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稚gl》 第1章 初回京 大永德昌二十三年,齐王东方宪奉皇命回京。 先皇叔伯早死,在世时也没有兄弟,传到当今皇上这辈,也只有皇帝和齐王两个儿子。东方家许是有些什么魔咒,代代人丁单薄,但是也就冲着人丁单薄这一点,东方家极少宫斗夺位之事,兄弟必定团结,便愈发把这大永打理得繁荣兴盛。而现今,这齐王东方宪乃是皇帝的嫡亲弟弟,年少时便自动请命镇守封地,一晃多年,兄弟已经是好久未见。 皇帝东方宏今年四十有二,算是壮年,但却日渐忧愁,觉得身边没有人可信。他思来想去许久,忽而想起自己那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一夜梦醒,当即下旨让齐王全家回京居住,先呆个十年八年,好好团圆团圆。 臣子们也没有反驳,毕竟什么亲王夺位带兵逼宫的事……可从来没有在大永的史书上出现过。 - 三月中旬,初春景貌。 大永京都位东沿海,不像南方时常潮湿也不像北方日日干燥,气候向来是宜人的,加上山水雅致物产丰富,早在多年前便被定为中都之地。而如今初春季节,京都之中多的是正当少年的公子文人、书家小姐,他们多数会在这个时候相邀踏青,结伴同行,对着这细细春雨和浓雾山色,每日每日地念叨几篇文章,以抒才情。 而大永礼教不似别国死板,起码在女子出嫁之前,都有自由出入家门的权利。 “苏大小姐,你也就别为难我了。” 未到晌午,连接郊外石狮山的青石小道上已经走着各色男女,他们大部分都是要上山赏景、放风筝的人,唯有那么几个身影,却在人群中停滞不前,甚至还有着往回走的意思。 “姓邱的!你…你在说谁为难谁?!”明明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可是说起话来,却是那样的不客气。在她跟前的这个人虽然只是少年,但定然比小姑娘年长,可怎么没有半点气焰,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我不是不想陪你踏青,而是……”少年面露愁容,有些无奈:“爹叫我今日一定要背出五篇文章的,我若是只顾玩乐,回头让我爹知道了……那……” “邱泽林,陪我踏青是只顾玩乐吗!”小姑娘好像更生气了,见跟前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又气又委屈。“管家!” “哎,孙小姐……” “既然邱少爷对踏青没兴趣,那我们就去找别人结伴踏青!” “啊?……”一时半会儿地找谁一起啊? “啊什么!我说找别人就找别人!”这小姑娘也是气得不轻了,她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拒绝过?而且还是这个邱泽林?她现在算是闷了一肚子的火气,见管家束手无策,便自己在人群中来回张望,一瞥眼,看到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子,正蹲在路边看蝴蝶。 “……”虽然这个家伙好像很傻的样子……小姑娘有点儿嫌弃,但是为了不让邱泽林看扁,还是鼓起勇气朝那家伙走过去。 怪了怪了,小心脏怎么跳个没完,撞来撞去? “喂,陪我踏青!” 小姑娘的脸色有点红,兴许是这行为太无赖了,自己也在不好意思。 “嗯?”那蹲在路边的家伙循声回过头来,望了小姑娘一眼,然后呆呆傻傻地不说话。唔…小姑娘也是怔住了,看着这小圆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是鞋子都湿了一半,总不能现在才说不过河吧?“你听不到我说话吗,我说,让你陪我踏青!”小姑娘干脆伸出了自己的手,直接递到那家伙跟前。 “牵着。” “哦。” 小傻子就这么乖乖地拉过了她的手,然后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许儿!……” 邱泽林当即蹙眉,尤其是看到他们两个手牵手的模样,有些吃味。要知道,他跟苏许可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那么多年一起玩乐一起读书,都亲近得两家人变一家人了,可是牵手?不存在的,自小学习的礼教和君子条律不允许他这般无礼。“……”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到底是谁,即便年纪小,也不能这样随便牵姑娘家的手吧。 “许儿你快些放开他。” “我不。” “这样拉拉扯扯地像什么样子?” “我就不!” 一旁的管家看得津津有味。 现在的小孩子做事情还真是有趣。 邱泽林有些急了,见那家伙牵苏许的手那么紧,忍不住冲到跟前。“姓邱的,是你自己说不想陪我踏青的,现在我找到人陪我了,你又巴巴地过来做什么。”小姑娘苏许简直是一脸得意,看着邱泽林一副吃瘪的模样,心里就好高兴。“喏,你给我听好了,我才不喜欢你这个书呆子,我喜欢这个傻子,我要跟他去玩!” 这个傻子……当然是指那无辜当了挡箭牌的人。 那傻子正看着苏许。 “不行!不可以!我不允许!”邱泽林听到这话简直跳脚,妈耶,怎么可以那么随便就跟别人一起玩啊!几个人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不懂事,眼里也没有什么情爱,只要说到喜欢或者是一起玩,那就是最深厚的感情。邱泽林后悔了,苏许可是他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家里就说着日后让他们结为夫妻的,现在这个傻子跳出来,算怎么一回事? “许儿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不背文章了,爹爹爱骂便骂呗……”邱泽林也不敢去拉她的手,仅是扯着她的衣袖,一脸哀求:“你别不跟我好,如果你不跟我玩,我会很难过的。我们现在就去踏青嘛好不好,许儿……” “放开你的手,别以为我是那么好哄。” “许儿,我错了嘛,我任打任骂!许儿……” “哼……” 一边是小孩子家家的‘打情骂俏’,一边则是不在状态的牵手。管家在一边看着一脸苦笑,也不知道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孩子是谁家的,今天竟然能得孙小姐的青睐,还牵了那么久的手?只是看起来也太不机灵了些,怎么老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好像个哑巴。 “行了行了,我…我就勉强答应你吧。”明明就是很愿意……小姑娘干咳了两声,自然而然地抽掉自己的手站回邱泽林身边,那呆子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看着她。 小姑娘回望他,突然发现他眼睛挺好看。 “小傻子,快回家吧。” 这是小姑娘难得的温柔。 “你……”那傻子眨眨眼,方才要说的话也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 真是傻。 小姑娘心想。 - “世子,你刚才是跑哪里去了,让小的好找。” “走了走。” 说回来,齐王东方宪的车队最近刚到京都,因为还需要等候面圣旨意,故先在外边驿站落脚。这小厮今年十五六岁,自小就是齐王府里的人,虽然是个奴才,但在主子辈不多的东方家里,他也算半个心腹。“咱们刚到京城,世子又不认路,这是跑到了哪里去?”小厮嘴上虽然有些责怪,可看到世子没有大碍,也松了一口气,“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不然王爷可会把小的生生打死。” “知道了。” 齐王东方宪,年到四十,膝下无子。 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说齐王专情还是痴心,偌大的王府里竟然没有多少妻妾,更没有多少儿女,除去那些打理王府事务的下人奴才,剩下的约四五十人,只专心为一个人操劳。 那就是齐王世子,东方稚。 只是这东方稚是个姑娘,并不是儿郎。想当年东方稚出生的时候,齐王极喜此女,甚至在郡主的封号上,也打算自己做主,再上书朝廷让皇上点头,以示自己对这孩子的重视。可惜好景不长,齐王妃在东方稚五岁时便染病去世,甚至等不及看到自己孩子加封的那一天。而一时失去爱妃的齐王受不住打击,一度消沉,无心理事。 皇帝特意下旨,封齐王嫡女东方稚为齐世子,享皇子级别待遇,婚嫁更毋须离家,女婿直接入赘为世子夫。这样的改变或多或少提升了齐王的地位和物品用度,更有一点,是皇帝关心他,不需要他唯一的女儿日后外嫁。 于是大永王朝便出现了第一个女世子,一时传为佳话。 “哎世子,听说驿站后边的石狮山很多人去踏青放风筝,你想不想去玩?小的可以带你去走走。”小厮端着半盆暖水走进房来,细心地替这小世子摘下鞋袜,擦拭鞋边上沾到的泥土。“小的见那些去石狮山的人都笑得特别开心,世子初来京都,玩玩也好。” 只是小世子好像走神了,没听到他说话。 “世子?”小厮又喊了一声。 “啊。” “怎么不说话?”小厮笑了笑,只当她是刚来京城,一切都还没有适应。“对了,世子平时的换洗衣裳干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出去也就不必穿男子的衣袍,省得别人误会咱们世子是个小子了……” “你说,只见过一次的人,还会不会再见到啊?”小世子突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嗯?” 小厮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喔,那当然,都见过一次了,再见第二次第三次也不足为奇嘛,对不对?” 小世子不说话。 过了半会儿,嘴角微微一笑。 对的。 第2章 储君宴 德昌二十五年,皇帝立嫡长子东方顺为太子,召酒席宴请文武百官上朝祝贺。 灯火璀璨,酒肉满桌。 文武百官于申时入席,按官阶品位依次而坐,其家眷则按封号依次退坐堂下,无品者本不能入席,但有一规矩是官员可自行携带一眷前往,个别官员不带夫人带子女,故此不论品阶。歌舞乐赏尚未开始,众人都端坐位上等皇帝入席,纵观满宴,无一人敢私下言语,冒天子之威。 “啊,皇上什么时候才来?” “妹妹别说话……” “呜……” 这两道声音从家眷坐席中传出,声音极小,但还是被附近的夫人公子们听到。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乱说话?有些多事的夫人回头去望,只见人群之中坐了个有些神情不耐烦的小姑娘,看这打扮和面容……喔,原来是苏家的孙小姐。 说到这苏家孙小姐,今年也只是十五岁,却早已‘闻名京都’。 朝廷中有一丞相,姓苏名业字卫父。这苏丞相有个儿子,取名‘定国’,偏偏是个不喜朝堂的人,早年就去经商打拼,却是极有头脑,不消三四年便家财万贯;而苏定国呢,早年也有了一儿一女,儿子今年二十一,名远邦,因为爷爷是丞相的关系所以在朝廷里做个闲职官员;女儿今年十五,名许,最是京都大家之中刁蛮任性的小姐。 而苏许这个小姑娘……两年前就曾试过在石狮山下与邱意大将军家的儿子邱泽林吵过一架,那个场面也不知道是被谁看了去,看了就算了,可是那人竟悄悄地把当时场景编成了小故事,一传十,十传百,而今虽过了两年,可是闲来无事就会在茶寮听人提起。 百姓们提到苏家孙小姐,那是又新鲜又害怕。新鲜的是觉得这小姐家真与别个不同,大大咧咧活得像个男人;害怕的是这孙小姐任性起来很任性,听说京都某个酒楼的半个院子就是这孙小姐毁的呢,谁惹得起? 而至于富贵人家和官家子弟,对这苏家孙小姐持有两种态度。一个是官家老爷们,长辈们最不喜这种胡闹的后辈,别说知道苏许的全部事情,光是听一两件,就会直摇头;一个是官家少爷们,他们经历事情不多同样也渴望自由,一来羡慕苏许的随性,二来迷恋苏许的这副皮囊。 你可别说,这苏许虽然刁蛮任性了些,可还真是京都之中少见的美人儿。 至于以后谁那么有幸消受她的脾气…… 呃,恐怕就是那个与她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邱泽林了吧。 - “啊,那真的很无聊啊。皇上怎么那么晚还没来?”小姑娘觉得自己坐得就要僵住了,其他人不累的吗?还有那些戴了满头金银的夫人们,她们真的不觉得自己的头快断了? “来了来了,快别说话。” 就在苏远邦说完这一句时,宫门处就站定了两位身着青纱长衫的公公。他们手持拂尘,朝堂上尖着嗓子喊:“恭迎皇上,恭迎太子殿下,恭迎齐王,恭迎二皇子,恭迎齐世子——” “啊,皇上难道去吃了个家宴才过来的吗。”小姑娘呆滞了一下。 “妹妹,跪拜…”苏远邦一把将她拉倒。 堂上堂下的人闻言都俯身而拜,因本来就是跪坐,所以行礼也非常方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齐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二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齐世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二世子啊齐世子千岁千岁千千岁……”这要行礼的角色一多,连话都喊不清楚了。还好苏许喊的声音不大,所以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喔,好险。”小姑娘吁了一口气,见身边人都一脸认真地面对地板,自己倒忍不住好奇心,悄咪咪地抬起了半个脑袋。 啊,皇帝……好像不够爹英俊……唔,太子?长得好像皇帝哦。……齐王,唔,好像比皇帝英俊……二皇子嘛…好像比太子要矮…… 小姑娘顺着进场顺序将几个皇家人一一打量,刚将视线瞄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却发现她也扭过头来看自己。 嗯~齐世子!……长得眉清目秀,还真好看,比那些什么太子什么二皇子帅气多了呢。 小姑娘只顾着自己评价,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跟那齐世子对视了很久。半晌,齐世子的脚步要离开小姑娘的视线范围了,小姑娘还灿烂地朝着那齐世子笑了笑。“哎呀小世子,你怎么长得那么可爱,快喊姐姐。”当然这一句只是在心里默念的。 齐世子当即拧过脸去。 “……”你丫的什么意思?苏许黑了脸。 - “稚儿今年,十四了吧?” 宴席开始,各色歌舞乐伎鱼贯而入,宫女太监们捧着食盒与酒壶在各小桌前来来往往,场面好不热闹。皇帝东方宏坐在席上看歌舞言笑,忽而看到那坐在一旁的齐世子东方稚,忍不住向自家兄弟齐王问了这么一句话。 齐王东方宪‘喔’了一声,紧接着笑了:“皇兄挂心,稚儿今年确是十四了。” “啊,长大了不少啊。” “是啊。” 齐王东方宪也忍不住把目光放回自己女儿的身上。因今日是出席宴会,作为皇家人同时作为齐国世子,东方稚虽是女儿身,但也得穿上冕袍戴上头冠,如此粗略一望……竟与男儿无异。东方宪笑了,自己这个女儿从小到大都常被人说容貌俊美,自这两年容貌长开高了个头,更是有种雌雄莫辨的眉目魅力,穿了女装国色天香,穿了男装风度翩翩……这、这样的女儿还真舍不得嫁了。 喔,不过皇上下过旨,说稚儿的夫君是入赘,当世子夫。 东方宪想到此处就放心了不少,饮了一口好酒。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齐世子东方稚,现正听着乐伎的歌声发呆。 她所坐小桌上摆放的酒菜基本没动——这世子的胃口一向很小,而且吃惯了家里厨子的几道菜,所以在外都不会吃太多东西。何况刚才家宴,她已经吃过一些东西了。“世子,您要不要吃些什么水果?这里有点果脯,味道好像挺不错的,您尝尝?” “不用了,我方才尝过,是不错。”东方稚直直地看着一处地方,勾唇笑了:“不过好像太甜了点,我怕晚上吃多了牙不好,还是不吃了。” 太甜?随从有些疑惑,这果脯哪里甜了,而且还是微咸的好不好。 东方稚现在没有空闲去理会身边随从的心理活动。因为她现在正在观察着场上的一处地方,那边……家眷席稍微前排的一个人,一个姑娘。嗯……这个人的样貌跟两年前还是依稀可辨的,只不过,她好像已经完全忘了我?东方稚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方向,直到那被她注视的人同样抬头看来,东方稚直愣在了当场。 “啊!皇上坐的那边金子好闪!亮到我了!”小姑娘吃着肉囫囵不清说了一句话,紧接着继续吃喝。 “……” 东方稚哪里会知道刚才的那个‘对视’其实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在那一刻,自己的心好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脸也有点烧……摸摸耳朵,这个温度,耳尖好像已经红了。 这个人,还记不记得我啊? 小世子在心里自言自语,却又不敢擅自上前冒犯她。 - “虽然今天是等得无聊了点,不过御厨做的东西好像真的比家里的东西好吃点??哥哥,要不你去买个御厨回家里吧,这样咱们的伙食也可以好一些……” “……妹妹你在说什么瞎话?御厨那是为皇帝效命,咱们只是官家,你觉得御厨会选择咱们还是皇帝?” “咱们。” “……为啥。” “我好看。” “行吧。” 苏远邦和苏许从小一块儿长大,对于这个妹妹的任性,他已经是熟知套路并且有自己的一套对付方法。其实这个妹妹也不说是非常难搞,她只是在某些时候会比较刁蛮,是一个需要别人哄需要别人疼的小姑娘而已。再说了,这妹妹也没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加上又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他苏远邦当哥的,怎么可以不疼? “但是妹妹,我想说,你今天真的是差点闯了大祸,知不知道?”苏远邦拉着苏许的手走在宫道上,见四下无人,便提起今天宴会的事。“你不能这样说悄悄话,也不能有埋怨的心理,更不能在行礼的时候有小动作!”今天苏许抬头,苏远邦已经看到了,这姑娘竟然还朝人家世子傻笑?? “还好人家世子是个女儿家,不然你这傻笑被人看到了,肯定会被说勾引世子的。”要知道皇宫里的小人啊,可会嚼舌根了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保佑我的傻妹妹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女儿家?”苏许突然好奇心重了不少。 第3章 少年心 “那齐王就这东方稚一个女儿,早年齐王妃没了,皇上见齐王悲痛欲绝,便给东方稚封了世子头衔。”兄妹二人回到家中,那关于女世子的事情才勉强说了个大概。苏远邦若有所思地停在大门处,见苏许回头看自己,便又道:“而且这世子,皇上可是亲口说了,她与皇子同级,享受皇子待遇。除此以外,日后婚嫁由夫君入赘东方家,做世子夫。” “喔,好厉害的样子。”苏许没有听明白苏远邦的意思。 “妹妹。” “啥?” “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你听清楚了吗。”苏远邦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搞得苏许有点忐忑。啥米,刚才那句话?…苏许溜了溜眼珠子,紧接着便是满脸惊讶神色,见苏远邦似乎大有赞同之意,便直接将心底想法嚷了出来:“哥哥你竟然想当世子夫!!!!” 差点没把门口的牌匾给嚷得震下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苏远邦连忙捂住她的嘴。这丫头,怎么说话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叫那么大声,要是被父亲或者爷爷听了去,像什么?“世子夫个脑壳啊,我跟你说的是,‘齐世子的地位等同大永皇子’这句话!” 这个妹妹有时候怎么那么蠢? 心很痛。 “唔唔唔唔……” 苏许觉得自己快挂了。 “所以,你一定一定,一定不能犯错。”苏远邦放开了她,很是怜惜地替她整理被弄乱的发丝。“齐世子是齐王的唯一,齐王又是皇上的唯一,重不重要,你应该也懂。加上……东方家一向人丁单薄,东方稚是如今皇家里唯一一个姑娘家,又显得更金贵。”不知道为什么,自今天看到自家妹妹对齐世子的那个傻笑,就总觉得这两个人日后会有什么纠缠。苏远邦很愁啊,愁的不是怕自家妹妹出事,而是怕自家妹妹把人家齐世子给欺负死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别让我的妹妹靠近那齐世子两步三步不然肯定会死于非命的……保佑保佑……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苏远邦开始诚心祈祷。 苏许有点感动。 “哥哥,你不用那么担心我的,我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让自己受伤?”想不到这个哥哥那么关心自己啊,我就知道!苏许有点美滋滋,这哥哥平时总是没两句好话,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嘛……苏远邦啊苏远邦,你那么疼你妹妹,别人家知道么。 苏远邦瞥了她一眼,倒是丝毫没有给她留脸面,见她沾沾自喜,便直接戳穿:“妹妹,希望你可以知道,我是在为人家齐世子祈祷,祈祷她别遇上你这个大魔王。” “…苏、远、邦。” “溜了溜了。” “给我站住!” “不!” …… 这样的兄妹打闹戏码,隔三差五就会在苏府里上演。位居丞相一职的苏业经常为这两个小冤家头疼,看不到的时候还好,可是有时候看不到吧,就他们两个那嗓门,能吵到全府的人听见。“唉,又来了又来了……”一般人得知苏府这些事时,都以为苏业会严厉教导两个儿孙,但其实…… “你们两个冤家孽障,这都什么时辰了,回去睡觉。” 苏老爷子早就爬床睡觉了,可还是被他们两个的打闹声吵醒。他也不会让管家去说,几乎每一次,他都是自己披着外袍走到孙儿们的房间来,然后一脸生气的模样站在门口,对他们兄妹摆臭脸。 “爷爷!”小姑娘可是完全不怕的,见苏业来了,忙第一个冲到他跟前:“哥哥刚才和我下棋玩,可是他耍赖,我明明赢了,他不认账!爷爷你看看那棋局,快看啊,明明是许儿赢了~”撒娇加装可怜,光是看到孙女这张可怜兮兮的小脸,苏业就忍不住朝她弯眼笑。 我去……恶人先告状!!苏远邦绝望地闭上了眼。苏许你怎么每次都那么赖皮,明明是你偷步才赢的,别说得好像你棋术很厉害一样好不好?“爷爷,明明是妹妹她……” “行了行了,”苏业直接打断了苏远邦的话,瞪了他一眼:“就你们兄妹俩的那点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但是志守、你是许儿的兄长,不论什么事都应该……” “应该处处让着妹妹,不可以跟妹妹斤斤计较,妹妹喜欢的也应该先让给她,妹妹是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这些话都已经可以背出来了好吗。苏远邦一副死鱼眼的模样,看了苏许一眼。 哼,总会有人替我收拾你的。 苏远邦心想。 (苏远邦,字志守) - 京都,齐王府。 小世子最近好像有点食欲不振。 “稚儿又不吃?” “世子说吃不下,早些时候已经吃过果子了,不饿。” 这几天的晚膳时间,都是东方宪一个人坐在饭厅里用膳。也不知道自己这女儿是怎么了,最近这些日子都奇奇怪怪的,晚饭总说不吃,只闷头坐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看一些诗词或者史记,偶尔看看故事……反正都是书。东方宪叹了一声,接着便停下了手中碗筷,只道:“我过去看看。” 小世子的书房,本来是东方宪的书房。两年前东方宪带着东方稚初到京都,因为这一回在京都留的时间可能有点长,所以经常需要会见一些来自齐国的官员商量要事。书房位置太小,很多时候东方宪都会另辟一处议事,有时候在那边放下几本书,有时候在那边写上几幅字,久而久之,这齐王府便整了两间书房出来,东方宪便将小的那间给东方稚用了,换上一排排诗词歌赋名人趣事和史记,让这孩子偶尔解乏,陶冶性情。 但最近,陶冶得有点过? “孟槐。” “小的在。” “按你看来,世子可有没有什么异样?你在世子身边多年,应该很了解她的习惯。虽然我很少陪她,可我也知道,要换了平时,世子可从来不会这样的……” 孟槐和雚疏,是在东方稚身边伺候的两个心腹。 孟槐是男子,雚疏是女子,前者名字御凶辟邪,后者名字辟火宁神。东方稚自小身子羸弱,东方宪疼这孩子,知道她筋骨不适合修习武艺,所以只是让她勤学健身之法,保证自己日常行动。而孟槐和雚疏,这二人是受过训练的武艺高手,本来是东方宪打算用在朝堂上协助齐国发展的亲信,但是为了女儿,只好将这心腹安置于此。 “按小的来看,世子……是有些怪怪的。”孟槐皱起了眉,见东方宪受惊,忙又补上一句解释:“小的的意思是,虽然有些怪怪的,只不过问题不大……世子其实和往常无异,只是每到入夜,世子就喜欢在书房看书,看书的时候怪认真的,就是会间中出神,这一发呆啊,就呆上许久。” 东方宪沉吟了半会儿。 这小小年纪喜欢看书,本来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小小年纪喜欢把那些枯燥的东西抓在手上,尽看史记,倒不是很妥……稚儿今年不过十四岁,心智尚未成熟,如果这个时候就开始入夜而叹,岂不是有英年早逝的先兆?东方宪心中一惊,不敢再往下想,匆匆忙忙地就往书房赶去。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以这样来下。” “怎么不可以?世子你看啊,这里明明就可以走嘛。” “好赖皮啊。” 尚未靠近书房,东方宪便听到自己女儿的清脆笑声。孟槐也听到了,忍不住低声而问:“王爷……” “等会儿。” 不是说稚儿最近看书看得入迷,还会经常发呆吗?东方宪按捺不住好奇心,探了半边脑袋在门窗后张望。“我觉得我也可以从这里走,然后跳到这里,吃掉你的棋子!”“哇,世子你也很赖皮好不好。”书房里,另一个心腹雚疏正在陪东方稚下棋玩,许是用了什么新鲜玩法,现在两个人正玩得高兴,嘻嘻哈哈的。 东方宪看着女儿的笑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看到书里有什么不懂的东西然后发呆吧,日后你见了,就去问她一问。”东方宪背过身来小声吩咐,怕被里头的人听到,便又走远几步:“世子还小,你和雚疏就该多些看顾。还有,最近带世子去外面走走吧,别整天闷在房里,没点生气。” “小的明白。”孟槐抱拳。 一更天时,东方稚顶不住困意已经神色疲惫,雚疏哄了几声,便将她抱到床上睡了。 看这浓密的睫毛,还有这精致的小脸。雚疏坐在床边,细细地打量着这个从小就被呵护得严严实实的孩子,看她睡得那么安稳,好像自己也觉得安心了不少。“小世子,做一个好梦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竟让那么小的你学会了皱眉,真是人小鬼大。 皱眉不好,会很快变老的。 雚疏轻轻地靠近东方稚,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安眠,世子。” 梦里会是你最希望看到的世界。 第4章 大魔王 次日天晴,孟槐见天气大好,便跟雚疏提议,带世子东方稚出门走走。 “去哪儿?”出乎意料的是,小世子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哎,别人家的孩子听说能出门,不都欢天喜地的吗?怎么咱们世子一脸要去学堂的痛苦模样?孟槐瞥了雚疏一眼,只好干笑两声,慢慢地蹲到她边上,道:“世子成天闷在家里多无趣啊,王爷说了,让小的带您出去玩玩转转,虽说来京都也两年了,可都没玩过几回呐……” 东方稚生来羸弱,如今虽然十四,但也比同龄人长得瘦弱,身子骨虽然比两年前长起来了,但面相还是衬得年幼。孟槐雚疏也是因为这一点,总觉得自己还在照顾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唔…”东方稚溜了溜眼珠子,又看回孟槐,“最近京都,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呃?…呃当然有啊,什么杂耍啊,戏猴啊,斗鸡啊,唱戏啊……”孟槐还没说完,东方稚便打断了他:“不要这些,有没有最近才到京都的新鲜把戏?” 最近的新鲜把戏? 孟槐呃了半天。 雚疏救命。 好。 …你真酷。 “世子。”雚疏收到求救眼色之后果然开口了。她本来对着孟槐还是一张冰山脸,可是一看到东方稚,就自动变成温柔善良的大姐姐,声音异常甜美:“我前日听马厩里的马夫说,京都西市摆了个新的豆花摊子,那摊子店家的女儿长得特好看……” “去去去,你这什么推荐呢,世子自己就够好看的了,还需要看别的姑娘吗?” “你最好不要给我出声。” “本来就是嘛,世子是姑娘家,不是小子!” “你真的很肤浅,姑娘家只配给小子看吗?” 两个随从你一言我一句地吵了起来。他们两个前世可能是冤家,所以这辈子一见面就会吵架。东方稚早就习惯了,而且也知道,这种吵闹只不过是他们调节感情的小把戏,兴奋起来的时候随时抄兵器对打的。 所以东方稚不打算理他们,她有自己的东西要想。 她在想……京都西市的,豆花摊子?…… 沉吟半晌。 如果那家的女儿真的长得那么漂亮,肯定很多人去看吧?那个人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更是瞎凑热闹的,京都西市……肯定会有她的身影。东方稚想到此处,自顾自地抿嘴笑了,全然没有留意到身边两个随从早已停止了打骂声。 “世子?……” “孟槐,雚疏,咱们走!” 孟槐又是一怔,有些不确定:“…豆花?” “豆花!” 小世子信心满满。 - “…所以你为什么要提议世子来这里呢?” “有什么问题吗?” “你觉得没有问题?” “没有。” “那我不喜欢吃咸豆花,你能不能给我换换。” 孟槐想不懂自家世子是着了什么魔了,这会子才吃完午饭多久啊?竟然就来这里吃豆花,还吃了那么多碗——都是孟槐和雚疏在吃,世子给钱。孟槐觉得自己都快变成豆花了,世子你快看看我……但是世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豆花家的漂亮女儿。 “醉翁之意不在豆花啊雚疏!” “喏,甜豆花。” “我说世子!”孟槐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雚疏的衣袖,摇晃来摇晃去地:“世子什么时候喜欢看小姑娘的?天呐,前几天还病怏怏像是被喂了耗子药一样的世子,今天竟然为了这小姑娘大驾光临吃豆花?雚疏!这可不得了!” “……”雚疏看着自己勺子里被他晃掉的豆花,黑了脸。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先是看了一下东方稚,然后看向孟槐,非常郑重且有礼貌地开口说道:“孟侍卫,请你确认一下我们的世子到底是在盯小姑娘,还是原地走神。另外,世子没有吃豆花,豆花都是我们在吃。还有,你到底吃不吃甜豆花,不吃的话我——吃——了——” 原地走神?孟槐听到这一点,便直接忽略了雚疏说的后半段,起身跑到东方稚跟前伺候。王爷交代过,不能让世子总有异样情绪的。他可不想这头答应完王爷,转身就出差错。 “世子?”孟槐扬了扬手,这人还真没反应?“世子,你怎么了?” 这里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西市是京都特别热闹的地段,这里汇集着大永王朝士农工商各个阶级的富贾和百姓,因地方需要,所以坐落西市的,大多数是食肆酒坊娱乐之地。孟槐与雚疏陪着东方稚在豆花摊的一个角落坐着,周围坐了七八桌来看豆花姑娘的平民百姓,根本无暇顾及这边衣着不凡的小世子。 偶尔有个看过来的……也被雚疏的眼刀吓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小姐?身边跟着的两个侍从好生厉害!小老百姓这样想。 “……”东方稚则一直处于出神状态,孟槐在她跟前喊了好几声,她都不理不睬。过了半会儿,东方稚的眼珠子总算是动了动,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眸子都亮了起来,还隐隐有些喜悦。 孟槐蹙眉,世子这是……中了什么邪? 