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承了无惨的遗产[综]》 第1章 第1章 阿雀坐在空无一人的无限城中,四周寂静无声。 她近来觉得格外疲怠,因为她男朋友从不会歇下半分搞事的心思。 或许现在管他叫男朋友已经不太合适了,毕竟他们在一起太多年,说是夫妻或是伴侣什么的才更贴切些…… 大概? 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 男朋友的想法和她好像不太一样。 具体表现在每次结束了云雨之事之后,男朋友面无表情穿衣服的样子,总会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白嫖了一样心痛。 关键是白嫖她的人,表情还像是在嫌弃她一样。 ……这样一想更难受了。 “无惨。” 阿雀有时候也会想叫叫他的名字,虽然总会被纠正—— “加上敬语。” 这时候的男朋友就会冷冷地瞥着她,一副“能让你在我面前开口都已经是恩赐了,你竟然还敢直呼我的名讳”的傲慢样。 是的,他就是这么屑。作为初始之鬼、众鬼之王,所有的鬼都是由鬼舞辻无惨制造出来的,并且在他眼里都只不过是一群用来随便使唤的工具鬼。 哪怕阿雀是唯一一个陪到了床上的工具鬼,无惨对她的态度似乎也和对其他工具鬼没什么区别。 ——那我为什么喜欢他呢? 这样的问题在阿雀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秒钟,又立马被那张漂漂亮亮的脸赶跑了。 大概是馋他的身子吧。 太下贱了。 虽然男朋友皱着眉的样子也很可爱,但阿雀还是更喜欢他虚虚假假笑起来的样子,有时候也喜欢他半垂着眼睑,让人觉得在思考或是哀伤什么的做作样。 ——太可以了,我见犹怜。 然后她就被掐死了。 “再想这种东西,我就把你扔到太阳底下去。” 赋予了手底下的鬼二次生命的初始之鬼,有着能够读取手底下的任何一只鬼心思的能力,所以阿雀无论脑袋里装着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都能被这位初始之鬼清晰地捕捉到。 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看着她把自己的脑袋掰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丝毫没有要拉她一把的意图。 ——他真的好屑啊。 ——但也是真的好看。 所以阿雀忍住了。 反正脑袋被掰了也能掰回来,就是有时候容易长歪,又要自己再掰断一次重新来…… 一般情况下她不太能对自己下这种狠手,所以大多数时候都要去找人帮忙。 好在对方也是个经常掉脑袋,而且掉得比她还厉害的讨厌鬼,所以每次帮她掰完头之后,他都能贴心地给她摆正回来。 ——不愧是除鬼王外地位最高的十二鬼月中的上弦之鬼,果真流批。 “哎呀,这种事情也要羡慕吗?”作为上弦之贰的童磨托着脸笑眯眯的样子,平易近人得有些过分,“只是想加入十二鬼月的话,去求求鬼舞辻大人,他一定会同意的吧?” 对此阿雀只想说:你想多了。 她男朋友才不是那种会因为下属爬了他的床就给下属升职加薪的老板,他是屑老板。 而且还是屑中之屑。 具体可以举例的是他当着阿雀的面进行裁员的时候。 哦,忘了说,她也是等着被裁的员工之一。 所以阿雀是跪在他面前听他训的。 她明明连下弦都不是,却要和那堆下弦跪在一起,和他们一起接受不知道多少年一度的考核。 第一个下弦刚开口打算解释,就被他一句冷冷的:“你是想反驳我吗?”堵了回去。 剩下的下弦齐刷刷跪在地上,一副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脑袋都塞进地板里的敬畏模样。 鬼舞辻无惨很满意下属们对他的畏惧,却并不满意他们的工作能力。 之所以制造出这么多工具鬼,当然是因为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 鬼舞辻无惨诞生于平安时代,那时候他的姓氏还不是“鬼舞辻”,而是“产屋敷”。作为产屋敷家的小少爷,无惨却从出生起便体弱多病,甚至一度被医师们断言活不过二十岁。 但在二十岁来临之前,他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医师。那位医师竭尽所能想要救治他,治疗的效果却迟迟未能显露,以至于无惨的情绪愈发不稳定,开始觉得医师开的药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这样的想法逐渐侵蚀了他的理智,让他在某天看到医师端来的“无用的”汤药时,举刀杀死了医师。 可就是在杀死了医师之后,无惨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惊人的变化——他的身体逐渐强健起来,同时开始恐惧着阳光,并愈发渴望人类的血肉——这样的变化,显然是那位医师的汤药起到了作用。 问题是这时候医师已经被无惨杀死,自然不可能再为他继续治疗。所以无惨只能从医师留下的笔记中寻找线索,然后发现了药方中有一味叫做“青色彼岸花”的药材。 为了寻找青色彼岸花,找到让自己变成“完美生物”的方法,产屋敷无惨变成了鬼舞辻无惨,并用自己的血液侵蚀了无数人类的细胞,把那些被他看中的人类变成了他手底下帮他找青色彼岸花的工具鬼。 无惨离开产屋敷家时走得格外干脆利落,但他所诞生的家族却因为他变成了“鬼”而受到了诅咒,代代早夭,直到神官从“天”,也就是“天照大神”那里得到了指引,将自己家族的女子嫁给产屋敷家,以此延长产屋敷家后代的生命。 为了解除诅咒,产屋敷家组成了专门猎杀“鬼”的组织“鬼杀队”,并在过去的近千年间,一直都以灭杀鬼舞辻无惨为首要目标。 所以看着脚下跪着的一堆下弦,鬼舞辻无惨觉得很不高兴。 “这么久过去了,青色彼岸花没有一点消息,下弦中也从未出现过杀死猎鬼人的‘柱’的鬼……” 听到鬼舞辻无惨的声音,底下跪着的下弦们抖得更厉害了。 而阿雀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上那座倒立的房子,思考着无限城的主人鸣女究竟是如何操作这个空间,才能让这种梦一样的荒诞景象变成现实。 连重力都可以无视的无限城,果然不管住多久都还是会觉得好神奇。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已经结束了下弦会议,让手底下的下弦鬼们从自己眼前滚开了。 事实上,鬼舞辻无惨这一次并不是想要裁员,只是想警告一下手底下的工具鬼们,再顺便给他们施加点压力,让他们不要以为老板看不到他们平时究竟在干些什么。 男朋友把工具鬼们当猴一样耍,对阿雀来说已经不稀奇了,毕竟在一起好几百年,她早就见多了他屑里屑气的行为。 但着并不妨碍她合理怀疑男朋友在“杀鸡儆猴”,并且她就是那只被杀的“鸡”。 因为在下弦们跪下之前,她就先被打掉了脑袋。 没有开口也没有预兆,阿雀圆滚滚的脑袋就这样骨碌碌地滚出了几米远,留下一路猩红吓人的血迹。 所以下弦鬼们瑟瑟发抖地跪在她男朋友面前的时候,阿雀滚过去的脑袋也看清楚了他们煞白的脸色。 说实话,老板一上来就毫无征兆地搞出这么大的出血量,让周围一大片的空气里都是这股味道,就算身为员工的大家都是鬼也顶不住这种心理压力啊。 ——果然不愧是她的男朋友,屑起来简直无人能敌。 “还躺在那里干什么,起不来了吗?” 阿雀侧了侧脸,看见男朋友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盯着她的脑袋,她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肯定满脸血超狼狈——而造成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却还在嫌弃她。 阿雀好难过,阿雀要哭了。 但阿雀哭唧唧的同时也还是得站起来,因为她男朋友的脾气超级差,稍有不顺心就要拿工具鬼们出气。 现在离他最近的工具鬼就是阿雀。 意外的是他这次倒没有发火,而是看着阿雀把脑袋捡回来接上,试图用手抹掉脸上的血迹。 ——糟糕,干成血块抹不动了。 大抵是看出了她的艰难,鬼舞辻无惨丢下一句去房间里等我,就又在鸣女的琵琶声中消失不见了。 而阿雀则是在琵琶弦被拨动的时候送进了一个房间里,看到了里面的浴室和换洗的衣物。 平日里男朋友也会在无限城召见她,但大多数时候都没几句话和她说,一副只是为了解决需求的样子。 说一点也不在意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阿雀每次都试图和他谈心——然而每次的结果都大同小异。因为能读取她想法的男朋友根本不想听她开口说话,也不屑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即便如此,阿雀还是想问他:“为什么今天又要打掉我的脑袋?” ——明明我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惹人烦的事情嘛。 完事之后站在阿雀面前被侍奉着穿衣服的无惨听到这话,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帮他扣扣子的白皙纤细的手指,随口道:“吵得心烦。” ——好!过!分! 明明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被读取到了心理活动也不能怪她啊! 阿雀再一次刷新了对男朋友的认知,并且越想越觉得意难平,不找个人倾诉一下实在冷静不下来。 所以在男朋友离开了无限城之后,她也让鸣女把自己送了出去——出口连接的地点是童磨的寺庙。 读作童磨写作树洞,在万世极乐教当教祖要当教徒的树洞,在十二鬼月当上弦又要当同事(特指阿雀)的树洞。 这个有着白橡色头发和彩色眼睛的树洞坐在软垫上,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听阿雀哭诉着自己要维持现在这份恋情有多么艰难,在她好不容易停下来之后,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那以后阿雀就不用这么艰难了呢。” 阿雀怔愣了一瞬:“为什么?” “因为啊,”童磨笑眯眯地告诉她:“鬼舞辻大人身边已经有别的女人了嘛……” 第2章 第2章 阿雀冷静不下来了。 阿雀的心态爆炸了。 男朋友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自己却是从其他人嘴里听说这种事…… 阿雀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体征都要因为这种事消失的时候,忽然又清醒过来,并且提出了质疑。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平日里都是坐在寺庙当树洞,又是她男朋友在整个十二鬼月里最讨厌的一只工具鬼,怎么会比她还先知道这种隐秘消息? 闻言童磨仍是笑着,七彩的眸子里流淌着稠冶的琉璃般的光泽,语调活泼地开口道:“因为我很擅长收集情报嘛~” 虽然生活在鬼舞辻无惨下达的“鬼不许群聚”的命令下,但鬼与鬼之间,尤其是上弦鬼手中,还是掌握着能够避开无惨互相传递情报的方法。 这种事情阿雀是知道的,只是没跑到男朋友面前去告密而已,再加上在男朋友面前的时候差不多满脑子都是废料,能被他读取到的可用信息更是无限接近于零。 不过童磨的情报具体从何而来其实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情报究竟准不准确。 毕竟当人们不愿意接受某个事实时,总会下意识地进行反驳。就好比阿雀这时候也不愿意接受自己被绿了这一事实。 她强行镇定下来:“如果是误会呢?比如说只是认识人之类……” 阿雀试图给男朋友找合理的解释,毕竟几百年来也只有她这一个工具鬼爬上了老板的床。 这种事要是真的,传出去之后她在其他鬼眼里的形象,岂不是会变成连头发丝都绿油油的。 想象着这种画面的阿雀陷入了沉思。 童磨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注视着她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样子。 虽然是树洞,但在安慰和开导上也是一把好手的极乐之鬼一脸同情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亲昵得就差把她的脸直接按进自己的怀里了。 看着阿雀难过得要哭出来,童磨微微倾下脑袋,让自己的眼睛与她的视线持平,轻声对她说:“既然这么在意的话,不如自己去找鬼舞辻大人求证吧?” 阿雀的眼睛里似乎燃起了一丝丝希望,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颓然地耷拉着脑袋。 “就算问了他肯定也不会说吧。”她叹着气说。 毕竟男朋友本来就是这种傲慢又不听劝的性格,哪一次不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所有工具鬼,顶着一张“让你听到我的声音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你竟然还想要我解释”的不屑脸。 虽然但是,这不代表阿雀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像只听话的宠物一样乖巧地等着男朋友在某一天开口和她说不需要她了,然后凄凄惨惨地把位置让给男朋友的新女友。 她男朋友作为老板的时候,平日里真的很屑里屑气,但至少在感情上从来没做过和其他女孩子牵扯不清这种对不起阿雀的事。 于是阿雀决定亲自去查明真相。 庆幸了一下来时让鸣女暂时把无限城的接口多留了一会儿,拉开障门之后便能见到熟悉的无限城,一只脚刚踏入无限城,童磨便在她身后挥手说着“下次再来玩呀~” 好像有哪里奇奇怪怪的? 忽略这种不重要的小问题,阿雀让鸣女把自己送去了浅草,因为她听童磨说现在她男朋友就是以人类的身份在浅草活动,不仅如此,他还告诉了阿雀具体的位置。 无论是作为交通工具的鸣女还是作为活点地图的童磨都很靠谱,要是阿雀还找不到无惨,那才要说上一声奇怪了。 但远远地站在街边的树下,看着月色下她的男朋友和一个穿着白色洋裙的女人走在一起,脸上还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意时,阿雀的理智还是当场挥发了。 ——*—— 作为话少又能干的工具鬼,鸣女的日常就是给她的老板和同事们当交通工具,不过一般来说也就老板使唤她比较勤快一点,毕竟其余的鬼除了被老板召集到无限城开会之外,也没什么能使唤她的机会。 除了一个例外。 鸣女被头发遮挡的那张脸面无表情,耳畔却不断传来阵阵哭泣的声音,她抱着怀里的琵琶,脑袋开始放空。 “鸣女——”就算鸣女放空脑袋也没办法完全忽视对方,毕竟独自一人哭了好久的阿雀见鸣女不主动安慰她,自己也要蹭到她身边去黏着她。 阿雀本来是想缩进鸣女的怀里,奈何鸣女怀里抱着的琵琶才是她的本体,就算死也不愿意松开来,无奈之下阿雀只好退而求其次,搂着她的脖子靠在她肩膀上哭诉着自己男朋友的渣男行径。 “无惨他真的好过分哦,平时我多说几句话他就要朝我发火,却能和那个女人有说有笑的,而且他从来都没那样对我笑过诶,我太难过了噫呜呜噫……” 阿雀越想越觉得意难平,越想越觉得气愤,最后她决定要和男朋友当面对质——前提是能在无限城等来对方。 沉默的琵琶小姐鸣女被迫陪着阿雀等了不知道多久,期间听了几十遍阿雀与无惨大人的相遇,又听了几十遍阿雀和无惨大人的相处。反正她觉得自己都要出现幻听了,毕竟她也是头一次知道居然有鬼能叽叽喳喳毫不停歇地说到她都开始昏头转向。 鸣女忽然想,她大概明白了鬼舞辻大人不跟阿雀“有说有笑”的原因了。 ——这谁顶得住啊。 就在鸣女都要开始怀疑人生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波动——是鬼舞辻大人的气息。 而在这个时候,阿雀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哭哭唧唧,但脑袋仍是靠在鸣女的肩膀上。 她忽然说:“我想和无惨谈一谈,鸣女待会儿不要插手哦。” 深受其害的鸣女只想她赶紧从自己肩膀上起开,甚至在见到鬼舞辻大人现出身形时,竟都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 ——毕竟鬼舞辻大人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动脚,不要以为都是同性就不算骚扰了! 完全没有体会到鸣女的心有多累的阿雀依旧趴在鸣女的肩膀上,只是抬了抬眼皮看着不远处的男朋友。 她男朋友的脸色不太好看。 但是阿雀的心情更不好看。 就在鬼舞辻无惨蹙着眉头打算开口时,阿雀的声音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看到了,你和那个女人。” 被迫旁听的鸣女愣了一下,难言的违和感忽然在她心底里升了起来。就在她思考着究竟是哪里违和的时候,鬼舞辻大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那个女人,”他重复了一遍,红梅色的眸子里竖起瞳孔,眸色暗沉:“哪个女人?” 阿雀没有说话了。 鸣女这时候终于意识到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像是猛然惊醒般侧过脸,手背上却被覆上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 刚刚还在她面前哭哭唧唧的少女之鬼,这时候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异常,分明看起来只是轻飘飘地按住了鸣女的手,可落在她手背上的力道却令鸣女无法动弹。 站在不远处的鬼舞辻无惨显然也看出了此刻的不同寻常,平日里令他觉得吵闹的心声,这时候竟半分也听不见了。 无惨瞥了一眼她抱着鸣女,将下巴靠在对方肩膀上的样子,目光落在她的动作上,声音沉了下来:“你在做什么?” 阿雀歪了歪脑袋,面上看不见半分平日里的活泼,她轻声说:“是你在做什么才对。” 她那头黑色的长发随着动作散落着,和鸣女的长发混杂在一起,金色的眸子有一瞬间竟让无惨也绷紧了心弦——这是属于猎食者的本能,因感知到了与自己相似的危险气息而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来,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东西。 虽然从来没在嘴上说过,但实际上,无惨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为了找到青色彼岸花,同时为了研制出能让鬼克服太阳的药剂,鬼舞辻无惨偶尔也会以医师的身份隐藏在人类的世界中,将自己看中的人类变成鬼。 那时候的阿雀是一户贵族家的独生女,却不知为何忽然生了怪病,她的父亲四处求医问药,机缘巧合下找来了无惨这位“医师”。 但人类的身体正是如此脆弱,不起眼的疾病也能让其深陷苦难,在得知了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时,无论是怎样的机会,都会竭尽可能地抓住。 所以无惨将她变成了鬼,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但现如今这副局面,却不得不让无惨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了问题。或者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我不是说过了嘛,”阿雀贴在鸣女的耳边,嗓音轻柔地对她说:“我要和无惨单独谈一谈,所以不要插手哦,鸣女。”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一时间,无形的重力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将鸣女压制,让她的身体被紧紧地压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而造成这一状况产生的阿雀却毫无阻碍地站了起来,视线对上了无惨那双愈发猩红的眸子。 第3章 第3章 “你听说过‘白鹤报恩’的故事吗?”阿雀说。 她觉得男朋友大概是没有听过的,他的眼里不会有这种东西,他的心里更装不进这种东西。 这种于他而言,毫无用处的东西。 无惨永远都是傲慢的、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容任何人反驳,也不容任何人轻视。 所以阿雀很有耐心地跟他解释:“有个年轻人在雪地里救了一只翅膀受伤的白鹤,当天晚上他便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门外站着自称在风雪中迷路的美丽少女,希望年轻人能让她在家中借宿一个晚上。 但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后,外面的风雪依旧没有停止,于是第二天的晚上,少女又留宿了一夜。 后来的第三天、第四天仍是如此,渐渐的这名年轻人便想娶少女为妻,而白鹤所化的少女也正是为此而来。 “无惨,”讲到这里的时候阿雀摸了摸无惨的脸,对他说:“你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无惨并不想知道。 他甚至一点也不想听阿雀讲这个故事,要是放在平时,她刚开口就肯定会被打断,但这次她没被打断。 不是因为无惨忽然有了耐心听她说话。而是因为阿雀在他想要插话之前便掐住了他的脖子,扼住了他正欲脱口而出的话语。 她的速度极快,力量更是不可思议。无惨甚至未能来得及看清楚她的身形,只听到一声铮然的琵琶声,他们周围的环境倏然发生了变化,无惨的后背猛地抵上了和室中纸糊的方格墙壁。 本是站在几米开外的阿雀此刻却近在咫尺,那只平日里在无惨眼中柔弱无力的手掌,则是牢牢地掐着无惨的脖子将他摁在了墙上。 这是绝对的掌控,不容一丝一毫的反抗。 