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娶长公主》 第1章 第一章 浓郁的香料气,熏得兰息皱紧了眉头。 记得自己从未命婢子更换寝宫内的香料,兰息蓦地睁眼,却见眼前躺了个双颊酡红的美娇娘。 躺的人饮了酒,未闻过的酒香逼得兰息防备地攥紧了食指。 “醒来!” 扬指施一个咒术,躺的人嘤咛一声,露出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 迎上那双眼睛,兰息张张口,终是只问了声:“是谁送你来的?” “呃……呀……啊……”躺的人挣扎着发出单音,袒露的双肩却在不住颤抖。 “你……哑巴?”疑惑宫婢怎会送哑巴来榻上,兰息思忖片刻,即低声吩咐道,“下去吧!” “呀呀呀……”不知方才还打算讲将她就地正法的男人为何忽然改了主意,御锦剧烈的晃动着,一面将声音变得尖利,一面试图让早已敞开的领口敞得更开。 其剧烈的动作,成功引起了兰息的注意。 更吸引兰息的,是御锦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屈辱。 那是同类的感觉。 记起少年时,曾被母皇送至它国为质,兰息沉口气,决意放过眼前人。 “你……”伸手帮其拉好衣领,兰息盯着御锦眼中淌下的泪,蹙眉道,“既是屈辱,又何必以色事人?是何人送你来的,你告与我,我护你周全……” “呀呀呀……”没想到爱喝花酒的兰世子能说出这般话,御锦一愣神,已被眼中的登徒子打横揽到了膝上。 “你知我修的咒术,近不得人。”撩起一段衣袖与御锦看自己臂上的红疹,兰息带笑道,“你可是三妹的人?” “呃……”记得兰世子是独子,御锦瞪大了眼,却见眼前人跟着颤了颤睫羽。 “看来是四妹送你来的。”烦心自己登位后,几个小妹便小动作不断,兰息勾着御锦的下巴,低声道,“你倾慕孤么?若是孤能入你的眼,孤不介意给你个机会,让你尝一尝权倾九州的滋味……” “呃,呀……” “怎么忘了你不会说话?”掐指再施一个咒术,兰息志骄意满道,“孤能令白骨生肉,腐肉生骨。你姓甚名谁,且与孤说一说……” “我……”轻灵的声音传出,御锦与兰息皆是一愣。 兰息未想过一个哑女会有这般好听的嗓音。 御锦则是惊讶,她竟有能出声的一天。 “姓御……名锦……” “御锦?原来九州当真有姓御之人。”兰息伸手欲摸榻边的书卷,却只摸到一块刻了“兰”字的玉符。 她何时刻了这么块做工粗糙的玉符? 端起玉符细看,兰息想唤宫婢上前,却听膝上的娇娘出了声。 “这是世子之物。” “世子?”记得九州并无世子的封号,兰息皱皱眉,又听御锦补充道。 “世子可要好生保管此物。此物是世子身份的凭证……若无此物,京中的花楼许是都不会迎世子进门……” “凭证?世子?”兰息蓦地转身,打量着四周的陈设。 木案、轩窗、小红烛…… 这不是她熟悉的寝宫。 “这是哪?”强迫自己镇定,兰息开始思索,朝中有何人能将她虏出宫闱。 “如梦居。” “如梦居?”听到这异常熟悉的地点,兰息浑身紧绷。 转头望向御锦,兰息皱皱眉,带着几分戾气道:“你方才说自己叫御锦?” “嗯。”御锦点点头,却是不敢在兰息膝上动弹。 “那我呢?”兰息不死心。 她不信自己会神游到一个话本里的世界。她昨夜睡前,得了一本夫子的游记,记中便是一个光怪陆离,男子为尊的世界。 “岚西。”小心地吐出眼前人的名字,御锦生怕眼前人会做出非常之举。 谁料眼前人只是追问:“可是兰花的兰,将息的息?” “不,山风岚,东西的西……” “山风岚,东西的西?”