但是不远处的几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 “…恩信贤弟,今天都难得来了,你就别这么拘谨嘛。” “这…兄这是在为难恩信啊,兄若是真的想吃豆花,那就……那就吃吧,只是!只是一定要快些回去,不然我真的不好向家父交代。” “哈哈哈哈哈哈恩信啊,什么家父啊。别说兄弟损你,你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怕那小姑娘不成?”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翩翩公子,约摸十八九岁,齐齐朝着豆花摊这边走了过来。孟槐眼尖,加上保护世子需要,所以对于大永官场上的人也有所了解。他认得出这里的几个公子哥儿都是京都官家子弟,家中父辈都是三品以上的官阶。而公子哥儿里正被人嬉笑的‘恩信’,正是这行人里来头最大的一位——大永二品武将镇国大将军邱意邱天辉的儿子、邱泽林,字恩信。 真是稀罕,难不成这几个纨绔子弟没吃过豆花? 孟槐转念一想,必定这几人是为了一睹豆花姑娘的美貌,特意来此了。 “世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府?” “等会儿。” “好嘞。” 然后孟槐和雚疏就这么陪着东方稚看那边几个纨绔子弟吃豆花。他们一共四个人,吃了七碗,四碗咸的,三碗甜的。其中,邱泽林吃了一碗甜的,吃到一半的时候,吃了隔壁那个蓝色衣服的人碗里一口咸的,然后,那个黄色衣服的人歪过头来说他也想吃一口,然后他也吃了一口蓝色衣服的人碗里的豆花。然后,豆花姑娘出来了,他们都放下了勺子,看了豆花姑娘一眼,哦不,蓝色衣服的人没有看豆花姑娘,他看的是…… “姓邱的!” 孟槐和雚疏看得太认真,一时被这一声吼吓到,惊得瞪大了眼睛,像受惊的兔子。东方稚同样也被吓到了,但她恢复得很快,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就换了个愉悦的表情,看着那个突然杀出来的不速之客,笑得像个傻子。 “世子!你被吓到了吗!” 孟槐倒是被东方稚这个模样吓到了。 “你不是说你今天到翰林院处理政务,处理完了之后回家温书吗!你骗人!”孟槐的声音当即被这小姑娘的嗓门盖过,而且是没有任何插嘴的机会,悄悄话都说不好。孟槐语塞,这哪家的姑娘啊,怎么说话还带风一样?可是当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的时候,发现方才来捧场吃豆花的百姓都跑掉了,全场只剩下那几个纨绔,小姑娘,世子,雚疏还有他自己。 ……要不我们也先走吧?世子? “孟槐,跟我到那边坐,看得方便些。” ???世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但是主上有命,不得不从。孟槐只好认命地搬了凳子过来,刚摆好一个风水位,就发现了坐在一边屋檐上看风景的雚疏。“雚疏,你这是在趁机偷懒!” “没有,我在看周围有没有歹徒。” “那你为什么捧着两碗豆花!” “……抱歉。” 堂堂镇国将军之子,现在就这么低着头站在小姑娘面前,吃瘪的模样,就像那戏文里头说的怕天怕地怕媳妇的怂包。那几个纨绔兄弟正缩在一边吃豆花,明明碗里都吃干净了,可是碍于现在这尴尬场面,那几人是大气都不敢出,如惊弓之鸟。 这么厉害的小姑娘,京都就只有那么一个了。 “许儿,我……” “闭嘴!我不想听你解释!” 脾气火爆到不行,尤其是面对邱泽林的时候。要按平时来讲,这苏许小姑娘还是挺好相处的,毕竟为人随和而且大方,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很多人都跟她有交情;可是她恼起来也很可怕,那种刁蛮任性的劲儿,目前也就苏家人以及这邱泽林可以应付,不至于让苏孙小姐砸人屋子卖人孩子之类……熟悉她的人都见怪不怪,而且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特别同情邱泽林的遭遇。 唉,好端端的,怎么就和这样刁蛮的人青梅竹马了? “许儿,你听我说,这真的不是我情愿的。”邱泽林有些慌张,顺势就往那几个兄弟身上一指,道:“是他们说想看卖豆花的漂亮姑娘,硬要把我拖来的!” “我去,恩信,你……” “恩信贤弟你真的很过分哦。” “都十八了还怕小姑娘…”与众不同的一句碎碎念。 苏许瞄了那黄衣服一眼,本来想给他一顿臭骂,不料却发现了“家暴”现场还有着其他人。嗯……那边坐在板凳上的两个,还有坐在屋檐上吃豆花的人是怎么回事?苏许蹙眉,她并不喜欢有其他人看着她发脾气,因为她不想第二天听到茶馆里流传着她的“英勇事迹”说唱版。 “喂,你们是谁!” 小姑娘皱着眉头。 “啊…真好看。” 东方稚自言自语,笑了。 第5章 小可爱 这肯定是一个心智不全的人。 苏许心想。 也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才会坐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自己笑。苏许看着这个人莫名其妙的笑容有些狐疑,竟然不觉得厌恶,反而有些熟悉。“……”就是笑得实在太傻气了点,对比起平时那些不怀好意的笑……这个人好像让人安心不少。苏许迈开了步子想向她走近,却有两道身影飞速地挡在跟前,喝着: “想干什么!” 苏许忙后退两步。 “好大胆,你们是谁。”稀奇了,这京都之中,竟然还有敢挡她的人?不仅是苏许心里诧异,就连那边几个吃空碗豆花和邱泽林也吓了一跳。这几人纷纷把目光往那个柔弱的姑娘身上放,只是可惜,这两个侍从挡得太过严实,都看不清那个小姑娘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各位都是京中官家子弟,今日出门在外若有得罪,还请见谅。”孟槐先一步打破了沉默,而且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东方稚的身份不宜太过张扬,为了世子安全,也只能吃点小委屈。“小的也只是护主心切,小姐莫见怪、莫见怪。” 孟槐的笑很有奴才样,这也是学了多年的。 一旁的雚疏则是背手冷着脸,心思全在保护世子安危的事情上。 “哦……”苏许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悄咪咪地探着脑袋看两个门神护在身后的‘小主子’。唔,看这打扮和衣服布料,肯定是富贵人家。只是…大富大贵人家里的傻子好像没多少个啊,这个人又是哪家的?要知道这京都的达官贵人,她苏许不说全认识,那也认识了一大半!这个小傻子,又是哪个地头的? 小傻子? 这个称呼好像有点熟悉。 “你们小主子是哪家人啊?”苏许又凑上前。他们越是挡住不让她看,她的好奇心就越强烈。 孟槐呃了一声,看向雚疏。 “京都东方人家。”依旧冷漠的大妈脸。 “喔……”苏许若有所思。京都东边?东边……东边都住着谁来着?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那里有谁了,不过东边住着的都是有钱人,而且多半是官家。难道这个小傻子家里也是在朝做官的? 坏了。 难不成是马大人家的小女儿?前天爷爷才说了,马大人的小女儿自小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最近刚从一个神医那里回来京都,可能会到家里拜访,到时候想让苏许陪陪她玩……坏了坏了坏了,难道这一个小傻子就是马大人家的小女儿??小马姑娘!? 嘶,我刚才会不会太凶?若是被爷爷知道了,怕是又要…… 逼我在家念书。 苏孙小姐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结。 忽而一声马啸。 “孟侍卫!——” 一道洪亮的高喝伴着急促的马蹄声朝这小小的豆花摊子赶了来,苏许等人忙抬头去看。只见是一个官吏模样的青年驾着一辆马车而来,骏马共有四匹,均神采奕奕,长鬃飞扬;而那驾车的青年冠上装饰着翎毛,腰佩长刀——在京都之中能佩戴兵器行走的人,除了禁卫军就没有别个了。 苏许一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唯独一直没作声的邱泽林看出些情况。 寻常人家……哪怕是官家人,也不足以四驹并进,这在大永是礼数律法,犯不得错;而再看那驾车之人,他身着官服头戴翎毛,加上一柄锋利长刀,俨然是禁卫军一类的人物。四驹加上禁卫军……邱泽林默然,复又朝那几人看去。 “兄弟!” 孟槐先是拱拳行礼,忙又跟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有些事情不方便那么大声喊出来。侍卫会意,便跑到他身边低声相告: “太子殿下与二皇子特在宫中设下宴席,说是为了一聚兄妹之情,特让属下请齐世子入宫赴宴。” 雚疏耳尖,见他这般说,问了一句:“皇上可在?” “皇上今夜要与大臣议事,不在。”侍卫回禀完毕,见他们没有动静,忙朝着身后的马车做了个手势:“请。” 苏许对于这‘初次谋面’的‘小马姑娘’没有什么特别感觉。 今天对于她而言,不过就是听闻了邱泽林骗她跑出去玩、然后她来问罪,仅此而已。这样单调的日子多了去了,不过她还算是乐在其中,起码…看到邱泽林吃瘪的模样还是挺开心的。看到那个‘小马姑娘’要跟别人走的时候,苏许还在暗自高兴,这下可以好好地处置邱泽林了。可是很奇怪,她竟然忍不住朝着那小姑娘看了一眼。 神使鬼差的,小姑娘在上马车之前也回望了她。 “好熟悉的眼睛…” 苏许怔住了,好像还看到那小姑娘的嘴巴动了几下,仿佛对她说了一句话。只不过她们距离得实在是太远了,什么都没有听到。 这小傻子…… 诶呀诶呀,怎么什么都很熟悉的感觉? 想不起来… - 储君初立。 按照往朝,与储君同辈的兄弟都该在这时候分封为王为侯到各地镇守的,一来是为了巩固中央政权,二来是为了削弱皇室子弟对储君的威胁。只是东方家与人不同,这一辈的东方家更是大大的不同。 当今皇上东方宏年轻时性情暴戾,即位时本有十数位宗亲叔伯镇守各地为王侯,可是东方宏为了削弱王侯权势,将这十数位宗亲及其后代以各样借口处死或者发配边疆,要么死,要么剥离东方族谱,花费了约七八年时间,彻底清理了东方家的种种远亲,收拢了皇家的权。 世人对此褒贬不一。 觉得此举无碍的,是认为皇家宗室过多,多数子弟自恃出身高贵而为非作歹,与其留着这些渣滓倒不如只留几个真正为国为民的皇帝皇子;而觉得此举不妥的,则是认为东方宏太过残忍自食骨肉,对祖宗不孝,对亲人不仁不义,对祖上家国不忠。 不过世人怎么评价也于事无补,东方宏做也做了。他们嫡系少了侧支血脉的衬托,也更加显得人丁单薄。 故现今,本该封王前往封地的二皇子东方承,依旧没有封号,依旧住在皇宫之中,依旧与太子东方顺同朝为官。 也依旧,出现在家宴之中。 “来了,稚儿来了。” 这一个家宴,又与以往的家宴不一样。以往的家宴都是皇上设宴的,说是家宴,其实气氛也有些拘谨,只不过比在朝堂之上少了点礼数,不用穿那么繁杂的衣袍罢了;东方稚对于这种场合最是头疼,她性子生来淡漠,若要她经常出入这些宴席笑脸迎人,那还真是大大的煎熬。今日前来,也只是迫于无奈。 “稚儿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二……” “哎哎哎,不用行礼了。”二皇子东方承一把将她扶住,笑容灿烂:“稚儿与我们同堂,同辈之中又只有我们三人,自然是比同胞更亲了。那些行礼啊什么殿下啊千岁统统不要!从今天起,你就喊他太子哥哥,喊我呢,就是二皇兄。” 好随意的谈话方式。 东方稚有些不解地抬眼看他,不敢轻易改口。 “你二皇兄说得对,咱们啊,兄妹一场!这些繁文缛节啊……忘掉忘掉!”太子东方顺似乎比二皇子还要随意,只见他捏着一个白瓷酒壶就走到堂下来,另外让人抓了三个酒杯,走到东方稚跟前时因酒壶上沾了水,左右顾盼,竟直接压了一本诗集在底下垫着。 “……” 东方稚在心底‘噢’了一声。 “稚儿!”太子递酒过来的时候差点吓到了这个小可爱。 “啊。” “好久之前就想喊你来宫里玩了,可是父皇平日里管我们比较严,皇叔父管你也严,于是这两年间竟没有单独见过。”太子端着酒杯,见东方稚无辜地睁着一双眼睛看自己,就有些激动,“稚儿年纪比我兄弟二人小,从今往后,稚儿且放心地把我们当作亲哥哥!” “是了是了。”二皇子也来搭话,好像看到太子说了那么多,自己如果不开口就会吃亏一样。“对着皇兄那么多年我都腻了,难得多了个妹妹,真希望能好好弥补这十多年让你孤身一人的时光……稚儿,你别害怕,皇兄们是绝对不会害你的。” 东方稚有点懵。 这两个同堂皇兄是怎么了?好奇怪呀。 但是东方稚看得出来他二人心底没有恶意。早就听说,皇伯伯的两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文武双全且兄弟和睦,无论是军事或是政事上的表现都有自己的见解,各有长处,而且极好相处。关于太子的册立,坊间更是流传了一出‘兄弟相让储君位’的小故事,把这东方家皇子渲染得十分传奇。 今日一见……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 “稚儿今年十四,自五岁后便一直与父王作伴,再无旁人。”东方稚认真地端起了酒杯敬那两兄弟,眉头微皱,像个小大人:“虽从小得知血脉中有两位皇兄,可是久不能见,也未曾接触,实在可惜。今日,稚儿蒙太子哥哥、二皇兄如此关心,惶恐……” “傻稚儿。”二皇子笑了,先是和太子对视一眼,接着便以手中瓷杯碰了她手中瓷杯一记。 “皇兄们今日与你饮了这杯酒,那就会护你一辈子。” 第6章 反跟踪 “别人家的哥哥都那么好。” “为什么我的哥哥这么无赖。” “唉。” “大概是这辈子投胎投错人家了吧嘤,好可怜……” “……” 苏远邦一脸吃了黄连的模样,嘴里苦得厉害,又不知道怎么说。他这个混世大魔王妹妹正坐在他对面小声抽泣,梨花带雨的模样险些让他信了真——不行不行,这妹妹最擅长的就是骗人,听听她刚才说的都是什么话?明显就是想让苏远邦服软,然后列出一堆无理的要求… “妹妹…我真的要出门了……” “呜呜呜……没想到我说了那么久,你…你还是无动于衷……” “哎哟…” 苏远邦不是不想帮她,只是苏许的要求他不知道怎么允诺啊。你想想,他虽然是个闲职,但好歹也是翰林院里非常有前途的年轻人啊。他在翰林院呆了那么久,现在难得把位子坐稳了,熬个一两年能走出翰林院了,可苏许????竟然让他回院里当值的时候当眼线!而且还是当一个专门留意邱泽林一举一动的眼线!! 万一别人以为他喜欢男人怎么办?。。 “妹妹,其实我觉得恩信……”他真的很惨…苏远邦刚想往下说,可瞅见苏许一脸“说呀你倒是说呀”的样子,他就说不出口。“……呃我的意思是,恩信这个人又不坏,你别老是这样管着他…” “我哪有!”苏许一脸委屈,“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骗我!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这姓邱的骗了我多少次……” “还好吧妹妹,那都是小事……” “你!你们男子就这个德性!” “……” 苏远邦回到翰林院的时候,脸还是黑着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最后还是答应了苏许的安排,心甘情愿当她的眼线。大概是因为面对妹妹的时候毫无反驳之力吧……苏许那张嘴真的是太会说话了,根本……“啊……”苏远邦怨念地长叹了一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人治一下这魔头……” “志守兄!”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吓得苏远邦一跳。 “啊,是你啊恩信。”这一惊一乍的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苏远邦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感叹的那一句话,本想回给邱泽林一个信任的眼神,希望他能为了治理魔头这个任务好好努力,可是…苏远邦看来看去,都不觉得这邱泽林能治得了苏许什么。 想想两年前,已经十六岁的邱泽林被十三岁的苏许骂得狗血淋头啊…… 这样的妹夫若是娶了苏许,日后怕也是个妻管严。 “怎么光站在门口不进去?”邱泽林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觉得他的神态很奇怪。邱泽林笑了,以为他是在院里当值工作累了,一时疲惫。“志守兄莫要一脸愁容,昨日大人不是交代过吗,朝廷上的公文我会跟着你一起办妥,我虽然资历不如你,但会努力的。” “你岂止需要在这方面努力啊……”苏远邦又是一声长叹,见邱泽林不懂,也不再说了。也罢也罢,自己好歹是个姓苏的,如果眼前这个人能好好照顾他妹妹,就算是被欺负,他也不管了。反正……妹妹过得好才是他心底最希望看到的画面。 “走吧小兔崽子。” “哎……” 在翰林院忙了一天,眼看已经黄昏了,苏远邦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想到妹妹今天说的话,头又疼了起来。妹妹那时候说什么来着?说是要蹲守翰林院附近跟踪邱泽林?……啊,还真是难缠的小辣椒啊……苏远邦瞄了一眼身边的邱泽林,默默地念起了佛号。 “志守兄,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邱泽林刚要告辞,就被苏远邦喊了回来。“哎恩信啊,你……你这会儿是要回家去吗?” “啊?”邱泽林愣了愣,随即点头,“是啊,今日出门前娘亲才说了,晚上会预备一些好菜,今天天气不错,用过晚膳就陪她出门散散心。” 喔,还真是个孝子啊。苏远邦欣慰地点点头,恩信向来就是个乖孩子,对家人十分地负责与上心,对朋友也很仗义,人品一流。真不懂苏许那丫头为什么要百般刁难邱泽林,更不懂邱泽林这家伙是怎么逆来顺受忍了这么些年的?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是冤家路窄,前世修来的缘啊……“那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苏远邦也不好挽留,自家妹妹盘算的那点东西,还是劝她收敛收敛吧。 邱泽林前脚出了翰林院的门,苏远邦后脚就看到了躲在一边巷子口的熟悉身影。“……妹妹!”苏远邦轻呼出声,怕自己引起邱泽林的注意,都不敢大声呼喊。谁知道那苏许更过分了,明明瞧见了他,还要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迈出步子就想跟上去。“妹妹!”苏远邦忙小跑过去阻拦。 “哥哥~……”苏许不满地皱起眉头,“你今天不是才答应了我,要当我的眼线,要跟我一起监视邱泽林的一举一动,要听我一切安排的吗……” “话虽如此,可是妹妹,咱们也得分分场合啊不是?”苏远邦都不敢撒开手,生怕自己一撒手,这妹妹就脱了缰地跑掉。“你看这天色不早了,刚才我也问过恩信了,他说晚上要回家吃饭!还要跟邱夫人出门散心呢~” “那咱们晚上也出来散心吧?” “……妹妹你怎么那么恐怖……” “嗯?——” “没有,我说你这个提议挺好的。” 兄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往家里回去了,一路上顾着吵闹,都没发现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了许久。那个跟踪者身手不错,见兄妹二人已经跨进苏府大门,便没有再跟踪下去,转而倒是往京都东边方向去了。 “世子,我回来了。” “嗯。”年方十四岁的东方稚现正坐在书房里看书,那认真的神态,总算是少了几分小孩子的稚气。她抬眼看向来人,便放下了手中的书,问道:“今日出去……可有把我说下的事情办了?” 雚疏点点头。 “世子放心,凭我的身手,很难被别人察觉到。”虽然不知道世子为什么要派她去跟踪苏家兄妹,但是这好歹是世子成长以来为数不多的任务,雚疏作为东方稚的心腹,当然要尽心尽力把事情办好。“至于他们做的事情……那苏公子一大早就往翰林院办公去了,而苏小姐则是在午后出的门,一路上逛了几家衣品首饰店,然后就去了翰林院附近的酒馆喝茶。” 东方稚沉默了半晌,又问:“后来呢?” “后来就到了黄昏时候,自邱天辉大将军的儿子邱泽林出现,那苏小姐就离开了酒馆。据我判断……苏小姐本来是打算跟踪邱公子的吧,不过后来苏公子也出来了,劝了苏小姐好久,最后还是没跟踪成……”雚疏自说自话,没留意到东方稚的神色越来越不妥,甚至还有些失落。说了半天,雚疏才回过神来留意她的小主人,只是这位小主人早已调整好自己的神态,如今看来,不过是寻常表情。 “世子?” “今天辛苦你了。” “哦……不辛苦。”难得什么事都没干,还跑到酒馆里吃了一笼好吃的包子,这种事简直就是福利好吗。回头必须要跟孟槐说一下,看那小子成天损我,这回肯定要羡慕得流口水了。 “我明天想出门一趟。”东方稚突然开口。 “嗯?”雚疏一怔,“可是世子,五日一休,明天可是官假,街上肯定也比往日多人走动,您不打算待在家里么?”小世子做事真是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往日别说人多的时候了,哪怕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小世子都会嫌出门麻烦。怎么的,小世子最近开始爱玩了? “既然多人走动,也热闹。”东方稚看了她一眼,又改口解释:“之前我进宫赴宴,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曾许诺我三个心愿。我那时不知所措,哪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我就想吧……或者出门走走能知道该向他们许什么心愿。” “喔,这样…”雚疏点头。 只不过,您要什么东西王府没有啊?出去外面大街上走走就能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了?雚疏也没多想,权当世子在家里待久了无聊,回了几句今天的任务之后便退下了。 “也是,两年前不过是匆匆一面,哪里能有理由让你记住我?”东方稚一人呆在书房里,口中喃喃,有些出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派人去跟踪苏许,但只是下意识地想知道那人的一举一动。这个想法,可能会和苏许想跟踪邱泽林一个样。 一样么…… 东方稚有些疑惑。 他们二人青梅竹马长大,雚疏孟槐也说过,如无意外,那二人应该会不日成亲,两家人成为一家人。既然这样,他们二人心里应该也是清白的,如此看,苏许对邱泽林……应该就是那所谓男女之情吧。东方稚想及此处,不知为何就有些低落,怪怪的。 那我,为何会想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呢。 “苏许……苏许……” 小世子伤神了。 第7章 得欢心 次日,东方稚起了个大早,鸡鸣时分就起了床洗漱。 恰好今日碰上了太子与二皇子出宫游湖,又是官员放假的日子,二位皇子便邀请了朝中年龄相仿的年青人一起同行。车马途径京都齐王府的时候,二位皇子便又另行派了请帖过来,想邀请东方稚一起过去。 “游湖?”东方稚心不在焉地穿戴着,脸上那淡漠的神情,仿佛又变成往日那个不喜欢出门的小姑娘。雚疏孟槐在一侧等着回复,半晌,只听到她说:“那便去吧,让太子哥哥和二皇兄等也不适合。” 这种说话语气,的确是东方稚的一贯礼数。 她自小在齐王府众多人的呵护下长大,因为身为女子却有了世子爵位,怕自己做错一点事而影响到齐王,所以一直都谨慎行事,乖巧安静。雚疏和孟槐又是在东方稚身边追随了很多年的,知道自家世子对待这些宴席是什么态度。可是他们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服侍了那么多年的小世子,今天答应游湖,却是有自己的一番计划。 天气不错,是个适合出游的日子。 京都沿海,也就这样的地势特意开凿了几处湖塘景观,有一些是为了造福百姓,而部分修葺精美的山水则是专门供给贵族子弟玩乐。东方稚对此并没有多大反感,毕竟她也是皇家中人,从小养尊处优,也习惯了被人捧在高位。何况他们东方家这些年来为百姓做了多少事?些许奢华玩物,实在不足批判什么。 “稚儿小心。”登上游舫时,是太子东方顺亲自扶的她。 东方稚颔首回礼,待上了游舫,才发现船上早已设下酒席二十桌,坐在当中的,皆是十八九岁或是二十出头的年青官员,他们大多直属太子以及二皇子差遣,部分来自翰林院。他们见东方稚登船,皆离席站起身来行礼,拱手道:“齐世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行礼,让东方稚有些拘谨。 “嗯。”她只点点头。 今日坐在游舫上的年青官员中,还包括了苏丞相的孙子苏远邦,以及邱将军的儿子邱泽林。他们二人本就感情不错所以坐到旁边,推杯举盏间,邱泽林不经意望了那齐世子一眼,内心有些惊讶。 “恩信,怎么忽然愣了?” “原来那个小姑娘,就是齐世子啊……” 苏远邦也随着看了一眼。听说这齐世子自小瘦弱多病,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可是现在看起来,还真是比想象中年幼。不过东方家的孩子好像样貌都不赖,这齐世子年纪虽小,可苏远邦也能隐约看出她模样上的精致。这哪里是普通十四岁丫头能比的模样和气度?……光说模样,似乎能与自己的混世魔王妹妹比一比……气度就算了……苏许那个小气鬼……“喔,听你这语气,似乎之前见过齐世子?” “嗯。”邱泽林点了点头,想起之前自己在京都西市曾与这东方稚有交集的一幕。“那一次我跟几个朋友去西市吃豆花,许儿找了过来一顿骂,那会子,这齐世子就跟她……喏,就是现在站在她旁边那两个侍卫,那会子,他们三个人就在旁边看戏呢。” “不是吧。”提到苏许的名字,苏远邦就有点不安。之前才向菩萨祈祷别让混世魔王接近这个小可爱世子,怎么的,她们已经见过面了?“那……那我那个妹妹有没有……”有没有欺负人家世子啊?苏远邦有点后怕。 “也没什么事。许儿也就过去问了他们几句,问是哪里人家。我想想啊,那会儿……好像一个侍卫还说是京都东方人家。”邱泽林摸着酒杯底,若有所思:“怪不得呢,京都里姓东方的,还有哪家?提起这个,当日我还见了一个禁卫军驾马车过来请人,那会儿我看又是禁卫军又是四匹马的,地位肯定不低。”大永律法曾有规定,天子出游乘八驹,储君与嫡系亲王同级,乘六驹,而皇子一级,出游则是四驹。 那天东方稚虽是微服出巡,但想必宴请她的人极讲礼数,所以派了四驹马车来请。 “哎哟,不得了不得了……”苏远邦听到邱泽林的话,酒杯都有点拿不稳了。这个妹妹也真是的,怎么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就要问人家是哪里人?这丫头是天生喜欢找人寻仇么?一天天地记人家地址,这是干什么呢……苏远邦有些心虚地看向上座三位东方皇族,哎哟,也不知道这齐世子认不认识他苏远邦?万一那天苏许语气不当得罪了人家,这回过头,齐世子要拿他苏远邦问罪怎么整? 正想着呢,那齐世子忽然就看了过来,还跟旁边的太子东方顺耳语了几句。 !!!……该不会是说中了吧! 太子东方顺听了齐世子的话,也向苏远邦看了过来,一脸意味深长。 “……惨了……”苏远邦不知内情,但也面如死灰。 “今天与诸位同舟湖上,景致也甚好,实在怡人。”二皇子东方承发话了,看着这湖光山色颇有感触,骨子里的文人气息一股脑窜了出来,溢了满怀。他笑着,举起一杯酒敬向众人,说道:“诸位也都是文人雅士,何不就这山水即兴写些诗歌文章?我与殿下才疏学浅,但也很想见识一下诸位的本事。”换言之,二位皇子今日游湖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看场上年青官员的真才实学。大家听了这话都有些兴奋起来,不少人想借此机会大施拳脚,好让自己官运亨通,前途一帆风顺。 独有那苏远邦,还有些不在状态。 “志守兄!志守兄!”个别小官员拥了上前,见苏远邦迷迷糊糊的,便拍了他几掌:“嘿嘿嘿!你怎么了?二皇子说让大家写点诗歌文章呢,你是咱们这群人里文学最好的,何不借此机会发挥一下?”一个年青人瞄了一眼旁边一桌,又低声相劝:“瞧见没有,那边几个素来看不起咱们翰林院出身的人,你比他们厉害,可不能被看扁了。” 苏远邦顺着眼色看过去,的确得到了几个轻蔑的眼神。 的确。 大家都觉得翰林院里没什么人才。 毕竟很多官家子弟踏入官场的第一步,就是到翰林院进修。而往日那些经过科举得了进士头衔的普通子弟,也只是到翰林院做个闲职,管管杂务。苏远邦何尝不懂这种被人看扁的感受?只是今日…… 心里有点慌啊。 太子怎么还往他这边看?…… “别发呆了,咱们几个可都等着你为翰林院扬眉吐气呢!”一旁的邱泽林见了,也觉得几个兄弟言之有理。他向来不是个喜欢附和的人,可是今日受的白眼太多了,他也想借苏远邦的光挺直腰杆,便也一同相劝:“志守兄,他们说的没错。我本事不高,今日这才学是展现不了什么了,但我希望你能表现一下自己。” 怎么都这么说。 苏远邦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我尽力就是。” 当朝丞相苏业,当年跨入官场就是以新科状元郎的身份。一代风流才子,苏业以一篇文章打动了先帝,由此打开了自己的锦绣前程。而那么多年来,大永官场上鲜有文学出众且政治通达的人物,除了如今年迈的苏业,唯一能盼望的便是继承苏业一身文学的嫡孙苏远邦了。苏远邦是个可塑之才,听闻他七岁时便能咏雪成诗且得到苏业赏识,只不过后来长大了,苏业不希望他锋芒过露,便一直让他在翰林院做事,安安分分,脚踏实地。 苏远邦的墨水深浅,清楚底细的人并不多。 所以这些年来,议论苏远邦才学的人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便是说他浪费天赋,到头来不过也只是个挥霍家财的官家子弟,大街上一抓一大把那种。 故而苏远邦今日带着被人看不起的情绪,再结合山水,作了一篇文章。 “…殿下,这是苏志守的文章。”二皇子粗略看了一遍,便将文章递给了上座的太子东方顺。太子接过文章,先是看了苏远邦一眼,见他故意回避自己的眼神,觉得这人还真是有点意思。 用词新颖,句子也很洒脱,很特别啊。 太子一边看,忍不住频频点头。 “果然是丞相家的血脉,骨子里流淌的都是文学之血啊。”太子笑了,将文章又递给了一旁的东方稚。 苏远邦不由得呼吸一滞。 糟糕。 不知道这齐世子会如何评价自己?万一……万一不得欢心,岂不是前功尽弃? 但是东方稚的评价,出乎意料。 “稚儿的才学同样不值一提,但是平日也有读一些文章和诗句,略懂一二。今日这文章,细细读时竟有文字中透露山水的感觉,亲临其境,气势磅礴。稚儿不才,觉得能作出这样文章的人必定前途无量,来日,定能为我大永江山作出不可估量的贡献。” 字字恳切,评价极高! 苏远邦慌了神,抬眼看到二位皇子和那齐世子的温和神色,心中的感激大于惊喜。 第8章 凤凰血 从游舫上下来的时候,苏远邦还远远地望了那齐世子一眼。 这个小姑娘,人真好啊…… 就在他出神感叹的时候,那齐世子也朝他望了过来。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苏远邦隐约看到她向自己笑了笑,嘴唇微张,好像是在说……栋梁之才。苏远邦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般直视犯了礼数,忙鞠躬作揖,家去了。 今日难得休沐,游湖回来的苏远邦本想在家中好好躺着偷偷懒,结果一进家门就遇到要出门的苏定国,吓得一激灵。“啊!爹……”苏远邦从小就怕自己老爹,因为这个老爹打小就对他严格,比那当朝为官的爷爷苏业还要严。唉,明明就是个做生意的人,为啥要对他的学业那么苛刻呢…… “嗯。”身材有些发胖的苏定国看起来严肃极了,鼻翼下浓密的胡子还在翘着,颇有威严。见自家儿子一脸怕猫鼠的神情,苏定国有些不悦,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从…”苏远邦有点结巴,“今日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带了我们去游湖……” “唔。” “那爹……我先回……” “今日休沐,别成天想着在家偷懒。”苏定国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见他支支吾吾,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多到书房里看看书写写文章,有空就找你爷爷问一下政治上的东西。