无形的领域以阿雀为中心扩散在整个和室内,分明无限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应该是鸣女的领域才对,可阿雀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甚至拨响了鸣女的琵琶,改变了本该只有鸣女才能掌握的无限城的控制。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足以令无惨的每一个毛孔都倍感压迫——甚至难以动弹。 如自问自答一般,她替无惨说:“你一定很想知道。” 无惨瞪大了眼睛:“……你!”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阿雀有些无奈地抚摸着无惨的侧脸,仿佛刚才那个毫不犹豫扭断他脖子的人根本不是她。 好在无惨的恢复速度极快,就算被扭断了脖子也能在顷刻间恢复如初。 “你总是这样,”她轻轻柔柔地说着,就像是在和他撒娇一样:“每次都不愿意好好听我说话。” 但这次不一样了,无论他是想听还是不想听,只要阿雀想说,他就必须得听完。 “并不知道少女真实身份的年轻人与她结为了夫妻,然后过上了虽然贫穷却很幸福的生活。” 讲完故事的阿雀有些难过,她靠在无惨的怀里,语气爱怜地说:“我们原本也可以很幸福的,不是吗?” 幸福不幸福不好说,可生气却是能够肯定的。 但阿雀比他更生气。 她本以为男朋友更喜欢这种小鸟依人的类型,所以才一直柔柔弱弱的样子,也从来不对他生气——即使他对阿雀的回应完全和她的付出不对等。 “之所以会陪在你身边,是因为我爱你。” 阿雀轻声说着,将掐着他脖颈的手指微微松了松——并非是无惨的错觉,那股从她身上流溢而出的慑人压力也淡薄了许多。 无惨抓住了这个挣脱的机会,他撕碎了身后的纸糊方格,向后拉开了与阿雀的距离。比起直接和眼前这个陌生的不知何物的东西正面交战,显然还有更好的选择。 ——那就是逃跑。 在距今大约四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曾出现过一名将鬼舞辻无惨逼至绝境的天才剑士。 分明眼前的生物和那名剑士没有丝毫共通点,但无惨却猛然间有种那一幕再次降临的错觉。 阿雀从他难看的脸色与缩紧的瞳孔看出了他深藏的恐惧,“我让你想起了什么人吗?” 她更不高兴了。 阿雀喜欢无惨高高在上的样子,也喜欢他随意指使下属的样子,更喜欢他抬起下颌,永远都是那副傲慢而又肆意的样子。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也希望其他人都像我一样爱你,我希望你能永远自由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阿雀半垂着眼睑,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够接受,在你心目中有别的比我更重要的存在。” 无论那个存在是人还是鬼都不可以。 从这一刻开始,鬼舞辻无惨后悔了,把这种东西留在身边完全就是错误的决定——哪怕他之前并不知道她是这种东西。 严格来说,无惨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昔日的平安京中有许多阴阳师,因为那时候的人们总觉得黑暗中有妖魔与他们一同呼吸着,又觉得它们躲藏在人类的影子里,人鬼共生。 无惨曾经也相信过,直到他自己变成了“鬼”。 但在过去的一千年中,他从未见过任何神佛,也从未见过任何妖魔——除了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不知为何物的存在。 鬼舞辻无惨的心底里划过无数的念头,他的余光正在查探周围的环境,但无限城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无惨以前也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被手底下的工具鬼逼到这种地步的一天。 从来都只有他看着工具鬼恐惧挣扎着的份,可现在他却成了正在挣扎的一方。 就在这时,阿雀忽然问他:“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无惨体会不了她忽然问出这种问题的心情,正如同他也体会不到她所谓的“爱”。 但看着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无惨不得不开口了。 ——如果不回答这个问题,或许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那一瞬间这样的念头从脑海中涌现出来,迫使无惨作出了回答。 而事实也证明无惨的直觉很正确,因为他很快便听到了阿雀的声音:“如果你答对了,我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好在无惨的确记得,记得那时候他被请去神代家的宅邸,在侍女的领路下穿过檐廊来到她的房间——半躺在寝具内的少女纤细苍白。 她的眸子是漂亮的金色——是近似阳光一般的、让人难以忽视的颜色。 她在无惨面前轻轻地笑了起来,金色的眸子莹亮通透。 “神代雀。”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无惨说:“这是我的名字。” 这个少女,有着与奄奄一息般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性格。 她总会锲而不舍地向无惨搭话,即便他一副理都不想理她的表情。阿雀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地同他聊着浪花屋的脂粉、近江屋的金平糖,以及她最喜欢的树枝。 “好想快点好起来,”那时候的神代雀捧着脸对无惨说:“我好喜欢院子里那棵树。” 鬼舞辻无惨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女孩子,不易描述矛盾在她身上似乎达成了完美的融合,让她既令人心烦,又令人不由自主地落下目光。 “那就好起来吧……”无惨平静地抬起脸,对坐在寝具内面色苍白的少女说:“无论是以什么方式。” 他给了神代雀大量的血液,如果她能承受住这种血液量,那么转化之后一定会成为足够强大的“鬼”,成为足以令他骄傲的“十二鬼月”之一。 但变成了“鬼”的阿雀,忘记了身为人类时的一切,也没能成为“十二鬼月”之一。 ——*—— 很显然,无惨记忆中的过去,必定掺杂了大量的虚假。 他甚至不知道“神代雀”这个名字究竟是真是假。 但安安静静地听他说着:“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神代家的宅邸中。”的阿雀,却微微眯起了眼睛。 “真可惜,”阿雀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答错了。” 他没能想起来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即便在无惨所说的这次见面中,她已经给出了无数的提示。 阿雀真的很努力在让无惨回忆,甚至连“白鹤报恩”的故事都讲了,但他还是没能想起来。 她对无惨感到很失望。 但无惨正试图强行辩解,已经有很久没接受过任何不同看法的无惨,就算是在解释时也带着一股命令般的口吻。 如果是在平时,就算是这种解释,阿雀也肯定会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高高兴兴地抱着无惨说她好高兴。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毕竟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会有不可触及的底线。 这么多年来阿雀从来没有问过无惨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足以扭转阿雀的想法。 阿雀忽然不想再听他说任何话了,因为她发现无惨根本没有认真思考的念头。 被她欺骗的愤怒几乎占据了他的大半个脑海,而余下的则是恐惧。 是对不该属于现如今这个世间的存在,所流露而出的、发自本能的恐惧。 属于神明妖怪的世界早已隐匿的人世,古老的妖物在异人生物制造而出的无限城中现出了身形,它的体型极为庞大,与无惨相比,后者甚至只有它的百分之一。 那是难以用现如今的常识来进行描绘的、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奇诡之物,它张开双翼,鸣唳的声音回荡在无限城中,几乎将整个无限城的空间都填满,与它相比,一切血鬼术似乎都成了拙劣而又稚嫩的玩笑。 当它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无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已经被彻底颠覆了。 不过有一点值得庆祝的是,他终于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第4章 第4章 通常情况下,阿雀其实不太想以妖怪的形态出现在别人面前。 因为太大了——是真的太大了。 和人类的体型差距过于明显,就算想和他们一起玩都没法被接受。一群小朋友里面闯进来一个大朋友,这个大朋友甚至可以一口十个小朋友,这谁能够接受嘛。 不可以不可以。 所以妖怪通常只和妖怪一起玩——偶尔也会和祸津神祸崇神一起玩。 毕竟正经的神明都不太看得起妖怪,甚至有善良的神明收妖怪当神使还要被其他神明指指点点,就感觉很没有牌面。 阿雀不想没有牌面,也不想去给神明当走狗,毕竟她也算得上是赫(凶)赫(名)有(远)名(播)的大妖怪。 大妖怪当然要和大妖怪当朋友,比如玉藻前、大天狗、酒吞童子什么的,传说中它们可是被称之为三大鬼王的大妖怪——虽然都在一千多年前就被“天”派遣的讨伐队伍消灭了。 所以从这种事情就可以看出来,在“天”的眼里,无论是入内雀还是她的朋友们,都是实实在在的、足以令“天”产生忌讳的“恶妖”。 统领着高天原八百万神明的“天照大神”,被尊称为“天”的众神之首,在神代世界逐渐开始隐匿之时,向人世派遣了大量讨伐恶妖的队伍。 作为凶名远扬的大妖怪,阿雀和她的小伙伴们自然是位于讨伐名单的前列。 和有骨气的、面对天的讨伐队伍也不退缩的小伙伴们不一样,比起大妖怪的尊严和牌面,阿雀更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命,要是命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牌面好说。所以在即将被天的讨伐队伍消灭时,阿雀果断选择了逃跑。 属于入内雀这一种族的天性注定了她比一般的妖怪更加小心谨慎,也比它们更加擅长伪装——无论是她真正的“形”还是真正的“名”,在被讨伐之前她都从未对外透露过。 巨大的鸟类形态是伪装,入内雀则是广泛意义上的种族。谁也没有想到平时一直以巨型鸟类形态出现的大妖怪“入内雀”,真正的“形”其实是只看起来毫无特点的普通小麻雀。 不仅是为了不让阴阳师和天他们抓住弱点,另一层面上来说,要是被其他妖怪知道了她真正的本体那么小只,不和她做朋友了也不好嘛。 所以天派遣下来的讨伐部队也没有想到。 阿雀因此成功躲过了他们的追杀,但变成了小麻雀的原型却掉在了产屋敷家的院子里,被仍是人类的无惨捡了起来。 人类时的无惨常年缠绵病榻,身形消瘦皮肤苍白,正是那种走两步都要喘气、吹吹风都有可能咳血的病弱型美人。 在阿雀看来,强者都喜欢柔弱美人——至少她就是这样——所以柔柔弱弱的人类无惨,在用手捂着嘴轻轻咳嗽的时候,就令阿雀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捏住了。 ——实在是太可爱啦! 就算后来变成了“鬼”的无惨,不再是柔弱美人而是傲慢美人,但美人不管怎样都是美人,就算脾气差行为屑也是美人! 本着这样的心情,阿雀决定配合美人玩角色扮演,他演强者而阿雀演柔弱小可怜。并且一演就是几百年。 过程中阿雀因为天赋加成演得格外逼真,几百年来从未出现过任何失误。而事实也证明她看上的美人果然和她的想法一样——他们喜欢的都是柔弱美人。 直到今天,她的柔弱美人好像玩腻了这种游戏,甚至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强者,想要对阿雀始乱终弃。 阿雀心想这绝对不可以。 所以她一气之下取走了无惨的细胞,又强迫鸣女打开了无限城的出口,恢复了人类的形态之后,在白天把无惨提到了太阳底下。 过了上千年也没能克服畏惧太阳这一弱点的无惨,最后看到的是她那头在阳光下折射出翎羽般光泽的长发,以及那双毫无波动的金色眸子。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所以我好难过哦。” 阿雀坐在万世极乐教的寺庙里,面前坐着的鬼有着一双七彩的稠冶眸子。 童磨脸上的表情大概是呆滞了一瞬间,但这次过来找他的阿雀身上的气息的确发生了变化。 起初他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阿雀删删减减地把大概的前因后果跟他讲了一遍,才令童磨开始思考起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来。 “我听到了哦,你在心里说我是个什么东西。”篡了位的阿雀继承了本属于无惨的一切能力,自然也听到了童磨的心理活动,她托着下巴对童磨叹气:“我有点后悔了。” ——激情杀鬼要不得。 妖怪的想法有时候就是这么直白且简单,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人类在思考问题时却会因为保留了基本的理智而畏首畏尾,所以在人类的眼里,妖怪的形象总是喜怒无常又残忍。 阿雀也不例外。 想杀无惨就杀了,杀完之后她才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是挺喜欢他,又想起来自己还得小心翼翼地躲好不能被“天”发现她还活着。 “天”对阿雀的威胁力就像缘一对无惨的威胁力一样,只要稍微冒出点苗头都能吓得她心惊胆战。但“天”和缘一不一样,因为“天”通常不会亲自动手。 祂更常做的是把任务分给手底下的从属们。 就好比诞生了鬼之始祖的产屋敷家,因为鬼舞辻无惨而导致家族的后代们代代早夭,直到从神官那里得到了天的指引,受天之命为解除早亡的诅咒而灭杀鬼舞辻无惨。 虽然他们的首要目的是除掉“鬼王”以终结一切“鬼”,但如果被他们发现了“入内雀”仍然存在,天也必定会知晓这一事实。 阿雀有些惆怅。 其实从“天”将灭鬼的任务交给身为人类的产屋敷家就可以看出来,比起当年的入内雀和那些大妖怪,鬼舞辻无惨和他所制造的“鬼”在“天”的眼里实在不值一提。 毕竟当初清缴大妖怪的时候,“天”可是亲自统领了一群神明进行狩猎。 虽然这样一比较阿雀自己也觉得自己挺有牌面的,但一想到这个牌面要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命,她就不太能高兴得起来了。 “可是前任鬼王鬼舞辻大人活了一千多年也没有被鬼杀队的猎鬼人杀死哦。” 对于老板换人这种事,童磨非但没有表现出半分抗拒,甚至在亲耳听到前老板的下场之后,还安慰自己的新老板说:“所以阿雀也不用担心吧?” 阿雀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来了一句:“你以为我不动手他还能活多久?” 不同的妖怪往往拥有着不同的技能,尤其是大妖怪们更是如此,阿雀就有一个很独特的能力——她能感知到生物的终结。 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她都能在对方的生命即将终结时有所感知——不管是当初她的妖怪朋友们会在天的讨伐中死亡,还是后来她见到的濒死的神代家大小姐。 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类少女向她祈求,希望自己的家人们不再为自己担忧,于是阿雀取代了她活在神代家的宅邸中,实现了她的愿望变成了身体状况正在慢慢好转的“神代雀”。 而就在不久之前,阿雀在无惨的身上也看到了类似的东西——如果她的感知没有发生错误,那么无惨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种未来真是太凄惨了。 所以阿雀想,与其不知何时死在不知何人的手里,倒不如现在就死在她的手里吧。 阿雀对童磨说:“这种想法有问题吗?” 童磨表情滞愣了一瞬,而后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永远都是那副天真而又纯粹的模样,能让提问者生出一种被人发自内心地认可的感觉,“完全没有问题哦~” “所以嘛!”得到了认可的阿雀心情果然轻松了许多,这也是她为什么总喜欢过来找童磨的原因,作为树洞的童磨好用得简直无可挑剔。 “所以嘛,”童磨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附和着她说:“让你不高兴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那还有什么想着的必要呢,对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轻轻柔柔的,如同耳鬓厮磨一般,手掌则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阿雀的发顶。 阿雀觉得很对。 她高高兴兴地唤来鸣女,在对方绷紧了身体瑟瑟发抖的时候对她说:“召集十二鬼月在无限城集合,我要制定新规矩。” 毕竟今天是新鬼王上位的第一天,为了避免步入上一任鬼王的后尘,怎么着也得改一改他一直以来贯彻的行动准则。 阿雀自认为比她的前男友聪明太多。 虽然大家都很能苟,但比起她的前男友,阿雀还是觉得自己更能苟一点,至少这么多年来她就没给自己四处树敌,也没像前男友一样,被缘一打得狼狈到伤口过了几百年都没能愈合。 她当初被天羽羽斩砍出来的伤口,可是花了四五百年就完全恢复好了呢! 想想真是太骄傲了,羽毛都要变得蓬松起来了。 大妖怪的快乐,果然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第5章 第5章 在大约四百多年前的时候,身为鬼之始祖的鬼舞辻无惨,曾不满于手底下全是杂鱼一样的工具鬼,于是决定挑选强大的人类,制造出十二只最为强大的鬼。 在生出这样的想法之后,他找到了当时世上最强大的鬼杀队剑士继国缘一……的双生兄长继国岩胜,然后一通忽悠,成功把对方拐到了自己的手底下,变成了这十二只鬼,也就是“十二鬼月”中最强的一只。 但这并不代表着,继国岩胜变成鬼就能取代继国缘一成为世上最强了。 继国缘一不是那种普通的东西,他是非常特别的、创造了在后来大大提高了鬼杀队战斗力的“呼吸法”的剑士,也是唯一一个额头上生来就拥有着火焰状的斑纹,能够看到“通透世界”的剑士。 就连他的双生兄长继国岩胜,也不得不承认缘一是受神眷顾的“神之子”。 但作为曾经被神征讨过的妖怪,阿雀实在喜欢不起来“神眷”“神之子”之类的形容。 更何况继国缘一这个人,还在和她前男友的第一次见面中就把他吓到裂成一千八百块,并且一瞬间砍碎了其中的一千五百块, 阿雀从前男友的细胞里读取这些记忆的时候,甚至把那份对继国缘一的恐惧都读取出来了。 ——这也太可怕了,不行不行。 继国缘一怎么可以比天还可怕呢? 不可以不可以。 被无惨的细胞拽进了回忆里的阿雀从对缘一的恐惧中抽身出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这绝对是因为前男友太怂了。 ——神之子不可能比神还恐怖。 阿雀如此确信。 另一方面,强者之所以是强者,不仅仅是单纯的实力,还要加上其他综合因素进行考量,虽然从人类的角度来说继国缘一的确是强者中的强者,但他也没能避免人类都要正视的问题。 ——寿命。 早在几百年前,“神之子”继国缘一就已经死掉了。 但真正的神却能够长存不灭,时至今日依旧令阿雀不得不缩紧脑袋。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不让天手底下的工具人产屋敷发现她的异样,她就必须得管好自己手底下的工具鬼,履行新鬼王的职权。 前男友实在不懂得笼络鬼心,也不懂得什么叫低调朴素,平时行事嚣张(指随便制造工具鬼),生活奢侈(指随意挥霍下属们好不容易挣来的钱),以至于阿雀篡位不到一天,就开始思考丢掉这个烂摊子跑路的可能性。 但这样的话,她又面临了新问题。 其余的鬼,是直接全弄没,还是放任它们不管呢? 她要是直接把前男友的细胞全扔太阳底下晒没了,让所有的鬼失去供给来源全部消失的话,无论是鬼杀队还是产屋敷家都会对这种异样心生疑惑,也会为了确认她前男友的情况而进行调查。 不能确定这种结局会变成什么走向的阿雀放弃继续浪费脑细胞思考这种问题。 而另一种选择的结果,就算不想也肯定能知道。失去了约束也失去了控制的鬼,群聚是必不可免的,但这种倒也没什么,最怕的是群聚之后觉得自己比鬼杀队更强,过于膨胀以导致完完全全暴露在人类的世界中。 要知道,“天”之所以一直不把“鬼”放在眼里,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在普通人类的心目中,“食人的恶鬼”其实只是虚构的怪谈异闻。 “鬼”的存在从未被任何官方组织证实过,“鬼杀队”也只是私人性质的民间自发组织。对普通人来说,当然还是政/府方面的可信度更高。 关于平安时代的那次讨伐,阿雀想了很久,才觉得自己想出了最合理的解释。 ——因为妖怪存在的痕迹太明显了。明显到就连当时的圣上也承认了阴阳师的地位,并且时常派阴阳师们解决人类被妖怪所扰的问题。 大妖怪的行为无拘无束,放在人类眼里便是为所欲为,它们所经过的地方往往不会留下什么完好无损的东西——而在它们眼里,人类也和“东西”无异。 阿雀仍记得平安时代以前,她曾张开双翼在黑暗的空中飞过,人类站在地面上仰望着她,她的身形足以遮挡他们的整片天空。 有人欣喜若狂,也有人惊声尖叫,有人落荒而逃,也有人俯首叩拜。 那是她最自由的时候,也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没有谁能干涉她的行为,她的妖怪朋友们也一样——与其说是“人鬼共生”,倒不如说那完全就是属于妖怪的世界。 那是被妖怪所占领的“人世”。 