柳明安见她这模样愈发提心吊胆。 “我来月事了”,姜凝咽了下口水,有些艰难地问道:“怎么办?” 柳明安愣了愣,随即却是暗中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看姜凝这样惊慌的样子,柳明安虽然不解,但也没多问,只温声细语地安抚道:“你在家等等,我去找个人来帮你。” “找谁?”姜凝警惕地问道。 “三叔婆。”柳明安答道。三叔婆是长辈,也是帮过姜凝忙的,柳明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 不料姜凝却拒绝了:“不要她,你去找哑娘。” “哑娘?”柳明安很意外。 “是,哑娘。”姜凝坚定道。 柳明安实在不懂姜凝在想些什么,却也满口答应,转身离开了屋子,往何兆家去了。 等柳明安走后,姜凝一动不动站了半天,脸上有难言的悲伤神色。 柳明安不明白姜凝为什么会因为来月事而惊慌,是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是姜凝时隔多年第二次经历这种事。 其他女孩子每个月经历一次的,习以为常的事,放到姜凝身上,却是一种奢望。 姜凝永远记得她十二岁的那个下午,她经历了人生的初潮,内裤上沾上了经血,那是小女孩向成熟蜕变的一个标志。 只是可惜,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她那个时候即将成为杀手n。 初潮的到来引发了姜凝人生中第一次痛经,她因此耽误了训练。那个养她的女人发现了,把她带到了医院,居高临下地告诉她:“闭上眼睡一觉,以后再也不会痛了。” 紧接着,那女人突然俯下身,伸出冰凉的手摸了摸姜凝的脸,笑着道:“就像我一样。” 等姜凝从手术床上醒来,她肚子上多了一道手术的疤,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月经。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那个手术从她身上摘除了一个名叫“子宫”的器官,她从那时起,就是一个残缺的人。 姜凝怔怔地看着窗外,柳明安正带着哑娘匆匆走来。 n死了,她现在是姜凝,一个完整的人,她终于可以完全摆脱那些阴暗的、血腥的过往,好好活一世了吗? 姜凝有些茫然。 “哑娘,麻烦你了。”屋外,柳明安恳切地对哑娘说道。 哑娘点点头,兀自走进屋内,找到了站在厨房的姜凝,踯躅着不太敢上前。 哑娘面对姜凝,心情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哑娘敬她谢她,姜凝之于她,说是大恩大德,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因此,柳明安一上门,说明了来意,哑娘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 可另一方面,哑娘怕她,看到她总会想起她当时杀人时那狠绝的神态,那种嗜血的杀意让哑娘无法克制想逃离。 姜凝转过身,看着几步之外的哑娘,轻声道:“哑娘,帮帮我,我不会。” 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是可以让人神经放松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姜凝非要柳明安去找哑娘而不是三叔婆的缘故。她和哑娘之间羁绊更深刻,而且哑娘更能让姜凝放下戒备心。 哑娘从姜凝话中听出一丝恳求的味道,立刻抛下了所有顾虑来到她身边,从怀中掏出骑马布,用手比划着教姜凝如何应对。 第47章 何家喜讯,赌徒贪欲 哑娘离开的时候,姜凝特意让柳明安把她一路送回了家。 等柳明安再回来时,姜凝已经在擀饺子皮了。 “姜凝,你……还好吧?要不你去休息,我来做饭。”涉及女子私密话题,柳明安有些难以启齿。 “没事。”姜凝答道。也许是因为灵泉水的原因,姜凝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只不过身下垫着那个装满草木灰的布带不太适应。 “那我帮你吧,我会包饺子。”柳明安说完不等姜凝反应,自己洗干净了手,开始拿着拿着姜凝擀的皮包了起来。 姜凝抽空看了一眼,发现柳明安做得像模像样的,也就随他去了。 “我刚刚回来遇到三叔婆了,跟她聊了一会儿。”柳明安找话闲聊道。 “嗯,说了些什么?”姜凝无所事事地应和道。 柳明安想了想,唇边浮起一丝笑:“何平跟桃花村那个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初八,何依依和陈祖荫也定下来了,明年正月完婚。” “这么快?”姜凝惊讶于这个效率。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兄妹二人到了年纪,二婶子自然是心急的,这下好了,好事成双。”柳明安笑着道。 姜凝看着柳明安眼中明晃晃的笑意不似作伪,是真心实意地开心,不由得感慨道:“依依姑娘要是知道你听到她嫁人还笑得出来,估计又要哭一场了。” “姜凝”,柳明安无奈地喊了一声,嘱咐道:“你以后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这些,依依快嫁人了,传出去对姑娘名声不好。” “我就认识你一个”,姜凝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我也没那么闲。” 柳明安一想也是,姜凝这么冷的性子,他也想象不出来她跟其他人拉家常的样子。 等二人吃过饭熄灯歇息时,柳明安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姜凝,你不是要找赵教头吗?我或许可以帮你。” 柳明安的声音在身侧传来,黑夜中的姜凝“唰”地一下睁开眼,问道:“你说说看。” “赵教头不是官差,不吃公家饭的,他只是会些拳脚,托了他姑父的关系进了衙门,在里边训练那些捕快衙役,教他们功夫,所以被人喊作赵教头。” 柳明安先是简单说了下赵教头的身份,接着道:“但有些事衙门里的人不方便出面的,或是懒得做的,会委托给他来跑腿,比如童生试放榜。” “童生试放榜?”姜凝很意外。 “是”,柳明安道:“我半月前参加了童生试 ,若没有意外,应该是能考上秀才的,到时候赵教头前来告知我,我便可趁机向他打探你的来历。” “何时放榜?”姜凝问道。若是时间太久,她还不如自己去问。 幸好,柳明安答道:“就在本月底。” “他若是不愿意说怎么办?”姜凝又问。如果是她单独找到赵教头,她有的是手段可以问出自己想听的话,但柳明安去问,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至少不能硬着来了。 姜凝听见柳明安轻轻笑了声,然后道:“你有所不知,这个赵教头爱赌,且手气不好,经常输钱,他做教头那点工钱几乎全在赌场挥霍了。所以,这个人贪财。” 柳明安言尽于此,姜凝听懂了,他是准备用钱贿赂赵教头,套取信息。也好,这样比较稳妥。 姜凝和柳明安不知道的是,被他们惦记着的赵教头此时也被另一人盯上了。 金玉坊内,尽管已经接近亥时,但大厅内的赌桌上还有好几个赌鬼在流连。 赵教头就是其中一个。 “大!”“大!”“大!” 赵教头盯着骰盅,已经输红了眼,目眦欲裂。他要把所有的钱都押在了这一把,想着把之前输的全部赢回来,然后就收手离开。 好几双眼睛盯着老余开盖子的手,赵教头哑着嗓子一遍遍地喊,寄希望于骰盅中的三粒骰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骰盅打开,里面三粒骰子分别是:一、一、四,小! “咚!”赵教头没忍住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满眼的不甘心,最后也只能化为无可奈何,囊中空空,无以为继,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出这金玉坊。 而在金玉坊二楼,胡老六饶有兴致地盯着赵教头看,将他的一番动作尽收眼底。 第27章 “泽华,你觉得对于赌徒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等赵教头掀开门帘离开后,胡老六转过头问了一旁的猴子这个问题。 猴子毫不犹豫地回答:“手气。” “错!” “那就是赌技。” “错!” 猴子挠了挠头,甚是不解,难道对于赌徒来说,还有比“手气”或“赌技”更重要的吗? 猴子眼睛在楼下一堆赌鬼身上转了一圈,等看到赢钱的人满面红光之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舅舅,是钱!” 不料胡老六还是冲他摇了摇头道:“还是错!” “那是什么?”猴子想不出来。 胡老六负手而立,一双眼睛带着几分讥讽和几分怜悯俯视着楼下那群人,缓缓开口道:“是贪念。” “舅舅?”猴子皱着眉喊了胡老六一声,不知道他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他们不是该商量怎么对付那个婆娘吗? 就在几个时辰前,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那个带着面纱的婆娘在镇上走了一圈,买这买那的,所以一问就问出来了。 原来那个婆娘跟一个书生是一伙的,他们在陈家米行买东西留下了住址,金玉坊的人拿了几个铜板塞给了陈家米行的店小二,就顺利地看到了那婆娘的住址——荷花村,还知道了跟她同行的那个男人叫柳明安,就是在桥边卖字画和帮人写信的那个书生。 猴子趁热打铁,又找人问了柳明安的情况,这才知道原来柳明安上次赶集买了一个断手断脚还毁了容的姑娘。猴子当时就想到了那个婆娘,手脚或许没断,但脸应该是真的毁了,不然不至于一直戴着面纱。 而当猴子把这一切告诉给胡老六之后,他却见自己舅舅沉思不语,过了半天才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那个柳明安学识如何?”胡老六问。 猴子一怔,照实答道:“听说挺好的,他爹就是秀才,村里教书的,找他写信和买字画的人都很多。” “他有参加今年的童生试吗?”胡老六又问。 “这……”猴子怎么会知道这个问题。 “快去找人问问!”胡老六一看猴子表情就知道他答不上来,立刻催促道。 于是猴子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出门找到他认识的今年参加了童生试的人打听,有没有在考场见到柳明安这个人,得到肯定地答复后,又急急忙忙回来告诉胡老六。 “哈哈哈……好!”胡老六听到答案抚掌大笑,弄得猴子一头雾水。 再之后,胡老六就走出房门,靠在栏杆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厅,直到现在终于开口,却是跟猴子讨论所谓的“贪念”问题。 “舅舅,那个婆娘——” 猴子心急火燎地开口道,却被胡老六打断:“泽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一时。” 猴子把未说出口的话咽下,又听胡老六不紧不慢地说道:“在赌徒心里,都有个无底洞,洞里住着一头永远都吃不饱的怪兽。今日他赢了一两银子,明日他就会想赢二两、三两,越赢越想赢;相反,若今日他赢了,明日却输了,他第三日只会想着把输的钱连本带利地赢回来。好赌的人,是不会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 “舅舅,你说的这个道理我懂。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好端端地跟我说这个?我又不好赌。”猴子迷惑不已。 “哈哈哈……”胡老六哈哈一笑,继而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锁着猴子的眼睛:“因为我要利用一个人的贪念,借、刀、杀、人!” 此刻胡老六浑浊地眼中有着怨毒的光,像一条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蛇,哪怕猴子将他视作父亲一般敬爱,在这样的目光下也不由得浸出一身冷汗。 第48章 蓄意接近,心怀不轨 赵教头真名叫赵强,三十多岁了,无父无母,无妻无子,除了姑姑一家人外,在这世上就是赤条条一个。 赵强年轻时偷鸡摸狗,不学无术,天天流连青楼酒馆和赌坊,没人管他,他就没个人样。后来他姑姑看不过眼,央求了自己丈夫给他找个差事做,这才把他送去学了几年功夫。 原本他姑父是要让他进衙门当衙役的,但赵强嫌天天穿官服别扭,每天当差空闲时间也不多,死活不干,最后只能双方各退一步,让他去做教头,在他姑父眼皮子底下,翻不起大风浪来。 这日,赵强从衙门做完事回来,刚走到一处面摊坐下,旁边的空位上紧接着落座了一个男人。 此时并非正儿八经用饭的时间,面摊上空位很多,这男人放着那么多空桌子不坐非要来跟他凑一桌,赵强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谁知那人却嬉皮笑脸地将身子也往赵强这边倾斜,有几分讨好地开口道:“赵教头,久仰久仰!” 赵强眉头皱得更紧,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些:“你是哪个?” 那人丝毫不在意赵强的嫌弃神色,仍然笑嘻嘻的,抬起手在桌上一撘,只听“噔”的一声,一小块银子摆上了桌。 赵强看着那块银子,眼睛一下子直了,目光在陌生男人和银子之间游移,面露狐疑之色。 那人笑着把银子往赵强那边推了推,嘴上说着:“我有一点小事想请赵教头帮忙,这是一点心意,不知道赵教头可否移步红杏楼,咱们边喝边聊?” 有人上赶着给钱请吃饭,傻子才拒绝呢。 赵教头二话不说就跟着那男人走了,刚出来准备招待的面摊老板,看着客人来了又走,只觉得是因为自己打了个盹儿怠慢了人家,懊悔得直跺脚。 红杏楼一间厢房内,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正拿着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靡靡之音在房内回旋。屋内的小桌上摆了几碟菜,还有一大壶酒,两个男人坐在椅子上,听着小曲吃着菜。 其中一个男人提起酒壶给另一个人的酒杯中倒满,并开口道:“来,赵教头,这可是二十年女儿红,你一定得好好尝尝!” 赵强闻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果然,这酒入口绵柔醇厚,入腹温热暖胃,比他以前喝过的那些刮嗓子的杂酒不知道好了几百倍。 “好酒!真是好酒!”赵强连声称赞道。 “哈哈哈……赵教头喜欢就好。”那男人笑着一边说,一边又殷勤地提起酒壶把空了的酒杯满上。 “兄弟,说吧,你要找我帮什么忙?”赵强拍拍胸脯,保证道:“就冲你这一壶女儿红,只要我办得到的,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哎呀!赵教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那男人一脸感激地冲赵强拱手。 “说吧说吧!”赵强又喝完一杯,舔了舔嘴角,心满意足。 “其实也不是多大个事,我呢,就是想求赵教头给我找个媳妇。”那男人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砰!” 赵强把酒杯放下,眉毛一竖,不可思议地说道:“找媳妇?你搞错了兄弟,我只是个教头,不是媒婆,我上哪儿给你找媳妇去?再说了,老子自己都没有媳妇呢。” “哎哎哎!赵教头别急,听我慢慢说。”那男人连忙出声稳住局面,接着开口道:“我是说,下次你再有年轻姑娘要卖的时候,能不能别拉到集市上去,先给我看看,我相中了就直接买了拿来当媳妇,你看怎么样?” “哈哈哈……”赵强发出一串笑,伸手拍着那人的肩膀道:“原来是这么个‘找媳妇’啊!你早说嘛。” “那赵教头是答应了?”那人含着几分期待地问道。 “小事一桩,我答应了!”赵教头又喝下一杯,吃了两口菜,斜睨着他道:“不过我可提醒你,买来的女人,多多少少都有毛病,有的没了舌头,有的断手断脚还毁容,你要是有本事,还不如自己正正经经地找个好姑娘。” “唉!”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愁苦地开口道:“赵教头你有所不知,我无父无母的,在赌坊做活儿,人又长得凶,哪个姑娘愿意嫁给我啊?” 赵强听他这话,顺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而后道:“确实,你这脸上一道疤,看着就不像好人,人又瘦得跟个猴儿一样,别人会觉得你是没钱吃饱饭的。” “哈哈哈……”那人坦然接受了赵强这番评价,再次给他倒上一杯酒:“实不相瞒,我的外号还真的就叫‘猴子’呢,你说巧不巧?” “猴子?哈哈哈……原来是猴子兄弟啊!”赵强喜笑颜开,转念又想起猴子刚才说的话:“你说你在赌坊做活儿,在哪个赌坊?” “金、玉、坊!”猴子目光幽幽地看着赵强,状似无意地说道:“幸亏胡六爷赏识,让我在金玉坊混口饭吃,有时候带朋友过去赌几把,还能破例让我朋友免费玩呢,赢了算自己的,输了算庄家的。” “什么?有这等好事?”赵强两眼放光,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胡六爷人好,对我们这些手下更是没话说。”猴子把最后一点酒全部倒入赵强杯中,说得言之凿凿。 谁知猴子话音刚落,赵强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一伸手就揽住他的肩膀,一脸殷切:“猴子,好兄弟!我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是爱赌几个小钱,你带我去金玉坊玩玩吧,啊?我保证下个月就找一个标致的姑娘卖给你!” 猴子闻着赵强满身酒气,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口头却笑着应道:“好啊!” “那走走走!现在就去!吃饱喝足了正是好时候!”赵强迫不及待扯着猴子起身。 自从几天前把钱输没了,赵强这几天都没进过赌坊,现在听到“赌”字,就好像百爪挠心,一刻都坐不住了。 猴子也不反抗,嘴角一直挂着笑,任由赵强拉着他一路匆匆忙忙地回到了金玉坊。 第49章 赌运连连,贪念不止 赵强熟门熟路的带着猴子钻进了金玉坊,哪怕喝了酒脚步有些虚浮踉跄,但这个地方他熟得不能再熟,闭着眼都能找到。 赌坊内已经点起了灯,赵强一进来就冲着赌桌旁边站着的老余喊道:“我是猴子的朋友,我来玩几盘。” “赵教头原来是猴子的朋友啊?请!”老余笑眯眯地说道,手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等赵强走到赌桌边,老余又道:“咱们六爷规定,朋友前来前五盘就当是待客的,赢了算自己的,输了只赔本金,其余的算庄家的,不知道赵教头想玩哪一种?” “对骰!比谁大!”赵强毫不犹豫地答道。 平时赵强没几个钱,只能玩玩赌大小这种赔率低的,为的就是能多玩几盘。现在既然有庄家兜底,稳赚不赔的买卖,那他自然要玩更大更刺激的。 “好!”老余也不含糊,应了一声,立马招呼人拿来骰盅,请赵强到另一张空的赌桌上玩。 赌场里的人最爱看的就是对骰,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过程跌宕起伏,结局又往往出人意料,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最大限度地激起赌徒血液里的狂暴因子。 因为不用承担输的后果,所以赵强十分优哉游哉,把刚才猴子给他的那半两银子押上,也不等老余说什么,自己拿着骰盅就摇了起来。 老余看赵强动作,自己也摇了起来,二人几乎同时打开盖子。一边是“一、一、三”,一边是“三、三、四”,赵强高兴地一拍手喊道:“我赢了!再来再来!赢的钱先记账,我就用这半两银子玩。” 赵强还存了点小心思,他这一把运气好,五倍赔率赢了二两半的银子,若是全压上,保不齐下一把输完了就什么都不剩了。把二两银子留着,够之后玩好久了。 第二盘,老余摇出来“一、二、二”,赵强摇出来“四、四、六”,又是二两银子入账。 “再来再来!”赵强亢奋道。 第三盘,老余这边“二、三、三”,赵强这边“三、四、六”,又赢一盘。 “哎!运气真好啊!”看热闹的人开始嚷嚷起来。 “跟前几天那个姑娘一样啊,连赢了三盘……” “可惜他押得少了,要是把之前赢的都押上,不就能赢个几十两了吗?” 赵强听着人堆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心动,手头已经有六两银子了,他好久没摸过这么多钱了,下一把想全押上,又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犹豫片刻,赵强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押上二两银子。 “开!” 骰盅打开,赵强又期待又忐忑,这把要是还能赢,就说明他今天是有气运在身的,那就接着赌,这把要是输了,那就收手离开。 结果又是赵强赢了,十两银子递到手上时,他还愣愣的不敢相信。 “哎呀!赵教头这赌技真是高超啊,在下佩服佩服!”老余摸着胡须装模作样道,谁也没瞧见他眼底晦暗的神色。 又赢了?他又赢了? 赵强摸着银子心跳得快要飞出来了,脸也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再、再来!再来!” 十六两银子在手,赵强纠结万分,巴不得全押上赢个大的,但最后还是留了一分理智,只压了十两银子。 又赢了! 当听到周围人的呼声时,赵强激动得手抖,眼睛都被刺激得红了。 他竟然一把就赢了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 第28章 “想不到赵教头还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啊!”老余感慨道:“之前来我金玉坊都拿几个铜板玩赌大小,何必呢?早点亮出这个本事,不是早就腰缠万贯了吗?” “都说了让你全押完,你非要留点留点,白白丢了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人堆里又有人一脸痛心疾首地冲赵强喊道,仿佛丢的是他的钱一样。 赵强呼吸急促起来,酒精的作用,让他的大脑本来就少了几分清醒,现在连赢了五把,他更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人像是踩在棉花上,半点也不落不到实地。 “哗啦啦~” 众人只见一堆泛着冷光的银子被推到桌上,赵强喘着粗气喊道:“再来!” 赌桌对面的老余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堆银子,而后抬起眼直视着赵强道:“赵教头,这一盘输赢可就要自己担了啊。” “自己担就自己担!老子担得起!”赵强没有半点犹豫。 “哈哈哈……好!好!好!”老余笑得跟个老狐狸一样,眼中还带着点怜悯,可惜赵强一无所知。 人群后方的猴子看着这个赌钱上头已经忘乎所以的人,缓缓勾起了唇角,一双阴鸷的三角眼中满是嘲弄之色。 这就是舅舅说的“贪念”,果然会害死人。 猴子想到此处,不由自主抬头往楼上望去,胡老六正端着杯茶,靠在栏杆边,目光紧紧锁着赌桌旁边的赵强。 “噔噔噔噔~”赵强已经抱着骰盅摇了起来,这次跟之前不一样,他神情格外专注,摇得也格外用力,老余气定神闲地等他放下骰盅,才拿起自己的骰盅随意摇了两下。 “赵教头,你先开吧!”老余道。 赵强不用他说,手已经摸上了骰盅盖子,正要打开,老余又慢悠悠开口道:“赵教头,想清楚了,这盘可是要后果自负的!” “啰里吧嗦!不就是怕我赢多了你们赌坊亏本吗?哈哈哈……想不到这么大个金玉坊也这么小气,还想吓唬我呢?你且放心,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赵强赢得起输得起!” “好!” “赵教头好气魄!” “赵教头说得好啊!说得好!” 人群纷纷拍手叫好,看向赵强的眼中都带了敬佩神色。 这番话掷地有声,赵强说完自己心中也豪气万千,好像他当真成了那万众瞩目的赌侠,睥睨天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呵!”老余冷笑一声,伸手示意赵强请便。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那骰盅,期待里面能开出什么点数来,只有老余神情泰然,抱着胳膊岿然不动,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 第50章 一无所有,身负巨债 赵强深吸了一口气,手控制不住地轻颤,掀开盖子,等看清里面的“四、五、六”,没忍住叫了出来。 “四五六,是顺子!顺子!你们看,顺子!顺子……” 赵强跟发了疯一样先是大喊大叫,然后整个人手舞足蹈的,指着骰子让周围人来看他摇出来的顺子。 对骰出顺子,十倍赔率,赵强押上了六十六两半的银子,也就是说,他要是赢了,就会有六百六十五两银子进口袋。 全场哗然!众赌徒一个个的羡慕得眼睛都直了,只恨赢钱的不是自己。 当真是应了金玉坊的那副对联:以小博大富贵荣华,从无到有一步登天。 在场的只有三个人对赵强的“顺子”置若罔闻,一个是人群之外的猴子,一个是楼上观望的胡老六,还有一个自然是赌桌那头的老余。 老余看到赵强那疯癫姿态,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运气倒是可以,老余心想。 赵强的骰子是有问题,每一粒骰子的三面、四面、五面和六面都灌了一点点铅,而一面和二面却有两个针眼大小的空洞,这样一来,一二点面较轻,三四五六点面则沉一些,摇出来的骰子就不会出现一点和二点。 稍微有点赌技的人连着摇了六盘,一次都没见着“一”和“二”,早该有所怀疑了,可惜这个赵强只是个好赌无技的烂赌鬼,又喝得醉醺醺的,哪里想得到这些。 “哈哈哈……我赵强发达了!发达了!”赵强高兴地拍着自己大腿,“啪啪啪”的,那力道重得估计明天起来还有好几道红印子。 “快快快!开你的!”赵强疯笑了一阵,又转过头来挤到老余身边,催促道:“快开!输了给钱!别墨迹!” 老余好声好气道了声“好”,伸手开了盖子,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三粒“六”面朝上的骰子。 “六六六”,竟然是大豹子! 围观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赵强也愣在了原地,刹那间,脸上血色尽失。 “唉,老余我啊,终于赢了一把了,幸好幸好,没给六爷丢人呐!”老余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道,颇有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思。 然而,众人没有看见的是,老余将手背在身后,借着人声嘈杂做掩护,暗中将手心里的一小块磁铁扔到了桌子底下。 老余只是个坐庄的,并不精通赌技,他哪能像胡老六和姜凝一样随心所欲地摇出“六六六”的大豹子?他没那个本事,只能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老余目光淡淡地扫过自己的三粒骰子,唇边笑意加深,他的骰子也是做过手脚的。 与赵强的骰子不同的是,老余的骰子只在“六”点这面填充了铁粉,其他几面却是填充的一样重量的铜粉。 先前五次对骰,老余用袖子裹着磁铁放在骰盅下方,铁粉受到引力向下,使“六”点朝下,“一”点朝上,为了不刻意,老余再控制着力道轻轻摇了摇,出来的点数绝对不会大。 而这最后一次对骰,老余却是将磁铁放在了骰盅正上方,不偏不倚的,出来的点数必然是三个“六”。 老余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赵强那毫无血色的脸,这才慢悠悠开口道:“赵教头,你是懂规矩的,大豹子,百倍赔率,一共六千六百五十两银子,你看你是给现钱呢?还是给银票呢?” 赵强酒意完全散了,他觉得自己清醒无比,但同时他又感觉自己好像醉得更厉害了,脑子嗡嗡的,身子也一阵阵发软。 六千六百五十两!把他赵强卖了也赔不起! “当然了,我知道赵教头身上肯定没带这么多钱,今日是拿不出来的。那就先打个欠条吧,等有钱了再给我们就是了,众目睽睽的,赵教头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相信以赵教头的为人肯定不会赖账的。”老余又善解人意地补充道。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强喃喃自语道,目光已经呆滞了,完全接受不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转眼天堂,转眼地狱,这番变化看得一众赌鬼唏嘘不已,刚才还羡慕不已的众人又开始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参与这种玩命的赌法。 这时,老余写好了欠条,施施然走到赵强旁边道:“赵教头,按个手印吧,改日把银子拿来补上就是了。” “不,不,不要,不要……”赵强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是看到索命的鬼一样,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恐惧,一下子瘫倒在地。 所有人看他这模样,都忍不住摇头叹气。以前赵教头多神气一个人,仗着自己姑父眼高于顶,虽然不是官差,但谁也不敢轻慢了他,如今却落得这么个境地。 不远处的猴子见此情形,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前两天他和胡老六的交谈。 “舅舅,为什么偏偏选他?”猴子不解地问。 那时,胡老六笑了声,不疾不徐喝了口茶才道:“有三个理由。第一,他学过武,在衙门做教头,身手可以。第二,他姑父是县衙门的书吏,官阶在身,他欠了钱不敢赖账。第三嘛……” 胡老六卖了个关子,反问猴子:“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让你去问柳明安的事?” 猴子将一连串事情联系起来想,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舅舅真是足智多谋啊!”猴子仍然记得他当时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猴子!猴子!”突然,赵强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带他来的猴子,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激动从地上爬起来,左顾右盼,最终在人堆外找到了倚靠在柱子上的猴子。 赵强踉踉跄跄地冲着猴子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哀求道:“猴子,好兄弟!你快跟他们说说,我是你朋友,我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的,你快帮我向老余求求情,你要什么样的媳妇我都给你找……” 猴子早料到会如此,淡定地抽出自己的手,看着赵强无奈地摇摇头:“赵教头,你太贪了。我和老余都只是给金玉坊做事的而已,说不上什么话的,你要求人——” 猴子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伸手往楼上指了指,接着道:“求求六爷或许有用,六爷心善得很呐!” “那咱们去见六爷!你带我去见六爷吧?见到六爷我向他求情!”赵强连忙道。 猴子眉头紧紧皱起,状似为难道:“可是……” 赵强恳求道:“猴子,算我求你了,这么多银子就算把我剁成八段我也拿不出来,你就带我去见见六爷吧。” 猴子沉默片刻后,一脸“豁出去了”的表情,咬牙道:“好!赵教头,我是真拿你当兄弟的,我也不愿意看你这么为难,咱们一起去见六爷,相信六爷宽宏大量,一定会给你指条明路的。” “好好好……”赵强连声应道,生怕晚了一点猴子就反悔了。 众人看着赵强跟着猴子一路上了楼,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反倒是老余“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欠条揉成一团随手扔了。 “诸位,咱们还是接着玩赌大小吧!”老余高声喊着,闲庭信步地回到最开始的赌桌,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51章 赶集两分别,偶遇三叔婆 这些日子姜凝过得悠闲从容,金玉坊内的暗潮汹涌她一无所知。 姜凝每日在鸡啼时分起床,由着柳明安给她梳头,而后便开始梳洗做饭。姜凝从集市买回来的东西变着花样进了二人的肚子,红烧肉,葱油焖鸡,青椒肉丝,白菜肉丸汤,辣子鸡丁……甚至米饭面食轮着来。姜凝喜欢花心思做饭,乐此不疲,反正柳明安不挑食什么都爱吃,吃完还会主动收拾厨房。 而对于柳明安而言,自从姜凝来了之后,他家里的伙食好了不知道多少,从前他一年吃的肉都没有这段时间吃得多。而且姜凝厨艺非常好,每次做饭都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增,柳明安原本看着有些清瘦单薄的身体也壮实了许多,身形更加颀长挺拔,连三叔婆见了都夸他道:“明安最近看着精神多了啊!姜凝姑娘应该把你照顾得很好……” 空闲之余,柳明安专心致志地画贺寿图,姜凝则在一旁看买回来的那些闲书,有时还顺手给他磨个墨。 时间就这么悠闲又惬意地缓缓流逝,直到二十五这日,又是赶集的日子,柳明安照旧起了个大早,到厨房拿了昨日蒸好的冷馒头就着冷水吃了,当一顿早饭。 姜凝说好了不去,因此柳明安轻手轻脚地起床,但还是吵醒了她。 “你继续睡吧,我收拾好就走。”柳明安看着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的姜凝,轻声道。 “把伞带上。”房间内没点灯,姜凝透过昏暗的天光勉强看清柳明安的身影,嘱咐道。 柳明安轻轻笑了声,答道:“带着的。” “钱呢?”姜凝又问。 “也带着的。” “哦,那你走吧。” 姜凝说完闭上眼,又准备接着睡,却听柳明安走到床边对她说道:“你待会儿若是想梳头,可以去找三叔婆,或者找哑娘也行,感觉你们关系更亲近一些。还有,你自己饿了就吃饭,不必等我回来,那两位兄长要请我喝酒,盛情难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啰嗦!”姜凝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在头上,以示抗拒。 柳明安愣了愣,随即无声地笑了笑,他总是无意识地把姜凝当成需要人照顾的女孩子,确实是啰嗦了。 “吱~嗒!” 房门被推开又合上,柳明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凝认真听了一会儿,直到声音消失不见,才闭上眼再度睡去。 等到何兆家的鸡叫声响起,姜凝彻底清醒过来,披头散发地吃了个早饭后,开始拿着昨日没读完的《梁国十大案》继续看。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姜凝看书时总觉得怪怪的,老是看着看着就走神,思绪不知不觉就恍惚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忘记上一页写了些什么了。 也许是房间太安静了吧,姜凝心想。 人的习惯真的可怕,她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跟柳明安在一起,哪怕柳明安在桌子边写写画画一声不响,但那个人在那里,她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而现在,柳明安走了,姜凝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第一次觉得这破旧的房屋竟然有些大,大得让她不自在。 左右书是看不下去了,姜凝透过窗外看着那苍翠的云遮雾绕的山,想起那棵板栗树和那只跑掉的灰兔子,心思动了动,拿起面纱遮住脸就出了房门。 反正村里人都知道她好手好脚的,那就没必要再利用空间躲躲藏藏了。 这还是姜凝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在这荷花村里,路上见到几个村民,他们先是诧异,而后反应过来,对她道:“哎!你是柳明安买回来的那个姑娘?难得看你出门啊!三叔婆好像说过,你叫姜什么来着?” 第29章 这些人没什么恶意,姜凝身上戾气也被安闲的生活化解了大半,沾染了一点柳明安的温和。 “姜凝。”人们只听姜凝淡淡开口道。 “姜凝啊,你多大了?原本家住何处?为何被卖啊?怎么不梳头啊?柳明安呢……”等姜凝一回答,那些人以为她是个好说话的,一连串问题接踵而至,满满的好奇。 可惜姜凝只当没听见,眼睛都不眨一下,绕过他们就走开了。 “哎!这丫头,怎么话比柳明安还少?两个闷葫芦处一屋都不说话的吗……” 带着些许埋怨的嘀咕从身后传来,姜凝置若罔闻,脚下步子不停,直直地向着山脚走去。 仍然和上次一样,越靠近大山人越少,或许是因为今日赶集的缘故,连在地里干活的人都没有,除了刚刚遇到的那几个人外,姜凝一路走来,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了。 快走到山脚下时,姜凝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唉哟”一声叫,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服在地上摩擦发出的。 姜凝带着几分好奇走过去,看见一道斜坡,有些抖,长满了茂盛的杂草,而斜坡底下,有个人躺在地上,微微蜷缩着。 这时,那个人挣扎着坐了起来,姜凝看清楚了她的面容,竟然是三叔婆! 姜凝毫不犹豫地走下坡去,伸手将人扶了起来。还好,这斜坡不长也不高,下面草也厚实,三叔婆只是不慎脚滑扭了一下,并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三叔婆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姜凝,诧异道:“姜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随处走走。”姜凝扶着三叔婆站稳,随口答道。 “哦,哦。”三叔婆应了声,然后朝地上弯下腰去。 姜凝刚才只顾着扶人起来,没注意其他,现在三叔婆一动作,她才看到草地里还有个篮子,地上散落着两包明黄的纸钱和一把香烛。 姜凝心里一凛,猜到了老人此行的目的,拦住她,自己蹲下道:“我帮你捡。” 三叔婆叹了口气道:“我真是老了啊,这条路不知道还能走几年,唉~” 姜凝把东西装到篮子里,自己挽在手臂处,搀扶着三叔婆,开口道:“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就在前面一点”,三叔婆没有拒绝姜凝的好意,苍老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好丫头,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谈不上麻烦。”不知为什么,姜凝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总感觉心里不舒服。 第52章 村中往事,惨痛回忆 姜凝扶着三叔婆走到了一片荒地,那些能长到半人高的杂草到了此处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限制了,这里只有浅浅的最多没过脚踝的低矮的草。 但说起来,这里其实也不能算荒地,因为此处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土堆,土堆前还立着刻了字的石碑,这里,全是坟! “丫头,你要是害怕,就站在这里吧,不用扶我过去了。”三叔婆善解人意地开口道。 姜凝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三叔婆指示着姜凝把她搀到了其中一个坟前,然后自己在草地上坐下,点上香烛,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缓缓开口道:“立林,小满,我来看你们了……” 姜凝往墓碑上一看,上面写着“爱子何立林,爱孙何小满之墓”,竟然是个合葬墓! 丧子之痛已经是人间极苦了,不曾想这位老人还承受了失去孙子的痛苦,姜凝瞳孔微微一缩,难以将眼前这个一脸哀痛的老人和之前那个给她洗头的慈祥老太太联系起来。 姜凝后退几步,不打扰老人悼念儿孙。只是她转身之时,随意一瞥,似乎在某块墓碑上看见“柳明”两个字。 姜凝心里一紧,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拨开被草盖住的最后一个字,果然是“安”字! 而整个墓碑写的是——先考柳青至,先妣何淑云之墓,儿柳明安立。 又是一个合葬墓! 是柳明安父母的合葬墓! 风轻轻地吹着,天地无声,只有三叔婆低低的声音随风传来:“……我没什么事,就是昨晚突然梦见你们两个了,然后一夜睡不着,今天就想着过来跟你们说说话……” “……别担心我和老头子,我俩身体硬朗着呢,老头子一顿还能吃三碗饭,我能吃两碗……” “……家里的鸡两天没下蛋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要是再不下蛋,我就叫老头子把它捉了卖了……” 三叔婆佝偻着身子,显出暮气沉沉的疲老之态,头微垂着,一句接一句的絮絮叨叨家长里短,在风声里听起来像是呜咽,姜凝知道那是刻骨铭心的思念。 姜凝安静地陪着三叔婆等了大半个时辰,见她要起身,才上前将她扶起。 三叔婆感激地看了姜凝一眼,而后提醒道:“姜丫头,以后没事别到这山附近来,这山上有太多人命,煞气重,对你不好。” 姜凝上次上山就发现了,这座山物产丰富,却人迹罕至,不合常理。如今三叔婆主动提起,她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于是问道:“三叔婆,这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叔婆转过头看了姜凝一会儿,神色有些纠结。不久,她叹了口气,开始缓缓讲述这荷花村的往事:“以前村里人都爱上山打猎,靠山吃山嘛,连老婆子我都三天两头上山来挖野菜捡蘑菇呢,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三叔婆停下脚步,仰着头望着那挺拔苍翠的大山:“后来啊,何武他爹撞见一头野猪在山谷里喝水,回来跟大伙一说,他们都认为野猪不可能只有一头的,至少有好几头。那玩意儿皮糙肉厚力气大,还长了尖牙,没个三五个汉子捉不住,于是村里的十几个青壮年约好了一块上山去……” 十几个青壮年?姜凝眯了眯眼,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一片坟地,只觉得触目惊心 。 三叔婆说到此处,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无限悲哀的神情:“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啊,他们躲进了一个山洞避雨,然后……” 老人声音哽咽了,痛苦的记忆涌上心头,姜凝能感受到她身体在微微颤抖。 “山洞塌了,死了,全死了……我儿子,我孙子,所有人,全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我们上山去,只在山洞入口处找到了他们带的棍棒和绳索,再往里走,就完全塌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些坟不过是衣冠冢罢了,只为了成全活着的人的一点念想……” 三叔婆说完这段话,那双在姜凝记忆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姜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座山没有人来,也明白了为什么柳明安劝她不要上山。她不擅长安慰人,而且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劳的,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有沉默。 三叔婆从抬起袖子擦了擦眼,领着姜凝向她家走去,边走边说道:“姜丫头,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喊我们荷花村的吗?” 姜凝如实答道:“不知道,我不爱走动,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人。” “寡妇村!”三叔婆自问自答,接着道:“这个村里一夜之间多了十多个寡妇,柳明安的娘,何依依她娘,何文何武的娘,何震虎的娘……这些个年轻的媳妇一夜之间全死了男人,成了寡妇,然后还要拉扯着孩子长大,多苦啊!” 姜凝一路把三叔婆送到了家,正准备告辞时,却听老人叫住她,语重心长道:“姜丫头,明安是个命苦的孩子,他爹当年原本不会上山的,他说了声想吃肉,他爹就去了。后来出了事,他觉得是自己害了爹,大晚上下着雨跑去跪在他爹坟边,一个六岁的孩子,身子怎么经得起这么糟蹋,他大病一场,还落下了病根,养了好几年……” 三叔婆还说了些什么,姜凝没有听见,脑中只回想着她前面几句话。先前柳明安简单跟她说过两句这段经历,姜凝只以为他是失去父亲太伤心才会去跪了一夜,不曾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因果。 “那他娘呢?”半晌后,姜凝问道。 “明安爹娘夫妻恩爱,他爹去了,她娘几乎丢了半条命,偏巧这时唯一的儿子也病了,唉!可怜她娘一个女人家,背着明安到处求医问药,还要找活计赚钱,自己省吃俭用,却从来不曾亏待过明安一口吃的。等明安身体终于好转,眼看着孤儿寡母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她却积劳成疾,一命呜呼了……” 三叔婆连连叹气,眼中满是同情,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时候,明安才不过十三岁。” 姜凝怔怔地,一时间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 “你难道没有奇怪过吗?你们现在住的那个房子那么小,那么破,怎么能住得下一家三口?”三叔婆又问道。 姜凝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疑惑过的。柳明安跟她说过搬过一次家,但那个家,家徒四壁,又还只有一张床,根本不像是一个家的样子,更像是一个临时住所。 听三叔婆这么说,看来其中是有隐情的。 果然,三叔婆开口道:“明安真正的家在村里另一头,他母亲死后,他就搬出来了,把那个屋子留给村里人放放柴火歇歇脚,自己在另一边起了个破屋子,大家都猜不透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吧,母亲死后,柳明安舍弃了那个家,预示着他再也没有家了。 姜凝从来没有过家人,她无法体会那时候柳明安的心情,但她知道,柳明安做这个决定时,一定是哀莫大于心死的。 “姜丫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讲这些吗?”三叔婆这时伸手布满老茧的手拉住姜凝的手,一脸慈爱地问道。 姜凝摇了摇头。 “明安命苦却心善,我把他当亲孙子”,三叔婆定定地看着姜凝,有些恳求地开口道:“老婆子看得出来,你不是个普通丫头,明安跟你在一块儿后,日子好过了很多。我只希望,你今后无论如何,念着他花了全部家当把你买回来这点恩情,不要做伤害他的事,可以吗?” 姜凝眼前闪过柳明安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耳畔似乎也回荡着那人温润的含笑的话语,面纱遮掩下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三叔婆听见眼前的年轻姑娘郑重地承诺道:“你放心。” 姜凝离开三叔婆家后,并没有听她的话远离那座山。相反,她再一次来到山脚下,走进了那片坟地里。 姜凝在柳明安父母地墓碑前站着出神,她盯着墓碑上的“柳明安”三个字出神。 十三前年,那个六岁的柳明安跪在这里,他在想什么? 六年前,那个十三岁的柳明安跪在这里,他在想什么? 之后的每一年,柳明安祭拜父母之时,他又在想什么? 姜凝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三叔婆那些话像是恶魔的诅咒一般在她耳边回荡,翻来覆去地扰乱她的思绪。 柳明安竟然有这样的身世! 姜凝每次想到这个名字,心就像被人揪了一把。她缓缓伸出手,按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方,她知道自己多了一种名叫“心疼”的感情。 以后对他再好一点吧。姜凝告诉自己。 第53章 孤枕难眠,兄友弟恭 做完决定后,姜凝还是走上了山,只不过这次心情多了几分沉重。 姜凝来到了上次那棵板栗树下。十多天过去了,地上果然又堆满了带着毛刺的板栗果实。 这次姜凝手上多了把匕首——从虎子那里抢来的,剥起壳来比上次快了很多。只需用脚踩住果壳,然后刀刃斜着插入果实开口的地方,轻轻一撬,里面棕色的板栗就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姜凝花了两个时辰,把这一地的板栗剥了出来放进空间里,堆了一个小角落。然后她走到上次捉兔子的地方,那个兔子洞又有了两只新的大兔子,毛色看着有些花。 姜凝轻车熟路地利用空间靠近兔子洞,轻而易举地就把它们捉住了。 再之后,捡蘑菇,摘木耳,不久姜凝还发现了一小片竹林,此时竹笋正从地里冒出来,又鲜又嫩,姜凝毫不犹豫掰了几颗塞到空间内。 等到姜凝下山的时候,村里炊烟袅袅,已经该吃晚饭了。 柳明安应该回来了。 姜凝想着,加快了步子回到家里,一路上还想着晚上吃什么,然而家里空无一人。 一直到姜凝自己吃过了饭,上了床,柳明安还没有回来。 看来柳明安真的跟两位那两个兄长很投缘了,姜凝想着,努力忽略掉心里的那股怅然若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姜凝躺在床上睡意全无。以往每天,柳明安都抱着她的手臂睡觉,习惯成自然,如今身边少了一个人,她总觉得难以适应,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思绪纷纷。 姜凝闭上眼,竭力摒弃杂念尝试入睡。然而又过了半个时辰,她仍然清醒无比。 不睡了! 姜凝有些气恼地睁开眼,掀开被子披上衣服从床上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已经过了子时,她摸黑推开了房门,坐在屋檐下发呆。 夜间起了风,吹得姜凝发丝凌乱,她用手抓了两下,把头发别在耳后,随后仰起脸,看着灰黑色的天幕。 快到月底了,天空中只有一弯残月和几颗星星,姜凝单手支着下巴望着天,看着那弯残月随时间推移向西落。 姜凝所不知道的是,在她漫无目的看着天空时,灵山镇西街洪家的一间客房里,柳明安也辗转反侧。 夜已深,柳明安睡在陌生的床榻上,身下是柔软暖和的床褥,身上盖着光滑轻盈的锦被,屋内还有浅淡的熏香,这一切比他家里的粗布棉麻不知道舒服了多少。 第30章 但柳明安就是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看着雕花的窗木,回想起了这一天的经历。 柳明安上次和周翼张舜二人约好,今日巳时三刻在桥边碰面。他巳时刚过就到了镇上,先跟慧姨打了声招呼,说了今天不摆摊了,然后按着姜凝的吩咐去钱庄将一锭金子换成银子和铜板,如同上次那样跟店家说好第二天送一块猪肉、一扇排骨和两只鸡到家里。 等柳明安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桥边时,周翼和张舜已经在树下等他了。 “柳弟!”周翼最先在人堆里看见柳明安,高兴地摇着扇子冲他喊道。 “周兄,张兄。”柳明安快步走过来,笑着对二人招呼道。 “哈哈哈……柳弟很守时啊!”周翼也笑着,然后一把揽过柳明安的肩,半拥着他往前走:“走,为兄已经找好了地方,咱们好好喝几杯。” 柳明安自然不推辞,由着他们带着他走。 正忙着招呼客人的慧姨抬头看到这一幕,想起刚才柳明安跟他说的“两个朋友”,脸上露出些许慈爱的笑意。 柳明安一直以为周翼说的“地方”是福生酒楼,毕竟洪老板是他舅舅,可是他们却带着他绕过了福生酒楼,一直往东街走,直到在一处精致馨香的楼前停下。 “就是这儿了!”周翼把扇子打开,轻轻摇着,一派风流公子模样。 柳明安却抬头看着那招牌上“红杏楼”三个字,不敢置信。 “周、周兄,这、这是青楼?”柳明安眼看着周翼就要踏进那挂着珠帘轻纱的门,连忙拉住他,有些结巴地说道。 周翼和张舜回过头,诧异地看着脸色微红的柳明安,而后相视一笑。 “柳弟”,张舜未语先笑,已经猜到了柳明安的想法,悠悠感叹道:“你这个读书人还率真至纯,可爱得很!” “张兄,你别打趣我了”,柳明安认真说道:“此地不是把酒言欢的好去处,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哈哈哈……”周翼笑了一阵,走上前来,开口解释道:“柳弟误会了,我们不是纨绔子弟,不做那寻花问柳之事,更不会带你这个心思纯净的读书人走歪路。这个地方想必你知之甚少,你随我们进去一看便知。” 看柳明安将信将疑,张舜也跟着补充道:“柳弟,实不相瞒,我已成婚三年,家有娇妻幼子。若这红杏楼真的只是狎妓作乐的勾栏院,别说是你了,我也断不会踏入一步的。” 张舜说得诚恳,柳明安点头表示相信,三人终是踏入了红杏楼的门。 “哎!张公子,周公子,二位又来了啊?” 刚一进门,柳明安就听见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寻声看去,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笑盈盈地站在门边,手里捏着方粉色丝帕,正向着大门的方向端正地站着。 “哎呀!这位小公子是你们的朋友吗?长得好生俊俏,文质彬彬的,看这模样像个书生啊。”那女人不等周翼和张舜答话,又看着柳明安道。 “迟老板真是好眼力,我这小兄弟还真是个书生。”周翼接话道。随后两人寒暄了几句。 趁他们二人聊天的时候,柳明安将红杏楼打量了一番。 这楼一共四层高,这一层的装潢很是豪华,大堂中间搭了个台子,正对着大门,台下四周都放这椅子和矮凳。然而现在大白天,台上台下都无人,场内只有几个穿灰衣的伙计在擦拭桌椅。 让柳明安感到奇怪的是,红杏楼一左一右各有一座楼梯,其中左边那楼梯上挂了块木牌写着“清风”,右边则是写着“明月”。 这时,那个迟老板高喊了一声“宝珠”,又将柳明安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一个看着十三四岁的丫头从另一边跑过来,先是冲柳明安三人躬了躬身,而后小声地对着迟老板喊了声“嫣姑姑”。 “好孩子,你带几位公子上房间去,好生招待着。”迟老板声音放轻了许多,嘱咐道。 宝珠点点头,走到三人旁边,垂着眼睛不敢看人,怯怯地开口道:“三位公子请随我来。” 说完,宝珠走在前方,把三人往写着“清风”那处楼梯引。 张舜很细心地注意到柳明安眼中的疑惑,便一边上楼一边跟他解释道:“红杏楼从外看是一个整体,其实里面是完全对称的两栋楼,一栋叫‘清风’,一栋叫‘明月’。明月楼就是你之前以为的青楼,而清风楼里没有那些苟且之事,这里的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靠弹琴唱曲儿赚个赏钱。” “原来如此!多谢张兄解惑。”柳明安回道。 第54章 惊艳贺寿图,留宿住洪家 那个叫宝珠的姑娘引着他们三人进了一间屋子,自己就走到屏风后,过了一会儿,悠扬舒缓的琴声缓缓流出。 屋子正中间摆了一张古朴精致的木桌,上面已经摆好了一壶酒,等几人进屋后,又陆陆续续有灰衣伙计送来几碟吃食。 张舜推开窗,阳光洒进屋内,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柳明安落座后,解下背在身后的画轴木盒,递给周翼道:“周兄,这是你要的贺寿图。” 周翼本来坐下了,闻言又起身,双手接过木盒,迫不及待地就要打开了画轴来看。 “柳弟,忘了告诉你,你上次送我的字画,我带回舅舅家,给他瞧见了,喜欢得很,讨了过去挂在我弟弟的书房里,说是让他好好观摩好好学……” 周翼忽然想到这一茬,给柳明安解释了一下。 柳明安笑了笑说:“既然送给周兄了,自然由你处置。” 周翼也跟着笑了,将画轴完全展开,看清楚了画上的内容。 “天呐!”周翼忍不住惊叹出声。 张舜见状也凑了过来,认真看了片刻,转头对柳明安道:“柳弟,你的才学不该被埋没了。” 只见雪白宣纸上,靠左边一座高山巍然矗立,此山雄伟高耸,直接青云,气势磅礴,让人一看便心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壮之情。山的右侧是一处断崖,瀑布直坠而下,如同银河落九天,壮丽无比。 周翼嫌屋内光线不够明亮,拿着画轴走到窗边,一边看一遍赞不绝口。 高山之上,靠近瀑布处,柳明安用极细的狼毫画了几棵松树,栩栩如生,纤毫毕现。那松树姿态肆意,像是从光溜溜的石壁里长出来的,昂扬着向天空舒展着,显出蓬勃的生命力。 再仔细一看,松树上还停着一只仙鹤,羽翼舒展,身姿优美,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它的神态。 “妙啊!妙啊!”周翼赞叹着,又继续端详。 峻山之下,柳明安画了一个老人。那老人须发尽白,额部高高隆起,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正是老寿星,也叫南极仙翁。老寿星手里拿着仙木桃枝拐杖,拐杖上头系了个酒葫芦,而寿星自己手中则抱了一个硕大的仙桃。在寿星身后,几只神鹿正在低头饮水,那水正是由瀑布落下形成的水潭。 在整幅画的最下方,还有一行醒目的字,写着: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周翼眼睛都看直了,舍不得从这画上挪开,他一寸一寸地看,一笔一画地欣赏,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陷入一种狂热的状态。 直到半个时辰后,周翼才意犹未尽地将画轴收好,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柳弟!”周翼突然一脸严肃地喊了一声,柳明安和张舜都看了过来。 然后柳明安就看见周翼走到面前,端端正正地拱手弯腰给他行了个礼。 “周兄?”柳明安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把周翼扶起:“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怎么能让你给我行这种礼?” 周翼却握着柳明安的手郑重其事道:“那日你我初次相逢,不过几句交谈,你先送字画,后又费尽心思为我画了这样一幅贺寿图,为兄惭愧,平白受你这么多恩惠,唯有行此一礼,内心方能平息稍许。” 柳明安听着这番肺腑之言,神情有些动容,这时张舜又按着他的肩膀道:“柳弟不必惊慌,周翼是个性情中人,这一礼你也受得起。” 等三人再度落座,无形之中彼此之间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周翼家在京城做生意,常常各地奔波,见多识广,为人热情真诚,善于言谈。 张舜家境富裕,家里有人从商有人从政,从小性格沉稳,眼界开阔,此番出门是为了采购一批药材,顺道给洪福生祝个寿。 而柳明安是三人中年岁最小的,见识远不及周翼和张舜,人生在世十九年并未踏出过灵山镇一步,但他博览群书,满腹经纶,为人又谦和有礼,跟他相处总有如沐春风之感。 三个性格迥异的年轻人聊得十分投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彼此间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屏风后的宝珠姑娘抱着琴出来问他们要不要用晚膳,三人才反应过来已经是夜间了。 “原来酒逢知己千杯少,并不是一句戏言!”张舜看着桌上喝空了的几壶酒感叹道。 他们并不是爱酒的人,酒不过就是个引子,喝着助个兴,因此上的都是比较浅淡的清酒,三人喝到现在也并没有谁醉了,只有柳明安这个没怎么喝过酒的人有点微醺。 “周兄,张兄”,柳明安站起身,冲二人拱手道:“今日与二位兄长畅谈,受益颇多。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咱们改日再叙。” 周翼走到窗边探头看了看天色,转头对柳明安道:“柳弟,你家在荷花村是吗?” “是。” “离这儿多远?” “四十里地。” “要走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 柳明安以为周翼只是随口关心,便一一答了,不料却听见他说:“柳弟,今日别回去了,去我家将就一晚吧。” 柳明安愣了愣,眼前蓦地闪过姜凝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多谢周兄美意,但我家里还有个妹妹,我不回去她可能会担心。” 这话柳明安说得有些心虚,以姜凝的性子,他并不觉得她会担心,只是他自己一想到今晚不回去,心里就不踏实罢了。 “你妹妹几岁了?”张舜问道。 “十……六?或许十七?”这个问题别说柳明安了,就连姜凝自己也不知道。 “你怎么连妹妹的年纪都不确定?”周翼诧异得很。 柳明安笑了笑,三言两句把姜凝的事解释了一下。 张舜听完点点头,开口道:“我问你妹妹年纪,就是想着若她是个两三岁或七八岁离不得人的小孩儿,那我就雇个马车连夜送你回去。既然她是个十几岁的大姑娘,那你何必非要赶回去呢?” “就是啊,柳弟”,周翼接话道:“现在都酉时过半了,你家又离得这么远,大晚上的路也不好走,没必要赶回去的,就去我舅舅家睡一晚吧。” 柳明安迟疑了,他知道周翼和张舜说的是有道理的,但他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双眼睛,他想回去。 最后是张舜的一句话打消了柳明安回家的念头。他说:“你现在回家,等你到家,至少也是亥时三刻了,甚至可能过了子时,你不怕打扰到你妹妹的清梦吗?” 就这样,柳明安决定跟着周翼去洪家留宿一晚。 第55章 夜起作画,情思难抑 柳明安在洪家见到了福生酒楼的老板洪福生,周翼简单地介绍了二人认识。 洪福生听到柳明安就是周翼之前带回来的那幅字画的作者,对他十分恭敬,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还想请他去看看自家儿子的功课。幸好周翼及时出声阻拦,推辞说今天太晚,改日再安排,洪福生才作罢。 周翼带着柳明安到了一间客房,然后离开了一会儿,捧着几张纸回来了。柳明安只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柳弟,真是不好意思,舅舅说你字写得好,非要求了我从你这里讨点墨宝供他那十岁的儿子临摹……” 柳明安看得出周翼的为难,笑了笑,宽慰周翼道:“周兄,没关系的,我借宿人家家里,写几个字算什么。” 周翼也笑道:“今日太晚,早点休息,明天你随便写写就好。” “好。” 周翼离开后,柳明安拿着那几张纸查看,不多,一共五张,但每张都是极好的半熟宣,最适合初学者使用,看来这就是那个十岁的孩子常用的纸。 柳明安本想写了再睡,了了一回事,但腹中的酒开始作祟,让他脑子有点发晕。 还是明天再写吧,柳明安想。他担心注意力不集中,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辜负了洪老板的一番心意,也浪费了这么好的宣纸。 于是,柳明安上了床准备休息,却不曾想一直清醒着躺到了现在。 白日里他和周翼张舜畅谈大笑,觉得十分快意,等到这夜深人静之时,喧嚣褪去,柳明安心底开始涌起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的愁绪。 又躺了一会儿,柳明安仍然毫无睡意。翻身起床,点上烛台,柳明安从墙边的柜子里拿出笔墨和砚台,走到桌子边坐下,开始慢慢研墨。 第31章 墨条在砚台里一圈圈走着,浸出漆黑的墨汁,柳明安看着这再寻常不过的画面,脑子里忽然闪过姜凝替他研墨的样子。 姜凝现在在做什么?柳明安想知道。 下一刻,柳明安轻声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我在想什么?已经子时了,她肯定是睡了啊……” 柳明安提起笔,想给洪家小儿子写点类似于“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这样的话,然而思绪像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不止,兜兜转转全是“姜凝”两个字,眼前也一直浮现着姜凝那双平静的带着点冷意的眼睛。 等柳明安回过神来,雪白的宣纸上已经落下了一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柳明安怔怔的看着这几个字,渐渐地明白了他难以入睡的原因。 他习惯了姜凝睡在他身边。 柳明安将那张宣纸放到了一边,再度提起笔,这次眼前出现的不止是那双清冷的眼了,而是姜凝那张精致冷漠面无表情的脸。 柳明安不受控制地想起来那日,何文死的那日,他等仵作验完尸回去,夕阳西下,姜凝倚在门边等他。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但此时此刻,柳明安回想起来,却感觉姜凝好像真的迎着满天霞光站在他面前一样,橘黄色的光照在她身上,连她的每根头发丝都清晰可见。 姜凝! 柳明安每落下一笔,这个名字就在心里回荡一遍,直到最后他搁下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画作,心底除了这个名字再也想不起其他事。 第二天一早,周翼和张舜一起来叫柳明安起床吃早饭,然而敲了半天门无人应。 “柳弟怎么回事?是睡得太沉了吗?”周翼问一旁的张舜道。 “也许吧,有些人喝了酒是要睡得沉一些。”张舜答道。 周翼纠结道:“那要怎么办?还要叫他吗?” 话音刚落,张舜已经推门而入了,笑道:“总不能让柳弟饿着肚子回去吧?那我们这两个做兄长的岂不是太失职了。” 二人走进屋,却被看到的景象惊讶得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本该睡在床铺上的柳明安正趴在桌子上酣睡,桌上摆着几张纸,还有笔墨砚台,旁边放着已经燃尽的烛台。 二人放轻了步子走过去,周翼拿起一张纸,见上面工整地写着《礼记》里面的几段话,顿时自责不已。 “都怪我,我不该昨天把纸拿给他的。柳弟肯定是因为想连夜把字写了,结果后面太困才睡到了桌上。”周翼轻声道,看向柳明安的眼中满是歉意。 张舜眼尖,看到了压在最下面的露出一角的一张纸,拿起来只看了一眼,便笑得意味深长道:“不,不怪你。” 周翼凑过去一看,那张纸上没写字,却画着一个面容较好的年轻姑娘。画中女子倚着木门,静静地看着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透露出一股疏离淡漠之感。 “我的天!这是……”周翼诧异得忘记了控制自己的音量。 熟睡中的柳明安被这一嗓子喊醒,一睁眼,发现两位兄长正站在他旁边。 张舜笑着问他道:“柳弟醒了?敲门你不应,我们怕你饿肚子,就兀自推开门进来了,还请柳弟不要见怪。” 柳明安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同时答道:“没事。我在家都是听着鸡叫声起床,这里太安静了,我睡过了时辰,还得劳烦两位兄长叫我,真是惭愧。” “柳弟为何睡在此处?”周翼开口问道,眼中有揶揄之色。 柳明安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答道:“乍然之间换了环境不太适应,就想着起来写几个字,没想到睡过去了,见笑了。”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周翼拿起一张纸,一字一句地念着,看着柳明安愣住的模样哈哈大笑:“柳弟,你分明是思念佳人夜不能寐啊,哈哈哈……” 张舜将那张画放到桌上,笃定地问道:“这个姑娘就是你的妹妹吧?一眉一眼都绝色,一笔一画尽相思,嗯,很般配!” 周翼和张舜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柳明安脸色微红,连忙慌乱地解释道:“周兄张兄,不是这样的,我就是随便画画,我一直把姜凝当成妹妹看的,真的,你们相信我!” 周翼和张舜看得出柳明安是真的着急,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他是还没看清自己的心意。 张舜握拳轻咳了一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半真半假道:“哦,原来是误会了。” “是的是的,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没有什么其他心思。”柳明安急切地说道。 周翼摇了摇头,看着柳明安,眼中有着“朽木不可雕”的意味:“那先不说了,咱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说完,周翼拿起了桌上另三张纸,又指着剩下的一幅画一句诗,幽幽道:“这个不适合我那小表弟临摹,柳弟自己收好吧。” 柳明安点点头,耳根又红了几分,顶着二人的目光,将宣纸折了折,放入了怀中。 第56章 马车归家,姜凝妥协 用过早饭后,周翼安排了一辆马车把送柳明安回家,三人在洪家门口分别。 “本来还想留你多住几日,等我舅舅过完寿再走,但我知道你肯定归家心切。”周翼意有所指,说完笑了两声又接着道:“柳弟,我就不留你了,咱们下月初五再聚,还是在桥边碰面。” 张舜想了想说道:“再过四天童生试放榜,柳弟你必然上榜,那么下次相见你可就是柳秀才了。” “张兄你别取笑我了。”柳明安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冲二人拱手告别道:“我先走了,告辞。” 看着柳明安的马车离开后,周翼“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满脸笑容往回走。 “张舜,这个弟弟还真是又有才又有趣,可爱得很呐!”周翼感叹道。 张舜点点头,赞同道:“难得这小小的灵山镇竟然出了这么个妙人!” “你放心,灵山镇留不住他的,他一看就是有贵气的。”周翼煞有介事地说。 “你什么时候还会看相了?还贵气?说得神神叨叨的……” 二人一边谈论着,一边回到院子里。 而被他们谈论着的柳明安,此时却在马车里拿着那张画像一动不动地出神。他在周翼和张舜面前说得信誓旦旦,说他把姜凝当妹妹,但他自己记得清楚,昨夜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画下这幅画的。 柳明安骗得过外人,但骗不过自己的内心,他的的确确对姜凝有了些非分之想。之前朝夕相处他毫无察觉,直到昨天短暂的分别,思念涌上心头他才恍然窥见自己的心。 “我、喜、欢……姜凝!” 柳明安一字一句轻声说道,声音低若蚊蝇,心跳却震耳欲聋。 一旦确定了这一点,喜与愁便一同涌上心头。 纸上的“姜凝”静静地望着他,柳明安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想要触碰画中人的脸庞,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缩回了手。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柳明安叹了口气,将画纸按在了自己心口跳动的地方。 “公子,荷花村到了,去你家往哪边走啊?”外头驾车的车夫突然出声问道。 柳明安从纷纷扰扰的思绪中抽身,掀开帘子一看,确实到了荷花村,没想到马车会这么快。 “有劳了,就在这里停下吧。”柳明安客气地对车夫道。 “就在这里吗?可是周公子交代让我把你送到家门口啊。”车夫是个老实的汉子,听到这话摸着头有些纠结道。 “没事的,就在这里好了,只剩下几步路了。”柳明安对车夫温和地说道。 “那好!”车夫停下马车,等柳明安下车后再道了声“公子慢走”,然后自己掉头往镇上走了。 此时刚过巳时,村中人多半已经吃过了早饭去田间地里忙活了,柳明安一路走回家并未见着什么人。但他却越走越慢,越靠近家里,心跳的越快,像离家太久的游子,近乡情怯。 终于站在了家门口,柳明安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心跳得慢了些。 刚抬起手准备推门而入,面前的门猛地从里面打开,姜凝那张脸闯入视线,柳明安只觉得呼吸一滞。 “回来了还一直站在外面做什么?” 姜凝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明安霎那间心跳如鼓,连忙掩饰道:“怕你还在睡觉,怕打扰到你。” 姜凝眉梢轻轻扬了扬,有些奇怪地看着柳明安。 柳明安慌乱地移开眼,不敢与姜凝对视,侧身走进屋内,坐在桌子边平息自己的心绪。 姜凝隐约感觉柳明安有些举止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再加上她自己一夜无眠,脑子不太清醒,也就没有多想。 姜凝跟着进了屋,拿起那本《梁国十大案》继续看,现在柳明安回来了,她可算能专心看书了。 柳明安偷偷观察着姜凝的动作,见她一心看书,暗中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起身,将怀中的那幅画和那句诗铺平了放到了箱子最底下。 但这番动作又怎么逃得过姜凝眼睛。 姜凝看柳明安那么小心翼翼躲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头疼。 柳明安有秘密了,还不告诉她。 姜凝想到这里,蓦地生出一种“孩子大了不由娘”的伤感之情。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好了东西的柳明安,彻底放了心,如同之前一般拿出书卷和纸笔开始学习了起来。 过了不久,昨日赶集买的肉送到了家里,柳明安出门搬东西,又被几个村民看见了,半是羡慕半是嘲讽地对他道:“柳明安,你家里怎么天天大鱼大肉?这日子过得跟个公子哥儿一样了,还住在荷花村做什么,还不搬去镇上?” 柳明安依旧是笑笑不搭话,倒是屋内的姜凝听见这话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阵儿,时辰不早了,姜凝放下书起身往厨房走去,准备做午饭。 “对了,你没事就去喂下兔子。”姜凝忽然回过头来,对柳明安说道。 “兔子?”柳明安诧异道,跟着起身往杂物间门口一瞧,那里果然放着个笼子,里面两只大灰兔,正立着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在啃一块菜帮子。 “姜凝,你又上山了吗?”柳明安钻进厨房,急切地问道。 姜凝手里抓着一只鸡,闻言只应了声“是”。 “姜凝,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上山吗?那山上很久没人去过了,可能有猛兽,你一个女孩子单独上山很危险……” 姜凝听着这些话,抬起眼来,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柳明安眼中的担忧,心里又想起三叔婆跟她讲过的话,本来想让柳明安闭嘴别啰嗦的,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算了,姜凝暗中告诉自己,卖兔子这点钱还不如去赌两把呢。 “我答应你,以后不去了行吗?” 片刻后,柳明安听见姜凝这么说,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凝居然妥协了? 柳明安愣愣地反应不过来,直到姜凝又问了一句:“我都答应你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知为何,柳明安鬼使神差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撒娇服软的意味,脸和脖子“唰”地一下就红了,心又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他顾不上答话了,一转头就离开了厨房。 姜凝看着柳明安的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莫名地想起“落荒而逃”这个词。 第57章 举止怪异,明白心意 接下来两三天,姜凝总觉得柳明安举止有些怪异。 比较明显的就是,柳明安会时常不自觉地盯着她看,多半是趁她看书的时候,以为她没有注意到,柳明安就会自以为隐蔽地望着她的脸发呆。 但姜凝这样敏锐的人,总是在柳明安看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最开始她以为柳明安是有话跟她说,于是回望过去,结果在她抬眼的瞬间,柳明安又马上低头看书,装作若无其事。 第32章 以前也有很多人盯着姜凝看,在她还是n的时候,她执行刺杀任务时,总免不了捏造各种身份,混迹各种场合与人交际,有些男人会像打量一件物品一样看她,眼中是色眯眯的情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觊觎,姜凝总会在取他们性命之前先用刀刺瞎他们的眼。 但柳明安不一样,他看向姜凝时的眼神,带着少年人的澄澈清明,还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所以后来姜凝也不管他了,随便他看就是了。 柳明安若只是喜欢看她,姜凝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偏他的怪异之处不止于此。有时候二人好好地说着话,柳明安却突然面红耳赤,转过头去不敢看她。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柳明安更是像第一次跟她同床一样,躺的离她远远的,整个人僵硬得像个石雕,连呼吸都刻意控制了,突出了一个“谨小慎微”。 姜凝思索着柳明安这番变化的缘由,思来想去,大概猜出是在他一个人去灵山镇期间发生了什么。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姜凝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直到这日,用过晚饭后,柳明安挑灯夜读,姜凝灯下看书,昏黄的灯光下,二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互不打扰。 窗外起了风,吹进屋内,微弱的烛光轻轻摇晃着,姜凝看了一阵书觉得眼睛酸,起身走到窗边关上了窗。 从姜凝起身时,她就知道柳明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不移。关好窗后回身,柳明安还在看着她,二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姜凝没什么反应,倒是柳明安像是被抓包了一样,猛地将头转向另一边,避开了她的视线。 反应这么大?姜凝一边想着一边回到桌子旁,单手支着下巴定定地看着柳明安。 “柳明安,墙壁有什么好看的?”见柳明安迟迟不转头,姜凝出声问道。 柳明安听到这话,又连忙把头低下,盯着桌上摊开的书页,掩饰道:“没,我就是看书看久了脖子酸,想活动一下。” 姜凝眯了眯眼,若是之前,她没那么强烈的探究欲,柳明安给出的理由再荒谬她都懒得管。但不知为何,现在她就是想问出个所以然来。 柳明安正装模作样地看着书平复自己的心绪,如常之前一样。情难自抑,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看姜凝,想关注姜凝的一举一动,但又怕她察觉,怕她厌恶,所以只好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心事,当真是应了那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柳明安。” 耳边突然响起姜凝的声音,柳明安心里一紧,下一瞬,一只微凉的手钳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与姜凝四目相对。 “你怎么了?这两天怪怪的。”柳明安听见姜凝问道。 姜凝就站在柳明安旁边,二人一坐一站,一人微微俯身一人被迫仰头,彼此间距离十分近,柳明安感觉能听见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姜凝看着柳明安垂下眼,不看她,嘴里答道:“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那你一直看我做什么?”姜凝又问。 柳明安蓦地觉得自己脸烧了起来,仍然嘴硬否认:“没有,你别乱想。” “呵!”柳明安只听得一声冷笑,紧接着又听到姜凝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柳明安,你看着我。” 柳明安在慌乱之中抬起眼,就看到姜凝俯身向他欺近,眨眼之间,二人距离不过咫尺,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夜间光线昏暗,姜凝不想放过柳明安一丝一毫的表情,不曾想这番动作直接让柳明安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去灵山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说出来我或许可以帮你。”姜凝一改刚才地强硬姿态,放低了声音循循善诱,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 柳明安愣愣地看着姜凝,心里百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眼中的挣扎让姜凝一览无余。 但最后,柳明安也只是回答道:“姜凝,我没事。” “柳明安,你在说谎。”姜凝笃定地说道。 柳明安闭了闭眼,伸手握住姜凝钳住他下巴的手,认真说道:“姜凝,谢谢你。”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谢谢你愿意关心我。 姜凝诧异地看着柳明安,发现他眼中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手被他紧紧握着,柳明安温热的体温透过手背传来,姜凝忽然就不想再逼问他了。 “算了。”姜凝轻声道,同时抽回自己的手,坐到了桌子另一边,继续拿着先前的那本书看。 柳明安目光追随者姜凝,见她坐回原位继续看书,扯了扯嘴角,笑意有几分苦涩。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原本安静躺着的姜凝在黑暗中睁开眼。 身旁的柳明安已经抱着她的手臂熟睡,姜凝动作很轻地抽出自己的胳膊,翻身下床。 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姜凝凭着感觉摸索着走到了墙边的箱子旁边。 “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姜凝努力睁大了眼,想看清箱子里的东西,然而太黑了,一切都是徒劳,她只能伸手摸黑摸索着,她记得那天柳明安偷偷摸摸放进来的应该是一张纸。 找到了! 姜凝在箱子最底下摸到了那薄薄的纸张,轻轻地拿了出来,然后心念一动,整个人出现在空间内的竹屋里,空间内永远是明亮的。 姜凝迫不及待地拿起纸展开一看,却见上面那张纸上只写了一句诗: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一看就是柳明安的字迹。 这句诗的意思姜凝知道,无外乎是形容女子眉如远岱,眼如秋波,可是柳明安写这个做什么? 难道他喜欢上了什么姑娘? 脑子里走马观花闪过柳明安这几日的言行举止,姜凝忽然有了某种猜测,向来平静如水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姜凝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抱着一丝侥幸,抽出下面那张纸。 雪白的宣纸上,“姜凝”倚着门望着姜凝,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柳明安喜欢她! 难怪。 一切都说得通了。 姜凝拿着两张纸呆呆地站着,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么束手无策。 等姜凝从空间内出来,将那两张纸放回了原处,再度躺上床时,一无所知的柳明安在睡梦中挪了过来,抱着她的手睡得香甜。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姜凝转头看着柳明安侧睡的轮廓,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良久,黑暗中又响起姜凝的低语,听起来像是无奈地叹息。 “你不该对我动这种心思的。” 第58章 柳秀才,杨瞎子 翌日,鸡啼声准时传来,唤醒了睡梦中的姜凝和柳明安。 今日便是月底最后一天,童生试放榜。 “赵教头他们应该会在下午来,”吃过早饭后,柳明安对姜凝道。 姜凝闻言,只应了一声“哦”,并没有多的话。 柳明安愣了愣,只觉得姜凝身上地冷漠疏离之感重了很多,好像回到了他们最开始相处那几日。 之后半天,姜凝更是沉默寡言,就算柳明安跟她搭话也是惜字如金。 二人无形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柳明安看着姜凝,猜测着这种变化的缘由,眼中有受伤的神色。 姜凝知道她突然冷下来的态度伤到了柳明安,只得暗中叹了一口气。 柳明安不该喜欢她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那样善良纯真的人,若是见到真实的她,肯定接受不了的。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姜凝昨晚就下定了决心,不会对柳明安这份感情做出回应,让他自己了断了这份心思。 等今日,找赵教头问清楚了她的来历,她就离开。 少年人的喜欢像风一样,来得快去得快,等她走了,柳明安回到了最开始没有她的日子,过了一阵应该就会忘了她吧? 她给他留下一百多两银子,也算仁至义尽了。 姜凝想到此处,心往下沉了沉,有一点难过。 赵教头果然是在下午来的,手上提着一面大铜锣,走到柳明安家门口重重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锣声响彻整个荷花村,村里老老少少爱凑热闹的都跑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在柳明安家院子外。 众人一看到赵强,再一想到这个时间点,不约而同都猜到了这锣声的原因。 “一定是柳明安考上秀才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柳明安早已在铜锣敲响第一下的时候就出来等候着了,可惜赵强并不理他,非要敲完三声锣,等村里人凑到一堆了才高声喊道:“童生试放榜!柳明安考上秀才了!下月十六可在县衙门参加乡试!” “好!”人堆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和鼓掌声,自从柳明安他爹死了之后,这还是将近二十年来荷花村出的第二个秀才呢。 柳明安性格好有礼貌,讨人喜欢,村里多数人都是真心实意为他开心的,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三叔婆,听到这个消息又激动又欣慰,跟看到自己亲孙子有出息了一样的心情。 而人堆外的何依依,听到这个消息笑着望向柳明安,但转眼又想起了什么,眼中划过悲伤和苦涩,待了一会儿就默不作声地转身回家去了。 众人都凑上来跟柳明安说话,嘴里说着“恭喜”,有的人还提起他的父亲,念叨着“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 柳明安第一次见识到门庭若市的场面,耐心地应付着,约莫半个时辰后,村民们才一一散去,还给他一个清静。 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像赵强这种来报喜的人,主人家是不能让他空手而归的,一般都要给二十个铜板,相当于一碗酒钱,辛苦人家跑这一趟。当然,富裕一点的人家,给的钱多一些,这种事自然多多益善。 因此,人堆都散了之后,柳明安将赵强请进了屋内。 柳明安想趁机问出姜凝的来历,而赵强也是心怀鬼胎,二人表面不动声色,一个恭敬,一个客套,演绎着人情世故。 姜凝一直在屋内坐着,看到柳明安引着赵强进来,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扫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 赵强看着端正坐着的衣衫整洁干净的姜凝,完全不敢相信她就是当初那个关在笼子里苟延残喘的女人,但想起此行的目的,赵强还是装作不动声色,只看了姜凝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赵教头,辛苦跑一趟了。”柳明安客气地笑着,将三十个铜板递到赵强手上。 赵强伸手接过,一把揣进怀里,嘴里应着:“应该的,多谢柳秀才!”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柳明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赵强抢先道:“柳秀才,我有些口渴,能否讨碗水喝?” “这个自然,稍等,我去给你端水。” 柳明安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赵强一把拉住:“水缸就在外面吧,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去喝。” 赵强说完,不等柳明安反应,走出房门两步来到厨房外的水缸旁边,左右探头谨慎地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纸包打开,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尽数抖进了水缸里。 “赵教头。” 柳明安担心赵强喝了水直接走了,连忙带上银子追了出来,见他站在水缸边上 ,出声喊了一句。 不曾想赵强做贼心虚,这一声喊差点吓得他心脏蹦出嗓子眼,慌忙转身,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死死捏着,见柳明安神色无异才放下心来。 “柳、柳秀才,没事我就先走了啊,哈哈哈,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回衙门去哈哈哈……” 赵强故作镇定地笑着,说着就要往院子外走。 柳明安还没问出想问的话,怎么会让他走? 第33章 于是赵强刚迈出一步就被柳明安拦住。 只听柳明安开口道:“赵教头,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赵强疑惑道:“什么事?” 柳明安往屋内指了指,说道:“我想知道你是从哪里把她弄来卖的?你是否清楚她原本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因为什么被虐待被卖?” 赵强狐疑的目光在柳明安身上扫来扫去,期间柳明安一直温和笑着,看不出是什么想法。 “你问这个做什么?想退货啊?没门!” 赵强心里装着事,不耐烦地回答道,转头就想走,再度被柳明安拦下。 “柳秀才,你别耽误我——”赵强话没说完,眼前出现了一锭银子,看着足足有一两重,直接让他把后半截话吞了下去。 赵强只犹豫了片刻,便一把抓过柳明安手心的银子,拿到嘴边一咬,牙印清晰可见。 “人是从杨瞎子那里接手的,到我手上就是你买她时见到的那副摸样,她原本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杨瞎子他欠我钱,就把她抵押给我了。”赵强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飞快地对柳明安说道。 柳明安简单整理了一下这番话的信息,紧接着问道:“杨瞎子是什么人?” “杨瞎子五十多岁,是曲水城一个做生意的,什么都沾点,他天生一只眼睛翻白眼看不见,得了个外号叫‘杨瞎子’,我也不知道他真名。他在曲水城有一定的名气,你要是想找他,去曲水城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赵强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反正这些说了也没什么影响。 柳明安点点头,认真地道谢:“多谢赵教头!” 赵强心虚地摆摆手,不再说什么,快步离开了柳明安家。 第59章 狼狈为奸,忆金玉坊 赵强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赶回衙门,离开柳明安家后,他径直走进了荷花村一户人家。 “赵教头,来了啊,坐这儿。” 招呼赵强的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若姜凝在此,必定能认出来,这个人就是金玉坊的打手,虎子。 但姜凝不知道的是,这个虎子其实也是荷花村的人,全名叫何震虎,李二婶的儿子,李香云的丈夫。 李二婶和李香云今天上午见到许久不归家的何震虎,本来十分意外惊喜,却不曾想何震虎没怎么回应她们,只嚷嚷着:“下午家里要来客人,你们少说话,更要记住别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 李二婶听到这话惴惴不安的,她知道儿子在赌坊做事,又常年流连青楼酒馆,很担心他说的这个朋友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尽管何震虎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 李香云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自从她上次招惹了柳明安,一觉醒来却睡在何文死的那个地方,李香云就确信自己撞了鬼。她不敢出门,整日待在家里担惊受怕。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后来李香云还真的梦见过几次何文,醒来后总觉得自己鬼上身了,崩溃不已,嚎啕大哭。一开始,李二婶还耐着性子安慰几句,次数多了也心烦了,说她“一天不做事就知道惹人烦”,是个“碍眼的东西”。 李香云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也不知道人生有什么盼头。直到今天何震虎忽然回家了,她心里燃起了一丝期待,可惜她的丈夫进门后都不曾拿正眼看过她,就算她主动凑上去跟他说话,何震虎也爱答不理的。 这下李香云彻底死了心。 赵强拎着铜锣,一路避开人到了何震虎家里,这些都是约定好的。 进门后,赵强看着何震虎,又看看他家两个女人,点了点头算打了个招呼,然后自己在门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了。 “赵教头,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何震虎想着胡老六和猴子的交代,有些殷勤地开口问道。 赵强摆摆手,只道:“别管我,你做你的事去。”说完就闭上眼,靠着墙不再动弹。 何震虎应了声“好”,转头就想回床上躺着休息去,走到门口时,李二婶走过来拉住他,一面拿眼睛不住地瞟着赵强,一面压低了嗓子问道:“虎子啊,你怎么跟赵教头有来往?他来咱家干什么啊?” 何震虎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闭着眼的赵强,同样低声回答道:“娘,你别管,就让他在那儿坐着,反正是个有好处的事。” 屋子太小了,母子二人的窃窃私语赵强虽然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是在说自己。 赵强把手伸向怀中,摸出了那个被他揉成一团的包过药粉的纸,拿在手里定定地看着,半晌后脸上露出苦笑。 他赵强虽然活了半辈子都是荒唐度日,但顶多也就是小时候偷鸡摸狗,做点小恶,之后赌个钱喝个酒,做个浪荡子,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啊? “怪我太贪心!”赵强在心里对自己说。 赵强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度闭上眼,脑子里不由得想起那日的情形。 他欠了金玉坊六千六百五十两银子,一个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这个钱他肯定是拿不出来的,日后也还不起,他那时候绝望得想哭。 幸好,他有一个好兄弟——猴子。 猴子是个仗义的人,告诉他六爷心善,让他去求求情,说不定事情有转机。 赵强听到这话,就像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突然就看见了一束光,他怎么会拒绝呢? 他跟着猴子上楼了,猴子把他带到了一间房内,里面坐着个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头,看着六十多岁,身上有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传闻中的“胡六爷”了,开了这间一家独大的金玉坊,混迹赌桌多年叱咤风云,难逢敌手,是赌徒眼中的传奇人物。 若是平常,赵强见到这样一个人物,必定是满心欢喜和激动的,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惶恐。 “六爷!我这儿有个朋友……”猴子挤着笑脸毕恭毕敬地对胡老六说着话。 胡老六“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没抬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赵强看胡老六这模样,以为没戏,心慌得不行,脸都发白,求助地目光向猴子投去,但猴子却冲他安慰地笑了笑,用口型说了一个字:“等!” 赵强勉强安了下了心,继续提心吊胆地看着胡老六。 却见胡老六捧着两个大海碗,里面花花绿绿密密麻麻全是骰子,看着有四五十粒那么多。接着胡老六将两只碗扣在一起,端起来开始缓慢地摇动。 赵强看得心惊,这么多骰子,能摇出个什么? 屋内三人静默不语,只有骰子在碗中相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疾风骤雨一般。 片刻后,胡老六端着碗稳稳的放下,吐了一口气,伸手拿开了上面那只碗。 猴子和赵强都不由自主地伸头往碗中看去。 漆黑的碗中,几十粒骰子一圈一圈整齐地排着,除了最外面两圈数字有大有小之外,中间的点数全是“六”。 赵强暗中咂舌,终于见识到了六爷的实力,这种赌技他再练一百年都练不出来。 不料胡老六却是盯着那堆骰子面色凝重,半晌后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五十粒骰子,我连三百点都摇不出来,她怎么就摇得出来三百九十点呢?” 这话有几分认命,也有几分不甘心。 赵强听不懂胡老六在说什么,倒是一边的猴子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原因无他,这种情景猴子这几天已经见得太多次了,他都怀疑自己舅舅有心魔了。 胡老六恹恹地把碗推到了一边,这才抬起头来,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着赵强。 赵强迫使自己脸上扬起笑意,迎着胡老六的目光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胡老六开口对猴子说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赵强的心立刻高高悬起,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第60章 一唱一和,设计下套 猴子听到胡老六问话,不假思索地就把赵强欠了赌坊六千多两银子的事说了,说完又帮着求情,态度诚恳又真挚,看得一旁的赵强感动不已。 胡老六听完后,眉头紧皱,接着摇了摇头,拒绝道:“太多了,要是几两几十两也就罢了,六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赵教头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这话让赵强如遭雷劈,脸“唰”地一下白完了,一点血色都没有,膝盖一弯”扑通“一声就对着胡老六跪下了。 “六、六爷,您发发善心,我还不起,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起……”赵强几乎要哭了出来,对着胡老六低声下气地求情道。 胡老六不为所动,扫了赵强一眼,幽幽道:“根据大梁朝的律法,欠债不还的,根据欠款多少量刑处理。像赵教头你这样欠了六千多两的,属于巨债,你知道官府会怎么判吗?” 猴子适时地接话道:“根据本朝律法,应当杖责八十,收监三年,而后发配充军。” 猴子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着赵强的神色,当他看到赵强由挣扎到绝望最后一片死寂之后,眼底闪过得逞的笑意。 赵强虽然不是官差,但好歹也在衙门做事,对律法比常人熟悉很多,猴子说的这些,他一早就知道,只是自己知道和亲耳听到别人说出来终归是不一样的,别人说的总带着点宣判的意味。 胡老六从矮榻上起身,走到赵强身边弯腰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道:“赵教头,听说你姑父是衙门的书吏,或许他能想办法帮你减轻点责罚,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赵强听到这话,脚下一软,又跪了下去。 就是因为他姑父是书吏,有官阶在身,所以他惹了祸才会觉得天都塌了。 一个小小的八品书吏,上头有县太爷压着,本来就如履薄冰的,他能帮得了什么呢?他若是出手,只怕会被自己连累得乌纱帽不保。 “六爷,不能告诉我姑父,求您,救救我吧,我给您磕头,我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赵强说着就俯下身,额头触地,“砰砰”地给胡老六磕了几个响头。 胡老六连忙蹲下,阻止了赵强继续磕头,同时意味深长地说道:“赵教头,我开的是赌坊,不是善堂。赌坊有赌坊的规矩,赢了挣钱,输了亏钱,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不早就一穷二白睡大街了吗?” 赵强脸白得吓人,眼里也全是血丝,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胡老六,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猴子见人吓唬得差不多了,该唱下一出戏了,于是出声道:“六爷,求您高抬贵手吧,赵教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您若是放过他这一回,他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胡老六沉吟着,并不答话。 猴子见此,一脸焦急,也跟着“咚”地一声跪下了:“六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算把赵教头逼死了他也拿不出六千两银子,倒不如做人留一线,对大家都好。” 赵强哽咽地看着猴子,眼中蓄满了泪,此刻他只觉得猴子是他的贵人,他何其有幸,能结识到这么一个好兄弟。 胡老六摸着下巴装作思索的模样,走来走去,短短半盏茶时间,赵强却觉得度日如年。 “你说的也对”,胡老六慢悠悠开口道:“就算送赵教头去见了官,总归是我们金玉坊吃了亏。” 赵强听到这话里有转机,眼睛一亮,立马急不可耐地表示道:“六爷,您放我一马,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胡老六犹豫着,过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强只听他说道:“六千两实在是太多了,你拿不出来,我为难你也没用。那这样吧,你就给个一百两意思一下行了,总不能让我金玉坊做亏本生意吧?” 从六千两到一百两,听起来像是天壤之别,赵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答应,直到在欠条上按了手印走出了金玉坊他才反应过来,一百两之于他,也是天方夜谭,他如何拿得出一百两? 赵强以为自己是死里逃生了,但其实还是在深渊里。 猴子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走出金玉坊后,兴高采烈地对他说:“六爷果然是大好人,赵教头,这下你只需要凑够一百两银子就好了。” 赵强看着猴子,却笑不出来:“猴子兄弟,如果我说,我一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呢?” 猴子面上笑容僵住,似乎是忽然想到这一层一样,为难地说:“赵教头,一百两,找人东拼西凑还是能凑出来的吧?” 赵强却是苦笑了几声:“哈哈哈…… 猴子兄弟,虽然我在这灵山镇有点名头,但也只是在大伙儿面前混了个脸熟,你以为我有多少个可以借钱的朋友?我认识的那些人,又有谁能随随便便拿得出一百两银子?六千两跟一百两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猴子扯了扯嘴角,眼中划过嘲讽,下一瞬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拉着赵强走到了无人的街边。 赵强只见猴子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往前后左右都瞧了瞧,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赵教头,我知道谁有一百两银子,只要你胆子大,这事就轻轻松松过去了。” 回忆到这里,赵强坐在何震虎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他也不想做那个贼人,但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妥协。他不想挨板子,不想进牢房,不想人生毁于一旦,所以他选择听从了猴子的建议,来荷花村做个强盗。 只要他过了这一关,赵强心里想,他发誓此生再也不会踏进赌坊一步! 第34章 摊开手心,看着那个黄色纸团,药店老板的话又在赵强耳边响起:“我家这个蒙汗药啊,只要一小半,能放到一头牛咧!要是用到人身上,就算是那两三百斤的汉子,我也保证让他昏睡个一天一夜!”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村里有些人家吃晚饭吃得早,炊烟已经升起来了。 赵强活动了一下坐了半天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出何震虎家往某个地方一看,那里也升起了一缕炊烟。 而那个地方,正是柳明安家。 第61章 决意离开,突生事端 下午的时候,柳明安从赵强那里问出了关于姜凝的事后,立刻回了屋将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姜凝。 “曲水城……杨瞎子……”姜凝轻声念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 柳明安为事情进展顺利而由衷地感到开心,笑着对姜凝道:“我下月参加乡试,大概半个月放榜,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什么一个月的时间?”姜凝不解地问。 “一个月后,乡试放榜,我应该可以考中举人,而会试在明年三月初,这个期间我们就可以去曲水城走一趟,探明你的身世。” 柳明安认真地说着安排,显然在之前他就已经设想好了,说的时候眼中一直有浅浅的笑意。 姜凝想说“我自己一个人去”,想说“你以后一个人好好生活”,想说“我们后会有期”,但看着柳明安那双澄澈的眼睛,那些会伤人的道别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算了,姜凝在心底叹了口气,就跟第一次上山一样,给他留个字条不告而别吧。 姜凝暗中做了决定,又继续拿起书看。明日离开,姜凝只打算带二两银子应急用,剩下的钱都留给柳明安,然后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就出发去灵山镇,再想办法去曲水城。 这些闲书是买来解闷的,姜凝不会带上给自己增加负累,就留给柳明安随他处置吧。 只是姜凝一想到她走了之后,凭柳明安做饭的手艺,这段时间天天吃肉好不容易让他看着健壮了些,过段时间估计又要变回去了,变回第一次见他时那清瘦的模样,姜凝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过了些时候,姜凝放下书进了厨房。 二人照常吃完饭,柳明安去洗碗,等他擦干手从厨房出来,就听姜凝说道:“柳明安,你教教我梳头吧。” “你怎么突然想学梳头了?”柳明安诧异道。 因为要离开,总要学会自己梳头。姜凝在心里说。 “就是想学了,你教教我吧,教我个最简单的就行。”姜凝若无其事地说,抬手扯下了自己的发带,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披散在肩头。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天边还有最后一抹红霞,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户照射到姜凝身上,将她笼罩着,让她整个人好像陷落在艳丽的云层里,美得不可方物。 柳明安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中,心跳声逐渐剧烈。 “柳明安?”姜凝见他不说话也不动弹,疑惑地喊了一声。 柳明安从短暂的痴迷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握拳轻咳了一声,别过脸去,不愿让姜凝察觉什么。 柳明安拿着镜子放到姜凝面前,然后走到她身后,一手将她的头发全部拢在手上,另一只手拿着梳子从上往下梳顺。 柳明安一下一下的梳得很慢,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间在这一刻好像化作流水,从他们身边缓缓流淌过去,柳明安却希望这样宁静温馨的时光能够停在这里。 “简单一点的,太复杂了我学不会。”姜凝又开口道。 柳明安透过镜子看着那冷清漠然的眉眼,心里又闪过那句诗: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姜凝,其实我可以帮你梳一辈子头的。” 柳明安像是被蛊惑一般,忘记了克制,由着自己的心意轻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话一出口,两人的视线便在镜子里交汇。 若是之前,柳明安必定会仓皇地挪开视线不敢看姜凝。也许是傍晚的霞光太绚烂,给了柳明安勇气,这次他没有移开眼,温柔地笑着,眼中全是温软的无法言说的爱意。 最后反倒是姜凝先挪开了眼。 少年的目光太炙热,情感太纯粹,姜凝有些承受不起,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柳明安”,姜凝仍然不看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 谁知,话还没说出口,身后的人突然“咚”的一声瘫倒在地。 “柳明安!” 姜凝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发现柳明安呼吸顺畅,心率、脉搏都正常,却无论怎么摇晃怎么叫都不省人事。 姜凝把柳明安扶到床上躺下,再次仔仔细细地把他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昏睡过去了。 可是一个身体健康,年轻力壮的男人,前一秒还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下一秒就直接睡死了,这本来就是最大的问题。 姜凝眯了眯眼,手上蓦地出现了一把匕首,整个人像一把拉满的弓一样紧绷了起来。 能令清醒的人快速昏睡,只有药物可以做到! 那个下药的人是谁?他又是如何下的药?为什么只有柳明安中招而她却安然无恙?是因为她体内有空间吗? 姜凝闭上眼,白日里所经历的一切像电影的胶卷一样在她脑子里飞快划过。 …… “柳秀才,我有些口渴,能否讨碗水喝?” “水缸就在外面吧,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去喝。” …… 姜凝猛地睁开眼,眸中寒芒似箭。 一定是他! 今天只有他进了院子,还单独接触到了水缸。 赵教头,他想干什么? 荷花村另一边,赵强坐在何震虎家门边,看着天边的最后一丝霞光被山野吞没,整个天空只剩下了浅淡的青灰色。 赵强站起身,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推开门出去了。 赵强走后,何震虎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看着他走远身影消失不见,立刻也要跟着出门。 “震虎,你干什么啊?天都要黑了还出门做什么?早点歇息吧。” 李香云看着要出门的丈夫,极力装作温婉的样子出声道。她怕的就是,何震虎又回到镇上,回到红杏楼那些小贱人的床上。 “滚开!”何震虎不耐烦地甩开李香云搭拉他的手,然后恶狠狠地警告道:“少管老子的事!也别嚼舌根!不然我休了你!” 李香云蓦地眼圈一红,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看着何震虎出了门。 何震虎出门后,径直往他家后面那片茂密的竹林里走去。 天色暗下来了,竹林里更是黑黝黝的,只有微风吹过时竹叶的“沙沙”声。 “猴子,猴子,猴子……” 寂静的竹林里,何震虎压低了声音呼唤着。 片刻后,一个瘦长的身影走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清他脸上一道醒目的疤和那双阴毒的倒三角眼。 “他去了吗?” “已经去了。” 简短的交谈之后,两人一起走出了竹林,然后分道扬镳。一人回到家里,另一人却向着柳明安家走去。 第62章 暗夜交手,黄雀在后 赵强走到柳明安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时值月末,天空中无星无月,柳明安家也是一片漆黑且死寂,没有半点光亮,也没有半点声响。 赵强走到院子边上,用手一撑便越过了篱笆落到了院内,然后轻手轻脚地向着主屋移动。 走到主屋与另一间屋子的过道时,窸窸窣窣的响声传来,赵强心跟着提了起来,往怀中拿出一只蜡烛点上,这才看清地上的笼子里有两只大兔子在啃菜叶,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呼~”赵强舒了一口气,在心底自嘲自己做贼心虚,疑神疑鬼,接着想到那一大包蒙汗药,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提心吊胆,于是胆子大了些,用手护着蜡烛,推开了主屋的门。 “吱~”房门发出一声轻响,微弱的烛光在室内亮起,照亮了小小一方天地。 赵强白日里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这间屋子打量过一遍,家徒四壁,最有可能放钱的地方就是那个墙边的大箱子。 赵强迫不及待地向着墙边走去,不料刚迈出一步,耳边传来破空之声。 有人! 赵强眼睛蓦地瞪大,身体先于头脑一步,往旁边猛退两步,躲过了那冲着他太阳穴挥过来的一拳。 “谁?” 赵强一颗心狂跳不止,厉声喝道。 蜡烛被剧烈晃得差点儿熄灭,赵强往来人那处看去,只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身杀意,在这夜间像个从地狱爬上来索命的厉鬼。 赵强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女人的长相,下一瞬,那女人便欺身过来,抬腿横扫,直冲面门。 赵强条件反射地举臂格挡,不曾想那女人力气大得很,赵强抵挡不住,连退几步撞到墙上,手臂被震得发麻,蜡烛掉在地上,室内陷入一片漆黑。 是个难缠的狠角色! 这是赵强此时唯一的想法。 什么都看不见了,赵强心“砰砰”直跳,浑身肌肉紧紧绷着,警惕地倾听着黑暗中的动静。 赵强对自己的身手还是很自信的,对方先声夺人,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他有了防备,那个女人只要敢攻上来,他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制服她。 来了! 赵强听着飞快向他靠近脚步声,准备着还击,然而余光里却闪过一道白光,速度奇快,让人避之不及。 那是匕首! 这个女人做了两手准备,一手冲他正面,一手偷袭侧方! 赵强暗中骂了句“他娘的”,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选择,两害取其轻,放弃正面防守,躲过侧方的匕首。 “砰!” 赵强往旁边退了两步,膝盖碰到了床沿,匕首落空的同时,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腹部,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位了一样,赵强没忍住痛哼一声。但那女人没给他任何喘息时间,下一刀已经带着凌厉的风声向他刺来。 赵强当机立断,伸手扯过床上的被子往那人方向甩过去,然后自己攀着窗户纵身一跃跳到了屋外,头也不回地就往院子外跑。 “真他娘的见鬼了!哪来的臭婆娘这么能打!”赵强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骂个不停。 和赵强交手的人自然是姜凝。 第35章 柳明安晕倒后,姜凝就猜测赵强大概率会趁夜前来,但他做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姜凝猜不到。 为了一探究竟,姜凝选择将计就计。 因为柳明安不省人事了,姜凝也不想他一个读书人见到这些不光彩的事。 再者,姜凝想起柳明安说过赵强是因为练过武才能进衙门当教头,为了避免待会儿动手可能误伤了他,姜凝把他放到了空间内的竹床上。 安顿好柳明安之后,姜凝想了想,又从床底下把装钱的盒子也放到了空间里,然后就坐在黑暗中一直静静等待着。 天黑下来之后,那个人果然偷偷摸摸地来了。姜凝想打他一个出其不意,没想到他反应还算可以,都躲过了,最后竟然还利用被子拦了她一下,翻窗逃走了。 “呵!”姜凝冷笑一声,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她从来不做这种蠢事。 赵强以为自己可以跑掉,然而才从窗户跳出来跑了两步,那个女人也跟着跳窗而出,快速地往他这边追过来,看样子是不打算放过他。 赵强往柳明安家旁边的树林里窜,姜凝紧随其后,手上捏着匕首,跟他只有五六步的距离。 等二人远离了这一处,院子外篱笆下有个人影站了起来,摸着下巴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眼中满是奸计得逞的笑意。 这个人自然是猴子。 他设计诓骗了赵强来偷银子,但他的真实目的从来都不是那几个钱,而是那个戴面纱的女人。 “可惜啊!”猴子轻声叹了口气,满眼怨毒。 可惜赵强的蒙汗药没有把这婆娘放倒,不然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猴子翻过篱笆走近了院子,又穿过院子走进了主屋内。 跟赵强一样,猴子点起了一根蜡烛照明。 屋内空无一人,猴子虽然很疑惑那个叫“柳明安”的男人去了哪里,但时间紧迫,他也懒得追究,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 看赵强那落荒而逃的模样,应该是还没动手就被发现了,也就是说他没有偷到钱。 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猴子还是想着把钱带回去的。 然而这屋子就这么大,猴子仔仔细细翻了两遍,连床底都趴下去看了,也没有找到那些钱放在哪里了。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猴子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他担心那个女人回来了,把他抓个正着。上次她没杀他,这次可就不一定了,谁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呢? 既然找不到钱,那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窗外微风吹过,烛光摇曳,照得猴子那张笑得狰狞的脸越发骇人。 烛光一点一点靠近了床上棉被,火舌燎上了布料,眨眼之间就变成一朵火花,然后顺着棉絮蜿蜒爬行、扩散,屋子内逐渐亮了起来,先是床铺,再是木质门窗…… 猴子退出了院子,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嘴里念叨了好几遍“可惜”。 可惜那个婆娘不在屋内,要不然今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好日子了。 猴子嘴里轻声哼着小曲儿,步子轻快地踏上了离开荷花村的路。 第63章 制服赵强,家成灰烬 赵强一路跑进了树林里。他以为他能甩掉姜凝,可事实却是姜凝离他越来越近了。 “呼……呼……” 赵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也大汗淋漓,心里怒骂不止。 这个臭婆娘真的是女人吗?怎么一点都不见累? 赵强半点不敢停顿,头也不回往前狂奔。 然而月黑风高,树林里更是幽暗,赵强踩着堆积的树叶,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 突然,脚下踢到一根凸起的树根,赵强身体不受控制地一个趄趔,尽管他很快稳住了身形,但这片刻的耽搁对姜凝来说已经足够了。 说时迟那时快,姜凝抓着这个机会,左手持刀对着赵强太阳穴全力刺去。 这一下若是得手了,赵强必定会当场丧命。 赵强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姜凝已经缠上来,他跑是跑不掉了,倒不如直接跟她对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想清楚这一点后,赵强原地转身,身体猛地往旁边一扭,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正当他准备还击时,左侧膝盖却传来一阵剧痛,赵强瞬间失力,跪倒在地,紧接着脖子上一凉,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到了他喉咙处。 “还跑吗?”赵强听见那女人冷冷地问道。 “饶、饶命!我不跑了,女侠饶命!” 赵强慌张的声音响起,似乎真的怕死一样,整个人抖如筛糠。 在姜凝没看到地方,赵强眼底一点惧意都没有,反而是垂在身侧的手抓了一把混着泥沙烂树叶渣滓的土。 “女侠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赵强嘴上仍然装模作样地求着情,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出手的机会。 “你到底什么目的?”姜凝问道。 “我、我就是贪财,听别人说你在金玉坊赢了一百多两银子,我动了歪心思,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赵强半真半假地说着,求饶的语气十分真诚。 姜凝闻言,没有说什么,匕首稳稳地拿着,脑子在思考这番话的可信度。 就是现在! 赵强知道机不可失,手里的泥沙对着姜凝的脸招呼上去。 姜凝早在赵强抬手的一瞬间就觉察出来了,立刻向后撤了半步,同时转过脸,避免了沙子进到眼睛里。 赵强趁机起身,握紧了拳头狠狠地冲着姜凝面门袭来。 “不自量力!” 姜凝轻嗤一声,右手直接硬接赵强的拳头,往后退了一步,借力打力,化解了他的全部攻势,然后膝盖提起,用力往上一顶,直击赵强腹部。 赵强仍不死心,右手被姜凝擒住,他又用左手挥过来一拳。 姜凝没了耐心陪他耗,手上刀锋一转,只听“哧啦”一声,衣服被划破地声音传来,赵强痛哼一声捂住了被刺伤的胳膊。 赵强一收回手,姜凝没有半点犹豫,出手钳住他的胳膊,手上用力,“咔咔”两声骨头碰撞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二人地耳朵里,赵强的两条胳膊都被姜凝弄脱臼了,这次再也没有半点可挣扎的余地。 脖子处再度架上了那把匕首,姜凝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冷:“还跑吗?” 赵强闭了闭眼,颓然认命:“不跑了,你想杀就杀吧,给我个痛快也好。” 姜凝缓缓勾起了唇角,在没弄清楚赵强的动机之前,她没想过杀他。 姜凝知道赵强有两下子身手,因此匕首最开始那一击不过是佯攻,专门吸引他注意力的,真正的攻击是脚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破坏掉他的底盘,这样赵强就再也没有还手之力了。 不过这人倒也有几分本事,还能跟她纠缠这半天,姜凝想。 赵强忐忑地等着姜凝处置,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动作,刚睁开眼想问问她想干什么,才一张嘴颈后就遭到重重一劈,整个人瞬间昏死过去。 姜凝把赵强也扔进了空间,转身准备回到家里。直接杀人很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尤其这个赵强的姑父还是衙门中的官吏,在这个“民不与官斗”的年代,柳明安应该比她擅长处理这件事。 姜凝打算回家后叫醒柳明安,可是当她走出树林,离家还有半里地的距离,远远地就看见一片火光。 柳明安的家着火了! 火势很凶猛,姜凝呆呆地看着那团火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照亮了一方天地。 不知道谁家的狗在狂吠,也许就是这狗叫声唤醒了睡熟中的人,柳明安家前站了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在讨论着什么,其中还隐隐传来哭声。 还有人在她和赵强离开后进了屋子,放了火! 幸好,幸好!幸好提前把柳明安放到了空间里。 姜凝感到一阵后怕,握着匕首的手臂竟然有些发抖。 柳明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着一棵树,姜凝则蹲在他面前,脸色很难看。 “姜凝,我怎么睡在这里?” 柳明安坐起身,努力回想着之前的事,他好像是要教姜凝梳头,后来呢?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姜凝把柳明安带出了空间后,就给他喂了灵泉水,不到半分钟,他就悠悠转醒。 “柳明安,你认真听我说”,姜凝神情严肃道:“赵教头贪图我们那一百两银子,在白日里趁你不注意在水缸里下了迷药,所以你才会昏倒。我因为某些原因,清醒着,打算瓮中捉鳖,又怕伤到你,就提前把你抱了出来,这就是你现在睡在这里的原因。” 柳明安听得目瞪口呆,又听姜凝继续道:“我和赵教头在屋内交手,我想抓住他,但不慎让他跑了,等我追出去把他制服后,回到这里发现屋子被人点燃了,你看……” 姜凝说道这里,眼底全是晦暗神色。 柳明安顺着姜凝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那正是他的家! 柳明安“腾”地一下站起身,顾不上管姜凝了,径直向着那快要烧尽的火屋跑去。 屋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但有他父母的遗物,还有他心动的见证,这些对柳明安来说,价值千金。 姜凝看着柳明安的背影,垂下了眼眸。 她终究还是给柳明安带来了灾祸。 第64章 贼人赵强,天亮报官 柳明安还没走近,便听见三叔婆撕心裂肺地哭嚎:“哎哟~哎哟~明安呐!命怎么这么苦啊,才考上秀才,怎么就走了啊?老天爷,你不开眼呐,不开眼……” 三叔公在一旁搀扶着三叔婆,时不时给她拍拍背安抚着,自己也在抬着袖子擦眼睛。 柳明安再一看,何依依一家人也全来了。林二婶在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可怜,怎么好好的人就这么走了”,何依依哭得泣不成声,蹲在地上愣愣地望着那片火光,她弟弟何东低着头陪在她身边。 好像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柳明安看着众人为他难过的模样,心里涌上一股又一股的暖意。 最先发现柳明安是村长的孙子——柱子。 “明安哥?” 这一声喊带着不可思议和难以抑制地喜悦,所有人不约而同转头,就看到柳明安好端端站在他们身后。 “明安!”三叔婆惊叫着冲过来,脸上还挂着泪,一把拉住柳明安的手,将他翻来覆去看了两圈。 “你没事,你没事……好好的,没事,太好了,太好了……”从大悲到大喜,三叔婆情绪激动地声音发颤。 柳明安看老人因为关心他这么失态,神色十分动容,连忙温声安慰道:“三叔婆,我没事,别担心。”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确定柳明安真的没事后,压在众人心头的悲伤终于消散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众人由衷地说道。 柳明安冲他们点点头,然后自己往那着火的地方走去。 “明安,别去了,已经全烧没了……”三叔婆拉住他,紧紧皱着眉道。 第36章 柳明安看着那已经烧得差不多的屋子,沉沉开口道:“我知道,我不进去,我就看看。” “唉~”三叔婆一声叹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柳明安父母的遗物肯定在里面。 “明安,你到底去哪里了?大家都很担心你。”村长问道。 先前大家都忙着为柳明安“死而复生”而高兴,忽略了这个问题,村长一问,大家的注意力又集中到这个问题上,纷纷七嘴八舌地问柳明安: “对啊,明安你大晚上去哪里了?” “明安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明安你买的那个姑娘呢?叫什么姜凝的,她不会在火里面吧?” …… 柳明安知道大家都是好心,可他现在脑子里就像一团浆糊,什么都答不上来。 “我和柳明安抓贼去了。” 人群外蓦地响起一道漠然的女声,众人朝声音那处看过去,发现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蒙着脸的姑娘,在她脚边,还躺着一个人,双手双脚都被布条系着。 “就是这个人,赵教头,他来偷东西,被我们发现了,我和柳明安追了出去,抓住了他,没想到他还有同伙,一定是他的同伙烧了我们的屋子。”姜凝说着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那人却毫无反应,显然已经昏死过去了。 众人被这番言论惊得合不拢嘴,村长率先反应过来,跑到姜凝身边蹲下,将那趴着的男人反过来,看清了他的脸。 “真的是赵教头!”村长扬声道,语气满是不可思议。 “怎么会?赵教头好歹也算半个官差,怎么会来偷东西?”何依依的弟弟何平年纪小,憋不住话,抛出自己的疑问。 “是啊,再说了柳明安家这么穷,有什么好偷的?”张婆子也跟着附和道。 其他人虽然没说什么,但姜凝知道他们有同样的想法。 “反正人已经抓到,不相信的大可以等他醒了亲自过问一遍。”姜凝扫了一眼人堆,冷冷说道。 村长这时站起身,村里发生这种事,是需要他来主持大局的。 “今天太晚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村长先是对其他人说道,接着看向姜凝:“明日一早我和柱子陪你们去报官,让县太爷给你们讨一个公道。” 按理说这个姜凝是柳明安花钱买回来的,但不知为何,村长总觉得他们二人中,姜凝要强势得多,姜凝是可以做主的,因此村长这话是对着姜凝说的。 姜凝看向柳明安,却见他痴痴望着那逐渐熄灭的火屋出神,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凄哀色彩,对外界声音不闻不问。 “好的,麻烦村长了。”姜凝礼貌地回应道。 人群散了,各自回家睡觉去了,三叔婆走到柳明安身边,神情关切:“明安,别太难过了,你爹娘在天之灵肯定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柳明安对面前这个满眼慈爱的老人勉强笑了笑,回道:“三叔婆,我知道。” “那你房子没了,今晚睡哪儿啊?要不要回你原来那个家将就一晚,明天再想想办法?”三叔婆又问道。 柳明安摇了摇头,看老人愁眉不展,反过来安慰道:“三叔婆,别担心我,太晚了,更深露重,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另一边,村长跟三叔公约好了,明天一早借用他的牛车把赵强押送到衙门。柱子同时帮着姜凝把赵强移到了一棵大树下,用布条绑牢。 所有人都散了,屋子里的火也快烧尽了,只有一点点火星在黑暗中跳动。 姜凝走到柳明安身边,陪着他一起看着那变成灰烬的房子,一言不发。 “姜凝,我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柳明安忽然转过头,看着身侧的姜凝道。 “什么想不明白?”姜凝心情也不是很好,随口问道。 柳明安没有回答姜凝的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里全是复杂难辨的思绪。 为什么我中了迷药你却一点事都没有? 为什么你能那么轻而易举的把身手不错的赵教头制服? 为什么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天翻地覆? 姜凝能感受到柳明安落在她脸上探究的视线,默默叹了口气,只开口道:“柳明安,无论如何,我会保护好你,我会帮你扫清所有可能威胁到你的人或事。” 然后再放心地离开。 姜凝在心底补充了最后一句。 柳明安看着姜凝,二人近在咫尺,但他从未感觉他们离得这么远过。他喜欢的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柳明安感觉自己永远看不透她。 姜凝听着柳明安低低地叹息一声,随即却是温柔地笑着对她道:“我帮你梳头吧,一直散着头发行动不方便。” “好。” 姜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袖中的匕首滑落至手心。只听“滋啦”一声,手起刀落,姜凝衣服下摆又被割下来了一长条布条,先前割下的都被当做绳子绑到赵强手脚上了。 姜凝将布条递给柳明安,自己席地一坐,由着柳明安给她挽发。 寅时了,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这个夜晚有些漫长。 第65章 衙门告状,书吏出场 天亮了。 一夜未眠的柳明安和姜凝走进了他们原本的家。火早就熄灭了,只留下一片焦黑。 柳明安走到原本放着箱子的地方,但那上面压着一根房梁。姜凝看出他的意图,伸脚一踹就把那根木头挪开了。 箱子被烧成了灰,柳明安也不嫌脏,直接用手在那一处翻找,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些被熏黑的镜子碎片和一小块漆黑的铁圈。 “这是什么?”姜凝看着那铁圈问道。 “是我爹给我做的弹弓上面的,可以用来打鸟,但我准头不好,从来没有打到过……”柳明安笑着答道,眼里有深深的怀念。 姜凝走到其他地方,拿脚踢踢踹踹,在厨房的位置有一堆碎瓷片,只有那一口大铁锅和那烧火的铁钳还是好好的。 姜凝不动声色地转过头,观察着柳明安,发现他还在那里企图寻找更多东西,当机立断,走到屋后的位置,开始匕首刨坑。 柳明安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忽然听到姜凝喊他的名字。起身一看,姜凝不知道蹲在那里做些什么。 “怎么了?”柳明安走过去问道。 却见姜凝从地上一个坑里拿了一个盒子出来,这盒子很眼熟,姜凝一打开,里面是那堆金子银子。 “这……”柳明安很意外。 姜凝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昨天把这个盒子埋到屋后了,幸好我们还不是一无所有,等报完官可以去镇上买个宅子。” 柳明安为姜凝的深谋远虑而震惊,喃喃道:“姜凝,你真的太聪明了!” 姜凝已经听到了牛叫声,没说其他的,扔掉了碍事的盒子,把那几块金子银子分别放到二人怀中揣好,然后对柳明安道:“去洗个手吧,村长他们要来了。” 水缸因为一直摆在厨房外,并没有被烧到,但还是因为高温裂开了一小半,里面还有小半缸水。 二人走向厨房时,过道处有两团黑糊糊的东西,隐约可见白骨和牙齿,是那两只兔子。 “真是可惜呐,早知道还不如吃了算了。”姜凝看着兔子的尸体道。 柳明安看着那团黑灰,眼中有怜悯神色:“被活活烧死,太痛苦了。” 姜凝扬了扬眉梢,声音轻不可闻:“幸好只是兔子……” 柳明安用水洗干净了沾了灰的手,又想洗个脸,姜凝提醒道:“千万别沾到唇上,这水里有大量迷药。” 柳明安动作顿了顿,点点头,谨慎地洗完脸。 等姜凝也洗完手洗完脸,带上面纱后,果然村长和柱子拉着牛车过来了。 “明安,走,去衙门!”村长招呼道。 绑在树下的赵强也已经醒了,正在挣扎,可惜双手都被姜凝弄脱臼了,根本没有力气,只能在柱子和柳明安去解他绳子的时候拿脚乱踢。 “滚开!滚开!老子不去衙门!滚!”赵强大喊大叫。 看赵强这么不老实,姜凝眯了眯眼,把柳明安拉到一边,避免他被踢到。 随后几人就眼睁睁看着姜凝走到树下,冷冷地说了句“不知死活”,然后抬手往赵强颈后一劈,那个趾高气昂男人立刻就耷拉着头又昏死过去了。 姜凝也用不着旁人帮忙,弯腰扯着赵强的衣服后领,把他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牛车上。 “走吧。”做完这一切,姜凝云淡风轻道。 村长和柱子却被姜凝这番动作惊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柱子到底是小孩,藏不住话,转头就悄悄地向柳明安问道:“明安哥,你买的这个媳妇儿好凶啊,她平时有没有打你啊?” 柳明安以往听到有人误会他和姜凝的关系,总会急着解释,现在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再听到柱子说“媳妇儿”几个字,总感觉心底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咳!”柳明安握拳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看向姜凝的目光却温柔地不像话。 “她没打过我,她对我很好的。”柱子听见柳明安这样说。 柱子表示不信,等上了牛车,还觉得心有余悸,坐得离姜凝远远的。 一行五人到了灵山镇,街上的人都对他们这架势侧目纷纷。 五人径直走到县衙门,姜凝抬起头看着朱红色牌匾上的“宝吉县衙”四个字,一时有些感慨。 她上辈子大多数时候都见不得光,为非作歹了一辈子,结果现在竟然以“受害者”的身份走进了“警察局”,真是世事难料啊。 姜凝正在想些有的没的,那边村长下了车,走到了衙门门口的大鼓旁边,取下了鼓槌就开始“咚咚咚”地击鼓。 敲了一阵儿,大门后走出来三个人,最前面那个男人身材矮小,大腹便便,头上戴着纱帽,神情很倨傲,看着他们五人道:“何人在此击鼓?” 村长恭敬地拱手道:“回大人,草民何季忠,有案情要告。” “哦,那进来说吧!”那个大人说道。 一掀眼皮子,又看到他们身后的牛车上还躺着一个人,那大人又问:“那是谁?怎么回事?” 村长又答道:“回大人,那就是我们要告的贼人,他想逃脱,被暂时打晕了。” “哦~”,那大人拉长了调子,转头对身后两个青衣衙役道:“你们去把他带进来。” “是!” 两个衙役干脆利落地应了声,走到牛车边,一左一右就把那昏迷的人架了起来。 那大人一直看着他们动作,等二人将那牛车上的人拖起来,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所谓“贼人”的面貌。 “赵强?” 原本端着架子的人瞬间不淡定了,几步跑下台阶,走到赵强身边,伸出手就想把人接过来。 那两名衙役看清楚了赵强面貌,也一脸惊疑不定。 村长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再次拱手,不卑不亢地对着那着急的官员道:“书吏大人,此人正是草民要状告的贼人,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第37章 姜凝这下知道了,眼前这个书吏大人就是赵强的姑父! 几人都不再说话,只看着那书吏,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秉公处理。 “带进去!”书吏说道,自己率先踏进了衙门。 “是!”衙役应道,谨慎地架着赵强进了门,尽量不让他磕着碰着。 县衙门占地广阔,正对大门的是一方庭院,庭院之后才是公堂。 书吏满心焦急,时不时回过头去看着赵强,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担忧。 “你说他是贼人,那他偷什么了?” 书吏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个侄儿虽然小时候偷鸡摸狗的,但后来他把他弄到衙门来当教头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也没出过事,就算整天游手好闲,顶多也就赌点钱喝点酒,从没有惹过祸,怎么会去当贼呢? “回大人,草民也不知道,只是有村民告状,说赵教头偷窃,还串通同伙纵火,草民是一村之长,不能袖手旁观。”村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此时众人走到了庭院,书吏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其他人:“那就是说,是你们当中有人告状了?” 柳明安向前一步,拱手道:“回大人,草民柳明安,正是告状之人。” “状纸呢?先拿给本官看看!”书吏向柳明安伸手道。 “这……”柳明安愣了愣,忘记了还有这一茬,只得答道:“回大人,草民的家被烧毁,没来得及写状纸。” 书吏却皱着眉道:“没状纸你怎么告状啊?你先去找人写张状纸,明日再来吧。” “那这个贼人呢?”姜凝幽幽地看着书吏问道。 “暂时收押,明日你们带着状纸前来,再开庭受审!”书吏烦躁地摆了摆手,那两个衙役拖着赵强往公堂另一侧去了,他自己想了想,也跟着过去了。 第66章 杀意顿起,新家安置 今日的状是告不成了,被书吏撇下的四人只得退出了衙门。 “村长,麻烦你和柱子跑一趟了,你们回去吧,明日我自己写了状纸再递上去就是了。”柳明安出门后,转身对村长说。 村长也没想到事情会因为一张状纸阻碍了进度,眼下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应下,而后安慰道:“明安,你别担心,县太爷是个清廉的好官,就算赵强是书吏的侄子,但有县太爷压着,书吏也不敢包庇,他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柳明安笑了笑道:“我知道。” “明安哥,你们今天不回去吗?房子烧了住哪里啊?”一边的柱子忍不住问道。 柱子是村长的孙子,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大名叫何頔,但村里人都跟着村长“柱子”、“柱子”地喊。 柱子这一问,村长也跟着担忧起来了:“对啊明安,你房子烧了,你现在要怎么办啊?要不然回村里去把你原来那个屋子收拾一下?” 柳明安却是摇了摇头,没说其他的,只道:“村长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一路慢走!” 村长知道柳明安这人是个有主意的,听完也不再多话,跟着柱子一块儿道了声“那我们走了啊”,便赶着牛车又回村里了。 等牛车走远,柳明安感到饥肠辘辘,他们二人一路赶到灵山镇,连口水都没喝过,于是对姜凝道:“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姜凝也饿了,点了点头,跟着柳明安往另一条街走。 两人刚走出一条街,姜凝瞳孔微缩,脚步顿了顿,装作捡东西模样蹲下,往身后看去。 一个灰衣劲装的男人原本探出半个身子盯着他们二人,见姜凝回头,猛地闪身回到墙后,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躲藏起来。 “这婆娘果然跟猴哥说的一样,不简单!”那人心有余悸舒了口气。 他躲得这么快,应该没被发现吧?还是先回去吧。 这么想着,他顺着来路一路飞快地奔了回去。 “姜凝你怎么了?”柳明安见姜凝突然平白无故蹲下,不解地问。 姜凝起身,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晦暗的神色:“没事,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柳明安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问,带着她就去了上次那个面摊铺子。 姜凝一边跟着柳明安走,一边回头,街角尽头空空荡荡,她也没有感到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看来是回金玉坊去了。姜凝想。 姜凝看清楚了那个人的面容,是一个她不认识地陌生面孔。但那张脸她不认识,那身衣服她却是熟悉得很,明显是金玉坊的打手的装扮。 姜凝眼中闪过淡淡的杀意,她好像知道是谁放了那把火了。 二人吃过了饭,柳明安带着姜凝到了一家名叫“百晓楼”的小门店。 “这个地方虽然看着小,但在灵山镇很出名,雇佣租赁,买房卖地,以物换物,找古书字画,找适婚姻缘……桩桩件件它都做,就是花钱买信息,算是灵山镇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吧。”柳明安跟姜凝解释道。 姜凝点点头,倒是十分意外,想不到这个年代就有这种“中介公司”。 二人进了店,花了五十个铜板,说是要买个适合两个人住的屋子,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柳明安和姜凝就在灵山镇北街有了一个新家。 屋子的前主人据说去了外地做生意,生意做大了就在那边安了家,这房子也就空闲下来了。 柳明安和姜凝走过去一看,不大不小的院子,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两间卧房,一间书房,茅房,厨房,杂物间都有,院子里还种着一些花花草草,中间还有一个大瓷缸,里面养着含苞待放的睡莲,看起来清幽又雅致。 百晓楼的人说,这屋子要三十两银子,姜凝想都没想就拍板同意了。 三十两银子的屋子,“中介费”只有五十个铜板,屋子质量还这么好,真是良心价!比起现代那些黑心中介真的是好太多了! 房子是有了,但要过日子还要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 接下来大半天,姜凝和柳明安又跑东跑西,把家里该买的东西买了个遍,零零总总花出去将近十两银子,可算让这个新家有了家的样子。 “唉,花钱如流水!”傍晚时分,柳明安忙完了,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歇口气,看着盒子里剩下的七十多两银子叹气道。 姜凝坐在另一边,支着下巴给自己和柳明安一人倒了一杯水:“没事,该省的省,该花的花,不用心疼。” “我总是不如你豁达。”柳明安拿起水喝了一口,看姜凝那无所谓的态度,轻轻笑了声:“不过住到镇上了也好,可以天天去摆摊了。” “天天去摆摊,那你哪来的时间看书呢?还考不考举人了?” 姜凝立即反问道,一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怎么那么像“天天打游戏,你还考不考大学了”? 柳明安笑道:“那些书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不过说到举人,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要是考上举人,衙门还会给我发十两银子,又够我们逍遥一阵了。” 姜凝诧异道:“官府还会发钱?” 姜凝知道在现代有些地方高考考上了好的大学,学校会发奖金,只是这是古代啊,统治阶层不是该想发设法鱼肉百姓吗?他们也懂得“科教兴国,人才强国”这么先进的思想吗? 柳明安点头,见姜凝似乎感兴趣,就对她多说了些:“之前总有很多学子,考中举人后,因家境贫寒,无力负担到京城参加会试的费用,就放弃了。南宫丞相心系家国大业,特意上奏请旨,圣上开明,定下了这给举人发钱的规定,以确保更多的有才之士能够进入仕途,为国效力。” “这南宫丞相有两下子,这确实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姜凝评价道。 柳明安将水一饮而尽,而后起身道:“我去写状纸了,今天咱们累了一天了,昨晚也没睡,尽量早点歇息。” 姜凝看着柳明安往书房走去的背影,不知不觉又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 若不是赵强和那把火,她现在应该留了张字条已经离开了。但现在她不能走,一是赵强的事,二是金玉坊的事,她要把所有隐患都替柳明安扫清,不然如何能安心去曲水城? 姜凝也起身,看着天色在慢慢暗下来,时候不早了,该去做饭了。 第67章 牢中交谈,看破阴谋 赵强的姑父叫唐有才,是宝吉县衙的书吏,八品小官,衙门里的人都喊他大人,在外别人一般叫他“唐书吏”。 唐书吏是个典型的中庸官员,在官场中做事二十多年,他就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八字方针,半是糊涂半是清醒地过了大半一辈子,从没想过往上爬,他知道自己就这点本事。 也正因为如此,唐书吏既不媚上,也不欺下,本本分分做事,勉强称得上一个“为官清廉”。 这辈子唯一一次利用自己的职权,就是给侄子赵强在衙门内安排了一个差事。 本以为日子能这么一直安稳地过下去,谁知道赵强一声不吭惹了祸,让人五花大绑送到衙门来告状来了。 “唉!”唐书吏头疼得很,柳明安等人走后,他就来到了牢房,一直在等着赵强醒过来。 “大人,要不你先去忙?等赵教头醒了我再来叫你?”一边的狱卒见唐书吏唉声叹气等了半天,出声建议道。 “没事,你别管我,我要等他醒了亲自问他。”唐书吏摆摆手说道。 姜凝下手重,赵强直到快中午了才悠悠转醒,脱臼的两条胳膊都让狱卒帮忙拧回去了,被刀割伤的地方也简单包扎了一下,一切都还好,就是他姑父阴沉着一张脸在瞪着他。 “姑父,我……”赵强最怕的就是这个场面,他嗫嚅着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只能垂着头,避开唐书吏责备的目光。 “你啊……”唐书吏见他这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其实对于这个侄子,唐书吏说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但他夫人可怜赵强没爹没妈,孤苦伶仃,非要他帮忙管管,唐书吏不听她就闹。为了家宅安宁,唐书吏再不情愿也得干。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半晌后,唐书吏沉沉开口道。 赵强却始终低着头,不答话。 唐书吏一眼就看出赵强是自尊心作祟,只觉得自己好心喂了驴肝肺,愤然道:“祖宗啊,算我唐有才求你了成不?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是去偷人家东西了吗?” “……是。” 赵强声音低不可闻,但唐书吏还是听见了,皱着眉继续追问:“偷什么?” “银子。” “偷了多少?” “是想偷一百两的,但没偷到就被那女的抓住了。” 唐书吏眉头皱着更紧了,忍不住提高了嗓音:“一百两?你又不养老婆孩子,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赵强又沉默了。 唐书吏简直要气死:“你都在牢里蹲着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啊?” 赵强纠结半天,还是开口道:“我欠了赌债。” “赌?你欠了多少?” “……一百两。” 赵强声音又低了几个度,但唐书吏几乎是竖着耳朵在听,还是听见了,但他宁愿自己没听见。 “一百两?一百两?一百两?”唐书吏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连追问了三次。 赵强恹恹地点了点头:“这还是我兄弟为我求情,才只欠了一百两,实际上,我是欠了、欠了……六千六百五十两……” 唐书吏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黑云阵阵,有那么一段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了,耳朵里也“嗡嗡”的,像有千百只蜜蜂钻进了他脑子里。 赵强一看就知道,他把自己姑父气得不轻,见唐书吏捂着脑袋一幅摇摇欲坠的模样,赵强也急了,赶紧起来搀扶着他,一面帮他拍背顺气,一面道歉:“姑父,是我混账了,你别气坏了身体,你别管我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千万别连累你……” 赵强其实对唐书吏的感情也有些复杂。他和唐书吏毫无血缘关系,全都是因为他姑姑疼他,他俩才扯上关系。 唐书吏最开始管他时,赵强知道,这个姑父其实是瞧不上自己的。原因无他,他那时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整个人一看就是小混混,他自己也瞧不上自己。但唐书吏还是愿意管他,而且还费心费力送他学武艺,最后给他安排进了衙门,有个稳定差事,混口饭吃。 现在赵强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县太爷是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好官,唐书吏作为他姑父,本来应该避嫌离他远远的,到牢里问他几句已经是冒着风险了。 第38章 “姑父,别管我了,挨板子,蹲大牢,发配充军我都认了……你回去吧,跟姑姑说,就当我死了,你们俩的恩情我记得,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唐书吏过了好一阵儿才接受了赵强欠了六千六百五十两银子的事实。意识刚刚回笼就听见赵强这交代后事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抬手在他脑门上狠狠一敲:“说什么丧气话呢?你是当官的还是我是当官的啊?县太爷都没发话呢,轮得到你给自己判刑?” 赵强听得出唐书吏有心疼他的意思,扯了扯嘴角,心里颇为苦涩。 唐书吏刚才被气昏了头,现在缓过神来了,越想越觉得哪里有些怪异,赵强赌钱他知道,但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赌,怎么会突然欠这么多钱?他又有哪个“兄弟”能一出手就把六千六百五十两的欠款弄成一百两呢?赵强又是怎么偷到人家家里去的?他又怎么知道一个村里的人能拿出一百两银子? “你,现在老老实实地把你怎么欠钱的,怎么去偷钱的,有哪些同伙,都给我仔仔细细说一遍,记住,任何细节都不要错过!” 唐书吏神情严肃,语调也是难得的严厉,赵强不敢再惹他生气,于是便把他怎么认识猴子,怎么欠下欠款,怎么到荷花村偷钱,从头到尾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唐书吏。 岂知唐书吏听完勃然大怒,比先前更生气了,“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嘴唇都气得哆嗦。 “可恨!可恨!”唐书吏咬牙切齿道。 赵强以为唐书吏在说他,不敢顶嘴,顺着他意道:“是,我可恨,我该死,姑父你别动怒,当心气坏身体。” “我说的不是你!”唐书吏看着这个愚蠢的侄儿,眼中闪过怜悯神色,长叹一声:“你怎么这么笨啊?被人骗得团团转,到头来还对骗子感恩戴德的,唉~” 第68章 明白真相,县令现身 唐书吏虽然做官不思进取,做事不求甚解,做人得过且过,但到底活了这么大岁数,见了那么多牛鬼神蛇,跟赵强这个缺心眼的愣头青比起来也算是老狐狸了。 因此,赵强把金玉坊的经历一说,唐书吏就明白了,他这是被下套了! “可恨!可恨!”唐书吏气得在狭小的牢房里来回转圈,只恨不得把那胡老六和猴子抓过来打一顿。 赵强不明白姑父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开口问道:“姑父,什么骗子?谁是骗子?” “呵呵!”唐书吏冷笑一声:“还能有谁?自然是你千恩万谢的猴子好兄弟和他老板胡老六了。” “不可能!”赵强完全不信。 “不可能?呵!那你说说,为什么那猴子好端端地就来巴结你?真的就为了让你给他找个媳妇?那绝对只是个托词,他就是为了骗你去金玉坊赌钱!” “你再说说,为什么金玉坊会让你平白无故免费玩五把,你还能把把都赢?真的以为是你自己手气好或赌技高超?前面那些蝇头小利,就是为了让你膨胀,让你认不清现实,就是为了引诱你赌第六局,让你背上巨债!” “不……不是这样的,姑父,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猴子他真的是个很仗义的人,他为了帮我求情,都跪下了。”赵强心中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动摇,他急切地说着,想证明自己没错。 “跪下帮你求情?哈哈哈……我的傻侄儿,你难道没听说过苦肉计吗?你自己想想,要是你是老板,你会因为手下一个人几句话就丢掉六千两吗?”唐书吏讽刺道。 “那是因为、因为六爷知道我拿不出六千两,所以才做个顺水人情,只问我要了一百两……”赵强讷讷地说。 “呸!两个狼狈为奸的狗东西!”唐书吏闻言大骂一句,心里不停感慨这二人真是会算计,这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也难怪赵强会上当。 “他不光知道你拿不出六千两,他还知道你也拿不出一百两,他甚至还知道童生试放榜那天,你会去到柳明安家,而他们两个无耻狗贼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借你的手去做这些事,自己却置身事外,片叶不沾身。” 唐书吏笃定地分析完,没忍住又骂了几句“狗贼”。 “他们为什么要我去偷银子呢?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赵强仍然想不明白。 唐书吏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赵强直摇头,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我只问你,你说的你一个人去偷钱,被那姑娘抓到,然后逃到树林,最后被打晕,这是不是事实?” 赵强生怕唐书吏怀疑自己,连忙竖起三指:“姑父,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就让天雷把我劈成两半!竖着劈!” “好,我信你,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柳明安家的房子就在那天夜里被人点了一把火烧了呢?”唐书吏表情十分凝重。 “他房子被烧了?姑父,这绝对不关我的事啊”,赵强斩钉截铁地说:“我去偷东西时,确实点了一支蜡烛,但那是因为屋子太黑了我看不见东西才点的,而且那只蜡烛后来在我和那婆娘交手过程中熄灭了,千真万确,不可能点燃屋子的。” “所以,屋子不是你点燃的,那就是说,还有另一个人在你和那姑娘离开屋子后,到了柳明安家,点燃了屋子!”唐书吏语气莫名变得有些幽森,让赵强感到阵阵冷意。 “那……柳明安他们是要把纵火这个罪名也算到我头上吗?”赵强以为唐书吏是在担心这个。 “唉,你真是个蠢材!”唐书吏恨铁不成钢道:“你想想,要是你的蒙汗药下好了,那你去偷东西时柳明安和那姑娘是不是都还在昏迷不醒?” 赵强点头,悻悻地说:“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被药晕……” 唐书吏气得又抬手敲了一下赵强的脑袋,正色道:“他们没被药晕,是你祖宗十八代在保佑你,是你天大的福气!” 看着赵强疑惑不解的表情,唐书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若他们昏迷了,你偷完银子拍拍屁股走了,那后来来放火的人,烧的就不只是一个屋子了……” 唐书吏顿了下,直直地盯着赵强眼睛道:“是两条人命!而且这两条人命都要算在你赵强的头上!” 赵强瞬间感到头皮发麻,后背似乎有冷汗顺着脊背留下。 “这才是他们的歹毒计划!假装让你去偷钱,实则借刀杀人,如果东窗事发,别人也只会查到你欠了赌债,你买了蒙汗药,你有杀人劫财的动机,还有作案的时机!而他们,却可以让你做替死鬼,自己高枕无忧!” 唐书吏每说一句,赵强的脸色就苍白几分,到最后,整张脸白得跟纸一样。 真相如此残酷,人心如此恐怖,称兄道弟原来是口蜜腹剑,毕恭毕敬原来是笑里藏刀! 多可怕啊! “姑父,我该怎么办?”意识到真相的赵强现在只觉得绝望。 唐书吏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眼中有无奈划过:“你确实去下药也去偷钱了,这是赖不掉的,明天柳明安就会把状纸呈到公堂,纵火杀人的罪名也极有可能落到你身上……” “姑父……”赵强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唐书吏看他这样,也于心不忍,使劲儿拍着自己脑袋在牢房里踱来踱去,想想出一个破解之法。 “啪啪啪!” 突兀地响起拍掌声,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赵强和唐书吏都被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就看到一个身穿常服,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站在牢房外,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的二人。 见两人看过来,那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也是四平八稳,无端让人想到“威严”二字。 “精彩!实在是精彩!” 唐书吏脸色骤变,跟着赵强一起向着那人跪下,惴惴不安地行礼道:“见过宋大人!” 第69章 宋茗其人 宝吉县的县令姓宋,单名一个“茗”字。 宋茗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却是年少有为。八年前他考中进士,放弃了在京城留职的机会,自己请命到这小小的宝吉县来当七品县令,一干就是八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护着这方水土上的人们安居乐业。 宋茗有个习惯,那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来监牢里转转,看看有没有发生狱卒殴打犯人的情况,毕竟以前很多地方都发生过狱卒折磨犯人取乐,或是威胁犯人家属送钱的事。 今天他也跟往常一样在牢房巡视,却不曾想看到唐书吏和赵强在此。 “今早有人告状,嫌犯就是赵教头。告状的人没写状纸,唐书吏就让他们先回去了,然后自己来牢里问赵教头话。”一旁的狱卒上前,小声地跟宋茗讲了情况。 “宋大人,要不要把唐书吏喊出来?他们毕竟是亲属……”狱卒揣测着宋茗的想法,提议道。 但宋茗摸着下巴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就站在二人的视角盲区,直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唐书吏和赵强忐忑地跪着,等着宋茗发话。 现在这种情况,唐书吏作为官员,不经过公堂直接私下里联系嫌犯,还是越过了他的顶头上司县太爷,已经属于僭越了。若是宋茗要参他一本,只怕他这八品书吏的位置坐不稳了。 “宋大人明鉴,下官跟赵强绝无串供之行,只是因为他是下官的侄子,下官、下官一时情急,想了解案情,才失了分寸,请大人恕罪!”唐书吏说着,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宋茗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唐书吏倒不是怕宋茗借机刁难他,他就怕宋茗为了避嫌,不让他再插手此案,那赵强不就没救了吗? 宋茗淡淡扫了唐书吏一眼,只说了句“牢里可不是谈公务的地方”,便抬脚往外走。 唐书吏立马站起身,也要跟着宋茗走。 “姑父,我不会连累到你吧?”眼见着唐书吏就要离开,赵强赶忙抓着他袖子问道,满眼担忧,还有深深的自责。 “没事!”唐书吏拍了拍赵强的手,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宋大人是个好官,咱俩问心无愧,没问题的!” 赵强松开了手,隔着牢门看着唐书吏追了出去。 宋茗没有走远,就在站牢房外的院子里等着唐书吏。 唐书吏出来后,单独面对宋茗反而不紧张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宋大人,下官斗胆请问,大人将我们的谈话听见了多少?” 宋茗也不遮掩,直言不讳道:“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唐书吏闻言,反而笑了,宋茗若是只听了半截,他反而担心会断章取义有所误会,听全了才好,听全了就知道他和赵强没有密谋串供,只是在分析案件。 “不知宋大人对此案有何看法?”唐书吏笑着问道。 宋茗看得出来唐书吏想要替赵强减轻罪名的心思,但他对此案了解不多,仅仅听他们姑侄二人牢中谈话就妄下断言不免有失偏颇。 “还是等明日状纸呈上来再定夺吧。” 宋茗先是这么说,而后又接着道:“不过唐书吏,我先提前给你提个醒儿。就算你刚才的推断都是真的,赵强是被人蒙骗才去偷钱,但他利用职务之便给他人下药、闯入民宅、意欲行窃,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按照大梁律法,他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而且之后是断不可能再在衙门里担任教头一职。”。 唐书吏跟了宋茗八年,知道这个县太爷的脾气,对他的想法也能揣摩几分,知道他这番话是在敲打他,让他不要抱有能让赵强全身而退的幻想。 于是唐书吏不再多言,只道:“是,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宋茗“嗯”了声,等唐书吏向他躬身行了礼起身后,才意味深长道:“唐书吏,本官很好奇,你明明头脑灵活,心思缜密,为什么偏偏要装作是朽木庸才呢?” 唐书吏愣了愣,迟疑着开口道:“下官不懂宋大人此言何意。” 宋茗轻笑一声:“你只听赵教头三言两语,便能察觉出事情有异,之后根据他的讲述,片刻之间就能推断出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你有这种断案能力,却甘愿做一个小小的八品书吏做了二十年,这何尝不是‘宝珠蒙尘’呢?” 唐书吏看着这个比赵强还年轻的县太爷,扯了扯嘴角坦然一笑:“宋大人,你是天之骄子,才识过人,若当年中榜后留在京城,想必也是个肱股之臣了。大人有大人的选择,下官有下官的选择,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何来‘宝珠蒙尘’之说?” “哈哈哈……”宋茗忽然大笑出声,他和唐书吏共事八年,今日倒是头一次交心,没想到这个年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书吏竟然活得这么通透。 唐书吏见二人已无话可说,再次行了个礼:“下官告退。” 宋茗看着唐书吏走远后,自己走进衙门后院,这里是捕头休息的地方。 “去荷花村把一个叫‘虎子’的人找来,若他没在荷花村,就去金玉坊。”宋茗吩咐道。 刚才赵强所言应该都是实话。如他所说,他在虎子家待到晚上,虎子并不知道他是去荷花村偷钱的,只是因为猴子的原因才让他在自己家坐了一下午。 不管虎子知不知道赵强要去偷钱,可以肯定的是他跟金玉坊脱不了干系,而且极有可能知道纵火的内幕。 宋茗食指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这是他思考的习惯。 这个案件最让宋茗感兴趣的就是,那个跟赵强交手还不落下风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刚刚赵强一口一个“婆娘”的称呼她,似乎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而且宋茗总有预感,这桩隐藏在偷盗案下的谋杀案,跟那个姑娘有关系! 为什么不怀疑柳明安?那是因为宋茗知道柳明安是个读书人。 宝吉县下一共六个镇三十三个村,今年考中秀才的二十九人,其中只有三人来自村里,其余的都是镇上的人,因此柳明安这个名字,宋茗有印象。 第70章 带刀出门,告知真相 夜幕慢慢降临。 在灵山镇北街的新家里,姜凝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将匕首塞进了袖口,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第39章 “姜凝?你要去哪里啊?” 柳明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解地看着一身利落打扮的姜凝。 新家有两间卧房,柳明安没有理由再跟姜凝挤在一张床上。半个时辰前他们各自回屋,他都以为姜凝睡下了,没想到却看见她换了身衣服出来,而且看起来像是要去什么地方一样。 姜凝也以为柳明安睡了,谁知道他竟然还坐在院子里,早知道利用空间出门了。 姜凝皱了皱眉,不答反问:“大晚上你不睡觉,在这儿喂蚊子吗?” “这个时节没有蚊子了”,柳明安笑道,然后稍微撇开了眼,声音放低了些:“我睡不着,这环境有些陌生。” 当然,主要是因为姜凝没睡在他旁边,他不习惯。 但是这话柳明安不敢说,怕被打死。 姜凝闻言,挑了挑眉梢,诧异道:“你这么大个人还认床?” 柳明安不说话,又听姜凝随口道:“没事,过几天就熟悉了,努力适应吧。” “对了,你还没说你要去哪里呢?”柳明安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被姜凝带偏了。 姜凝在这个时候出门就是想避开柳明安,结果却意外撞到了。柳明安问她去哪里,自然是要撒谎的。 “就想随便走走,看看周边的街道住宅什么的,免得以后不认路。” 姜凝这话说得十分自然,柳明安没有半点怀疑,一边起身一边道:“那我跟你一起走走吧,正好我也睡不着。” 然而姜凝却抬手在柳明安肩上一按,将人按回到座位上:“黑灯瞎火有什么好走的,你早点睡觉。” 说完,姜凝不再管柳明安作何反应,自己转头就要往门口去。 “姜凝,你——” 柳明安莫名感到哪里不对,紧跟着站起来,伸手拉住姜凝胳膊,然而却捏到她袖口处硬邦邦的一块东西。 是匕首! “姜凝,你带着匕首做什么?”柳明安脸色变了变,再想到姜凝换衣服的举动,心里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避无可避,姜凝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柳明安问道:“你状纸写好了吗?” “写好了”,柳明安回了一句,以为姜凝又要故技重施岔开话题,立刻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还有,为什么要带着匕首?” 姜凝还是没有回答柳明安的问题,反而一连问了他三个:“你相信官府吗?你觉得县太爷能查明真相吗?你觉得那个书吏会让自己的侄子罪有应得吗?” 柳明安听懂了,姜凝不相信别人,她只相信她自己。 “所以呢?你想做什么?”柳明安听见自己这么问,声音晦涩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姜凝知道自己吓到柳明安了,但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要寄希望于官府的人吗?她这么多年游猎在黑暗之中,以暴制暴的观念早已深入骨髓。 “n,你要记住,没有什么事情是杀人解决不了的!”那个女人的话好像又在耳边响起。 “如果真的有呢?”姜凝记得那时候她并不认同这个道理,反问了一句。 那个女人却勾起唇角,眼里闪烁着嗜血的杀意,她说:“如果你觉得有,那一定是你杀的人不够多!” …… “姜凝?姜凝?” 柳明安的声音穿透耳膜,将姜凝从过往的沼泽中带了出来。 姜凝回过神,就看到柳明安抓着她的手臂,满眼焦急地望着她。 “你刚才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柳明安见姜凝目光不再涣散,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后问道。 姜凝刚刚的样子太令人心惊了,一身杀意,满目死寂,好像从地狱里挣扎着爬出来勾魂索命的厉鬼。 姜凝微微仰起头看着柳明安,眼底似乎有破碎的光:“柳明安,是我给你带来了这场无妄之灾。” “什么?”柳明安一时没听明白姜凝在说什么。 “是我招惹了金玉坊的人,昨晚那些事,都是冲着我来的……”姜凝顿了顿,那场火好像又在眼前熊熊燃烧着:“他们不止是要偷钱,他们还想杀人!而这些事原本与你无关,都是因为我,才把你牵连进来,你懂吗?” 姜凝的声音不似从前那么波澜不惊,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轻颤。 在柳明安记忆中,姜凝说话声一直是清清泠泠的,像空谷里野生的幽兰滴落到石头上的露水,何时会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情况? “姜凝,你别说这些……” 柳明安想说些什么,但姜凝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继续说:“你本来就是个书生,安安心心读书写字考取功名就好了,偏偏把我买回了家。像我这样的人,用佛家的话说,作恶太多,身上是有业障的,我只会给你带来灾祸……” “姜凝!” 柳明安眼睁睁看着姜凝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走不出来,焦急地喊了她一声。 “……此事既然因我而起,那就由我亲自来了结。柳明安,你是好人,你的手是干净的,但我不是,我不介意手底下再多几条——” 姜凝到底没有把“人命”二字说出口,因为柳明安伸手将她整个人拉进了怀中。 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衣服传了过来,鼻端萦绕着淡淡墨香,姜凝本想抬手推开柳明安,最后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手,温顺的任由他抱着。 柳明安一手揽着姜凝的腰,一手护在她脑后,将人紧紧地扣在怀里,看着安静窝在他怀中的姜凝,眼中闪过痛惜的神色。 姜凝刚刚那番话,柳明安听出了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和自我憎恶。一个年华如花的女孩子为什么会活成这样?她一定是有过某种不好的经历。 柳明安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在笼子里的样子,遍体鳞伤却像一头不死不屈的孤狼一样,冷静,锐利,充满戒备。 “姜凝”,柳明安又将怀中人抱紧了些,声音温柔得像三月的春风:“不要再有这些奇怪的想法了,你没有连累我,能与你相识,是我天大的幸运。” 院中晚风渐起,姜凝并不挣扎,任由柳明安将她抱了个满怀。 柳明安知道姜凝心里有些极端的想法,耐心地劝说着:“县太爷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你相信我,就算他不能查明真相,你也不要……” 柳明安顿了顿,想起姜凝那一身不逊于赵强的武艺,还有她今日带刀出门举动,心不可避免地沉了沉。 “你不要有什么过激的想法,好吗?”柳明安垂眸看着他怀中面无表情的人,暗中叹了口气。 姜凝始终一言不发,没有给柳明安任何承诺。是她看走了眼,猴子和胡老六都不是善茬,这样的人,若不能斩草除根,绝对后患无穷。 良久,柳明安似无奈般轻叹:“姜凝,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姜凝眸光不可抑制地闪动了一下,这是她第二次听见柳明安对她说这句话。 “你还是没有看明白,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姜凝终于开口,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挡住了所有神色:“我不是什么好人,惹到我的人,我只想杀了他,就像……” 姜凝说到这里,从柳明安怀中挣开,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当初死的那个何文一样。” 柳明安瞳孔刹那间紧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凝。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心里好像有一道伤口在被撕裂,姜凝却不管不顾还要再撒上一把盐:“我按着他的头,把他按进了水塘里,看着他断气,之后我还伪造了现场,让仵作看不出半点端倪……” “我今晚出去,也是打算杀人的。金玉坊的那两个人惹到了我,我便要让他们也做我刀下亡魂。我有能耐杀人,更有能耐在杀了人之后全身而退……” “人命在我眼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就是这样的人,天生冷血、麻木、残忍,你明白吗?” 柳明安被这一字一句惊骇得说不出任何话来,姜凝说的每个字他都听清了,但他怀疑是自己听岔了,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第71章 杀手身份,痴心不改 这一定是假的吧?柳明安想。 那个漂亮的姜凝,那个不会梳头的姜凝,那个做饭好吃的姜凝,那个来了月事会惊慌的姜凝,那个性格冷冰冰却会照顾他的姜凝……原来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吗? “姜……凝……”柳明安感觉自己被谁扼住了喉咙,用尽全力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风好像越来越大了,刚才那个怀抱带来的暖意完全消散了,姜凝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凉意。 “今日你也算认清我了,这才是……真正的我!”姜凝说出这一句话,藏在身后的手死死地捏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几乎要把自己皮肉抓破。 你不该喜欢我这样的人。 姜凝最后看了神情恍惚的柳明安,心里自嘲一笑,转身就想往门外走去。 “姜凝!”柳明安连忙伸手拉住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恳求意味:“别去,算我求你了,别去好吗?” 姜凝面无表情看着柳明安,又听他继续道:“至少现在先别去好吗?等明天过了公堂再说行吗?不是只有杀人这一种方法的……” 姜凝以为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甩开柳明安的手,但看着他脸上的哀戚神色,听着他低声下气地请求,她到底还是做不到视若无睹,她早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了,她会心软。 姜凝最终当着柳明安的面回到了房间里。 “啪!” 房门关上,将二人隔绝开来,但姜凝总觉得隔在两人中间的不是一道门,而是天堑。 姜凝合衣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柳明安那双满含着震惊和痛心的眼睛在眼前挥之不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为何,姜凝又想起了上辈子她第一次杀人的场景。 那年她是七岁?还是八岁?有些记不清了。 那个女人把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扔到了她面前,然后丢给她一把匕首。 “杀了他。”那女人红唇微启,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她捡起了那把刀,双手死死地握着,一步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蹲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那个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男人这时睁开了眼,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然后放声大笑,干裂的嘴唇因为这笑声撕裂了一道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嘴和牙齿,让他看起来像个吃了人的怪物。 “哈哈哈……”那男人笑了一阵,努力挣扎着昂起头冲着那个养她的女人嘲讽道:“你的这个接班人,好像是个废物啊,她在发抖,她在害怕哈哈哈……” 这话说完,她就听见头顶传来冷冰冰的质问:“你还在等什么?不敢?不敢就去死!” 姜凝已经忘记了她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了,她只记得她后来双手握紧那把匕首,对准那个男人的脖子用力地刺了下去。 她永远记得那双濒死的蓦然瞪大却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也记得匕首拔出来后从脖子处喷涌而出的鲜血。 那血明明只有三十多度,喷到她脸上时,她觉得好烫,似乎皮肉都要被烫穿。 血柱喷到姜凝的头上,脸上,模糊了她的眼,眼前一片猩红。 她想用袖子擦一擦,那女人却喝止了。 “不许擦!好好记住这种感觉,好好熟悉一下人血的滋味。” 姜凝木呆呆地放下了手,没有擦,她坐在地板上,旁边是那个男人的尸体,那个女人自己走了,把她留在了这个地方。 滚烫的血离开人体后逐渐失去温度,一开始是变得粘稠,一股浓重的腥味,到最后完全冷了,变成硬块,将姜凝的头发粘成了一团。 思绪回到现在,姜凝侧头往门那边的方向看去,她知道柳明安还一个人站在院中。 何必呢?姜凝想,他们本来就是两个极端,之前相安无事不过是她没把真正的自己暴露给他看罢了。 不过也好,如今看清,也不算晚。 第40章 天亮了。 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射进屋内,姜凝从床上坐起,拉开门,柳明安就在她屋外不远处看着她,面容有些憔悴。 二人无声地对视了许久,柳明安忽然冲姜凝扬起唇角,若无其事道:“你醒了啊,我帮你梳头吧。” 姜凝眯了眯眼,有些看不懂柳明安的心思。 柳明安也不等她答话,自己走上前来,轻轻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屋内的梳妆台前坐好,拿出昨日买的镜子、梳子和发带,开始帮姜凝梳头。 情况出乎了姜凝的意料,柳明安的表现让她摸不着头脑,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不怕我?”姜凝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柳明安问道。 柳明安正挑起一缕头发梳顺,闻言动作顿了顿,不过片刻之间,便又恢复如常,慢条斯理将她头发梳好,才开口:“姜凝,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姜凝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紧。 柳明安一如既往地对她温和地笑着:“我不知道你有过怎样的过往,我没有资格评价你的行为。但你对我很好,从来没伤害过我,与你相识,仍然是我的幸运。” 姜凝的心不可遏制地颤了颤,又听见柳明安轻声道:“还有就是,我很心疼你。” 少年黑亮的眸子里闪动着真诚的光,脸上是一眼可见的疼惜,姜凝看着他,柳明安不躲不避,笑着与她对视着。 姜凝闭了闭眼,心情复杂难辨:“你真是疯了!” 为什么都知道她是什么人了,还不避开呢? 柳明安仍是笑着,走到姜凝侧边,抓起她的手按到了自己心口上。 “咚~咚~咚……” 年轻的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姜凝像是被烫到,指尖缩了缩,想收回手,但柳明安的手按在她手上。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都是我的心告诉我的,它不会骗我。”柳明安笃定地说道。 “你真是疯了!”姜凝重复道。 “那就当我疯了吧”,柳明安笑笑,接着温柔而坚定说道:“我可以为你疯一辈子。” 这近乎表白的话让姜凝有些手足无措,少年的喜欢真挚纯粹而热烈,她只能仓皇躲避。 “我去做饭,吃完早点去衙门吧。” 姜凝猛地抽回自己被抓着的手,头也不回往厨房走去。 第72章 公堂之上 二人是在辰时到了衙门,因为带着状纸,直接上了公堂。 姜凝一直以为县太爷是个老头子,就像很多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绿豆眼,八字胡,说话阴阳怪气,断案偏听偏信,是非不分,昏庸无能,见钱眼开。 等真的见到一身暗红色官服,身板挺直,相貌端正的宋茗时,姜凝知道自己被误导了,原来县太爷也有这么年轻的。 唐书吏将柳明安的状纸呈了上去,宋茗拿着一看,没头没尾地夸了一句:“柳秀才这手字倒是写得很好。” 柳明安一楞,刚想张嘴礼貌回一句“大人谬赞”,宋茗却低下了头,开始细看状词,他只得作罢。 “你是要指控赵强下药,偷盗,以及伙同他人纵火意欲谋杀,这三大罪状吗?”片刻后,宋茗放下状纸,问柳明安道。 柳明安走到公案下方站定,对着宋茗拱手行礼道:“正是,恳请县太爷为草民做主。” 宋茗“嗯”了一声,随即道:“那便升堂吧。” 姜凝在各种影视里看过很多次衙门升堂的情景,都是一群官差拿个棍子“笃笃笃”地杵地,嘴里拉长了调子喊“威~武~”,然后当官的拿着惊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拍,吹胡子瞪眼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如今自己身临其境,不知为何,姜凝有点想笑。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公堂两边已经站了两列官差了,都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严肃得很。双手戴着镣铐的赵强也被带了上来,跪在柳明安旁边。 姜凝站在门口边上等待传候的区域,目光在柳明安和赵强身上打了个转,又看向了公案右边坐着的提笔准备写字的唐书吏,大概明白了,书吏这一职务应该是等同于“师爷”。 不过这个朝代比起电视里演的还是有一点好的,那就是状告者不必下跪,因此柳明安和她都是好端端站着的。 “堂下之人,可是姓赵名强?”宋茗问道。 赵强答“是”,宋茗又道:“你旁边这个人告你,你是要本官一句一句问,还是自己说?” “犯民自己说。”赵强答,随后便将他结识猴子,金玉坊欠钱,荷花村下药偷盗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听得柳明安和姜凝心中诧异不止。 二人都以为赵强会因为唐书吏的缘故抵赖不认罪,甚至反咬一口告姜凝他们诬陷,本以为会费上好大一番功夫你来我往争辩半天,不曾想这人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认了。 尤其是姜凝,她甚至做好了赵强被无罪释放,她自己之后再去杀人的心理准备,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姜凝又往那个唐书吏那里看去,发现他在赵强陈述罪状的时候,眉头紧紧皱着,眉心挤出一道深深地褶子,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在纸上不停地写着什么。 难道这个书吏不准备救一下他的侄子吗?真的这么大公无私?姜凝不解地想。 宋茗已经是第二次听见赵强这番话了,面色毫无波动,只总结道:“依你所言,你是受人挑拨才作恶的?” 赵强俯身,以额触地给宋茗磕了一个头,嘴里说道:“犯民所言,千真万确,望宋大人明鉴!” 宋茗将目光从赵强身上移开,姜凝以为他要问柳明安了,却不曾想他看的是自己。 “这位姑娘,到堂下来,本官有话问你。”姜凝听见宋茗命令道。 姜凝依言走到柳明安身侧站定,便听见宋茗道:“姓甚名谁?” “姜凝。” 一旁的唐书吏停笔抬起头来,宋茗余光看见了,又问:“分别是哪两个字?” “姜桂之性的姜,目注心凝的凝。” 唐书吏听见,落笔在纸上写下“姜凝”二字。 宋茗看着堂下笔直端正站着的姜凝,虽然素纱遮面,但眉眼间的冷冽和身上那份凌厉的气质,已经证实了他昨日的猜测。 宋茗例行公事地问道:“本官只问你,是否和金玉坊的胡老六、猴子等人结过怨?” 姜凝眼神闪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县官脑子还挺灵活的,接着抬起眼不躲不避地直视着宋茗:“是。” “如何结的怨?从实说来。” 虽然很不喜欢别人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但这个县太爷看起来有两把刷子,姜凝也就不计较了,一五一十地将她在金玉坊的经历说了一遍,至于后来猴子因为跟踪她差点被她抹了脖子的事,姜凝自然半个字都没有提及。 这还是柳明安第一次听见姜凝说起这段经历,先前他只知道姜凝去了金玉坊赢了钱,却没想到这其中的过程还有这么多跌宕起伏。 当姜凝说道她用五十粒骰子赢了胡老六时,唐书吏忍不住抬起头来,先看看姜凝,接着又把目光投向宋茗,眼中带着询问神色。 宋茗接收到唐书吏的视线,以眼神示意他有话直说。 唐书吏朝公案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嗓音问道:“宋大人,这话明显是胡说八道,也要写进呈堂证供里吗?” 宋茗轻轻点着自己下巴,确实,五十粒骰子摇出三百九十点,这太过不可思议了。 “是真的,我作证,她说的是真的。”跪在地上的赵强突然出声道。 唐书吏虽然特意压低了声音,但公堂就这么大,堂下三人还是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宋茗和唐书吏不相信姜凝的说辞,赵强却想起来那天他上楼之后,胡老六摇完骰子说的话。 胡老六说:“五十粒骰子,我连三百点都摇不出来,她怎么就摇得出来三百九十点呢?” 那时的赵强满心忐忑,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胡老六口里的那个“她”,应该就是指的这个叫姜凝的婆娘。 宋茗和唐书吏闻言对视一眼,宋茗冲唐书吏略微点了下头,后者没了异议,继续低着头写下去。 等姜凝讲完,宋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胡老六下不来台,还拿着一百多两银子大摇大摆走出去了,会被他记恨也是合情合理。” “啪!”宋茗拿起惊堂木一拍,喊道:“来人!” 左列最前头一个官差走到堂下,拱手施礼:“属下在。” “现在带人去金玉坊把老板胡老六和打手猴子带来问话。” “是。” 等官差领命离开,场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姜凝垂着眼,在脑海中推演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应对方法,全神贯注之时,手背被人轻轻碰了碰。 一转头,柳明安浅浅勾着唇,毕竟在公堂之上不敢太肆意,但眼底明晃晃的笑意不加掩饰,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细碎的星光落了进去。 姜凝看了他一会儿,移开了眼,心底有什么东西在冲破桎梏,喷涌而出。 第73章 对簿公堂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官差把猴子和胡老六带到。 二人进来后,姜凝能感到他们的目光在她身上快速划过,随后就见二人拱手行礼。 “草民胡老六见过宋大人!” “草民侯泽华见过宋大人!” 宋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下这两个人,唐书吏则是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就是这两个狗贼,狼狈为奸,诓骗了赵强! 若不是碍于场合,唐书吏真想拿着手边的砚台往他俩头上砸去。 “侯泽华,胡老六,你们可知本官找你们过来,所为何事?”宋茗问道。 “回大人,草民不知。不过嘛……”猴子咧着嘴笑,一副听话模样:“大人若有话想问,草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证会好好配合的。” 姜凝闻言,侧头看了猴子一眼,眼底泛起冷意。 这种笑里藏刀的货色,当时真不该让他回去给胡老六带话,就该把他一刀捅死! 正这么想着,手背又被人碰了碰,不用说,还是柳明安。 回过头来,姜凝就看到柳明安一脸凝重地望着她,眼中担忧与怜惜交织,对着她做了个口型: “别这样。”他说。 姜凝收回目光,垂下眼,安静地听着宋茗审问。 “侯泽华?外号是叫猴子吧?”宋茗道。 “是的,草民因为姓侯,人又长得瘦,就得了这个外号。”猴子老老实实答道。 “你认识旁边这个姑娘吗?”宋茗又问。 猴子转过头,装模作样地把姜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认识,赌桌女侠啊哈哈哈哈……” 第41章 “你们有过节吗?” 猴子矢口否认:“没有!” 宋茗不置可否,问站在一边的胡老六:“那胡老板你呢?你和这位姑娘有过节吗?” 胡老六拱手道:“回大人,草民生性本分,从不与人结怨。” 姜凝听到这话,蓦地想起上辈子看到的那个贪污了好几个亿的贪官,他家那个先进的保险柜的语音密码是:克己奉公,执政为民。 胡老六或许可以跟他拜个把子,姜凝想。 一边的唐书吏听到这话也是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又做不了什么,只能狠狠地剜了胡老六一眼。 娘的,这个狗贼,真不要脸! 唐书吏在心里怒骂不止,连写得字都比平时潦草了几分。 “姜凝姑娘说,她在本月十五日进入金玉坊,与你对骰,让你输了一百多两银子,胡老板就一点都不介意吗?”宋茗又问。 胡老六和猴子这才知道这个婆娘叫“姜凝”。 “没有!”胡老六一脸坦荡:“赌场嘛,输输赢赢很正常,草民怎么会将这点微末之事放在心上。再说,能与姜凝姑娘这样的高手过招,草民开心都来不及,哪里会因为几个银子就介意?” 宋茗“哈哈”一笑,半真半假地称赞道:“胡老板好魄力,有这份胸襟气度,难怪金玉坊能在灵山镇一家独大这么多年。” “大人过奖了,草民不过是本着‘诚信经营,与人为善’的宗旨,做分内之事罢了。”胡老六施施然答道。 宋茗看着眼前这个老狐狸,冷笑着问道:“好一个诚信经营,与人为善!那胡老板为什么要设计让赵强欠下赌债呢?” 胡老六猛一抬头,满脸诧异:“大人何出此言啊?赵教头欠下金玉坊的赌债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那天晚上那么多人,大人随便抓一个过来问就知道,全是因为赵教头他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才欠了那么多钱……” 胡老六说到这里,满脸委屈:“草民还把他的欠款从六千六百五十两改到一百两,没想到好心没好报,到了大人这里竟然成了设计陷害了,唉……这世道,真是让好人心寒!” 姜凝眼中闪过一道暗光。真没想到这个胡老六还是个老戏骨,装得真像! 抬眼一撇,那边的唐书吏笔杆子都要拿不稳了,咬牙切齿地看着胡老六,脸上的肉都在颤。 宋茗食指点着自己下巴,顺着胡老六的话说:“既然胡老板是好人,那本官就不问你了。侯泽华,你为什么要怂恿赵强去荷花村偷钱呢?” 猴子慌张道:“冤枉啊大人!草民从未干过这种事!” 赵强原本一直垂着头,闻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这个“好兄弟”。 “哦,你没有让赵强去荷花村偷钱吗?” “荷花村?草民以来不是荷花村的人,二来没去过荷花村,怎么会让赵教头去偷钱呢?”猴子否认。 宋茗微微一笑:“你俩说辞对不上啊,赵强说,他拿不出一百两银子,是你告诉他,荷花村有个柳明安,他家有一百两,让赵强大着胆子去偷。” “冤枉!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猴子一脸愤恨:“草民从未说过这些话,更不认识什么柳明安,不知道为什么赵教头要拖我下水?” 赵强看着猴子情真意切地表演,唇边泛起自嘲的笑,这就是他的“好兄弟”。 “哦?那赵强怎么会知道他家有钱呢?他好像也没去过荷花村……”宋茗幽幽道。 猴子拱手道:“这个问题草民就不知道了,不过嘛,看起来这位姑娘跟这位公子是一起的,当时这位姑娘在金玉坊赢钱可是有目共睹的,赵教头在哪里听说过也不足为奇。” “嗯,很有道理!”宋茗点点头,似乎是赞同,紧接着问道:“你刚刚说你从未去过荷花村?” “千真万确!”猴子斩钉截铁道。 宋茗不再问这两人,拿起惊堂木一拍:“来人,将何震虎带上来。” 猴子和胡老六脸色僵了下,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姜凝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既然姓“何”,名字里又带个“虎”字,这让她心里有某种猜测。 柳明安正在思考为什么把何震虎也牵扯进来了,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轻轻点了两下。 他身边没有旁人,只有姜凝。 柳明安转过头来,就听见姜凝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快速问道:“何震虎是不是有个外号叫虎子?” 柳明安点了点头,但十分不理解姜凝怎么会问这个。 得到肯定答案的姜凝飞快地在脑内将所有事情串联了起来,纵火的人必定就在猴子和虎子二人之间! 第74章 审讯手段 何震虎不知道官差怎么找上他的,当他在家里被带走时,李香云和他娘一个劲儿地哭着问他犯了什么事,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想来想去,何震虎猜到可能跟柳明安家被烧了有关。 但他所做的,就是收留赵教头在家坐了一下午,还有去竹林里给猴子报信,就算出了什么事,应该也怪罪不到他头上吧? 这么想着,何震虎心里踏实了一点。等上了公堂,看着六爷、猴子、柳明安和那个打晕他的婆娘都在,何震虎知道自己猜对了。 姜凝注意到宋茗在何震虎进了公堂后动了动身体,原本端正笔直的坐姿变了,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身子也歪了歪,看起来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随性。 “草民何震虎,见过宋大人!”何震虎拱手行礼,他能感受到好几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心里开始打鼓。 宋茗单手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随后却是笑着开口道:“震虎,这名字霸气,你不会是虎年生的吧?” 何震虎一愣,这问题出乎他意料,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是的。” “这不巧了吗?我也是虎年生的。”宋茗“哈哈”一笑,貌似很兴奋一样,又问:“你几月生的?” “九月。” “哦,那我比你大一个月,我八月生的。你成亲没有?” …… 何震虎有些搞不清状况,为什么这个县太爷不问他任何案情,反而跟他拉家常? 不止何震虎,胡老六,猴子,以及柳明安也是迷惑的,为什么县太爷现在看起来这么随和,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只有姜凝缓缓勾了勾唇,她可太清楚这种审讯手段了。 审讯是侦查案情的重要一环,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由于法律制度越来越完善,以及世界各国对人权的越来越重视,为最大限度避免“屈打成招”,传统的对嫌疑人身体和生理造成损害的审讯方式,逐渐被淘汰。 发展到后来,获取嫌疑人准确证词的过程越发艰巨,因此审讯过程更强调心理学方法的研究和应用。 在现代审讯理论中,审讯者的问话技巧和对于被审讯者的心理活动揣摩有着同样重要的地位。 而这个宋茗的言行,采取的就是最简单的,降低被审讯者心理防线的技巧。 何震虎现身公堂之时,是带着被县太爷问话的心理预期来的,因此他是警惕的,防备的,心里带着防守意识的,这种情况下,他的任何回答都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深思熟虑。 因此宋茗在何震虎进来之前,先是放松了身体,斜着坐,弱化了自己的“官威”。 随后宋茗谈话不再自称“本官”,而自称“我”,减轻了“官”与“民”的隔阂,模糊二人身份差距,再笑着跟何震虎扯东扯西,一点一点让他精神松懈下来。 而在这看似闲谈的过程中,说话也是有技巧的。 如果只是一味地问“你多大了”、“娶妻没有”、“孩子几岁”这些话,被审讯者会感到怪异,且很容易就能察觉审问者是在套近乎,结果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宋茗这一点做得很好,他不光问,问完之后还聊两句自己的情况。这就会让何震虎慢慢意识到,这当官的是一个跟他一样的人,是活生生的,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宋茗为什么单单对何震虎使用这种心理攻防技巧,而不对猴子和胡老六使用,姜凝想了想,应该是因为从赵强的供述中可以推断出,猴子和胡老六本身就是工于心计的人。 胡老六和猴子一唱一和设计引诱着赵强走进圈套,彼此之间的牵连肯定比跟何震虎的牵连要深得多。 何震虎更像是他们计划中的最后一环,能被选中参与此事,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是荷花村的人。 正因为如此,三人之中,若是要选一个人作为供词的突破口,那一定就是何震虎。 这个年轻的县太爷还真是有点手段,虽然套用得比较生硬、刻意,但是对于何震虎应该够了,姜凝想。 结果就如姜凝所预料的那样,何震虎一开始怀疑县太爷吃错药了,整个人提心吊胆的。但过了一阵儿,他发现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而且这县太爷挺平易近人的,他说的话都会认真听,两人还聊得挺投机,何震虎渐渐忘了这是公堂之上,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当姜凝看着何震虎不再缩着肩膀,说话时敢直视着宋茗,两脚也不自觉调整到自己最舒服的站姿时,她就知道这场审讯该结束了。 “……那你媳妇跟你成婚前来过荷花村吗?” “来过好几次呢,都是我去接她的,她那时候看着还挺乖的,谁知道现在会变成这幅啰嗦模样。”何震虎皱着眉头答道,显然又想起了某些让他不快的事。 “哦,这样啊”,宋茗语气不变,接着问:“那猴子来过荷花村吗?” “来过啊!”何震虎想也没想顺口就答。 姜凝往猴子和胡老六那边看去,只见二人脸色大变,尤其是猴子,目光一凛,顾不得场合了,直接冲着何震虎喊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去过荷花村?” 何震虎陡然回神,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立刻向着宋茗慌张地摆手道:“不不不……大人,我记错了,猴子没来过荷花村,我——” “啪!” 惊堂木一声响,将何震虎的后半截话堵在喉咙里,他发现宋茗变了,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笑,分明是张神情严肃,让人望而生畏的当官的脸。 “侯泽华,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宋茗横眉冷眼,冲着猴子厉声喝道。 “宋大人,草民是被冤枉,一时情急,还请大人明查!”猴子声音有些急切。 “呵!被冤枉……”宋茗看向一脸惊慌的何震虎问道:“何震虎,本官问你,你刚才所说的侯泽华去过荷花村的话,是真是假?” 何震虎想起胡老六和猴子对他的叮嘱,张口就想否认,但刚说了个“是”字,又听见宋茗幽幽道:“本官提醒你,若你说的是假话,那你就是作伪证欺瞒本官,同时诬陷他人,罪加一等,按律要杖责五十,收监半年。” 何震虎额头冷汗津津,嘴唇哆嗦着,脸色有些发白。 “还有,前日柳明安家房屋被烧,是有人意欲纵火谋杀,你多日不回家,偏偏前天回去了,本官看你身上的嫌疑大得很。” 宋茗再次开口,对何震虎而言,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场几人,只见何震虎双膝一弯,对着宋茗直直跪下,随后道:“草民没有说假话,猴子他……来过荷花村!就在前天!” 猴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青灰,身侧的拳头死死握着,手臂上青筋暴起,眼中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第75章 再次妥协,偶遇兄弟 姜凝和柳明安是在正午时分走出衙门的,一切都比想象中的顺利。 何震虎交代了猴子昨日跟在赵强后面去了柳明安家,猴子矢口否认,胡老六也作证说猴子一整天都呆在金玉坊。双方都无法证实自己说的是真话,但都有嫌疑,便可以收监,需要找到别的证人、证词,再升堂判案。 “要证明何震虎的证词是真的,其实很简单。侯泽华和胡老六,你们二人若要设计害人,先前应该会派人打听过相关事宜,本官只需要花点时间到处问问就可以了。” 柳明安记得当时宋茗说完了这番话,那个胡老板和猴子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最后,宋茗下令将三人都收押进监牢,等候下次升堂,并告诉柳明安和姜凝说,下次升堂会派人过去传唤他们,然后就是惊堂木一拍,宣告退堂。 看来很快就会有个好结果了,柳明安有些欣慰地想,转头却看到若有所思的姜凝,猜不出她的想法,于是开口问道:“姜凝,你在想什么?” 姜凝心情有些复杂难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只是有些感慨,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借着“司法”这把刀去讨公道。” 柳明安脸色僵了下,想起来昨晚姜凝带着刀想要出门杀人的事。 第42章 “姜凝,有时候杀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这世上有光明正大的方式可以让坏人罪有应得。杀人太多,会忘记自己,我不愿意看到你变成那个样子。”柳明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姜凝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她知道柳明安是想借着这次的事劝她放下屠刀,但屠刀哪能这么轻易就放? 再者说,这次是恰好遇到个有脑子的官,但谁能保证以后次次都这么幸运? 手里有刀而不用和手里没有刀是两回事,姜凝做不到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不过她上辈子杀人是身不由己,单纯为不想死而杀人,重活一世,她也想摆脱那些阴暗的过往,就这样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平静安宁的过完这一生。 “看在你这么真心实意地为我着想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以后尽量不杀人。”姜凝看着柳明安眼中的关切,算是给了个承诺。 柳明安闻言,嘴角止不住上扬,又听姜凝补充道:“放下屠刀并不会立地成佛,只会任人鱼肉,我只能保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果有人上赶着找死,那我也不会手软。” “好!”柳明安笑着说道。 柳明安能听出来姜凝的妥协,这是姜凝面对他的第二次妥协,上次是因为上山的事,这次是因为杀人的事。像姜凝这样骄傲又强大的人愿意做出让步,不知道是否意味着他在姜凝心里有一定的分量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柳明安眉梢眼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一边走,一边看向姜凝,眼睛亮晶晶的,泛着细碎的光。 看着忽然开心起来了的柳明安,姜凝莫名其妙:“你在高兴什么?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是我以后还是有可能要——” “姜凝,我就是看见你就高兴。”柳明安及时出声打断她的话,声音温柔似水,眼底满是情谊。 又是这种话,又是这种眼神,姜凝心想。 正当姜凝思考要不要警告一下柳明安时,前方街角走出来两个男人惊喜地看着他们这边喊道:“柳弟!” 二人闻声转头看去,是两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鱼竿,其中一个人还提着一个桶。 姜凝不认识他们,但柳明安认识,来人正是周翼和张舜二人。 “周兄,张兄!”柳明安也很惊喜地看着周翼和张舜二人,随即转头对姜凝道:“他们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两个朋友。” 话说完,那二人已经兴冲冲地走到了柳明安和姜凝面前,其中一个穿蓝衣的伸手拍了拍柳明安肩膀,“哈哈”笑道:“柳弟,你怎么在镇上?是来办事的吗?” 说完,不等柳明安回答,他目光又转向一旁的姜凝,只扫了一眼便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你的妹妹吧?” 姜凝敏锐地察觉到,这人在说“妹妹”二字时,刻意咬重了些,且不知为什么,表情有几分揶揄。 柳明安点点头,对姜凝介绍道:“姜凝,这位是周翼,这位是张舜。” 说着又对周翼张舜二人道:“她叫姜凝,姜桂之性的姜,目注心凝的凝。” 周翼和张舜相视一笑,随即对姜凝颔首致礼道:“姜凝姑娘,幸会!” 姜凝也点点头,算作回应。 “对了,柳弟,你来镇上是做什么事?”张舜说着放下手里的桶,问道。 姜凝往木桶里一瞥,才发现里面全是活蹦乱跳的鱼,有大有小,品种也各不相同。 柳明安想答,但要开口才发觉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之现在我们搬到镇上来了,家就在北街,离洪家不远,二位兄长若想找我喝酒谈天,随时可约。” “哎!这好啊!”周翼一拍大腿,兴奋道:“你家是哪里?我们明天来找你行吗?” 柳明安没第一时间回答,反而第一时间往姜凝那边看过去,他怕姜凝不喜欢被打扰。 姜凝感受到柳明安带着询问的目光,一时间心情有点难以言说。 她好像从来没有限制过柳明安交友吧?为什么柳明安搞得好像她在家里说一不二一样? 姜凝目光依次扫过他们三人,向周翼、张舜提议道:“家就在前面,二位要不去家里坐坐,也方便你们聊天?”四个人杵在街上,看着也有些奇怪。 周翼很是心动,转头看向张舜,见他没异议,立马喜笑颜开:“好啊!那就叨扰了。” 等四人走到柳明安家门前,周翼恍然大悟:“哦,真的离我舅舅家挺近的,你们先聊着,我去福生酒楼让他们弄点菜弄点酒过来,很快啊!” 周翼说完不等三人反应,把手里的鱼竿往柳明安手上一塞,风风火火地就跑开了。 柳明安看着周翼背影转眼消失在巷子口,失笑道:“周兄真是个急性子!” 张舜见怪不怪:“从我认识他,他就这样了。” 三人走进院子后,姜凝径直回了房间。 柳明安跟到门口,叮嘱道:“你昨晚没睡好,你先休息,待会儿吃饭我再来喊你。” “嗯。”姜凝应了声,随后关上门,将空间留给了他和张舜。 等柳明安回过头来,就看到张舜冲他笑得意味深长:“柳弟,我先前只知道你画技高超,却没想到能高超到这个地步。” “张兄,你说什么呢?”柳明安一头雾水,好端端地扯什么画技。 张舜压低了嗓音,笑道:“这位姜凝姑娘的神韵,真的是被你刻画得分毫不差。” 虽然现在只漏了一双眉眼,但身上那冷漠疏离的气质跟柳明安的画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柳明安蓦地想起那幅被烧毁的画和那句诗,惋惜不已。 “我画不出她的十分之一,她真实的样子比我画的好看很多。” 张舜听见柳明安这么回他,诧异地挑眉道:“柳弟,你这是承认对姜凝姑娘有非分之想了?” “是,我很喜欢她。”柳明安笑着点点头,说出这句话感觉自己心口在发烫。 张舜真的有点意外了,上次柳明安还嘴硬说只当姜凝是妹妹,短短几天就大大方方直言不讳了。 “嗯,不错,有出息!”半晌后,张舜拍着柳明安肩膀鼓励道。 “但她不喜欢我……”过了一会儿,张舜又听见柳明安声音有些低沉地说, 什么?这还得了?这么可爱的弟弟怎么能让他爱而不得? 张舜一把握住柳明安的手,义薄云天道:“柳弟,我有经验,我教你,你放心!” 第76章 院中宴饮,追妻秘诀 正当柳明安被张舜那纷繁复杂的追求心上人的详细攻略深深折服时,周翼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福生酒楼的店小二,手里都提着食盒。 “柳弟,张舜,来来来!咱们先吃饭!大中午了,钓了一上午鱼,肚子都饿扁了……” 周翼嚷嚷着,发现没看到姜凝,又问道:“哎?姜凝姑娘呢?” 柳明安从石凳上起身道:“她在休息,我去叫她。” 刚走到姜凝门口准备敲门,房门就自己打开了,姜凝开口道:“我听见了。” 周翼喊的声音那么大,想不听见也难。 “那就吃饭吧!”柳明安笑笑说。 三人商量着院子里光线好,于是把客厅的桌子抬了出来,那些店小二再帮着把饭菜碗筷摆上桌,然后跟周翼打了个招呼说两个时辰后来收拾,就离开了院子。 总共四把椅子,四人各坐一边。 “不知道柳弟和姜凝姑娘爱吃些什么,我就随便点了些。”周翼落座后一边给几人倒酒,一边说道。 柳明安坐在姜凝旁边,看她还带着面纱,便凑近她轻声道:“姜凝,面纱取下来吧,他们不是荷花村的人,没关系的。” 姜凝依言摘下面纱,周翼和张舜看过来,眼中都有惊艳神色。 “真像啊!”周翼感慨道。 “你以为呢。”张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笑着回了句。 姜凝眉头轻轻蹙起,听不懂他们说的这个“像”是什么意思,转头看向柳明安,本以为他会帮她解答,却不曾想柳明安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粘豆包放进她碗中。 “来,尝尝这个!”柳明安浅浅笑着。 碍于有旁人在,姜凝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周翼和张舜见到柳明安很开心,一边吃一边聊,渐渐地了解到柳明安这几天的经历。 “咱们就分别了几天,柳弟你那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真是意想不到……”周翼听完感慨道。 柳明安笑笑没说什么,他只是简单讲了屋子被烧的事,其他的就一笔带过说官府还在调查,没有把姜凝的信息泄漏半分。 “不过好在你们人还是平平安安的,这就是最好的事!”张舜跟着说道。 “是啊,人没事就好!”周翼道。 姜凝没喝酒,吃完饭打个招呼就回屋去了,她已经两个晚上没睡觉了,实在是困得很。 柳明安目送着姜凝进了屋,回过神来,却见周翼和张舜在盯着他笑,一脸戏谑。 “柳弟啊,你这眼睛都要长钩子了~”周翼刚才已经听张舜说了柳明安承认自己喜欢姜凝的事,眼下看他这样情不自已,忍不住出声调侃道。 柳明安耳根红了红,轻声道:“周兄,你别笑我了。” “哈哈哈……”周翼和张舜看着柳明安这难为情模样,一起笑出了声。 屋内的姜凝躺在床上,听着偶尔一两句模糊的谈话声和笑声钻进耳朵,颇为欣慰地勾了勾唇。 柳明安在荷花村跟那些村民格格不入,没什么朋友,在镇上能有周翼和张舜这两个志同道合的兄弟,挺好的。 等案子结束后她离开,柳明安就算难过,能有这两位兄长陪着他说话解闷,应该过一阵就能把她忘掉了。 姜凝乐观地想着,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沉沉睡去。 然而姜凝怎么都不会猜到,她以为柳明安他们兄弟之间是在谈天说地,或者聊聊诗词歌赋,各处见闻,针砭时弊什么的,实际情况却是两位热心的兄长在手把手教弟弟如何追求女孩子。 张舜已经成婚,有妻有子。据他自己说,当年他对他夫人一见钟情,然后使出浑身解数,仅仅用了半年时间让他夫人对他情根深种。 周翼虽然没有成婚,但他说他万花丛中过,讨女孩子欢心对他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在京城就有好几个姑娘做梦都想嫁给他。 柳明安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一愣一愣的,吃过饭就拉着二人进了书房,恭恭敬敬地给两位兄长端茶倒水,请他们不吝赐教。 “首先,你追求女孩子一定要温柔,不要粗鲁,要让女孩子觉得你是个正人君子,在没确定人家心意之前,千万不能动手动脚,不然会被讨厌的。”张舜喝了口茶,一本正经道。 柳明安点头,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下: 第一要义,温柔君子。 “第二啊,你要多找机会和她相处,日久生情听说过没有?相处多了人家姑娘才能看到你的优点,然后被你的优点吸引,从而喜欢上你。”张舜接着道。 柳明安闻言觉得十分有理,继续写下: 第二要义,多多相处。 然而写完之后柳明安就觉得不对劲:“张兄,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我们一直是朝夕相处的,在荷花村时,同吃同住,甚至同床而眠,而且……我还一直抱着她的手睡……” 柳明安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耳根又不可避免地红了红。 “噗咳咳咳、咳……” 周翼突然被茶水呛到,猛咳了起来,柳明安见状连忙过去帮他拍背顺气。 第43章 等终于缓过气了,周翼起身一把抓起柳明安写的“秘诀”撕成两半:“柳弟。你少听他胡说,他当年比你差远了,他媳妇是我一个远房表姐,表姐后来跟我说,她早就喜欢上张舜了,结果他非要磨磨蹭蹭拖了许久不表明心意——” “什么?”一向稳重淡定的张舜闻言不可思议地站起身,急忙问周翼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周翼说完才知道自己一时情急,把表姐的秘密说漏嘴了,但话已出口,否认也就没有必要了。 “是真的,你就是看不懂女孩子矜持的小心思,要不然你儿子都能比现在大五个月。”周翼道。 张舜愣了愣,随后坐下“哈哈”一笑:“原来是这样啊……” 张舜目光移向窗外,眼中有浓烈的思念之情,柳明安看着他,心里划过一丝羡慕。 周翼这时转过头来,拍拍柳明安肩膀道:“柳弟啊,你这个情况太复杂了,张舜教的那些东西没用,你要听我的!” 柳明安深以为然,重新拿了一张纸,记下周翼的“谆谆教诲”。 第77章 赠簪献殷勤,借口同床眠 姜凝一觉睡醒,正好是夕阳西下之时,一开门,就发现柳明安抱着一摞书站在她门口,看样子站了有一会儿。 “这是干嘛?”姜凝不解地问。 柳明安笑了笑说:“你先前看的那些奇谈怪志被烧没了,我怕你无聊,刚刚又重新去墨香阁给你买了十多本。” 姜凝往他手里的书上一看,最上面那本封面上写着《袁太师捉鬼记》。 “谢谢。”姜凝伸手将书接过,放进了屋内,再出来又发现柳明安拿着个盒子站在门口。 “这又是什么?”姜凝问道。 柳明安当着她的面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簪子,莹白色的,线条流畅,色泽柔润,顶端做成了山茶花的模样。 “送你的,我觉得挺适合你的。”柳明安笑着说。 姜凝伸手把簪子拿起来,在手里转了转,是陶瓷做的,有点分量。 “为什么好端端地送我簪子?”姜凝很疑惑。 “额,就是跟下午跟周兄他们出去逛的时候见到了,我就觉得你戴着肯定好看。”柳明安有些不太自然地说。 送簪子的主意是周翼出的,他说:“你让她明白你的心意,首先就是要表现得在乎她,关心她,平时嘘寒问暖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偶尔还要献一下殷勤,送点脂粉啊,首饰啊,点心啊,衣服啊这些,没几个女孩子会拒绝的。” 于是,柳明安带着两位兄长一起出门,到首饰店里精挑细选,选了这个簪子来“献殷勤”,回来时路过墨香阁,又进去买了些书。 “姜凝,我帮你戴上吧。” 柳明安生怕姜凝说出拒绝的话,连忙推着她进了屋,把人按在凳子上,抬手就解了她的发带。 大多数时候姜凝对柳明安都是比较纵容的,一个簪子而已,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就由着柳明安折腾吧。 只是这次柳明安给她挽的发髻好像有些复杂,以往五分钟就弄好的,这次柳明安在她身后折腾了快二十分钟。 “好了,我把镜子拿起来你看看。”姜凝听见柳明安有些雀跃地说。 接着柳明安将镜子举高了些,向下倾斜着,让姜凝能看到自己的整个发髻。 下半部分的头发仍然是披散着的,上半脑的头发挽得高高的,其上有两个小圈,看着大方又精致。那支簪子就斜斜地插在发间,像乌云中的一点落雪,平添了一分风情。 “好看吗?这是流云髻,我专门跟老板娘学的。”柳明安说着又伸手拨弄了一下,把那两个圈扯了扯,弄得更饱满一些,有些遗憾地说道:“还有点手疏,没那个老板娘挽的好看。” “已经很好看了。”姜凝很给面子地说道。 “你喜欢就好。”柳明安笑着说道,声音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姜凝看他这模样,忽然福临心至,明白了他送书送簪子的意图。 柳明安在讨她欢心。 想清楚了这一点,再看头上那只簪子,姜凝心里多了些说不出的滋味,那盎然绽放的洁白山茶花,就像柳明安的情感一样,热烈又纯粹。 周翼让福生酒楼送来的饭菜还有几道没动过,柳明安说他去热一下当晚饭,让姜凝等着吃饭就行。 姜凝应了声“好”,等柳明安离开她房间后,姜凝缓缓抬手摸上发间的簪子,冰凉的触感透过指腹传来,她眼前又闪过柳明安刚刚那张满是温柔笑意的脸。 许久之后,房中响起低不可闻的轻叹:“我好像也疯了……” 姜凝心事重重地吃完了晚饭,洗漱完回到房中,点上油灯后,拔下了簪子,坐在床边有些失神。 白瓷在油灯下染上一层昏黄的光晕,上面的山茶花好像盛开在晨曦中。 “笃~笃~笃~”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姜凝从纷繁的思绪中抽身,看着房门处。 是谁在敲门,不言而喻,但姜凝坐着迟迟没有动作,心里乱得很,不是很想面对柳明安。 “笃~笃~笃~” 敲门声还在继续,门外的人很有耐心,不急不躁地一下一下敲着,接着那无比熟悉的温润的声音传来:“姜凝,你睡了吗?” 房间里的灯都还亮着,自然是没睡的。姜凝无声地叹了口气,将发簪放到桌上,起身拉开了房门。 “什么事?”姜凝看着柳明安问道。 柳明安神色不太自然,眼神飘忽着说道:“那个,我刚才不小心把水撒到床上了,弄湿了一大片……” 姜凝闻言眉梢轻轻挑了下,似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能不能来你房间睡一晚?” 好拙劣的借口!好直白的心思!姜凝心想。 柳明安颇为忐忑地说完,去看姜凝的脸色,却发现她斜倚着门,嘴角微微勾起,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柳弟你记住啊,一定要想办法跟姜凝姑娘再次睡到一张床上,你们先前都睡一起,这分开了距离不就越来越远了吗?” 周翼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柳明安心底又多了些勇气,再次开口:“姜凝,我保证不挤着你。” “呵!”姜凝被这话逗笑了,柳明安是不是对自己的睡相没有自知之明? 这一声轻嗤让柳明安心里直打鼓,正当他想再说点什么时,姜凝转身往屋内走去。 “进来吧。”姜凝淡淡地说。 柳明安瞬间心花怒放,忙不迭地跟着姜凝进了屋,爬上了床,再次同床共枕。 这里的床比荷花村那个要大一些,柳明安上床后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一点都没挤着姜凝,但姜凝知道,这人醒着是一副德行,睡着了又是另一幅德行。 说起来,柳明安也是两天没睡觉了,前一晚房子被烧了,他和姜凝在屋子前坐了一晚,昨晚姜凝又告诉他自己杀人的事,他心神大乱在院子中站了一晚。 如今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睡一觉了,但柳明安那颗心安分不下来。 “姜凝,你睡着了吗?” 夜深了,黑暗中响起小声的问话。 无人应答。 柳明安轻轻翻了个身,看着姜凝的轮廓,满心欢喜。 姜凝自然是醒着的,她睡了一下午,没什么困意,此时很清醒,她知道柳明安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片刻后,身侧的人动了动,小幅度地向她挪了过来,然后把她的一条胳膊抱进了怀中。 姜凝只以为柳明安是想像之前一样抱着她手睡,但情况好像有些不一样。 柳明安在被窝中摸索着摸到了姜凝的手,随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挤进了姜凝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相扣,最后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姜凝在黑暗中睁开眼,扭头看着熟睡的柳明安,动了动手指,牵得很紧,她感觉自己手心在发烫,温度蔓延至全身,心好像也在发烫。 第78章 生滚鱼片粥,需求决定论 天亮了,姜凝率先醒来,柳明安还在睡。 光线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柳明安侧着身,头轻轻抵着姜凝的肩膀安稳地睡着,唇边还挂着笑。 姜凝挣开被牵了一晚上的手,放轻了动作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后,看了眼桌上那支山茶花瓷簪,将脸两侧的头发别在耳后,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放了一个盆,里面装了半盆水,还有两条鱼,一条草鱼,一条鲈鱼,都活蹦乱跳的。姜凝想到昨天张舜提的那个桶,知道这鱼是他们送的。 既然如此,就简单做个鱼片粥吧。 生火,烧水,淘米下锅,等粥在锅里煮的时候,姜凝着手开始处理鱼。 鲈鱼刺比较少,只有一根主刺和一些细小的锯齿,且肉质比较细嫩,适合煮粥。至于那条草鱼,中午煮个水煮鱼好了。 姜凝伸手把鲈鱼抓出来,用刀背往它头上一敲,鱼摆了一下就没动静了。 去鳃,刮鳞,破肚,掏内脏,姜凝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舀起一瓢清水,将鱼和刀都冲洗干净,可以片了。 从鱼头切入,鱼尾切开,再从鱼背片一刀,顺着鱼骨把一整块鱼肉取出,接着斜刀将鱼肉切成薄片,腌制的时候,只需要放一点姜丝和盐就行。 剩下的鱼头、鱼尾和鱼骨,姜凝本想用油煎一下扔进锅里一起煮,但只有一口锅,太不方便操作了,索性扔掉算了。 过了一阵,粥已经煮得粘稠了,姜凝不再往灶里添柴,将鱼片抖散下入锅中,利用粥的温度将肉烫熟,最后撒一把葱花放少许盐就可以出锅了。 姜凝正打算拿碗把粥盛出来放凉一下,柳明安从厨房外走进来,笑着喊了她一声“姜凝”。 “这里没有鸡,我都睡过时辰了……” “这鱼是他们送的,我昨天忘记跟你说了……” 柳明安一边拿碗盛粥,一边不停地跟姜凝说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切如常,那提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没办法,做贼心虚。 他昨晚一时冲动,就想着牵着姜凝的手睡,等快要醒的时候再偷偷放开,没想到睡得太死,醒得比姜凝还晚。 周翼说过,追求姜凝这样性子比较冷的姑娘要徐徐图之,操之过急肯定适得其反。因此柳明安提心吊胆的,就怕姜凝发现了会反感他。 幸好,姜凝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应该是他昨晚睡着后不小心把手放开了。 柳明安暗中松了一口气,把碗和勺子拿到桌上,跟姜凝一起吃早饭。 粥煮得软烂,米香浓郁,鱼片嫩滑,肉质细腻,鲜美可口,二者味道完美融合在一起,吞到肚中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舒坦了。 “真好吃啊!姜凝你手艺比福生酒楼的人都好!”柳明安真心实意夸奖道。 “是吗?”姜凝随口应道。 “是的”,柳明安笑着肯定,随后意有所指道:“谁要是娶了你,一定是他三生有幸!” “就因为我会做饭?” “不是,你哪里都好。”柳明安说得很认真。 第44章 姜凝咀嚼的动作一顿,眸光闪了下,没说什么。 吃过了饭,柳明安自觉地去收拾厨房,收拾完了又去姜凝房里说要帮她挽发。 这次柳明安动作熟练了很多,用时短了一半,发髻也比昨天的更精致些。 “等有时间,我再去找那个老板娘多学几个发髻。”柳明安颇为满意地看着这次的流云髻,笑着说道。 接下来几天,二人跟在荷花村一样,姜凝看闲书,柳明安在一旁写写画画,到了晚上,柳明安再随便找个借口去跟她一起睡,只是不敢再偷偷牵姜凝的手了。 到了初五赶集这天,柳明安出去摆摊,字画没卖完,总共挣了两百多文, “今天运气不太好,字画只卖掉了一幅。”收摊回家后,柳明安有些沮丧地说。 到了镇上,花销比以前大了很多,若只有这点钱,早晚坐吃山空。 姜凝闻言,走到柳明安身边,拿起他的那些字画看了看。 字写得很好,画得也很有意境,不是产品质量问题,那就只能是目标客户的问题了。 “我觉得,你或许可以换一下思路,把门槛降低一些,让受众更多一点。”姜凝放下画轴后开口道。 “什么?”柳明安有些听不明白。 “简而言之,画一些通俗易懂的,普罗大众都能接受的东西。” 柳明安还是似懂非懂,他画得好像也不高深,就是一些山水画,图个好看啊? 姜凝仔细解释道:“普通老百姓有几个人能有那份闲情逸致去欣赏山水字画?多数人甚至连识字都不认识,在他们眼中,一幅价值千金的字画还不如一个白米面大馒头实在。你画的这些脱离了他们的日常需求范围,因此你的顾客群体只能是一少部分人。” 柳明安这下听懂了,但他不知道怎么改变,只得继续问姜凝道:“那我画什么好呢?” “有需求才会有市场,你要先搞清楚老百姓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千人千面,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吧?” “但总有些东西是共通的,人类生存的本质都是为了追求美好,这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本能,那你觉得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什么样的人生算得上圆满?” 姜凝循循善诱,她在引导着柳明安思考。现代的市场经济理念对于一个古代人而言,冲击是巨大,柳明安已经算很聪明了,她只简单讲了几句,就已经有所领悟。 什么样的人生称得上圆满? 柳明安想了想答道:“衣食无忧,儿女绕膝,身体康健,如意顺遂。” 姜凝点点头,表示认同:“因此你就可以从这些愿景上入手。举个例子,衣食无忧说明有钱,那你可以画财神爷,哪怕不识字的也一眼看得懂,觉得吉利喜庆,是个好兆头。但又不要流于世俗,最好再加些新的东西进去,比如别人画的财神手上捧着金元宝,那你可以画他拿着聚宝盆。以你的画技,必定能把那些粗劣的画比下去,何愁卖不出去呢?” 柳明安仿佛醍醐灌顶,激动得一把握住姜凝的手:“姜凝,你真是太聪明了!你懂的好多!” 姜凝勾了勾唇,回了句“过奖”。 柳明安径直回了屋,按照姜凝的建议,重新画了七八张画。 等姜凝做好晚饭去叫他时,发现其中送子观音、月老、老寿星、财神爷等都有,这次没有山水诗意了,请了一堆神仙,都是人世间芸芸众生最朴素的憧憬。 第79章 拙劣借口,暗夜偷吻 吃过晚饭,姜凝在屋里等着柳明安,好奇他今天会找什么借口。 第一天晚上说床上被洒了水,第二天第三天说被子还没干,昨晚又说屋子里进了个蝙蝠心里膈应,不知道今天又是怎样的说辞。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姜凝起身拉开门,看着门外的柳明安。 柳明安来得一天比一天早了,此刻天还没黑,姜凝抱着胳膊斜倚着门,姿态悠闲地等着他开口。 “姜凝,我、我又不小心……把水撒到床上了……” 话一出口,柳明安就见姜凝轻笑出声。 朦胧暮色中,姜凝不再是之前那样勾勾唇角,她眼睛微微弯起,眸中笑意深深,嘴角上扬,右侧脸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窝。 这还是柳明安第一次在姜凝脸上看到这样明媚的笑容,她身上的冷漠疏离之感散了大半,整个人美好的不真实。 “柳明安,能不能找一个听起来稍微聪明点的理由?” 柳明安听见姜凝这么对他说,声音不再那么漠然淡定,像玉珠落盘,溪水潺潺,清脆悦耳,尤其是叫他名字时,嗓音里带着些许笑意,简简单单三个字似乎在舌尖打了个转,说出来的时候无端让他想到“勾人”这个词。 “我应该是真的疯了。”柳明安想。 姜凝收敛了几分笑,踏出门口,离柳明安仅一步之遥。 “怎么不说话?”她问。 柳明安说不出话,他看着姜凝移不开眼,胸腔内的那颗心跳得要蹦出来了。 “算了,进来吧。”姜凝看柳明安那傻呆呆的样子,不知为何,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柳明安感觉自己是飘进去的,直到熄了灯躺在姜凝身边,他都感觉自己还没有着地,整个人好像还在天上飘着,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两个念头: 姜凝早就知道他在找借口! 姜凝知道他是找借口为了上她的床也纵容他! 姜凝那么聪明,她应该猜到他的心思了吧? 柳明安一时思绪纷纷,睡意全无,侧过身往姜凝那里看去。 黑暗中,姜凝安静地平躺着,呼吸平稳,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柳明安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跟前几天一样牵住了她的手。 心狂跳着,柳明安撑起半边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姜凝。 室内光线昏暗,柳明安看不真切,于是他放轻了呼吸俯下了身,距离姜凝咫尺之间。 这张脸他曾经用笔细细描绘过,一笔一画落在纸上,镌刻进心里。哪怕现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柳明安也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姜凝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她刚刚笑起来右侧脸颊的那个梨涡。 姜凝,姜凝,姜凝…… 柳明安在心中一遍遍默念这个名字,心底有什么东西压抑不住,横冲直撞地让他无法克制地想靠近姜凝。 温热的气息洒在脸上,姜凝感受到离她越来越近的柳明安,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不下去了。 就在柳明安的唇离她只有半掌之遥时,姜凝抬起没被牵住的那只手,挡在自己下半张脸上。 下一刻,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掌心。 姜凝还醒着! 柳明安的身体刹那间僵住,眼睛蓦地瞪大,维持着亲吻姜凝手心的动作不敢有丝毫动弹。 “柳明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真不怕我揍你吗?” 姜凝有些慵懒的声音响起,睁开眼就看到柳明安半撑着身体在她上方,也许是因为心虚,柳明安大气不敢喘,牵她的那只手也很用力,让姜凝感到有点疼。 “又不说话?” 姜凝等了一会儿,见柳明安身体还是硬得跟个木头一样,轻轻笑了一声。 “姜……”柳明安只嗫嚅着说了一个字,突然感到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道,膝盖处被顶了一下,受力不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已经仰躺着落到了床上。 下一瞬,姜凝翻身压在了柳明安身上,一只手仍然牢牢地牵着,另一只手撑在他耳侧,二人近得呼吸交融。 柳明安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为什么想亲我?嗯?”姜凝明知故问,嗓音里有不易察觉的笑意。 姜凝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又半真半假地威胁道:“再不说话我真的要揍你了……” 柳明安怔怔地看着上方的姜凝,半晌后,缓缓开口道:“因为,我喜欢你。”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但亲口听到柳明安说出来,姜凝还是心神一颤,她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感觉在此时此刻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姜凝,我喜欢你。” 柳明安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而后将二人交握的手拿到唇边,在姜凝手背上亲了一下。 姜凝缩了缩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但柳明安握得很紧。 “姜凝,我想和你成亲,想为你梳一辈子头,给你洗一辈子衣裳,吃一辈子你做的饭,我想和你朝朝暮暮,白头到老,想和你生同衾,死同穴。” 姜凝的长发从脸颊两侧垂落,似乎将二人困在这小小一方天地,光线太暗了,她看不清柳明安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她只觉得自己心乱得一塌糊涂。 柳明安抬起手,摸向姜凝的脸,再次呢喃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柳明安一边说着,一边手绕过姜凝脖子,放到她脑后,慢慢用力将人往下拉。 姜凝明白他的意图,也随时可以挣开,但她心甘情愿放任着柳明安。 黑暗中,二人距离一点点靠近,直到最后双唇相接,姜凝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吻。 柳明安得偿所愿,看着乖乖窝在他怀中任由他亲吻的姜凝,只觉得自己心要化成了一汪水。 “姜凝……”柳明安贴着姜凝的唇轻声唤着,心中一阵悸动。 二人紧紧贴在一起,姜凝能感受到柳明安身体的某些变化,也能听到他心跳如雷。 姜凝翻身从柳明安身上下来,感到自己脸在发烫。 柳明安又伸手把人扯进了怀里抱着,满心欢喜地低头亲了亲姜凝的眉心。 “早点睡,明天陪我去一趟百晓楼。”姜凝尽量装作冷静模样说道。 “好,但是去百晓楼做什么?”柳明安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感觉脑子晕乎乎的。 “去问问,我们两个人怎么去曲水城。” 查清自己的身世,解决掉潜在的威胁,与你安度余生。 姜凝这么想着,在柳明安怀中闭上了眼,二人相拥而眠。 第80章 罪有应得 然而第二天二人并没有如愿去到百晓楼,因为衙门里的人来了,说今日巳时升堂,处理他们的案子。 “终于可以了结这桩事了。”柳明安看着姜凝说道,眼底全是温柔笑意。 从早上起床后,柳明安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姜凝,一直是这样热烈的目光,姜凝已经习惯了,只回道:“走吧,去看看县太爷怎么断的案。” 二人刚到了衙门,就见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大门外满心焦急地抹眼泪。 柳明安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倒是姜凝盯着她们仔细看了一会儿。 说来也巧,这两个人姜凝都见过。 年纪大的那个老妇,姜凝第一次上山时见过,那时这个妇人正和三叔婆讨论柳明安配不配得上何依依的问题。姜凝回想了一下,三叔婆好像是管她叫“李二婶”。 第45章 至于那个年轻的妇人,姜凝印象更深了。大晚上用月经血来下降头恶心人的,被她打晕扔到了水塘边。 这两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姜凝猜不到,转头看向柳明安,状似无意地说道:“她们两个好像都是荷花村的人,你不去打个招呼吗?” 柳明安皱了皱眉,想起当初跟李香云吵架的事,靠近姜凝耳边轻声道:“这两个人讨厌得很,不必理会。” 姜凝诧异地挑了下眉,看来是真的有过节了。不过柳明安脾气这么好,能让他说出这种话,肯定是这两个人的错。 二人走到公堂之上,堂下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了,姜凝认出来其中一个是金玉坊坐庄的老余,还有一个是陈家米行的店小二,另一人姜凝觉得眼熟,努力回想了一下,是福生酒楼的店小二,卖兔子时接待过他们。 还有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公子哥模样的,神情倨傲得很,一个人站在最边侧,距离其他人远远的,眼中有明显的不屑。 “你认识那个人吗?”姜凝低声问柳明安。 柳明安点点头,回道:“童生试的时候见过,我跟他都没说过话,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作证!”姜凝幽幽地说。 没多久,宋茗和唐书吏到了,赵强、猴子、胡老六和何震虎也被带上了公堂。 “啪!” 惊堂木一响,开始升堂。 姜凝猜测这些证人应该已经采集过口供了,这个县太爷对案情已经完全清晰了,只不过需要再经历升堂这一个程序。 果然,他们每个人都被叫上前去当众询问了一遍。 老余作证,胡老六和猴子是亲舅甥,二人情同父子。胡老六因为被姜凝当众落了面子怀恨在心,曾指使猴子和何震虎跟踪姜凝,但无功而返,后设计赌局,让赵强欠下巨额欠款。 老余还指出,金玉坊为盈利不择手段,为保证一家独大会派遣打手打压同行,还会使出出老千的手段在骰子上做手脚。胡老六此人心胸狭隘,手段残忍,但凡有人在赌桌上赢过他,都会被记恨上,伺机报复,之前曾有一人手被打断,后来逃离了灵山镇。 陈家米行的店小二和福生酒楼的店小二作证,金玉坊的人曾经向他们打听有没有见到一个戴面纱的姑娘,陈家米行的店小二承认将柳明安的住址告诉了金玉坊的人。 至于那个公子模样的,他也作证,猴子曾经向他打听过有没有在童生试的时候见过柳明安,以及柳明安学识能不能考中秀才。 何震虎最后作证,在柳明安家房子被烧那天,猴子早已到了荷花村竹林,吩咐他在赵强离开后去竹林喊他,而后他亲眼看见猴子往柳明安家的方向走去。 几人的证词相互佐证,胡老六和猴子预谋借刀杀人的戏码显而易见。 姜凝往地上跪着的那两人看去,猴子和胡老六都低垂着头,脸上一片死寂神色。 “胡老六,侯泽华,你可认罪?”宋茗对着下方的二人问道。 胡老六昂起头,脸上有认命的挫败感。 “犯民认罪,但所有罪行都是犯民一人所为,侯泽华不过是听犯民的命令行事,还望大人明察秋毫。” “舅舅!”猴子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胡老六,没想到他会把罪责全部拦到自己身上。 胡老六并不理会猴子,只继续看着宋茗道:“侯泽华父母双亡,是犯民把他养大。小孩儿就是一张白纸,日后长成什么样全看别人在他上面写了什么。侯泽华是受犯民教导才会犯下此等罪行,追根溯源,一切责任都在犯民,恳请大人对他网开一面。” 姜凝在胡老六身上完全看不到第一次见他时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了,他现在只有卑微的,低声下气的阶下囚,一个一门心思想保全自己外甥的舅舅。 姜凝缓缓地勾了勾唇,倒是没看出来胡老六还是个重视亲情的人。不过,就算侯泽华被保下来了,她也不会放过他! 正当姜凝思考时,一旁的老余却突然义正言辞地走到公堂正前方跪下:“宋大人,你别听他胡说,他两一丘之貉的,都是一样心狠手辣,绝对不可能只是胡老六一个人的主意!” 姜凝仔细打量了一下老余,发现他眼底有慌张神色,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老余和胡老六应该是狼狈为奸多年,这次出了事,老余为求自保跳出来指认胡老六和猴子的罪行,就是为了置他们二人于死地,若是猴子侥幸脱罪,那他这个叛徒肯定不会被放过。因此,老余一定要让他们再无翻身的可能。 “哦?你说说看?”宋茗也大概猜得出这人的心思。 “大人有所不知,胡老六因为天生比别人多了一个指头,被亲生父母视为怪胎,不吉利,从小就对他动则打骂,经常让他忍饥挨饿,若不是他姐姐,也就是侯泽华的生母,他活不到今天。” “侯泽华母亲背着父母给他吃食,勉强将胡老六一条命吊着,让他活到十几岁,能够自己出去混口饭吃。后来混迹赌坊,靠赌技出了点名头,他家却一夜之间失了火,他的父母双双殒命,草民之前只以为是意外,如今想来、想来怕是祸灾人为……” “后来呢?又是怎么跟侯泽华扯上关系的?”宋茗沉沉问道,声音里含着怒意。 “他父母死时,他姐姐正好生了孩子在坐月子,和丈夫连夜从灵风镇赶来,半夜大雨路滑,二人雇佣的马车从山崖上掉下去了,尸骨无存。尚在襁褓中的侯泽华被留在爷爷奶奶家,后来胡老六找了过去,把孩子抱过来自己养,并且一辈子都没有娶妻生子……”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二人一样心狠手辣呢?是侯泽华做过什么吗?”宋茗又问。 “是,侯泽华视胡老六为亲生父亲,凡是有不尊敬胡老六的,他都会去报复。他脸上那道疤,就是因为有个人赌桌上赢了胡老六,还说了句“六爷就这点本事”,然后侯泽华晚上带着刀想去剁了人家的手,被发现了双方互殴时留下的,那时候他才十四岁……” “大人你想想,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孩儿就敢私自带刀去伤人,他怎么可能是个无辜的人?望大人明察!”老余说完,重重地冲着宋茗磕了个头。 “老余,这些年我可待你不薄啊!”胡老六盯着老余地后脑勺,幽幽说道,眼中满是恨意。 老余只觉得如芒在背,不敢回头,只看着宋茗大义凛然道:“我早就看不惯你们那副德行了,天理昭昭,你们罪有应得。” “哈哈哈……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哈哈哈……”胡老六顾不得这是公堂了,放声大笑,满目苍凉。 昨日还是风风光光的赌桌传奇胡六爷,今日便是人人喊打的阶下囚,旁人的冷嘲热讽也就罢了,身边人捅得刀子才是最让人心寒的。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一条烂命,苟活了快六十年,早就够了。 只是…… “泽华,舅舅对不起你,我就不该把你从你爷爷奶奶那边接过来。那两个老东西说得对,我就是天生的怪物,会给人带来晦气的……如果有下辈子,舅舅给你当牛做马,赔你这条命!” 胡老六看着身边的猴子,浑浊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唐书吏拿来呈堂证供,几人依次按手印画押。 宋茗依据大梁律法宣判,猴子和胡老六劣迹斑斑,意图谋杀,按律当斩,年末处决;赵强利用职务之便下药,私闯民宅,意欲行窃,杖责四十,收监一年,三代子女不得参与仕途;何震虎通风报信,算作帮凶,杖责二十;老余对猴子和胡老六罪行知情不报,且多次参与其中重要环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杖责四十,收监十年。 除了老余大声喊冤,其余人都没有异议。 唐书吏看着赵强脸上解脱一般的笑容,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最后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姜凝看着这样的结果,心中感慨不已。 这一次,她的公道不是自己去讨的,是法律给她的,她站在这公堂之上,清清白白! 第81章 帮忙望风,巷中亲吻 柳明安和姜凝走出衙门时,何震虎还在等着挨板子。 李二婶和李香云见到他们二人先出来,立刻走了上来。 “柳明安,虎子呢?为什么你出来了他还没出来?”李二婶面色不善地质问道。 柳明安边走边答道:“别急,他被判了打二十大板,打完就出来了。” “什么?” 李二婶和李香云蓦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何震虎被带走的时候不是说只是问问话吗?怎么现在要挨板子了呢? 柳明安懒得搭理她们,带着姜凝往百晓楼方向走去。 “柳明安,你站住!把话说清楚,是不是你跟县太爷胡说八道了?你房子烧了关我儿子什么事?你这个读书人怎么这么坏啊……” 李二婶不依不饶追上来,眼见着柳明安不理她,伸手就想去抓住他胳膊,但手还没碰到柳明安就被人捏住了。 是他身边那个蒙着脸的姑娘。 李二婶用力挣了挣,发觉那丫头力气大得很,她用尽了吃奶的劲儿也掰不开那只钳住她的手。 “你给老娘放开!你个烂脸的臭婆娘!” 李二婶气急败坏,别无他法,竟然低下头,想用嘴去咬姜凝。 姜凝嫌恶地皱了皱眉,扯着李二婶的胳膊反手一拧,将她身子转了个面。 李二婶吃痛惨叫起来:“啊!痛死老娘了!你个烂脸的臭婆娘,等虎子出来了,老娘一定要他好好收拾——” “啪!” 一个力道十足十的巴掌猛地甩到脸上,与此同时姜凝放开了钳制她的手,李二婶瞬间被打到了地上,半边脸又红又肿,嘴角浸出血丝。 “娘!”一直在旁边的李香云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把李二婶扶起来,看着姜凝又恨又怕。 李二婶被打懵了,李香云这一声喊让她回了神。她性格泼辣,为人刻薄,在荷花村哪个大姑娘小媳妇不怕她,如今被打了,李二婶反应过来后,跟疯了一样张牙舞爪往姜凝身上扑过来:“死丫头,你敢打老娘,我跟你拼了!” 姜凝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再次钳住她的手,又一巴掌甩到她另一半边脸上。 “你干什么?你敢打我娘!” 李香云见李二婶又被打了,也跟着扑了过来。 姜凝一看见这个女人,就想起她那天脱裤子的场景,满脸嫌弃,连碰都不想碰她一下,只伸腿往她肚子上一踹,李香云身体不受控制往后倒去,正好砸到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李二婶身上。 “再敢找死,我就成全你们!”姜凝耐心尽失,冷声威胁道。 二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见姜凝是个硬骨头,惹不起,只好灰溜溜的搀扶着起身,又回到衙门门口等着。 姜凝收拾完了这两人,这才发现柳明安远远地站在街口,神色紧张地张望着。 姜凝走到柳明安身边,伸手拍了怕他肩膀。 柳明安像是被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是姜凝,才舒了口气,笑道:“你好了?”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嫌弃我粗鲁?”姜凝眯了眯眼,语气不善地问道。 “怎么会?”柳明安一把握住她的手,脸上有几分委屈的神色:“姜凝,你冤枉我,我在这里给你望风呢。” 姜凝:“……” 她还用得着柳明安给她望风? “这里是毕竟离衙门太近,万一有人经过,我好及时给你通风报信。”柳明安说得颇为认真。 “……心领了”,姜凝回答道,接着说:“那现在去百晓楼吧。” 走出这条街时,姜凝回头,发现那两个女人正搀扶着一瘸一拐的何震虎往另一头走去,看样子还在抹眼泪。 “刚刚那两个人怎么回事?”姜凝忍不住问道。 “哦,她们呐,烦得很”,柳明安随口解释道:“那个年纪大的,叫李二婶,是何震虎的娘,很不讲道理的一个人。年纪小的,叫李香云,既是李二婶的侄女,又是何震虎媳妇,也是蛮不讲理的,而且这两人都爱讲别人的是非长短,偏偏自己又小肚鸡肠。” “那你之前怎么得罪李香云了?”姜凝又问。 柳明安不愿意把那些难听的话说给姜凝听,只道:“有几句口舌之争。”但说完又猛然反应过来,姜凝怎么会知道他得罪了李香云? 脑中忽然想起三叔婆跟他说过的话,柳明安转头,不确定地问姜凝:“她之前好像说自己见了鬼,该不会是……” 姜凝无所谓地承认:“是我。谁让她大晚上来恶心人,我只是给了她一点小小的教训。” 原来很早的时候姜凝就已经在保护他了,柳明安想到此处,心情好得不得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柳明安看了看,伸手拉住姜凝往旁边一条小巷子里走去。 “你干嘛?不是说去百晓楼吗?”姜凝不解地看着柳明安这番动作。 第46章 拉着她的人这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伸手就扯下了她的面纱。 姜凝眼前忽然一暗,柳明安那张脸在面前放大,紧接着一个轻柔的吻落到她唇上。 柳明安闭着眼,眼尾微微向上弯起,长长的睫毛垂落在下眼睑上,这近在咫尺的画面让姜凝怦然心动。 “姜凝,谢谢你。”柳明安离开姜凝的唇后,满眼温柔地对她说道。 姜凝抿了抿唇,看着目光灼灼的柳明安,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别浪费时间,先去百晓楼。” 说完不等柳明安反应,自己抢过面纱戴上,转头往巷子外的大街上走去。 柳明安笑着喊了声“等等我”,快步跟了上去。 百晓楼内,老板听了来意,先伸出右手比了个“三”字,而后又伸出左右两只手的食指,比了个“十”字。 “三十个铜板,我告知二位去曲水城的路线。”老板开口道。 柳明安看了姜凝一眼,见她没有异议,麻溜地掏钱。 老板乐呵呵地接过铜板,拿出一张纸,边写边说:“曲水城距离灵山镇很远,隔了小半个梁国,到那里去在有马车的情况下,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其中先要花两三天到沽酒镇,再花五六天进入茂竹县,从茂竹县出来顺着官道走四天左右到壮猪村,最后经过壮猪村再走个四五天便可到达曲水城。” 老板写完,将纸递给柳明安,又道:“公子和夫人若是想去曲水城,我倒是可以免费给个建议。” “请讲。”柳明安客气道。 “沽酒镇以酒出名,我每隔半月都要派马车去那儿买酒回来,再倒卖给灵山镇的这些大小酒楼,就比如福生酒楼,它那儿的酒全是从我百晓楼买的,我也就在其中赚个差价。二位若是想去曲水城,给一百文,我便让我的人去买酒时把二位捎上,送你们一程。” “你一般什么时候派人去?”姜凝问道。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 柳明安本月十六参加乡试,月底出榜,若是顺利考上举人,那么下月初一便可以出发。 二人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柳明安礼貌地对老板笑笑:“可以,下月初一我们二人来找你。” “一般吃过午饭后出发,未时,请公子、夫人如约前来。”老板道。 “好。” 第82章 兄长辞别,画像大卖 这天上午,先是去衙门,后又去百晓楼,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柳明安和姜凝只觉得饥肠辘辘。 然而走到家门口,却发现张舜和周翼站在门外等着,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不用想,里面肯定是装的福生酒楼的饭菜。 “柳弟,姜凝姑娘,不请自来,不会见怪吧。”周翼看到二人,笑着打招呼。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柳明安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门将二人请进院子,又像上次一样,和张舜一起把桌子抬到院子里,摆上了饭菜碗筷。 “两位兄长等多久了?我和姜凝被喊到衙门去了,耽搁了时间,还请见谅。”柳明安落座后,解释了一句。 “没等多久,就一盏茶的功夫。”周翼回道,紧接着又问:“你们去衙门,是上次烧了你们屋子的案子判了吗?” “嗯,正是。”柳明安应道,随后简单将案子讲了讲。 等几人吃完,周翼提起酒壶,给柳明安和姜凝分别倒了一杯酒,而后开口道:“柳弟,姜凝姑娘,我们这次来,其实是向你们告辞的。” 柳明安愣了愣,又听张舜道:“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京城,以后有缘再聚。” “两位兄长之前不是说要在灵山镇待上几个月吗?”柳明安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张舜说过这话。 “哈哈哈……柳弟记性真好,我们原先是这样打算的”,周翼说着给自己和张舜也倒了一杯酒,接着道:“柳弟有所不知,我来灵山镇除了给舅舅贺寿之外,还有一事就是躲我父母唠叨。在家时老两口总嫌我不务正业,上蹿下跳,处处看不惯我,我也跟他们针锋相对,结果离家一个多月了,天天看着舅舅一家人嬉笑打闹,我又想家得很。哈哈哈……让柳弟见笑了。” 周翼说起自己思家之情,颇为不好意思地冲柳明安拱了拱手。 柳明安对周翼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会取笑他,眼中有淡淡的羡慕和哀愁。他也希望能有父母说说话,拌拌嘴,一家人吵吵闹闹过日子,可惜终究是奢望了。 张舜等周翼说完,接着道:“我也甚是思念家中妻儿,归心似箭,索性就跟周翼一起离开了。” 柳明安点头,端起酒杯:“那我就祝两位兄长一路顺风了,咱们有缘再聚。” 其余三人也端起酒杯,道了声“有缘再聚”后,将酒一饮而尽。 “柳弟,明年你肯定会来京城的,届时记得来昔春路的君悦酒楼找我,我们到时候再好好喝几杯。”周翼拍着柳明安肩膀道。 柳明安道了声“好”。 之后三人话别,姜凝安静地听着,等周翼和张舜离开之时,她才起身和柳明安一起把人送到家门口。 周翼看了眼姜凝,笑道:“姜凝姑娘,你回去休息吧,让柳弟陪我们再走走就是了。” 姜凝猜到他们有话要说,点点头,转头回了自己房间。 等姜凝一走,周翼赶紧拉着柳明安问道:“怎么样?你有按我的方法做吗?” 柳明安想到某些事,耳根红了红,只道:“周兄你别操心我了……” “那怎么行?我答应了要帮你追求到姜凝姑娘的,虽然我马上就要走了,但我可以在走之前为你留下三条锦囊妙计,保证让姜凝姑娘对你一往情深!”周翼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不用了……”柳明安笑容灿烂地拒绝道。 怎么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么不上心?周翼着急道:“你别不好意思,我跟你说……” 倒是张舜看出了端倪,开口打断周翼的话:“周翼,我觉得柳弟应该不需要你的锦囊妙计了,看起来是已经两情相悦了。” “什么?”周翼不可思议地看向柳明安,却见他点了点头,满脸笑意地说了声“是”。 “哈哈哈……你小子!”周翼拍着柳明安肩膀,十分欣慰:“有出息!不错!不错!比张舜厉害多了!” 无辜被提及的张舜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总比某些人好。” “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 “你在嘲讽我?” “是的。” …… 眼见两人要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柳明安出声制止道:“好了,两位兄长,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咱们京城再见。”周翼和张舜最后拍了拍柳明安肩膀,既是鼓励,又是约定。 回到院子后,过了没一会儿,福生酒楼的店小二来收拾了盘子和食盒,打了声招呼回店里了,柳明安看着刚才还欢声笑语的院子,忽然一种人走茶凉的感觉涌上心头。 姜凝看出他的心思,只随口说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柳明安听出姜凝的安慰之意,牵起她的手,郑重其事道:“但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片刻都不愿分别。” 姜凝勾了勾唇,眼中浮现点点笑意:“好!” 之后几天,柳明安听了姜凝的建议,不再画山水画,改为画各种吉利的,有美好寓意的画,等到了赶集那天,几十张送子观音、老寿星、财神爷、文曲星和月老的画像被一扫而空,卖得比慧姨的桂花糕还快。 “哎呀,明安,你这次画的东西我可算能看懂了,真好看呐!”慧姨看着柳明安和姜凝一上午忙活个不停地招呼客人,笑着开口道。 慧姨说这话时,柳明安摊位上的画就剩下几张文曲星了。相对于求子求财求长寿求姻缘的人来讲,求学业有成的人还是少数。 柳明安一张画卖一百文,一上午收了快五两银子,听见慧姨这么说,也笑着回道:“都是姜凝给我出的主意。” 慧姨赞赏道:“这丫头真聪明!” 柳明安看着坐在摊位上的姜凝,笑意温软:“是啊,她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姑娘!” 慧姨到底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来柳明安表情不对,低头拿起一张油纸包了一块桂花糕递过去说道:“现在不是妹妹了,是媳妇了吧?” 柳明安接过热腾腾的桂花糕,有些难为情地笑笑:“还没成亲呢,暂时还不是。” “早晚的事!”慧姨笃定道:“明日你就该去衙门考试了吧,好好考,考上举人再去京城考个进士,到时候风风光光把人娶回家。” 柳明安应道:“我会的。” “唉,以后估计很难见到你了,明安呐,自己照顾好自己。” 慧姨叹了口气,颇为不舍,但一想到柳明安这样的人,要是在这个小镇待一辈子,她也会觉得可惜,于是收起自己这点离愁别绪,催促道:“行了,快过去吧,把桂花糕给你媳妇送去。” 柳明安笑着应了声“好”。 第83章 乡试之日,入场陪同 十六这天,姜凝醒得比平常早。 本想起床去做个早饭,但才刚起身,柳明安又伸手把她拽了回去紧紧抱着。 “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柳明安闭着眼,不甚清醒地说道。 “你今天就要参加乡试了,你一点都不心急吗?”姜凝不解。 上辈子,虽然姜凝自己没参加过什么考试,但每年高考季,好像绝大多数考生都是神经紧绷的吧?连带他们家长都吃不好睡不好,跟孩子讲话都不敢大声了,就怕因为一点小事影响到状态。 那为什么柳明安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像个没事人一样?姜凝想不明白。 “别担心姜凝”,柳明安用下巴蹭了蹭姜凝发顶,声音带着还没睡醒的沙哑,贴着她说道:“我有把握的,相信我。” 搞半天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姜凝闻言也不再瞎操心了,顺着柳明安的意,又陪他睡到平时起床的时间。 等到吃过早饭,柳明安才不疾不徐地拉着姜凝往衙门走去。 前几日衙门外就贴了公告,参加乡试的秀才需在巳时三刻进入衙门,什么都不准带,官府会提供,且进衙门前需要经过搜身。 姜凝和柳明安到衙门时,门外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来多数人都是拖家带口的。 很多人都是从宝吉县其他地方赶过来的,在镇上找客栈住了一晚,一大早就来了。幸好柳明安和姜凝已经搬到了镇上,不然在荷花村估计又要起个大早。 姜凝发现她一眼就可以看出谁是秀才,谁是陪同而来的家属。 那些神色慌张的,嘴里念念有词的,时不时往往衙门里面瞟一眼的,就是秀才,而他们的家属则是目光紧盯着自己的秀才,口头说着些鼓励安慰的话,甚至还有还几个妇人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一圈,嘴里念着“菩萨保佑,文曲星保佑”之类的话。 众生万象,各不相同。 柳明安像个看热闹一样,东看看,西看看,一点不着急,反而低下头在姜凝耳边打趣道:“要是这时候把我画的文曲星和观音菩萨拿来卖,肯定被一扫而空。” 姜凝:“……” “咚!” 乍然一声锣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姜凝和柳明安往锣声处看过去,只见一个官差端正威严地站在衙门台阶上。 见人都看过来了,官差开口,声如洪钟:“各位秀才这边排队,搜身后进入衙门。” 第47章 紧接着又有两个官差搬来笼子,那笼子方方正正,四周蒙着黑布,大约能容纳四五个人,姜凝知道这就是搜身的地方了。 台阶下二十多个秀才已经排好了队,姜凝看着还在她身边的柳明安催促道:“快去吧,我等你回来。” 柳明安转头看着姜凝,展颜一笑,却突然展开双臂把人抱进了怀中。 众目睽睽之下,姜凝第一反应是推开,但柳明安却有些闷闷地开口:“姜凝,我要九天都见不到你了……” 姜凝想推开人的手顿了下,转而反抱住柳明安,眸光闪了闪,心里做下某种决定:“没事,我会陪你,去吧。” 柳明安只当姜凝在说笑,最后放开了她,一步三回头地去排队了。 姜凝目送着柳明安进了衙门,转身走到无人之地,心念一动,整个人进入了空间。 在空间内的姜凝跟着进入了衙门,发现一众秀才被带到了公堂下的院子里,院中摆好了桌子,上面铺着纸,还有笔和研好的墨。院子周围站了一圈的衙役,各个都板着一张脸,十分严肃。 这场面确实比较能唬人,姜凝往那堆秀才那边看去,大多数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连大气都不敢喘,倒是柳明安,微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阵,官差安排他们入座,柳明安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姜凝跟过去,坐在空间内的竹屋台阶上,透过那红色的屏障看着他。 先前柳明安已经跟姜凝说过,乡试一共需要考九天,包括四书五经,策问,诗赋三场,每场三天。 这九天里,所有秀才一举一动都会在衙役的眼皮子底下,吃饭时会把他们集中一起来一起吃,不许任何人交谈,哪怕要如厕,也会有衙役跟随。到了夜间休息时,据说会把他们带到善堂,夜间也有衙役巡逻。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姜凝陪着柳明安,看着他时而皱眉沉思,时而落笔撰写,不自觉地勾了勾唇。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姜凝除了回家吃饭睡觉,一直在空间内陪考,等到第三日午时,衙役收起了他们的乡试卷,重新发了新的纸,进入第二堂考策问的考试。 姜凝看着那叠厚厚的卷子,心中好奇不已。 古代肯定是由人来亲自批阅,但十六日考试,连考九天,二十五日才考完,结果本月底就要出榜,这来得及改卷子吗? 还是说并不像她那个时代一样,把卷子送到其他地方批改?直接就在衙门内改了? 姜凝跟着收卷的衙役一路走到了公堂后的宅子里,发现他把那一沓纸递给了宋茗,宋茗接过,走进了屋内,里面坐着两个年岁较大的老人。 “秦老,陈老,第一堂四书五经的卷子已经到了,辛苦二位了。”宋茗恭恭敬敬地对两个老人说道。 那老人接过,一人分了一半,姜凝看着他们拿起了狼毫,蘸了蘸朱砂,看样子就是要在此处批阅。 “宋大人说的哪里话,今年南宫丞相的科举改革,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事,不用专门跑到州府去了,比起以往可方便太多了,谈不上辛苦。”其中一个老人摸了摸胡须笑眯眯说道。 宋茗冲二老点点头,自己退出了房间。 “但这样的改革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另一个老人缓缓说道:“以往在州府统一改卷,所有秀才不论出身,全凭本事中举。如今规定每个县必须推出两名以上的举人,那些偏远地区的有几个读书的?今年的举子水平怕是参差不齐,良莠不济啊!” “南宫丞相是有他的考虑在的,以往中举的,多半是家境优良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寒门难出贵子,此举意在刺激那些贫苦地区的学子发奋努力呢,南宫丞相是用心良苦!” “唉,就当是吧,也不知道宝吉县这二十九个秀才,里面能不能有两个真材实料的举人……” “谁知道呢?但愿吧,老夫也不想硬着头皮在一堆朽木里挑……哎!好像有了!” 那个老人忽然眼睛放光,十分惊喜地叫了声。 另一个老人连忙凑上来跟着看,姜凝也忍不住好奇,站到了二人身后,探头看着。 雪白宣纸上,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姜凝一眼就认出这是柳明安的字迹。 “哎呀!这个秀才不错啊!思路通达,文采不俗,见解深刻,还写得一手好字!不错不错!” 另一人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不错,观念新颖,思维超前,有远见,单看这一堂考试,绝对超凡脱俗,就看他后两堂成绩如何了……” “希望不要虎头蛇尾,哈哈哈……” 姜凝退出了房间,回到柳明安身边时,心情很好,看他还在提笔认真书写,薄唇轻抿,侧脸俊逸,心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这是,她喜欢的书生! 第84章 小别归家,回村告别 二十五日,乡试结束。 柳明安跟着一堆或忧或喜的秀才走出衙门一瞬间,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门外有好些人在等着,见到自家秀才出来了,立刻扑上去一脸关切地问候。 “儿呐,你受苦了,回家娘给你做好吃的……” “相公,这次考得如何?应该可以中举吧……” “公子,这次您一定可以考中,老爷夫人都请算命的大师给您算过了……” 一声声问候不绝于耳,柳明安在人堆里找了一圈,没看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等走到家门口,看见炊烟升起,柳明安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许久不归家的游子,在此时此刻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温暖的港湾。 姜凝正好把炖好的鸡汤从锅里盛出来,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微微勾了勾唇。 将饭菜端上桌后,姜凝走出房门,柳明安正大步流星地走过院子,往她这边来。 “回来了?吃饭吧。”姜凝倚着门,看着风尘仆仆的柳明安说道。 这九日姜凝天天陪在柳明安身边,自然是知道他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再加上一直是高强度的脑力劳作,现在人看着憔悴得很,所以今日一早,姜凝就去买了只鸡来炖汤,准备好好给他补补身体。 柳明安听到姜凝的声音,停下了脚步,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姜凝看着一动不动的柳明安,挑了下眉梢问道。 下一瞬,柳明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姜凝面前,张开双臂将人紧紧抱入了怀中。 “姜凝,我很思念你。” 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凝心颤了颤,回抱住柳明安,答道:“我知道了。” 两人相拥了片刻,姜凝从他怀中退开,仔细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眼下有明显的青黑,眼中也有血丝,脸色有几分不健康的苍白,下巴上冒出了浅浅的胡渣,人好像也消瘦了些。 一种名叫“心疼”的情绪在心底滋生,姜凝伸手摸了摸柳明安的脸,放轻了声音道:“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柳明安顺势握住姜凝的手,拿到唇边吻了下,柔声道:“好。” 饭桌上,姜凝给柳明安盛了碗鸡汤,不动声色地将灵泉水加了进去。 “姜凝,我觉得我考得挺好的,应该是能中举的。”柳明安一边吃着饭,一边随口闲聊道。 “你肯定能中举!”姜凝笃定道。 “这么相信我啊?”柳明安看着姜凝笑道,眼里都是细碎的光。 姜凝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实际上,姜凝能这么肯定,当然是因为在第二堂考完策问后,她又去听那两个批阅的老人谈话了。 那时候二老拿着柳明安的策问卷,同样是大加赞赏,其中一个直言:“这个秀才的水平把其他人甩开了一大截,宝吉县竟然能出个这样的人物,不可思议啊!” 另一人细细地看过卷子后,也赞同道:“只要他第三堂诗赋不辱骂朝廷,不犯立场错误,哪怕交个白卷,老夫觉得,这宝吉县的乡试榜也必须有他一席之地!” 饭后,柳明安莫名觉得自己好像精力恢复了许多,去厨房洗了碗,随后又帮姜凝挽了头发,最后才被催促着上床睡觉。 柳明安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姜凝看他睡得沉,吃晚饭也没叫他。 等睡饱起来,柳明安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今日二十六了,还有五天,我们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姜凝放下手里的闲书,随口说道。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有见过灵山镇以外的风景,此行前路未知,也不知道最后会有个怎样的结果。 柳明安看着姜凝微微蹙起的眉头,伸手在她眉心按了按,慢慢开口道:“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姜凝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心底叹了口气,勉强笑了下。 柳明安生性乐观,凡事都往好处想,姜凝则跟他恰恰相反,她总能预设最坏最差的结果,然后做好心理预期。 姜凝现在就是在担心,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 若她跟哑娘一样,是个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奴婢,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哪怕是罪臣之后,或是以前杀人放火蹲过八年监牢,姜凝也觉得还好。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被卖是因为所谓的“大失德”罪名。万一原主真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那她岂不是还有一个夫君? 姜凝一想到这个可能,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就是她忧心忡忡的原因。 柳明安不知姜凝所想,垂眸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姜凝,过两天陪我回荷花村一趟吧,我去给我父母道个别。” 姜凝道“好”。 于是在乡试榜出来的前一天,柳明安带着姜凝,背上准备好的香烛纸钱和一些祭奠用的点心,回到了荷花村。 二人回到村里时,正好是大中午炊烟袅袅的时候。 柳明安看着这个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小村子,一想到即将离开,眼中涌现出怀念和不舍。 “我早就知道我要离开荷花村的,从小我爹就不怎么让我做农活,他就一门心思让我好好读书,让我参加科考入仕,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强的信念……” “之前没觉得这个地方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好像除了三叔婆关心我多一点,我跟其他人都没什么关系。现在一想到要走了,却猛然觉得这个小小的荷花村,看着也挺好的……” 柳明安语气颇为感慨,像是在跟姜凝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姜凝没有答话,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多数人对故土的眷念都是深沉的,她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这种情感,唯有沉默以对。 跟着柳明安一路走到山下的那片墓地里,姜凝看着他在他父母的墓前蹲下,自己走远了些,免得打扰。 柳明安一边烧纸钱,一边说着话,等到半个时辰后,姜凝见他起身,原以为是祭拜结束了,却不曾想柳明安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姜凝,我刚刚跟我爹娘说,我遇到了想共度一生的女孩子,你陪我去见见他们好吗?” 姜凝自然不会拒绝,她和柳明安心意相通,见见家长也是应该的。虽然面对的是冰冷的墓碑,但对于活人而言,总归是个念想。 等离开墓地,二人又去看望了三叔婆。 老人一直把柳明安当做亲孙子看待,知道要分别了,没忍住红了眼眶。 “明安,你有出息,你爹娘在天之灵会欣慰的……自己在外多保重,老婆子等着你衣锦还乡那一天……” 柳明安听着三叔婆真心实意地叮嘱,连连点头应允。 等到二人踏上离村的那条路,柳明安回过头再次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走吧。”片刻后,柳明安道。 第85章 乡试放榜,宋茗告诫 十月底,乡试放榜,衙门会在午时贴出公告,中举之人可入内领十两白银。 姜凝和柳明安吃过午饭,悠哉悠哉地走到衙门时,此处已经人满为患,完全不见平日里的僻静肃穆。 “怎么感觉人比考试那天来得还要多呢?” 第48章 姜凝看着那里三层外三层挤着的人堆,跟着柳明安站在最外侧,好奇地问道。 “来看热闹的,毕竟四年一度,也算个大事。”柳明安小时候跟父亲来镇上就凑过这个热闹,见怪不怪了。 “那我们怎么挤得进去?”姜凝看着那黑压压的人头,心里犯了愁。 柳明安笑道:“不用我们去挤,放心!” 果然,午时一到,官差拿着一张红底黑字的纸贴到了大门外的墙上,还没等姜凝他们挤过去,就有人高声喊道:“举人有两个,柳明安和吴人杰!” 刹那间,场面一阵骚动,有人大叫,有人大哭,有人嚷嚷着不信,自己亲自挤到前头一看,然后面如死灰地离开。 其中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蹦三尺高,一边拍手一边大笑不止,状若癫狂。 “啊!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哈……” 身边那妇人应该是他妻子,闻讯泪流不止,只嘴里激动地说着:“中了,中了,太好了……” 这场面,无端让姜凝想起那篇《范进中举》,心中有些唏嘘。 这时,那贴公告的官差看着台阶下一堆人,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两位举人,请入衙门领银子!” “我我我!”先前那个高兴得昏了头的男人立马跳着挥手。 人堆给他分开了一条路,他整个人飘飘欲仙,满脸红光地小跑着进了衙门。 “姜凝,你在这里等等我。”柳明安捏了捏姜凝的手,见她点头,也跟着进了衙门。 “哎呀,这个举人这么年轻呐!” 那些人似乎很熟悉先前那个男人,却没见过柳明安,见他走过来,都惊讶于他的年纪。 “是啊,我怎么没见过他呢,是哪家的公子啊?”又有人问道。 “我见过,他不是镇上的,是村里的人,先前还在桥边摆摊卖字画呢?”有人回答道。 “哎哎哎!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就是他!真没想到今年出了个村里来的举人啊……” 姜凝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柳明安,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起来。 柳明安进了衙门,被唐书吏引到了公堂前方,宋茗正站在那里,看见他来,指了指桌上的纸:“写个名字,再按个手印就好。” 柳明安照做后,唐书吏将十两银子装入盒中递给了他,并叮嘱道:“里面有盖了公章的官文,可以证明你举人的身份,你带着它到了京城才能参加会试,好好保管,切记不要弄丢了。” “多谢大人!”柳明安拱手行礼道。 “柳举人不必道谢”,宋茗淡淡说道,随后闲谈一般开口:“本官当日看你状纸,就觉得能写出那样一手好字的人,不会局限于一个小小的灵山镇。” “大人谬赞了。”柳明安礼貌回道。 “你的乡试卷本官也看了,文采斐然,远见卓识,更难能可贵的是,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宋茗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中有刹那的恍惚,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自己。 “刚才那个吴人杰这辈子考个举人就算到头了,但你不一样。因此本官多嘴提醒你几句,他日入了皇城,春风得意之时,千万不要过早地参与党派之争,装聋作哑,装疯卖傻才是上策,只有先保全了自己,心中那些理想和抱负才有施展的可能。” 柳明安闻言一怔,抬起头看着宋茗,却见他拿起桌上的纸往公堂里去了。 为什么县太爷会苦口婆心跟他说这些? 柳明安百思不得其解,恍然间想起某些坊间传闻。 这位县太爷好像也是才高八斗的天之骄子,但却甘愿放弃了京城的高官厚禄,自请来到宝吉县做县令,一做就是八年,有人说他是因为他妻子,也有人说是因为他想报恩,众说纷纭,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 “呵呵呵……”唐书吏看出柳明安的疑惑,先是意味深长笑了笑,随后道:“柳举人,宋大人不是话多的人,他今日跟你说的,你若有心,就记着;若不爱听,就当耳旁风算了。” 说完,唐书吏也不管柳明安是何反应,转身向着宋茗的方向走了。 一直到走出了衙门大门,柳明安还在想县太爷的事。 “哎呀!柳举人,不知您年岁多少,可有婚配呐?” 突然,身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妇人声音,柳明安正在走神,被吓了一跳,一转头发现是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手里还捏着一方红色丝帕。 “你是?”柳明安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哎呀,柳举人连我申三娘都不认识,不过也是啊,您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关心旁人琐事也是正常的,要不然哪能小小年纪就考上举人呢?您说是不是?哈哈哈……”那女人拿着手帕掩着唇,扭扭捏捏地说着。 衙门前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还剩几个没走的,见到这场面,好心地给柳明安解答道:“柳举人,这个申三娘是灵山镇最出名的红娘,平日里求着她做媒的人都能踏平她家门槛。如今她主动找上你,怕是你不多时就要好事将近了哈哈哈……” “哎,是啊,我申三娘的名气,可不是吹出来的!”申三娘拍着胸脯一脸得意,而后又冲柳明安道:“柳举人,您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只要你开口,我保证给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只要事成之后……嘿嘿……” 柳明安见申三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十两银子,瞬间明白了,这红娘看上他的钱了。 “谢谢,不需要。”柳明安果断拒绝,抬脚就走。 “哎哎哎!柳举人别走啊……”申三娘抬手抓住柳明安的袖子,继续喋喋不休:“柳举人,先成家再立业听说过没有?这家里有个可心儿的人啊,在外闯荡心里才有着落……” “真的不需要,你找别人去吧!”柳明安不为所动,仍然拒绝。 申三娘是最会看人下菜的,若柳明安粗言恶语地吼她,让她滚,她反而识相,不再纠缠,可现在看这个举人脾气很好,那自然要软磨硬泡一番,做成了可是一桩大生意呢。 “柳举人,您听我一言,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申三娘嘴里跟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且完全不管柳明安如何回应,自顾自扯着他袖子说个不停。 “柳明安!” 一道冷冽的女声响起,正在和申三娘拉扯的柳明安一愣,抬眼看去,姜凝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满眼的不耐烦。 “看见没有?”柳明安蓦地笑起来,对着申三娘指了指姜凝道:“我家里已经有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了,不劳你费心了。” 申三娘看看柳明安,又看看姜凝,一时间呆在原地,柳明安趁此机会扯出被她拽住的袖子,往姜凝身边去了。 来到姜凝身边,柳明安牵起她的手,手指勾了勾她手心,笑道:“我们回家吧。” 第86章 此生盟誓,启程离家 二人牵着手走了没几步,身后又传来申三娘的嚷嚷声:“柳举人,你要纳妾也可以找我啊,之前的王举人,他两个小妾都是我帮忙找的,长得可水灵了……” 柳明安脸色蓦地一僵,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听不懂人话也看不懂人脸色的人。 柳明安面色不太好看,转身想让那申三娘闭嘴,不料这一停顿的动作却让她误会,以为还有戏,乐颠颠地往他们这边跑过来。 “呵!”姜凝轻嗤一声,眯了下眼打量了一下这个讨人厌的媒婆,脚边正好有碎石子,姜凝对着申三娘落脚的地方踢了过去。 下一瞬,申三娘步子不偏不倚踩到石子上,身子一歪,只听“砰”的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哎哟!哎哟……” 惨叫声响起,申三娘整张脸因为伤痛皱成一团。 柳明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正在思考要不要去扶一把时,面前伸过来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把他扯着走。 “还看什么?”姜凝冷冷地说道:“真想让她给你找两个小妾吗?” 姜凝力气很大,当然柳明安也没想过反抗,被拽得一个踉跄,顺着她走了几步发现她眼中含着一层薄怒。 姜凝生气了! 柳明安心里一紧,连忙安抚道:“姜凝,你别听她乱说,我根本不认识她,是她自己找上来的,我从头到尾都没理过她……” “姜凝,别生气了,我肯定不会纳妾的,我只喜欢你一个……” “姜凝,你别不说话啊,理我一下,我害怕……” “姜凝?阿凝?小凝?凝儿?小凝儿……” 眼见柳明安越喊越肉麻,姜凝皱了皱眉,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停下,回身道:“闭嘴!不许这么喊我!” “好的!”柳明安瞬间喜笑颜开,点头应道,但想了想还是说:“我不想连名带姓喊你了,以后叫你‘阿凝’怎么样?阿、凝!” “阿凝”两个字说得温柔无比,像是含着无限深情,姜凝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烫了一下。 见姜凝又不说话,柳明安上前,将人揽入怀中,认真而郑重地说道:“阿凝,你放心,我刚刚的话不是哄你的,我此生绝不会三妻四妾。若哪天违背了这个誓言,你不必手软,给我一刀就是了。” 姜凝闻言,心底怒气散了大半,抬手回抱住柳明安,闷闷地说道:“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烦那个没眼力见儿的媒婆。” “确实没眼力见儿”,柳明安无比赞同:“我都跟她说了,我家有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还敢追着来。算了,不说她了,回家收拾行李吧,明天就要出发去沽酒镇了。” 如花似玉小娘子? 姜凝窝在柳明安怀中,睫毛颤了颤。 回到家中,说是收拾行李,但除了两身换洗衣服和柳明安的笔墨纸砚之外,其实没什么要带的。 考虑到路上吃饭喝水可能不方便,姜凝又烙了几张干饼子,虽然味道一般,但胜在便于携带且不易变质。 当晚,二人躺在床上,度过在灵山镇的最后一夜。 “唉,这个新家还没住几天呢,我连左邻右舍都没认全,想不到这么快就要走了……”柳明安幽幽感慨道。 姜凝对此倒是无所谓,语气平静地接话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早晚都要离开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的也是!”柳明安笑着把姜凝搂紧了些,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姜凝却抬起头,回了柳明安一个吻,最后二人分开时,气息都不太稳。 “阿凝,睡吧,好好休息,上路了可能就很难睡一个好觉了。”柳明安抬手将姜凝按在怀中,声音有些喑哑。 姜凝其实是有些疑惑的,她知道柳明安喜欢她,对她也有欲望,但不知道为什么,二人亲密的最大尺度就是接吻,柳明安好像从来没有表现过想跟她进一步接触的意愿。 难道他还没做好心里准备?或者觉得时机还不成熟?亦或者是不会? 姜凝百思不得其解,但若是让她按着柳明安质问“你为什么不睡我”…… 姜凝想了想,这种事情她还是做不到的。 翌日,二人起床,吃过早饭后,姜凝趁着这上午的功夫,一目十行地把柳明安给她买的那堆书看完了。 跟百晓楼的老板约好的是未时碰面,二人吃过午饭,背上行李锁好了门就出发了。 走到百晓楼,刚好未时,老板见着他们迎了出来,笑道:“二位很守时,我们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请!” 柳明安将约定好的一百个铜板递给老板,跟着他走了几步,街口确实停着一辆马车。 车辕上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相貌忠厚,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见着二人拘谨地笑了笑。 老板介绍道:“这是我店小二,叫方成,你们叫他小方就好。” 方成冲柳明安和姜凝点点头,嘴里喊道:“公子,夫人。” 老板接着道:“这马车买来就是用来装酒的,并不载人,我在里面放了一条长凳,有些破旧简陋,二位辛苦了,将就一下吧。” 柳明安对老板拱了拱手,算作道谢。 马车车辕半人高,柳明安刚想伸手扶着姜凝上去,却见她抓着车壁木头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就跳了上去,随后在车门处半弯着腰,对着他伸出手道:“来!” 第49章 柳明安:“……” 那百晓楼老板也被姜凝这番动作惊了下,过了会儿才夸赞道:“夫人好利落的身手啊!” 柳明安心头忽然生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有几分得意地回了声“那是当然”,便毫无心理负担地拽着姜凝的手,顺着她的力道上了车。 老板“呵呵”一笑,对着他们三人说了句“一路顺风”,而后方成嘴里喊了个调子,手上马鞭一甩,车轮便滚滚向前。 车内确实如老板所说,破旧又简陋,除了一条长凳,没有任何内饰,其中还弥漫着酒香。 二人上车后,打开了车窗,看着窗外的景色缓缓后退,直到半个时辰后,那写着“灵山镇”的高大石碑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第87章 野外过夜,梁国酒乡 方成是个话少的小伙子,在姜凝和柳明安上车后,他除了在黄昏时说了句“现在我们离开灵山镇的地界了”,此外再也没有多的话。 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走在四野无人的路上,周遭看不见村庄和田野,像是进入了一片未开垦的荒芜之地。 柳明安透过车窗看了看,随后礼貌地开口问道:“方成小哥,我们今晚不歇息吗?” 车外立马传来回答:“公子,要歇息的。马跑了半天要喝水吃东西,再过一个时辰,我们会到达一处河滩,今晚就在那里过夜。” 柳明安回了声“好”。 果然,一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野草茂盛的河滩停下。 姜凝坐了半天车,凳子硬还没个靠背,早就浑身难受了,见车一停稳,立刻钻出车厢,用手在车辕上一撑,跳下了马车。 姜凝上车后就摘下了面纱,离开了灵山镇,不用再担心会遇到荷花村的人,以后没有必要再戴这个东西了。 等柳明安斯斯文文地扶着车壁下车,姜凝已经跑到河边去洗手了。 方成在姜凝下车的时候看清了她的面貌,眼中闪过惊艳神色,他还以为这个女子是因为破了相或是长得太丑才遮着脸,没想到竟然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人。 不过看到接着出来的柳明安,相貌堂堂,身姿挺拔,方成又觉得这两人着实是般配。 “公子,你们在这里等等,我把马牵过去喂水。” 方成说着,伸手去解马身上的索套和缰绳,柳明安见状立马过去帮忙。 “今晚就在这休息是吗?要不要生个火堆?”柳明安问道。 柳明安给人感觉亲和,声音也温润,方成不像一开始那样拘谨了,冲他笑了笑,说道:“我以前一个人都要生火的,公子你先等我把马喂了来。” 柳明安帮着方成把车架从马身上卸下来,然后看着他牵着马到了河边。马低头喝完水后,方成再把缰绳放长了些,套到河边一棵树上,让马自己在那儿吃草。 柳明安忽然发现有一会儿没看到姜凝了,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姜凝拖着几根枯树枝走了出来。 “夫人,怎么让你去弄柴火了?” 方成栓好马回来,看到姜凝找的柴火,颇为诧异。 “没事,都一样。”姜凝随口答道。 树枝太长,姜凝一手捏住一端,往膝盖上一磕,只听“咔嚓”一声,那两指粗的树枝应声而断。不到片刻,那些树枝就被折成长短适中的柴火了。 “你来点火吧。” 方成听见姜凝这么对他说,忙不迭地点头,与此同时,心中庆幸不已。 早在之前,方成听老板说,这次去沽酒镇要顺路捎两个人过去时,他就烦躁不已。因为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结果顺带的那些人完全把他当下人使唤,吆五喝六的,一路上不得安生。 这次老板又让他带人,还一带就带两个,方成听到这个消息,除了在心里对老板骂一句“畜生”之外,只能点头应“是”。 然而让方成意想不到的是,这次这小两口跟以往带的人完全不一样。男的彬彬有礼,女的话少能干,两个人一点都不多事,甚至还让他省了不少事。 终于遇到好人了。方成心想。 于是点好火堆后,方成看着在啃饼子的二人,主动拿出了自己媳妇做的卤牛肉来分享。 “公子,夫人,就着这个吃吧,我媳妇做的,味道很好!” 方成摊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切成条的牛肉。 柳明安感受到他的好意,笑了笑,和姜凝一人拿了两块,用干饼子卷着吃,确实比干嚼饼子好得多。 “谢谢小哥!”柳明安真心实意地道谢。 方成心直口快道:“嗨!公子不用客气,我就是看你们顺眼才这样,以前那些人我都不搭理他们的。” 柳明安愣了愣,随即笑了笑。 因为分食的缘故,三人之间距离拉近了许多,反正长夜漫漫,便东一句西一句聊了起来。当然,多数时候都是柳明安和方成在聊,姜凝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话。 方成原来并不是个话少的人,恰恰相反,他很健谈。 等到夜深了,方成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睡下时,俨然已经把柳明安当做了朋友。 方成合衣睡在了火堆旁边,柳明安转头看向身边的姜凝,发现她在盯着那团火出神。 “怎么了?困了吗?要不靠着我睡吧?”柳明安怕吵到方成,放轻了声音对姜凝说道。 姜凝闻言靠了过来,和柳明安互相依偎着,露天席地睡了一晚。 等到第二日上路时,方成已经和他们二人熟稔了很多,一边驾车一边跟他们介绍两句沿途的地名和附近的一些趣事传闻。 三人是在第三日到达沽酒镇的。 刚进入沽酒镇地界不久,柳明安和姜凝就发现,路边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大酒缸摆在院子中,空气中飘荡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酒味,随时能看见有人边走边喝,跟喝水一样,甚至还看到有七八岁的小孩抱着酒坛子喝得一张脸红通通的。 柳明安看得咂舌,忍不住问方成道:“这沽酒镇连小孩儿都爱喝酒吗?” 方成“哈哈”一笑:“公子,这大梁国的酒乡岂是浪得虚名?这沽酒镇的人哪个不是泡在酒坛子里长大的,你别看这小孩七八岁,真喝起来,像你这样的汉子,他起码喝趴五个!” 等马车走到正街,方成突然跟想到了什么似的“喔”了一声,回头对二人道:“你们若是不着急赶路,可以在沽酒镇多待两天,可以凑凑酒节的热闹。” “酒节?”柳明安还是头一次听说。 “酒节是沽酒镇特有的节日,在这里被看得比过年还重要。沽酒镇大部分人家靠卖酒维持营生,每年十月初五,由官府牵头举办酒节,邀请各方来客品酒玩乐,主要是为宣传本地好酒。当然,百家酒百家味,在酒节都拉出来比划比划,交流互鉴,也能更好的认清自己不足,及时改正,共同进步。” “有意思。”姜凝来了兴致,转头看向柳明安,发现他也满脸好奇。 “那就多待两天,凑个热闹吧。”柳明安看着她笑着说道。 第88章 留宿沽酒镇,客栈表心意 方成和二人在一处酒庄分别。 方成在二人下车后,看着他们真挚地说道:“公子,夫人,我在这里买了酒再买点干粮就回灵山镇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一路多保重!” 柳明安和姜凝冲方成点点头,道了声“后会有期”,随后便见他赶着马轻车熟路地往另一条道走去。 萍水相逢,转眼分别,柳明安看着方成马车走远,自言自语道:“应该是很难再见了。” “先找个客栈吃饭吧。”姜凝没有柳明安那么容易伤怀,很务实地建议道。 沽酒镇看起来比灵山镇要繁华很多,街道更宽,街边的摊贩也更多。 柳明安和姜凝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哪家客栈好,就近挑了一家名叫“缘来客栈”的径直走了进去。 “哟~二位客官,里边儿请!” 眼尖的店小二立马迎了上来,热情洋溢地招待:“二位是远道而来吧?吃饭还是住店啊” “住店。” 柳明安说完扫了一眼大厅,正值午时用饭的时候,满满当当都是人,吵闹得很,姜凝应该不喜欢这种场合,于是他紧接着说道:“先带我们去房间吧,之后把饭菜送上来就好。” “好咧!”店小二连忙应道,一边引着他们往楼上那个走,一边开口询问要什么类型的房间,需要哪些饭菜,是否需要热水浴桶等等,事无巨细,十分周到。 柳明安征求着姜凝的意见一一回答了,最后选了间临街的视野开阔的房间住下,让店小二上几个本店的招牌菜,吃完了再送热水洗漱。 柳明安和姜凝进了房间,刚放下包袱没一会儿,那小二端着饭菜来敲门了。 小二从托盘上端下来一个大碗,放到桌上,介绍道:“客官,这是本店的招牌菜——花雕醉鸡,里面用的是五年陈花雕哩!此外还有人参,黄芪,山楂,焦三仙等十多种中药,中火文火交替慢炖,既好吃又滋补。” “五年陈花雕都用来做菜吗?”柳明安有些意外。 小二似乎对柳明安的反应早有预料,脸上有些得意:“嘿嘿,客官您不懂,在咱们沽酒镇,最不缺的就是酒了,区区五年的陈花雕算什么,您要喜欢,五十年的花雕酒都能让您喝个够!” “不愧是梁国酒乡!”柳明安真是长见识了,忍不住感叹道。 小二又放下一个瓦罐,对姜凝说道:“这是桂花甜酒小汤圆,汤又香又甜,汤圆又软又糯,夫人应该会很喜欢。” 托盘上还有一碟蒜苗煎豆腐,一碟酸辣土豆丝和一小桶米饭,小二依次放下后,道了声:“客官慢用,小的半个时辰后来收盘子”,转身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三菜一汤,两个都跟“酒”有关,柳明安盛饭时问身边的人道:“阿凝,你会喝酒吗?” 姜凝拿着筷子夹了一块花雕醉鸡,口中答道:“没喝过,但也许我是千杯不醉。”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柳明安很难相信。 姜凝勾了勾唇,没有回答,伸手又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柳明安碗中:“不说这些,先吃饭,这鸡味道不错!” 姜凝其实没骗柳明安。她前世作为杀手,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因此姜凝非必要情况下滴酒不沾,到了这个世界,她确实没喝过酒。 但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千杯不醉呢?自然是因为她体内那个血莲空间。上次赵强下蒙汗药,她完全没有一点影响,姜凝就猜测过,那个空间应该会消除外界施加给她的负面影响。酒精的麻痹和蒙汗药有异曲同工之处,因此姜凝推断自己会千杯不醉。 吃完饭后,店小二果然按时来收拾了碗筷,接着两个小二抬来了浴桶,一桶又一桶的热水倒进去后,说了句“客官洗漱完再喊我们”,再次带上门离开。 姜凝这赶路的三天没条件洗澡,见到这冒着热气的浴桶心痒难耐,立马就想脱了衣服进去好好泡一下。 然而才脱下外衣,不经意一转头,就发现柳明安站在窗边,直直地盯着关好的窗户,脸还有些发红。 姜凝稍一思量,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了。 等完完全全泡进浴桶里,热水包裹着身体,全身肌肉都得到舒展放松,姜凝一看柳明安还在盯着那处,目光片刻不移,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柳明安。” 姜凝忽然开口唤了一声,下一刻就看见他身形一僵。 “阿、阿凝,什么事?”柳明安装作冷静地回答道。 姜凝本来没什么事,但听到他这么问,突然就想找点事了。 抬手把浴桶边挂的干毛巾弄到了地上,姜凝道:“毛巾掉地上了,我够不着,你来帮我捡一下。” 姜凝说完,好整以暇地靠在浴桶边,等了片刻才看到柳明安慢腾腾地走过来,全程低着头看着地板,半点不敢抬头。 这么矜持做什么?姜凝想不明白。 等柳明安捡起毛巾远远地递过来时,姜凝一把按住他的手,把人拉到浴桶边,明知故问:“为什么不敢看我?” 柳明安一眼看到姜凝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赤裸的肩膀和雪白的大半胸脯,整张脸霎那间红得要命,赶紧死死地闭上眼,感觉自己舌头都捋不直了:“阿、阿凝,你、你别闹,放开我……” 第50章 “呵呵……”姜凝轻笑两声,把人拉得更紧:“不放!你回答我,我就放。” 柳明安只好闭着眼结结巴巴道:“我怕、怕冒、冒犯你。” 姜凝看着柳明安这一副像是被调戏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你找借口爬我的床怎么不怕冒犯我?你大晚上偷偷牵我的手怎么不怕冒犯我?还有,你以为我睡熟了想偷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冒犯这个词?” 柳明安叹了口气,知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姜凝不会善罢甘休。 柳明安终是睁开眼,看着姜凝。 因为泡了热水的缘故,姜凝脸也有些微红,长发湿哒哒的粘在脸颊两侧,一双眼睛在热气中看着湿漉漉的,深灰色的瞳仁里倒映着柳明安那张不自在脸,专注又无辜。 姜凝只看到柳明安睁开眼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刚想开口说话,那人弯腰伸手捧着她的脸,下一瞬,一个炙热滚烫的吻落到唇上。 这次的吻跟之前都不太一样。 柳明安是个温柔的人,以往他的吻也是温柔,像三月的和风细雨一般,一点一点融化掉姜凝的心。 但这次,柳明安吻得又急又重又乱,唇齿纠缠间,姜凝似乎能感受到他那颗躁动的心。 半晌后,柳明安停下,两人都呼吸凌乱,姜凝甚至觉得唇瓣被碾得有些许刺痛。 “阿凝,我想娶你为妻。”柳明安又啄了一下姜凝嫣红的唇瓣,哑着嗓子开口道。 “所以你是觉得还没有娶我之前,不能跟我做夫妻之事?”姜凝好像理解了这个古代人的脑回路。 “是,因为我珍重你。”柳明安郑重其事地说道。 “那,要是……”姜凝又贴近柳明安的唇,轻轻吻了两下,引诱一般开口:“我想睡你,怎么办?” 柳明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一点的心又扑通乱跳,脸和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往后退了半步,将脸转到一边,避开了姜凝的视线。 姜凝只听见柳明安声音低若蚊蝇:“阿凝,你忍耐一下吧,万一……咳,万一怀孕了,我们在赶路,你会受苦,我舍不得。等安定下来再说。” 柳明安说完,只觉得这房间是片刻都待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外跑,嘴里喊道:“你先洗,我半个时辰后再回来。” 姜凝趴在浴桶边,看着柳明安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 这种被人珍而重之的感觉,真好! 不过柳明安说得也有道理,现在还没有确定自己身份,如果不慎怀孕,确实会带来很多麻烦。 第89章 请酒仙,斗酒会 自从二人把话说开后,姜凝不再纠结,一切顺其自然。 但柳明安好像误以为姜凝欲求不满,时常亲她抱她,每次亲完还温柔地笑着摸摸头,摸摸脸,安抚一般说道:“阿凝,乖啊!” 姜凝:“……” 她真的不急的! 这两天柳明安没事就下楼去跟店小二聊天,问问本地风土人情,顺便打探一下怎么去茂竹县。 酒节前一天晚上,柳明安兴高采烈回到屋里:“阿凝,我已经问到了,这缘来客栈自己也有酒庄,定期给茂竹县送酒呢。我跟老板说好了,酒节之后,他送酒的时候,可以顺路把我们送过去。” “又省一桩事,挺好!” 姜凝也被柳明安笑意感染,跟着笑了笑。 下一刻,柳明安忽然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右侧脸颊。 “做什么?”姜凝眉梢一挑,握住柳明安不安分的手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 柳明安说着又微微低下头,对着刚才戳的那个地方亲了几下。 姜凝笑的时候,那里有一个小梨涡。 猝不及防的情话,姜凝愣了愣,随即心底漫上一层难言的欢喜。 跟柳明安谈恋爱,好像每天都很开心。 第二天,是沽酒镇一年一度的酒节。 姜凝和柳明安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鞭炮声和锣鼓声吵醒,起床一看,时间不过才辰时刚过,天都还是青色的。 喧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睡肯定是睡不着了,二人索性起床,洗漱完到一层大堂吃早饭。 “小哥,外面这是什么动静啊?” 店小二端来酒酿鸡蛋的时候,柳明安趁机问道。 “哈哈哈……客官被吵醒了吧?”店小二毫不意外地看着迷惑的二人,接着解释道:“这是在请酒仙呢。” “请酒仙?” “是啊。每年酒节,都有这个仪式。要天不亮就组织九十九个人,抬着百家酒从镇东头出发,一路放鞭炮,敲锣打鼓绕着沽酒镇大街走一圈。在这之前半个月,会选出一名七八岁的奶娃娃当酒童子,大伙儿把他和百家酒一起抬着,让他一路用树枝蘸着酒往街边人堆里洒,谁沾到了他洒的酒,就会被酒仙保佑,明年酿出来的酒绝对不会坏!” 店小二知道柳明安和姜凝是外乡人,因此格外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说完抬起眼往门外一看,“哎”地叫了声:“他们要来了,要来了,客官快出去沾沾酒气,是个好兆头呢!” 柳明安转头看向姜凝,却见她拿起勺子,三两口就把碗里的鸡蛋吞下腹中,脸上有跃跃欲试的神情。 “快吃,我想去!”姜凝看着柳明安催促道。 柳明安笑了笑,顾不得斯文了,学着姜凝狼吞虎咽,吃完了立马搁下碗,拉着人就往客栈外的大街上走去。 街上已经人头攒动了,柳明安拥着姜凝努力挤过一层一层的人,勉强在前头站稳,那请酒仙的队伍已经走过来了。 场面果然和店小二说的一样,队伍前后都是提着铜锣和敲着鼓的人,中间有十多个人抬着的像轿子一样的东西。但那又不是轿子,没有盖子没有门,就是用竹木做的一个架子,边上绑满了红绸。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坐在架子上面,穿一身红衣裳,脸颊也被涂得红红的,眉心还点了一颗红痣,旁边是一个比他身子还大的酒罐子。小孩手里捏着根带叶子的树枝,伸到酒罐子里蘸了蘸,然后往两边的人头上脸上洒去。 所有人都直直地往上伸着胳膊让小孩洒他们,被酒洒到的人一脸喜色,嘴里念叨“酒仙保佑”,没被洒到的人在那里着急地大喊:“酒童子!酒童子!往这里洒洒,这边这边!”小孩儿忙得团团转。 姜凝和柳明安挤在人堆里,那小孩儿被抬着经过时正好往他们那里洒过来,点点酒水落到脸上,有些凉,柳明安笑着喊了声:“酒仙保佑!” “你又不酿酒,酒仙保佑你什么?”姜凝看他这样,勾了勾唇打趣道。 柳明安一边拥着姜凝往客栈里走,一边附在她耳边说道:“希望酒仙保佑阿凝一生如意平安。” 姜凝眸光闪了下,唇边笑意加深。 回到客栈,时辰尚早,天刚蒙蒙亮。二人坐在一楼的大堂里,打算等天完全亮了,再出去看看这酒节的热闹。 店小二见他们回来,提着茶壶过来倒水,并搭话道:“二位接到百家酒了吗?今年这百家酒里还有我们缘来客栈的一份呢。” “接到了,挺好玩的!”柳明安心情很好,笑着跟店小二聊了起来。 这个时辰没什么事要做,店小二看着柳明安为人亲和,对他很有好感,忍不住多跟他说了几句。 “客官待会儿可以再去看看斗酒会,那是酒节最有意思的事了。” “斗酒会?那是什么?”柳明安好奇问道。 “斗酒会是每年酒节都有的项目,顾名思义就是斗酒,比谁喝得多。就在镇东头那个开阔的场地,一般上午开始。” 店小二耐心地解释,看柳明安和姜凝听得认真,又接着补充道:“那个比赛谁都可以参加,只要交十文钱就够了,最后获胜第一名会有九两银子和九百九十九个铜板,第二名有五两银子和九十九个铜板,第三名有三两银子和九个铜板……” 姜凝眼睛蓦地一亮,赚钱的好机会! “这斗酒会最有意思的就是去看——” 店小二话没说完,隔壁桌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小二,弄点吃的来!” “好咧!客官您稍等!”店小二连忙应了声,随后冲柳明安和姜凝飞快说道:“二位自己去看吧,总之去了不吃亏。小的先去忙了。” 看着店小二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柳明安端起茶喝了口,然后问姜凝道:“那我们去看看?” “去。”姜凝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光要去,她还有赢! 天色已经大亮,姜凝和柳明安喝完茶就往沽酒镇东头走去。 街上人很多,比灵山镇赶集规模大得多,到处都是吆喝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香,二人走了半条街,感觉自己都一身酒味。 第90章 集市斗酒,千杯不醉 二人走道镇东头,已经有人在布置场地了。 这是一个很开阔的大空地,姜凝目测比足球场还要大一圈。场地正中间搭了一个简陋的台子,上面放着几把椅子和两面大鼓,而台子底下则是一圈又一圈垒起来的酒罐子。 周边陆陆续续围了人,有两个头发都白完了的老头子在二人身后,一边剥着花生吃一边闲聊。 “哎,你说今年的头名还是王猛子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连续五年还是六年了,都是他,这些人喝不过他的。” “也是,本镇的人都不大爱去凑那个热闹了,都是些外乡人,不清楚门道,眼馋那点银子……” “哈哈哈……他们馋银子,给我们逗乐子……” 柳明安这时转过身来,向着二老问道:“老人家,万一有人喝不了硬喝怎么办?酒喝多了会死人的吧?” 姜凝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酒精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嚯!好俊俏的后生!来,吃花生!” 老人不急着答话,反而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了一把花生给柳明安递过去。 柳明安连忙道谢,双手捧着接过去,分了姜凝一半。 花生是自家种的,晒干后用沙子干炒的,又香又脆,姜凝吃着,听那老人开口道:“这种事情大伙儿早就想到了,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不可能让一个醉了的人继续硬撑着喝的。” 人越来越多了,到了快巳时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几个看着像老爷一样的人走到台子上,在简陋的椅子上坐下,两个精壮汉子紧接着走上台开始敲鼓。 “咚!咚!咚!” 鼓声震耳欲聋,直击人心,现场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又一些人从人堆里鱼贯而出,搬来了几十张桌子拼着,随后拿来碗,密密麻麻排开,掀开酒封,将烈酒倒入碗中,一时间场内酒香四溢。 “老人家,那上面坐的是什么人啊?”姜凝又听见柳明安问道。 “嘿!是我们镇几个大酒庄的老板,台子下的酒都是他们出的,给前三名的银子也是他们出的,办这个斗酒会,他们出钱出力,不图别的,就为了把自己酒庄的名头打响!” 一个老人耐心解释完,另一个“哎”了声:“开始了,开始了!” 鼓声停下,一个汉子高喊道:“要报名参加的,在这边交十个铜板拿根红绳绑手上就行!” 柳明安还在和那两个老人聊天,姜凝拍了拍他,飞快说道:“我去赚钱,等我好消息!” 不等柳明安说什么,姜凝已经穿过场地走到了台子下,往那酒坛子里扔了十个铜板,拿了一根红绳系在了自己手腕上。 第51章 柳明安满脸着急,却见姜凝在那边冲他晃了晃自己系着红绳的手。 “哈哈哈……后生,你别担心,凑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很多的,放心好了,最多第一轮她就自己下来了。”身后的老人看到这一幕,见怪不怪,笑着安慰柳明安道。 柳明安闻言往那边看去,果然还有好几个姑娘和夫人也报了名,手腕上系着红绳,一脸的跃跃欲试。 “还有人要报名吗?要报名赶快,巳时三刻斗酒大会正式开始!”台上的汉子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 巳时三刻一到,又一阵激昂的鼓声响起,宣告斗酒大会正式开始! 鼓声停下,汉子大喊:“所有斗酒者,先一人喝五碗,喝完绕着台子走完直线,才可以进入下一轮!中途随时可以解下红绳退出!” 柳明安这时才发现,场地中间那个台子下面,用雪白的石灰划出来两道笔直的线。 “这方法妙啊!不用担心有人硬撑着喝出事了。”柳明安赞叹道。 “哈哈哈……还有更妙的,等着瞧!来,吃花生!”老人接话道,说着又给柳明安塞了一把花生。 报名的一共有将近两百人,姜凝在规则宣读完后慢悠悠走到桌边,等那些跑得快的喝完了去走直线后,才端起一碗酒抿了一口。 好烈的酒! 姜凝皱了皱眉,感觉自己舌头被辣到了,这酒起码有四十度,比她上辈子喝过的伏特加度数还要高。 看来得作弊了,姜凝心想道。 姜凝将酒碗递到唇边,在酒液碰到嘴唇那一刻,利用空间把酒收了进去,而后再装作吞咽,神不知鬼不觉,就这么喝完了第一轮的五碗。 好多来凑热闹的,甚至连五碗都没喝完,就解下红绳退出了,姜凝去排队走直线的时候,在场还剩下一百人左右。 姜凝喝酒的时候还没想清楚为什么店小二说这斗酒大会有意思,直到她看到她前面那个男的,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走个直线走得跟扭秧歌一样,把看台上几位和周围一圈老百姓都逗得哈哈大笑,甚至有人笑得弯下了腰。 确实有意思! 姜凝稳稳当当地踩着直线走了一百多米,尽头一个小厮意外地看着她,笑道:“恭喜姑娘过了第一轮,已经很了不得了!” 姜凝淡淡回了句“过奖”,抱着胳膊欣赏其他人走直线。 接着姜凝就看到,有人刚迈出一步倒头就睡,有人在直线上单脚蹦着转圈,还有人走两步退回去翻了个跟斗,然后“哇”地一声吐了一地……总之千姿百态,各不相同,场上笑声阵阵,一派祥和。 第一轮过去,报名的人少了三分之二,还剩下不到六十人。包括姜凝在内,一共只有三个女人。 柳明安有些担忧地望着姜凝,但看她脸不红气不喘神色清明,跟没事人一样,想起她说过自己千杯不醉,又劝自己相信她。 姜凝那么聪明,不会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事。柳明安在心里告诉自己。 先前倒酒的那些人再次回到桌边,把空碗撤走,放上新的,继续倒满。 “第二轮,每人喝十五碗,喝完之后,来前面穿针。我们的人数十个数,数完没穿过去的,就淘汰!” 台上的汉子再次宣读规则,姜凝听完走到桌边,端起酒碗就开始喝。 倒酒的那些人没有离开,十五碗太多了,需要人计数,免得有人偷奸耍滑,少喝几碗或是趁人不注意把酒往地上倒,那对其他人来说不公平。 “一,二,三,四……十四,十五!” 姜凝一口气喝完十五碗,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给她计数的那小伙子傻了眼,好久没看到过这么能喝的姑娘了,长得还好看,这是哪里来的女酒仙啊! 姜凝走到台下,还有一大半的人没喝完,一个人把一根针和一截细线递给她,嘴里开始数数:“一,二——” “好了。”姜凝没等他数到“三”,举起穿好的针,放到了他面前。 “哎?这么快?恭喜恭喜!姑娘这边稍等,正准备第三轮。”那小伙子笑着说道。 “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这么能喝的娘们儿。”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汉子声音,姜凝转头一看,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人,他也刚放下针线,眼中没有醉意,只有双颊有些酡红。 见姜凝看过来,那人接着道:“第一个是我那酒鬼老娘。” 面对突如其来的搭话,姜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人没有恶意,她想了想回了一声:“哦。” 第91章 斗酒夺魁,车向茂竹 柳明安在这边看着姜凝进了第三轮,心里松了一口气。 “哎呀,后生,你家这个媳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旁边两个老人看着姜凝惊讶不已,他们都以为这丫头就是去凑个热闹,没想到居然是个海量! 柳明安笑了笑,又听一旁有人在讨论:“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这么会喝?长得也这么好看……” “我家的!”柳明安在心里接了一句,看向姜凝的目光专注又温柔。 而那边,好几个人喝到一半吐了,被搀扶下去了,剩下十几人过来穿针,又好几人脑子晕乎乎的,眼神发直,完全看不清针眼在哪儿,拿着一截线头眯着眼睛怼了半天没怼进去,被淘汰出局。 但这幅醉汉穿针的画面观众倒是喜闻乐见,一个个笑不停,场内一派其乐融融。 “第三轮应该只有不到十个人了。”那男人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可能是等得有些无聊,身边只有姜凝一个人,于是又转头问姜凝道:“姑娘,你哪来的人啊?这酒量怎么练的?已经超过九成九的男人了。” 姜凝难得有几分心虚,回了句“天生的”,就装作去看其他人穿针,往旁边走了。 那男人猜得很对,两轮过后,进入第三轮的只有六个人了,除了他们二人,其他四个脸都红得很,看起来离醉不远了。 “第三轮,一人一碗轮流喝,中途吐了或站不稳算淘汰,想退出随时可以,每人喝三碗后,拿筷子从绿豆里面挑红豆,在半盏茶时间里挑完的算过关!” 姜凝和先前那个男人走上前去,端起一碗一饮而尽,其余四人依次喝完,相安无事。等喝到第二碗时,有个人没撑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姜凝皱了皱眉,离那人远了些。 三碗喝完,场上五个人依次去挑豆子。一小碗红豆绿豆混着的豆子摆在面前,姜凝拿起筷子,稳稳当当地把红豆一粒一粒夹出来放到了另一个碗里,挑完一看,一个人打翻了碗,豆子撒了一地,一个人拿着筷子乱戳,死活夹不上来一颗豆子。 场上还剩下三人,正好是这次斗酒大会的头三名,除了姜凝和那个络腮胡男人,剩下那人是个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身形比较矮小,姜凝注意到他步子已经有些飘了。 三人还需要分个一二三名出来,又回到桌前,那中年男人在喝了两碗后,大声地打了一个嗝,胃里酒气翻涌,他难受得整张脸皱成一团。 “不喝了,不喝了”,中年男人连连摆手,接着道:“我认了第三名,不喝了,由这两个家伙斗去吧,我认输。” 场上就剩下姜凝和那个络腮胡了,两人一碗一碗拼酒,喝满三碗又去挑豆子,如此进行了两轮,还没分出个胜负来。 “这丫头真是厉害啊,能跟王猛子喝到现在。” “看起来王猛子也要醉了,她却连脸都没红一下,这酒量可怕!” 柳明安听着身边的议论,又不免多了几分担忧,就算是喝水,这一碗接一碗的,肚子难道不会撑得难受吗? 姜凝又一碗酒下肚,旁边的络腮胡端起碗,勉强吞咽了几口,最后还是认命地放下了。 “我认输!”络腮胡喊道。 斗酒会结束! 全场哗然,沽酒镇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现女酒王!而且这女酒王还不是本地的! 台上的两个汉子立马拿起鼓槌敲鼓,越来越激越的鼓声把在场人的情绪调动起来。 前三名被请上了台,一人给了一个双耳莲花青瓷酒盅,里面装着各自的赏钱。 姜凝道了声“多谢”,抱着酒盅走下台,回到了柳明安身边,将钱递给了他:“收好。” 旁人投来羡慕的目光,既羡慕那九两多的银子,又羡慕这一对璧人感情深厚。 柳明安笑着接过:“谢谢阿凝。” 赏钱发完后,到了这一圈老百姓最喜欢的环节。两个小伙子把之前装报名铜钱的酒罐子抬到了台子上,又有伙计端来满满当当几千个铜板,一起摆到了台上。 人群这时开始往台子下面挤,柳明安怕挤着姜凝,一手抱着酒盅一手揽着她的腰往后退,远远地站到了人堆外。 “他们好端端地挤什么呢?”柳明安颇为不解。 “挤着去捡钱啊。”姜凝勾了勾唇说道。 话音刚落,在震天响的鼓声里,台上那几个酒庄老板就抓起一把把的铜钱往下面撒,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主要图个喜庆。 柳明安看到那些捡到钱的人脸上的笑容,被感染着也跟着笑起来:“难怪店小二说这是最有意思的活动。” “确实挺有意思!”姜凝看着赚来的钱赞同道。 等二人回到客栈,姜凝却发现柳明安有意无意总是盯着她肚子看。 “你在看什么?”姜凝实在忍不住问道,她肚子上有什么值得柳明安盯着看的。 “我就是好奇。”柳明安回答说。 “好奇为什么你喝了那么多酒,肚子一点都不鼓,你不会觉得撑得难受吗?”柳明安真心实意地关心道。 这个问题姜凝答不上来,思忖了片刻只答道:“我不难受,你不用担心。” 见柳明安还想问什么,姜凝接着开口道:“我饿了。” 柳明安二话不说下楼去叫人送饭了。 后面几次柳明安想问,姜凝总是不动声色找个借口扯开话题,慢慢的柳明安自己也忘了这一茬。 现在二人手头银子很宽裕,缘来客栈的老板要在酒节后三天去茂竹县送酒,柳明安和姜凝就在这三天里把沽酒镇转了个遍,买了几身新衣服,又去各家饭店酒楼品尝特色菜,好好地感受了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 等到要离开这天,二人下楼退了房,这几天吃饭住宿一共花了四两银子。 送酒的马车停在门口,车上已经装满了大箱子,箱子里铺满稻草,酒坛子就放在稻草里。 老板特意留了靠近车门的一处空位,放了草垫子,让柳明安和姜凝坐在那里,顺路送他们去茂竹县。 因为车厢装满了货物,马儿走得慢,一路走走歇歇,直到六天后才到达目的地。 “沽酒镇是以酒出名,茂竹县不会是以竹子出名吧?”柳明安思索着这个问题。 “哈哈哈……公子你还真说对了!”送酒的车夫闻言笑道:“咱们沽酒镇是哪哪都有酒,这茂竹县就是哪哪都能见到竹子,但看多了也就那样,不如咱们沽酒镇好玩……” 柳明安不知真假,也不置可否,他们这一路来并不是为了玩的。 到茂竹县歇一歇,休息好了就要想办法去曲水城了。 第92章 行至茂竹县,结缘戏班子 到茂竹县时,时值十月中旬,天已经很冷了。 二人在傍晚时候到达,随后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一件事就是要了一桶热水泡澡。 “明天出去买几身厚衣服吧,顺便打听一下之后的路线。”柳明安隔着屏风说道。 屏风内的姜凝泡在热水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古代这出行方式真是受不了,马车一路走来,姜凝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哪怕现在一动不动地待着,她还觉得自己在马车上晃动着。 姜凝暗中把这笔账记到了卖她那个人身上,等找到了那个打她卖她的人,她一定要在他身上讨回来! 第52章 第二天,二人下楼转了一圈,这才发现那沽酒镇的车夫说的没错,茂竹县确实随处可见“竹子”,也确实没什么好玩的。 街上琳琅满目的竹子做的物件看得人眼花缭乱,像竹编凉席、竹床、竹扇,竹帘之类的就不提了,酒坊里卖竹叶酒,小摊上卖竹筒饭,卖女子饰品的小摊上还有各种竹子做的发簪。 不过,当看到有人拿着一个木桶在卖虫子时,没见识的柳明安沉默了。 那小贩劈开竹节,里面一堆白花花的扭曲蠕动的虫子。小贩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虫子抖到木桶里。 来买的人,伸手往那堆虫子里插进去,捞起一把在手心挑选,虫子又从指缝中爬出来,沿着手指爬行。 柳明安看到这场面头皮发麻,哪怕背过身去不看了,画面都在脑子里回放。 “这是竹虫,别怕,可以炸来吃。”姜凝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柳明安左右看了看,确定身边没人才低声问道:“不是……蛆吗?” 姜凝刚才看他眉头紧皱,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还以为柳明安是怕虫子,这才知道原来是误会了。 “不是蛆,是竹虫,竹子里面长的,挺干净的。”姜凝有些好笑地说道。 柳明安点点头,心里终于没那么膈应了:“果然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还是见得太少了。” 姜凝跟着柳明安在街上一边转悠一边打听,在买衣服的时候听到了好消息。 那是一家成衣店,老板娘听到他们想去曲水城,一拍大腿激动说道:“昨天有个戏班子来我这里买布做戏服,他们就说要去曲水城呢。戏班子一般都乌泱泱十几个人,肯定有车有马,你们两个去找班主商量商量,让他们顺路把你们带上……” 柳明安连忙道谢,跟姜凝一人买了两身厚衣裳,放回客栈后,根据老板娘给的地址,在一处大的宅院找到了那个戏班。 “你们要去曲水城?” 戏班班主是个六十多岁的和蔼老头,拿着个紫砂壶喝水,看着姜凝和柳明安二人笑眯眯地问道。 “是的,请崔班主帮个忙,我们不认路的。” 柳明安跟老板娘打听了这班主姓崔,单名一个山字,听说是个好相处的人。 柳明安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两银子递过去,接着诚挚地说道:“我们保证不会给各位添麻烦。” 崔山看着这个俊俏斯文又有礼貌的年轻人,“哈哈”一笑,把银子推回去了:“反正顺路,带你们也无妨,一路还能多个聊天的。” 柳明安闻言一喜,连忙拱手准备道谢,却又听崔山说:“你先别急着谢,有话我要说在前头。” “班主请讲!”柳明安恭敬道。 “从茂竹县去曲水城要经过壮猪村,这个你知道吧?”崔山问道。 “知道。”柳明安点头,百晓楼的老板也是这么说的。 “我们要在壮猪村停留两三日,如果你们不赶时间的话,那三天之后吃过早饭,你们就过来跟我们一道出发吧。” 柳明安转头去看姜凝,却见她拿起银子放到崔班主手边,认真道谢:“多谢班主,我们会来的,这点银子就当请各位喝茶了,先告辞了。” “哈哈哈……那便多谢了!”崔山不是扭捏的人,大大方方收下了,将二人送到了门外。 三日后,柳明安和姜凝吃过早饭就到了崔山他们所在的宅子。 戏班子一共十二人,加上柳明安他们一共十四人。整个队伍一共四辆马车,除了装人,还有装乐器,戏服,刀具等物件的箱子。 一路上,崔山闲得无事就找柳明安聊天,跟他讲讲自己办戏班子这么多年的走南闯北的见闻。平时他戏班里的人都听烦了,不爱理他,柳明安是个好听众,一直听得认真,还及时给出反馈,崔山看这个年轻人真是顺眼得不得了。 二人聊得投机,不到半天时间,两人已经一口一个“崔叔”,一口一个“明安”的叫上了,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意思。 等快到壮猪村时,崔山说:“明安呐,这壮猪村的村长最喜欢读书人了,你去了肯定是座上宾。” 事实果然如此,当一行人进了村,崔山给老村长一介绍柳明安,那村长立刻两眼放光,拱手朝他拜了拜,嘴里喊着“柳举人”。 柳明安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崔山拍了拍他肩膀,哈哈大笑,过了一阵才悄声告诉他:“村长可能想沾沾你身上的书气咧!” “什么?”柳明安不懂。 “这村长自己年轻时考过秀才,考了一辈子没考上,逼着自己两个儿子去考,可惜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孙子身上,这次请我们来,就是给他刚出生的大孙子唱戏来了。你知道唱的哪几出戏吗?” 柳明安摇头,他不了解戏曲。 崔山眼里藏着窃笑,跟个老顽童一样掰着手指给柳明安数落:“《状元拜母》,《状元媒》,《屠夫状元》,《状元谱》,《中状元》……我们这两天就唱这些。” 柳明安听完,脑子里就剩下“状元”两个字了。 “哈哈哈……所以他尊敬你,你受着就行了,这老头子是有些执念,一辈子的心病了……等我们唱完了戏,咱再一块儿去曲水城。” 崔山说完离开了,去指挥着在村口搭戏台子了。 柳明安第一次因为自己读书人的身份有此殊遇,一时还是无法理解。 “阿凝,你说这个村长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信念呢?” 自己折腾一辈子,儿子也被折腾,连刚出生的孙子都被寄予了这么深厚的期望。 姜凝想了想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柳明安不太同意:“士农工商,哪有高下之分?” 姜凝看了看柳明安,少年人眼中干干净净,目光如同稚子一般清澈,心思单纯简单,一看就是没被现实毒打过。 别说是在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了,就算是喊着“人人生而平等”的现代,人和人的差距也往往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哪里有真正的平等? 柳明安这十九年没出过灵山镇,眼界见闻都受限于那几本圣贤书,世界的阴暗面尚且还没来得及向他展现。 姜凝没想过说服柳明安,赤子心肠是世间难得珍贵的东西,她愿意尽可能去守护柳明安这份率真至纯。 最后,姜凝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这个话题。 “我们去帮崔班主搭台子吧,他们好像忙不过来。” 第93章 抱孩子,杀年猪 戏台子是在一行人到达的第一天晚上搭好的,村长说第二天杀了猪就可以唱戏了。 “杀猪?”柳明安诧异道,杀年猪不是该腊月二十四吗?现在就杀? 崔山解释道:“壮猪村嘛,不一样的。一来他是村长,他先杀猪,把过年这个头开起来,让村里热闹起来。二来,也算给他小孙子办个满月酒,图个吉利。这个村里的人,都希望自家小孩能跟小猪崽一样能吃能睡,快快长大。” 柳明安又觉得自己长见识了。 晚上,村长把戏班子的人分别安排在其他村民家里歇息,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怠慢了,随后热情地邀请柳明安和姜凝到自己家,说已经收拾好了一间屋子给他们住。 “去吧去吧!村长家房子大!”崔山笑眯眯地看着柳明安说道。 柳明安和姜凝跟着一脸喜色的村长去了他家,本以为就是借宿过个夜,直到村长把一个用小花棉被裹着的小婴儿塞到他们手里,柳明安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刚出生几十天的小孩,被抱在浑身僵硬的柳明安手臂中,睁着黑亮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抱着他的陌生人,小拳头挥着,嘴里“咿咿呀呀”,发出声响。 柳明安抱着那小小一团的婴儿,面上如临大敌,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连忙看向村长求助:“村长,你快把孙子抱回去吧,我怕不小心摔着……” “哎!柳举人你放心抱着嘛,我和老婆子看着呢,孩子他爹娘也看着呢,你抱着抱着,让我小乖孙沾点你的读书气!”村长手一挥,满不在意地说着,笑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柳明安又转头看向姜凝,却见她后退两步,俨然一副不想沾边的模样。 无奈之下,柳明安只得继续抱着奶娃娃跟村长交涉,好说歹说,终于在一刻钟后把孩子交出去了。 “呼~”柳明安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孩儿明明轻飘飘的,他抱这一会儿只觉得像抱了个大石头。 等睡到床上,柳明安才跟姜凝吐槽:“这村长真是的,吓死我了……” 姜凝轻笑一声,附和着说:“有些人是这样的,自己看自己孩子哪哪儿都好,就总觉得别人也会喜欢。” 柳明安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再想到刚才姜凝避之唯恐不及地动作,遂迟疑着问道:“阿凝,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子?” 姜凝想说是的,她不喜欢小孩子,在她一贯的印象里,小孩子都是会扯着嗓子哇哇大哭无法沟通的一种生物。但一想到刚才那个乖巧安静的小婴儿,姜凝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属于刻板印象了。 “不哭的还好。”片刻后,姜凝犹豫着说道。 柳明安“嗯”了声,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以后要是他和阿凝有了孩子,哭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它抱远些,千万不能让小东西吵到阿凝。 第二天一大早,柳明安和姜凝刚吃过早饭,就见好几个汉子拿着绳索和木棒往村长家里来了。 “贵叔,我们来了!”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喊道。 村长一家人迎出来,满脸笑意,引着他们往旁边的猪圈走去,过了没多久,柳明安就听见一阵猪叫声,还有那些男人的声音。 “哎哎哎!按住按住!你按住前脚,别扯尾巴!” “绳子拿来!快,把这几个蹄子绑上……棍子呢,穿上穿上……” “准备啊,来,一、二、三!” 当几个人抬着一头五花大绑的大肥猪走出来时,轮到姜凝这个现代人没见过世面了,一脸兴致盎然,拉着柳明安就跟了上去。 那头猪看起来可能有三百斤,四个蹄子被绑着,用绳子穿在木棒上,一路惨叫连连,抬它的四个男人倒是听得开心,一边走一边喊:“杀猪咯!杀大肥猪咯!” 村里小孩儿都出来了,一路跟着,拍着手跳着跟着喊:“杀猪咯!杀大肥猪咯!” 等姜凝他们走到村口,才发现这里已经摆好了好大的阵仗。 场地正中间支起了一口大锅,里面烧着满满一锅水。锅边搭了一个简陋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块门板大小的木板,台子下放有一个木盆。 另一边的树底下,有个打赤膊的男人在用石墩子磨刀,刀身有小臂那么长,刀尖窄刀口锋利,看起来很有分量。 “是一把捅人的好刀!”姜凝在心里点评说。 那几个男人把猪抬到了木板上,解了猪蹄上的绳索,一人一条腿把猪牢牢按住。磨刀的那男人站起身,提着刀走到了猪旁边,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入刀。 姜凝正看得起劲儿,眼前忽然一黑,一只温暖的手遮到她眼上,接着是柳明安那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凝,有点血腥,别看了吧。” 姜凝:“……” 姜凝不由分说拉下柳明安的手,一转头才发现他目光游移,表情不大自在。 “你怕啊?”姜凝后知后觉,读书人讲究“君子远庖厨”,不就是看不得杀生吗? 柳明安不说话,姜凝贴心地安排道:“没事,你去找崔班主吧,我待会儿来找你。” 姜凝是真的好奇杀年猪是怎样一个场面,把柳明安支开后,她索性找了个空地坐着,专心致志盯着那屠夫动作。 屠夫用脚踢了一下木盆,使它正正好落在猪头下方,嘴里喊了声“按住了哥儿几个”,手上尖刀对准猪脖子处斜着捅了进去。 霎那间,血流如注,屠夫缓缓退出刀,同时用手挡在伤口上,不让血乱溅,猪血被木盆接住,猪抽搐了几下就死透了。 等血放干,村长他媳妇乐呵呵过来把木盆拿开,接着好几个人围到猪旁边,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块黑色的铁片。 “那是什么?”姜凝支着下巴想了半天想不出来。 却见有人用瓢从锅里舀了一瓢滚烫的热水,往死猪身上一浇,接着另一人就用那铁片在浇过热水的地方一刨,猪毛立马褪得干干净净。 原来是古代的“褪毛神器”! 几个人上下其手,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一锅热水用尽,猪毛也弄完了。 第53章 姜凝正以为事情就算完了,又看见屠夫用刀把猪头割了下来,然后开膛破肚,这才想起来还有内脏没处理。 但一想到处理内脏那味道,姜凝没什么兴趣了,起身去找柳明安了。 第94章 沿海富城,诡异杨府 崔山的戏班子在壮猪村敲锣打鼓唱了两天,姜凝和柳明安也跟着吃了两天的席。 等到离开的时候,村长请柳明安给他孙子取个大名,柳明安想着自己白吃白住了两天,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孩子姓魏,柳明安想了想,说:“叫‘舟鸿’如何?” 村长还在思索是哪两个字,柳明安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画写出“舟鸿”二字:“取自‘棹发鱼龙气,舟冲鸿雁群’,寓意抱负远大,卓尔不凡。” “好!这个好!”村长高兴地一拍手,给自己孙子定下了“魏舟鸿”这个大名。 二人跟着崔山的戏班子往曲水城去,一路上越来越冷,快要入冬了。 “明安,姜丫头,要我说,你们干脆先在曲水城待着算了,等过了年再去京城,反正曲水城离京城不远了。” 柳明安只跟崔山说自己要进京赶考,需要从曲水城路过办点事,因此崔山这般建议道。 姜凝闻言若有所思道:“这也不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柳明安这时想起赵教头说过,杨瞎子在曲水城有一定名气,崔山的戏班子每年都来这里,会不会听说过这号人? “崔叔,你听说过曲水城的杨瞎子吗?”柳明安忽然开口问道。 “杨瞎子?听说过啊!”崔山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说完又问:“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们不会是想找他买人吧?” 姜凝目光一凛,又听崔山继续说:“也是,你们可以买个仆人,以后过日子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了,省心很多。” “崔叔,杨瞎子家在哪儿你知道吗?”柳明安说着,轻轻拍了拍姜凝的手,对她笑了笑。 “知道,到了那儿我让小立给你们带个路吧!”崔山是真喜欢柳明安的,不介意顺手再帮他小忙。 小立是崔山戏班子里负责跑腿办杂事的小伙子,柳明安一听连忙道谢,崔山“哎”地摆摆手:“小事小事。” 到达曲水城这天,正好是月底。算起来,柳明安二人从离开灵山镇到这里,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曲水城之所以被称为“城”,是因为它是有城门城墙的,它是由南向北进入京城的必经之路,一面接海,三面环山,内有梁国最大的河流经过,不属于任何一个州府,在前朝就是一个重要的军事要塞。 崔山远远地指着那高阔的城门,对柳明安说:“就是这里了,曲水城,我们进了城就分别了,让小立带你们去找杨瞎子吧,二位多保重啦。” 同行十几日,柳明安将这位崔班主视作可亲可敬的长辈,念及离别,内心颇为不舍,只道:“崔叔,你也要珍重,若日后有机会,我定来茂竹县看望您。” 崔山拍着柳明安肩膀称“好”,随后一班人马在城门口与二人分道扬镳。 “柳举人,走吧,我带你们去找杨瞎子,他家离这儿不远的。”被崔山留下来引路的小立笑嘻嘻地说,他也想快点办完事去跟戏班子汇合。 柳明安说着“多谢”,背上行囊,带着姜凝跟着小立走。两人一边认路,一边观察着这个地方的周边环境。 姜凝发现这个地方很像她记忆中的某个沿海城市,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属于海风的咸湿气息,随处可见的各种海鲜海产,街边还能看到晒渔网的。可能是因为此地是交通枢纽,贸易较为发达,百姓的生活水平看起来都比较高,至少比灵山镇高了一个档次。 她是这里的人吗?姜凝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问自己,奈何没有原主的一丁点记忆,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只有陌生。 “到了,就是这里,这座宅子就是了。” 正思索间,小立突然出声,姜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座街边的大宅子,门口还挂了牌匾,写着“杨府”。 “那我就去找班主他们汇合了,走了啊。”小立跟二人打了个招呼,一溜烟儿地跑了。 柳明安也抬头望着这座宅子。在曲水城靠北边,并不是中心地带,却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占地宽广,大门刷成了朱红色,门前还有两盆富贵竹,看着略显俗气,但至少是个不差钱的人家。 柳明安转头去看姜凝,发现她神色如常,只粗粗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自己就上前叩响了门上的铜扣。 “咚!咚!咚!” 铜扣撞击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柳明安心跟着一点点提起来,说不清自己在不安些什么。 片刻后,门后传来“呲呲啦啦”的声音,像是铁链在地上拖动所致。接着,门从里打开,一张沧桑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头发完全花白,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死气沉沉,往姜凝脸上看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对方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柳明安走上前去,礼貌笑着问道:“请问这里是……” 话未说完,那老妇却佝偻着身躯转身走了,姜凝眯了眯眼,注意到她手背和手腕处还没有结痂的鞭伤,还有她双脚上的铁链。 柳明安问话被无视,站在敞开的门前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姜凝看着那拖着铁链走远的老妇人,沉沉开口:“进去吧,来都来了。” 说着便一脚踏进了这宅子里。 二人不知何处去,只能跟着那老妇,刚走了没几步,又看到几个丫鬟模样的人在扫地,除草,无一例外,身上都有些伤,脚上都戴着镣铐,目光呆呆的,眼睛里面看不到活人的生机。 柳明安看到这些场面,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阿凝,以前也是这个地方出来的吗? 两人又跟着老妇走了一段,远远地听见某处传来稚嫩的童音:“……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这时,那老妇停下脚步,抬起手往那处指了指,随后自己又拖着铁链走开了。 姜凝和柳明安对视一眼,绕过遮挡视线的假山走了过去,发现那里是一个小亭子。亭子中坐着一个年轻的衣着华丽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二人正拿着一本《三字经》在读。 姜凝和柳明安走到亭子边,那妇人注意到了,拍拍怀中的孩子,一脸慈爱说道:“你先去玩吧,娘待会儿再来找你啊。” 孩子从她怀中起身,扭头看了姜凝和柳明安一眼,然后拿着书“噔噔噔”跑开了。 等孩子离开,那妇人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满是算计和市侩。 她施施然起身,走到姜凝和柳明安身边,开口就是生意:“二位来买人的?想要哪种货色?我这宅子里的这些有看得上眼的吗?” 二人心里皆是一震,想起了刚才看见的那些带着脚镣一身伤痕的人,还有那一张张毫无生气的脸。 原来那些都不是人,是任人挑选可以讨价还价的货物。 就像……最开始在笼子里的姜凝一样! 第95章 来历成谜,暂居停留 那妇人见姜凝和柳明安不答话,以为他们看不上府里这些老弱病残,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当然,若这些人二位看不上,想要什么样的只管提,等我夫君回来我告诉他,一定会包二位满意的。”那妇人信誓旦旦。 “你夫君是杨瞎子?”姜凝毫不客气地问。 那妇人皱了皱眉,有些狐疑地看着姜凝:“不然呢?这是杨府,除了他还有谁?你们到底是不是来买人的?” “不是,我们就是来打听一些事的。”姜凝答道。 “呵!浪费老娘时间!自己滚!” 那妇人脸色一变,眼中闪过鄙夷神色,袖子一甩作势就要离开。 姜凝怎么可能让她走?一伸手直接拦住她,将一块银子放到她眼前:“就问你几句话而已,杨夫人何必动怒?” 商人唯利是图,杨夫人也不例外,见有钱拿,立马换了副嘴脸,笑着拿下姜凝手中的银子掂了掂,接着道:“问吧,我能说的就说。” “大约三个月前,你们是不是卖过一个女人,卖到了灵山镇?” 姜凝推算了一下时间,她是九月初五那天来到这个世界,算上曲水城到灵山镇的路程,至少半个月,也就是说她应该是八月份被杨瞎子卖给赵强的。而今日已是十月末,三个月的时间应该是大差不差的。 杨夫人捏着银子想了想,片刻后摇头说道:“不记得。我一般在府里相夫教子,卖人这种事不会直接参与,多半是帮我夫君和买主搭个话。” “被卖的人你都见过吗?”姜凝又问。 杨夫人答:“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 “我要问的那个女人,双手双脚都被打断,身上有数不清的鞭伤,脸颊两侧都被用烙铁烫烂了,你有印象吗?”姜凝冷静地描述着自己当初的惨况,目光盯着杨夫人的眼睛。 杨夫人眼睛一亮,“哎”地一拍手:“这个我有印象!” 姜凝和柳明安对视一眼,事情终于有眉目了。 “那个女人也不知道夫君从哪里收来的,半死不活的,我还说他呢,这个样子怎么卖得出去,搞不好就死了……” “结果我夫君说,那个女人必须要活着卖出去,他答应了人家的……” “当时那女的伤得重,进气少出气多的,我们为了保证她活着,还专门给她煮了参汤把她命吊着,在府里养了十多天,看她情况稳定了才卖的……” 柳明安听着这字字句句一脸不忍,看向姜凝眸中有掩藏不住的心疼。 姜凝反而出奇地平静,那时候受折磨的是原主,看起来原主最终还是没熬过去,死在了路上,让她接手了这具身体。 “你夫君说,答应了人家必须活着卖出去?”姜凝幽幽问道。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杨夫人肯定说道。 “他答应的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没说。” “那他是从哪里把那个女人接手的?” “我也不知道,他都不说。不过那段时间他去了一趟京城,说不定是从京城带回来的呢,我也说不准。”杨夫人回忆着杨瞎子的行程,猜测道。 “京城……”姜凝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又听杨夫人继续说:“我夫君现在有事外出,大约一个月后回来,你们若想知道更多的,到时候再来问吧,记得带上银子来问。” 事已至此,只能等杨瞎子回来了。 姜凝转头看向柳明安,说道:“走吧。” 二人向着杨府大门走去,一路上看见精致假山楼阁,名贵花草树木,再看见那些戴着脚镣的人,只觉得唏嘘不已,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卖人卖出来的,都沾着血气。 快到大门边时,那稚嫩的童声又随风传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柳明安丝毫不觉得这童声可爱了,他只觉得这像某种催命的魔咒,令人心惊。 直到先前开门那个老妇把门关上,这声音才被隔绝。 柳明安抬头看着面前朱红色的大门,眼中有浓重的悲悯之情。 “阿凝,若我之后有能力,我一定要废除大梁这买人卖人的律法!人不应该成为货物的,人就是人!” 姜凝听得出柳明安话语中的坚定,勾了勾唇角。 柳明安真的很像象牙塔里的大学生,没见过社会的阴暗面,空有一腔热血,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因此柳明安看不透,即使废除了卖人的法令又如何?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永远都是以物品的形式存在的,在封建古代是这样,在自诩文明包容自由平等的现代社会也是这样。 不过是时代洪流中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罢了。 但姜凝自己悲观,却永远不会诋毁柳明安的梦想。 第54章 “我相信你。”姜凝如是说。 既然还要在曲水城等杨瞎子回来,姜凝和柳明安商量着,干脆就听从崔山的建议,在这里过年算了。 于是,二人找了一家客栈,跟老板说好长住,暂时算是在曲水城安定下来了。 这次的客栈叫临潮客栈,建在海边不远处,姜凝和柳明安住的房间一推开窗就能看到海湾。 选房间的时候,姜凝自己是无所谓的,但看到柳明安那双望着大海亮晶晶的眼睛,姜凝没有犹豫,直接定下了这间“海景房”。 就让从未见过大海的柳明安,一次把海看个够吧。姜凝想。 吃饭的时候,店小二端上来的菜也很有沿海地区特色:海鲜粥,白灼虾,葱香鲍鱼。还有一碟送的小凉菜:凉拌海蜇丝。 柳明安此前从未吃过这些,尝了一口后惊为天人。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舍弃安稳生活,四处游历了!” 吃饱喝足后,柳明安心满意足,跟着姜凝闲聊道。 “哦?为什么?你说说看。”姜凝站在窗边,看着那些渔船,搭话道。 “因为大千世界,各不相同,各自精彩。只读书的话,读一辈子也不如亲自去走一遭来得痛快!”柳明安真心实意地说道。 姜凝回头看了他一眼,夸赞道:“悟性不错啊!” 柳明安笑了笑,接着又想到另一桩事,笑意收敛了几分:“这饭菜哪哪都好,就是太贵了,这一顿就是一百多文,照这样下去,我担心我们身上的银子不够用啊。” 姜凝眉梢一挑,问道:“还有多少?” 柳明安仔细算了算,答道:“目前你我二人身上的银子一共加起来还有……八十多两,照曲水城的物价,等我们过完年离开,身上应该还剩下五十两左右,好像还挺多的,是我杞人忧天了。” “去了京城,那里的东西应该更贵,钱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姜凝想了想说道,说完又不自觉笑了,真的难以置信有一天她会为了钱发愁。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该有的样子,整天操心柴米油盐,总比像上辈子那样时时刻刻都想着如何活下去要好。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人生! “要不我再去买点画纸卖画去?正好现在闲得无事,赚点钱可以让我们家底更厚一点如何?”柳明安提议道。 “好啊。” 柳明安说干就干,当天就带着姜凝出门买材料准备作画。 之后几天,柳明安专心创作,姜凝则闲得无聊,出门去四处转悠,一来了解当地的物价,方便柳明安定价,二来也踩踩点,看看哪里可以摆摊。 第96章 雪天涮羊肉,庙前卖画像 天越来越冷了,在姜凝和柳明安进入曲水城的第十天,天上下起了小雪。 “已经是冬天了。” 柳明安推开窗,伸手去接那柳絮一般的雪花。 轻盈纯净的雪落到手心转眼就融化,只留下一点清凉的水迹。 姜凝让店小二送了个炉子和铜锅上来,下雪的时候,吃涮羊肉是最好的。 姜凝要了三大盘羊肉,羊肉是现切的,无法做到像现代那样的羊肉卷,因此是一大片一大片平铺在盘子里的。此外还要了一份卤羊蹄,一盘虾,一些小菜。 “快来吃,这一顿半两银子呢。”姜凝调好了韭花酱和芝麻酱的碗碟,看着柳明安催促道。 柳明安微微一笑,接过姜凝递过来的碗。新鲜的羊肉裹着浓郁的芝麻酱香气入口,唇齿间还有韭菜花独特的清香,他瞬间感觉自己身上暖洋洋的,窗外的寒意似乎都不复存在。 “这半两银子挺值的!”柳明安感叹道。以往他肯定心疼钱,但跟姜凝在一块儿久了,潜移默化地被她洒脱的心态影响到,现在他也觉得,钱嘛,该花就花! 姜凝闻言又给柳明安捞了一筷子羊肉,嘴里说道:“照这样吃下去,离开曲水城时,我们可能分文不剩了,所以……” 姜凝顿了顿,精致锐利的眉眼在热气氤氲中展露出女子的温婉,那一贯清冷的嗓音落在柳明安耳中也显得温柔无比。 “柳公子,劳烦你雪停后去街上卖艺赚钱如何?快过年了,对联,福娃,门神这些,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姜凝笑着打趣道,右侧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看得柳明安心有些痒,搁下筷子,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好,养家糊口这种事,我最喜欢做了。”柳明安忙不迭地应下,黑亮的眸子倒映着姜凝的脸,眼底全是笑意。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屋内二人吃着热腾腾的涮羊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时温情无限。 这场雪是初雪,下得并不大,傍晚时分就停下了,地面上看不见雪的影子,只有湿漉漉的水印提醒着大家,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下来了。 第二天,姜凝带着柳明安,背上他这些天画的画,熟门熟路地往某一处走去。 这几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姜凝把曲水城的地形和建筑牢记于心了。 “普福寺?”柳明安看着眼前的寺庙,有些意外。 “嗯,就是这里。”姜凝肯定地说,接着简单介绍了两句她知道的:“普福寺是前朝修建的,距今三百多年,据说求子、求财、求姻缘都灵验得很,不少人大老远跑来,香火旺得很。” 柳明安看着门口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丝毫不怀疑普福寺的名气。 但是…… “阿凝,在这里摆摊会不会不太好?这不是抢人家寺庙的生意吗?”柳明安有些担忧。 “不会,你看那边。”姜凝往某处指了指。 柳明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普福寺侧门方向有一排整齐的摊贩。那些摊贩桌子好像都是统一的,不大不小半人高,上面铺着僧衣那种黄色的布料,其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字,像是佛经。 “这是?”柳明安有些震惊,毕竟他从未见过如此井然有序的市场。 “只要给一百文香油钱,普佛寺的僧人就会给你提供这样一张桌子,唔……就是摊位费吧,感觉挺划算的。” 姜凝解释说。其实她最开始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有些吃惊,想不到古代还有这样的“景区管理”模式,这些六根清净的和尚还挺有生意头脑的。 二人走到侧门处,交了一百文,两个和尚抬着一张桌子出来放好,而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这张桌子你们可用到今夜子时。” 柳明安同样双手合十回了声“阿弥陀佛”,等那两个和尚走了,粗粗地看了一遍此处的摊贩,大概有五十多个,卖什么的都有,糕点、首饰、糖画、泥人…… 也有什么都不卖的,在桌上放了个太极八卦图,帮人看相算八字。刚才二人过来时,每走几步,就有招呼声从一侧传来:“这位公子,我看你相貌非凡,我愿意免费为你卜一卦……” “一张桌子一百文,一天下来,至少是五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一百多两,一年就是上千两”,柳明安盘算着,片刻后忍不住咂舌:“普福寺真会赚钱啊!” 姜凝轻笑一声,只道:“毕竟活佛也要吃饭。别耽误时间了,快把画拿出来摆上,多耽误一会儿,浪费的可是好几个铜板呢。” 柳明安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连忙将背上的包袱解下来,把那些神仙画像一张张铺在桌上,等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挑选。 姜凝打听过这里的物价,比灵山镇高出不少,因此让柳明安把每张画像的价格定在了一百五十文。 刚出摊没多久,一个中年妇人就来买走了一张观世音的画像。 “哎,画得好画得好!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画得真好!”那妇人喃喃道,捧着画像又往寺庙处拜了拜,一脸虔诚。 等那妇人走后,柳明安才有些遗憾地说:“早知道你带我来寺庙,我就多画些菩萨了。” 姜凝把钱收好,勾了勾唇说道:“还行,至少不用担心亏本了。”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因为要守着摊子,姜凝和柳明安肚子饿了就从隔壁摊子上买了几块桂花糕垫肚子。 卖桂花糕的是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妇人,衣衫整洁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亲和,就是不知为何,眉眼间总笼罩着淡淡的愁绪。 二人一直卖到天快黑的时候收了摊,画像卖得七七八八了,收入差不多有六两银子,除去买原材料的成本,大约赚了四两多。 “走吧,回客栈吃饭了。” 柳明安收起还没卖出去的几张画像,把桌子还给了普福寺,带着姜凝回了客栈。 “下次要再画画其他菩萨画像,不能再画文曲星了,等到了腊月,我再拿对联、门神来卖……” 画像需要时间,因此也不能天天去卖,二人大概过个四五天去普福寺一趟,每次赚个几两银子。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他们在等待着过年,也在等待着杨瞎子回来。 第97章 交易失败,色衰爱弛 二人在腊月初一又去了一次杨府,杨夫人说她丈夫还没回来,让他们过几天再来。 姜凝和柳明安耐心地等了七八天再去,终于见到了所谓的“杨瞎子”。 同样是上次那个老妇开的门,同样一言不发将他们引到了那个亭子,姜凝走过假山,一眼就看见杨夫人娇滴滴地窝在一个男人怀中,嗲着嗓子在说些撒娇的话。 “杨夫人。” 姜凝喊了一声,引起了二人注意。 杨夫人红着脸从那男人怀中起身,顺手推了推他,嘴里说道:“夫君,就是这两个人,要问你些事。” 杨瞎子转过头来,姜凝看清了他的长相。 五十多岁,皮肤黝黑,年纪可以当杨夫人她爹,左眼有些奇怪,细看就会发现原本属于瞳孔的地方,蒙上了一层白翳,浑浊不堪,根本没有焦距。 应该是天生的白内障。姜凝心想。 姜凝让柳明安在亭子外等她,自己走进亭子里,拿出一两银子放到石桌上,说了句场面话:“杨老板,幸会!” 虽然是卖人的,但叫一声“老板”应该没问题。 杨瞎子那只完好的右眼在姜凝脸上扫了一圈,眼中浮现出惊艳和贪婪神色,脸上有几分痴迷,随后咧嘴一笑,刻意放轻了声音问道:“你要问什么?” 姜凝皱了皱眉,这种目光她上辈子很熟悉,是男人对于女人肉体的觊觎,令人作呕的兽欲。 杀意涌上心间,姜凝尽量克制着自己,只问道:“灵山镇的赵强赵教头,你们一起喝酒赌钱,杨老板应该没忘记吧?之前你卖给他一个双手双脚全断还烂了脸的女人,这事你有印象吗?” 杨瞎子没预料到姜凝会问这个,愣了愣答道:“记得。” 紧接着杨瞎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紧张反问姜凝:“你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那女的死了?” 姜凝不答,继续问:“我就是想问问杨老板,你是从哪里接手的那个女人?知不知道她叫什么?住哪里?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被卖?以及是否知道她那一身伤从何而来?” 杨瞎子刹那间变得警惕,声音有些不善:“你是什么人?是谁让你来问的?” 姜凝眯了眯眼,看杨瞎子这反应,估计事情不简单。 原主到底是什么人?仇家到底是谁? “杨老板只管回答就是。”姜凝说着又往桌上放了一块银子。 “呵!”杨瞎子瞥了一眼桌上的银子,一脸不屑:“这点钱就想来我这里套话?” “那你想要多少?” 姜凝有心想商量一下,若事情能用钱解决,自然是最好的。 “呵呵呵……”杨瞎子突然笑得意味深长,那只眼睛从姜凝的脸上往下移,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她的下颌、脖子,落到她的胸脯上。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人世间多的是比赚钱还快活的事。”杨瞎子舔了舔唇,声音放得很低,目光又回到姜凝脸上:“这位姑娘,你说是不是?” 第55章 柳明安站在亭子外,杨夫人站在杨瞎子身后,二人只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丝毫没注意到其中的暗潮汹涌。 姜凝勾了勾唇,眼中一片冷意,伸手抓起桌上的银子放入怀中,拉着一脸迷茫的柳明安就往大门外走。 “阿凝,不问了吗?”柳明安只以为是事情没谈妥。 “顺其自然吧”姜凝幽幽说道。 既然好言好语地跟他讲,他听不懂人话,那就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去问好了。 姜凝眼中一片晦暗,心底翻涌着杀意。 若只有她一个人,杨瞎子已经是个死人了,但要顾及柳明安,她不能随心所欲。她一个人可以做杀人犯,通缉犯,但她不能毁了柳明安前程。 虽然有些束手束脚,不如以前当杀手那么洒脱,但是…… 谈了恋爱就是要对人家男孩子负责任的。姜凝告诉自己。 而亭子内,杨夫人见到手的银子不翼而飞,有些埋怨地走到杨瞎子身边,伸手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夫君,不就几句话的事嘛?怎么连白花花的银子都不要了?” 杨瞎子仍然在看着渐渐走远的姜凝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咂咂嘴,喃喃道:“美啊!好美的人,真是太美啊!” “夫君,你说什么呢?”杨夫人见杨瞎子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却不理她,又拿手娇嗔一般锤了他几下。 杨瞎子猛地一转身,一把抓住杨夫人的手,接着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将人拉近,在这张曾经让他迷恋的脸上细细端详着。 “夫君,你这般看着人家做什么?” 杨夫人羞赧地垂下眼,面颊红红的。不料,杨瞎子开口,却是让她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好像生过孩子后,你就老了很多,脸没有以前白了,也没有以前嫩了,眼睛这里还有皱纹……”杨瞎子完全不顾及眼前人的心情,只专心说着自己的发现。 “夫君……”杨夫人脸色一僵,有些不可置信。 “我去喝酒,你在家照顾好玄儿。” 杨瞎子兴致缺缺地放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杨夫人呆呆地站在亭中,脸色有些发白,她知道杨瞎子肯定是去春风楼了。 她不是杨瞎子的原配妻子,是续弦。在杨瞎子的原配和两个孩子得痨病死了后,她千方百计勾搭上这个老鳏夫。她在如花一般的年纪,嫁给这个比自己父亲都大的男人,若说是出于情谊,只怕连鬼都不信。 她所图的,从来都不是杨瞎子这个又瞎又丑的老男人,她只是看上了他的钱,想要过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 她不在意杨瞎子外面有多少女人,她只怕出现一个狐狸精,花言巧语骗了杨瞎子进了杨府,让她的好日子到了头。 “娘~”一个小孩“蹬蹬噔”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杨夫人的腿,让她从纷乱的思绪中回了神。 “玄儿乖!”杨夫人蹲下,看着自己的孩子,慈爱地笑着。 幸好!她还有孩子。 只要有孩子在,杨瞎子就算找再多的野女人,她都是这杨府的女主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杨夫人唇边泛起得意的笑,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脸:“玄儿,娘带你去读书吧。” “爹爹呢?”孩子娇声娇气地问。 “不管他!有娘就够了。”杨夫人强势地说着,抱起孩子往屋内去了。 第98章 安睡散,暗夜行 姜凝做杀手时,精通追踪、定位、侦查、窃听和监视。 但那是在现代,有各种卫星、网络、监控和大数据可以利用。到了这古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一身本事施展不出来,只得老老实实地用最原始的方法去刺探消息。 杨瞎子她肯定是还要去找的,但不能带上柳明安。 从杨府回来后,姜凝装作浑不在意自己身世的模样。等吃过午饭,她借口出去楼下转悠,柳明安正在专心致志地描绘送子观音画像,闻言只是温柔地叮嘱了一句:“穿厚一点,小心着凉。” “嗯嗯。”姜凝应和着,出了门径直往医馆去了。 “大夫,我想买点助眠的药。” 跟着药童进了店内,姜凝看着面前的老大夫开口道。 经验老道的大夫从医多年,最是擅长望闻问切,从姜凝一进屋,就在细细端详她的三庭五眼,初步诊断来人的病症。 听到姜凝说要买助眠的药,老大夫摸了摸胡须,有些疑惑:“我看姑娘气色红润,容光焕发,不像是苦于失眠之症的人呐。” 姜凝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是替我夫君来的,他常常思虑过重,夜不能寐,看着人憔悴得很,所以我来帮他买点助眠的药物,希望能让他一觉安睡到天亮。” “那他为何不自己来?失眠之症引发的原因有多种,老朽当面诊断一番,也好对症下药。”老大夫医者仁心,真心实意地说。 “他讳疾忌医,不愿来。”姜凝随口说着:“但我实在心疼他,想让他睡个好觉,大夫,你就给我拿点药吧。” “讳疾忌医”这四个字,应该是做大夫的最不爱听的。 果然,姜凝这么一说,老大夫不再追问,只吩咐那药童道:“给这位姑娘……” 刚说完“姑娘”二字,大夫又想起这人是为了她丈夫来的,连忙改口:“给这位夫人拿几包安睡散。” 药童将五包黄纸封好的药物交给了她,姜凝伸手捏了捏,发现是药粉,问那老大夫道:“这个安睡散有什么味道吗?” “有略微的苦涩味,像茶水一样。” “有什么副作用吗?”姜凝又问。 “什么是‘副作用’?”老大夫一愣,没听过这个词啊? 姜凝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副作用是指应用治疗量的药物后所出现的治疗目的以外的药理作用,古代还没有现代医学中“药物副作用”和“不良反应”的概念,难怪老大夫一脸茫然。 姜凝换了个说法:“这个药吃了对人体会不会有害处?” 老大夫这下听懂了,摸着山羊须笑了笑:“夫人不必担心,这里面用的药材药性温和,于人无害。不过是药三分毒,还是尽量不要长期服用。” 姜凝点头记下,付过钱拿着药回到了客栈。 吃过晚饭后,柳明安又在画菩萨,姜凝帮着磨了一会儿墨,看天色在渐渐暗下来了,给柳明安端来一杯水。 “喝点水歇会儿吧,画久了腰疼眼酸的。”姜凝把茶杯递到柳明安手上。 柳明安直起身,对她笑了笑,拿起水喝了两口,发现味道有些不对,皱了下眉头问道:“这水怎么有点苦呢?” “店小二说,这是用有安神效果的药草煮的水,没事,你喝吧。”姜凝若无其事地说。 柳明安不疑有他,将一杯水喝完,随后跟姜凝闲聊了几句,继续拿起画笔打算把画像画完。 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柳明安画着画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脑子一阵阵发晕,困意止不住上涌。 姜凝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柳明安的反应,见状自己先打了个哈欠,而后装作犯困一般开口道:“好困啊,这个安神茶好像还挺有效果的,要不我们早点休息吧。” 柳明安看了看天色,才酉时,这个点睡觉太早了,但他和姜凝都困得不行,那就睡觉吧。 姜凝陪着柳明安躺下,发现他几乎是沾床就睡。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空中一弯新月撒下点点光辉。 姜凝悄无声息地起身,拿上蜡烛,闪身进入了空间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客栈,向着杨府走去。 杨府不在曲水城中心,白日里就远离了喧嚣,到了夜间,四周更是寂静。 姜凝绕到杨府侧面,从空间内出来,看着眼前将近五米高的墙,后退几步,蓄力助跑,借着身体向前的惯性,在墙面上蹬了两下,扣住了墙体最上方装饰的瓦片,随后腰部腿部一齐发力,将身体甩了上去。 墙里面种着树,姜凝看了看,瞄准一处空地,用手一撑从墙上落下。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五秒钟。 顺利进入杨府后,姜凝再度进入空间内,开始查探这座宅子的布局,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找到落单的杨瞎子。 然而转了几圈,姜凝暗中把杨府摸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杨瞎子的踪迹。 “这老东西跑到哪里去了?” 一想到今晚无功而返,下次再来还要给柳明安下药,姜凝就心烦。 谁知姜凝刚从杨府翻墙出来,没走两步,忽然看见前面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走过来,等那人走近,姜凝发现来人正是杨瞎子! “我运气还不错!”姜凝勾了勾唇,轻声自语道。 杨瞎子喝得醉醺醺的,脚步虚浮踉跄,走在路上好像踩在棉花里。 他原本是打算睡在春风楼里的,可是当他那个老相好如往常一样娇滴滴地靠过来时,他只觉得厌烦。 矫揉造作,俗不可耐! 他又想起今天来府上找他的那个女人,多好看啊,冷眉冷眼冷言冷语冷声冷气,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但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万水千山。 这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美人! 杨瞎子越想越觉得心痒痒,再看怀中那个浓妆艳抹的庸脂俗粉,内心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一把推开了那个娇媚的女人,从春风楼出来,本想再去赌几把钱,但大晚上风冷得很,索性回家睡觉去。 杨瞎子就这么醉着往家走,脑子里想着那个人,时不时“嘿嘿”笑两声。 然而在某一时刻,杨瞎子突然感到颈后一疼,眼前的一切景象好像都翻转了,他听到自己“咚”地一声躺到了地上。 再然后,意识不受控制地被拉向黑暗深渊。 家门近在迟尺,但他永远也摸不到了。 第99章 废弃渔船,杀人抛尸 “哗~哗~哗~” 这是什么声音? 杨瞎子半睡半醒间思索着,这声音好熟悉,好像是海浪声。 下一瞬,肩膀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杨瞎子陡然睁开眼,入目的画面却让他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在他眼前,就是那张美丽却冷漠的脸,幽幽的烛光下,美人红唇轻启,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里的雪。 “醒了?”美人问道。 “嘿嘿……美人入梦,这酒醉得好,醉得好!”杨瞎子咧嘴一笑,痴迷地看着那张脸,却见美人勾了勾唇,一抬手,一把匕首泛着冷光,直直地往他手臂上捅去。 “啊!” 杨瞎子大叫一声,疼痛让他酒意消散,他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绮丽的梦。 杨瞎子从色欲中清醒,这才发现自己的处境。 他好像在一处废弃的船舱里,烛光照到的地方显示出破烂腐朽的舱体内部结构,身下还有渗透进来的海水。 第56章 他双手被反绑着,双脚也被布条系在一起,而且那布条似乎还是从他衣服上割下来的。 面前那个女人一手拿着刀,一手稳稳地举着蜡烛,明显是来者不善。 “这是哪里?你想干什么?” 杨瞎子到底还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意识到自己处境,快速冷静下来质问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 把杨瞎子弄到这里来的,自然是姜凝。 这一条废弃的渔船,也是姜凝特意选的,等问完话,毁尸灭迹最好不过。 姜凝没急着回答杨瞎子的话,反而慢条斯理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将蜡烛倾斜着,滴了几滴蜡油到上面,然后趁它还没凝固时把蜡烛放上去固定好。 现在谈话的主动权在她手上,她不着急,杨瞎子就会急。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做什么?” 杨瞎子见姜凝不答,又厉声质问道。声音听起来很强硬,掩盖住了自己的心虚。 姜凝不想废话,拿起匕首,放到了杨瞎子肩膀伤口上:“我白天问你那些问题,你应该还记得吧?自己一个个回答,别逼我动手。” “什么问题?我——啊!” 杨瞎子还想讲条件,姜凝的回应是对着他伤口再来一刀。 血腥味在这小小一方天地散开,杨瞎子因为疼痛浑身发抖,大冷的天浸出一身汗。 杨瞎子忍不住往姜凝脸上看去,那个女人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眼底一片冰冷,整个人就像她手上那把刀一样锋芒毕露。 杨瞎子清楚地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没有资格跟这样一个人讲条件的。 “我说。”杨瞎子忍着疼痛,识时务地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今年七月上旬,我去京城倒卖一些小玩意儿,那些东西是从别人墓里刨出来的,见不得光……” “我找到我大哥卫方雄,他交待我帮他办一件事,就是把那个断手断脚的女人拿去卖,说这女的有些特殊,不能卖到京城附近,要卖得远远的,卖到村里最好,千万别让她死了……” “那女人本来就要死了,我把她从京城带回来,为了保证她活着,还让我家婆娘给她喂了好几天参汤……” “我八月的时候去灵山镇办事,灵山镇离京城远,我就想着把她带上。后来跟赵教头赌钱,输了,我就把那女人抵给他了,让他拿去卖……” “就是这些了,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了。” 杨瞎子说完,偷瞄着姜凝的脸色,想着这女人得到了答案就快放了他。 姜凝仔细分析着杨瞎子这番话里的信息,片刻后问道:“也就是说,你只是受人之托去卖人,对那个女人的事一无所知?” 杨瞎子连忙点头称“是”。 “说一下卫方雄的事,他是什么人,如何找到他。”姜凝命令道。 杨瞎子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跟我一样,主要卖人为生,偶尔也钻营些其他勾当。他家在京城晚冬路那一片,挺出名的,你去了一打听就知道。” “你没有骗我吧?”姜凝拿着刀在手心转了一圈,架到了杨瞎子脖子上。 “姑奶奶,我不敢,不敢!” 杨瞎子忙不迭地回答。这女人好看是好看,但太吓人了,肩膀上两个洞还在流血呢,他现在一点歪心思都不敢动,就盼着她大发慈悲把他放回家。 姜凝认真观察了一阵杨瞎子的神色,确认他没有说谎后,收回了匕首。 杨瞎子以为事情结束了,心里一喜,讨好着开口:“姑奶奶,您看,您要问的我都说了,这大冷的天,您高抬贵手把我放了吧。” “呵呵呵……”姜凝忽然轻声笑起来,在这幽暗的破旧船舱里,无端让杨瞎子心里发毛。 “杨老板,你知道人死后尸体会怎么变化吗?” 姜凝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杨瞎子的心猛地一沉。 “你应该不知道,毕竟是现代的刑侦知识,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 姜凝一直浅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她自顾自说下去:“人死后,首先会在一个时辰内会出现尸僵,尸体会变得硬邦邦的,像木头一样。” “接着会在四个时辰内出现尸斑,看起来像是被人打过的淤青。” “而死后一到两天内,由于人身体里有各种酶,组织细胞结构会被破坏溶解,尸体重新变软,内部开始腐败。” “之后就是产生尸臭,肚子会鼓起来,全身膨胀至原来的两三倍那么大,在现代法医学里的专有名词,叫做‘巨人观’。” 杨瞎子听不懂什么是“现代”,什么是“刑侦”,什么是“法医”……但他听得懂“尸体”两个字。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姜凝,右眼里浮现出深深的恐惧。 “杨老板被吓到了吧?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呢……”姜凝拿着匕首轻轻拍了拍杨瞎子的脸,刀身上还有没凝固的血迹,粘到杨瞎子那张死灰一般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杨瞎子听到这话如蒙大赦,以为她先前说的那些只是开玩笑,狠狠地吞咽了几口口水,脸上勉强扯出笑:“姑奶奶,您别拿我寻开心了。” “呵……”姜凝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再次轻笑出声。 “但其实我刚刚说的也不完全准确,因为尸体的变化是受环境影响的。” 匕首缓缓向下移,慢慢地来到了杨瞎子脖子上。 “就比如,把尸体扔在水里,夏天的时候最多四天就浮起来了,在曲水城的冬天,则需要……两、个、月!” 冰凉的刀刃抵在脖子上,杨瞎子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好像有一只没有温度的手从他胸口穿过,一把捏住了他的心脏,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仍然觉得呼吸不畅。 “别、别、别杀我!求你、求你别杀、杀我……你要什么,我都、都给你……求你,求你……” 杨瞎子哆哆嗦嗦地求饶,却又听见那人笑了几声,然后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响起: “你现在还觉得我美吗?” 杨瞎子想回答,想求饶,但他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匕首划破了他的喉咙,他身体里的力量迅速流失,无力支撑倒在了船舱里。 生命的最后一刻,回荡在他耳边的是海浪的声音。 “哗~” 第100章 生财有道 姜凝把死透了的杨瞎子扔进了海里,进入空间,回到了客栈。 丑时过半,姜凝就着窗外的月光摸黑进了屋,脱掉外衫,钻进温暖的被窝,抱着熟睡的柳明安闭上了眼。 “京城……” 姜凝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她有一种预感,到了京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第二天,柳明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这个安神茶真是厉害,竟然让我睡了这么久,感觉骨头都睡软了。” 柳明安一边吃着迟来的早餐,一边开玩笑似的说道。 姜凝眸光闪了下,接话道:“那以后不喝了。” 柳明安拿起画笔,将昨晚那幅观音画像画完,放到了桌上晾干墨迹,那里已经有十几张画像了。 “可以不用再画这个了,今天已经腊月初九了,该写对联了,我们待会去儿买点红纸吧,我再好好想想写些什么。” 柳明安认真思索着对联的内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这曲水城的人,是爱财多一些,还是祈求阖家欢乐花好月圆的人多……” “何必纠结?”姜凝一听就知道,柳明安思维又受限了,于是建议道:“你把笔墨纸砚带过去,当着大家的面写,人家想要什么你就写什么,这不就好了?而且这样还带有表演性质,肯定能吸引人来看,人一多生意不就来了吗?” 柳明安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冲过来猛地把姜凝抱在怀里,对着她脸连亲了三四下:“阿凝,你好聪明啊!我好喜欢你啊!” 姜凝怪不好意思地揉了下被亲的地方,嘴角不自觉上扬。 之后柳明安就听从姜凝的建议,买回来一堆空白的对联红纸,第二天一早,二人吃过早饭就往普福寺去了。 “你们又来了啊?”旁边那个卖桂花糕的妇人见到二人笑着打了声招呼。 “兰姨,生意兴隆啊!”柳明安同样笑着回道。 说来也巧,他们的摊位每次都在这个桂花糕旁边,因为摆摊中午不回去吃饭,所以二人都是买桂花糕解决午饭问题,一来二去,二人跟这个妇人也熟稔起来。 也许是因为想到了灵山镇卖桂花糕的慧姨,柳明安看着眼前这个同样面善的兰姨,心底总有亲切。 柳明安往兰姨摊位上一扫,发现她的桂花糕只剩下两屉了,有些惊讶:“兰姨,今天生意这么好吗?这才上午就要卖完了?” 兰姨笑了笑,解释说:“是我今天做的少,我今天有事。” 柳明安道了声“这样啊”,没多问,把自己的摊子摆了起来。 菩萨画像倒是卖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卖了两三张,但对联无人问津。 “阿凝,是不是曲水城的人不贴对联啊?”柳明安有些不解。 “不可能!” 姜凝在城里转悠的时候,看到好多贴了一年褪色的对联,绝对不会是这个原因。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姜凝支着下巴想了想,往其他摊位上看去,来的时候她也看到卖对联的了。 “这样,你拿一张纸,照我说的写。”片刻后,姜凝对柳明安说。 柳明安立马照办,铺好纸提起笔,问:“阿凝,写什么?” “举子赶考,盘缠紧缺,路过贵宝地,现场写对联,还望父老乡亲捧场。” 姜凝不紧不慢地说完,就发现柳明安提着笔呆若木鸡。 “阿凝,这是否有点……嗯,有点不太好……”柳明安犹豫地问,写这个东西心里实在羞耻得很。 姜凝看了柳明安一眼,明白了是所谓的“文人风骨”在作祟,轻轻笑了声:“赚钱嘛,不寒碜。” 柳明安还在做思想斗争,姜凝飞快地俯下身,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诱哄一般开口道:“乖,照我说的写。” 柳明安脸上一红,瞬间把心里那点别扭抛在脑后,老老实实地言听计从。 姜凝把写好的纸用砚台压着放到摊位前,让来来往往的人都可以看得见。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就有人围过来了。 “嚯!是个举人呐!举人卖对联?” 柳明安忍着想要逃离的冲动,温和地笑着对来人拱手道:“多谢大哥前来捧场!您要买一副吗?” “哈哈哈……买,我买一副!”那人哈哈一笑,低头在摊位上扫了一圈,又疑惑地问道:“欸?你对联呢?” “您想要什么寓意的,我现在就写。”柳明安答道。 第57章 “现场写?哎,好好好!我还没见过这种呢,真新鲜!”那人一脸兴致盎然,摸着下巴说道:“我家里开饭店的,你给我写个应景的。” 柳明安道了声“好”,提笔蘸墨,在红纸上写下: 上联:生意兴隆通四海 下联:风味佳肴誉三江 横批:财源广进 举人当众写对联,无疑是个稀奇事,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有好几个靠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明安写字。 柳明安相貌英俊,仪表堂堂,写字时笔走龙蛇,潇洒恣意,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画面让人赏心悦目。 等他写完这幅对联递给那大哥时,摊子周围挤满了好些个看热闹的人。 “哎,这字写得真好看,多少钱呐?”大哥拿着墨迹未干的对联,十分满意,笑着问柳明安道。 柳明安一愣,他也不知道要多少钱合适,回过头去看姜凝,却见她浅浅笑着,做了个口型,说的是“您看着给。” 柳明安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对那客人道:“您看着给。” 那大哥也是一愣,随即笑着掏出二十个铜板放到了桌上:“你这小娃娃,怎么这么不会做生意呐哈哈哈……” 姜凝看到这场面,缓缓勾起唇角。她可是看到,旁边的对联才卖八文钱一副的。 柳明安因为举人的身份,本来就加分,再加上这对联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私人订制”,更与那些千篇一律的显出不同来,在买家心里,贵一点也无可厚非。 但姜凝偏偏让柳明安说“您看着给”,显出一副涉世未深的愣头青模样,以退为进,让客人觉得此人单纯善良,不忍让其吃亏,只会多给。 由这个客人开了个头,之后柳明安的生意可谓是火爆。 一个中年男人挤到前头来,一脸喜色:“举人,我年后嫁女儿,给我写一个!” 柳明安提笔写下—— 爱女纳福,秀阁昔曾传跨凤; 佳婿迎祥,德门今喜近乘龙。 横批——龙凤呈祥 “哎呀!这个写得好写得好!” 周围有懂行的,等对联一拿起来就赞不绝口,那男人一听,大大方方掏出一把铜板搁到桌上,心满意足地走了。 姜凝粗粗一数,起码有三十个。 又一个喊道:“举人,我生了儿子,给我写个!” 柳明安问:“您贵姓?” “姓李。” 墨笔落下,一副对联跃然纸上—— 庆李府今得麒麟子,高朋满座; 贺宝宅喜抱富贵儿,蓬荜生辉。 横批——福星临门 柳明安才写完,连腰都没直起来,就听到妇人声音:“举人,要家宅富裕安宁的……” 柳明安头也不抬应了声“好”,再次提笔写下—— 天地合顺家添财; 平安如意人福多。 横批——家富人安 …… 姜凝在一旁帮着研墨,收钱,看着忙得团团转的柳明安,眼中有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笑意。 说实话,姜凝挺佩服柳明安的,那些顾客要求一说出口,他连半分停顿都没有就能挥笔写下恰如其分的对联,而且姜凝一上午看他写了几十副对联,竟然连一副重复的都没有。 姜凝看着柳明安认真写字的侧颜,喜悦漫上心间。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好啊,好像越看越喜欢了。 第101章 绕佛殿,长生牌 柳明安一上午都在弯着腰写对联,等写完最后一副后,他差点儿直不起腰来。 带来的红纸已经写完了,还有好几个人想要对联没买到,问他:“举人,你明天还来吗?” 姜凝看柳明安累得不行,连忙帮忙回答道:“明日不来了,请见谅。” 那些人又问什么时候再来,姜凝应付着说“过两天”,这才把围着的一圈人打发走了。 “呼~真累啊!”柳明安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姜凝清点了一下铜板,卖画像的加上卖对联的,将近四两银子。 “辛苦了!”姜凝收好了铜板,笑着抓过柳明安的右手,指法轻柔地帮他按摩着手上的肌肉和关节。 “不辛苦,我说过我最喜欢做这种养家糊口的事了。有了这些钱,咱们又可以吃好几顿涮羊肉了。”柳明安同样笑着回望着姜凝,抬起另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脸上的梨涡。 姜凝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尾微微弯起 ,眉眼间有似水的温柔。 此时已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因为旁边卖桂花糕的兰姨走得早,二人都没有吃饭,去普佛寺还桌子时,看到那僧人的斋饭还算可口,商量了一下,干脆就在寺庙里吃一顿好了。 二人跟着普佛寺的僧人到了寺庙饭堂处,一路上梵香缭绕,钟声诵经声木鱼声不绝于耳,路过的佛殿庄严肃穆,里面的菩萨罗汉只随意一瞥便让人心生敬畏。 柳明安小声地附在姜凝耳边说道:“阿凝,我们吃完饭在这里转转吧,我还从来没来过寺庙呢。” “好啊。”姜凝毫不犹豫地答应,反正回客栈也没什么事。 于是,吃过饭后,二人不急着回去,在普佛寺走马观花一般闲逛。 柳明安兴致高昂,对每个佛殿都感兴趣得很,一边走一边看,每个菩萨佛祖的来历他都要细细地看一遍,然后跟着众人拜一拜。 姜凝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佛,但柳明安高兴,她就陪着他。 就当是约会了吧,姜凝告诉自己,现代情侣约会时逛街看电影,她在古代跟柳明安逛寺庙拜佛,差不多的。 普佛寺很大,佛殿众多,两人从东面开始逛起,慢悠悠折腾,一个时辰后才到了寺庙正中间的大殿。 姜凝远远地看着一堆人绕着大殿转圈,十分费解:“这是什么仪式吗?” 旁边有个老头子听到这话,乐呵呵地解答:“小姑娘外地来的吧?这普佛寺一直有个传言,就是说双手合十,摒弃杂念,绕这大雄宝殿十三圈,便可向佛祖许愿,保佑家人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多谢老人家解惑。”柳明安礼貌道谢。 老人笑着摆摆手,自己去上香了。 柳明安转过头来,一脸跃跃欲试:“阿凝……” “你想去?”姜凝问完就感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怎么会信这种无稽之谈啊?姜凝在心里吐槽一句,但面上丝毫不显,只说道:“那你去吧,我去其他地方转转,待会儿来找你。” 柳明安以为姜凝是怕累,说了声“好”,自己加入了那绕圈的队伍当中。 这大殿一圈估计有三百米,转圈的人又走得缓慢,姜凝估摸着柳明安走完十三圈大概要花四十多分钟。 时间太久了,姜凝想回到刚才路过的那个亭子里去坐着歇会儿,但没走两步看到个熟人。 是那个卖桂花糕的兰姨。 姜凝想起早上柳明安和兰姨的对话,这妇人说自己今日有事,所以收摊收得早,原来就是来拜佛啊。 姜凝看着兰姨走进了一座光线昏暗的佛殿,往大殿上方一看,是“长生殿”。 姜凝记得,长生殿里面供奉的应该是牌位,可以给活人,也可以给死人,只要每年添够了香油钱,这里的和尚会给你点上一盏油灯,并保证灯不灭。 扭头看了看还在转圈的柳明安,姜凝抬脚往长生殿走去。 柳明安去转圈肯定是给她祈福去了,姜凝心知肚明,那她就去长生殿看看吧,若是价格便宜的话,倒是可以考虑给他请个长生牌点个长生灯,算作回礼。 姜凝一走进长生殿,门边一个和尚便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问道:“施主可是要请长生牌?” “多少钱?”姜凝直截了当地问。 那和尚明显愣了下,哪有人一上来就一副谈生意的口吻啊,不是应该问问有什么步骤吗? “施主,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佛门之人六根清净,不理俗世,我们不做生意。”那和尚想了想,回答道,说完又道了句“阿弥陀佛”。 姜凝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果然,那和尚接着说道:“请长生牌点长生灯,是为了施主在意的人积福积德。佛祖普度众生,割肉饲鹰,心存大爱,我等佛门弟子早晚受戒,一生修行,就是为了让天下苍生沐浴佛光,修身得渡……” 姜凝面无表情听着这长篇大论,有点想离开了。 “……因此,只需施主每月添一两银子的香油钱,诚心供奉佛祖,施主想要为之请牌位的那人,便可受佛祖庇佑,若是生者,则万事顺意,百岁无忧;若是死者,则泉下安息,来世投胎富贵人家,一生平安喜乐。” 一两银子姜凝自然拿得出来,但每月一两,一年就是十二两,且不说她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就一想到柳明安为了挣钱把腰都弯疼了这个事,姜凝就舍不得拿出一两银子来给这虚无缥缈的佛祖。 求佛不如求己,她会保护好她的书生! 眼前的和尚还在等她回复,姜凝打定主意不花这个冤枉钱,敷衍着往殿里走,说:“我先看看。” 但其实这个殿没什么好看的,密密麻麻的牌位,密密麻麻的油灯,姜凝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词:鬼气森森。 转了一圈,姜凝在大殿最里侧看到了跪在蒲团上的兰姨,她正一脸虔诚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姜凝抬眼一看,兰姨身前就是一个长生牌位,黑色木牌正中间端端正正写着“南宫泠”三个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但姜凝猜测应该是生辰八字这一类的。 “南宫……”姜凝在心里嘀咕一声。这个姓氏她是第三次接触了,前两次都是因为那“南宫丞相”,这次是因为一个陌生的妇人,也不知道这个姓氏在大梁算不算普遍。 姜凝快速从兰姨身边走过,妇人的只言片语飘进耳朵:“……保佑泠儿岁岁平安……” 第102章 新年至,金质城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姜凝和柳明安说好,在曲水城过了年就出发往京城走。 二人已经打听好了,从曲水城到京城,有两条路。一条是纯水路,从码头坐船,要十天;另一条是一半水路一半旱路,先花两天时间坐船到金质城,再坐两天马车进入京城。 两人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条路,并计划大年初八就出发,因为初八之前所有客船都停航了。 新年越来越近,曲水城又下了好几场大雪。 姜凝在现代时,一直听人说年味儿越来越淡了,过年越来越没意思了,春晚越来越难看了。但那时候她想象不出来,古代过年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第58章 现在终于可以亲身经历一下,姜凝因此对过年这件事格外感兴趣,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个普通人,她有了可以一起跨年,一起守岁的人。 大约是从腊月二十日开始,整个曲水城就开始热闹了起来。 街上到处可见卖冰糖葫芦的,玩皮影戏的,表演杂耍的,拉二胡唱曲的……人一堆堆挤着,在冰天雪地里放声大笑,高谈阔论,好像所有的忧愁和烦恼都远离了。 “阿凝,店小二说年三十那天会在岸边打铁花,我们去看吧。”柳明安兴冲冲地回到屋里,开心地分享着刚打听到的消息。 “打铁花?好哇。”姜凝被柳明安的情绪感染着,脸上忍不住扬起灿烂的笑。 下一刻,柳明安不出所料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右侧脸颊。 “你真是……”姜凝哑然失笑。 大年三十这天,下了好几天的雪停了,二人在晚饭时点了一个铜锅涮羊肉,浑身上下吃得暖乎乎的,吃完就拿起披风往海岸边走。 街上灯火通明,四处都点着灯笼,人来人往,热闹喧嚣。 柳明安牵着姜凝走到岸边时,那里已经站满了人。 “阿凝,我们好像来晚了啊。”柳明安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有些失望。 “没事,我带你去个地方。” 姜凝带着柳明安往远离人堆的地方走去,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这里离海岸有一定的距离,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但肯定不妨碍看打铁花。 此时大概是酉时三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来看打铁花的人大多提着灯笼,将那一处海滩照得亮堂堂的。 过了一阵儿,人群一阵轰动。姜凝离得远,看不清具体情况,但她估计应该是打铁花的人来了。 果然,又等了片刻后,二人只见人群中间有个人,拿个铁锹一样的东西甩臂一扬。 “砰!” 下一瞬,万千燃烧着的铁屑犹如银珠飞溅,金丝狂舞,在空中炸开,绚丽又璀璨。 “好!”人群的欢呼声随风飘来,柳明安笑着将姜凝拥进了怀中。 绚烂的火花只在空中停留片刻,就如同坠落的流星一般失去了光彩,重新归于暗淡,然而新的火花在不断腾空升起,引得人群一声声叫好。 姜凝只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仰起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柳明安还在认真看着海岸处,那明明灭灭的火花在他眼中闪烁,映得那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像落满了满天的星光。 “柳明安。”姜凝忽然轻声喊了一句。 “阿凝,怎么——” 柳明安刚收回目光,看向怀中的人,姜凝就在这时伸出手,环上他的脖子,闭着眼吻了上来。 “砰!” 又是一声响,但柳明安分不清是打铁花的声音,还是他心跳的声音。 他的阿凝,双臂牢牢地搂着他的脖子,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柔软的唇瓣落到他的唇上…… 柳明安觉得自己要疯了。 姜凝能感到她亲上去的那一刻柳明安愣了一下,但没过两秒,一只手扣到她脑后,唇上的厮磨陡然加重。 铁花炸裂的声音和人群的叫喊声还在不断传来,但他们早已无心过问,彼此都沉溺在对方给予的深情中无法自拔。 “阿凝……阿凝……” 柳明安胡乱地呢喃着,唇齿间索求着,偏偏姜凝予取予求,半点不抗拒。 漫长的一吻结束后,柳明安轻轻贴着姜凝唇瓣,哑着声音开口道:“阿凝,嫁给我吧。” “好!”姜凝笑着回应,眼中蓄着薄薄一层水雾,看得柳明安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阿凝……”柳明安又啄了两下姜凝的唇瓣,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凝伸手摸了摸柳明安的脸,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柳明安点点头,再好的景色他都没心思看了,与其在这儿吹冷风,不如回客栈去。 二人牵着手顺着来路回到了客栈。 某一时刻,街上爆竹声并起,宣告旧的一年结束,新年已至。 正月初八,该出发去金质城了。 来到曲水城后,二人又买了好些冬天的衣服,冬衣厚重,行李比刚从灵山镇出发时要多得多。 “你去退房吧,剩下的我来收拾。” 两人已经把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了,姜凝在清点他们剩下的银子,估摸着在这个客栈花销了不少,取了五十两交给柳明安。 柳明安拿着银子往一楼大堂去,找到掌柜说要退房。 掌柜应了声“好咧”,拿过账本,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后,满脸堆笑:“公子,一共四十五两七百文,给您抹了零,给四十五两就行。” 这个价格跟柳明安和姜凝预算的差不多,毕竟他们在这待了两个多月,吃东西这一块儿也没亏待过自己。 柳明安付了钱,转身想上楼,瞥见柜台上放着的茶壶,忽然想起来那杯安神茶。 “掌柜的,你们店里的安神茶效果很好,能不能卖我一点?”柳明安向着掌柜开口道。 那个茶柳明安印象深刻,喝了就犯困,一夜无梦安睡到天亮,是个好东西。虽然他现在用不上,但这种东西有备无患。 谁知掌柜却是一脸茫然:“什么安神茶?我们店里没有这个东西的。” 柳明安怔了下:“怎么会呢?我之前喝过的,据说是用具有安神效果的药草煮的水,有点苦涩味……” 掌柜摆摆手,笃定地说:“公子必定是记错了,我们店里从来没有提供过这种茶水。” “这……” 柳明安还想说什么,掌柜又笑眯眯地说道:“再说了,开客栈的怎么敢卖给客人这种茶呢?万一客人喝了这个茶睡得太沉,导致贵重物品丢了,那我们岂不是有口说不清?” 心往下沉了沉,柳明安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往楼上走去。 从杨府回来那天晚上,那杯所谓的安神茶,是姜凝端给他的! 柳明安早该想到的,他和姜凝为了探寻她的身世,一路从灵山镇走来,好不容易到了曲水城找到了杨瞎子,以姜凝的性子,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 姜凝那天和杨瞎子不欢而散,晚上给他端来“安神茶”,让他沉睡,一定是趁夜又去了杨府! 柳明安心事重重地回到房内,姜凝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递给了他一个包袱,唇边有浅浅笑意:“走吧,去坐船。” “阿凝,我们现在就要去京城吗?如果不急的话,其实可以在曲水城多待一阵。”柳明安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他心里有了某种猜测。 姜凝眸光闪了下,若只是为了柳明安的会试,当然不用急,她急着进京城,当然是想尽快到京城把事情解决掉。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早点上京城安定下来,方便你专心准备会试。”姜凝还是那套说辞。 柳明安知道自己猜对了,姜凝私下去找了杨瞎子,杨瞎子给出的线索在京城! “好,那走吧。” 片刻后,柳明安还是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姜凝要把他排除在这件事之外,不再让他插手,但……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凝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不会做傻事。 柳明安在心里告诉自己。 金质城,顾名思义,也是一座独立的城池,但隶属于京城管辖。如果说曲水城是大梁的腹地要塞,那么金质城就是大梁的最后一道防线。 柳明安和姜凝到这里时,这个地方也跟曲水城一样,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 二人本计划在金质城停留一夜就去京城的,但事情出了一点意外。 柳明安晕船。 从未坐过船的柳明安在登上客船的当天就吐了,之后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整个人恹恹的,肉眼可见的憔悴起来。姜凝就算暗中给他为喂了灵泉水,也只能让他缓和一下,只要还在船上,柳明安就一直晕得难受。 幸好在船上只有两天时间,下了船后,姜凝赶紧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让柳明安能好好休息。 二人是在下午时分进入金质城,柳明安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饿醒之后吃了饭,精神才恢复如常。 姜凝再次给柳明安喂了些灵泉水,看他活蹦乱跳的一点事都没有了,这才放下心来。 “阿凝,我现在挺精神的,我们不用耽搁行程,明天去京城吧。”柳明安对姜凝说。 姜凝认真确定了一下柳明安的状态,发现他确实神采奕奕的,点了点头。 第103章 千年古树,成全善心 还在船上时,柳明安就听同行的聊起,金质城有一棵古树,长了有一千多年,被当地的人视为吉祥物。 那时柳明安晕船晕得厉害,听了几句没放在心上,现在吃饱喝足精神养好了,好奇心起来了,拉着姜凝就要去看。 两人是傍晚出的门,在城里四处转了转,打听好了怎么去京城之后,晚饭就在路边小摊点了两碗馄饨解决,之后才不紧不慢往古树那里去。 天渐渐暗下来了,柳明安和姜凝买了一盏兔子花灯拎着往古树那边走去。 这棵古树之所以稀奇,不单是因为它活得久,还因为它是一棵红豆树。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当地人提起它,都喊它“相思树”。 因此姜凝走到树下,发现上面挂满了红绸,一点都不意外。 “哎呀,早知道我们也买一段来挂上了。”柳明安颇为懊恼地看着那些随风飘扬的红布条。 姜凝笑了笑,没说什么。 此时天已经黑了,天空中又开始落雪,这古树在金质城靠近河滩的偏远一角,四周并没有什么人。 绕着相思树转了一圈后,姜凝看着越来越大的雪,提议道:“我们回去吧。” 柳明安点点头,伸手掸去她发丝上的落雪,但转眼又落上新的雪花。 柳明安担心姜凝着凉,想给她找个挡雪的东西,四处看了看,旁边的灌木丛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低矮的树,叶子看起来很大。 姜凝只听到柳明安对她说了句“你等等我”,就见他踏进了那片灌木丛,直直地奔着某一棵树去。 顷刻间明白了柳明安的心思,姜凝心里无法遏制地涌上暖意。 灌木丛不太好走,有些枝丫跟人差不多高,可能还带着木刺。姜凝站在路边,看着柳明安走过去,唇边泛起深深的笑意。 “阿凝!”柳明安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急切,紧接着整个人蹲了下去。 姜凝心里一紧,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连忙提着灯笼也踏进了那片灌木丛。 走到柳明安身后五六步远的时候,姜凝看清了,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个人,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第59章 凶杀案? 姜凝还在思考,该怎么劝柳明安不要管闲事,他已经上手开始查探那人的情况了。 姜凝心里轻叹一声,差点儿忘记她家书生是个好人了,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把她买回家了。 “阿凝,他还活着!只是受了伤!” 柳明安有些兴奋的声音又响起,接着把人从地上扶起,作势就要背到背上。 “你要救他?” 姜凝问完就知道了答案,因为柳明安已经背着人往路上走了。 “阿凝,把他放在这里,他哪怕不是伤重而死,也会被冻死,我没遇见就算了,遇见了却视而不见,我这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柳明安也知道姜凝心冷,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算了,姜凝心里说了句,提着灯往柳明安背上的人照去,是个年轻男子,嘴唇都冻紫了,嘴角有干涸的血迹。 “那我们去医馆吧。” 姜凝在前面打着灯笼照路,引着柳明安往医馆去。刚才过来时,她记得这条街附近是有一家的。 把人送到医馆就仁至义尽了,一个陌生人而已,是死是活就看他造化了,姜凝不可能为他浪费灵泉水。 奈何天不遂人愿,医馆已经关门了。姜凝上前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 “去另一家吧,我们吃馄饨那条街还有一家。”柳明安说着抬脚就要往另一条走。 那家医馆离这里远得很,这个时间点过去估计也关门了。姜凝看着柳明安额头上浸出的一层汗,伸手把人拦住,做了决定:“把他背回客栈吧,先看看情况,伤得不重可以明天去请大夫,伤得重我来救他。” 柳明安一愣:“阿凝,你会医术?” “我能救他。”姜凝只是笃定地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 “他又不是我的谁,我才不在意他是死是活。我只是不想看你冒着大雪背个人跑来跑去而已,算他命不该绝,我成全你的善心。”姜凝耐着性子说道。 柳明安定定地看了姜凝一会儿,蓦地笑起来。 “阿凝,你真好!”姜凝听见他说。 客栈就在不远处,柳明安背着人回到房间,把人放到了床上,又被姜凝支开去楼下要热水了。 等柳明安走了,姜凝把蜡烛放到床边,这才看清了伤者的全貌。 一身黑衣,面无血色,心跳脉搏都有,但气息微弱。 伤口应该在腹部,因为不清楚伤势如何,姜凝从空间内拿出匕首,划开那人的衣衫。 一共三处刀伤,两处较浅,腹部左下方那一处较深,皮肉都翻起来了,此刻还在流血。 这个人真是命大!姜凝心想。 按这样的刀口深度,若是一般情况,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偏偏他伤在天气严寒的冬日,低温让他身体冻僵,血流速度放缓,多活了一阵,遇到了柳明安这个大好人。 姜凝答应了柳明安要救,自然不会食言。但也不能让人像她一样,立竿见影就好了,会招来疑心。 于是姜凝给他喂了两滴灵泉水。 是的,两滴。 多一滴都没有。 这时柳明安提了一桶热水上来,看到他腹部的伤,有些触目惊心:“阿凝,他好像伤得很重。” 姜凝不愿多说,只给柳明安吃了颗定心丸:“放心,不会死的,你再去问店家要点针线,剪刀,烈酒和干净的纱布。” 柳明安虽然想不通要这些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听话,不一会儿就把东西拿了上来。 姜凝拿起纱布沾满了酒,把伤口周围擦拭干净,酒精的刺痛让伤者身体有了轻微的抽动 接着姜凝拿起穿好线的针,在火上烤了烤,随后对柳明安道:“你把烛台端起来,照清楚他的伤口。” 柳明安一脸茫然地照做,然后就看见姜凝拿着针对着那划开的伤口扎了上去。 “嘶!”昏迷的人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喉咙里发出轻声,紧闭的双眼缓缓地睁开。 “你醒了?”柳明安举着烛台惊喜地问。 那人听到声音看了柳明安一眼,眼底晦暗一片,似乎在思考自己的处境。 “你倒在雪地里,受了伤,是我们把你带回来的。”柳明安见状连忙解释道。 那人只警惕地看着柳明安,并不答话,转过头来看向屋子里另外一个人。 然后姜凝就看见,他在看清她长相那一刻,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震惊神色,嘴张了张,但没发出声音。 姜凝眯了眯眼,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的口型说的是两个字。 是你! 第104章 神秘伤者,身份大白 姜凝看着一脸担忧望着这陌生男人的柳明安,微微垂下眼,开口道:“你还是去一趟那边的医馆吧,去买两包治外伤的药,如果没有就算了。” 柳明安不疑有他,应了声“好”,放下烛台就出门了。 室内只剩下姜凝和那个惊疑不定的男子。 姜凝停下手里缝针的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个人认识她,准确来说,是认识原主。 她没有记忆,这个时候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 那男人也在静静地望着姜凝,眸中神色瞬息万变,显示出主人复杂的心绪。 “呵!”片刻后,到底是那个男人先沉不住气,扯了扯唇角轻笑一声:“南宫三小姐,幸会!” 姜凝缓缓地勾起了唇角,可以不用再去京城找什么人贩子卫方雄了,真是意外收获! “刚刚那个人就是与你私奔的男子吗?”那男人见姜凝不答话,而自己现在奄奄一息,性命还掌握在他们二人手上,有心想讨好两句,接着道:“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气质超凡,三小姐眼光不错!” “不过三小姐私奔怎么不走远些?”那人疑惑道:“金质城离京城太近了,很容易遇到熟人——” 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到了脖子上,那人刹那间闭了嘴,目光幽幽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姜凝。 “少废话,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敢撒谎的话,我就杀了你。”姜凝冷声威胁道,手里的刀又近了两分,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划开他的脖子。 那人眼中闪过诧异神色,狐疑地目光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眉眼凌厉的姑娘,似乎跟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的人完全不一样,随后就听见她问:“我是谁?” 男人一怔,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他盯着姜凝的眼睛看,发现里面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成分。 “南宫泠,丞相府三小姐。”他回答着,脑子里飞快地猜测着可能的情况。 “南宫泠……”姜凝呢喃着着个名字,总感觉很熟悉,应该在哪里听过。 下一瞬,姜凝猛然想起,曲水城的普佛寺里,卖桂花糕的兰姨供奉的长生牌位,上面就是这个名字! 那个眉眼间总带着哀愁的兰姨,她跟原主是什么关系? 既然都给南宫泠请了长生牌位点了长生灯,又为什么不认识她呢? 那男人见姜凝目光有些游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他眸光闪了闪,试探一般说道:“三小姐,你好像不记得我了。” 姜凝不在意他的试探,她想在这个认识原主的人身上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被发现异常是不可能的。 姜凝坦然地看向他问道:“你是谁?” “你怎么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男人好像明白了什么。 话刚一说出口,那男人就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刺痛,虽然和腹部的三处刀伤比起来微乎其微,但其中的含义却是天差地别的。 “现在是我在问你。”他听见这个奇怪的南宫泠这么说。 “宇文彦。” 姜凝听到这名字挑了下眉:“我没记错的话,这天下姓宇文的就一家吧?” 皇家。 “没错,我是大梁的六皇子,襄王宇文彦。”宇文彦看着姜凝的眼睛说道。 “原来你还是个王爷。” 姜凝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原主是丞相府的小姐,高官之女,大家闺秀,平时肯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般的男人哪能随便见到。 这个宇文彦作为王爷,倒是有可能在皇宫里的什么宴会上见过她。 “三小姐你是失忆了吗?”宇文彦虽然这么问,但已经很肯定了。 姜凝无所谓地“嗯”了一声,收起了匕首。 就说话这一会儿,宇文彦肚子上的伤口又流了一滩血,他脸色也苍白如纸,说话声也越来越虚弱,姜凝知道再不帮他止血,这人不一定能活下去。 既然这个人有用,那就不能让他死了。 姜凝重新拿起纱布,蘸了蘸烈酒把宇文彦腹部的伤口擦拭干净,酒精刺激伤口,让他浑身止不住轻颤。 “忍着,我在救你。”姜凝说。 宇文彦很识时务,连忙忍着痛道谢:“多谢三小姐。” 姜凝再次拿起针,放到火上烧了烧,而后道:“不要当着那个人的面叫我三小姐,我现在叫姜凝,记清楚了。” “是,姜凝姑娘。”宇文彦从善如流。 下一刻,尖针刺破皮肉,疼痛骤然剧烈,宇文彦死死的咬着牙,双手用力抓住身下的床单,几乎要把床单抠破。 姜凝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古代做这种外科缝合的事,没有消毒酒精,没有手术室,没有专门的手术针和线,没有麻醉,看这个宇文彦抖成这个样子就知道有多疼。 但条件有限,凑合用吧。 反正受罪的又不是柳明安,她一点都不心疼。 不过姜凝还是挺佩服这个宇文彦的,她都能想象到这硬生生缝肉扯线有多疼,这个金尊玉贵的王爷愣是一声都不吭。 三个刀伤,姜凝一共花了将近一刻钟缝好。 宇文彦浑身浸出一身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他只觉得自己受了一场无休无止地酷刑,听到姜凝说“好了”的那一刻,他才解脱一般松开了牙关,嘴里已经一股血腥味了。 “伤口会在半个月内长好,之后把线从肉里取出来就好,这些天不要剧烈运动,不要吃辛辣的东西,洗澡的时候注意不要碰到水。”姜凝难得有几分医者仁心,认真地叮嘱道。 “多谢……姜凝姑娘。”宇文彦被这一折腾,气息更微弱了,说这句话时气若游丝,若不是姜凝离得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第60章 眼看着宇文彦就要因为伤重昏迷过去,姜凝起身倒了一杯水,又往里面加了几滴灵泉水,然后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了下去。 她还有话要问呢,晕什么晕? 血莲空间不是常理可以想象的,那灵泉水的功效也早已脱离了姜凝的认知。 果然,这杯水一饮下,原本半死不活的宇文彦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一些力气,连脸色都没那么苍白了。 “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我的信息,全部告诉我。”姜凝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宇文彦,命令道。 宇文彦看着姜凝,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姜凝姑娘,我都快死了,你能不能明天再问?反正我现在也跑不了,你何必急于一时?” “呵!”姜凝轻嗤一声,匕首又回到了宇文彦的脖子上:“少跟我玩什么苦肉计,你现在只是快死了,你要是不说,我立马让你死个彻底!” 宇文彦无奈地闭了闭眼,想不明白,这个失去记忆的三小姐,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点都不近人情。 “我说,我说……” 小命要紧! 第105章 原主身份,仇人手段 宇文彦缓了口气,认真思索着他记忆中那个南宫三小姐样子。 “我和你见面不多,也就几面之缘,上次见你还是去年的年宴,你跟着南宫丞相进宫来了,我在御花园旁边见到了你和你的姐姐,你们二人向我行了个礼,打了声招呼就没有旁的话了……” “你应该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来着,不太记得清了,我也不会过分关注一个朝臣之女,而且你还是个庶出。” “庶出?”姜凝眯了眯眼,脑子里瞬间闪过“嫡庶之争”、“宠妾灭妻”等词语。 “是,你是南宫丞相的庶女,你还有一个嫡兄和一个嫡姐。”宇文彦道。 “继续说。”姜凝心里暗暗记下这些信息。 “我印象中,你好像胆子很小,之前见人都怯生生的,跟人说话从不敢看人眼睛,默默无闻的,一点都不打眼。也就是因为你长得还行,而我记性又不错,刚刚才能一眼认出你……” “我最后一次听到有关于你的消息,就是坊间传闻,你跟一个男的私奔了……” 宇文彦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眼姜凝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这事发生在丞相府其实挺丢人的,南宫丞相气得两天都没上朝,私下里找人把消息压了下去,不准府上的人议论……” “但他作为一朝重臣,本来就树敌颇多,因此这种家丑是瞒不住的,因此在京城,几乎有点背景的人都知道,南宫家三小姐跟男人私奔了……” 私奔?姜凝轻轻蹙起眉头。 原主被折磨得那么惨,私奔这个说法会不会是掩人耳目的? 又或者说,原主是真的跟人私奔了,但被她心上人骗了,就跟现代那些拐卖妇女的一样? 但也不对,姜凝下一秒就推翻了这个假设,单纯为了卖人怎么会弄烂她那张脸呢? 她那一身伤,被打断的双手双脚,那毁了容的脸,还有特意嘱托杨瞎子把她卖得远远的,这怎么看都不是像是为了赚钱,很明显就是寻仇! 若不是她接手了这个身体,若不是她有血莲空间和灵泉水,那个南宫泠就算活着被卖出去了,就算照样卖给了柳明安这个好人,也是一辈子瘫在床上的废物,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回到京城。 所以,私奔一定是个借口!是她的仇家给她无故消失找的借口,甚至在这个女子名节比天大的时代,用私奔这样歹毒的借口在她被折磨被卖后,把她名声都搞臭! 到底是谁? 其心可诛! 种种思绪只在片刻之间,姜凝将事情梳理清楚后,接着问道:“我跟谁私奔的?” “我不知道。” “那我是什么时候私奔的?” “嗯……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八月份,应该在那之前。”宇文彦回忆说。 八月份…… 九月初五南宫泠就死了,这个身体里的人变成了她姜凝,看来这个王爷也对其中的内情知之甚少。 不过至少,免去了她探寻自己身份这一步,她回到京城就可以专心找仇人了。 屋外这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姜凝知道是柳明安回来了,手腕一动,将匕首收好,同时快速俯下身警告宇文彦:“不许对他吐露半个字,不然我就杀了你。” 宇文彦点头,冲姜凝笑了笑:“姜凝姑娘放心,我很懂事。” “还有,自己编造一个身份,别说你是王爷。”姜凝不想看到柳明安对宇文彦下跪行礼。 “明白。”若不是姜凝拿刀逼着他,宇文彦自己也不想暴露身份。 “阿凝!”房门被推开,柳明安拿着一个瓷瓶走了进来,也许是因为跑得急,额头浸出一层汗。 “馄饨摊子那边的药店也关门了,幸好我问了个路人,他给我指了家药店,我跑到那边去买的,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柳明安气喘吁吁地说道。 姜凝接过药瓶,抬起袖子动作轻柔的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躺在床上的宇文彦看着刚才还横眉冷眼的姜凝,转眼间变得这么温柔似水,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多少钱?”姜凝拿着药瓶问柳明安。 “嗯……一两银子。”柳明安老老实实回答。 姜凝点了点头,又道:“你再去楼下找店小二要一间房,今天这个房间就让给他吧。” 柳明安看了一眼宇文彦,冲他笑了笑,转身又出去了。 姜凝走到床边,打开瓶塞,将淡黄色的药粉抖在了缝好的伤口上。 “你都听见了?” 宇文彦正在思考问题,冷不丁地听见姜凝这么问了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姜凝拿起药瓶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一两银子。我家这个心地善良的笨蛋挣钱可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你一个王爷,总不至于占一个穷书生的便宜吧?” 宇文彦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 这个斤斤计较又变脸比变天还快的姜凝姑娘,真的是比那个瑟缩胆小的南宫三小姐有趣多了。 “姜凝姑娘放心,本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宇文彦郑重其事道。 他其实看得出来,真正想救他的是那个男人,眼前这个失忆的南宫三小姐是个冷漠且冷血的人,若不是因为那个男人的缘故,只怕他即使是死在她面前,她也不见得会抬一下眼皮子。 姜凝把药粉涂在了伤口上,柳明安正好回来。 “你把他上半身扶起来,我帮他把伤口包好。”姜凝扭头对柳明安道。 “好。”柳明安说完就上前,走到床边,把虚弱无力的宇文彦架了起来。 姜凝拿起一卷干净的纱布,绕着宇文彦的腰缠了两圈,然后系好结,柳明安再放轻了动作让他躺下。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在下晏文羽,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宇文彦重新躺下后,看着柳明安问道。 柳明安笑道:“晏公子客气了,我叫柳明安,相遇即是有缘,能救到你也是你的造化,你不必恩公恩公的叫。” “好的,柳公子。”宇文彦也笑着回道。 “晏公子,你是因何被捅伤倒在了荒野?需不需要我们帮你报官?”柳明安看着他腹部的伤口,真心实意的问道。 那么重的伤,肯定是想置人于死地的。 宇文彦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异色,随后还是笑着拒绝:“多谢柳公子好意,清官难断家务事,官府的人判不了我的案子。” 姜凝眉梢一挑,看来是皇家兄弟阋墙了。 “那好吧,时间不早了,你有伤在身,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柳明安也识趣地不多问,本来萍水相逢,救他一命无愧于心罢了,其他的,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 柳明安帮宇文彦盖好了被子,还把一杯水放到了床边的凳子上,方便他一伸手就能够得到,然后吹灭了蜡烛,带着姜凝去了隔壁房间。 室内一片漆黑,宇文彦动了动手指,摸到了腰上缠着的纱布,回想起这一天死里逃生的经历。 身上的厚被子带来一阵阵暖意,包裹着他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身体。 “柳明安……真是个好人啊!”许久之后,黑暗中传来低声的感叹。 第106章 启程入京,兄弟重逢 第二天一早,柳明安和姜凝吃过早饭后,问店小二要了一碗粥,等端到楼上,才发现重伤在床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走了吗?”柳明安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十分意外。明明伤得那么重,怎么下得了床的? “应该是的。”姜凝猜测应该是灵泉水的功效,让宇文彦恢复了行动能力。他是一个王爷,被人捅了三刀,自然要想办法捅回去的。 姜凝眼尖,看到桌上有东西,走过去一看,是一块通体墨绿的玉佩,边缘是浮云花纹,中间用小篆刻了一个“彦”字。 “他给我们留玉佩干嘛?”柳明安拿过玉佩,细腻柔润,触手生温,一看就绝非凡品。 “可能是想告诉我们,他欠我们一个人情吧。”姜凝猜测道。这个王爷还挺会做事的。 柳明安闻言笑了笑:“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 “有缘自会相见。”姜凝淡淡地说。 既然已经不需要照顾伤者了,二人就按照原计划启程去京城。 于是当天下午,吃过午饭后,柳明安和姜凝就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两天后,马车在城门前停下。 兜兜转转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二人终于从灵山镇走到了这里。 姜凝抬起头望着那高高的城墙,想起那个被饱受折磨最终惨死在他乡的灵魂,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南宫泠,我代替你回来了。 “都说京城繁华,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样子。”柳明安不知姜凝所想,颇为兴奋地看着那城门进进出出的人群。 “那就去见识一下。”姜凝从纷繁的思绪中抽身,笑着回应道。 但走了两步,姜凝忽然想起某些事,停下脚步,从包袱里翻出了许久没用过的面纱戴上。 “阿凝,你戴面纱干什么?”柳明安不解地问。 姜凝自然是怕遇见熟人,尤其是遇见丞相府的人,那事情就脱离掌控了。 本来现在南宫泠就背负着和人私奔的骂名,要是被人撞见她和柳明安在一起,那所有人肯定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柳明安就是那个和她私奔的人。 柳明安无权无势,只是一个寒门书生,万一南宫泠她爹恼羞成怒要整治他,姜凝就算有能力保护他不受人身伤害,也没办法让他再顺顺利利地在仕途上走下去。 人言可畏的时代,没有办法。 姜凝自己不在乎什么,但她想让柳明安清清白白,磊落一世。 非要给柳明安一个戴面纱的理由,姜凝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只得厚着脸皮开口道:“听说京城的达官显贵比较多,我长得这么……好看,咳,万一有哪家的纨绔子弟看上我了要强抢民女怎么办?还是戴上面纱,防患于未然吧。” 第61章 直觉告诉柳明安这个理由有哪里不对,仔细想了想,姜凝应该是怕遇到在京城的仇家。 柳明安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把姜凝的面纱往上提了提,又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遮住了光洁的额头,只漏了一双眼睛在外。 “这样更好,一点都不会被别人看到。”柳明安笑道。 阿凝要瞒着他,那就瞒着吧。 二人是在正月十三到达京城,距离会试还有三个月,而会试之后还有殿试,等一切尘埃落定,起码还要在京城待上半年。 柳明安记得和周翼张舜的约定,进了京城后找了个客栈住下,歇了一晚,第二天就带着姜凝一路问着到了昔春路,找到了周翼家的君悦酒楼。 在没见到君悦酒楼之前,柳明安一只以为它应该跟福生酒楼样子差不多,毕竟都是一家人开的。 等他们真的走到君悦酒楼门前时,柳明安才明白小小的灵山镇和京城真是不可同日而语。面前这个君悦酒楼,比起福生酒楼,起码大了三倍。 二人刚走进店门,店小二立马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两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啊?” 柳明安笑了笑说道:“我是来找人的。” 店小二笑意不减,继续问道:“敢问客官要找何人?小的若是认知,兴许可以帮忙。” “我是周翼的朋友,我来找他。” 柳明安刚一说完,店小二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紧接着问道:“客官,您是灵山镇的柳公子吗?” 柳明安愣了愣,答道:“正是。” “哎呀!柳公子可算等到您了,少东家一早就给我们交代过,您来了要第一时间去喊他。您坐在这里稍等,小的这就去喊少东家。”店小二兴高采烈地说完,不等柳明安反应,一溜烟儿地就往楼上跑了。 柳明安看着店小二眨眼间就消失了的背影,忍不住对姜凝说道:“这店小二跟周兄是一个性子,都风风火火的。” 姜凝笑了笑,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起来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戴着面纱。 柳明安还在好奇地打量君悦酒楼的装潢,姜凝把那杯水放到他面前:“喝点水吧。” “柳弟!”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柳明安刚站起身一转头,一人猛地冲过来把他紧紧抱住。 “哈哈哈……柳弟你来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太好了!” 周翼高兴得眉飞色舞,“啪啪啪”地拍着柳明安的后背。 大厅里的客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发现是一出兄弟久别重逢的戏码后,跟着笑了笑,转头继续吃饭。 “周兄,背都要被你拍肿了。”柳明安难以承受周翼的“热情”,无奈地开口道。 “哈哈哈……”周翼笑着放开他,这才想起姜凝还站在旁边,连忙打招呼:“弟妹啊,好久不见!” 姜凝听到这称呼,眼睛弯了弯,声音里带着点笑回道:“周兄,好久不见。” “走走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上包厢里边吃边聊……”周翼说着,扯着柳明安袖子就往楼上走,同时还回过头来跟姜凝说“弟妹跟上”。 周翼一路拉着柳明安上了三楼的包厢,又吩咐小二上招牌菜,等菜的期间对着二人嘘寒问暖,一副贴心兄长操心弟弟弟妹的模样。 当得知柳明安和姜凝现在住在京城的另一家客栈,周翼一脸诧异:“怎么不住我家?我家房子多的是,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柳明安说不方便,怕打扰,周翼直接展示财力:“有什么不方便,我又不跟你们挤一起,就你们两个人住。京城四个区八条街我家都有房产,你们想住哪儿啊?随便挑!” 柳明安哪里见过这场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先前只知道周兄家境优渥,竟不知能富裕成这样。 姜凝想起了某些事,眸光闪了闪,开口道:“周兄,我想住晚冬路。” 杨瞎子说过,卫方雄住在晚冬路。 姜凝猜测卫方雄应该也只是个人贩子,很有可能跟赵强和杨瞎子一样,接手南宫泠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那副模样了。 但卫方雄在京城,南宫泠也是京城人,因此他极有可能是这条贩卖链上的最后一环,只要找到他问出是谁把南宫泠交给他的,姜凝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最后的仇家。 周翼想也没想就答应:“好哇,我在晚冬路有个小宅子,比较僻静,你们两个去住,正好方便柳弟专心准备会试。” “谢谢周兄!”姜凝真心实意地道谢。 吃饭的间隙,柳明安问起张舜。 周翼摆了摆手说:“我表姐又怀孕了,张舜担心京城太冷不好养胎,已经南下去南琼了,那里现在暖和。你们要是再早两天来,或许还能一起吃个饭,道个别。” “这倒是喜事一桩!”柳明安笑了笑。 “他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我,让我一定好好招待你,还说他食言了,让我先代他向你赔个不是,等他回来,再亲自向你赔罪。”周翼说着,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周兄,言重了,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柳明安按住周翼还想继续倒酒的手说道。 “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还不信……”周翼笑得有几分得意。 酒足饭饱后,周翼陪着二人去了他们定的客栈,收拾了行李退了房,然后带着人往晚冬路走去。 “就是这里了,柳弟,弟妹,以后你们就住这里吧,清净,我来找你们喝酒也方便。”周翼推开门,进了院子,然后把钥匙塞到了柳明安手上。 这里确实环境比较清幽,左邻右舍隔得较远,几乎听不见吵闹声。院中种满了竹子,风一吹过便“沙沙”作响。 “那你们就在这住下,我今日就先回去了。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我其实在算账本呢,要是我娘回来发现我没算完,我要挨骂的……” 周翼不好意思地笑笑,又交代了几句有事找他后,告辞了。 第107章 故技重施,坦诚相见 周翼离开后,姜凝借口要出去买米买菜准备晚饭,拿了个篮子出门,把柳明安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打扫卫生,并收拾行李。 跟着周翼过来的时候,姜凝确实看到一条巷子全是商铺,她说要买东西也不全是借口,但最主要的目的是去打听卫方雄。 果然如杨瞎子所说,卫方雄在这一带有些名气,姜凝买米的时候一问就得到了答案。 米店的老板以为姜凝也是要去找卫方雄买个丫鬟什么的,十分热情地跟她指路。 “卫方雄?他家就在那个巷子拐口那里,门口摆着个石头雕的貔貅,很打眼的。” 姜凝点点头,付了钱,提着买的一斗米再去买了些菜,回家的时候,特意往那个巷子绕了一圈,把路记熟了。 回到家里时,柳明安已经收拾完了屋子,正在拿着扫帚扫地上堆的竹叶。 看到姜凝回来,柳明安放下扫帚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竹篮,拿到厨房放好。 “终于又可以吃到阿凝做的饭了!”柳明安笑着说道,眼中有明晃晃的笑意。 姜凝被他的情绪感染,唇角轻轻勾起:“这几个月多数时候吃住在客栈,客栈的饭菜都不合你胃口吗?” “不一样,你做的最好吃!”柳明安说得斩钉截铁。 姜凝唇边笑意加深,受了这句恭维:“好,那你今晚多吃点。” 此时时候还早,姜凝又陪着柳明安出了一趟门,去了书斋,把那些会试要考的四书五经买回来了。 “离开荷花村之后,你就没看过书,这些内容还记得吗?”姜凝有些担忧地问。 柳明安闻言却是一笑,而后自信满满道:“阿凝放心,我就算忘了,再看一遍也就全记起来了。” 好吧,她忘记柳明安是个学霸了。 姜凝又想起灵山镇那两个老人,他们对着柳明安的卷子大夸特夸,看来不是夸张,她家这个书生是有几分本事在的。 姜凝不再杞人忧天,回到家里开始洗菜淘米做饭,半个时辰后,两菜一汤外加一桶白米饭上桌,柳明安很给面子吃了个精光。 等吃过晚饭,洗漱完,柳明安久违地拿起书卷看,桌上铺着纸,手上捏着笔,时不时写下一两句话。 姜凝在旁边帮着磨了一会儿墨,看天色暗下来了,起身去厨房泡了一壶茶。 “来,喝杯茶。”姜凝说着把茶杯放到柳明安手边。 柳明安放下笔,对她笑了笑,端起了茶杯。 只是茶水才一入口,柳明安就皱起了眉头。 这茶水有苦涩味,跟上次姜凝端给他的那杯“安神茶”一样。 姜凝注意到柳明安喝水的动作顿了下,睫毛扑闪了一下,状似不经意间说道:“这茶是我去买米的时候顺道买的,老板说是今年的新茶,可能会有些苦味,但是提神醒脑挺不错啊。” 柳明安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家阿凝太聪明了,谎话张口就来,若不是他早已经知道了真相,只怕会被这合情合理的说辞骗住。 姜凝一直在看着柳明安,想等他喝下那杯“茶”,她好故技重施,再次趁夜去找人逼问她想要的信息。 却见柳明安叹了口气,然后放下了茶杯:“阿凝,我不喝。” 姜凝眉梢扬了下,刚想问一句“怎么了”,柳明安却在这时伸手拉住她胳膊,用力把她扯进了怀里,让她坐到了他腿上。 腰间缠上来一双手,柳明安下巴搁在她颈窝,姜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有些闷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凝,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自己注意安全就好,我不会拦你的……你别给我下药了,我不会妨碍你的。” 姜凝身子一僵,柳明安什么时候发现的? 柳明安察觉到怀中人瞬间僵硬的身体,退开了一些,看着姜凝满眼温柔的笑着,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乖,没事,我不怪你。” 姜凝神情有些尴尬,但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漏了破绽:“你怎么会知道?” 柳明安摸了摸她的脸,解释道:“我在曲水城退房的时候,临潮客栈的掌柜说,他们店里根本就没有那种茶水。” 大意了,姜凝心想,早知道不说是客栈的了。 姜凝有些心虚地垂下来眼,又听柳明安笑着说:“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我真的不怪你。你不想告诉我就别告诉我,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任何时候,事事尽力而为,还请务必保证自身安全。” 这番肺腑之言,说得姜凝愈发愧疚,她这样的行为肯定让柳明安伤心了。 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姜凝伸手搂住柳明安的脖子,重重地吻了上去。 柳明安先是一愣,随后欣然接受,掐着怀中人的腰,唇齿纠缠间,两颗心靠得越来越近。 半晌后,柳明安离开那张嫣红的唇,稳了稳气息,声音有几分喑哑:“阿凝,你去吧。” 姜凝睁开眼,那双冷清的眸子染上一层情欲,如盈盈秋水,脉脉含情,看得柳明安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姜凝坐在柳明安腿上,自然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体的某些变化。在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柳明安三番五次强行压抑自己的欲望,她难免心疼。 原本勾在脖子上的手慢慢下移,趁柳明安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只纤细的手顺着衣袍下摆钻了进去。 “阿凝,你做什么?”柳明安浑身一震,一把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姜凝浅浅笑着,昏黄的烛光下,像个勾魂摄魄的妖精。 柳明安只见她向前倾身,再次贴上他的唇,魅惑一般说道:“柳明安,你太好了,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你做这种事……” 姜凝另一只手覆上了柳明安的手,把他的手挪开了,衣衫下,那只擅长拿刀杀人的手,开始努力尝试它的主人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阿凝,别、别脏了你的手……”柳明安呼吸已经完全乱了。 “不脏,我心甘情愿……”姜凝轻声呢喃着,随后红唇沿着柳明安下巴一点点往下移,最后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 “嘣!” 第62章 柳明安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脑中那最后一根弦断了,整个人无法克制被带向沉沦的深渊。 真是……要命! 第108章 夜遇大狼狗,逼问卫方雄 姜凝在酉时过半时分下药,结果出了点意外,最后差不多快到亥时了才出门。 明日就是十五元宵节,天空中的月亮已经很圆了,照得人间亮堂堂的。 姜凝想起刚才的事,脸上全是止不住的笑意,她喜欢柳明安最后靠过来亲吻她时满眼痴迷的模样,她喜欢那张俊逸的脸上因为她显出情迷意乱的神色,还有那从额间渗出的汗水,那情难自抑的低喘…… 姜凝知道自己越陷越深了,情之一字,当真是妙不可言。 戴上面纱脚步轻快地出了门,进入空间后姜凝就往卫方雄家里走。 快去快回,姜凝告诉自己,柳明安肯定会一直等她的。 顺利翻墙进入了卫方雄家的院子,姜凝还没来得及站稳,忽然看见旁边黑黢黢的树林里闪着诡异的几点绿光。 那是什么? 姜凝下一秒就知道了答案。 “汪汪汪!” 两条大狼狗狂吠着向着姜凝冲了过来,眼神凶狠,乌黑的嘴里森白的牙齿龇着,看起来想把她这个不速之客撕碎。 姜凝目光一凛,空间内的匕首转瞬之间到了手上。 那两条狗应该是受过训练的,一左一右呈包夹之势飞奔而来,将近一百斤的重量,这么快的速度,哪怕是个体型健硕的成年男子,也会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翻在地。 姜凝当机立断,往右边侧了侧身,抬起脚对着左边那条狗的头猛地一踹,与此同时,右手上的匕首横握着,斜向上狠狠地扎进了另一条狗脖子里。 “砰!” “嗷!” 狗撞地的声音传来,和另一条狗惨叫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姜凝拔出匕首,那被刺伤的狗躺在地上哀鸣,那条被踹飞的狗在地上挣扎了几秒钟又爬了起来,“汪汪汪”叫着,打算向她冲过来。 但姜凝不准备再跟它纠缠了,身形一闪钻进了空间内。 本来她就不认识卫方雄,对这个大宅子也不熟悉,按照计划是要一间房一间房地查探过去的。 但这两条狗的出现省了事。 这两条大狼狗想必是弄来看家护院的,刚才折腾这么大动静,肯定会把人引出来。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几个家丁打扮的人跑出来了,看到一条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另一条狗在原地大叫。家丁们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有个人往另一处跑去,嘴里喊着“我去叫老爷”。 姜凝耐心地等待着,没过几分钟,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老头子步履匆匆地往这边走过来。 杨瞎子说过,卫方雄算他大哥,杨瞎子自己看着就五十多岁,那么面前这个老头子不出所料就是卫方雄了。 “老爷,好像有人进来了。” 见到卫方雄,一个家丁迎了上去,指着地上那条“吭哧哼哧”喘气的狗说道。 身后提着灯笼的家丁走上前,烛光照到那条狗身上,能清楚地看见它脖子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已经把那一块的灰色皮毛染成了深色。 另一条狗还在对着四周叫唤,卫方雄眉头紧紧皱起,质问道:“你们有看见人吗?” 几个人都摇了摇头,说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卫方雄脸上惊疑不定,自己拿过灯笼,仔细查看地上的血迹,结果发现血迹只滴落在了这一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们几个,今晚不许睡,守在院子外。” 片刻后,卫方雄直起身,对着几个家丁厉声吩咐道,随后自己一个提着灯往某处去了。 姜凝连忙在空间内跟上。 落单了,再好不过! 卫方雄走进院子,又钻进了一间看起来闲置了很久的房间。 姜凝紧随其后,进了屋子才发现,里面摆满了一个个木箱子。 卫方雄径直走向其中一个,“哒”地一声打开盖子,金色的光芒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是一件金缕衣! 姜凝蓦地想起杨瞎子说过,卫方雄和他会倒卖一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不知道这件金缕衣是从哪个贵人的坟里刨出来的。 但都不重要了,姜凝从空间内闪身而出,那把沾着狗血的匕首瞬间抵到了卫方雄脖子上。 带着血腥的冰凉刀刃触及肌肤,卫方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想回头看看来人是谁,却听到一声警告。 “别动,不然这件金缕衣就会成为你的寿衣。” 这间屋子离院子有些距离,卫方雄就算大叫也不会被人听到,因此姜凝才选择一路跟着他进了屋。 卫方雄吞了吞口水,不敢有丝毫动弹,声音颤抖着问身后的人:“是谁让你来偷金缕衣的?是王平吗?他给你了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双倍,不,三倍——” “少废话!”姜凝冷声打断这老头子的话,谁稀罕死人的东西啊,还是这种来路不明、见不得光的,晦气!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敢撒谎的话……” “不敢不敢!您问什么我答什么,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凝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卫方雄连忙出声。 “你还挺识相的!” 姜凝轻笑一声,不愧是做杨瞎子大哥的,比他识时务多了。 “应该的,应该的,您问,您随便问……”卫方雄战战兢兢继续说着。 既然如此,姜凝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开口:“去年七月上旬,曲水城的杨瞎子来京城找你,你交给他了一个断手断脚还烂了脸的女人,嘱托他拿去卖,还特意交代要让那女的活着,要卖得离京城远远的,这事你应该没忘吧?” 卫方雄愣了愣,直到姜凝云淡风轻问了句“你想死吗”,才回神答话:“没忘没忘,我记着呢。” “那女的你认识吗?” “不认识。” “她的伤是你弄的吗?” “不是,我见到她时,她就是那副模样了。” 姜凝心里说了句“果然如此”,一切都跟她的猜测一样,这个卫方雄也只是一个人贩子而已,他对南宫泠的身份也是一无所知。 “那是谁把她交给你的?”姜凝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卫方雄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是丞相府的马管家。” “丞相府的马管家?”姜凝幽幽地重复了一遍。 “是是是,就是他让人把我带到一个京郊的宅子里,把那个女人交给我的。那女的当时半死不活,就剩一口气,他让我拿去卖,还说一定要卖得远些,最好卖到那种小村子,不能让她死了……” “你就这么听他的话?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姜凝声音冷得骇人。 “我、我、我没办法啊,他威胁我来着,他说我要是不照做,他就跟官府举报我私卖陪葬品,这在大梁是要进监牢的,我也是被逼无奈……” 卫方雄说到这里,连声叹气,早该知道这事不简单,这下好了,都被人用刀架脖子上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京城那么多人贩子,怎么马管家偏偏选中了他呀,唉! “那个宅子在哪里?”姜凝又问。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进去和出来都是被蒙着眼睛的,但我肯定不在城内,因为马车走了两个多时辰,后半段路还很坎坷,不可能是在城内。”卫方雄说得笃定。 “还有什么其他信息吗?”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卫方雄努力回想着,就在姜凝不抱希望准备打晕他走人时,他“哎”了一声:“马管家还想给那个女的灌哑药,想把她毒哑,但那女的一直昏迷,牙关咬得紧,灌不进去,他就把药给我了,让我拿回去灌。结果我把药弄丢了,本来想去药铺买的,但我看那女的就算醒来也一句话都没说,再加上我那阵儿忙,就给忘了,直到把她交给杨瞎子了才想起来这一茬……” 断手脚! 毁容! 毒哑! 再卖到远离京城的地方! 姜凝忍不住心惊,到底是谁这么恨南宫泠?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还背负着与人私奔的罪名。 别的姜凝暂时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仇人一定不是马管家! 一个管家再怎么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去折磨丞相的女儿,哪怕南宫泠是庶出,哪怕南宫泠再怎么不受宠,都是他的主子! 马管家也不过是一把刀而已,姜凝真正的仇人,是那个拿刀的人! “就这些了,其他的我真想不起来了,您看……”卫方雄僵硬地笑着,等候着发落。 “嗯,我要问的都问完了。”姜凝漫不经心地说。 卫方雄讨好地笑了两声,商量着说:“那您能不能把刀拿开呢?刀刃锋利,容易伤人……” 说着,卫方雄试探着抬起手,想把那匕首拨开。 “别乱动,刀刃锋利,容易伤人……” 警告的低语就在耳边,脖子上的刀又近了几分,卫方雄吓得连忙举起手求饶:“我不动!不动!” “马管家既然能找上你,那你应该也能联系到他吧?” “能!他喜欢玩玉,我曾经卖给过他一只玉蝉,他让我有了好货就可以去找他。”卫方雄不敢有丝毫犹豫。 “那好,你明天——”姜凝顿了顿,想到明天是元宵节,良宵佳节不容错过,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于是姜凝改口道:“你后天把他喊出来,让他酉时来到你府上,待上个一时半刻再离开。” 卫方雄似乎明白了这番话里的含义,狠狠吞咽了几口口水,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如果他不来,你就去死,听明白了吗?” “明白!” 脖子上的刀终于移开,可卫方雄还是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站在原地。 “说起来,我倒是该说声谢谢你。”姜凝有几分自嘲地说道,亏得这个卫方雄,她好歹没被毒哑。 “什么——” 卫方雄不解,下意识想问一句,颈后突然一疼,下一瞬,整个人昏死了过去,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见身后人的一片衣角。 第63章 姜凝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蹲下身,利用卫方雄的衣服把匕首上的血擦拭干净后,借着空间大摇大摆地从那几个家丁中间穿过,走到墙边,翻墙离开。 第109章 重绘画像,和盘托出 姜凝踩着月光回到了她和柳明安在京城的新家。 刚踏进院子,就看见屋内亮着明黄的烛光,柳明安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在窗纸上,看起来像是在弯腰写着什么。 姜凝心里一暖,推开门进去,正好撞进了闻声抬头的柳明安的视线里。 “阿凝。” 柳明安放下笔走过来,拉着姜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发现她跟出去时一样好好的,这才放了心。 “厨房热着水,快去洗漱吧,天色不早了。”柳明安不多问什么,只说了这一句。 姜凝笑了笑,应了声“好”,转头进了厨房。 等洗漱完出来,姜凝看到柳明安还在专心致志地描绘着什么,不由得心生好奇,走过去一看,是一幅画像,画的是她。 雪白宣纸上,“姜凝”倚着门,迎着漫天霞光,静静地看着前方。 跟被火烧毁的那幅画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柳明安的画中人,面上表情不像上一幅画那么疏离冷漠。 这个“姜凝”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右侧脸颊上有个若隐若现的梨涡,眼睛微微弯起,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无端让人想起“倚门盼郎归”这句话。 柳明安还在旁边写了那句诗: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姜凝嘴角不自觉上扬,显出与画中人一模一样的神态,自己还一无所知:“怎么又画了一遍?” 柳明安正在勾勒画中姜凝的衣摆,闻言一愣:“阿凝,你怎么知道我画过?” 他不是从来没给姜凝看过吗? “你说呢?”姜凝反问道。 “我想不出来。”柳明安仔细想了想,再次确定自己从来没给姜凝看过。 姜凝看着柳明安呆愣的样子,心情莫名很好,解释道:“你那鬼鬼祟祟藏东西的动作瞒不过我,后来发现你不太对劲,老是偷看我,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想着那会不会是借条什么的,就打开看了。” “原来……你那么早就知道了啊。”柳明安有些尴尬地说。 回想起那段时间他在姜凝面前的那些举动和那些话,柳明安还以为自己瞒得好好的,没想到那点心思让人看了个一干二净。 真是……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不过转念一想,姜凝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但一直没拒绝过他的接近,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很早就对他动心了呢? 一想到这一层,柳明安心底又漫上一层难言的喜悦,眼中满是暖意:“阿凝,你愿意喜欢我,真的是太好了。” 姜凝唇边笑意加深,扫了一眼已经基本画完的画,催促道:“快画吧,等你画完我有话要告诉你。” 柳明安猜测姜凝应该是要跟他说自己身世的事,连忙应了声“好”,三下五除二把最后一点内容画完。 姜凝看着柳明安搁下笔,整理了一下思路,尽量言简意赅。 “我是南宫丞相的三女儿,叫南宫泠。” 这第一句话就让柳明安吓了一跳,丞相之女?他家阿凝身份这么尊贵吗?那他还能顺利娶到她吗? 但很快柳明安就没有心思想东想西了。 “今年七月,丞相府的管家把断手断脚且毁了容的南宫泠……嗯,就是我,把我交给了京城的人贩子卫方雄,之后几经辗转,卖给你了……” “在我被卖之后,京城传言,我是和一个男人私奔了,据说把我那个爹气得两天没上朝……” “目前我掌握到的信息就是这样。” 姜凝说完,看着柳明安,发现他眸中满是疼惜的神色。 “阿凝,怎么会?你一个金尊玉贵的相府小姐,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 柳明安轻轻抚摸着姜凝的脸,满眼爱怜。 虽然她说这些的时候云淡风轻的,神色也很冷静,但柳明安一想到她受过的那些罪,只觉得心疼得厉害。 姜凝感受到柳明安的心意,安抚地对他笑了笑。 她只不过在穿越过来后吃了两天苦头,真正受苦的是南宫泠。 “别担心,我会给自己讨个公道的。”姜凝握着柳明安的手,坚定地说。 “我相信你!” 柳明安现在知道姜凝先前瞒着他的原因了。她是丞相之女,就算与人结怨,那仇人必定也是身份显赫的大人物,不是他这种寒门学子惹得起的。 姜凝瞒着他,就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想自己一个人把事情解决了。 只不过由于今天下药被发现,她发现自己不会妨碍她之后,才将事情都告诉了他,以免二人心中产生了隔阂。 柳明安叹了口气把人抱进了怀中,认真嘱咐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顾虑我。我只希望,你任何时候都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凝紧紧地抱着柳明安的腰,“嗯”了一声:“我已经有计划了,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把事情解决完,你不要为我担心。” 不担心怎么可能? 柳明安动作温柔地摸摸姜凝的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阿凝,我有时候在想,你要是一开始就有现在这身本事就好了,那你就肯定不会被欺负了。而且你伤口愈合那么快,从京城到灵山镇这一路的折磨也不用受了……” 姜凝身体陡然一僵。 是啊,在柳明安看来,这一切太不合理了! 她这么厉害的身手,怎么会让人毁容断手脚?她一夜之间就恢复如初的身体,又怎么会从京城到灵山镇都是奄奄一息的状态?非要等到被柳明安买回家了才复原? “不过我也会有很卑鄙的想法。要是你一直这么厉害,你是京城贵女,我是乡野村夫,我们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我又在无耻地庆幸能够遇到你。” 柳明安似乎没什么探知欲望,说完这些也没有问什么,只是低下头在姜凝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姜凝感受到他那小心翼翼地珍视,心颤了颤,脑中有过将穿越、空间、前世今生等事情和盘托出的想法,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不要想这些了,明天就是元宵节了,这是我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元宵节,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好好逛逛,看看这京城繁华。” 最后,姜凝也只是这样说。 柳明安知道姜凝不想多谈,顺从地应声“好”。 屋外月凉如水,照见满地清辉。 第110章 襄王还情,生母兰絮 京城西区的一处府邸里,一个侍卫步履匆匆,走到一处房前,抬手轻敲几声。 “进!” 屋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侍卫推门而入,走到床榻边恭敬地喊了声“王爷”。 房间点了几盏灯,照见床上人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他袒露的腹部缠绕的纱布。 床边有个丫鬟模样的人正在小心翼翼地用剪开布条,用烈酒将浸出血迹的伤口擦拭干净,随后拿起一个瓷瓶,将里面淡黄色的药粉抖在伤口上。 “有情况吗?”床上那人开口问道。 此人正是被姜凝和柳明安救下的襄王宇文彦。 他在金质城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本以为要养几天,但伤口缝好的第二天他发现自己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了太多,于是留下了自己的玉佩后,就强撑着离开了。 捅他刀子的那些人必定以为他死了,他不能耽搁,必须尽快回来稳住局面,不能让多年的筹谋功亏一篑。 “回王爷,那两个人昨日进了京城,在福来客栈住了一晚,今日去了一趟君悦客栈,随后搬进了晚冬路的一处宅子。属下已查到,那处宅子属于君悦客栈少东家周翼。”侍卫低着头禀告着。 “确定是他们吗?不要弄错了。”宇文彦强调了一句。 “属下和兄弟们每个人都看过王爷给的画像,那个男子就是柳明安,不会弄错。就是他身边那个姑娘蒙着脸,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气度也跟王爷描述的一样。” “蒙着脸?”宇文彦想起了他和姜凝的交谈,展颜一笑:“蒙着脸就对了!” 腹部的伤口已经重新上了药粉,宇文彦由着二人将他扶起,自己拿过纱布一圈一圈地把伤口包好。 重新披上外衣,宇文彦起身往书案处走。行动间,腹部的伤口扯动着,疼痛剧烈了些,但他面上丝毫不显,毕竟这点痛跟姜凝拿针缝他肚皮时的痛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宇文彦拿过几张信纸,先前上药的丫鬟立马过来研墨。 片刻后,几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被折进了黄色的信封里,宇文彦再次提笔,在信封上写下“姜凝姑娘亲启”几个字,然后把信交给了一旁等候的侍卫。 “连夜去送,注意行踪,不要被人发现了。”宇文彦神色严肃地交代道。 “是。” 侍卫抱拳行了个礼,转身就出去了。 “唉,总算把三小姐的人情还清了。”侍卫走后,宇文彦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 至于柳明安的人情,这个更难还了,以后再说。 宇文彦这般想着,撑着椅子扶手站起,由丫鬟搀扶着慢腾腾地又回到了床上。 得尽快把伤养好,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睡梦中的姜凝忽然听到破空之声,她刹那间睁开眼。 下一瞬,屋外传来“笃”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扎进了木头里。 有人! 姜凝瞬间警惕起来,当机立断将安睡的柳明安放进了空间的竹床,自己拿着刀出了门。 四周静悄悄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月,照见了房柱上钉着的一支短箭。 箭头没入木头大半,小臂长的箭尾上绑着东西,是一封信。 姜凝蹲下身,取下信后,扫了一眼封面上那几个字,心里大概有了猜测,用力把那支箭拔了下来,扔进了空间里。 回到屋内,姜凝把柳明安从空间里带了出来,小心地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再闪身进入了空间内,借着空间内的光开始看信。 这封信没有称呼,没有格式,跟记账一样洋洋洒洒,却告诉了姜凝她想知道的信息。 信中写道:“丞相南宫涯与其妻罗思依夫妻情深,罗有一表兄名程启文,自幼爱慕罗,待罗嫁与丞相为妻后,心生怨恨,在罗怀孕期间,设计下药令丞相与一女子春风一度,并引罗至房间亲眼见证,令其心神大乱,导致早产,离间夫妻感情。” “程启文后被发现死于荒郊野外,生前曾遭殴打,尸首被野狗啃食,面目全非,其状极其惨烈。” 第64章 “丞相夫妻感情破裂,丞相夫人产后三年不曾见丞相一面,后其父去世,夫妻二人操持送葬,方得破镜重圆。” “与丞相春风一度的女子,姓兰名絮,家世清白,亦是被程启文陷害……” 姜凝蓦地想起曲水城那个兰姨,还有那写着“南宫泠”的长生牌位,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了。 “兰絮未婚失节,无颜回家,出家为尼,后发现自己身怀有孕,于元宁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九产下女婴,取名兰泠。” 元宁二十一年? 姜凝之前看那一堆杂书也不是白看的,好歹记住了这个朝代的一些历史,元宁二十一年,也就是十七年前。 原来南宫泠十七岁了。 至于十二月初九这个日期,姜凝也有印象,她就是那天和柳明安去普福寺卖的对联,然后在长生殿看到了兰姨。 那句“保佑泠儿岁岁平安”的低语似乎在耳边回响,姜凝心有些沉。 那天是南宫泠的生辰,她们母女二人隔了十七年再见,却谁也不认识谁。 甚至兰絮请的长生牌位,点的长生灯都变成了徒劳,她心心念念的女儿已经被折磨死了。 长生长生,结果却是红颜薄命! “女婴五月染疾,兰絮无力医治,将其送至丞相府,长跪请求罗思依善待其女,并立下誓言,此生绝不会再踏入京城半步。” “女婴为丞相府三小姐,南宫泠。” 姜凝看完这些,心里长叹一声,只觉得无限唏嘘。 这南宫泠的命,还挺苦的。 亲生父母的结合不是出于爱意而是阴谋,除了母亲兰絮,没人期待她的降生。就算成了相府小姐,她的存在也跟眼中钉肉中刺一样,会时刻提醒丞相夫人,自己的丈夫曾经与别的女的翻云覆雨做过夫妻之事。 难怪宇文彦说南宫泠是个畏缩胆小又怯懦寡言的人,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还有两个嫡兄嫡姐,本来就不受待见,一定处处遭人白眼冷落,说不定还有来自哥哥姐姐的霸凌, 还有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真的会把她当成三小姐吗?只怕恶仆欺主是家常便饭吧。 这种情况,在现代南宫泠估计能查出来抑郁症。 这样的南宫泠像个透明人一样谨小慎微地活着,也不可能去跟哥哥姐姐争宠,到底为什么会得罪人呢? 宇文彦的信纸还剩最后一页,姜凝心事重重地展开。 “丞相府大少爷南宫宸风,时年二十二,投笔从戎,镇守边关,三年未归。” “丞相府二小姐南宫沐颜,时年十七,早三小姐九个月出生,待字闺中,欲与瑞王宇文暄婚配。” “时间仓促,小王手段有限,仅能查探以上内容,报答姜凝姑娘治伤之情,还望海涵!” 没了。 姜凝收起信纸,放到空间内,自己闪身而出,就着窗外的月光爬上床,抱住了柳明安。 先睡觉,明天好好过元宵节,之后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第111章 元宵佳节,相似故人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这种节日,一般要到晚上才精彩,因此白日里,姜凝和柳明安并不急着出门。 等到傍晚时分,柳明安拔掉姜凝头上的簪子,扯散她的流云髻,将鬓上的头发编成四五条小辫子,从额头绕过固定在脑后,之后再戴上面纱,姜凝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柳明安端详了一下改头换面的姜凝,十分满意:“这个样子一定不会被认出来的!” 姜凝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眸光闪了下。 很快,很快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京城里,再也不用费尽心思遮遮掩掩了。 京城一共四个区八条街,柳明安和姜凝都人生地不熟,悠哉悠哉地出了门,一路走走看看,漫无目的地闲逛。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街边的店铺都挂上了灯笼,把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街上行人如织,其间还有各种轿子马车,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街边支起了一个个冒着热气的铺子,老板忙得团团转,但脸上的笑容一直没下去过。一个个白白的元宵挤在碗中被端上桌,客人拿勺子挖起一个,吹了吹送进嘴里,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阿凝,要吃元宵吗?”柳明安看着这场面笑着问身边的姜凝。 姜凝有点心动,但四周人太多了,稳妥起见还是不要摘下面纱为好。 “晚点吧,等人少了我们再来。”姜凝说。 柳明安顷刻间明白了她的心思,点了点头,牵着她顺着人流往某处走。 刚才听人说,锦瑟街有灯会,很热闹,他们人生地不熟不认路,但跟着人潮走总是没错的。 二人走到锦瑟街,身后传来汉子粗犷的喊声:“哎!让一让,让一让啊!多谢多谢!” 姜凝闻声转头,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架着一辆板车行驶过来了,满满一车全是含苞待放的腊梅,红的黄的白的,飘香四溢,刚从枝条上折下来,很明显是要拉到人多的地方去卖。 行人自觉避让,为他腾出前面一段空路,柳明安也拥着姜凝往街边退了两步,汉子嘴里谢个不停,架着车就要经过他们。 正在这时,柳明安感到身后有个人撞到他背上,然后那个人挤开他,旁若无人地往街道中央走。 柳明安定睛一看,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 马车已经近在咫尺,那驾马的汉子吓了一大跳,一边勒住缰绳,一边喊道:“老人家,闪开!闪开!” 柳明安担心那老人被撞到,松开揽着姜凝的手,上前两步扯着那老人的胳膊把人带了回来。 因为在闹市中,马跑得也不快,那汉子勒住了马心有余悸舒了口气,随后看着柳明安神色有些不快:“这位公子,能不能看好你家老人,这大马路上窜出来,差点儿给老子魂儿都吓没了。” 柳明安知道这汉子误会了他和这老婆婆的关系,但一句话的事,懒得解释,笑笑就过了。 汉子也不想耽误时间,说完喊了一声“驾”,自顾自驾车走了。 柳明安松开手,那老人还木愣地看着前方,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像是在神游天外。 这老人衣着素净整洁,头发也盘得一丝不苟,看着已过古稀之年。 姜凝站在她身侧,能闻到老人衣服上浅淡的熏香味,随意打量了她几眼,发现这老人发间有金簪,耳垂上有精致的宝石耳坠,瘦骨嶙峋的手腕上还有一个成色极好的镯子。 姜凝可以肯定这老人家境非富即贵,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整个人看着有些奇怪。 柳明安没姜凝那种职业习惯,他只是看着这老人年纪太大,好心开口劝告:“老婆婆,以后别这样了,你这么大年纪,磕着碰着可不得了。” 老人像是没听见一样,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一处,但细看又会发现她眼中没有焦距,像个被人抽了魂的木偶。 姜凝看着老人这模样,脑子里不自觉地闪过一个名词:阿尔兹海默症。 “老婆婆!老婆婆!”柳明安又唤了两声,并伸手在老人眼前晃了晃。 这个动作引起了老人的注意,她眼珠子动了动,缓缓地转头看向柳明安。 “老婆婆,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上街了,刚才这种情况太危险了,叫上你家人——” 话没说完,老人迟钝麻木的双眼忽然一亮,一把揪住柳明安的袖子,喊道:“青至!” 柳明安愣了愣,却见老人喊完这个名字,眼中已是泪光涟涟。 “青至,是你回来了吗?你不怪娘了吗?青至,我的孩子,娘好想你啊……” 老人眼中蓄满了泪水,神情无比哀恸,说着说着,抬起那枯树一般的手,颤颤巍巍地想往柳明安脸上摸去。 姜凝对此见怪不怪,得了老年痴呆的人,记忆错乱,认不清人是很常见的症状。这老人应该是把柳明安认成她儿子了,但她这个年纪,当柳明安奶奶还差不多。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老人嘴里喊的这个名字,姜凝总感觉自己在哪里听到过。 柳明安往后撤了半步,躲开了老人的手,温和地笑着说:“老婆婆,您认错人了。” “青至,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娘错了,娘这么多年一直后悔,当年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祖母!” 街另一侧有个男人冲着这边喊了一声,接着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姜凝转头看了看,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神色焦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灰衣家丁。 “欸?竟然是楼大人?”旁边一个卖花灯的小贩听到动静往这边看,看清来人后这般说道,话语里有几分惊喜。 “哪个楼大人?”他隔壁铺子卖面具的小贩跟着抬头往这边看,但视线被花灯挡完了。 “还能有哪个?楼太师的儿子楼涟誉啊,大理寺少卿楼大人。” “哦哦,是楼大人,他来这里干什么?” …… 姜凝离得近,听清楚了小贩的话,再看那个楼涟誉,他已经带着四五个家丁走了过来。 “祖母,跟我回家吧。”楼涟誉看着老人说。 也许是跑得急,楼涟誉声音不太稳,还有些微喘,大冷的天额上有一层薄汗,他身后的家丁也是个个如此。 但老人置若罔闻,只死死地盯着柳明安,嘴里翻来覆去地喊着“青至”。 柳明安知道这是老人的家人找来了,想挣开被抓住的袖子,但老人抓得紧,无奈只得向着那喊“祖母”的人开口:“公子,老人家认错人了。” 楼涟誉先前只关心老人的安危,无暇顾及其他,听到柳明安说话,这才把目光移向这个被他祖母认错的人身上。 老人家认错人是常有的事,只要是个身姿挺拔,声音清润,看着像读书人模样的,老人都会想起那个人,哪怕他们长得一丁点都不像。 只不过这次楼涟誉失算了,当他看清柳明安长相时,他也不自觉愣住了,记忆里那个模糊的人影似乎跟眼前这个年轻公子重叠了。 柳明安察觉到这人投来的目光,满心疑惑:“这位公子,你怎么了?” 楼涟誉回过神来,知道这么直勾勾盯着人不礼貌,赶紧拱手说了声“失礼了”。 柳明安笑着回了句“无妨”,又听他说道:“我祖母年岁大了,有些记不清事,也认不清人,还请这位小公子莫要怪罪。” 楼涟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过你长得确实很像一位故人,连我刚才见你都有些恍惚。”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正常。”柳明安不以为意接了一句。 楼涟誉点点头,时间过去太久了,他那时也只是个小孩,早就记不太清了,只是这两人给他的感觉太像了,让他一时有了某些再见故人的错觉。 想清这一点,楼涟誉不再关注柳明安,上前搀扶着老人,轻声哄着:“祖母,咱们回家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老人对楼涟誉的话无动于衷,只是满脸泪痕地抓紧柳明安的袖子。 楼涟誉耐心地劝着,温声细语的,好说歹说,最后骗老人说要去给青至买他爱吃的酥心糖,老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青至,你不要走,就在这里,娘去给你买酥心糖,你千万不要走!” 老人一步三回头,看着柳明安眼中有小心翼翼地讨好。 柳明安点点头,放轻了声音对老人说:“我不走。” 老人这才放心地由楼涟誉搀扶着走了。 第65章 走出几步,楼涟誉回头,看着柳明安的方向,满眼感激,无声做了个口型:“多谢!” 等一行人走远,柳明安叹了口气,重新牵起姜凝的手往灯会那边去。 “阿凝,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老人我看着有些难受。”柳明安声音低沉了许多。 “因为你心善啊。” 柳明安笑了笑,可能确实是这个原因,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在他面前泪流满面,透过他思念自己的儿子,很难不让人动容。 又走了两步,柳明安随口道:“不过说来也巧,我父亲的名字就叫‘青至’,可能我跟这个老人真的有缘分吧。” 姜凝一瞬间想起来在哪里听过“青至”这个名字了。 荷花村山脚下那个墓碑上,“先考柳青至”,她见过三次,但都只是囫囵扫了一眼。 但不清楚老人口中的“青至”是哪两个字,可能是“清”、“轻”、“卿”、“倾”……也可能是“治”、“志”、“智”…… 且那个人应该姓“楼”,是京城人士。 一切看起来只是巧合,姜凝不想为无关的人分神。 前方是人山人海的热闹灯会,这个插曲转眼间就被二人抛在了脑后。 第112章 元宵灯会,青楼花魁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姜凝心里默念着这首流传千古的词,和柳明安手牵手走进了这天子脚下的元宵灯会。 锦瑟街可以说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长街尽头有锦瑟湖,湖边建有名满京都的天香楼,是无数达官显贵流连忘返的地方。 但这些信息柳明安和姜凝都不知道,二人也是走到了这一处后,才发现灯会原来是沿着湖边绕了一圈的,湖面上还停留着几艘精致的画舫。 “在湖边办灯会,不怕人掉下去吗?”柳明安看着那人挤人的画面,不由得担心。 “哈哈哈……当然会有人掉下去啊!掉下去才好玩呢!” 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柳明安和姜凝转头一看,是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显然是听到了柳明安的疑惑,自来熟地接了话。 “这灯会有什么好看的,几个破灯笼早看腻了,我年年来这儿,就是为了看人掉下去,然后再被人像捞饺子一样捞上来,哈哈哈……”那男人说完,捏了捏自己闺女的脸蛋:“妮妮,爹爹说的对不对啊?” “掉下去!掉下去!”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拍着手喊道,脸上笑嘻嘻的。 “嗯,好,咱们去那边等着,看今年有几个人掉下去!” 那男人说完也不理会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抱着孩子就往湖边去了。 “哎哟,这个大人这么教孩子,怕不是要教出一个混世魔王来……”一边的妇人听到这番话,一脸不屑,拉着自己儿子往另一边走,同时嘱咐道:“你以后可要离这种人远点啊,喜欢用别人的不幸取乐,这种人不可深交……” 那个小男孩十多岁的模样,听到母亲的教导,认真地点了点头。 柳明安和姜凝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真是千人千面啊!”柳明安感慨道。 “人各有志,不必苟同。”姜凝附和着说。 但事实也确实如那个男人说的一样,二人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人脚下一滑,跌进了湖里,湖边人轻车熟路地把一根长竹竿伸向他,等他抓住后,拽着人把他拖上了岸。 一边的人也见怪不怪,只转头看了两眼,就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姜凝和柳明安沿着湖慢悠悠转了一圈,就亲眼目睹了四次落水事件。 灯会一开始走进来确实看得人眼花缭乱,各种形状颜色各异的灯,美轮美奂,绚丽夺目,但看了一圈,姜凝就觉得自己审美疲劳了。 当然也有猜灯谜,对对联这种活动,赢了还有奖励,但二人都不愿意引人注目,看看也就算了。 正当二人兴致缺缺想要去吃汤圆时,湖面的几条画舫内鼓声阵阵,琴音铮铮,丝竹声中,女子婉转的歌声随风传来。 “来了来了!箜芳姑娘出来了!” 人群好像刹那间被引燃了,挤着往湖边靠,柳明安紧紧牵着姜凝,也抵挡不住这众人合力,二人被迫挤到了湖边。 只听得“扑通”“扑通”几声响,又有好几个人掉进了湖里,真的跟下饺子一样。 柳明安连忙抓着湖边一棵碗口粗的柳树,站稳了身子,又把姜凝带入怀中,这才舒了一口气。 “上次见这种场面,还是沽酒镇的斗酒会,但那些人挤是为了捡钱,也不知道这些人挤什么?”柳明安附在姜凝耳边悄声说。 “反正现在也走不了,就看看吧。”姜凝回道。 姜凝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前后左右都是人,挤得跟金针菇一样。幸好柳明安把她抱在了怀中,让她跟其他人隔开了,她心里不至于那么膈应。 二人一起往湖面看去,那最前方一艘画舫上,一个身穿薄衫面覆轻纱的女子,怀中抱着一把琵琶,轻拢慢捻,混合着悠扬悦耳的歌声不断传入众人的耳朵。 这个天气,气温只有几度,穿成这样,又是这般姿态,姜凝好像知道这女子的身份了。 还挺有职业素养的,姜凝想。 一曲罢,周围纷纷叫好,那女子缓缓起身,对着湖边众人款款行了个礼。 旁边一条船上钻出来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捏着嗓子冲岸上的人喊道:“各位爷!今儿元宵佳节,箜芳姑娘要寻一位翩翩公子画舫同游,谈谈天说说地,不知道哪位公子愿意呢?” 话音刚落,四周传来迫不及待的喊声。 “箜芳姑娘,我有一对羊脂玉镯要送给你!” “箜芳姑娘,在下有一串南琼珍珠项链,想请姑娘笑纳!” “箜芳姑娘,我的礼物是极品檀香木手串……” 姜凝和柳明安都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被惊讶得面面相觑。 “这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啊?”姜凝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上面。 柳明安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狎妓,家里人都不管管吗?” 画舫渐渐靠岸,人堆又往船头那处挤,柳明安紧紧抓着树干,这才避免了被挤到前头去。 亏得那女子的船停得离这棵柳树较远,人都往便跑过去了,二人身边转眼间空旷起来,柳明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牵起姜凝的手往远离人堆的方向走:“阿凝,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吃汤圆吧。” 两人刚走出几步,前面一个大胖子风风火火地向这边跑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灰衣仆从,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不敢走快了,另一个手里抱着一大束花,嘴里喊着:“少爷,慢点慢点!赶得上赶得上……” “别、别废话!”胖子气喘如牛,脸上的肉跟着一颤一颤的,凶神恶煞地威胁道:“要是……箜芳的船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我一定、一定打死你们两个!” 两个仆从心里一惊,赶紧加快了步伐。 然而那捧着盒子的仆人只顾着眼前的主子,却没注意脚下,一脚踩在地上一个破烂花灯的圆木棍上,脚底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出去,手里的盒子也被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对着柳明安的头砸过来。 姜凝眼疾手快把柳明安往身后一拉,抬腿横扫,那盒子眨眼之间就被踢回到那摔倒的仆人身上,盖子被撞开,里面“哗啦啦”掉出一堆碎玉片。 第113章 无妄之灾,暗巷对峙 “啊!我的玉雕莲花!” 那胖子听到声音回头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跑到那仆人身边,盯着那堆碎玉片,发现已经无法补救之后,怒上心头,对着那仆人的肚子就是狠狠的几脚。 “没用的东西!老子养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那仆人丝毫不敢反抗,尽力蜷缩着身子,嘴里喊着“少爷饶命”。 这番场面引来好几人侧目,但周围人似乎都认识这个胖子,只是远远看着,连议论声都是刻意放轻了的。 “这朱宇轩对手下人真是心狠!当街打人,也太过嚣张跋扈了……” “谁让他爹是礼部尚书呢?老来得子,又是独子,自然是娇惯着长大,长歪了也正常……” 柳明安和姜凝都听清了这些话,明白眼前的人身份尊贵,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是见过南宫泠的。 为避免多生事端,柳明安牵起姜凝就往灯会外走,但才两步,身后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我让你们走了吗?” 那个抱着花的仆人揣摩着主子的心思,立马跑到姜凝和柳明安面前把路挡住,仗势欺人地开口:“打坏了少爷的东西还敢走?” 姜凝回过头看着那个叫“朱宇轩”的胖子,眼神有些冷。 那被踹倒在地的仆人紧跟着爬起来,明明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偏偏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颇有几分义愤填膺地冲二人叫唤:“你们两个贱民!知不知道这玉雕莲花多珍贵?竟然敢把它打碎,就是搭上你们这两条贱命也赔不起!” 那仆人说完又立马转头看向朱宇轩,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声音里又透着委屈:“少爷,那莲花好端端地放在锦盒中,就算砸到人头上也不见得会碎,都怪这婆娘踢了一脚……” 周围人听到这番话,都暗中叹息,这倒霉的小夫妻要遭殃了。 这里环境不对,姜凝不管这主仆三人作何反应,拉着柳明安就要走。 “还敢走?”朱宇轩看到自己被无视,怒不可遏,对着那抱花的仆人喝道:“老九,拦住他们!” 其实不用朱宇轩吩咐,老九也知道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走这二人,不然等回到府里,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明天。 老九把花往地上一扔,抬手对着姜凝胳膊抓来。 柿子要挑软的捏,旁边那男人比他高一个头,抓这个婆娘才是最正确的,这是无数次经验告诉他的。 可惜,人的经验有时候也会是一种思想上禁锢。 老九做梦也没想到,他把软柿子挑错了。 他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姜凝,手臂突然被人扯住,肚子上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下一瞬,身体腾空,他整个人被甩了出去。本以为会重重地砸到地上,结果好像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接住了。 老九正在庆幸,老七却一脸惊恐把他拉了起来,然后对着地上仰躺的人焦急地喊道:“少爷!您没事吧?” 老九瞬间面如死灰,那个死婆娘把他砸到朱宇轩身上了! 朱宇轩被砸得眼冒金星,鼻子被撞到,殷红的鼻血染红了整个下巴,滴落在胸前,显得狼狈不堪。 “我要弄死他们两个!” 朱宇轩眼中闪过浓烈的恨意,咬牙切齿地说着,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下令:“追!” “阿凝……”柳明安被姜凝拉着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眼中有掩藏不住的担忧。 人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他们对地形也不熟,二人根本走不快,姜凝知道他们三个很快就会追上来,神色晦暗,但仍然头也不回地对柳明安说:“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尚书之子,是个大麻烦,绝不能贸然出手,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永绝后患! 姜凝一边思索着,一边拉着柳明安往人少的偏僻巷子中走去。她刻意放缓了步伐,就是在等那主仆三人能跟上来。 姜凝不认路,只是专挑没有人声的小巷子里钻。等走进某一处死胡同,左右两边都是高墙,她知道这个地方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阿凝,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要不赶紧回去吧?免得多生事端。”柳明安一直任由姜凝带着走,此刻忽然停了下来,他心中总是不安宁。 姜凝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安抚着哄骗道:“先避避风头,过会儿再走,免得被他们追上。” 不料话音刚落,巷子口就传来“啪啪啪”的鼓掌声,随后是朱宇轩的一阵狞笑:“哈哈哈……你们两个真是挑了个好地方避风头!” 柳明安心里一惊,上前一步把姜凝挡在身后。 第66章 姜凝挑了下眉,虽然多此一举,但这份心意还是很可贵的。 朱宇轩前后左右看了看,神色愈发得意:“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错不错!” 身后的老七上前一步,讨好地笑着卖弄道:“少爷,这里是再往前走一段,就是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贾员外家附近。自从贾家被仇家杀了十多口人后,这一带的百姓就搬空了,因此,这里绝不会有人来的,嘿嘿……” “哈哈哈……好!好得很!”朱宇轩抬起袖子擦了一把下巴上的鼻血,看着柳明安和姜凝目露凶光:“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打碎老子的玉雕莲花,还敢砸我?老七老九,你们先把那男的手脚打断,然后……” 朱宇轩看着柳明安身后的姜凝,一脸猥琐地笑:“你们当着这男人的面,把那臭婆娘强了哈哈哈……” 柳明安听到这话火冒三丈,顾不得修养,开口骂道:“你真是个畜生!” “敢骂我?那就再拔了你的舌头!”朱宇轩瞪眼喝道。 “你——”柳明安还想说什么,突然颈后一痛,眼前一黑,意识溃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摔去。 姜凝伸手把人拉住,扶着昏迷不醒的柳明安靠墙边坐好。 朱宇轩主仆三人看到姜凝这番动作明显愣了下,怎么这婆娘先把自己人打晕了啊?这是怎么回事? “少爷,这婆娘疯了?”老七老九自认为自己跟着朱宇轩什么场面没见过,然而这种场面他们还真没见过。 朱宇轩想了想,自作聪明地说:“这婆娘肯定是不想让她男人看见自己被糟蹋,哈哈哈……自欺欺人!你们待会儿记得把那男的弄醒……” 安顿好柳明安后,姜凝起身,盯着朱宇轩那张堆满肥肉的脸,满眼嘲讽:“你长得一副死猪样,说话做事也跟蠢猪一样。” 朱宇轩生平最听不得别人拿“猪”这个字骂他,听到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着姜凝骂骂咧咧:“你个臭婆娘好意思说我?你以为你跟箜芳姑娘一样蒙着个脸就能跟箜芳姑娘一样好看?丑八怪!东施效颦!丑人多作怪!老子一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凝勾了勾唇,满眼杀意,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第114章 故布疑阵,转移视线 朱宇轩是他爹是尚书,朝廷重臣。 朱尚书一生顺风顺水的,可就是子嗣这一块不如意。 他有一个正妻,三个侧室,贤妻美妾总共给他生了六个女儿,但就是生不出儿子。 朱尚书急啊,难道他朱家的香火就要断在他手上了吗? 他一不上朝就带着妻妾去各处求神拜佛,京城的寺庙门槛都要被他一家子踩烂了,送子观音的画像也贴满了宅子,就连各种生儿子的偏方也试了个遍。 在又生了两个女儿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妻子终于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那年他已经四十七了,看着儿子出生,朱尚书喜极而泣,跑到祠堂“砰砰砰”给列祖列宗磕头:“朱家的先人们,我们老朱家后继有人了!” 朱尚书给自己儿子取名“宇轩”,其中“宇”字代表了天地四方的空间,“轩”字则有门窗、书斋多重含义,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寓意着文韬武略,胸怀宽广,壮志凌云,光明磊落。 这样一个满怀期待生下来的孩子,朱尚书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来就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更别提打骂了。 等朱宇轩越长越大,开始闯祸后,朱尚书尽管头疼,但仍然乐观。 孩子还小,哪个孩子小时候不调皮?等他大了会自己懂事的。朱尚书想。 就是这样的溺爱和纵容,让这个朱宇轩变成了如今这样面目可憎的模样,他站在姜凝面前,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却不知道死神已经悄然而至。 朱宇轩被姜凝那轻蔑的眼神弄得窝火,伸手往老七老九肩上一人拍了一巴掌:“还愣着干什么?把这臭婆娘抓过来,我要先戳瞎她那双狗眼!” 姜凝也早就不耐烦了,看着那冲过来的两个仆人,不退反进,直直地迎了上去。 老七和老九看着冲过来的人,还以为她是想趁机逃跑,“嘿嘿”笑着,一人一边伸手就往她胳膊上抓。 然而他们还没碰到一片衣角,却见姜凝抬手,从左至右快速划过,眼前一道森白冷光转瞬即逝,下一刻,脖子上多了一个刀口,鲜血喷涌而出,二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转眼就没了生机。 朱宇轩看着突然倒下的两个仆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姜凝已经奔到了他面前,手腕一转,匕首换了个方向,从上至下斜着插进了他那满是肥肉的肚子。 剧痛骤然自腹部传来,朱宇轩浑身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他想叫,但那个女人伸手捏住了他下巴,紧接着只听“咔嚓”一声,下巴脱臼,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蠢货!” 朱宇轩又听见那个女人骂了一声,他费力睁开眼,只能看到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姜凝抬手把刀拔出,朱宇轩无力支撑,向后仰倒,庞大的身躯撞到地上,在无人的巷中发出“嘭”的一声响。 但其实那一刀没伤到他的要害,他太胖了,肚子上满是肉,姜凝也刻意避开了一刀致死的部位,挑了处还能抢救的地方捅。 这么做的原因 ,当然是为了多捅两刀,一击即杀有什么意思? 更重要的是,她还要伪造现场,洗脱嫌疑,就决不能让朱宇轩死得这么轻易。 现在局面已经掌控住了,姜凝弯下腰,把刀身上的血在朱宇轩的锦衣上擦干净,然后走回柳明安身边,把他安稳地放入了空间中。 等再回过头来,朱宇轩已经拖着流血的身躯往巷子外爬了好几步了,一切都跟姜凝的预料一样。 姜凝慢条斯理地走到在地上缓缓爬行的朱宇轩身边,一脚把他踹翻,再次拿起刀对着他肚子捅了下去。 朱宇轩双眼蓦地瞪大,疼痛让他浑身止不住颤抖,在月光下,那张刚才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脸上冷汗津津,没有一丝血色。 就这样,姜凝过一会儿捅他一刀,过一会儿捅他一刀,直到半个时辰后,朱宇轩才在折磨中痛苦地死去。 姜凝俯下身,从死人身上割下一块衣服布料,蘸了蘸那还有余温的血,走到墙边踮起脚,写下几个血字: 尚书大人,别来无恙。 那个女人教过姜凝,处理现场无外乎两种手段。一种是将所有可能指向自己的线索抹得一干二净,让案件无法查探。这一种很适合他们做杀手的,杀人来无影去无踪,不会被盯上。 另一种则恰恰相反,是故意在现场留下线索,误导查案的人将案情引向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从而撇清自己的嫌疑。 姜凝这次采取的就是第二种。 她和柳明安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朱宇轩发生争执,若是这人就这么死了,查案的人再怎么蠢都会把他们二人叫过去问话。虽然姜凝有自信在公堂之上滴水不漏,但她不能保证古代的这些官都是灵山镇的宋茗。 万一他们为了给尚书大人一个交代屈打成招呢? 再者说,在京城当官的,很有可能见过她这张脸,她还没打算暴露自己,不想因为这三个蠢东西把好好的计划毁于一旦。 所以,姜凝在墙上留下血书,将这桩意外发生的凶杀案做成了蓄意打击报复的仇杀案,把罪犯的帽子扣在了跟朱尚书有仇的人身上。 不光如此,姜凝在杀那两个仆人的时候,以及之后每次捅朱宇轩刀子,她都故意用了不顺手的方式。若是在现代做伤痕鉴定,法医就会得出结论,凶手是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惯用左手的男人。 虽然不知道古代的仵作有没有这份本事,但姜凝尽可能把细节做到了位。 因为是仇杀,所以不能让朱宇轩死得那么轻易,这才是姜凝拖拖拉拉折磨了他半个时辰的原因,她本人对于虐杀没有丝毫兴趣。 现场已经处理完毕,姜凝想起那个女人的说过,判案有三大要素:人证,物证,口供。 物证已经完善,而口供是不可能有的,因此还要再制造一个“目击证人”,彻底将这桩凶杀案的嫌疑从他们身上撇干净。 姜凝收起刀,进入空间内,柳明安安静地睡在竹床上,她自己则走出竹屋,坐在台阶上耐心地等待着。 这个地方确实少有人来,姜凝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听到“邦邦邦”地敲竹筒的声音传来。 “二更天了!” 来人是更夫,他也没有走进巷子里,只在外面空旷的大街上扯着嗓子喊了一道。 但这对于姜凝来说足够了。 姜凝从空间内出来,悄无声息走到巷子口,与那更夫距离不过百米,然后伸手捏着自己的颈上声带部分的皮肉…… 做更夫的,就是要胆子大,毕竟大晚上出门转悠,胆子小了做不来这一行。 锦瑟街这个更夫,做打更人已经十多年了,但前段时间这里死了个贾员外,周围人都搬走了,这一片晚上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他每次走过这个巷口还是心里发毛。 这天元宵,天上月亮亮得晃眼,更夫没带灯笼,提着打更竹筒走在月光下,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走到某处巷子时,却好像听到有人声。 更夫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确实是有人在说话,声音粗哑,很明显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哈哈哈,朱大人,这就是你跟我家主人作对的下场!” 更夫心里一紧,接着又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可以想象走路的人是个怎样高大健壮的汉子。 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渐渐离他远去,更夫心里直打鼓,但耐不住好奇,步子一转走进了那条巷子。 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血腥味,更夫吞了吞口水,看着面前的巷子,喉咙有些发紧,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谁?谁在哪里?” 无人应答。 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就走,但好奇的劲儿像百爪挠心,更夫最后还是走进了巷子,看到了那静静伏在地上了无生息的三个人。 “啊!杀人了!杀人了!” 更夫尖叫出声,把手上的竹筒一扔,头也不回地往官府跑去。 第115章 心照不宣,相约钓鱼 这个元宵节,过得不太平。 柳明安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姜凝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阿凝。” 柳明安从床上爬起来后,满眼温柔地摸了摸姜凝的脸。 姜凝歪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柳明安的手心,对着他笑了笑,随后说:“饿了吧?我煮了面条,将就吃点。” 说完,姜凝起身进了厨房,端出来两碗刚煮好的的热气腾腾的面条。她是煮好了面,才给柳明安喂了灵泉水,因此面条刚出锅,一点都没糊掉。 再回到房中,柳明安已经坐在了桌子边。 二人都没有吃晚饭,端起面条也不多话,安静地吃完了,柳明安再去厨房洗碗,然后烧热水让二人洗漱。 等洗漱完躺到床上,已经是将近子时了。 柳明安一如既往地伸手把姜凝扯入怀中抱着,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轻声道:“睡吧阿凝,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 姜凝“嗯”了一声,在他怀中闭上了眼。 二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巷子中的事。 柳明安知道姜凝打晕他的意图,以及他昏迷后巷中会发生的事,姜凝也知道他知道。 本来开开心心过元宵的,偏偏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毁了一天的好心情,姜凝只觉得那三人死有余辜。 但柳明安到底不一样,连杀猪都觉得血腥的一个人,姜凝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杀人。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第二日,正月十六。 姜凝醒来,本想去做早饭,但被柳明安制止了,自己带着食盒和一个磁盅出了门,过了一阵儿,提回来满满一大碗汤圆。 “虽然已经过了元宵了,但汤圆还是要吃的。” 柳明安说着,去厨房拿了两个碗,一人分了一碗。 第67章 “都过了这节了,你在哪里买到的汤圆?”姜凝有些好奇。 柳明安随口解释说:“总有没卖完的,我去小摊上问了问,让人家特意给我煮的。黑芝麻豆沙馅的,你尝尝。” 柳明安用汤勺挖起一个白胖胖的汤圆,抵到了姜凝唇边,看到她吃了后,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汤圆软软糯糯,里面的黑芝麻碎也很香,豆沙绵软,再加上汤里放了醪糟,淡淡的米酒味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那种甜腻,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姜凝点点头,说了句“好吃”,自己拿起勺子开动。 柳明安笑着看了她一眼,满眼宠溺不自知。 等到吃完饭,柳明安照旧读书写字。 姜凝坐在一旁研墨,闲来无事就盯着柳明安的侧脸看。 对姜凝来说,专心致志的柳明安身上有一种吸引力,时而蹙眉,时而沉思,时而执卷细看念念有词,时而提笔落下几行字……柳明安每个动作她都看在眼里,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柳弟,弟妹!在家吗?” 某一时刻,院子外突然传来喊声,柳明安从书卷中抬头,看着大门方向笑道:“周兄来了!” “我去开门。” 姜凝起身往大门走去,一拉开门,周翼那张灿烂的笑脸就闯进视线。 “弟妹,上午好啊!” “周兄。” 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柳明安也收拾好了书案出来了,三人一起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嗨呀,柳弟,弟妹,那日回去后,我就忙得脚不沾地,前两天又被我娘弄到京郊去做事,今天才得了空……一直没来看你们,你们住得还习惯吧?” 周翼一坐下就“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一样说话,柳明安笑着回答道:“一切都好,有劳周兄挂念。” 姜凝起身去厨房拿来一壶水,自己回到房间开始睡觉,让他们兄弟二人能没有顾虑地聊天。 她要养好精神,今晚可是要出去找马管家的。 “阿凝,阿凝……” 不知过了多久,姜凝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睁开眼发现是柳明安坐在床边唤她。 “醒了?起来我帮你梳头。”柳明安笑着说。 姜凝“嗯”了声,从床上起来坐到梳妆台边,任由柳明安给她挽发。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姜凝状似无意地说着,心里其实有些不安。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已经没有一个杀手该有的警惕了。柳明安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坐在她床头,她都能安睡如常,若是换做以前,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姜凝想到这里,在心里叹了口气。 “刚来啊,该吃饭了,我来喊你。”柳明安不知姜凝心中所想,专心地盘着头发。 “周兄又让人送饭菜来了?” 姜凝想起周翼的行事风格,问了一句,果然得到了柳明安肯定的回答。 “对了,周兄说下午要带我出去钓鱼,阿凝,你去不去啊?”柳明安插好簪子,又想起这一茬。 “你们去吧,不用管我。”姜凝想也没想就回答说,快走出房门时又道:“我今晚有事,多半不会回来,你不要担心我。” 柳明安猜到应该是关于丞相府的事,他帮不上忙,只能点点头嘱咐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姜凝盯着他眼睛,郑重地承诺。 三人吃过饭后,又在院中坐了一阵儿,君悦酒楼的店小二过来收拾好了碗筷,同时拿来了钓鱼竿和桶。 “弟妹,那我就带着柳弟走了啊。” 周翼开心地跟姜凝打了个招呼,拉着柳明安出了门。 “周兄,我们去哪里钓鱼啊?” 出门后,柳明安拿着鱼竿,看着一脸兴奋的周翼笑着问道。 “哎呀,去了就知道了!”周翼高兴得走路都在飘:“过年这阵真是太忙了,我好久都没钓过鱼了,张舜也走了,幸好你来了,今天一定要钓个痛快!” 柳明安其实没怎么钓过鱼,他也不理解周翼对于钓鱼这项活动的狂热。 拿着根杆子在那儿一坐坐半天,真的那么有吸引力吗? 但看周翼这跃跃欲试的模样,柳明安也不会说这些话泼他冷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书也看得差不多了,今晚阿凝还要出去,与其在家提心吊胆胡思乱想,倒不如跟着周翼出来,顺便还能跟他打听一下京城的事。 第116章 市井传闻,染血白衣 周翼带着柳明安走街串巷,一路跟他聊着些京城的事。 哪个区的贵人多,哪条街的风景好,哪里可以听说书,哪里可以看唱戏……都是些琐碎的事。 过了元宵了,街上的花灯还没拆,只是大白天的看着没什么意思。 直到二人走到某条街,看着前面乌泱泱围了一堆人,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什么,脸上既有恐惧又有兴奋。 柳明安扫了一眼周边环境,反应过来了,这里是锦瑟街,昨天他和姜凝被那主仆三人围堵的地方。 “哎,这么多人在干什么?” 周翼也发现了这人堆,满脸好奇,回过头来问柳明安。 “我也不知道。”柳明安回答说,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周翼是个爱凑热闹的,说着“去看看,去看看!”,脚下步子一转就往那边去了。 柳明安垂下眼眸,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片刻后,周翼两眼放光地回来了,拉着柳明安压低了嗓子说:“柳弟,是命案!” 柳明安眸光闪了闪,又听周翼继续神神秘秘说道:“死的好像是个有点背景的人,大理寺的楼大人都亲自来现场了。” 正在这时,那围在一堆的百姓忽然从中间分开,几个官差把他们拦在外面,然后一个身姿挺拔的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看!那就是楼大人。”周翼冲那个抬了抬下巴。 柳明安看过去,发现这楼大人有些面熟,仔细一想,原来就是昨天那个老婆婆的孙子。 “楼大人查案厉害吗?”柳明安转头问周翼,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我哪知道啊?我就是一个商人,跟官场没什么来往。” 周翼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了,扯着柳明安往前走,又顺嘴说了两句自己知道的。 “不过这个楼大人,特别厉害!崇明五年的状元呢,他爹是太师,爷爷是老太师,一家子朝廷重臣。虽然他现在只是大理寺少卿,但早晚要接过他爹的担子的。” 说到这里,周翼前后左右谨慎地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大着胆子开口:“人们都说,只要这大梁的皇帝还姓宇文,这太师的位置上就只会坐着楼家人。” 谈话间,二人又走到一处柳明安无比眼熟的地方——锦瑟湖。 “周兄,你就是带我来这里钓鱼吗?”柳明安看着面前宽阔的锦瑟湖问道。 昨晚这里人山人海的,那沸反盈天的画面似乎还在眼前。过了一夜,这里除了满地被踩坏的花灯外,只有寥寥几个人了。 “对啊!”周翼点头肯定,引着柳明安熟门熟路地找了块有石板的地,衣袍一掀席地而坐,拿出饵料就开始往鱼钩上挂。 柳明安看他这心急的模样笑了笑,学着他动作,等二人双双抛竿入水后,才状似闲谈一般说道:“周兄,你给我讲讲南宫丞相吧。” “南宫丞相?”周翼诧异地追问了一句:“你问南宫丞相做什么?你想做他的门生吗?” 不,我想做他的女婿! 柳明安在心里接话。 但想归想,说肯定不能这么说,柳明安随便扯了个谎:“丞相和太师同为百官之首,你刚才说起楼太师,我就好奇问一句南宫丞相而已。” “哦哦。”周翼不疑有他,仔细想了想他所知道的关于丞相的事,但搜肠刮肚半天也只能想到一些市井传闻。 “反正南宫丞相是个好官,据说和妻子夫妻恩爱,从未纳妾。丞相夫人应该也是个官家小姐,听我爹说年轻时是个大美人。他们还有个女儿,张舜有幸见过一面,说长得国色天香的……” “张兄见过南宫小姐?”柳明安愣住了。 “嗯,张舜家里有官场的人脉,他说是见过。” 柳明安明白了,张舜见到的应该是姜凝的姐妹。 “周兄,还有其他关于南宫丞相的信息吗?” 周翼皱着眉使劲儿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一笑:“唉~柳弟你真把我问住了,我对官场一点都不熟,要是张舜在这里,他还能跟你说个一二三四,我知道的就这么点了。” 柳明安点点头,不再多问,转头看似专心地盯着浮漂,实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而晚冬路的院子里,在周翼带着柳明安出门后不久,姜凝也戴上了面纱出门。 她要做些准备,尽量在今晚把所有事情解决。 她不止要报仇,还要还南宫泠一个清白! 姜凝首先去了卖衣服的铺子,买了一件孝服。粗布麻衣,一身惨白缟素,看着就瘆人。 随后去了一趟卖胭脂水粉的店,买了几盒颜色鲜艳的胭脂,以及一些描眉涂唇的工具。 最后,姜凝走进了菜市场,买了一只活鸡。 回到家中,姜凝拎着鸡进了厨房,收起刀落,斩下鸡头,将鸡血一滴不露地用小碗接住。 端着鸡血,姜凝回忆着自己刚穿越过来时那副惨样,在那身孝服上涂抹着,制作了一件血衣。 之后,姜凝拿起那堆胭脂,挑着几样调色,差不多了就往脸上画去。脸画完了,裸露在外的脖子和手也被修饰了一遍。 等到酉时将近,天光在暗下来之际,姜凝扯散了自己一头长发,穿上血衣钻进空间里,向着卫方雄家里走去。 幸好今天柳明安被周翼叫走了,不然姜凝还真怕自己这幅“鬼样子”吓到他。 只是她有些奇怪,以柳明安的性格,就算跟周翼玩得再开心,不至于不回家吃饭啊? 眼下无暇顾及那么多了,姜凝知道周翼也是个好人,二人可能钓鱼钓得太入迷,忘记了时辰吧。 姜凝慢悠悠利用空间走到了卫方雄院子外,正好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踏进了门。 门后,卫方雄眼神飘忽地笑着跟那男人打招呼:“马管家,您来了啊,哈哈……真准时,哈哈……” 原来这个人就是马管家。 姜凝幽幽地打量了他一通,不愧是丞相府的管家,有几分气度,看着跟个老爷一样。 第68章 “你说的玉葫芦呢?在哪里?”马管家刚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冲着卫方雄问道。 卫方雄既心虚又尴尬,只得“哈哈”两声,嘴里说着“别急别急,跟我来”,把人引进了屋内。 姜凝则是悠哉悠哉地在院子外等候着。 今日十六,月亮好像比昨天还圆。 姜凝百无聊赖地抬起头,透过空间血红色的屏障看着那又大又圆的月亮,思绪不自觉地发散了。 也不知道柳明安现在在做什么。 第117章 再遇老夫人,无奈至楼家 柳明安在钓鱼,而且收获颇丰。 他和周翼带来的木桶已经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鱼,其中还有一只乌龟。 这一下午,柳明安重复着抛竿、拉线的动作,渐渐体会到钓鱼的乐趣。 等一回神,天都暗下来了,柳明安一看天色,竟然酉时了。 “周兄,我要回家了,你还钓吗?”柳明安收起鱼竿问一旁的周翼。 周翼过足了瘾,天黑了坐在这儿也冷飕飕的,于是跟着起身:“不钓了,回家!” 二人提着一桶鱼往回走,周翼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还没吃晚饭。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他连带着让柳明安也没回家吃饭! “柳弟,你这个时辰回家,弟妹不会生气吧?” 周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不知道柳明安和姜凝是怎样的相处模式,反正在他家,他爹要是这样,当晚是要睡客房的。 柳明安安抚地冲周翼笑了笑:“没事的,阿凝人很好。” 最重要的是,姜凝今晚要出门,家里是没人的。 柳明安想到此处,暗中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皓月当空,心底漫上来一层难以言说的担忧。 希望阿凝能一切顺利,柳明安想。 二人沿着锦瑟街走了一段,时不时闲聊两句,走到某处时,柳明安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那个认错人的老婆婆! 柳明安一眼就看到那个茫然无措的老人,她还是一身素净整洁的打扮。此时一个人站在他们昨日相遇街边,手里拿着个纸包,孤零零的,像是迷路的孩童,脸上带着明显的哀戚之色。 柳明安心里一紧,把手里的鱼竿塞给了周翼:“周兄,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我还有事,来日再聚。” “啊?我还想分你一半鱼呢。”周翼诧异地看着柳明安。 “不用了,这里离君悦酒楼近,你直接带回去吧。” 柳明安说完,对周翼摆摆手,自己向着那个老人的方向走去。 周翼只当他是着急要回家,也没多想,拿着杆提着桶,步子一转,踏上了连通昔春路和锦瑟街的一条小道。 “楼老夫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柳明安走到老人身边停下,开口问道。 昨天那个楼大人叫她“祖母”,那很显然这位老夫人就是老太师的夫人了。 老人目光呆呆的,跟昨日一样,似乎并没有听到柳明安的问话。 柳明安故技重施,伸手在老人眼前晃了晃,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楼老夫人,你的丫鬟和仆从呢?怎么没跟着——” 话未说完,老人枯树般的手抓上了柳明安的袖子,那不甚清明的眼中刹那间蓄满了泪水。 “青至!”老人饱含深情地喊了一声。 “唉~您又认错我了。”柳明安无奈地笑了笑。 “青至,娘给你买了酥心糖,你看……”老人抬起另一只手,将那个纸包递到柳明安面前,脸上有着期盼和讨好的神色:“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柳明安怔了怔,看着那一包糖,再看老人满头银丝,满脸皱纹,和那苍老昏花的双眼,明白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深切的思念,心里泛起不忍之情。 柳明安伸手从纸包中拿了一块糖放入口中。酥心糖里面是花生、核桃、瓜子仁、杏仁等几种坚果碾碎做的芯子,外面裹了一层糖皮,在油里炸过一遍,撒了一层白芝麻,又滚过黄豆粉,吃进口里又酥又脆又甜又香。 “好吃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了,我专门去那家铺子买的。”老人含着泪,却在这时笑起来,笑容里透露出几分苦涩和心酸。 “好吃。”柳明安笑着回答说,然后就看到老人立马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 “那你跟我回家吧,以后我天天给你买。” 老人说着,不等柳明安再说些什么,急忙扯着他的袖子往另一个方向走,像是生怕他会挣脱一样,手上很用力。 柳明安本想陪着老人等她家人来找她,但却没想到老人要带他回家。 “老夫人!就在这里等等吧……” 老人置若罔闻,嘴里念叨着“回家”、“回家”,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算了,就送她回家吧。柳明安想。 反正姜凝也没在家,这天气这么冷,夜间还起了风,他也担心老人冻着。 于是柳明安不再多言,任由老人抓着他袖子,自己上前搀扶着她往她想去的地方走。 二人走过两条长街,将喧嚣热闹的集市甩在身后,身边的摊贩逐渐减少,街边也没有各种酒楼商铺了,变成了一座座宽阔高大的宅邸。 柳明安记起周翼说的,京城的布局总的来说可概括为四区八街,其中四区指离皇宫近的那一圈,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八街在四区之外,住的是百姓。 柳明安跟着老人越走周围环境越安静,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进入四区之内了。 等走过某处街角,前面两个丫鬟模样的人在提着灯笼奔走张望,看到他们二人,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老夫人!” 两个丫鬟看着跟柳明安一般年岁,满头大汗,跑过来时气都没有喘匀。 她们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柳明安,然后就伸手搀扶着老人另一条胳膊,想把人拉到身边来。 “老夫人,你又不打招呼就出门,老太师、太师,夫人和少夫人都急坏了,连小少爷都一直问‘曾祖母去哪里了’,唉……” 其中一个圆脸的丫鬟略有些责怪地开口,温言细语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柳明安见老人的丫鬟已经找来,自己松开了手,想要告辞。 但柳明安刚往后退了一步,却见老人一把拂开丫鬟的手,一脸祈求地看着他:“青至!跟娘回家吧,算娘求你了,回家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知道老夫人认不清人的毛病又犯了。 “老夫人,他不是,您记错了。” 圆脸丫鬟说着又想上前来搀扶她,但还是被老人躲开了。 “青至,跟娘回家吧!”老人眼中不知不觉又盈满了泪水。 那个圆脸丫鬟还想劝说,另一个瘦一些的丫鬟拉了拉她:“言翠,算了,只有老太师和太师的话她肯听,我们劝不动的。” “那怎么办?话翡,要不我去把他们喊出来?”言翠皱着眉,为难地看着这一幕。 二人还在思考该怎么办,老夫人好像忽然恢复了清明,对二人下了命令:“不用你们去叫,我自己回去,我要告诉他们我找到青至了。” 老夫人说完,强势地拉着柳明安往一处府邸走,两个丫鬟只得跟上,同时跟柳明安说着好话:“这位公子,劳烦你走一趟了,你放心,到了太师府,老太师和太师回劝老夫人的,你只需要待一会儿就好。” 柳明安无所谓地应了声“好”。 多走这一段路的时间,就当成全老人的思子之情吧。 第118章 半生执念,恍见故人 柳明安被楼老夫人拉着进了太师府。 一路上,那些出门寻找老夫人的下人侧目纷纷,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生的柳明安。 言翠和话翡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时不时回头跟柳明安说一两句话:“公子,见到老太师或太师就好了,老夫人会听他们的,耽误你时间了,还请多多包涵!” 柳明安笑着回了句“不碍事”。 进了太师府大门后,话翡冲言翠使了个眼色。言翠会意,小跑着往内院去寻人。 看老夫人这架势,是要把这个陌生男人拉到书房去的。 老夫人糊涂,她们做下人的可不能糊涂。谁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书房内有那么多重要的东西,万一这个年轻人心怀不轨,借着这个机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就坏了。 所以言翠要去把老太师和太师叫出来劝老夫人,就在院子中站着把话说清了,然后她再客客气气地把这个公子送出府去。 言翠还没走到书房,就看见太师搀扶着老太师在往外走,太师身上的官服都还没脱呢,一看就是刚从宫里议事回来。 “言翠,老夫人找到了吗?”太师楼白离看着急冲冲跑过来的丫鬟问。 言翠点头,紧接着把情况说了一遍:“找到了,但她又认错人了,带回来一位年轻公子,要来找你们。已经进府了,正在往这边过来,奴婢先来告知大人。” 楼白离和老太师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二十多年,老夫人一共带回来多少个“青至”,他们已经记不清了。 “爹,那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娘劝回来。” 楼白离说着想把老人交给言翠搀扶,自己去找母亲,却被制止了。 “一起去看看吧!”老太师楼余桓缓缓开口,接着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昨天涟誉不是说她遇到个长得很像青至的人吗?说不定她今天又跑出去一趟,带回来的就是那个人呢……” 他今年七十三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老夫人有的执念,他也有,只不过他尚且耳聪目明,头脑清醒罢了。 但总有心存幻想的时候。 说不定这次的人真的有几分像青至呢。 他们此生应当是不复相见了,可他想再看看那个人,哪怕只是有三分像也好。 楼白离没再说什么,扶着楼余桓往院外走,走到花园里的凉亭边时,正好看见话翡提着灯笼引着老夫人和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往这边过来。 廊下光线昏暗,楼白离和楼余桓还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娘这次还不算太离谱,这个人起码身形仪态有八分像。”楼白离淡淡地说道,颇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 第69章 “是啊。”楼余桓看着那个身影,神色有些恍惚。 等三人越走越近,柳明安那张清俊的脸完完全全出现在楼白离视线中,他再也没有任何说笑的心思了。 太像了! 这个人太像了! 五官还只有六分像,可他给人的感觉却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楼白离转头向自己父亲看去,却见楼余桓微微张着嘴,眼底有了一层湿意。 “青至……”楼白离听见父亲轻声呢喃着。 老夫人看见了他们父子俩,拉着柳明安快步走来:“老头子,白离,我找到青至了!” 柳明安早就看到了这边的两个人,他们的身份也很好猜。 那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应该就是老太师,那个五十多岁的身着官服的人,肯定就是当朝太师了。 柳明安作为平头百姓,见官应当行礼,只是他才掀开衣袍尚未来得及有其他动作,就听那老太师急忙地说:“不用行礼!” “我把青至带回来了,带回来了……” 老夫人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急不可耐地向着父子二人重复着。 柳明安尴尬地站在原地,只等着这身份尊贵的二人劝告老夫人,他好早点离开。 “话翡,上茶!”楼白离突然吩咐了一声,让柳明安和那两个小丫鬟都是一愣。 “快去!” 楼白离催促了一声,话翡应了声“是”,把灯笼塞给言翠,自己往厨房去了。 “这位小公子,若是无事,多坐一会儿再走吧。”话翡走后,楼白离转头看向柳明安,往旁边凉亭做了个“请”的手势。 “楼太师,我……” 柳明安想拒绝,话没说完,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些许微颤传来:“小公子,就喝杯茶再走吧。” 说话的是老太师。 柳明安看着这个同样白发苍苍的老人,感受到他投射到他身上的灼灼目光,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四人进入亭中坐下,三双眼睛都盯着柳明安看,让他坐立难安,尤其是老夫人一直抓着他的袖子,把酥心糖往他面前递。 话翡端着茶过来了,楼白离起身走到老夫人身边,低声跟她说了好一阵话,随后老人把那个装满酥心糖的纸包塞到了柳明安怀中,再依依不舍地看了他好几眼,顺从地让两个丫鬟扶着离开了。 楼白离回到座位,提起茶壶,给柳明安倒了一杯茶。 百官之首给一个无名小卒倒茶,柳明安受宠若惊,知道自己全是沾了这张脸的光,连忙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太师”。 楼白离父子混迹官场多年,什么人什么性子,一眼就可以看个七七八八。 眼下柳明安端端正正地坐着,目光只落到面前的茶水上,他们自然看得出来这年轻人十分拘谨,坐在这里不自在。 “小公子,莫要见怪,实在是老夫太过思念儿子了,才想留你喝杯茶,没别的意思。”楼余桓缓缓说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柳明安,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名满京城的翩翩少年郎。 柳明安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听楼白离说:“这些年我娘带回来很多个‘青至’,唯有你是最像的。” 这是柳明安从第二个楼家人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讳,他本想说,我父亲也叫青至,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太刻意了,有攀附之嫌。 “小公子,怎么称呼?”楼白离闲谈一般问道。 柳明安礼貌地回答:“在下姓柳,叫柳明安。” “柳公——” 楼白离的“子”字尚未出口,只听得身侧传来“哗啦”一声,原来是楼余桓失手打翻了茶盏。 柳明安和楼白离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发现老人膝盖处被浸湿了一片,滚烫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 楼白离正想关心一下楼余桓的情况,却见他紧紧地盯着柳明安,昔年跟九五至尊针锋相对都云淡风轻的老太师,此刻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明……安……,是‘明慧知礼,一生平安’的明安吗?” 柳明安听见老太师这么问,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某些记忆在一瞬间苏醒。 “明安,你知道爹爹为什么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吗?”他的父亲把他高高举起,让他跨坐在他肩膀上,笑着问他。 年幼的柳明安扯着父亲的头发,嫩声嫩气地回答说:“不知道。” “因为爹爹希望你明慧知礼,一生平安。” 那好像是一个下午吧,夕阳西下的时候,整个世界被橘黄色的余晖笼罩着。柳明安看不清他父亲说这话的表情,他只记得那个男人温柔得跟春风一样的声音。 第119章 莫问归期,青山埋骨 楼白离不懂,为什么楼余桓会对柳明安的名字反应这么大。他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柳明安听到这个问题后,满眼不可置信。 楼余桓还在一脸期盼地等着柳明安回答,过了片刻,二人才见到那年轻人点了下头。 “是这两个字,而且……”,柳明安顿了下,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他接着说:“我父亲说给我取这个名字的寓意,就是您刚才说的那八个字,明慧知礼,一生平安。” 这下轮到楼白离意外了,“明”字和“安”字都常用作人名,取意各不相同,为何楼余桓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柳明安名字的含义? 是不是这个年轻人故意顺着他说的?为了套个近乎? 但楼白离往柳明安那边看去,少年人一双眼睛澄澈清明,坦坦荡荡,无任何谄媚讨好的神色,就算面对他这个位高权重的太师,也是不卑不亢,进退有礼的。 楼白离还没想清楚这其中的缘由,楼余桓已在一旁泪光涟涟。 柳明安眼看着老太师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身边,一张嘴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你叫明安,明安,明安……是他给你取的名字……我就说,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人无缘无故这么相似……” 楼余桓定定地看着柳明安,泪水模糊了他的眼,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让全家人手忙脚乱的下午。 “爹,嫂子生了!是个男娃娃!我当叔叔了,您成祖父了,哈哈哈……” “对了爹,您给我侄儿取好名字没有?” “涟誉?叫楼涟誉?咦~文绉绉的,拗口!以后我的孩子还是让我自己来取名吧。” “我要是有儿子,哈哈哈……就叫他‘明安’,明慧知礼,一生平安……” …… 楼白离看着父亲落泪,心下大惊,连忙跟着起身询问:“爹,怎么了?” 柳明安心里一紧,刚才那个看似荒诞的念头似乎成了真。 “我父亲叫……柳、青、至,青山绿水的青,纷至沓来的至”,柳明安站起身,看着眼前的老人,慢慢说起那个记忆中的人,想要证实什么:“他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画画,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他右手手腕处有一块蚕豆大小的红色胎记。” 柳明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因为已经无需多说了,老太师和太师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你是……你是青至的孩子!” 楼余桓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完整地说出了这句话。 柳明安叹了口气,任由楼余桓伏在自己肩头哭泣,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本以为这世上,除了姜凝,其他人都跟他没有任何关联了,却不曾想,一夜之间,他拥有了这么多亲人。 而这些亲人,全都跟他过世多年的父亲有关。 为什么呢? 为什么父亲明明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少爷,偏偏改了姓氏去做山野村夫? 为什么这些家人看起来都那么在意他,可柳明安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只言片语呢? 与亲人相认本该是是喜悦的,可柳明安却感到一阵茫然。 楼白离看着父亲喜极而泣,心中感慨万千,只得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老人的后背。 楼余桓哭了一会儿,勉强平复了情绪,背过身去,抬起袖子仔仔细细擦干了脸上的泪,而后才转过来,一脸殷切地看着柳明安问:“好孩子,你爹在哪里?你们这些年在哪里生活?你娘是谁?你们过得好吗?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你今年多大了……” 楼余桓问题一个接一个,缺失的二十多年的时光,他想要全部都补回来。 柳明安怔怔的,他该怎么回答呢?直接告诉这两人柳青至早在十四年前就去世了吗? 楼白离见柳明安不答,以为他是刚知道自己身世内心还难以接受,于是开口提议:“爹,明安,这里风大,我们去书房坐着慢慢聊吧。” “好好好!”楼余桓连声应道,抓着柳明安亲昵地说:“明安,跟祖父去书房,咱们慢慢说,不急,慢慢说……” 祖父…… 柳明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心底泛起难言的酸涩。 “血浓于水”四个字当真不是前人空口白说的,一旦意识到这个两个人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柳明安再看他们,无论怎样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好。”柳明安听见自己这么说。他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想知道那个赐予他生命的男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柳明安上前一步,跟楼白离一左一右搀扶着楼余桓往书房走去,期间,楼余桓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底悲喜参半。 等到了房中坐下,楼余桓又急不可耐地把刚才那些问题重复了一遍,柳明安垂下眼眸,避开了二人灼热的目光,挑了能回答的答了。 “我是西南州府宝吉县下的灵山镇人士,家住荷花村,我娘也是荷花村的,叫何淑云。” “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就我一个独子。” “我今年十九,再过半年就二十了。” “从我记事以来,我们一直住在荷花村。” 楼余桓眼眶又红了,只不住地点着头。 “那你爹娘现在还在荷花村吗?还是说他们跟你一起来京城了?”楼白离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楼余桓也期盼地看着柳明安,等待着他的答案。 柳明安抬起眼,看着那两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心中隐隐作痛。 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我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就剩我一个。” “什么?”楼余桓和楼白离异口同声,满眼惊诧,面色乍然之间变得死灰。 “青至,死了……”楼余桓呢喃着这几个字,两行热泪落下,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令人不忍细看的哀痛。 楼白离眼中也有明显的湿意,那个记忆中永远温和笑着的少年郎,这么多年,他只以为他们隔了千山万水各自安好,却不曾想已是阴阳两隔。 “青至是怎么……”楼白离到底说不出那个“死”字。 柳明安自然听得懂楼白离想问什么,他沉沉开口:“十四年前,上山打猎,遇山洪,尸骨无存。” “遇山洪,尸骨无存……”楼余桓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半晌后,忽然“哈哈”大笑,满目苍凉:“青至啊!你这是算准了吗?你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真是不孝啊!” 第70章 说罢,便泪如雨下。 第120章 莫问归期,青山埋骨(二) “爹……” 楼余桓掩面痛哭,向来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弯了下来,伴随着哭泣的动作颤动着,看得楼白离心酸不已,想开口劝说两句,然而张了张嘴,喊了声“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 节哀顺变吗? 他年过五旬,既是儿子,也是父亲,怎么会不明白一个父亲的心呢? 甚至连他自己都想哭一场,为那个英年早逝的管他叫大哥的少年。 听到楼余桓的哭声,柳明安一颗心沉甸甸的,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他知道有些话现在问不合时宜,但他还是问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父亲为什么会选择离家?” 他明明有大好前程,明明有一堆关心他的家人,为什么要舍弃所有,跑到荷花村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还有之前,老夫人错把我认成了我爹,她一直在对我道歉,让我原谅她,说她不该对我说那些话”,柳明安想起老人的话,试探着问道:“我父亲是因为她的原因才离开的吗?” 听到柳明安的问话,楼白离回过头来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儿,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些不堪往事告诉他。 “唉~”楼余桓长叹一声,擦干了脸上的泪,起身走到书案后的一个柜子里,双手捧出来了一个木盒,放到了柳明安手边。 “你是他的孩子,有些事你确实应该知道。”楼余桓话语中有挥之不去的沉重。 柳明安看着递到眼前的盒子,猜到答案跟里面的东西有关。 柳明安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打开了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段写了字的白绸。 过了二十多年,白绸已经有些泛黄了,柳明安小心地拿起来,展开一看,上面端端正正写了八个字: 莫问归期,青山埋骨。 柳明安瞳孔猛地一缩,这是他父亲的字迹,不会错的,那个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教他写字的人,他的字迹即使再过多少年,柳明安也能一眼认出来。 “这是青至离家前留下的,没想到竟是……” 一语成谶! 楼白离闭了闭眼,只想感叹命运无常。 他只以为楼青至是决绝地离开了,他们兄弟二人此生不到黄泉不相逢,谁能想到他最后真的应了那句“青山埋骨”呢? 柳明安这才明白,刚才楼余桓那句“算准了”是什么意思。 楼余桓收起白绸,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了盒子里,起身放回了原来的地方。再次坐下后,柳明安听见老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一生有三个儿女,楼白离,楼青至,和一个女儿,叫楼绿柔。白离比青至大八岁,青至比绿柔大两岁……” “你祖母一直喜欢女儿,因此在绿柔出生后,对她百般疼爱,甚至可以说有些偏心……” “绿柔性子骄纵,喜欢玩闹,但本性不坏。因为青至脾气好,跟她年岁相近,不像白离一样会对她说教,所以一家人里面,绿柔最喜欢缠着青至了,青至走哪儿她跟到哪儿,二人形影不离的……” “我们都以为二人只是兄妹情深,没想到……没想到……” 楼余桓说到这里,眼中又蓄满了泪,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楼白离见状拍了拍父亲的手,安抚道:“爹,我来说吧。” 楼余桓点了点头,亲口说出这些事,就好像把他的心撕开了一道口子一样。 “绿柔对青至产生了男女之情,但她自己知道这是不伦之恋,就谁也没说,只告诉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柳明安听到这句话心狠狠地一颤,像是被人用力捏了一把,他尚未知晓全部,但已经预见了后来的悲剧。 果然,楼白离顿了顿,接着道:“那年绿柔年方十八,青至的至交好友向她提亲。那是一个青年才俊,家世学识都出类拔萃,我们都很满意那个人……” “绿柔哭得厉害,青至以为她是不喜欢他的好友,前去安慰她,说不喜欢就换一个,天下好儿郎多的是……” “第二天,绿柔却出人意料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那段时间楼府上下都在准备大婚之事,在婚礼的前一日,绿柔……” 楼白离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显露出主人内心的波澜。 “绿柔穿好了凤冠霞帔,上吊自杀了!” “喜事变丧事,我们所有人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 “直到她头七那天,娘撞见绿柔的丫鬟在偷偷摸摸烧东西,过去一看,全是青至的画像,以及一堆爱慕之词,那时我们才明白是为什么……” “娘痛失爱女,迁怒于青至,一时口不择言,说是他害死了绿柔,说不认他这个儿子,说楼家没有他这个人……总之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绿柔原本要嫁的那个人,也因为这事如遭五雷轰顶,失魂落魄,心如死灰,与青至割袍断义……” “一面是母亲,一面是挚友,一面是妹妹,青至深受打击,最终在一个夜晚,在白绸上留下了‘莫问归期,青山埋骨’的八字绝笔,离开了楼府,离开了我们。” “已经二十五年了……” 楼白离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慨然,不知不觉间,事情过去了二十五年了,他也从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年变成了两鬓斑白年过半百的老人。 柳明安听完了整个故事,沉默着垂下了眼,视线落到桌上的那包酥心糖上,只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 他那个温柔和蔼的父亲,原来有过这般的经历吗? 妹妹因自己而死,好友断绝关系,生母无端指责,而他父亲那时也才二十岁,跟他一样大的年纪,他怎么能不对这个地方心灰意冷呢? 楼余桓这时拉着柳明安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青至离开后,他娘自责不已,哀伤过度,大病一场,烧了三天两夜,等人醒来,就得了离魂之症,时常自言自语,之后更是满大街去找青至……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把你找回来了。好孩子,认祖归宗吧,你该叫楼明安的。” 柳明安看着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十分坚定地拒绝:“不,我父亲既然决定姓柳,我是他的儿子,我永远都是柳明安。” (之后可能会更换书名和封面,一直追读的朋友们注意一下哦(???),爱你们~) 第121章 亲人缘尽,追忆往昔 听到柳明安的回答,楼余桓和楼白离都感到愕然。 “明安,你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你一个人孤苦无依——” 楼白离话没说完就被柳明安笑着打断:“我不是孤苦无依,我身边有心爱的姑娘。” 楼白离还想说什么,柳明安接着道:“父亲在世时,从未提过你们只言片语,他与楼家此生缘尽,我又何必再来寻亲呢?” “明安,你的意思是,你不认我们吗?”楼余桓看向柳明安,眼中有受伤的神色。 柳明安对着老人温和地笑了笑:“您知道我是您的孙儿,我知道您是我的祖父,知道楼家人是跟我血脉相连的亲人,这就够了。我不会回楼家,我也不会改姓,以后我的孩子也姓柳。” 楼余桓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缓缓滑落。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断绝关系呢? 但造成这个结果,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有三个孩子,楼白离是长子,他委以重任,从小耐心教导,就为了把自己身上的担子交给他;楼绿柔是小女儿,一家人都宠着护着。只有楼青至,夹在中间,总是被忽视,尽管他心知肚明,青至的才能绝不逊色于他和楼白离。 但青至太懂事了,是个天生的君子,永远风度翩翩,从容淡泊,让人有一种错觉,这个人不会生气,不会难过,他一直都会这么温文尔雅,君子端方。 这也导致当年悲剧发生时,一家人都去围着那悲痛欲绝的母亲劝解安慰,那个秉性温和的少年却被漠视,一言不发忍受了母亲的恶语伤人,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这场无妄之灾。 他作为一个父亲,也是在青至消失后才后知后觉,他太不称职了。 他确实没有资格再要求什么。 “笃笃笃!” 房门突然被叩响,随后一个人从外面推门而入。 三人齐刷刷地朝来人看去,是楼涟誉。 楼涟誉一眼看到那个昨日见过的那个小公子,满心疑惑,但还是先跟楼余桓和楼白离打了招呼:“祖父,爹。” 等关上门走近桌边,楼涟誉才恍然觉得情况不太对,为何向来威严庄重的祖父此刻噙着眼泪,为何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此刻眉头紧锁。 这一切会不会跟这个长得像二叔的人有关? 楼涟誉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知子莫若父,楼白离将他的所思所想看得一清二楚,直接对着他说道:“涟誉,他是你二叔的儿子,是你堂弟,叫柳明安。” 楼涟誉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柳明安:“竟然真的是……” “那二叔呢?二叔在哪里?” 楼涟誉紧接着追问了一句,却发现在座的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沉默在这一刻令人心惊。 楼涟誉还没有得到答案,柳明安站起身,对着三人客气地说:“天色太晚了,家里还有人在等我,我就告辞了。” “明安!”楼余桓担心这次告辞又会是永别,小心翼翼问道:“你还会在京城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柳明安在老人期盼的目光中点点头:“我是这一届的举子,我会一直在京城。” “那就好,那就好……”楼余桓连声说道,跟着起身:“那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夜间风大,您老人家好生歇着吧。” 柳明安说完,抬脚就要走,又被楼白离叫住:“明安,把这包酥心糖带着吧,你祖母专程去买的。” 柳明安转头看着桌上那个纸包,片刻后摇了摇头,撒了个谎:“我不爱吃糖。” 说完,对着三人拱手行了个礼,转身往楼府大门走去。 楼余桓怔怔地看着柳明安走远,眼底是化不开的哀伤。 “二叔呢?”楼涟誉又问了一遍,心止不住地下沉。 楼白离闻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沉沉开口:“十四年前,青山埋骨。” 楼涟誉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形一晃,抓着椅背才站稳。 “二叔……怎么会……那么好一个人……” 楼涟誉呢喃着,只感觉脑子里“嗡嗡”的,像是被人朝着太阳穴用力打了一拳。 楼白离见状,也只是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楼涟誉的肩膀。 楼涟誉是他长子,偏偏他出生后那几年,正撞上了皇上肃清朝纲的时候。他那时和还是太师的楼余桓整天忙于公务,回家都少得很,涟誉幼年的岁月里,是青至承担了父亲这个角色。 青至对楼涟誉很有耐心,陪他玩闹,陪他写字念书,带他走街串巷买各种零嘴吃食和小玩意儿,做得远远比楼白离这个真正的父亲合格。 等楼白离终于清闲下来,想要好好看看自己儿子,却发现一晃眼,那个皱皱巴巴裹在小被子里像猴子一样的小婴儿,已经不知不觉间长到他大腿那么高了,会写字会背诗,乖巧伶俐又懂礼貌。 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一口一个“二叔”地喊,天天黏着青至,对他这个亲爹不冷不热的。 楼白离那时候是有几分酸涩的,也有些嫉妒自己弟弟。 第71章 等到青至离开,楼涟誉连着几天不肯吃饭,哭着喊着要把二叔找回来,楼白离那时才明白,在自己儿子心里,“二叔”这两个字分量有多重。 “唉~” 楼白离又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些年楼涟誉也是一直在期待着能与青至再见,乍然听到他英年早逝的噩耗,心神震荡在所难免。 “白离。”楼余桓突然开口唤了一声。 楼白离回过头来,听见楼余桓说:“你派人去荷花村问问吧,顺便再打听一下明安在京城的住所。” 其实不用楼余桓吩咐,这些事楼白离也会去做的。 “还有,给巧兮、书妤她们写信,让她们尽快从香叶寺回来吧,我们一家人,该好好去见见明安,今晚太仓促了……” 巧兮是楼白离的妻子,叫上官巧兮,书妤是楼涟誉的妻子,叫程书妤。婆媳二人今天早上刚坐上了去香叶寺的马车。 楼白离点头,又听楼余桓继续说:“就不要告诉你娘这些事了,糊涂有糊涂的好处。” 老夫人找了青至二十多年,也悔恨了二十多年,若是得知他早已死去,那对她而言,将会是怎样的诛心之痛啊? 楼余桓交代完这些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那个一生傲骨的老太师,在这一刻垂头丧气,显出暮气沉沉,行将就木的苍老。 楼白离知道父亲内心的悲痛,唤来下人,搀扶着老人回房歇息。 “你也去休息吧,查了一天案子,别累着了。” 楼余桓走后,楼白离看着魂不守舍的楼涟誉,有些心疼地开口。 楼白离知道楼涟誉在查朱尚书儿子遇害一案。 朱尚书是朝廷重臣,唯一的儿子遇害,同时还死了两个仆人,主仆三人不明不白地在元宵节这天死在巷子里,且凶手还十分嚣张地在墙上留下血书挑衅警告,此案震惊朝野。 楼白离今日在皇宫耽搁这么久也是因为这个案子。 朱尚书伏阙长哭,在御书房里长跪不起,恳求皇上一定要抓出凶手碎尸万段,让他儿子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这是一个父亲的人之常情,大家都理解,可问题就出在那案发现场留下的血书,和那个更夫的证词。 血书和证词直接把凶犯锁定在跟朱尚书有仇的人身上,因此他跟疯了一样,一通乱咬,但凡曾经跟他有过过节的官员,全部都被怀疑买凶杀了他儿子。 半年前因为修缮皇陵的相关事宜,楼白离跟朱尚书在朝堂上争执了几句,这次就被他咬上了,在皇宫颇为头疼地自证清白,好不容易回家,官服都没来得及脱,又得知了青至的噩耗。 楼白离只觉得心神俱伤,但他也知道,楼涟誉只会比他更难受。 第122章 连夜离京,第三条蛇 楼涟誉听到楼白离的话,有气无力地“嗯”了声:“爹,您也早点休息。” 说完,便拖着沉重地步子回到了自己房间。 等洗漱完躺到床上,楼涟誉明明感到自己身体困乏到极致,可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起记忆中那个人。 楼家二郎,举世无双。 这是当年京城里的人对楼青至的评价。 楼家一家子都是天才,老太师楼余桓出生寒门,通过科举入仕,以状元身份从六品官员做起,一路历经坎坷做到了当朝太师的位置,让京城从此多了一家姓“楼”的贵人。 楼余桓长子楼白离也不遑多让,同样是状元入仕,踏着父亲开辟的道路,在官场风生水起,青云直上。 楼白离考上状元时,楼青至才十二岁,但那时他就已经显现出与同龄人不同的聪慧,甚至比十二岁时的楼白离更出类拔萃。 楼涟誉又想起当年母亲逗他的那些话:“涟誉啊,你二叔三岁识千字,四岁背百诗,不到十岁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经史子集信手拈来,皇上都夸他是百世不遇之奇才。你天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也不要只知道玩啊,多跟你二叔学学,让他把你教聪明一点……” 那样惊才绝艳的二叔,十几岁就名满京城,善书会画,他的笔墨千金难求,但被他拿去撕着玩却丝毫不恼,只摇摇头笑道:“乖侄儿,你也就敢在我面前放肆了,要是大哥的话,肯定让你跪着抄书,哈哈哈……” 大家都在等着看楼家二郎进入朝堂搅动风云,却不曾想楼家三小姐在大婚前夕自杀,随后楼青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明再过一个月就是会试了,所有人都在等着楼家再出一位状元,但此后二十余年,天地间再也没有“楼青至”这个人了。 “二叔……” 楼涟誉在黑暗中轻唤了一声,眼眶四周有针扎一般的刺痛,他感到自己眼角一片湿意。 酉时三刻。 姜凝等到了怒气冲冲从卫方雄家里出来的马管家。 “好你个卫方雄,竟然敢戏弄与我?骗我说有玉葫芦,结果是个破烂石头雕的!” 马管家边走边骂,卫方雄则在后面跟着讨好地陪着笑脸:“哎呀!马管家,小老儿这次看岔眼了,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哼!少说这些空话,你卫方雄就算瞎了,也不可能分不清玉石,你分明就是大晚上逗我玩!”马管家丝毫不信这套说辞,反而因为这拙劣的借口怒气更甚。 “唉~马管家说的哪里话,我哪敢啊……” 卫方雄话没说完,马管家已经一脚踏出了他的院子,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卫方雄脸上的笑意在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小心翼翼地攀着大门探出头,往巷子前后看了看,除了逐渐走远的马管家,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呼~” 关上门后,卫方雄靠在门后,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缓了几口气,七八个家丁走了过来,放轻了声音问:“老爷,东西收拾好了,马车也备好了,现在就走吗?” “走!现在就走!”卫方雄斩钉截铁地说。 前天来找他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吓人了,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任何人看到她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 若不是那条死掉的大狼狗,以及卫方雄衣服上的狗血痕迹,恐怕他都会以为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现在他按照那女人的要求把马管家骗出来了,马管家应该凶多吉少了,他也不知道那女的回过头来会不会再来捅他一刀。 他六十多了,没几年活头了,不想拿命去赌。 于是昨天和今天,卫方雄都忙着安顿好一切事宜,顺便让人给曲水城的杨瞎子带封信,他要去曲水城安度晚年,那些见不得光的损阴德的事,他余生再也不沾了。 马管家出了门后,越想越气,大晚上满怀期待地跑这么远,结果就看到了一块破石头。 “该死的卫方雄!”马管家没忍住骂了一句。 兀自走着的马管家突然感到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陡然一惊,连忙回头去看,下一瞬,眼前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巷子不见了,夜间的寒风消失了,满地的月光也无影无踪了,脚下踩着的平整的石板路转眼间变成了硌脚的碎石子。 昏暗的夜晚乍然之间天光大亮,只是这光为什么是红色? 马管家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天上看去,却见天空像一个倒扣的大碗笼罩着整个世界,那天空中无星无月,无日无云,有的只是大朵大朵盎然绽放的血色莲花,妖冶又诡异。 “这是……什么?”马管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噶~吱!”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马管家心“砰砰”直跳,转头往发声处看去,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一间小小的竹屋。 跟血红色的天空比起来,竹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问题是…… 竹屋的门在缓缓打开! 马管家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他只感到喉咙发紧,狠狠地吞咽了几口口水,心脏像被人伸手用力捏住了,一下比一下跳得剧烈。 终于,房门完全打开,门后什么都没有。 虚惊一场。 “呼~呼~呼~” 马管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宽松了些,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一个一身破烂血衣、披头散发的人勾起了唇角。 这人自然是姜凝。 人在面对未知的事物,处于一无所知的环境中时,恐惧是在所难免的。 然而恐惧是会适应的,会随着时间推移呈现出衰减趋势。 要想完全释放出人心里的恐惧,就不能给他预告,一定要在他神经放松的时候,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他没有任何防备地面临恐惧。 “一条你在荒郊野外看到蛇,一条你好端端走着忽然从树上掉进你脖子上的蛇,你觉得哪一条更吓人呢?” 那个女人给姜凝上这一课时,这么举例说。 那时年幼的姜凝想也没想就回答说:“第二条!” “呵呵呵……”那女人笑得妖娆又妩媚,接着说:“其实最吓人的是第三条蛇。那就是你走过一片树林,你知道树上会掉下来蛇,你胆战心惊时刻提防着,结果走出了树林都没有见到蛇的影子。正当你庆幸不已,耳边传来‘嘶嘶’的吐息声,你一转头,那蛇张着满是毒牙的嘴往你脸上咬来……” 那个女人教过姜凝很多东西,但唯有这一段话,姜凝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现在,她就要来做这第三条蛇! 第123章 厉鬼索命,反复折磨 马管家盯着那开着门的竹屋看了一阵,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怪物,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精神刚放松了一点,肩上陡然一重。 马管家侧头一看,一只苍白的带着鞭痕的手搭上了他的肩。 “啊!” 马管家心脏骤然紧缩,猛一回头,一个长发披散满脸溃烂的女鬼正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下面还有两道鲜红的血迹。 “啊!鬼啊!鬼、鬼、鬼、鬼……” 马管家腿一软,摔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撑着身体往竹屋那边爬。碎石子硌着他的手掌和膝盖,他也顾不得了,只想快点进了屋关上门,把这女鬼关在外面。 谁知马管家才爬了两下,那女鬼竟然跟着过来了,一身破烂的白衣沾满了血,看着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没害人,你别找我,别找我……” 马管家全身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女鬼好像听懂了,停在了原地,却缓缓开了口:“马~管~家~” 声音幽怨又森冷,让马管家心里恐惧更甚。 “你不认识我了吗?”那女鬼又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似有似无的叹息。 马管家听到这话,努力稳了稳心神,仔细辨认了一下眼前这个鬼。 女鬼穿了一身白麻衣,衣服破破烂烂,四肢处都被鲜血染红,露出的双手不似活人那样有血色,而是透着死灰的白,手背上还有新鲜的没有结痂的伤。 第72章 她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遮在脸颊两边,马管家大着胆子往那张脸上看去,看到了一张烂脸,脸左右两边都有一块巴掌大的伤,像是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烫掉了那层皮肉。 马管家死死地瞪大了眼,这张惨不忍睹的脸,他见过。 “三、三……三小姐?” 简简单单三个字,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他也明白了自己被女鬼缠上的原因。 “马管家,你害死了我,我死得好惨啊,我死不瞑目,我要拉你下地狱……” 马管家在女鬼眼中看到了一片冰冷的杀意,伴随着这咒怨一般的低语,女鬼向他移动过来。 “不要!不要!三小姐,求您放过我!放过我……”马管家声泪俱下,一边往后爬,一边求饶。 “放过你?那你当时怎么不放过我呢?” 女鬼走到他边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 马管家看着她举起刀,对着他身上扎了过来,求生的本能使他抬起手抵挡,却触碰到那女鬼冷得跟寒冰一样的手。 那女鬼轻而易举钳住了他的手,手上的匕首直直地捅进了他的肚子。 疼痛瞬间袭来,马管家目眦欲裂,仰面躺在碎石地上,那血红色的天空在他眼中一点点失去了光彩。 姜凝看他眼神涣散,知道他处于濒死状态了,半刻钟后这个人就会完全死去。 也就是说,她还可以中场歇息几分钟。 “呼呼呼!” 姜凝收回手,一边跺着脚,一边对着手心哈了几口热气,缓和了一下快要冻僵的关节。 真是太他妈冷了! 姜凝忍不住骂了一句。 为了装神弄鬼,她不能穿多了,在这大冷的天,穿件单薄还透风的破衣服站了这一会儿,只感觉浑身都要失去知觉了。 姜凝赶紧跑回了竹屋内,抓起床上的厚披风紧紧裹在身上,这才感觉身体暖和了一点。 穿好披风出来后,姜凝绕着马管家转了一圈。她没拔刀,因此血留得不是很多,只染红了伤口那一大片。 姜凝在马管家还剩最后一口气时,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灵泉水给他灌了下去,同时拔出了刀。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姜凝耐心等着,当她看到马管家眼珠子在转动时,把他扔出了空间,让他躺到了那条巷子里。 马管家在片刻后清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漆黑的天幕上一轮白玉般的月亮,动了动手指,他摸到了冰凉坚硬的石板,再转头往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卫方雄家出来的那条巷子。 他没死? 刚才那是一场梦吗? 马管家从地上坐起,伸手摸向自己肚皮,那里完好无损,但衣服确实破了一个洞,那里还有一团血印。 不是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小姐不是化作厉鬼来找他索命了吗? 难道是三小姐放过他了? 马管家从地上站起来,一颗心“砰砰”乱跳,空荡荡的巷子里,似乎都回荡着他的心跳声。 空间内的姜凝好整以暇地看着马管家疑神疑鬼,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马管家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拔腿就跑。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他的经历太离奇了,他要快点回去,明天去请个得道高僧把三小姐超度了。 只是他才跑出去不到十步,肩膀又被人拍了拍,下一瞬,他重重地摔在了碎石上,眼前的景象再度变换成那个处处透露着古怪的地方。 “马管家,我死得好惨啊~” 女鬼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马管家转头又看到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三小姐,想起刚才被刺穿皮肉的痛苦,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津津。 “三、三小姐,求您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马管家嘴里喊着求饶的话,瑟缩着往后退。 女鬼丝毫不为所动,走到他身边,手里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右边胸腔。 马管家无力地躺在地上,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 一次,两次,三次…… 等他又一次在巷子内毫发无伤地醒来,马管家明白了,三小姐的鬼魂要一直缠着他,折磨他,让他反复死去活来,不得安生。 因此在第五次进入空间后,姜凝还没来得及恐吓,马管家就“扑通”一声冲她跪下了。 “三小姐,我只是一个下人,我不敢违抗二小姐的命令,都是她逼我做的!冤有头债有主,您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错了……” 马管家涕泪交零地说完,便冲着姜凝磕头,磕得很用力,额头都被地上的碎石子扎出了满脑门的血。 马管家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求饶,没想到好像真的有用,那女鬼停了下来,慢慢放下了举着刀的手。 二小姐…… 南宫沐颜! 姜凝勾了勾唇,从灵山镇到京城,折腾这么久,她终于知道了南宫泠真正的仇人。 第124章 恩怨分明,清白名声 马管家还在努力地磕头,祈求能换得面前这个女鬼的一丝怜悯。 等他磕得几十个头之后,他才听见那女鬼幽幽开口,声音如泣如诉,令人头皮发麻:“二姐为何这么狠毒?我做错了什么?” “您没错!三小姐,您没错!”马管家马上讨好地接话:“都是二小姐气量小容不得人!明明是您被瑞王调戏,她倒打一耙说您勾引,怀恨在心,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她该死!” 为了活命,马管家将主子出卖了个干净,一副义正辞严的虚伪模样,看得姜凝又想捅他一刀。 “那夫人呢?她该不该死?”姜凝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害死南宫泠的人。 “夫人……夫人……”马管家以为三小姐是对罗思依早就不满,顺着她说:“夫人虽然对此事不知情,但她作为当家主母,教女无方,教出来二小姐这种心狠手辣的女儿,也该死!” 行吧,不知者无罪,这个人不杀了。姜凝想。 “那我爹呢?他该不该死?”姜凝又问。 虽然从之前听到的消息来说,南宫丞相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丈夫,但对于南宫泠来说肯定不是个好父亲。 此事若他是被蒙骗的也就算了,若他知情却包庇南宫沐颜,姜凝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马管家呆住了,这女鬼是要大开杀戒吗?其他人他都可以心安理得地让他们顶替自己去死,但丞相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这样。 “三、三小姐,丞相确实无辜,他那段时间都在江南一带巡查啊,夫人又不怎么管事,府里都是二小姐一手遮天,丞相什么都不知道啊!三小姐,您报仇不能滥杀无辜啊!” 马管家说完又给姜凝磕了一个头,想让她放过南宫涯。 “我失踪了,他都不来找我,分明就是一点都不关心我,你还说他不该死?”姜凝试探着问道。 既然那时候丞相府是南宫沐颜当家,那南宫泠私奔的传言也肯定是她放出来的,那她是如何让丞相不怀疑这个理由的呢? 一定是还有其他人说了什么! “那是冬梅该死!她骗了丞相大人,让大人相信你真的私奔了,是她该死,不关大人的事!”马管家急忙说道。 姜凝看出来了,这个马管家对丞相府其他人都无所谓,但对南宫涯忠心耿耿。 “你想让我放过你吗?” 片刻后,马管家听见女鬼这么问,忙不迭得磕头:“三小姐,求您放过我,我回去之后保证天天给您烧纸上香,我再请几个得道高僧为您念经超度,让您能顺利投胎转世……只要您能别再缠着我,我真的只是听二小姐的命令行事的……” 马管家以为自己这番言辞恳切的求饶能打动女鬼,却不想他一说完就听见一阵阴冷的笑声。 “呵呵呵……我要投胎转世做什么?我要让坏人罪有应得,我要洗脱身上的污名!你要帮我吗?” ‘让坏人罪有应得’无非是厉鬼索命,‘洗脱身上的污名’大概就是指私奔传闻了。 马管家顷刻间想明白了这三小姐的意图,正犹豫不决时,面前的人缓缓举起了刀。 “帮!帮!帮!”马管家顾不得其他了,就算被赶出丞相府也总比死在这里好:“三小姐你放过我,我这就回去告诉丞相大人所有事实真相,我一定还三小姐一个清白!” “马管家,别骗我,不然……” 姜凝威胁的话还没说完,马管家又开始“砰砰砰”磕头:“三小姐,我不敢,不敢!” 女鬼施施然走到他面前,马管家克制着想要逃离的冲动,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磕头的动作。 “那你去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马管家听着这句话,如蒙大赦,连声道谢,紧接着肩上搭上来一只手,下一刻,他跪在了光线昏暗的巷子中,头顶是一轮皎洁的圆月。 马管家撑着地面站起,迈开迟钝的双腿,往这条他走了一晚上都没走出去的巷子外走。 这一次,肩上再也没有突然出现的鬼爪了,他也没有再回到那个古怪的地方,他安安稳稳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终于走出了这条巷子。 “呼……”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马管家在巷子口扶着墙大口喘气。 月亮的清辉洒在身上,马管家低头一看,自己身前的蓝色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染,显出深色,上面四个刀口清清楚楚地提示着他刚才发生过什么。 凡人之躯怎敢与鬼怪抗衡? 马管家只歇了一会儿,抬脚就往丞相府走。 找到丞相,和盘托出。 这是马管家唯一的念头。 姜凝在空间内裹着披风一路跟着马管家,七拐八绕的,走到京城北区一处府宅。 眼前的宅邸气派威严,宽阔高大,姜凝抬头看着那“南宫府”三个字,知道这就是南宫泠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姜凝是不信鬼神之说的,虽然她自己经历了死而复生这样不科学的事。 但此时此刻,姜凝却希望世界上真的有“在天之灵”、“泉下有知”这回事,她希望死去的南宫泠能知晓这一切,能看到她做的一切。 马管家并没有从正门进,他绕到了侧面一处小门,“笃笃笃”地敲了一会儿,门后传来一道男人的问话:“谁啊?” “老钟,开门,是我。”马管家喊了声。 第73章 房门打开,姜凝看到门后是个跟马管家差不多年纪的人,看到他回来问了句:“马管家,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哎,你头上怎么有血?被人打了吗?” “唉,别问了,大人在书房吗?” 姜凝跟着马管家进了门,里面是一条小道,两边种满了梅花,香气扑鼻。走几步就是游廊,廊下是水池,时值寒冬,池塘里还有还能看到睡莲。游廊旁边有几间屋子,借着月光能看见不远处的假山楼亭。 这是一座精致贵气的宅院。 “大人才从皇宫回来不久,应该是在书房的,你要去找他吗?”老钟答完,又问了一句。 “别问了。” 马管家还是这么说,然后不再理他,自己急匆匆往书房走去。 第125章 亲生父亲,婢女冬梅 姜凝跟着马管家在府里走了差不多半刻钟到了书房。 书房在相府西南一角,很安静,外面也是种满了腊梅。 有个年轻的像侍卫一样的人守在书房外的门檐下,见到马管家匆匆走来,拦了他一下:“大人在忙,马叔您有什么事吗?” 那个年轻人一眼看到马管家衣服上和额头上的血,皱了皱眉,眼中诧异闪过,但没多问什么。 “金耀,我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跟大人说,你去通报一下。” 姜凝看得出马管家对这个叫金耀的人有几分客气,看来这人应该是南宫涯亲信,而马管家只负责管理整个丞相府的事宜,类似于一个是“贴身秘书”,一个是“后勤部部长”。 金耀点了点头,说:“好,你等一下。”然后自己推门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金耀对着马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 马管家对着他拱了拱手,向着屋内走去。 姜凝跟着往里走,还在门口处就闻到了室内淡淡的熏香味,屋子里还烧着炭,暖烘烘的。 走进了屋,姜凝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南宫丞相”,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 书桌后的南宫涯一身深灰色常服,看着五十岁左右,面容冷峻刚毅,常年身居高位,让他身上有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姜凝仔细看了看这个父亲,随后发现,她长得还挺像他的,五官特征几乎都遗传到了,就是脸型不一样。 唉,是亲爹。 姜凝心情有点复杂,上辈子是个弃婴,先被送到孤儿院,五岁左右又被组织捞走,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有时她也在好奇,生她的人为什么遗弃她,她明明是个健康的没有任何残缺和疾病的婴儿。想来想去,姜凝猜测,可能是她那生理学上的父母养不起她吧。 没曾想重活一世,这辈子有爹有娘,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填补了心目中空白的父母形象。虽然她对于亲情并没有什么期待,但南宫涯和兰絮算是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南宫涯手上捏着一张信纸在看,见马管家走进来,视线从纸上挪开,抬眼往他那里看去,谁知入眼就是一大片骇人的血迹,不知道衣衫下伤口有多重。就连额头也破了,顶着满脑门儿的血,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恐怖。 “老马,你这是在哪儿弄了一身伤?” 南宫涯看着马管家关切地问。刚才金耀进来说他有重要的事要禀告,看来就跟这一身伤有关。 马管家走到书桌前,“咚”地一声直直跪下:“大人,我该死!三小姐不是跟人私奔了,是被当做丫鬟卖了!” “你说什么?” 南宫涯猛地站起来,这句话对他而言犹如五雷轰顶,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马管家俯下身,以额触地:“去年夫人生辰,瑞王前来贺寿,酒后调戏了三小姐,被二小姐撞到。二小姐以为是三小姐蓄意勾引,怀恨在心,等大人去江南巡查后,将三小姐绑到了京郊的宅子,然后……” 马管家说到这里顿了下,他不知道那些折磨的手段说出来后,南宫涯会不会怒急攻心当场让金耀进来杀了他。 “然后如何?” 南宫涯冷声问道,极力稳住心神,然而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姜凝看到南宫涯扣在桌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还有那不停起伏的胸膛,那震怒的目光,心里松了口气。 他是真不知情。 不用弑父,喜事一桩。 不过那个什么瑞王也真是该死啊! 姜凝坐在竹屋前,支着下巴听见马管家结结巴巴地继续说:“二小姐,二小姐,她、她她……” “说!”南宫涯不耐烦地喝道。 “二小姐打断了三小姐的双手双脚,还用烙铁烫烂了她的脸,还想给她灌了哑药……最后让我找了个人贩子,装作是犯了错的丫鬟,卖到京城外去了……” 南宫涯脸色阴沉得可怕,马管家满心惶恐地等待着发落,过了半晌,却听见他冲门外喊了一声:“金耀,进来!” 门外的人应声而动,进入屋内垂手恭敬地站着,听候差遣。 “去把冬梅叫来,不要惊动任何人。”南宫涯神情严肃地吩咐道。 金耀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 姜凝眉梢轻挑,倒是对这个爹有几分刮目相看。 即使怒上心头也能保持理智,没有相信马管家的一面之词,反而快速冷静下来想到去找人对峙。遇事先辨真伪,再做抉择,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做到。 不愧是能做丞相的人。姜凝想。 这样也好,她也想见见那个“冬梅”,认认脸,免得之后还要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找她。 过了一会儿,姜凝听到屋外有两道脚步声,随后一道男声说:“进去吧。”接着房门打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 冬梅先看到跪在地上的马管家,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等走到书桌前,才低着头对南宫涯唤了声“大人”。 南宫涯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小丫鬟,目光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冬梅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心里开始打鼓。 “你是哪一年进府的?”南宫涯尽量缓和了语气问道。 “回大人,是崇明十一年夏。” “哦,进来两年多了。” 南宫涯点点头,他好像记得那时南宫泠的丫鬟出府嫁人了,才给她重新找了一个小丫鬟。 “进府后一直跟着三小姐吗?”南宫涯又问。 “回大人,是。” 南宫涯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沉了几分:“你之前说,三小姐在我去江南期间结识了一位四方游历的公子,心生爱慕,最后和他私奔,你现在好好跟我讲讲其中的细节吧。” 姜凝明显看到冬梅身形一僵。 “大、大人,奴婢,奴婢也知道得不多……”冬梅声音小了很多。 “知道得不多,总也知道一些吧?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就算照你所说,三小姐每次和那人幽会都是把你支开了的,那你也大概知道他们是何时相遇相识的吧?”南宫涯紧紧地盯着冬梅,眸中神色晦暗难辨。 “回大人,他们是、是大人去江南后的几天认识的。” “在哪儿认识的?” “在仙衣阁,奴婢陪三小姐去买珠花遇到的,三小姐对他一见钟情,当时就跟他眉来眼去,回来后还时常大晚上跑出去和他私会,并让我不要跟其他人说……” 姜凝在冬梅说这番话时,离她不过咫尺之间,将她的神色看了个分明。 冬梅在撒谎! 人类大脑的右半球主要负责想象和创造,所以当人编造谎言时,眼睛会向右上方看;而当人回忆真实记忆时,眼睛会向左上方看。 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刚才冬梅就是一直在往右上方看。 此外,眨眼的频率也可以作为判断一个人是否正在说谎的依据,如果对方必须在大脑中处理大量资讯,例如编织谎言,那么他眨眼的速度以及频率一般都会有所提高。 短短几句话,姜凝数了下,冬梅眨了十一次眼! 第126章 真相浮现,歹毒心肠 姜凝看着这个南宫泠的贴身丫鬟,心底已经起了杀意。 奴才叛主,该死! “哈哈哈……”南宫涯突兀地笑了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姜凝正疑惑他发什么神经,却发现他满目苍凉,一脸颓然。 “这些话都是颜儿教你的吧?你记得挺熟的,跟上次说的一模一样,乍然一听没什么破绽,但仔细一想却是漏洞百出。” 冬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慌乱:“大人,奴婢说的是实话。” “实话?”南宫涯满眼嘲讽,话语里的怒气不加掩饰,厉声质问道:“你说三小姐亲口告诉你,她在相府过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她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还让你给我带话,说她恨我,让我以后不要找她,就当她死了……这些话也是实话吗?” 冬梅垂下眼,手指用力绞着自己衣角,迟疑了一下回答说:“……是。” 南宫涯痛苦地闭了闭眼,伸手按着自己太阳穴,幽幽道:“颜儿真是我的好女儿啊,知道只有这样的说辞,才会使得一个父亲心神大乱,令我自责愧疚,无暇细想其中端倪,信了什么私奔的鬼话!” 听南宫涯这话,他分明是知道了什么。 冬梅咬住了自己唇瓣,惴惴不安不敢说话。 南宫涯从书案后走出来,站在冬梅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马管家已经跪在这里了,你实话实说,我还能饶你一命。” 冬梅眼中的挣扎一览无余,马管家适时地开口:“冬梅,别自作聪明,想清楚这丞相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咚!” 南宫涯看着面前的人重重跪下,随后坦白:“大人,三小姐没有私奔,是被二小姐弄走了。” 冬梅浑身发抖,丝毫不敢抬头,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地抖了出来:“在您去江南第二天,二小姐把夫人骗到了香叶寺,然后就把三小姐用蒙汗药迷晕带出府了,奴婢也不知道她把弄到三小姐哪里去了。” “然后你们就合谋说她私奔?甚至在我回来之前,让私奔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南宫涯说不下去了,他那个乖巧的二女儿,竟然有这样歹毒的心计。 “大人,奴婢没有害三小姐,都是二小姐教奴婢这么说的,奴婢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冬梅痛哭流涕,努力装出一副受人胁迫的可怜模样。 “你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却敢欺瞒我?哈哈哈……好啊,好啊!”南宫涯怒极反笑,眼底已然有些猩红。 “来人!”南宫涯冲门外大喊一声。 金耀知道南宫涯这一声命令不只是在喊他,赶紧往书房外走了几步,叫了两个家丁一起进来。 “把这个奴婢带下去,关在柴房严加看管,一天一顿饭保证她不饿死就行,等夫人和二小姐从香叶寺回来再一起算账!” 南宫涯吩咐完就转头,不想再看冬梅一眼。 “大人,饶了奴婢吧,都是二小姐胁迫奴婢做的,饶了——” 第74章 金耀在屋外隐约将房中话听了个大概,知道这丫鬟犯了大错,见她还想嚷嚷,赶紧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的擦手的帕子团成一团往她嘴里一塞,将她没说完的话堵住了。 家丁应了声“是”,一人一边抓着冬梅的胳膊把她拖下去了。 原来南宫沐颜没在府里,姜凝支着下巴有些遗憾,看来还要多跑一趟了。 金耀也准备跟那二人走,却被南宫涯叫住:“你马上去找金辉,让他快马加鞭往香叶寺赶,追上夫人的马车,让她们立刻返程。” “是!” 金耀领了命令离开后,书房内只剩下南宫涯和跪着的马管家。 “你们把泠儿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南宫涯突然心平静气地问了一句。 但姜凝却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马管家跟了南宫涯几十年,他知道这平静的背后酝酿着怎样的狂风暴雨。 马管家再次深深伏地,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二小姐的吩咐找了个有些人脉的人贩子,让他把三小姐卖远一些,最好是卖到偏远地区的村子里。但是……” “但是什么?”南宫涯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有些事情他不敢想。 “但是三小姐已经……”马管家纠结了一下,但一想到那个白衣女鬼,还是一咬牙将今晚的事和盘托出:“死了!” “你说什么!” 南宫涯的声音陡然拔高,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激荡,一脚把马管家踹翻在地。 马管家刚要爬起来,南宫涯冲了过来,伸手抓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你说什么?” 南宫涯眼底又问了一遍,眼底一片赤红。 唉~ 姜凝见次情形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原先想错了,她以为世上在意南宫泠的只有她生母兰絮,原来南宫涯也是在乎她的。 南宫泠的人生也不算太糟糕,虽然父母不相爱,但都是爱她的,比起她这种一出生就被遗弃的要好太多了。 南宫涯那一脚用了十足十的力道,马管家疼得整张脸皱成一团,但面临大发雷霆的南宫涯,他也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着牙忍着痛。 “说清楚!泠儿不是被卖了吗,你怎么知道她死了?快说!” 南宫涯拼命地摇晃着马管家,恍若一头发狂的野兽,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处变不惊。 “三小姐,她的鬼魂来找我索命了,她杀了我四次,又让我活了四次,我这一身血就是她弄的。”马管家一边说,一边回忆起那个诡异的地方,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惊恐。 “你在逗我吗?”南宫涯明显不信。 马管家生怕南宫涯不信,急忙说道:“大人,是真的,三小姐死不瞑目,成了厉鬼,她要回来找我们索命,我就是因为这样才选择把一切实情都告诉您。” 但马管家没告诉南宫涯他和女鬼做的交易,女鬼是真的要杀了他的,但南宫涯不会,毕竟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再加上他在此事中也只是帮凶。 金耀这时推门进来,向着南宫涯禀告道:“大人,金辉已经出发了。” 南宫涯把马管家扔到了金耀脚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那个人贩子是谁?如何找到他?” “叫卫方雄,住在晚冬路那一片,我是去年七月初八把三小姐交给他的,三小姐那时手脚全断,还有一身的鞭伤,两边的脸也被烙铁烫烂了,人也被毒哑了说不了话,特征很显著,凡是经手她的人贩子肯定一问就知道。” “该死!” 南宫涯听到南宫泠的惨状,气得又上前对着马管家狠狠踹了几脚。 连一旁的金耀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那个娇弱怕生的三小姐会有这样的遭遇。 “来人!”南宫涯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刚才那两个家丁又出现在屋内:“把他和冬梅一起关到地牢,在南宫沐颜回来之前,每天每人打二十鞭!” 马管家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南宫涯会这样对他。 两个家丁已经上前来拽他了,马管家用力爬过去抱住南宫涯的腿,声泪俱下:“大人,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念在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饶了我这次吧……” 南宫涯眼中满是厌恶,又一脚把他踹了回去:“当年你差点死在街上,我看你可怜把你带回家,这么多年不曾亏待过你,你却这么对待我的女儿。情分?你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你吗?可笑!” 随着南宫涯的话一句一句说出口,马管家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第127章 打道回府,告知身份 等到马管家也被两个家丁拖下去后,姜凝看着面如死灰的南宫涯,心情有些复杂。 她是来报仇的,但她这个爹比想象中的更果决,还不用她出手,就已经收拾了两个帮凶,这倒是让她始料未及。 但姜凝转念一想,若是南宫泠在天有灵,应该也更愿意看到她爹帮她报仇吧。 不过,这两人都只是小喽啰而已,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南宫沐颜和瑞王。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当朝王爷,南宫涯必定下不了手,那么这两个人就由她来! “金耀,派人去找三小姐,把能用得上的人手都派出去”,南宫涯按着自己太阳穴,眉头紧紧皱起,吩咐金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金耀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应完立马出了房门去派遣人手。 事已至此,姜凝也跟在金耀身后离开。在房门关上那一刻,她似乎听见屋内传来叹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顺着来路走到丞相府侧门边上,此刻已是夜深人静,明月高悬,姜凝翻墙离开后,再次进入空间,向着晚冬路走去。 走到家外,大门是掩上的,没有落锁,姜凝知道这是柳明安给她留的门,推开门进去,往屋内一扫,漆黑一片,并没有点灯。 正当姜凝以为柳明安已经睡下了,院子中的石凳上突然站起来一个人,朝着她惊喜地喊了声“阿凝”。 姜凝一愣,看着走过来的柳明安,连忙后退两步,同时抬起袖子遮住了脸。 她现在这副鬼样子,她还真怕把柳明安吓到。 “阿凝,你做什么?”柳明安不解地看着姜凝的动作,随后注意到她的穿着,更为诧异:“你怎么穿成这样?” “先进屋再说,太冷了。”姜凝说。 等进了屋,柳明安点好了灯,这才发现姜凝不光穿了一身破烂孝服,衣服上还有斑斑血迹。 “阿凝,你受伤了吗?” 柳明安心里一急,满眼担忧,上前抓着姜凝的手,却在下一瞬看到她那张惊世骇俗的脸。 “啊!” 人在受到惊吓刺激的时候,尖叫是一种本能,柳明安也不例外。 姜凝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吓人,赶紧抬起袖子把整个脸挡住:“别怕别怕,假的,都是假的。” 柳明安缓了缓神,再看她那一身血衣,联想到厨房那只死掉的鸡,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凝,你装鬼去了吗?” “是啊,都要冻死了。”姜凝也没打算瞒他。 柳明安忽然觉得面前这人可爱得不行,伸手扯下了姜凝挡脸的手,凑近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仔细研究。 “你画得还像模像样的。” 片刻后,柳明安笑着点评道。 姜凝倒是佩服柳明安的适应能力,马管家见了这张脸五次,次次都被吓个半死,柳明安倒好,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谈笑自若了。 “我去烧水,你好好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柳明安摸了摸姜凝的头发,转身往厨房走去了。 洗漱完上床后,姜凝想起刚才进门时看到的画面,疑惑地问:“你等我为什么不在屋内等,外面那么冷?” 柳明安没有马上回答,反而伸手摸向姜凝的脸,低下头在她眉心亲了一下。 “阿凝,其实我也才回来不久。” 片刻后,柳明安这么说。 “你跟周兄钓鱼钓到这么晚吗?”姜凝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我是从太师府回来的。” “太师府?” 柳明安“嗯”了声,接着将他再次偶遇楼老夫人、送她回家、结果发现自己父亲真实身份的事讲了一遍。 姜凝听完一时无言,柳明安却搂紧了她,声音有些闷闷的:“阿凝,我都不知道我爹原来受过这么多委屈,他斩断了所有亲缘,孤身离家,到了荷花村,英年早逝……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却要他来承担这无常的命运。” 柳明安顿了顿,接着道:“我替他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楼家人,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姜凝之前就一直奇怪,为什么柳明安一个乡野村民能有那般才能,听他说完这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随了他父亲,虎父无犬子。 姜凝反抱住柳明安,安慰道:“不是你父亲的错,都是你那个姑姑太任性,你那个祖母太偏心,你父亲的那个好友是非不分,以及其他楼家人的漠视和纵容。你父亲离家改姓,他们都有责任,你的做法是对的,不必顾虑。” 姜凝的声音放得很轻,对柳明安而言,这字字句句具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其实,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自己的亲哥哥。” 过了片刻,姜凝听见柳明安这么说。 姜凝作为现代人,什么稀奇古怪的的都听过,不足为奇,因此她只是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天底下这么多人,总有一两个异类。”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我父亲的好友却要答应那门婚事呢?答应了却又在大婚前自杀,害人害己……”柳明安声音带着微颤,整个故事中,若说罪魁祸首,一定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姑。 楼绿柔。 柳明安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心寒,他父亲的妹妹,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改变了他父亲的一生。 “我猜测,她应该是想穿一次嫁衣。”姜凝分析着楼绿柔的心理,推测说:“她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不容于世的,但她也不想违心嫁给别人,她死前穿的凤冠霞帔,是为了你爹穿的,或许她觉得,这样也算一种圆满吧。” 柳明安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但细细想来,这个推测又无比合理。 “她太自私了,就为了自己的一点心思,她同时伤害了两家人。”柳明安一颗心沉甸甸的,他不想对死者说什么刻薄的话,但这个姑姑,真的太荒唐了。 “而且,楼家人肯定还会再来找你的,在京城,以楼家的地位,你不可能跟他们撇清关系的。”姜凝给了柳明安一个预告。 即使柳明安无意认祖归宗,京中权贵也会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 姜凝忽然觉得有些造化弄人,她和柳明安一个丞相庶女,一个太师遗孙,竟然阴差阳错地在离京万里的荷花村相遇,一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京城。 或许,她原本的计划该变一下了。 第128章 重回相府,不动声色 柳明安之后说了些什么,姜凝没仔细听,因为她在思考另一件事。 “柳明安。” 姜凝在柳明安怀中抬头,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要回丞相府!” 第75章 柳明安身体陡然一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姜凝继续说:“我已经查清了,害我的人是我二姐,南宫沐颜,帮凶是丞相府的管家和我的婢女冬梅,而整件事情却是因为瑞王宇文暄酒后调戏我导致的。” “阿凝……”柳明安喊了她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会处理好一切,然后风风光光地以丞相之女的身份嫁给你,相信我好吗?”姜凝不愿多说什么,她的计划里有太多杀戮,她只能这么说。 柳明安许久没说话,就在姜凝想再说些什么时,头顶传来他夹杂着叹息的声音:“阿凝,万事小心。” “我会的。”姜凝郑重承诺。 唇上落下来温柔的亲吻,姜凝能感受到柳明安的难过,等一吻结束,才轻声道:“丞相府的高墙拦不住我,我可以偷偷翻墙出来见你。” “万事小心。”柳明安还是这么说。 “嗯。” 翌日,用过早饭后,柳明安问:“你现在就要走吗?” 姜凝笑了笑,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南宫沐颜什么时候会回来,能赶在她们之前回去是最好的。 “你自己好好吃饭,别像我没来之前一样糊弄。”姜凝不放心地嘱咐道,她是真怕柳明安又开始顿顿吃粥。 “好。”柳明安点头答应,看着姜凝眼中有浓烈的不舍。 姜凝推门离开了,柳明安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他伸手按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方,只感觉那里空荡荡的。 巳时,姜凝走到了丞相府门前。 白日里再看这座府邸,似乎更加庄严肃穆。八阶青石台阶接到大门前的一处阔地,之后是暗红色的大门,门上有拇指粗细的铜环。 姜凝没有任何停顿,踏上台阶,走到门前,伸手拉住铜环叩响了门。 “咚!咚!咚!” 铜环撞击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等了一会儿,门后传来一声喊:“来了~” 姜凝听着门后的人取下了门栓,接着厚重的大门从里拉开,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门后。 是昨晚给马管家开门的那个“老钟”。 老钟慢悠悠地拉开门,心想着又是哪个来求大人办事的,正想着怎么打发了,却在看清门外人的面貌后瞳孔猛地一缩。 “三、三小姐!”老钟惊讶得合不拢嘴。 昨晚丞相府发生的事老钟隐约知道一二,跟三小姐有关,但知道得不完全。反正丞相大发雷霆,马管家已经被关在了地牢,老钟因祸得福,现在是丞相府的管家。 现在看到消失了半年的三小姐好端端地站在门外,老钟撑着门,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她。 “你要把我挡在门外吗?”姜凝看着迟迟不动作的老钟问道。 “没,没有!”老钟赶紧把门拉开,恭恭敬敬地让开路:“三小姐,请进,请进……” 姜凝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进了府内,又问:“我爹呢?” “大人上朝去了,没什么事应该过个把时辰就回来了。”老钟忙答道。 “金耀呢?” “金耀大人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在府内。” 姜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金耀应该是去顺着卫方雄那条线找她去了。 姜凝只认得往书房走的那条路,根本不知道整个丞相府的格局,她进门后慢条斯理走了两步,又明知故问:“冬梅呢?” “额……那个……”老钟讪笑着,也不知该怎么接话,直到姜凝又问了一遍,他才迟疑着答道:“三小姐,冬梅犯错了,以后不能伺候你了。” “哦,这样啊,那你再给我找个丫鬟吧。”姜凝从善如流。 老钟就怕姜凝追问,听她这么说忙不迭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那三小姐你在此处等等,我去喊几个丫头过来让你挑。” 姜凝“嗯”了一声,看着老钟往一边去了,自己走到了墙边上,仰头看着那盎然盛开的红梅。 她没有南宫泠的记忆,这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但只要分寸把握得好,“失忆”也可以是一种手段,一种探究人心的手段。 姜凝等了一刻钟左右,老钟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七八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三小姐,挑一个贴身伺候你吧。”老钟让丫鬟站成一排,自己走到姜凝身后说。 姜凝随意抬手,指了最边上那个:“就她吧。” 老钟“哎”了一声,走过去大手一挥:“你们去忙吧!” 其他人各自散去,最边上的那个丫鬟被带到了姜凝面前。 老钟介绍说:“三小姐,她叫笑如,之前一直在厨房做活的。” 笑如抬起眼飞快地扫了姜凝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对着她福了福身:“奴婢见过三小姐。” 姜凝转头看向老钟,道:“我先回房休息,我爹回来了你再来找我。” 老钟点头应“是”,又听姜凝对笑如吩咐说:“前面带路。” 等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远了,老钟看着那亭亭玉立的三小姐,后知后觉有些奇怪。 哪有主子跟在奴才后边走的道理? 还有就是,以前三小姐总是含胸低头,跟人说话都怯怯的,声音小小的,怎么现在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威严感,让人不敢忽视。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老钟一时想不起来。 等老钟在中午时分见到下朝回家的南宫涯时,他看着一身官服神情严峻的丞相大人,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刚才的三小姐周身气度很像大人! 姜凝跟着笑如走到了丞相府一处小院子,里面也种满了梅花。 等进了门,姜凝看着空旷了几个月却纤尘不染的屋子,明白是有人定期打扫的。 姜凝向笑如求证:“我离开后,是我爹安排人来打扫屋子的吗?” 笑如点了点头,说:“是,大人还叮嘱过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 “嗯,你下去吧,我休息会儿。”姜凝想把笑如支开,一个人看看南宫泠生活的地方。 等笑如告退,姜凝起身在屋子里慢悠悠转了一圈。 梳妆台上有几只素净的玉簪,还有耳坠、珠花、镯子,都是很简约的不扎眼的款式,衣柜里是各式衣裙,鞋袜,春夏秋冬的都有,颜色多为素雅浅色,样式也简单,中规中矩的。 从穿衣打扮的风格,再联想到宇文彦说过的对南宫泠的印象,姜凝推测她是一个内心比较封闭的人,她不希望自己在人群中引人注目,她一直在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书架上还有一堆书,姜凝过去一看,最外面一排放着四书五经,经史子集,里面不显眼的地方,是一堆杂书。 姜凝拿起其中一本,看封面上写着《赤衣狐妖传》,没忍住轻笑出声:“你跟我天差地别,但咱俩这点爱好却是一样的,也算有缘了。” 左右时辰还早,南宫涯不知何时下朝,姜凝闲来无事,拿着书躺到了小榻上消磨时间。 第129章 意料之中,所谓慈父 “却见那女子一晃身,背后一条红色狐尾……” 姜凝正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院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那个叫笑如的丫鬟跟着喊了一声。 南宫涯来了! 姜凝眉梢一挑,把书放在一边,翻身下榻,向着门口走去,一推开门,正好看到匆匆赶来的南宫涯,身后还跟着老钟。 “泠儿!” 南宫涯身上的官服未脱,显然进了家门一路跑过来的,气都没喘匀。此刻他站在姜凝两步之外,愣愣地看着她,眼中又是惊又是喜。 姜凝看着这个五官跟她相似的男人,暗中缓了口气,让自己脸上露出笑意,装作乖巧模样开口:“爹,我回来了。” 南宫涯定定地看着面前安然浅笑的姜凝,喉头一哽,竟感到眼眶隐隐发热。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能言善辩的丞相大人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只觉得自己笨嘴拙舌,除了这一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凝没他那么多感怀,她来这丞相府可不是为了表演什么“父女情深”的。 “你们两个先下去,我有话要单独跟爹说。”姜凝看着老钟和一旁的笑如说。 姜凝说完,二人都没有动弹,毕竟南宫涯还在这里,她一个小姐做不了主。 “下去吧。”南宫涯头也不回地说道,神色有几分凝重。 老钟和笑如无声退出了院子,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父女二人。 “进来说吧。” 姜凝只说了一句,转头往屋内走去,自顾自坐在了桌边。 南宫涯见状却是一怔,许久回不过神来。 原因无他,眼前的南宫泠太陌生了! 记忆中那个怯生生喊他“爹”的南宫泠,是从来不会和他对视的,更不会这么泰然自若地跟他说话。 他每次见到南宫泠,她总是把头垂得很低,远远看见他还会躲,尽管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但南宫泠就是莫名其妙地怕她。 可眼前这个女儿太不一样了,她不怕他,甚至不尊重他,不然也不会自己先进了屋坐下。虽然她是笑着的,但南宫涯阅人无数,怎么会不知道这笑意有几分真心呢? 但这一点异常南宫涯转眼间就抛到了脑后,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南宫泠会好端端地回到家里?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宫涯在桌边坐下后,还未来得及问,姜凝率先开了口:“爹,我被打断手脚毁了容卖掉了,幸好遇到了好心人,他治好了我,还把我送回了家。” 南宫涯下意识往那张脸上看去,他三个孩子,南宫泠虽然是个意外,却是长得最像他的。 那张年轻的精致的面庞未施粉黛,肌肤细腻白皙,光滑如凝脂,半点瑕疵都没有。 南宫涯狐疑的视线又落到姜凝的胳膊处,接着往下移,但她的腿被桌子挡住了。 姜凝知道南宫涯在看什么,轻轻勾了勾唇,这个爹真是比柳明安难骗多了。 还是柳明安可爱。 姜凝抽空分了个神,想到那个人,唇边笑意加深。 “泠儿,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个好心人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片刻后,姜凝听见南宫涯这么说道。 其实有马管家和冬梅二人的证词,南宫涯是相信南宫泠的话的,可就是她身上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断手断脚被治好还好说,被毁了容怎么会恢复得这么完美?真的有那种灵丹妙药吗? 姜凝避而不答,盯着南宫涯反问道:“爹,你不问问是何人所为吗?” 第76章 南宫涯瞳孔一缩,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姜凝心中讥笑一声,自问自答:“我脑袋也受了伤,我忘记了很多事,我只记得自己是南宫泠,是丞相府三小姐,是你的女儿,其他的我都记不清了。” 话音刚落,姜凝就看到南宫涯肩膀放松下来,神情缓和了许多。 “爹已经查清了”,南宫涯避开了姜凝的视线,缓缓说道:“是马管家和你的婢女冬梅做的,爹会为你报仇的。” “呵呵……”姜凝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挡住满眼嘲讽神色,掩唇轻笑,装作天真地道谢:“谢谢爹。” 事情不出她所料,亲生女儿之间,亦有差距。 若南宫涯最后查到南宫泠真的被南宫沐颜折磨贩卖,惨死他乡,他心中的那部分愧疚也许会让他对南宫沐颜心寒动怒,但最多也就是小惩大诫,南宫沐颜最后绝对会安然无恙。 可眼下“南宫泠”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南宫涯那点愧疚就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他只会息事宁人。 终究不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有责任,没父爱,姜凝表示理解。 “救你的那个好心人是谁?家在哪里?爹要好好谢谢他。”南宫涯又问了一遍。 姜凝却没耐心跟他虚与委蛇了,只神色淡漠地回了句:“我现在不想告诉你,以后你会知道的。” 这话说得不客气,不像一个女儿该对父亲说的话,南宫涯皱了皱眉,眼中带着探究:“泠儿,你性子变了许多。” “哦?是吗?”姜凝满不在意,意有所指:“或许是因为死过一回吧!” 南宫涯听着这不冷不热的话,心里有些烦躁,好像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 “对了爹,你打算如何处置马管家和冬梅呢?”姜凝又抬起眼看着南宫涯问。 南宫涯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会让他们死!” 姜凝试探着说:“要不我去见见他们吧?我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不必了!”南宫涯果断拒绝,说完迟疑了一下,找了个听起来合理的借口:“他们不过是利欲熏心,我已经把人关在了地牢,那地方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去。爹向你保证,他们二人活不过明天!” “哦。” 姜凝很清楚,南宫涯是怕二人对她说了真正的幕后主使,他想让马管家和冬梅把全部罪名担下来,保全南宫沐颜的清白名声。 真是慈父啊!还想着家宅和睦呢。 姜凝没心思再跟南宫涯掰扯了,用手支着下巴下了逐客令:“爹,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去忙你的吧。” 南宫涯又是一愣,这种被呼来喝去的感觉太强烈了,他心头的异样挥之不去,他有心想说什么,但看着已经往床榻边走去的姜凝,到底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好,泠儿你好好休息,醒了记得吃饭,想要什么就丫鬟说,或者找我也行。” 南宫涯在出门前还想关心两句,但姜凝已经躺上了床,没有半句回应。 听到南宫涯走远,姜凝在床上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帷幔,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人心经不起试探。 从她知道原主是南宫泠的时候,姜凝就知道自己早晚会回来这丞相府的。 南宫泠死了,她成为了南宫泠,她不可能一辈子戴着个面纱遮遮掩掩,她需要跟丞相府做个了结。 只不过这次计划有变,比她原先想的回府的时间提前了许多。 变故就是因为昨晚南宫沐颜不在府内,姜凝不知道她何时回来,但她确实不想错过南宫沐颜和南宫涯父女二人对峙的戏码。 她很想知道,南宫涯会怎样质问南宫沐颜,问出答案后,他又会给予南宫沐颜怎样的惩罚。 归根到底一句话,姜凝想知道南宫泠在她父亲心里到底有几分重量。 若是以前,姜凝不会在意这种东西,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就行。南宫沐颜断她手脚,毁她容,还想让她生不如死过完下半生,按照姜凝一开始的设想,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了。 也许是因为她成为了南宫泠,她了解了她短暂的缺爱的一生,姜凝就莫名其妙多了这份执念,她想替那个死去的灵魂探寻一下,亲生父亲对她有多少感情。 也因为如此,哪怕明知道这个时候回府会让自己变得束手束脚,姜凝还是回来了。 “南宫泠,你在看吗?” 姜凝对着空气轻声问了一句,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第130章 到此为止,疑虑丛生 南宫涯走出姜凝院子时,在外面候着的,除了老钟和笑如,还有金耀。 “三小姐睡下了,你进去好生服侍着,准备好饭菜,别让她饿着。她要什么你直接找老钟,尽量满足她。” 这话是南宫涯对笑如说的。 笑如点头应“是”,然后对着南宫涯福了福身,转身进了院内,在门外候着。 “以后你就是府里的管家了,你也去忙吧。” 南宫涯又把老钟打发走后,才对金耀说:“去书房。” “大人,三小姐她——” 一进入书房,金耀就迫不及待地想问个明白。明明昨日在马管家口中,南宫泠已经是个毁了容断了手脚被卖到外地的死人,怎么今天好端端回来了? 南宫涯打断了金耀的话,问他:“你去晚冬路查到了什么吗?” 金耀点了点头:“那里确实有个人贩子叫卫方雄,但他昨夜连夜离京了,我们的人今天早上追上了他的马车,逼问了他,马管家说的应该是真的。但卫方雄说他把三小姐交给了曲水城的杨瞎子,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金耀顿了顿,接着说:“我正想回来再找几个人去曲水城,就听老钟说三小姐回来了,我就没下令,想请大人你来定夺。” 南宫涯半天没有说话,金耀又问了一句:“大人,还查吗?” “唉~”南宫涯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查了,本来最近人手都不够,就到此为止吧。” 最重要的是,事情已经清晰明了了,就是他的二女儿出于妒心残害自己亲姐妹。 南宫涯直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那个知书达理、乖巧伶俐的南宫沐颜,背地里竟然是这样一个狠毒的人。 “夫人的马车什么时候能到家?”南宫涯问金耀。 金耀想了想,说:“她们是昨日用过午膳出发的,行了半日,金辉快马去追,应该已经追上,预计明日上午能到。” 南宫涯沉吟了片刻,说道:“明日她们到了之后,你先不要说三小姐回来了的事,直接把夫人和二小姐一起喊到书房。” 南宫沐颜犯下这等手足相残的罪孽,他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作为父亲,没教好女儿,亦是失职。就借这个机会,好好管教一下她吧。 “是。”金耀应下。 “三小姐忘记了很多事,她不记得是谁害她的,我只跟她说了马管家和冬梅,你切记不要说漏嘴了,其他知情的人你也去敲打一遍,万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南宫涯说得郑重其事,他跟南宫泠撒了谎,就是为了避免事态扩大,传出去对南宫沐颜名声不好。 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就算犯了错,南宫涯自己教训了让她改过就行,家丑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至于南宫泠,以后对这个孩子好一点吧,先前确实是忽略她了,南宫涯告诉自己,之后给她找个好夫婿,保她一世荣华富贵。 等金耀离开后,南宫涯瘫坐在椅子上,并指按着自己太阳穴轻轻揉着,一时间只觉得身心俱乏。 这件事有太多疑点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首先是马管家,他为什么会突然坦白?他为什么笃定南宫泠死了?他那一身血却不见伤口是怎么回事? 其次便是今日回来的南宫泠,怎么会那么巧,他昨晚刚知晓了真相,第二天一早南宫泠就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断手,断脚,毒哑,毁容,这些都能在几个月内被治好吗?世上真有这种妙手回春的医术吗? 那个所谓的“好心人”是谁?救了丞相府小姐,这么大的人情,就算他要一官半职南宫涯也会答应,那个人却没有出现,难道不准备为自己谋点好处吗? 南宫涯眼前又浮现出南宫泠身影,以前那个瑟缩胆小怕生的,和现在这个从容淡漠疏离的,两个南宫泠在他脑中交替出现,他不禁质问自己:真的会有人性情大变却连原先的一点影子都看不见吗? 南宫涯只觉得头疼,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线,他自诩聪明,却看不透其中的端倪。 但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他: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隐隐感到不安,却说不清这种感觉源自哪里。 “唉~” 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是他杞人忧天了。 丞相府另一边,姜凝当着南宫涯的面睡下,又在他走后不久起身。 笑如听到动静,进来询问:“三小姐,要用饭吗?” 姜凝“嗯”了一声,笑如转身出去,过了没一会儿,提回来一个食盒,里面是三菜一汤。 等吃完饭,笑如收拾了碗筷又送到厨房,再回来就听见姜凝问:“二姐和夫人回来了吗?” “没有。”笑如回答道。 还没回来,有些麻烦。姜凝想。 她在府里孤立无援,不可能找人给她通风报信,看来得自己去“蹲点”了。 姜凝想了想说:“那你陪我去府里转转吧。” 蹲点先把地形摸清楚,也方便之后办事。 这个叫笑如的丫鬟挺老实的,姜凝有什么问题问她都会说,就算疑惑为什么三小姐对丞相府这么陌生,但也只是在脸上表现出来了,并没有多问。 姜凝对此很满意。 二人在府内转悠了大半个时辰,姜凝暗中记下各处的院子,也从笑如口中掌握了府内下人的分布。 有意思的是,南宫泠的院子是单独在一边的,南宫沐颜和她大哥的院子跟主院挨在一起,显而易见的布局,说明了这个家里的关系:一家四口,外加南宫泠这个意外。 一路上也不断遇到其他下人,他们低着头冲着姜凝喊“三小姐”,等走过之后却又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她,期间还夹杂着一两句议论。 姜凝懒得计较,走到大门通往书房的那条路上时,远远看到一旁的梅林中有张石桌,她知道自己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南宫沐颜回来,不管是去书房还是回自己的院子,都要经过这一段路,这方梅林深处不显眼的石桌真是个绝佳的蹲点位置。 姜凝抬脚走了过去,鼻端萦绕着浅淡的梅香,地上散落着枝头飘落的花瓣。 “这里环境不错,笑如,你去房中把桌上那本书拿来,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笑如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姜凝伸手拂掉石凳上花瓣,坐在桌旁,支着下巴看着大门的方向,眼底一片冷意。 真是迫不及待想见见那个南宫沐颜了。 第131章 故人容颜,夫妻情深 正月十八,清晨。 第77章 “吁~” 随着车夫喊,一辆宽大精致的马车停在丞相府门前。 马车后跟着一匹马,一个年轻人骑在上面,见车停稳,自己翻身下马,走到门前叩响了铜环。 片刻后,老钟打了哈欠打开门,一看到来人,神情立马恭敬起来:“金辉大人,是夫人小姐回来了吗?” 金辉“嗯”了声,帮着老钟把大门完全推开,然后自己站在一边,等着车上的人下来。 “大人今日告病,没去上朝,就为了等夫人和二小姐回来。”老钟靠近金辉,小声说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着把夫人小姐喊回来?”金辉看着从马车里下来的主仆四人,面露疑惑。 老钟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反正是大事。” 姜凝在梅林中看到老钟往大门处跑过去,放下手里的书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好几个人往这边走来。 梅花掩映,距离又远,姜凝看不清人脸,只能听到几句模糊的抱怨。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 姜凝眯了眯眼,起身对一旁的笑如说道:“你先回院子吧,我自己待会儿。” “是。” 笑如走远后,姜凝闪身进入了空间。 总算可以看看仇人的模样了。 姜凝走到梅林外,那一行人已经过来了。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夫人,一身锦衣,神态端庄,脸上带着亲和的笑意,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比较年轻,正在侧头跟一个黑衣男子说话。 罗思依。 姜凝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跟罗思依说话的男人长了一张和金耀有几分相似的脸,面色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姜凝回想了一下前天晚上听到的谈话,知道这人就是去追马车的金辉。 从姜凝站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罗思依身侧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穿着鹅黄色衣裙,正挽着她的手,但上半身被挡住了。 显而易见,她就是南宫沐颜。 “……金辉,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一道有些娇蛮的声音响起,挽着罗思依的女子侧身而站,歪着头看向金辉,一张脸完全暴露在了姜凝眼中。 那是一张足够乱人心神的脸,螓首蛾眉,琼鼻朱唇,特别是那双眼睛,说话时总会微微弯起,天生媚眼。 怎么会? 姜凝在看清楚那张脸的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如遭雷劈,记忆中某些声音好像穿越了时空在她耳边回荡。 “我的代号是n,以后这个代号会由你接手。不要让我失望啊,不然我会杀人的……” “杀了他!怎么,你不敢?不敢就去死!” “n,你记住,没有什么是杀人解决不了的……如果你觉得有,那一定是你杀的不够多!” “闭上眼睡一觉,以后再也不会痛了,就像我一样……” “传国宝物血莲子?听起来很有意思,n,你去把它拿过来……” …… 南宫沐颜,竟然长了一张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 姜凝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看着她皱眉、抿嘴或是跟罗思依撒娇,眼中全是少女的娇纵,一览无余。 她不是她。 姜凝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缓缓吐了一口气。 是个巧合吧? 只是这个巧合,太过让人心惊。 姜凝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她原本也长得和南宫泠一样。 她是吞了血莲子才得以死而复生魂穿异世,那个女人应该还好端端地活着,在她死后,她会培养出下一个“n”。 “唉~累死了,到底是什么大事啊?能让爹连朝都不上了把我们喊过去?” 南宫沐颜的声音又传来,说着撅了撅嘴,脸上有几分委屈。 姜凝皱了皱眉,这张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真是怪异。 “去了就知道了,你爹做事肯定有他的理由,颜儿,别任性。”罗思依紧跟着说道,声音温温柔柔的,看向南宫沐颜的眼中满是慈爱。 “娘,你永远都帮着爹说话,哼!”南宫沐颜有些气恼,撒开了挽着罗思依的手,自顾自往书房跑去。 “颜儿!”罗思依喊了一声,脸上挂着几分无奈的笑,自己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这孩子……” 姜凝看着这母女二人,不知怎的,脑中忽然闪过那个跪在长生殿的身影。 兰絮,南宫泠的生母,应该也是这样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吧。 在姜凝的计划里,把京城的仇报完,她是要回曲水城去找兰絮的,以南宫泠的身份去找。 至于见到了兰絮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姜凝还没想好。 算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姜凝抛开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跟着她们母女二人进入书房,南宫涯已经黑着脸在等了。 “爹~我们来了!什么事啊?”南宫沐颜笑嘻嘻地看着南宫涯问。 南宫涯看了这个女儿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将视线移到二人身后,对着罗思依的那个丫鬟说:“盈姑,你下去,把门关好。” 盈姑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样子是一直服侍罗思依的,闻言行了个礼,无声退下。 南宫沐颜的丫鬟小晴也想跟着走,才一动就被南宫涯喊住:“你留下!” “是。”小晴虽然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原地。 屋内除了南宫涯和金耀,只剩下南宫沐颜母女外加一个丫鬟小晴,还有谁也看不见的姜凝。 “夫君,你把我们喊来,到底所为何事?”罗思依上前一步,看着南宫涯问道,眼底是浓浓的爱意。 南宫涯看着心爱的女人,神色缓和了些,牵着她的手,安抚一般用拇指蹭了蹭她的手背:“思依,一路劳顿,辛苦了。” 罗思依笑着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得像春风拂过:“不辛苦。倒是你,眼下青黑这么重,这两天都没睡好吧?” 面对这样柔情似水的妻子,南宫涯眼底一片复杂。 片刻后,几人听见南宫涯沉沉开口:“思依,颜儿犯了大错,你先不要说话,听着就好。” 南宫沐颜第一个叫嚷起来:“爹,你说什么呢?我犯什么错了?” 南宫涯放开罗思依的手,走到南宫沐颜面前站定,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中既心痛又失望,声音冷得骇人,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你把泠儿卖了,是不是?” 第132章 歹毒心肠,害人动机 南宫沐颜脸色一白,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她身后的丫鬟也满脸惊慌,猛地抬头,先是看向南宫涯,再看向南宫沐颜,随后低下头用力绞着自己的手指。 “夫君!你说什么!” 罗思依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南宫涯置若罔闻,上前一步盯着南宫沐颜继续说:“你在我去江南后,把你娘也骗了出去,然后将泠儿带到了京郊的宅子,是不是?” “你殴打她,你打断了她的手脚,用烙铁烫烂了她的脸,还给她灌了哑药,最后让马管家找人贩子把她卖到了远离京城的地方,是不是?” “你还串通泠儿的丫鬟冬梅,编造了她与人私奔的传闻,在我回来之前,让此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是——不——是?” 南宫涯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心痛,看南宫沐颜那满脸的慌乱,他知道自己半点都没有冤枉她。 自己的女儿,是个毒妇! “爹——” 南宫沐颜挣扎着想狡辩,下一瞬,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巴掌不留情面地扇到了她脸上。 这一巴掌让姜凝心里一跳,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南宫沐颜那张脸总会让她想到那个女人,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那个女人被扇巴掌的场面。 盛怒中的男人的力道不是南宫沐颜一个闺阁娇女可以承受的,她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半张脸片刻间肿了起来,嘴角浸出血迹,目光呆呆的,明显被打蒙了。 “颜儿!” 罗思依先前被南宫涯说的一大串信息震惊得忘了反应,直到这一个巴掌,她才如梦初醒,大喊一声,赶紧走到南宫沐颜旁边蹲下,想要扶着她起来。 “夫人,你别动。”南宫涯强硬地扯着罗思依站起来,把她挡在了身后,头也不回说道:“南宫沐颜欺瞒父母,残害手足,心思歹毒至此,我若不好好教训她,我对不起泠儿,对不起南宫家的列祖列宗!” “夫君,会不会弄错了?你会不会弄错了?”罗思依拉着南宫涯的袖子,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南宫涯心疼不已。 “夫人,我也希望是弄错了,但铁证如山。”南宫涯放缓了声音,动作轻柔地替罗思依擦去脸上的泪水。 罗思依哭得更厉害了,看着摔倒在地的女儿,再看着眼前的丈夫,除了哭泣,别无他法。 南宫涯这时把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浑身抖个不停的丫鬟小晴,还没开口,那丫鬟就自己“扑通”一声跪下了,头低得几乎要埋到胸口,额头浸出一层冷汗。 “你是她的贴身丫鬟,你什么都知道,是吗?”南宫涯质问道。 小晴抖如筛糠,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这种表现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南宫涯对一个丫鬟没什么耐心,“金耀,把她带下去吧,跟马管家和冬梅一样处理。” 小晴惊恐地抬头,哭喊道:“大人,是小姐让我做的,都是小姐——” 话没说完,嘴就被金耀堵上,然后拖走了。 屋内只剩下一家三口,除了罗思依低低的啜泣声,再没有人说话。 南宫沐颜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半张脸高高肿着,嘴角有嫣红的血迹。 “呵!都是我做的,怎么样?你要为了那个野种打死我吗?” 事已至此,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南宫沐颜看着南宫涯,满眼挑衅。 “你!” 南宫涯被她这无所谓的口气气得呼吸一滞,一只手高高举起,作势就要打下来。 第78章 “打啊!”南宫沐颜梗着脖子,不退反进,把自己的脸往前凑了凑:“来,打死我最好!” “颜儿!”罗思依哭着扑了上来,将南宫沐颜往后拉了拉:“别这样,你别这样跟你爹说话……” 南宫涯胸口不断地起伏着,那只举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为什么?”南宫涯看着南宫沐颜问道:“是因为瑞王吗?你就为了个男人残害自己姐妹吗?” “瑞王?哈哈哈……”南宫沐颜突然放声大笑,满眼嘲讽:“谁稀罕?那不过是我跟马管家扯的谎,只有蠢货才会相信这种说辞!” 南宫涯还想问,却看见记忆中那个乖巧的女儿满脸狰狞地看着他,字字句句咬牙切齿:“爹,都是你害的!” 南宫涯一怔,看着南宫沐颜眼中的怨恨,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宠爱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姜凝眉梢一挑,倒是有几分意外,这场戏好像比想象中还要精彩。 南宫沐颜接着说:“娘寿辰那天,你和金耀说的话,你以为我没听见吗?” 南宫涯神情有片刻恍惚,他只记得自己那天喝了许多酒,他跟金耀说了什么? 南宫沐颜丝毫不惧,看着南宫涯,将自己内心积压许久的那些话吐了出来:“你说,南宫泠性子内向,不善与人交际,所以要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衣食无忧过完一生……” “呵呵……”南宫沐颜冷冷地笑了声:“我以为这就算了,结果你竟然还说,这个孩子是长得最像你的,你感觉对不起她,说给她准备的嫁妆要跟我一样多,要让她夫家知道这也是南宫家的小姐,哈哈哈……” 南宫沐颜笑得有几分苍凉,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说,你只有我一个女儿的,为什么现在要反悔?为什么要为那个野种考虑那么多?你难道不知道她出现在府里,对我娘就是一种伤害吗?” 南宫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竟不知道是自己造成了这一切。 “你以为我喜欢瑞王?呸!我不稀罕!可为什么我的婚事你就做不了主呢?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还要跟那么多女的共侍一夫?” “你是嫡女啊……”南宫涯喃喃道。 丞相的嫡女,婚事怎么可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 如今皇帝年迈,三位王爷争权,瑞王是其中最弱的那一个,皇上为了维持三足鼎立的局面稳住朝纲,把南宫沐颜指婚给了瑞王,他为人臣子,能说一个“不”字吗? “凭什么?”南宫沐颜歇斯底里地冲南宫涯喊:“凭什么她是庶女就可以嫁个好人家,我是嫡女我就要嫁到瑞王府,成为你们男人权谋之下的牺牲品?” 南宫涯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满心苦涩:“原来你怪我啊,你怪我就来找我报复啊,为什么要去伤害泠儿?” “她该死!” 南宫沐颜眼中的恨意不加掩饰:“你不是说她长得像你吗?那我就毁了那张脸!你说要帮她找好人家是不是?不用劳烦你,我这个做姐姐的亲自帮她找,我特意交代了要让她活着被卖出去,卖到那些小村子里,听说那些娶不起媳妇的穷男人,都会好几个人轮流用一个女人,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怕是已经怀上——” “啪!” 一个巴掌落到脸上,南宫沐颜转头,愣愣地看着放下手罗思依,呢喃道:“娘,你打我?” “啪!” 罗思依再次抬手,又一巴掌甩到了南宫沐颜的脸上。 空间内的姜凝都有点看傻了。 第133章 祠堂家法,上吊自杀 南宫沐颜捂着脸,泪水顺着红肿的脸颊滑落。 姜凝见此情形,倒是不合时宜地走了神。 她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哭过,也没见那个女人咆哮,怒吼,失魂落魄过,在她记忆里,那个女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人,一双眼含情脉脉,像是满含深情,实则里面是刻骨的寒意。 那个女人才是天生的杀手,在杀人这件事上,她做得永远比姜凝好。 托了南宫沐颜的福,这张脸上出现了这么多生动的表情,让姜凝大饱眼福。 真是有意思啊,能看到这场戏,不亏!姜凝想。 “娘”,南宫沐颜满眼哀戚看着罗思依:“连你也不站在我这一边吗?” 罗思依已经哭红了眼,脸上的失望和痛心显而易见:“你怎么这么狠毒?你也是女人,你怎么能对她下这样的毒手?” “呵!我狠毒?”南宫沐颜自嘲一笑:“娘,你不是也不喜欢她吗?她是父亲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你从来没正眼看过她,我把她从府里弄走了,你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是,我不喜欢她”,罗思依闭了闭眼,回忆起十多年前那噩梦般的一幕,脸上写满了痛苦:“南宫泠是无辜的,她生母也是无辜的,我不喜欢她但我也不恨她,该死的人早就死在了十七年前……” 南宫沐颜又是一声冷笑:“虚伪!南宫泠五岁的时候喊了你一声娘,不是让你罚跪祠堂了吗?” “那是我罚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泠儿喊了她娘,而是下人教唆,让泠儿说去问你娘,是不是你娘害死了她生母。” 南宫涯沉沉开口,接着道:“你娘比你善良百倍,就连给泠儿准备和你同等的嫁妆这件事,也是她提议的。” 南宫沐颜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夫妻二人,片刻后“哈哈”大笑:“哈哈哈……好啊,好啊,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恶人,哈哈哈……” 南宫沐颜狂笑了一阵,脸上泪光涟涟。她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脸,神情中有几分姜凝看不懂的决绝:“那我就恶人做到底,大家都别想好过!” 话音落,南宫沐颜最后看了罗思依和南宫涯一眼,推开书房门自己跑了出去。 “南宫沐颜,你站住!” 南宫涯大喊一声,南宫沐颜却没有丝毫停顿,一晃眼跑远了。 姜凝正想跟上去,金耀这时回来了,低着头向南宫涯禀告:“大人,都处理好了。” “好,你去准备家法,然后把南宫沐颜给我带到祠堂来!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南宫涯看着南宫沐颜离开的方向,愤愤然说道。 金耀回了声“是”,又出去了。 姜凝见次也停下脚步,不急于这一时,先看看南宫涯的家法再说。 “夫君……”罗思依满脸哀怨地走了上来,拉住南宫涯的袖子,声音哀哀戚戚的,哽咽着说道:“颜儿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没把孩子教好,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的错……” 南宫涯心疼地将罗思依拥进了怀里,柔声安慰着她:“思依,是我的错,不怪你。幸好颜儿还小,趁着这次好好教育她一下,但愿她能改过吧。” 罗思依伏在南宫涯肩头啜泣不止:“你肯定已经派人去找她了吧,一定要把她找回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姜凝知道罗思依口中这个“她”,说的就是自己。 南宫涯“嗯”了一声,温柔地抬起袖子帮罗思依擦去脸上的泪水:“泠儿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之后跟你说。我们先去祠堂吧,让颜儿承受她应该承受的惩罚。” 罗思依点了点头,又听丈夫继续说:“我教女无方,我也该向列祖列宗请罪……” 姜凝耐心地等着这夫妻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终于跟着他们一起出了书房,往祠堂走去。 祠堂离书房不远,姜凝昨天闲逛时在外面看了一圈,那个地方门一直关着,里面不出所料应该是南宫家先人的牌位。 姜凝跟着南宫涯和罗思依走到祠堂外时,老钟在门外候着,见到他们过来便说:“大人,夫人,家法已经准备好了,金耀去找二小姐了。” 南宫涯点点头,揽着罗思依走了进去。 进了门,昏暗的祠堂内,入眼就是一堆黑色的牌位,最前面的香案上摆着香炉,里面插着三柱点燃的香。 姜凝很好奇所谓“家法”是个什么东西,左看右看,只有香案旁边的那根鞭子符合条件。 原来家法就是拿鞭子抽一顿吗? 这么简单? 姜凝大失所望。 但转念一想,总不能指望南宫涯去杀自己女儿吧,有的打总比没有好。 先让南宫涯打南宫沐颜一顿,之后姜凝再找机会把南宫沐颜对南宫泠用的手段在她身上重演一遍,这样似乎也不错。 姜凝正在脑中完善着日后的计划,却见金耀一脸慌张狂奔而至,脸色白得可怕,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人呢?” 南宫涯看着一个人过来金耀,皱着眉问道。他不是让金耀把南宫沐颜带过来受罚吗? “二小姐,她……”金耀声音抖得厉害,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后面的话完整说了出来:“她上吊自尽了!” 姜凝“腾”地一下从竹屋前站起,心里骂了一句“妈的”,不管其他人作何反应,自己向着南宫沐颜的院子跑去。 她终于明白南宫沐颜离开时那一身决然来自何处,也明白了那句“恶人做到底,大家都别想好过”是什么意思。 南宫沐颜,要用自己的死亡来惩罚她的父母! “该死!” 姜凝又骂了一句,真是被惯坏了,害人的时候心安理得,被人发现了心理承受能力却这么差,就知道寻死觅活的,傻x! 姜凝不允许南宫沐颜就这么死了,她还没得到应有的惩罚,怎么敢死得这么轻易?决不能便宜她! “啊!” 罗思依在听到消息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大叫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倒,幸好南宫涯用身体支撑着她。 “思依!你别吓我,思依!”南宫涯自己也觉得五雷轰顶,但看着摇摇欲坠的罗思依,他逼着自己稳住心神。 “去……去……” 罗思依站稳后,张了张嘴,泪流不止,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扯着南宫涯往一处走。 南宫涯知道妻子的意思,搀扶着她一起往南宫沐颜院子赶去。 姜凝第一个到,见老钟、金辉和几个下人守在院子外,于是找了处无人的墙根从空间内出来,抬脚就要往里走。 “三小姐?”金辉看着出现在此处姜凝,诧异不已。 眼见姜凝还要往屋内走,金辉连忙伸手拦住:“三小姐,你不能——” “滚!” 姜凝怒火中烧,扯着金辉的衣领,见老钟也想过来阻拦,她直接把人往老钟身上一扔,自己快步走了进去。 金辉没料到姜凝力气这么大,毫无防备被扔了出去,撞到老钟身上,二人连退三四步才堪堪站稳。再一抬眼,姜凝已经进了屋子。 南宫沐颜是用几件衣服系在一起上吊的,此刻已经被放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没有半分生机。 姜凝走上前,用手摸了摸她心口,没有心跳,再摸向颈部动脉处,没有脉搏。 死透了! 姜凝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但还是不死心地走到桌边,用茶杯装了满满一大杯灵泉水,然后将南宫沐颜扶起靠在自己怀中,用力捏开她紧闭的嘴,将她下颌抬起,把水往她嘴里灌。 人死了,是不会吞咽的。 灌进去的水,一滴不剩,全顺着南宫沐颜嘴角留了下来,沾湿了二人的衣衫。 姜凝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第134章 魂兮归来,异世重逢 正当姜凝试图灌第二杯水时,南宫涯和罗思依走了进来。 第79章 夫妻二人看到姜凝在这里都愣了愣,可随后看到她怀中了无生气的南宫沐颜,没有心思再去追究别的了。 “颜儿,颜儿,我的颜儿……” 罗思依双眼红肿,眼泪好像怎么都流不完,她扑到床边,一把将南宫沐颜的尚且温热的尸体抱进了怀中,嚎啕大哭。 “天呐!天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颜儿,你别吓唬娘好不好,你醒过来好不好……” 罗思依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房中回荡,南宫涯亦是满脸泪痕。他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步子缓缓走到了床边,伸手摸向了南宫沐颜的脸。 那张艳若桃李的脸此刻安静地闭着眼,因上吊而死,脸上有死人的青灰,只是尚且不明显。两边的脸颊上都有红色的指印,左半边脸掌印最重,半边脸高高肿起,那是南宫涯扇的。 “颜儿……” 南宫涯嗓子好像被无数粗粝的石子磨过,声音嘶哑得不像是正常人发出来的。他摸上了那张脸,另一只手撑着床沿,整个人弯着腰垂着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南宫沐颜,你的报复,很成功! 姜凝认命一般想着这句话,默不作声地起身,站到了一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幕。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姜凝,南宫泠的仇,她再也报不了了。 哭声不断传来,姜凝看着悲痛欲绝的夫妻俩,和已经死去的南宫沐颜,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个女人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所谓命运,活着是运,死了是命。” 这是什么时候说的呢? 姜凝想了想,应该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杀的是一个有点知名度的慈善家,叫姜什么涛来着,杀完人回来后那个女人对她说的。 姜凝还记得,那个女人说这话时,眼中有几分她看不懂的悲悯。 但时至今日,姜凝也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何意,也许是那天她喝醉了吧。 “颜儿!你死了,你让娘怎么活啊……” 罗思依凄厉的哭喊唤回了姜凝的思绪,她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转身想走。 姜凝刚迈出一步,忽然感到体内的空间一阵震荡。 姜凝能感知到那布满了血色莲花的天空在扭曲塌陷,好像在极力抵抗着什么外力。 结界一般的屏障上,所有缓慢浮动的莲花,在此时像是疯了一样往天空最高处涌去。 等所有莲花汇聚到一处,姜凝明显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跟这个空间产生共鸣。 到底怎么回事? 姜凝按着太阳穴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空间从被她发现以来,还从来没有过任何异动。 耳边哭嚎还在继续,姜凝打算回屋去进入空间好好研究一下,然而不经意间一抬眼,她好像看到南宫沐颜那无力垂落在床边的手动了动手指。 姜凝心里一凛,死死地盯着那一处,她疑心自己看错了,但心里又有些期待。 也许灵泉水真有死而复生之效呢? 那她还有机会亲手报仇。 空间内的血莲已经汇聚成了一个赤红色点,姜凝越来越明显的感受到,那股不知名的牵引力在随着时间推移增强。 南宫沐颜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次姜凝看得清清楚楚! “颜儿?” 南宫涯有些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他一直摸着南宫沐颜的脸,他看到了南宫沐颜睫毛颤了颤。 南宫涯怀疑自己哭花了眼,赶紧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中残余的泪水,再往那张脸上看去,南宫沐颜眼珠子在缓缓转动。 “颜儿!”南宫涯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喊完立刻拍着罗思依的肩膀语无伦次:“思依,思依,颜儿眼睛在动,在动,在动!她没死,她没死!” 姜凝又回到了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南宫沐颜。 罗思依止住哭声,半信半疑地退开了些。但她今日哭得太多了,现在看什么东西都有一层模糊的重影,她看不出来南宫涯说的变化,她只能满怀期待的祈愿着奇迹。 三双眼睛都看无比专注地看着南宫沐颜。 下一刻,南宫沐颜长长地睫毛又颤了颤,紧接着,那双紧闭的眼睁开,眼中寒芒似箭,杀意不加掩饰。 姜凝瞳孔猛地一缩,好像有一道惊雷打在她头上,脑子里只能想到“荒谬”这个词。 她太熟悉这个眼神了。 她不是南宫沐颜! 她是,她! “南宫沐颜”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抱着她的罗思依,她猛地一把推开了她,与此同时,手飞快地从罗思依发间略过。 罗思依的梅花玉簪瞬间到了“南宫沐颜”手上,姜凝看着她手腕一动,那根簪子带着凌厉的攻势狠狠地刺向了罗思依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姜凝身体先于头脑,一把扯开罗思依,另一手握住了“南宫沐颜”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二姐!” 姜凝沉沉开口喊了一声,眼中有警告神色。 “南宫沐颜”朝姜凝看过来,看清她面容那一刻,满眼震惊。 姜凝趁机取下了她手中的梅花玉簪,扔到了地上,但一只手仍然钳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南宫涯和罗思依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梅花玉簪落地,摔成了两截,“咔”的一声脆响,让二人回了神。 “你要……杀你娘?” 南宫涯因为爱女死而复生的那点喜悦,转眼间被这个可怕的事实冲击得半点不剩,他瞪着“南宫沐颜”,目眦欲裂,胸口不停地起伏着。 “南宫沐颜”却是理都没理他,只盯着姜凝看。 这场面太过出人意料,姜凝极力稳住心神,在南宫涯和罗思依没看到的地方,用手指在“南宫沐颜”手腕下方有规律地点了几下。 那是组织的暗语。 “情——况——复——杂,切——勿——乱——动” “南宫沐颜”听话地垂下眼,思索着眼下的处境。 “说话啊?你是不是要杀你娘?你个畜生!” 南宫涯见她不回答,又痛心疾首地问了一遍,话音落,一只手高高举起,冲着“南宫沐颜”的脸上扇过来。 “南宫沐颜”猛一抬头,看着南宫涯那只手,唇边泛起笑意,眼中却是森冷直白的杀意。 这还得了?这不是找死吗? 唯一知晓内情的姜凝看得心惊肉跳。 在那只手还没落下来之前,姜凝一把拦住南宫涯:“爹,二姐应该是头脑不太清醒,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是有意的。” 南宫涯还想说什么,姜凝把他们夫妻二人都推出了房间:“我先跟二姐说说话,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南宫涯和罗思依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姜凝关好门一转头,“南宫沐颜”已经站在了她面前,眼中有着深深的疑惑:“n,怎么回事?” 姜凝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到了杯水,不紧不慢地喝完后,看着同样在桌边坐下的“南宫沐颜”,扯了扯唇角,不答反问:“你是死了吗?怎么死的?说来听听。” 第135章 人物背景,重生之谜 “南宫沐颜”看着姜凝倒茶喝水,随后听到她反问,笑了笑:“谈判的博弈心理?n,对我就别耍这一套了,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这样让我有一种左右手互博的错觉。” “不是,我是真渴了。”姜凝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时被关在门外的南宫涯拍了拍门:“泠儿,让爹进去。” 姜凝往门边看去,想了想回了声:“爹,你带夫人回去休息吧,我先跟二姐说说话。” 南宫涯又说了些什么,姜凝置若罔闻,一直是这套说辞,最后南宫涯无奈,只得先带着罗思依离开。 这一上午的打击太多,罗思依已经承受不住了,南宫涯需要先安顿好她。 等门外终于清净,“南宫沐颜”看向姜凝,只说了两个字:“穿越?” 姜凝“嗯”了一声,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找到了一面镜子,扔给了她。 “南宫沐颜”拿起镜子,仔仔细细地看着镜中人的脸,片刻后放下,看着姜凝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n,你好像比我先来了一段时间,那就劳烦你给我介绍下人物背景了。” “可以。”姜凝毫不犹豫地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南宫沐颜”轻笑一声,同样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几口才幽幽开口道:“你翅膀硬了。” “嗯。”姜凝大方地承认:“早就硬了,从我代替你成为n开始,我就没怕过你了。” “南宫沐颜”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又是一声笑,眼中却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我让你去拿血莲子,黑蛇出卖了你的行踪,那个展会是一个天罗地网。我得知消息想通知你,但来不及了,你已经进去了,展会里屏蔽了所有通讯信号,我只有自己赶过去救你。” “南宫沐颜”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原来这场局是针对我们两个的,我刚潜入放血莲子的密室,看到你被一堆人拿枪围着,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你引燃了炸弹,然后我就死了。” 姜凝眉梢一挑,有些意外:“你会专门来救我?” “南宫沐颜”无所谓地笑笑:“不信就算了。” “那你是一死了就来这里了?” “不是,我好像死了有一阵了”,“南宫沐颜”回忆着说道:“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魂在云里雾里飘着,但我又什么都记不清了。”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杀罗思依?”姜凝又问。幸好她反应快拦下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谁?你说抱着我的那个女人?我刚苏醒,记忆还停留在那场展会,我还以为我没死呢,一醒来看见个穿古装的女人,我把她当成黑蛇做的把戏了。” “好吧。”姜凝没什么疑问了,看来她们死在同一天,但她先过来这个世界了。 “南宫沐颜”提醒道:“该你给我讲这边的人物背景了。” “好,你记清楚了,我只说一遍。” 姜凝用指头在桌上写下“南宫沐颜”四个字:“这是你的名字。” “南宫沐颜?还挺好听,行,以后就叫这个。”南宫沐颜接受能力十分良好。 “这是一个不存在于我们认知里的历史上的朝代……” 姜凝像个npc一样,事无巨细地把时代背景、人物背景都告诉了南宫沐颜,之后又把自己的情况讲了讲:“我现在是南宫泠,是你妹妹,你之前是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南宫沐颜认真地记下姜凝讲的所有东西,等她说完,才问了一句:“所以,我现在是个坏女人,我爹还要拿鞭子打我?我之后还要嫁给一个王爷?” 第80章 “没错。”姜凝点头表示肯定。 南宫沐颜捧着茶杯不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怎么想?继续杀人?”姜凝试探着南宫沐颜的想法:“你可以杀,南宫涯要打你,你杀了他,顺带把府里其他人都杀了。他是一朝丞相,之后朝廷派人来抓你,你也可以继续杀,反正没人挡得住你。” 南宫沐颜定定地看了姜凝一会儿,笑道:“n,你这劝人放下屠刀的方式,还挺特别的。” 姜凝没说话,自己小口小口地喝着茶,等着她的答案。 “我决定……”南宫沐颜喝了口茶,慢悠悠说道:“挨了这一顿打,之后安安稳稳做我的千金大小姐,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 “这个身体多好啊!”南宫沐颜接着感慨道:“还不到十八,年轻又健康,有爹有娘,有钱有闲,有权有势,再也不用为了活着提心吊胆,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明刀暗枪阴谋算计,我只要跟个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就好……不就是一顿打吗?划算得很!” 姜凝笑了笑,这个选择在她意料之中。 像她们这样在黑夜中生活久了的人,内心深处都是渴求着安定和温暖的。 南宫沐颜有这么好的家世,有爱她的父母,人生是灿烂的,洒满阳光的,她不会再让自己回到黑暗中。 南宫沐颜这时转头看向姜凝,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你好像爱笑了很多。你不再是一把锋利的刀了,你身上有人味儿。” 姜凝愣了下,又听她猝不及防地问:“谈恋爱了?” 姜凝还没说话,南宫沐颜已经从她表情看出了一切,笑着道:“看来我说对了” 这个人眼睛太毒了,姜凝被她教养了十多年,一举一动在她眼中都无所遁形。 看着姜凝戒备的眼神,南宫沐颜又笑了笑,那张脸笑起来本该妩媚又妖娆的,偏偏两边脸都肿起来了,五个指印清晰明了,显得有些滑稽。 “n,别担心,我不棒打鸳鸯。现在你不是杀手了,想谈就谈,不必顾虑。再说你不是翅膀硬了吗?我也管不到你,我只是好奇你男朋友是谁……” “别叫我n”,姜凝只道:“也别八卦。” 南宫沐颜从善如流:“那我叫你什么?刚才那个男人喊你泠儿,我也叫你泠儿?还是说叫你,三妹?” “……随便。” 老实说,这两个称呼姜凝听着都别扭。 “哦,好的,三妹。”南宫沐颜挑了个称呼,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那些血红色的莲花是怎么回事?” 姜凝眯了眯眼,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看来她们魂穿异世都和血莲子有关。 刚才因为南宫沐颜死而复生太过惊骇,姜凝忙着控制局面,无暇顾及空间内的情况。 现在听见南宫沐颜这么一问,姜凝感知了一下体内的空间,发现它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 姜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出了自己心中早就存在的疑惑:“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让我去给你拿血莲子?就因为它是所谓的传国宝物?但你又不是个贪财或猎奇的人……” 本以为这个问题永远都得不到答案了,没想到她们阴差阳错地在这个世界相逢了。 “因为……”南宫沐颜笑了下,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扣子。 姜凝不明所以,却见南宫沐颜扯下了衣襟,在心脏上方,雪白的胸脯上,是一朵妖冶的红色莲花。整个图案差不多鸡蛋大小,精致又生动,像是从皮肉里长出来的。 “这个东西果然跟着过来了。”南宫沐颜低头扫了一眼,并不意外地说道。 “这是——” 姜凝话没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 二人对视一眼,南宫沐颜重新扣好衣服,低声道:“晚点说,我先去挨个打。” 姜凝点了点头,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她起身拉开了门,南宫涯正抬起手想要敲门,身后站着金耀和金辉。 “泠儿。”南宫涯皱着眉看着姜凝,始终搞不懂她搞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姜凝知道他有疑问,但也没想过跟他解释,只是自己退到了一边,让身后的南宫沐颜走了出来。 金耀和金辉看着南宫沐颜,眼中都满是诧异。他们二人是看着她吊在房梁上的,把人取下来时也确认过,她是死透了的。 如今南宫沐颜活生生站在这两兄弟面前,脖颈上还有清晰的勒痕,让他们心头都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爹,女儿知错,愿接受惩罚。” 南宫沐颜乖巧地说着,一副老老实实认错的模样,跟先前歇斯底里的那个样子天差地别,让南宫涯恍惚觉得不真实。 第136章 房屋易主,堂兄来访 昔春路的君悦客栈内,周翼正在五楼的账房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对账。 “啪啪!” 房门被象征性拍了两下,接着一道敞亮的女声传来:“儿子,我进来了!” 门开了,一个衣着干练的妇人走到桌前,看着头也不抬的周翼,满眼赞赏:“哎!我儿子真能干!真乖!” “娘,有事就说,我忙着呢,没空跟你打哈哈。” 周翼抬头扫了一眼已经坐在一边的洪愿萍,又重新把目光放到了账本上。 “欸,我还真有事!” 洪愿萍见周翼不搭理她,自己说了下去:“乖儿子,你记不记得咱家在晚冬路有个小院子?”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送给我兄弟和他媳妇儿住了。”周翼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回道。 “就是这个事。”洪愿萍叹了口气,有几分无奈:“今天老吴找到我,说有个人要买下这个房子……” 周翼停下手里动作,看着他娘问:“你没卖吧?” 洪愿萍笑了下,接着道:“我当时肯定不同意啊,我记得你说过你兄弟住在里面,再说了,咱家又不缺这点钱。” “那就没事了。”周翼点了点头,继续打算盘去了。 “可是……”洪愿萍又开口,有几分犹豫。 “可是什么?娘,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啊?”周翼揉了揉眼,看了半天账本,眼睛疼,正好歇口气。 洪愿萍凑近了些,声音也不自觉放低了:“可是儿子啊,你知道买家是谁吗?” 不等周翼说话,洪愿萍自问自答:“是楼家!就是楼太师那个楼家!楼家要买咱们的房子,我能不卖吗?所以我一交完房契就来找你了,你快去跟你那个兄弟和他媳妇儿说说,房子住不得了,我们家还有其他院子,你再随便给他们找一个。” 周翼听到这话瞪大了眼,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这楼家有毛病吧,他们——唔!” 洪愿萍死死捂住周翼的嘴,小声骂他:“死小子!活腻歪了?敢骂朝廷命官?还是楼家,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骂完不解气,又抬手往他头上用力敲了一下。 周翼揉了揉脑袋,有些后怕。他从桌后站起身,对洪愿萍道:“娘,那我现在去找柳弟了。” “嗯,去吧,尽快搬走,咱们平头百姓,最好不要跟官家有牵扯。”洪愿萍叮嘱道。 周翼“嗯”了声,推开门匆匆走了。 一路从昔春路赶到晚冬路,周翼来到那个小院前,伸手拍着门喊:“柳弟!柳弟!在家吗?” 几乎是话音刚落,房门从里打开,柳明安笑着喊了声:“周兄。”然后退开了些,让人进来。 周翼进了院里,一眼就看到那张用来喝茶闲谈的石桌上铺满了笔墨纸砚,心里诧异不已,难怪柳明安给他开门开得这么快。 “柳弟,怎么在这里读书写字?多冷啊。” 周翼在桌边坐下,看着柳明安关好了门走过来,问道。 “外面光线好,屋内有些闷。”柳明安随口回答了一句,然后进入房中给周翼倒了一杯水。 “哈哈……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在专程等什么人呢。” 周翼确实渴了,说完自己端起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却没有注意到柳明安因为他这句话愣了下神。 “周兄,还喝吗?”柳明安等他放下水杯,问了句。 “不了不了,不渴了,我来找你是有事要说。” 周翼刚想说楼家的事,忽然想起一直没看到姜凝,往屋内看了眼,放轻了声音问:“弟妹又在睡觉啊?” 在周翼印象中,姜凝好像挺爱在白天睡觉的,至少他就遇到了两次。 柳明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问他是什么事。 “柳弟,事情是这样。我娘跟我说,这个院子被楼家人买了。你知道的,当官的要买,我们一个做生意的哪敢拒绝,所以现在这个院子是属于楼家的。” 周翼缓了口气,脸上有几分歉意:“柳弟对不住了,但这里不能住了,你和弟妹得搬走了。我家还有很多处房产,你们想住哪儿?要不去玉琴街,那里也有一处宅子,很安静……” 柳明安笑着摇了摇头:“周兄,没什么对不住的。” 柳明安知道是楼家找来了,但他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不然姜凝回来就找不到他了。 只是有些头疼该怎么告诉周翼他和楼家的事。 “咚!咚!咚!” 房门这时又被敲响,周翼瞪着大门处喃喃道:“该不会是楼家人来要房子了吧?” 柳明安起身想去开门,周翼已经先他一步走过去了。 门一拉开,一身常服的楼涟誉端端地站在门外,看到周翼,又看到他身后的柳明安,转眼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阁下是君悦酒楼的少东家周翼周公子吗?在下楼涟誉,幸会!” 楼涟誉客气地打了声招呼,冲周翼拱了拱手。 周翼本以为来的顶多是个小厮,谁能想到是楼涟誉亲自来了! 周翼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直到楼涟誉对他拱手行了个平礼,他才猛地一回神,嘴里喊着:“草民见过楼大人。”作势就要下跪。 楼涟誉一把拦住了周翼,自己走近院内,关好了门:“不必多礼,今日我只是来看望弟弟的兄长,不是什么大人。” 看望弟弟? 他娘好像就生了他一个吧? 这里就他和柳明安,难道说…… 周翼脑子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好像没搞清楚状况。却见楼涟誉越过他,对着他身后的柳明安亲和地笑着问道:“明安,近来可好?” 柳明安在“楼大人”和“堂兄”这两个称谓上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后者:“堂兄,多谢关心,我很好。” 猜测被证实,周翼在一边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柳明安,又看看楼涟誉,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真是多余啊。 柳明安没有忽略周翼,知道他在这里杵着不自在,拍了拍他肩膀说:“周兄,不好意思,劳烦你跑这一趟了。我晚点来君悦客栈找你,你先回去吧。” “哦哦”,周翼求之不得,对着楼涟誉拱手说了句“楼大人,告辞”,一溜烟儿就跑了。 一直到走出了晚冬路,周翼才放缓了步子,慢慢伸手往自己腿上一掐。 “嘶!” 第81章 不是做梦,他可爱的柳弟真的是大有来头! 第137章 楼家来人,兄弟坦白 周翼走后,柳明安独自面对楼涟誉,其实他也很不自在。 “堂兄,进屋坐吧。” 柳明安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带着楼涟誉进了屋,坐在客厅里。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柳明安刚要动作,却被楼涟誉叫住:“明安,不用麻烦,我还有公务在身,我说几句话就走。” 楼涟誉等柳明安落座后,开门见山:“是祖父和爹让我来找你的,上次见面太仓促了,家里还有很多人你都没见到,所以他们想请你回家一趟,大家一起吃个饭……” 说到这里,楼涟誉顿了顿,但想起楼余桓的交代,还是接着道:“要是你愿意的话,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也可以。” 楼涟誉以为,柳明安最多会拒绝后面半句话,谁知他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歉意说道:“堂兄,恕难从命,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 楼涟誉不解,什么叫“不能离开”? 柳明安不愿多说什么,只道:“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我怕离开了,她回来见不到我。” 说这话时,柳明安眼中有淡淡的思念,楼涟誉看他这模样,忽然想起他爹跟他提过,柳明安自己说的,他身边有个心爱的姑娘。 “我可以派人留在院子外,若是她回来,就让人第一时间告诉你,怎么样?”楼涟誉建议道。 柳明安还是摇了摇头,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也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楼涟誉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疼,实在没想到这个堂弟还是个情种。 正当楼涟誉思考该怎么继续劝说时,又听柳明安说:“堂兄,我反正会在京城,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呢?之后自有机会相见的。” 柳明安说完,就发现楼涟誉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在审视犯人一般,把他看了个明明白白。 “明安,亲人重逢,怎会不心急?”楼涟誉叹了口气,眼中落寞显而易见:“你不急,只不过是因为在你心里,你并没有把我们当成家人而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甚至不愿意再和楼家扯上关系,是吗?” 这番话,若是承认,太过伤人;若是反驳,又太过违心。 柳明安选择了沉默。 沉默在此刻说明了一切。 楼涟誉也沉默着站起身,往大门处走去,柳明安跟着起身相送。 快出门时,楼涟誉回过头,看着柳明安那张神似故人的脸,眼中有些恍惚:“你真的很像二叔,不止是长相,性格也很像。你们看着温和良善,但做起事来却不留余地……” 柳明安知道楼涟誉在说他父亲当年离家的事,笑了下,不置可否。 “这个给你吧。” 楼涟誉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柳明安猜到是这个院子的房契,接了过来。 “这房子已经在你名下了”,楼涟誉解释了一句,想了想还是说:“是祖父的一点心意,但看起来似乎多此一举了,你跟那个周公子,远比跟我们亲近。” 最后,楼涟誉摆摆手,说了声“走了”,自己踏出了院子。 “堂兄慢走。” 柳明安客套地说了句场面话,关上门,转身回到屋内,把房契放好后,抽了张白纸落笔: 阿凝,我去君悦酒楼找周兄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将这张纸放在了屋内显眼处,随后柳明安也带上门出了院子,向着君悦酒楼走去。 楼涟誉说的没错,跟楼家人比起来,周翼在柳明安心中比他们重要得多。 刚走到君悦酒楼前,隔着老远,一个店小二从楼前跑了过来,满脸笑意地对柳明安说:“柳公子,少东家让我在外面等你呢。” 柳明安记得这个店小二,他和姜凝第一次来君悦客栈,就是他去喊的周翼。 柳明安对他温和地笑着说:“有劳你了。” “嗨呀!柳公子太客气了,这是说的哪里话……” 店小二一路笑嘻嘻地把柳明安引到了楼上,正在算账的周翼见到他,立马丢下算盘和账本,走了过来,把人拉到了桌前坐下。 等店小二关好门走后,柳明安等着周翼问他,周翼又怕问了些不该问了不敢乱问,只好等着柳明安主动开口,就这样二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好一阵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柳明安先沉不住气,他还要赶快回去呢,万一姜凝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怎么办。 “周兄,想问什么就问,你我兄弟,不必顾虑。”柳明安看着周翼诚挚地说。 这话让周翼多了些底气,他问了自己最好奇的事:“柳弟,你是楼家人啊?楼涟誉是你哥?” 柳明安点点头,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下:“我父亲是楼太师的亲弟弟,因为某些原因离家改姓。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我是楼家人,楼涟誉是我堂兄,楼太师是我大伯,老太师是我祖父。” “天呐……”周翼不可置信地看着柳明安,因为震惊,嘴张得像是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柳明安看他这模样,有些好笑,但还是接着说:“周兄,这些事我也是来到京城才知道的,有些前尘往事不方便告诉你,还请见谅,反正我不会回楼家,我永远都是柳明安。” 说到这里,柳明安伸手拍了拍周翼的肩膀,就像之前周翼对他做的那样:“周兄,我不想我们兄弟之间变得生分。张兄不在,你是我在京城唯一的朋友。” 周翼简直感动,一把握住柳明安的手,满心满脑的义薄云天:“柳弟,说什么呢,我就怕你身份变尊贵了,不跟我这个商人玩了,我最喜欢你这个弟弟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以后咱们还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以后在京城我罩着你!” 柳明安笑得灿烂:“好,多谢周兄!” 说完,柳明安又叮嘱了一句:“周兄,我不想这事张扬出去,还请你——” “放心,我保证守口如瓶,连我亲娘都不透露半句!”周翼接话道。 “那就多谢周兄了。” 事情说清楚了,柳明安站起身告辞:“周兄,我还有事,我要先回家了。” “啊?” 周翼诧异得很,这么着急吗? “周兄,我知道你也在忙,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柳明安起身走到了门边,周翼又想起另一件事,追了过来:“柳弟,那个宅子你还住吗?不愿意住的话我再给你们换一个。” 周翼也不笨,他听得出来柳明安不太待见楼家。 柳明安知道周翼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感激地看了他两眼:“谢谢周兄,那个地方挺好的,住习惯了,懒得换了,就这样吧。” “那好吧。” 周翼也不多话,跟着柳明安一起下了楼,把人送到君悦客栈外,看着人走远了才自己回到账房继续算账。 柳明安一路匆忙地往家里赶,心里怀着期待。 说不定,他一推开门,姜凝就站在了院中,笑着问他:“柳明安,你去哪里了?” 一想到那个场景,柳明安脚下步子愈发快了。 然而等他真的推开门,院中空空荡荡,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那张留信的纸还在原处,没有丝毫变化。 柳明安放缓了脚步走过去,把纸团成了一团,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捏着。 “这才几天啊,哪有那么快的。” 柳明安自嘲一般笑了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 “不过……” 片刻后,低低的声音在寂静的小院中传来,被风一吹就散了。 “阿凝,我真的很想你……” 第138章 祠堂交谈,佛家偈语 丞相府的祠堂当年修建的时候,是专门请了懂风水的人来看的。 祠堂建在丞相府内西南角,坐北朝南,背山临水,左右互衬,四势均和,以保佑子孙后代人事兴旺,庇护南宫世家长盛不衰。 天快黑时,姜凝吃过饭借口要睡,等丫鬟笑如退下后,她避开了人从祠堂侧面的假山爬了上去,通过那个狭小的窗口翻了进去。 而门口两个奉命守在那里的家丁还一无所知。 南宫沐颜端端正正地跪在香案前,手中拿着笔不停地抄写着什么,对姜凝的到来并不意外。 白日里,南宫沐颜被南宫涯带走,姜凝本想跟着过来看个热闹,却被金耀请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想到晚上反正还得再来,姜凝索性回屋睡觉,把精神养足,到了快入夜时,才翻窗进了祠堂。 “你这是在做什么?” 姜凝走到南宫沐颜身边,拿起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私愿知偿,私恩知报”、“勤而不俭,则财源于奢”之类的,看得她云里雾里的。 南宫沐颜手上动作不停,淡淡回道:“南宫家的家训家规,我要抄一百遍呢。” “他没打你?” “打了,打了三十一鞭,还想继续打,被老钟叫走了,听起来是有什么公务。” 南宫沐颜蘸了蘸墨,继续说:“走之前让我抄家规,还说我这一个月都得在这里,好好向列祖列宗请罪。” “呵!”姜凝轻笑了一声,满眼讽刺。 南宫沐颜抬头扫了她一眼,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三妹好像对这个惩罚力度不满意啊……” 姜凝扯了个蒲团坐在南宫沐颜身边,问她:“你知不知道南宫沐颜犯了多大的错?” “说来听听。”南宫沐颜笑着回了句。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回来是来杀她的,结果我还没动手,她自己吊死了,反倒把你招来了……” 姜凝一想到此事就烦躁,感觉像是被捉弄了一样。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南宫沐颜顿了顿,转头看向姜凝,笑颜如花:“虽然你好像不太愿意见到我,不过我看见你还是很开心的,呵呵呵……” 姜凝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什么性格,没当真,开始说起自己来的主要目的:“你胸口那朵血莲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像生来就有的。” 一说正事,南宫沐颜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神情有些严肃:“那不是胎记,我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它跟我有某种牵引。所以听到血莲子的消息,我才会让你去拿,就是想看看这二者有没有什么关联。” “为什么我并没有见过你那个图案呢?” 姜凝很好奇,上辈子她见过不少次南宫沐颜穿低胸裙子,或者是吊带之类的,印象中她胸口并没有那朵莲花。 话音一落,姜凝就看见南宫沐颜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是不是忘了世界上有个东西叫遮瑕膏?” 第82章 姜凝:“……” 真忘了。 “我死前看到了很多莲花,你呢?”过了会儿,姜凝又听南宫沐颜这么问。 “嗯,我也看到了。” 姜凝回了句,垂下了眼若有所思。 她原本担心她和南宫沐颜都复活了来到这个世界,那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会不会也来了? 至少现在看来没有这个顾虑了。南宫沐颜是因为自己本身就和血莲有关,而她是因为吞下了血莲子,她们二人都跟“血莲”建立了某种奇妙的联系。 她有空间,那南宫沐颜呢? 姜凝忍不住朝南宫沐颜看过去,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 “南宫涯打我的时候,我从他口中大概知道了这个人之前做的事,断手脚,毁容,毒哑,卖到小山村……” 南宫沐颜幽幽地说着,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紧紧锁着姜凝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那个时候你还没来吧?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应该是南宫泠死后吧?可南宫泠就算死了,她那一身伤怎么到了你这里一点痕迹都看不见了?真是奇怪啊……” 姜凝坦然地跟南宫沐颜对视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凉。 这个女人很聪明,也很了解她,在她面前说谎就是自欺欺人了。 二人无声地对峙了半天,半晌后,南宫沐颜笑了声,收回目光,继续抄写家规:“算了,你都这么大了,有点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我也不瞎操心了,好好做我的千金小姐。” “你这么看得开?”姜凝表示不信。 南宫沐颜把写满的纸放好,重新拿了张空白的纸落笔,这才慢悠悠说道:“以前教你的都是杀人的东西,那这次我就教你一点好的吧。” 姜凝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南宫沐颜缓缓开口,却出人意料地念了一首佛偈: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昏黄的烛光下,南宫沐颜笔直地跪着,手上握着笔在认真写着,她念这首佛偈时,目光一直落在笔尖处,声音不疾不徐的,竟然让姜凝想到了“岁月静好”这个词。 姜凝挑了下眉,看着安闲恬静的南宫沐颜,内心的违和感挥之不去:“你真的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南宫沐颜又笑了声:“没有啊,我只是想说,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瞎操心而已。” 姜凝还没说什么,南宫沐颜又接着说:“不过看在养了你这么久的份上,我还是啰嗦两句。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以真正放下屠刀的。手里有刀不用和手里没有刀是两回事,你明白吗?” “明白。”姜凝眸光闪了闪,她也是这么想的。 祠堂内一时安静下来,姜凝看着南宫沐颜又写满了一张纸,好奇地问:“你不知道南宫沐颜的字迹,就这么抄,不怕被人看出端倪吗?” 南宫沐颜闻言放下笔,按了按自己有些酸痛的手指,然后在姜凝的注视下,撸起了袖子。 雪白的胳膊上,三四道艳红的鞭痕赫然在目,破了皮出了血,只是伤口太浅,这时已经结痂了。 “他打我的时候,我故意用手臂挡了几下,还专门把字写得扭曲了一些,这样一来,写出的字跟以前不一样也说得通。” 南宫沐颜放下袖子,冲姜凝笑了下:“他就算怀疑又怎么样?他能想到这副皮囊里面的芯子已经换了吗?” “再说,我这一个月都关在这里,士别三日还刮目相看呢,一个月之后我出去,性情大变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我是往好处变。之后我做个乖巧懂事知心体贴的好女儿,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凝发现自己杞人忧天了,她能考虑到的问题,面前这个女人只会比她考虑得更周全。 “那你慢慢抄吧。” 话已经说完了,姜凝站起身,从来时的那个窗口再次翻了出去。 第139章 红梅相赠,佳人夜归 漆黑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月亮,但早已不如前几日明亮。 姜凝翻出祠堂后,在月光下站了一会儿,思考着之后该何去何从。 南宫沐颜死了,马管家,冬梅,甚至那个知情不报的丫鬟小晴,也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 姜凝告诉自己。 空气中暗香浮动,姜凝扭头看去,墙边几株红梅盎然绽放,朦胧的月光洒到艳丽的花瓣上,像是给它罩上了一层轻纱。 柳明安。 这个名字忽然涌上心间,姜凝眼前浮现出那张俊逸温柔的脸,思念在此刻像开了闸的洪水,浩浩荡荡,让她无从抵挡。 想见他。 去见他! 姜凝走到墙边,正欲翻墙而出,瞥见一边盛开红梅,动作顿了顿,走到枝丫下,踮着脚折下来几枝。 把折好的花拢到一起,姜凝又往四周看了看,找了一根有韧性的草将花枝扎到一起做成了花束,随后扔进了空间里。 做完这一切,姜凝后退两步,刚想蓄力助跑,身后传来诧异的一声喊:“三小姐?” 姜凝闻言转身,金耀提着一盏灯站在路边,看样子是刚从书房过来。 老板的秘书见到老板的女儿,打个招呼是很正常的事,姜凝于是对着金耀点了点头,想着等他走了再行动。 却不曾想金耀提着灯在原地站定,摆出一副要跟姜凝聊天的样子。 “三小姐用过晚膳没有?” “……用了。” “三小姐是在这里赏梅吗?” “……嗯。” “今年府里的梅花是开得挺好的,原来三小姐也和夫人一样喜欢梅花吗?” “……嗯。” “怎么不见三小姐的那个丫鬟笑如呢?” “……” “三小姐——” 姜凝失去了耐心,直接盯着面前的人问:“金耀,你到底想问什么?” 金耀不是话多的人,说这一堆废话不过是铺垫,为了拉近心里距离,然后就可以不那么突兀地问出真正想问的问题。 可惜姜凝不吃这一套。 金耀愣了下,看着姜凝眉眼间的冷漠疏离,这才相信了金辉跟他说的三小姐跟以前大不相同的话。 “三小姐,你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 金耀话音刚落,却见姜凝勾起了唇角,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要问也该是南宫涯亲自来问,你好奇的话,不妨自己去查。” 南宫涯? 三小姐竟这般称呼自己的父亲? 金耀还没回过神来,姜凝懒得再跟他说话,当着他的面,一个猛冲,干脆利落地翻墙出去了。 金耀被震撼得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着翻墙而出。 外面的街道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姜凝的身影。 姜凝对南宫涯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一个不称职的偏心的父亲,她不在意金耀会去跟他说些什么,因此连伪装也不屑于做。 出了丞相府,姜凝一心想着柳明安,转眼间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在脑后。 没有半点停歇走到了晚冬路,姜凝越靠近那个院子,心跳得越快。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以前读这句诗姜凝一知半解,直到现在自己深陷其中,才明白古人写“情”字,写得是多贴切。 晚冬路的院子内,柳明安吃过晚饭洗漱完,从屋内端了一盏灯出来。刚踏出房门,墙边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柳明安似有所感,抬眼看去,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姑娘正站在墙根下,手里捧着一大束梅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柳、明、安。” 姜凝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简简单单三个字,仿佛在心中千回百绕才说出口,听在柳明安耳中像是从梦里传来的。 柳明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姜凝,似乎在确定眼前的画面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月光下,二人静静对望,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 姜凝等了一会儿,见柳明安还是那副傻模样,脸上笑意更甚,假装叹了口气抱怨道:“唉,我还以为你会过来抱我呢……” 说着,姜凝捧着花向柳明安走过来。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姜凝才走了两步,那个呆立的身影忽然动了,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伸手将她整个人按进了怀中。 “梅花——唔!” 姜凝还想着把怀中的梅花拿开,但下巴被人挑起,炙热的吻铺天盖地,向她唇上压了下来。 “梅——唔!” 姜凝还想挣扎一下,柳明安的唇舌把她口中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 算了,一束破花而已。 姜凝放弃了其他想法,闭上眼,沉溺在这包含着无限深情的吻中。 那束怒放的红梅夹杂在两具年轻的身躯之间,被碾压蹂躏,却无人顾及它。艳红的花瓣洒落一地,落到拥吻的二人脚下,好像下了一场红雨,但氤氲的花香在空气中浮动,给这方天地添了一分暧昧的情色。 激烈的亲吻代替语言述说着心中的思念,不知吻了多久,二人重逢的喜悦心情才在这缠绵悱恻的吻中慢慢平息下来。 “阿凝”,柳明安轻轻地摸着姜凝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满心满眼都是她,哑着嗓子开口:“我很想念你。” 一吻过后,姜凝的唇瓣比地上的落梅更艳丽,柳明安看着她红唇轻启,然后听到她轻声说了句“我也是”,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眼中一片暗色。 第83章 阿凝,太勾人了。 身体早就起了某些反应,柳明安垂下眼,不敢再看眼前人,与此同时企图往后撤开,不料却被姜凝紧紧抱住。 “躲什么躲?”姜凝轻笑一声,因为刚才的亲吻,眼中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一笑起来眼波荡漾,看着像勾魂摄魄的妖精。 “没、没躲……” 柳明安耳根泛红,眼神慌乱,看得姜凝起了调戏人的坏心思。 原本抱在柳明安腰间的手搂上了他的脖子,姜凝慢慢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柳明安,我要是想睡你,你会反抗吗?” 下一刻,姜凝如愿以偿地看到那片肌肤由原本的浅红变得深红一片,像是要滴血。 第140章 天地为媒,新婚之夜 姜凝伏在柳明安肩头无声笑着,身躯颤动,引得柳明安心神震荡。 一只手温柔地摸上了姜凝的脸,指尖轻轻地从她脸颊上划过,像是带着无限怜惜和珍视。 “阿凝,等成亲了再说这些好不好?” 柳明安宠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凝抬起头看着他,笑着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成亲呢?” 指间移动到嫣红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下一瞬,柳明安凑过来,飞快地落下了一个吻,转眼间又退开。 “等我参加完科举考试,谋个一官半职,再跟丞相大人提亲。” 柳明安说得认真,姜凝闻言却皱了皱眉:“好好的提他干嘛?我的事轮得到他来指手画脚吗?” 柳明安愣了下,不明所以:“阿凝,你先前不是说,要以丞相之女的身份嫁给我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姜凝莞尔一笑:“我跟南宫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不用考虑什么丞相不丞相的,懂吗?” 柳明安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这样的话,你又想什么时候娶我呢?”姜凝接着刚才的话问。 “阿凝,我一直都想娶你,但我想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我不想委屈你。” 姜凝听到柳明安这么说,轻轻挑了下眉,那还要多久啊?而且听起来好麻烦的样子。 柳明安微微低下头,再次落下一个吻,这次他没有退开,而是贴着那柔软的唇瓣像是呢喃一般说道:“愿言配德兮,携手将相;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摸着姜凝脸的那只手顺着她胳膊向下,握住了她的手,而后两手交叠着按在了柳明安心口上方。 “咚~” “咚~” “咚~” 心脏跳动引起胸腔震动,顺着紧贴衣服的掌心传来,姜凝感到自己的心在与之共鸣。 姜凝望向柳明安的眼睛,那双黑亮的眸子倒映着她的脸,神色无比认真郑重。 姜凝那些玩笑心思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柳明安看到姜凝沉默了,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安地喊了声“阿凝”,却见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开口道:“太麻烦了,成亲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要什么八抬大轿,凤冠霞帔,三书六礼,媒妁之言,柳明安,我只要你!” 柳明安怔愣着,姜凝又浅浅地笑着继续说:“反正我们要成亲,不如趁早,就今天怎么样?” 姜凝说完,不等柳明安反应,拉着人走到院中跪下:“以天地为媒,星月为证,柳明安,我嫁给你,做你的妻子,你愿意吗?” 柳明安扭头看着姜凝,月光照在她脸上,让那张脸看起来如梦似幻,美得不可方物。 而这一切,更像是一场绮丽的梦。 姜凝等了一会儿,还没听见柳明安的答案,眯了下眼半真半假地威胁道:“这种时候你不说话?想挨揍吗?” 柳明安忽然笑了,感觉自己眼底在发烫。 这不是梦! 是真的! 他喜欢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阿凝,我……”柳明安声音竟有几分哽咽,他缓了口气,极力平复着内心的激荡。 “我何德何能……” 清冷的月光洒向人间,照见这处小院中笔直跪着的一对璧人,像是无声的陪伴。 柳明安和姜凝默默对视着,眼中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等到二人起身,他们已经成为了夫妻。 “阿凝……” 柳明安一把揽过姜凝,再次重重地碾上她的唇瓣,将所有难以宣之于口的情绪都揉进了这一个吻中。 姜凝闭着眼回应着,身体和柳明安紧紧贴着,冬日夜晚的寒风似乎绕过了他们,她只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烫,尤其是胸腔中的那颗心,烫得几乎要融化了。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柳明安眉梢眼角都带着明晃晃的笑意,伸出手摸着姜凝的脸,满眼爱意不加掩饰:“阿凝,你是我的妻子了。” “嗯。”姜凝歪了下头,用脸颊蹭了蹭柳明安手心。 “那你现在可以睡我了。” “……嗯?” 什么跟什么啊? 姜凝目瞪口呆,柳明安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稳稳地向着房中走去。 直到柳明安把她放在床上,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时,姜凝还在思考,她之前真的表现得有那么欲求不满吗? 柳明安该不会以为她今晚跟他成亲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吧? 唇瓣突然被人轻轻咬了一下,姜凝猛然回神,二人衣衫已经褪了大半。 “阿凝,别发呆……” 柳明安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个饱含情欲的吻落到姜凝修长地玉颈上。 刹那间,姜凝感觉自己像是被触碰到了某个开关,无休无止的羞意涌上心头,她能感到自己一张脸烧得通红,身上好像失去了力气,手脚都软绵绵的。 “柳、柳、柳明安,要不、要不我们今天先……先休息……” 姜凝生平第一次因为羞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柳明安停下亲吻的动作,半撑着身体看着身下目光躲闪的人,好像明白了什么。 “阿凝,乖啊,不要叫柳明安……” 柳明安亲了亲姜凝的唇瓣,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那纤腰上如凝脂般的肌肤。 “乖,叫,夫君……”柳明安轻声诱哄着,声音不似平日那般温润,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沉。 姜凝感觉自己不止是脸烫,全身都像被火烤着,看着柳明安那陌生的炙热的目光,脑子有点发晕。 “乖,叫一声,我就听你的……” 柳明安又低头亲了亲姜凝的脸,声音有些急不可耐。 姜凝几度张了张嘴,又闭上,眼中的羞恼一览无余。 柳明安耐心等待着,过了许久,才听见身下人低若蚊蝇的声音: “夫……君……” 真要命! 姜凝喊完才后知后觉,他们已经不着寸缕了,而且看柳明安这样,哪里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骗——唔!” 柳明安对着那张红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阿凝,乖啊,从明天开始,我什么都听你的……” ……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院中散落的红梅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这浅浅的梅香在小院内散开,是冬日独有的温馨,然而某处却春情无限,雨声中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人声。 “……阿凝,乖,再喊一声……” “滚蛋!唔——” “……阿凝,我好喜欢你啊……” “闭嘴!先把手拿开!唔唔——” “阿凝……” “阿凝……” 第141章 帝王心术,真凶何人 楼涟誉从柳明安的院子离开后,转头又回了大理寺。 朱宇轩的案子过了几天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朱尚书已经在御书房哭了好几天了,每次都哭得肝肠寸断,大有一副要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皇上久病初愈,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天天听人在耳边哭丧,心情就更不好了。 天子心烦,臣子遭罪。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大理寺的人。 楼涟誉作为大理寺少卿还好,官阶越低责任越小。倒是他的顶头上司袁开智,作为寺正每天都被皇上叫过去,当着朱尚书的面询问查案进度。一问发现案情毫无进展,朱尚书就在旁边哭天抢地,皇上只能装模作样训诫一番,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胆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杀的还是朝廷重臣的独子,简直目无王法!袁寺正,朕命令你率领大理寺众人,尽早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给朱爱卿一个交代!” 袁开智能说什么?配合着陛下演戏呗。 他是老臣,做官这么多年,从不站队,只忠于皇上,也因此,有些内幕他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 这桩案子,发生在这个时候,皇上只怕心里乐开了花。 第84章 皇上年迈日衰,大梁储君未立,朝中各方势力暗潮涌动,互相制衡,就等着一个出手时机。 偏偏皇上这一病,让某些蠢东西以为时机到了,迫不及待地就动了手,竟然敢在金质城行刺襄王宇文彦。 人年纪越大,对权势反而越迷恋,皇帝也不例外,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觊觎他的那个位置。 哪怕是亲儿子,又如何? 杀死朱宇轩的真凶是谁并不重要,能够用死人做文章就行。 袁开智对此心知肚明,此案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但他并没有把这些话告诉认真查案的楼涟誉。 楼涟誉回到大理寺,直接进了停尸房。 冬日严寒,停尸房内为保持尸身不腐还放着冰块,一走进来就冷得人一哆嗦。 “楼大人。” 房内几个仵作见到楼涟誉,停下手里的动作躬身行礼。 楼涟誉抬手示意免礼,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绕着朱宇轩和他两个仆人的尸体转了一圈,问道:“凌仵作,有发现吗?” 凌仵作叫凌显璋,今年五十多了,十六岁就子承父业做了仵作,在京城没有比他验尸经验更丰富的人。 凌显璋摇了摇头,一张脸上写满了苦大仇深:“很棘手啊!” 凌显璋的徒弟张筑接话道:“楼大人,验尸是验不出来什么了,这个凶手是个老手,他杀人手法很干净……” 张筑顿了顿,指着两个仆人脖子上青黑的伤口,继续说:“这两个人不是他的目标,被一刀毙命,刀口左深右浅,左低右高,深可见骨。” 说到这里,张筑左手虚虚握拳,像是拿着一把刀。他半举着手,从左到右自下而上快速划过:“凶手就是这样,须臾之间便杀了二人,让他们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楼涟誉沉吟片刻,总结说:“所以还是跟之前一样的结论,凶手是个左撇子,力气很大,动作迅捷,身量较高,至少比这两个仆人高一个头,也就是说在七尺三寸以上,是吗?” 凌显璋“嗯”了声,走到停尸房最中间,那张木床上停放着朱宇轩庞大的身躯。 尸身上盖着白布,凌显璋将其扯下,露出朱宇轩的身躯。 赤裸的尸体一身渗人的惨白,腹部七个刀口,颜色暗红隐约发黑,肩上、手臂和脸上有多处擦伤和淤青,那满是肥肉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浅淡的尸斑。 “凶手的目的就是朱宇轩,杀那两个仆人不过是顺带”,凌显璋盯着那七个伤口,神色凝重:“他先是一刀杀了那二人,没有任何停留,就冲到了朱宇轩面前,还是用那把刀,转了下手腕,换了个拿刀的姿势,捅进了这里——” 凌显璋指着其中一个刀口,努了努嘴:“喏,第一刀就是捅的这里,捅完就拔刀,还把他下巴弄脱臼了,让他叫都叫不出来,唉~” 楼涟誉也看着那个刀口,捅得很深,皮肉翻卷着,可以想象当时是怎样的血流如注。 凌显璋又拿起朱宇轩的手给楼涟誉看,十个指头全部破损,指甲外翻,血迹斑斑。 “朱宇轩倒下后,曾在地上爬行过,我去现场看过地上的血迹,他爬了不止一次。凶手是故意的,他捅的每一刀其实都不致命,朱宇轩最后是死于失血过多。” 凌显璋放下朱宇轩的手,在脑中模拟着当夜的情形:“凶手先杀仆人,再捅了朱宇轩一刀,卸了他的下巴,看着他在地上爬,过了一会儿再一脚把他踹翻,又捅了一刀,继续看着他挣扎求生,等他爬出几步远,又是一刀……一共七刀,从第一刀到最后一刀,隔了整整一个时辰!” 房内沉默了许久,凌显璋叹了口气,把白布重新盖在朱宇轩的尸体上。 “下手果决,心思缜密,手段残忍,从容镇静……是个狠角色。”楼涟誉扫了一眼那片刺眼的白,心情有些沉重。 凌显璋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徒弟的话:“楼大人,验尸是验不出什么的,此案需要你们从其他方面着手调查了。” 楼涟誉“嗯”了声,转身出了房门。 其他方面? 墙上的八字血书和更夫的证词已经把矛头指向了朱尚书的对家,大理寺的人这些天把朱尚书的人际关系梳理了一个底朝天,凡是可疑的都安排人去查了,但愿能有个好结果吧。 楼涟誉刚走了没几步,正好撞到从宫里回来的袁开智。 “袁大人。” 楼涟誉恭敬地行了个礼。 他知道袁开智肯定又是被皇上叫到宫里去问话了,这个上司平日里待他不薄,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因此在袁开智走过来时,楼涟誉主动提出:“袁大人,要不明日就让我去面圣吧?您年纪大了,在这大理寺和皇宫内来回折腾也不好受。” 袁开智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神情有些憔悴,眼中有血丝,眼下有青黑,下巴上有胡渣冒出,一看就是忙得没休息好。 反倒是他这个每天跑来跑去的大理寺正,精神比楼涟誉好多了。 袁开智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把楼涟誉拉到一边低声道:“别查了,没必要!” 楼涟誉不解,又听袁开智继续道:“别问我,实在不懂回家问你爹去。” 楼涟誉怔怔的,还想说什么,袁开智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回家好好休息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袁开智推着楼涟誉的肩膀,把他往大门处推了几步,而后摆摆手:“回家吧,没事,有我担着呢。” 第142章 楼家众人,生父疑心 楼涟誉回了楼府,还没走到书房,路上遇到了他娘上官巧兮和妻子程书妤。 “誉儿,明安那孩子怎么说?他什么时候来?” 上官巧兮连忙问道。 她当年嫁进楼家时,楼青至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印象中,那个少年郎总是温和礼貌地喊她一声“嫂子”。 后来她生了楼涟誉,楼白离在朝堂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大小事全靠楼青至跑前跑后地忙活。 上官巧兮是真心实意把楼青至当做弟弟看待,当年他离家后,她还跟着哭了好几天,后来她年年去香叶寺上香,求完佛祖保佑一家人健康平安后,都要在心里加一句:“菩萨,请一定要保佑楼青至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可惜,造化弄人。 回家后得知楼青至早已死在了十四年前,上官巧兮又忍不住痛哭一场。 人死不能复生,上官巧兮明白这个道理,她因此特别想见见楼青至的孩子,听说那个叫柳明安的孩子很像他。 楼涟誉听到母亲这么一问,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妻子程书妤也看了过来。 程书妤嫁进楼家时,府里早就没有了楼青至这个人,但她知道自己丈夫一直在挂念着这个二叔。 二十五年前的那桩往事,程书妤也从楼涟誉口中了解到了。她作为局外人,反倒更能理解楼青至和柳明安的选择。 此刻见楼涟誉不说话,程书妤似乎明白了什么:“涟誉,堂弟他是不是不愿意回来?” 楼涟誉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头往书房走去。 楼白离在书房中处理公务,楼余桓则坐在桌边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见到楼涟誉来了,二人都抬起头,迫不及待地看着他。 两道殷切的目光同时落到身上,楼涟誉按了按太阳穴,头疼。 “明安他……他说他要在那个院子里等人,不能离开,估计就是那个他喜欢的姑娘。” 楼余桓眼底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指间捻着的那枚棋子“噔”地一声落到棋盘上,搅乱了整个棋局。 楼白离转头看着父亲这模样,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房内静默了许久,楼余桓笑了下,慢慢伸手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一颗颗捡回了棋奁中:“这个孩子还真像他……” “祖父,要不我过几天再去一趟?”楼涟誉想了想开口道。 “去肯定是要去的,但不是你一个人去。” 楼余桓把棋子放好,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院子下定了决心。 “是楼家欠明安的,不是明安欠楼家的,本来也该我们登门拜访,这次确实是失礼了。” 楼白离和楼涟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就一起去。” 做了决定后,楼白离看着楼涟誉安排说:“过两天,等你大理寺那边把朱宇轩的案子结了,咱们就一起去看看明安吧,你娘也想见他,书妤就留在家中照顾你祖母和亦儿。” 楼涟誉听到这话眸光闪了下,他爹也知道某些内幕。 “爹,为什么你觉得过两天那个案子就能结?大理寺明明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楼涟誉看着楼白离,满眼不解,他爹和袁开智都这么笃定是为什么。 楼白离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作为父亲,是了解楼涟誉的。楼涟誉高中状元之后,本来可以直接进入户部任职,但他自己选择了大理寺,楼白离那时便知道,他这个儿子是有惩恶扬善之心的。 可朝堂之事,波云诡异,哪里有那么多是非善恶?无外乎是各方势力狗咬狗罢了。 “白离,跟他说!他都当爹了,你还把他当孩子吗?” 楼白离犹豫不决时,楼余桓下了命令。 “坐吧。” 楼白离指了指桌边的椅子,等楼涟誉落座后,才说:“前段时间,宫中传闻陛下病重,没过多久襄王就在金质城遇刺,险些丧命。” 楼涟誉眉心一跳,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储君未立,襄王、瑞王、临王三足鼎立,相互制衡,陛下借着这次的病试探人心,临王就是最先跳出来的一个,等发现陛下无恙,再收回爪子,陛下却不可能让他这么毫发无伤地退场。” “可临王母妃是掌管六宫风头无两的贵妃,外祖父手中有兵权,他本来就机会最大,他何必呢?”楼涟誉心中疑惑更甚。 “王爷做够了,想做皇帝呗!”楼余桓接了一句,透过窗子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再言语。 “朱尚书是临王的人,好巧不巧,杀他儿子的又是他的对头。只要随便跳出来一个人,把脏水泼到临王的亲信上,临王势力必然受挫,短时间内不会再翻得起什么风浪来。” “独子被杀,朱尚书也势必会因此与临王离心。一石二鸟之计,何乐而不为?” 楼白离说完,看着自己的儿子憔悴的神色,有些心疼:“袁开智那个老狐狸肯定早就看明白了,自己天天跑来跑去不干正事,反而留你在大理寺认真查案,唉,你也是,这么老实做什么?” 楼涟誉扯了扯嘴角,不甚在意:“毕竟是三条人命。” “朱宇轩可不是什么好人,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死了也活该。” 楼白离想到那个胖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下雨了”,楼余桓忽然幽幽说道,将手伸出窗外,感受到微凉的雨丝落到手心:“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啊……” 与此同时,皇城北区的一座府邸内,刚刚从皇宫回来的南宫涯,听着金耀的汇报,满眼不可置信。 “你是说,泠儿当着你的面,翻墙离开了?”南宫涯眼睛都瞪圆了。 金耀点点头,他若不是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 “其实……金辉还跟我说,三小姐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摔出去了……” 南宫涯眼睛瞪得更大了。 “大人,我觉得……三小姐跟以前不太一样”,金耀想起姜凝那冷漠的眉眼,还有她直呼南宫涯名讳的事,接着道:“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南宫涯愣愣地坐着,回想着这几日的点点滴滴,内心无比赞同金耀的话。 第85章 从前那个胆小瑟缩不敢与人对视的南宫泠,在这次回家后,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金耀,派两拨人,一拨去找三小姐,另一拨……”南宫涯盯着金耀的眼睛,郑重地交代:“去曲水城,找到人贩子那条线,一直往下查,我要知道泠儿这几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 金耀领命离开,南宫涯独自在椅子上坐了半天,才缓缓起身打算往主院走去。 他该去看看罗思依了。 泠儿这边不省心,颜儿那边更是不安分,把她娘都气病倒了。 南宫涯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力交瘁。 等踏出房门,丝丝细雨落到脸上,南宫涯才恍然发觉下雨了。 小更:浓情时分 今年的第一场雨一直下到了半夜。 雨滴打在屋顶的瓦片上,“沙沙”作响,无数雨滴凝聚在一起,顺着屋檐滴落在廊下。 可惜这些动静姜凝一点都没听见。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艘在风雨中飘摇的船,身体被海浪不断地抛起又落下,整个人迷乱又沉醉,口中无法抑制地吐出轻哼娇喘。 “阿凝……” 耳边又传来柳明安带着喘息的喊声,姜凝半眯着眼,清清楚楚看到细密的汗珠沿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缓缓滑落,最后在下颌处汇聚,滴落下来,落到了她身上。 姜凝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尝试动了动身体,然后腰肢却被掐住,丝毫挣不开。 “阿凝……” 唇上不知道多少次落下濡湿的吻,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乖,再叫一声夫君好不好?” 