你虽然已经进了翰林院,但是这些是你每天都该做的事情,懂吗?只有勤奋,才能进取。” “志守明白。” “去吧。” 苏定国是丞相苏业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子嗣。当年出生,苏业给这儿子取名定国,便是希望他日后也能入朝为官出将入相,为苏家争光,为大永做贡献。但是不遂人愿,苏定国自小就对文学上的东西不感兴趣,刀枪棍棒也无感,日渐长大,却慢慢地对账本还有经商来了兴趣,并且愈发有才干,成绩喜人。苏业对于儿子的成就没有感觉,不是很高兴也不是很难过,但老人家心里还是有一个结,所以自苏远邦出世,就专心栽培。 幸而还是有用的。 “苏商有礼。” “有礼有礼。” 都说士农工商里头,商人的地位最为低下不受重视。大永以前也是这样的,但是自从当今皇上即位,他便鼓励百姓经商,更是鼓励京都富贾多做贸易之事,毕竟海路畅通,闭关就太过浪费。东方宏对于经商的问题上有自己的处理方式和政策,一晃十余年,大永的工商业得到发展,商人的地位也开始提高,不至于要到别人一看就觉得‘无奸不商’‘商人皆下品’的地步。 而苏定国,正正是京都里数一数二的经商奇才,知道他的人都会给面子喊一声‘苏商’,以示对他的尊重。 “最近这生意做得怎么样?”苏定国在京都之中有不少产业,其中最得他个人喜欢的,便是开在东市街头的一家玉石店。他这个人对于玉石非常感兴趣,早些年也到那苦寒之地向人了解过玉石,回到京都就开了店。只是他很少自己打理生意,只偶尔来走走,像巡视。 “苏商,您来了。”店里的伙计见进门的人是苏定国,忙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向他问好。 苏定国点点头。 “我今日无事就出来走走,想知道最近生意如何,看看还值不值得出去一趟。”所谓的‘出去一趟’,说的便是离开京都到各地贸易。苏定国好几年没出过京都了,对于他这个习惯了贸易经商的人来说,还真是犯瘾。他在店里来回走动,观察着架子上的玉石饰品时,忽而发现一块上好的血玉不在了。 “那个‘凤凰血’,有人买了?” “有人要了,也约定了今天过来看货。小的知道苏商您卖玉有条件,不敢轻易出手,但也不好继续摆着,就下了架。” 凤凰血,是苏定国早年得回来的宝贝。这块玉石玉质上乘,因为掺杂了艳红色的矿物形似一只凤凰落在上头,所以苏定国叫它凤凰血。物什不大,圆形,故而雕琢成玉佩了。苏定国对于这种宝贝的买卖有条件,他不希望佩戴它的人不够资格,所以时常出现千金难求的情况。 “喔。”苏定国沉吟一声。 —— 大概苏定国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可能比自己女儿还要年幼的小姑娘,就是这一块凤凰血的买主。他有些不敢相信,端详许久,见这小姑娘气度不凡,才稍微定了一下神。“不知道……姑娘可是想买些什么?”苏定国试探性地问。 那小姑娘抬眼看他,神情镇定。 “听闻此处玉石难求,我前几日,特意托了人替我选一块玉。”小姑娘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又看回苏定国:“说是一块血玉,上面纹路形似凤凰,苏商您称它为‘凤凰血’的。” 这些年来,苏定国什么人没见过?好人,坏人,文质彬彬的,笑里藏刀的,男的,女的,聪明的,不聪明的都见过了,为了玉石故意上门攀谈的也有不少,他每一次都能看穿对方心思然后婉拒交易。只是这一次,他还真是第一次面对一个那么淡定上门求玉的小姑娘。按照规矩,他都需要对买主好好盘问一番。 “既然姑娘知道此处玉石难求,想必也知道我这里的规矩了。”见小姑娘点头,苏定国便邀了她到内堂去坐。几人刚到内堂坐下,苏定国便让伙计将那‘凤凰血’端了过来,摆在他们跟前。 果然是上好美玉。 小姑娘瞧了两眼,不过就是这两眼,就看得出来这一块玉的价值所在。如此纹路和矿质,的确是世间难得。而透光来看,这里头的‘血凤凰’似乎还在隐隐流动,不得不说,非常珍贵。小姑娘微微一笑,看来自己的随从前两天还真是给自己选了块好玉啊。 而眼前的苏商,也必定会严格考验她了。 “不知姑娘对玉石之事研究几何?”苏定国发问。 “对玉石研究,不过一二,偶尔知道些故事罢了。”小姑娘笑了,“我不是什么行尊,更没有什么收藏玉石的嗜好。只不过如苏商所说,宝马配英雄,好玉也配有缘人。我让苏商见笑了,今日,想当这个有缘人。” 说话有点老练,不像个孩子。这是苏定国的第一感觉。 不是很骄横,言辞刚好到位。这是苏定国的第二感觉。 “哈哈哈,小姑娘说话风趣。”苏定国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自己这块玉是宝贝,总不能因为对方说这几句话就卖了出去。“我也不会故意刁难姑娘,但是我想知道姑娘想要这块玉的缘由。有缘人嘛,总得说一说与这块玉有缘的地方。” “这算什么问……” “哎。” 一旁的随从本想反驳,但被这小姑娘拦下了。 苏定国也不慌。 毕竟自己也是半个官家人,没那么多杀身之祸。 “凤凰此神兽,向来寓意祥和。”小姑娘握着这‘凤凰血’,叹了一声,“又是向来雌雄同体,火中重生,以火为命。它们非朝露不饮,非嫩竹不食,更非梧桐不栖。说是神灵,其实孤独至极。” 苏定国听得挑了一下眉。 小姑娘将‘凤凰血’放回原处,又看向苏定国,说道:“这世间孤苦寂寥的人本就多数,不得一展抱负或者独自苟活的人比比皆是。凤凰孤独,而我也同是这世间孤独之人。苏商认为,我这孤独之人与这凤凰作伴,又是不是良策呢?” 这样的解说,苏定国还是第一次听到。 以往那些求玉之人,都会说一堆玉石的来处以及故事,话多之人,还会说一下这种玉石能给人带来的效果或者一些关于自己的悲切故事。苏定国听那些事迹都听得腻了,今天还真是鲜有地听到一句‘我这孤独之人与这凤凰作伴’。也不知道这小姑娘背后会不会有人指派? 若是有人刻意迷惑他来买玉,这番言辞,就可惜了。 “小姑娘与这‘凤凰血’的有缘之处,还真是让我无从反驳……”苏定国的手轻叩了两下桌面,其实他的心意已经被动摇。这么一个镇定自若的孩子来找他买玉,且不论这个人会是什么人,光是方才的话,就足以促成这个交易。“恕我多嘴。我想再多问小姑娘一个问题。” “请讲。” “此玉已成佩饰,不知道小姑娘若得了它,心中会祈求什么呢?”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复又看向他。 “祈求,我亲近之人一生无忧,而我,不会孤苦。” 苏定国默。 ‘凤凰血’卖出了。 就在苏定国出来巡视店铺的这一天,它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上门取走了,价格是七百六十两白银。这个价钱对于这块玉还是便宜的,只是对于很多人来说,算是高额。苏定国亲自送这个小姑娘离开店铺,在她准备踏出店门的时候,苏定国到底还是问出了心底的那一句话: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对方站住了脚,半晌,才留下一句: “敝姓东方。” 第9章 梦有期 几天后,苏府。 夜色降临,今天晚上的苏许出人意料地不用丫鬟请来饭厅,时辰未到,她就在桌前乖乖坐好,坐姿还十分端正。 “许儿今日……犯错了?” 有此一问的是她老爹苏定国和老娘苏夫人。 “…??…没有。”苏许摇了摇头。 …… “喔,妹妹竟然那么快就来吃饭!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 …… “啊,许儿?……” 见爷爷苏业欲言又止,苏许忙站起身来行礼,主动接话:“爷爷!许儿没有做错事也没有捅娄子!也不是心虚!”……天呐,平时是做了很多坏事吗?怎么吃饭来早一点都被全家人质疑动机了?苏许深呼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容:“其实我是因为……听说晚膳有好菜,不想浪费……”堂堂丞相苏业,堂堂京都大财主苏定国!可是有这二位人物的苏府,平日里衣食起居却是十分朴素,别说是那些奢侈的菜肴,苏许觉得自己五天都吃不到一顿肉。 她最喜欢吃肉啦!!!但是没有!!!! “qaq爷爷,不要用怀疑的眼神看我………”小姑娘撇着嘴开始撒娇,原本还皱着眉头的苏业当即神情愉悦起来,一把将小孙女揽在怀里,哈哈笑了:“哪里哪里,我知道我们许儿最乖了,怎么可能三天两头就闯祸呢?” 爷爷你是怎么把这种话说出口的……苏远邦听得连连咳嗽,一手抚着胸口,觉得心脏正隐隐作痛。“妹妹收风声还挺快的,佩服佩服…”就知道这个妹妹没那么乖,原来一味为了吃。 服气。 “志守,你倒是多吃一些。” “好的,娘。” 今天晚膳特意加了一道好菜,是府中侍卫从郊外猎到的野鹿。厨子将野鹿腿割了下来做了炖肉,又趁着天凉将其他肉入了卤水。平日里苏业与苏定国都不喜家中用度太过奢侈,今日炖鹿肉算是丰富,是特意为升了职的苏远邦设的贺宴。 “这一次太子殿下将你收入太子府作幕僚,虽然还未需要上朝,但也是对你的器重。”苏业看回苏远邦时,脸色就变得严肃。他乃一朝丞相,平日最反对走裙带关系的官家子弟,所以对于自己儿孙,要求格外严格。他吃了一口菜,又郑重说道:“好好表现,勿行差踏错,败坏苏家名声。” “孙儿明白。” “父亲这话多虑了,志守一直行事谨慎。”苏定国的心情似乎也比往日要好,他望向自己儿子,不禁发问:“不过翰林院向来操持朝廷幕后公文,何以你会被太子殿下相中,接而成为幕僚呢?” 苏远邦听了,先是一笑。 “爹有所不知。说起这事,孩儿恐怕还要感谢齐世子。” 齐世子。 这是苏许第二次听说这个人的故事。 前一次和这齐世子有接触,还是好久之前皇上册立太子而设的宴会上,苏许胆大抬头,与她对视过。记不清这个人的模样了,只隐约记得宴会后哥哥的千叮万嘱,说这个人与大永皇子同级,是皇家宝贝,不能有犯上的举措。苏许吃着炖肉抬头看了他们几眼,只听到苏远邦说什么游湖时曾得齐世子赏识,因为齐世子说了一番话,太子殿下才更加器重他…… 苏定国听了这个缘由,也不禁沉思起来,边点头边道:“原来如此。我那日也见了这齐世子一面,不过谈了几句,就足以让我震撼。” “喔?爹也见了齐世子?” “是啊。”苏定国回想起几天前那个来店里买玉石的小姑娘,想起她说的那几句话,长吁了一口气:“那日下午,我到玉石店巡视,碰巧遇到她来买‘凤凰血’。” “竟有此事!可买到了?” “买到了。” 父子二人越聊越来劲,关于齐世子的话题一直没停过,从样貌说到谈吐,又从衣着说到品性。苏许听了一半没听一半,最后趁人不注意多夹了几块肉,才好奇地发问:“这齐世子……真的那么厉害?” “厉害!”父子二人异口同声。 “那……”苏许笑了,“那我还真好奇她。” “哈哈哈哈哈,好奇什么啊,其实你也见……”苏远邦刚想说她曾在西市与齐世子见过,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原本希望这魔王妹妹别把魔爪伸向齐世子,如今这么一说,岂不是坏了事?苏远邦忙将后半句吞下,神色有些不自然:“你也……你也见不到。” 苏许哼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遇不见她?说不定老天爷注定了我会跟她碰上呢!” 最好不要! 苏远邦暗自祈祷。 那天晚上,苏许早早便洗漱安歇了。 今天吃了一顿好肉心情大好,吃饱喝足了,自然是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小姑娘睡前还不忘检查一下摆在房中的针织女红,暗自盘算了一下要绣的图案,便将房中丫鬟屏退,缩进被窝里。 “啊,好暖。”往日她总要丫鬟守在身边讲故事才肯睡,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她不想听故事了,她只想自己好好地躺着,然后眯眼睡觉。眼睛刚闭上,苏许就想起今日晚膳时父亲和哥哥的谈话内容。 嗯…似乎是很神奇的一个人。 齐世子?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恶的苏远邦总觉得我会把齐世子给吃掉……”苏许在被窝里翻了个白眼。瞧瞧今晚苏远邦的神色吧,那家伙,欲言又止的,肯定觉得我会欺负别人,所以都不敢让我知道太多事。“等着瞧吧苏远邦,我才没有那么刁蛮任性,我如果认识那齐世子,肯定会好好待她!”似乎还是个小可爱啊……苏许努力地去回想那天宴会看到的身影,可是越努力想,她就越头晕,越头晕吧,她就越…… 困了。 “齐世子……”苏许低声呢喃,不消半刻,就入了梦乡。 梦到了京都西市,梦到了那个因为豆花姑娘而大受欢迎的豆花摊子。她——苏许,正走在京都西市的街上,因为听说邱泽林和翰林院的人来了看热闹,所以特意追来‘兴师问罪’。她兴致勃勃,想看到邱泽林在自己面前乖乖认错的模样,所以一脸得理不饶人,对于那些忤逆她命令的人都恶言相对,想称霸一方。 可是在这个时候,角落里却坐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她面带微笑,一双眼睛只望着苏许。 “你是谁,笑什么呢。” “你…真好看。” 这小姑娘答非所问。 苏许噎住了,觉得这个人奇奇怪怪,本来不想再理会,可是又忍不住一直往她身上看,想知道她到底是谁,想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一个转身,这个小姑娘却要走了。 一辆特意迎接她的马车呼啸而来,梦里有一队禁卫军赶来守护她,每个人都铁着面孔,满是防备地不让其他人靠近。苏许心生疑惑,鬼使神差地朝那个背影走出了几步,不知为何伸了手,然后叫她别走。 小姑娘回过头来,对她一笑。 “你…是谁?”苏许问道。 “后会有期,苏许。” 那个小姑娘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上了马车。苏许怔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刚想快步追上,却不料一下子跌破了梦境与现实的交界,猛地醒了过来。 夜色正浓。 苏许还有些迷糊地环顾四周,静坐许久,才醒悟自己是做了梦。 “后会有期,苏许……”苏许念回这句话,突然觉得有点熟悉。如果是在豆花摊子的话……她隐约记起了自己去找邱泽林的那天,那时候不是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吗?也是同样来了马车将小姑娘接走了,那时候回头看她,也的确记得她嘴型动了几下,太远了听不清,但似乎能与梦里这句对上号。喔?竟然还说什么后会有期?苏许溜了溜眼珠子,过了一瞬,神色大变。 天呐。 那个小姑娘难道…… 难道真的是马大人家的疯癫小女儿???? 是了是了,哪有人面对别人生气还笑着夸好看的?没头没脑没点见识,虽然有一副好皮囊却没有心智!苏许不禁苦了脸,坏了坏了,自己最近真的是疯了,竟然还梦到小马姑娘!而且是梦到她对自己说什么……说什么后会有期!! 啊!才不要与小马姑娘后会有期!!! “可是梦里好像还梦到一队侍卫……”苏许又沉思起来,思前想后,也没反应过来京都闲杂人等不能佩戴武器的规矩,最后把这个情况归根于‘小马姑娘行为异常需要家中侍卫时刻看护’上,越想越乱,越乱越急! “呜呜呜……噫呜呜噫……”苏许突然觉得好难过,哪怕今天晚上吃了鹿肉,可还是掩盖不住这种难过。“噫呜呜噫……我不要跟小马姑娘玩……我不要认识小马姑娘……噫呜呜噫,怎么就不让我遇一下那个超级厉害说话老练还机灵的齐世子呢噫呜呜噫………小马姑娘也太傻气了,才不要……” 同样夜里的齐世子东方稚,突然梦中惊醒,打了几个喷嚏。 啊,今天晚上起风了? 第10章 再相会 过了四月,天气就开始变热。 今天的夏天来得比往年要早,按理,树上的叶得到五六月才能绿透,可苏许今日出门看见的却是翠绿欲滴、比拟盛夏的画面。她冲着这灿烂的阳光眯了眯眼。“啊,今天的天气怎么那么好?”巧了,她正打算出门一趟,去爹爹产业下的布料店逛逛,拿一些适合的布与线回来。既然阳光灿烂,倒也不辜负她今日出门。 天气开始热了,正是容易出汗的季节。如果店里能有一些丝薄且止汗的布料就好了,或许还能赶在大暑前做出一件衣服来。往日刁蛮任性的小姑娘此刻脑子里想着的,尽是贤淑之举。她当然还是一个温婉的姑娘,只不过这样的一面太过难得,所以身边人都以为她不懂这些女德功夫而已。 “但是当务之急,应该是把香包绣好……”十五岁的年纪,正是情芽萌动的时候。苏许想到自己要绣的香包,嘴角就忍不住挂起了笑。也不知道那个人收到香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这好像是认识那么久第一次送东西呢。 娘亲说,姑娘家,就该多做一些刺绣女红,一来修身养性,二来寄托相思。 啊哈,寄托相思~ 苏许心里美滋滋的。 “世子,您买的这些布料……是想拿来干嘛?” “给你二人做一些新衣裳如何?” “啊哈??那当然很好!” 机缘巧合,东方稚正带着雚疏孟槐二人从京都一家布料店出来,孟槐跟在后头,捧着一堆布料也没看清路,一下子撞到迎面来的一个人身上,撞掉了两匹布。 “哎哟……” “对不住对不住!!” 孟槐知道是自己没看好路,第一时间跟被撞的人道歉。抬眼一瞧,哎哟,自己撞的这个人,不就是那出了名的京都小辣椒、苏许苏大小姐吗?? 雚疏下意识先护自家小主子,无意间瞄到她神情明显喜悦。 “你…你这个人……”苏许被撞得有些晕。真是倒霉,大好的心情都被这一撞给撞没了。苏许恶狠狠地瞪起了眼,却见跟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好生面善!再看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和小姑娘,心里狂风暴雨一样无法平静! 我……… 怎么遇到了那个‘小马姑娘’! “抱歉啊苏大小姐,小的一时没看路,不小心撞了您……”孟槐苦着脸赔笑,“可没把您撞伤吧?……” “撞……没,没有,没有撞伤……”苏许的神色有些闪躲,余光瞥见那‘小马姑娘’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里更是揪得厉害。不好了不好了,这个‘小马姑娘’看人的眼神怎么跟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脑海里突然回荡起那句话来—— “后会有期,苏许。” ……哎哟我的天。 苏许陷入了恐慌。 “那个……苏大小姐您真的没有大碍?”孟槐可不是故意找茬,他只是觉得苏许有些怪怪的。这姑娘是出了名的刁蛮,今天竟然那么温和,万一哪天来个秋后算账,他怎么受得住?“我瞧您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没有没有没有我的脸色好着呢……” “很苍白啊,苏大小姐。” “我我我我可能出门忘了抹点胭脂!” “呃?……”这个回答还真是牵强。 苏许越是想逃离孟槐的关切,孟槐就越觉得她不对劲。但是他们几个在这里纠缠也不是个办法,最后还是雚疏做主,提议扶苏许到附近的药铺问问大夫,把把脉象看有没有受惊之类。 小世子东方稚则是傻傻地跟在后头,一直没有出声。 “唔……” “……” “唔?……” “……” “唔~……” “……” 药铺的老郎中替苏许把了脉后,阴晴不定地唔了三声。孟槐捧着布料在一旁看急了,见老郎中欲言又止,怕是这苏许出了什么事,忙叫他快快道明。 “呃。”老郎中顿了顿,只道:“老夫把脉行医多年,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姑娘并无大碍,顶多就是有些虚热,调理一下饮食便好……” “那大夫为何吞吐了那么久不说话?”把人吓得够急的。 “你们几个一直看着老夫,还一脸沉重,”老郎中很无辜,“那老夫自然是猜想姑娘身体是不是有一些地方老夫未曾察觉,当然就得仔细一些……”说到底,就是怕自己开口说没事,结果却有事,被你们反过来说老夫庸医啊!!! 东方稚松了一口气。 “你看,我、我就说嘛,我哪有那么柔弱,撞一下不会怎么样的……”苏许连忙后退半步,身子一直往药铺方向挪,“我这…还有些事呢,多谢几位的关心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苏姑娘。” 东方稚总算是开口了。 “嗯?” 可是就是这么一声‘嗯?’,原本鼓足了勇气想要上前说话的东方稚一下子红了脸,对上苏许的眼睛许久,都说不出半句话。雚疏孟槐哪里见过东方稚像现在这样局促,以为是小世子怕得罪‘京都小辣椒’,忙又上前来给她解围,说今日都是他孟槐不好,不应该如此莽撞给苏许添了麻烦。 “没有,真没有。”苏许心中叫苦不迭。这几个人怎么那么奇怪啊,都说了没事没事,怎么还一个劲地问摔伤没有。当然是没有啊!你们能不能让我走啊!!! 再看那红了一半脸的‘小马姑娘’,她也真是的,怎么说句话都要拖上老半天?苏许越把她代入为普通人就越觉得她傻,太傻气了,简直傻到溢出。“几位还是快些回去吧,我也有要事在身,就不送几位了……”再不快些走,苏许真怕这‘小马姑娘’会记住她,然后改天得了空直接杀来苏府,完成她说的那句‘后会有期’。其实……其实苏许也不是对‘小马姑娘’有偏见,可是苏许是真的没心思陪她闲聊解闷啊,万一爷爷一时兴起,要她们作伴玩耍怎么办? 不得了。 苏许还想争取难得的自由。 “既然、既然姑娘没闲…不,没有空闲,那我…我们就不耽误了……”东方稚断断续续地说完一句话,这样的停顿听到苏许的耳里,又变成了东方稚天性愚钝所以极度自卑、甚至有些结巴。苏许尴尬地笑了,见东方稚面对自己更加拘谨且不知所措,一时间也有些慌乱,又退半步。 这个‘小马姑娘’真是太奇怪了。 不就是说了一句话么,怎么现在把头低得更厉害了,一脸委屈的模样? 真是可惜了她长得那么好看和可爱。 “那…我先走了……” “后会有期,苏许……” !!! 刚才是出现了幻听吗? 苏许有些试探性地回过头,却见那两个随从依旧一个冷漠一个谄媚地守在‘小马姑娘’身边,寸步不离。啊,不行,这‘小马姑娘’明明没有开口说话,可是自己又想起梦中那个怪异的约定!不行不行,真的不能再见到‘小马姑娘’了,不然总是这样后会有期,那得遇见多少回才能终止。 苏许不敢再想,向几位礼貌一笑,就离开了药铺。 —— “唉。” 小世子东方稚回到齐王府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雚疏孟槐二人悄悄地在门外偷听,却不料听见东方稚情绪低落地叹了一口气——而且这一声叹息实在沉重,和好久之前她自己在书房出神、茶饭不思的那几天一个模样。 “本想问你几句关于那一年的事,可是我太没用了,你刚开口,我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东方稚烦心得直蹙眉头,想起自己方才的模样,就好后悔。 也不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样看我?哎呀……好气。早知道让雚疏留意着她的行踪,免得突然见面会慌成这样。唉……东方稚在心底叹了一声又一声,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不如人意,而苏许的反应…… 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东方稚有些委屈。 “世子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她方才说什么关于那一年的事,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哎,那你怎么就不说一下你自己呢?你不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雚疏孟槐二人在门外小声地吵了起来,争执半天,才各自细想起东方稚说的那些话。 ‘可是我太没用了,你刚开口,我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这句话里的‘你’,雚疏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便是苏许。他们今天出门也没有遇到谁啊,唯一有接触的便是她了。再加上小世子从外面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若不是苏许所致,还会有谁? ‘本想问你几句关于那一年的事’。孟槐眯缝起眼睛,开始沉思。小世子今天跟谁说过话来着?除了他和雚疏,比较特别的就是那苏大小姐了。唔…那一年……难道咱们小世子和这苏大小姐曾经见过?孟槐揉了揉眉间,打算从他们刚到京都那一年开始回忆—— “我知道了!” “你小点声!” 第11章 苏府宴 “咱们刚到京都那一年,世子独自出行过一次。” 雚疏听了这话便皱眉。她瞥了孟槐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在咱们刚到京都那一年,世子就认识这苏姑娘了?” “是啊,不然呢?”那一次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他们二人没跟上世子的步伐,一不小心让她出了视线范围。唯一一次的事情啊,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而且不过就是两年前。孟槐记得很清楚,那天小世子从外面回来,鞋子上沾了不少湿泥,大概是去了山边下过春雨的地方。而那一次,世子不还问什么‘遇过的人会不会再遇上’么。“十有八九就是那一次世子外出认识了这苏大小姐,你仔细想想啊,小世子一向不喜欢出门,可是最近都出了多少次了?” 去玉石店买玉,去布料店买布,去跟太子游湖,去西市吃豆花……这些事情不说都与苏许有关,可都跟苏家有关!孟槐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小世子总爱发呆,敢情小世子是在想一个人呢。“鬼灵精,真是鬼灵精……” 雚疏听他这话,也陷入沉思。 看来是了。 自己不也接过几次跟踪苏家人的任务么? “你说,这事要不要禀报王爷?……”孟槐试探性地开口。 “禀报王爷……不好吧?”雚疏跟他对望了一眼,二人又默契地看了一眼东方稚的房间。这小世子的脾性,他们二人是最清楚不过。如今虽说世子不过十四岁,可是小世子对那苏姑娘的上心啊,估计不是普通玩伴那么简单吧?……往深入来想,万一小世子是动了什么男女之情呢?若他们直接禀报王爷,怕是会有个棒打鸳鸯的结局…… 两名心腹坐在门口私语,算是对小世子的心思一锤定音。 怎么办? 也不能怎么办。 既然是小世子的心腹,那就……一直遵从小世子的命令吧!雚疏百般无奈地与孟槐握拳约定,二人一同立誓,此后定以世子心思为先,尽心尽力地让她开心,不要让她唉声叹气。而且,也绝不会把小世子的秘密告知齐王东方宪,如果反悔,此生就一直受苦受难,不得好死。 “……真的要那么毒吗,雚疏。” “嗯——” “那好吧。” 半夜的时候,满怀愁思的小世子睡着了。 她在梦中来回,却不知道她的两名心腹在门外守了一夜,相互立下了要追随她一生的约定。 此后的年月,孟槐与雚疏,都成为了东方稚身边重要的人。 —— “你去说吧,雚疏。” “不要不要,你去说不行吗?” “你昨晚才说了咱们一起约定,这会子你怎么这样呢……” “你也说啦,那是咱们一起约定的,为什么现在要我去说?” 大清早的,东方稚就被门外这两道声音吵醒。 “什么事啊,进来吧。”东方稚也不想再睡了——昨晚迷迷糊糊做了个噩梦,虽然记不真切了,但总有些心慌。哎,头疼。小世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余光瞧见两名心腹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东方稚看了看他们,又瞄到孟槐藏在身后的一份帖子。 “那是什么?” “啊……” “拿来吧。” “世子,这个……” “拿来。” 你可别说,东方稚虽然年纪小,可黑着脸下命令的时候还是挺有气势的。孟槐有些忐忑地将帖子递了过去,顺便到一旁衣架子上取了外袍,替东方稚披上。 这是一份请帖。 唔…… 东方稚粗略地看了一遍,却见落款的一方私印是‘苏卫夫’三个大字。 雚疏和孟槐二人都有些忐忑。 “这是……” “这是苏丞相前几日送到齐王府的拜帖,说是……想邀请王爷到苏府一聚,喝杯水酒的。” 苏丞相年轻时与齐王东方宪曾有些交情,只不过多年未走动过了,又对官场一事百般忌讳,所以很少会面。其实平日也有不少这样的请帖送来王府,只不过东方宪大多都推辞了,偶尔不得已要去的场合才会露一下面,基本不会和京都的官员有过多交集。 东方稚有些狐疑,不解地看向自己两名心腹。 “这个……”雚疏一把撞向孟槐,将他推到东方稚跟前。 “……!!雚疏!” “你们两个不要吞吞吐吐的。” 好吧,斗不过女人。孟槐认命地低下了头,轻声回禀:“王爷……王爷说苏府这邀请他就不去了,免得被有心人知道,说他回京之后与官员勾结。而王爷见世子近日无甚要事,就让小的过来问问您有没有兴趣……那个,小的知道世子对这些场合不太喜欢,所以……所以正打算去回王爷,把这宴会推了……” “不用。”东方稚打断了他的话。 孟槐瞄了她一眼。 你看吧雚疏,我就说世子会去的。 你别说那么多废话,待会儿记得出去回禀王爷,说世子要去苏府……先斩后奏若被骂,你可要把事情都揽着。 ……明明是你同意了我才这样的。 —— 齐世子东方稚的突然到访,也吓了苏家人一跳。 到底还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苏业下朝回来后便指挥着底下人安排宴席,那日卤了的鹿肉也派上用场了,怕齐世子吃不惯,苏定国还特意派人买了些其他红肉回来。 苏府上下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特别是对齐世子早有好感的苏远邦与苏定国,这二人对齐世子的来访更是充满期待。 “妹妹!妹妹!” 苏远邦整个人都是雀跃的,就差没有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找苏许。打开苏许房门,却见这丫头正认真地做着刺绣,一针一线,很是用心。“妹妹!” “干嘛。” “齐世子今天晚上要来咱们家吃饭!” “喔……” 咦? 苏远邦挑了一下眉,“妹妹你的反应怎么那么冷漠?” “不然你想我有什么反应啊?”苏许绣着图案,看了苏远邦一眼,满是怨气。“你不是很想我跟这齐世子保持距离的吗?正好了,我今晚干脆不吃这顿饭了,免得你说我到处闯祸,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哎呀哎呀…”苏远邦讨好地凑上前去,“妹妹这是说哪里话?齐世子来了,咱们苏家要宴请皇家人,礼数不能失啊对不对?”虽然的确不想你跟齐世子有太多接触,可是人家齐世子那么懂事,你见了,自己也学习一下对不对? “哼。” 苏许不想理他。 这个苏远邦,总是说一套做一套,现在嘴上笑呢,说不定心里正暗自咒骂她这个妹妹。 “哎哟,许儿~”苏远邦干脆坐到了她身边,一把端走了她的针线。 “喂。” “你听我说嘛,妹妹。”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看看,你又这样了。”苏远邦皱眉,好声好气相劝:“今天晚上你是一定要吃这顿饭的,不然爹会怪罪,爷爷也会怪罪。” 苏许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吃呗吃呗,反正也难得有好菜。倒是哥哥你——”苏许瞥了他一眼,“你不可以在齐世子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可是京都里最乖的姑娘了,别总在外人面前说我刁蛮!” 这个?苏远邦有点心虚。得了吧,这京都城里,有谁不知道苏大小姐的那些事?这都街知巷闻了好吧。“行行行,哥哥我啊,今晚一定不会让你丢面子,你想要什么样的排场和传奇故事,我立刻给你整几样出来!” “这就算了吧。” 苏远邦做事,越描越黑怎么好。 “哥哥,这个齐世子怎么突然来咱们家吃饭了。” “啊。好像是前几日爷爷曾送过拜帖到齐王府吧,齐王没有时间赴约,就让齐世子来了。” “这样啊……那你之前跟爹爹说这齐世子为人极好相处,还说她聪明伶俐算当世奇才,真不真?” “真啊。”苏远邦停下脚步,那一脸正经,仿佛是在向她介绍自己一个很了不起的朋友:“首先这齐世子,模样就长得特别好,虽然比你小一岁,可对付官场对付场合都有自己的方法,气势十足!” “喔……” “其次,她在文学上应该也有自己的见解。虽然那日见她,她自嘲说自己对文学略知一二,可我光听她两句评价,就觉得她满腹经纶。