直到“天”派出了狩猎妖怪的队伍,把“人世”还给了人类。 阿雀的妖怪朋友们都被停止在了那个属于它们的时代,只有她独自逃走了。 属于它们的世界被毁灭了,因为人类才是“人世”的主人,所以阿雀又让自己披上了人类的皮囊,不断地辗转于人类之中。 她仍可以自由地活着,也可以继续享受着人世的快乐。 这才是大妖怪的气度,能屈能伸。 阿雀如此确信,并成功说服了自己。 ——*—— 诸多和室怪异扭曲地贴合在一起,便组成了奇诡而又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无限城。错位的木质地板上零散地站着从各处赶来的十二鬼月。 十二鬼月们只是收到了集合的通知,他们知道是鬼王召见,但这么多年来,鬼王还是头一次进行如此正式且大规模的召见。 很多下弦之鬼甚至是第一次见到上弦们,而其中的上弦之鬼们,互相也已经有百余年没有见面了。 这也间接导致,在十二鬼月来齐之后,他们下意识就开始找起了鬼舞辻大人的踪迹。 没有任何鬼看到了鬼舞辻大人的身影。 无限城的主人鸣女依旧抱着她的琵琶,长长的黑发遮挡了她的大半张脸,坐在比他们稍高一些的台上一言不发。 但她身旁站着的阿雀却是扫视了一圈周围,与此同时她的身上也引来了许多道视线。 作为下弦之叁的病叶以前就在员工考核时见过阿雀,知道她常跟在鬼舞辻大人身边,也曾亲眼见到过她被鬼舞辻大人随手打掉脑袋,便大大咧咧地问她:“喂!鬼舞辻大人还没有来吗?” 阿雀看着他,没有说话。 病叶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奇怪,明明连十二鬼月都不是,就算一直以来都被鬼舞辻大人偏爱,但也不足以让他们忌惮。 毕竟鬼舞辻大人也一直都在强调,他看中的只有实力——阿雀一直都没能获得“十二鬼月”的称号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阿雀是个很弱小的鬼。 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在鬼舞辻大人的心目中,她大概也就是个比较称心的宠物吧。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阿雀忽然开口了。 “比较称心的宠物吗,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鬼舞辻无惨的想法?或者说,你已经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鬼舞辻无惨的想法了?” 毫无波澜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中散开,落入了每一只鬼的耳中。 面容姣好的少女站在高台之上,她微微抬起下颌,金色的眸子犹如流动的熔岩。 话音落毕,站在稍低些的平台上的十二鬼月便清晰地感知到了从她身上扩散出的气息。 那是本该属于鬼王——鬼舞辻无惨的气息。 一瞬间无限城内的气氛发生了变化,她的气息覆盖了整个无限城,下弦之鬼们甚至连这样的气息中夹杂着的威压都无法抵挡,身体不受控制地伏跪在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她仍在说话—— “鬼舞辻无惨死了,是我亲自动的手。” 话音刚落,上弦之鬼的反应便清晰地落入了她的眼底。 上弦之壹黑死牟一言不发,异于人类的六只眼睛却紧紧地注视着她,看不出面上的表情。 上弦之贰童磨握着手中金色的铁质折扇,脸上挂着甚至可以算得上高兴的笑意。 上弦之叁猗窝座则是其中反应最正常的一个,紧缩的瞳孔和绷紧的身体完全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玉壶干脆直接钻进了壶里一副逃避现实的样子,半天狗成功与那堆下弦打成一片,唯一不同的是他还发出了“好可怕、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也要死了……”之类的小声哭泣。 妓夫太郎和堕姬是唯一的二为一体的上弦之鬼,他们兄妹二人共同拥有着“上弦之陆”的称号。 妓夫太郎不太在意这种事情,但他的妹妹堕姬却一直都很憧憬着鬼舞辻大人,一听到他居然死了,当场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握紧了拳头。 毕竟在她看来,鬼舞辻大人那么强大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被眼前这个弱小又丑陋的鬼杀死呢? 堕姬变成鬼的时候只有十四岁,身为人类时她便从未体会过正常的人生,因此性格也受了她哥哥的影响,这么多年过去了仍像小孩子一样简单直白……又很扭曲。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她大声嚷嚷起来,又骂阿雀是丑八怪,鬼舞辻大人怎么可能会被她杀死。 阿雀记住了堕姬说她是丑八怪。 她冷冷地瞥了堕姬一眼,只一眼就成功让堕姬闭上了嘴。心底里油然而生的恐惧,在她那个眼神的催化下扩散到了极致。 “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子,”不知何时阿雀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的手指摸着堕姬脸上的花纹,“也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小孩子。” 第6章 第6章 严格来说,堕姬其实不能算是小孩子,因为她不管是年龄还是外表都不像小孩子了。 但她毫无疑问是个美人。 白皙的皮肤上缀着妖冶的花纹,头发像是雪一样漂亮。如果脾气稍微好一点的话,阿雀一定会比现在更喜欢她。 但美人总是拥有特权的,性别什么的更是无关紧要,脾气差也勉强可以接受,关键只在于她居然说阿雀是丑八怪。 阿雀不认可这种说法。 虽然妖怪的眼光,在某些时候的确和人类不太一样——在单纯的皮相之上更加吸引它们的,是另一种气质之美。 正如当初阿雀在见到无惨时的心动,更大程度上其实也是被那种独特的美丽捏住了心脏。 仿佛是在潮湿闷热的蔽处,用血液与腐肉培育出来的恶之花,就连散发出来的味道也带着阴晦与腐败。 那一瞬间她仿佛被冲昏了头脑,小小的心脏都开始因他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阿雀彻底被这朵花迷住了。 但堕姬和无惨不一样,性格还像小孩子一样的堕姬,她的美就真的只停留在皮相——而阿雀见过太多类似的美人皮相。 所以阿雀还是对堕姬生气了。 她生气的后果就是堕姬会很倒霉。听到作为末位上弦的堕姬凄厉的叫喊声扩散在无限城中,谁也没有说话。 在上弦之鬼面前,下弦之鬼连存在感也不配拥有,他们只是瑟瑟发抖地伏跪在地面上,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思考。 新上任的鬼王,比起前鬼王来说,在残暴程度上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阿雀的脑袋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下弦之鬼根本不需要花费精力,需要稍微在意一下的只有上弦而已。 好在上弦之鬼们也都因为被阿雀的杀(堕)姬儆鬼而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不得不开始正经严肃地审视着眼前这位“新鬼王”。 只不过堕姬的哥哥妓夫太郎,比起上弦之位,显然更在乎的是他的妹妹堕姬。 于是阿雀干脆把他也揉吧揉吧和堕姬丢在了一起,任由堕姬一边恢复一边缩在她哥哥的怀里大声哭泣。 上弦之鬼的末三位太好解决了,阿雀杀一次堕姬就能让他们全都安分老实起来,再也不敢插嘴半句。 而上弦之鬼的前三位中,却似乎仍有不怎么认可阿雀的存在。 比如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黑死牟,再比如握紧了拳头的猗窝座。 眼见这时候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自认为是社交小能手、活跃气氛专用工具鬼的童磨,便跳上了阿雀站着的平台,张开自己的扇子笑眯眯地对其他上弦说:“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嘛……” 猗窝座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被童磨选择性忽视。 紧接着他便开始分析起阿雀上位的好处来,过程中还不忘拉踩一下前任鬼王。 比如阿雀比鬼舞辻大人更好说话,阿雀也比鬼舞辻大人更加可爱,关键是比起动不动就随便给工具鬼们下达命令的前鬼王,阿雀就没有那么多事情来吩咐。 她的要求只有一条:“不要给我惹麻烦。” 和由人类变成鬼的鬼舞辻无惨不同,作为天生的大妖怪,阿雀从来就没想过要找什么青色彼岸花,也没想过要铲除那些猎鬼人。 ——你们要杀的鬼王是鬼舞辻无惨,和我大妖怪入内雀又有什么关系呢? 完全没有关系嘛。 她的前男友为了躲避鬼杀队的猎鬼人,甚至在自己分给工具鬼血液时,就在细胞里留下了禁制——一旦有工具鬼在人类面前说出了他的信息,就会立马原地爆炸。 就算只说了个名字也是一样的下场。 但阿雀比他做得更果断,她干脆就没把“入内雀”这个名字告诉工具鬼们,而是用了“神代雀”这个名字。 虽然“入内雀”也并非真正的“名”,但如果被不识相的工具鬼把它告诉了猎鬼人,还是会给阿雀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大妖怪活着是为了自由和快乐,不是为了给工具鬼收拾烂摊子。 阿雀很是认真地问他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很可惜,他们似乎不太明白。 怎样做才能算是不惹麻烦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宽泛了。 阿雀对他们的理解能力有些失望,但还是叹着气解释道:“时代已经变啦,过去那种强者可以为所欲为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 虽然作为工具鬼待在前男友的身边,但对于人类世界的变化,阿雀依旧掌握得清清楚楚。 就拿大部分上弦之鬼所诞生的江户时代来举例,那时候的武士们腰间别着刀剑,路上和别人撞了一下都可以用“你冒犯了我”这样的理由向人家拔刀。 “但是现在就完全不可以了,”阿雀很认真地对他们说:“因为自从明治维新颁布了禁刀令之后,就算只是别着刀在街上走着,都会冒出来一群巡警把你摁在地上叫你不许动。” 一瞬间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奇妙了,就算是下弦之鬼脑袋里也冒出了许多问号。 人类世界的规矩和他们鬼有什么关系嘛,他们连人都吃了,还要管禁刀令? 更何况……现在整个无限城里只有一个人带刀。 明明是战国时代出生的黑死牟有被内涵到。 读取到他们脑袋里“吃人”这个词语的阿雀更加严肃了,“科学的时代已经来临了,‘鬼’这种东西本来就很不科学,如果不科学到了一定程度肯定会被科学化处理……” 虽然处理的方式本身就很不科学。 阿雀就对此深有体会。 毕竟她和她的妖怪朋友们,当初就是因为太不符合当时的时代发展观念而被处理掉了。 想起来实在有点心酸。 要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被讨伐两次,那也实在太凄惨了。 “所以我们得低调。”阿雀循循善诱,秉持着自己作为好心前辈的教导之情,自认为很温柔地对他们说:“这种事情慢慢来就好了,一开始不习惯也没有关系……” 就在工具鬼们觉得阿雀似乎真的比前鬼王要好一点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她说:“反正鬼舞辻无惨的下场你们也都知道了,不听话给我惹麻烦的东西,就全下去陪他好了。” ——*—— 阿雀觉得自己大概天生就是当鬼王的料。 虽然她手底下的鬼大部分都脑子不太好使,但只要稍微解释一下,再稍微教育一下,其实也还有抢救的余地。 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在第一次召集十二鬼月时就打爆了说她坏话堕姬、揉碎了她的妹控哥哥,踩住了试图为前任鬼王报仇的猗窝座…… 阿雀觉得自己还挺有领导者天赋的。 “我做得怎么样?” 在挥挥手让十二鬼月退下时,阿雀像是没有读取到他们的心思各异,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童磨稍微留一下。 受到了新鬼王“偏爱”的童磨在其他工具鬼眼里的形象,顿时就跟以前待在前任鬼王身边的阿雀差不多了。 区别只在于童磨现如今展现出来的实力,远比当初没有撕破伪装的阿雀要强得多。 这位在上弦之鬼中实力排行第二的工具鬼将自己的扇子合起来,笑容灿烂地摸着阿雀的脑袋说:“做得超级棒哦!” 阿雀顿时信心大增,甚至没有计较他这种以下犯上的行径。 毕竟时代已经变了,阿雀也不再是跟在鬼王身边无名无分的工具鬼了,她取代了前任鬼王成为了新的鬼王,自然也应当取代他在“鬼”中的地位。 在鬼舞辻无惨面前,从来没有任何工具鬼敢试图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脑袋上。 阿雀以前倒是想过,她看着那头漆黑微蜷的短发,心底里以下犯上的念头随时都要蹦出来。 但这样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她的前男友读取到,并且回以冷冷的视线,令阿雀刚想抬起来的手就这样被他的眼神压了下去。 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阿雀忽然也抬起了手,将自己的手掌放在童磨的发顶。 虽然平时的行为举止总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活泼,但童磨变成鬼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岁了,身形比阿雀高大许多。 她摸着童磨脑袋的时候,是踮起脚的。 童磨先是愣了一下,漂亮的彩色眸子里很快又浮现出笑意,他弯下腰来,低下脑袋将脸凑到阿雀眼前。 童磨的头发和无惨完全不一样,不止是长度,也包括一些其他的方面。 发梢往外翘起的弧度从表面上来看甚至有种锐利的感觉,但摸起来却很柔软。 阿雀捏了捏他的发尾,又将手放在了他头顶那块如泼血般的红色上。 大概是她的手掌在这块地方停留的时间稍微有些长了,童磨歪了歪脑袋:“阿雀在想什么?” 闻言阿雀很诚实地告诉他:“我在想,无惨的头发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童磨微微眯起了眼睛:“我以为你不会再想提起他的名字了。” 阿雀眨了眨眼睛。 童磨忽然问她:“阿雀为什么要真的杀了他呢?” 毕竟刚才她对其他不服气的上弦,也只是表面上的“杀死”,而非彻底终结对方的性命。 第7章 第7章 众所周知童磨是个很烦人的工具鬼,具体表现在总是喜欢不分场合地插话,以及不辨时宜地提问。 以前鬼舞辻无惨和其他上弦之鬼讨厌他,也大多是这些原因。 不同的工具鬼有不同的用处,阿雀也没指望童磨能做到真正的完美,毕竟她眼里的童磨,最大的功能也就只有当树洞。 正因如此,阿雀并没有打算真的给他解释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其中大概还牵扯到了一些“因果”之类的奇怪要素加成。就好像阿雀自己有时候也不太能想明白,为什么以前每次她见到前男友的时候,脑子都会自动进行降智处理。 比如看到他的脸就只能想到他长得真好看,听到他的声音就只能想到他声音真好听,甚至连他那些屑里屑气的行为,都会被加上超厚的滤镜,剔除掉所有令人生厌的情绪,只剩下“可爱!”这一想法。 以至于阿雀回忆起前男友的时候,百分之九十九的大脑都被“我可以!”这一印象所占据了。 唯一一次完完全全清醒的时候,大概也就是篡位时短暂的片刻。 当她和无惨一起站在太阳底下,灼热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时,阿雀忽然有种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真正看清楚他的错觉。 猩红的瞳眸紧紧地注视着她,那里面燃烧着火焰——是名为“仇恨”的火。 ——傲慢、胆怯……又脆弱。 这就是剩下百分之一的印象。 回忆起了那个瞬间,阿雀一脸坦然地看着童磨,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玩腻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解释太真了,简直无懈可击。 不过真是真的,屑也是真的,童磨就一脸被她的屑所震撼的表情,睁着圆圆的七彩眼睛呆愣在原地。 阿雀愉快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让鸣女把自己送离了无限城。 ——*—— 每次都被用完就扔,童磨已经对自己是个工具鬼这点有了明确的认知,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抱怨了几句,被送回寺庙时还要对鸣女说阿雀真的好狠心哦。 听到这话的鸣女想起了几小时前自己亲眼所见的场景,身体明显僵了僵,心有余悸地抿紧了嘴唇没有搭话。 比起童磨,鸣女才真正有资格评价这位新鬼王究竟有多狠心。 作为亲眼目睹了新鬼王篡位全过程、并且是唯一一个见到了她妖怪形态还活着的工具鬼,阿雀在将无限城撕了个口子把无惨揪出去的时候,鸣女的心态就彻底崩了。 比起和无良的前任老板一起晒太阳,她还是更想待在自己的无限城里。 这也导致阿雀在把无惨晒没了之后,只是站在鸣女面前盯着她看了半分钟,鸣女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跪在新鬼王脚下向新鬼王投诚。 那时候阿雀还在心底里感叹着前男友真是太失败了,她都还没开始威逼利诱,鸣女就已经倒戈了。 而接下来十二鬼月的反应则更加充分地证明了她前男友的失败,连地位仅次于他的十二鬼月都在第一天承认了新鬼王的地位,就更不要说其他的工具鬼了。 其实在阿雀看来,工具鬼根本就没有话语权,它们不需要有自己的野心,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不需要。 真正合格的工具鬼,只要记住“听话”这一真理就足够了。 和前男友那种不断逼迫着工具鬼们吃人来变强,以获得更加强大的工具鬼的想法不同。阿雀自己都不吃人,自然看不起那种依靠吃人来变强的工具鬼。 真正的强者当然应该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力量,而不是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歪门邪道。 为了让自己的新政/策传达到基层,显然要从基层中选取一些代表来作为传话工具,毕竟十二鬼月完全不屑于和低级鬼们打交道,想靠他们传话简直做梦。 但她在跟随便叫来的一群工具鬼说明自己的想法时,却立马读取到了对方的反应。 工具鬼在脑海中质疑她也吃人这一问题。 阿雀不想解释,解释这种问题实在太麻烦了,而且低级工具鬼没有让她解释的资格。 于是她烦躁地捏碎了生出这一想法的工具鬼,然后对剩下的、身上溅满了红色粘稠液体的工具鬼们说:“这样能明白了吗?” 工具鬼们连连点头,表示他们完全明白。 虽然他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明白了什么。 阿雀对没脑子的工具鬼向来很体谅,于是为了让他们能更加老实且有意义地活下去,她让堕姬把手头上能拿出来的钱都给她。 堕姬感到很茫然,因为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的钱为什么忽然和低级鬼们的“生存意义”产生了联系。 只可惜她的脑子不足以支撑她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她只知道,如果不听阿雀的话,阿雀就会很生气。 自从被阿雀打爆了一次,又看着哥哥被阿雀揉碎了一次之后,堕姬就对阿雀产生了心理阴影,一想到她都会下意识地害怕起来。 所以在阿雀让她掏钱的时候,堕姬虽然很不情愿,可还是迫于对阿雀的恐惧,把自己这些年当花魁时攒下的钱全部拿出来了。 当阿雀看着这笔巨款沉思时,鸣女鼓起勇气问道:“您……要用这些钱来做什么呢?” 在阿雀身边待了一段时间之后,鸣女对阿雀的恐惧也慢慢褪去了一部分。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惹她生气,阿雀的脾气其实比前鬼王要好很多。 尤其鸣女是女性的鬼,大概也有天赋加成,她敏锐地注意到,阿雀似乎对女鬼会更加宽容些。 自她上位之后,她也就打爆过堕姬这一个女鬼——还是因为堕姬骂了她丑八怪。 阿雀托着下巴,一脸严肃地对鸣女说:“我们买家医院吧。” 这是阿雀认真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 虽然她的命令可以起到一定的限制作用,但鬼吃人是天性,前男友作为鬼王都没能彻底改掉这一天性,更不要说那些低级鬼了。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有稳定且安全的食物来源,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鸣女被阿雀的小天才想法震撼了,也被她表面凶残内在温柔的本质感动了。 试问以前的鬼王鬼舞辻无惨会为她们考虑到这种地步吗? 不,他只在乎工具鬼们有没有变强,才不会管工具鬼们到底想不想去袭击人家吃人家全家。 读取到鸣女思想的阿雀也被自己感动了。 阿雀心想,我果然天生就是当鬼王的料。 上位不到一个月就把所有工具鬼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鬼舞辻无惨他能做到吗? 他当然不能! 