姜凝睁开眼,曾经眼中的清冷疏离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不自知的勾人媚意。 嫣红的唇再次轻启,有气无力吐出两个字:“滚蛋!” “呵呵呵……阿凝,我好喜欢你啊!” 柳明安爱死了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又低下头亲吻那艳丽的唇。 “阿凝……” “凝儿……” “小凝儿……” 柳明安又开始胡乱喊着一些肉麻的称呼,姜凝感觉自己身体更烫了,只好闭上眼,不去看他。 然而眼前看不见之后,其他感觉反而更加明显,姜凝又迫不得已重新睁开眼。 “能不能……嗯……别乱喊?” 姜凝气息凌乱,却尝试跟一个动情的男人讲道理。 柳明安立马接话:“可以,你再喊我一声。” “……滚蛋!” 竟然跟她讲条件! 直到某个时刻,姜凝感觉自己被抛上了云端,眼前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一片绚烂的白,像是星光,又像是月华。 “阿凝……” 唇上落下温柔的吻,脸上有滚烫的手指在轻轻抚摸着,姜凝逐渐回神,撞进了柳明安那足以让人溺死在其中的目光。 “阿凝,我喜欢你……” 柳明安呼吸尚未平息,伸手把姜凝额前汗湿的头发拢到了一边,而后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姜凝费力地睁开眼想看清他,却只觉得累得眼皮子都要抬不起来了,好像一闭上眼就能沉沉睡去。 柳明安状态却跟姜凝截然相反,他心里胀满了难以言说的情绪,半点睡意都没有。 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眼前这个心爱的姑娘,柳明安眼中满是贪念,甚至舍不得眨眼。 半梦半醒间,姜凝感到自己身边的人离开了,温度好像一下子降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被人抱了起来,然后放进了浴桶中。 热水包裹着有些酸痛的身躯,脸上又落下密密麻麻的吻,姜凝彻底陷入了梦乡。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月亮又出来了,虽然不太明亮,但照到地上的水坑上仍然反射出皎洁的光辉。 柳明安把人打理干净后,自己也就着热水简单清洗了一下,等收拾好一切再回到床边,看到姜凝在床上恬静地睡着,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全化成了水。 第143章 人员部署,慈母心肠 金耀离开南宫涯书房后,径直到了偏院,那里是丞相府内侍卫住的地方。 律法规定,官员府内可以有侍卫,以保护自身安全,但数量有严格限制。南宫涯作为一朝丞相,也仅仅只能有八个,除了他和金辉外,这里还有六人。 然而八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用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丞相府明面上只有八个侍卫,实际上有多少那就不好说了。 金耀找到了正在喝酒的盛荆,直截了当地开口:“丞相有令,要查清三小姐失踪这几个月的行踪和遭遇,你明天带两个人出发去曲水城吧。” 上次追查人贩子卫方雄时,盛荆也在其中,由他带人去正好合适。 盛荆也不多话,点了点头应下。 “要查清楚,三小姐被最后被卖到了哪里,一路遇到了哪些人,最后又是怎么回到京城的……所有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要弄清楚。”金耀认真地交代。 “放心吧老大,我明天一早就出发,叫上小五和小六,查到有用的消息就会给你传信的。” 盛荆说完,端起酒一饮而尽。 金耀“嗯”了声,转头去了隔壁房间找到金辉。 “哥,什么事?” 金辉已经准备睡下了,见到金耀来了,又一溜烟儿地爬起来。 “三小姐今晚翻墙离府了,而且看样子不会回来,你明天带几个人去找她。” “翻、翻墙?”金辉怀疑自己听错了。 “嗯,当着我的面翻的,翻得比我还快。” 金耀不想承认,但这又确实是事实,他翻墙还没三小姐翻得利索。 不再理会弟弟的震惊,金耀接着说:“盛荆、小五、小六被安排出去了,我不能离开,大人身边至少还要有两个人,也就是说去找三小姐的除了你,就剩下一个人可以用了。” “谁知道三小姐会去哪里啊?我们两个人去哪里找啊?”金辉听着有些头大。 这个问题把金耀也难住了,他想了想才说:“现在京城内找,三小姐应该还没离开京城。人手的话,你们两个多费心吧,尽力而为。注意低调行事,别太大张旗鼓了,现在很多双眼睛盯着大人呢。” 等安排好所有事情,金耀走出房门,往自己屋子里走,走到半路黑灰色的云层里飘下来丝丝细雨。 路过祠堂时,金耀看着一个人影手上提着一个大盒子,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走了进去,他仔细眯着眼辨认了一下,哦,原来是罗思依的丫鬟盈姑。 祠堂门口那两个家丁想要阻拦,手才抬起来就又放下了,看着盈姑推开门走进去,二人在廊下站着面面相觑。 金耀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慈母多败儿”这句话在脑中一闪而过。 二小姐这般心狠手辣,歹毒刻薄,归根结底还是罗思依和南宫涯太娇惯她了。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雨渐渐下大了,金耀抹了一把脸,收回目光,快步回到了自己屋子。 祠堂内,南宫沐颜看着走进来的盈姑,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把人和姜凝给她讲的“盈姑”对应上了。 “二小姐,夫人让我来的。” 盈姑走到跪在蒲团上的南宫沐颜身边站定,轻声说着,眼中满是复杂情绪。 南宫沐颜停下写字的动作,扬起脸看着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娘还好吗?” 盈姑叹了口气,在南宫沐颜身边蹲下,打开手中的盒子,端出来一个小盅,里面是香气扑鼻的鸡汤烫饭。 南宫沐颜原本没觉得有多饿,现在闻着香味儿,忽然觉得饿疯了。 盈姑香案上的纸笔都收到一边,然后把小盅放到南宫沐颜面前,又拿出勺子塞到她手中。 “二小姐,吃吧,这是夫人吩咐我做的,趁热吃,凉了味道不好。” 南宫沐颜“嗯嗯嗯”点着头,拿起勺子就吃。 盈姑扯过一个蒲团坐在南宫沐颜身边,看她埋着头大口大口吃饭,知道她是饿惨了,忍不住又是一声叹。 “夫人被气得病倒了,大夫开了些安神的药,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呢。” 南宫沐颜咀嚼的动作顿了下,又听盈姑继续絮絮叨叨:“我也不知道二小姐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大人一向最疼爱你,他这么罚你,连夫人都不帮你说话,一定是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确实,我活该。”南宫沐颜说了一句,又接着吃。 既然成为了南宫沐颜,要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也要承担她之前的罪孽。 很公平的交易。 “唉~但夫人虽然不帮你求情,但还是记挂着你。大人下令饿你两天,夫人舍不得,这不,让我给你送饭来了。” 南宫沐颜吃完了最后一口,擦了擦嘴,笑着回了句:“替我跟娘说声谢谢。” “你们母女之间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盈姑一边收拾着桌面,一边回道:“夫人只盼着你真心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好好改过,不要再做错事就好。” “嗯嗯,好的。” 南宫沐颜乖巧地应着。 盈姑这时又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罐子,打开盖子,里面是草绿色膏状物,闻着一股药味儿。 “二小姐,来,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盈姑看着南宫沐颜说。 “这……没必要吧。”南宫沐颜犹豫了,多大点伤啊,还要上药。 盈姑只当南宫沐颜是不好意思,把罐子放到一边,上手就来解她衣衫。 南宫沐颜:“!” 有这么熟吗? “我自己来!” 第86章 都是女的,看了没事。 南宫沐颜老老实实把衣服脱得只剩一件肚兜,自己往桌上一趴,露出了背上,腰上,胳膊上的一道道红痕,看得盈姑心疼不已。 “大人下手也太重了吧,都破皮了,真的是……” 盈姑对着伤口轻轻吹着气,然后挖起药膏,轻柔地抹在上面。 伤口原本火辣辣的,药膏一抹上,立马凉丝丝的,还挺舒服。 南宫沐颜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了些,扭头看着盈姑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难以理解。 这就是所谓的“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吗? 盈姑还在贴心叮嘱:“二小姐,伤口痒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去挠啊,留疤了就不好了,过几个月你还要嫁人的。” “嫁人?嫁给瑞王?” 南宫沐颜身体乍然一僵,她好像忘记了这一茬。 “是啊,去年皇上为你们指了婚,就等你年满十八,就可以下圣旨了,到时候你就是王妃了,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胡闹了……” “挺好的。” 南宫沐颜笑着回了一句,答非所问,神情若有所思。 盈姑在所有伤口上都涂好了药,看着南宫沐颜起身穿好了衣服,把另一个包袱递给她。 “夜间寒凉,这是夫人让我给你拿来的大氅,你当被子裹着睡,别冻着了。” “好。” 房门打开又关上,盈姑提着木盒走了。 南宫沐颜捏着手里厚实的布料,许久之后轻笑一声:“真是亲妈啊!赚了……” 第144章 新婚燕尔,无意暴露 姜凝这一觉睡得很沉。 醒来时,柳明安就坐在床边,一双眼睛脉脉含情,满脸都是笑意。 “阿凝。” 昨晚听了无数遍的两个字在耳边响起,某些画面似乎在眼前重现,姜凝往被窝中缩了缩,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 姜凝避开柳明安灼热的视线,把目光落到了他搭在膝盖处的手上。然而下一瞬,她又猛然回想起,那只手昨夜是怎样抓住她,抚摸她…… 嘶~不堪回首! 姜凝闭了闭眼,最终决定盯着头顶的帷帐。 “什么时候了?” 话一出口,姜凝才发现自己声音有明显的沙哑。 “快午时了,我去给你拿水。” 柳明安答了一句,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过来,回到屋中,姜凝已经自己穿好衣服掀开被子起来了。 不等柳明安说什么,姜凝一把抢过柳明安手上的水,一饮而尽。喝水时姜凝下巴抬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脖子,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红梅点点。 柳明安眸光暗了几分,握拳轻咳一声,转过了头。 等姜凝放下水杯,柳明安平复好心绪,拿起簪子笑着望向她:“阿凝,我帮你挽发吧。” “哦。” 姜凝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垂着眼盯着地面,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柳明安相处了。 柳明安看着面前别别扭扭的人,只觉得他的新婚妻子真是可爱得不行,难以按耐心中欢喜,上前一步把人揽在怀中,伸手勾起那精致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姜凝蓦地瞪大了眼。 唇上传来温热的湿意,柳明安的眉眼近在咫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小勾子一样在撩拨她的心。 “砰!砰!砰!” 姜凝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柳明安亲了好一阵才离开姜凝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得像是春风吹过:“阿凝,别这么不自在,我们是夫妻啊。” 夫妻…… 姜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不自觉向上弯起。 “是,我们是夫妻。” 姜凝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坦然地望着柳明安的眼睛,然后扯着他衣领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昨天说的,以后都听我的,算数吗?” “算!当然算!”柳明安覆上姜凝抓他衣领的手,眉眼含笑:“柳夫人,我以后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 姜凝脸上也扬起灿烂的笑意,和柳明安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柳明安最后还是给姜凝挽了一个之前的发髻,因为他心爱的妻子抱怨说:“头发全盘起来后脑袋都重了。” 柳明安当然只好顺从了。 这边是新婚燕尔,郎情妾意,而另一头,却有人抓耳挠腮,愁眉不展。 金辉手上捏着一张折好的画像,随便找了一家路边的茶馆,大冷的天要了一碗凉茶。 跟着他跑了一上午李九一屁股坐在旁边,垂头丧气:“辉哥,这么大个京城,咱们跟无头苍蝇一样,怎么找嘛?” 李九年纪小,最沉不住气,不等金辉说话又自顾自说下去:“咱们一上午把丞相府相邻的玉琴街和逐夏路问了个遍,没一个见过三小姐的,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 一上午徒劳无功,金辉自己也心烦,李九还嘀嘀咕咕不清净,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压了一团无名火。 小二端着茶上来,金辉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半碗,这才感觉心里的火气下去了。 “先别急,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三小姐容貌出众,但凡见过她的人,一定会有印象的。” 金辉好言好语劝着李九,同时也是在劝自己。 “万一三小姐已经离开京城了,又或者说,她还在,但她躲着不出来,那我们找一辈子都找不到……”李九一点都不抱希望,说完又感慨一句:“唉,要是咱们大人有楼家那样遍布京城的商铺就好了,手眼通天,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找到三小姐……” 小二又端上来两大笼包子,金辉拿起一个塞到李九嘴里,堵住他的唠叨:“别想偷懒,就算找不到咱也要先找一圈再说,不然怎么跟大人交差?” 李九点点头,一口咬下大半个包子,两颊塞得鼓鼓的,又听金辉拍着他肩膀说:“多吃点,下午咱们再往其他地方走走,那么大个活人,总会有人见过她的。” 简单吃过午饭,二人又拿着画像东问西问,一路问到了昔春路。 李九抬起头看着眼前装潢豪华的客栈,问金辉:“辉哥,三小姐会有家不回来住客栈吗?” “少说废话,进去问问。” 金辉懒得理他,抬脚就往那招牌上写着“君悦酒楼”的地方走,李九只得跟上。 “哎哟,二位客官,里面儿请!” 门口站着迎客的店小二热情洋溢,照例招呼着金辉和李九:“二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呐?” 金辉摆摆手:“小哥别管我们,你去忙吧,我们来找人打听一点事。” 李九跟着金辉进了门,看着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堂,小声问了句:“辉哥,问谁啊?这么多人挨个儿问?” 金辉听见这蠢问题,抬手就往李九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吗?当然是问掌柜了。” 见李九还不服气,金辉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些在酒楼饭店做掌柜的,哪个不是人才?你在他面前晃了一圈,不说多了,起码十天之内他会记得你。” “更何况三小姐长相那样出挑。”金辉又补充了一句。 李九摸了摸头,“嘿嘿”一笑,奉承着说:“辉哥,你真聪明!” 说完,李九自告奋勇打算去问掌柜,但往那柜台处一看,顿时疑惑不已:“辉哥,怎么这家酒楼的掌柜这么年轻,像个公子哥儿一样?” 金辉跟着看过去,那柜台后确实站了个穿着蓝衣的年轻人,看模样不超过二十五。 “先去问问再说,说不准人不可貌相呢。”金辉也觉得不对,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离开吧。 柜台后的周翼早就注意到了这交头接耳的两个奇怪客人,但他不甚在意。开门做生意的,迎八方来客,什么怪人没见过。 反正掌柜李叔拉肚子去了,周翼正好路过,接替他一会儿,很快就要回楼上了。 李九走到柜台边,脸上扬起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先对着周翼拱了拱手,又一如既往掏出几个铜板放到台面上:“掌柜的,打扰了,我想跟你打听一点儿事。” 周翼扫了一眼那几个铜板,笑了笑,把铜板推了回去:“客官太客气了,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呢,请讲。” 李九把手里折好的画像摊开,放到周翼面前,眼里带着些许希冀:“你有见过这个姑娘吗?” 周翼垂眸一看,画像上的女子眉眼如画,楚楚可人,端端一个绝色佳人! 虽然画这幅画的人画技不高,嘴都画歪了,但周翼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他弟妹姜凝! 周翼脸上笑容僵了一下,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吐了一口气,随后对着李九摇了摇头:“没见过。” 李九失望地叹了口气,刚想收起画像,身后的金辉上前一步,盯着周翼的眼睛说道:“真没见过?掌柜的你再好好看看吧。” 周翼又低下头看了好几眼,然后笃定地开口:“客官,我确实没见过。这姑娘生得这般美貌,我要是见过了,保准能记得一辈子。” 金辉笑了笑,伸手摸向自己怀中,取出来二两银子放到周翼手边:“那打扰了,告辞!”说完扯着李九后衣领就走。 等走出了君悦酒楼,李九不解地问:“辉哥,干嘛给那么多钱?又没问出个什么来,给几个铜板意思意思得了。” 金辉又抬手往李九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恨铁不成钢:“你真不长脑子啊!连人的脸色都不会看了?这个掌柜的绝对见过三小姐!” “啊?” 李九目瞪口呆,金辉却不愿细说,拉着他在君悦酒楼外不远处站着:“他不光见过,说不定还跟三小姐有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这么费尽心思地替她遮掩。” “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抓起来问话呢?”李九不懂他们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咚!” 脑壳上又被敲了一下,李九捂着头一脸委屈。 金辉气得脸都要黑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你抓人,你凭什么抓人?他犯什么法了?你又是什么官?再说了大人交代的不许把事情闹大了的话你是都忘在脑后了吗?” 李九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余光却看到一个蓝色身影从君悦酒楼大门走出来,连忙指着那边急切说道:“辉哥,先别骂我了,他出来了!” 金辉一看,果然是那个掌柜的,脚步很是匆忙。 “快跟上!” 第87章 第145章 发现跟踪,良言相劝 周翼片刻不停地往晚冬路赶,一路上都在忧心忡忡。 他记得在灵山镇的时候,柳明安就跟他和张舜说过,姜凝是他买回来的。 那时候周翼没当回事,心想着姜凝多半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犯了错被主人家卖了,柳明安喜欢就喜欢吧,不碍事。 可现在竟然有人拿着姜凝的画像在到处问! 这说明什么? 说明姜凝前尘往事没断干净! 很有可能给柳明安带来麻烦! “唉~” 周翼叹了口气,该怎么跟柳明安说呢?他看起来那么喜欢姜凝,就算有天大的祸事估计也不会放手的。 但又不能不说,周翼是真心把柳明安当成弟弟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灾祸向他逼近却无动于衷,一声不吭。 至少先给他报个信吧,周翼告诉自己。 至于柳明安知道后作何抉择,那就是他的事了。 吃过饭后,柳明安如往常一般拿着书卷在看,姜凝坐他旁边替他研墨,二人时不时对视一眼,目光勾缠,彼此眼中都是浓情蜜意。 “柳弟!柳弟!” 院外传来拍门和叫喊声,搅碎了这一室温情。 柳明安无奈地笑笑:“周兄每次到来都是这么大阵仗。”说着就要起身。 姜凝已经先他一步站起来了,伸手按下他:“我去开门吧。” 姜凝走出书房门,走进院子,一眼看到散落在墙边的红梅。 经过一夜风吹雨打,艳红的花瓣有些枯萎,落在地上混合着泥沙,无端让人觉得可惜。 真可惜啊,姜凝想,活了这么多年第一回 送别人花,结果柳明安连看都没看一眼。 不过下一刻,想到柳明安没来得及看花的原因,姜凝心中涌上一层羞意。 “柳弟!在家吗?” 周翼的喊声唤回了姜凝的思绪,她走到门边,打开门,门外是周翼那张写满了焦急的脸。 “弟妹?” 周翼看到姜凝明显一愣,眼中有些慌乱。 周翼原本想的是,柳明安来开门,他就不进院子了,偷偷把人拉到一边把事情讲清楚,让柳明安自己来做决定。 谁知道来的是姜凝啊! “弟妹,我、我找柳弟……”周翼不敢看见姜凝,躲躲闪闪地说。 姜凝看周翼这模样一脸狐疑,这两兄弟有什么小秘密不能让她知道吗? “哈哈哈……”周翼尴尬地笑着:“柳弟在家吗?” 姜凝刚想回答,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巷子口有两个人在探头探脑往这边看,那二人见她望过来,立马把身体严严实实地藏到了墙后。 姜凝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尽管那两个人躲得快,她还是认出来了其中一张脸。 金辉! “周兄,柳明安在书房,你去找他吧,我出门买点东西。” 姜凝说完,拽着周翼的袖子把人扯进了门内,自己却踏出了院子。 跟着周翼过来的金辉和李九在巷子拐角处相视一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辉哥,真的是三小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找到她了!太好了!”李九打开手里的画像,笑得牙不见眼,没想到事情进展这么顺利。 金辉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色很是轻松:“是啊,咱们运气不错!可以回去跟大人交代了。” “嗯?”李九诧异地看向金辉:“咱们就这么回去啊?” 金辉点点头:“大人只让我们找三小姐,又没让我们把人带回去。现在找到三小姐的住处了,之后怎么做还要听大人下命令——” “来了就想走?” 清冷的女声骤然在一旁响起,金辉和李九猛一回头,他们口中讨论的三小姐,正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二人,也不知道是何时过来的,完全没有一点动静。 “三、三小姐?”李九眼都瞪圆了。 姜凝没见过李九,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好像画了个人,走过去抢来一看,画的果然是她。 “这谁画的?”姜凝幽幽地问。 画的真丑,嘴都画给她歪了,连柳明安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李九小声回了句“我画的”,然后就看到姜凝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 姜凝不再理会李九,直接盯着金辉问:“想回去通风报信?之后是不是还要派人把我抓回去?” 金辉快速冷静了下来,对着姜凝拱手道:“三小姐,大人也是关心你,你一声不响离开了,他怕你遇到危险,这才派我们来找你的。” “呵!关心……”姜凝嗤笑一声,虽然知道这是实话,但就是觉得莫名讽刺。 “那你回去告诉他,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再跟丞相府有什么牵扯。而且……” 姜凝顿了下,接着道:“我已经改名换姓了,以后世界上没有南宫泠这个人了,他要是愿意的话,给南宫泠修个坟也是可以的。” 金辉和李九闻言,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云淡风轻说这番话的姜凝,震惊得嘴都合不拢。 姜凝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金辉的声音:“三小姐,等等!” 金辉拉着李九走到了姜凝面前站定:“这些话我不能帮你转达,与大人恩断义绝这种事也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姜凝挑了下眉,看着金辉不说话。 “三小姐,血浓于水,一个父亲怎么会因为你说两句狠话就真的不管自己的孩子了?” 金辉觉得姜凝过于天真了,好言好语循循善诱:“再说了,这些诛心之言,若是由我说给大人听,他肯定不会信,因为之前三小姐你失踪时,你的婢女冬梅就是用这套说辞诓骗大人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亲自去当着他的面说?”姜凝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金辉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扑朔迷离的父女关系,但能让三小姐回去,总是好的。 “啧,麻烦!”姜凝按了按眉心,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当个孤儿挺好的。 金辉站在原地耐心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面前的三小姐缓缓开口:“那你们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给我夫君说一声。” 金辉和李九再次瞠目结舌。 等姜凝进了屋,李九碰了碰金辉胳臂,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的话:“辉辉辉辉……” “别辉了,把舌头捋直!”金辉头疼得很。 李九狠狠吞了几口口水,才轻声道:“辉哥,我看三小姐是要把大人气死!” 金辉皱了皱眉,没接话,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 “三小姐怎么变成这样了啊?”李九又自顾自说下去:“以前羞羞答答的,现在不敢看人,现在她一说话,我就感觉像大人站在我面前一样,这身上的气势也太足了吧……” 金辉眉头皱得更紧:“不止呢,她还能揪着我的衣服把我扔出去!” “啊?” 李九彻底惊呆了。 第146章 父女亲缘,就此斩断 姜凝回到书房时,周翼正一脸焦急地跟柳明安说着什么。 见到姜凝推门而入,周翼立马闭住了嘴。 “阿凝,你去哪儿了?” 柳明安走过来问了姜凝一句,眼中含着担忧。 周翼一跟他说有人在拿着姜凝的画像问,柳明安马上就知道是丞相府的人在找她。 但姜凝又跟他说过,自己和丞相府没什么关系了,两方说辞互相矛盾,让柳明安搞不清状况。 姜凝看着他们兄弟二人,把情况猜了个大差不差,对着柳明安轻轻笑了笑,安抚一般说道:“没事,你告诉周兄实情吧,免得他为你担心。” 周翼看看姜凝,又看看柳明安,一脸茫然。 柳明安点了下头,又听姜凝继续说:“院子外面有两个人,我爹派来的,应该是暗中跟着周兄过来的。” 周翼瞬间瞪大了眼:“他们跟踪我?他们怎么发现的?我明明说了不认识你的……” 姜凝看周翼神色间有些自责,笑着安慰了一句:“周兄,不关你的事,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柳明安看着姜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阿凝,你是又要回去吗?” “嗯,离开的时候确实比较仓促,这次回去把话说清楚,我跟那个地方是要做一个了断的。” 姜凝看着柳明安皱起眉头,轻笑道:“别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好,我等你。”柳明安说着,伸手把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 等姜凝走后,柳明安按着周翼的肩膀,把人按到了椅子上坐下,又端来一杯水放他手边:“周兄,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金辉和李九就在门口等着,等姜凝一开门,二人凑上来,喊了声“三小姐”,眼睛都忍不住偷偷往门里看,实在是好奇她口中的“夫君”长得什么样。 姜凝反手关上门,微微一笑:“再看,我就挖了你们的眼睛!” 金辉和李九同时缩了缩脖子,刹那间移开了眼,一个望着天,一个盯着地,假装无事发生。 “走吧,别耽搁时间。”姜凝扫了他们一眼,自己抬脚往丞相府走去,二人连忙跟上。 开门的是老钟,他看着再次回来的姜凝,刚喊了一个“三”,就听到问话:“我爹在书房吗?” 老钟回答说:“大人在主院陪夫人。” 姜凝点点头,向着主院去了。 老钟看着她的背影,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回过头问身后的金辉和李九:“怎么回事啊?” 却见金辉走上前来拍着他肩膀,高深莫测道:“钟叔,别问了,真的是……太复杂了!” 第88章 姜凝直奔主院,在院外撞见了罗思依的那个丫鬟盈姑,她手里还端着空了的药碗。 “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盈姑诧异地看着姜凝。 在盈姑记忆中,三小姐和夫人关系微妙,却井水不犯河水,夫人不愿意看到她,她也从来不会来主院。 “我爹在里面吗是吗?劳烦你去喊他一下。”姜凝抱着胳膊站在墙边,看着盈姑说道。 盈姑看着神色淡漠的姜凝,心头的怪异感十分强烈,皱着眉说:“三小姐,夫人病了,大人在陪着她呢,你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别在这里了。” “呵呵呵……”姜凝忽然笑了,慢条斯理绕着盈姑转了一圈,眼底有淡淡的杀意:“你一个下人,不但不听我这个主子的命令,反而还来教我做事……” “三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盈姑心里一凛,急忙解释,不知为何看到这个样子姜凝,她感到有些不安。 “你以前也这么跟我说话的吗?”姜凝盯着盈姑的眼睛问:“罗思依教你的?” “泠儿?” 院子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姜凝眉梢一挑,抬眼看去,南宫涯站在门边直直地看着这边,随后就大步流星向她走过来。 “滚吧。”姜凝低声对盈姑说。 盈姑看了看南宫涯,又看了看姜凝,低着头往院外去了。 南宫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姜凝面前,先是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通,看她平安无事心里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南宫涯想到姜凝翻墙离府夜不归宿的事,又怒上心头,厉声质问:“你去了哪里?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凝看着站在面前的南宫涯,他眼底的关切是真的,怒气也是真的。她早就看明白了,他作为父亲,对南宫泠有那么一份责任在,但父爱却是寥寥无几。 “爹,我这次回来就只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姜凝打断南宫涯的话,也不管他脸色如何,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也不喜欢你们,我更不想做南宫家的三小姐!” 南宫涯脸色蓦地一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已经改名换姓成为了另外一个人,以后你就当世界上没有我这个人吧,或者就当我死了,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南宫涯身形晃了晃,后退两步才站稳,抱着一丝希望开口:“泠儿,你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跟爹开玩笑呢?” 姜凝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南宫涯,扯了下唇角,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开玩笑,字字句句,肺腑之言!” “不要再派人来找我了,我过得很好。” 姜凝见话已说完,转头就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对了,我已经成亲了,不劳你费心了。” 南宫涯看着姜凝渐渐走远地背影,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了原地,做不了任何动作,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回到了房中。 罗思依靠在床榻上,一脸病容,神情憔悴,但南宫涯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面色竟然比她还难看。 “夫君,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多年夫妻,罗思依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南宫涯情况不对,忧心忡忡地问。 南宫涯看着床上的妻子,眼眶忽然一热,上前把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思依,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没有教好颜儿,我也没照顾好泠儿,她们都恨我,都恨我……” 第147章 姐妹 姜凝从主院往大门处走,恰好经过祠堂。 祠堂外有两个家丁,此时正坐在台阶下小声说着什么,姜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绕后了一旁的假山处,从窗户爬了进去。 “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三妹?”南宫沐颜看着翻窗而入的人,笑得妩媚多情:“我好感动啊……” 姜凝走到南宫沐颜身边,看着桌上那一沓厚厚的纸问:“抄了多少遍了?” “十三遍了。”南宫沐颜回答着,放下手里的笔,揉了揉自己手腕。 “还挺快的,抄完说不定就能出去了。”姜凝拉过一个蒲团在桌边坐下。 “哪能啊?”南宫沐颜笑道:“我可是把亲娘都气病倒了的不孝女,为了赎罪,我还打算再抄一百遍佛经为我娘祈福呢。” “……”姜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南宫沐颜将写好的一张纸放到左上角,转过头来看着姜凝,刚想说什么,眸光忽然闪了下。 下一刻,南宫沐颜出手迅捷如雷,直直地冲着姜凝的脖子处袭去。 姜凝顷刻之间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扣住那只手的手腕,阻止了南宫沐颜的动作,冷声问道:“你发什么疯?” 南宫沐颜没有理由杀她,刚才出手也没有杀意,姜凝很清楚这一点。 南宫沐颜任由姜凝抓着她的手,目光却落到她脖颈处,意味深长地笑着,满眼揶揄:“三妹啊,你脖子上的红点点是什么?” 姜凝一把甩开南宫沐颜的手,正想伸手拨弄一下头发遮掩一下,又听那人继续不怀好意地笑着打趣她:“该不会是蚊子咬的吧?” “不是。”姜凝认真回答道。 姜凝知道只要她露出羞恼的神情,面前这个人目的就达到了,于是她索性凑近了些,把那片带着痕迹的肌肤完全暴露在南宫沐颜眼中。 “是吻痕,男欢女爱留下的,满意了吗?”姜凝笑着说,成功地看到南宫沐颜面色一僵。 “啧,不好玩。”南宫沐颜撇了下嘴,兴致缺缺收回了目光,随后收起了玩笑心思问道:“来找我什么事?” “我跟南宫涯断绝关系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回这里了,你我以后也各活各的,我来算是跟你也道个别吧。” 姜凝平静地说出了番话。她跟南宫涯断绝关系,是以南宫泠的身份跟丞相府的过去告别,来到祠堂,见到南宫沐颜,则是以n的身份跟上辈子告别。 从今以后,她只是姜凝。 南宫沐颜把姜凝的心思看得明白,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就算这个爹对南宫泠不够称职,但你又不是渴望父爱的人,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图什么呢?为了那个男人?想好好跟他过日子?” 姜凝不置可否,只道:“我话说完了,我要回家了。” “哎,等等!”南宫沐颜叫住姜凝:“以后还叫南宫泠吗?” “姜凝。” “姜凝?”南宫沐颜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不是你死前那个身份吗?” 姜凝点点头:“嗯,还是你编造的,什么海外留学的考古学硕士。” “你也不嫌晦气。”南宫沐颜笑着看向她,有几分无奈。 姜凝无所谓地开口:“一个名字而已,哪有这么多讲究。” “也是,名字而已。” 南宫沐颜又拿起笔,蘸了蘸墨开始抄书,随口说道:“不过说来也巧,你还真的是姓姜。” “哦?”姜凝眉梢一挑,倒是有些好奇:“我不是弃婴吗?” “嗯……怎么说呢,不完全是”,南宫沐颜在纸上落笔,同时问了一句:“你爸是个慈善家,叫姜韫涛,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吗?” “有印象,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杀的人。”姜凝撑着下巴看着南宫沐颜写字,跟闲聊一样接话,好像说的是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南宫沐颜侧头看了姜凝一眼,见她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笑了下,并不意外。 “你妈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长得好看,毕业后进了你爸的公司,做了助理,之后二人勾搭上了,她就做了地下情人。” “哦,忘了说了,你爸那时候快五十了,有妻有子,对外还是模范丈夫呢,大儿子跟你妈一个年纪,老牛吃嫩草呢,一个图财,一个图色,还挺般配!” 姜凝“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可你妈脑子不好使,怀上你之后就想母凭子贵登堂入室,被你爸的大老婆发现了,找人打了一顿,差一点啊,就把你妈抓去堕胎了,幸好她没成功。” 南宫沐颜说到这里悠悠感慨了一句:“要是你被堕掉了,那这个世界得多无趣啊!” 姜凝懒得理会南宫沐颜这间歇性的神经发作,催促道:“要讲故事就好好讲,我还要急着回家呢。” “好~”南宫沐颜应了声,继续说:“你妈偷偷摸摸生了你,又不想养,就把你扔在了福利院,自己又另外傍了一个大腿。” “情妇也是个吃青春饭的行业,过了六七年,你妈年老色衰,又想起你来了,去福利院找你,想把你带到姜家去弄一笔钱……” 姜凝回想了一下她六七岁时在哪里,然后发现那时她已经在n手里了,也就是眼前这个人。 “最后呢?”姜凝顺势问了句,但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还用问吗?我杀了她啊。”南宫沐颜笑着回道。 姜凝听着这些,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像听着别人的故事。 “不过就因为知道你爸姓姜,后来每次你执行任务需要编造身份的时候,我就偷懒直接用了这个音。你没有发觉你多数时候都姓姜,江,蒋吗?”南宫沐颜又问姜凝。 姜凝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但谁会联想得到这种事。 “既然故事说完了,那我——” 姜凝打算告辞,南宫沐颜却笑得风情万种,打断了她的话:“三妹,我给你讲故事,是为了告诉你,n的人生有始有终,已经完全结束了。” 南宫沐颜盯着姜凝的眼睛,眸中笑意深深:“你死了,我也死了,我们以新的身份在异世相逢,你何必跟我也断得那么干净呢?怪让人难过的……” 姜凝皱了皱眉,反问道:“我们还有什么联系的必要吗?” “哎呀!这话说得太让我伤心了,毕竟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养什么死什么,连仙人球都养不活,就只把你养大了,这世上除了我自己,我最喜欢你了。” “你把我当宠物了?”姜凝想揍人了。 “乱想什么呢?你是活生生的人!” 南宫沐颜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这里其他人我都不熟,我想来找你玩呢。” “有病!”姜凝懒得再理会她,自己翻窗走了。 看着窗户打开又关上,南宫沐颜施施然起身,笑骂道:“小没良心的!” 第148章 兄弟 “这个女人太恶毒了!” 晚冬路的一处宅子内,周翼拍着椅子扶手愤愤不平。 “周兄,别生气了”,柳明安看周翼气得不轻,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阿凝很聪明,我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周翼骂了半天,正好口干舌燥,端起水一饮而尽,而后接着骂:“真是太过分了!竟然对弟妹下这种毒手!她要是在我面前,我非要打她一顿!” 周翼说着,又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咚”的一声,听着都疼。 柳明安其实没说姜凝最开始断手脚毁容的事,只跟周翼讲南宫沐颜把姜凝卖掉了,还让她受了些皮外伤。 毕竟姜凝伤口复原的恐怖速度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第89章 但没想到就是这么淡化了许多的描述,周翼都能义愤填膺气成这样。 柳明安心里一暖,再次给周翼倒了杯水:“周兄,阿凝不愿意再和丞相府扯上关系,还请你——” “你放心,我保证守口如瓶!” 周翼不等他说完就接话,而后捧着水杯又喝了几口。 “不过柳弟啊,你和弟妹这缘分真是太奇妙了,就好像上天安排好的一样,这叫什么来着?” 周翼揉了把脸,被气糊涂了,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词。 柳明安笑着开口:“天赐良缘。” “对对对!天赐良缘,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天造地设!” 周翼一连说了四个词,感觉自己脑子又聪明起来了。 柳明安脸上笑容灿烂,他就喜欢听别人夸他和姜凝般配。 “柳弟,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我一定要给你们送一份大礼!”周翼又笑着问,眼中有兴奋的光芒。 柳明安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周兄,我们已经成亲了,阿凝现在就是我的妻子。” “啊?你们成亲不叫我?” 这话让柳明安迟疑了一下,片刻后,他还是选择如实相告:“阿凝说成亲太麻烦了,就直接以天地为媒,星月为证,跟我成亲了。” “啊?”周翼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神色认真地说:“柳弟,成亲这种大事不能嫌麻烦的,一辈子就一次,弟妹这么胡来就算了,你作为男人不应该就让人家姑娘就这么随意地跟了你。” 柳明安点头,表示受教:“周兄,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就是计划考完科举之后,等一切安顿好了,再补上这个大婚之礼,只不过没跟阿凝说而已。” “你小子……这还差不多!”周翼神情松动了几分,伸手往柳明安肩上拍了拍:“到时候记得喊我!” “肯定的,你可是我兄长啊!”柳明安笑着说。 周翼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幽幽感慨道:“柳弟你真是命好啊,我都没想到弟妹看着冷若冰霜的,竟然这么惊世骇俗,连大婚都不要了,就这么嫁给你了……” “嗯,我也没想到”,柳明安想到姜凝,眉梢眼角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可能是阿凝太喜欢我了吧!” “嘶!”周翼看着柳明安那眉眼含春的模样,只觉得牙疼。 柳明安还在想念着姜凝,不知何时周翼凑了过来,一双眼睛跟打量什么稀罕物一样盯在他脸上,看得柳明安心里发毛。 “周兄,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柳明安讷讷地问。 “柳弟,你长得挺俊的。” 周翼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听得柳明安心头一惊。 还好,他又紧接着问一句:“我长得虽然不如你,但也不丑吧?有鼻子有眼的,还都长在该长的位置……” 虽然不知道周翼说这些是干什么,但心底善良的柳明安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周兄,你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别怀疑自己。” 周翼点点头,坐了回去:“不止,我还很有钱。” “我还孝顺父母,尊老爱幼。” “我还谦恭有礼,洁身自好。” 周翼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自己的优点。 柳明安:“……” 周兄这是要干什么啊? 正当柳明安惊疑不定之际,周翼突然转头看向他,一脸哀怨:“我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姑娘喜欢我啊?” 柳明安:“……” “周兄”,柳明安疑惑不已:“在灵山镇的时候,你不是跟我说,京城里好几个姑娘做梦都想嫁给你吗?” 周翼微微一笑:“你记错了。” “不会,我记得很清楚。”柳明安笃定地说。 “说你记错了就是记错了”,周翼笑着看向柳明安,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难道要跟哥哥顶嘴吗?” “是,我记错了。”柳明安心领神会,立马老老实实地答道。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周翼摸着下巴,皱着眉,一脸若有所思。 柳明安在旁边看着,几度欲言又止。 姜凝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阿凝,你回来了。”柳明安瞬间两眼放光,起身迎了上去。 “话都说清楚了。”姜凝知道柳明安想问什么,不等他问,自己先答了。 “好。”柳明安笑着回道,满眼都是细碎的光。 周翼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这浓情蜜意的二人,觉得自己还是先不要说话为好。 但看那小两口执手相看眉目传情,周翼浑身好像有蚂蚁在爬,待在此间哪哪都不自在,索性干脆一脚踏出了房门,来到了院子里。 这间小院是周翼两三年前买的,就是看中了这一片地方安静,用来躲他爹娘唠叨的,也就偶尔住上两天。 此时,微风吹过,院中竹叶轻响,周翼走到院墙边,仰头看着那青翠笔直的修竹。 咦? 那是什么? 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抹鹅黄,周翼还没来得及看个分明,一团黑影飞快地朝着他身上砸来。 “咚!” 下一瞬,周翼听到自己后脑勺磕到石板上的声音,眼前陡然一黑,紧接着身上一重。 “哎呀!对不起啊,这个身体素质太差了,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周翼捂着脑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上还趴了一个人。 是女的。 长得还挺好看。 那女子自己撑着地面起身,刚一站稳,听到动静出门查看情况的姜凝和柳明安往这边看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姜凝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南宫沐颜。 “周兄!”柳明安看到躺在地上的周翼,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把人扶起:“周兄,你怎么了?” 姜凝跟着过来,扫了一眼周翼的情况,发现人还活着,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面色不善地质问站在一边的南宫沐颜:“你想对他做什么?” “呃……误会。” 南宫沐颜不想说,作为杀手翻墙都翻不好,太丢脸了。 但这身体是个娇贵的小姐,四肢力量不行,腰腹力量不够,她也欲哭无泪。 第149章 人情世故,打晕抱走 柳明安扶着周翼站起来后,三双眼睛同时落到了南宫沐颜身上。 “呵呵呵……”南宫沐颜顶着三人的目光,皮笑肉不笑。 出场方式有点狼狈,导致现在气势不足。 真是失算了。 “这位姑娘,你为何会出现在我家里?”柳明安看着南宫沐颜,皱着眉问。 周翼摸着脑后磕到的地方,抱怨说 :“你怎么翻墙进来啊?差点儿把我砸死!” 南宫沐颜扭头看向姜凝:“你不介绍介绍?” 柳明安和周翼一听这话,目光又落到姜凝身上。 姜凝只觉得头大,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南宫沐颜,我二姐。” 话音刚落,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道来自柳明安,一道来自周翼: “南宫沐颜?” “坏女人?” 南宫沐颜看着对她怒目而视的两个男人,有些搞不清状况,又看向姜凝。 姜凝指了指柳明安:“柳明安,我丈夫。” 随后又指了指周翼:“周翼,我们的兄长。” 介绍完之后,姜凝看着南宫沐颜问:“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来看看你住哪儿。” “看到了不就行了吗?还翻墙进来做什么?” “这不来都来了,进来打声招呼嘛。” 姜凝在心里骂了一句“有病”,直接上前抓着南宫沐颜的袖子把人往大门处扯。 “哎哎哎!三妹,来者是客——” 南宫沐颜话没说完,大门“砰”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 “唉~小没良心的,亏我还担心你没恋爱经验,怕你被男人甜言蜜语诓骗,想来替你把把关呢……” 南宫沐颜看着紧闭的门,自言自语,心里十分后悔,当初不该只教她杀人的,还应该教教她人情世故。 一点都不懂礼数! 姜凝关上门后,看着满脸困惑的柳明安和周翼,知道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心思歹毒的二姐会来看望自己。 既不能说穿越真相,又不想给南宫沐颜洗白,姜凝思考了片刻,只能装圣母了。 “她已经知错了,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原谅她了。” 见那兄弟二人满脸不可思议,姜凝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装出一副豁达模样:“每个人都会犯错,不能因为一次错误就否定掉这个人的全部,应该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往事就随风去吧,人生要学会放下……” 姜凝把自己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话一说完,她都感觉自己周身在闪烁着佛光。 第90章 柳明安狐疑地看着姜凝,若有所思。 以他对姜凝的了解,这番话绝对不是真心的。 但一旁的周翼信以为真,已经叫嚷起来了:“唉~弟妹,你就是太善良了,容易被人欺负。” 姜凝勉强笑着:“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一笑泯恩仇。” “唉,你真是……” 周翼摇头叹气,满心无奈,最后只得说:“那你以后不要跟她来往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善良也要有底线,就好好跟柳弟过日子吧。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家虽然只是做生意的,但好歹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有一些人脉……” 心中涌起阵阵暖意,姜凝发自内心地笑了:“我记下了,周兄。” 周翼又贴心地叮嘱了小两口几句,告辞了。 二人本想留他吃个晚饭,但周翼婉拒了,说酒楼还有事,只好送他离开。 等关上门,姜凝一看柳明安的表情就知道,她刚刚那些圣母发言他一个字都没信。 “柳明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姜凝有些苦恼地开口,情况太复杂了,牵扯了前世今生,怪力乱神,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 而且她也不想告诉柳明安这么多。 柳明安温和地笑了笑,并不意外,上前一步将人拥入怀中,替姜凝做了决定:“那就不说了,别纠结。” 眉心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柳明安带着笑意地清润嗓音再次响起:“阿凝,只要你在我身边,这些事情我都不在乎的。” 太懂事了,有点感动。 姜凝想,得亲一下。 于是乎姜凝抓着柳明安衣领就凑了上去。 谁知柳明安竟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 姜凝眯了下眼,正想质问,柳明安伸手摸着她头发,安抚一般说道:“阿凝,天都没黑呢,先忍耐一下。” “……嗯?” 什么时候接吻需要等天黑了? 她怎么不知道? 柳明安又摸摸她的脸,继续轻声说:“乖,别急!” 姜凝:“……” 这边小两口各说各话,牛头不对马嘴,而另一边,往君悦酒楼走的周翼却在某个巷子口被人打晕。 南宫沐颜上前扶住即将瘫倒在地的人,随后一手穿过周翼膝盖,一手绕过他后背,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跟踪姜凝过来的时候顺便把这一片环境摸查了下,知道这附近有个空无一人的宅子。 南宫沐颜抱着人走了几步,感觉自己胳膊都要断了,实在没忍住吐槽一句:“真重啊!” 这个身体力量真是太差了,看来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练一下。最起码不能再出现翻墙砸到人这种失误。 好不容易把人抱到了那废弃的庭院里,南宫沐颜掏出怀中丝帕撕成条,把周翼反手绑到了树上。 昨夜下了一场雨,院中的一个破瓦缸里积了水,南宫沐颜鞠起一捧冰凉刺骨的冷水,冲着周翼脸上直直地泼了上去。 昏迷的人被刺激得一个激灵,瞬间睁开了眼。 “醒了吗?” 刚刚清醒的周翼还有些懵,下意识地往说话声处看去,就看到那个南宫沐颜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 “南宫沐颜!” 周翼蓦地瞪大了眼,想动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树上。 抬眼扫了一圈,发现这是晚冬路那个没人住的破院子,他以前追着一只野猫来过。 所以,他这是…… 被绑架了? “你想干什么?你不会要把我也打一顿然后卖了吧?”周翼瞪着面前这个女人,眼中又怒又怕。 “呵呵……”南宫沐颜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却是上前一步,把手按在了周翼胸前衣服上,仔仔细细地擦干了手上的水。 “你还拿我当抹布?” 周翼气得想打人,使劲动了动手腕,却发现被绑得很紧,他不动还好,一动手背就被粗粝的树皮磨得生疼。 第150章 绑架逼问,假意威胁 等手上水擦干,南宫沐颜后退一步,看着周翼又是一声轻笑:“别瞪了,就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放你走。” “我不说!”周翼立马斩钉截铁地回答。 “咦~这么不配合吗?”南宫沐颜眉梢一挑,脸上笑意却更加灿烂,配上那张艳若桃李的脸,只会让想人想到“妩媚”一词。 “你都不先听一下我要问什么吗?”南宫沐颜又道。 “你肯定是包藏祸心,看弟妹现在过得好,又想害人了!”周翼说得言之凿凿。 “没有啊,我就是想关心一下妹妹的情况而已。”南宫沐颜有点无辜。 “你骗鬼呢?”周翼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 “真的。” “不信!” “要不我给你发个誓?我要是骗你就让我爹被天打雷劈。” “发誓也不信!” “那你要怎样才信?” “怎样都不信!你死了这条心吧!” 南宫沐颜看着把脸转到一边去不再看她的周翼,眸光冷了几分:“本来看在她的面子上,我还想好好跟你说话的……” 周翼听出情况不对,转头回来再看南宫沐颜,却发现那张脸上此刻半点笑容都没有,那双含情的美眸也只剩下一片冷意。 “你真是把我耐心都耗尽了啊……” 周翼听见南宫沐颜幽幽开口,不知为何心里直打鼓。 南宫沐颜上前一步,对着周翼慢慢伸出了手…… “你、你干什么?” 周翼声音有些发颤,努力往后躲,奈何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宫沐颜那只手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现在知道怕了?” 南宫沐颜勾起唇角,在周翼惴惴不安的目光中把手伸到了他腰间…… 然后,一把扯开了他的腰带! “你到底要干什么?”周翼大惊失色。 “急什么?很快就知道了。” 南宫沐颜随口应了一句,然后不紧不慢地拉开了周翼身上层层叠叠的冬衣,把衣服褪到了手肘处,只给他留了一件贴身里衣。 “你你你……你要非礼我?”周翼顿时惊恐万分。 “非礼你?”南宫沐颜闻言满脸嫌弃:“你倒是想得美!” 周翼满心惶恐,完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就看着南宫沐颜抬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舔了一口,然后把手高高举起,闭上了眼,一副凝神细思的模样。 这是……在作法吗? 周翼紧张得咽了几口口水,感觉自己心里拔凉拔凉的。 过了一会儿,南宫沐颜放下手睁开眼,转头看着周翼笑颜如花:“体感温度零上三摄氏度,西南风三级,空气湿度百分之五十左右……” 这难道是什么作法的咒语吗? 周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我知道你听不懂。”南宫沐颜微微一笑,看似多情又妖娆,却让周翼本能地感到危险。 纤细的手指又勾上了周翼身上仅剩的那件里衣的领子:“我就是想告诉你,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把你脱光了绑在这里一晚上,你会被活活冻死,仅此而已。” 指尖一动,周翼身上最后一件衣服也被扯开,赤裸的肌肤暴露在寒风中,风一吹过,所有热度都似乎消散了,他感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你个坏女人,你怎么这么坏?你不怕遭报应吗?”周翼被冻得牙关战战,咬牙切齿地骂道。 南宫沐颜对此一笑置之,只问道:“现在可以听听我要问什么了吧?只要你如实回答,我就帮你把衣服穿上。” 周翼沉默着把头扭向一边,一脸慷慨赴死的悲壮感,却听南宫沐颜开口问:“柳明安多大了?” 嗯? 这个问题好像可以回答。 周翼又把头转回来,小声说了句“十九”。 “啧啧啧,姐弟恋啊!” 南宫沐颜眼中有着兴奋的光芒,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周翼的里衣给他穿好:“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周翼愣了愣,这个问题好像也可以回答:“读书人,已经是举人了,准备参加会试。” 南宫沐颜点头,又伸手给周翼拢好了一件衣服。 两件衣服虽然对保暖而言无济于事,但总算阻挡了寒风,周翼感觉自己好受了点,却满心狐疑南宫沐颜问这些做什么。 “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为人刻薄吗?规矩多吗?会不会刁难儿媳妇?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家人和善吗?好相处吗?”南宫沐颜一口气问了一连串。 “父母双亡,家里……”周翼迟疑了一下,接着道:“没其他人了,就他一个。” “呵呵呵……”南宫沐颜忽然笑起来,眼波荡漾,勾魂摄魄,却让周翼不寒而栗。 那双手又伸了过来,周翼以为是来帮他穿衣服了,却不曾想她手腕轻动,把穿好的两层衣服又扯开了,周翼瞬间又在寒风中袒胸露乳。 “在我面前撒谎,你真是活腻了。”南宫沐颜轻嗤一声,走到那破瓦缸边上掬了一捧水,对着周翼身上泼了过去。 “嘶!”周翼被冻得直抽凉气,感觉身体要失去知觉了。 第91章 南宫沐颜回到周翼身边,拉起他的衣服擦干了手上的水,笑着说:“我再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回答一遍刚才的问题。” “他真的父母双亡了!”周翼简直要哭了,这是什么女魔头啊? “嗯,这点我信,你骗我的是后半句。”南宫沐颜直直地盯着周翼的眼睛。 “他家里确实还有人,但我不能告诉你,反正已经断绝关系了,他和弟妹都只有彼此。” “不告诉我?” 周翼见南宫沐颜又露出那种笑,一脸视死如归:“我答应了柳弟的,你就算冻死我,我也不告你!” “你还挺仗义!”南宫沐颜赞赏地看了周翼一眼,伸手帮他拉好了两层衣服:“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就放你走。” “柳明安嫖过妓吗?”南宫沐颜看着周翼认真地问。 这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以姜凝的性子,那个柳明安肯定不敢纳妾的,因此南宫沐颜就担心他之前眠花宿柳,后来花言巧语骗了姜凝跟他成亲。 上辈子她只教姜凝杀人去了,没教过她关于谈恋爱的事,虽然她自己也没有经验。 但就是姜凝这种生性冷漠没感受过多少真情的人,一旦动情,反倒最容易深陷其中,丧失应有的判断和果决。 “你说什么呢?柳弟那么纯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嫖妓?” 周翼有些生气,冲着南宫沐颜大喊。在他心里,把柳明安的名字跟“嫖妓”二字放在一起对柳明安都是一种侮辱。 南宫沐颜看着周翼不说话,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看我做什么?我也没嫖过!我还是黄花大闺……男。”周翼愤愤不平地喊道。 “谁问你了?” 南宫沐颜一时无语。 话问完了,天色也在暗下来了,南宫沐颜知道再不回去估计要露馅了,于是走到周翼背后伸手解开了绑着他双手的丝帕。 “我先走了,你自己穿好衣服离开。” 南宫沐颜说完就走,毫不留情。 周翼衣衫不整站在原地,看着南宫沐颜头也不回地离开,再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勒出的两道红痕,委屈涌上心头。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第151章 暗中查询,借口圆谎 金辉和李九又被叫到了南宫涯书房。 房内除了南宫涯,金耀也在。 金辉一走进去就看到南宫涯坐在椅子上,不像平日那般端正挺直,有几分萎靡,用手支着头,竟显出几分老态。 “大人。” 二人对着南宫涯行了礼,接着就听他沉沉开口:“把你们怎么找到泠儿的,找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说一遍。” “是。” 金辉一五一十将事情讲了一遍,讲完后南宫涯许久没有动静,只是脸上浮现出一层浓重的悲哀神色。 “泠儿……这么恨我啊!” 金耀听到这话向南宫涯看去,夜间烛光轻晃,看不清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只能看见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紧紧握成拳的手。 “大人,三小姐她——”金耀有心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却被南宫涯抬手打断了。 “不用多说了,我都明白,她是铁了心要跟我断绝关系的。” 南宫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情绪都吐出来:“金辉,李九,你们两个去查查泠儿说的那个……” 南宫涯顿了顿,还是接着说下去:“那个所谓的夫君,查一下他是什么人,做什么的,家世是否清白。不要打扰,暗中查,查到了回来告诉我。” 金辉和李九领了命令退下后,南宫涯扯开嘴角笑得苦涩:“金耀,哪有女儿成婚都不告诉父亲的?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私定终身,这与私奔何异? ” “大人说的是。”金耀应声。 “她就算再恨我,这事我也要去掺和一脚。只要那个人是个家世清白的良人,哪怕是贩夫走卒,我都愿意把泠儿风风光光嫁给他。就算……之后泠儿还是要和我恩断义绝,我也认了。” 南宫涯说完,往后靠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耀也不说话,陪着沉默着,室内一时静得出奇,直到匆忙的脚步声扰乱了这一方沉寂。 “大人,不好了,二小姐不见了!” 门外传来家丁焦急地喊声,南宫涯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金耀早就拉开了房门。 “你说什么?”南宫涯急忙问道。 “我给二小姐送饭,发现祠堂里没人,可我们一直守在祠堂门口,片刻不离,也没有看到二小姐出来过。”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吗?”南宫涯怒急攻心,感觉自己耳边嗡嗡的。 金耀一看南宫涯眼都有些红了,急忙出声:“大人,先过去看看再说吧。” “走!去祠堂!” 南宫涯说完就往祠堂跑去,金耀和那家丁赶紧跟上。 看着南宫涯有些慌乱的步伐,金耀都于心不忍。 这两个小姐,怎么这么能折腾呢?一个接一个的,感觉南宫涯都要被折腾得折寿了。该不会是生来讨债的吧? 三人赶到祠堂,外面还站着一个惴惴不安的家丁,见到他们过来瑟缩着喊了一声:“大人。” 祠堂门半掩着,南宫涯顾不得其他人,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台阶,把门推开,却见南宫沐颜正端端正正地跪在香案前,执笔安静书写。 听到动静,南宫沐颜回头南宫涯乖巧一笑:“爹,有什么事吗?” 四人皆是一愣。 南宫涯疑惑地转身看着那两个瞠目结舌的家丁,厉声质问:“怎么回事?” “这……”两个家丁看看南宫沐颜,又看看南宫涯,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我们绝对没有诓骗您,刚才小姐真的不在!” 南宫涯又看向南宫沐颜,却见她轻轻笑着:“爹,方才女儿写字写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滚到了香火桌底下,他们两个没看见很正常。” 南宫沐颜说着指了指那堆放着牌位的宽大香火桌,桌上铺着黑色的桌布,一直垂到地面,下面若是藏了个人,确实是看不见的。 再仔细一看,南宫沐颜鹅黄色衣裙上也的的确确粘上了许多灰,看着脏兮兮的。 虚惊一场,南宫涯不动声色舒了一口气。 “回你院中梳洗一番,换个衣裳,之后再回来继续抄家规。”南宫涯看着南宫沐颜说道。 “是,多谢爹。”南宫沐颜一副温顺模样,笑着回道。 怪异感在心头挥之不去,南宫涯就着祠堂内的烛光打量着低眉顺眼的南宫沐颜,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个满眼恨意歇斯底里顶撞他的女儿,怎么忽然就变得这么乖了? 挨打的时候一声不吭,让罚跪就罚跪,让抄家规就抄家规,半点不反抗,现在又是一副对他言听计从的模样。 南宫涯一阵恍惚,盯着南宫沐颜看了半天才离开。 等南宫涯带着金耀走远,南宫沐颜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灰。 都怪那个周翼磨磨唧唧耽搁了时间,要是一开始就坦白从宽,哪里用得着她钻一回桌底? 回到自己小院洗澡时,南宫沐颜发现老钟给她重新找了一个丫鬟,叫鸣佩,才十三岁,说话细声细气的,胆子也小。 “鸣佩,你什么时候进府的?”南宫沐颜看着小丫头问。 “回二小姐,奴婢是前几天才被买进来的。” “哦,这样啊。” 南宫沐颜还以为能套点信息呢,一听这话兴致缺缺,不再说话。 虽然现在她被罚跪祠堂,一切看起来都还适应,但总有要出门的一天。 要是到了外面,遇见以前认识的人,她却两眼一抹黑,一个都叫不出名字,那该怎么办啊? 南宫沐颜一想到这些就发愁,捶了捶自己脑袋,在心底不知道跟谁说话。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记忆吗? 等洗完澡换好衣服再次回到祠堂里,南宫沐颜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增强体能。 她不能接受自己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把繁重的衣服脱下,头上手腕上的首饰也摘下,南宫沐颜一身轻便地站在祠堂内,开始给自己做体能训练。 场地有限,设备不足,能做的就那几样,但对于这个娇弱的身体来说已经够了。 拉伸,高抬腿,开合跳,马步深蹲,仰卧起坐,平板支撑…… 南宫沐颜在小小的祠堂内把自己折腾得大汗淋漓,而门外守着的两个家丁则看着那投射到门窗上的蹦蹦跳跳的身影怀疑自己眼花了。 “二小姐,她……不会疯了吧?”一人压低了嗓子问旁边的人。 “这要不要告诉大人?”另一人犹豫地接话。 “这……算了吧,大人只让我们守着门而已。” “也是。” 第152章 奇妙误会,相互猜忌 黑夜慢慢降临。 吃过晚饭洗漱完,姜凝正准备把宇文彦送来的信给柳明安看,整个人忽然被抱了起来。 “干什么?” 姜凝搂着柳明安的脖子,不明所以。 柳明安就着昏黄的烛光看着她,声音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阿凝,天黑了。” “天黑了又怎样?”姜凝不解。 柳明安更不解:“你不是早就等不及了吗?刚才在院中……” 柳明安话没说完,姜凝瞬间想明白了所有事情,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第92章 “柳明安,你在乱想什么啊!我那只是想亲你一下!没别的心思!” 姜凝简直要被柳明安的脑回路气死,怎么能把她想得这么……这么色啊! “啊?只是这样啊……” 柳明安有些失望地说着,依着姜凝的意思把人放了下来。 姜凝脸红得厉害,连忙退开两步,却又被柳明安揽着腰扯到了身前。 柳明安微微低下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姜凝,嘴角忍不住往上翘:“阿凝,不是想亲我吗?来吧!” 说完,柳明安还乖乖闭上眼,一副等待临幸的模样,看得姜凝一颗心扑通乱跳。 “不、不、不想了,柳明安,你别、别这个样子……”姜凝感觉自己变成了结巴。 柳明安闻言睁开眼,轻轻笑了声,声音有些低,在这种时候却意外的撩人心弦。 “可是阿凝啊,我想亲你。” 姜凝只听到这一句,下一刻揽在腰上的手一个收紧,她被带着撞进了柳明安怀中,下巴紧接着被人抬起,温热的吻随之而来。 姜凝闭上眼,心跳得停不下来,脑子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她被柳明安调戏了! 许久之后,一吻依依不舍地结束,柳明安满心欢喜地撤开,看着姜凝笑得温柔缱绻。 “咳,亲也亲了,该说正事了。” 姜凝撇开眼,故作镇定地开口,随后走到一旁的箱子中假装摸索,把宇文彦之前送来的那封信递给了柳明安。 柳明安接过,走到烛光下,将信纸展开,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越看神情越严肃。 “阿凝,你是要去找你娘吗?”片刻后,柳明安放下信纸问道。 姜凝点点头,而后问柳明安:“你还记得我们在曲水城普福寺摆摊时,遇到的那个卖桂花糕的兰姨吗?” 柳明安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难道她就是……” “是的,她就是我生母。” 姜凝证实了柳明安的猜测,接着说:“就那次我们在普福寺闲逛,你去绕大殿祈福,我闲得无聊,走进了长生殿,正好看到她给南宫泠供奉了一个长生牌位,点了一盏长生灯……” 姜凝顿了顿,有几分慨然:“只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就是南宫泠。我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她还祈愿我岁岁平安……” 柳明安上前将人拥进了怀中,坚定地说:“阿凝,我陪你去。” 曲水城离京城有四天的路程,而此时距离三月的会试还有四十多天,时间完全来得及。 姜凝笑着应了声“好”。 她也不想再待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一边是楼家,一边是丞相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生出许多麻烦事来,跟柳明安去曲水城安生一段时间正好。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柳明安拿起信纸,看着最后一页,有些好奇:“阿凝,这个自称‘小王’的是谁?你认识的哪位王爷吗?” “襄王宇文彦,大梁六皇子,就是我们在金质城救下的那个人。” “哦,原来是他啊!” 柳明安恍然大悟,又想起来他手里还有一块宇文彦留下的玉佩:“难怪他给我们留的玉佩上有个‘彦’字。” “那阿凝,我们何时出发呢?”柳明安又问。 姜凝想了想说:“我是想尽快去的,明日准备干粮,找好马车,然后你再去跟周兄打声招呼,后天就出发如何?” “好。”柳明安没有异议。 于是到了第二天,二人便按照计划行事。 姜凝在家中和面烙饼,安排好了去金质城的路上两天的吃食,柳明安则一大早出门去往集市,找一辆去金质城的马车。 他们仍然选择了先到金质城,再坐船去曲水城这条路。 然而柳明安不知道的是,在他找马车的时候,从丞相府出来金辉和李九,在京州府衙找到了他和姜凝在晚冬路住的房子的房契凭据。 南宫涯下了朝,刚一入府,就发现金辉和李九满脸焦急地望着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想到交代给二人的任务,南宫涯眉头一皱,说了句“去书房说”,带着金辉和李九就往房中走,金耀也连忙跟上。 “查到什么了?”南宫涯踏入书房,甚至来不及坐下就急忙开口问。 “大人,我们去京州府衙查房契,查到三小姐她现在住的宅子的户主名字叫柳明安,并非京城人士,三小姐说的夫君应该就是这个人。” “柳明安……”南宫涯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确定自己此前从未听过此人。 “他是做什么的?多大年岁?家中可有妾室?家在何处?父母是何人……” 南宫涯又紧接着问了一堆问题,金辉和李九却是摇了摇头:“大人时间紧迫,我们二人还没查到这些。” “那你们就查到个名字有什么用?”南宫涯有些气愤。 “大人,我们在查柳明安的过程中,发现他跟楼家有关系。”金辉见势不好,赶紧说出重要信息。 “楼家?”南宫涯一脸诧异。 “是,楼家。柳明安的宅子原本属于周家,但楼家把宅子买过去了,把户主换成了柳明安,所以我们一听到这消息就赶紧回来禀告了。”金辉认真说道。 南宫涯神色凝重,丞相府和太师府本身也是两股大势力,各自为阵,井水不犯河水的。 眼下朝堂暗潮汹涌,各方明争暗斗,在这个节骨眼上,楼家竟然掺和进来他家的事了,这整件事情会不会是他们设的局? “金耀金辉,快,准备一下,跟我去把泠儿接回来!”南宫涯有些慌,但更多的是恨:“楼家敢把手伸到这里来,就别想全身而退!” 与此同时,楼府内,一个侍卫匆匆走进书房:“老太师,太师,少卿大人,京州府衙传来消息,南宫丞相的人在查柳公子的事!” “什么?”楼余桓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怒不可遏:“这个老匹夫他想拿明安做什么文章?他好大的胆子!” 楼白离上前扶着父亲,拍着他背安抚:“爹,别急,我们马上去找明安,把他安顿好,绝不让南宫涯有可乘之机!” “祖父,爹,我也去。”楼涟誉跟着出声。 “好,我们三个一起去!”楼余桓沉沉说道。 第153章 针锋相对,误会一场 柳明安跑了一上午,找到了明日要去金质城的马车,讲好了价钱,约好了出发时间。 临近中午,他回家吃了个饭,打算下午再和姜凝一起去君悦酒楼找周翼告别,免得之后周翼再来找他钓鱼或者有其他什么事的时候扑了个空。 在他们准备出门的时候,有两伙人在晚冬路的巷子里撞了个正着。 “南宫涯?” 楼家一行人率先看见从另一头走过来的南宫涯,止住脚步,一脸不可思议。 他们实在是没想到,南宫涯竟然亲自来找柳明安了,还带着两个侍卫,这是想把人绑回去吗? 而短暂震惊过后,更多的就是愤怒。 “丞相大人真是看得起我楼家!” 楼余桓讽刺了一句,手里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杵了一下,昂首挺胸,面沉如水,一朝权臣的气势尽显。 那边带着金耀金辉过来的南宫涯看着楼家几人,面上同样难掩诧异之色。 为了利用泠儿对付他,这祖孙三人居然一起来了!好大的架势! 接着听到楼余桓的讥讽,南宫涯只当是楼家计谋败露恼羞成怒,当即“呵呵”一声冷笑,甩袖负手而立,反唇相讥:“老太师说笑了,该是你们楼家看得起我才是。” “那是,丞相大人好手段,谁能不高看一眼?不过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做官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呢,跟我耍心眼儿,你还嫩了点!” 楼余桓满脸不屑地看向南宫涯,似乎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这番话让南宫涯怒上心头,都算计到他头上来了,还想让他死心?还敢拿做官年纪压他一头?这楼家真是恬不知耻! “老太师,我向来敬你三分,还以为你德高望重,玉洁松贞,不曾想你卑鄙至此!我告诉你,该死心的是你们楼家,今日我既然来了,你们那些龌龊心思最好给我收起来!” “你还敢说我们心思龌龊?简直颠倒黑白,厚颜无耻!” “说的就是你们楼家!寡廉鲜耻,行若狗彘!” “你!” 楼余桓气极,伸手指着南宫涯,手指止不住轻颤,连身躯都在微微发抖。 南宫涯怒目回视,毫不避让。 楼白离和楼涟誉连忙上前一左一右站在楼余桓身边,楼白离伸手扶着他小声劝道:“爹,别气坏了身子,我们都到这里了,他不管有什么阴谋诡计,都绝不会得逞的!” 楼余桓点点头,深吸了几口气,狠狠瞪了几眼南宫涯,任由楼白离和楼涟誉搀扶着走向了柳明安的宅院。 “金耀金辉,跟上!”南宫涯看着那祖孙三人,咬牙切齿说道。 两方几乎同时到了那院子大门处,各站一边,互相直眉瞪眼,随即冷哼一声,抬手一人一边敲响了房门。 姜凝和柳明安正要出发前往君悦酒楼找周翼,房门被“咚咚咚”地敲响。 “难不成是周兄来了?”柳明安看着大门说道。 “不是,周兄哪次来不是大声喊着‘柳弟’的?他怎么会只敲门不说话呢?” “而且……”姜凝眯了眯眼,神情中有几分戒备:“外面敲门的不止一个人。” 柳明安一听这话,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但随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一起去看看,要么是楼家,要么就是丞相府,不会有旁人。” 柳明安牵着姜凝走到门边,抬手拉开了门栓,一瞬间,外面六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到二人身上。 姜凝和柳明安心里都是一凛。 “泠儿!” 南宫涯不认识柳明安,但看他牵着姜凝,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后走进屋内,伸手就把姜凝扯到了一边:“泠儿,跟爹回去吧,他们是一伙的,不安好心要害你,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好好说……” 楼家三人目瞪口呆,他们自然是见过南宫家三小姐的。 原来,柳明安说的心爱的姑娘就是南宫泠! 祖孙三人面面相觑,看看柳明安,又看看那边的姜凝,后知后觉发现好像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姜凝被南宫涯拽到了一边,听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一脸茫然。 柳明安也搞不清楚状况,但也不能让人站在家门口,于是客气的楼家三人请了进来:“祖父,大伯,堂兄,请进!” 这小小一方庭院还从来没这么拥挤过,柳明安和楼家三人都默不作声,听着南宫涯对姜凝苦口婆心。 “泠儿,你恨我我不怨你,可是爹不能看着你有危险啊,你知不知道你找的那个所谓的夫君,柳什么来着,他肯定是楼家派来专门勾引你的,这就是他们处心积虑设的局……” 柳明安:“……” 第93章 勾引……他岳父大人的遣词造句这么精妙吗? “爹,你在说什么?”姜凝拂开南宫涯的手,疑惑地看着他。 身后的金辉见状立马解释:“三小姐,这个柳明安是楼家派来的,他们肯定是图谋不轨,要用你来对付大人!” “那个……”楼余桓这时拉着柳明安走了过来,脸上堆着和善的笑,对着南宫涯开口:“亲家,哈哈哈,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谁是你亲家?”南宫涯看着转眼间变了副面孔的楼余桓,满脸狐疑。 “哈哈哈……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 楼余桓笑容亲和,连脸上的褶子都透露出慈祥的味道,看得南宫涯胆战心惊。 “老太师,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我告诉你,要斗就在朝堂上跟我斗,我奉陪。拿妇孺家眷做文章,太过卑劣,为人不齿!”南宫涯把姜凝拉到了自己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楼余桓说道。 楼余桓直接把柳明安推到身前:“这是我孙子,亲孙子。” 南宫涯瞪大了眼,看了眼柳明安,又往他身边的楼白离看去。 楼白离知道南宫涯在想什么,出声解释:“他是我二弟楼青至的孩子,是我的侄儿。” 楼涟誉接着道:“是我堂弟。” 南宫涯当然记得楼青至这个人,跟他一届的考生,当然若不是楼家出了事导致楼青至一夜消失,那一年的状元哪里轮得到他? 听见楼家三人这般说,南宫涯往柳明安那处瞧去,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发现他确实和那个惊才绝艳,名冠京城的楼家二郎十分相像。 柳明安被南宫涯看得有些紧张,都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反正是心慌了,想了想,对着南宫涯拱手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岳父。” 南宫涯顿时面色一僵。 第154章 结为亲家,皇家书院 柳明安喊了声“岳父”后,一直弯着腰没起身,在场几人都不好说什么,就等着南宫涯发话。 南宫涯脸色变来变去,半天没应声,直到姜凝看不下去了,伸手拽了拽他袖子,提醒道:“爹,叫你呢。” 南宫涯回头看了一眼女儿,这才伸手把柳明安扶起。 “哈哈哈……”楼余桓看着面色不太好的南宫涯,笑着说:“亲家,我们在来之前也不知道明安心悦之人就是令爱,只听到说你在调查明安,我等关心则乱,这才匆忙而至,哈哈哈……原来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楼白离想到先前双方在巷中的针锋相对,抬手对着南宫涯拱手施礼:“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丞相不计前嫌。” 毕竟他们是男方家属,要有肚量,先赔罪是应该的。 南宫涯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再说实际情况比他预料的好了这么多,他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于是回了一礼:“我也多有冒犯,勿怪!” “亲家啊,既然你我今日都在此处,这两个孩子又互相真心喜欢,倒不如我们趁此机会把亲事定下来吧。” 楼余桓又提议说。他已经看出来了,柳明安当日跟他说身边有心爱的姑娘,只怕这二人在一起许久了,如今共处一室,说不定早已暗度陈仓了。 南宫涯点点头,脸上也挤出一丝笑:“也好,就今日定下吧。” 这个柳明安看着也一表人才,背后有楼家,也算跟他家门当户对,关键是泠儿喜欢,他没什么意见。 但他没意见,姜凝有意见。 眼见着南宫涯已经开始和楼家三人商讨良辰吉日了,姜凝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们的谈话:“别折腾了,我不会回丞相府,我也不需要你给我办这个婚礼。” 柳明安紧接着道:“我也不会回楼家,祖父,你们不必操心,我会自己迎娶阿凝过门。” 几人都是一愣,看着彼此大眼瞪小眼。 谁能想到这小两口都要跟家里撇清关系? 局势不利,需要先声夺人,楼余桓当即质问南宫涯:“你们丞相府把我孙媳妇怎么了?” 南宫涯也不甘示弱:“我还想问问,你们楼家对我女婿做了什么呢?” 楼余桓步步紧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二女儿放出的那些私奔传言,还有你府上最近死了那几个人……是你这个当爹的没做好,让我孙媳妇心灰意冷了。” 南宫涯寸步不让:“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楼青至为何离家出走杳无音信,还有柳明安他根本不是京城人士……是你们楼家对不起他们父子,我女婿才要跟你们断绝关系。”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戳对方心窝子,场面一度剑拔弩张,其余人都不敢说话。 “别吵了”,姜凝听他们唇枪舌战,头疼得很:“我和柳明安已经结为夫妻了,我也懒得再办一个婚礼,你们各回各家吧。” 一听这话,南宫涯和楼余桓同时偃旗息鼓,纷纷转头劝说她。 “泠儿,不能这么胡闹,你再恨我这婚礼也得办!这事我一定要插手的!”南宫涯坚定地说。 楼余桓附和着:“孙媳妇,你爹说得对,婚礼一定得办!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一样少不得。你要是看不惯你爹,就全部交给我们楼家来办,我们可以同出嫁妆和聘礼,让你风光大嫁!” 南宫涯一听这挖墙脚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什么呢?我们丞相府出不起嫁妆吗?” “我孙媳妇不愿意跟你们丞相府搭边,你还没看出来吗?自讨没趣!” “那我女婿还不愿意跟你们楼家搭边呢,你怎么没看出来?自讨没趣!” 怎么又吵起来了?姜凝揉着太阳穴,头都大了。柳明安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轻声询问道:“阿凝,要不然由我来决定吧?” 姜凝赶紧点了点头。 柳明安走到二人中间,不疾不徐出声说道:“祖父,岳父,不如听我一言。” “你说!”吹胡子瞪眼的两人很给面子。 柳明安先是对着南宫涯说:“我会在殿试之后,以大梁礼法迎娶南宫泠,拜堂成亲,绝不会让她就这么随便跟了我。” 姜凝眉头一挑,她都不知道柳明安还有这种打算。 南宫涯点点头,对这个女婿越发满意。 柳明安又面向楼余桓:“祖父,不必为我费心,阿凝她是嫁给柳家,做柳夫人。” 言外之意便是与楼家无关。 楼余桓脸色瞬间变了,眼中有受伤的神色。 楼涟誉实在不忍心看祖父这受伤的表情,看向柳明安问道:“明安,你娶的是丞相之女,你现在一贫如洗,不靠楼家,你拿什么迎娶三小姐?就用这个巴掌大的小宅子吗?连八抬大轿都进不来,又怎么装得下丞相府的十里红妆?” 姜凝刚想开口说她不在意,南宫涯伸手拉了拉她:“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顶天立地,而不是处处让女人来迁就他。” 柳明安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片刻犹豫:“堂兄,状元是有状元府的吧,我就用那个府邸迎娶阿凝。” 楼家三人心里一惊,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南宫涯“哈哈”一笑,眼中赞赏之意颇为明显。 “明安,青至聪慧,你是他的孩子,我知道你肯定不差……”楼白离看着这个年轻人,又不由而然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人。 可楼白离话锋一转,却是说道:“但你毕竟在乡野长大,青至离世又早,你全靠自学是比不得那些显贵家族从小悉心教导出来的学子的。” 楼涟誉顺着父亲的话说:“今年参加科举的,有一个人在六岁就被称作神童,与当年二叔的才学不相上下,状元之名,几乎是他的囊中之物。” 柳明安垂下眼,像是在思考怎么答话,一旁的楼余桓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明安,祖父倒是有个办法,让你有机会去争这个状元名头。” 几人目光落到楼余桓身上,却见他缓缓走到南宫涯身前,对着他躬身一拜。 南宫涯大惊失色,一把止住了楼余桓的动作:“老太师,你给我行礼,折煞我了。” 楼余桓顺势起身,看着南宫涯说道:“老夫想请丞相大人把明安安排进皇家书院听课学习。” 众人明白了楼余桓的意思。 皇家书院,是皇子皇孙和朝廷重臣子嗣学习的地方,里面讲课的都是学识渊博的大才,柳明安若是进了那里,只要悟性足够,必定能一日千里,比他自己在家拿着几本书看要好得多。 而且楼余桓和楼白离还会时不时过去讲课。 南宫涯转头看了下姜凝,点头应下:“我待会儿回去就去办。” 柳明安却是想到他和姜凝去曲水城的计划,开口想说什么,姜凝暗中伸出手指勾了勾他手心,小声说道:“柳明安,这样很好。” 楼余桓又说:“但仅是这样还不够,你学了几十天的,别人早就学了十多年了。因此,明安,你需要在下了学之后再来楼府,我们楼家三个状元,我,白离,涟誉,我们一起教你。” 南宫涯跟着说了句:“来丞相府也行,我也是状元,我也可以教你!” 楼白离淡淡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说道:“你就算了吧。” “你少看不起人!”南宫涯怒道。 楼白离移开眼,不再说话。毕竟自己的爹刚求了别人办事,还是先不要得罪的好。 事情就此尘埃落定,柳明安和姜凝把几人送出了院子。 等到这方天地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柳明安伸手把姜凝拥入了怀中。 “还是跟他们两家扯上关系了,终究是避不开啊。”姜凝有些感慨。 “没事,我们还是我们。” 柳明安说着,在姜凝眉心落下一吻。 分别在即,他心中充满了不舍。 第155章 分别前夜 姜凝和柳明安还是去了一趟君悦酒楼。 他们一人要去曲水城,一人要进皇家书院,怎么也得跟周翼打声招呼。 走到君悦酒楼,还是那个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柳公子,来找少东家的是吧?您稍等,小的马上去喊他!” 等了小半刻,周翼从楼上跑了下来,笑嘻嘻地跟二人打过招呼,照旧把他们带到了楼上的包厢里说话。 “周兄,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姜凝落座后就这般说道。 “啊?”周翼正提着茶壶倒水,闻言手一抖,水撒了些:“你们要去哪里啊?不是要考试吗?” “不是我们,是我,我要去曲水城,有些私事要办。”姜凝不愿多说兰絮的事。 周翼点点头,听到“私事”二字就不再多问,只关心道:“弟妹,你一个人去吗?柳弟呢?” 柳明安听到问话回答说:“周兄,我要去皇家书院进修学习,日后不会时时在晚冬路的小院里,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之后来找我扑了空。” 周翼第一反应就是,没人陪他钓鱼了,接着想到另一茬:“弟妹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能行吗?要不要我帮你租个马车?再雇两个护卫?” 姜凝摇摇头,笑着回道:“周兄,谢谢你的好意,别担心,都安排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见周翼还想说什么,柳明安出声道:“周兄,不必费心,阿凝有分寸的。” “好吧,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了,那弟妹你就自己万事小心吧!” 周翼知道这两人都是有主见的,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留了二人一起吃了晚饭,算作饯行。 等到柳明安和姜凝饭后回到小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漆黑的天幕上挂了一弯残月。 第94章 洗漱过后,柳明安帮着姜凝收拾好了她的行囊,放到桌上,而后看着她笑了笑:“阿凝,这下真的要教你梳头了。” “好,教我个最简单的。”姜凝应声。 柳明安把人带着坐到了镜子前,扯散姜凝的头发,一点一点耐心地讲解,示范。 直到这时姜凝才发现挽发其实是个很轻巧的事,只不过之前一直有柳明安在身边,她习惯了偷懒。 “我会了。”在自己试了两遍后,姜凝如是说道。 “阿凝真聪明!” 柳明安真心实意地赞赏着,低下头去亲了下姜凝的脸。 宠溺的夸奖,轻柔的吻,昏黄的烛光,含情的眉眼,在此时此刻,这一切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姜凝心甘情愿成为了俘虏,搂着柳明安的脖子,不顾一切亲了上去。 离别的淡淡愁绪在二人心间静静流淌,唇舌相缠之际,某些情愫难以压抑,不知何时,他们倒在了床榻上,身上衣衫已褪了大半。 “阿凝,明明你还在我身边,但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那今晚就好好记住我……” 彼时战意正酣,兵临城下,却有一方欲不战而退。 “阿凝,不行,你明天还要赶路,早点睡吧!”低哑的声音响起,欲望被理智克制。 姜凝在迷蒙中睁开眼,一身情欲已被挑起,哪里听得了这话? 再说了,就算纵欲过度,有什么身体不适是一口灵泉水解决不了的? 一双玉臂将即将退开的柳明安束缚住,佳人媚眼如丝,呵气如兰,出口却是不合时宜的威胁恐吓:“柳明安,你敢在这个时候停下,你这辈子都别想了!” 欲退之军终究是受不了另一方的言语挑衅,重振旗鼓,率军迎了上去。 两军交战,一方杀气腾腾,另一方却畏手畏脚总想点到为止,令人难以战个尽兴。 姜凝故技重施,伸手抱住身上的人,顾不得羞耻大胆发言:“柳明安,你可以粗鲁一点,像上次一样……” 破城之军攻势一顿,惊疑不定犹豫不决之际,魅语低回婉转: “夫君……” “夫君~” “夫~君~” 刹那间,战意冲天,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杀得守城之军节节败退,再无一战之力。 守城之军丢盔弃甲,悔不当初,不该招惹,然而为时已晚,敌军滔天战意已起,非大开杀戒不能止。 攻城略地,绝无心慈手软之意。 及至某时,箭雨纷纷,守城之军仓皇逃窜,却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别无他法。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战,待到夜半时分,方才鸣金收兵。 罗帐轻摇,活色生香。 柳明安看着娇软无力的姜凝,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凝,你真是……不该这么勾我的……” 姜凝精疲力尽,却是满心欢喜,轻声嘟囔了一句:“我就要!” “乖,睡吧……” 屋外星月渐渐西沉,昼与夜在不知不觉中交替。 柳明安找的马车是一辆去曲水城买药材的,顺路带人赚点小钱,两天的行程收了他半两银子。 马车一早就要出发,柳明安拎着收拾好的包袱,把姜凝送到城门外,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赶马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为人敦厚,一听说这小两口只去一个人,当即就要退一半的路费。 柳明安拦住了那汉子给钱的手,只温和地笑着请求:“还望黎大哥黎大嫂,一路上多多照看着我夫人些。” “哎,一定一定!柳公子放心吧!”黎元见拗不过柳明安,只得收好了钱,回到马车上,跟自己妻子安静等着这对小夫妻话别。 本该是执手相看互诉衷肠的惜惜依别,但周遭人来车往,柳明安和姜凝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浅浅笑意。 “要好好吃饭知道吗?”姜凝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 “好”,柳明安应着,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捡起放到脸侧:“我等你回来。” 其余的话昨夜情浓之际已经说尽了,二人最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轮滚滚向前,扬起一圈尘土,柳明安站在原处,直到马车越走越远,在他的视线里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而后消失不见,才转身独自回到了晚冬路的宅子。 第156章 至金质城,告知实情 马车在两日后的下午到了金质城。 姜凝跟那夫妻两分别后,拎着包袱去了上次那家客栈要了一间房,等吃完饭把自己收拾干净后,再出门确定了明日去曲水城的客船。 一切安排好了之后,天色隐约可见灰黑,姜凝从码头往客栈走,走到半路却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跟踪她的人技巧很差,几乎是个新手,毫无警惕心,姜凝轻而易举地就把那人面貌看了个完全。 是个邋遢的汉子,形容猥琐,不修边幅,一双眼睛看着姜凝满是痴迷,目的显而易见。 又要杀人了啊! 姜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跟柳明安在一块儿久了,对杀人见血这种事真是厌恶至极。 那人也是个胆小的,周遭还有行人,他不敢做什么,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姜凝,期待着有个下手时机。 姜凝给他这个机会,脚步一转,向着城外那棵千年古树走去。 那里是个杀人的好地方,襄王殿下都差点儿死在那里,也算一个风水宝地了。 那汉子看着姜凝越走越偏,内心激动不已,等到走到那枝繁叶茂的红豆树下,四周空无一人,他再也按耐不住,快步跑到了姜凝面前,“嘿嘿”笑着搓搓手,嘴里说着下流的话。 “嘿嘿嘿……小娘子,这么晚不回家,是专程来等哥哥的吗?” 姜凝轻笑一声,匕首已然到了掌中:“你找死倒是挺积极的!” 话音刚落,那男人只见到眼前银光一闪,下一瞬,刺痛自双目传来,眼前的景象乍然消失不见,天地间只剩下一望无垠的黑暗。 “啊!我的眼睛!啊——” 匕首再度划过颈间,撕心裂肺的惨叫戛然而止,那汉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脖子处鲜血喷涌,双眼处是两个骇人的血洞。 姜凝俯下身,将就着他的衣服把刀擦干净,闪身进入空间,离开了此处。 临时起意的谋杀案向来难以侦破,她先前跟此人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更何况现场没有任何线索,就算尸体摆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回到客栈,姜凝躺上床,一时有些难以入睡。 柳明安现在在做什么? 见到兰絮,她该说些什么? 思绪纷乱,搅得人心神不宁。 而京城另一处的柳明安,也在这个时候看着眼前的老夫人叹了口气。 “您认错了,我不是青至。” 柳明安说完,扯回自己被拽着的袖子,对着身后的楼白离和楼涟誉拱手施了一礼,而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青至!” 老夫人欲追上那翩然离去的青年,楼涟誉和楼白离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好声好气地劝着。 “娘,他不是青至,您回屋休息吧。” “祖母,您又认错人了,言翠,话翡,带老夫人回房!” 两个丫鬟正要上前,老人却一把拂开了她们的手,神色凄哀,眼中半是糊涂半是清醒:“他不是青至,那他是谁?他为什么和青至那么像?” 楼涟誉面色平静地答道:“是我一个朋友。” “撒谎!”老夫人看着孙儿,厉声质问:“我看着他从书房出来的,你哪个朋友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进得了你祖父的书房?离开时又能让你爹都出门相送?” 楼涟誉一见老夫人神色便知,她此刻是意识清明的,心下有些不安,往楼白离那边看去。 楼白离也看出来了,只想着将这段时间糊弄过去,过了这会儿她就什么都忘了。 然而楼白离还没开口,老夫人已经自己往书房去了:“我要亲自去问楼余桓,我要问个清楚!” 书房门被推开,跟着过来的楼白离,楼涟誉和两个丫鬟一路好话都说尽了,然而老人置若罔闻,径直走向房中,关上门,把所有人都挡在屋外。 “爹,怎么办?”楼涟誉难得慌乱,不知所措地看向楼白离。 楼白离看着紧闭的房门,眉头死死皱着:“我也不知道。” 怎么就这么巧撞见了? 怎么就这会儿又不犯病了? 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样,楼白离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寄希望于楼余桓:“希望你祖父能处理好吧。” 屋内,楼余桓正在拿着柳明安留下的策论凝神细看,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他抬眼一看,竟是自己夫人汪岚芝。 汪岚芝身后还跟着几人,楼余桓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见她抬手关上了门,把其余人都隔绝在外。 “夫人?”楼余桓大为不解。 “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谁?”汪岚芝直直地盯着楼余桓的眼睛问。 “夫人!”楼余桓大惊,瞬间明白了事情经过,再看汪岚芝神色严肃,知道她可此时是正常的。 “他长得太像青至了,太像了……”汪岚芝呢喃着,眼中不知不觉蓄满了泪水:“你肯定也知道他像青至,是吗?世上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吗?他还能进你的书房,楼余桓,你告诉我,他是谁?” 楼余桓满心苦涩,不知从何开口,犹豫片刻,嗫嚅着说:“就是一个后生而已,你不要多想,先回屋歇息吧。” “楼余桓!”汪岚芝突然大喊一声,两行清泪滑落:“当年成婚之时你就说过,这辈子都不会骗我。我再问一遍,他是谁?” “夫人,他……”楼余桓张了张嘴,纠结了许久,到底还是选择据实相告。 痛苦的清醒或许更适合眼前这个悔恨了半生的母亲。 “他叫柳明安,是青至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那……青至呢?他怎么不回来?”汪岚芝轻声问,有些事情她从来不敢想。 “青至,死在了十四年前。”楼余桓一字一顿,声音里说不出的悲凉。 短短几个字,像一把尖刀插在了汪岚芝心上,巨大的悲痛霎那间袭来,她无力抵挡,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在此刻分崩离析。 第95章 “岚芝!”楼余桓上前扶住瘫倒在地的人,焦急地冲门外喊道:“涟誉,白离,快进来!” 门外等候的几人顷刻间涌入房中,看着昏迷不醒的老夫人诧异不止。 “爹,你都说了?”楼白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楼余桓点点头,看楼涟誉把汪岚芝抱起往她院中去了,认真叮嘱那两个丫鬟:“把老夫人带回房中,好生照顾。” 言翠话翡应了声“是”,急匆匆跟上楼涟誉的脚步。 “爹,你怎么……” 楼白离还是不能理解,先前要他们瞒着汪岚芝的是他,现在主动揭露实情的也是他。 “你娘她只是病了,不是傻了,明安以后少不了要跟她照面,就算现在不说,她之后也会知道的。” “可是……”楼白离想说能瞒一时是一时,越晚知道,心里的痛苦越少一分,这不好吗? 知子莫若父,楼余桓明白楼白离的心思,毕竟他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白离啊,瞒不住的,明安和青至太像了,你娘刚才已经猜到了,来质问我,不过是图个准话。” 父子二人都沉默下来,他们心知肚明,有些罪孽是需要偿还的。 “娘醒来后,应该会要求见明安……”许久后,楼白离缓缓说道。 “别去打扰明安,我们好不容易利用他对南宫泠的喜欢跟他扯上一点联系,能引得他来楼府走动走动,不要因为这种事,再把这个孩子推远了……” 楼白离点头应允:“那之后明安再来,我就吩咐言翠话翡把娘看好吧,尽量不要让他们碰面。” “嗯”,楼余桓走到桌边,再次拿起柳明安留下的那页策论,递向楼白离:“明安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他不逊色于青至。青至没完成的事,他一定可以做到!” 楼白离接过那张宣纸,快速扫过,内心惊骇不已:“他根本无需我们教导!他自己就可以考这个状元!” “我早就知道了,我和涟誉都看过他的乡试卷。” “那你们为何……” 为何一唱一和,把人引到了皇家书院?难道是为他仕途铺路? “一是为了卖南宫涯一个人情,让他做一回慈父,看看能不能修复和南宫泠的父女关系。在这世道,有后台总比没后台要好,我希望他们小两口以后的路更顺一点。” “二是因为我有私心,我想多看看这个孙儿。我还痴心妄想,说不定,他可以认祖归宗呢……” 第157章 偶遇侍卫,翻墙逃脱 客船到达曲水城那天,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 姜凝去了那家临潮客栈,掌柜的一眼就认出了她。 “欸?柳夫人?你怎么又来曲水城了?” 当时姜凝和柳明安在这家客栈住了四十多天,做掌柜的眼力都比较好,再加上二人容貌气质出众,因此对他们印象很深。 姜凝没有跟人寒暄的习惯,只淡淡说了声“住店”,说完又问了句“我们当时住的那间房还空着吗”。 掌柜的连忙点头说“空着的”,就听见面前的人说“就要那间”。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其实也没过多久,但因为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身边又没有柳明安,姜凝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门,细密的雨丝随风飘进屋内,落到脸上、手上,有一点微微的凉。 不远处的海面因为这细雨泛起点点涟漪,海岸的渔船上不时传来汉子的呼号,只言片语也顺着风吹进屋内。 “老三,今天如何?” “嚯!运气不错,逮了几个大的……” 姜凝看了一会儿,关上窗户,将自己甩到了床上。 天快黑了,兰絮应该也收摊了,明天再去找她吧。 至于找到她之后,说什么,做什么,姜凝还没想好。 绵绵细雨下了一夜,又带来一阵阵凉意。 姜凝起床后,穿戴整齐,随后叫小二送来热水,洗漱完后,给自己梳了头,就打算下楼吃个早饭,然后前往普福寺。 走到一楼大堂,下面已经坐了些早起的食客,店小二跑来跑去招呼着,看到姜凝,笑嘻嘻过来询问:“夫人要吃什么?” “白粥,包子,春卷——” 姜凝话音刚落,隔壁传来惊诧万分的喊声:“三小姐!” 几道目光瞬间落到姜凝身上,她寻声看去,隔壁桌坐了三个一身劲装的男人,每个人都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其中一个嘴里还叼着半个包子,都忘了咀嚼。 不认识,一个都不认识。 姜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猜测着这几人的身份。 还没等姜凝猜出个所以然来,那三个男人已经端着自己的碗筷坐到了她这桌来,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打发着站在一边的店小二说:“她要什么,你去拿,别站在这里了。” 小二“哦哦”两声走开了,姜凝则看着面前三人不说话。 “三小姐,你怎么在曲水城?你不是该在府里吗?”那个络腮胡男人疑惑地看着姜凝。 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娃娃脸把先前桌上的一笼红糖开花馒头往姜凝面前递,乐呵呵开口:“三小姐,你先吃,别饿着了,这一盘我们还没动过。” 看得出几人对她毫无恶意,姜凝放下了一些戒心,实话实说:“你们是谁?我失忆了,一个都记不得了。” 那络腮胡一拍脑袋:“哦,我忘了,大人跟我说过这事。” 姜凝明白了,这几人是南宫涯派来的,是丞相府的人,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三人的装扮,看起来应该是侍卫。 丞相府的侍卫出现在曲水城,是为了公务,还是为了调查她当时的行踪呢? 纷纷思绪在心间一闪而过,姜凝不动声色地拿起一个红糖馒头,一点点撕着馒头皮吃,等着这络腮胡自己开口。 “三小姐,我是盛荆,府里的侍卫”,络腮胡指了指自己,见姜凝点头,又指着那个娃娃脸:“他姓崔,在我们几个侍卫中排第五,你叫他小五就行。” 盛荆随后指着剩下那个人介绍:“他姓迟,是小六。” 小六看着姜凝,腼腆一笑,喊了声“三小姐”,然后把自己面前那屉水晶蒸饺推了过来。 “夫人,你的早饭——” 端着托盘的店小二去而复返,走到姜凝身后,刚一张嘴,盛荆猛地起身怒喝道:“什么夫人?我家小姐还没成婚,别乱叫!” 盛荆虎背熊腰的,比店小二高了一个头不止,这一声喊差点吓得人盘子都没端稳,在场其他食客也都忍不住往这一桌看了过来。 “盛荆你坐下。” 姜凝无奈出声,等小二战战兢兢把她的早饭放下后,才解释了一句:“他没喊错,我已经有夫君了。” 三人一瞬间瞪大了眼。 姜凝懒得理会他们是何表情,拿起勺子挖了一勺白粥在嘴边吹了下送入口中,边吃边问:“你们在这里干嘛?是有什么公务吗?” 小五小六同时看向盛荆,只听他犹犹豫豫地答了一句:“大人,他交代我们来办点事。” 姜凝大概明白了,跟她有关,估计是顺着卫方雄那条线来找杨瞎子了。 只可惜,杨瞎子还在海里泡着呢,估计得等到开春来能浮上来。 姜凝不再多言,安静吃饭,盛荆三人见状也再度动筷,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东西吃干净了,然后端正地坐着等姜凝。 “你们有事就去做,看着我干什么?”姜凝扫了三人一眼说道,被人盯着吃饭怪难受的。 “三小姐,你来曲水城干嘛?” 盛荆还是问这个问题。太奇怪了,一个千金小姐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身边也没个侍卫跟着,怎么看怎么说不通。 盛荆想了想,又追问一句:“大人他知道吗?” 姜凝忽然笑了,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他不知道。”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姜凝咽下最后一口粥,放下勺子,看着盛荆说:“我知道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我懒得管你们,你们也别管我,大家就当今天没遇见,省得麻烦。” 姜凝说完,自己起身往客栈外走,身后三人呆愣了一会儿,赶紧追上来。 “三小姐,你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三个不能不管你啊……” “是啊,三小姐,你跟我们回去吧,大人肯定很担心你……” “三小姐……” 三个男人跟着叫魂一样,姜凝心烦得很,挑了个没人的巷子走进去。 追着姜凝的三人看着突然她停下脚步,还以为她是改了主意,却见她伸手指了指他们身后问道:“那是什么?” 三人下意识回头,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再转过头来,姜凝已经一个助跑冲向一边的墙壁,下一瞬身体腾空翻了过去,消失不见。 “娘咧!”小五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惊叫出声。 盛荆和小六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跟着翻墙过去,发现墙里面是一片空地,走了几步进入了另一条街,只是姜凝再也不见了踪影。 “荆哥,怎么办啊?”小五吞了吞口水,一脸茫然,实际上他还没有从三小姐会翻墙这个事实中回过神来。 “回客栈等吧,顺便跟掌柜的打听一下。”小六提议道。 盛荆回过头去看着那两人高的墙,一脸凝重,“嗯”了一声。 难怪大人要让他们来查三小姐的经历,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 第158章 母女相见 普福寺没有过年那阵热闹了,门前的车马行人少了很多,侧街摆摊的桌子也少了很多。 姜凝在那一堆摊位里一眼就看到了兰絮。 兰絮还是那副样子,衣衫朴素却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人来买桂花糕时总是亲和地笑着,没有生意的时候就安静地坐着,眉眼间有淡淡的愁绪。 姜凝远远看着这个样子的兰絮,总是不由而然地想起远在京城的罗思依。 同样都是女人,罗思依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半辈子都被宠爱着,遇到事情只会扑进南宫涯怀里哭。 而兰絮呢? 一场阴谋算计毁了她的一生,清清白白的姑娘莫名其妙失了贞洁,生下女儿本想相依为命,上天却跟她开了玩笑,让她不得不把南宫泠送回去,自己背井离乡来到曲水城,靠卖桂花糕为生。 残酷的对比,让姜凝心不可避免地沉了沉。 第96章 姜凝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许久,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缓缓走上前去。 兰絮刚送走了一位客人,垂下眸子把接过来的铜板放到装钱的布袋里,等抬起头来,面前端端站了一个姑娘。 “姜姑娘!是你啊!” 见着熟人,兰絮有些惊喜,往她身边看了看,又问道:“你家柳举人呢?他怎么不在?” 对兰絮来说,温和礼貌的柳明安给她留下的印象更深一些。那时姜凝跟在他旁边摆摊,除了看向柳明安时神色温柔笑意温婉,对其余人都冷漠疏远得很,并不好接近,兰絮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多数时候都是和柳明安聊的。 姜凝浅浅笑着,认真回答说:“他在京城准备参加考试,就我一个人来了。” “欸?你们感情这么好,竟然会舍得分开,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吧。”兰絮感叹着说。 姜凝点点头:“很重要的事,不得不来。” 兰絮笑了笑,刚想说什么,一个抱着孩子的老人走到摊位前,低头扫了一眼笼中浅黄色的糕点,说道:“来一块。” 姜凝站到了一边,免得挡着她做生意。 兰絮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好了一块,笑着递给了老人怀中的小孩:“来,三宝,拿好了。” 小孩儿捧着就开始吃,那老人笑眯眯看了一眼孩子,从怀中掏出十个铜板放到桌上,然后抱着人走了。 兰絮一如既往说了句“慢走”,把钱收进了袋中,再抬眼想跟姜凝聊两句,却发现她在盯着桌上那一笼桂花糕出神。 “姜姑娘?饿了吗?” 兰絮笑着问了句,捡起一块桂花糕用纸包了塞到姜凝手上。 姜凝看着手中的糕点,问了句:“你一天能卖多少块啊?” 兰絮只当是闲聊,随口答了:“唉,现在比不得过年那阵,我一天就做五十块左右,运气好能全卖掉,运气不好还剩个十多块,就分给周围的人了。好在过了元宵节,这普福寺的桌子也变成了五十文一张。” 姜凝“嗯”了一声,捧着纸包咬了一口。 桂花糕绵软细腻,有桂花的独特香气,不是很甜,但对于姜凝的口味来说却是正好。 姜凝在计算。 一天满打满算卖五十块糕点,一块糕点卖十文,除去摊位费和成本,再加上沿海地区雨水多,下雨不能做生意,一个月能挣五两银子已经是极限了。 然而曲水城物价高,日常吃穿用度再节省也是一笔开销,这样兰絮如何存得下钱? 更何况还给她供奉了长生牌位,点了长生灯,每个月都要一两银子。 兰絮等着姜凝把糕点吃完才问:“姜姑娘,你是来普福寺办事的吗?要不你先去忙吧,免得耽搁。” 姜凝看了一眼笼中的桂花糕,时辰尚早,兰絮才卖了几块,要卖完估计要等到下午去,而此处人多眼杂,显然不是相认的好地方。 “我没什么事”,姜凝摇了摇头,接着道:“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不会影响你做生意吧?” “不会。”兰絮笑着摇摇头,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姜凝刚才还跟她说,有很重要的事,现在又说自己没什么事,前后说辞自相矛盾。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姜凝比之前看着柔和了许多,身上没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了。 偶尔一瞬间,兰絮向着姜凝看过去,竟看出几分乖巧的意味。 姜凝站到了桌子旁边,看着兰絮忙活,脑海中预演着她坦白时的场景。 唉~ 姜凝想来想去,把自己想得唉声叹气的,还是觉得怎么开场都不够好。 真是毫无经验啊,早知道来之前去问问南宫沐颜了。 兰絮当真以为姜凝只在这里站一会儿,然而直到午时将近,姜凝还没有离开。 兰絮感觉更怪异了。 但今天生意出奇的好。也许是因为姜凝站在旁边,她长得好看,路过的人总免不得瞧上几眼,给这个小摊引来不少关注,平日里这个时候还要剩下一半的桂花糕,今天居然都要卖完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兰絮卖完了最后一块桂花糕,回头一看,姜凝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敛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姑娘,想来是托了你的福,今天这桂花糕才卖得这般快!” 兰絮话语中有几分轻快,说完也不等姜凝反应,照旧把蒸笼和油纸包往地面一个小板凳上放,再把装钱的布袋挂在身上,抬手就要搬着普福寺那张桌子还回去。 “我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姜凝抢过了这个活,轻轻松松搬着桌子走到普福寺侧门,把它还给了那里的和尚。 等回到侧街,兰絮怀中抱着蒸笼,小板凳穿在她臂弯处,正在那里等着。 “姜姑娘,谢谢了。”兰絮先是谢过姜凝帮忙搬桌子的事,接着问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 姜凝再度伸手,把兰絮怀中的蒸笼也抱了过来,而后才说:“这里不方便说话,去你家里可以吗?” 兰絮愣了愣,这太反常了,她们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只是互相打过几个照面而已,能有什么交集? “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带我回家可以吗?” 姜凝把兰絮眼中的戒备看得分明,眼中不自觉带上了一些恳切。 兰絮对上这样的目光,心里蓦地一软,点了点头。 第159章 母女相认 兰絮的家离普福寺很近,就隔了半条街,走半刻钟就到了。 是一个僻静的小院子,在那一片街区最深处,与周边的邻居都隔得远远的,像是独立划分出来的。 兰絮走到那落了锁的木门前,掏出钥匙开了门,率先进去,笑意盈盈地迎着姜凝:“家里比较简陋,让姜凝姑娘见笑了。” 姜凝抬眼一扫,正对大门的是几间屋子,看起来分别是厨房,卧室,客厅,茅厕,估计还有一间是杂物间,看着小巧,却五脏俱全,很精致。 小院内地面上铺满了青砖,一边用竹架撑着几个大簸箕在晒东西,姜凝嗅到空气中那股属于桂花的甜腻香气,知道那里面晒的应该是桂花。 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这个时节了,还能有桂花。 小院另一边只铺了一半的砖,靠近墙边的地方还是泥土地,被人细心的翻了起来,种上了植物。 姜凝随意一瞥,只认出来小葱和油麦菜,还有一种细细的,白白的小花,看不真切。 兰絮引着姜凝走到厨房外,伸手把她怀中的蒸笼接了过来,自己拿进房内放好,同时口中说着:“姜姑娘,你去客厅坐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不嫌弃的话,待会儿就在这里吃午饭吧。” 姜凝言听计从,自己走到那所谓的客厅坐下。 这客厅应该是从来不待客的,桌边只放了一个凳子,桌上还放着一堆油纸和一把剪刀。 兰絮这时端着一杯水出来了:“来,喝点水吧。” 把水杯放到姜凝手边,兰絮把桌上的东西收起,往旁边小案上一放,然后去角落里又拿了一个凳子过来,坐到了姜凝身边。 姜凝慢悠悠捧着水杯一口一口喝完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眼神中带着询问的兰絮,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方式。 “我是专门从京城来找你的,我还有个名字,叫,南、宫、泠!” 兰絮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了,眸光狠狠地颤动着,嘴唇也哆嗦起来了。 姜凝笑了笑,伸手拉住兰絮抖个不停的手,坚定地告诉她:“我是你的女儿,南宫泠。” 豆大的眼泪从兰絮眼中一颗颗滚落,跟不要钱一样,她已经不止是手抖,浑身都在轻颤,几度张了张嘴,却无法完整说出哪怕一个字。 但姜凝仍然从她的口型中分辨出来了,兰絮在喊“泠儿”。 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抬起,向着姜凝的脸上摸过来,动作极慢,像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姜凝笑着把脸往前凑了下,让那只带着薄茧的有些粗糙的手落到了她脸上。 “泠儿……” 那两个字终于喊出了口,兰絮泪如雨下,起身一把将姜凝搂进了怀中。 “是我的泠儿,我的泠儿……都长这么大了,我真没用,我一点都没认出来……” 姜凝靠在兰絮怀中,伸手抱着她的腰,唇边挂着笑意。 这个母亲是真的爱她的。 兰絮过了很久才勉强平复了情绪,重新坐到了凳子上,紧紧拉着姜凝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个分别了十七年的女儿,看着看着,眼泪又情不自禁地落下来。 “娘,要不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姜凝抬起袖子擦了下兰絮的泪水,但怎么也擦不干,因此才这样提议说道。至少先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兰絮连连点头,哽咽着应声:“泠儿,你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 她当年和女儿分别的时候,她的泠儿才五个月,没断奶,她这一辈子还未曾亲手给泠儿做过一顿饭。 “随便做点就行,我不挑食的。”姜凝回答说。 “那怎么行?”兰絮自己擦了一把脸,不由分说走到客厅门边,拿着一个大篮子挂在臂弯,回头对着姜凝满眼慈爱:“你在家里坐坐,我去买菜,很快就回来,很快的……” 姜凝还来不及说什么,兰絮已经匆匆忙忙推开大门出去了。 等兰絮再回来,臂弯里的篮子里装得满满当当,她进了门对着姜凝喊了声“泠儿你再坐会儿,我去做饭”,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姜凝有心想进去帮帮忙,也被她推了出来:“你坐着,坐着吧,我就想亲手为你煮一顿饭。” 姜凝心里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回去坐着,但看兰絮那一副要做满汉全席的架势,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劝着“少做点,吃不完”。 兰絮嘴里应着“好好好”,直到折腾出了六菜一汤,姜凝进了厨房强硬地拦住了她,才勉强收了手。 一张小桌摆得满满当当,两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但姜凝每道菜都尝了,每道菜都夸了,一顿饭吃得兰絮又红了好几次眼。 饭后,姜凝主动去洗碗,不出意外又被兰絮赶出来了。 等一切收拾妥当,母女二人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聊聊了。 “泠儿,柳举人那时跟我闲聊,说过你们是一路从灵山镇来的,你怎么会去那里?” 兰絮忧心忡忡地问,这个问题她刚才就一直在想,南宫泠是丞相之女,怎么会跑到灵山镇去? 想来想去,兰絮心里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丞相府没有养大她,而是把她送给别人养了。 兰絮眼圈又红了,姜凝不知道她在猜测些什么,但如实相告只怕又要惹得她哭一场。 思来想去,姜凝说道:“娘,你别管这些,反正现在我们相认了,我也不想再当丞相府的三小姐了,以后我们母女俩好好的就行。” 一听这话,兰絮眼中又蓄满了泪:“泠儿,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对你不好?”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我在那丞相府是一个外人,我有你和柳明安就够了。”姜凝诚恳地说。 兰絮流着泪点点头,满眼自责:“怪我,都怪我没用,当年只能把你送回去,你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第97章 “娘,不怪你,我不怪你”,姜凝叹息一般说道:“你从来都没有错,你是无辜的。” 兰絮眼泪霎那间汹涌而出。 第160章 伏泠庵,储君立 后来的日子里,姜凝渐渐从兰絮口中知道了当年的一些细枝末节。 兰絮家是京城卖脂粉香料的,有几家小店,生意颇好。 十几岁的兰絮被程启文骗到丞相府,就是用了丞相夫人要买脂粉的借口。 失节之后,兰絮痛苦不堪,无颜回家,几度欲自尽,却无勇气付诸实践,最后自己跑到京郊的一处尼姑庵落发为尼,打算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然而命运弄人,她在两月后发现自己身怀有孕。 “泠儿,我那时候是想要喝堕胎药的。” 兰絮看着姜凝,笑容苦涩,时至今日,回想往事,带给她的也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可是等我煎好了药,端起来准备喝的时候,我闻着那药味,突然觉得好苦啊,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想吐,但我以前喝药眼睛都不眨的……” “最后我还是硬着头皮喝了,喝了半碗,再也受不住,‘哇’的一声全部吐出来了……” “我摔了药碗,嚎啕大哭,我当时就在想,一定是这个孩子,它想来到世上,它想让我做它母亲……” 就这样,兰絮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孩子。 那个尼姑庵并没有多富余,可庵里的姑子们都心善,知道兰絮的决定后也都支持她,帮她买安胎药,悉心照顾她,甚至担心她营养不够去买了荤腥做肉汤给她补身子。 “泠儿,师太们都是活菩萨,没有她们,我说不定早就死了,所以后来我给你取名兰泠,就是因为那个尼姑庵叫伏泠庵,我只要一见到你,我就会念着她们的大恩大德!” 兰泠出生后,整个尼姑庵的人都开心得很,这个新生的孩子给这个枯气沉沉的地方带来了一种名叫“希望”的东西。 可惜好景不长,兰泠五个月时,染了怪病,天天高烧不退,吃什么吐什么。 伏泠庵的姑子们凑了钱请大夫,大夫开了药,兰泠情况好转。可大夫却说,这病需要连续吃上两个月的药才能根治。 药太贵了,她们无力负担。 “我抱着你哭了一夜,感觉自己眼都要哭瞎了。你就那么小一团,你才来世上多久,为什么要遭那么大的罪?我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你健康平安……” 姜凝轻叹一声,抬起袖子动作轻柔地帮兰絮擦去眼泪:“娘,不怪你,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全部,足够了。” 后来的故事,就跟宇文彦信中写的一样,兰絮抱着孩子在丞相府长跪,兰泠最后变成了南宫泠。 南宫涯得知自己还有个女儿时,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原想把孩子治好之后就让兰絮抱着远走他乡,可那时他的父亲,也就是兰泠的祖父发了话。 “我们南宫家的血脉岂能流落在外?这个孩子以后就叫南宫泠,是丞相府的三小姐,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是他们逼你离开京城的吗?”姜凝幽幽地问,眸中冷意一闪而过。 “不是,是我自己要离开的!” 兰絮生怕姜凝误会,急忙说道:“我知道你去了丞相府处境肯定会尴尬,丞相夫人自己也有两个孩子,我怕他们对你不好,我自己去求了夫人,我跟她立下誓言,我永远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求她不要苛责你。” 见姜凝垂眸不语,兰絮接着说:“丞相夫人是个好人,真的!她跟我坦言,她没那么宽广的胸怀把你视如己出,但她不会拿一个小孩儿撒气,从此以后,她是丞相府夫人,你是丞相府三小姐,你们各不相干。” “我要离开京城时,丞相夫人知道我身无分文,还给我一百两银子做盘缠,我回了伏泠庵,给师太们留下一半银子,自己带着剩下的钱,兜兜转转来到了这曲水城,买了宅子安了家……” 兰絮说到这里,眼中有感激的神色:“丞相夫人对我仁至义尽,我不能背弃我的誓言。所以……泠儿,我不能跟你回京城!” “娘!你别这么犟啊。”姜凝头疼得很。 这天已经是她们母女相认后的十多天了,姜凝一直劝说着兰絮跟她走,说她会和柳明安一起给她养老送终,兰絮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直到今日,兰絮给她讲了这些前尘往事,再一次坚定地拒绝了。 “泠儿,我这一生别无所求,只求你快乐平安。如今看到你长得漂漂亮亮的,又懂事又乖,还找到了共度一生的良人,我死而无憾了。” 姜凝又是一声叹,算了,先不劝了,再陪她一段时间吧,大不了到时候把人打晕带走,反正她成亲之日,高堂之上一定要坐着兰絮的。 之前她回了一趟客栈收拾东西退房,又遇到了丞相府那三个侍卫,用了点心思甩掉他们后,这些天姜凝一直住在兰絮家里。 兰絮可能是想补偿这十多年的时光,每天变着法儿地给姜凝做好吃的,还不让她做一点家务事,哪怕姜凝闲得无聊想扫扫院子,扫帚才拿起来就会被抢过去。 “泠儿,你歇着,我来就行,自己一边去玩吧。” 姜凝真的是要被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了。 姜凝走到院子边上,那里划出来一小块地,种了点花草。 雪白的,指甲大小的花,缀在细细的花杆上,像一串小灯笼。 是铃兰。 姜凝认识这个花,上辈子南宫沐颜就爱养花花草草和一些小动物,只可惜她养什么死什么。 “唉,是不是我杀人太多,身上杀气太重,所以什么都养不活?” 南宫沐颜看着那枯死的仙人球这么问过姜凝,那时候她才十岁出头,还很怕她。 年幼的姜凝惴惴不安,思考着是不是要安慰一下这个因为花草而蹙眉的女杀手,却见她随即释然一笑:“算了,死了就死了,只要把你养大了就行。” 微风吹过,铃兰花轻轻摇曳,像一串无声的风铃,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桂花的香甜气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平淡又温馨。姜凝在兰絮家里吃了睡,睡了吃,每天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大部分时候都在想柳明安。 直到三月这一天,官府突然贴出公文告示,大梁储君已立,正是之前的襄王宇文彦。 怎么回事?姜凝听到这个消息百思不得其解,南宫涯不是说过皇上要维持襄王,瑞王,临王三足鼎立的局面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立太子? 跟着兰絮去卖桂花糕时,姜凝借口要喝水,找了处熙熙攘攘的酒肆坐了一会儿。 在这种地方,男人喝了酒高谈阔论,针砭时弊,各方消息混杂,堪比村口大妈。 国立储君,天下大事。酒馆里不出意外都在谈论此事,姜凝要了一壶酒,一碟卤牛肉,一盘花生米,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待着,果然不多时就听到了想要的消息。 “毛三,你从京城回来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要立襄王为太子啊?”有人压低了嗓子在问。 妄议国事是杀头大罪,但总架不住有人好奇心比天重。 此言一出,酒肆内的目光多多少少都落到了那个被喊做“毛三”的小老头身上。 酒精能给人勇气,万众瞩目无疑又是另一种力量,毛三咂了一口酒,扫了一圈,脸上有几分得意。 “太子是皇上立的,皇上怎么想的,我一个生意人哪能猜得到?”毛三装作是在回问话之人,实则声音大得店里都能听见:“不过我倒是知道另一桩事,不知道这二者有没有关联。唉,在京城传得风风雨雨的……” 毛三咂咂嘴,唉声叹气的,又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酒,把一众听客急得不行。 “什么事?快说啊!” “别卖关子了行不行?快说啊!” “毛大哥,行行好,快说快说!” 吊足了众人胃口,毛三才神神秘秘地开口:“瑞王殿下死了!死得很惨!被人割了几百刀,跟片鱼脍一样,尸体被发现时,嘴里还含着自己的肉!” “嘶~”一阵吸气声响起,所有人都噤了声。 姜凝夹花生米的筷子顿在了半空中,神色十分凝重。 这种死法,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南宫沐颜! 可瑞王不是跟她有婚约吗? 就算她不想嫁人,一刀杀了就是,也不至于这样折磨人。 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61章 死期将至,莫名失意 “孙太医,如何?” 楼府的一处寝房内,看着孙怀益收了银针,楼白离忙不迭地询问。 孙怀益叹了口气,面色难看得很,又抓起汪岚芝枯树一般的手开始号脉,片刻后,又是一声叹。 “楼太师,下官才疏学浅,无能为力。老夫人本就患有痴症,又年事已高,此番难得清醒,却又遭受巨大打击,心神俱伤,已存死志。” 楼白离满脸不忍,向着汪岚芝看去,却见她跟之前一样,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半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 “唉~”楼白离长叹一声,他的母亲终究是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做了偿还,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自从知道青至死讯哀痛欲绝昏倒后,汪岚芝醒来就一直是这一副模样,不哭不笑不吵不闹,人像是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吃饭需要丫鬟掰着嘴强灌,睡觉也需要大夫开药。 短短一月时间,那个整天到处跑着喊着要找青至的老太太,已经形销骨立,骨瘦如柴了。 脸颊完全凹陷,一层皮包骨,一点肉都见不到,形如骷髅。眼睛因此被衬得更大,目光浑浊,眼神空洞,看得人触目心惊。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汪岚芝在慢慢死亡。 尽管她现在还有呼吸和心跳,但却跟活死人没两样,她周身已经笼罩了一层密不透风的死气。 孙怀益收拾好自己的医药箱,对着楼白离行了个礼:“下官告退。”走出房门,却发现楼余桓杵着拐杖站在门边,也不知站了多久。 “老太师!”孙怀益又躬身行了一礼。 “孙太医,不必多礼。” 楼余桓伸手扶了一下孙怀益,而后盯着他眼睛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我夫人还有多少时日。” “这……”孙怀益犹豫了,这种事情很多贵人都忌讳,他怕说了被迁怒。 楼余桓看出了孙怀益的心思:“孙太医放心,我心里有准备,你尽管大胆说就是了。” 孙怀益再度拱手,头垂得很低,一咬牙,实话实说:“老夫人她最多还有一月光景。” 面前的人许久没有动静,孙怀益也不敢抬头,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直到身后传来楼白离的吩咐声:“言翠,送送孙太医。”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接着响起。 孙怀益如蒙大赦,向着二人躬身点头,嘴里喊着“下官告退”,跟着那叫言翠的丫鬟往府外走去。 此间只剩下父子二人,楼白离看着一脸哀痛的楼余桓,张了张嘴,喊了声:“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楼余桓抬眼望着远处的天,半晌后才喃喃道:“那个方向,是西南方吧?” “是。” 楼白离明白这莫名其妙的问话是什么意思。灵山镇属于宝吉县衙,而宝吉县衙在西南州府,那里,是青至人生中最后几年生活过的地方。 “等明安考完试,我们一家人就去看看他吧”,楼余桓沉沉说道:“带上你娘的骨灰一起去!” “爹!”楼白离乍然红了眼。 第98章 “你娘若是还醒着,她一定愿意的,能跟青至一起埋骨青山,她一定求之不得。” 楼余桓久久地看着那个方向的天空,天光云影倒影在他眼中,显出无尽的悲凉。 “白离,你走吧,明安该来了,今日轮到你去教他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不要告诉他了,再过几天就是会试了,别影响他的心情。”楼余桓回过头,认真叮嘱道。 楼白离离开后,楼余桓转身走进了房中。 最后一月了,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夫妻,汪岚芝要死了,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柳明安从皇家学院下了学,一如既往来到了楼府,走进了那间书房。 这几十天,楼家祖孙三人轮流给他讲学,不止是学识文章,还有各种为官之道,处事之理和朝堂局势。 柳明安孜孜不倦地学习着,心境较往日已大为不同。 只不过今日不知为何,柳明安总感觉给他讲课的楼白离心事重重,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等时间到了,柳明安回到晚冬路的宅子,不出所料又看到了拎着酒坛等在门口的周翼。 多日来,周翼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这里,柳明安已经习以为常了。 打开门,放人进去,也不多说什么,周翼自顾自坐在院中石凳上,等柳明安拿出酒杯,就将其倒满,而后也不管柳明安喝不喝,自己一杯接一杯,直接喝到酩酊大醉。 柳明安看着憔悴了许多的周翼,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约莫一个月前某一天,周翼忽然提着酒来到他的院子,柳明安开开心心地迎上去,想跟他聊聊天,却发现他神情恍惚,根本不搭理,只顾着喝酒。 “周兄,发生什么事了?” 柳明安那时候看着举止异常的周翼关切地问。 “柳弟,我心情不好,你别问了,我就在你这里喝点酒,喝完酒走。” 周翼神情落寞,垂着眼有气无力地回答。在那之后他更是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柳明安自然不会任由周翼睡在院子里,把他半拖半抱地弄到了一直空着的那间房中睡下,给他擦了脸脱了鞋盖好了被子才回到自己房中。 每个人都有失意的时候,每个人都有秘密,因此柳明安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心想着以周翼那种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性子,估计睡一觉就好了。 但这次柳明安猜错了。 周翼遇到的事显然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 当周翼第三天拎着酒出现时,柳明安简直急得抓耳挠腮。 “周兄,我拿你当亲兄弟,你遇到什么事了?跟我说一声好不好?我们一起想办法行不行?” 柳明安为了让周翼开口,人都低声下气了。 周翼喝酒的动作顿了顿,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唇边泛起苦笑:“柳弟,不如陪我喝一杯?” 柳明安连忙应下,他以为喝了之后周翼会如实相告,可他又想错了。 “柳弟,算了”,周翼拦住了还想继续倒酒的柳明安,自己抱着坛子喝:“你还要考状元呢,可不能喝傻了,让我自己喝!” “周兄!” 柳明安急得要死,在他心里,周翼是至交,是兄长,他不忍心看他这样失魂落魄。 “周兄,要不我明天不去皇家学院了,我陪你去钓鱼吧?” 柳明安提议说。周翼那么喜欢钓鱼,也许这样会让他开心些。 “不去!”周翼却激动地大喊一声,斩钉截铁地拒绝:“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钓鱼了,这辈子都不会!” 柳明安当时就注意到,周翼把“钓鱼”二字咬得很重。 在之后,周翼天天带着酒来,喝醉了席地而睡,柳明安陪他喝一杯,等酒喝完再悉心地把人送到床上,二人几乎形成了一种默契。 今晚也是一样,周翼安静地喝着酒,柳明安喝完一杯后陪他在院中坐着。 片刻后,酒坛空了,人也醉了。柳明安走到周翼身边,抓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人往房中去。 “王八蛋!你是王八蛋!” 意识模糊的人嘴里翻来覆去骂着这两句话,柳明安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周兄,到底是谁得罪你了?你跟我说行不行?就算我帮不了你,我可以为了你去求楼家,只要你告诉我……” 柳明安好声好气地跟哄小孩儿一样跟周翼说着话,期望他能酒后吐真言。 “王八蛋!你是王八蛋!我恨你……” 周翼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囫囵地骂着。 第162章 再用安睡散,伏泠庵往事 会试在三月十一,姜凝计划三月初五动身回京。 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兰絮点头答应就好。 “娘,你跟我回京城吧。”姜凝不知道多少次说出这句话。 “泠儿”,兰絮无奈地笑着,看着姜凝满眼慈爱:“你不要再劝我了,自己回去吧,跟柳举人好好过日子,我会在曲水城为你们祈福的。” 姜凝还想说什么,兰絮拉着她的手,发自肺腑地说道:“这段时间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死而无憾!” 姜凝闭了嘴,多说无益,只能动手了。 但面前这个人毕竟是她母亲,姜凝总觉得把她打晕有些大逆不道,思来想去,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几包安睡散。 当时那个老大夫一下子卖了五包给她,在柳明安身上用了两包,还剩下三包,正好。 初五这天,吃过早饭后,姜凝给兰絮端来一杯茶。 昨天二人已经说好,今天不卖桂花糕,去寺庙转转念念经,兰絮欣然答应。 “娘,来喝杯茶,我专程从京城带回来的茶叶。”姜凝睁着眼睛说瞎话。 “好。” 兰絮不疑有他,端着杯子就喝,尽管她觉得这茶一点都没香味,还很苦,但一想到这是姜凝端来的,顿时没了什么想法,慢慢把一杯水都喝完。 兰絮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品不出这茶的滋味,一定是因为山猪吃不惯细糠,不关茶的事! 姜凝看着兰絮喝了水,轻轻笑了笑。 三包药粉一起兑进去了,苦味应该很明显,可兰絮就是半点不怀疑。 不到一刻钟,兰絮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姜凝立马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行李。 两个人的东西还是有点多的,但手上什么都不拿也不合理,姜凝想了想,象征性地拎了两个包袱挂在臂弯,其余的都放到了空间里。 收拾妥当后,姜凝弯腰背起兰絮,锁好了门,向着码头走去。 一路上有人侧目纷纷,姜凝当做没看见,等上了船,同行的人好奇地围过来询问时,姜凝才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 “我娘她生了怪病,总会无缘无故昏睡很久,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这次带她去京城,就是要替她看病的。” 一番话言辞恳切,再加上姜凝看着是一个柔弱女子,却肩负起这样的责任,实在令人感动和敬佩。 兰絮是在上船第二天晚上醒来的。三包安睡散一起下的威力还是猛,她整整睡了两天一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地方,整个地方都晃得厉害,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娘,你醒了啊,来喝杯水。” 姜凝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紧接着兰絮被她扶起,半靠着床头,一杯水递到唇边。 水中加了灵泉,甘甜清冽,一杯水喝完,兰絮因为长时间昏睡的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随后就发现了情况不对。 “泠儿,这是哪里啊?”兰絮打量了周遭环境,完全陌生,心下有些不安。 “这是在船上,我们明天就可以到达金质城,之后再坐马车去京城。”姜凝笑着答道。 “泠儿!”兰絮瞬间情绪激动起来,一脸不赞成地看着姜凝。 姜凝不等她说什么,自己先说了:“娘,我今年要跟柳明安成婚,我希望二拜高堂的时候,拜的是你。” 兰絮眸光猛地一颤,又听姜凝继续说道:“女儿出嫁,不都要娘亲梳头祝语的吗?娘,你总不想看着我披头散发地嫁人吧?” 兰絮眼中的纠结一览无余,姜凝字字句句戳在她心窝子上,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可我发过誓……泠儿,做人言而无信,与畜生何异?再者说,我若是回去,万一,万一再遇见丞相府的人,我……” 兰絮说着,眼圈红了,姜凝连忙出声安慰:“娘,没事没事,别想过去的事……” 等人情绪平复下来一点后,姜凝才做了决定:“京城京城,顾名思义,只有城内的四区八街才算京城。娘,你去京郊吧,去伏泠庵,去那里住着,这样不算违背誓言,也绝对不会撞见丞相府的人。” “可是这这——” 兰絮想说这种行为像是在自欺欺人,但姜凝打断了她的话:“伏泠庵于我们母女二人都有大恩大德,这么多年,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当年的那些师太们过得怎么样吗?” 兰絮终究是妥协了。 一日之后,客船停在金质城,二人在城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坐上了马车,说去伏泠庵。 伏泠庵是多年前一位京中的妇人修建的。 据说那位妇人家境优裕,某日与丈夫儿子在近海垂钓,突遭风浪,樯倾楫摧,父子二人全力将她送上了一块浮木,自己却被汹涌的海浪吞噬,尸骨无存。 偌大一个家转眼间就剩了她一个人,这场灭顶之灾让她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自己这条命是那父子二人拼尽全力保下来的,她又觉得自己不能死。 到最后,那妇人心如死灰,变卖家产,在京郊一座山上建了这伏泠庵。 兰絮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告诉姜凝:“泠儿,就是这里。” 伏泠庵建在半山腰,里面的姑子们并不靠化缘为生。山下开辟了田地,山间还种着各种瓜果蔬菜,全靠尼姑们打理,这里更像是一个自给自足的桃花源。 “其实说起来,这里的女人都不算真正的尼姑,每一个来这里的女人都各有各的命苦。她们并不是一心向佛,除了敲木鱼念经之外,平日里还要做很多农活,自己养活自己,这里只是给这些女人提供了一个避世之地。” 兰絮一边沿着那条小道往山上走,一边跟姜凝讲着:“我当年十六岁来到这里,她们没问任何缘由,直接让我进去了,之后也没人问。” 姜凝很惊讶,这个伏泠庵,原来是一个女性收容所,这里包容着所有人不堪的过去,借着出家修行的名头给她们一个避风港。 女人理解女人,女人救赎女人。 在这样一个封建的落后的时代,这种强大蓬勃的女性的力量,让姜凝为之震骇。 第163章 伏泠庵之行 “这么多年,都变样了啊……” 兰絮看着面前翻新过的大门,比她记忆中宽阔高大了许多。院墙也变成青砖砌的,不是原来的竹篾篱笆,大门前也铺了一地的石板,干净整洁,想来下雨天不会再有稀哒哒的泥水弄脏鞋子了。 第99章 “我都老了,她们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兰絮心底生出几分近乡情怯,踟蹰着站在伏泠庵门外,喃喃自语。 “娘,你也才三十多,还年轻着呢!” 姜凝说完,拉着兰絮走进了那敞开的大门。 门后就是一个庭院,院中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菩提树,正对大门的,是主佛殿,供着佛像,殿中梵音缭绕,庄严肃穆。 主佛殿周围应该就是姑子们住的地方,一间间屋子规整地圈了一圈,隐约能看到屋后的一陇陇菜地。 这一切都跟兰絮记忆里的那个破败的伏泠庵不一样,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巨大的茫然涌上心头。 “阿弥陀佛~”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二人闻声转头,一个身着青灰色佛衣的老尼姑站在不远处,冲着她们双手合十站立,眉眼平和,面容沉静,半人高的扫帚倚靠在她身上,显然是在扫地时发现了这母女二人。 “普玄师太!” 兰絮看着那人,突然哽咽出声,随后竟顾不得姜凝了,自己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普玄脚边:“弟子明真,见过师傅!” “明真?”普玄诧异万分,连忙把人扶起,仔仔细细一打量,认出来了这张脸:“真是明真啊!” “师傅,是我,是我……” 兰絮哭着点点头,又对着姜凝喊:“泠儿快过来!” 姜凝依言走到二人身边,兰絮把她推到普玄面前:“师傅,这是泠儿,你还记得吗?你亲手接生的泠儿。” “泠儿?”普玄看着端端站着的姜凝,一双古井般的眼睛有泪光在闪烁:“小泠儿长成大姑娘了!真好,真好……你们母女也相认了,真好,真好……” 姜凝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这位老人,一时间只能傻傻地站着,脸上挂着乖巧的笑。 “明真,走,去禅房,我们好好叙叙旧,还有好多人呢,她们都一直很挂念你们母女……” 普玄说着,把扫帚靠墙放着,然后一手拉着兰絮,一手拉着姜凝,往主殿后走去。 二人连忙上前搀扶,路上遇到几个年轻的姑子,看到三人相扶着,既不多问,也不多看,合掌对普玄喊了声“普玄师太”,就自己走开了。 “你走之后,南宫丞相的父亲派人来,将我们伏泠庵修整了一番,说是感谢我们照顾了他孙女……” 姜凝和兰絮都十分惊讶。 尤其是姜凝,她想不到,她那个素未谋面的祖父还替她们母女做过这样的事。 普玄又拍着兰絮的手说道:“这十多年,伏泠庵来了很多新面孔,现在庵里一共有将近四十人,比你那时候多多了。” 兰絮笑了笑,想起了从前,眼中有深深的怀念:“我来的时候,这里一共才十三人,现在她们都还好吗?” 普玄面上一僵,眸光闪了下:“生老病死,人生无常,那一批的姑子,包括我在内,还剩下七人了。” 兰絮笑意消失了大半,神情怔怔的。 禅房在主殿后方,普玄走过去,随意叫住一个尼姑:“明心,你去把普静、普空、普慧、弘敏、弘智、明尘叫到禅房来。” 等那法号为“明心”的姑子走了后,普玄看着兰絮,安慰说:“明真,你知道的,在你来之前,这伏泠庵最年轻的是明尘,她那时也三十多了。我们这些老骨头,过了十七年了,还能有一半的人活着,已经是佛祖保佑了。” 兰絮红着眼点点头,又听普玄继续说:“那几个人是我们亲自送着走的,也算寿终正寝,你不必难过。” “是,师傅,弟子受教。”兰絮答道。 不多时,明心去叫的那些人一一来到禅房中。 好几个一眼就认出了兰絮,当得知姜凝就是当初那个小女娃,一堆人又围了上来,一口一个“小泠儿”的喊着。 “阿弥陀佛,我们的小泠儿回来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小泠儿和小明真母女重逢了……” “小泠儿长大了,还长得这么标致,真好啊!” …… 姜凝被这群年迈的尼姑围得密不透风,手被轮流拉着,还有一两个上来摸她的脸,每个人看着她的眼神都跟兰絮无异,眼里话里都是对她不加掩饰的疼爱。 被这样浓烈的爱意包裹着,姜凝生平第一次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她本来只是送兰絮过来,谁知这个地方竟然跟她有这么深的羁绊。 兰絮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哭得停不下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伏泠庵之于她,与家别无二致。这些人,都是她和姜凝的家人。 “小明真,哭什么,多好的日子啊!” 普惠是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八十高龄了,在她眼中,兰絮和姜凝都是小孩儿。 “我、我是太高兴了……”兰絮抽噎不止,断断续续地回答说:“我就是、就是看见你们太高兴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到死都见不到你们了……” “唉~傻孩子”,普惠抬手敲了敲兰絮的头,然后伸出双臂把人搂进了怀中:“佛祖不是说过吗?因果巡回,生亦是死,死亦是生。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老人一句句带着禅意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兰絮那颗心一点点安定下来,泪水终于止住了。 此时已近午时,普玄提议二人在庵中用膳,姜凝和兰絮自然同意。 这些姑子都知道母女二人当年的遭遇,此番二人一起回到伏泠庵,不管什么缘由,也不管何时离开,对于她们这把年纪的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因此,当用过午膳姜凝要告辞,而兰絮要留下,众人也没有好奇,没有挽留,只一声声喊着“小泠儿自己下山小心”。 能见一面,已是万幸。 姜凝一步步走下山,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有这么多人爱着她,盼着她好,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些真挚的感情。 第164章 小别重逢,怪异周兄 伏泠庵与京城隔了两个多时辰的车程。 姜凝下山后,在附近的镇上租了一辆马车,等到酉时过半才到了京城外。 而从城门口走到晚冬路,又要半个多时辰。 时隔多日,再次回到这个小院,姜凝内心充满了感慨。 天空已经开始发灰,估计再过不久就会黑下来。 家里没人,姜凝放好了行李,在家中转了一圈,发现跟离开时差不多,一切都干净整洁,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墙边堆了很多酒坛子。 难道柳明安太想她了,情思难抑,借酒浇愁? 姜凝站在院中兀自猜测着,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 柳明安! 姜凝那一瞬间,清清楚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喜悦像巨浪一样铺天盖地朝她心上压过来,她甚至来不及仔细分辨那脚步声属于谁,就已经冲到了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柳——” 姜凝欣喜的声音在看到周翼那一刻戛然而止。 倒是门外拎着酒坛的周翼看到姜凝有几分惊喜:“弟妹!你从曲水城回来了啊!” 姜凝神色转眼间恢复如常,浅浅笑着看向周翼答道:“周兄,我回来了,快进来坐。” 周翼点了点头,拎着酒进了院子,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姜凝看着周翼,眉头深深蹙起。 周翼怎么消瘦了这么多? 而且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跟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周翼判若两人。 再看他拎着的酒,分明跟墙边那堆酒坛子一模一样,说明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找柳明安喝酒。 姜凝还没开口询问,周翼先说话了。 “弟妹,你回来了,柳弟肯定很开心。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刻钟,柳弟就到家了,咱们一起去君悦酒楼吧,我给你接风洗尘。” “好,谢谢周兄。”姜凝答道,先问问柳明安再说。 之后二人各坐一边,再无他话。 周翼垂着眼,目光落在地上某一处,神情落寞得很,看得姜凝越发好奇。 两刻钟后,院子外果然有脚步声传来。 柳明安回到门前,正疑惑今日怎么没看到周翼,大门在这时从里往外被拉开,一个身影猛地扑进了他怀中。 柳明安被这力道撞到往后退了两步,还没反应过来,怀中闷闷地响起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声音: “柳明安,我想你。” “阿凝!” 柳明安把怀中人推开了些,看清了那张脸,心底霎那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情愫,捧着姜凝的脸重重地吻了上去。 姜凝闭上眼承接着柳明安的热情,但隐隐约约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跟着走过来的周翼一眼看到吻在一起难舍难分的二人,脸上蓦地一红,赶紧转身又回到了院中的石凳上。 这小两口真的是……太过分了! 周翼闭着眼,捶了捶自己脑袋,把那个画面从脑中甩了出去。 姜凝亲了好一阵,心中的激情缓和了下来,这才终于想起来她忘记了什么。 她把周翼忘了! 柳明安意犹未尽,还在她唇齿间探寻,姜凝一把推开了他,气喘吁吁:“别、别亲了,周兄在院子里呢……” 姜凝脸红得滴血,有一种谈恋爱被家长抓到了的羞耻感。 柳明安愣了一下,明白了。 “阿凝……” 柳明安看着姜凝无声轻笑,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 好可爱啊~柳明安心里止不住地想。 “别笑了!”姜凝有些恼羞成怒:“周兄还要带我们吃饭呢,都怪你耽搁时间!” “嗯,怪我。” 柳明安老老实实认错,说完牵起姜凝的手一起进入院中。 周翼背对着他们坐在石凳上,用手支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墙边的竹子瞧。 “周兄。”柳明安笑着喊了一声。 第100章 周翼回过头来,站起身,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过一样:“走吧,去我家酒楼。” 三人一起往君悦酒楼走去,周翼走在最前方,柳明安和姜凝跟在他身后。 “周兄不对劲,他发生什么事了?”姜凝凑近柳明安,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话。 柳明安看着姜凝,脸上有诧异一闪而过,实在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说话呀,看着我干嘛?”姜凝催促道。 柳明安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同样低声回道:“阿凝,我不知道,周兄这个样子已经一个月了。” 姜凝皱了皱眉,又听柳明安继续说:“从一个月前吧,周兄就每天拎着酒来找我,说自己心情不好,问他什么他都不说,就一门心思把自己灌醉。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什么好话都说尽了,他就是一点都不告诉我。” 听柳明安描述似乎问题还挺严重的,姜凝也是真心实意把周翼当成兄长的,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待会儿你陪他喝酒,我来套话。” “好。”柳明安立马答应。 到了君悦酒楼,还是那个老地方,周翼让人张罗了一桌菜,又叫上来好几壶酒,招呼着姜凝:“弟妹,你多吃点,我和柳弟都是吃过了的。” 姜凝“嗯”了一声,自己拿起筷子吃饭,那边柳明安开始实施他们密谋的计划:“周兄,来,我陪你喝几杯。” “柳弟,你明天还要读书,别喝了吧?”周翼不赞同地看着他。 “阿凝回来了,我高兴,明天休息一天,不去了,你别担心。”柳明安半真半假地说着,把二人的酒杯都倒满:“来,周兄,我们兄弟二人今天喝个痛快!”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今晚不醉不归!” 姜凝颇为欣慰地看着柳明安,可以,很上道,团伙作案就是比单打独斗舒服。 然而很快姜凝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柳明安两杯酒下肚,整个人就“咚”地一声栽倒在桌子上。 周翼惊呆了,伸手推了推柳明安:“柳弟,柳弟,不是?你这就醉了?” 柳明安伏在桌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翼又战战兢兢往姜凝这边看过来,这可怎么办?当着人家媳妇儿的面把人灌醉了,周翼心里虚得很。 姜凝:“……” 还得自己上。 姜凝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刨干净,走到柳明安旁边,把人扶起放到了屋内的小榻上。 周翼手足无措地跟着站起来,等姜凝把柳明安安置好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弟妹,对不住啊,我真没想到……” “没事,周兄,他就这样。” 姜凝笑着打断周翼的道歉,坐到柳明安的位置上,提起酒壶把酒满上:“周兄,来,我陪你喝,感谢你为我张罗这一桌好酒好菜。” 姜凝说完,把酒一饮而尽。 当然,没有真喝,只是利用空间收了进去。 周翼跟着喝完,见她还想倒酒,连忙阻拦:“弟妹,你别喝了,喝多了不舒服。” 姜凝笑了笑,还是倒上了酒:“周兄,我酒量很好,当时路过沽酒镇,斗酒大会我还是头名呢。” 周翼眼都瞪大了。他是知道沽酒镇的,闻名四海的梁国酒乡,姜凝能在斗酒大会拿头名,那得是什么海量啊? 姜凝一连喝下三杯,语气万分诚恳:“周兄,这三杯酒敬你,你是我和柳明安一辈子的兄长。” 周翼感动了,跟着喝了三杯。 姜凝又饮下三杯:“周兄,这三杯酒谢你,我和柳明安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全靠你处处照应,感激不尽!” “弟妹,应该的,应该的,我是你们兄长嘛。” 周翼一边说着,一边喝下杯中酒。 “周兄,这三杯酒还是谢你,是我单独谢你。柳明安无父母兄弟,你之于他,是兄长,是至交,我作为他妻子,真心感谢有你在他身边。” …… 就这样,在姜凝的“花言巧语”之下,三杯又三杯,几壶酒下了肚,周翼眼睛发直了,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姜凝见时机已到,迫不及待地问:“周兄,你憔悴了好多,是最近生意亏钱了吗?” “没、没有!”周翼断然否定。 “那是不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啊?”姜凝又问。 “没有……没有啊,我爹我娘都、都活蹦乱跳的,好得很呐!” 排除了两个可能性,姜凝思索着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人这么黯然神伤,目光落到周翼清瘦了许多的面容上,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难道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周兄”,姜凝放轻了声音,引诱着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她啊?” “啪!” 酒杯被摔在地上,裂成几块,周翼醉眼朦胧地冲着姜凝喊:“胡说!我才不会、不会喜欢她那种女人,她就是一个王、八、蛋!” 姜凝挑了下眉,找到病根了。 但跟她设想的为情所困不太一样,貌似有点复杂,都骂上王八蛋了。 姜凝再接再励,趁热打铁:“你为什么要骂她王八蛋呢?我觉得她很好啊?” 周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姜凝,咬牙切齿:“弟妹,你怎么、怎么还帮她说话啊?她打、打你还把你……把你卖掉,这种坏女人,她就是王八蛋!” 姜凝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周兄,南宫沐颜到底怎么你了?”姜凝幽幽地问。 周翼却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只是嘴里一直来回骂着“王八蛋”。 第165章 立储缘由,惨绝人寰 姜凝看着这屋内两个醉酒的,叹了口气,准备收拾残局。 先给柳明安灌了一杯灵泉水,把人弄醒了后,姜凝指着周翼说:“把周兄弄到这榻上睡吧,给店小二打个招呼,我们今晚先回去。” 柳明安听到“先回去”,还以为姜凝也没套出话来,点了点头,一一照做。 片刻后,二人从店里提了一个灯笼慢慢往晚冬路的院子走。 “阿凝,今天初九了,后天我就要去参加会试了,到时候我们又要分别九天……” 姜凝听出柳明安的依依不舍,她原本打算明天就去找南宫沐颜问问周翼的事情,现在看来,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关系,明天先陪柳明安吧。 回到小院中,洗漱完躺上了床,柳明安伸手将姜凝紧紧抱在怀中。 薄衾孤枕这么久,终于又可以抱着喜欢的人一起睡觉了,柳明安满心欢喜,笑着开口:“阿凝,给我讲讲你去曲水城发生的事吧。” “好。” 姜凝同样笑着应了声,接着便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把分别这段时间的经历讲了一遍。 当然,关于在金质城顺手杀了一个色鬼这种事,就没必要说了。 柳明安听完有些唏嘘,低下头吻了吻怀中人的眉心,在黑夜里,声音比春风还温柔:“若不是我一个男子不能去伏泠寺,我真想挨个去谢谢那些师太们,感谢她们把‘小泠儿’带到这个世上。” “小泠儿”三个字是贴在姜凝耳边说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肌肤上,姜凝感到自己耳朵在发烫。 “不许乱喊!”姜凝伸手往柳明安肩上捶了一下:“她们是我长辈可以叫我小泠儿,你不许这么叫。” 太肉麻了,姜凝一想到柳明安这么喊她,浑身不自在。 “好的”,柳明安听话得很,立马改口:“柳夫人。” “你——唔!” 炙热的吻落了下来,堵住了所有未出口的话。 一吻罢,柳明安才感觉自己这些时日的相思之情得到了补偿。 “你也给我讲讲京城发生的事吧。” 姜凝乖乖窝在柳明安怀中,开口说道。 “好啊!”柳明安连忙答应。 柳明安自己的经历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每天都规律得很。白日到皇家书院上课,下午放了学去楼家由那三个状元轮流开小灶,晚上回到院子陪周翼喝酒,每天都是如此,几乎没什么变动。 “对了,你走之后,丞相还来找你,发现你不在,就问我,我只说你有事离开了京城,没告诉他别的。”柳明安想起了这一茬,跟姜凝报备一下。 “嗯,好”,姜凝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句,接着问出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事:“立太子的事,你知道内情吗?还有瑞王,听说死了,这二者有关联吗?” “陛下就是重权,所以迟迟不立太子,并刻意造成了临王、瑞王和襄王三足鼎立互相制衡的局面……” 柳明安虽然诧异姜凝会好奇这种事,但还是将自己掌握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之前襄王在金质城遇刺,是临王做的,被皇上发现了。而临王又是这三个皇子中,后台最硬的一个,因此,皇上把朱尚书之子的死推到了临王一个侧妃的父亲头上,一来借机折去临王的一条胳膊,二来让朱尚书与临王反目,削弱临王的势力。” “祖父跟我说,皇上这番动作,几乎等同于断了临王上位的可能,所以从那时开始,朝中就只剩下襄王和瑞王在斗。” “可前段时间,瑞王死了。瑞王生母景嫔虽然身份低微,但皇上最喜欢她,瑞王也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甚至把丞相的嫡女指给他做王妃,就是为了帮他巩固势力。” “瑞王死讯传来,景嫔去看了一眼尸体,被吓疯了,皇上也当场晕倒,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估计是心灰意冷吧,没过两天就传旨立了太子。” 姜凝关注点在另一件事上:“听说瑞王死得很惨?有多惨?” 她准备从瑞王被凌虐的程度,倒推分析一下南宫沐颜的心理活动。 以姜凝对南宫沐颜的了解,她若是单纯不想嫁人,只会一刀给瑞王一个痛快,绝对不会虐杀。 一定是瑞王做了什么惹怒了她! “阿凝,太惨无人道了,你还是别知道了吧。”柳明安想起那些描述都心有余悸。 “快说快说……”姜凝搂上柳明安的脖子,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 撒娇还是很管用的,起码柳明安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瑞王眼睛被戳瞎了,耳朵、鼻子、舌头都被割了,十根手指被一根根剁了下来,身上被割了五百多片肉,那个凶手还把一部分肉片塞到了他口中,或许还强迫他吃了自己……反正是惨绝人寰,连仵作验尸都无从下手。” “瑞王死在何处?”姜凝又问。 “死在他自己的寝殿,同时死的还有一个他的侍妾。但那个侍妾是被一刀封喉的,并没有受折磨。” 这才是正确的杀人方式,姜凝想。 南宫沐颜和姜凝一样,都是很嫌麻烦的人,能一刀解决的事,绝不会划出两刀。 第101章 目前看来,瑞王死的时间,跟周翼最开始来找柳明安喝酒的时间很接近,而正好这二人都跟南宫沐颜扯上了关系。 姜凝知道这背后藏着一个秘密,无奈她知之甚少,绞尽脑汁,死活想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必须亲自去问问南宫沐颜! 姜凝不关心瑞王是死是活,但她很关心周翼。 “阿凝,太晚了,睡吧。”柳明安伸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姜凝的头发,轻声说道。 姜凝“嗯”了声,摒弃杂念,在柳明安怀中安然入睡。 三月十日,会试前最后一天。 柳明安和姜凝这一天哪儿也没去,就待在小院里享受着只有他们的静谧时光。 平静温馨的一天匆匆过去,三月十一日一早,柳明安拿着证明自己举子身份的官文出了门。 “阿凝,在家等我回来。” 临出门时,柳明安这般说道。 姜凝点点头,抓着柳明安衣领往他脸上亲了一口,随后笑道:“去吧,我等你。” 等柳明安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姜凝锁好了门,也跟着离开了院子,向着丞相府走去。 第166章 回府质问,忽然晕倒 “噔~噔~噔~” 铜环叩响木门,片刻后,随着一声拖长了调子的“来了~”,厚重的大门从里拉开,老钟看清来人,意外得很。 “三小姐!你怎么……” 姜凝一脚踏了进去,把老钟的声音甩在身后,径直向着南宫沐颜的院子走去。 走到一半,一旁又传来两声惊呼:“三小姐!” 姜凝扭头一眼,哦,原来是金辉和盛荆。 冲二人点了下头之后,姜凝脚下不停,继续向着那一处院子走去。 “三小姐回来了,我要去告诉大人!”金辉撇下盛荆,自己匆匆向着书房而去。 姜凝还没靠近院子,一阵悠扬的琴声从里面传来,很熟悉的调子,她仔细辨认了一下,是《渔舟唱晚》。 二十世纪的曲子,天气预报专用bgm,不用想也知道弹琴的人是谁。 姜凝走进院子,不出所料在院中的小亭内看到了正在抚琴的南宫沐颜,亭外还站着之前服侍过她的那个丫鬟笑如。 在姜凝进入院子那一刻,南宫沐颜就抬头往她这里扫了她一眼。 见她向着亭中走来,南宫沐颜淡淡吩咐了声:“笑如,你退下。” 笑如转过身了才看到姜凝,忙颔首恭敬喊道:“三小姐。” “下去忙吧。”姜凝看着笑如说。 南宫沐颜自顾自弹着琴,哪怕姜凝坐到了她对面盯着她也丝毫没有停顿。 十指纤纤拨弄琴弦,悠扬的琴声倾泻而出,让人仿佛看到了那夕阳映照下的碧波万顷,江面上渔夫悠然自得地摇着桨,渔船随波渐渐远去的景象。 “你倒是好兴致!”姜凝听了一会儿,不冷不热说了句。 南宫沐颜勾起唇角妩媚一笑:“但凡你给我一个能玩俄罗斯方块的老年机……” 姜凝沉默了,她也想玩。 南宫沐颜又看了她一眼,笑得有几分无奈:“我现在可算知道为什么古人志趣高洁了,整天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都是闲得慌。” “是这个道理。”姜凝表示赞同。 “现在后悔了吗?当初教你,你既没天赋,又没耐心,到了这古代,你怎么打发时间?总不能天天男欢女爱吧?” 南宫沐颜说完,看着姜凝耳根泛起一抹红,立马笑得花枝乱颤。 “别废话了!安心弹你的琴,弹完我有话问你。” 姜凝最烦南宫沐颜拿话逗她,让她有一种自己是小孩儿的感觉。 “好~” 南宫沐颜应了声,不再说话,专心抚琴。 一曲终了,南宫沐颜收回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同时笑嘻嘻地问道:“什么事?” 姜凝盯着她的眼睛,开门见山:“你跟周翼——” “砰!” 姜凝看着碎裂在南宫沐颜手中的茶杯,后面半句话都没说出来,就见她脸上笑意全无,眸中杀意森森,声音冷得骇人:“他都跟你说了吗?” 姜凝已经很久没见过南宫沐颜这副表情了,一时间愣在原地,片刻后才摇了摇头,如实相告:“他什么都没说,就每天借酒浇愁,我是看他情况不对,套了他的话,知道事情跟你有关,才来问你。” 南宫沐颜不动声色吐了口气,表情缓和了些,再次给自己倒了杯水,淡淡说道:“你别问了,以后也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周翼绝不会主动招惹你,肯定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南宫沐颜越是遮遮掩掩,姜凝反而越想问个清楚,至少了解了事实之后可以对症下药,不能让周翼继续这么消沉下去。 “呵!”南宫沐颜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n,我教过你的,不该管的闲事不要管。” 姜凝眯了下眼,随即笑了。 南宫沐颜这个时候喊她“n”,是在警告。 可这种警告,又何尝不是一种色厉内荏的心虚呢。 她们都太了解彼此了,南宫沐颜一见姜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唬住她,当机立断,起身就走。 “周翼的事不是闲事,他是我兄长,我管定了!” 姜凝跟着起身,一把抓向南宫沐颜的肩膀,想让人停下来。 南宫沐颜身形一偏,躲过了她的手,眉眼间已现怒色,手臂蓄力向着姜凝腹部肘击而来,同时抬腿预备横扫她面门。 姜凝知道这套动作是为了逼退她, 可惜了,南宫沐颜这具身体的速度和力量都远不如从前,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威胁。 于是姜凝不退反进,伸手挡住袭向她腹部的手,并钳住南宫沐颜的胳膊,把人往身侧用力一扯。 南宫沐颜顿时重心不稳,腿上的攻击落了空,顺着姜凝手上的力道摔倒在地。 “泠儿,颜儿!你们在干什么?”亭外突然响起南宫涯怒气冲冲地喊声。 姜凝置若罔闻,只盯着地上的南宫沐颜说道:“我不想跟你动手,你告诉我实话。” 南宫沐颜眉头一皱,撑着地准备起身,可腹部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只感到自己眼前一黑,意识不受控制地被拉向深渊。 “喂!” 看着南宫沐颜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姜凝惊了,连忙蹲下把人扶在怀中,却见她在昏迷中也紧紧蹙着眉,看似很痛苦的模样。 “喂!你怎么了?你醒醒!” 姜凝焦急地拍着南宫沐颜的脸,然而怀中人半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究竟在干什么?颜儿怎么了?” 南宫涯带着金耀金辉冲进了亭内,声嘶力竭地吼着,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丝毫没有在外人面前的老成持重。 姜凝一把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往寝房内走去,冷声道:“你喊得再大声有什么用?不如去给她请个大夫。” 南宫涯被这无所谓的态度弄得呼吸一滞,差点背过气去。 他听到金辉说三小姐回来了,本来开开心心过来见女儿的,顺便在问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跑到曲水城去,可谁知一进来就看见两个女儿大打出手,接着二女儿被推到地上昏迷不醒,三女儿又不把他放在眼里,自己抱着人走了。 南宫涯站在原处,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 “大人,我去喊李九。” 金辉看南宫涯都要气糊涂了,不等他下命令,自作主张往偏殿侍卫住的地方跑去。 金耀见状也忙不迭出声安抚,眼中带着深深的同情:“大人,别着急,先进屋,等李九过来给二小姐看看,不会有事的。” 南宫涯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心神:“走。” 第167章 身怀有孕,相府大乱 姜凝把南宫沐颜抱到了床上,神色凝重地站在一边看着她。 难道南宫沐颜这个身体这么娇弱吗?被她摔了一下就晕倒了? 姜凝正在思考要不要给她灌一杯灵泉水,南宫涯带着金耀走了进来,二人直奔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南宫沐颜。 “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南宫涯沉沉开口。 姜凝同样在看着南宫沐颜,并不理他。 南宫涯等了一会儿,还没听到答案,怒从心起,刚想厉声责骂,门外响起罗思依焦急的声音:“颜儿!” 回头一看,罗思依和她丫鬟盈姑匆匆跑了进来,扑到了床边,在她们身后,金辉带着李九也来了。 “颜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娘啊,颜儿……” 罗思依眼中蓄满了泪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着南宫沐颜的脸,不停的呼唤着。 “思依,别着急,先让李九给颜儿看看。” 南宫涯伸手把罗思依扶起,温声细语安慰着,然后对一边背着药箱的李九催促道:“快去!” 李九点点头,走到床边蹲下,打开药箱,先从里面取出脉诊垫在南宫沐颜手腕下方,又在她手上蒙了一层薄纱后,探出手指,开始细细切脉。 金辉正好奇地张望着,金耀扯了扯他衣服,低声问道:“夫人怎么来了?” “我和李九过来的时候撞见了,她看见我们背着药箱往二小姐的院子跑,非要问,我能不说吗?”金辉回道。 金耀揉了揉眉心,右眼皮“突突”直跳,总感觉要出大事了。 姜凝看着李九号脉,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傻里傻气的侍卫还有这份本事。 好几双眼睛落到李九身上,只见他把手指搭上了南宫沐颜的手腕,下一瞬,猛地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了?颜儿怎么了?” 南宫涯心跟着一紧,连忙问道。 第102章 “我、我、我……”李九心里惊涛骇浪,嘴上只能结结巴巴说着:“我好好看看,我再摸摸看……” 李九神色认真了许多,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搭上南宫沐颜的手腕,摸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眼中满是惊诧和惶恐。 “你摸出什么来了?快说!”南宫涯提心吊胆半天,失去了耐心,对着李九大声喊道。 这一声喊把昏迷的南宫沐颜都喊醒了。 姜凝第一个发现,走到床边把她扶了起来,拿枕头垫在她背后,让她靠坐在床上。 “颜儿,你可算醒了,担心死娘了!” 罗思依坐到床边,握着南宫沐颜地手,忧心忡忡地说着。 “娘,我没事”,南宫沐颜回了罗思依一句,一转头发现自己房中挤了这么多人,挑了下眉:“你们这是干什么?” “来看看你有什么毛病。”姜凝好心地帮忙解答。 “我能有什么毛病?”南宫沐颜不解。 “没毛病会忽然晕倒吗?”姜凝指着李九:“你问他,他给你把的脉。” 南宫沐颜若有所思,她刚才晕倒确实不合常理,于是就向着李九看过去:“说吧,我有什么毛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李九身上,他支支吾吾半晌,最后只说:“要不,再请一个大夫来看看吧?” “说!”南宫涯和南宫沐颜异口同声说道。 李九还在犹豫,罗思依温温柔柔地看着他说道:“小九,你就说说你摸的脉象吧?就算后面说错了大人也不会罚你,你这样吞吞吐吐反而让我们胆战心惊。” 李九吞了口口水,头垂得很低,不敢看任何一个人。 众人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才听李九缓缓说道:“我摸着是……是喜脉!一月有余!” 姜凝猛地朝南宫沐颜看去,却见她眸光狠狠地闪了闪,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 有古怪,姜凝想。 “啊!” 罗思依大叫一声,随即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思依!思依!” 南宫涯赶忙把人搂住,气急败坏地踹了李九一脚:“你在胡说些什么!黄花大闺女让你摸出了喜脉,你干什么吃的!” “我我我我……摸着就是喜脉,摸了好几遍都是喜脉……” 李九欲哭无泪,他家三代都是大夫,他从小耳濡目染,不至于连个脉都把错。 但就是因为给还没婚配的小姐摸出了喜脉,他刚刚才吞声踟蹰不敢言啊。 南宫涯胸口止不住地起伏,看向南宫沐颜,努力让自己缓和了语气:“颜儿,李九学艺不精,他乱说的,是不是?” 南宫沐颜闻言怔了怔,轻笑道:“当然,我怎么可能怀孕呢?” 南宫涯一刹那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心中庆幸不已,刚想说“爹给你找个好大夫再把一次脉”,南宫沐颜又在这时开口道:“我明明喝过避子汤了……” 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是南宫涯晕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大人!” “大人!” …… 场面瞬间乱成一团,姜凝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呆愣愣的南宫沐颜,无奈出声稳住局面:“你们把我爹和夫人送回房中好生照顾,李九,你跟过去,看看需不需要开点安神药什么的。我跟二姐好好谈谈,别来打扰。” “是。”几人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地应下。 李九因为要收拾药箱,走在最后面,快出门时,动作顿了顿,到底还是回头医者仁心了几句:“二小姐,你胎象有些不稳,要注意修养——” 话没说完,一个枕头朝着李九面门砸来,同时伴随着一声“滚”。 李九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走了。 姜凝关好了门,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往里面加了灵泉,端着递给了南宫沐颜,声音难得轻柔:“先喝点水。” 南宫沐颜木木地接过,一饮而尽,浑然不知自己喝的是安胎药。 姜凝从桌边拉了一个板凳坐到床边,看着南宫沐颜,心里大概猜到了。 “是周翼的,是吗?”姜凝问道。 南宫沐颜随手把茶杯往地上一扔,“咔嚓”的清脆声在屋内响起,她闭上了眼,姜凝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出了颓然的神色。 第168章 瑞王之谋,肌肤之亲 姜凝不清楚南宫沐颜和周翼到底为什么会有鱼水之欢,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二人都不是自愿的。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姜凝安静地坐了片刻,看南宫沐颜一直闭着眼,终是忍不住说道。 南宫沐颜一动不动地躺着,许久之后才睁开眼,伸手往床头某处摸去。 “噔!” 一个东西丢到姜凝脚边,她低头一看,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古代的刀还是太钝了”,南宫沐颜幽幽地说,眸中杀意森然:“若是有现代那种工艺,我保证能在他身上割下三千片肉……” 姜凝知道这个“他”是瑞王,宇文暄。 南宫沐颜,宇文暄,周翼,这三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等姜凝再问,南宫沐颜自己开口了: “我还有个外婆,是个诰命夫人,二月初七,是她六十岁大寿。我作为外孙女肯定得去。虽然皇帝还没下旨赐婚,但早晚的事,因此,宇文暄算半个外孙女婿,他也去了罗府……” 南宫沐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在罗府,宇文暄给我下了催情药!” “你怎么会……” 姜凝不敢相信是这个原因。下药,这么拙劣的手段,怎么会让南宫沐颜这种人中招? 南宫沐颜自嘲一笑:“药下在莲子粥里,是我娘亲自给我端来的,而我娘又是从我贴身丫鬟鸣佩手里接过来的,我确实没有设防……” “鸣佩?”姜凝听出了关键。 “新入府不久的一个小丫鬟,被宇文暄收买了,已经被我做掉了。” “瑞王为什么要给你下药?可你们不是有婚约吗?他这么等不及要得到你吗?”姜凝觉得有些奇怪。 “呵呵……你把一个有能力争皇位的王爷想成只知道贪图女色的蠢货,那我只能说你也是个蠢货!” 这话说得不客气,姜凝告诉自己不要跟孕妇计较。 “宇文暄他很有心计,他不是为了得到我,恰恰相反,他是为了让我身败名裂!” 南宫沐颜眼神冷得骇人,姜凝丝毫不怀疑,若是宇文暄在她面前,估计又要被片一次。 “他给我下了药,同时还给我找了奸夫,然后计划着带一堆人来抓奸在床,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尊贵的丞相嫡女变成无耻荡妇!” 这话听得姜凝都想杀人了,宇文暄真是死得一点都不冤。 但姜凝还有一点没想明白:“瑞王生母据说出身不好,所以他势弱,比不上临王和襄王,皇上才把你许配给他,他这么做,难道不想要丞相府的势力了吗?” “呵!”南宫沐颜又是讽刺一笑:“三妹,跟你说了,别把他想成蠢货,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宇文暄这番动作,恰恰是为了更好地拉拢丞相府的势力,同时,也不会给自己带来后顾之忧。” “首先,宇文暄知道南宫沐颜并不喜欢他。” “去年他假装醉酒调戏南宫泠,已经试探出来了南宫沐颜对他半点都不上心,甚至讨厌他。” “之后发现南宫沐颜把南宫泠卖了,手段还极其残忍,他又知道了南宫沐颜是一个毒妇……” “而丞相嫡女,嫁给王爷,若是他日宇文暄登基为皇,皇后不会是第二个人,只能南宫沐颜。” “宇文暄既不想一个毒妇母仪天下,又担心丞相作为国丈外戚干政,只手遮天。所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南宫沐颜配不上这个皇后之位。” “这便是他要毁我清白的原因之一。” 姜凝被这番恶毒心思震惊了,宇文暄真是诠释了“无毒不丈夫”这句话。 不过看着南宫沐颜,想到瑞王的死法,她又觉得“最毒妇人心”这句话也很正确。 “还有一个原因呢?”姜凝迫不及待地问。 “一女子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残花败柳,让家里的脸都丢尽了,这个时候,她未婚夫再深情款款地出现,跟她说他不在意,仍然愿意娶她,你说,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这般柔情?” “况且,宇文暄不顾世俗眼光娶了并非完璧之身的我,丞相府也会对他感恩戴德吧?那丞相这个势力不就牢牢握在手中了?” “到时候,他顶多给一个侧妃之位,哪怕给我个侍妾的名分,我们全家都会感激涕零,他甚至还能落得一个仁义的名声。这么好的手段,你觉得呢?” 姜凝慢慢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最后不得不感慨一句,瑞王好手段! 但这番手段用到了南宫沐颜身上,那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所以……你中了催情药,跑出去把周翼……” 难怪周翼会那样郁郁寡欢,原来是被这样“欺负”了。 南宫沐颜一听到“周翼”这两个字就头疼:“我没想过那样的,我跑出罗府,就是想快点回到家,把自己扔水里泡着……” “那个药,药性太猛了,我走到一半就已经头昏眼花了,后来看到一个湖,我就不管不顾跳进去了……” 二月初的湖水冰凉刺骨,让欲火焚身的南宫沐颜清醒了许多,只可惜…… “谁知道周翼那个神经病在湖边钓鱼啊!”南宫沐颜用力往床上锤了一拳。 姜凝已经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了。 “他妈的!” 南宫沐颜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周翼以为我想自杀,跟着跳进来,使劲儿拽我,搂搂抱抱的,我那时候本来就难受得不行,他这样的行为跟火上浇油差不多……” “我踹了他几脚,想把他踹开,他又以为我溺水了,竟然……竟然嘴对嘴给我渡气!” 姜凝已经无话可说。 “所以我就把他拉到了最近的客栈,扒了他衣服,把他推到床上……” “停停停!”姜凝赶紧制止了南宫沐颜的话:“后面的话就不要说了,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第103章 南宫沐颜说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唇,姜凝见状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灵泉水,等她喝完才问:“你不是说你喝了避子汤吗?那你这喜脉怎么回事?” “不知道”,南宫沐颜恹恹地说:“我把人睡完就让他去药铺买药了,我也敢肯定他没有做什么手脚,他那么讨厌我,是绝对不愿意我怀上他的孩子的……” 南宫沐颜缓缓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腹,神情有几分怔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吃药哪有百分百避孕的啊?现代都没有。” 姜凝叹了口气,南宫沐颜上一世跟她一样,也是被摘除了子宫的。 要是一般姑娘,月信这么久不来早该怀疑了,也就只有她,会忽略这种事。 “你要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姜凝又问她。 “怎么办……”南宫沐颜重复了一遍了这句话,却迟迟没有答案。 第169章 无计可施,柳枝山茶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姜凝和南宫沐颜都没有说话。 姜凝心里有些感慨,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个真正的南宫沐颜埋下了恶因,让面前这个接替她的南宫沐颜吃到了恶果。 整个故事里,只有周翼最无辜。 可眼下这种情况,姜凝都不知道她能为周翼做什么。 “周翼……”,南宫沐颜这时看向姜凝,扯了扯嘴角,问道:“是不是骂我王八蛋了?” 姜凝挑了下眉,没有说话,但答案不言而喻。 “他在床上就一直骂我,翻来覆去就这一个词儿”,南宫沐颜按了按太阳穴,接着说:“确实是我对不起他……” “你把他弄出心理阴影了”,姜凝想起周翼那清瘦的身形,还有那一堆酒坛,皱了皱眉:“别人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被你整得既消沉又抑郁的,你真是罪大恶极啊!” “唉……”南宫沐颜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翼怎么办?我该怎么帮他?”姜凝又问。 “你什么时候变居委会大妈了?男女有别,你帮不了,倒不如让你那个夫君开解开解他,时间久了就好了……”南宫沐颜无力地倒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帷帐,心情复杂得说不清。 “看来只能这样了。”姜凝沉吟片刻后说道。 等柳明安回来,让他多陪着跟周翼玩吧,尽快帮他走出阴霾。 事情都问清楚了,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姜凝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匕首,扔到南宫沐颜手边:“把刀收好,我先回家了。” 无人应答,姜凝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建议了一句:“别再像今天一样动手动脚了,也别翻墙了,你这个身体比较娇弱,小心动了胎气。” “滚!” 又一个枕头砸了过来,姜凝侧身躲过,笑了笑,一脚踏出了房门,向着府外走去。 姜凝回到了晚冬路的小院。 会试由礼部组织,跟乡试差不多,一共考九天。也就是说,柳明安要三月二十日才能归家。 姜凝一想到这几天都要独守空房,说不准还有丞相府的人要来打扰,立马决定收拾几件衣服去伏泠庵,等三月十九日再回来。 兰絮和其他姑子见到姜凝都开心得很,一声声“小泠儿”叫得亲热,见她来了,忙拉着手问“累不累”,“饿不饿”,“渴不渴”…… 姜凝乖乖巧巧一一答了,普玄抬手对着人堆一挥:“行了,散了散了,让小泠儿跟她娘亲单独说说话。” 脸颊又被几只苍老的手轻轻捏了一轮,姜凝笑着看着姑子们散开后,这才跟着兰絮进了一间房。 “泠儿,怎么想到跑到这里来了?”兰絮眉开眼笑,看着姜凝眼中一片温软。 “柳明安去考试了,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就来找你了,过几天再回去。” 兰絮这间厢房不大,物件也简单,除了床,桌子,柜子和几个凳子别无他物。 姜凝一眼看到桌上有个竹篮,里面放着各色针线,走过去一看,还看到一方红色的布,刚用金色细线锁了边,上面还没有图案。 “娘,你要给我绣盖头啊!”姜凝有些意外。 “是啊”,兰絮笑着问了句:“泠儿喜欢什么花色?鸳鸯戏水?花好月圆?比翼双飞?龙凤呈祥?还是其他什么的?我就是在纠结哪一个好看,还没下针,正好你来了,你自己选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姜凝听着这些词总感觉脸颊在发烫。 尽管她和柳明安做过了夫妻之事,但一想到自己要穿着嫁衣嫁给他,独属于新娘子的那种微妙羞怯就抑制不住地从心底冒出来。 “娘,只要是你给的,哪怕就只有这块红布我都很开心。”姜凝真心实意地说。 “说什么傻话……” 兰絮不赞成地看了姜凝一眼,拿起那块红布抚摸着,眼里有几分慨然。 “成亲对女子来说是天大的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半点马虎不得的。” 姜凝看着兰絮眉眼间淡淡的笑意,忽然想到,面前这个人这辈子都没有成过亲,她还没做好任何准备,就从姑娘变成了母亲。 姜凝在心里叹了口气,或许对兰絮来说,她的婚事尽善尽美,能弥补一些遗憾吧。 念及此,姜凝收起了其他心思,拿着那方红布认真思索:“娘,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太喜欢,我要自己想一个。” “好,那你慢慢想,想到了告诉我”,兰絮满眼慈爱地看着姜凝,随后往窗外的空地指了指,笑着说:“我先去茄子地拔草了。” “哎,我跟你一起,边干活边想。”姜凝连忙说道。 姜凝还是第一次做农活,她都分不清哪些是茄子苗,哪些是野草,幸好兰絮跟她仔仔细细说了。 屋后这块地不大不小的,母女二人佝着腰,动作麻利,不到半小时就把杂草拔干净了,黄褐色土地上只剩下来稀稀拉拉的茄子苗在随风摇曳。 二人洗完手回到屋中,兰絮手往姜凝头上伸来:“簪子都要歪了。”说着给她扶正了些。 姜凝一听“簪子”二字,忽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 “娘,盖头上就绣山茶花吧,柳枝缠绕着的山茶花。” 姜凝声音雀跃,眼中笑意深深,看得兰絮也跟着笑了起来。 “柳枝我知道,是柳举人,山茶花是什么意思啊?”兰絮问道。 姜凝抬手摸了摸发间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声音也小了些:“他送我的簪子,就是山茶花的样子,算……算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好,就绣这个!”兰絮当即拍板决定。 兰絮做了决定,立马就要往屋外走:“泠儿,我好久不做绣活了,我怕我绣差了,我要先去找师姐学学针法,你自己玩啊……” 跟家长离家前叮嘱小孩一样,兰絮说完这番话,看着姜凝点了头才安安心心往另一处厢房去了。 之后几天,姜凝在伏泠庵过得惬意又充实。 快开春了,姑子们忙着翻地、除草、种菜、浇水、施肥…… 姜凝是这庵里最年轻的,她自告奋勇地成为了这里的最强劳动力,认认真真体验一回农耕文化。 原本姑子们想着她是千金大小姐,细皮嫩肉的,做不来这些粗活,只是图个好玩。 却没想到姜凝做得有模有样,兴致勃勃,不喊苦不喊累,做事效率还高,让所有人都对此大吃一惊。 师太们更喜欢她了,有事没事就拉着她“小泠儿”、“小泠儿”地喊,知道她要出嫁之后,一堆人一拍即合,决定帮她把嫁衣、绣鞋都做了。 “小泠儿,嫁衣上想绣什么花色呀?”绣工最好的明尘师太笑眯眯地询问姜凝。 “嗯……要铃兰花。”姜凝想着兰絮在曲水城种下的那一片铃兰花说道。 铃兰,兰泠,这是她的名字。 “好,铃兰花好看,就给小泠儿绣铃兰花。” 明尘师太说着伸手捏了一把姜凝的脸:“时间过得真快啊,咱们小泠儿都要嫁人了……” 姜凝无声地笑着,心中充满了暖意。 除了没有柳明安在身边,这个地方哪里都好。 第170章 以死相逼,被迫承认 那日姜凝离开丞相府后,南宫沐颜一动不动在床上躺了半天,直到南宫涯带着罗思依走了进来。 罗思依坐到床边,眼圈红红的,伸手轻柔地摸着南宫沐颜的脸,叫了声“颜儿”,并无多话。 南宫涯则站在床边,面上一片青黑,眉头紧紧皱着,中间那道褶子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是瑞王吗?”南宫涯沉沉问道。 “不是。”南宫沐颜眼中划过明显的厌恶。 南宫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色松动了几分,拖了个凳子跟着坐到了床边。 “那是谁?”南宫涯又问。 南宫沐颜却闭上了眼,俨然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样。 “事已至此,我再打你骂你都无济于事”,南宫涯话里是说不出的沉闷:“我只想让你告诉我,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南宫沐颜还是没有答话,罗思依这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颜儿,你是不是被人强迫了?你不是自愿的是不是?你跟你爹说吧,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他一定会帮你讨个公道的!” “你娘说得对!”南宫涯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又放开,语气少了几分严厉:“颜儿,如果你是被迫的,你告诉爹,爹一定把那个人千刀万剐!” “没有人强迫我”,南宫沐颜迫不得已开了口,打算把事情全揽下来堵了他们的话头:“恰恰相反,是我见色起意,用丞相之女的身份胁迫了人家,逼得人和我欢好,不关那人的事。” “你、你、你!” 南宫涯瞬间暴跳如雷,“噌”的一下站起身,抬手就要往南宫沐颜脸上扇去。 “夫君!”罗思依见状扑到南宫沐颜身上,哭喊道:“事情都发生了,你打死她又有什么用?况且她还怀着孩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下得了手?倒不如一起想想办法……” “思依,你让开,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我今日不给她一点教训,我对不起南宫家列祖列宗!” 南宫涯说着就伸出手去,想把罗思依从南宫沐颜身上扯开,却不料护女心切的母亲发了怒。 “南宫涯,养不教,父之过!颜儿是犯了错,你作为父亲,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最对不起南宫家列祖列宗的明明是你!” 听着向来温婉的妻子的指责,南宫涯手顿在半空中,脸上闪过挫败神色,半晌后愣愣地坐回了凳子上,沉默不语。 南宫沐颜看着她爹被训斥的场面,刚在心里喊了声“亲妈威武”,罗思依又回过头盯着她眼睛问道:“颜儿,你告诉娘,那个人是谁?” “娘,告诉你又怎么样?你难不成还想把人抓过来,再逼着他跟我成亲吗?” 南宫沐颜本也是随口一说,可看罗思依那认真的表情,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娘,可别啊!”南宫沐颜有些慌了,急忙开口打算让罗思依收起这个想法:“咱别祸害人家了行不行?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恨我,你还让我嫁给他,这不是……” 南宫沐颜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罗思依在她说话时缓缓起身,趁她和南宫涯都没反应过来时,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抵到了自己脖子处。 第104章 “思依!你这是干什么?” 南宫涯目眦欲裂,想拦住罗思依的动作,却被她厉声喝止:“别碰我!” “娘!” 南宫沐颜也急了,猛地从床上坐起:“这是干什么呀?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寻死觅活——” 银簪刺进了皮肉,一道殷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的肌肤留下来,将天蓝色的衣领染成了深色,落在南宫沐颜眼中,只觉得刺眼得很。 “是周翼!”南宫沐颜认命了:“孩子是周翼的。” “周翼是什么人?”罗思依仍然没放下簪子。 “我……我不知道。” 南宫沐颜实话实说,她跟周翼睡觉之前就见过两面,一次是在姜凝家翻墙把人砸倒,一次是她把人打晕绑在废院,她对周翼的身份实在是一无所知。 罗思依却以为南宫沐颜又想隐瞒,手腕动了动,眼见着又要往肉里刺去,南宫沐颜真是欲哭无泪:“娘,我可以发誓,我没骗你,我真不知道!” “你就知道个名字就跟人家……”罗思依不信。 “我我我……”一定要给个合理的理由了,南宫沐颜咬咬牙说道:“我就是对他一见钟情!看见他就喜欢得不得了!鬼迷心窍什么都没问,就问了名字!” 罗思依和南宫涯面色同时一僵,不约而同地想,这周翼莫不是个妖精变的,能把他们女儿蛊惑成这样。 “那你把他画下来,我派人去找。”南宫涯面色复杂地看着南宫沐颜。 南宫沐颜面露迟疑,罗思依又把下巴一抬,簪子戳进刚才那个伤口,威胁道:“颜儿,你想看娘死在你面前吗?” 南宫沐颜立马被拿捏住了:“我画,我这就画!” 翻身下床走到桌边,南宫沐颜抽了张纸出来铺在桌上,南宫涯自告奋勇要过来帮忙研墨,却被一口拒绝:“不用了,我用青黛画。” 她只会素描,不会画毛笔画。 南宫沐颜拿着描眉青黛“刷刷”两下,把周翼的相貌特征勾勒了出来,然后递给了南宫涯。 南宫涯接过画纸一看,画中人棱角分明,五官立体,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俊俏郎君”,但跟他想象中能勾魂摄魄的绝世美男还是差远了。 “长这样你就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了?” 南宫涯大为不解,深受震撼:“你爹我年轻时比他还好看,你这眼光——” “闭嘴!”罗思依摔下簪子,冲南宫涯喊道:“还说什么废话?还不安排人去找?” 一朝权臣当即悻悻然住了口,拿着画纸转头出了房门。 南宫涯走后,南宫沐颜看着面含冷霜的罗思依,讨好地笑了笑:“娘,别生气了,你快去找李九处理一下伤口吧,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罗思依幽幽地看了南宫沐颜一眼:“以后安分点,别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了。” “我保证!再乱来我就是王八蛋!”南宫沐颜毫不犹豫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最后罗思依没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南宫沐颜一眼后,自己离开了。 “唉……这下好了,我那温柔的亲妈,没了……”南宫沐颜长叹一声,再次躺到了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 南宫沐颜越想越难受,一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恨不得把宇文暄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 第171章 见公婆,议婚事 南宫沐颜以为京城这么大,丞相府的人拿着画像到处去找人,起码也得花上个两三天吧。却不曾想,当天下午周翼和他父母就被请到了府里。 罗思依站在一边,吩咐着笑如:“给她挑一套艳一点的衣服,头发也梳高点,显得人精神些。” “是。”笑如应道。 南宫沐颜木木地坐着任由盈姑给她上妆打扮,又听罗思依耳提面命:“待会儿周翼父母来了,嘴巴放甜一点,笑得乖巧一些,要记得喊伯父伯母。” “知道了。”南宫沐颜有气无力地答道。 “等人一坐下你就去倒茶,嗓子软一些,说‘伯父伯母一路辛苦,还请用茶’,然后你就乖乖站在我和你爹身后,不许乱说话。” “知道了。” “也不许色眯眯地盯着周翼看,别把人吓跑了。” “……知道了。” 罗思依还想说什么,金辉急匆匆跑来,在门口喊:“夫人,二小姐,来了,人来了,已经进了府了!” “快快快!” 罗思依催促笑如和盈姑,自己也跟着上手,三人手忙脚乱一通折腾,终于在半盏茶后拉着南宫沐颜出了门,往客厅奔去。 但已经晚了,周翼一家已经坐在里面了,南宫涯正一脸僵硬地陪着笑在招呼客人。 洪愿萍和周志立此刻真是满心惶恐,坐立不安。 好好地在酒楼跟儿子一起对账本,顺便商量下个月的采买事宜,结果几个自称是丞相府的侍卫来了,恭恭敬敬地开口说丞相大人有事相商,还望他们一家三口往府里走一趟。 这能不答应吗? 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除了担忧就是迷茫,完全不知道自己本本分分做生意怎么会惹上丞相大人。 倒是被他们忽略的周翼,从听到“丞相”二字后,就一直沉默着,此刻坐在客厅里,也微微垂着头,神色复杂难辨。 南宫涯招呼周家三人坐下后,就不动声色地在打量这个二女婿。 好吧,真人看着比画像好看些,是挺俊的,但也不至于让南宫沐颜见了就色迷心窍,非要……非要……唉! 南宫涯心里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啪”的一声,把洪愿萍和周志立吓得一抖。 两口子立马不敢坐了,战战兢兢起身,周志立向着南宫涯拱手道:“不知大人唤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南宫涯知道他们两家一家是士,一家是商,身份悬殊,想必此刻周父周母都惊惶不已,于是连忙端起自认为最和蔼亲切的笑意,对着那二人道:“周老爷,周夫人,请坐,请坐,不要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两口子心头怪异不止,但还是依言坐下,只是脊背挺得直直的,一身拘谨不自在。 南宫涯又对着金辉一招手,把人喊到身边,低声命令:“快去催一催!” 金辉点头,刚踏出门口,就看到那一行人来了,连忙顿住脚步,跟着笑如、盈姑他们一起站到屋外,把客厅留给几人。 周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的声音都不闻不问,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伯父伯母请用茶!”他才猛然回神,一转眼,那个可恨的女人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一边,给他的父母一人端了一杯茶。 “南宫沐颜,你又想做什么?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周翼情绪激动地站起来,面色不善地盯着南宫沐颜质问。 周父周母都惊呆了,竟不知自己儿子如何结识了这丞相之女,而且看起来二人还有过矛盾。 南宫涯和罗思依也愣了愣,随即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他们先前也曾怀疑过,是南宫沐颜为了保全周翼故意说自己强迫了他,而如今看周翼那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想来那应该是实话了。 四双眼睛一同落到二人身上,南宫沐颜笑意不减,伸手按在周翼肩上:“先坐下再说嘛。” 周翼一把拂开了她的手,后退一步,站得远了些。 “周公子,请坐请坐,我们没有恶意的。”罗思依柔柔地开口劝道。 “儿子,坐吧坐吧,这是丞相府啊!”洪愿萍也跟着说了句。 周翼不情不愿地坐下,将脸转到了一边,懒得再看到南宫沐颜那个人。 南宫沐颜看着周翼这明显嫌弃的动作,无所谓地笑了笑,自己回到了罗思依身边站定。 南宫涯见局面暂时平稳,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周老爷,周夫人,今日冒昧请你们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南宫涯指着南宫沐颜,一字一句地斟酌着,比跟皇帝说话还谨慎:“这是我的二女儿,南宫沐颜,再过一个月年满十八。她自幼便学习琴棋书画,还算知书达理。容貌也端正,品性……品性贤淑温婉,兰心蕙质,秀外慧中……” 南宫沐颜听着她爹虚假宣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周父周母则是端着茶盏一脸懵,这丞相大人要干什么呢? 南宫涯王婆卖瓜一般绞尽脑汁把南宫沐颜夸出了一朵花,最后才说:“因此,今日请二位前来,是想商议一下令郎和小女的婚事。” “咔嚓”一声,洪愿萍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地上碎成两半,周志立也好不到哪里去,手一歪大半茶水全撒在了腿上,二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 周翼听到这句,勃然大怒,“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南宫沐颜就要骂:“你还想嫁给我?你个王——唔!” 南宫沐颜眼疾手快,及时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看着对她怒目而视的人,南宫沐颜“呵呵”一笑,死死把他嘴堵上,回过头对着惊疑不定地四个人笑道:“你们聊你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说完就扯着周翼的衣领把人拽了出去。 “你干嘛!你王八蛋!你放开我!放手……” “别闹别闹,咱们好好聊聊……”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洪愿萍和周志立看出了端倪,想要跟着出去,却被南宫涯叫住:“周老爷,周夫人,还请坐,令郎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们保证!” 担忧儿子的心思盖过了对上位者的惧怕,周志立坦然地看着南宫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丞相大人,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我儿子为何会跟令千金扯上关系?” “呃……”满腹经纶,能言善辩的丞相大人词穷了,该怎么冠冕堂皇地讲述自己女儿见色起意,然后强抢民男,结果胚珠暗结,现在打算奉子成婚的事情呢? 南宫涯还在努力整理发言思路,一边罗思依选择了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女儿腹中已经怀了周翼的骨肉。” 一语激起千层浪,周志立夫妻二人合上的嘴巴又张大,彷佛可以塞得下一个鸡蛋。 “这这这……”洪愿萍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整话。 “千真万确”,南宫涯感觉自己脸上臊得慌:“我们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清白说笑。” 罗思依又道:“目前已经一个月了,需要尽快把婚事定下来才行,不然月份大了,就显怀了,还请周老爷和周夫人理解。” 第172章 婚事已定,皇城天变 周翼一路骂骂咧咧,南宫沐颜置若罔闻,径直把人扯进了自己房中,“啪”地一声甩上了门。 “南宫沐颜,你到底想干嘛?” 周翼看着面前这人气不打一处来,整了整自己被扯歪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被拖到了一间房里。 屋内竟然还有一张床! 周翼立马惊恐万分,一手捂着自己衣领,一手按着自己腰带,整个人退到了门边上:“你休想!” 南宫沐颜微微一笑,看着周翼这一副宁死不屈的贞洁烈男模样,恨不得打他一顿。 “你误会了”,南宫沐颜笑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这次不睡你,放心吧,就是想跟你聊聊我们的婚事。” “我不听!”周翼拒绝沟通,斩钉截铁道:“我也不会娶你,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这样的女人——” 第105章 “我怀孕了。”南宫沐颜轻描淡写打断他的话。 周翼振振有词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过了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怀、怀、怀……怀孕?” 南宫沐颜脸上笑意收敛了,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我、我……我的?” 南宫沐颜又想打人了,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心平气和,长命百岁”,才开口:“我又不是水性杨花的人,只跟你一个人有过。” 而且是活了两辈子都只跟面前这个人有过。 “怎么可能啊?你是不是没喝避子汤?” 他当时把药交给了店小二,吩咐他们熬好了送上去之后,就自己回家了,并没有亲眼看见南宫沐颜喝下那碗药。 “我喝了”,南宫沐颜知道周翼在怀疑她,多解释了一句:“我要是不喝,我干嘛多此一举让你去买?” “那这是怎么回事啊……” 周翼神情怔愣,捂在腰间和衣领的手无力地垂下,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破碎。 “谁知道呢?”南宫沐颜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怀孕了,然后我娘以死相逼,没办法了,我才把你说出来的。” 周翼沉默了,垂下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南宫沐颜平坦的肚子,感觉自己好像被命运捉弄了一样。 南宫沐颜看着他,确实比之前清瘦了许多,以前这个人看着有种没心没肺的愚蠢,这一瘦,棱角更分明了些,倒显得像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南宫沐颜也知道,周翼讨厌她,而这一切对他来说更是一场无妄之灾。 想到这里,她心里罕见地冒出一点愧疚。 “你跟我成亲之后,我不管你,随便你养多少小妾都行,可以吗?”南宫沐颜郑重承诺道。 周翼抬眼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唇角,自嘲一般:“我们周家没有纳妾的规矩。” “那要不你买个宅子养在外面?”南宫沐颜真心实意建议道:“不让他们发现就行,我还可以帮你掩护。” “你闭嘴吧,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你先让我安静一会儿。”周翼一点心情都没有。 南宫沐颜听话地闭了嘴,抱着胳膊等着周翼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耐心等了许久,面前的人才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呓语:“南宫沐颜,你真是个王八蛋啊,你怎么这么坏?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吗……” 南宫沐颜:“……” 这世上,也就只有周翼能当着她的面骂她还不让她起杀心了。 又过了会儿,周翼长长地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眼看着南宫沐颜说道:“我会娶你的,但有些事要提前跟你说清楚。” “约法三章嘛,我懂,你说。” 到底是欠了人家的,南宫沐颜对周翼容忍度不是一般的高。 “首先,你不许欺负我爹娘。” 南宫沐颜赶紧点头:“这个自然。” “我家在京城有很多宅子,你跟我成亲后,可以随便挑一个你喜欢的,我爹我娘不会跟我们住一起,你们官家人规矩多,我爹娘肯定不习惯。” “好好好!”南宫沐颜求之不得,她也不想处理什么婆媳关系。 “其次,你不能再对弟妹起坏心思,以后离她和柳弟远点,别再作恶。” “好的。”她现在就算想对姜凝做什么也不容易啊。 “然后……你也不许欺负我。” 南宫沐颜心梗了,她在周翼心里,到底是什么恶毒女人的人设啊! “尤其是不能强迫我再跟你做那种事……” 周翼接着说了句,听得南宫沐颜呼吸一滞,血压飙升。 原来在周翼眼里,她不只是心如蛇蝎,还是个好色之徒…… “……反正以后就我当爹,你当娘,咱们相安无事,把孩子好好养大。” 这还像句人话,南宫沐颜想。 “我都答应你。” 等二人把话说清楚了,回到客厅时,双方父母已经商量好了婚期,正在讨论下聘时间。 看着南宫沐颜和周翼并肩走进来,四双眼睛关切地看了过来,当然,主要还是看着周翼,毕竟刚才他抗拒得太明显了。 “我们已经说好了”,南宫沐颜把几人的心思看得分明:“会成亲的。” 南宫涯和罗思依顿时松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洪愿萍和周志立看了看自家儿子,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南宫沐颜,纵使有什么话想说时机也不对,只能咽下了。 “那两位亲家,周翼,待会儿就留在府中用个便饭吧,成亲不是小事,咱们都是头一遭操持儿女婚事,要多多交流一下才行,免得有什么疏漏。” 罗思依笑着提议道,周家人自然没有异议。 “南宫丞相,南宫丞相!” 厅外这时传来有些许尖锐的声音,急匆匆的脚步声接连而来,几人闻声看去,老钟领着一个面白无须手持拂尘身着宦官服饰的人走了进来。 “刘公公!” 南宫涯看着这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立马迎了上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公公看着屋内这么多人怔了下,避而不答,只焦急说道:“大人快随咱家进宫罢!” “好!”南宫涯应下,回过头又对罗思依交代道:“思依,劳烦你好生招待一下。” “嗯,你放心去吧。”罗思依点头。 南宫涯又满脸歉意地冲周父周母拱了拱手,跟着刘公公快速离开了。 南宫沐颜看着南宫涯离开的背影,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直到五日后,皇城上钟声响起,她作为重臣家眷披麻戴孝进了宫在太极殿前跪下,她才知道自己预感不差。 而那个时候,姜凝还在伏泠庵山腰处弯着腰给小菜苗浇水。 两个头戴纱帽,身着官服的骑马飞奔而来,姜凝远远地看见他们把马拴在了山脚下,自己片刻不停歇地往伏泠庵走去。 片刻之后,那两道身影再次出现,而山间开始传来连绵不绝的钟声,一声一声,规律至极,像是亘古不变的吟唱。 那二人翻身上马,身形远去,姜凝站在菜地里,忽然想起来看过的那堆闲书里的一些内容: “逢国丧,京城方圆百里,凡观、寺、庵、院,皆需鸣钟三万……” “皇城百姓一律着素服百日,不可奏乐嫁娶……” “若逢祭祀、朝贺、科举等事宜,暂缓一月……” 念及此,姜凝赶紧提着空了的水桶往山上走。 科举暂停了,她要回去找柳明安。 鼓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心上,姜凝看着山林间被惊起的鸟儿,总感觉自己看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173章 临王逼宫 崇明一十四年三月十七,天子驾崩,万民恸哭。 依照律法,太子将在一月后登基,并于次年改国号。 姜凝从伏泠庵回到晚冬路,院中空无一人。 到今日科举已进行六日,考了两场,然而遇到国丧,那两场只能作废,需要在一月之后等新皇登基方可重启。 想着柳明安就要回家了,姜凝放下包裹过后,提着菜篮子出门,往集市走去。 原先熙攘的集市今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压着嗓子在说话,街上行人一眼望去,无外乎黑白灰三色,连妇人头上显眼的金簪、耳坠都摘了下来,换成了素簪。 姜凝买好了东西往回走,街道两侧忽然的住宅里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那不可能是几十个人就能弄出来的动静。 姜凝心里一惊,下一刻就看到身穿甲胄的士兵拿着刀从那些房子里涌出来,上百人瞬间汇聚在一处,个个面容严肃,一身杀意,周遭百姓无不仓皇躲避。 逼宫! 这个词在姜凝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些士兵挤满了街道,把目光投向最前方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走,去贡院!” 粗哑沉闷的声音传来,像一道惊雷打在姜凝心上。 会试地点就是贡院! 先前看过的这个世界的史记刹那间在脑海中浮现:前朝天预二十九年,废太子阮咏烽在会试期间逼宫,先杀死皇帝和四位成年皇子,控制住皇宫,后抓捕百官家眷和贡院举子上千人…… 太极殿前,阮咏烽杀尽那一年的举子共五百三十二人后,从五品官员家眷开始,又杀三百余人,最后逼得朝臣承认他手上那道传位于他的假圣旨是真的,借此登上皇位……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一遍吗? 姜凝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她决不能让柳明安成为这种权谋的牺牲品。 不管是谁,都不行! 而此刻的太极殿内,南宫沐颜跪得脚有些麻,轻轻动了动身子,一旁的罗思依立马压低了声音说道:“颜儿,再忍半个时辰,咱们就可以回府了。” 南宫沐颜“嗯”了声,叹了口气,抬眼那堆念经的老和尚看去。 这个梁国重佛法,皇帝薨逝,遗体需置于寒玉棺中,要请香叶寺的所谓得道高僧来诵经三日三夜后,方可下葬皇陵。 在这期间,皇子、妃嫔和朝廷五品以上的大臣需要一身缟素跪在其旁,每日最多休息两个时辰。而臣子家眷,跪于最外侧,只需守灵半日即可。 南宫沐颜还从来没跪过这么久,耳边既有那些皇妃呜呜咽咽的哭声,又有和尚叽里咕噜听不清的诵经声,远处还有连绵不断的钟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听着心烦。 但她自己知道,真正让她心烦的是,这皇帝一死,京城内百日不得奏乐嫁娶 ,前几日和周家商议好的婚事要往后拖了,她要么大着肚子嫁人,要么抱着孩子嫁人。 这两种结果无论是哪一种,她都觉得烦。 南宫沐颜又叹了口气,闲得无聊,一双眼睛左看右看,专门去分析那些哭泣的嫔妃王爷和臣子的面部微表情,看看谁在真哭,谁在装模作样。 在她前侧方,南宫涯笔直地跪着,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悲痛,垂着眼,嘴角用力下撇,右半边脸的肌肉比左边收缩程度更大,一看就是装的。 一想到她爹这把老骨头还要跪两天,南宫沐颜心里莫名舒坦了些。 在南宫涯前面,离棺材更近一圈的地方跪着太子宇文彦和几个王爷公主。 宇文彦完全背对着南宫沐颜,她扫了一眼后往旁边看去,却在看见其中一个人时心里闪过诧异。 第106章 那个人看着三十岁左右,跪在太子旁边,应该是个王爷。 南宫沐颜在脑海中把关于皇家的信息过了一遍,猜到了他的身份。 二皇子,临王宇文缙。 其余皇子都垂着头,作出默哀悼念的模样,只有宇文缙,昂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那皇帝的棺材。 更让南宫沐颜好奇的是,这个人脸上一丝一毫的难过都没有,唇边反而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那双狭长的眯缝眼中满是阴鸷和恨意,似乎还有几分快意。 皇家父子不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南宫沐颜看着这个死了亲爹还这么高兴的宇文缙,勾了勾唇角,不甚在意,移开了视线,又往其他人脸上看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正当南宫南宫沐颜把目之所及能看见的人脸分析了一遍之后,大殿外隐约传来不合时宜的喧闹声。 南宫沐颜侧耳听了听,好吵,好多人,有喊声有叫声,似乎还有铁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殿中其他人暂时还没听见,直到那些声音越来越近,盖过了诵经声和钟声,清清楚楚传进众人耳中,这一方的宁静才被打破。 殿中数百人甚至还来不及细想这动静的由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侍卫带着刀跌跌撞撞滚了进来,声嘶力竭喊道:“太子殿下!常建造反了!” “啊?常建造反!” “常提督不是临王妃的父亲吗?” “难道是临王……” 听闻此言的众人惊惶不定地跟着宇文彦起身,把目光投向那灵前的宇文缙,却见他仰天长笑不止。 “哈哈哈……诸位,今日我也效仿先贤,做一回阮咏烽!” 阮咏烽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没人不知道。 宇文缙嘲弄地看着对他敢怒不敢言的众人,心里越发得意,笑意也越发张狂,几乎要笑弯了腰,扶着皇帝的棺木,边笑边把那寒玉棺拍得“邦邦”作响。 所有人噤若寒蝉,或惊或惧,那些钟声和诵经声都停了,只有宇文缙癫狂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二皇兄,何至于此?”宇文彦神色复杂地看着宇文缙问道,话音刚落,一把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何至于此?太子殿下问本王何至于此?哈哈哈……” 宇文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用问吗?因为本王也想坐龙椅啊。本王可不想在你登基之后灰溜溜地跑到封地去,逢年过节写折子给你请安,夹着尾巴过一辈子……” “所以你甘愿背负永世骂名,也要做这个乱臣贼子?” “哈哈哈……也就只有你们这些迂腐的蠢东西,才把他人的骂声看作洪水猛兽,本王可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再说了,史书是由赢家写的,只要本王坐稳了皇位,我看谁敢骂我?” 多说无益,宇文彦沉默下来。 南宫沐颜看着一边抖如筛糠的罗思依,胳膊被她用力抓得生疼,遂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小声安慰道:“娘,别怕,这都是他们男人的事,咱站远点,没什么事的。” “颜儿,你是不是忘了”,罗思依脸白得不像话,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那个阮咏烽就是先杀了举子,然后再杀大臣家眷的……” “杀举子?” 南宫沐颜目光一凛,她没记错的话,那个柳明安就是这一届的举子! 正当这时,一堆拿着刀的士兵凶神恶煞地走了进来,把男人和女人分别赶到一处挤着,胆子小的妇孺已经被吓得尖叫连连。 南宫沐颜一手揽着几欲晕倒的罗思依,另一手捏紧了一根银簪,看向那殿中耀武扬威笑着的宇文缙,目光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岳父!哈哈哈……” 宇文缙走向带头的那个中年男人,笑得畅快:“有岳父大人助我共谋大事,真是小婿三生有幸!” 常建也“哈哈”一笑,翁婿二人似乎都看到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在向自己招手。 常建笑了一阵才道:“麟威已经把那五百一十三个举人都带过来了,就在殿外。” 众臣哗然,宇文缙说效仿阮咏烽,竟是真的要完全效仿。 南宫涯和楼家三父子同时想到那堆举人中的柳明安。 楼白离顶着横在脖子上的刀刃,开口试图劝阻:“临王殿下,还请三思!自古以来,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没几个能得善终……” 南宫涯紧跟着出声:“举子关乎国之根本,殿下若把他们屠戮殆尽,只怕天下人皆知你残暴名声,你纵使登基,也尽失民心。” 宇文缙转头看着这说话的二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丞相和太师,不愧为百官表率,当真是忠心耿耿啊!” “楼家只忠于明君!”楼白离面沉如水地答道。 “呵呵……好一个只忠于明君!”宇文缙讥讽一笑,又看向南宫涯:“南宫丞相,你呢?” “我忠于天下万民!”南宫涯直视着宇文缙答道。 “好好好!”宇文缙抚掌大笑:“宇文家先祖定下规矩,新皇登基需丞相和太师代为昭告天下,那就请两位给这天下万民说一声,父皇临终前,说要废了太子,立本王为储,如何?” 南宫涯和楼白离自然不会答应:“大梁的江山不能交给一个逆贼。” 宇文缙对此并不意外,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二位宅心仁厚,想必等太极殿外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之时,便会改了主意。” 听着着宇文缙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众人心里都是一沉。 第174章 逆贼伏诛 太极殿外,柳明安和几百名举子被刀锋逼至一处,心中无限悲凉。 他们都是读书人,怎么会不知道如今这种境地代表着什么呢? 皇权倾覆,要用他们的尸骨铺路。 耳边哭嚎不止,求饶不断,柳明安却木然地站着,望向那宫门之外。 阿凝…… 往日点点滴滴一幕幕浮上心头,柳明安垂下眼,唇边泛起笑意。 不枉此生,他想。 “殿下饶命啊!饶命……” 哭喊声在瞬间炸开,柳明安从过往记忆中回神,发现身边的学子跪倒一大片。 抬眼往那白玉台阶上望去,原来是那些士兵恐吓着殿中披麻戴孝的人出来了,宽阔的廊下挤满了瑟缩的人群,柳明安粗粗一扫,看到好几个熟人。 宇文彦,楼白离,南宫涯,楼余桓,楼涟誉,南宫沐颜…… 还有他在皇家学院学习期间给他讲过课的那一堆大才,无不在其中。 男女分列两边,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率先走了出来,看着殿下这满满当当的一对文弱书生,开怀一笑,对着领头去贡院的那个人夸赞道:“麟威,做得不错!” “多谢爹夸奖!”常麟威笑得得意。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听你们的!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人堆中有个被吓破了胆的举子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竟不管不顾挤开身边的人,想着扑到那玉阶下求情。 柳明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两鬓已经有些花白,只怕半生都在汲汲营营准备科举,哪里甘心就这样命丧黄泉。 那举子还没跑出两步,常麟威眉头一皱,满眼不耐烦道了声“聒噪”,手中长剑一挥,一颗人头滚滚落地,鲜血喷涌而出,刺痛了众人的眼。 “啊!” 那些深闺妇人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纷纷尖叫着晕倒,没晕的也吓了个半死,一脸惨白,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南宫沐颜搂着吓晕过去了的罗思依,满眼无奈,这叫什么事啊?为什么她就不能过两天安生日子呢? 南宫沐颜装作也要晕,把罗思依放到了扶到了栏杆处靠着。她们这一堆都是女人和小孩,因此只有七八个侍卫拿刀守着,并且都不太在意她们,目光是看向他处的。 安置好罗思依后,南宫沐颜往那堆举子那里看去。五百多人在一处,从她这个地方往下看,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但她知道柳明安一定在其中。 唉,没办法了,好歹是自己养大的,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姜凝成寡妇。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南宫沐颜不动声色地往殿门处靠拢,脑中盘算着动手的时机。 殿中只有临王,太子和两个拿刀架在太子脖子上的侍卫。南宫沐颜捏紧了手中的银簪,打算等临王走出来时就动手。 那个举子人头落地时,叫声传来,宇文彦眼中划过愤恨:“二皇兄,父皇尸骨未寒,你此举实乃大逆不道!” “六弟啊,为兄就是要趁他尸骨未寒啊,你懂不懂?” 宇文缙慢条斯理走到到寒玉棺旁边,盯着里面身穿龙袍的尸首笑道:“等他真的进了皇陵,你就该登基了,那时候我再来做这一切,就晚了。” 宇文彦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几分淡然地笑了:“你想要皇位,我直接给你就是,何必滥杀无辜?” 宇文缙诧异地回头:“你给我?” “是,我给你,我立马就可以写一道檄文,声讨自己德不配位,难堪大任,自请废除太子之位……” “哈哈哈……”宇文彦话未说完就被宇文缙打断:“你莫不是当我是傻子?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京外驻军来救你!” 心思被看破,宇文彦咽下了后半截话。 京外驻军半日内便可赶来,那些是他的亲信,届时只要他还活着,就不可能让宇文缙的阴谋得逞。 不过看宇文缙这样,他还没有蠢到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装得这么大义凛然,爱民如子”,宇文缙看着宇文彦,嗤笑一声:“我都走到这一步呢,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再兜一个圈子?” 宇文缙上前一步,跟宇文彦四目相对,眼中嘲讽之意清清楚楚:“你居然还想着用缓兵之计?我可不会给自己留下祸患。不过既然你装得这么深明大义,那我就先留你一命,等你看着那几百个举子死了之后,再送你上路——” 颈上剧痛传来,鲜血喷涌而出,宇文缙死死地瞪大了眼,想回过头去看一眼,然而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在瞬间被抽干,他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那两个侍卫还没看清怎么一回事,下一瞬,他们脖颈上也被利刃划开了口子,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瘫倒在地。 形势在一息之间天翻地覆,宇文彦看着凭空出现的姜凝,看着她眨眼之间就杀了三人,心中骇然震惊。 “三小姐”,宇文彦艰难地开口喊了一声:“你怎么……” “别废话!” 姜凝往殿外看了看,除了门边上笑得意味深长的南宫沐颜,暂时还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待会儿常建再一死,那些叛贼群龙无首,你这个太子就该发挥点作用了。” 宇文彦赶紧点头:“你放心!” 然而还不等姜凝动手,常建这时转头欲往殿中看来,蹲在一旁的南宫沐颜骤然起身,身形灵巧地穿过那几个拿刀的侍卫,将手里的银簪狠狠地扎进了他颈部的动脉。 “爹!” 台阶下的常麟威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尤其是南宫沐颜杀了人之后还一脚把尸首踹了下来。 鲜血沿着白玉台阶往下流,常建的尸体滚落到最下方,常麟威扑了上去,内心悲怆不止:“爹!爹!” “给我杀了她!杀了她!我要把这个女人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第107章 常麟威跟发了疯一样,满眼血丝地瞪着南宫沐颜,那眼神似乎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 廊下两边的侍卫听到命令,刚要动作,太极殿内两人并肩走了出来,一道气势威严的男声传来,声音在此刻振聋发聩:“本宫倒要看看谁还敢放肆?” 这一声厉喝让那些侍卫动作顿了顿,紧接着所有人就看清了走出来的二人。 是宇文彦,毫发无伤的宇文彦。 在他身侧,一身凛冽杀意的姜凝单手拎着一具死尸,走到台阶前,跟南宫沐颜一样,抬脚就把他踹了下去。 尸首沿着那道血迹翻滚跌落至常建旁边,常麟威认出来,那是宇文缙。 “逆贼宇文缙和常建已然伏诛,尔等若束手就擒,可免一死!” 宇文彦抬眸扫了一圈,声如洪钟,震得人心惶惶。 “别听他的,他在骗你们!别听他的!” 常麟威冲着那些慢慢放下刀的侍卫大喊着,已经有些癫狂了。 “本宫知道诸位是被胁迫,身不由己参与此等勾当,只要你们迷途知返,戴罪立功,本宫以太子身份承诺,尔等谋逆之罪,不会祸及妻儿父母。” 宇文彦又往那些动摇的人心上加了一份筹码,片刻后,有人放下了刀,“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 常建看着孤立无援的自己,仰天长笑:“哈哈哈……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话音落,他手中那柄染血的剑再度抬起,只不过这一次染上的是自己的血。 四具尸首横陈于太极殿下,宣告着这场逼宫结束。 那些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举子满脸写着劫后余生,有人大哭,有人大笑。 人堆中,柳明安安静得格格不入,只痴痴地望着那台阶上的人影。 阿凝,来保护他了。 第175章 圣旨赐婚 梁国史书记载: 崇明一十四年三月十七,梁景帝驾崩。同日,临王宇文缙连同常家父子逼宫。 时值三月会试,逆贼抓捕贡院举子五百一十三人,欲逼迫朝臣认其正统。 后民女姜凝只身杀死宇文缙,丞相之女南宫沐颜随后杀死常建,常建之子常麟威见大势已去,自刎于太极殿前。 政变就此平息,共计死亡两百八十禁卫军,和一名举子。 三月二十日,梁景帝下葬皇陵…… 四月一十七日,新皇登基,改国号昭光,于次年推行…… 同日,圣上下旨,民女姜凝救驾有功,圣上感念恩义,认为义妹,特赐皇姓“宇文”,改其名为宇文凝,赐公主府,封号“赫宁”,后人称“赫宁公主”。 丞相之女南宫沐颜,因诛杀逆贼常建有功,赐婚与京城商贾周翼,拟定于六月二十一日完婚。成亲当日,圣上亲临祝词…… 六月初九,殿试放榜,圣上见新科状元柳明安才识过人,芝兰玉树,特赐婚赫宁公主与之婚配。卜卦良时,婚期定于八月初八…… …… “泠儿,快起来,成亲的日子怎么能贪睡呢?” 兰絮焦急的声音响起,说着伸手扯开床上人的被子,一把把姜凝拽了起来。 “娘,又不用迎亲,起那么早干嘛?”姜凝嘟囔一句,抢回被子,倒头又要睡。 “哎呀,成亲就是要早点起的,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乖啊,快起来……” 兰絮小声哄着,说了一顿好话,终于把人弄起来了。 沐浴,更衣,梳头,上妆……好一通折腾。 等姜凝穿好嫁衣戴好凤冠坐在屋中,已经是巳时末了。 “这凤冠真重啊!” 姜凝抬手想弄一下,又被兰絮一把拦住:“别乱动,这是皇上给的,再重你也得受着。” “好~不动。”姜凝笑着应道。 兰絮怕有什么疏漏,拉着人来回地看,脸上挂着压抑不住的笑容,看着看着眼中闪烁着泪花。 “我的泠儿真好看!” 姜凝听着这哽咽的声音,笑着说道:“娘,你可别哭啊,待会儿坐在高堂之上,那么多人看着呢,哭红了眼不好看。” 高堂之上,只会有兰絮一人,她此生跟丞相府再无瓜葛,这就是宇文彦的感谢。 当日杀了宇文缙之后,叛乱平息,宇文彦曾单独召见了姜凝。 “三小姐,你救我两次了。” 那时宇文彦还有两日就要登基,见到姜凝,却恭恭敬敬地拱手弯腰向她行了个礼。 姜凝往侧边挪了一步,避开了:“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是专程来救你的。” 宇文彦笑了:“姜凝姑娘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那这么说来,我又欠了柳公子一个人情,可惜上次曲水城的救命之恩都没还清……” “想还人情?”姜凝挑了下眉问道。 “是。” 姜凝想了想,她和柳明安什么都不缺,就差一个婚礼了。而南宫涯和楼家都说过一定要来掺和一脚,倒是可以利用皇权做点事。 “那你登基之后,就给我和柳明安赐婚吧。”姜凝当时这么说道,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要以南宫泠的身份赐婚,我不想跟丞相府扯上关系了。” 圣旨赐婚,比什么三媒六聘都管用,可以省不少事。 宇文彦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只不过姜凝没想到,宇文彦会认她做义妹,还给她封了个“赫宁公主”,直接把她身份抬上来了,以后南宫涯见了她都得行礼。 姜凝离开御书房后,宇文彦又召见南宫沐颜,同样弯腰拱手,同样表达了自己想感谢一二的想法。 “我好像什么都不缺啊”,南宫沐颜沉吟片刻,问了宇文彦一句:“我三妹要了什么?” “她要我赐婚。”宇文彦如实答道。 南宫沐颜轻笑一声:“那我也要你赐婚。” 宇文彦:“……” 丞相府两位小姐真是别具一格。 宇文彦本来也没当回事,心想着南宫沐颜兴许是看上了哪个世家公子羞于启齿,却不曾想她要嫁的是一个商人。 以至于赐婚之后,市井隐约有流言传出,说丞相嫡女有从龙之功,但皇帝却把她嫁给一个商人,就是怕她进了宫当皇后,让南宫家势力更上一层楼,让南宫丞相在朝中只手遮天,威胁到皇上的位置。 听到这些传闻,宇文彦嘴角抽了抽,但又不能解释什么,只能背上了忘恩负义爱猜忌的黑锅。 直到南宫沐颜大婚当日,宇文彦来到丞相府,看着小腹隆起的南宫沐颜,这才明白这位小姐跟着要嫁人的原因。 而此时,坐在公主府看着姜凝和柳明安拜天地的宇文彦,总是不由自主往新娘子腰间看去。宇文彦不动声色看了半天,没看出端倪,竟不知为何有点失望。 宇文彦又扭头往南宫沐颜那里看去。南宫沐颜怀孕六月,肚子很明显,她身侧站着一个男人,正小心翼翼揽着她的腰,把她和身边其他人隔开来。 宇文彦看着南宫沐颜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心头那个疑问又浮了上来。 他后来调查到,就是南宫沐颜把南宫泠卖了,而且还放出了私奔的传闻。按道理来说,这两人应该是死对头的,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她们关系比一般人更亲近。 更奇怪的是,在他记忆中,南宫沐颜是个刁蛮任性的人,而南宫泠却是个怯懦胆小的人,可当日宇文缙逼宫时,这姐妹二人那一身杀意却如出一辙,眉眼间的冷冽并无二致,恍然间会让人觉得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宇文彦又往人堆最外侧的南宫涯脸上看去,那脸上的神情复杂的像一部戏,喜悦,慨然,欣慰,苦涩,释怀……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自己女儿成亲,这位父亲却没有以父亲的身份坐到高堂之上接受新婚夫妻跪拜,他今日前来,只是因为为人臣子要参加公主的婚礼罢了。 宇文彦真是看不懂这南宫家的人和事,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送入洞房!” “好!” 随着知宾最后一声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拉回了宇文彦纷纷扰扰的思绪。 礼成,之后便是宴席,宇文彦知道他坐在这里大家都拘谨得很,放不开,于是起身,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带着贴身侍卫回宫了。 第176章 洞房花烛(正文完) 柳明安和姜凝各执着红绸一端,由四个丫头前呼后拥着,往他们的新房走去。 回廊曲折,柳明安攥紧红绸,总忍不住往身边人看去。 入眼的是就是姜凝头上盖的盖头。 不同于一般的龙凤呈祥或是鸳鸯戏水之类的,姜凝的盖头上绣的是柳枝缠绕的山茶花。 柳明安看到这花色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个盖头必然是他家阿凝自己选的。 想到这花色背后的含义,柳明安目光软得像一汪水。 恰好一阵微风吹过,掀起盖头一角,柳明安看着那白皙精致的下颌,和那明艳的花瓣一样的红唇,脑中回想起了往日里自己无数次吻上去的场景。 风停了,盖头飘起又落下只在一瞬间,柳明安却感到自己心里那潭水被风吹起了阵阵涟漪,片刻都停不下来。 “新郎新娘入洞房,子孙满堂福寿长!” 丫鬟们忽然齐声唱贺,柳明安从心猿意马中回神,原来是已经走到了新房门前。 二人一跨进房内,丫鬟们又笑着喊道:“左脚先进右脚随,恩恩爱爱永相随!” 进了房中,柳明安依着几位丫鬟指示坐在床铺左边,姜凝坐在右边,又听她们继续喊道:“男左女右坐一边,福寿双全情满天!” 又有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了进来,这是前吏部侍郎的的夫人,今年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一生育有四子两女,和夫君相伴一生,恩爱不宜,是朝中无人不知的有福之人。 老妇人笑眯眯地走过来,手上拿着一杆喜称,先抬手轻轻敲了敲柳明安的头,嘴里念道:“俊俏郎君美娇娘,珠联璧合此情长!” 说罢又转身走到姜凝面前,同样抬手敲了敲,念道:“佳人嫁作他人妇,恩爱并走百年路!” 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走上前,老妇人把手中的称放上去,“称心如意”的环节结束。 柳明安听着这一声声唱贺,脸上笑意没落下来过。 老人毕竟是过来人,看着柳明安那几乎粘在姜凝身上的眼睛,贴心地安排道:“都出去吧,让驸马和公主说说话。” 第108章 丫鬟们鱼贯而出,老妇人走到最后,快出门时又扭头叮嘱一句:“驸马稍坐片刻,别误了宴席。” “好,多谢凌老夫人!”柳明安笑着回答道。 等房门关上,柳明安起身坐到姜凝旁边,抬手就扯下了那挡着脸的盖头。 姜凝早就感受到柳明安的灼灼目光,对他的这番行为并不意外,浅浅笑着与之对视。 一身大红嫁衣衬得眼前人眉目如画,美艳不可方物,柳明安甚至来不及说什么,由着自己的心意伸手勾着那下巴就吻了上去。 双唇刚一想接肩上就传来推拒的力道,姜凝往后仰了仰,避开了这个吻,垂着眸子显出几分羞,小声嘟囔一句:“我涂了唇脂的,是苦的。” 柳明安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家阿凝好可爱啊! “你敢笑我?” 姜凝眉梢一挑,抬手把唇上的艳红脂膏擦在手背上,然后一把将柳明安扑倒在床,看着那翘起来的唇角,恶狠狠吻了上去。 柳明安眼中霎时蓄了一层泪水,看得姜凝心里一慌,连忙退开问道:“怎么了?亲你你还哭?” “不是”,柳明安揽着身上人的纤腰,紧贴着自己,一手往脑后摸去,抓了几颗莲子和花生出来:“阿凝,你撞到我头了,疼~” 姜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看着柳明安眨了眨眼,眼中泪水消散,然后伸手往她颈后一按,珍而重之吻了上去。 柳明安闭上眼,认真亲吻着,心中那潭水早已不止是风吹过泛起涟漪的程度,而是汹涌的惊涛骇浪。 “阿凝,我终于娶到你了。” 柳明安克制着结束了这一吻,看着姜凝满眼深情。 姜凝被亲得晕晕乎乎的,没听清,只看着柳明安那令人沉溺的目光,又想着再次亲上去。 “阿凝!” 柳明安伸出食指抵在那柔软的唇上,阻拦了姜凝的进一步动作,眼中晦暗一片:“乖,等我回来。” “哦。”姜凝乖乖答应。 柳明安把人扶起,又帮着取下了姜凝头上的凤冠放到一边,轻声哄着:“饿了就吃东西,困了就睡觉,别管那么多规矩,怎么舒服怎么来。” “你快去吧,我又不是傻子。”姜凝把人往门外推。 柳明安笑了笑,拉开门离开了。 等人离开后,姜凝又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厚重嫁衣,扯着床单一抖,把上面那堆桂圆莲子花生红枣抖到地上,自己脱了鞋袜爬上床开始睡觉。 早上起得太早了,困得很,现在不睡,晚上估计没精神。 洞房花烛夜没精神怎么行? 姜凝沉沉睡去,直到某个时候,耳边响起温柔的呼唤:“阿凝,阿凝,起来喝合卺酒了……” 姜凝睁开眼,柳明安半撑着身体在她上方,唇边挂着宠溺的笑意。 “外面已经结束了吗?”姜凝问道。 她现在这个身份不同于往日,成个亲来了一堆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幸好有宇文彦派来的人帮着操办,不然还真是麻烦。 姜凝说着从床上起身,八月份的天气有些炎热,她睡觉时脱得只剩一件里衣,随着起身的动作,衣衫敞开了些,那修长的玉颈下大片风光暴露在柳明安眼中。 柳明安见状赶紧伸手帮她把衣服拢好,同时嘴里答道:“差不多,有栗管家在呢,他会安排好的。” 姜凝点了点头,穿好鞋走到桌边,端起了柳明安倒的两杯合卺酒一饮而尽。 “阿凝!”柳明安看着两个空杯子,惊呆了:“这酒是我们一人一杯的……” “我知道”,姜凝笑了声,拉着木呆呆的人往床边走:“你酒量太差了,我帮你喝,都是一样的。” 柳明安还想辩解两句,他喝一杯酒还是不会醉的,但姜凝却动手把他推到了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既似蛊惑,又像邀请:“大喜的日子,你只想喝酒吗……” 轻柔的吻落到唇上,柳明安看着这个样子的姜凝,眼中荡开笑意。 龙凤烛彻夜燃烧,一室春情无限。 那跌落地上的红盖头,在一堆杂乱的大红衣物间并不显眼,只是那缠绕在山茶花上的柳枝在这氤氲的氛围里,显出了海誓山盟的意味。 第177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一) 南宫沐颜和周翼的婚事定在了六月二十一,正好是国丧百日之后几天。 圣旨下来后,丞相府和周家就开始准备着相关事宜,备嫁衣,打花轿,嫁妆聘礼……桩桩件件,两家人都费心操持着。 南宫沐颜则被罗思依逼着去君悦酒楼找周翼“培养感情”。 “颜儿,你也看得出来,周翼现在还不喜欢你。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是你先喜欢人家的,后来又强迫人家,说起来也是你理亏,所以你要主动一点,多去找找他,相处久了,让他看到你的好,日久生情懂不懂……” 南宫沐颜站在君悦酒楼地账房内,看着一脸愕然的周翼,耳边回响着罗思依的谆谆教导,只觉得有些感慨,做梦都没想到她还有追男人的一天。 “你来干什么?” 周翼看着走进来的南宫沐颜,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戒备,不由自主捂上了自己衣领口。 看见周翼一脸防范警惕,南宫沐颜心里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深吸一口气,努力心平气和,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喝了半杯才平复下来。 “你干嘛不说话,不说话我走了啊。”周翼心慌得很,从座位上起身,打算逃离此处,把这房间留给南宫沐颜。 只不过他才刚走到门边就被扯着衣服后领拽了回去。 南宫沐颜把人按回座位上,看着他这如避蛇蝎的模样,轻笑一声,伸手钳住周翼的下巴,微微俯身,二人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咫尺,是那种她只要一低头就可以亲上去的程度。 某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周翼被她这动作吓得脸都白了一圈了,想把人推开,又想到她怀着孩子,手抬到一半又讪讪地放下,只得移开了眼,僵硬地坐着,看着有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 南宫沐颜偏偏得寸进尺,又把自己身体往下压了些,直到二人近得呼吸相闻,才缓缓开口道:“想你了,来看看你。” 话音落,南宫沐颜看着周翼那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眼见着周翼被她弄得气鼓鼓的,南宫沐颜见好就收,退回到自己位置上,淡淡说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我就在这里坐会儿,到了时间会有侍卫来接我回府的。” 周翼半信半疑看过来,又听南宫沐颜说了句:“但你要管我一顿饭。” “你要待这么久?” 周翼震惊了,还以为她说的坐会儿只是一小片刻,结果竟然还要留下来吃饭了。 南宫沐颜掩唇一笑,点点头,随后就看到周翼脸色变来变去,最后认命一般收回目光,低头接着做刚才的事。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算盘拨弄的“噼啪”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周翼一开始还时不时往南宫沐颜那里瞟一眼,见她只是无所事事地东看西看,没有作妖,渐渐也就放宽了心,一心一意地做着自己的事,到后来都忘记了屋内有这么个大活人。 南宫沐颜捧着杯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百无聊赖把这屋子打量了一圈后,目光又落到了周翼脸上。 认真对账的周翼一手翻着账本,一手摸着算盘,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倒是很意外的让南宫沐颜觉得顺眼很多。 时值四月初春,天气渐暖,微风和煦。 南宫沐颜怀孕后,还算幸运,没有经历过孕吐,唯一跟以往不同的就是爱犯困。 此刻室内静谧,心中安宁,南宫沐颜盯着看了一会儿困意上涌,耳边的算盘声不知何时变得模模糊糊的,像是在水下听着岸边的歌声一样,隔着一层似有似无的屏障。 周翼看完了京郊租户的账,打算喝口水歇一歇,抬眼一扫,却见那一头的南宫沐颜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 周翼放轻了脚步走到南宫沐颜身边站定,迟疑了一下还是弯下腰喊道:“喂,你别在这里睡,容易着凉。” 无人应答。 周翼又喊了几声,睡着的人纹丝不动,他又伸手往人胳膊上推了下:“南宫沐颜,你别睡在这里啊……” 还是没有反应。 “怎么睡得跟个猪一样……” 周翼轻声抱怨一句,面上闪过纠结神色,却没有注意到那趴在桌上的人睫毛颤了颤。 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周翼俯身伸手,小心翼翼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周翼稳稳地抱着人打算往隔壁房间走去,刚一踏出房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个店小二,手里拿着几本册子。 “少爷,李叔让我来送账本,嘿嘿嘿……” 那小二看着周翼怀中的南宫沐颜,笑得有些揶揄。 现在京城谁不知道他们君悦酒楼的少东家是南宫丞相的女婿啊,还是圣旨赐婚,面子大得很,搞得最近周家的各项生意都好了很多。 “放进去吧。”周翼随口说着,抬脚走进了就近的一间屋子。 他偶尔懒得回家,也在这里睡觉,因此这账房旁边就是一间寝卧。 周翼动作轻缓地把人放到了床上,还贴心地帮着脱了鞋,盖好被子,而后鬼使神差地在床边站了片刻。 南宫沐颜无疑是长得很好看的,他从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只是这个人太坏了,知道她对姜凝做的那些事情后,再倾国倾城的容颜在周翼眼中都显得面目可憎。 更别提她之后对他做的事了…… 如果可以,周翼半点都不想跟这个人扯上关系,可造化弄人,现在她恬静地睡在他的床上,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在所有人眼中,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唉…… 周翼心里叹了口气,俯下身把被子角掖了下,走到窗边关上了窗,自己回到了隔壁。 听着脚步声远去,安睡的人睁开眼,眼底清明一片。她往四周看了看,看出来这是周翼的房间,南宫沐颜眼中浮现点点笑意。 这个人真的挺好玩的,别别扭扭的,还有点可爱啊! 南宫沐颜蹭了蹭被子,阖上眼,再度入睡,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房门被推开,周翼走到床边,伸手晃着她的肩膀唤着:“你别睡了,起来吃饭了,别睡了……” 为了维持“睡得跟猪一样”的人设,南宫沐颜故意等了半天,才装作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 “周翼?”刚睡醒的人揉了揉眼,从床上坐起,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又转头打量了一圈房间,好奇问道:“这是哪里啊?我怎么睡在这里?” 周翼没好气地答道:“我的房间,你在桌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我把你弄进来的。” “哦,这样啊”,南宫沐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周翼笑得灿烂,眼底全是不怀好意的狡黠:“谢谢你,抱我进来。” “抱”字咬得很重,周翼那点小心思被戳破,面上一僵。 南宫沐颜笑了下,从床上起身,梳好的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她抬手拔下簪子,三下五除二重新把自己收拾妥当。 周翼站在一边等着,看她挽好了发,正打算带着人去吃饭,南宫沐颜却猛地凑了过来,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温热的唇瓣一触即离,像枝头飘落的花瓣落到了潺潺流动的溪水中。 “你干什么!” 周翼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炸毛,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连往门边退了三四步,还抬着袖子用力地擦拭着自己被亲过的地方,试图抹去那种怪异的触感。 第109章 “感谢你啊,就想亲你一下。” 南宫沐颜看着这明目张胆的嫌弃,半点不恼,反而歪了歪头,笑得清纯又无辜。 “哪有这么感谢人的,你这是感谢我吗?你这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我就不该管你,让你睡桌上得风寒算了!”周翼气得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有这么严重吗?不就亲了一下……”南宫沐颜有点不理解了,他们睡都睡过了,亲一口算什么? “我是你想亲就能亲的吗?” 周翼气急败坏,又狠狠擦了几下脸。 眼见着周翼都快把自己脸都擦红了,南宫沐颜赶紧上前抓着他的手,放轻了声音哄着:“那对不起嘛,下次提前给你打声招呼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翼抽回自己的手,咬牙切齿道:“没有下次,以后都不许亲我!” “好好好!这次是我不对,以后不亲了,别生气了……”南宫沐颜顺着毛哄,先把人安抚住再说,一次性把人逗得太过火就不好玩了。 看着积极认错态度良好的南宫沐颜,周翼怒气下去了大半,刚想再说点其他注意事项以绝后患,比如不许抱他,不许摸他之类的,却听面前的人软着嗓子开口道:“周翼,我饿了。” “那、那走吧,去吃饭。” 周翼顿了顿,咽下了那些约法三章,打算吃完饭再跟南宫沐颜好好强调一遍。 周翼把人带到了一间包厢,里面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看着挺有食欲的,南宫沐颜反正一闻着味就饿了。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周翼话没说完,南宫沐颜已经坐下了,一边抽筷子一边答道:“我不挑食,好养活得很。” 怀孕之后除了嗜睡,南宫沐颜还有个毛病就是很怕饿。好像是跟血糖什么的有关吧,反正她一饿就会控制不住地心悸,必须马上吃东西才行。 因此周翼才一坐下端上碗,扭头一看,南宫沐颜已经吃了半碗了。 半碗饭下肚,那种要饿死的感觉消退,南宫沐颜呼出了口气,总算能斯斯文文吃了。 “对了,伯父伯母去哪里了?怎么没看到他们?”南宫沐颜闲谈一般问了句。 “去商铺了,有几个铺子要换掌柜,需要核对账目,交接人手什么的。”周翼随口答道。 “你家还有商铺?” “不多,也就三四十个。” “在京城有三四十个还不多?卖什么的?” “什么都有,粮食,酒水,丝绸布料,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典当铺这些,还有几个铺子只是租给别人,单纯收租金。” “你是富二代啊!” 南宫沐颜有点意外,之前还以为周家只是开饭店的,谁知道是个商业大户,难怪周翼会跟她说他家宅子多,让她挑自己喜欢的住。 “什么二代?”周翼没听过“富二代”这个词。 “就是说你家真有钱。”南宫沐颜解释了一句。 “哦。” 二人一时无话,室内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等吃完了饭,周翼喊了个店小二来收拾桌子,自己又回到了账房,南宫沐颜自然亦步亦趋地跟着。 吃饱睡足,南宫沐颜精神好得很,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盯着周翼,一脸兴致勃勃,接着刚才的话聊:“你家这么多产业,伯父伯母竟然就你一个独子,挺稀奇的。” “我娘生我的时候差点难产,我爹心疼她遭罪,就只生了我一个。” 周翼解释了一句,随后看了一眼南宫沐颜的肚子,接着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以后我也只有一个孩子。” 南宫沐颜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连忙表态:“你可以纳妾的,想生几个生几个,我绝不干涉。” “都说了我们周家没有纳妾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你喜欢,想纳多少——” “闭嘴!我不喜欢,我只娶你一个就够了。” 周翼不想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凶巴巴瞪了南宫沐颜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南宫沐颜听话地噤了声,笑得眉眼弯弯的。 只娶你一个什么的,听着好像情话啊。 周翼看着笑意盈盈的人,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相安无事过了一下午,金辉和李九是在差不多酉时的时候来接南宫沐颜的。 二人站在门外,先对着南宫沐颜喊了声“小姐”,而后看向周翼,恭恭敬敬喊了声“姑爷”。 姜凝成了赫宁公主之后,丞相府就只有一位小姐了,所以不必再在南宫沐颜的称呼面前加个“二”字。 周翼看着这两个侍卫,比看到财神爷还开心。 太好了,南宫沐颜终于要走了! 南宫沐颜把他脸上的欢喜雀跃看得清楚,勾着唇浅浅笑着,等走到门边才回过头说道:“今天先告辞了,我明天还要来。” 周翼那一脸的喜色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178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二) 南宫沐颜刚回丞相府就被盈姑叫到了主院,罗思依正一脸殷切地等着她,见着她进来,立马迫不及待地问:“颜儿,怎么样?” 桌上摆着糕点,南宫沐颜抓了一块栗子糕慢慢啃着,同时回答着说:“就一天时间能干什么?人心哪有变得这么快的,慢慢来才有意思。” 罗思依听着这话满脸不赞成:“哪里慢得了,你们还有两个月就要成亲了,我可不想看着我女婿不情不愿地拜我。” “娘,你别急,我都不急……” 母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着,等到吃晚饭时间,丫鬟们摆好了膳食,南宫涯走了进来,看着罗思依喜不自胜:“思依,我已经收到了宸风的回信,他再过几日就会回来。” “太好了!”已经三年没见过儿子罗思依闻言惊喜地叫了出来,又转头看向南宫沐颜:“颜儿,你听到了吗?你哥哥回来了,来参加你的大婚之礼。” 南宫沐颜也装作开心模样:“听到了听到了,哥哥要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唉,麻烦,回来干嘛呢,乖女儿已经被她演砸了,还要再演一回乖妹妹吗? 南宫沐颜无不哀愁地想。 因为南宫宸风要归家的消息,南宫涯和罗思依都喜笑颜开,南宫沐颜陪着笑吃完了饭,打算回自己院子,又被夫妻二人叫住叮嘱了一番。 “颜儿,明天别忘了去找周翼啊,这种事就是要持之以恒,让他看到你的心意。”罗思依苦口婆心说道。 “但也要注意分寸,女子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的。”南宫涯跟了一句。 “不要端着什么大小姐的架子等别人来伺候你,偶尔你也可以帮他倒杯茶、夹个菜什么的,让他看到你贤惠温柔,善解人意的一面……” “切记不能再见色起意了,你现在怀着孩子呢,前三月胎象不稳,有些事万万做不得!” 南宫涯这直白的话一出,罗思依和南宫沐颜都愣了下。 “你说这些干什么?颜儿又不笨!”罗思依杵了南宫涯一胳膊肘,埋怨道。 “我是觉得她干得出来这种事……”南宫涯辩解说。 眼见着二人越说越离谱,南宫沐颜赶紧开口:“哎呀,爹,娘,我困死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南宫沐颜带着笑如就往自己院子走去。 天色昏黑,笑如提着灯笼走在南宫沐颜侧前方,给她照着路。 快到主屋门前时,笑如正要去开门点灯,南宫沐颜拦住她:“你先回屋休息,半个时辰后让他们送热水来就行。” 笑如应了声“是”,把灯笼交给南宫沐颜,自己脚步一转往旁边一间小屋走去。 南宫沐颜瞥了眼台阶上散落的那几片树叶,推开门进去,毫不意外看到了坐在屋中的姜凝。 “你这记号做得太烂了。”南宫沐颜一边点上灯,一边吐槽。 “没关系,反正只要你看得懂就行。”姜凝不甚在意地回了句。 “来找我什么事?”点好灯后,南宫沐颜跟着坐到桌边,看着姜凝问。 姜凝也不藏藏掖掖,直接开门见山:“你又把周翼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他又去找柳明安喝闷酒了,还骂你王八蛋,肯定是你干了什么。” 南宫沐颜忽然笑出了声,这个周翼怎么这么好玩,在她这里受了气跑去找柳明安求安慰。 “你还笑?”姜凝不理解:“当初你不是跟我说,以后就跟周翼相敬如宾做表面夫妻养孩子吗?你现在去欺负人家算怎么回事?” “没有欺负啊”,南宫沐颜又想到周翼那被调戏的反应,笑得花枝乱颤:“我就是亲了他一下。” 姜凝皱了皱眉,几乎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周翼是个很单纯的人,你不喜欢他就不要去撩拨他,相安无事不好吗?” “弟妹,不要这么凶嘛~”南宫沐颜嬉皮笑脸给姜凝倒了杯水。 自从姜凝舍弃了南宫泠这个身份后,她就跟着周翼喊她弟妹了,从姐姐变成嫂子,倒是有趣。 “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姜凝接过水喝了两口,神情有几分严肃:“周翼遇见你本来就很倒霉了,你再喜欢捉弄人也要有个限度。” 南宫沐颜定定地看了姜凝一阵,片刻后掩唇一笑:“以前都是我教你,给你讲道理,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后,咱们反过来了,真是有意思啊!” “顾左右而言他,这么低劣的话术你也对我用,不会真的是一孕傻三年吧?” “呃……”南宫沐颜一时语塞。 姜凝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南宫沐颜,她根本不擅长做这种事。这个人长久以来就是这样一副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模样,估计也很难因为她三言两语就改变心态。 “不要伤害周翼,他始终是无辜的,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最后,姜凝只能这么告诫一句。 南宫沐颜忙不迭地点头,等姜凝推门走了,才叹了口气趴到桌上。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开始教她做事了?罗思依和南宫涯就不说了,现在连姜凝都要来说她两句,这日子过得真是…… 唉~还是周翼最好玩。 因为这三个人的衬托,南宫沐颜越发体会到周翼的好,于是翌日一早,吃了早饭她就迫不及待跑到了君悦酒楼。 周翼也才刚吃完早饭不久,看见她来,有点诧异:“你来得这么早?” “实在是太想你了。” 南宫沐颜笑嘻嘻地盯着人说道,成功地让周翼面色变得难看了些。 第110章 “你别一天天说这些奇怪的话,正常一点行不行?” 见周翼有些恼,南宫沐颜赶紧转移话题:“伯父伯母今天也不在吗?” “去庄子上了。” “你家还有庄子?” “嗯,在京郊有几个”,周翼看她似乎感兴趣,又多说了两句:“这些庄子跟商铺是挂钩的,酿酒,纺织,种瓜果时蔬,养鸡鸭鱼猪牛羊之类的。” “哇~真厉害!”南宫沐颜真心实意地感慨,难怪周翼每天算盘打个不停。 听到这夸奖声,周翼看着南宫沐颜亮晶晶的眼睛,心情莫名有点愉悦:“你喜欢的话可以去玩几天,我给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好好招待你。” 然后就别来缠着我了。周翼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这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南宫沐颜? 一把抓上周翼的袖子,南宫沐颜眉眼间笑意深深:“那我要你陪我去” “我很忙的,你自己去吧。”周翼说着扯回自己衣袖。 “有这么忙吗?”南宫沐颜不信。 “是的,片刻都走不开。” “哦,片刻都走不开?”南宫沐颜眉稍一挑,毫不留情戳破了他的谎话:“那你之前怎么有空去钓鱼?” 原本还好好的人听到这话忽然冷了脸,声音也变得硬邦邦的:“你别去了。” 周翼说完这句,不管南宫沐颜怎么搭话都一言不发,只专心算着自己的账。 唉,愁人,南宫沐颜看着板着一张脸的周翼无不忧愁地想,把人家弄得对钓鱼这个词都应激了,她真是罪孽深重啊! 早春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了进来,南宫沐颜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翼,周翼则是头也不抬地翻着账本,另一只手“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南宫沐颜看了一阵,困意上涌,如同昨日一般枕着自己手臂睡了过去。 一直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周翼自然是有感应的,只是他不想再理会这个人,索性埋头在账本算盘中,图个眼不见心为净。 直到某个时刻,周翼似有所感,抬头一看,那人又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稍作迟疑之后,周翼还是起身走到了桌边,有了昨日的经验,他已经放弃了把南宫沐颜叫醒的想法,直接把人抱到了隔壁。 轻手轻脚把人放到了床上,周翼还没撤回手,衣襟前猛地传来一股力道,他毫无防备,上半身跟着往下一沉,不偏不倚砸向南宫沐颜,嘴唇从她脸颊上蹭了过去,最后扑向她耳侧。 耳边传来“咯咯咯”的轻快笑声,周翼贴着那柔软的身躯,能感受到南宫沐颜的身体随着这阵欢笑在轻轻地抖。 周翼手忙脚乱撑起身体退到床边五步远,那睡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歪着脑袋看着他,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周翼,这可是你亲我的呀。” “南宫沐颜!你,你,你这个……” 周翼气得要死,想骂两句,又想到这人怀着自己的孩子,到底骂不出口,只能抬手气鼓鼓地擦了擦自己的嘴。 “嗯,我这个王八蛋。” 南宫沐颜大大方方地把他的话补全,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被蹭到的那块地方,眉开眼笑地看着周翼:“你可以当着我的面骂我的,我不介意,别再去找柳明安喝酒了,酒喝多了伤身。” 周翼一怔,她怎么知道他去找柳明安了?还有这最后一句,是关心吗? 南宫沐颜抱着被子打了个哈欠,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声音也含糊着:“我先睡了啊,待会儿别忘记喊我吃饭。” 想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周翼看着已经闭上眼的人,总感觉自己的情绪很被她挑动起来。南宫沐颜总是言笑晏晏的,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气个半死。 原地站了一会儿,周翼无奈地扭头往外走,走了两步发觉窗户大开,又回过头去关上了窗,只留了一条小缝。 反正明天绝对不会再抱她了。 周翼回到隔壁,一边打算盘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 等到第二天,南宫沐颜踏进账房,看到屋子中间摆了一张床,几乎笑弯了腰。 “哈哈哈……周翼,你怎么……哈哈哈……” 南宫沐颜笑得肚子痛,扶着门蹲到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周翼这种人啊,真是可爱得要命! 周翼黑着一张脸静静看着她,心里也在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南宫沐颜这种人,随时随地都能发疯。 账房内除了周翼算账时坐的书案,原本还摆着一个桌子,就是为了方便他爹娘有时过来一起对账,前两日南宫沐颜就是趴在那上面睡的。 眼下那张桌子被移走了,换上了一张床,整个房间一下子显得拥挤了许多,尤其是那张床还是一张挂着紫粉色纱幔的玉檀雕花贵妃榻,床上铺着浅蓝色印藤萝枝的被子,跟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南宫沐颜眼泪都笑出来了,周翼一忍再忍,最后忍无可忍,起身走到门边,把人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扯到床边,冷冷地说:“你就在这儿睡。” 南宫沐颜赶紧点头,可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心意。 “安分一点,别再整那些幺蛾子。” 南宫沐颜又点头,脱了鞋掀开被子就往床上一躺,一副乖乖睡觉的模样。 周翼见她识相,脸色缓和了些,语气也温和了许多:“睡吧,吃饭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南宫沐颜躺在床上,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细碎的笑意:“好呀好呀~” 周翼上手把床边撩起的纱幔放下来,自己回到书案后,开始做手头的事。 今日不知为何,有了床之后南宫沐颜反而睡不着了。她心头总弥漫着自己都说不清的一点雀跃,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亢奋,就这么侧躺着,偷偷掀起纱幔一角,一动不动看了周翼大半天,睡意全无。 等时候差不多了,周翼来叫她吃午饭,她装作熟睡模样被他喊醒,吃过饭后,又乐此不疲盯着人看。 这一天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去了,等南宫沐颜被李九和金辉接走之后,周翼看着那张床,只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虽然置办这床的时候,被君悦酒楼一众店小二和掌柜李叔用怪异、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但一想到这顺利的一天,周翼觉得,值了! 送走了南宫沐颜,周翼满心畅快地吃过晚饭后,刚一回到账房,就看到他爹娘站在门边,盯着那房中的床,脸上阴晴不定,看得人发怵。 “爹,娘,你们回来了啊,你们听我说……” 周翼讪讪地打了个招呼,这画面确实让人误会,刚想解释两句,周志立抬手就往他背上重重一拍,横眉冷眼怒骂道:“你个死小子!你就这么急?这么多房间你多走两步都不愿意?非要在账房折腾?” 洪愿萍也跟着往他腿上踹了一脚:“人家还怀着孩子呢,你居然沉迷女色到这种禽兽不如的地步?没出息的东西!” 周翼瞬间委屈得想哭。 第179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三) 南宫沐颜跟着李九和金辉回到丞相府,照例去主院找罗思依吃晚饭。 只是今日刚踏进院子,一个身影“嗖”地一下窜了过来,嘴里惊喜地喊着“颜儿”,接着“哈哈”一笑,一把就把南宫沐颜搂进了怀中。 看来这个人就是南宫宸风了。 南宫沐颜老老实实地窝在男人怀中想着。 “哎,宸风,颜儿,有什么话进屋说,别在外面傻站着。” 罗思依也走了出来,看着抱在一起的兄妹二人,温柔地笑着。 南宫沐颜从南宫宸风怀中挣开,笑着附和:“哥哥,进屋吧。” “好!” 南宫宸风爽朗一笑,拉着南宫沐颜的腕子就往屋内走,路过罗思依,又伸手一揽,拥着人一道向前。 屋内正在倒酒的南宫涯看着自己儿子一手拉着妹妹,一边揽着母亲走了进来,眼底蓦地一热,他们一家四口时隔三年终于齐聚一堂。 “宸风,来,坐在爹旁边,今日我们父子好好喝一场!”南宫涯把酒盏“啪”地一声放到了桌上。 “哈哈哈……爹,你可喝不过我!” 南宫宸风一掀衣袍坐在南宫涯旁边,未等他说什么,自己先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爹,娘,孩儿离家三年,未能在父母膝前尽孝,这杯酒,算孩儿给爹娘请罪!” “傻孩子,说这么干什么?” 罗思依听着这话眼中漫上一层泪意,看着去边关磨砺了三年的儿子,昔日那白净的面庞染上了风霜变得坚毅,心疼、欣慰和骄傲便一齐从心底迸发出来。 南宫沐颜安静吃着东西并不说话,今天没她的戏份,她只管吃就行。 “这次回来多久?”南宫涯问。 “等颜儿大婚之后再过个十天半月,我便回去。” 南宫涯点点头:“也就是还有三个月左右。” “你前几天还在熙玉关,按道理要后日才能到,怎么提前了两日回来?” “后日就是颜儿的十八岁生辰了,我就是想早点赶回来,一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都没歇息。” 南宫沐颜闻言从饭碗中抬起头,扫了一眼南宫宸风,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血丝,知道这人所言不假。 一个鸡腿夹到了南宫宸风碗中,他扭头看去,南宫沐颜笑嘻嘻地说:“哥哥,一路辛苦,吃完了饭好好睡一觉吧。” 南宫宸风神色动容,伸手就往南宫沐颜脸上掐了一把,语气里说不出的感慨:“哎,颜儿长成大姑娘了,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何止是大姑娘,都要当娘了。”罗思依嗔怪地看了南宫沐颜一眼,想着她做的那些荒唐事,还是忍不住叹气。 “哈哈哈……那我要当舅舅了,真好真好!” 南宫宸风已经在南宫涯的信中知晓了此事,他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开心得很。 “可惜不能看着我的外甥出生了。”南宫宸风无不遗憾地说。 “总有机会见的”,南宫沐颜笑着回了一句,又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到南宫宸风身上:“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 南宫宸风脸色一变,三道目光同时落到他身上。 “颜儿说得对,宸风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找个合意的姑娘了。”罗思依苦口婆心。 南宫涯紧随其后附和:“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跟你娘成亲三年了……” 南宫沐颜津津有味看着这场催婚大戏,吃干净了碗中的饭,说了声“要睡觉”,自己带着笑如走了,留下南宫宸风自己应对。 等洗漱完躺到床上,南宫沐颜想起了自己生辰的事。 许久之前她就听罗思依提过,她生辰在府内操办,没什么外人到来,除了丞相府的人,就只有罗家那几个亲戚要来。 南宫沐颜看着头顶的床幔无声地笑了笑,还有一个人,她要亲自去请,而且还要厚着脸皮去讨个生辰礼物来。 “周翼”,君悦酒楼账房内,南宫沐颜撑着书案微微俯下身,眼中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明日是我生辰呢,你会来府上吗?” “不会”,周翼头也不抬地回答说:“在大梁礼法里,成亲前三月,男方是不该进女方家门的,以免坏了女子清白名声。” “你跟我之间还有清白?”