妹妹你想啊,人家是齐王世子,看的书怎么可能会比咱们少?” “喔……” “官场上对齐世子的评价也极好的。大家都说,齐王爷的这个女儿实在可惜了,如果当年生作男儿身,今日必定能与当朝两位皇子比拟,指点江山!哈哈,你看看这评价,是不是觉得齐世子很好?” “喔……” 好是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虚构成分。 苏许光听,也没有把苏远邦的话往心里去。这几番话一对比,自己的确是被这齐世子比下去了——哎,她作为京都里的混世魔王,今晚必定要好好地会一会这齐世子! “齐世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单字稚,传闻是齐王极疼她,故取稚儿为名讳。” 喔。 阿稚。 苏许心中默念。 待来到饭厅,苏府的人已经将宴会备好。苏许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等着齐世子入席。刚喝一口呢,爷爷他们一行人就往饭厅来了,脸上笑得灿烂,簇拥着那个被苏远邦誉为‘当世奇才’的齐世子。 “噗——” 苏许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第12章 平安符 “齐世子,寒舍饭菜简陋,希望不要介意。” “苏相多虑了。起筷吧,不必约束。” “是是是。” 本来宴请重要人物的场合,女眷是不必到场的。但是考虑到今晚来的人是齐世子,这位齐世子又是姑娘家而且年纪轻轻,苏业特地吩咐了不要将宴会办得过于奢华,女眷也留了苏夫人与孙女苏许在场,让气氛尽量和睦些,别让小世子拘谨。苏许作为家中辈分最小的一个,此刻正坐在圆桌最靠门边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捧着饭碗,不敢抬头。 坐她对面上座的,正是齐世子东方稚。 “…世子今日在府上安歇一夜吧?” “不了,太过打扰苏相。” “哪里话。” 苏业还在跟齐世子说客套话,整桌人的目光都放到了东方稚身上,除了苏许。苏远邦留意自家妹妹很久了,本以为这丫头会咋咋呼呼没阵消停,岂料她从开席时到现在都没说过话,只闷头看着饭碗,怪乖巧的。 ……这也太奇怪了。苏远邦半喜半忧。 难不成,齐世子能治她? 这倒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 苏许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 嗯……大概是又生气又震惊又疑惑的情绪。苏许的这顿饭食不知味,她现在思绪有些混乱,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楚。 “许儿。” “啊。” 苏许本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苏业叫了几声她的名字。“方才我与你说的话,可有听清?”见苏许木讷地摇头,苏业眉头微皱:“齐世子今日难得来咱们家一回,你且带着路让齐世子四下逛逛,不说景观有多别致,但□□院那方小湖塘整得还是不错的。你与她年龄相仿,正该好好相处才是。”也不管苏许什么反应,苏业又回头冲齐世子作揖行礼了。 齐世子礼貌地回以微笑,举手抬足间甚有规矩,气度不凡。 “……” 这个家伙,真的是齐世子吗。 苏许心中怨念丛生。 吃过晚膳,天色尚早。 齐世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苏业便让自己的小孙女苏许带着她到府中四处走走,姑娘家熟悉熟悉。苏许自认倒霉,带着满肚子疑惑领了这齐世子离开饭厅,刚走几步,见身后的长辈都散了,当即恶狠狠地转过身来。 跟在后面的孟槐与雚疏远远见了,本想上前帮忙,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你……真的是齐世子吗?”苏许问道。 这个人,自己又怎么会忘记?一直都以为她是马大人家疯疯癫癫的小女儿,所以见一次躲一次,生怕这傻姑娘缠上自己。可是,今天的种种却在告诉她,这个所谓的‘小马姑娘’其实是平日里哥哥与爹爹夸到天上有地下无的齐王世子!?那个当世奇才,说话老练,机灵聪明的……齐世子?! 不可能吧。 见了好几次都那么呆呆傻傻。 “嗯。”东方稚应了一声,就直直地望着她,也不说话。 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苏许被她这一眼看得心慌,刚到嘴里想骂人的话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哦……”她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忙转过身去继续走,“……是就是呗……”管你是小马姑娘还是齐世子东方稚,反正…反正我就不觉得你有多聪明。 “傻里傻气……木头……也不知道爹爹怎么想,竟然把玉佩卖给了你……”苏许走在前头自言自语,东方稚就这么傻傻地跟着。二人在苏府的回廊里走了好一段路,苏许突然停了下来,东方稚没看,就这么撞了上去。“……”还好东方稚及时站稳了脚,不然苏许就被她撞到湖塘里去了。 “抱歉……”小世子说话也那么温柔,糯糯的,差点没听清。 苏许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 “……我…我不是故意的……” “就逛到这里吧,我家就这么大,也没什么好看的。”苏许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又道:“我还得回房里做女红呢,没什么空闲……天色不早了,齐世子还是早些回府吧,莫让齐王担心。”这样赶客人好像有点不厚道。但是苏许总觉得自己跟这人独处的时候有些慌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误会过她。等了好半天,这齐世子也没回应一直站着,苏许等得不耐烦了便抬眼看她,才发现自己竟比这年龄小一岁的齐世子还矮半个头? “齐世子?……” “嗯。” 东方稚点头的时候,苏许心里突然有点难受。不知道怎么说,总觉得这个瞬间好生眼熟,好像以前自己也曾这样跟她说过话,让她走。也不知道是不是愧疚作祟,苏许最后还是把她带到了自己闺房,让她四处看看,瞧瞧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物什,然后一并带回齐王府。 虽然齐王府可能什么都有。 “唔……” 东方稚在她的绣架前站住了脚,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架子上的半成品香包,好像想要。“这个…这个不行…”苏许忙走过来挡住了她的眼,抬起头来跟她对视:“这是我绣来送别人的…” “嗯。”东方稚抿嘴笑了,也没反驳。 “我……因为是跟人约定好的,我不能反悔……你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其他的…都可以。”苏许完全没留意到,被自家哥哥誉为混世魔王、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此刻竟会因为一个香包而跟东方稚解释因果。嘀咕了好几句,苏许见东方稚一脸漫无目的的模样,自己也有些苦恼起来。 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香包吗? ……哎不对啊。 香包这东西她自己不是很多吗,怎么偏偏对这种东西入眼? “你喜欢看书么?我这里也有一些寻常人家没有的书。” 东方稚摇了摇头。 “那…那你喜欢字画么?我柜子里有几幅名家珍藏,虽然不是很值钱,但是还挺不错的。” 东方稚又摇了摇头。 “那……”那我这里还有什么东西能送你的吗?(其实为什么要送东西)苏许也没法子了,只好自己呆坐一边,任这齐世子在自己房间里乱转。“看中哪个就拿哪个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东西了…”有点绝望而瘫坐在一边的苏许,好像平日里那些亏本做不成生意的店家,正将自家货物赠送街坊。 东方稚点头说了声好,也没跟她客气,自顾自地瞎逛起来。 你还别说,现在认真看看这齐世子,觉得爹爹和哥哥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概是因为赴宴,所以她换上了一身紫色的公服过来,又因为爵位关系,就按照男子服饰风格打扮。苏许由头到脚将她打量了几遍,觉得这人的确能跟之前储君宴上的模样重合,只是……想到平日里那个傻傻的小姑娘,苏许心底总有些不敢相信。哎,说回来,这个齐世子怎么总是出现在我身边?从储君宴,到后来…吃豆花?然后就是大街上突然撞见……中途还掺杂着她跟哥哥还有爹爹见面… 怎么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呢。 “我都看过了,没有什么想要的。”东方稚背对着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打断了苏许的思绪。 “啊,那……”那走吧。苏许心想。 可是东方稚却回过身来,一步步朝她走近,目光闪烁。 ……嗯…齐世子怎么每次看着我就说不出话?我的模样,让她很难以启齿吗? “这样吧,我与你交换一物。”表面听起来,东方稚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很淡定。但其实,东方稚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只是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一次,必须要镇定下来,必须要好好地把话说完。自从上一次给苏许留下不太好的印象,她就很懊悔。 生怕自己这一次,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交换……什么?”苏许被她这话整得有点懵,面对着没那么傻气的东方稚,傻气的人反倒成了她。 东方稚笑了一声,半蹲到她跟前,取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正是她从苏定国手中买来的‘凤凰血’。 “我拿这玉佩与你交换,好不好?” 东方稚说话的声音很柔,特别是这说得极轻的‘好不好’,仿佛带有不一样的宠溺,听得苏许脸色烧红。“我…那我要拿什么与你交换?”不对不对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拒绝她的要求吗?苏许话说出口才开始后悔,可是还没来得及把话重说一遍,那东方稚就已经采取了行动,凑身上前。 !! 虽然都是女儿家,可…可是…这齐世子想干什么? “挂在你身上的平安符,想必是极有灵气。”还未等苏许开口,东方稚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这人的动作也那么温柔,她不等苏许答应就伸手过来解了她脖子上的平安符红绳,一把取下,还在她身边笑。 四目相对,不过三寸。 “这一块玉佩虽然我佩戴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到京都的庙里找大师开过光,也辟过邪,大师说,这一块玉我不适合自己佩戴,适合送人。”东方稚一边握着那凤凰血,一边递到苏许跟前,轻道:“今日,我便拿它与你交换。” 苏许回望她,怔了许久。 第13章 心上人 “挂在你身上的平安符,想必是极有灵气……我拿这玉佩与你交换,好不好?……”夜已三更,苏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还在回忆今天晚上东方稚跟她说的话。“呸呸呸……我在想些什么呢?”怎么又开始嘀咕起东方稚那几句话了?从一更天到现在,都把这话说了几千遍了…苏许生气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不许再想了!睡觉!” 可是越这样对自己说,她就越想那些事。 东方稚的确拿走了她戴身上的平安符,取而代之的,那凤凰血现今正放在她枕边,月光一晒,透着一丝彤光。“东方稚…”苏许忍不住念起了她的名字,然后手指一伸,碰到那凤凰血上。今晚东方稚靠过来的感觉还记得一清二楚,好像带有一股平日常接触的脂粉香气,还有点独特的茶香。苏许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那一刻的自己真像是被人按住了命门的猎物,东方稚那双眼睛啊,像能摄魂一样…… “呸呸呸,怎么又想这些了!” 苏许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就是那小傻子冲过来夺了我的平安符么,不就是伸手靠在我身上解了根绳子么,不就是说话温柔了点、以及笑得很好看么……心里骂着骂着,苏许又开始恍惚了,想到那个场景,心跳就有些加速。 “阿稚,阿稚…” 虽然人傻了点,但是名字还挺好听的。 阿稚。 感觉像一个时刻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孩子,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又那么让人安心。 “阿稚…” 苏许呢喃着,手里握着那凤凰血,沉沉地睡了。 —— 齐王府。 齐世子东方稚这几日都没出过家门,每天吃过饭便是在庭院里闲坐,要么到书房看书,要么就是对着花花草草发呆。孟槐与雚疏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那天晚上在苏府不是好好的吗?倒是后来小世子跟苏许独处的那一会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孟槐神色沉重,见东方稚闷闷不乐,便有些担忧地向雚疏求救:“雚疏,咱们世子怎么好像又变回之前那个世子了?” 雚疏正吃着糕点,见孟槐如此一问,便道:“什么?咱们世子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不一样啊好不好,亏你还是个女……”见雚疏作势要打,孟槐才怯怯地收回半句话。“…哎呀。我是说,之前咱们小世子不是挺开心的吗,每回见了那苏大小姐,整个人精神抖擞,运了真气一样!可是自从前几日从苏府回来,世子就没出过门了,整个人病怏怏的,好像遭遇了什么变故……妈呀!” 孟槐一声大叫,吓得雚疏差点噎着。 “……咳咳咳…水……” “不好啦雚疏!” “水……咳咳咳咳咳……” “你说,咱们世子该不会是被那苏大小姐欺负了吧?”孟槐给她递过一壶茶,也没看雚疏噎得半死了,杯子都不帮忙递,眉头依旧紧皱。 你等一下绝对会被我欺负。雚疏又气又急,囫囵了几口茶水,才杜绝了自己今天会噎死的可能。 “想想也是有可能的。你听我说啊,那苏大小姐出了名的刁蛮任性,瞧她之前对咱们世子就没个好脸色,你说,会不会是世子进了她房间之后,那苏大小姐扇了她一巴掌……”孟槐越说,越觉得自己后背发凉,好像被一双饱含杀气的眼睛盯着。“…不是,雚疏,你冷静点,真的,咱们共事那么多年……” “你最好不要出声!” “妈呀!雚疏住手!快点把花盆放下!!” “闭嘴吧!” …… 两名心腹又打起来了。 东方稚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了一眼仿佛冤家一般的孟槐与雚疏,忍不住轻笑。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前世是有些什么故事,这一辈子竟然打打闹闹斗了那么多年。但是有些事,东方稚还是看在眼里的——比如往日雚疏喜欢吃的不喜欢吃的,孟槐都记得清楚;而孟槐身上有一些旧伤所以不能干嘛干嘛的毛病,雚疏也同样记在心里。 说是看不顺眼对方,其实很为对方着想。 东方稚真是服了这两个人。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直接说出口呢?”东方稚感叹道。 “稚儿?” 东方宪也在远处留意自己的女儿很久了。听孟槐回禀,自家女儿这几天都没有出门的心情,倒是常在院子里晒太阳,不喜玩乐,偶尔看书。东方宪前段时间政务繁忙所以都没怎么关心过女儿的事,近几日见齐国那边无甚要事了,便休了一天假,打算在家陪一陪她。 “父王?”东方稚乖巧地起身行礼。 “稚儿在这里干什么呢?”东方宪笑着扶过她的手,与她一同坐在亭子的栏杆上。此处望出去的风景还真好啊……嗯?那边正拿着扫帚打架的二人可是孟槐与雚疏?…东方宪眯缝了一下眼,唔…这两个人还真是胡闹。 “没有,稚儿方才在想书中的一些词句注释。”东方稚见他看着远处二人走神,也随着笑了:“然后看到孟槐雚疏二人冤家般的打闹,故有些感怀,觉得这二人打闹争斗那么多年,其实心底很在意对方,也该成亲了。”孟槐与雚疏差不多年纪,又比东方大个四五岁,的确该婚嫁了。只不过东方宪向来没想过这二人会情投意合,加上他们不提,也就忽略了此事。 今日听东方稚这么说,东方宪心里倒是有了想法。 “是啊,若不是你提,我都想不起来这二人能配在一起。”跟了好多年的心腹了,算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东方宪对自己女儿有如此细腻心思感到欣慰,回过头来想到东方稚今已十四,多过些时日,也该为她考虑未来夫婿了。说到这一点,东方宪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多了。 朝中可有能与稚儿般配的年青人? 似乎没有。 那身边或者是其他小国可有什么值得托付的后生? 似乎也没有。 时间过得太快了,女儿刚出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转眼就已经十几岁了呢。东方宪回头望了东方稚一眼,见她正专注地看着院子里的花卉,又觉得自己思虑太多。尚未及笄,考虑婚嫁是不是太早了些?何况这孩子又极有主见,对于托付终生的人,定然有自己的选择。 “稚儿。” “嗯?怎么了父王。” “没什么。只是父王觉得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都可以自己作出判断。”东方宪摸了一下她的头,满眼疼惜:“来到京都两年了,也不知道咱们还会在这里呆多久,但可以确定的是,你及笄那天我们依然在京都。”当今皇上对东方宪信任,自来了京都,也没打算让东方宪再回齐地,平时也总说什么一家人团聚的话。东方宪明白,自己这位兄长年轻时杀过太多人,他很害怕自己的同胞兄弟也会先离他而去。 “喔…”东方稚似懂非懂,看回自己父亲。 “听说太子还有二皇子待你极好?” “嗯。”东方稚点点头,“太子哥哥和二皇兄都很疼稚儿,平时也总送一些好吃的好玩的过来,闲来无事,还会约稚儿出门散心,四处游玩……父王,怎么了吗?”总觉得自己父亲怪怪的,好像要说什么话,又一直说不出口。难道是和太子哥哥还有二皇兄有关的事? 东方宪眨眨眼,一脸神秘地笑了:“那稚儿随着他们外出的时候,可有没有朝中的年青官员们跟随?”这一点,东方宪还是很清楚的。太子东方顺与二皇子东方承平日出游最喜欢带上幕僚与门生,一来是觉得热闹,二来是经常借机会考察手下。稚儿若跟了他们外出,想必也跟太子和二皇子的人打过照面。 不知道这当中,可有没有稚儿喜欢的人? 如果有,趁这两年好好培养感情,再将那大婚的东西一一置办,也差不多了。 他此生最宝贝的女儿嫁人,当然要准备得妥妥当当。 “有…有啊……父王你笑得好奇怪啊,到底什么事。”东方稚哭笑不得,转念一想,好像猜到了父亲的心思,更是哑然失笑:“父王,你该不会是打算给稚儿寻觅夫婿了吧?” 瞧瞧他这个笑容,若不是为了这件事,还能是因为什么? “稚儿聪明。” “不要。稚儿想一辈子都留在你的身边,不想离开。”东方稚回过身来抱住了他,歪在东方宪的怀里,“父王,我不要嫁人,我也不要离开你,好不好……”见东方宪支支吾吾,东方稚干脆撒起了娇,半带哭腔哀求:“父王~稚儿还小呢,你怎么现在就开始想这些事啊,你是不是不想稚儿陪着你啊…” “如果能把你一直留在身边,父王何尝不想?”东方宪无奈地拥着她,沉声地笑了:“你终究会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会付出你的身心,付出你的所有。父王不是你永远的靠山啊,稚儿……”只不过不变的是,你永远都会是父王的软肋。东方宪轻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东方稚的生母,那个自己爱了一生的女人。 东方稚不说话,有点不开心。 “来日若有了喜欢的人,就把他带回来给父王见见。”东方宪伸出了手,递过来一个小尾指,想与东方稚拉勾。 “如果…”东方稚犹疑不决。 “嗯?” “没事。我一定让你见她。” 小世子灿烂一笑。 第14章 万千宠 大永德昌二十五年,五月。 如往常一样,退了早朝之后,齐王东方宪都要往皇帝的书房走一趟,多数是兄弟二人谈心,或是聊些家常。今日东方宪如常到了,却见皇帝东方宏一直坐在案前愁眉不展,似有什么烦心事。 “皇兄?”东方宪喊了他一声。 “啊,元章你来了…” 齐王东方宪,字元章。 “元章来了多时了,却见皇兄眉头一直皱着,未曾松开过。”东方宪抬眼看他,道:“不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皇兄不妨说与元章听听,元章若能帮得上忙,自会协助皇兄的。” “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叹了一口气,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扶过东方宪的手,让他坐下。“日前西边有一小国被咱们大永收服了,那小国国王为表诚意,想将他的一个小女儿嫁到咱们大永来。” “西边小国?”东方宪沉吟一记,便问:“可是那骁勇善战的盛国?” “可不是嘛。” 盛国盘卧在大永西边边界上,国土虽小,但千百年来生养的皆是好斗勇猛之人,故一直未肯降服于大永,外交协议也一直僵持不下。但自盛国前朝国君病故,那无能的太子即位后,盛国国力便大不如前;东方宏意欲收服此国已久,便趁着盛国衰弱,早些年派了人去攻城略地,不过三两年便有成效,今已签下降书,甘愿作为大永附属,每年向京都进贡以表臣心。 东方宪听了皇帝的话不禁发笑,连连感叹:“年轻时总与皇兄听到父皇为收服盛国的事烦心,不想这有生之年,竟还能看到盛国要将公主嫁到咱们大永这画面?” “哈哈哈,说起以前,的确感慨啊。”皇帝在他身边坐下,朝身后一名小太监招手,拿了一份名册过来。他掂着这名册许久,最后还是递给了东方宪,道:“元章瞧瞧这名册,看看这盛国公主该下嫁何人才妥当?” “皇兄心中竟无合意人选?” 按理,小国公主要与大国联姻,多数是指配给大国的皇子、世子们。如今皇帝膝下不还有两名皇子么?太子东方顺虽已有太子妃,但二皇子未有正室,何以不直接让二皇子与那盛国公主促成佳缘?皇帝像是明白了东方宪的意思,沉默一会儿,连连摇头。 “怎么?” “盛国战败,送了小女儿下嫁,是他们没本事。”皇帝嗤笑,有些不屑:“朕有想过子谨与子忠是否适合,可是度量许久,想到日后万一盛国翻身,咱们与盛国关系又变得如此密切,可如何是好?不成,还是不能让盛国的人与咱们东方家联姻,倒不如从臣子里选个合适人选,让他们凑一对吧。”(太子东方顺,字子谨;二皇子东方承,字子忠) 掌握国民生杀大权的人就是好,还能随便指配别人的婚姻。 东方宪听懂了皇帝的担忧,便也打开了手中名册,将上面列举的后生人选逐一过目。 “…这个苏丞相的嫡孙,叫做苏志守的如何?” “苏志守是个人才,可以考虑。” “…嗯。那么,这个马大人的长子马迎如何?” “马迎…马迎好像作风不太好。若是那盛国公主受欺负,咱们大永也没脸面了。” “…倒也是。” “朕本来有考虑过一个人选的。元章觉得,那天辉的儿子如何?” “邱……恩信?”东方宪频频点头,“这个后生似乎也是不错的。虽然听闻他在翰林院没有什么作为,不过人品一流相貌堂堂。若皇兄觉得邱恩信合适,倒也未尝不可啊。” “是吧……” 东方宪还在看着名册上的人选出神,皇帝在他旁边发呆,愣了好久,突然自个儿笑了,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事。东方宪不解,笑问他:“皇兄这是想到了什么如此高兴?莫非是想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哈哈哈哈哈,倒也不是。”皇帝朝自己兄弟撞了一下肩,那随和的模样,毫无帝王架子。他笑着,轻声说道:“朕只是想到若稚儿身为男儿身,倒可以让这盛国公主下嫁给稚儿,做个妾。你想啊,稚儿那么文静,那盛国公主必定是闹腾的,来日嫁到家里,指不定你那齐王府能热闹些。” 东方宪听了这话也笑了。 齐王府的确是太过安静了,这么些年只有齐王和齐世子两个人相依为命,除了那府中的侍卫和下人,便再无其他。以前东方稚还小的时候尚好些,起码看着孩儿牙牙学语或者习文习武都有些乐趣;只是近年东方稚渐渐长大了,这丫头又是个沉闷性子,不喜欢府里太过嘈杂,一来二往,整得齐王府有些寂寥。偶尔东方宪走在家里也会感叹,觉得自己是不是给这孩子太少关爱了?瞧瞧别人家,十四五岁正该是嘻嘻哈哈的年龄啊。 只不过,许是东方稚年少懂事吧。 “哎哟,瞧皇兄说的…” “嘛,难道朕说错了不成?就可惜了稚儿不是男儿身,不然朕这皇伯父必定更疼她,任凭她喜欢哪个姑娘,朕都给她做主,三妻四妾七十二妃!你想想,稚儿又是这么个俊美面容,若是男儿,肯定引得满城姑娘倾心呐——” “哈哈哈哈皇兄……”东方宪哭笑不得,“那如今稚儿乃姑娘家了,你又该如何疼她?”难不成给稚儿安排一府上的男宠? “这个嘛…”皇帝呃了几声,拍了拍兄弟的肩:“也没办法啦,只能看看咱们稚儿喜欢什么,朕这皇伯父就必定满足她。喜欢看书的话,朕就给她搜罗天下奇事汇集成册,喜欢画画的话,朕就让工匠给她调配颜色最好的颜料!反正喜欢山朕就给她搬山,喜欢水朕就给她运水!” 东方宪笑了,心里暖得厉害。 “皇兄那么疼稚儿,就不怕两位皇子心中不快?” “哪能啊。”皇帝佯怒,说道:“子谨和子忠作为稚儿的兄长,更应该好好疼她。朕和你都渐渐老了,来日肯定有归西黄泉的那一天。这辈子,皇兄待你没几件好的事,现在算算,好在朕有两个孝顺懂事的儿子,即便咱们两个不在了,他们也必定会好好照顾稚儿的。想到此处,朕方觉得对你没有那么多亏欠啊。” “皇兄这话……让元章惶恐……” “哎,既是兄弟便别说这些。” 东方宪舒心一笑。 的确啊。 稚儿此生得那么多人疼爱,即便来日走黄泉,也不用担忧了。 —— “邱——泽——林——” “邱——泽——林——” “邱——…你到底出不出来!” 京都东城,邱天辉大将军家的后门小巷里,正是聒噪十分。邱泽林本在家中温习功课,却不料听到下人回禀说苏府的苏大小姐来了。他也不敢耽误,忙收了书本就朝后门奔来,结果路上跟几个送花卉的工匠撞上了,耗了些整理衣服的时间。 “哎呀哎呀,许儿我来了。”邱泽林慌慌张张地跑了来,见苏许站在后巷已是黑了脸,心中暗叫不好。“许儿你听我解释,刚才我已经是…已经是快马加鞭了,可是偏生有几个不长眼的挡了路,我这…你看看,我这衣服还沾了那些污泥呢……” 苏许瞄了他一眼,见那衣服上的确是沾了不少泥沙,怒气才稍微减弱。 “你这也出来得太晚了……” “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不不不不不,没有下次了没有了…” 苏许和邱泽林从小一块儿长大,邱泽林也习惯了被苏许欺负,久而久之,性子都有些软弱。苏许也像是把握住了邱泽林的弱点,一看到他就习惯了大呼小喝,往死里欺负……嗯……哪怕她今天是来送香包的,可是一见面,她还是忍不住凶他。 “许儿……”邱泽林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没那么‘黑’了,便赔笑:“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在干嘛呗。”那个香包正被苏许藏在身后,攥在手心。奇怪了,之前做这个香包的时候还挺期待的,怎么到了准备送给他的时候,好像心情没有那么激动?苏许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将香包从身后拿出,递到邱泽林面前:“这个……是我自己绣的,送给你吧。” 这可是苏许长那么大,第一次给人送礼物。(或许之前跟东方稚的交换不算送礼?) 邱泽林喜出望外,小心地接过香包,笑得灿烂。 嗯… 为什么突然想起东方稚那个失望的小眼神? 苏许怔住了。 “许儿的女红做得真好,这个香包比在外面买的还好看呢!”邱泽林高兴坏了,当下便解掉了原本系在腰间的香包,换上了苏许的礼物。他来来回回将这香包看了几十遍,越看越喜欢。“许儿,谢谢你……”本来以为苏许也会很高兴,可是望回她时,却看到她在原地发呆,愣愣地看着那香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许儿?” “噢,没事。”苏许回过神,冲他一笑。“喜欢就好。” 第15章 小委屈 苏府。 “哎哎哎,你们几个干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偷懒?快些把西北门的几个角落扫干净,待会儿管家来了,可让你们好看!” “老哥!你看看今天这白菜怎么样,可新鲜啊!” “哎呀你怎么自己搬了那么多东西来。快快快,过来帮一下忙…” …… 府里的下人还在为了各自的事情忙碌,苏许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发呆,没什么事干,便一直盯着他们干活。“唉……”不知道怎么的,今天好像没什么心情?怪怪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心里不舒服。苏许有些疲倦,突然好想回到房里大睡一觉啊~ 正巧这时,苏远邦从太子府办公回来。 “哦哟妹妹,你今天竟然没出门?”苏远邦早就看到她这无精打采的模样了,想想平日那个生猛如虾的魔王,他就忍不住调侃:“嘿,怎么了,我听说今儿个有什么耍大刀的来了京都卖艺呢,妹妹不去看看?” “不…想…去…” 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好像病重了一样。 苏远邦笑意未减,在她身边坐下。“哎,妹妹。” “嗯?——” “我现在不在翰林院了,以后就不能当你的眼线了……” 从小到大,苏远邦和邱泽林也是同一处地方学习及玩耍。那苏许总是想得知邱泽林的下落,所以从以前在私塾、到校场还有后来去了翰林院,苏许都央求苏远邦做眼线,闲着没事监察邱泽林的一举一动。苏远邦明白自己妹妹的心意,觉得这丫头就是太喜欢邱泽林了,故也不推辞,能帮就帮。 不过现在他二人各谋其职,总不能还是那样吧? 但苏远邦也只是试探性地问问,如果妹妹反对,他还是得想办法帮忙。 “哦……那就不当呗。” 出乎意料的,这丫头竟然一句反驳都没有?苏远邦大吃一惊,生怕这只是苏许‘暴风雨前的平静’,所谓不在意只是变相‘黑脸’。他低下头去看了苏许好一会儿,见这丫头累得眼皮子都耷拉了,才发现她今天或许是真的很累,那有气无力并不是装出来的。“妹妹……哪里不舒服嘛?” 苏许看了他一眼,又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啊…就是突然觉得很没劲,好累啊…” 见妹妹这般失神,苏远邦作为兄长,当然会陪在身边。不过苏远邦也是个细心的人,他打量自家妹妹的时候,眼尖地发现苏许腰间正扣着一枚平日未曾见过的玉佩。嗯?…这块血玉好眼熟啊……他忍不住凑近来看,看了好一会儿,有些不敢相信。 “妹妹…” “嗯?” “你这玉佩……” 听苏远邦这一问,苏许才精神了起来。她像是有些心虚地将玉佩挡了一下,可是明显……挡不住了。 “你这个玉佩…”苏远邦又重复了一遍,见苏许那么慌张,他的表情更是惊恐:“妹妹……你该不会是对齐世子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吧?……看齐世子那么瘦弱,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苏许听了这话就来气了,那些什么神色疲倦一股脑烟消云散,此时此刻她只想捶苏远邦眼睛一拳!“喂!你什么意思啊,我哪有对她做过分的事情!”