阿雀膨胀起来了,她膨胀的结果就是让鸣女找来了以前帮鬼舞辻无惨打理生意的工具鬼,然后让他去安排这件事。 前男友也在人类世界开了公司,但经营的却是贸易相关,阿雀不知道前男友懂不懂如何经营,反正她对这种东西是一窍不通。 这时候手底下工具鬼的用处就体现出来了,要是鬼王什么都能自己做,那还要工具鬼有什么用呢? 真正的鬼王,当然应该是优雅地待在无限城里,轻描淡写地下达命令,然后等待着工具鬼传回料想之中的结果才对。 而虚假的鬼王却要为了在人类世界里的生意和人脉,甚至亲身跑去勾引大公司老板的女儿。 嗐。 一边独自喝酒,一边听着鸣女弹琵琶的阿雀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还是缺少了一些什么。 她左思右想,在鸣女因为听到她频频叹气,紧张得弹错了好几个音之后,终于想明白了。 作为一个鬼王,她的生活实在过于朴素了。 甚至可以说,成为鬼王之后甚至比以前过得更加无聊。 毕竟以前还有前男友可以缓解无聊。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就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个可以缓解无聊的工具鬼,招招手让鸣女先停下琵琶。 “去把童磨叫过来……算了,直接把我送去万世极乐教吧。” 以往前男友没空陪她玩的时候,阿雀也会自己去找童磨玩。不得不说,万世极乐教的确比无限城有意思多了。 虽然从逼格的角度上来说还是无限城更高一点,但空空荡荡完全没有其他鬼的无限城,就算装逼也没有工具鬼捧场。 但当阿雀高高兴兴地跑到童磨的寺庙,打算和他快乐一下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正在给教徒们当树洞的教祖。 阿雀半趴在门缝上,从缝隙里看着童磨一边落泪一边安抚着教徒,哭着说出“好可怜”、“你一定能够前往极乐”之类的话。 这里就不得不称赞一下童磨的称职,该认真工作的时候从来不偷懒,哪怕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情说着同样的话,也从来不会在表情和语气上有任何敷衍。 真是太努力了。 简直和她前男友为了活下去一样努力。 在阿雀心生感慨的时候,童磨也打发走了面前的教徒,从莲座上跳下来,拉开了阿雀趴着的障门。 他笑容灿烂地把眼前的阿雀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侧脸蹭着她的发顶。 阿雀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声音,童磨说:“我还以为阿雀以后都不会来找我了呢……” 第8章 第8章 阿雀一直觉得自己和童磨之间的关系还算亲近,毕竟他们也是掰头的情谊。但她同时也知道,童磨和其他的工具鬼不太一样。 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就无法体会到人类的喜怒哀乐,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悲欢离合。 但这并不代表童磨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因为他同时又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顺着大人们的话,对他们说些他们喜欢听也愿意听的内容。 他就这样依靠着自己的聪明机智和灵活变通活到了二十岁,然后被鬼舞辻无惨变成了鬼。 无论是当人还是当鬼,对童磨来说都没什么区别。所以无论鬼王是无惨还是阿雀,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童磨是个没有心的鬼。 阿雀虽然一般都是馋身子,但她同时也还是想走心的,就拿前男友来说,虽然他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在乎阿雀,但阿雀还是愿意相信,自己在前男友心目中是有那么一点点特殊地位的。 要不然的话,前男友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几百年。 但童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没法走心,就算阿雀说想要他的心,那最大的可能也只会是童磨一脸高兴地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甚至还可能会对她说这还热乎着你要不赶紧尝一尝。 一想到这里,阿雀就表示拒绝。 她刚把脑袋从童磨怀里抬起来,额头上立马就有东西贴了过来,流溢着稠艳光泽的七彩眸子近在眼前。 和前男友那种艳丽狭长的眼形不一样,童磨的眼睛更圆些,再加上他总是一副活泼的样子,看起来更有一种年少天真的感觉。 童磨将自己的额头贴在阿雀的额头上,看着她因惊诧而睁大了眼睛,他笑了起来,手指从她的指缝间插/入,握着她的手掌。 “阿雀是来做什么的呢?” 她原本是想来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童磨很显然也不在乎她的来意,就像他也从来都不在乎那些信徒们究竟为何而来。 他只是按捺不住地想要开口说话而已。 童磨一直有着奇怪的思维方式,在他看来,不说话就会被忽视,被忽视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被人遗忘,所以他认真地听着所有人对他说的话,把所有人都记在自己的脑子里。 而这也是阿雀最认同的一点。 在她所诞生的时代,人类、妖怪、神明,所有的东西交杂在一起,就连空气中都氤氲着彼此的气息。 绝大多数的神明,其实都是从人类的信仰中诞生的,记得祂们的人类越多,祂们的力量就越强大。虽然童磨并不觉得神明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但他的想法却很巧合地贴合着这一事实。 就算是神明,也不一定都是善神,即便做出来的事情所代表的是“恶”,这样的神明也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所谓的“祸津神”和“祸崇神”。 如果童磨生得再早一些,受到足够多的供奉,拥有足够多的信仰,死在阿雀所诞生的那个年代,或许也能成为“神”的一员。 童磨听到了这种说法后贴着她的脸笑道:“我一直都觉得,大家都是笨蛋,竟然会相信神明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还觉得我是神明的使者,能够听到来自高天原的声音……” “但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才是笨蛋呀,”童磨的眼睑微微垂了下来,他稍稍直起身体,半低着脑袋望着阿雀,声音轻轻的:“他们是对的,神明是真实存在的,是因为阿雀我才明白的,所以他们说的极乐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吧?” 阿雀习惯了他平日里那种随随便便的样子,却不适应他现在这种专注认真的样子,她伸手推了推童磨,试图往后退开。 但她就站在墙角,这样一退反而让自己彻底没了后退的位置,后背抵着墙角,童磨的身形彻底将她压制在了那个角落里。 意识到这时候的气氛忽然朝着某种奇怪的方向发展之后,阿雀当场愣在了那里。 虽然是因为无聊才来找童磨玩,但一来就玩得这么刺激,中间没有一点点过渡和适应的时间,这就有点顶不住了。 于是阿雀一脸正直地按住了童磨的脸,严肃地对他说:“不搞!” ——*—— 阿雀是个正经的鬼王。 正经的鬼王是不会和下属乱搞的,尤其她还是刚上位不久的新鬼王。 前鬼王的下属这么快就想爬新鬼王的床,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新鬼王都不该接受。 一旦接受了,恐怕就会让其他工具鬼也觉得新鬼王来者不拒,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以后类似的案例只会越来越多。 这样绝对不可以。 阿雀很严肃地思考了一番,觉得自己实在是机智又果断,一定不会步前男友的后尘。 于是为了证明这一事实,她决定走进基层,去视察一下工具鬼们平日里究竟都在干些什么。 这里可以供她选择的对象实在太多了,不过普通的工具鬼没什么看头,那最好就是从十二鬼月里选,下弦在换位的那天就被震慑得极其安分,所以还是应该从上弦里面选视察对象。 想到这里的时候,阿雀也想起来了自己之前为了买医院拿走了堕姬的积蓄。 虽然在阿雀看来,工具鬼的钱就是她的钱,但堕姬大概还是没能达成这样的觉悟,所以无论是掏钱之前还是掏钱之后,她都觉得那是她自己的钱。 思想觉悟有待提高。 但思想觉悟它不会自己提高,尤其无论是堕姬还是妓夫太郎,他们的思想觉悟都不太高。 所以阿雀决定亲自去帮助他们,让他们明白,阿雀并不是只会随便花下属钱的屑鬼王,而是为工具鬼们操碎了心的好鬼王。 ——*—— 吉原花街。 蒙蒙的细雨降落下来,却没有阻拦住任何人的脚步,在这片游女艺伎们聚居的地方,从来都没有沉寂下来的时候。 京极屋的老板娘三津刚从花魁蕨姬的房间里出来,京极屋的女孩子们一般都不敢在这种时候和她搭话,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老板娘这时候的心情一定很糟糕。 以前的京极屋其实在吉原并不出名,直到前两年来了一个名叫“蕨姬”的美人,她的美貌就算放在吉原这种美人如云的地方也足以睥睨众人,所以没过多久,她就成为了京极屋的“花魁”,并且让京极屋在吉原名声大振。 但蕨姬花魁虽然长得很美,性格却十分恶劣,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打骂京极屋的其他女孩子是常有的事情,就算是对待自己的“秃”,也就是花魁亲自挑选的,在自己年纪增长后继承自己花魁位置的孩子,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老板娘虽然对蕨姬花魁的行为颇有微词,但为了保住这棵摇钱树,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时不时还要帮她掩瞒事实。 但蕨姬花魁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对她多出半分敬意,反而因为有人帮自己善后,行事从不会有半分收敛。 京极屋的女孩子们一看到老板娘从蕨姬花魁的房间里出来,就知道她肯定又是受了蕨姬花魁的气了。 但今天却有一件事情,不得不让人在这种时候拦住老板娘。 被拦住的老板娘三津皱着眉头,脸上隐约还能看出怒意,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只是再美的美人都会有年老的时候,更何况是吉原这种地方。 听完游女说的话,老板娘愣了一下,“你是说,蕨姬的姐姐来我们这找她了?” 方才和蕨姬之间发生的不快被新消息所取代,在见到游女点头之后,老板娘下意识问道:“长相如何?” “很漂亮……” 游女回忆起那双金色的眼睛,她在听到对方说是蕨姬花魁的姐姐时,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她和蕨姬花魁一点也不像。 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老板娘并不在意她们姐妹长得像不像,她在意的只是对方为何而来。 这个问题游女也已经问过了:“她说,是因为现在家里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只好来投奔妹妹。” 花街里的女孩子,绝大部分都是穷人家出生的孩子,姐妹都在花街的情况也并不罕见,只是蕨姬花魁也来了京极屋好几年了,当初她是自己找上门的,老板娘也从来没听过她还有姐妹。 想到这里,老板娘又问游女她现在在哪里,得到了还在门口等着的回答后,她又确认了一遍:“她真的说自己是蕨姬花魁的姐姐?” 虽然对此将信将疑,但老板娘还是决定先见见对方,再来考虑要不要带她去找蕨姬花魁。 ——*—— 以“蕨姬”之名隐藏在花街之中的堕姬,凭借着自己的美貌一直过着随心又张扬的生活。 一直以来,堕姬都以自己的美貌为傲,毕竟当初鬼舞辻大人也称赞过她的美丽,甚至用了“最美”这样的形容。 所以堕姬以前就很不明白,为什么鬼舞辻大人不选自己而选阿雀。 不愧是鬼舞辻大人,连想法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然而就是这样的鬼舞辻大人,却在不久之前被杀死了,并且杀死他的,还是堕姬以前最看不惯的存在。 但堕姬没法在阿雀面前发泄自己的不满,因为阿雀会把她捏碎,所以她只能憋着这份不满,将情绪迁怒到京极屋的人身上。 但就在她冲老板娘发完火把她赶出去没多久的时候,障门又被人敲响了。 门外的老板娘对她说,她的姐姐来找她了。 第9章 第9章 虽然一直都被哥哥妓夫太郎说脑子不太好使,但堕姬从来都不同意他的说法。 因为平时在吉原花街活动的时候,每次都是她在人前露脸,哥哥从来都是躲在她的身体里,只有在她被猎鬼人发现,需要打架的时候才会从她的身体里爬出来。 毕竟他们兄妹之间的分工一直都很明确——妹妹负责好看和划水,哥哥负责打架和护短。 阿雀对他们的分工没有任何异议,也对她将自己隐藏在花街里,假装成花魁的行为不做任何评价。 就算是工具鬼也可以有自己的兴趣爱好,阿雀作为一个开明的鬼王,当然不会干涉这种小事情——前提是工具鬼不会因此给她惹麻烦。 但前男友在位的时候,实行的是和阿雀截然不同的管理措施。在他看来人类都是食物,就算是猎鬼人也一样,所以一直以来都鼓励手下的工具鬼们吃得越多越好,甚至还骗小孩子说,吃得越多就会长得越漂亮。 所以堕姬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孩子真的相信了。 她一直都以自己的美貌为傲,也一直都牢牢地坚信着鬼舞辻无惨的“食补”言论,所以多年来躲藏在花街里,把自己的同行们当储备粮。 众所周知如果一开始就进入了某种思维误区,那么要想改变自己的想法就会变得格外困难,在阿雀看来,堕姬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她习惯了为所欲为,也习惯了吃人之后还受到夸奖,所以哪怕阿雀已经上位了,堕姬的想法也还停留在前鬼王在位的阶段。 但不得不说的是,时代真的已经变了。 阿雀本来就很心酸了,这种时代就算是她自己都没法为所欲为,那她手底下的工具鬼怎么可以比她还要嚣张呢? 不可以不可以。 所以在堕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的顶头上司,新任老板,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房门口——还是以“蕨姬的姐姐”这样的身份。 堕姬这时候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百个猎鬼人的“柱”站在自己面前一样,面部管理彻底失控。 ——*—— 事实证明美人就算是面部管理失控也比普通人好看很多,尤其堕姬还是在整个吉原花街都广受吹捧的美人。 所以哪怕她在看到阿雀的一瞬间就仿佛要裂开来一样,落在老板娘三津的眼里也只会觉得她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的姐姐,所以情绪过于激动了。 堕姬激不激动阿雀不知道,但老板娘三津大概是挺激动的,毕竟好几年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蕨姬花魁露出这种表情,总算是让她有点正常人的样了。 要知道,这几年来整个京极屋的所有女孩子都饱受蕨姬花魁的摧残,老板娘甚至一度觉得这个蕨姬花魁简直不是人。 虽然老板娘想的也没有错吧,但以正常人的思维来说,大家也很难会把在他们看来只是传说生物的“鬼”和蕨姬花魁联系在一起。 尤其现在她的“姐姐”还过来找她了,就更让老板娘觉得,蕨姬花魁应该只是性格有点扭曲。 所以在阿雀表示自己想和妹妹单独相处一会儿的时候,老板娘很是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然后帮她们关上了房门。 偏见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尤其在堕姬眼里,阿雀还是长期玩弄她最尊敬的鬼舞辻大人的感情,篡了她最尊敬的鬼舞辻大人的位,随便使唤她最尊敬的鬼舞辻大人的下属的混蛋。 所以阿雀现在说出来的每一句话,落在堕姬耳朵里都被加上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属性。 反正就是令鬼害怕。 在门被关上的瞬间,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的时候,堕姬更是清晰地体会到了京极屋其他女孩子面对她的时候那种感觉。 她怕死了! 就好像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喊着“害怕”,让她扑通一下就跪在了阿雀的面前。 虽然以前面对鬼舞辻大人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但那时候比起害怕更多的还是恭敬,自愿下跪和被迫下跪的感觉当然是不一样的。 所以堕姬就算很害怕,也还是很心不甘情不愿。 阿雀读取到了她的想法,也读取到了堕姬在心底里把她和前男友作比较,尤其比出来的结果还是前男友比她更好。 前男友很会洗脑是不假,前男友很有魅力也是不假……阿雀想着想着,忽然就觉得自己悟到了真相。 美人总是能让人念念不忘——尤其是已经死掉的美人。 阿雀一本正经地和堕姬分享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并对她说:“要是你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总做些让我讨厌的事情,那也可以用这种方法来把自己变得没那么讨厌,明白了吗?” 堕姬:“……” 虽然很想说自己不明白,但看着阿雀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她就有种阿雀想揭开她脑壳的错觉。 所以堕姬点头说她完全懂了。 阿雀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和服,以往她也常帮前男友穿衣服,所以这项技能掌握得还算熟练。 但当她对上堕姬的视线时,竟诡异地从里面看出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阿雀似乎明白前男友平日里都是怎么骗小孩子的了。 堕姬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立场太不坚定,怎么可以因为阿雀给她理了理衣服就觉得她也挺好的呢,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对不起鬼舞辻大人了。 虽然鬼舞辻大人已经不在了,其他的上弦也都叛变了,而且大家都没有要给鬼舞辻大人报仇的意思…… 就算不去读取堕姬的想法,阿雀都能从堕姬的表情看出她在想些什么,但这种能当着她的面想念前鬼王的工具鬼,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真的搞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里,阿雀看向堕姬的目光都多出了几分怜爱。 ——*—— 为了让自己能对下属的钱来之不易有明确的认知,不养成随便花钱的坏习惯,阿雀决定在花街待一段时间。 其实也是因为每天从不知道多少平米的无限城醒过来实在太无聊了,难怪前男友总是要出门去和人类玩。 前男友和堕姬的关系如何阿雀并不清楚,但阿雀自认为她和堕姬的关系已经好起来了。 就拿这段时间的相处来说,虽然阿雀是以“蕨姬花魁的姐姐”这样的名义进入了京极屋,但因为没有受过任何训练,所以老板娘原本的打算是让她先和其他的艺伎一起练习。 可这样一来,她和蕨姬花魁就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堕姬听到这样的安排,还没来得及狂喜,手背上就覆上了一只手掌,紧接着阿雀搂住了她的肩膀,将脑袋贴在她的肩头上,用柔柔弱弱的语气对老板娘说:“可是我和妹妹分别数年……好不容易才再次相见……” 说话时阿雀还流露出一副潸然欲泣的表情,就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一样。 堕姬当时就很想骂人。 但是她不能骂人,不仅是不能骂阿雀,也不能在阿雀面前骂老板娘,上次她管三津叫“老太婆”的时候,就被阿雀给盯得头皮发麻了。 但实际上阿雀只是很震惊她的说话方式,不是说好的当花魁是要经过严格的训练和筛选的吗,怎么连老板娘都敢骂还能当花魁? 不过阿雀的心里活动再多,堕姬也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每次骂人之后都会被阿雀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以至于后来人之前都要先下意识看一眼阿雀。 然后在她幽幽的注视下闭上嘴巴。 所以当老板娘被她们的“姐妹情深”打动之后,善解人意地将阿雀安排成了跟在蕨姬花魁身边的“新造”。 那一瞬间堕姬感觉自己被现实勒紧了脖子,简直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事实上老板娘也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位蕨姬花魁似乎很听“姐姐”的话,而且会在姐姐面前收敛约束自己的行为,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老板娘对这样的安排满意了,阿雀也对这样的安排满意了,但化名为“蕨姬”的堕姬,却对这样的安排一点也不满意。 她早就习惯了看谁不顺眼就打谁,一有不顺心就骂人,以前鬼舞辻大人还是鬼王的时候,就从来都不会管她这种小事。 