南宫沐颜十分诧异。 周翼拨弄算盘的手顿了下,接着神色如常继续手上动作:“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不然传出去对你们丞相府声誉有损。” 第111章 室内有短暂沉默,南宫沐颜飞快地思考着该用武力解决还是怀柔政策,片刻后,她选择了后者。 “周翼,你来嘛……” 一只手摸上了周翼的脸,同时又轻又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周翼骇然抬眼,看见的就是南宫沐颜那带着些许祈求的眼睛。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仿佛世间除了他这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周翼,你来嘛,没关系的,我爹娘都不会在意,我们全家都会很开心的……” 脸上那只手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柔软温热的指腹蹭在脸颊上,眼前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又跟会说话一样,再加上耳边含着淡淡愁怨的话语声,周翼在这一刻感觉自己被蛊惑了,鬼使神差地点头说了个“好”。 几乎就是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刻,那双水润的眸子里炸开铺天盖地的欢欣,仔细看还有几分得逞的笑意。 这个人果然吃软不吃硬。 欸,不对,硬的也可以来!就是容易被骂“王八蛋”,效果还没软的好。 南宫沐颜脑中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嘴角高高翘起:“这是你自己答应了的。” 尽管总有一种上当了的感觉,但话已出口,多想无益,周翼遂点了点头应允:“放心,我会来的。” “那你会给我送生辰礼物吗?”南宫沐颜得寸进尺地问。 “会的会的”,周翼点头应和着,见人喜笑颜开了,指了指她身后床:“去睡吧,待会儿吃饭叫你。” “好呀!”南宫沐颜心满意足爬上了床,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周翼往那边扫了一眼,心底叹了口气。 因为这张床,他昨天差点被老两口当成荒淫无度的浪荡子,幸亏后面解释清楚了。 就是他爹拍他那一巴掌力度有些重,还有他娘踹他那一脚给他腿上留下了淤青。 唉…… 周翼一边对着账一边想,他跟南宫沐颜肯定是八字犯冲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娘拿着他们的八字去找大师相合,那个人竟然说他和南宫沐颜是绝世良缘,天生良配。 一看就是为了那点儿银子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一天就这么一晃而过,因为目的达成,南宫沐颜心情很好,一点作妖的心思都没有。甚至为了给周翼留出时间去准备她的礼物,吃过午饭后,不等李九和金辉来接她就自己要走。 虽然青天白日的,又是天子脚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周翼放心不下,还是安排了两个体格健壮些的店小二一路把她送回了家。 见到南宫沐颜回来,罗思依和南宫宸风都有些意外。 “颜儿,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该不会是和周翼吵架了吧?” 罗思依无不担忧地问,现在最让她牵肠挂肚的就是这件事了。 “没有没有”,南宫沐颜赶紧出声,生怕二人误会,一通胡说八道,夸大其词:“我们郎情妾意,如胶似漆,怎么会吵架呢?” 罗思依面色一僵,幽幽地睨了南宫沐颜一眼,显然是不信。 南宫宸风不知道这么多内情,闻言“哈哈”一笑:“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和睦我就放心了。颜儿,刚才我还在跟娘说,待会儿我替李九和金辉去君悦酒楼接你,顺便看看妹夫呢,没想到你自己回来了,哈哈哈……” 南宫沐颜正好顺着这话聊了下去:“哥哥无需心急,我已经喊了他明日前来。” “颜儿?”罗思依听到这话皱了皱眉:“这貌似不太合礼……” “娘~”南宫沐颜拖长了调子撒娇:“那我天天去找他也不合礼啊。” “如果明日没有罗家人前来,周翼来找你,娘乐见其成,绝不会有半点意见。可是你外祖母和两个舅舅都是重礼法教条的人,娘担心……” 原来是因为罗家的人。 南宫沐颜眼中划过不屑,而后宽慰罗思依:“娘,这里是丞相府,是南宫家,罗家人来者是客,他们若这么没分寸敢当着我的面说三道四,那我就把他们一个个扔出去。” “可是……” “娘,我觉得颜儿说得有道理”,南宫宸风跟着帮腔:“罗家除了外祖母是真心想来看看外孙女,其他人来这丞相府是什么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理会无足轻重之人的看法呢?” 罗思依想到自己那两个哥哥,想到他们为了谋求官位高升给南宫涯送舞姬,甚至他大哥还想把他女儿许配给南宫宸风,失望和厌恶在脸上一闪而过,若不是因为她母亲偏爱儿子的缘故,她也不想和那两个哥哥有半点关系。 “你们说得对”,罗思依也想明白了,拉着南宫沐颜的手笑道:“周翼是我女婿,我女儿生辰,他自然要来。明日谁敢说个不字,宸风你就把他抓着丢出去!” “这就对了!”南宫宸风拍手一笑。 南宫沐颜从来对“生日”没什么憧憬,因为之前没人记得,没人在意,连她自己都会忘记。 这还是她活了两世第一次正儿八经过生辰。 府里从昨日就开始大清扫,丫鬟家丁们忙着修剪梅花枝、拔杂草、扫落叶、擦家具……厨房里的下人们一大早就起床准备食材、洗菜切菜备菜、炖汤、揉面…… 南宫沐颜找到正在指挥人干活的老钟,认真叮嘱:“钟管家,要是周翼来了,你切记,务必在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我。” “好!” “哪怕他跟罗家的人一起来了,你也要先招呼他,知道吗?”南宫沐颜又补了一句。 “小姐放心,我记下了,绝不会怠慢姑爷分毫的!”老钟郑重其事地承诺。 等南宫沐颜走远了,把二人对话听了个全的李九走上来,看着她的背影啧啧称奇:“咱们小姐对姑爷真是一片痴心啊!” 老钟现在看不得闲人,李九一蹦出来,立马给他安排了活:“少说闲话,去把大门上的牌匾擦一擦。” “哦。”李九领了活走开了,老钟则是喊了个家丁站到了大门外盯梢。 周翼是在差不多巳正时分来到丞相府的,刚一走近,一个家丁远远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对他喊着“姑爷”。 周翼点点头,那家丁又一溜烟儿地跑进了大门,紧接着丞相府的管家迎了出来,一张脸笑得起了褶子:“姑爷,你来了,快请快请。” 周翼有些受宠若惊,恰好这时两辆宽阔马车停在门前,车壁上用红酸枝木条裱出了一个“罗”字,叫人一看便明白车内人身份。 “钟管家,你去招待其他人吧,不用管我。” 周翼知道这个罗家是南宫沐颜外祖父的姓氏,也是官家人,理应由老钟这个管家亲自接待。 而他只一个商人,没那么多讲究,随便找个人引路就行。 不料老钟却对着门边几个家丁招了招手,自己跟在周翼身后寸步不离,借机帮南宫沐颜传达了一下心意:“姑爷,小姐特意交代了,所有客人中,你最尊贵。” 周翼闻言一怔。 老钟又继续乐呵呵说道:“我已经派人去知会小姐了,她应该会亲自出来迎接你。” 余光瞥见某个飞奔而来的身影,老钟摸着胡须笑了笑,对着周翼拱了拱手:“佳人已翩然而至,我就先告退了。” “周翼!” 一声清脆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周翼一转头,就看见南宫沐颜拎着裙摆向他跑来,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正像这和煦的春日里初升的朝阳。 “慢点跑!” 周翼胆战心惊地看着她,向着来人快步走去,等南宫沐颜好端端在他面前站定,才舒了口气。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周翼语气有些责备,哪有怀孕的人像她这样大大咧咧的。 南宫沐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想快点见到你。” 第180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四) 南宫沐颜不由分说把周翼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笑嘻嘻地把人按在桌边坐好。 “你好歹让我去跟你爹娘打声招呼吧。” 周翼满心无奈,上门做客连主人家的面都不见一下就往小姐闺房里钻,实在是太没礼数了。 “没关系没关系”,南宫沐颜欢快地笑着,迫不及待地问:“你给我的礼物呢?” 周翼看着这人亮晶晶的眼睛,心中不免疑惑,相府小姐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怎么就对他送的礼物这么上心? 疑惑归疑惑,周翼还是伸手向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雕花木盒递了过去:“时间仓促,勉强选了个小物件,你要是不喜欢——” 周翼想说不喜欢就扔了,以后给你补一个。话没说完,南宫沐颜一把抓过盒子:“喜欢喜欢,你送的我都喜欢!” 看到她这欢天喜地的模样,周翼被她这热烈的情绪感染着,唇边泛起浅浅笑意。 盒子里垫着柔软的黑色丝绒,绒线层上放置着一个莹白剔透的玉镯。 上一世因为某个任务需要伪装成玉石鉴定专家,南宫沐颜专门研究过这些学问,因此一眼就认出这是上好的羊脂玉。 玉镯色泽柔润,日光落到上面,折射出点点光泽,好像给它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有几分如梦似幻的感觉。 “我就看着镯子质地还行,配得上你,就拿来送你了。”周翼看她打开了盒子,解释了一句。 南宫沐颜根本不在意周翼送她的东西价值几何,玉镯子和木头镯子在她眼中是一样的。 南宫沐颜取出镯子,塞到周翼手中,又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笑盈盈开口说:“那你帮我戴上。” “你自己戴。”周翼想也没想就拒绝。 还帮忙戴镯子,拉拉扯扯的,他们哪有那么熟啊。 “周翼……” 南宫沐颜对付周翼已经轻车熟路了,当即放软了声音,一脸殷切地望着他:“帮我戴一下嘛。” 周翼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南宫沐颜毫不避让地与之对视,手一直伸着,显然不达目的不罢休。 “唉……” 半晌后,周翼叹了口气败下阵来,一手握住那只白皙柔嫩的手,一手拿着镯子往那只手上套,成全了南宫沐颜的心思。 “好了吧,现在可以出去了吧?你外祖父一家都来了,你躲在屋里不见人像什么话……” 周翼苦口婆心地劝着这任性的大小姐,却见她置若罔闻,只抬着手腕翻来覆去地看那个镯子。 “上面还有花纹啊!” 南宫沐颜有些惊讶,这镯子粗粗一看光滑平整,没想到细看却另有乾坤。那镯子两侧,竟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也不知道是怎样巧夺天工的手艺才能做到这样精细? 南宫沐颜凑近了些,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些花纹是一朵一朵盛开的昙花。花瓣花丝栩栩如生,用这羊脂玉雕出来,跟昙花本身颜色相近,像是活的一般。 周翼“嗯”了一声,看她兴致勃勃,就多扯了两句:“这种花在大梁比较罕见,主要是东陵国那边种得多。它三年一开花,且花开只在夜间子时,花香浓郁,沁人心脾,但片刻就会凋谢,因此比较珍贵……” 南宫沐颜边听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 周翼顿了下,看了眼摸着镯子爱不释手的人,唇边荡开笑意:“因为只开在夜间,这花在东陵国的名字叫‘暮颜’,日暮的暮,南宫沐颜的颜。” 南宫沐颜眸光狠狠地颤了下,刹那间心跳如鼓。 该死! 周翼勾引她! 第112章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上自己颈部大动脉,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十一、十二。 五秒钟之内,她心跳了十二下! 也就是说,她的心率因为周翼一句话飙升到了一百四十四! 数据是不会撒谎的,南宫沐颜闭了闭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把自己玩进去了…… 其实有些事情早就出现了端倪,就比如她那天反常地没睡觉,喜滋滋地跟个变态一样偷看了周翼一整天。 只不过她以为自己仍然在游刃有余逗着人玩,直到此刻,那如雷似鼓的心跳声终于让她不得不承认,她栽进去了! 周翼愣愣地看着南宫沐颜突然按着自己脖子,接着又见她闭上眼一脸唏嘘模样,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连忙向她靠近了些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南宫沐颜听到这关切的声音,睁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周翼。 周翼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嗫嚅着问了句“怎么了”,南宫沐颜忽然勾着唇角轻轻笑了起来。 “也没什么不好的……”南宫沐颜自言自语呢喃着,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笑容里有几分释然。 周翼听得一头雾水,刚想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南宫沐颜欺身而近,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语气也十分严肃:“周翼,我改主意了。” “什么?” “你要是敢纳妾,我就杀了你!” “啊?” 周翼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好端端又说到这个事情了?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先拔了你的舌头,戳瞎你的眼睛,削掉你的耳鼻,割了你的子孙根,然后活生生剥了你的皮,再往你身上涂满蜜糖,把你手脚打断扔进密林里……” 周翼面无表情听着这些耸人听闻的威胁,心里想的却是:这个人又发疯了! “不许纳妾,听到没?这辈子只许娶我一个……”南宫沐颜伸手摸上周翼的脸,眼底有几分疯狂的执拗。 周翼一把抓住她的手,气得都坐不住了,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话声跟打算盘一样“噼里啪啦”往外蹦:“南宫沐颜你发什么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纳妾?从来都是你在提这个事,你还倒打一耙来警告我?我一直说的就是只娶你一个,只娶你一个,你是听不懂吗?你这个王八蛋简直蛮不讲理!” 南宫沐颜看着气鼓鼓的人,听着这咬牙切齿的声音,心里那些阴暗扭曲的想法如潮水一般退去。 “周翼……” 南宫沐颜跟着站起身,转眼间又笑颜如花,不管周翼如何黑着脸,向前一步扑进了他怀中把人紧紧抱住。 “你干嘛?松开!说话就说话,不许抱我!谁让你抱我的!” 莫名其妙被恐吓一通,周翼气还没消,又被南宫沐颜环腰抱住,他只觉得怒气更甚,伸手想推开怀中人,可那人跟粘在他身上了一样,不管是扯她的手还是推她的肩,任凭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周翼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比力气比不过,改变策略开始讲道理,打算感化她:“南宫沐颜,咱有话好说,别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你放开我好不好?” 南宫沐颜在他怀中“咯咯”直笑,抬起头望着他,一双翦水秋瞳里面满含情谊:“可以啊,你亲我一下。” “休想!”周翼断然拒绝。 南宫沐颜丝毫不介意这样的冷落,脸上笑意不减跟周翼好声好气地商量着:“就亲一下,我就放开你。” 周翼无动于衷。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着,直到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南宫宸风迟疑含糊的话紧接着响起:“颜儿,妹夫,你们……好了没?爹娘让我来叫你们,吃饭的时间快到了,你们快些吧……” 有些话让南宫宸风这个汉子来说真是难以启齿,他悻悻然住了口,只觉得自己意思应该传达清楚了,这小两口再如胶似漆也该有个分寸吧。 屋内的周翼从听到敲门声就浑身僵硬,等那句“好了没”的问话一出来,整个人更是跟被煮熟的虾一样,从耳根到脖子红了个彻底。 他恶狠狠瞪了南宫沐颜一眼,压低了声音吼了句:“还不放开?” 南宫沐颜同样小声回了句:“不放,除非你亲我一下。”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周翼感觉自己都要被她折磨疯了。 “颜儿,咳,快点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南宫宸风的催促声对周翼而言无疑是一种折磨,他终究还是脸皮薄,在这场对峙中先认了输。 南宫沐颜一直注视着他,见他一脸视死如归地咬了咬牙,低下头往她连脸颊上亲了过来,眼中闪过得逞的笑意。 周翼只想着嘴皮子在她脸上碰一下就完事,谁知道怀中人歪了下头,以唇迎上了他的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传来,周翼眼睛蓦地瞪大,条件反射地想往后撤。 刚退开一点,脖子上环上来两条纤细手臂把他牢牢搂住,那湿热的唇瓣重重地碾了上来,有什么东西探入他口中,扫过他唇齿,勾着他舌尖,试图把他拉向沉沦的深渊。 周翼木呆呆地站着,脑子里乱作一团,眨眼之间就丢盔弃甲放弃了抵抗。 南宫沐颜吻他吻得专注,他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微微弯起的眉眼,感受到唇上热切缠绵的亲吻,还有攀附着他的娇软的身躯,却全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南宫沐颜其实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并不知道具体章法,只是由着自己心意横冲直撞。 情人接吻是不是该这样做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她和周翼唇舌相抵那一刻,她的心在发烫。 等她胸中的激荡的浪潮平复下来一些后,南宫沐颜想到门外还有个南宫宸风,按下了想要继续纠缠的念头,鲜艳的红唇移到周翼耳边,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用无比暧昧的声调吐露心声:“周翼,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还有你这个人,我也很喜欢。” 周翼发直的眼神晃了晃,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挤破层层厚壁奔涌而出。 南宫宸风正倚着栏杆思考要不要再催一声,房门在这时从里打开,他的妹妹拉着个面红耳赤的男人走了出来,笑得眉眼弯弯:“哥哥,这就是周翼,我要嫁的人。” 周翼见着南宫宸风,陡然回神,拱手弯腰恭敬喊了声“大哥”。 南宫宸风一眼扫过这二人,视线在他们嘴上停留了一下,把屋内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伸手扶了一下周翼,不动声色说道:“一家人,何必客气。” 周翼心虚地垂下眼,面对这个目光如炬的大舅子,他总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走吧,去客厅。” 南宫宸风看出周翼的不自在,淡淡说了句,自己率先迈开步子走了。 南宫沐颜赶忙拉着周翼跟上去:“哥哥,等等我们。” 三人一路到了客厅,大圆桌上已经坐满了人,南宫沐颜一眼扫过去,除了南宫涯和罗思依,罗家来了八个人。 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到刚走进来的三人身上,当然更多的是落到南宫宸风身后的南宫沐颜和周翼身上。 主位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和蔼老妇人,正是罗思依母亲赵氏,朝廷三品诰命夫人。 赵氏见着三人进来,率先开了口,话语里有几分责怪:“颜儿,你跑到哪里去了?明明是你的生辰,你却把大家都撂在这里,不像话哦。” 南宫沐颜把周翼按到南宫宸风身边的空位上坐好,自己跑去坐到赵氏和罗思依中间,撒着娇回应:“外祖母,我的生辰有什么重要的?今日不过是借着这个名目请您老人家过来坐坐,您才是主角儿!” “哈哈哈……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赵氏被逗得开怀一笑。 席间氛围还算和睦,罗思依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打过了招呼,罗家其他几人都很识相,除了一如既往奉承南宫涯,都自动忽略了周翼这个人,一场生辰宴算是其乐融融地过去了。 等宴饮结束,罗家几人一并告辞,周翼见状也要走。 “周翼,要不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留宿一晚两晚也可以的。” 南宫沐颜上前扯住人的袖子,一脸依依不舍。 “不,我还有事要忙。”周翼扯回自己袖子。 “那我跟你一起回君悦酒楼。” “今日你生辰呢,还是多陪陪家人。” 周翼把人按在椅子上,自己冲着南宫家其他三人一拱手,忙不迭地夺门而出,背影显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周翼,那我送送你。” 南宫沐颜还是乐颠颠地追了出去。 屋内南宫涯、罗思依和南宫宸风三人面面相觑,心情都很微妙。 第181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五) 南宫沐颜追着周翼一路到了丞相府大门口。 “周翼,干嘛这么急着回去?” 南宫沐颜抓着周翼的袖子,明知故问。 周翼眼神闪躲着,根本不敢直视南宫沐颜的眼睛,嘴上还是那套说辞:“我还有要紧的事,我必须回去了。” 这别别扭扭、口是心非的样子看得南宫沐颜心中暗笑不已,周翼为什么这么招人稀罕啊? 南宫沐颜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些,温声叮嘱:“好,那你慢走。” 现在不能咄咄逼人,这种情况下该给周翼时间缓一缓。 周翼本以为还要你来我往纠缠一会儿,没想到南宫沐颜居然正常了一回,当即如蒙大赦,扯回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就往府外跑了。 南宫沐颜看着人走远,直到他转过一个街口消失不见,才满心欢喜地回到了客厅。 三双眼睛盯着她走进来,南宫宸风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揶揄:“看来你跟我说的郎情妾意、如胶似漆是假的了,妹夫对你明明是避之不及啊,啧啧啧!” 南宫涯冷哼一声:“一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以前学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罗思依跟着忧心忡忡地发问:“颜儿,让你去找周翼日久生情,怎么他现在看着比之前还抗拒你呀?” 南宫沐颜挑了下眉,随后抬起手,露出手腕上那个白玉镯子,对着三人晃了晃,满脸盈盈笑意:“爹,娘,哥哥,你们看看我这个镯子好看吗?” 三人同时一愣。 不等他们反应,南宫沐颜眉开眼笑,喜不自胜:“是周翼送我的生辰礼物哦~” 南宫涯、罗思依、南宫宸风:“……” 谁问她了? “这上面还雕刻着花呢,周翼说了,这是东陵国的暮颜花,日暮的暮,南宫沐颜的颜,是不是很有心意?” 屋内一阵沉默。 南宫沐颜丝毫不被他们的冷漠打击,她只是想找几个长了耳朵的人分享一下心中难以压抑的喜悦而已,并不一定需要回应。 “周翼现在还没那么喜欢我,但……”南宫沐颜顿了顿,语气十分笃定:“早晚的事!” 自顾自说完这一通,南宫沐颜摸着镯子转身往外走:“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困了,回屋睡觉了。” 南宫沐颜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此处,片刻后,南宫宸风看着神色复杂的爹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三年未见,他这个妹妹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昨天听金耀金辉说她把这丞相府弄得鸡飞狗跳他还不信,如今看来,多半是真的。 这一声笑把夫妻二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南宫宸风见状不好,立马脚底抹油开溜:“爹,娘,我还约了兵部裴尚书一起喝酒,我先走了。” “唉……” 许久之后,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13章 “一个镯子给她乐成那傻样,我们库房一大堆,没见她去拿啊?”南宫涯一想到南宫沐颜刚才那摸着镯子视若珍宝的样子,头疼得不行。 “你懂什么?不是镯子有多好,而是镯子是周翼送的!”罗思依自己也是女人,自然明白女儿家的心思。 “颜儿已经完全着了周翼的道了,周翼哪怕路边扯两根草给她编一个,估计她都会乐呵呵地套手上。” 这话听得南宫涯有几分心酸,他的宝贝女儿,为了个男人都这么卑微了吗? “怎么她就这么喜欢周家那个小子呢?偏偏人家还不喜欢她,天天热脸去贴冷屁股,这传出去我这个丞相脸上都挂不住。” “谁知道呢,唉,算了,管不了,由她去吧,反正她乐在其中,儿孙自有儿孙福……” 南宫沐颜并不知道她这波“秀恩爱”又让南宫涯和罗思依长吁短叹了一阵,她径直回到屋中,把自己扔上床,抱着被子滚了几圈却没有半点睡意。 心脏里面好像住了一只兔子在蹦,一下一下的,让她安分不下来。 她仰躺在床上,抬起手,就着床幔透过来的微弱的光盯着手腕上的镯子,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下去过。 “周翼……” 分别不过一盏茶时间,她已经想他了。 而被她念叨着的周翼在离开丞相府之后,脚步匆匆跑回了他在昔春路的宅子。 虽然他家在京城各处都有宅子,但周志立和洪愿萍多数时候都住在昔春路,那是他祖父留下的老宅,不管是去君悦酒楼还是去他家那些商铺都很方便。 至于四区八街其他地方的宅子,他们都是看着地段不错,趁原主人急于脱手低价买进来的,等有人要买宅子,再抬个高价卖出去,从中赚一笔。卖不出去也没关系,反正房子在那里放着又不会跑。 周翼回到家里时,洪愿萍和周志立吃过了午饭,二人在花园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消食。连日奔波,夫妻二人难得清闲,看着儿子更是心情大好。 “你不是去给儿媳妇贺生辰了吗?”洪愿萍笑着打趣一句。 昨日周翼风风火火跑了四五个卖珠宝金银的铺子,说要选一样礼物送人,他们可都是知道的。 周翼睨了他娘一眼,嘟囔一句“贺完了就回来了”,脚下片刻不停,一头扎进了自己的院子。 “哎,这死小子什么态度!” 洪愿萍一拍椅子扶手就要站起来,周志立连忙拦住。 “哎哎哎,莫生气莫生气,看他这样估计是被儿媳妇欺负了,你也知道咱儿媳妇比较……嗯,比较活泼,可能一高兴,对儿子动手动脚,这样那样的……” 洪愿萍一听,也是,他们商贾人家能搭得上丞相府的边,不多亏了南宫沐颜“活泼”吗? “我看儿子好像不开心,要不要去问问?也不能任由他被欺负吧?” 洪愿萍脸上的怒气转变为担忧,看着周翼院子的方向,拿不定主意,只能问自己丈夫。 周志立拍了拍她的手,一脸云淡风轻:“放心好了,年轻人的事咱别插手,让他自己做主去。” 周翼回了房间,把房中打扫的丫鬟赶走,自己关上门,坐到桌边,拎着茶壶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吞下了肚,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起身走到床边,周翼鞋都没脱就往床上一倒,身下厚实柔软的锦被托着他,让他神经放松了些,总算可以好好捋一下这半天发生的事了。 “周翼,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还有你这个人,我也很喜欢……” “还有你这个人,我也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 “喜欢……” 南宫沐颜那句附在他耳边的低语像是某种咒语一般在心头回想着,周翼捶了捶自己脑袋,想把这句话甩出去,但一切都是徒劳。 甚至随着时间流逝,他还能回想起来南宫沐颜说这句话时,那喷洒在他耳边的热气带来的肌肤的战栗。 还有说这句话之前,那个吻…… 周翼愣愣地摸上自己唇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温热的、濡湿的气息,南宫沐颜的气息。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一日,他在锦瑟湖冰凉的湖水下,看着南宫沐颜挣脱他的手,以为她溺水了,于是将自己的唇覆上她的唇给她渡了几口气。 明明都是唇与唇相接,为什么这两次给他的感受天差地别呢? 是因为锦瑟湖的水太冰了吗? 可是后来南宫沐颜把他拉到了客栈,她也在床上用唇舌挑起他的欲火,让他被迫与她欢好,但他当时也只是觉得悲愤交加啊?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周翼想不明白。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南宫沐颜是真的看上他了! 他先前设想的,二人相安无事养孩子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了。 “怎么办……” 周翼盯着头顶的床帐问自己,脑中千头万绪,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线,他剪不断,理不清。 一想到明天南宫沐颜还要来找他,极有可能还要抱他亲他,他就感觉心里慌乱如麻。 周翼思来想去,最后下定了决心,猛地从床上窜了起来,风风火火往外奔去。 不管了,他要出去躲一躲! 于是第二天,南宫沐颜推开账房的门,看见的就是坐在书案后打算盘的周志立。 “伯父,周翼呢?”南宫沐颜乖巧地笑着问道。 “哈哈哈……他有事,不在这里,要不我安排人送你回家吧?” “他去哪里了?我去找他。” “去京外的桑叶镇了,那里有一个我家的庄子,离京城一百多里呢。” “他为什么要去哪里?” “这个死小子!他说最近算账算得头疼腰疼眼睛疼,要去那里游山玩水休息一阵呢。”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估计要个十天半个月吧。” 周志立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埋怨,臭小子,一声不吭就跑,把事情都丢给他了。 “好的,我知道了”,南宫沐颜浅浅笑着,礼貌地跟周志立告辞:“伯父您忙,我先回家了。” “哎,好,我找两个店小二送你。” 周志立只觉得这个儿媳妇漂亮又懂事,身份尊贵还没有大小姐架子,想不明白周翼为什么不喜欢。但他没看到的是,南宫沐颜在走出账房那一刻,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一双眼睛里面满是骇人的冷意。 好你个周翼! 南宫沐颜心里不可遏制地浮现着那些阴暗偏执的想法,想把那个人绑起来,打断他的腿,让他一辈子都再也逃不开…… “少夫人,老爷让我们送你回府。”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南宫沐颜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回头一看,是两个君悦酒楼的店小二。 “有劳了。” “少夫人客气了,那咱们走吧。” 南宫沐颜回到丞相府,直接去了偏院找到了侍卫们住的地方。 “李九,你跟我去桑叶镇。” 南宫沐颜不认路,她还怀着孩子,不可能一个人去找周翼,必须找个侍卫跟着,这样自己方便,也能让南宫涯和罗思依放心。 而这些侍卫中,会医术的李九是最好的选择。 李九应了声“是”,转头去找老钟准备马车,一旁的盛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往主院去告知罗思依。 等马车停在大门前,南宫沐颜正准备上车时,罗思依带着盈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颜儿,颜儿,你要到去桑叶镇做什么?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离开?你要急死爹娘吗?” 坐在车架上的李九听到这话一个激灵,娘咧,原来夫人都不知道这回事! “娘,对不起啊。” 南宫沐颜有点惭愧,确实满脑子想着找周翼去了,忘记了这一茬。 “去桑叶镇做什么?”罗思依质问道。 “嗯……找周翼。”南宫沐颜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如实相告。 “周翼跑了?” “嗯。” “他要逃婚?” “他敢!” 罗思依懂了,多半是南宫沐颜太热情,天天缠着人,让周翼吃不消了,所以躲到外地去避避风头。 “颜儿,要不咱别去了,太跌份了。” 罗思依犹豫着劝了句,她一向溺爱南宫沐颜的,现在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娘,我要去!”南宫沐颜不为所动。 让她十天半月见不着周翼,开什么玩笑呢,南宫沐颜摸着手上的镯子想,周翼这个人,她是要定了! “你还怀着孩子呢,这路途颠簸,娘担心你。” “所以我叫上了李九陪我去啊。” 南宫沐颜说着瞟了李九一眼,给他使了个眼色,李九心领神会,立马接话:“夫人您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姐的,保证把她安安稳稳送到姑爷那里。” 罗思依叹了口气,转头走到车门边,掀开帘子往里看了一眼,回头吩咐盈姑:“去抱两床厚被子来铺着,这座位太硬了,不舒服。” 盈姑应声而动,罗思依又拉着南宫沐颜叮嘱:“颜儿莫急,我去让厨房给你包点吃的,你拿着在路上吃。” 确实不急这一时片刻,南宫沐颜点头,等着一切安排妥当,半个时辰后,马车才在罗思依关切的目光中上了路。 马车走得很慢,照这个速度大概在日落时分才能到达桑叶镇,南宫沐颜躺在被子中,摸着手上的镯子困意上涌。 周翼,你逃不了的。 这是南宫沐颜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182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六) 南宫沐颜是被饿醒的。 马车还在晃晃悠悠地往前赶着路,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色已经不是她熟悉的京城街道了。 第114章 “什么时候了?”南宫沐颜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问李九。 “小姐你醒了啊。” 李九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在吃东西,慢慢把车停在了路边,免得呛着她。 “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能到桑叶镇,那镇子不大,很快就能见到姑爷了。” 李九知道南宫沐颜真正关心的是什么,这么回了一句后,自己也从车辕上的包袱里拿出饼子开始吃。 南宫沐颜弯了弯眼睛,唇边泛起笑意,慢条斯理吃完一块栗子糕后,拍了拍手,抖掉了手上的碎渣。 “他就这么抛下我走了,李九,你说我见着他之后要不要先打他一顿?” 南宫沐颜心里还是憋闷得很,扯着李九闲聊。 李九啃饼子的动作一顿,转头看着这语笑嫣然的小姐,忽然想起她是在逼宫当天一簪子扎死了常建的人。 “小、小姐,姑爷他兴许是有重要的事要处理呢……”李九心里对周翼有些同情,想帮他说说话。 南宫沐颜轻嗤一声,又捏了块栗子糕吃完才接着道:“亏我还想着循序渐进、水滴石穿,这人却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九听出了一点苗头,但不敢说话。主子之间的事,他这个侍卫还是装聋作哑比较好。 但南宫沐颜却忽然看向他,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后问:“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有的。” “你喜欢她什么?” 李九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不是她,是她们。” 南宫沐颜难得哽了一下,她都快忘了,这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了。 “那你觉得男人一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李九明白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想了想他印象中的周翼,试探着说:“我觉得心思比较单纯的人,应该会喜欢对他好的姑娘。” 南宫沐颜沉默了一下,开始反思自己对周翼好不好。 应该挺好的吧? 周翼骂她那么多声王八蛋,她都不计较,换成其他人早就被她捅死八百回了。 李九三两口啃完了饼子,想了想又给南宫沐颜指了条明路:“小姐,美人泪,断人肠。” 南宫沐颜眉梢一挑,这是让她当着周翼的面哭吗? 她在周翼面前装过可怜撒过娇,唯独还没有哭过,倒是可以试一试。 “如果有用的话,回去之后,我让钟管家给你发三个月的月俸作为赏钱。” “多谢小姐!” 李九喜不自胜,做梦都没想到当个侍卫还能赚红娘的钱。 因为这份赏钱,接下来一路,李九事无巨细地给南宫沐颜传授“御男之术”。他那几个相好的平时是怎么拿捏他的,他都一五一十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这大小姐听,还夹杂着自己的分析和见解,又列举了许多正面反面例子,整个跟学术报告一样。 南宫沐颜听得格外认真,若不是手上没有纸笔,她都想记个笔记了。 马车在近黄昏之时到达了桑叶镇。 桑叶镇因镇上种植着大量桑树得名,其四面环山,空气湿冷,在炎炎夏日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可现在还是初春,就未免有些冷。 周家的庄子在一处山间盆地,主要雇人种桑养蚕,等蚕结茧之后又纺织成蚕丝制品卖到城里铺子,与此同时还有个小酒庄酿桑葚酒。 这一个庄子给桑叶镇不少人落实了活计,因此颇有声望,李九随便一打听,立马有人给他指路,又行了两刻钟后,终于带着南宫沐颜找到了周翼。 周翼正站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桑树旁摘着桑葚吃,区小武跑过来喊着:“少爷,城里来人找你了。” 这庄子是交给区小武一家人在打理,周翼算是他的少东家。 周翼闻言有些意外,城里人说的肯定是从京城来的人,但谁会来找他呢? 心里忽然闪过某个想法,周翼还没来得及细想,一声脆生生的叫喊在不远处响起。 “周翼!” 胸腔中那颗心随着这声喊猛地一跳,周翼抬眼看去,南宫沐颜拎着裙摆向他跑了过来,却又在几步之外停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上隐隐有哀伤神色。 周翼咽下口中的桑葚,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翼……” 面前的人又如怨如诉地喊了一声,一脸受伤的神情,接着垂下眼,下一瞬,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哭了? 哭了! 周翼吓了一大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南宫沐颜身边,急得手足无措:“哎,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别哭别哭……” 停好马车的李九这时出现在南宫沐颜身后,看着周翼摇头叹气:“姑爷,小姐哭了一路,连饭都没吃呢,她又还怀着身孕,真是……唉!” 周翼听着这话心跟着抽了一下,连忙笨拙地抬起袖子去帮南宫沐颜擦眼泪,谁知那泪水如泉涌,他根本擦不干净。 “别哭了好不好?” “南宫沐颜你别哭了啊!”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周翼急得团团转,可南宫沐颜却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睛和鼻头哭得红彤彤的,偏偏又没有半点呜咽之声,自己咬着唇默默流泪,一副受尽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一边的区小武看着这场面目瞪口呆,只觉得他家少爷怕不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欺负了人家姑娘,还弄得人家一路追到了这里。 李九见自家小姐表演得很出色,知道自己派不上用场了,一把搂着旁边的区小武,半拖半抱地把人带着走:“小哥,走走走,劳你给我安排个住处。” 等那二人走了,南宫沐颜又哭了一阵,结果周翼也只是围着她轻声安抚说好话,帮她擦眼泪,她简直气得要把后牙槽都咬碎。 这个傻子,怎么还不把她抱进怀里哄一下! 没办法了,再哭下去明天眼睛要肿了,南宫沐颜抬起头,哑着嗓子喊了声“周翼”,扑进了他怀中。 周翼一愣,低下头看着在他怀中抽噎不止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僵硬地抬起手,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按在她脑后,把人完全圈在怀中。 “别哭了,是我不好。” 南宫沐颜听着他叹息一般的低语,轻轻勾了勾唇角。 “周翼……”南宫沐颜从他怀中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红唇轻启,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眉头一皱昏迷了过去。 “南宫沐颜!喂!喂!你怎么了?你醒醒!醒醒……” 周翼心惊肉跳,眼底满是无法遏制的慌乱,他把人一把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往房中去,路上看到一个养蚕女,顾不得体面冲她大喊:“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那养蚕女被吼得一抖,他怀中的南宫沐颜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是不是玩过头了? 李九说要让男人爱上她,就要先让男人心疼她,但她怎么感觉周翼更多的是害怕呢? 周翼一脚踹开房门,把人放到了床上,刚想自己出门去催一下大夫,床上的人悠悠转醒,扯住了他的袖子,虚弱无力地喊了声“周翼”。 “你醒了!” 周翼惊喜万分,悬着的心落下来一大截,见南宫沐颜想起身,连忙伸手按在她肩上,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先别动,好好躺着,我去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我没事。”南宫沐颜挣扎着想起来,看什么大夫啊,她要起来往人怀里钻,刚才还没抱够。 “听话!”周翼态度强硬地把人按住。 南宫沐颜只得顺从。 不一会儿,李九在外敲门:“姑爷,听说小姐晕倒了,我来给她看看。” 周翼瞬间冲到门边,把人扯了进来:“快,看看她怎么了。” 李九应着“好,姑爷你别急”,瞥了一眼南宫沐颜,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 须臾之后,李九收回手,装模作样地说道:“小姐这是积郁于心,肝郁气滞,方才见着姑爷,情绪动荡,一时气血上涌,才昏迷的。” 周翼一听顿时心慌意急,这不说明南宫沐颜完全是被他弄病的吗? “那怎么办?要给她开点什么药吗?” 李九现在只恨自己没有留一把胡子,不能故弄玄虚地摸两下,装得更高深莫测一些。 “姑爷,小姐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治,只要小姐心情舒畅,气顺意平,这病就可不药而愈。” 李九说完就冲着二人拱了拱手出去了,把空间留给南宫沐颜发挥。 南宫沐颜从床上坐起,看周翼站在床边垂着头满脸自责,心里大呼不好! 真的玩过头了! “周翼,我没事,你别担心……” 南宫沐颜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周翼身边急忙说着。 她是想让周翼心疼她不假,但她好像更见不得周翼这副抑郁的模样,她还是喜欢那个傻乎乎爱炸毛的周翼。 周翼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叹了口气,在南宫沐颜诧异的目光中伸手把她拥进了怀中。 这是周翼第一次主动抱她!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南宫沐颜窝在周翼怀中,竟不知手脚该如何安放,另一个人的体温隔着衣服衣服传来,她在此刻心跳如鼓。 “是我不好。” 周翼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以后你想抱我就抱,想亲我就亲,都随你,我不会再躲了,你别……不开心。” “砰!” 南宫沐颜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心口烟花炸开的声音。 她缓缓抬起手,按上自己颈侧:一、二、三、四……十一、十二、十三。 很好,这次心率达到了一百五十六。 这个人是真的懂得如何勾引她。 周翼话音刚落,就看见怀中人又捂着自己的脖子,过了一阵,南宫沐颜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哭过的眼睛眼尾还泛着红。 一双手搂上了他的脖子,周翼明白她的意思,配合着低下头,下一刻,一个轻柔地吻落在他唇边。 “周翼,你真的让我无法抗拒啊……” 周翼只听见南宫沐颜呓语一般呢喃了一句,紧接着热烈的吻碾上他的唇瓣,一如昨日。 第115章 南宫沐颜亲上去那一刹那,她就决定放弃对周翼使用那些心计和手段了。 没关系,周翼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只要这个人永远在她身边就好,她不在意了。 周翼果真如他所说,半点没有反抗,乖乖揽着人站着,任由南宫沐颜亲了个够。 直到许久之后,南宫沐颜退开后,他才小声问了句:“你亲完了吗?亲完了就去吃饭吧。” 看着耳根红了一大片的周翼,南宫沐颜趴在他肩头乐不可支。 “周翼,你就是个木头。” 偏偏是个会勾人的木头。 周翼不明所以,只想着李九说她哭了一路还没吃饭,担心她饿着。 “去吃饭吧,别饿坏了。” 周翼又重复了一遍,怕她误会还补了一句:“吃完饭也可以亲的。”说完自己耳根又红了些。 “好好好,吃饭吃饭。” 南宫沐颜真是哭笑不得,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个人,傻不拉几的。 周翼带着人往吃饭的地方走,顺便给她介绍了一下这个庄子。 “我曾祖父就是桑叶镇的人,他那时就是从这个庄子白手起家,做起了周家的这份家业……” 南宫沐颜连连点头,原来周翼不是富二代,是富四代。 “那一片山头是桑田,主要种植桑树,其中桑叶用来养蚕,桑葚用来酿酒……” 南宫沐颜顺着周翼指的地方看过去,发现就是她刚才哭晕过去的那个地方。 “桑葚也可以直接吃,挺甜的,不知道你吃过没有?” 南宫沐颜当然吃过,但她非要说没有。 “那我之后带你去尝尝。” “好呀好呀!” 周翼不自觉笑了下,又指向前方,那里有一排房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是养蚕的地方,等蚕结了茧,在旁边的那些大一点的房子里就把蚕丝做成丝织品拿去卖,最边上那个大房子是酒坊。那些房子下面挖空了一层,是酒窖,有机会带你喝一下桑葚酒……” 周翼声音不疾不徐的,给南宫沐颜耐心讲着这个庄子的运作和生产,神色间是她少见的从容和自信,莫名让她联想起现代那些端着红酒谈笑风生、运筹帷幄的商人。 山间的风吹在脸上,明明是带着寒意的,南宫沐颜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周翼,却感觉自己脸在发烫。 第183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七) 庄子的养蚕房后面是饭堂,一座两层小矮楼。 周翼带着南宫沐颜走进去,一层大堂里登时响起一连串问好声。 “少爷!”、“少爷!”、“少爷!”…… 周翼脸上挂着恰合时宜的笑,对着吃饭的诸位管事一一点头致意。 打完招呼后,众人探究的目光落到周翼身侧的南宫沐颜身上,神色各异,但眼里都免不了有浓重的好奇,只是没人有那个胆子去问。 他们都是知道的,他们少东家要做南宫丞相的女婿。 可今日竟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跑来找他,听区小武说,这姑娘一来就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把少东家急得不行。 于是某个猜测隐隐传开:少东家养了外室!可能怕被南宫小姐发现,想跟人家断干净,结果这个外室眼巴巴地追了过来,他又心软了,估计以后会用这个庄子玩金屋藏娇呢。 眼下看着周翼这么明目张胆带着人来吃饭,这些人不动声色把南宫沐颜一打量,纷纷不约而同地想:嗯,确实好看,难怪能让少东家冒这个险。 南宫沐颜一直觉得这些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再理会,跟着周翼踏上台阶,去了二楼。 “这里都是些粗茶淡饭,比不上君悦酒楼,我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周翼话没说完又被南宫沐颜打断:“我不挑食,我很好养活的。”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周翼轻轻笑了声,心想着大小姐不挑食,确实是个优点。 二层有区家人在吃饭,区小武他爹区兴贵见着周翼来了,立马起身走向一边的厨房,对着里面喊话:“少爷来了,把饭菜端上来吧。” 里面应了一声,没一会儿饭菜就上了桌。 周翼和南宫沐颜是单独坐一桌的,靠近窗边,可以边吃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区家人坐在另一个比较大的圆桌上,他有一妻两妾,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家子都靠着周家的庄子养活,因此对周翼恭敬得很。 从周翼进来,区家人就谨小慎微地埋头吃饭,尽量不发出声响,眼神也不往那边瞟,给足了东家尊重。 等他们二人吃完了饭下了楼,区小武在门口等着,见着人出来上前压低了声音问:“少爷,需不需要给这位姑娘安排房间?” “安排呀!”周翼莫名其妙,这种问题还用问。 袖子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周翼扭头看去,南宫沐颜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乎在诉说着千言万语。 周翼愣了下,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你先等会。” 周翼对着区小武说了一声,然后拉着南宫沐颜往边上走了几步,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想跟我住一间房?” 南宫沐颜点点头。 周翼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一声。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人这么不管不顾地想要靠近他,周翼一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有心想说两句关于“名声”、“清白”、“礼数”之类的话,想劝南宫沐颜打消这个念头,但直觉告诉他,说这些没用,这个人根本不听的。 二人无声对视着,周翼眼中的挣扎一览无余,终是在片刻后呼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那好吧。” 自己已经承诺了,随便她抱,随便她亲,再舍弃一点底线貌似也没有什么关系。 南宫沐颜还想着费一番唇舌呢,倒是没想到周翼答应得这么痛快,颇为意外。 天幕随着时间推移变得黑沉沉的,从窗边往那山上的桑树看去,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黑影。 洗漱完之后,南宫沐颜看着望着窗外迟迟不动作的周翼,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周翼。” 一声轻唤在身后响起,周翼转头看过来,发觉南宫沐颜站在床边,头上的簪子珠花已摘了,一头青丝披散肩头,身上的外衣也脱了,只穿着一件里衣,能看见那白皙的脖颈下露出的半截精致锁骨。 幽幽烛光下,南宫沐颜含笑望着他,眉眼间柔情似水,望着他的目光专注得有几分痴缠的意味。 “还不睡觉吗?我都困了。” 南宫沐颜说着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手腕上的镯子随着晃了晃,折射出的昏黄烛光让周翼眸光闪了闪。 “我关个窗就来。” 周翼背过身去,用力吸了一口屋外有些凉的空气,心里的躁动勉强平复了些。 南宫沐颜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见他没有跳窗逃跑的意思,这才喜滋滋地爬上了床。 同床共枕什么的,好激动啊! 南宫沐颜躺在床上看着周翼脱掉外衣,吹了灯,一步一步走过来,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周翼浑身僵硬地躺上了床,睡在最外边床沿上,连被子都盖不着。 看着那直挺挺像个木头一样的人,南宫沐颜“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周翼,你可以睡过来一点,我怕你一翻身就掉下去了。” 周翼干巴巴地回了声“哦”,往里挪了一巴掌长的一点距离。 “再过来一点。” “哦。” “再过来一点嘛。” “哦。” …… 南宫沐颜一个指令,周翼一个动作,折腾半天,可算让人从床沿边上睡到了床上,虽然二人之间还隔着一臂长的距离。 一个温热的身躯贴到了周翼身边,与此同时柔软的被子搭在了他身上,耳旁紧跟着传来安抚的低语:“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那种事的。” 南宫沐颜还是有些顾忌的,她很担心那一次的鱼水之欢成为周翼的心理阴影。 尽管现在周翼因为她怀着孕迁就她,可她怕周翼在内心深处,对她的亲近终究是抗拒的。 “我没怕”,周翼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但喉咙还是有些发紧,认真解释说:“我就是不太适应,我习惯了一个人睡。” “不怕?” 一只手试探性地移到了衣领处,纤细的手指刚刚摸到里衣下的肌肤就被另一只手一把按住。 “你别闹,现在还怀着孕呢”,周翼有些气恼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之后……之后随你!” 南宫沐颜笑得发抖,周翼贴着她,能感受到她身躯颤动,异常绵软的触感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传来,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他感觉自己被突然扔进了火炉,整个人在霎那间烧了起来。 “南宫沐颜,你别抖了!”咬牙切齿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喑哑,周翼再怎么也是个正常男人,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南宫沐颜听着周翼陡然加重的呼吸声,知趣地退开了一些。 夜间不比白日,确实要注意分寸。 周翼闭上眼,尽力摈弃杂念,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他刚睁开眼,准备劝旁边的人入睡,就听见南宫沐颜声音又响起,其中满含着期待。 “周翼,你想不想摸一下我们的孩子?” 周翼一怔:“孩子?” 南宫沐颜“嗯”了一声,直接抓上他的手,掀起自己里衣,把他的手按到了自己肚子上。 细腻的肌肤像是光滑的锦缎一般,周翼才一碰到就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又听见旁边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是昨天才发现,我的肚子鼓起来了一点点。” 周翼缩手的动作顿了下,迟疑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 柔软的,平坦的,紧致的,如凝脂一般的…… 周翼摸了半天,孩子没摸出来,倒把自己呼吸又摸乱了。 “你是不是在骗我?”周翼后知后觉。 “真没有!”南宫沐颜有些冤枉:“我自己能感觉到,比以前鼓了一点。” 第116章 周翼又摸了两把,还是没摸出来。 他侧过身,另一只手也跟着摸了上来,照样没摸出来。 “我记得一般要三到四月才会显怀,算算时间,你好像怀了还不到三个月吧?”周翼想起以前张舜他媳妇怀孕的时候。 南宫沐颜迅速在心里把日期过了一遍,回答说:“算上今天,咱们的孩子应该是八十二天了。” “差不多三个月了……” 周翼有点感慨,还有半年,这个孩子就会呱呱坠地,它会从一个小团子慢慢长大,会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会哭会笑的奶娃娃,会奶声奶气叫他爹…… 想到这里,周翼心忽然飞快地跳了起来,有种激荡的情绪从胸腔顺着四肢百骸往外涌,他停在南宫沐颜肚子上的手又动了动,珍而重之地再一次摸了一遍。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摸出了南宫沐颜所说的“鼓了一点”。 这是他的孩子! “南宫沐颜”,周翼喊了她一声,语气颇为郑重其事:“谢谢你。” 话音刚落,身侧乖乖躺着让他摸肚皮的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其从腹部移开放到腰侧,然后挤进来他怀中。 “谢我的话,就不要连名带姓喊我了,好生硬啊。” 抱怨的声音低低响起,周翼把南宫沐颜掀开的里衣拉下来,遮住了袒露的腰腹后,又重新搂住了她。 “那、那我叫你,沐颜?还是你想让我跟你家人一样,叫你颜儿?” 周翼心里明白,称谓的改变意味着什么。 “叫我沐颜!” 南宫沐颜欢喜地回应着,抱着周翼的腰,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胸口:“周翼,你想让我怎么叫你呢?阿翼,还是……翼哥哥?” 周翼被那声黏糊糊的“翼哥哥”弄得呼吸大乱,耳根又烫了起来,他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用,你就,你就叫我周翼就好。” 一只手按在了他颈侧,须臾后,南宫沐颜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翼,你心乱了哦。” 心率都到一百二了,看来周翼对她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废话!”周翼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怀里抱着个软乎乎的美娇娘,除了和尚和太监,哪个男人能心如止水?” “美娇娘”听到这话咯咯直笑,娇躯微颤,引得周翼又心神恍惚,连忙把人紧紧圈在怀中,好言相劝:“沐颜,别乱动,别乱动,咱睡觉啊,别动别动……” 南宫沐颜听话地安静一阵,等周翼气息平稳了些,才吐露心声。 “周翼,我心悦你。” 周翼呼吸一滞,揽在她腰间的手乍然加重了几分力道。 南宫沐颜等了许久,最后等到了一句:“知、知道了。”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在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却不知道周翼一直心跳如擂,既清醒又慌乱,直到三更半夜才勉强酝酿出睡意。 翌日一早,南宫沐颜还在睡梦中,周翼已经醒来,轻手轻脚地起床后,简单拾掇了一下自己,出了门就往李九住的房间去。 “姑爷?”李九睡眼惺忪地看着站在门边的周翼,有点懵。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姑爷,您问。” 李九看着有几分严肃的周翼,心里惴惴不安地想,该不会是小姐装可怜的事败露了吧? “女子怀孕一般多久显怀?”周翼昨夜睡不着的时候,胡思乱想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这个其实没有定数,因人而异,一般来说是三到四月就会显怀,但也有些人可能因为自身原因,或早或晚一点。” 李九仔细解释了之后,好奇地看着周翼:“姑爷,您问这个干嘛?” 周翼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笑着回答说:“你家小姐说她肚子鼓起来了,我担心有什么问题,就来问问。” “已经鼓起来了?” 李九不可思议,好像还不到三个月吧? 他转而又想到,这会不会小姐为了骗周翼爱怜专门扯的谎? 但万一是真的? 这不合常理,李九有点急,他可是答应了夫人要把南宫沐颜照看好的。 李九一脚踏出门外:“姑爷,走,我去给小姐把个脉看看。” 周翼点点头,看一下确实放心些。 南宫沐颜听着“嘎吱”一声推门声醒了过来,周翼走到床边,见她睁了眼,把她扶起:“来,把衣服穿好,李九在门外,让他给你把把脉。” 南宫沐颜一边穿衣一边问:“你去找李九了?” “嗯。” “找他干嘛呀?” “你显怀比别人都早,我担心,就去问问。” “哦,好吧。” 李九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听到周翼喊他就进去了。 南宫沐颜坐在桌边,已经撩起了袖子露出手腕,他喊了声“小姐”,把手指搭上了诊脉处。 不同于昨日为了哄骗周翼的装模作样,这次李九聚气凝神,细细地摸着脉象,一脸认真。 周翼看他摸了许久还没撤手,心跟着提了起来,脸上忧虑显而易见。 李九反复摸了几次,终于确定了,收回手,脸上溢出笑容,对着二人拱手道贺:“恭喜小姐和姑爷,这是双胎。” “双胎?” 周翼又惊又喜,不自觉地往南宫沐颜肚子上看去,竟然有两个孩子吗? “是的,是双胎,因此小姐显怀要比别人早些,但姑爷不必忧心,小姐和孩子一切都好。” 李九说完,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这小姐出点什么毛病啊。 “好好好。” 周翼忙不迭点头,从腰间解下钱袋,抓了几块银子塞到李九手上:“劳你去饭堂把饭菜端来,这点银子你拿去喝酒吧。” 李九喜出望外,这两口子一个比一个大方,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值了! 等李九走了,南宫沐颜刚站起身,就被周翼紧紧抱进了怀中:“沐颜,是两个孩子……” 第184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八) 自从知道南宫沐颜怀的是双胎后,周翼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这时的心情已经和最开始完全不同了。 在丞相府听到南宫沐颜怀孕的消息时,他只感到愕然和震惊,甚至一度觉得自己被命运捉弄了,并没有什么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 而现在,经过这些时日和南宫沐颜的相处,他接受了这个女人要成为他妻子的事实,做好了和她共度一生的准备。 这个时候,他再听到关于孩子的话,喜悦就像喷泉一样从心底迸发出来,他感觉自己开心得像个孩子。 等李九送来早饭后,周翼伺候着盛粥、剥鸡蛋,连抽筷子这种小事都不让她动手,非要自己拿过来塞到她手上,让南宫沐颜一度觉得自己是个老佛爷。 “沐颜,咱们回京城吧。”周翼看人吃得差不多了,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嗯?为什么这么快?” 南宫沐颜不太情愿,昨天才同床共枕,今天回去了,不是又得各过各的吗? “这桑叶镇比不得京城,吃穿用度都不如丞相府,我怕照顾不好你。” 周翼说得真心实意,他自己怎么都行,但南宫沐颜是个身娇肉贵的大小姐,眼下又怀着孩子,他怕这桑叶镇的粗茶淡饭委屈了她。 南宫沐颜听明白了,一把抓上他的手,恳切地说:“没事的周翼,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李九不也说我一切都好吗?你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喜欢这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想在这里多待一阵。” “可是……” 周翼刚说了两个字,南宫沐颜伸出手指按在他唇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你昨天还说要带我吃桑葚呢。” 周翼无奈顺从:“那行吧,你等等我,我把碗筷收拾到饭堂去,之后就带你去桑田。” 南宫沐颜眉眼弯弯回了声“好”。 周翼起身收拾桌子,把碗筷都装进了食盒中,刚一出门,李九不知从何处窜了过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东西,把他吓了一跳。 “姑爷,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您呢?我去我去,您陪着小姐就好。” 李九狗腿地笑着,拎着盒子就往饭堂走。 南宫沐颜听到动静走出来,看着李九的背影夸了一句:“这人挺机灵!” 周翼赞同地点点头,心想着之后再给他一些酒钱。 既然没事了,周翼看着南宫沐颜说道:“那我带你去摘桑葚吧。” “好呀好呀!”南宫沐颜满眼期待回应着。 二人并肩往桑田走去,山间的风带着湿意吹拂到脸上,周翼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养蚕的桑叶要干净、新鲜,上面不能有水分,而现在桑叶上还有露水,因此需要再等一个时辰左右,他们才会安排人来摘桑叶。” 南宫沐颜看着空荡荡的桑田,心想没人正好。 周翼感到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碰了下,侧目看去,南宫沐颜笑意盈盈,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手指还挤进他指缝中,与他紧密地扣在一起。 周翼顿住了脚步,南宫沐颜晃了晃二人牵在一起的手,明知故问:“怎么了?” “没事。” 片刻后,周翼笑了下,反握住南宫沐颜的手,牵着人继续向前。 刚刚踏入桑田,南宫沐颜就听着一旁的草丛里有“哼哧哼哧”的响声,还没来得及细想,周翼对着那边喊了声:“大黄!” “汪!” 草从里立马传来回应,紧接着一条黄背白面的大狗摇着尾巴钻了出来,眨眼之间就跑到二人脚边,嘴里“嘤嘤呜呜”地叫着,时不时把前面两只爪子悬空跳起来,看着兴奋得很。 周翼哈哈一笑,一把按上狗头,大黄那精神抖擞立着的耳朵放平了些,抬起嘴伸出乌黑的舌头想去舔他的手。 “哎,别舔别舔”,周翼移开了手,看着大黄开心地问:“怎么就你自己在这里?” “汪!” “你家小六妹呢?” 第117章 “汪!” “你吃过饭没有啊?” “汪!” …… 一边的南宫沐颜看着这一人一狗,怎么看怎么傻,满脸复杂。 周翼跟大黄聊了一阵家常里短,忽然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下一刻南宫沐颜看见周翼转头看向她,随后指了指那条姜黄色的狗,一本正经地给她介绍:“沐颜,这是大黄。” 南宫沐颜:“……哦。” 周翼又拉着南宫沐颜的手放到了狗头上,大黄热情得很,把毛茸茸的头往她手心拱,黑黑的舌头还舔了几口她的手背。 南宫沐颜想揍人了,她是来假装吃桑葚实则谈恋爱的,不是来摸狗的! 周翼完全不知道女儿家的心思,看着尾巴摇个不停的大黄,同样认真地给它介绍:“大黄,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南宫沐颜,以后见到她就跟见到我一样,不许咬她,不许冲她叫,知道吗?” 这句“未过门的妻子”让南宫沐颜那点怨气瞬间烟消云散,心里无法遏制地还冒出一点甜。 南宫沐颜呼出一口气,摸了两把狗头,有点不甘心又有点认命地想:自己真是在这个人身上栽得深。 “大黄!你跑哪里去了?” 些许稚嫩的嗓音在茂密的桑树后响起,大黄“汪汪”叫着往那边跑去,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 “少爷,原来是你在这里啊。” 那丫头绑了两条辫子,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篮,里面是刚摘的大颗饱满的桑葚。她看见周翼,咧嘴笑了笑,一边抬起袖子擦汗,一边跟这个少东家打招呼。 “小六妹,我就知道你肯定在附近。”周翼同样笑着回了一句。 大黄在区小六和周翼之间来回跑,尾巴甩个不停,还绕到周翼和南宫沐颜身后用头顶着他们的腿,似乎想把这三个人赶到一块儿。 区小六记起爹娘的吩咐,要尊重周家人,因此生怕这条不懂事的狗惹怒了周翼,连忙一把揪住大黄颈后的皮毛,把狗固定在自己身边,板起脸发号施令:“坐下!” 大黄嘴里“呜”了一声,乖乖坐在原地,黢黑的舌头伸出来,“哈赤哈赤”喘着气。 见狗安分了,区小六自己走上前来,看看周翼,又盯着南宫沐颜的脸看了一阵,眼中有惊艳神色。 “少爷,你是带着你外室来摘桑葚的吗?” 小丫头一脸天真无邪地说出这话,不曾想周翼脸色乍然变了:“谁跟你说她是我外室的?” 南宫沐颜也有些意外,她怎么就成了周翼外室了呢? 难怪昨天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那么不正常。在这个世界,外室比妾都不如,纳妾好歹还有个契书和轿子,养外室就纯粹是养着个玩物。 周翼神情严肃,语气也严厉,不像平时那么温和,区小六吓得脸都白了。 看小丫头咬着唇眼珠子不安地乱转,周翼也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她这个年纪,估计连外室是什么意思都不懂,肯定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小六妹,她是我……”周翼指了指南宫沐颜,思考了一下换了个小孩儿最能听懂的说法:“是我媳妇儿,是我孩子他娘,不是什么外室。” 媳妇儿,孩子他娘。 南宫沐颜不合时宜地想笑。 区小六讷讷地点头,又听周翼温声问道:“是谁在说她是我外室的?” “他们都这么说。”区小六垂下眼,有几分委屈。 “好,我知道了,不怪你,你自己去玩吧。” 周翼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区小六把臂上挂着的装满桑葚的篮子塞给他,快速说了句“给少爷和少夫人吃”,自己带着大黄跑开了。 等人消失不见,周翼忧心忡忡地扭头一看,却南宫沐颜在一边都快笑成了一朵花。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不生气吗?” 周翼真是费解,好好的相府贵女被人误会成外室,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南宫沐颜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生气。 她一个现代人,没那么重的等级观念,正妻、侍妾、外室什么的,一场误会也不值得放心上。反而是周翼维护她的样子,让她很心动。 “唉,你这人真是……” 周翼看着南宫沐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不在意我在意,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不让他们再在背后编排你我。” 南宫沐颜听到周翼这么说,忙不迭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 打定了主意之后,周翼也不再去纠结了,想起了来这桑田的目的是摘桑葚,而区小六给他的篮子里装得满满当当,没必要自己再费力,遂牵着人往回走。 路过饭堂时,里面只有几个做饭的师傅在准备中午的饭菜。 周翼走到水缸边上,带着南宫沐颜洗净了手,同时把桑葚也冲洗了一下,而后直接回了房。 “喏,吃吧。” 周翼把桑葚放到南宫沐颜面前,自己也抓了几颗吃着玩。 等他吃完了手上那几颗才发现,南宫沐颜一动不动坐着,眼巴巴地望着他,一脸欲说还休。 周翼被看得吞了口口水,揣摩着这大小姐的心思,过了一会儿突然福临心至:“你是想我喂你?” 南宫沐颜怪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早说嘛”,周翼半点不抗拒,拈起一颗桑葚就喂到南宫沐颜嘴边:“想要什么就直说,我又没有读心的本事,不是次次都能猜到的。” 乌紫色的桑葚抵到微启的唇边,一截湿软的粉色舌头从唇缝探出,灵巧的一卷,把桑葚卷入口中,红唇闭合,开始细细咀嚼。 周翼看着这一幕,眸光暗了暗,手指跟被烫到了一般缩了下。 方才,南宫沐颜舔到了他的指尖。 南宫沐颜余光瞄到周翼这细微的表情变化,眼中划过深深笑意。 很好,这处心积虑的勾引总算是有点效果。 将口中清甜的桑葚咽下,南宫沐颜单手支着头,看着不太自在的周翼浅笑着,语调懒洋洋的像是没睡醒:“周翼,我还要。” 周翼没说什么,只一颗颗地捡起桑葚投喂,直达南宫沐颜吃了个半饱说“不要了”才停手。 当然,除了最开始那一颗是勾引,后面都是正儿八经地吃。 毕竟这桑葚还真的挺好吃的。 南宫沐颜餍足地舔了舔唇,困意上涌,刚想说自己上床睡会儿,就感到周翼的目光片刻不移地粘在她脸上,一脸兴致勃勃。 “怎么了?” 南宫沐颜有点期待地问,难不成周翼这时候发现她长得貌美如花,爱上她了? 周翼凑近了些,放轻了声音有点诱哄的意味:“沐颜,你吐一下舌头。”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这辈子都没听过。 南宫沐颜虽然纳闷,但周翼鲜少要求她,想了下还是照做。 舌头刚伸出来,周翼就“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看得南宫沐颜一脸懵。 “哈哈哈……你桑葚吃多了,舌头是黑的,你现在哈哈哈……好像大黄啊哈哈哈……” 南宫沐颜笑意瞬间僵在脸上,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会说话! 周翼笑得停不下来,南宫沐颜自己看不见,但他看得见,她不光舌苔是黑的,连唇瓣都沾上了紫红的汁液,再加上刚才懵懵懂懂看过来的样子,真的是可爱死了。 周翼还在不知死活地笑着,直到衣领被人一把揪住,那只手拖着他走到了床边,用力把他按在了床上。 “沐颜,别生气嘛,你比大黄可爱……” 周翼挣扎着想起身,南宫沐颜却扑到了他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敢笑我?那我就把你也变成大黄。” 话音一落,身上的人按着他肩膀恶狠狠地吻了上来。 滑腻的舌尖钻进口中,带着桑葚的淡淡甜味,周翼只愣了一下,随即一手搂住身上人的腰肢,一手扣在她脑后,把人牢牢按在自己怀中,唇舌迎了上去。 周翼的回应让南宫沐颜亲吻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她蓦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心中充斥了一种名叫“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喜。 周翼回吻她了! 是不是说明,周翼完全接受她了?再也不是她一厢情愿了? “沐颜,我应该也……心悦你了。” 察觉到怀中人的怔愣,周翼睁开眼,含着她的唇瓣呢喃着,眼中是满满当当的爱意。 二人四目相对,南宫沐颜看得清周翼眼中的情意,对视良久之后,她眼中荡开笑意,再度闭上眼,又急又乱地吻了上去。 太好了,这个人终于是她的了…… 第185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九) 当日中午,周翼牵着南宫沐颜走进饭堂,照旧是一连串“少爷”、“少爷”的问好声响起。 周翼扫了一眼众人,面上没什么表情,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昨日忘记给诸位介绍了,我身边这位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话说到这个程度就够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这个少东家一向亲和近人,现在忽然沉着脸郑重其事地给他们说这话,显然是知道了他们关于“外室”的猜测。 众人惴惴不安地瞄着周翼和南宫沐颜的神色,脸上挤出尴尬的笑,生硬地说着奉承的话。 “哈哈哈……少爷和少夫人真是般配啊!” “是啊是啊,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哈哈哈……关键二人感情还这么好,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呐!” 南宫沐颜懒得理会这群不相干的人,晃了晃周翼的手:“吃饭去吧。” 周翼点头,带着人上了二楼。 之后几日,由于心意互通,二人之间相处之时,真的像南宫沐颜之前吹牛说的那样,郎情妾意,如胶似漆。 二人有事没事就亲一下,抱一下,同进同出,同睡同起,南宫沐颜每天笑得眉眼弯弯的,简直乐不思蜀,巴不得一辈子就跟周翼腻在这桑叶镇。 直到五月初七这一天,南宫沐颜吃过早饭后,一脸殷切地望着周翼。 “周翼,想吃桑葚了,你去摘一些吧。” 第118章 周翼对这软绵绵的调子没有半点抵抗力,当即点头:“好,你在屋里等等我。” 等人一走,南宫沐颜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跟着出了门,找到了李九。 李九这段时间也开心得很,一天天闲得不用做事,帮小姐姑爷送饭还有赏钱,除了身边没个相好的,过得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但人太闲了也不好,李九就是这样,这安逸的生活像温水一样,快把他骨头都泡软了。以前在丞相府盛荆每天都要催着他练拳脚,他那时烦不胜烦,现在没人催了,他反倒自觉起来,每天吃饱喝足就找块空地练练身手。 南宫沐颜过来的时候,李九正好打完一套拳。 “小姐”,李九擦着汗走过来:“什么事?” “给我把一下脉。” 南宫沐颜说着,抬脚走到一边的石凳上坐下,撩起了袖子露出手腕。 李九还以为她是身体有什么不适,着急忙慌地跟过来搭上手指,一摸脉象又再正常不过,不由得疑惑:“小姐,你和孩子都很好啊,是有什么问题吗?” “嗯……事情是这样的……” 南宫沐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明来意:“我和周翼是在二月初七有的肌肤之亲,之后怀上孩子,今日五月初七,正好三月。听说怀孕后三到六月可以同房,所以来找你问问……” 李九目瞪口呆,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一样。 不是,姑爷到底有什么魅力啊?这大小姐多一天都等不及吗? 还有,一个女儿家,怎么能面不改色心不跳问出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来? 幸好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要是南宫涯也在,估计又要被气得背过气去。 “我现在胎象稳了吗?可以跟他欢好吗?”南宫沐颜盯着李九直言不讳地问。 南宫沐颜这样坦然,反而把李九弄了个大红脸。 李九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色胆包天的女人,但职责所在,他还是得尽一个医者本分:“小姐,可以是可以,但你怀的是双胎,要比旁人更谨慎,还是小心为好。” 这模棱两可的话听着难受,南宫沐颜眉头一挑,非要问个清楚:“那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可以可以”,李九连连点头,又接着说:“就是要注意一些。” “注意什么?”南宫沐颜追问。 “呃……注意,注意,就是要,呃……”李九人都要麻了,为什么他一个侍卫要来做这种活。 “回去之后再给你加三个月赏钱。”南宫沐颜深谙用人之道。 李九立马不害羞了,一本正经叮嘱:“小姐,行房时动作也不要太过剧烈,一旦察觉到难受,就要马上停下来。还有就是要注意姿势,不要让姑爷压到你的肚子。” “他一直躺着怎么会压到我肚子呢?” 南宫沐颜不理解,明明是她压着周翼啊? 李九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事情问完了,南宫沐颜也不多纠结了,起身想回屋,刚走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看着李九似笑非笑:“李九,你应该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我爹娘吧?” 李九把南宫沐颜眼中的威胁看得清楚,心头一凛,立即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小姐放心,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半句!” “嗯,懂事!”南宫沐颜夸了一句,施施然走了。 回到屋中,周翼还没回来,南宫沐颜起身走到门外望着那桑田的方向,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终于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周翼!” 南宫沐颜拎着裙子迎上去,周翼见着她赶紧喊了声:“你别动!”自己加快了步子走到她跟前。 “乱跑什么呢?都要当娘的人了,一点都不知道顾忌吗?” 略带责怪的关心在耳边响起,南宫沐颜弯了下嘴角,袒露心声:“可我就是看见你就忍不住想奔向你呀!”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周翼耳根子“唰”地红了一大片,心上像被猫用爪子挠了一下,不做点什么他都感觉自己不是个男人。 他牵起南宫沐颜的手,把人带回房中,房门刚关上,就急不可耐地对着那张会吐出勾人情话的红唇吻了上去。 南宫沐颜从来不拒绝周翼的亲近,没有片刻迟疑就搂上他的脖子,给予热烈的回应。 等到二人气喘吁吁分开,周翼这才有空放下手中还在淌水的竹篮,盯着人认真叮嘱:“以后不要跑了,你只要叫我一声,我一定会奔向你。” 木头开窍了!南宫沐颜这么想着,心脏像浸进了蜜糖里,甜得发腻,她又把人搂紧了些,蹭着周翼的脖子,颇为感慨:“周翼,你怎么这么好……” 周翼笑了下,心软得不行。 他先前也觉得自己这个人挺好的,家境富裕,孝顺父母,对朋友也真诚,不赌不嫖无恶习,可他不觉得自己能好到让丞相的千金义无反顾地靠近他。 以南宫沐颜的身份和容貌,那么多王公贵族、世家公子可以任她挑选,周翼一阶商贾之子,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入了她的眼。 他和南宫沐颜成亲,是他高攀。 “周翼,我想得到你……” 怀中人又轻声呢喃了一句,周翼不由得失笑:“你已经得到我了。” “还不够……” 南宫沐颜幽幽说道,见周翼不明所以,也不打算细说,转头看着桌上的竹篮岔开话题:“周翼,我想吃桑葚。” “好,吃吧”,周翼把人牵到桌边坐下,自觉投喂着:“这应该是最后一批桑葚了,过了这段时间就没有了,再想吃只能等明年了。” 南宫沐颜嚼着嘴里的果实,确实感觉没之前那么甜了,汁水也没那么多了。 “那我们明年再来!” “好!” 约定好之后,南宫沐颜又吃了几颗,而后开始喊困,上床睡觉。 等到中午,周翼喊她起床吃完饭后,她又上床接着睡。 “你今天怎么这么能睡?”周翼有些纳闷,之前不是只睡一个上午就好了吗? “哎呀,就是想睡!” 南宫沐颜当然不会告诉他今晚的安排,扯过被子给自己盖上,趁着白天把觉睡够,保证精力。 周翼帮她掖了掖被角,准备离开房间去转转,袖子被人抓住,低头一看,南宫沐颜笑着望向他提议道:“周翼,你也睡个午觉吧。” “我不睡,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你自己睡吧。”周翼拒绝。 要的就是晚上睡不着,南宫沐颜眼中闪过狡黠,撒娇一般晃了晃周翼的手:“可我想你抱着我睡,周翼~” “怎么今天这么粘人……” “我只粘周翼一个人。” “好好好,我睡我睡……” 周翼被这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脱了鞋上床,把人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不行:“好了,沐颜,睡吧。”说着自己也闭上眼。 这个时节天气不冷不热的,吃饱喝足躺上床很难不犯困,周翼抱着人,抵挡不住身体里涌上的倦意,在午后沉沉睡去。 南宫沐颜此前从未有过这般期盼夜幕降临,晚饭过后,她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心跳跟着一点点加速。 她早早洗漱完,坐在床边,等着周翼进屋后,迫不及待就把人往床上拽。 周翼全然没有睡意,但他以为南宫沐颜又困了,也就顺着她的意思躺到了床上。 上床之前想去吹灭烛光也被拦下。 “周翼,就让灯点着吧,我喜欢有光的环境。” 南宫沐颜意味深长地说出这句话,但周翼还听不懂其中的深意。 直到他上床之后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劲。 “沐颜!”周翼一把按住南宫沐颜想作乱的手,声音有些发紧:“想亲就亲,想抱就抱,别乱摸!” 彼时南宫沐颜的手已经钻进了周翼的领口,再无阻隔地按到了他的胸膛上。 听到这话,她轻笑一声,下一刻翻身压到了周翼身上,唇贴着唇暧昧无比:“周翼,我想,完全……得、到、你!” 周翼心神一荡,顷刻间明白了她今日所有的反常。 “沐颜,不行!”周翼死死按住南宫沐颜的手,语气很坚定。 “为什么不行?你不想吗?你明明想的啊……” 伴随着蛊惑的低语,周翼的唇瓣被人咬了一口,有点疼,但种疼在这个时候更像是往干柴堆里扔了一把火。 “周翼,我心悦你,你也说你心悦我,既然我们两情相悦,那就应该把情人之间该做的事都做个遍……” “我太想得到你了,周翼,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周翼,你就从了我吧……” 柔软的唇瓣顺着下巴一寸寸挪,周翼拼尽最后一丝理智从这张蓄谋已久的情网中挣脱出来,嗓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还怀着孩子,不行!” 在喉结处游移的唇舌停了下来,周翼以为她听进了劝告,刚松了一口气,南宫沐颜趴在他胸口“咯咯咯”笑了起来。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早说嘛!” 烛光下,周翼只看到那双眸子亮晶晶,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他。 一个吻落在周翼耳边,紧接着有一条湿软的舌缠住了他的耳垂:“周翼,别担心,我问过李九了,只要你别压着我的肚子就没关系。” “真、真的吗?”周翼感觉自己脑子嗡嗡的,只剩下最后一根弦在绷着。 “真的,要不是因为孩子,这一天早就来了。” 周翼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脑中最后一根弦崩断的声音。 温热的身躯往他怀里钻,他木呆呆地依着那人的指示把自己和她的衣服都脱了个精光,而后一双纤细的手撑住了他的胸膛,一场云雨就此拉开序幕…… 待到云收雨歇,美人无力栽倒,被男人展开双臂紧紧搂住,二人无声抱在一起,慢慢体会着方才共赴极乐的余韵。 周翼率先从失神中恢复了清明,轻抚着身上人光裸的脊背,上面已经有一层薄汗。 “沐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周翼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也是初尝情欲滋味,就怕一不留神情难自禁,伤着南宫沐颜。 南宫沐颜“哼哼”两声,玉臂又搂上周翼的脖颈,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人下巴,一脸餍足。 “周翼,很舒服啊!” 满足的喟叹从那张艳丽的唇间吐出,答非所问,又让周翼刹那间呼吸大乱。 偏偏那妖精还要继续勾人,咂咂嘴又往他锁骨上啃了一口:“就是有一点点累,但我好开心啊,我终于完全得到你了。” 周翼体内刚平息的火因为这两句话又“腾”地一下燃了起来,愈燃愈烈,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熔化掉。 第119章 “沐颜……”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充满春情的帐中响起:“再来一次好不好?” 南宫沐颜求之不得,欣然赴约:“好!” 第186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十)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很难收得住。 周翼和南宫沐颜就是这样。 二人虽早已有肌肤之亲,但那一次彼此都心不甘情不愿的,还没有体会到情欲的美妙滋味。 如今就不同了,他们心意相通,水乳交融之时两颗心紧紧依偎着,彼此都沉溺在对方给予的深情中无法自拔。 周翼年方二十二,血气方刚的年纪,最是受不得撩拨。白日清醒之际,他总会告诫自己,南宫沐颜还怀着孩子,有些事要适可而止,反正要跟她成亲过一辈子的,来日方长。 然而到了夜间,南宫沐颜不依不饶缠上来时,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意念溃败,最后与她一同坠入情欲的深渊。 二人夜夜笙歌,颠鸾倒凤,几乎要把京城的人事都抛在脑后。 直到五月中旬这天,李九带着南宫宸风走到了他们面前,他们才猛然想起,婚期距今只有一个多月了。 “哥哥?”南宫沐颜诧异地看着出现在此处的南宫宸风:“你怎么来了?来接我的吗?” 南宫宸风瞄了一眼她已经有点凸起的小腹,语气颇为无奈:“颜儿,你一走就是二十多天,也不往家里传个信,爹早就想把你喊回去了,是娘劝了又劝,才拖到了今天。” “娘真好!”南宫沐颜真心实意地说。 四人当天就启程回京。周翼跟着南宫沐颜坐在马车里,南宫宸风自己是骑马来的,李九则坐在车架上当车夫。 车轮滚滚向前,南宫沐颜撩起帘子往外看,看着那郁郁青青的桑田一点点往后退,心里生出些许不舍:“周翼,我喜欢这个地方。” 周翼立马接话:“婚后可以再来。” 南宫沐颜轻笑一声,放下帘子看了他一眼。 这段时间被爱意滋润的人,像一朵尽态极妍的娇花完全绽放。南宫沐颜面相本就妩媚,这一眼媚意横生,眼底千回百转绕着绵绵情意,让周翼顷刻间就乱了呼吸。 周翼伸手把人抱入怀中,让人跨坐在他身上,扶着那人仍旧纤细的腰肢,仰起头轻声诱哄着:“沐颜,亲我一下。” 不知为何,南宫沐颜忽而想到,当日在君悦酒楼,她带着玩弄心思往周翼脸上亲的那一下。 那时周翼气得像一只炸毛的猫,把脸都擦红了,还装作凶狠地告诫她,以后都不许亲他。 那句气鼓鼓“我是你想亲就能亲的吗”犹在耳边,当日对她如避蛇蝎的男人,如今满眼情意地望着她索吻。 南宫沐颜当即“扑哧”一笑,伸手捧着周翼的脸,闭上眼吻了下去。 她喜欢这个人,喜欢和他拥抱,和他接吻,和他做更亲密的事。 马车走得很慢,这一段路不太平稳,南宫宸风骑着马走在轿子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九东拉西扯,说话声传进车厢里,让正在拥吻的二人都有一种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心理。 周翼含着那娇嫩的唇瓣轻轻舔舐着,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情愫快要溢了出来。 “周翼,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桑叶镇吗?” 含糊的轻嘤从南宫沐颜齿间溢出,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周翼追上那逃脱的舌尖,又纠缠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移开了唇,转而含住那如玉的耳垂轻咬着:“因为在桑叶镇你完全得到我了,是不是?” 怀中人“咯咯”笑着,身子软得像一汪水:“周翼,你怎么变聪明了?” “怎么?你一直觉得我很笨吗?”周翼佯装生气,趁机往人脖子上咬了一口。 “嘶~谁教你这一招的?” 南宫沐颜推开埋首在她颈间的人,十分意外。这个动作有些撩人了,若是在夜间,她必定已经压上去了。 “你教的啊!”周翼眸中笑意深深,把人搂进怀中。 周翼知道关于桑叶镇问题的答案,因为偶尔情浓之时,南宫沐颜会在攀附云端之际搂住他,眼底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周翼,你是我的,你是我一个人的!” 南宫沐颜说这话时,那种如同猛兽圈护领地一样的占有欲让周翼惊心,他与她对视时,总觉得自己会被她连皮带骨一起吞入腹中。 虽然周翼始终无法理解南宫沐颜对他的这种执念从何而来,但他并不反感就是了,甚至还挺受用。 试问谁能拒绝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女人? “我是你的,我是你一个人的。” 周翼后来会这么回答南宫沐颜。 而一般这么说了之后,那个夜晚就绝不会过早结束。 “周翼”,怀中人又软绵绵地喊了一声,意犹未尽再次贴上他的唇:“再亲一下,回了京城就没那么方便了……” 周翼哑然失笑:“好,都听你的。” 马车在黄昏时分进了京城。南宫宸风吩咐李九从昔春路绕一下,先把周翼送回了家。 “好了好了,别看了,都朝夕相处二十多天了,分开一会儿都受不了吗?” 南宫宸风瞥了一眼扒着车窗眼巴巴望着周翼走远的妹妹,嘴上吐槽一句,心里那个疑问又浮上来了。 周翼到底哪里值得南宫沐颜这么喜欢了? 这二人除了年纪相仿,外貌般配,其他地方真是八竿子打不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勾搭上的。 而且还是南宫沐颜倒贴上去的,真是匪夷所思! 周翼已经走出了视线范围,南宫沐颜听见南宫宸风的揶揄,放下帘子,不置可否。 回到丞相府,刚一踏进大门,南宫沐颜就发现罗思依和南宫涯等在那里了。 “你还知道回来?是不是都要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南宫涯看着这个追男人追得大半个月不回家的女儿,不冷不热讽刺一句。 “爹,我姓南宫,我还记得呢。” 南宫沐颜嬉皮笑脸地回应一句,成功让南宫涯脸黑了几分。 罗思依则是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把人左看右看打量了一阵,温柔地笑着说:“颜儿,一切都好吧?” 南宫沐颜乖巧地点头,跟着说了几句家长里短,忽然想起了还有一桩事:“对了,爹,娘,我怀的是双胎。” “双胎?” 夫妻二人齐齐震惊,南宫沐颜“嗯”了声:“李九看过了,一切都好,就是我显怀可能要比别人早,嫁衣估计是遮不住了。” 婚期在六月二十一,原本想着四个月的孕肚,古代这宽大的嫁衣是能完全挡住不叫宾客看出端倪的,可若是双胎,那一月之后肚子就比较明显了,很难不被看出来。 “遮不住就遮不住”,南宫涯不甚在意:“就算你抱着孩子嫁人又怎样?这是圣上赐的婚,那些人敢议论什么?” 南宫沐颜笑嘻嘻回了声“好”。 “先不说这些了,去吃饭吧,吃完早点歇息,怀孕的人容易累。” 罗思依拉着南宫沐颜往主院走,一面又招呼着南宫宸风跟上。 席间罗思依又问起南宫沐颜和周翼的感情进展:“颜儿,周翼现在还讨厌你吗?这些时日你们相处得如何?” 南宫涯和南宫宸风也跟着看了过来,然后三人就看着南宫沐颜开始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傻笑:“哎呀,周翼最喜欢我了,我们感情好得很!” 见几人貌似不信,南宫沐颜三两口吃完碗里的东西,也不多解释,只喊着累了要睡觉,带着笑如回了自己院子。 台阶上又散落着几片叶子,南宫沐颜照旧支开了笑如,自己走进去,姜凝正坐在桌边捧着一杯冷茶在喝,神情若有所思。 “我说弟妹啊,你不陪着柳明安,有事没事往我这里跑什么?” 南宫沐颜坐到桌边,看着姜凝打趣了一句。 姜凝放下茶盏,眼神略过她的肚子,眸中有纠结神色。 南宫沐颜太了解这个人了,见她这模样收起了几分笑,语气正经了些:“什么事?关于周翼的?” 姜凝抬起眼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异常认真地问:“你喜欢周翼吗?” 南宫沐颜诧异地扬了扬眉梢。 “你喜欢他吗?”姜凝又问,接着补充一句:“不是像你说的喜欢我一样的那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你喜欢他吗?”姜凝很执着于这个问题。 南宫沐颜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说空话,略一思忖,坦然告知:“我对他不止是喜欢那种程度……” 眼前的人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眼底有温软得像水一样光,那是姜凝从来没在这张脸上见过的表情。 “我爱他!”姜凝听见南宫沐颜无比郑重地说。 姜凝猛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神情松动了几分。 “现在可以说事情了吧?”南宫沐颜在二人交谈的时间里把所有可能的情况想了一遍,但还是猜不到姜凝来的原因。 “周翼来找我和柳明安了”,姜凝看着南宫沐颜缓缓说道:“就不久前,他说他刚和你从桑叶镇回来。” 南宫沐颜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只是内心疑惑不已,周翼刚一回来就去找姜凝和柳明安干什么。 “周翼是来,为南宫沐颜赔罪的。” 南宫沐颜眸光闪了下,她知道姜凝说的这个“南宫沐颜”是谁。 “在周翼认知里,南宫沐颜是伤害过南宫泠的,也就是说,他认为,你伤害过我。”姜凝想到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有点头疼,毕竟谁能想到她们两个人都换了芯子。 “所以呢?”南宫沐颜听着自己的声音有些怪异,好像在发颤。 “周翼说他心悦你,他会成为你的丈夫,成为你孩子的父亲。所以以前你犯下的错,他来替你承担。” “我说都过去了,不必介怀,但周翼他非要……向我下跪,然后不顾阻拦给我磕了三个头。” 姜凝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她把周翼视作兄长,想起来那一幕是真心难受。 南宫沐颜忽然觉得自己眼睛酸得厉害,眼前的事物都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笨?”南宫沐颜喉咙一阵阵发紧,声音像是挤出来的一样。 姜凝看着泪流满面的人,叹了口气,抬起袖子帮她擦干了眼泪:“幸好,你也喜欢他。” 这就是为什么姜凝刚才那么固执地要问那个问题的原因。她很怕南宫沐颜对周翼只是一时兴起,抱着游戏人间的心态去撩拨人,让周翼一腔痴情错付。 幸好,周翼的一番真心没有被辜负。 “周翼向我保证,你和他成亲之后,他绝对不会再让你作恶。” 南宫沐颜闻言苦笑一声,第一次有点怨恨之前那个“南宫沐颜”:“他为什么这么笨?那根本就不是我……” 第120章 姜凝沉默了片刻,等人不哭了才提议道:“要不然你告诉他实情吧,就说你是另一个人,真正的南宫沐颜已经死了,那些事不是你做的。” 南宫沐颜毫不犹豫就拒绝:“太晚了,现在说太晚了,听起来就像逃避责任的借口。” 而且,她以前的身份,又比南宫沐颜好得到哪里去呢? 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身上背负着那么多条人命,比南宫沐颜这个人更不堪。 “那你就让他误会你是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吗?”姜凝不能理解南宫沐颜的选择。 南宫沐颜闭了闭眼,按上手腕间的镯子,回想起她和周翼的点点滴滴,许久之后才下定了决心:“他对我有先入为主的坏女人印象,那我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告诉他,我不是那样的人。” 姜凝知道自己是无法改变这个女人做下的决定的,平心而论,若她处在南宫沐颜的境地,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随你吧。”姜凝最后只这么说了一句,自己起身离开。 南宫沐颜则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直到笑如前来敲门说备好了洗漱的热水,她才动身。 等躺到床上,南宫沐颜在黑暗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帷帐,姜凝方才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眼前似乎出现了那样一幅画面:周翼一脸愧疚,向着姜凝直挺挺地跪下,然后弯腰俯身,以额触地…… 南宫沐颜感觉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她见不得周翼那个样子。 “周翼……” 低低的呢喃在幽暗中响起,南宫沐颜最后摸着镯子沉沉睡去之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要一辈子对周翼好。 第187章 番外:周翼x南宫沐颜(终) 周翼和南宫沐颜成婚这一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八抬大轿从丞相府出发,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路吹吹打打进了周家。 丞相嫁女,半个京城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哎哟!好气派啊!” “南宫丞相的千金小姐,出嫁能寒酸吗?更何况这是陛下赐的婚!” 百姓们看着这送亲的队伍无不感慨。 在大梁礼法里,若新娘子娘家有兄弟,则是兄弟送亲至新郎家里,一来表示娘家人对出嫁姑娘的重视,二来也是告诉新郎官,新娘子是有靠山的。 若是新娘子没有兄弟,则需要新郎亲自上门迎亲。 毫无疑问,南宫沐颜的情况属于第一种。 此刻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就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南宫宸风。 为了给南宫沐颜撑场面,南宫宸风特意换上了一身戎装,还找了在京中好友,组了个十八人的骑兵队伍。 白袍将军领着十八壮汉威风凛凛开路送亲,大红花轿四平八稳,轿子后则跟着一眼望不到头红妆队伍,浩浩荡荡一个长队,怎一个壮观了得! 围观百姓许久没见着这般盛况,一个个议论得红光满面,好似这喜事落到了自家一样。 “话说新郎官是谁啊?”人群中有人好奇问了一句。 立马有人接话:“听说是一个商人。” “什么?丞相嫡女嫁给商人了?你没开玩笑吧?” 原先不知情的人听着这话都诧异得很。 “没错,就是商人,姓周,家里挺有钱的,君悦酒楼就是他家的。” “再有钱也不般配啊!”有人叫嚷起来:“南宫小姐这身份做皇后都做得,干嘛要去嫁作商人妇?南宫丞相怎么想的啊……” “这谁知道呢?老爷们的事,咱们老百姓看个乐子就行了,管那么多……” 轿中的南宫沐颜听着这些话,“咔嚓”一声把手中捧着的苹果咬下来一大块,恶狠狠地嚼着,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一群没有眼光的东西,完全不知道周翼有多好。 南宫沐颜气鼓鼓地想着,伸手摸着自己腕上的白玉镯,又啃了一口苹果。 花轿停在周家大门前,喜婆乐呵呵地把手伸进轿中时,南宫沐颜才陡然想起,这苹果是不能吃的,跟着男方家准备的如意一起摆到高堂上,寓意着平安如意。 南宫宸风翻身下马,走到了南宫涯和罗思依身边站定。这夫妻二人在丞相府送了南宫沐颜出门后,就被周家安排的马车从另一条路接了过来,准备在高堂之上受新人跪拜。 周父周母站在大门另一边,门前还挤满了宾客,既有周家在生意场上的各位朋友,也有南宫涯在朝中的各位同僚。 周家生意做得大,人脉广,那些个精明商人一听周翼那小子娶了丞相之女,不管往日里是如何尔虞我诈互相算计的,也不管有没有撕破脸皮,都一窝蜂地来了。反正大喜的日子,周家总不会把他们赶出去。 而南宫涯这边,官至丞相,平日里巴结他的人本来就多,他要嫁女儿,那些官吏自然要来捧个人场。 于是官家人和商家人因为这场婚事,难得凑到一块儿。只是两边都互相瞧不上,商人觉得做官的清高,做官的觉得商人上不得台面,双方各站一边,谁也不挨着谁,也幸好周家的宅子够大。 花轿到府,门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新郎官周翼站在最中间,一双双眼睛早就把他上上下下剐了个遍,或探究或鄙夷,其中也不乏羡慕和嫉妒,可他全然不在意,只专心看着那一顶轿子。 花轿落地,平安如意。 如意已经摆到了那四四方方的红木案上,就等着新娘子手中的苹果了。 喜婆手伸了半天,见轿中没动静,只当是新娘子害羞,这种情况她也见多了,笑着哄道:“新娘子,快把你手上的苹果给我吧。” 南宫沐颜没想到好不容易结个婚自己还要出岔子,但也没办法了,咬咬牙把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捡了起来,递出去了。 苹果核……也算苹果吧? 众目睽睽之下,近百双眼睛就看着喜婆接过来一个小小苹果核,原本喧闹的人堆有一瞬间的安静。 周翼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顾不得场合笑出了声。 得亏喜婆是个见过大场面的,稍一怔愣之后,喜笑颜开把那苹果核放到了丫鬟端着红木案上,跟那成色极好的玉如意摆在一起,口中高声唱喏:“苹果下肚,平安和睦!” 周翼和南宫沐颜不约而同地想:得给这人加钱! 丫鬟端着“平安如意”往里走,周翼依着指示上前踹了两脚花轿帘子,而后手中被塞入一截红色绸缎,绸缎中间是一朵大红花,另一头则在南宫沐颜手中。 人堆拥着这一堆新人往拜堂的地方走,双方父母已经坐到了高堂之上,看着那两个红色身影一步步走来,脸上都挂着笑意。特别是洪愿萍和罗思依,二人眼底都有一层泪意。 正当二人站定,知宾提了一口气准备喊“一拜天地”时,一道尖锐嗓音响起:“皇上驾到!赫宁公主驾到!” 圣上亲临,满院众人悉数面向大门处跪地。 几个身姿矫健的带刀侍卫簇拥着一身常服的宇文彦走了进来,姜凝落后他两步,跟柳明安并肩而行。 “免礼平身!”宇文彦朗声开口,待人都起身后哈哈一笑:“朕今日就是来讨一杯喜酒,诸位不必拘谨。” 话虽这么说,宇文彦一个皇帝杵在这里,除了那些个老油条臣子,其余人哪个不战战兢兢。 南宫沐颜盖着盖头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目光一直落到她身上。 是姜凝。 专门来看她嫁人的吗? 南宫沐颜无声地笑了笑,这个人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入洞房…… 南宫沐颜跟着知宾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完成了这一套拜堂成亲的流程,折腾半天终于坐到了婚床上。 周翼打发了赏钱,把房中人都请了出去,一回头却发现他的新娘子已经自己掀开了盖头,正坐在桌边剥着桂圆吃。 “饿了是不是?” 周翼坐到南宫沐颜身边,跟她一起剥,然后把果肉送到了她嘴边。 “有一点,还很困,今天早上起得早,上午还没睡觉呢。” 南宫沐颜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回答着,听着像是在抱怨。 周翼轻轻笑了声,起身走到她身后,帮她把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又取下发簪耳坠:“我待会儿让人给你煮点吃的来,你吃完再睡。” “好”,南宫沐颜应下,知道周翼作为新郎官还要出门应付宾客,夜间才能回来,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要少喝点酒。” “放心,我会装醉。” 周翼说完起身想走,忽然察觉到自己衣角被人拽住,不解地朝南宫沐颜看去,那人舔了舔唇,盯着他笑得灿烂。 “周翼,先跟我亲一下再走嘛。” 撒娇的腔调像小爪子往周翼心上挠了一下,他哪里说得出个“不”字,没有半点迟疑就俯下身往南宫沐颜唇上吻去。 桂圆的淡淡清甜在二人唇齿间散开,周翼专注地索取着,南宫沐颜热烈地回应着,唇舌难解难分,直到屋外传来喜婆的催促:“新郎官,该出来宴宾客了,晚上有的是大把时间。” 周翼勉强收回理智,往那不依不饶凑上来的唇瓣上咬了一口,放轻了声音安抚着:“今夜尽随你意!” 喜婆还想敲门,房门从里打开,新郎官从里走出,喊着她身边一个丫鬟吩咐着:“给少夫人送点吃的过去。” “是。”丫鬟应声而动,向着厨房走去。 周翼移步到前厅,刚一现身就有人发现了他,笑着大喊:“新郎官来了!” 宇文彦已经走了,姜凝和柳明安还在,看着那一圈圈端着酒杯向着周翼走过来的人,姜凝勾唇一笑,起身把人挡在身后:“来,本宫陪你们喝!” 周翼要感动哭了,弟妹真是太仗义了! 这日之后,朝中无人不知赫宁公主是千杯不醉的海量,一人战群雄,喝趴了所有想给丞相女婿敬酒的人,自己却连脸都没红一下。 南宫宸风带来的十八个壮汉,是他专门去京外驻军里选的,个个都是能喝的,其本意就是要给自己妹夫挡酒。 不曾想他这个曾经的三妹先站了出来,自告奋勇把这事揽了过去。 南宫宸风看着姜凝,又看向南宫涯,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好多事看不明白。 他知道姜凝在宇文缙逼宫当天杀了人,立了功,被封为了公主,但他就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这个胆小如鼠的三妹哪来的这份本事? 还有她为什么会以“民女姜凝”的身份受封?为何跟丞相府断得干干净净? 南宫宸风回家后,也曾去问过南宫涯这些问题,那时他父亲久久沉默着,脸上是难以言说的哀伤,只告诉他以后世界上没有南宫泠这个人了。 南宫涯那副模样让南宫宸风于心不忍,他后来又去问罗思依,可罗思依也讳莫如深,不肯对他吐露半句。 他离家三年,这个家里应该有过天翻地覆。 南宫宸风对南宫泠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应该说他眼里没有过这个三妹。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了,索性不问,反正在他心里他只在乎他们一家四口,南宫泠只是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外人罢了。 如今这个可有可无的三妹成了高不可攀的公主,南宫宸风笑了下,跟着端起酒杯向她走去。 好歹兄妹一场,该喝几杯才是。 第121章 “公主殿下,臣敬你!” 南宫宸风淡淡说道,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姜凝看着这个南宫涯唯一的孩子,虽然不知道他安的哪门子心思,不过还是跟着陪了一杯,嘴上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少将军忠心许国,庇护我大梁社稷稳固,该是本宫敬你。” 宴席在黄昏时分散去,因为姜凝以一敌百,周翼作为新郎官竟全程滴酒未沾。 等他回到洞房,南宫沐颜已经睡了一觉起来了,正无聊的把盖头顶在手指上跟转二人转似的玩。 “周翼!” 周翼刚关上门,怀里就挤进来一个人,接着唇上一热,那人含着他唇瓣舔舐了几口,又立马退开,速度快得让他来不及做点什么。 “你没喝酒啊?”南宫沐颜有些意外。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亲他,周翼心里忽然别扭了起来,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按着她结结实实亲了个够才回答:“没喝,一滴酒都没喝,全被弟妹给挡了。” “还挺懂事!”南宫沐颜弯了下眼睛,十分欣慰。 “是啊,弟妹就是又善良又懂事的,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能再欺负她!” “那我欺负你可以吗?” “可以,我就喜欢被你欺负……” 周翼轻车熟路地把人剥了个精光,紧跟着自己也脱得不着寸缕,把人按到自己身上,春宵长夜,良人合欢。 等到一场云雨暂罢,周翼这才想起,他们还有一件事没做。 “沐颜,我们好像忘记喝交杯酒了。” 周翼搂着娇软身躯,看着那桌上摆放的合卺酒有些哭笑不得。 他才一进门就遇到美人投怀送抱,心急火燎被勾上了床,哪里还想起的其他事啊? “哦,好像是要喝一下的,可我怀孕了不能喝酒,你去喝吧,喝完来亲我一下,就算我也喝了。” 懒洋洋的调子在胸口响起,周翼心猿意马,小心地把人往上搂了一下:“我觉得这个酒也不是非喝不可的。” “嗯?”南宫沐颜不懂,不是他先说要喝的吗? 周翼勾起南宫沐颜的下巴,贴上那柔软的唇瓣呢喃着:“春宵一刻值千金……” “好,来!” 房中燃烧着龙凤烛,烛光明亮,照见一室氤氲生香。 …… 五月之后。 伴随着两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周翼和南宫沐颜成为了一双女婴的父母。 南宫沐颜因为生产而精疲力尽,看见两个孩子那一刻,却情不自禁泪流满面,那两个小团子,是她和周翼的孩子! 周翼蹲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沐颜,谢谢你!” 南宫沐颜看着周翼,哭得更凶了。 这个世界她有爱人,有孩子,她何其有幸,能拥有这一切。 第188章 番外:柳明安x姜凝(一) 当得知南宫沐颜怀了周翼的孩子之后,姜凝在去往伏泠庵的路上就在想,她和柳明安以后也会有孩子。 但她还不想这么早就当娘,她才十七,柳明安也才二十,二人世界都没有过够。 后来宇文缙逼宫,姜凝为了柳明安进了皇城,叛乱平息后,天下太平,她就把自己的想法跟柳明安说了。 柳明安当即委屈得不行:“阿凝,你是不让我再碰你了吗?” “不是不是”,姜凝急忙解释:“我只是还不想生孩子而已。” “那你是打算事后喝避子汤?”柳明安想到这个可能,立马劝阻说:“阿凝,是药三分毒,你要是这样想的,我宁可不碰你。” “也不是”,姜凝凑上去按着人亲了一口,把关于排卵期和安全期的知识简单叙述了一下:“女子一月之中,有几天时间是特别容易受孕的,只要我们避开那几天就可以了。” 虽然安全期避孕不是很可靠,但这也是在这个时代最好的避孕方式了。要是这都怀了,那就生吧。 柳明安这才放下了心,把人揽在怀中亲了亲,而后低声问道:“那今天可以吗?” 姜凝心中算了一下,红着脸点了点头,下一刻就被抱了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柳明安,天还没黑!” 姜凝挣扎着想起来,眼前蓦地一黑,是一只手挡在了她双眼上,耳边传来温柔低语:“阿凝,你闭上眼天就黑了。” 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姜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很快她就没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只专心承受着柳明安给予的热情。 待到意乱情迷之际,姜凝恍惚间听见柳明安带着沉重喘息的声音:“阿凝,我还以为我会死在太极殿下,再也见不到你了……” 话音落下,那掐在腰间的手力度重了几分,姜凝努力眨了眨眼,眼中因情欲而起的一层水雾消散了些,她看清了柳明安眼中的害怕。 “柳明安”,姜凝又将身上的人搂紧了些,声音很坚定:“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的,你别怕,以后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阿凝……” 一声饱含情欲轻唤从摇曳的床榻间溢出,姜凝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唇边断断续续流出破碎轻嘤,又被另一人的唇舌堵得严严实实…… 就这样,二人为了避孕,过上了半个月被迫清心寡欲,半个月尽情缠绵的规律生活。 彼时宇文彦尚未登基,柳明安的会试因为国丧延期至四月二十日。 二人在晚冬路的院子里安闲地过着日子,因为改朝换代,京城百官都忙得脚不沾地,楼家和丞相府也再没有来打扰过,一切都好似回到了当初在灵山镇的时候。 直到三月底这一天,楼涟誉红着眼眶前来敲门,看着柳明安满眼都是恳求:“祖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明安,她想见见你。” 柳明安怔在原地,那个满头银发的枯瘦老人的身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怎么会……”柳明安难以置信,前不久她还拉着她的袖子喊着青至,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走到生命尽头了。 楼涟誉知道柳明安疑惑的是什么,强忍着泪水开口:“上次她见到你,人是清醒的,她去问了祖父,知道了二叔的死讯,自那天起,她就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全靠汤药维持生机。” 柳明安眸光闪了闪,他日日出入楼家,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她现在是回光返照,就为了心中那点执念在苦苦支撑,明安,我求你去见见她……” 柳明安心里一阵迷茫,两种情绪在拉扯着。 平心而论,楼家人对他仁至义尽,每个人都在尽力补偿曾经对于柳青至的亏欠,柳明安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 但另一方面,柳明安一想到这个“祖母”,总会想起她二十多年前是怎样用诛心之言逼走了他的父亲,柳青至在他心里的地位无可替代,因此柳明安始终无法原谅她。 柳明安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茫然回头,姜凝站在他身后,唇边挂着浅浅笑意,眼底是温软的光。 “明安,人之将死,是非过错也将付之一炬……” 楼涟誉还想再劝说些什么,柳明安转身走向姜凝,牵起了她的手:“阿凝,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和楼家是应该有个了结的,他也该去听一下那临终前的忏悔,至少日后他站在柳青至坟前时,可以告诉他,他的母亲用了半生在悔恨,他当年所受的无妄之灾,冥冥之中自有偿还。 姜凝点了下头,握紧了柳明安的手,陪着他一起走进了楼家。 汪岚芝的情况比姜凝和柳明安想的还要糟糕。 眼前的人身上几乎已经没有肉了,像一个骷髅一样裹在空空荡荡的衣服里,脸上也没有半点血色,只有一片死灰。然而她眼睛很亮,亮得不想正常人,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嘴唇翕张,无声唤着“青至”和“明安”两个名字。 楼家人都围在她身侧,眼中含着泪,低低的啜泣声在屋内不断响起,楼余桓则握着她枯树一般的手,不住地喊着“岚芝”、“岚芝”。 柳明安牵着姜凝走进来时,一屋子的人都转头看向他们。 “岚芝,明安来了,明安来了!” 楼余桓急切地说着,起身把柳明安拉到了她面前,自己退到旁边站定。 柳明安看着汪兰芝这副模样,心里泛起难以言说的酸涩。 这是本性使然,哪怕这个人跟他毫无瓜葛,一条生命在眼前慢慢流逝,柳明安不可能不心软。 “祖母。” 柳明安在汪岚芝身边蹲下,抓住了那只费力想要抬起的手,仰起头看着她:“我来了。” “青……至……”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更像是气音,若不是柳明安离得近,几乎都要听不清。 汪岚芝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子看向柳明安,眼中的悲伤有如实质:“明……安……” 柳明安点点头,把她的手抓紧了些,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祖母,是我,我是柳明安,是柳青至的儿子。” 两行清泪忽然滑落,汪岚芝张了张嘴,一字一顿吐出了她积郁在心里半生的话:“对……不……起……” 话音落,那股支撑她的力量忽而就散了,她头颅歪向一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曾祖母!”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挣开了他母亲的手,把柳明安挤到一边,哭着扑进了汪岚芝怀中,呜咽不止:“曾祖母你不要睡,曾祖母你醒醒,呜呜呜……” 哭声从四周传来,柳明安起身走到姜凝身边,脸色有些发白。 他的视线从这一屋子的楼家人身上一一扫过,看着他们痛哭,竟然有一种解脱了的轻松感。 姜凝牵住柳明安的手,担忧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见他收回视线,对着她说了声“阿凝,我们回家吧”。 姜凝点点头,二人转身想走,却被楼余桓叫住:“明安,我打算把你祖母的尸骨火化。” 大梁讲究入土为安,柳明安皱了下眉,感到怪异。 “为什么?”他问。 楼余桓盯着柳明安的眼睛,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准备带她去荷花村,把她的骨灰洒在青至埋骨的那座青山上。” 柳明安垂下眼,沉默着不说话。 “明安,等你考完试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想看看青至娶妻生子的地方,我想你祖母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楼余桓没有察觉到柳明安的神色,自顾自地说着,直到面前的少年人突然看着他,喊了一声“老太师”。 楼余桓止住了话头,这个称谓让他慌乱。 柳明安深吸一口气,做下了决断:“老太师,我姓柳,我父亲也姓柳。” 楼余桓身形一晃,猛地后退几步。 第122章 “明安!”楼白离看着摇摇欲坠的父亲,赶紧走过来把人搀扶住。 柳明安冲着他们拱手俯身,无比郑重地说道:“莫问归期,青山埋骨!还请不要再去打扰先父了。” 柳明安说完也不再管这一屋人是何反应,牵着姜凝离开了。 等回到晚冬路的院子,刚一进门,姜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柳明安扯到怀中用力抱住了。 “阿凝,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一定要教好他。” 柳明安声音很是低沉,姜凝叹了口气,回抱着他,笨拙地安慰着:“会的,柳明安,你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他们的孩子绝对不会有楼家这种悲剧。 “阿凝,我们婚后回荷花村一趟吧,我想把这些事都告诉他们……” “好。” “我还想见见三叔婆,三叔公,慧姨,上次离开太仓促了,这次要好好道个别。” “好。” 做下约定后,时间如水流逝,在之后几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新皇登基了,姜凝成了赫宁公主,彻底断了跟丞相府的联系;柳明安不负所望考上了状元,皇上给他们赐了婚,让他成为了驸马…… 大婚前几日,姜凝好说歹说,终于劝动了兰絮住进了公主府。 府里的管家、丫鬟、侍卫都知道这是公主的生母,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一般公主的母亲都是宫里的娘娘,可姜凝偏偏是民女出身,赐的皇姓。而兰絮一生未婚,叫她“老夫人”显然不合适,可又没有别的尊称适合的。 最后还是兰絮自己说:“就叫我兰姨吧!”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问题。 伏泠庵的姑子们给姜凝做好了嫁衣和绣鞋,兰絮也给她做好了盖头。 大婚当天,她看着柳明安和姜凝在“二拜高堂”的喊声中拜向她,再也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她的泠儿出嫁了,漂漂亮亮地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身份还很尊贵,以后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等新人入洞房后,兰絮起身走到一处无人的走廊,打算痛痛快快哭一场,却不曾想南宫涯跟了过来。 “是你让她跟我断绝关系的吗?” 南宫涯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负手而立,沉声问道。 他其实并不记得她的长相,时间过去太久了,那荒唐的一夜他也从来不愿意回想,这个跟他春风一度的女子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直到今日,他女儿成婚,他这个父亲却只能以臣子的身份出席,那本该有他一席之位的高堂上坐着所谓的公主的生母,他才恍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兰絮的出现让南宫涯有过片刻的恍惚,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浮上心头。 泠儿是怎么找到她的?她们是何时相认的?泠儿性情大变是不是跟她母亲有关? 南宫涯直直地盯着兰絮,想要问出个答案。 兰絮听到问话擦干了眼泪,扯了扯唇角笑得有几分讥讽:“丞相大人,您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看着眼前的男人,兰絮说不怨恨那是假的。 她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因为一场算计毁了一生,好不容易有了想相依为命的女儿,又因为命运捉弄母女分离。 她原本想着,自己的孩子在丞相府做个衣食无忧的小姐也挺好的,可泠儿却说要跟丞相府了断瓜葛。 尽管姜凝从来没说自己在丞相府受了什么委屈,可兰絮知道,若不是在那个地方过得不开心,她怎么会决绝至此? 想到此处,兰絮态度不是很友善,她直视着南宫涯,不答反问:“泠儿为什么要跟丞相府断绝关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我把孩子交给你,你却没有善待她,你还好意思来问我?” “我没有亏待过她!”南宫涯急忙解释:“她是我女儿,就算不是在我期待之中降生的孩子,她也是我女儿,从小到大,我另一个女儿有的东西就不会少她一样,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呵呵”,兰絮讽刺一笑,懒得再多费口舌,只说道:“你问心无愧就问心无愧吧,反正以后这世上有兰泠,有姜凝,有宇文凝,但再也没有南宫泠了。” 兰絮说完转身就走,这么值得高兴的日子,可不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坏了好心情。 新婚之夜过后第二天早上是要吃汤圆的,她得去看看馅料什么的准备好没有。 第189章 番外:柳明安x姜凝(二) 柳明安和姜凝是在婚后一月启程离京的。 兰絮早知道他们的安排,贴心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之后,说自己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宅子里待着无趣,要去伏泠庵住,等他们回来再去接她。 姜凝派了个侍卫把她送到了伏泠庵,之后又和柳明安一起去了周家,跟周翼打个招呼。 南宫沐颜在和周翼成亲之前,跟着他把他家在京城的各处住宅看了个遍,最后还是选择了住在昔春路的老宅,因为这个宅子随处可见花坛,宅院后甚至还专门开辟了一个花园,这让南宫沐颜这个连仙人球都养不活的花草爱好者很是心动。 二人经由门房通传到达院中时,一阵阵琴声传进耳中,还是那首熟悉的《渔舟唱晚》,只是调子乱七八糟的,像个初学者。 姜凝远远听着这琴声,只疑惑南宫沐颜的水平怎么下降了这么多,是不是怀孕怀傻了?又或者是周翼在弹琴? 等走过拱门踏入内院,看着亭中的的场面,姜凝才明白自己单纯了些。 琴确实是南宫沐颜在弹,只不过她注意力并不在琴上。周翼坐在一边支着下巴含笑望着她,时不时捡起果盘中的葡萄喂到人嘴边。 南宫沐颜一如既往喜欢撩拨人,每次葡萄送到唇边,她都要咬一口周翼的指尖,而后颇为挑衅地眨眨眼,引得周翼凑上来对着那张娇媚的脸吧唧就是一口。 娇笑声起,琴音大乱…… 姜凝赶紧移开了眼,这能弹得好才有鬼了。 察觉到有人来了,南宫沐颜双手离开琴弦,推开了还想吻她的周翼,扭头看去,是姜凝和柳明安。 “柳弟和弟妹来了”,南宫沐颜快速说了一句,往亭外指了指,又伸手勾了勾周翼手心,语调暧昧:“先接待客人,晚点儿再跟你亲。” 周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亭外柳明安和姜凝并肩携手,视线却不约而同地落到路边的一簇菊花上,并没有往这边看。 周翼耳根蓦地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南宫沐颜,神情中有些许埋怨意味,却见那人又笑嘻嘻过来往他唇边啄了一下,随后望向亭外二人一脸坦然地开口:“柳弟,弟妹,快进来坐。” 二人闻声而动,面色如常踏入亭中桌下。 “周兄,嫂子。”柳明安冲二人点头致意。 周翼起身把琴抱到了栏杆坐台上,回到桌边给二人一人倒了一杯茶,又把果盘往他们的方向推了推。 “柳弟,最近不忙吗?”周翼笑着闲聊。 柳明安考上状元后,就被赐婚成了驸马,在翰林院领了个职务,专门和史书典籍打交道,不涉及朝堂勾心斗角,与各方势力也挨不着,很适合他的性子。 “不忙,挺清闲的”,柳明安回答说,接着讲明来意:“我和阿凝今日前来,是向二位辞行的,我们要回荷花村一趟。” “啊?这么快吗?” 周翼十分意外,他知道柳明安肯定要回荷花村一趟的,他生在那里长在哪里,如今成家立业了必然要去父母坟前告慰一番。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张舜前几天还给我传信,说要回京城呢,你这一走,我们三兄弟又聚不到一起了”,周翼无不遗憾地感慨一句:“还想拉你们一块钓鱼呢,真的是……唉!” 柳明安听到他说钓鱼,笑了笑,知道他的心结解开了:“张兄回来了也不会轻易离开,大家都在京城,以后多的是时间。” 南宫沐颜见他们聊得开心,自己和姜凝也说不上话,遂扶着肚子起身:“你们两兄弟在这说话吧,我有些困了,弟妹,你送我回房吧。” 姜凝“嗯”了声,走到南宫沐颜身边搀扶着她的胳膊。 “沐颜,要不我找个丫鬟送你吧。”周翼跟着起身,这二人独处他总是有些放不下心。 “周兄,没事,你们聊吧,吃饭的时候再来叫我们就是了。” 姜凝说完带着南宫沐颜往她房中去,周翼还在担忧地张望,柳明安走到他身边,看着那二人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周兄,你不觉得其实她们很像吗?”片刻后,柳明安轻声问了一句。 那日在太极殿下,这二人一人杀了宇文缙,一人杀了常建,柳明安那时在一堆举子中望着她们,看着她们身上那如出一辙的杀意,只觉得她们是同一个人。 虽然姜凝从未跟他讲过什么,但以他对姜凝的了解,南宫沐颜把她折磨得那么惨,她回了丞相府一趟后南宫沐颜却毫发无伤,甚至刚才她去搀扶时,那眼中的淡淡关切也不似作伪。 这二人之间有他看不懂的联系,而且这种联系很深刻。 柳明安永远选择相信姜凝,她不想说,他就不问。 周翼听到这问话也有些怔愣,等二人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回过头,看着柳明安说出心中所想:“柳弟,我总觉得沐颜不像是会伤害弟妹的人。” 柳明安不知道怎么接话,毕竟他是知道姜凝当初的情况的。 周翼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她那次翻墙进了你们院子?其实后来我回家时,被她打晕绑走了。” “还有这回事?她伤害你了吗?”柳明安着急地问。 周翼回想着那次的情况,南宫沐颜吓唬他说要把他绑在树上冻死,这应该算伤害吧?毕竟真的给他吓得不轻。 可现在南宫沐颜是他妻子了,这些话就不用说了,周翼避开这个问题,只回答说:“她的主要目的不是伤害我,而是为了从我这里问一些问题。” “她问了什么?关于阿凝的?”柳明安顺理成章地猜测着。 周翼却摇了摇头:“她问的是你。” “我?”柳明安皱了皱眉,不明白南宫沐颜为什么会向周翼问关于他的事。 “嗯,她问你多大,问你做什么营生,问你家里的情况,问你父母好不好相处,为人是否刻薄,规矩多不多,会不会刁难儿媳妇,还问……” 周翼顿了顿,终究还是把最后一个问题说了出来:“还问你有没有嫖过妓。” “这……”柳明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柳弟,这些问题你觉得会是一个仇人问得出来的吗?”周翼幽幽地看着柳明安问。 “不会,这是家人或至交才能问出来的问题。” 柳明安眸中晦暗不明,越发看不清这二人的关系了。 周翼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柳弟,我当初就以为她是一个蛇蝎女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可后来跟她相处多了,我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她不是那样的人。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弟妹做那种事……” “你若是觉得我在骗你,为她洗脱罪名,不信也罢,柳弟,我是真心——” 周翼话没说完就被柳明安打断:“周兄,我信你!” 柳明安重新坐到桌边,端起茶喝了一口,看周翼神色仍旧不轻松,出声安慰:“周兄,我并不只是因为你的原因才相信这番话,我还相信阿凝,我相信她的决定。我只知道你是我兄长,南宫沐颜是我嫂子,至于过去的事,不管有什么隐情,她们不愿意说,我们就别问了,就让它过去吧。” “柳弟!”周翼又感动了。 第190章 番外:柳明安x姜凝(三) 姜凝并不知道柳明安又无条件地包容了她一次,她正搀扶着南宫沐颜慢腾腾往她房间走,整个人神经紧绷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南宫沐颜怀孕七月了,又是双胎,肚子已经大得低头看不见脚了。 每走一个台阶,姜凝都心惊胆战,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得南宫沐颜笑个不停。 第123章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怕什么呢?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 姜凝瞟了一眼那个大肚子,并不理会她的打趣:“ 有的孕妇崴个脚都能流产,还是小心点好。” “你觉得我有那么弱不禁风吗?”南宫沐颜诧异得很,她现在在姜凝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弱女子形象? “你当时跟我随便动一下手就能晕过去,你觉得你有多强?” “好好好,那你可把我扶稳了。”南宫沐颜不想提这些丢脸的事。 等终于安稳地把人送到房间,姜凝狠狠松了一口气。 南宫沐颜坐在凳子上,正伸手去摸茶壶,姜凝又一把抢了过去,给她倒好了塞到她手中。 “哎呀,越来越懂事了啊!” 南宫沐颜捧着茶杯笑得眉眼弯弯,看向姜凝的眼神十分欣慰。 “少说空话,喝完了就上床睡觉。”姜凝面无表情下着命令。 “没有周翼抱着我,我睡不着的,你就陪我聊聊天吧。” “你怎么这么黏人?”姜凝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南宫沐颜连连点头,没有半点羞耻心地承认:“我就只黏周翼一个人。” 姜凝无话可说,她只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 “你想聊什么?”姜凝到底还是妥协了,这么干坐着等周翼来叫她们吃饭有些傻,随便聊两句打发时间也好。 “嗯……聊什么?”南宫沐颜仔细想了想,她和姜凝有什么可聊的,最后发现其实她们没什么好说的。 以前她给这个人讲各种各样的知识,其核心思想离不开“杀人”二字,如今在这个世界岁月静好,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姜凝像正常人一样闲谈。 “要不我给你讲讲我是怎么把周翼追到手的?”南宫沐颜忽然灵光一闪,一脸跃跃欲试地提议。 “我不听。”姜凝直接泼了她一盆冷水。 “那要不你跟我讲讲你和柳明安的爱情故事?”南宫沐颜一点不受打击,兴致勃勃地又想到一个话题。 “我不说。”姜凝不为所动。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好玩,还是周翼最好……” 南宫沐颜抱怨一句,恰好这时肚子里有点胎动,她神色温柔地低下头,把手轻柔地放上去,眼中满是慈爱。 姜凝看着这个样子的南宫沐颜,从前那个一身凌冽杀意的人影在脑中一闪而过。 “给我讲讲你的孩子吧。”姜凝心下有些慨然,她们都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光。 “孩子还没生呢,讲什么?我还是给你讲讲怀孕的注意事项吧,反正以后你也要有这么个经历的。” 姜凝思忖了一下,点头:“也好。” 柳明安和姜凝在周家吃过饭就告辞了,他们还要回去安排一下启程回荷花村的相关事宜。 离开之时,周翼把他们送到门口,将手中的两坛酒递了过去:“弟妹,这是我家庄子上送的桑葚酒,十年前的酿的,今年开封,味道很不错,你带回去尝尝。” 周翼始终记得姜凝在他大婚那日给他挡酒的英姿,一个这么会喝酒的人,应该是喜欢喝酒的。 姜凝也不推辞,接过酒坛认真道了谢。 二人回到府上,把车马和随行侍卫安排好了,柳明安又去了皇宫一趟。 他这个官职可有可无,十分清闲,但要离开数月,总是要打声招呼的。 走出皇宫翰林院时,却意外撞见了捧着厚厚一大摞文书的楼涟誉。 “驸马!”楼涟誉看到他,笑了下走过来寒暄:“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有劳挂念。” 柳明安笑着回道,视线往他胸前抱着的卷宗上随意一扫,却在那秘密麻麻的文字间发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朱宇轩。 “楼少卿,你这是有什么公务要忙吗?”柳明安状似闲谈一般开口。 楼涟誉听他问起这个,叹了口气:“是今年的两桩杀人案,至今悬而未破,甚至一点头绪也没有,审查期限已到,我们大理寺决定先把案卷尘封,等日后有线索再启封。” “两桩?哪两桩?” 柳明安貌似很感兴趣,楼涟誉对于这个堂弟挺喜欢的,这案子也不是大秘密,遂回答道:“一是正月十五朱尚书独子巷中遇害案,二是二月初十瑞王宇文暄王府被刺案。这两个案子都很恶劣,死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却一直破不了案……” 柳明安“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但楼涟誉却以为他好奇,又跟他多扯了两句:“虽然这两个案子看似毫不相干,但我总有一种直觉,凶手是同一个人。” 柳明安心头一凛,他知道绝不可能。朱宇轩是姜凝杀的不假,可瑞王死的时候,姜凝在曲水城。她也没有理由杀这个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柳明安还是追问了一句。 楼涟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觉这种东西,怎么说得清? 二人在一处宫殿拐角分道扬镳,柳明安走了几步,又被楼涟誉叫住。 “你应该要回荷花村吧?”楼涟誉虽是问话,但语气很笃定,不待柳明安说什么,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帮我给二叔说一声吧,就说他的教诲,我一直铭记于心。” 柳明安回答道:“好。” 等快要走出宫门时,柳明安忽然记起,瑞王是跟南宫沐颜有过婚约的,若瑞王没死,南宫沐颜已经成为瑞王妃了。 “但我总一种直觉,凶手是同一个人……” 楼涟誉的这句话在心头回荡了一遍,柳明安又想起他几个时辰前跟周翼说的话。 “周兄,你不觉得其实她们很像吗?” 还有,周翼开始拎着酒坛来找他的日期是二月初八,而瑞王死在了二月初十。 一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浮现在柳明安心间,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想认真捋一下,却又发现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哟~驸马爷,您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呢?可是有什么事?要不要咱家为您分忧一二?” 一道尖锐的嗓音拉回了柳明安的思绪,他看着面前的公公,礼貌地笑了下:“不劳公公费心,我无事。” 太阳逐渐西沉,落日的余晖把天幕染得绚烂。 柳明安踏着这橘黄色的日光往府里走,心想着该回去陪阿凝吃饭了。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了,现在的一切不都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