而且,明明是那个齐世子自作主张将玉佩留下的,那晚还把我吓懵了呢。我去,这个哥哥真的是亲生的吗?怎么总是这样看她啊。 好过分。 “我…难道不是吗?”苏远邦一下子苦了脸。在自己妹妹和齐世子对决这件事情上,苏远邦坚信自己妹妹会把齐世子打残。“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这块玉佩你是怎么得来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可是爹摆在店里的‘凤凰血’,前段时间被齐世子买走了的。你……是不是前段时间齐世子来咱们家的时候,你把它抢了???” 哎哟喂,要是苏许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他们苏家岂不是等于得罪了皇帝? 哎哟喂…… 苏远邦现在就想嚎啕大哭了。 “我没有!”苏许也气急了,见苏远邦完全不打算信自己,气得有些委屈。她径直站起身来,对着苏远邦大喝:“我没有抢她东西,你为什么不信我!那我现在就去把玉佩还给她,我不要了!不要了!” 小魔王好像被气哭了。 她直接跑了,气呼呼的,好像是打算现在去找齐世子。 “妹妹!” — “杀千刀的苏远邦,不信我…就觉得我会欺负别人,就觉得什么事情都是我错……”前往齐王府的路上,苏许都是抄人少的捷径去的,因为她委屈到掉眼泪了,这副样子…她不想给人看到。“还有那个杀千刀的齐世子,那个东方稚!明明是她先抢了我的平安符……明明是她自己把玉佩呜呜呜她自己留下的……” 明明那天晚上苏许都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她说得像市井无赖一样? 苏许好委屈。 她现在好想暴打那个东方稚一顿,那家伙是罪魁祸首! “呜呜呜…明明就是你耍流氓……该死的东方稚…都怪你……呜呜呜……” 小魔王就这样一边哭着一边来到了齐王府门口。可是齐王府岂是普通人说进就进的地方?别说进去了,光是靠近齐王府后门的那条巷子,就已经站着好几个威武的禁卫军。他们脸色肃穆,没有半点表情地望着跟前这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小姑娘,一言不发地对峙着。 “呜呜呜…我要见东方稚……” “小姑娘,怎可直呼齐世子名讳?”一名禁卫军见她哭得那么可怜也不忍心动刀,只好冷着脸拦住她,好声相劝:“这里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来的地方,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我要见她……噫呜呜噫……” “……” 几个禁卫军面面相觑,顿时没了办法。 — “参见齐世子。” “嗯。” 东方稚从后门出来的时候,苏许正坐在巷口的大树下抹眼泪。她这一路哭得稀里哗啦的,东方稚走过来的时候,她那双眼睛已经被眼泪模糊得看不清周围的人了。 “你……要见我?” 直到听见东方稚那熟悉的声音,苏许就更委屈了。她一边大滴大滴地掉着眼泪,一边将手中的玉佩扔了出去。她也顾不上这一扔会不会砸伤东方稚,她只是单纯想发泄,单纯想骂人。她抹着眼泪哭,在东方稚面前嚷嚷:“还给你!我不要你的玉佩了!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幸好后头的雚疏即时接住了玉佩,才没有摔碎这块宝贝。 东方稚明显一愣。 “呜…明明…明明是你把玉佩送给我的……可是哥哥、哥哥说是我欺负你,说我抢你的东西……”小魔王生完了气,就开始在东方稚面前表露委屈。她也好想潇洒地扔了玉佩就走,可是看到东方稚那么傻,她又想把事情说清楚,想给自己申一下冤。“你…都怪你,都是你不好,都是你的错!”苏许嚷嚷着,一拳打在了东方稚的手臂上。 “哎……” “没事。”雚疏拦住了想要上前制止的禁卫军。“你们几个先下去吧,这里有我。” “是。” “都怪你…呜呜呜……都怪你……” “……” 苏许就这么站在东方稚跟前耍小脾气,东方稚也不说话,任凭苏许怎么打她怎么捶她,她都一直不吭声,默默忍受。哭了好一会了,苏许才抬起那双胡桃般的眼睛看向东方稚,还是气鼓鼓地扁着嘴,好像恨不得一拳打爆东方稚的头。 “怪我。” 东方稚轻道。 “嗯?”苏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我没考虑到这些事情,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东方稚笑了笑,直接伸起了手,用自己的袖子去抹苏许脸上的眼泪。她好像感受到了苏许的愤怒,可是却依旧那么平静。苏许也没有拦她,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东方稚帮她擦干眼泪,然后继续委屈地扁着嘴。 “我没有做错……” “当然。” “都是你的错。” “嗯哼。” 这个人,怎么应答得跟邱泽林一样顺从!苏许忍不住皱起了眉,总觉得是她故意让步。“你不用这样附和我的,如果你觉得是我做错了,你就直说!我不喜欢别人唯唯诺诺只会附和,我还是讲道理的!” “我知道啊。”东方稚依旧笑着,眼睛闪闪的:“但是这一次真的是我没考虑好,对不住。你生气,你委屈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别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待会儿回家可怎么办?”温柔的小世子走上前来,轻轻地揽住了她。苏许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后脑勺被人轻轻地摸了两下。 “……东方稚。” “别气了。” “……” “不要生气啦,没事了。” “哦。” 苏许就这么温顺地靠了过去,闻到那似曾相识的茶香时,所有的烦闷心绪好像都不见了。哦,这个齐世子虽然人很傻,可是……可是还挺识相的。哼,算她这次聪明吧,我只是觉得她蠢蠢的不好欺负,才暂时答应她不生气… 苏远邦从苏府一直跟了过来,来到齐王府后门时,看到的便是苏许乖巧靠在东方稚怀里的画面。 第16章 打是情 “……” “对不起,妹妹。” “……” “是我一时错怪了你,你别生哥哥的气,哥哥给你赔礼道歉。” “……” 回家的路上,苏许对苏远邦一直是不理不睬,脸上泪痕未干,手里则是攥着那块‘凤凰血’。不过是一时生气所以想把这玉佩扔了,可是当东方稚讨好般将玉佩递到跟前时,苏许还是收下了。 “戴好来。你的平安符,我也戴着呢。” 就因为东方稚这句话,苏许才将玉佩收得情愿。是啊,我的平安符还被你‘交换’走了呢,要是我那么傻将玉佩还你了,算一算,我岂不是亏本?于是苏许一脸满意地走了,回过头时看到自己的哥哥苏远邦正站在不远处,好不容易恢复的好心情又被这个人打破,瞬间黑了脸。 “妹妹……”苏远邦笑得龇牙咧嘴。 “走开点,丑八怪。” “……妹妹~” 这是苏远邦长那么大,第一次看到苏许掉眼泪,所以他心里也很慌乱。呃,之前那些为了骗人然后装哭的眼泪可不算。苏许这妹妹很任性也很胡闹,可是苏远邦清楚,妹妹的品性是好的,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平日那些捉弄人的把戏都不是为了自己开心,大多是希望身边的人高兴。苏远邦今日的确是说重了,不该这样怀疑自己妹妹,不该把那么大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在没来到齐王府之前,苏远邦的心里还在担忧。 害怕自己妹妹一时气急说错话,更怕齐世子会迁怒苏许,然后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岂知。 却是看到东方稚与妹妹的感情如此好? 总感觉齐世子好像能治妹妹这混世魔王的脾气啊~苏远邦心里有点儿小高兴。 “妹妹,你不要生气嘛,是哥哥错了。” “你大错特错!” “是是是,我错我错,我大错特错!” “嗯……” 苏许生气还是挺容易哄的,只要在问题不大的时候把矛盾都拉到自己身上,她就能消气,而消气之后你再慢慢讲道理,苏许也会听。苏远邦知道自己的哀求生效,便也松了一口气。回过神,他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哎妹妹,我看你和齐世子好像关系挺好的啊?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的?” 难不成是之前在西市遇见,这二人已经熟络?可是不可能啊,恩信不是说那会儿没有什么接触嘛?而且好像妹妹一直不知道那个人就是齐世子啊……苏远邦仔细盘算着,按如此推论,齐世子来苏家吃饭就是她们第一次认识对方。“……”这个想法,苏远邦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一次认识对方,那今天就是第二次。 第二次见面就能熟络到……抱在一起啦? 还是说姑娘家的相处方式跟男儿不一样?搂搂抱抱特别正常? 苏许瞥了苏远邦一眼,哼了一声。 “我跟那齐世子……一直都挺好的!只不过是你一直以为我会欺负她而已。从上次她来咱们家吃饭,我、我就跟她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肝胆相照!我对她可好了,你刚才难道没看到她还给我擦眼泪么?”东方稚的温柔举动变成了苏许拿来向哥哥炫耀的资本,若是被东方稚知道了,估计又得闷在家里失落好几天。 “的确看到了。”苏远邦不好意思地笑着。 “看到就行了!不跟你说。” “哎……” 苏许一溜烟地跑了,也不顾什么形象,没有半点礼数。苏远邦摇了摇头,回想起自己看到的画面,还是有些疑惑。或者真如苏许所说,她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吧。好像也没有其他缘由能解释东方稚送苏许玉佩这件事了……难不成,真的怪错了自己妹妹?苏远邦叹了一口气。 —— 混世魔王恢复了好心情的另一边,齐世子东方稚也比往日活泼了不少。 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在院子里闲坐发呆,可是她明显不像之前那样走神,反而是一会儿对着这棵花笑,一会儿对着那条鱼做鬼脸,千奇百怪什么举动都有,吓到了不远处留意东方稚一举一动的孟槐。 “哎哟,齐世子就出了一下门,怎么回来变成了这样?真是喜也忧,愁也忧啊。”方才东方稚从后门出去见苏许的时候,正巧孟槐到茅房解手了,没有目睹小世子温柔待人的那一幕。偏偏雚疏又是个高冷的家伙,她虽然看到了也清楚事情经过,可是她回来之后就是不跟孟槐说,搞得孟槐好后悔自己没跟出去,后悔自己临时要去茅房,后悔自己中午吃太多河鲜…… “哈哈哈哈哈哈,这只鸟儿真有趣。” “世子若喜欢,就把这只鸟儿留在身边吧。” “不了,让它飞吧,留下来它会不高兴的。” 真的是…… 孟槐躲在远处的花盆后面,看着东方稚的笑脸直皱眉。 怎么咱们世子现在看到一只鸟都能笑得那么开心?…这几天不是一直无精打采吗?怎么这会儿高兴得有点疯癫……孟槐小心地缩了一下脑袋,生怕自己会被东方稚看到。 “孟槐,让让。” “哎呀你别暴露我,你要过去你就走啊,喊我干嘛?” “你这样蹲在这儿想偷什么东西呢?”雚疏回来了,看到孟槐鬼鬼祟祟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她俯下身,有些不解地打量着孟槐,问道:“王爷不是让你好生看着世子么?你这会儿在这磨蹭,算几个意思?” “王爷就是叫我一切小心,悄悄留意!”孟槐仰起头来跟她争辩,“悄悄你懂不?悄悄的意思就是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啊!”要是明目张胆跟在东方稚身边,她也会觉得不自在,然后心里的事更藏起来不跟人说了。“所以说你雚疏不懂人情世故,我这正执行任务呢,还过来瞎搅和……” 雚疏翻了个白眼。 “你脑子有病是吧?不觉得自己掩耳盗铃,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雚疏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将他从花盆后面拉了出来,道:“别躲了,像什么样啊……而且人家世子早就看到你了好吧,刚才我去后厨的时候,她还吩咐我过来问问你怎么了呢。” “哦……这样啊……” “去!”雚疏一把推开了他,让他过去陪东方稚,“就你整天碍在眼前烦……” 东方稚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瞧着他们打闹,加上那一边喝着茶嚼着糕点的姿态,的确是看戏十足。孟槐干咳两声跑来东方稚身边,见她还在笑自己,羞得不行。“…哎呀,世子…您别笑了…”孟槐以为东方稚是在笑他躲在花盆的举动太荒唐,根本没意识到东方稚其实是在笑他与雚疏的‘打是情骂是爱’。 “你好生待在世子身边服侍,我外出办事!”雚疏霸气地吩咐着孟槐。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看到你就烦。” “你等着瞧…” 东方稚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待雚疏已经走远,原本站在原地看着她走的孟槐才转过身来,像是脱了难的模样大吁一口气,然后到一边坐下。东方稚盯了他许久,直把孟槐盯得不自在,才笑意盈盈地开口:“孟槐啊……” “啊?”孟槐心里有点毛毛的。 “我觉得你跟雚疏共事了那么多年,其实你们……”东方稚刚想往下说,可是又想到另一个好方法。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又重新说道:“我是说,你们的年纪也该婚嫁了,特别雚疏是姑娘家,耽误晚了不好啊。你跟她共事那么多年,可知不知道她心里喜欢谁?或者,有没有能般配她的后生?” “她?——”孟槐拉长了音调,满脸的惊恐:“哎哟喂世子,你可别开玩笑了,哪个男人敢娶雚疏这样的女人啊!”语气里倒是满满的嫌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孟槐当真那么讨厌雚疏呢。东方稚也不急,依旧笑着反驳他,说:“你别这样说嘛,我觉得雚疏还是挺有魅力的,就是有时候说话凶了点嘛……” “好大点啊!”孟槐叫了起来。 “哎,瞎说吧。”东方稚故作神秘地朝他眨眨眼,说道:“我听底下人讲,禁卫军里有几个人挺钦佩雚疏的,对她产生了爱慕之心。具体是谁吧…我也没多了解,不过似乎各方面还行。你觉得,雚疏如果跟哪一个禁卫军成双成对——如何啊?”小世子可是给足孟槐机会了,如果这小子到了这个地步都不敢直面自己的感觉,怕是要遗憾一辈子。 孟槐听了,张着嘴巴哑了半天,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与雚疏认识好多年了,算是一同长大。从小,他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齐王的亲信收养,然后培养为心腹。他是在六岁的时候认识雚疏的,那时候雚疏被其他亲信收养回来,他刚见雚疏的时候,两个人还因为争抢玩具打了一架。而一开始,他们两个人也不叫‘孟槐’和‘雚疏’,这一对名字是东方稚出世之后,齐王东方宪特意给他们改的。 孟槐御凶辟邪,雚疏宁神辟火。 他习惯了自己的身边总有这个人,习惯了那么多年跟她打打闹闹,更是习惯了这一对似乎天造地设的名字。 如果说到,雚疏要嫁给哪个男人么…… 孟槐突然说不出话,觉得喉咙有些发堵。 第17章 明心意 孟槐自听了东方稚的话,整夜心绪不宁。 换做平日,夜晚服侍东方稚的工作是雚疏负责的,这个时辰了,孟槐早就跑回房里睡了。可是不然。雚疏收拾好东西从东方稚房里出来时,正看到孟槐那家伙坐在拱门边上的石桌前饮酒,怪落魄的模样,好像一夜苍老了不少。 “哟,今天晚上是撞了什么邪,怎么还不去歇息?”雚疏打趣着,却发现他没有半点反应。这人是怎么了?雚疏好奇地走上前去,发现这人已经喝得醉醺醺,满身酒气,满脸通红。“哎哟……”雚疏当即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只用一根手指头戳了孟槐一下,道:“你坐在世子房间前喝酒是什么情况?要喝酒你回自己屋里喝去,成何体统啊!” 小世子可是很爱干净的,你一个大男人喝得一身酒气在门前转悠,就不怕被王爷打死? “孟槐!有没有听啊!” “陪我喝酒…来、来陪我喝……” “喝什么喝!”雚疏一把打掉了他手里的酒壶子,“你这人平时做事大大咧咧吊儿郎当就算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是在犯错?啊?孟槐你能不能打起精神跟我说话?别以为咱们是世子身边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好吗?”雚疏的教导可以说是一本正经,这在往日对任何人说都是有效的,可是偏偏现在、对于孟槐这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来说… “啊,来喝酒啊……” 是无效的。 雚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很想直接拿酒壶子砸孟槐的脑袋。这个人今天是被门夹了吧?先是鬼鬼祟祟躲在花盆后面,现在又喝得醉猫一样?但是世子门前总不能有血光之灾,这对小孩子的成长不太好……雚疏压制着心底的一股怒火,缓了好久,才放缓了语气好声相劝:“孟槐,别喝了好不好?酒喝多了伤身啊……” 大概是非常温柔,这句话说完,原本酒醉得迷糊的孟槐也愣住了,抬眼看了她一下。 “你……你是来陪我喝、嗝~喝酒的吗?” “我不是。”雚疏微笑。我是来打爆你的头的。 “那你是来…来干甚…”孟槐一把推开了她,顺势用另一只手捏起了酒壶,仰起脖子喝了几大口。雚疏刚要阻拦,不料孟槐却自个儿笑了,对着雚疏笑:“你长得…长得真好看啊,说话还那么温柔……” 虽然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但是的确是在夸她,这一点没错。雚疏的怒气暂且没那么猛了,冲着孟槐这几句话,微笑了一下。可是好心情的保持还不够半柱香时间,雚疏刚打算做好人扶孟槐回房的时候,这醉醺醺的家伙又说了那么一句话:“哎哟…比那个…比那个雚疏好多了……雚疏那个凶巴巴的女人……” “……”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世子房间门口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让世子住的地方有血腥之事!!!!雚疏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克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冷静,雚疏。冷静,世子刚睡下。冷静,冷静…… “真的,嗝……我跟你说…”孟槐已经醉得失去了辨认面孔的意识,不然的话,他是不可能这样说雚疏的——毕竟雚疏已经准备动手了。“雚疏…雚疏那个女人…不不不,她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女人…她好凶的,整个齐王府都怕了她……” 常言道,酒后吐真言。所以这些话,就是你孟槐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么?雚疏冷着脸看他,倒想看看他这肚子里还有多少苦水。 “凶女人啊…凶女人啊……”孟槐笑了,也不知道那双眼睛是在看哪里,反正整个人都有些摇晃。雚疏提着刀鞘拦了一下快与大地相拥的孟槐,依旧一脸冷漠。只是没想到,一直笑着讲她坏话的孟槐却在此时苦了脸,下一瞬,就呜呜地嚎叫了起来,然后开始掉眼泪。 “喂喂喂,干什么呢。”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说被我欺负得要哭了吧?还是不是个男人?雚疏有点嫌弃。 但雚疏却没有想起,那孟槐本就是心地善良的人,又怎么会这样对待她?哪怕是喝多了,孟槐还是那个善良的孟槐,还是那个为东方稚前赴后继做牛做马的孟槐。所以,就在雚疏心底已经给孟槐打上一个不满意答案时,孟槐却哭得可怜,呜咽地喊着那么一句话: “她只能是我的凶女人啊……她怎么可以嫁给别人当妻子啊…雚疏、那是我一直…一直爱着的雚疏啊……” 雚疏怔住了。 “喂……你,你是不是酒醒了?”雚疏保持着理智,佯装不悦:“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听到啊!你这家伙别指望我手下留情……” “雚疏…”孟槐依旧哭丧着脸,嗷嗷地叫:“世子说要把雚疏嫁给禁卫军……呜呜啊啊啊……我的雚疏…怎么办啊呜呜啊啊啊啊……” “……”雚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先是一拳打到孟槐的头上,道:“我什么时候要嫁给禁卫军了!”然后又是一脚踢到孟槐的腰上,再道:“我也不是你的雚疏!你这家伙给我闭嘴!” “呜呜啊啊啊啊好痛…你怎么跟我的雚疏一样凶啊……” “闭嘴!孟槐!不要在这里乱说话!” “呜呜啊啊阿……”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哭!能不能别发出声音!” “我的雚疏……” “……看我不打死你……” …… 这样的打闹声,东方稚躺在被窝里听了足有半个时辰。她躲在被窝里笑个没完,觉得这孟槐喝醉了酒还真是出乎意料,竟然比平时扛打?嚎叫了半个时辰,外面没声了,东方稚抵不过好奇心,光着脚丫就跑下了床,来到窗前窥视。 “雚疏…我的雚疏……” “行了别叫了,我在呢。回去吧,你能不能自己走一走?” “雚疏……” “哎。小心点,站好来…” “别嫁人啊雚疏…” “我还没说我要嫁人好吧?哎,别踢到花盆。” “嫁我…雚疏……我娶你……” “闭嘴吧。” 口硬心软的雚疏,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孟槐扶走了。东方稚躲在窗边一直看着他们远去,突然觉得这对欢喜冤家终于向对方敞开了心扉——嗯~起码孟槐的心意已经说出来了,剩下的便是雚疏自己的选择了。“啊,这家伙…”东方稚笑了,“还好你没有让我失望,很勇敢嘛。” 只是突然地,东方稚又想到了自己。 对别人的感情似乎看得特别通透,可是面对自己……怎么好像老是想不懂呢? 苏许。 到底在自己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 这个谜题困扰了东方稚很久,只是孟槐醉酒夜没过几天,东方稚便自己找到了答案。 那是又一次随着太子和二皇子出席宴会的时候。 太子说最近天气热了很多,恰逢近日皇帝给官员们放假,他便带了门下幕僚以及一些翰林院门生到京都郊外的几所避暑楼阁一游。这对于后生们又是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啊,大家一路上都谨言慎行,偶尔遇到好山好水便上前卖弄学问。或有得赏识的,或有不得欢心的,反正东方稚只是闲来无事一同游玩,故也没有怎么理会。 只是很偶然的,他们一行人停在半山腰避暑山庄跟前的时候,东方稚留意到队伍里的苏远邦与邱泽林二人。 是了,之前那次游湖,正是东方稚私底下向太子东方顺举荐,那苏远邦才出了翰林院,转为太子幕僚。本来太子还有些犹疑的,觉得自己对苏远邦不甚了解。但是东方稚为了举荐成功,不惜说下了‘可以此作为稚儿一个心愿’的话。太子见她认真,便将这个条件挡了回去,只说自己自会重用可用之才,不必浪费了稚儿的一个心愿。 要是苏远邦知道这个内幕,怕是会误会自己没有真才实干。 “世子,要不要喝些水?”孟槐毕恭毕敬地上前服侍。 东方稚摆了摆手。 像是想到了什么,东方稚回过头来瞄了雚疏一眼,发现她在逃避自己的眼神。 哈哈哈哈哈,这两个人还真好玩。难道雚疏真的以为我会把她嫁给府里的禁卫军么? “哎呀恩信,你这个香包很好看嘛,什么时候换的?” “啊哈?我也觉得这个香包挺好看的,换了有段时间了,你这小子怎么今天才留意到?” “哎,我一个大男人,难不成每天都要留意你?倒是这种手工不错,你这香包是在哪里买的,改天我也让丫鬟去给我买几个啊。” 有几个后生见太子和二皇子不在,便开始说起了悄悄话。东方稚本在观赏附近的山水,只是视线扫过人群的时候,突然眼尖地发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物什——那个,自己曾经很想得到的香包。 “你们羡慕不来,这可是许儿亲手给我绣的香包!” “哎哟喂,苏大小姐竟然也有那么可人儿的一面啊!恩信,以后可受福啦!” 他们嘻嘻哈哈地说笑,却没有留意到有一个人,脸色非常难看。她盯着那个香包已久,最后自己摸向了脖子上的红绳,指尖用力,捏得发白。 “大概…还是你亲手做的东西…显得更重要吧……” 邱泽林… 才是你更看重的人。 第18章 似骄阳 德昌二十五年,七月。 盛国公主与大永联姻一事已经考虑了两月之久,皇帝本来想选苏丞相的嫡孙苏志守迎娶盛国公主,但不料,六月下旬时,丞相苏业便决定了让苏志守与另一位官员家的女儿成亲,或是情投意合,故婚期也只是预出一个月的时间准备。皇帝无奈,只好将自己的打算作罢,另觅更好人选。 不同五六月时的时晴时雨,自入七月以来,京都便是连日骄阳当头,天气炎热,直叫人受不住。 往日里喜欢出门游玩的纨绔子弟也少了很多,因天气热得人烦闷,不少人都选择了到郊外避暑,或是出游更北的地方躲避酷热。驻守京都城门的禁卫军们最近也是见惯了,这些日子京都的情况都是出多入少,似乎遇上这么个天气,大家都不想在这里呆了。 “啊,今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热啊。” “别开小差了,我们不是站在城墙上的那批人已经够幸运了。” 那开口埋怨的禁卫军听了,也忍不住往城墙上看了一眼。驻守在城墙上的那批人,他们头顶无瓦无檐,不像他们还能站在建筑物的遮蔽下阴凉值岗,明明是一样的工作,却痛苦很多。那禁卫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想:的确,要是被分配到城墙上,怕是热到想死…… “嘿,干什么呢!”走动巡逻的禁卫军分队长走了过来,见这小子正原地走神,一个拳头砸了过去,捶得他身上的盔甲锵锵作响。其余几个开小差的禁卫军也不敢放肆了,生怕自己做错了事,然后被队长分配到待遇不太好的岗位。分队长瞄着他们的心虚神态来回踱步,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方转身离去。 太平日子过久了,这些家伙都松懈了。 分队长摇了摇头。 “队长!有外地马车要进城!”一名禁卫军小跑跟了上来,朝他递上一份文书:“这是通关证令!” 分队长将文书接了过来看,又有些好奇地望向那辆等候盘查的马车。 — 京都东城西边,有几处繁华街道中座落着一座恢弘的府邸。虽然东城一带多数住着朝廷官员和本地富贾,但是这一座正门挂着‘镇国大将军’牌匾的建筑,多少让人敬畏三分。 大永国力强盛,几百年来在东方家的统治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近年来日子太平多了,所以当朝武官也比以前锐减了些。这一位战功赫赫的‘镇国大将军’邱意,在先皇在世时曾攻下不少城池,官位虽未达一品,但声望却比不少一品文官高得多,受人尊敬。而邱意将军的独子邱泽林,多多少少也受父辈影响,打一出世,就过着安逸且富贵的生活。 这日无事,邱泽林在家中温习功课觉得烦闷,便携了三四名小厮出门,打算到周围逛逛。 “少爷,您今天是打算到苏府去么?” 邱泽林与苏家大小姐的青梅竹马岁月,是身边人共同见证的回忆。日子长了,就连他二人身边的随从也将这桩未成定局的婚事看得理所当然。应该会成亲吧,毕竟门当户对,而且那苏家大小姐…不是挺喜欢来找邱泽林的么?小厮抬起头来,见邱泽林迟迟未答,便笑了:“小的见您二人近期很少见面啊…少爷,是不是…苏大小姐生什么气了?” 跟随邱泽林那么多年,见惯了他与苏许的打闹戏码。这两个人就像是一对冤家,女方强势,男方弱势,经常在京都街头或者是私下见面时闹别扭,小厮们也不拦,因为知道自家少爷是心甘情愿被欺负。只是最近有点奇怪,那苏大小姐一个月多不见人影了,少爷也不理不睬,好像是吵架? “没有吧…”见小厮这么问,邱泽林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许儿最近的确很少见人,可是上一次……送香包的时候不还挺高兴的么?邱泽林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这礼物,心神不宁。大概只是这段时间天气炎热,不想出门吧。别多想了,都那么多年相处了,难不成还会有什么变故?“今日就不过去苏府了。你们几个,想想最近有没有什么值得逛的好地方,本少爷想随便走走。” “是,少爷。” 有钱人家的玩乐,其实也就那几样消遣。 要么就是约上三五个好朋友到酒楼里喝喝酒吃点肉,要么就是去那些有姑娘的风月场所听听曲看看舞。一个人的时候,也只能是带着小厮们去看人斗蛐蛐,玩鸟,写诗写词写对子。邱泽林觉得这样的生活有点儿无聊。可是他作为镇国大将军的儿子,京都城里谁不认识?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那个光芒万丈的爹,稍有差池,就会败坏邱家名声。 所以他就算觉得无聊,也不敢太过放纵。 “少爷您累了吧?要不要给您雇个船,咱们兜兜?” 京都沿海,所以城内不管何处都有着四通八达的大小河道。有些人会特意坐船沿着河道观光来打发时间,河道两岸,也会有不少小贩摆上鲜花和画得五彩斑斓的纸鸢吸引别人目光。久而久之,个别河道便美丽得像一道风景线,成为地方风俗。邱泽林疲累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不用了吧,都那么大个人了,京都城哪条河自己没逛过? 邱泽林坐在一处拱桥上,看着河道两岸的商贩百姓发呆。 “哎哟,快看啊,那是哪一家的姑娘?” “是啊,好生漂亮的小姐。” 河道两岸的人突然躁动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靠近了河边,朝那河道上行驶的一艘船张望。邱泽林本来也没有留意这些事情,他还在思考苏许为什么会那么冷漠。可是小厮们见他那么没趣,便喊了他几声,叫他也看看那百姓们议论的‘漂亮姑娘’。 “哎呀你们这些人,是没有见过漂亮的女人吗?”邱泽林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好奇地跟着望了。 的确是一位漂亮的姑娘。 约摸十六七岁的年纪,因天气炎热,所以穿着一身雪白色轻纱长袍,半倚在那矮方桌前与同行的伙伴说笑。她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容貌给别人带来了什么反应,她只是一直笑着,那笑容和煦得像头顶上的骄阳,看得人心里也暖暖的。船只不大,但是挂上了红色的纱,摆着绿萝,远远望去,美得像一幅画。 邱泽林望着那船里的人出神。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姑娘——就身边来说,苏许的容貌也是京都一绝。可是苏许的性格太过刁蛮,日子长了,邱泽林都有些忽略了她面容的精致。他只是没见过一个笑得如此温柔的人,那嘴角上扬的幅度,似乎能把人的心神给勾走。 正巧,那姑娘许是要看河道边上的纸鸢吧,一抬眼,她便与出神的邱泽林对视了。 “……” 邱泽林觉得有点心跳加速。 …… “嘿,少爷!” “少爷!醒醒!那姑娘已经没影儿啦!” 直到那温柔的人远去,邱泽林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目呆滞。小厮们还以为自家少爷撞邪了,这呆愣的模样是什么情况?“少爷您快醒一醒,这是怎么了?被武林高手点穴了么?”连着叫了好几声,邱泽林才彻底回过神来,望向随从们不解的神情,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啊,该死。亏自己还骂他们肤浅呢,自己怎么也看一眼就走不动了? “少爷,您没事吧?”一小厮将他细细打量,见他眼珠子有了反应,才松一口气。