堕姬又开始怀念起鬼舞辻大人在位的时候了。 但也仅限于想想而已。 她看着趴在窗边望着楼下街道的阿雀,流下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被压迫的泪水。 “不过来看看吗?” 就在堕姬默默落泪的时候,趴在窗边的阿雀转过头来对她说:“是花魁游/行哦。” 虽然对阿雀看到什么还记得叫自己一声感到有些高兴,但花魁游/行这种东西,堕姬其实一点也不感兴趣。 ——反正也不会有比她更好看的花魁了。 堕姬十分骄傲地想。 所以她就很搞不懂为什么阿雀宁愿看街上的花魁也不看她这个花魁,明明她就站在阿雀的面前嘛,不是还看得更清楚? 读取到了这一想法的阿雀发出了意义不明的长音,她托着自己的下巴,手臂搭在窗边,目光落在街道中央被簇拥着的女人身上。 阿雀说:“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味道。” 第10章 第10章 堕姬下意识问她是什么味道。 阿雀很是认真地思考起来,说:“是很特别的、又很罕见的那种。” 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人世与彼岸交叠的逢魔之时,稠红艳丽的晚霞落在那个人类的脸上,空气浑浊而又颓靡。 今天虽然还没到黄昏,但因为上午下了雨,厚重的阴云将天空严严实实地遮挡着,空气湿重而又昏沉。 她显然是陷入了回忆里,所以捧着脸露出与天气毫不相符的梦幻般的表情,就连眼睛里,也仿佛正在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如果看到这幅画面的是鸣女或者童磨,一定能立马反应过来,阿雀又是沉浸在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份恋情里。 ——即使这份恋情的另一个当事人已经不在了。 但这时候站在阿雀面前的是堕姬,而堕姬无法理解。 不仅仅是因为堕姬虽然一直被人吹捧着美貌,却从来没有真正地谈过恋爱,也是因为她对阿雀的偏见太深了。 百余年来都是一样的印象,又怎么可能在几天内彻底转变。 堕姬第一次见到阿雀是在无限城,那时候她和哥哥刚升级到十二鬼月的队列,不过只是在下弦之鬼中摸了个尾巴。 阿雀则是比他们兄妹更早变成鬼,因为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跟在鬼舞辻大人的身边了。 可百余年过去了,堕姬已经成为了上弦之鬼,阿雀却仍然连十二鬼月的尾巴都没能摸到。 说实话,堕姬一直都很看不起她。 直到前些时候仍是如此。 堕姬觉得,鬼舞辻大人应当喜欢更加强大的鬼——比如她这样的,强大而又美丽的鬼。 但当她颇有些洋洋得意地想到这里时,阿雀却揉了揉她的脑袋,冷酷而又残忍地对她说:“但你也不是最美的嘛。” 一不留神又被读取到心理活动的堕姬脸都要扭曲起来了。 为了阻止她露出更难看的样子,也是为了让她知道年轻人不要太骄傲,阿雀决定用事实来告诉她真正的美人该是什么样的。 所以她搂着堕姬的脖子把她勾到了窗边,下方人群簇拥着的花魁梳着繁琐的发型,身上的十二单衣华美如层层绽开的花瓣。 那一瞬间她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在千万道投向她的目光中,恰恰回应了来自她们的目光,或者说,是回应了阿雀的目光。 在对方抬起头望向自己时,阿雀对她露出了笑容。 也不知是不是阿雀的错觉,下方的花魁脸色似乎变了变,因为那样的变化稍瞬即逝。再细看时只能看到她姿态衿雅地迈出外八字的花魁步,身后的秃和新造手中捧着珠宝与华服。 但那些艳丽华美的外物却都在她的美貌下黯然失色,就算是堕姬,在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也怔然了半秒。 紧接着在心底里升起的是无法遏制的怒意,作为整个吉原花街中最美的花魁(自认为的),堕姬绝对不允许有任何比她还要美丽的女人活在这里。 她甚至差点忘记了阿雀还在身边,又向往常那样情绪上头,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柩。 手底下瞬间多出了一个坑。 但她的怒意都还没能完全浮现在脸上,就忽然被阿雀掰过脸来,阿雀的脸上浮现出了那种做作的鬼王专属冷酷表情。 她说:“三分钟,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信息。” 堕姬:“……” 你不对劲! 阿雀才不管堕姬觉得她对不对劲,反正在看到那个花魁的时候,她就有种自己的新恋情又要开始了的感觉。 在兴高采烈地向堕姬描述那种心脏扑通扑通跳动起来的感觉时,堕姬露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 她不留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被阿雀清楚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 阿雀捏着她的后颈皮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你对我的眼光有什么意见吗?” 堕姬完全没有意见……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她不喜欢阿雀,但这也并不代表着阿雀可以否认她作为花街第一美人的事实。 虽然刚才那个女人也的确很好看,但要是认真比较一下当然还是她比较好看…… 想到这里的时候,堕姬猛然间反应过来了。 如果阿雀觉得她比较好看的话,那她不就也有可能会被看上吗? 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能的。” 阿雀义正言辞地打断她的思考,一脸正直地说:“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 “可是你以前也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啊!” 堕姬的话完全没过脑子就蹦出来了。 说完之后看着阿雀面无表情的脸,堕姬才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说出来了。 虽然在心底里想也会被读取到,但说出来和没说出来……好像最后的结果也差不多哦? 所以为什么要有能读取别人想法这种能力嘛,简直太过分啦。 由于堕姬的心理活动实在太多了,所以阿雀也不想槽她,她只是对堕姬的思想居然这么局限感到有些失望。 “我没说过女孩子就不可以啦,我们不介意这种事情的。” 不仅是阿雀,她以前的妖怪朋友们也都是这样。 性别这种东西完全不需要讲究,反正妖怪可以随便转换自己的性别,就拿玉藻前来说,以前超多传说里都说他是女性,但其实他也和人类的巫女结过婚生过孩子。 “只要是为了喜欢的人,不管是变成男性还是变成女性都可以哦。” 阿雀支着脑袋,大半个身子都靠在窗边,在堕姬的挣扎下她终于放开了堕姬的后颈皮,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说:“因为这就是爱呀。” 但堕姬不懂什么是爱。 阿雀失望极了,果然和小朋友一起玩就不该谈这种深入的话题,于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对堕姬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虽然阿雀一脸深沉地叹气的样子有些唬人,但堕姬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被随便应付了。 不过老板应付员工不能叫应付,只能叫关怀下属,而老板吩咐任务也不能叫找人干苦工,只能叫委以重任。 所以阿雀把打探对方消息这样的重任委托在了堕姬的身上。 堕姬很想说脏话,但她正在改说脏话这个坏习惯,问就是阿雀在感受了她不说脏话的样子之后,觉得她说脏话的样子太难看了,所以命令她改了。 感觉自己愈发不自由的堕姬生气了。 在阿雀被老板娘叫去帮忙的时候,关上房门的堕姬哭哭啼啼地把哥哥妓夫太郎从自己的身体里放了出来,委屈地哭诉着阿雀实在是太过分了。 “哥哥!人家被欺负了嘛!!!” 作为哥哥的妓夫太郎不仅要注意不被阿雀读取到他们这边的对话,同时还要安抚妹妹的情绪。 他一脸为难地摸着自己的脑袋,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样子更是因为苦恼而变得更不好看了。 哭着哭着,堕姬又开始嫌弃起哥哥来了。 “喂!”妓夫太郎啧声,“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虽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不管是堕姬还是妓夫太郎都打不过阿雀,所以根本不可能凭借武力摆脱她的压迫。 但有一个词语叫做苦中作乐,意思就是说,虽然被压迫的时候很痛苦,但也还是要自己学会去寻找快乐。 可这种事情,显然也是在为难他们兄妹。 作为在吉原花街的最底层——罗生门河岸长大的孩子,无论是妓夫太郎还是堕姬,作为人类时都没有享受过半分来自人世的美好。 从小到大充斥在他们身边的只有阴暗与暴力,没有人教过他们什么是美好和善良,也没有人教过他们什么是“爱”。 所以从阿雀口中听到这个字眼的时候,堕姬简直嫉妒得快要发狂了。 阿雀是和他们兄妹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她拥有权力,拥有地位,还拥有他们所没有的“爱”。 堕姬越想越觉得意难平。 妓夫太郎想着想着也开始意难平了。 但他比妹妹理智更多,也比妹妹的脑子更加好用,他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所以在堕姬生出大胆的念头时制止了她。 “如果真的做了这种事,她一定会很生气的。” 堕姬想要吃掉那个女人——阿雀新看上的那个女人。 “我才不管她生不生气,”堕姬愤愤地说:“反正她不是说那个女人身上有种很特别的味道吗?那吃掉那个女人之后我身上不也会有那种味道了?” 听到这一回答的妓夫太郎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觉得妹妹的说法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还是不可以——因为阿雀说了,不可以随便吃人。 尤其她现在就在他们兄妹身边,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这位新鬼王的想法谁也捉摸不透。 “只是一个人类而已嘛!” 堕姬想的完全没有哥哥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生气,而且自从阿雀上位之后,她就彻底失去了自由。 她又开始怀念鬼舞辻大人了。 妓夫太郎还想说些什么,堕姬却完全听不下去了,她赌气从窗户跳了出去,踩着窗柩跳上了屋脊。 空中皎月莹莹。 第11章 第11章 在堕姬趁着夜色从窗户跑出去,打算背着阿雀吃人的时候,阿雀正从老板娘那里取回客人们送来给“蕨姬花魁”的礼物。 当她去取东西的路上,老板娘对她说,自从蕨姬花魁来了京极屋之后,整个京极屋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人。 她对“蕨姬花魁”的美貌极尽赞美之词,却又在话语间隐晦地夹杂着关于她性格的批判。 阿雀没有反驳,因为堕姬那样的性格的确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或者说,是他们兄妹的性格,都不在普通人的接受范畴之内。 看着阿雀还是一脸天真的样子,老板娘对“她看起来好像很好操/控”这样的想法又笃定了些,于是意味深长地对她说,在吉原花街这种地方,其实并没有“一个店子只能有一个花魁”这样的规矩。 “你是蕨姬花魁的姐姐……”老板娘说到这里,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任何人了才继续道:“她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做到的。” 而实际上,她不能做到的,阿雀也一样能够做到。 关键只在于她想还是不想。 阿雀这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为什么老板娘要以这种小事为借口把她叫出来——因为堕姬一直以来的肆意妄为让老板娘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可她又没法放弃这样一株摇钱树,所以只能捏着鼻子任由堕姬胡来。 除非……有人能取代或者压制这个“蕨姬花魁”。 而在老板娘的眼里,阿雀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当老板娘试图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阿雀笑了起来——是和她的妹妹蕨姬花魁完全不一样的,极具亲和力的温柔笑容。 “谢谢您对妹妹的关照,也谢谢您对我的鼓励。” 阿雀握着老板娘的手,仿佛没有注意到老板娘神色的变化,语气诚恳地对她说:“我以后一定会努力的,就像妹妹那样。” 老板娘心想你可千万不要跟她一样。 ——如果任由蕨姬花魁一直这样,或许京极屋根本就不会有未来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样的念头便在老板娘三津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将自己的手从阿雀的手里抽出来,笑容有些勉强。但一想到阿雀和蕨姬花魁之间的差别,总算是看到了一点未来的希望。 “那么是要把这些东西都搬过去吗?”阿雀面对着那些堆积了近半个房间的礼物问她。 “不,”老板娘本就不是打算让阿雀来当劳力的,自然不会把这种活计全放在她身上,她从那堆礼物中挑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是一个富商送来的首饰。 老板娘将盒子递给阿雀说:“先把这个拿回去吧,其余的我会让其他人整理好了搬过去的。” ——*—— 阿雀回到房间的时候,堕姬还是没有回来。 那间北侧阴面的房间里,屏风后面只有妓夫太郎在等着她。不说内心对她的看法如何,起码表面上是恭敬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绿色头发的鬼有着极为丑陋的样貌,乱糟糟的头发、脸上的黑色胎记、身形瘦小而又难看——并非是因为变成了鬼才这样,当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阿雀没有对他的出现露出半分惊诧,她在矮桌前坐下,随口问了一句堕姬去哪了。 妓夫太郎半跪在她面前,干巴巴地回答道:“她去了外面。” 这个回答没什么问题,起码妓夫太郎是这样觉得的。 但阿雀下午才对堕姬说让她去调查那个花魁,自然而然便会觉得堕姬是去干这件事了,也就没读取他们的思想——其实也是持续不断地读取工具鬼思想这种事太累了,而且没有必要。 毕竟阿雀怎么也想不到,堕姬竟然有胆子去吃她刚看上的人。 但现实就是这么的奇妙且出乎意料,尤其当知晓事实,并且以为阿雀也通过读取自己的思想,从而知晓了这一事实的妓夫太郎有些紧张地抬起脸来看她的表情时,竟然在上面看出了几分满意的意味。 ——新鬼王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他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虽然前任鬼王其实一直以来都更加看好妓夫太郎,但由于他平日里一般都是和堕姬见面并且鼓励堕姬,所以妓夫太郎一直都觉得,比起自己来说,前任鬼王应该是更喜欢自己的妹妹。 但新鬼王似乎都不太喜欢——毕竟他们兄妹在她面前的待遇都差不多。 区别仅在于一个被打爆一个被揉碎。 而做出了这么凶残的举动之后,阿雀还是能用一副平静而又和善的表情出现在他们兄妹的面前,甚至在察觉到妓夫太郎太过紧张时安慰他说放轻松一点。 因为阿雀不仅体恤下属,还是个十分具有亲和力的友善鬼王。 ——她自认为的。 在听到她让自己起身时,妓夫太郎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站起来,变成了俯视她。 他觉得这个角度不太好——起码以前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视角注视过前鬼王。 阿雀大概也是发现了,妓夫太郎站起来之后她要仰着脸看对方,脖子酸。 “那就坐吧。” 说实话,妓夫太郎不太敢和新鬼王平起平坐。 但既然这是她的吩咐,那也只好听从。 坐下来还没到半分钟,阿雀便又问他:“堕姬有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吗?” 说话时因为无聊打开了老板娘让她拿回来的那个盒子——里面躺着一支顶端尖锐的发簪。 这时候的气氛就让妓夫太郎又升起了一种紧张感,仿佛下一秒阿雀就要和他商量堕姬回来之后要怎么弄死她。 他们之间的脑回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而另一边的堕姬,更是和他们不在一个频道上。 堕姬甚至觉得自己大概和其他人都不在一个世界上了。 因为在明确地知道了鬼王鬼舞辻无惨已经死去的数月之后,她再次见到了对方——在吉原花街这种地方,以谁都料想不到的方式。 ——*—— 不久之前,吉原花街的时任屋来了一位新花魁,她自称为“鹤江”,听说是某个家道中落的贵族之女。 因为身体柔弱,所以平日里,就算是在时任屋也极少出现,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今天下午是头一次外出会见客人。 而稍微掌握了些花街的消息的人都能意识到,这位鹤江花魁,在某些习惯上,似乎与京极屋的那位蕨姬花魁极为相似。 不仅是习惯,鹤江花魁同时也有着足以与蕨姬花魁相提并论的美貌,所以才能在不过半月的时间内,便在吉原花街声名鹊起。 但真实的情况,却与这些人尽皆知的传闻有些差别。 艳丽的灯笼挂在店铺的屋檐上,外面的嘈杂与喧闹却丝毫没有影响到房间里的情况。 鹤江花魁的房间里,京极屋的“蕨姬花魁”毕恭毕敬地伏跪在这位“鹤江花魁”的面前,心底里却是遏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无惨大人……”堕姬刚开口,便被对方打断:“听我说就可以了。” 无论是外表还是气息都完全发生了变化的原初之鬼,以陌生的女性之容对堕姬说:“堕姬,现如今的情况你也已经知晓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月,但鬼舞辻无惨依旧将那天发生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曾经有种说法,人在临死的时候,眼前会浮现出回顾自己一生的走马灯。 在几百年前,鬼舞辻无惨曾体验过一次——那时候死亡近在咫尺,带来死亡的日之呼吸的剑士站在他的眼前。 那时候的鬼舞辻无惨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初从继国缘一刀下成功逃脱的自己,却会在几百年之后,死在其他人的手中。 他原本是死了的——鬼舞辻无惨自己也可以肯定。 被掐住脖子的时候,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无力感让他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一直以来他都在努力地逃脱死亡,但在真正的死亡降临时,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仍记得阳光照射在自己身上之时,被灼烧的痛苦清晰可忆,仿佛多年之前那把燃烧着红色火焰的日轮刀。 阳光唤醒了这部分的记忆,也唤醒了那把刀留下的伤口,仿佛是在回应着什么一般,灼烧着他的肉/体和理智。 鬼舞辻无惨死在了那天的阳光下,但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原因。 但比起弄清楚自己死而复生的原因,鬼舞辻无惨更想做的是另一件事——将他杀死的神代雀,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需要你的帮助,堕姬。”一想到神代雀,杀意便开始阵阵翻涌,鬼舞辻无惨压抑住这样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平静下来。 虽然一直都觉得堕姬不如她的哥哥,但在忠诚这一方面,堕姬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尤其是——从堕姬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她还没有归顺于那个“新鬼王”。 所以鬼舞辻无惨对她说:“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第12章 第12章 鬼舞辻无惨谁也不相信,他只相信他自己。 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他从未给予任何人信任,也从未将任何人当做心腹。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会对下属们说类似的笼络人心的话。 毕竟就事实而言,他的口才一直都很好——无论是几百年前把继国岩胜忽悠成了“黑死牟”,还是几百年后面不改色地对堕姬说“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只要是和自己的利益与生存挂上了勾,鬼舞辻无惨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原本是这样的。 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的。 