邱泽林干咳了两声,又站在桥上张望了许久,以此缓解刚才的尴尬。 冷静一些,不就是一个漂亮姑娘么,失了魂似的… 本以为这只是寻常生活中突然跑进来的一个小插曲,邱泽林也没打算放心上。可发呆这时,却有多事的小厮问了几句关于那姑娘的事。莫名其妙的,邱泽林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 “那姑娘看着面生,不是咱们京都的人。”一小厮信心满满。他们这些底下人虽然地位不高,不受人重视,可是他们却也实实在在地与各家大人物接触,更因为服侍人自成一套,熟知各家的背景和脾性。另一个小厮也随着点头,笃定地说:“是啊,我就没见过京都里有这么一个姑娘呢。你们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邱泽林也跟着思索了起来。 想那装扮与气度,肯定不是出身于什么寻常人家。毕竟寻常人家的小姐可没有空闲出门游玩,更没有这个胆识在人前露面,绕河道玩耍。如此来看,这姑娘家里必定是富裕的,而且是个书香门第,琴棋书画应该都接触过……邱泽林又回想起刚才与她对视的那一幕,那个温柔的笑容……实在想不出来是哪家的女儿,也许,是天仙吧。 可是身边的小厮,却没有那么美好的想象力。 “莫非是哪个有钱人从外地带回来的小妾?” “像了像了!应该就是!” 你们的想法还真是龌龊啊。 邱泽林瞪了他们一眼,有些嫌弃:“嗐。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来想一个姑娘?” 第19章 女儿愁 “阿稚。” “嗯?” “我可以喊你阿稚么?” “嗯。” 东方稚张开眼睛,看了一眼这蔚蓝的天,风吹云动,舒服得叹了一口气。这个炎热的时候出来游湖,实在是个明智之举。呆在京都城里实在太热了,虽说齐王府内也有阴凉的庭院,可是到底闷得人心慌,还不如出来走走。东方稚躺在软榻上咂咂嘴,或者来个午睡会更美妙…… “阿稚~你不要睡着了。” 旁边的人突然推了她一把,东方稚忙又睁开眼。 映在眼前的,是苏许那温柔的笑容。 也不知道这苏家大小姐最近是起了什么兴致,自上次受委屈来了一趟齐王府之后,就时而想来找东方稚玩,跟她一起出去。齐王和苏丞相皆是知情的,见这两个小姑娘如此投契,便也经常让她们作伴玩耍,任凭去哪,都说由她们心意。东方稚为此开心了好久,觉得自己离这人又近了许多。 只是偶尔,觉得这都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嗯。” 东方稚面对她的时候,说话还是那样简洁。她看着跟前的苏许发呆,直把人盯得不好意思回过身去,还在原处愣着。 船舫上还有齐王府的一些丫鬟小厮,他们在另一层甲板上呆着,负责煮茶和预备瓜果点心。孟槐与雚疏二人自是跟随其中,不过他二人的任务只是负责齐世子的安全,所以此刻正是无聊,见东方稚没有什么吩咐,便各自倚靠栏杆发呆,望着这好天气出神。雚疏看了一眼这不断往后退的山光水色,大吸一口新鲜空气,心情不错。 “雚疏…”旁边的孟槐突然凑到跟前来。 雚疏瞥了他一眼。 “咱们要不要…”孟槐迟疑了一下,“到世子身边伺候?” “……”雚疏疑惑地望着他,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个傻子。“孟槐,你最近怎么好像越来越蠢?”世子对那苏大小姐上心,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的事情了。之前,他二人还为了此事在世子门前立誓约定呢,这家伙……脑袋装的是浆糊吗?现在难得苏大小姐成天跟世子黏在一起,他们两个没事干只会妨碍人家的人物…过去干嘛? “我只是提议一下。”孟槐见她这样说,也不好再说。可是他觉得心里有点慌乱,总觉得小世子不能应付苏大小姐,说不定……正受欺负呢。孟槐看了一眼船舫上层—— 瞄不到上面什么情况。 “喏,你看这根线应该从这里上来…然后这边绕过去,我们再换另一种色……” “……” “这里如果弄不好,后面就会乱套的…” “……” “…阿稚?” “啊。” 大概他们怎么也猜不到,此时此刻的甲板上层,会是这么一个场景:京都魔王苏大小姐,正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技能——女红刺绣传授给我们京都最乖巧最懂事但是并不会刺绣的齐世子东方稚。……毕竟齐王府人那么多,她又是东方家唯一的姑娘,自然不用自己去学这些寻常功夫。十指不沾阳春水,对于生活上的技艺,东方稚那是一窍不通,如同白丁。至于苏大小姐为什么那么有闲情逸致教这个……东方稚就不知道了。 “是不是我说得太快,你不懂啊?”苏许眨着眼看她,总觉得这小世子坐在跟前的时候就会怯生生的,好像很怕人。“不要紧,我又不凶……”但是再过半个时辰你还是那么愚钝,我就要骂人了。 “我…”东方稚有些不知所措,拿着针线看她,很是为难:“我从来都没有学过…” 要一个从来都没试过自己拿针线的人绣鸳鸯,这不是逼着文盲去考状元么?苏许听了她这话也是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到,原来皇家人……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犀利……你看看这个东方稚,捏针拿线的模样像要变戏法似的。“啊……怪不得你什么都不懂呢。”苏许只好放弃教学。 这连唯一能拿出来炫耀的本事都不能继续了,那么接下来,该干什么呢?苏许瞄了东方稚一眼,这小傻子怎么一直不说话啊?好歹我才是客人吧……虽然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各自盯着风景走神。 “……”这对于每时每刻都想开口说话的苏许而言,简直就是煎熬。她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东方稚,却在无意间看到了东方稚颈间的一根红绳。这根绳子苏许很熟悉,不是她之前一直佩戴的平安符,又会是什么?脑海里突然又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画面,那个无所畏惧的东方稚和如今的木头呆子,实在太不同了。 难道说,有两个东方稚? 一个东方稚极其聪明,气度不凡,她挥一挥手便能指挥千军万马,出口成章;另一个东方稚则是极其木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呆呆的模样,问什么,说嗯,讲什么,也说嗯。苏许沉吟半刻,这么个猜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为什么要换我的平安符呢…… 苏许又有些想不懂了。 “我之前常呆在王府里,觉得外面没什么好玩的,所以都不喜欢出门。但是今天出来玩,突然觉得外面的景色还是不错的,感觉比在府里还要开心些,不至于觉得无聊。”东方稚本在赏景,见苏许一直不说话,便自言自语起来。 苏许点点头,“嗯……是吧。” 的确是比在家的时候开心了点。 又或者是因为有你陪着吧,觉得日子一点儿也不无聊了。东方稚在心里默念着这么一句话,并不敢说出口。 “阿稚。”苏许又喊她。 “嗯。”东方稚又嗯。 “之前你来我家,走之前我让你带一件东西回去……”苏许望向她,道:“那时候,你不是很想要那个香包么?”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香包那么感兴趣,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欢,要不我再做一个送给你吧?反正我会的本事也不多了,你这人怪好的,没什么可以回报。苏许心想。 “唔……嗯。”东方稚点了点头。忽而想起那个在人前炫耀幸福的邱泽林,啊,真难过。 “既然你喜欢,那……那我把那个香包送给你吧?”干脆骗她说那个香包其实没送人,然后做一个一模一样的。苏许哪知道东方稚早就知晓香包去向,只以为她毫不知情,想着这样开口,东方稚能容易接受些。毕竟如果将实情告知,那已经送过别人的东西却又另做一个送人,这种事,怎么听怎么别扭。这不成了替代品吗? 东方稚闻言怔了一下,有些不解。 “那个香包?……” “嗯!”苏许笑着,“其实那个香包我还没给别人呢,那天跟你说是与别人约定好……其、其实是骗你的!如果阿稚真的喜欢,我过几天把那个香包拿给你,如何?” -你们羡慕不来,这可是许儿亲手给我绣的香包! -哎哟喂,苏大小姐竟然也有那么可人儿的一面啊!恩信,以后可受福啦! 东方稚不是很能理解苏许为什么要说谎。 怎么可能没有送出去呢?虽然东方稚也只是见了那香包一面,可是那个图案很特别,凭这配色和针线,外面也不会凑巧有第二个。再者,邱泽林又是个忠厚老实的人,犯不着对别人说谎假情假意……那,苏许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噢,难道是苏许觉得她那天晚上的渴望眼神,实在是太可怜了吗? 东方稚有些失望。 “不必了。” 对苏许来说,却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可……” “我那天……就是觉得这个香包不错,挺特别,就多看了两眼。”东方稚低垂眼睑,看不清表情:“其实也不是非要不可,你送不送人,并没有干系。齐王府…齐王府里也有很多香包…”虽然都不如你做的好,可是如果你的好意只是因为同情,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要了。受人同情这四个字,对自小习惯了被人仰视的东方稚来说,是屈辱的。 “噢,是吗…”苏许被她最后的那句话搞得有些尴尬。但东方稚也没说错,作为皇家人,什么东西没有?苏许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手艺能入东方稚的眼?原来,她只是因为图案特别所以多看一眼,并不是因为想要。“好吧,其实我也只是随口问问……” 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就这么无声无息消失了。 两个人心里都在为对方说的话而五味杂陈,并没有意识到对方话里的初衷。而东方稚,在说完话之后便有些后悔。自己头脑发热说的最后一句是不是伤害到苏许了?可是抬眼见她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罢了。 大概苏许也跟那个没得到的香包一样,图案特别,针线独有,自己因为多看了两眼而对她迷恋,但其实……并不会属于自己,也不可能得到。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这种自我苦恼而打破,东方稚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烦。 第20章 鸳鸯谱 苏远邦娶妻在即,苏府上下一片忙碌。 即将过门的孙少奶奶是同朝为官的吕大人的二女儿,今年十七岁,花容月貌,温婉动人。虽然苏远邦跟这即将过门的妻子未曾接触过,但是他们两家人也算是门当户对,爷爷也说了,合过八字,二人命途极为般配,有何不好?苏远邦也没有什么意中人,不像说书人讲的那种‘非她不娶’的一代风流才子,故对婚事并不抗拒,听从安排。 “哥哥,你就不怕自己会后悔么?” 陪同苏远邦挑选大婚服饰的时候,苏许一天到晚跟在后头向他提问。 苏远邦有些疑惑地看了苏许一眼,提起手来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好妹妹,你成天跟我说这些东西,不觉得忌讳吗?”也真是的,她的好哥哥大婚在即,这丫头祝贺的话不说也就算了,怎么一个劲儿问他怕不怕后悔?晦气晦气,搞得苏远邦自己都有些不自在。 “嘛…我说的也是实情嘛。”苏许撇撇嘴,有些不高兴:“你这成亲也太突然了,都没见过未过门的嫂子,就心甘情愿娶她?万一这个吕姑娘其实长得不好看呢?或者,她是一个超级刁蛮超级任性的人??” “再刁蛮任性也比不上你啊。”苏远邦损了她一句,继续挑选婚袍的布料。见苏许还是很失落的模样,苏远邦又笑了,道:“妹妹,你就别为我担忧了。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多数人都是随波逐流听从家里安排,娶一个得体的妻子,嫁一个有作为的丈夫,然后生儿育女,扶持一生。别听太多江湖故事,你看看你……” 千百年来,嫁娶之事都是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远邦说得没错,大多数人都是像他那样,到了成亲那天才知道自己嫁的人、娶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毕竟这世间敢为了自己的爱情而去抗争的人实在太少了,就是因为少,所以好些故事都成了传说,成了绝唱。而那些生活在这个世间却能与自己心上人一生一世的家伙们,简直就是受到了老天爷的眷顾,非常幸福。 苏远邦并不敢奢求这样的幸福,所以他也和别人一样,选择了顺从。 “什么嘛……那我就提前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吧~既然我的哥哥都没有意见,我这个当妹妹的又能说什么…也罢也罢,希望我的嫂子是一个武林女侠,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一起欺负你了。”苏许做了个鬼脸。 苏远邦颤抖了一下。 要真是这样,还得了? 需要苏远邦亲自过目的东西不多,除了那些考虑到他个人喜好的小装饰,其他的物品都会有专人负责整理,然后在大婚前赶制完成。皇帝特地给他们两家人放了十天假,说是最近好久没有喜事了,既然是丞相的孙儿娶妻,当然要多给些日子休息,大婚时才能好好地闹一闹。这也是看在苏业作为元老的面子上批的假,不然寻常的官员能有这待遇? “许儿今天不出门去?”走到屋外,见苏许还跟着自己,苏远邦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这段时间以来苏许出门挺勤的啊,听说好几次都是跟齐世子东方稚出游,怎么这几日又安静了下来,天天呆在家了呢?本来想说你是不是把齐世子欺负啦?但是想到上一次苏许被气哭的模样……emmm还是不说吧。 苏许蹙眉:“你不想看到我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老是叫我出门?” “……我就是好心问一句……” “还没娶妻你就开始这样对我!我要告诉爷爷!” “哎哎哎别别别…”苏远邦有些头疼。这个丫头怎么一遇上事就要告诉爷爷?(偏偏爷爷又是极疼苏许的)“当我败给你了行吧?我的好妹妹,你今天是不是打算一直跟着我啊?” “反正我也不知道去哪儿,那便跟着你呗。”苏许狡黠一笑,直盯着苏远邦:“我倒想看看哥哥平日里都有些什么消遣?——” “?” 这句话说得奇怪。 苏远邦的心里打起了小鼓。 怎么说得他平时出门都是干坏事一样呢? 冲着苏许这句话,苏远邦偏偏不带她出门,反而是一直在苏府里头绕花园,前后左右都走了一遍,观光一般散了半个时辰的步……就在苏远邦准备走上第二遍的时候,突然腰间受到一股极重的力道袭击,苏远邦防备不及,差点因这冲击摔在地上。“哇哇哇!!!”苏远邦痛得大叫起来,回过身,正好对上苏许刚翻的死鱼眼。 “……” 很明显,刚才那一拳是苏许打的。 妹妹这是跟哪个武林高手学了功夫吗…哎哟喂打得好痛啊……“妹妹啊…”苏远邦疼得躬下了身子,有点无力:“你哥哥我都准备大婚了…你这一拳……”嗷——不知道腰部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很重要的吗? “谁叫你敷衍我的?”苏许的冷漠表情依旧没有变化,“我也在这个家住了那么久了,难道看不出来你是在环府散步??苏、远、邦,我、要、你、带、我、出、去、玩!”绕了一圈也就算了,这厚颜无耻之人竟然还打算绕第二圈??苏许真是佩服自己,竟然能忍耐那么久,才打出一拳… “我带你去哪儿啊~”苏远邦哭丧着脸,很是无助:“我虽然放假了,可是别人没放假啊,跟我熟络的几个哥们都在翰林院呢,我这会子出门又能去哪?你又不是第一天来京都!” 没有人陪,出门的确是没有意思。 苏许耷拉着脑袋,不是很懂自己平时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哎,忘了…… —— 京都皇城。 正逢初一,是东方家齐聚团圆的日子。 这个习惯维持了有两年了。自东方宪带着女儿来了京都,皇帝便决定除大小节日外,每月初一十五也都与齐王一家相聚办家宴,多加珍惜一家人能团聚的时间。而东方稚身体羸弱,对于这家宴都是时而在场时而不在,皇帝知道内情,便也不勉强自己的侄女,只说稚儿身体稍好的时候记得来看看皇伯父。 东方稚自是答应。 “今日,朕看稚儿的脸色似乎比上次好了许多?”皇帝扭过头去问儿子们的意见,那太子和二皇子也是打量了东方稚许久,然后同样喜悦地点了点头。东方宪见此有些哭笑不得,看他父子三人,怎么都把注意力放到了稚儿身上呢?难不成皇帝此生少了个公主,就会变成这般渴望疼女儿的性子? “稚儿近日时不时外出散心,因见那山水多了,故人也灵动了不少。”东方稚礼貌地作揖,对皇帝和皇子们的关心很是感激。 皇伯父还有堂兄们…… 有时候真是关怀过头了。 你见过哪个皇帝在上朝时候都要提及一下自己侄女最近身体不好、应该怎么调养的么?似乎那一次是有人向皇帝回禀,说东方稚最近很少出门,皇帝烦恼了一夜,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直接问了出来,说有什么节目适合小姑娘玩耍!东方宪那天正在堂下,被皇帝吓得不轻,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结果吧,那天早朝皇帝和大臣们什么政事都没谈,光顾着议论京都的娱乐了。 东方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是啊,本来是打算让苏志守娶了盛国公主的,但是一转眼,苏相就跟朕回禀说苏志守准备与吕家女儿成亲了。那日朕正要说盛国的事呢,见苏相已经有了决定,也不好再提。” 东方稚回过神时,皇帝正与他们几人提起盛国公主与大永联姻的事。东方稚对盛国的了解仅限于书籍上,之前对这民风彪悍的小国也挺感兴趣的,今日见皇帝提,自己便也认真听了起来。……喔,说的是盛国自被收服之后,想送自己的公主来大永联姻交好么?那皇帝之前提的‘苏志守’,莫非是曾有意将公主许配苏家? “既然苏家那边有了决定,那皇兄又有何打算?” “朕看过名册,觉得朝中能将盛国公主娶回家的后生实在不多。”虽然皇帝这么说,但他却又笑了,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天辉的儿子极好。虽然天辉手握兵权,可是他儿子并没有多少功绩啊……如此算来,就算是盛国想巴结我朝中官员,但只要那公主进了邱家的门,一切都没那么容易了。” 众人皆叹。 邱天辉大将军,为人明辨黑白是非,的确很难动摇。 东方稚听得一愣一愣,对这些话有些懂,有些又不懂。天辉……天辉是谁啊?手握兵权……难道是武官?原谅我们小世子对朝中局势毫无了解,到底只是个丫头,对这枯燥的政治又怎么会上心呢。 “那孩子今年多少岁来着?”皇帝忽然回过头来问太子。 “启禀父皇,那邱恩信今年十八了。” “喔——挺好!” 听到这里,东方稚才反应过来。 “邱……”邱恩信吗。 心下一沉。 第21章 无名火 “皇伯父…”东方稚犹疑着开口,心底有些不确定:“这邱恩信…不知何名?” 皇帝笑了,道:“如果朕没记错,应该是叫泽林。恩信泽林嘛……” 邱泽林…… 东方稚的脸色有点儿难看。 皇伯父似乎是决定了给邱泽林和那盛国公主拉红线,可是……可是邱泽林自小与苏许青梅竹马长大、两家人都默认了他们二人会成亲的事情又怎么办?再看他们方才讨论的内容,似乎不知道苏邱两家的情谊啊。东方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时候开口,贸贸然说此事不妥……似乎不是她该做的事情。 如果邱泽林真的娶了盛国公主,那苏许……东方稚的心里莫名涌起一种喜悦。 那苏许是不是就不会嫁给邱泽林了? “稚儿怎么了?”皇帝察觉到东方稚的异样,开口询问。 东方稚忙摇了摇头。 太子东方顺见此便笑了,道:“稚儿曾随儿臣以及皇弟去过几次宴会,也见过儿臣的门生以及翰林院的年青官员。应当是认识这邱恩信的,大概是想向父皇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见过的那一个吧。”皇帝闻言,便又望向东方稚;东方稚点头说是,说自己还以为有另一个邱恩信。 “哈哈哈哈稚儿……”皇帝笑得开怀,只把东方稚当作不谙世事的孩子看待:“这朝堂之中哪有那么多同名同姓之人?咱们大永也只有那么一位姓邱的将军,而邱将军,也只有那么一个儿子而已。说回这一点,朕倒是很期待邱家迎娶盛国公主的那一天啊,应当是一件大喜事吧。” “当然了父皇。儿臣听闻那盛国公主也是个可人儿呢,虽然出生于盛国那民风彪悍之地,可是却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子。邱恩信为人和善,若能与盛国公主缔成良缘,想必是一段佳话。” “也是,朕也略有耳闻。那盛国公主唤何名来着?梁……梁什么?” 东方稚已经无心去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她只是在担忧,若苏许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 “小女子梁宁,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呃,姑娘客气了……” 京都城大街,方才发生了一起偷窃之事。邱泽林本来在翰林院当值,因为要外出递交公文,所以策马从京都大街路过。不知是何处发出的一声‘捉贼’,邱泽林便看到一道鬼祟的身影从身边擦过,神色慌张,还抱着一个包袱。作为朝廷官员,遇见不平之事怎可袖手旁观?故邱泽林当即策马追赶贼子,不费多少工夫便将那人擒获在地,并让百姓唤了附近的禁卫军来,将这贼子关押。而拿到贼子手中的包袱之后,邱泽林还在踌躇失主何处寻,不料,那日出行见过的在船舫上笑得明媚的女子出现了,她上前向邱泽林致谢,说这包袱是属于她的。 邱泽林忙将失物归还。 “今日出门匆忙,随从还未跟来就被人偷了随身之物……”梁宁略带歉意地笑了,对这样貌不凡的热心男子有些好感:“若不是公子相助,恐怕包袱里的东西再也寻不回了……” 邱泽林笑了笑。 这个姑娘,不仅是笑得温柔,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那么好听,跟她这外表一对比,简直绝配。“梁姑娘不必感谢,这只是举手之劳,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帮助梁姑娘的。倒是姑娘出门的时候要多加小心,虽然这是天子脚下,但贼子无处不在,趁人不备时会更加猖狂。”京都城的治安相对来说还是挺好的,只是有富贵的地方就必定有贫穷,有善良的地方也必定有邪恶,哪怕是禁卫军满街走的京都城,同样会有犯了贼心欲行不义的家伙们。 邱泽林对于这些屡教不改的人很是憎恨。 梁宁望了他一眼,满是感激。 “多谢公子。” “啊……”邱泽林被梁宁这一眼看得心慌,低下头时忽而想起翰林院的公文,又是一阵慌乱。他忙翻身上马,对着梁宁抱拳:“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梁姑娘了。告辞!” 来也快,去也快。 邱泽林的出现就像是一道风,见时策马扬鞭打抱不平,走时也策马扬鞭衣帽飞扬……梁宁尚且站在原地出神,望着那个早已远去的身影,心底一暖。“不知道大永京都的其他男子,是不是也像他那样让人钦佩?……”若将来的夫君能与这人一般品行端正,余生该是会过得很好吧。 邱泽林送完了公文,途经苏丞相的府邸。 他望着正门悬挂的‘令尹相府’牌匾,不禁又想起那个已是许久未见的人。倒不知许儿最近都在做些什么事情?听闻志守兄准备与吕大人的女儿成亲了,苏府上下应该很忙吧……瞧瞧这挂得到处都是的红绸,哪怕喜事还没来,光这么看着,都能感受到那种热闹而喜悦的气氛。邱泽林就这么骑在马上打量着苏府建筑,忽而正门旁侧的角门开了,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儿。”邱泽林忙打了声招呼。 “啊。”苏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很奇怪的偶遇。 他们两个认识了那么多年,所以几乎每一次见面都是对对方抱有一种热情的。要么是苏许一见面就对他破口大骂,要么是邱泽林看到苏许时百般讨好、嬉皮笑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邱泽林突然觉得今天和以往都不一样了,他端坐马上只是礼貌地跟苏许打招呼,而苏许也只是礼貌地向他点头,然后再无其他。 就连平时一见面总会大喊他全名的习惯,今天的苏许也没有这样做。 那一瞬间,两个人的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可是没有人说穿。 “我…我刚才替翰林院的大人送公文呢,然后刚送完公文回来,路过这里……”邱泽林下了马,还是习惯性地向苏许汇报自己的行动。但他在向苏许靠近时,却觉得自己说的这些琐碎事毫无意义,并且大煞风景。这是怎么了呢,平时都不会这样觉得的。“许儿是要出门吗?” 苏许点点头,“是啊,我…打算到爹爹的玉石店看一下有没有适合哥哥的玉饰……” 就连那嚣张刁蛮多年的魔王气焰也弱了不少,难道是这段时间太少见面的缘故吗?邱泽林也只是站在原地干笑,面对苏许突如其来的冷漠,有些不知所措。他习惯了被苏许暴力对待,也习惯了苏许在他面前咋咋呼呼没大没小的模样。可是当这一切都变了的时候,他有些迷茫。 不知为何,邱泽林在此时想到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很温柔的梁宁。 苏许见他没有话说,便自行离去。 … “混账东方稚,王八蛋东方稚,混账东方稚,王八蛋东方稚……”前往玉石店的路上,苏许一个劲儿地低声咒骂东方稚。她心里真气,被这木头一样的东方稚气死了!要不是这家伙前些天说了那句什么‘齐王府也有很多好看的香包’,她才不会受影响然后整个人情绪低落,低落到看到邱泽林都觉得无趣! “都怪你!混账东方稚,王八蛋,不要脸,木头!木头!”明明看到邱泽林应该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这些天都没有出现过的,可是就因为东方稚这家伙!搞得自己做什么事都没了心情,看到个人都想把他撕成两半!齐王府有很多好看的香包吗!既然有很多,那你就不要表现出想要我绣的那个的表情吖!苏许怒气冲冲地进了玉石店,一把推开了想要上前打招呼的伙计,然后一声不吭地坐下。 “苏……”伙计有点手足无措。“孙小姐?” “干嘛!”孙小姐现在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那个……”伙计苦笑了一声,小心地指了指她身边的那个座位:“您小心点,那里有孙少爷大婚需要的玉石放着……您、您可别把它们摔碎了……”刚才苏许坐下来的动作那么粗鲁,撞得那玉石都晃了起来。伙计心里慌啊,要是这玩意儿被摔碎了,自己可是卖了全部身家赔上性命也负责不起。 苏许瞥了他一眼,眼睛里似乎还有火。 “呃…孙小姐息怒……” “忙你的去!”这家伙再唧唧歪歪,苏许就要拆了这玉石店!(苏定国:?) “那个东……” “东什么东!!!!” “东边商铺方才派了人来说人手不够想要小的过去帮忙!孙小姐息怒,小的只是想跟您说一声然后过去办事啊孙小姐!”伙计被吓得快要跪在地上了,这孙小姐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是吃了□□一般,稍有不慎,就会被她迁怒! 伙计哭丧着脸替自己求情。 “……哦。”还以为你要说东方稚。苏许依旧是气得冒烟的模样,见伙计跪地求饶,心烦意乱地让他有事就快走,别站在跟前碍眼。而这伙计前脚刚走,就有另一个府里的下人跟了过来玉石店,一进门,就开口说道: “孙小姐,东……” “又东什么!” “啊不……”那下人被吓了一跳,“小的是说,齐世子给您送帖子来了。” “……” 苏许头顶的烟冒得更多了。 第22章 出云寺 齐王府。 齐王东方宪今日身体抱恙,便闲赋在家。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天气骤凉导致身体不适,总之自前段时间开始,东方宪便时而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午后,东方宪用过午膳在书房歇息,齐国使臣前来汇报完政事便回去了,不过一刻,便又有跟在东方稚身边的心腹孟槐进了门来,向他禀报东方稚的近况。 “王爷,您没事吧?” 孟槐察觉到东方宪的异样,便开口关心。 “无碍,大概是年纪大了,所以一到这种变化无常的季节就闹病。”东方宪摆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听你刚才这么说,稚儿最近都和那苏相的嫡孙女苏许玩得很好?” “对的,世子与那苏孙小姐投缘,便经常见面。”对于世子对苏许的另一种感情,孟槐当然是不能说的了。毕竟也不知道齐王会是个什么态度,万一被察觉到了,岂不是对世子不利?孟槐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这件事可不能说啊,好歹与雚疏做了约定的,谁毁了约,怕是要应验那毒誓。 东方宪也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他对于自己女儿的活泼还是感到欣慰的,东方稚这孩子长那么大,虽然待人极有礼数可是很少与人交心,认识的人虽多,但其实没有几个陪在身边的朋友。来京都那么久了,若稚儿能在这里找到一个聊得来的伙伴,也算是一件好事。东方宪忽而皱眉,觉得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味道,始料不及,吐出一口血来。 “王爷!”孟槐慌了,“您!……” “没事…” 东方宪闷声摇头。 — “孟槐不来?” “孟槐去见王爷了,随后过来。” “噢。” 从上次东方稚与苏许出门游湖回来,东方稚就很少约苏许出门。那会儿雚疏和孟槐还在私底下猜测她二人是不是吵架拌嘴,不料,东方稚今天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唤了人去给苏许送帖子,说今天邀她到京都郊外的出云寺一游,凑凑庙会的热闹。一路上,雚疏都在马车里紧盯东方稚的表情,望了很久,直到东方稚回望她,她才将自己的视线闪躲一边。 “干嘛一直看着我?”东方稚撇撇嘴。 “唔。”雚疏干咳两声,见东方稚心情不错,才试探性地开口:“世子,属下有些事不是很明白。” “啥?” “您对苏姑娘的上心……其实我跟孟槐都能感觉到。”说到这里的时候,东方稚明显脸色一红。雚疏扭过头笑了一声,又道:“我是说……自前段时间游湖回来,您一直都没约过苏姑娘,这会儿……怎么又约她出门了?”难道真的只是吵架拌嘴?然后这段时间过了,心情恢复了,感情也回来了?雚疏不是很确定小世子的心思。 外面的天气真好啊,伴着京都城外官道,道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阳光的照射下别有一番生机活力。他们坐着的马车正在官道上策马奔腾,朝着郊外的出云寺而去,至于苏许那边,东方稚早就唤了人去接应,两个方向往目的地赶,在出云寺前碰头。 “我之前进宫赴宴,从皇伯父那里听到一个消息。” 雚疏一怔,看向东方稚。 “说是盛国被大永收服之后,想把他们的一个公主嫁到咱们大永来,以联姻,修两国之好。皇伯父不想这个公主嫁入东方家,所以从朝中官员里挑选适合的年青人,然后给他们指配赐婚。那时……那时皇伯父说,打算将盛国公主指配给邱天辉大将军的儿子,邱泽林。” 东方稚先是一笑,然后表情又变得有些苦涩。 雚疏不解。 “那……这件事又与您何干呢?”那邱泽林跟苏许也玩得很好吧,京都早有传闻,说他二人日后必定会成为夫妇。如果东方稚对苏许抱有其他感情,那么这个消息应当是好事啊。雚疏不懂,难不成东方稚喜欢的人其实不是苏许,而是与苏许玩得极好的邱泽林?? 