但在那一天,在他被神代雀杀掉的那一天,他没能发挥出这样的能力。 要想知道神代雀做出这种举动的原因并不难,因为她的想法一直以来都很好理解,鬼舞辻无惨甚至一度觉得,她大概是没有脑子这种东西。 因为每当他读取对方的思想时,能读取到的都只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是有关于馋他身子或者馋他脸的念头。 神代雀喜欢他,这是鬼舞辻无惨从来都没有怀疑过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她爱着他。 哪怕这么多年来鬼舞辻无惨从未对她说过半句喜欢,也从没有表现出半分此类迹象。她都没有显露过半分悲伤或是失落,就好像这份所谓的“爱”,即使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关系。 鬼舞辻无惨习惯了高高在上,也习惯了发号施令,他想做任何事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不会被任何人影响,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于他而言,神代雀大抵也只是玩物罢了——稍微有点特殊的玩物。 弱小、无用……却又很吵闹。 总是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除了平添心烦之外毫无用处。 鬼舞辻无惨自己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把她留在身边这么久。 就像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可以解释清楚自己和她所质问的“那个女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却完全没有解释半句。 他完全可以告诉对方,接近那个女人只是为了对方家族的人脉,他既没有和那个女人发生什么的想法,更没有要把阿雀丢在一边的念头。 这样说的话,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也不一定。 虽然这并不符合鬼舞辻无惨一贯傲慢的性格,但在生死的关头,无论做出怎样的举动都不新奇。 所以他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可能是出在了神代雀的身上。 她并非人类,也不是鬼舞辻无惨所熟知的“鬼”,而是真正的神代遗留,是不属于现如今这个时代的,从古久的过去被延续下来的妖物。 她生来就是妖怪,所以不会像鬼舞辻无惨一样,在心底里仍然留存着属于人类的部分。 虽然相处了几百年,但鬼舞辻无惨完全不知道她的弱点,也不知道,像她这样的存在,究竟要如何才能被杀死。 但鬼舞辻无惨希望她死,他希望她能死得比自己更加狼狈,在绝望中迎来末路。 只有这样,鬼舞辻无惨的怨恨,大抵才能够平息。 ——*—— 当堕姬回来汇报自己今晚的收获时,阿雀忽然打了个喷嚏。 “我听说,有人在想念自己的时候,就会打喷嚏。” 阿雀这样说着,又忽然想到:“但现在大概不会有人想我了吧。” 以前的朋友们都已经死掉了,现在也没有新朋友,工具鬼没有鬼权直接排除,那就只有十二鬼月。 那可能是童磨在想她吧。阿雀心想。 但就算对方在想她,她也不会去看他,因为童磨这个鬼太缠人了,再加上阿雀现在真情实感地觉得花街就是自己的归属,在和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终成眷属之前,她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这种想法要是让堕姬知道的话,一定又会看不起她了。 在时任屋见到的前任鬼王虽然仍有复位的心思,但就实力而言,无惨和阿雀之间大概是隔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呼那么多。 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这并不代表就前任鬼王就会因此颓然放弃,因为他很清楚,只要神代雀还活着,他就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 毕竟神代雀不仅比猎鬼人要恐怖一万倍,也比继国缘一恐怖一万倍。 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她不会死。 作为“鬼”的鬼舞辻无惨已经活了很多年,他一直以自己的生命力为傲,从婴儿时差点因为没有脉搏而被丢弃,却在最后的时刻挣扎着发出了哭喊声就能知道,当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已经在和死亡斗争。 他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所以当初继国缘一能威胁到他的时候,他躲了对方数十年,躲到了继国缘一老死才出来,这种事情于鬼舞辻无惨而言一点也不丢脸。 这是策略。 但这个策略,不能继续用于现在。无论他等多少年,甚至可能把自己等死,也没法等来神代雀的终结。 鬼舞辻无惨隐约有种预感,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神代雀就会一直活着。 占着本属于他的鬼王的位置、使唤本该是他下属的工具鬼,挥霍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 无惨接受不了。 堕姬也接受不了。 所以堕姬决定听从鬼舞辻大人的命令,继续伏跪在她最尊敬的鬼舞辻大人的足下,为他的复位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那么必须要做到的一点就是——不能让阿雀读取到她的思想。 这点阿雀以前就做得很好,这么多年来无惨从来没在她的脑子里读取到半分和她的真实身份有关的东西,一想到这里,无惨的脸都要气绿了。 但无惨知道堕姬没法做到这种事情,所以只能由他来干涉堕姬的思维,以前他也做过这种事情——是对猗窝座做的。 将猗窝座变成鬼的时候,他破坏了对方大脑,将里面那些属于人类部分的记忆加以干涉,所以猗窝座只是猗窝座,他是唯一一个完全没有人类时记忆的鬼。 变成了“鬼”之后的猗窝座,对鬼舞辻无惨有着远超任何一名上弦的“忠诚”。 这是鬼舞辻无惨在破坏对方大脑时附加的暗示。 而现在,无惨也要删除掉堕姬的部分记忆,再给对方增加一些暗示。 虽然他的力量现如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种基本的操作,还是勉强可以实现。 所以回到阿雀身边的堕姬,只记得自己见到了时任屋的鹤江花魁,记得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体状况与喜好,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否与对方进行过对话,也不记得——那位鹤江花魁,是否已经知道了“蕨姬花魁是鬼”这件事。 实在是太奇怪了。 堕姬想。 但这样的奇怪只在她的脑海中停留了短暂的片刻,很快又被其他的念头掩盖过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身体柔弱、不喜喧闹……” 阿雀觉得自己恋爱了。 这不就是她最喜欢的类型吗,众所周知和妖怪谈恋爱的人类,身上都有着早逝之类的悲惨属性。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我要怎样才能接触到她?” 阿雀已经开始思考跳槽的可能性了。 堕姬小声提醒:“时任屋不会要你的。” 花街的店子之间彼此有着竞争,以前也出过恶性竞争把自己店里的姑娘派到对手店里去,然后把对方的名声弄得乱七八糟这种事情。 虽然一般都只会出现在罗生门河岸那种没什么信誉可言花街底层,但大部分的店子,都不会收其他店里的姑娘——除非她原本所在的店已经关门了。 而以京极屋近年的发展来看,距离关门恐怕还得过上几十年的时间。 阿雀沉思片刻:“那把时任屋弄关门的可能性呢?” 话音刚落,堕姬就用一种“原来你也是这种人”的眼神看着她。 阿雀被她看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这已经不符合她和善友好的鬼王人设了。 “但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出一些冲动之举,难道不是很浪漫的事情吗?” 阿雀振振有词。 这就好比某些小说里,男主角杀了女主角的全家,把她原本幸福平静的生活破坏得一干二净之后,露出一副情深款款的样子对她说我是真的爱你。 堕姬虽然没有文化,但她的耳力很好,所以能听到京极屋其他女孩子们一起看书时发出的讨论声。 自从明治维新之后,这个国家开始宣扬教育的重要性,就算是女孩子,有些人家也会让其接受新时代的教育了。 花街并不乏落魄贵族家的女孩子,正是因为从一出生就过惯了奢侈的生活,所以才更加接受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为了继续维持那样的生活,就算归宿是花街也没有关系。 阿雀震惊了,没有想到堕姬竟然比她想象中博学多才。 ——虽然事实和她想象中有些差距。堕姬本质上还是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堕姬。 当然,她的哥哥也和她一样,这是一对同甘共苦的文盲兄妹。 第13章 第13章 被堕姬无意中内涵到的阿雀决定和她断绝往来。 三分钟。 和她当时随口吩咐堕姬去把鹤江花魁的信息搞来的时间完全一致。 其实如果从无惨的角度来说,阿雀其实和虐恋情深中强取豪夺的一方也没什么差别了。 毕竟她有时候的想法,实在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的东西。 就算堕姬兄妹也不是一般人,他们照样无法理解阿雀的想法。 花街里时时氤氲着脂粉与靡艳,那些暧/昧的声音与言语已经与这里的空气彻底融为一体。 即便阿雀仍是蕨姬花魁身边的“新造”,但在京极屋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也会有客人开始明里暗里向老板娘打听她的身价。 毕竟对于普通的女孩子而言,一旦进入了花街这种地方,要想离开就必须得付给自己所在店子的老板足够的钱,无论是为了继续活下去还是为了自由,都不得不接待客人。 虽说花魁可以拥有自己挑选客人的权力,但相对应的,店里为了培养她们所付出的昂贵资金,到后来也会成百上千倍地需要她们偿还。 哪怕在京极屋的人看来,阿雀只是来投靠自己妹妹的,但在老板娘眼里,她却已经把阿雀当做了替代“蕨姬花魁”的最佳人选。 绝交三分钟之后,阿雀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堕姬。 听到这种事的堕姬整个鬼都要气得裂开来了。 如果是平时,她肯定要怒气冲冲地跑到老板娘的房间里,甚至很可能对老板娘大打出手,毕竟堕姬向来如此,让她不顺心的人从来都没什么好下场。 但现在却不行,在她把怒气化为行动之前,巨大的压迫力便让她无法动弹,甚至不得不将身体趴在了地板上。 堕姬久违地感受到了那份恐怖的压力。 阿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清晰地落入了堕姬的耳中,她听到阿雀轻轻地说:“我讨厌不听话的鬼。” 这很难不让她想起那天的无限城,身体碎裂时的疼痛感仿佛时刻都能被回忆起来,名为“恐惧”的情绪游走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 堕姬这时候才猛然发觉,自己在阿雀面前……有些太过随意了。 难言的恐慌在心底蔓延,但附着在她身上的压迫感却愈发强烈,就好像是在慢慢地碾压着,随时都可以将她碾碎。 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压力让堕姬彻底陷入了慌乱中。 她这时候没法不害怕,眼泪一滴滴地掉下来,但她又说不出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有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阿雀蹲在她的面前,捧起她的脸,慢慢地用手指拭去堕姬脸上的泪痕。 那一瞬间堕姬的脑海中猛然窜出了什么东西,但她自己都没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她只知道阿雀正在对她说:“听话一点的话,我会更喜欢你的。” ——*—— 阿雀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她认识的所有人,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似乎都有着奇怪的共通点。 比起被温柔地对待,他们似乎都更喜欢直接一点。 毕竟以前和妖怪朋友们一起玩的时候,大家就很容易玩到断手断脚这样子。 但阿雀大概能够理解,因为妖怪有着强大的愈合能力,并且有着与生俱来的残忍与凶狠。 所以比起聊天大家更喜欢打架,比起相爱大家更喜欢相杀。 妖怪与妖怪之间谈恋爱,往往到最后只有一方能够活下来。 与人类也是如此,区别只在于人类的生命更加短暂,并且本身就脆弱得根本承受不住这份爱意。 那时候的阿雀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喜欢上某个人——直到这一天真的到来。 所以她和前男友谈恋爱的时候,从来就没觉得他们之间的恋爱方式有什么问题。 掰断恋人的脖子这种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阿雀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她同样不觉得自己杀掉前男友有什么错,虽然杀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阿雀都会在梦里见到他。 她觉得这是某种预兆。 有时候他是神采奕奕的样子,有时候又是虚弱病态的模样,但不管是什么样子,哪怕连脸都没有出现,阿雀依旧能在梦里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直到那个没有阳光的午后,她从堕姬房间的窗户往外望去,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的侧脸。 就像是命运一样,她对那个女人一见钟情。 阿雀很想把这份心情分享给堕姬,但堕姬显然被她吓坏了,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话,而她的哥哥在这种事情上比她更加迟钝,完全没有考虑的余地。 这时候阿雀就不得不开始怀念起童磨,毕竟专业树洞总比业余树洞更加好用。 但就在阿雀思考着究竟要不要去童磨那里的时候,有另一件事情打乱了她的思考。 彼时堕姬也因为白天的太阳无法外出,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再加上才被阿雀教育了,所以在她面前连大气不敢喘一下。 她觉得很痛苦,非常痛苦,极其痛苦。 和阿雀一比起来,那些人类似乎都变得格外可爱了。 而就在这时候,门外的“秃”敲响了堕姬的房门,对她说—— 时任屋的鹤江花魁来拜访她了。 不同店子的花魁,在私底下交友或是来往的情况并不罕见,但无论大家怎么想,都不觉得蕨姬花魁这种性格会和别的女人交朋友。 尤其那个女人还有着不逊色于她的美貌。 但现实如此,京极屋的女孩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蕨姬花魁将前来拜访的鹤江花魁请进了房间里,然后用障门将一切震惊的目光都拦在了门外。 最关键的时,蕨姬花魁看起来还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堕姬才不会管京极屋的其他人都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阿雀心心念念的女人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这位鹤江花魁有着白皙的皮肤,姣好的面容,眼尾泛着艳丽的红色,眉梢上挑的模样晓得妖冶而又惑人。 按照常理来说,这是堕姬最不喜欢的女人类型,甚至很有可能一见到对方,脑袋里就只剩下把对方的脸划得稀巴烂这一个念头。 但这次的情况却稍微有些不同,看到对方的时候,她甚至有种看到了救星的感觉。 鹤江花魁来时身边也带了自己的秃,但她没让对方跟进房间,所以相较之下,一直让自己的“新造”跟在身边的蕨姬花魁,就显得有些不太妥当了。 不过鹤江花魁似乎没有对此感到不悦,也没有对比发表任何意见。 她只是对蕨姬花魁说自己初来乍到,早就听说了蕨姬花魁的名声,一直想来拜访,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所以才拖延到了现在。 分明这些话都没什么特别之处,可看着眼前端坐在和室内的鹤江花魁,堕姬却不知为何从心底里生出了某种凉意。 仿佛她眼前坐着的,也是某个……值得被她所敬畏的存在。 她摇了摇脑袋,把这个奇怪的念头从脑袋里晃了出去。 阿雀在她们进来时便主动出去端茶了,这期间堕姬和鹤江花魁短暂地独处了几分钟,而当阿雀回来的时候,便发现鹤江花魁和堕姬之间的气氛似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僵局之中。 女人和女人之间,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之间,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也是有可能产生冲突的。 很多年前有人告诉过阿雀这个道理,虽然她一点也不同意。 但现如今的情况却让她不由得想到了这句话,也不由得瞥了一眼堕姬。 堕姬当场就怂了,觉得阿雀是在责备她。 责备她怠慢了对方。 但堕姬又不敢对阿雀说什么,只好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询问鹤江花魁:“那么,您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第14章 第14章 以“鹤江花魁”这个身份隐藏在吉原花街的鬼舞辻无惨,是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以后,才决定亲自来一趟京极屋。 和表面上前来拜访“蕨姬花魁”的说法不同,鬼舞辻无惨的真正目标,其实是同样隐藏在吉原花街的阿雀。 神代雀。 这个名字在鬼舞辻无惨心目中的地位,甚至已经取代了上千年来一直在领导着猎鬼人的产屋敷家。 猎鬼人诚然麻烦,却从未让鬼舞辻无惨陷入过如此境地。 就算是当年的继国缘一也没有。 不自觉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无惨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落入堕姬的眼中便是对面的鹤江花魁突然变脸。 堕姬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的堕姬,忽然又看见鹤江花魁的目光落在了倒茶的阿雀身上。 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着花魁身边的“新造”,甚至不像是在看着人类。 那一瞬间堕姬觉得眼前的鹤江花魁或许也不是人类,虽然她身上的气味和人类完全没有区别。 ——这恐怕是堕姬头脑运转得最快的一次了。 虽然得出的结论很快又被她自己否认了。 屋子里燃着白檀的香料,这是整个京极屋最背阴的房间,就算打开窗户来,外面的阳光也投不进几分。 鬼舞辻无惨选了一个自认为最稳妥的时间——白天,并且是有太阳的白天。 这倒不是说鬼舞辻无惨死了一次反而能因此出现在太阳底下了,而是来时带了自己的“秃”,对方撑了厚重的纸伞为其挡下烈阳,确保她们身体柔弱的鹤江花魁不会被太阳照到分毫。 但阿雀不会知道鹤江花魁路上是如何过来的,这也就意味着,在阿雀的眼里,能在白日出门的“鹤江花魁”,绝对不会是“鬼”。 鬼舞辻无惨正是抱着这样小心谨慎的念头过来的。 神代雀已经不是无惨所熟识的那个神代雀,自然不可以用以前的目光来看待她。 所以无惨自然也不会知道,正在倒茶的阿雀之所以慢慢吞吞,本意只是想抓住和这位鹤江花魁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个距离下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手背的皮肤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在抬起手接过阿雀递过来的茶杯时微微滑落衣袖,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和青色的血管。 漂亮得像是该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高处的白瓷一样。 阿雀稍稍抬起了脸,在对上了鹤江花魁的眼睛时,对方却仿佛猛地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手上的动作僵了一瞬。 那杯刚沏好的茶水就这样悉数倒在了鹤江花魁的手上。 那茶水的温度很高,直接接触足以烫伤人类的皮肤。 阿雀担心起来了,她握住对方的手,想要查看她的伤势。可鹤江花魁却像是害怕着什么一样,慌乱地从阿雀手里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手背。 在阿雀询问她有没有被烫伤时,鹤江花魁低头轻声道:“不必担忧。” 纤长白皙的脖颈落入阿雀的眼底,她满心满眼只有这幅柔柔弱弱的模样,发自内心地觉得鹤江真的好可爱。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位“鹤江花魁”的心理活动和她完全相反。 ——神代雀很可怕。 无惨的心底里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因为无惨这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了。 分明是他看过了无数次的眼睛,在无数个没有阳光的角落里他曾长长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甚至觉得在她的眼里闪烁着坠落的星辰。 但现如今他却从那破碎的星辰底下看到了更加深邃的黑暗。 那些东西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温度的茶水根本不会给鬼舞辻无惨带来任何伤害,甚至不足以令无惨的皮肤泛红。 所以无惨才更不能让神代雀看到自己毫无变化的手,这无异于彻底将自己暴/露在她的面前。 无惨忽然迟疑了,他觉得自己今天亲自来见她或许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但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阿雀忽然询问她是否要换身衣服。 虽然身上的和服被茶水泅湿的面积并不大,但花魁们都格外讲究,大多数衣服穿了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也是为何大多数花魁明明很有钱却没法脱离花街的原因。 赚得多并不代表存起来的也多,她们为了维持自己的花魁排面花出去的钱,从来都不是小数目。 但问题是鹤江花魁现在是在别家的店子里,如果要换衣服,换的是谁的可想而知。 坐在她们对面的堕姬忽然开始怀疑阿雀究竟是她的“新造”还是鹤江花魁的“新造”了。 不过堕姬的想法并不重要,因为阿雀才是她的老板,并且前两天才把她摁在地上让她哭了一顿,以至于堕姬现在完全不敢在阿雀面前说半个“不”字。 她知道自己的口才并不好,这点还是阿雀亲口告诉她的,所以堕姬不需要说什么话,她只需要当一个没有感情的点头机器就可以了。 不管阿雀说什么都是对的,堕姬只需要坚信这点就足够了。 鬼舞辻无惨选择拒绝。 阿雀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可惜,这更让无惨觉得,自己的拒绝果然十分正确。 虽然用的理由是“不想过于麻烦蕨姬花魁”。 “蕨姬花魁不会这样想的,”阿雀别过脸去,像是才想起来堕姬的存在:“对吧?” 堕姬没有说“不对”的资格。 “……对。” 勉强的意味显而易见。 堕姬的不擅长交际在阿雀面前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她现在恨不得把哥哥放出来,让自己钻进他的身体里去。 让她独自一人面对阿雀,还要面对那个让她觉得有种莫名的奇怪感的鹤江花魁,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活着好艰难,活在阿雀的眼前更艰难。 堕姬又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了。 好在那位鹤江花魁看出了她的勉强,善解人意地再次婉言谢绝。 虽然阿雀还是很想和她多相处一会儿,但鹤江花魁说自己的身体略有些不适,所以还是匆匆向她们告别,和守在门外等着她的“秃”一起离开了京极屋。 阿雀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问堕姬:“你讨厌她吗?” 堕姬愣了一下,“……不讨厌。” 不是因为害怕阿雀生气,而是她的真心话。 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听到这一回答的阿雀盯着堕姬看了好一会儿,在堕姬被盯得心里发毛时忽然又笑了。 “很好哦,”阿雀摸了摸堕姬的脑袋,柔声夸奖她:“堕姬现在也变得更可爱了。” 这一瞬间堕姬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 虽说被那日鹤江花魁的主动来访引得倍感好奇,但在京极屋里,目前还没有哪个女孩子敢主动去询问蕨姬花魁这种事情。 哪怕现如今的蕨姬花魁,已经因为她姐姐的到来变得脾气收敛了许多。 所以阿雀自然就变成了被拉住询问的最佳人选。 虽然和蕨姬花魁是姐妹,但脾气性格比起蕨姬花魁来说好了一万倍的阿雀,在京极屋中的风评也比蕨姬花魁好上一万倍。 “鹤江花魁为什么过来拜访吗?”阿雀露出思考的模样,“这种事……我也不太清楚呢。” 闻言,围在她身边试图听到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的女孩子们大感失望。 到底是头一次有别屋的花魁前来拜访的情况出现,就算不知道对方的来意,大家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雀摊了摊手,“就是坐在房间里喝茶呀。” 字面上的意思大家都懂,可其中的暗涛汹涌却不一定所有人都懂。 只不过大家都以为是蕨姬花魁和鹤江花魁之间的暗涛,谁也不会想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阿雀才是“鹤江花魁”最为忌惮的存在。 但这个被忌惮着的人却没有丝毫的自觉,甚至还在想着她和鹤江的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堕姬觉得阿雀完全被对方迷住了。 就像那些被堕姬的美貌迷昏了头的男人们一样。 千方百计地琢磨着她的喜好,然后想方设法投其所好。 阿雀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态。 她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变成男性的形态去约对方出来见面了。 “……” 你认真的吗? 听到这一想法的堕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提醒道:“这要花很多钱……” 几百年来在花街的无数个店子里当了无数次花魁的堕姬非常认真地和她解释了其中的规矩。 花魁和普通的坐在游廊的格栏之后,能被随意挑选的游女们不同,要想见对方一面都得几经波折找各种人送信,当然,礼物也是必不可免的,这个过程就得消耗点不菲的钱财和大量的时间。 而且最可怕的是,就算把信和礼物送到了花魁的面前,人家也不一定会来见你。 当然,礼物也不会退回来。 就算运气好花魁答应了见面,穿着繁琐华美的衣服,精心梳妆打扮后来见你,你也不一定真的能和对方说上话。 分明是被泼了冷水,但阿雀的脸上却看不出几分失落的神色,反而眼神变得灼热起来。 堕姬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阿雀握住了她的手,十分兴奋地说:“这不就是合法骗钱吗!” 第15章 第15章 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点的堕姬陷入了沉思。 事到如今她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不要试图去理解现老板的脑回路,因为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现老板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就好像堕姬也不会明白,为何明明是同一件事情,阿雀的看法却仿佛跟她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并没有内涵现老板是个憨憨的意思,只是单纯心生感慨而已。 好在这时候的阿雀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余力来读取堕姬的想法。 当堕姬在心底里小声逼逼的时候,阿雀已经思考了一番自己当上花魁,然后骗到足够的钱再拿去给鹤江花魁买礼物的可能性了。 鉴于这个办法的可操作性太高,并且还是自己挣钱自己花,完全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阿雀果断将其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 看着阿雀一脸认真地趴在矮桌上写字的堕姬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写完之后的阿雀抬起脸来,高高兴兴地把自己的小本子拿给堕姬看。 “你觉得怎么样?” 实际上是个文盲却被阿雀误以为有文化的堕姬陷入了沉默。 但她看着阿雀一脸渴望得到表扬的期待,觉得自己要是让她失望,说不准又要被喜怒不定的老板摁在地上,于是违心地点头称赞道:“真好。” 只想听夸奖的阿雀满意极了。 虽然是天生的大妖怪,但阿雀的记忆其实不能说是特别好,毕竟鸟雀的脑容量只有那么大,就算有妖怪的天赋加成,也没法把所有需要记住的东西全部记清楚。 所以阿雀的脑袋里只会记住自认为最需要记住的事情——而迄今为止,她最需要记住的东西,时至今日也不会被遗忘半分。 比如她的前男友。 阿雀原本是这样以为的,但当她满心欢喜地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有关于鹤江花魁的内容之后,她忽然想,自己似乎快要忘记前男友了。 阿雀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好事。 不过这样的小问题也只困扰了她几秒钟,就又被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鹤江花魁的脸赶跑了,她想起前两天对方被热茶烫伤的那只手,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 “附近有药铺吗?”阿雀对堕姬说:“我要出去一趟。” 自从变成鬼之后,堕姬就再也没有生过病,但在吉原住了几百年,再加上以前的夜里经常跑出去吃宵夜,堕姬早就把这附近的街道摸得一清二楚了。 在离京极屋三条街之外的近江屋旁边,有一家药铺。 堕姬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阿雀的问题,看见对方得到回答之后就从她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件樱色的和服——这件和服是别人送给堕姬的礼物,但堕姬嫌弃这个颜色太难看,不符合她的气质,所以一直丢在了柜子里没有管。 直到阿雀来了京极屋,强行和她达成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我的”这样的不平等条约。 当着堕姬的面换了衣服,阿雀在堕姬面前转了一圈,询问她:“好看吗?” 堕姬愣了一下。 虽然很久之前堕姬骂过阿雀是丑八怪,但那也只是一时怒上心头说出来的气话,实际上阿雀不仅有着一副好皮相,还是堕姬不怎么讨厌的那种。 虽然是相比较之下的,因为堕姬自身的美丽过分艳丽到显得有些嚣张,所以她最讨厌的就是那种看起来像是要和她比比谁更嚣张的美人。 而阿雀只要不生气,给人的感觉就完全符合弱小可怜又无助。 堕姬一度认为,前任鬼王鬼舞辻大人之所以会看上阿雀,就是被她这副柔弱的样子迷惑了。 而最可怕的是,她好像也不像以前那样抵触这位新鬼王了。 如果她的哥哥妓夫太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会十分无奈地摸摸自家傻妹妹的脑袋,然后告诉她这完全是因为她被阿雀压迫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接受这种压迫之后反而会觉得对方在压迫之余的一举一动都体现出异于鬼舞辻大人的亲和力。 所以看着阿雀询问自己的意见时,堕姬发自内心地承认道:“好看。” 阿雀更高兴了。 她对堕姬伸出了手。 堕姬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的手,思考了片刻,似乎理解了什么,犹犹豫豫又不太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然后被阿雀无情地松开来,如恶魔低语般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我是说给我点钱啦。” 堕姬简直就要心碎了。 但她还是要在阿雀热切的注视下掏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存款,然后递到阿雀手里说:“您……” 话未说完,阿雀便给了她一个抱抱,然后蹭着她的脸说:“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买礼物哦~” 堕姬本来想让她省着点花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最后被憋出来的只有一句:“……那您早点回来。” 虽然她的心其实正在落着名为“贫穷”和“心痛”的泪。 ——*—— 鬼舞辻无惨觉得自己的忍耐应当是有限度的。 但现实却告诉他:不,你没有。 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自从来到了时任屋之后,鬼舞辻无惨就一直维持着女性的形态,就算是只有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没有解除这样的变化。 所以差不多过去了几个月,也没有任何人类或是其他的东西发现“鹤江花魁”的真身。 从京极屋回来之后,鬼舞辻无惨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比起早早地跑到神代雀面前去,更加稳妥的方法应当是继续掩藏着自己的身份,然后努力制造或是找回为自己所用的鬼。 毕竟无惨一直都坚信,在十二鬼月中必定有无论如何也忠实于他的鬼。 比如黑死牟,他亲自拉拢过来的,比起下属而言,说是“合作伙伴”才更加妥当的黑死牟。 再比如变成鬼时就被他下达了暗示,一直以来都在努力为他扩充工具鬼队伍的猗窝座…… 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他相信,至少他们一定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但在那之前,鬼舞辻无惨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秃”敲响了障门。 她说:“京极屋的蕨姬花魁派人来看您了。” 第16章 第16章 虽然“蕨姬花魁”的风评自从她进了京极屋之后就没有好过,但不得不说,这个名号还是有些用处的。 阿雀如是想着,被鹤江花魁的“秃”领进了房间里。 大抵是因为不打算接待客人,所以鹤江花魁今日的妆容极淡,也不如初遇时那样引人注目,但即便如此阿雀还是觉得鹤江花魁的美貌无人能敌,任何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都不可能胜过对方。 “是有什么事情吗?”鹤江花魁的声音拉回了阿雀的思绪,让她重新将注意放回了对方的身上。 将手中的盒子在鹤江花魁面前的矮桌放下,阿雀对她说:“那天您被烫伤之后我便一直过意不去,蕨姬花魁也在您走后责备了我,所以无论如何我也想来向您道歉。” 她说得极为诚恳,并试图去查看鹤江花魁那只受伤的手:“您的伤势现在如何了?” 鬼舞辻无惨看着阿雀这副做作的样子,心想堕姬可不会有胆子责备你。 无惨也不觉得阿雀真的就是为了向他道歉而来,他觉得是阿雀或许看出了什么端倪,所以才要一直念念不忘看他的手背。 ——因为他手背上什么伤痕都不会有。 不过看样子神代雀应该也只是有些怀疑,还不敢确认什么,要不然肯定会像上一次那样,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和他当场对峙。 在这种事情上,神代雀似乎并不屑于虚与委蛇。因为她知道,无论是鬼舞辻无惨还是其他的工具鬼,都没法与她为敌。 但鬼舞辻无惨想,她绝对会有弱点。 一个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妖怪,是不可能没有任何缘由地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让自己像“鬼”一样过上几百年暗无天日的生活。 所以她必定也在恐惧或是忌惮着什么东西,就像他自己一样——只不过现如今的无惨还没能找到。 和室内摆放着浮世绘风格的屏风,阿雀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鹤江花魁的身上,她看到对方抿着嘴,用手指半掩着笑了起来。 夸大的衣袖将她的手背严严实实地遮挡着,只留下白皙的指尖。那上面染了蔻丹,是和那双漂亮的红梅色眼睛一样的颜色。 她说:“我已经没事了,所以请不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无论是再怎么熟悉鬼舞辻无惨的人,也绝不会把现如今这个一脸温柔地安慰着阿雀的鹤江花魁,和那个从不考虑他人感受、仿佛完全没有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这一能力的无惨联系起来。 但这正是无惨想要的结果——只要一直维持这样的人设,他绝不相信神代雀有一天能认出自己来。 毕竟“善解人意”这种词,从来都和鬼舞辻无惨搭不上半点边。 听到这种回答的阿雀笑了起来。 看着这张脸,鬼舞辻无惨莫名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他想起以前神代雀也会这样对他笑,就好像满心满眼都只装着有他的身影。 以前的神代雀从来不会主动去找鬼舞辻无惨,因为无惨根本不会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她,只有当他想要见到神代雀,她才会被召到无限城里。 无惨有时候会在无限城和她待上一整个白天,但有时候又只是一小会儿就离开。 时间、地点,一切都是由鬼舞辻无惨来决定,阿雀就像是被精心饲养的鸟雀一样,只需要待在他定好的地方,等待着他的驾临。 当他出现在神代雀面前的时候,从来都在她的脑袋里读取不到任何与他无关的东西,以前的无惨却从来都没有生出过半分奇怪的念头,因为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他的世界里可以有很多东西,而阿雀对那些东西一无所知,但神代雀的世界里却永远都只能有他,因为无惨不仅是工具鬼们的主人,也是她的主人。 ——神代雀是属于他的东西。 就像阿雀觉得工具鬼不需要思考的能力一样,鬼舞辻无惨也从来不觉得神代雀需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所以鬼舞辻无惨从来不像使唤十二鬼月一样使唤她,他不需要神代雀去和猎鬼人战斗,更不指望她能杀掉猎鬼人的“柱”。 鬼舞辻无惨从未对她的力量抱有任何期待。 她在无惨心目中的位置和其他工具鬼是不一样的,就算什么都不会干,只会啾啾啾都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里的时候,鬼舞辻无惨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他直觉这可能和神代雀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白鹤报恩”有关系,可当他试图细想的时候,又是什么都没能抓住。 阿雀看见面前的鹤江花魁沉默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忍不住和她搭话,试图以此拉近和她的关系。 虽然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恋爱小能手,要不然也不会和前男友一谈就是几百年,即便最后是以对方出轨告终,但阿雀还是坚信,这一定不是她的问题。 ——是前男友的错。 不过在把责任归咎于前男友时,阿雀其实也自我检讨了一番,她觉得这其中也有沟通太少的缘故——只看脸谈的恋爱最后一定会以看腻为结局分手。 比如她和她的前男友。虽然分手的方式有点直白粗暴。 这是阿雀从上一段感情中悟出的道理。 证据就是在看到鹤江花魁的脸时,她的脑袋里便已经自动把前男友的脸删除了。 阿雀觉得,她这次一定会脱离现象看本质,透过鹤江花魁美丽的外表,看到她同样美丽的灵魂。 而这个美丽的灵魂会告诉阿雀,她想得实在是太天真了。 ——*—— 阿雀问鹤江花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听到这话的鹤江花魁抬起了眼睛,似乎有些意外,她顿了顿,“……很明显吗?” 这样的迟疑令阿雀觉得自己距离走进她的内心只差一点点了。 于是她说:“因为您看起来,似乎总在思考着什么。” 绷紧了心弦,没有一分一秒懈怠下来的时候。 阿雀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话给“鹤江花魁”带来了多大的冲击,她的直觉比无惨想象中更加敏锐。 就像是被磨得极其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他的镇定。 阿雀看到鹤江花魁的身体倏地僵硬,对自己投来受惊般的目光,但很快她又将这样的神色收敛,轻声道:“……是啊。” 鹤江花魁一直都在思考着—— “我在想,究竟要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这里呢。” 这恐怕是鬼舞辻无惨有史以来在阿雀面前说过的最坦诚的话,即便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上也套了一层与真正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伪装。 