这样的话,误会可就大了! “许儿对邱泽林感情特别,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很不开心吧……”东方稚自顾自地说着话,不自觉便低下了头,把玩着衣服上的丝绦。缓了许久,她又小声地嘀咕着:“我不想她不高兴,也不想她为了这件事伤心难过……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是如果是陪她玩,陪她外出,我还是可以的……如果许儿能开心一些,能稍微冲淡她心里的不愉快,我觉得挺好的……” 东方稚的声音越来越弱,却是听得雚疏心头一揪。 陪了这个小世子那么多年了,知道她心思细腻,却不知她还会这般牺牲自己来对待别人?雚疏望着她低头失落的神态莫名难过,这番话说得她心里一暖,可是又很难受。小世子,你这样对别人,有想过自己要什么回报吗? 雚疏没有问,只能默默陪着。 望向马车外的蔚蓝天空时,雚疏只在心里想着这么一句话:老天爷,不会亏待善良的人吧。 可惜老天爷没有回答她。 出云寺外,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这是京都地界较为出名的佛寺之一,因为早些年曾有皇帝亲临做法,故而名声大噪,好多百姓都会来此烧香拜佛祈求平安。东方稚对于佛法一事没什么兴趣,平时也没有求佛的习惯,今日过来纯粹是因为赶上庙会时间而已。“我听孟槐说,出云寺庙会的时候,特别热闹也特别多花样,那些吃的呀玩的呀满街都是,而且也会有禁卫军过来维持秩序,不会太乱。”东方稚笑着,方才在马车上的低落神态似乎从未有过。 雚疏只点了点头。 的确像孟槐说的那样,今天的庙会真是热闹极了。刚进来的几条街道上,摆满了做特色小吃的商贩摊子,吆喝声、嬉闹声不绝,再往前便是卖花卖挂饰的小贩,五颜六色,随风而动;而在靠近出云寺长阶梯下的地方,则多是一些贩卖香火贩卖佛家用具的摊子,不少百姓簇拥在这些摊子跟前,买了一捆又一捆的高香,然后登了长阶梯,去那出云寺拜佛祈福。 雚疏突然也想买一捆高香祈福去,给咱们小可怜世子求个什么上上大吉的姻缘签。 “来了。” 身旁的东方稚突然雀跃起来。 面对苏许时候的东方稚以及平时时候的东方稚是不一样的。起码雚疏见过这两个状态下的她,觉得小世子的变化真心大,怎么判若两人似的? “许…苏姑娘……” 平时的东方稚虽然也是个话不多、较为内敛的孩子,可是她心智是聪明的,不管是面对什么事情都镇定自若,小小年纪,就有东方家皇族人的气魄,巾帼不让须眉;可是在见到苏许的时候吧,一贯能言善辩的小世子像是舌头被人打了结,整个人都呆了起来,傻傻的,半天说不完一句话。雚疏每每看到东方稚这个模样就很想为她出头:啊喂我们小世子可是非常机智的,她才不是现在这个模样呢,小世子三四岁就能背文章了好吧,这可不是普通孩子能有的天赋啊! “木头呆子!” “哦。” 雚疏挠了挠眉心。 算了,世子自己选择的路,让她自己走吧。 “我长那么大,还没来过庙会凑热闹呢……” “嗯?”东方稚回过身,道:“你……竟然没来过?”叱咤京都的混世魔王苏许,竟然没来过出云寺的庙会?这让东方稚有些意外,似乎是见到了苏许的另一面。 “是啊,爹说庙会人多,不准我来。”苏许瞥了东方稚一眼,见她笑得那么傻气,今日的怒火烟消云散。呵,这个傻姑娘,怎么总是这个呆模样?“你个小傻子,不要整天对着我笑嘻嘻的……”苏许喏喏嘴,在东方稚看不到的时候悄悄笑了。 “不让我笑嘻嘻,那我该摆什么表情?” “随便你啊,反正你那么傻,不管摆什么表情都会是傻傻的模样。” 就好像那个在豆花摊子见到的傻样,明明人家在发火在生气,走到跟前问她是谁,她还傻乎乎地说了一句‘你真好看’。苏许回想起这些小事忍不住笑了,结果被东方稚留意到,那呆子又开始原地发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干嘛!” “你真好看。”东方稚笑了。 “哦。” 与上一次的满肚子疑惑不同,这次听到她说好看,苏许的心里是高兴的。哼,本小姐是京都城里最漂亮的小姑娘了,肯定好看啦。苏许正美滋滋的想着,见这东方稚一直目不转睛地跟着自己走,心里洋溢着一种自豪的感觉——啊,这个被誉为‘当世奇才’的齐世子,一直跟在我身后夸我好看呢。真棒。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不是普通人……”虽然是误会了你是小马姑娘,但小马姑娘也不是普通人啊对不对?苏许说起往事,想借机夸奖一下有眼色的自己。 东方稚却有些疑惑,问道:“我那时才来京都,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第23章 姻缘签 听到东方稚这句话,苏许就更疑惑。 啥。 刚来京都?…… 混世小魔王懵了一下。 “没事。”东方稚轻声笑着,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把故事的开始告诉她。“你不是说从来没来过庙会吗?今天既然过来了,就不要浪费。走吧,你想去哪儿。” “喔对。”苏许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说到玩这个问题,她笑得比头顶太阳还灿烂:“我想把这里几条街的小吃都吃一遍,吃吃吃吃吃吃吃然后你给钱。”东方稚点头答应。“…然后我要买好多好多的花,把花都挂在你的马车上。”东方稚点头答应。“…然后你背我爬这条长阶梯。”东方稚点头…… “这不行!”身后的雚疏出言阻止。 “……” 出言阻止的后果,便是身强体壮的女侍卫雚疏亲自背着这京都小魔王爬长阶梯。 “雚疏姐姐,你累不累啊?”苏许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自己只是开玩笑说说,谁知道那东方稚当了真,以为苏许身体不适爬不动,就叫了雚疏背她。雚疏怎么会拒绝,毕竟以她的能力,将苏许背上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事,我不累。”就是想到小世子那么宠你,有点……雚疏挠了挠眉心。 “如果你累的话可以跟我说,其实我……我可以自己走的。”苏许伏在雚疏背上低声笑了,那银铃般的笑声就跟东方稚开心时发出的笑声一模一样,同样那么纯净,毫无城府。雚疏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打量了东方稚一眼,见自家小主子正享受着与平民百姓一同爬山祈福的乐趣,心里的难过也缓和不少。 啊,小世子。 真希望能看到你快快乐乐一辈子。 “雚疏姐姐。”背上的小姑娘小声地喊她。 “怎么了,苏姑娘。” “你跟在阿稚身边很多年了么?” 听到这一声‘阿稚’,雚疏先是一愣。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小世子会那么在乎这个小姑娘了,因为她喊‘阿稚’的时候都那么饱含感情,光是一声叫唤,就让人心情愉悦。雚疏难得地笑了,因为想到自己背着的好歹是小主子最疼爱的人,如果这个人也同样在意小主子,那自己又有什么好难过?“是啊,我陪在世子身边好多年了,从她一出生开始,便陪在身边。” 雚疏孟槐六岁时,东方稚出生。 眨眼间,东方稚已经十四岁,雚疏孟槐也满了二十。 “雚疏姐姐。”小姑娘又喊。 “嗯?” 东方稚随着另一个小厮已经走远,因为不想耽误雚疏背人爬山这件苦差,所以一蹦一跳地先行一步。雚疏也就是看到东方稚距离尚远才故意放慢脚步,她想跟这小姑娘好好聊一聊,看看她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小主子,或者说,她心里的感情是不是和小主子一样。 “我之前听哥哥还有爹爹说,阿稚这个人特别聪明伶俐,特别懂事。”苏许皱眉,紧了紧环着雚疏脖子的手,道:“可是我怎么觉得哥哥还有爹爹是在骗我啊?” 雚疏扑哧一笑。 是吗,你倒察觉到了? “雚疏姐姐你笑什么?” “没有啊。你哥哥还有你爹说得没错,我们小世子是这大永王朝里少见的聪明孩子,打小她就没让王爷操心过。”雚疏提起往事,鼻子一酸:“哪怕是齐王妃去世的时候,小世子不过才五岁,却已经懂得安慰王爷,跟王爷说,母妃其实一直都在身边,从来都没有远去。” 苏许啊了一声,然后没再说话。 大概是提到了那逝世的人,苏许自己也有些伤神。 “小世子长那么大,身边的朋友很少。她不喜欢跟别人说自己的心事,也不喜欢主动与人交好。”雚疏回过头去看了苏许一眼,复又看回远处已经爬得很高的东方稚,“苏姑娘,你是我们小世子难得的心事啊。” “心事?为什么我是她的心事?”苏许不是很懂。 “你会懂的。”雚疏卖起了关子。 “唔。那我什么时候才懂?” 雚疏想了想。 “等到有一天,你喊她的名字,喊得声嘶力竭的时候。” 出云寺。 听说几十年前,出云寺曾被那恶贯满盈的水贼洗劫过。那时候的出云寺香火不盛,寺里攒下的香油钱和粮食本就不多,被水贼洗劫了一次便一蹶不振,荒废了几年,沦落为这座山上的一所破庙。那时它也不叫出云寺,而是叫出容寺。有一次,外地的一位得道高僧与众弟子沿路说法至京都地界,因高僧年纪已大,路上染了病,进了京都地界之后便一直抱恙,恐有无力回天之境。高僧不愿在尘世中圆寂,得知这座山上有一座没落了的出容寺,便让众弟子送他上山,希望自己咽气之时,能伴在佛祖身侧。 出人意料的是,高僧在出容寺住了一夜,第二天竟大病痊愈,且身体状况比之前都好了不少,康健许多。高僧霎时顿悟,觉得这没落山间的破庙正有佛法存世,便召集众弟子重修出容寺,携同他们在这寺中住下,余生于此参禅讲法。而高僧与众弟子留下之后,也为这出容寺改了名,唤作出云寺。 尔后的年月,出云寺渐渐香火鼎盛,因为有高僧在此,便多了不少信徒前来参拜听禅,哪怕是高僧圆寂之后,出云寺也在其弟子的打理下有声有色。 至于后来有各样达官贵人造访出云寺便是后话了。 “听说这里求签极为灵验。”东方稚站在出云寺主殿门口,微微一笑:“雚疏,你还不趁机去求个姻缘签?” “啊?”雚疏愣了愣,“给您求?” “pui。”小世子小声地呸了一下,然后瞪了雚疏一眼:“当然是给你自己求啊。” “别别别……”还是给您求一支上上大吉吧。雚疏挠了挠眉心。 啊,眉毛都要挠掉了。 就在这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后头东张西望的苏许跟了过来,因为见那求签好像很有趣,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东方稚见了,站她跟前笑得温柔,轻声问她:“你要去求签吗?” “嗯!想!” “我陪你。” “嗯!”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进去了,光留下雚疏一人站在殿门口。“……简直太过分……”小主子刚才那个笑容也太温柔了好吧,这…这真的是……岂有此理那个孟槐到底什么时候来!我都受伤几十次了好吧! 苏许求签的时候,因为东方稚就站在自己身边,所以能想到的事情并不多。眼里看的就是这么一个人,哪里又还顾得上什么家宅平安呢。她摇了几下签筒,一根细长的竹签从中掉落,她便把它拾了起来,走到解签师父那里。 “阿弥陀佛。”解签师父朝她问好。 “师父,请您解个签。” “不知女施主要问什么?”师父接过竹签,抬眼看她。 喔,求签还要回答问什么的吗?问什么是什么意思……苏许回头去看,东方稚已经朝自己走近,忽而想起刚才她与雚疏说的什么‘姻缘签’,唔,要不就问一下姻缘吧?“问姻缘,师父。” 东方稚顿了顿。 东风城郊纸鸢起,孤北尘世宿命来。 两不相见终有时,一注情深故城外。 这是苏许所求之签对应签文。 但是京都小魔王对于这内容不是很能理解,似懂非懂,琢磨许久不得领悟,只好让师父解释得详细一些。 “此签的意思是,女施主的真命之人已经出现,而且常在身侧,感情深厚;这本是被人看好的佳缘,也是女施主与那人两情相悦的期盼。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女施主与那人命中有一劫数,来日不能走到一起,甚至分隔两地。至于姻缘的结果,此签只有上阙,老衲也未能参透。” 出云寺中供香客求签的竹签有一百道,对应签文是其三倍;而这一百道竹签中,有二十八道签会对应上缺了下阙的签文。传闻这是旧时高僧参禅之后的做法,为的就是让红尘之人早日参透尘世历练,直面心中困惑,得大乘之道。 但是这种高深莫测的内容,对于苏许来说实在太难理解。 “听师父的意思……这签好吗?” “阿弥陀佛。女施主,此签乃下签。” 解签师父对苏许说的那番话,东方稚尽数听入耳中。这出云寺果然是个求签极灵验的地方,瞧瞧苏许这签文,简直就是在说她如今的境况。与邱泽林青梅竹马,那就是‘已经出现,常在身侧,感情深厚’,而他们二人门当户对,便是‘被人看好的佳缘’。至于后头说的‘天公不作美,命中有劫数’,恐怕便是说邱泽林如今有婚约在身,此生不能娶苏许为妻吧。东方稚有些失落,但见苏许还在原地走神,忙走上前去,拉她走。 “哎哎哎,世子,我这也给您求了一签呢。”雚疏抓着一根竹签叫嚷,“给您求姻缘啊!” “别闹了,咱们走吧。”东方稚可不想给苏许想清楚的机会,万一这人反应过来了,知道自己不能跟邱泽林一起,那该有多难过。雚疏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出门,临走时,将自己的竹签交给了方才的解签师父。 师父望着他们远去,最后看向手上的竹签,发现竟与方才那签是对应了同样的签文。 思索再三,师父便将两根签放到了身侧的一个竹筒里。 上书:下签,凶相。 第24章 父母命 镇国大将军府。 天气尚热,邱泽林午后泡了个澡便回房午睡,吩咐了下人将窗户大开,偶有几道凉风吹进,不知不觉间便昏昏沉沉地睡去。这样的炎热季节正适合待在家里歇息,只可惜自己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人,看不惯儿子的半分懈怠。这不,邱泽林觉得自己刚进梦乡,就被丫鬟喊醒。 “怎么了……”邱泽林不满地翻了个身,还想再睡。 “少爷,老爷唤你过去呢。” “嗯??!” 这句话就像是勾魂使者的咒语,一下子便将邱泽林的睡意全部勾去,整个人回神。他是最怕自己的父亲了,那个征战沙场多年杀伐敌军从不眨眼的父亲!如果邱泽林长成武官性子倒还好说,偏偏他日渐文弱,对于耍刀耍剑从来不感兴趣,由此父亲不喜,更因此对他格外严厉,从来不肯放松。邱泽林火急火燎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地洗漱穿衣,披上外袍就往邱意的院子赶去。 赶到邱意住的院子时,还有一些其他府里的下人在。 邱泽林没有多想。 “爹,季世伯。” “嗯。” “恩信来啦。” 与邱意一同坐在堂上喝茶的,还有一位年纪与其相仿的男子、季满。这季满也是朝中武官之一,以前曾隶属邱意手下当副将,陪同他出生入死多年,与邱意乃患难之交。而今太平盛世,邱意与季满很少亲征杀敌,但回京之后便结了义,两家关系一向友好。 邱泽林见这季世伯的次数不多,每回见他在,多数是他与自己父亲商量要事。 “儿子听闻爹有事传唤,故赶了来,”邱泽林毕恭毕敬地守在一边,低头拱手,“不知道爹有何吩咐?” “也无甚要事。只不过你季世伯说好久不见你,所以唤了人去找。”邱意喝了一口茶,看向自己的儿子,面容严肃:“最近翰林院的事情都忙完了吗?有没有偷懒?” “儿子哪敢。” 邱泽林陪同他二人在正堂坐了好久,一直都在听他们聊起以前打仗的往事,时而跟着言笑,没有话说。那季满与邱意聊了许久,突然想起邱泽林还坐在边上,不禁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笑问:“恩信今年也该娶妻了吧?怎么都没见哥哥操心过?”这里的哥哥,是季满对邱意的称呼。 “嗐,这种事急什么,又不是战乱时候,图着有个后代续香火。”邱意笑着摇了摇头,瞄了自己儿子一眼,意味深长。前些日子皇帝把邱意传召入宫了,对于有意将盛国公主指配邱泽林一事相告;邱意自然是不会违背皇命,但皇帝也说了,让他家去问问邱泽林的意思,看看这段姻缘到底合不合适。皇帝虽然是下定决心拉红线,可是一些不必要的‘逼婚’麻烦,他可不想看到。 邱意明白皇帝顾虑,故回家后也没有直接跟邱泽林提起。 他这个当父亲的心里明白,这小子这些年跟苏丞相的孙女玩得好,心里…可能有了意中人。 “哥哥可不能这么说啊。”季满抿了一口茶水,长叹一声:“正是因为如今不是战乱时候了,更该操心这件事。你想啊,若是恩信早日娶妻生子,他就能安心地去忙碌政事,大展宏图啊对不对?我的好哥哥,你也不是不知道,与咱们同朝为官的好些大人都当爷爷了呢,就连一直未娶妻的苏丞相的孙子,现在不也要跟吕家结亲家了么?” 邱意只是笑,没有回应。 旁边的邱泽林倒是听得一愣一愣,并不排斥季满的提议,反而是有些期待。 娶妻…… 这个以前好像还很遥远的念头,想不到今日就该着急了。转念一想,邱泽林又不知自己父亲会给自己安排一桩什么样的婚事,又有些忐忑。常听人说,娶妻娶贤,若将来的妻子贤良淑德,那倒是一件美事。“唔……”邱泽林忽而想起了苏许。 许儿虽然刁蛮,但是心地善良,其实也不是坏人。以前小时候总有人说自己长大了必定会娶她,更有同龄的兄弟说笑,说自己以后必定会娶了这个母老虎。许儿么……邱泽林有些犹豫,长辈们都不太喜欢苏许的脾性,尤其是邱泽林的母亲、她平日听说邱泽林跟苏许一块儿玩就会皱眉,对于这二人不抱任何期盼,何况是扶持一生?若苏许进了邱家的门,怕也会被母亲厌恶吧。 “贤弟慢走。” “哥哥留步。” 坐了约摸半个时辰,季满便带着他府里的人走了。邱泽林还守在身后听候差遣,邱意唤了他到榻上坐下,说是与他商量一些事。 “方才你季世伯也说了,你长那么大,该考虑娶妻之事了。”邱意望着他,“我从来不跟你提,是因为我觉得你有主见,而且也不会对家里的安排多说什么。我知道你懂事,但是……我今日想听听你的想法。” 邱意能被皇帝封为镇国大将军是有原因的。他为将那么多年,对于军机要事从来果断且明辨是非,有自己的原则且坚守自己的底线,不会与人逞强,也不会轻易心软。这个铁汉年轻时候曾对自己的儿子有过无数憧憬,希望他也能成为像自己一样果敢的人。不过时至今日,邱意已经不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了……如果邱泽林自己懂得分轻重,足以让他欣慰。 “这……”邱泽林有点犹疑,回道:“儿子没有多少想法,但凭爹安排。” “你就没有自己中意的女子?”邱意挑眉。 “常言道,婚嫁之事须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乃是大事,儿子作为爹的孩儿,总不能因一己私欲而做对家族不利的事吧?” “我不听这些虚的,你只告诉我有没有。” “有……” “苏许?” 见邱意直接说出人名,邱泽林只好局促地点了点头。 果然啊。邱意在心中感叹。一边是自己儿子的意愿,一边是当今皇上的意愿,忠义不能两全……邱意自己也有些烦躁,虽说如今的情况来看是绝不可能向皇上推辞了,可是若要委屈了自己儿子……邱意又不想搞得亲情淡薄。怎么样才能两全其美呢?邱意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那苏许,爹恐怕不能让她成为你的正室了。”邱意一脸认真,“你也知道,咱们邱家三代英豪,皇上对咱们家都非常器重,儿孙们出将入相。可是这苏许…你也不必为她辩驳,我知道这小姑娘的脾性,大家都不敢招惹。你若是懂事,就该明白如果她成了正室,会给咱们邱家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富贵人家的女眷,私底下也会有一些宴会。作为普通官员或者是朝中大臣的正室,她们往往需要在女眷的宴会上为夫家争风头,哪家夫人最得体,哪家老爷就更有脸面。这也是邱泽林熟知的内情,他心里对这件事自有衡量。 “你若是喜欢,苏许可以作为侧室。”这就是邱意的折中法子。如果是这样安排,皇帝的意愿满足了,自己儿子的意愿也没有落空,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若这两个年轻人是真心喜欢对方,就不会在意这些虚无的辈分吧?何况男人家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到了晚上关了房门,谁还管他今夜到哪个妻妾床上去呢?邱泽林作为他的儿子,就该有这种悟性。 邱泽林点点头,“儿子明白……” 自己父亲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对比于儿女情长,邱家的未来会更让邱泽林挂心。在父亲的光环下笼罩那么多年了,邱泽林自知自己做得还不够好,还不能成为邱家的顶梁柱。这件实情常让邱泽林难过,也让他感到愧疚。他是一个孝顺儿子,所以不希望邱家会败落在自己的手上——如果苏许是真心喜欢他,就不该去计较这些事。 — 与父亲谈过话之后,邱泽林便出了门找苏许。 这丫头自己已经是许久未见了,不知道最近过得怎么样?邱泽林走在路上,想起父亲跟自己说的打算,心里还是有些高兴。起码父亲并不反对苏许进门,虽然位份在侧室会委屈了些,可好歹也能成亲也能光明正大成为邱家人,不对么?只希望那小辣椒听了这消息别想太多。至于苏家人同不同意苏许当小…… 若是苏许自己同意了,他们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 “这是我跟店家一向约定好的位置,你们还是坐别处吧,茶钱我给你们付。” “这位姑娘说话真是有趣,这个位置还刻了你的名字不成?我们小姐想坐这里,凭什么要给你让?” “你不信我,可以去问店家啊。” “姑娘,这可是在讲道理啊。” 刚进约定好了的茶楼,邱泽林就听见楼上的争吵声。赶过去时,先是看到苏许带着几个人与别人理论,似乎是要争二楼的风景位。不过,那些与苏许争位置的人怎么那么眼熟?“梁姑娘……”邱泽林心叫不好。 “哎你们真的是……”苏许刚想反驳,不料却被身后一道身影拦下。回过头,见是邱泽林,苏许当下便笑了。“我们一向坐这里,我说给他们付钱换个位置,他们硬是不要……” “算了算了,我们今天就不坐这里了。”邱泽林好言相劝,又回过身去向那人群中的女子歉意一笑:“梁姑娘别介意。” 苏许蹙眉。 “哪里。公子若是早与人约定了位置,那我们便相让吧。” “不必不必,姑娘客气了。” 眉头紧锁的苏许就这么看着他二人寒暄,对于邱泽林今日的不帮忙,心底不快。 第25章 两伤神 “许儿,这一次就算了吧……” “哼……” 倔强的小魔王干脆不在这家茶楼吃东西,反而是去了对面的酒馆,同样上了二楼,与那梁宁坐的位置隔街对望。苏许瞄了坐自己对面的邱泽林一眼,想起他们方才的对话,不禁有些狐疑:“你——跟那个姑娘认识?” 苏许作为京都的混世魔王,都未曾对这个‘梁姑娘’有印象。从来没听说过邱泽林认识哪家姑娘小姐啊,今天怎么一见面就‘梁姑娘’‘梁姑娘’的?那‘梁姑娘’也是极为客气,本来还不肯让位置呢,见邱泽林来,就开口说什么‘既然是公子约定好了的那我们就相让吧’…呸呸呸!苏许白了对面茶楼那桌人一眼,气得牙痒痒。 “这个……”邱泽林干咳了一声,“之前街上有小贼偷那梁姑娘的包袱,我刚好路过,就帮了一忙……” “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苏许还在发牢骚。 邱泽林看着苏许生气的模样,突然有点疲累。 知道这个丫头一直都是这个脾性,自己那么多年也受惯了。可是今天的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得是苏许无理取闹。为什么非要坐人家的位置呢?现在又不是没有地方坐了。反倒是那梁姑娘对比起来多大方?知道是约定好的位置,当下便起身说让位置出来……苏许还在小声嘀咕不满,邱泽林望了她一眼,脑海里不自觉便开始幻想来日若是成亲的画面。 如果苏许成了他的妻子,赴宴与其他府里的女眷见面时,会不会也是这般无理取闹?再加上同龄的官员常说他将来会是个妻管严……唔,若真娶了,恐怕真如他们所说,每天都被自己妻子责怪和打骂吧……这样的日子还真是有点折磨。邱泽林在心底轻叹,或者苏许当个侧室会更好,起码那些宴会或者什么大场面不需要她出席,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什么矛盾。 “想什么呢,我看你走神很久了。” “没有,发呆而已。”邱泽林干笑。 让苏许降尊为侧的事,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 德昌二十五年,八月。 盛国心悦诚服向大永俯首称臣,为表臣心,盛国之王梁克将公主远嫁大永;皇帝大喜,下旨将盛国公主梁宁指配给镇国大将军邱天辉的独子、邱恩信,两年后即德昌二十七年八月完婚。完婚之后,邱恩信将升二级官阶,由原本的翰林院常官晋升为翰林院院士。 一时之间,京都城内对邱家巴结之声四起。 当事人邱泽林像是受了一惊,先是惶恐自己何德何能迎娶这盛国公主为正室,后又惊讶那盛国公主竟也唤梁宁? 齐王府。 皇帝赐婚一事当天便传遍朝野,京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深居齐王府中不甚出门的齐世子东方稚,也经由府中下人的嘴里得知了赐婚的消息,一时间有些心烦,觉得这消息来得太快,也不知道自己牵挂的人能不能接受。 “世子,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现在又不是你嫁人……”孟槐见东方稚脸色不好,便劝了两句,谁知道得了雚疏的一个白眼。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哟,我说的不是实情嘛。” 雚疏知道孟槐说的话都在理,可是小世子这个年纪,对这种事又怎么能那么快参透?她一心记挂着苏许的状态,便连同自己也闹得不安,每天为了这件事烦心出神,根本没有心思做其他。孟槐叹了一口气,实在不忍心看着东方稚消沉,便独自出了门去。 “你上哪儿去?”雚疏跟了出来。 “我去给咱们世子想想办法啊,好歹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吧。”孟槐烦得直皱眉,又道:“我听人说,那苏家的小姑娘也知道这个消息了,自知道之后,也是整天消沉,躲在家中不肯外出。苏府上下为这小姑娘操碎了心,京都城里满是议论呢。”从好些年起,京都里就传遍了苏孙小姐跟邱泽林的故事,觉得这对冤家打打闹闹总有趣事,来日若是成了亲,必定更多新闻。谁知上天会突然来个赐婚一说,往日说惯了的一对突然被拆散,有人嬉笑也有人惋惜,更有甚者还替邱泽林高兴,说这小子有福了,不必对那小魔头摆好脸色,能娶个什么盛国公主进门,光耀门楣。 而这些事既然能被孟槐听到,自然地,那苏家也是知情。 雚疏听了他的话,连连叹了好几声。“这算什么事啊……”真是老天爷不长眼,你说,要是那小姑娘喜欢的人不是邱泽林而是咱们世子,那该省去了多少麻烦?搞得现在她们两个又不是一对,却因为别人的婚事各自伤神,好像各自失去了喜欢的人一样。 “你去看着世子吧,我往外走走,看看那小姑娘的情况。” “嗯……” 苏家的情况并不乐观。 平日自认为对自家妹妹很有办法的苏远邦也感到焦头烂额,苏许已经闹了很久了,房间里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一半。苏远邦本是来看妹妹情况的,想不到正好遇到小魔王发火,一个不留神,苏远邦就被苏许推出门去,始料未及,打了个踉跄。 “夫君小心…”已经过门的妻子吕氏同样带着丫鬟过来探望,正走到门口,就看见苏远邦在苏许门前险些摔跤的模样。 “嗐,我没事。”苏远邦对她一笑。 “小姑姑还是不听你的话吗?”吕氏有些担忧。 “别提了。”苏远邦拉着她远离灾难现场,听着里头乒乓作响的动静,不禁皱眉。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都还没开口劝她呢,就被她整个人推出门外……唉。这丫头,平时脾气就烈,如今事情搞成这个地步,出现这状况也是常理之中啊……” “只是小姑姑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吕氏也颇为担心地望了苏许房间一眼。她进门时间不长,虽然和苏府中人接触不多,但未过门之前或多或少也听说过苏府的事。尤其是闻名京都的‘小魔头’苏许,吕氏早就听闻她是个极其任性极其刁蛮的姑娘,不同于别的大家闺秀,她从来都没有一个淑女的样子。只是吕氏心里也明白,苏许虽然任性了些,但是待人待事皆有分寸,刚过门时,也是苏许主动陪她说话解乏,就怕吕氏刚嫁进苏家不适应。 吕氏对这小姑姑自是感激的,也很是喜欢这个机灵的丫头。如今看她这般难过,心里也不大好受。 “不是办法也没有办法啊,皇上都已经下旨了,君命不可违,咱们又能说什么?”苏远邦又叹了一声,“何况在此之前,许儿和恩信虽然玩得极好,可是并没有婚约在身,两家人也从未说过结亲的事。如今皇上赐婚,咱们于情于理都不在调上,新郎官自己还没开口反对呢,咱们还能提什么呢。” 怪只怪月老拉错了红线,耽误了一对苦命鸳鸯吧。 唉。 苏远邦回想起早些时候苏许总问自己会不会后悔的话,那时候自己还说了,这天下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的……如今想来,只希望苏许不要想起,免得又是一阵伤心,然后把苏家给拆了。 …… “邱泽林!梁宁!赐婚!!” “王八蛋!都没有一个好人!” “呜呜呜欺负人!什么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从陶瓷花瓶到山水名画,从床褥被铺到胭脂水粉,苏许把能看见的能砸的东西都摔了一遍,房间里满是陶瓷渣子和破碎纸张,一片狼藉,不堪入目。可是苏许心里还是很生气,也觉得很委屈,赐婚这个消息对她打击太大了,那个平日里受尽她欺负的人竟这样成了别人的夫君,这口气,她咽不下。 说什么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原来这天下还有比我更门当户对的人啊! 苏许摔了又摔,砸了又砸,此时此刻恨不得跑到邱泽林的府上将他暴打一顿。可是她又不想出门——京都城里的百姓恐怕都在说她的笑话吧,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没人娶了!以往都说只有邱泽林才能消受她这般脾气,如今邱泽林跟梁宁成亲,那么自己又算个什么? 苏许越想越气,抓起腰间的香囊玉佩就要扔。 -这一块玉佩虽然我佩戴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到京都的庙里找大师开过光,也辟过邪,大师说,这一块玉我不适合自己佩戴,适合送人。今日,我便拿它与你交换。 ‘凤凰血’准备被苏许一把丢出的时候,东方稚昔日的话又响在耳边。 苏许呜咽着就开始掉眼泪,掌心握着那块‘凤凰血’,泣不成声。 “阿稚……” 也不知道那个小傻子知道这件事没有,她会不会也像那些无知刁民说的那样,觉得苏许是个没人娶的刁蛮小姑娘?“阿稚…呜呜呜有人欺负我……”苏许觉得委屈极了,突然好想念东方稚的傻笑,好希望这个木头呆子能陪在自己的身边。 第26章 心跳声 苏远邦心中烦躁,见妹妹那边一片混乱不忍再留,独自出了家门。 “好小子啊,好小子……” 苏远邦暗自长叹,对于邱泽林被赐婚一事,自己也有些恍惚。 “还以为你这家伙,将来必定会成为我妹夫呢……”毕竟这京都城中,只有你最能忍受小魔王那脾气了呀。苏远邦叹了一声,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感叹惋惜也不是办法。倒是怎么样才能让苏许走出这个困局呢?苏远邦神色疲惫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烦躁,真烦躁。 只是他不知,自己这副心烦意乱的模样正被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全数看了去。 那人也是一叹,犹豫许久,走上前来。 “苏大人有礼。” 苏远邦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发现这人面容有些熟悉。那人见他疑惑,先是笑了,拱拳道:“小的是齐世子身边的人,名唤孟槐,之前曾陪同世子来过苏府。” 喔,齐世子的人。苏远邦恍然大悟。 “不知……有何事?”东方稚虽然前些日子总和苏许外出,可是平白无事时,东方稚从不会跟苏府其他人联系。苏远邦作为小臣,自然也不敢自私寻访,所以面对东方稚的心腹找来,他有些疑惑。 “噢,是这样的。”孟槐淡笑,“我们世子早些时候得了一些上好的刺绣手工,因为听闻苏孙小姐的女红工夫极好,所以派小的过来做个邀请,请苏孙小姐到齐王府一聚,看看那手工算不算上乘。”