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鬼舞辻无惨才能够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他不是堕姬和妓夫太郎那种自幼在花街底层长大的孩子,变成鬼之后也还是想要留在花街。鬼舞辻无惨作为人类时的出身,也是身份尊贵的京都贵族。 哪怕疾病缠身、甚至无法走动,他也还有着从骨子里坚定着的高傲。 鬼舞辻无惨不该是这样的——如同见不得光的鼠类一般,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仰仗着他人的鼻息而活。 即便一时如此,也必不会一直如此。 说完之后无惨看到阿雀睁大了眼睛,而她面上逐渐攀爬上的神色,却足以被称之为“怜悯”。 起码无惨是这样觉得的——他看到神代雀正在同情他。 但无惨完全高兴不起来,某种怪异的情绪在他的心底里扭曲盘虬着,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仍是人类的无惨,曾无数次见到这样的目光。 那是从优越方施舍过来的、对弱者的恩赐——而鬼舞辻无惨自认为不需要这种东西。 他不觉得自己是弱者。 但阿雀的想法就和他不一样,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弱者。 心上人在她面前表示自己想离开这个令她觉得痛苦的地方,但她却根本拿不出钱给对方赎身,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 让阿雀止不住地同情着自己,并且对自己的没用感到痛心疾首。 果然这世间百分之九十九的痛苦都来源于没钱,而阿雀时时刻刻都要被这百分之九十九的痛苦折磨。 当她看到鹤江花魁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因无法改变这样的现状,攥紧袖口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时,她隔着宽大的衣袖握住了鹤江花魁的手。 她说:“我一定会努力赚钱的。” 鹤江花魁完全呆住了,像是完全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豪言壮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雀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落在鹤江花魁眼里一定很奇怪,毕竟在鹤江花魁眼里,她和阿雀只不过是见过两次面而已。 所以阿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想法也和您一样,所以以后一定也会像您一样努力,然后争取早日离开这里……” 然后和她在一起。 虽然没有存款,但至少房子和车子完全不用愁。因为,只需要鸣女一个工具鬼就同时解决了这两个大问题呢! 第17章 第17章 回到京极屋的时候,阿雀的头上多了一根簪子。 堕姬以为是她自己买的——用从她这里要过去的钱。 但阿雀一脸幸福地告诉她:“这是鹤江送给我的。” 在她告诉鹤江花魁自己也有着和她一样的梦想时,鹤江花魁把这根簪子送给了她——并且亲手为她插在了头发上。 和堕姬说话时阿雀回忆着那个画面,她歪着脑袋,抬起手摸着发间的簪子,一面说着鹤江花魁有多么的温柔和善解人意,一面说自己一定会好好珍藏这份礼物。 “毕竟很多年以后再说起这件事的话,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了。”阿雀说。 而阿雀也会送鹤江礼物——让她能离开花街的礼物。 说完之后阿雀问堕姬:“你觉得怎么样?” 堕姬觉得不怎么样。一个出门逛街都要从下属这里要钱的老板,除了屑就只剩下穷了。 读取到了堕姬心理活动的阿雀说了一句好过分。 堕姬立马噤了声,并试图让自己变得脑袋空空,以此来逃避现实。 因为她这么做了,阿雀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不再管堕姬,阿雀将发间的簪子拔了下来。 虽然很想一直都戴着,但那样做一定会让它的使用寿命被削减到一个很短暂的时间里。所以阿雀决定将它珍藏起来。 她从堕姬的柜子里找了半天,翻出来自认为最漂亮精致的一个盒子,然后把盒子里原本放着的那只昂贵发簪扔给堕姬。 堕姬看着阿雀将那根簪子小心翼翼地装起来,合上盖子贴在脸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藏了什么宝贝。 明明是觉得这样的举动愚蠢得让人发笑,但堕姬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什么画面,是猛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她收到了在当初的自己看来如珍宝般的东西。 ——那是她的哥哥送给她的。 在那个时候,她也是像阿雀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想要将它珍藏一辈子。 好多年过去了,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她都已经忘了,也不知道在何时丢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年来堕姬收到了更多更好更昂贵的礼物,但这些礼物都不足以让她像当初那样激动又欢喜。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东西,不合常理、无关利益——无法理解却又真实存在。 堕姬像是在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道理,她觉得阿雀痴迷一个人类似乎也不是什么怪事。就好像在她哥哥眼里,哪怕堕姬一直都是个没用的小孩子,但到了需要和什么东西战斗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丢下过她。 因为在妓夫太郎的心底里,这样的事情理所当然。 正如同在阿雀的心底里,堕姬给她钱花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她完全没有还钱的打算。 堕姬哭着把她哥哥放了出来,然后跑到小角落里和哥哥抱头痛哭。 ——*—— 因为堕姬哭起来真的很吵,吵得阿雀完全静不下心来,所以她跑到老板娘面前,对她说蕨姬花魁刚才不小心把最喜欢的首饰弄坏了,现在正难过得掉眼泪。 这么久以来老板娘还是头一次听说蕨姬花魁也会掉眼泪,起初是不信,可当她走近了去听,真的听到哭声时却有些幸灾乐祸。 不止是老板娘,京极屋其他听到哭声的女孩子也是这种反应。 堕姬的人缘就像她的脾气一样差,是阿雀来了之后,大家对她的害怕和厌恶才慢慢淡了下去。 这也是一种适应性。就好比堕姬也慢慢适应了阿雀这位新鬼王。 阿雀自认为不会再有什么生物比她更加清楚顺势而变是种怎样的概念,在她刚诞生的时候,人类甚至尚未开化,他们还在探索着该如何让自己这一族群繁衍生息,那还是太古的神代世界。 平安时代以前,阿雀没有将人类放在眼里。 她只是隐约觉得人类越来越多,他们聚集起来,在空旷平整的地方修建房屋、道路、然后形成了繁华的城镇或是村落。 那是阿雀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人类的存在。 像是不约而同,白天被分给人类,夜晚被分给妖怪,所以每到了入夜,人类的声音就会变得很微弱,他们将自己关在房子里,将活动的空间留给了妖怪。 闯入夜晚的人类偶尔会见到不可思议的东西,阿雀就曾变化成人类的样子,穿过罗城门走在朱雀大路上,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皇宫,周围住着的都是贵族。 她看见牛车缓缓地驶着,车轱辘从她的身旁滚过。 偶尔会有人注意到她,甚至会询问她的家住在何处,他们说想要去她的家中拜访。但当阿雀真的告诉他们自己住在哪里时,他们又都会落荒而逃,隔日便对人说自己从妖怪口中死里逃生。 阿雀心想这完全就是污蔑——他们都没看清她张嘴的样子。 不过要是真看清了,那恐怕也没法再去和别人说了。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白天属于人类,夜晚也属于人类,街边竖着长灯,城市里的光一整晚都会亮着。 夜晚如白天。 这一千年来阿雀都生活在人类的世界中,这世上再没有她的同类。 ——却有着同样不是人类的“鬼”,以及阿雀一眼就看出来了的“神”。 穿着黑色和服的神明蹲在街边,灯光落在他的发顶,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阿雀怔住了,她远远地停住,想起了他的名字:“……夜卜。” ——*—— 很多年前的时候阿雀有过一个祸津神朋友,她在河边遇到了对方。这个祸津神是幼小的男孩模样,只穿着单薄的白色和服,光着脚蹲在那里,看起来孤零零的样子。 当阿雀落在他面前,询问他的名字时,他用稚嫩的嗓音告诉她:“夜卜。” 他说,这是他的“父亲”给他取的名字。 阿雀当时觉得很奇怪,妖怪有父亲很正常,但神明怎么会有父亲呢? ——更何况,他所说的“父亲”还是个人类。 可阿雀将这样的疑惑提出来时,夜卜却露出了懵懂的神情,像是根本无法理解她在说些什么。 但至少他听懂了:“我不能有父亲吗?” 阿雀犹豫了一下,“也不是说不可以啦……就是这种情况太少见了。” 夜卜是从人类的愿望中诞生的神明。 他诞生的第一眼,见到的是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说他是夜卜的父亲。 “原来是这样啊。”阿雀托着脸颊蹲在他身边。 那是阿雀的第一个神明朋友——虽然他一点也不像个神明。 夜卜似乎很听他父亲的话,虽然和阿雀成了朋友,但他也很少来河边和阿雀一起玩,因为夜卜的父亲有一个愿望,而夜卜每天都在为了这个愿望努力着。 他总会在回家的时候给父亲带回礼物,而父亲也会高兴地将他抱起来,对他说夜斗是我的乖孩子。 所以在拥有了阿雀这个朋友之后,他也想给阿雀送点什么当做礼物。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夜卜问她。 阿雀没有回答,她反问夜卜给他的父亲送了些什么。 夜卜似乎有些扭捏,但他还是张开了小小的手掌,将攥在手心里的东西给她看—— 是带着血的、人类的耳朵。 夜斗的父亲只有一个愿望——杀掉那些多余的人。 妖怪会希望妖怪死,所以人类也会希望人类死。阿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大约是她看着耳朵时的样子有些专注,让夜卜觉得她也想要这些耳朵,但这是要送给父亲的礼物,所以不可以给她。 “你要是也想要的话,我下次可以去多割几只下来送给你。” 听到这话的阿雀摇了摇头,她不喜欢人类的耳朵,硬要说的话,还是眼睛漂亮一些。 夜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我下次也取出来吧,然后拿来送给你。” 那一瞬间阿雀其实不想要人类的眼睛,她只是觉得,夜卜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紫色的眸子。 ——*—— 在那个名字从脑海中蹦出来的时候,阿雀果断地转身就跑。 ——然后在三条街之外的地方被对方抓住了。 这么多年来阿雀从来没有幻想过和夜卜的再会,因为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祸津神居然能活到现在。 就事实而言,从人类的愿望中诞生的神明,往往也不会存在多久。 “所以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要跑啊!” 夜卜一脸愤愤不平地盯着她,“明明这么多年没见面了,难道不应该是兴高采烈地扑过来抱住我吗!” 阿雀不太好意思地提议道:“……那我们再来一遍?” “……” 夜卜拒绝接受这种敷衍的应付式回答。 “你变得好挑剔哦,”阿雀小声嘟囔着:“而且以前你不是最不喜欢我抱你了吗,有一次被我抱了之后还哭得那么大声……” “什、什么嘛!”夜卜涨红了脸,“那明明都是因为你当初骗我说,被你抱了之后会被染上‘恙’,全身都会烂掉……你还好意思说那种事!” 他说完,就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张开手把阿雀抱在了怀里,对她说:“你看,现在我可不会哭了。” 第18章 第18章 夜卜现在当然不会哭,因为阿雀比他更先哭了。 她闻着夜卜身上那股臭烘烘的、像是有八百年没有洗澡一样的味道,黏糊糊的手汗粘在她的后背上……阿雀哭得好大声。 本来只觉得长大之后的夜卜变得不可爱了,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臭掉了。 阿雀哭着把他推开来,退后了几步拉开和他的距离,质问他是不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 夜斗一脸生气地说:“哪有这样说别人的!” 但同时他又有点小小的心虚,因为最近实在太穷了,又没有信徒向他许愿,所以其实也和阿雀说的差不多——他就住在垃圾堆旁边。 但是垃圾堆旁边和垃圾堆里面还是不一样的嘛,这样一想夜卜又变得理直气壮、能抬起脸来面对阿雀了。 他看着久别重逢却似乎很有钱的老朋友,心底里又燃起了一丝丝希望的小火苗,眼睛也亮了起来,就像是月色下静谧地泛着光的湖面。 阿雀冷酷且不留情面地对他说:“没有钱。” 甚至还没开口就被抢先一步拒绝的夜卜颜面尽失——虽然他早就没有颜面这种东西了。 但夜卜还是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喂!我都还没说呢!” 阿雀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种犹犹豫豫、带着点紧张和兴奋、像是期待又像是激动的表情——每次她向堕姬要钱的时候,她在堕姬的眼睛里看到的自己,就是这个表情。 不过夜卜显然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应付过去,他抱着阿雀的大腿开始哭,哭得比她刚才更惨更大声,他说自己真的好惨好惨好惨,一连用了三个“好惨”。 而阿雀也不是普通人,只要她不想,那么一钱也不可能从她的指缝里流出去。 哭惨这种事情谁不会呢,而且比起夜卜单纯的穷惨,阿雀甚至还对他说自己已经沦落到要在花街卖身过活了。 堂堂大妖怪竟然落魄到了这种地步…… 夜卜当场被震撼住。 在他所诞生的那个时代,那是平安时代初期,世上还奉行着强者为尊的观念。夜卜是强大的神明而阿雀也是强大的妖怪,甚至比起他这样从人类的愿望中诞生的祸津神而言,生来便是大妖怪的入内雀力量甚至在他之上。 可是好多年之后,他们却都被这个世界压迫得奄奄一息,一个靠乞讨一个靠卖身,实在是太凄惨了。 夜卜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同时他也不愿意放开阿雀,即便她很努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手臂。 过了一会儿夜卜不再抱着她的大腿,而是抱住了她的腰,他把阿雀的脑袋摁在自己的怀里,说这个世界真的好残忍。 阿雀觉得还是他比较残忍,熏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了。 就在她要昏厥的时候,夜卜放开了她,他握着阿雀的肩膀,一脸认真地问她:“这种工作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一下?” “……” 阿雀沉默了,抱歉不可以。 ——*—— 在夜卜的死缠烂打之下,阿雀还是勉强答应了帮他打听一下有没有他能去工作的店子,得到了保证的夜卜一脸兴奋,让阿雀对他的印象彻底重置。 重逢之前,夜卜在阿雀的心目中还是那个单纯而又容易害羞的小朋友,但重逢之后他就已经变成了臭烘烘的肮脏成年人。 果然世事难料。 在心里感慨着,阿雀满脸愁容地托着下巴,将自己的手肘撑在堕姬房间的矮桌上。 堕姬早就已经停止了哭泣,她蹲在角落里,在阿雀出去透气的时候,她的哥哥抱着她安慰了好久,直到阿雀回来的时候,妓夫太郎依旧没有钻回堕姬的身体里,而是靠坐在墙角抱着自己的妹妹。 阿雀一路都在思考要如何甩掉夜卜,但总是没能想到什么好方法,她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妓夫太郎的身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一个现成的例子。 妓夫太郎在看到阿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等到她开口之后,更是觉得果然没有出错。 “男人会在花街做什么工作吗……”妓夫太郎迟疑了一下,不太能摸清她询问的目的,于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通常都是收债人,以前,我是说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是干这样的活。” 上门去向妄想白嫖的客人讨债,如果对方不给钱就把他打个半死,只要手段足够残忍,就没有人敢轻视他…… 阿雀听完之后流露出兴奋的神色,激动地站起来说就是这样! 夜卜是祸津神,把人打得半死其实都是小事,毕竟以前更常做的是直接弄死对方——还要把耳朵割下来拿回家给父亲当礼物的那种。 ——讨债这样的工作,一定会很适合他。 阿雀如是想着,第二天的下午在老板娘面前找了理由出门,按照昨天分开时夜卜握着她的手说了好几遍的地点,在一条小巷子的垃圾堆旁边找到了他。 她沉默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随口吐槽居然说中了事实。 这不就真的是睡在垃圾堆里吗! “没有睡在垃圾堆里,是睡在垃圾堆旁边。”夜卜义正言辞地纠正道。 “反正都差不多嘛,随便啦。” 阿雀被他的贫穷震撼了,她实在没想到居然能有神明堕落到这种地步,原来这就是天的恐怖之处吗,只要是不愿意服从于祂,就算是神明也逃不过祂的打压。 实在是太可怕了,还好她当初跑得快。 阿雀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为自己悲惨的、看不见希望的命运落下了眼泪。 夜卜以为她是在同情自己的遭遇,一脸感动地望着阿雀,主动出声安慰她:“其实也不是特别难受的,只要习惯了的话住得也还挺舒服的……” 就在昨天,阿雀还以自己的适应性为傲,但今天却有一个比她更加强大的例子摆在了她的面前,用事实告诉她:你还是太天真了。 天真的阿雀露出了天真的眼神:“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继续住在这里吧。” “等等等等!这个不一样的,可以住更好的地方谁还会愿意呆在这里啊!”夜卜拦住了她,“而且你说好要给我介绍工作的。” 虽然同样苟过了这么多年,但比起阿雀来说,夜卜的确是惨得不能再惨了,他说自己吃不饱饭睡不好觉,就连衣服也是穿了将近一百年的…… “好可怜噢。”阿雀同情地往后退了一步,就像是在躲着什么浑身散发出有毒气体的废弃物品。 夜卜被她的冷酷伤透了心。 不过好在她还是给了夜卜介绍信——是妓夫太郎帮忙弄到的,这么多年来他的妹妹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店子,都是妓夫太郎在背后帮她安排。 只要是好用的工具鬼阿雀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在夸鸣女比所有工具鬼都好用,和那些战斗系比起来,在阿雀心目中的地位一个顶十个。 夜卜一脸感动地拿着介绍信,显露出了他对这份工作的重视,还特意询问了阿雀自己的工作内容。 “大概就是催白嫖的人给钱吧,我也不太清楚啦,你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 阿雀急于甩掉他,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要加油干哦!” 听到这话的夜卜注视着阿雀的脸,那双如湖面般透亮的眸子里像是有水光晕开,分明是在暗处,却仿佛是在闪闪发光。 也只有当他沉默且安静地注视着什么的时候,身上才能真正地显露出几分神性。 阿雀回视了他的眸子,心想,她攒钱的速度得快一点了。 ——要不然就要被这个穷酸神死缠烂打一辈子了!这也太恐怖啦! ——*—— 回到京极屋之后的阿雀郑重其事地来到了老板娘面前,询问她究竟要怎样才能成为正式的花魁。 但老板娘最近体会到了老老实实的蕨姬花魁的好,一开始那种迫切地希望阿雀能将蕨姬花魁取而代之的心情日益淡化,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培养阿雀的心也收了许多。 到了现在,她已经开始思考让阿雀再过段时间,先去多练练三味线、多看些书学些知识再正式开工了。 看着老板娘功利且丑恶的资本主义面容,阿雀对人类的反复无常有了明确的认知。 “既然这样的话……”从老板娘那里回来的阿雀捧着堕姬的脸对她说:“只要你从京极屋消失了,那我就可以成功上位了吧?”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堕姬一脸惊恐,仿佛下一秒阿雀就要扭断她的脖子把她也丢到太阳底下去。 她的哥哥妓夫太郎握紧了手中的镰刀,虽然明知道以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成功反抗鬼王,但守护妹妹这种本能却并不需要任何思考。 但阿雀怎么会干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呢,她怎么会如此残忍地让他们兄妹分离呢? 阿雀当然不是这种随意挥霍工具鬼性命的屑鬼王。 她只是对堕姬说:“你装病去河对岸的街角店吧。” 那是在花街里生了病、无法治愈的女人们,绝望地等待着死亡降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