这些奇奇怪怪的借口当然是孟槐临时编的,虽说自己没得主子命令私自行动,可是上次到苏家赴宴不也是先斩后奏么?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相信世子也不会责怪。 苏远邦怔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个节骨眼上,请小魔王过去……鉴赏女红刺绣?…… 恐怕齐王府都会被小魔王砸烂。 苏远邦下意识便想拒绝,以舍妹身体不适为由。可是话刚要说出口,苏远邦蓦地想起之前小魔王受委屈的时候,曾私自去见了东方稚,自己赶到时,还看到她二人拥在一起……或许她二人有着咱们不知道的姐妹情深也不一定?苏远邦有点动摇,或许东方稚……能帮小妹缓解难过? 说起来,东方稚还将自己买下的玉佩送给苏许呢。若说她二人只是泛泛之交,恐怕矛盾。 孟槐见他出神许久,又喊了几声。 “……喔,这样啊……”苏远邦歉意一笑,但想到小魔王现在的状态,又有点不确定。“齐世子的盛情,我也不好推脱……只不过舍妹近日情绪不大好,我就怕她年纪小不懂事,言行举止上冒犯了齐世子……”万一苏许发起狠来,打了人家齐世子怎么办?这远水救不了近火的,自己那小魔王能干出什么事来,苏远邦还是比较清楚的。后怕,主要就是怕苏许发狠。 “没事的,小的都会在身边陪着。而且按之前相处来看,苏孙小姐对咱们世子还是很友好的,不会出什么差错……”孟槐见苏远邦迟迟不应,也有些焦急。情急之下,他只好换了一副神态,哀道:“苏大人有所不知,小的也只是来传话,不敢违背世子的命令。而如果小的今日不能把事办成……不好交代啊。” 阿弥陀佛,小世子别怪我。 为了尽快把你的小姑娘带来,我只能把锅推到你的身上了! “唉,但愿无事吧。” 苏远邦只好答应。 来苏府之前,孟槐就已经在后面巷子备好马车与传信白鸽。如今见苏许答应出门,便连忙放了传信白鸽出去,然后亲自驾车,送苏许前往齐王府。说来也是个好笑的画面,那苏许因为大哭过所以眼睛有些红肿,而小世子也躲在房中闷声呜咽了一段时间,同样不太乐观。二人见面时,顶着一模一样的胡桃眼,小胡桃遇见小胡桃,可怜兮兮的。 孟槐躲在一边憋笑,唯有冰山脸的雚疏才能镇定自若地守着。 “你总是这样先斩后奏私自行动,小心世子罚你。”雚疏密语传音骂他。 “哎,雚疏。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总不能看着咱们世子一直躲房里难过吧?” “下次行动麻烦你先通知我!不要突然来只白鸽就说什么准备应战……” “知道了,知道了~” 见那两个‘小胡桃’望着对方不说话的模样,雚疏便猜到自己与孟槐杵在这里实在碍眼。都是聪明人,两个心腹识趣地退下了,让房中的丫鬟婆子也退到外面院子忙碌,给小世子还有这苏姑娘留点独处空间。 门刚关上,苏许便抽泣起来。 “呜呜呜呜呜……” 苏许的掌心还攥着那块‘凤凰血’,从出苏府到坐马车路上,她都未曾将玉佩松开。这个木头呆子为什么那么懂人心思?方才还在房里哭,说好想看到她呢。这会儿,木头呆子偏偏派了人来找,那女红刺绣怕是借口吧,不然那个心腹怎么直接带人进了她房间,而房里没有半张刺绣布料呢。 东方稚听到她哭,整个人就慌了。明明自己也是刚哭完,嗓音还有些沙哑,却要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安慰。 “你别哭……” “呜呜呜呜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 “什么?” 小世子睁着一双胡桃眼看她,她也抬起一双胡桃眼来瞪。 “我说,以前那些全都是骗人的!那个…那个姓邱的根本就不打算娶我…都是假的,都骗人!” 东方稚听她说出这番话,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心疼自己牵挂的人正在为别人掉眼泪,心酸的,则是知道她的确想过要嫁给别人。但是这些事自己早就明白了不是吗?东方稚晃了晃脑袋,深呼吸一口气。“皇上赐婚……想必他也是无可奈何吧?许儿…你也别这样了,说不定…说不定他也不好受呢?” 门外的孟槐与雚疏听了这话,当即噎到。 小主子啊小主子,你这怎么还帮情敌讲话呢?? “我看他倒是很开心呢!”苏许撇着嘴,没留意到东方稚的失落神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如果真的那么不愿意,早就该上书皇上,提反对了吧……可是…可是连日来,大家都在祝贺他,都在祝贺大将军……我…我……”话说到一半,又有了哭腔。东方稚心生不忍,忙拉她到一边坐下,自己则是坐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背。 “别急,没事的……” “阿稚…呜呜呜……阿稚……” “我在呢。” “那些百姓都在…呜呜呜都在说我、说我以后定没人娶了,没人能消受我的脾气……” “不会的。”东方稚柔声安慰着她,见她难过,自己也忍不住眼圈泛红。怕被苏许看到,东方稚忙用袖子擦拭自己的脸,抹了好几下,才强笑开口:“许儿是我遇到的那么多人当中,最好的姑娘了…他今日不娶你,只是他没有这福气罢了。”没有哪个姑娘敢像你这般敢爱敢恨,也不敢像你这般活得自在。苏许,你是天上最耀眼最夺目的那颗星,与众不同的人怎么能凭小老百姓的几句评价决定人生?就像好久以前你耍脾气冲我伸出手,那一刻,我不觉得可笑,反倒觉得你可爱极了。 尽管,你的手还是松开了。 “你不用安慰我的。”苏许拿手帕子抹眼泪,可怜巴巴地看向她,“我平时也没少欺负你,你肯定也觉得我刁蛮任性,不值得被人疼惜吧……你直说吧,我不打你……” 东方稚笑了,将她拥在怀里。 依旧是熟悉的香气与温度,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苏许还是满肚子委屈,东方稚还是满脸温柔宠溺。 “在别人的眼里,你是京都城中刁蛮任性的混世魔王,他们觉得你不讲礼数,不淑女,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东方稚笑着,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一些:“可是许儿……你在我眼里,却是京都城乃至整个大永里,最好的那一个。我不是故意安慰你,也不是说谎骗你。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比任何人都要心思纯净。所谓的刁蛮,不过是你生动活泼比人多了一分灵气;所谓任性,不过是你不甘约束、本性逍遥罢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是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便记住了你……” 记住了你对我伸出手的模样,记住了你对我说你喜欢我的模样。 苏许的情绪不太稳定,对于东方稚的真情流露也只是听得一半没听懂一半,哭太久了,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不过这番话对于苏许还是有些作用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东方稚声音具有蛊惑效果,听了一半,苏许的心情就平复许多,没有一开始在家时那么暴躁不安。她抬起头来看东方稚,望着那双纯澈的眼睛,有些不解: “阿稚,为什么你哭了?” 东方稚眉眼一弯,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我没有哭,只是今日风沙太大,出门时,被沙子迷了眼。” 苏许点头,靠回东方稚怀里却听到她那心跳声,似小鹿乱撞。 第27章 梦中泪 苏许前脚刚走,便又有一客人来到丞相府上。 苏远邦望着来人,脸色有些不善。 “志守兄……” “为兄先给兄弟道贺了。” 苏远邦冷冷地笑着,那话虽然说得极为客气,可也把二人的距离拉远了。 “我……” 邱泽林也有些无奈。 赐婚的事,他也是圣旨传到府上时方知情,自己也不曾求皇上把盛国公主许配自己,这能怪罪?连日来,朝中或是翰林院同僚都在道贺他,也有不少趁机巴结的家伙们往邱府送礼。邱泽林作为主角,这几天都为了应付其他官员忙得头晕眼花,在官场中转悠许久,今日才有空闲溜出家门,打算见一见苏许。岂料时机不对,邱泽林登门拜访时,府中只有苏远邦一人在家,苏许早已出了门去。 京都城中的流言,他不是没听到。 他知道苏许为了这件事伤心难过,想到这多年的情谊,他的心里也不大好受。可是这桩婚约对他而言又是幸事,心中虽然怜惜苏许,可也对那梁宁抱有无限期待。邱泽林也是狠下心了,事已至此,就看那苏许肯不肯委屈自己,一同嫁进邱家吧。如果肯,邱泽林自当堂堂正正娶她进门。 “皇上恩宠啊,赐了婚之后,想必恩信兄弟很多事忙吧?”苏远邦对这人有些怨念,也没有故意遮掩,话里有话,直叫邱泽林难堪。这也难怪苏远邦。想那苏许一直以来都是苏家的宝贝,苏远邦作为长子嫡孙,也向来顺从爷爷的意思把自家妹妹宠得厉害。那么多年了,苏远邦和苏许虽然总有打闹,可是她这当哥哥的向来护短,性子随苏业以及苏定国,一见苏许受委屈,整个人就毫无办法,什么事都由着她去。 现在,苏许为了邱泽林哭成这个模样,苏远邦恨不得抄起木棒把邱泽林打出相府。 能容他进门坐,已经是他君子了。 “志守兄…”邱泽林笑得苦涩,“小弟原本也是不知情的人,这也是皇上旨意,小弟也是无可奈何啊……” “既是无可奈何,那就烦请恩信兄弟把事情做得干脆些。”苏远邦冷着脸望了他一眼,轻笑:“虽然婚约在两年之后,可恩信兄弟也是实打实的盛国驸马了,来日更是官升二阶,比我这太子幕僚高级许多……恩信兄弟既已飞黄腾达,何苦今日又要来这里,还说想见舍妹呢。” “志守兄!”邱泽林见他的态度完全不放软,心中也是焦急。“你应当明白我与许儿的情谊!” “不明白。” “志守兄……” 邱泽林神色哀苦,苏远邦心中烦躁,最后还是忍不住一腔怒火,将那心里的话吐露出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一副情深模样,如果你心中真的有许儿,你就该把婚事推了去。往大里说,你即便推了婚事,皇上也不会拿邱家怎么样,只要言辞恳切,难不成还能绑你跟那盛国公主拜堂成亲?” 此话在理。 但邱泽林明显面露难色。 “也罢也罢。”苏远邦读懂了他的意思,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终究化为一声冷笑,笑那所谓真情在权势面前也不过如此。这是世间常态,换了平日他倒可以理解,只是事关自己妹妹,他心中不忿而已。“恩信兄弟心意已决,就当我胡说八道吧。倒是我们这苏府,恩信兄弟日后还是别来了,莫让皇上误会咱们两家勾结。” 从世交说成勾结,可见苏远邦此刻的态度。 “志守兄……”邱泽林长叹一口气,犹疑许久,却是欲言又止。 苏远邦也不打算问。 苏业今日有事面圣去了,所以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家中来。听闻那邱泽林午后便来了府上,至今未走,老丞相有些疑惑,便也没让人通传,直接去了会客厅。谁知老丞相这一脚还没踏进会客厅,耳边就先听到里头的人说出这么一句话: “许儿若愿意,我想娶她为侧室。” 什么? 这句话就像是天边砸下的雷,在苏业的耳边炸响。他一把便将会客厅的木门推开,双眼里像是冒起了怒火,直勾勾地盯着那说话的人,一脸冷漠。里头的苏远邦和邱泽林也是吓到了,见苏业突然回来,两个后生连忙起身行礼,有些慌乱。 “爷爷……”“苏相爷……” 苏业却对这行礼视若无睹,沉默了半晌,才语气冰冷地开口:“方才,在说什么?” 见苏业这个模样,苏远邦心中明白了大半。老爷子估计是听到邱泽林那句话了,按他那脾气,绝不会对客人发火的。可是今日,老爷子话也不说直接推门进来,还这般神色,想必心中不悦。苏远邦也不好看着邱泽林被骂,只好怯怯开口,说这是邱泽林无奈之举,不想看到苏许日渐消沉。 邱泽林也有些不安,忙点头称是。 “许儿即便再伤心难过,老夫也决不允许这个‘折中之法’。”苏业瞪着一双眼,因为强压怒火,所以胡子都在轻颤:“想我苏家虽然算不上满门英豪,可是老夫自问苏家顶上十几代人都是光明磊落、为国为民的好汉巾帼。许儿乃老夫嫡孙女,邱家既然与她无缘,老夫也不会强求,更不会委屈了自己孙女,让她嫁为他人小妾……望你们邱家能掂量掂量,往日的玩闹不过是少不更事,莫觉得自己能高攀。” 苏业一番话说得绝情,一口回绝了邱泽林的请求,更是暗骂邱家不如苏家地位高。邱泽林有些羞愧,终是受不住老爷子这气场,匆匆忙忙地告辞家去。 邱泽林走了之后,苏业才闭上眼来长叹,一脸痛心。 “爷爷……” “别给他求情。”苏业沉着声音,一字一顿道:“你妹妹的命,不是生来做妾的。” “孙儿当然认同。” 苏远邦低头受教。 直到晚上用膳的时辰,苏许还没回家。 按理说,齐王府这邀请也不带邀请那么久的……只不过考虑到苏许情绪,苏家这边终究还是没派人去找,只等候传话。不多时,便有一齐王府的小厮往苏府来,说苏孙小姐与齐世子谈话投机,齐世子将苏孙小姐留下了,今夜不回苏府。老爷子没有多说,只点了点头,便派管家给那小厮带个回礼,送了出去。 其实并不是苏许与东方稚谈话投机,而是那苏许哭了半天闹得累了,靠在东方稚怀里睡了过去。 “世子,让属下扶苏姑娘到床上歇息吧?”雚疏看到东方稚这小苦脸也是心疼,就东方稚的身板,能挺着让人靠那么久已是不易。东方稚点头,但是看到苏许这八爪鱼般抱着自己有点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求助雚疏。 费了好大的功夫,雚疏才将苏许从东方稚的怀里抱出来,然后将她安置到东方稚睡的床上。 “世子,睡你的床应该无碍吧?”虽然人已经躺好了。 “无碍。” 东方稚伸展了一下手臂,发现僵了太久,导致全身上下都酸痛非常。“让人准备一些清淡的小菜来,再煮点粥,以免她醒过来时肚子饿。”小世子总是那么贴心。雚疏领了命便下去了,把那房门小心掩上,顺带拉走了躲在门外偷听的孟槐。 这是东方稚第一次,能这样近距离地直视苏许,而且直视了那么长时间。 瞧这人的睡颜,睫毛轻颤,眉若柳叶,嘴唇也像是沾了蜜,在这昏黄的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彩。东方稚看着她的模样出神,忽见苏许眉头微皱,便心疼地伸出手来抚平。“安心睡吧,这里是齐王府,没有想要伤害你的人,也绝不会有人能伤害你……”东方稚喃喃自语,指尖触碰着苏许的眼角,轻轻地抹去那未干的泪痕。 让你落泪的人,我会让他十倍奉还。 这个世上,我不允许有人让你受委屈。 “别走……” 苏许在睡梦中突然喊了这么一声,然后一个转身,将东方稚的手拉在了怀里。东方稚先是疼惜,可转念想到她在梦境既然蹙眉,必定是因为邱泽林一事。而如今的这一声‘别走’,恐怕也是对着梦里的那个人喊吧。小世子思绪混乱,越是想便越是让自己难过,但也不忍心抽出手来不管苏许,只好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床榻边,默默陪伴。 “别走…求你了……” 苏许的呓语极轻,但东方稚却听得真切。 “你定是很爱他吧……”东方稚苦涩一笑,有些凄苦:“也是。你与他多年感情,从小到大陪伴身边,哪能说离就离?我不过是贸贸然闯进你生活里的一个路人,更是与你一样的女儿家,许诺不了婚事,也保不了你周全……” 苏许仍在梦中痛苦,不知道是因为梦境太过伤人还是听了东方稚的话,眼角竟有眼泪滑过。东方稚伸出另一只手来抚去,低声说着:“我不会让你难受的。如果现在发生的这一切让你难受了,我会想尽办法,让事情回归到它原来的地方……许儿,有我呢,万事都有我呢……” 捧着晚膳想要进门的雚疏听到这番话,心中一叹。 第28章 入皇宫 次日大早,东方稚派孟槐亲自送苏许回府后,自己当即回房,吩咐丫鬟们将面圣的衣袍取来替她穿戴。一旁的雚疏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像是明白了东方稚的意图,连忙开口劝阻:“世子,这是皇上下的旨,一言九鼎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收回?”是了,按东方稚这表现,肯定是要进宫找皇上收回成命啊!可是我的小主子,哪怕您再受皇上疼爱,那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皇上乃一国之君……改变心意的可能性很低啊。 可是东方稚心意已决。 “不管皇伯父会不会答应,我都要走这一遭。”东方稚微微低下头,配合丫鬟将那琉璃紫金冠戴头上,目不斜视。 “您……” “别说了,替我准备马车。” “……” 雚疏现在真想一棍子将东方稚打晕。 “属下遵命……”雚疏气结,知道自己再劝也无用,只能作罢。转身走出房门时,东方稚还补了一句‘今天的事,不要告知父王’。雚疏感叹小世子的心思缜密,但也讨厌极了小世子的心思缜密!“小主子若把这般心思用在自己身上,那该多好。”雚疏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东方稚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言不发。 因东方稚贵为齐王世子,所以在进皇城的时候,门外的禁卫军只是查明身份便已放行,直接让马车进了皇城,由管事太监前来领路并派了等级较低的小太监前往内侍大总管处通报。东方稚进宫门后便下了马车换上软辇,一路经过外宫长廊并宫门两扇,方又下了软辇,由管事太监带到外宫一处殿房——宣侯厅等候面圣。 按照规矩,来面圣的官员都需要经过各部严查核实的。 但是东方稚是何等人物? 管事太监一直朝着东方稚媚笑,只道:“齐世子请等候通传。” “嗯。” 守在后面的雚疏则一直低着头,安分地站着。 说来也巧。今天皇帝早朝之后便去了书房批阅奏折,因为需要考察两个儿子的政论,便三人都在同一处;二皇子东方承回了一些事务之后,皇帝便派他出宫办事去,独留太子东方顺在书房中议事。二皇子自当领了口谕出门去,殿门刚推开走出,便看到一名小内侍匆匆忙忙地跑来,对着守在门外的内师大总管赵公公低声耳语。 “大总管,齐王世子说是有事求见皇上。” “喔?” 二皇子耳尖,尽管他们二人说话极轻,但还是听到了。“此刻皇上正与太子商量要事,不要进去打扰。”二皇子东方承第一时间便把大总管赵公公拦下,随即一笑,道:“让我先过去看看齐世子什么事吧,过后你再通传皇上。” “奴才明白。”赵公公在宫中呆了多年,岂会不知宦官不能参与政事的道理?为了避嫌,宦官们即便是在皇帝身边服侍,可是主子商量要事的时候自己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只会惹来麻烦。初时听二皇子说皇上正与太子商量要事,赵公公便已犹豫该不该进去打扰、正巧二皇子将这苦差揽下,自当感激涕零。 二皇子东方承便往宣侯厅去了,满腹疑虑。 稚儿向来都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即便知道大家宠她,也从不骄纵。今日这么匆忙赶来且不是跟着齐王,她个人又是因为何事?二皇子隐约觉得事情严重,便先一步拦下通传,决定自己先去看看情况。 宣侯厅里,东方稚正襟坐着。 “参见二皇子。” “先退下吧。” “是。” 东方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等来的不是通传而是二皇子,但也恭敬地站起身来,朝二皇子行礼。“哎稚儿,此处只有我们,就不用行这些礼数了。”二皇子温和地笑着,先是扶东方稚坐下,然后给了雚疏一个眼神,让她也退出殿外。“父皇正与皇兄商量要紧政事,我见小内侍来传话,便自己先过来见你,跟你说一声。” 东方稚不知内情也没有多想,仅是笑着点头。 “不知道你今日进宫……所为何事?”二皇子开门见山,不打算和她弯弯绕。 “这……” “父皇那边恐怕还要商量很久,都不知道今日有没有空闲见你。稚儿的事情若不是特别重要,大可先与我说,皇兄给你想想对策。”二皇子暗示着当中利害,想让东方稚明白有些话不能随便传到皇上那里,即便是皇家人,也要注意。而至于东方稚想说的事,既然能走到面圣这一步,怕也不是小事。 东方稚细细斟酌二皇子的意思,考虑许久,终是一叹。 “其实稚儿今日进宫,也不为别的。不知道二皇兄对于先前皇伯父赐婚一事,可有听说?” “赐婚?”二皇子的脑筋转得飞快,当即便在脑子里罗列出邱家、盛国公主、传旨太监等等人物来。“稚儿说的可是盛国公主许配邱将军儿子一事?” “嗯。” “这件事…”二皇子心中生疑,难道稚儿对这婚事不满?还是说,这桩婚事背后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涉及权势?“这件事先前咱们家宴时便已提起,稚儿与我应该是早已知情的。” “是知情不假。”东方稚沉吟一记,望向二皇子:“可是皇伯父下了旨,事情就不一样了。稚儿认为,这桩婚事并不适合,如果可以的话……稚儿希望皇伯父可以收回成命。” “哈?”二皇子一脸哭笑不得,“稚儿,圣旨都已经传下来那么多天了,朝野百姓皆知,如今又有何理由收回成命?”见东方稚明显的失落神色,二皇子又有些犹豫,轻声问着:“难道这桩婚事……有什么隐情吗?如果理由妥当,倒也不是不可以让父皇撤旨……” 如果牵扯到什么卖国求荣、背叛大永这种事,收回成命是肯定可以了;而牵扯到官员勾结、官官相护或者是暗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组织……或者也能跟皇上说说。二皇子一个劲地想那些国家要政,偏偏猜不中东方稚的心中所想。作为男子,他想不出东方稚来这里的理由。 除非东方稚钟情那邱泽林,不想他娶盛国公主为妻。 这个念头一出来,二皇子自己都吓了一跳。 似乎……也有这个可能。 “婚事……倒没有什么隐情……”东方稚有些支支吾吾,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苏许’这个名字。说出来吧,不太好;不说吧,二皇子好像又怀疑到其他地方……唉。“我是觉得,皇伯父赐婚的时候,会让…会让一些原本私定了终身的人无缘白首……” “喔?” 二皇子大概懂了。 这样说的话,应该不是说她自己钟情邱泽林。 那盛国公主既然答应远嫁,想必也是下了决心的,不在考虑之中;那个邱泽林有与他私定终身的人?二皇子回忆着以前的蛛丝马迹,恍惚间像是记起了什么东西。喔,听闻邱泽林那个人跟苏相家的孙女玩得极好…难道就是这二人私定了终身?二皇子呃了一声,还在暗暗苦恼。 “稚儿觉得,皇伯父是大永的天,如果因为一件事情决定错了而导致……”东方稚话未说完,二皇子便先一步打断了她,嘘了一声,开口警告:“稚儿,这种话岂能乱说?” 东方稚一惊。 是啊。皇上的决定怎么可以是错的呢……东方稚有些懊悔自己说错话,幸好这殿中早已屏退左右,加上二皇子警告及时,没让她把话说全。太险了,明明知道自己今天来这一趟几率渺茫的,如今又怎么可以为了达成目的而冒犯天威?东方稚不敢再说,生怕自己又来一个真情流露,然后将事情全盘托出。 她受了什么罪不要紧,可如果二皇子误以为她受人所托,后面去找苏许的麻烦怎么办? “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稚儿。”二皇子见她垂头丧气般,心生不忍。可是如果这件事只是因为分开了某对恋人而收回成命……这未免太荒唐。“可是邱家与盛国梁氏结亲,这不仅仅是父皇的一时兴起。你要明白,盛国一向难以控制,如今我大永好不容易将其收服,又怎么可以让他重新振作?邱将军是朝中猛将,也是最正直不阿的人。他的儿子只有父辈萌阴却没有实权,这样的联姻,才能更好稳固盛国人心。这是父皇为了天下,为了大永所做的决定,稚儿本就是局外人,何苦为了他人趟浑水……” 二皇子的话,字字戳心。 的确只是一个局外人,根本不需要把事情揽上身的。 “可是……”可是眼睁睁看着她那么难过,东方稚于心何忍……家国大义在前,二皇子说的这番话无非就是想让东方稚知难而退。这也是给她提前告知此事利弊,显而易见,利大于弊,皇帝是不可能答应请求的。“稚儿明白了,多谢二皇兄提点…”失神的小世子目光黯淡,朝二皇子行了礼便独自退出了宣侯厅,徒留二皇子一人发怔。 “此事,不简单…”二皇子自言自语。 第29章 暖冬至 天气总是能左右一个人的情绪,就像那闷热的夏天,即便心中无甚烦事,也会遭受天气的影响,整天郁郁寡欢。邱梁两家结亲的消息热闹了一个多月后便已渐渐消退了热度,京都城的百姓还是一如既往地为了自己的小日子忙碌,在这般喧闹与宁静之间,夏天很快便过去了,秋天也像是没来过,眨眼便入了冬。 那是德昌二十五年冬天,因为今年天气较冷,皇帝特地给百官许了一个月的假,因怕大雪天气不便出门,所以只是在书房设立内阁,由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参与,加上特许御前行走的,一共十数人定期进宫与皇帝议事。齐王东方宪本在其列,但因皇帝怜悯他身体不适,故多数时间都只让他呆在齐王府等候奏折送出,幕后出谋划策。 “瑞雪兆丰年啊…”前段日子,京都城下了今年第一场雪,虽然不大,但也有连绵几日降雪的意思。东方宪此刻正烘着暖炉窝在榻上,笑看着坐自己对面暖得耳朵发红的女儿,喝了一口热茶。“今天雪还在下,你也打算出门去?” “出去走走。”东方稚笑了笑。 这孩子近几个月是越来越喜欢往外跑了,东方宪见她活泼,倒也不拦。听孟槐提起,稚儿最近都是跟那苏丞相的孙女会面,几乎跑遍了京都城的每个角落,任何酒馆、茶楼、戏院都有这二人的身影。应当是很深厚的感情吧…东方宪从女儿的笑容上隐约看出些什么,但也不明说,由着她去。 这孩子做事一向有分寸,她做的选择,当父亲的不必太过操心。 不要轻言放弃就行。 “那出门的时候多带几个人吧,午后雪会大些,就怕你出门的时候碰巧遇上了。”东方宪转头便看向一边候着的老管家,吩咐着:“叫几个机灵的丫鬟小厮跟着,给世子准备好帽子和披风,手炉也带上,别漏了东西,知道吗。” 老管家连忙应下,出去准备了。 东方稚亲自给东方宪倒了一杯茶,见他神色依旧憔悴,不由得担心:“父王,您这病也病了好些天了,最近有服药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病症,自夏天的时候,东方宪便时而不适,如今入冬了,这病还是没好,隔三差五就要复发一回,连夜咳嗽。东方稚对他的病挂心,可东方宪却总说不打紧,只不过是一些小病小痛,不会造成大问题。 “府里那么多大夫天天围着我转,皇上也派了宫中的御医来配药,何须担心?”东方宪只是笑笑,对于病情一事没有多说,“放心吧,父王身体利索着呢,还能上山猎虎,下海擒蛟——” “嘁……”东方稚跟着笑了。 — 午后出门的时候,的确如东方宪所料,雪又下得大了。 东方稚今日穿的是一身素白,外面披着厚绒毛内里的黑披风,因为挡雪需要戴笠帽,故只是简单地绑了个头发,没有梳那些女儿家妆容。孟槐与雚疏二人同样披着衣帽跟在后头,见东方稚站在门口接雪痴笑,那二人也乐了。 “咱们世子真是越长越好看,如今这样打扮,衣帽挡去发饰,还真像个公子王孙呢。”孟槐笑着夸她,见东方稚心情大好,忙又给她递上手炉:“世子,别站在这里了,先上马车吧?” “今天不想坐马车了,想骑马。”东方稚望着掌心里的雪晶,孩童般将它吹了吹。 呀,好看。 “骑马?”孟槐不是很同意。但是小主子情绪高涨,没等孟槐再劝,便自顾自地去拉门口的骏马,轻喝一声,直接翻身骑了上去,拉着缰绳一脸开心。孟槐只得无奈地笑了,忙又招呼府中下人多拉几匹马来,大家都跟上东方稚的脚步。“世子,苏姑娘那边已经有人去请了,按照这个速度,应该已经到了目的地。” “好~”东方稚哈哈地笑着,策马前进。 对比于夏天时的两个‘小胡桃’,这几个月以来的相处,明显冲淡了一开始时的难过心绪。孟槐雚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那苏姑娘刚开始的时候还总哭呢,可是日子长了,平时玩的花样多了,她也渐渐不掉眼泪,反而是随着东方稚一起玩乐起来。到底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对这些事哪会那么较真地放在心上?听闻苏相爷也跟邱家翻了脸,自八月之后,邱家人就没跟苏姑娘碰过面,苏定国和苏远邦也像是读懂意思一般将苏许送来齐王府,都觉得这是姐妹情深,可孟槐雚疏看着这事……怎么越看越像大家努力撮合她俩呢? “哎哟几位客官!有请楼上雅座!” 因天气较冷,孟槐特意打听了京都城中出名的食肆,终于在西南方向寻得一个小有名气的店。说是卖牛肉汤出名的,小门小户,因为是独家秘方所以也不打算与外人联手,故几十年来都是自家人做生意,靠的是邻里帮衬还有慕名而来的客人。孟槐知道东方稚想多安排些新鲜节目,所以做事也不敢含糊,不费几天便把行程安排好,更是早早预定了此处一桌酒席,就等东方稚和苏许光临。 东方稚走上二楼时,场中只有他们一桌人。 紧靠二楼栏杆窗台的位置,牛肉汤还有小火炉已经备好,伴着各样新鲜食材放在一边,心心念念的人儿正望穿秋水地等吃。东方稚先是一笑,让丫鬟把自己的笠帽和披风收好,大步流星地朝苏许走去。 “坐在这里就不怕冷吗?”东方稚嘴上说着,却也在她对座坐下,一个眼神,底下人就迅速地开始张罗暖炉等物。 “你不觉得坐二楼的话,坐在这栏杆旁才有意思么?”苏许眼也不抬,只顾着眼前的小火锅,“民以食为天,如果在吃东西的时候还能赏赏风景看看周围人的举动,岂不妙哉?” “喔——你在理。” “当然。” 苏许见她无言反驳,心底暗笑。一旁的小厮还有丫鬟还在前后忙碌,一个忙着给她们点暖炉,一个忙着煮茶,全是齐王府的人一手包办,没让这家店的小二插手。“苏姑娘,想喝些什么茶?”“随意便好。”苏许有些受宠若惊,忍不住望了一眼对座的人,对她的体贴照顾很是感动。 这个雪天,倒是衬得这木头呆子愈发唇红齿白了。 苏许望着她的脸有些出神,觉得这个人……还真好看。如果不是与她认识甚久,就凭她这般样貌与气度,估计会误以为仙女下凡吧?这段日子,一直都是这木头呆子陪在身边,约出门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苏许以前也去过不少地方玩过不少把戏,可是东方稚像是完全洞悉她过往的节目,几月以来,出来游玩的行程几乎没有重样的,更没有苏许以前玩过的事物,全是新鲜事。不知道这人…是精通玩乐,还是别出心裁? “让人拿些新的木炭来,备在一边。” “是。” 也是通过长时间的接触,苏许才慢慢看到东方稚聪明伶俐、做事稳妥的一面。虽然这一面对于苏许并不奏效,可是偶然间苏许也能察觉到她对别人的说话语气与办事方式,那是与对待自己截然不同的。难怪哥哥还有爹爹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看来名不虚传,也绝不像马大人家的疯癫小女儿…… 想到这小马姑娘,苏许忍不住笑出声。 “这牛肉放锅里一会儿就熟了,时间一长,怕是难嚼。”东方稚亲自布筷,更是贴心地给她夹来几片蘸了酱料的牛肉。见她光笑不吃,东方稚有些奇怪,问道:“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不告诉你。”苏许朝她做了个鬼脸。 小马姑娘一事本就是个误会,若是让你知道我曾有这样的猜测,怕是要笑我好几天。见她还是一脸想追问的模样,苏许当即摆出恶狠狠的表情,一手抓着筷子,另一手指着火锅:“自己猜不到就不许再问!你——快点吃,不要看我!” “可是我要吃东西的话,就肯定会看到你啊……”小世子难得机灵地反驳了一回。 “那…那你就挡着眼睛夹吃的!如果被我发现你看我,我就打你!” 语调升高,又刁蛮又娇气。 东方稚听她这话忍不住笑了,乖乖地听从吩咐,一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另一手伸出筷子到火锅里摸索吃的。偶尔东方稚会把手张开一条缝来偷看,果然瞄到那魔王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忙又将手合上,闷头喝汤。 “呐呐呐!被我抓现行了吧,罚款十两!” “这也罚得太多了吧?”东方稚忍不住撒开了手。 “呐!”苏许更是笑了起来,“这回不止是被抓现行,还是明目张胆!快点把十两银子交出来,然后我还要打你!” “诶,这不公平…” “明明很公平!” 苏许得意地抿着嘴,见她垂头丧气地去跟雚疏要银子,心想这木头呆子怎么那么可爱?外面冬风刮得紧,一阵风来时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可是一望向东方稚,又觉得这个冬天暖了不少。 有阿稚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