确信自己已身至他土,兰息沉下了眉。 “冒犯了……”尤记得游记里曾提过,此世女子极重清誉,兰息背对着御锦整衣,“之前喝醉了酒,御姑娘可当从未见过兰某……” “你要走?”御锦拉住了身边人的衣袖,“你不能走……” “为什么?”回望身后人,兰息心底多了一份警惕。 “因为……”要看戏的人还没来…… 想过几位皇妹定是在屋外守株待兔,御锦急急道:“外面有坏人……” “坏人?”兰息轻笑出声。 她是有多久没听到“坏人”这个词了? 三年?五年?十五年? 只觉身边这姑娘娇弱到如同一枝嫩桃花,兰息抬住其下巴,缱绻道:“你希望孤如何?是帮你赶走她们,还是……” “这样!”抬腕勾住眼前人,御锦一鼓作气将其带到床榻上,以吻缄唇。 “嗯?”兰息想洞察御锦的想法,御锦已不耐地拉开自己的领口,带着其一路朝下…… “何必如此?”施咒逼停御锦,兰息拉高其手腕道,“你体内助兴的药效已是被我解过了……你若是好此事,我们可以来日切磋……若是报恩……” “不是!”烦闷今世岚西竟是与前世不同,御锦望望窗外,再次环住兰息的脖颈,“你不是一直倾慕我么?为了得到我,你不惜以我心上人的性命相要挟,逼我出府?又下药与我……” “所以?” “所以你要补偿我……” “想要什么?”兰息眸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不介意帮眼前这位御姑娘,但她介意被人算计! “不过,姑娘只能从声音和报酬中选一个!” 似是将命运交会到御锦手里,兰息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反倒是环住了御锦的腰。 呵!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 俯首让两人的鼻息纠缠的一处,兰息迎着御锦的眼睛道:“姑娘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也可以……” 话罢,兰息扬唇还御锦一个吻。 门外适时传来叫喊声。 “岚世子!御殿下!” “选好了么?”只当是仆婢寻来,兰息等着眼前人松手,孰料御锦竟是将她带入了被里。 “撕烂我的衣裳!”急急地吐出一句话,御锦顷刻凉了彻底。 这…… 御锦想出声,已然说不出话。 反倒是环在她腰间的手,细腻的不像男子。 这是她记忆中那个岚西么? 御锦沉浸在过往的思绪里,记忆中的破门声,却如约而至。 第2章 第二章 “咔——” 木栓崩断的声响引得御锦后背紧绷。 “别怕。”不慌不忙地隔空稳住木栓,兰息凑在御锦耳畔轻笑道,“门外便是你说得坏人?不怕……” 言罢,兰息一面将怀中人的衣衫复原,一面掀被将怀中人打横抱起。 “唔?”蹙眉打量兰息,御锦晃腿试图从其怀中人下来,却被其唇间的笑意惊了。 这还是名满东都的纨绔世子魏岚西吗?只记得前世里,此人一身酒气,隔日便被腰斩、弃尸于乱坟岗,御锦下意识抓紧兰息的前襟。 “莫怕!她们进不来!”无视耳侧的踢门声,兰息望望附在身前的十指,无端想起自己养过的雪狐。 都是弱不经风的小可怜呐…… 好在遇上了她。 抚抚御锦的背心,兰息迅速带其落座到妆镜前,替其打理起妆容。 “玄天妆可是听过?”端详着御锦的眉眼,兰息在其眼前画出一个极为繁复的咒印,而后迅速拔掉御锦头上那些东倒西歪的发钗。 “唔?”只在志怪中听过玄天妆,御锦犹豫着点头,却被镜中的自己晃了神。 这……便是玄天妆么? 惊讶自己点妆后竟似换了个人,御锦正欲道谢,又见自己宝贝的发钗正在虚空中的模糊。 “它们不配这个妆容!” 自信地雕琢着金钗的轮廓,兰息依照自己的喜好,改造着手中的金钗。 “唔——”被兰息的举止惊住,御锦来不及反应,已有四朵金莲缀到了乌髻上。接着又是两朵更小的金莲悬在耳下。 “美人!”伏在御锦肩头望一眼铜镜,兰息先是赞叹身边人的颜色,又是惊诧自己的容貌。 啧!这个岚西不但与她有个相似的名字,还有一副九成相似的面貌。 真有趣! 只是这发髻,挽得太过于随意了。 再次将视线转到御锦身上,兰息含笑揽住美人腰,称赞道:“这妆容曾与百余人画过,独你配得它!” “唔……”御锦说不清心底什么滋味,耳畔的砸门声已是愈来愈大。 看来皇妹是铁了心要看她的笑话…… 蹙眉望向门栓,御锦正欲起身,却被兰息按住了肩膀。 “那不是你该做的事!”抱御锦于条案前,兰息有条不紊地布置好香案、书卷、笔墨纸砚。 “唔——”御锦不解,兰息已回到了榻上。 接着门栓应声裂开了。 “皇姐!”随着惯性跌入屋内,未来得及站稳身子,御锦的皇妹御姗已急急地喊出声,“魏世子,你在做什么!皇姐……” “唔?”故作惊扰地合上书,御锦不禁扬起了唇。 方才醒来时,她还在想,如何会会这与她斗了数十载的小皇妹。 不曾想,这一醒来,形势就变了。 含笑前倾睥睨扑在案前的女子,御锦满心都是对兰息的钦佩。依她前世的记忆,这门前可没有什么条案。香炉或是有,也绝不会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难不成岚西世子也重生了? 扬眉吹一缕轻烟,御锦故意碰翻香炉,散了御姗一身灰。 御姗正要起身,门外传来一个男声尤为激愤。 “御锦,你怎么对得起我?” “嗯?”端坐着等男子入门,御锦下意识寻笔,恰好在右手边。 真是有心了。 含笑提起笔,沾满墨的笔尖让御锦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再回头,出声的男子已然进门了。 男子身着甲胄,看得出是从校场赶回来。那沁满额头的汗珠,硬是衬得其一往情深。 呵!怎会一往情深? 因那俊朗的面庞,生出恨意,御锦草草题了四字“婚约已废”。 题罢,御锦也未交与男子,反倒是迅速将其揉成团,砸到自家皇妹脸上。 “锦儿……”看到仪容得体的御锦,男子慌了神。 待看见御锦动手,男子不敢多想,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跪于案前,替御姗开解:“姗儿也是担心你!你不知,方才婢子为了寻你,已寻到了校场!我来此也是……” “唔。”单音止住男子,御锦指了指落到地上的纸团。 男子会意展开,纸上四字令他芒刺在背。 记得御锦虽是长公主却并不骄纵,甚者,可称温柔,男子紧手与御锦赔罪道:“锦儿,你我订婚三载,婚期便在下月……此时提退婚……” “不可商量。”蘸墨再写四字,御锦递了个眼神与御姗。 “承哥哥……”接到御锦的眼神,御姗迅速挽住男子的胳膊,“你便应下皇姐吧!父皇那处我去说……反正,我们早晚都是要成婚的……” “姗儿!”目光在御氏姐妹之间徘徊,男子还做着齐人之福的美梦,“这只是场误会!魏世子并未在此处……” “谁说的?”起身朝榻旁去,御姗一鼓作气掀开了榻上的被子。 这一掀,御姗撞上了一双惑人的眼睛。 “哪里来的小丫头?”酒醉般从榻上起身,兰息摇摇晃晃地推了御姗一把,继而瞠目道,“你?你也要陪……陪本世子饮酒?” “魏世子?”男子怒气上涌,径直拔剑刺来。 “啊——”担心看到前世那一幕,御锦惊恐地回头,只见兰息竟是拉过御姗来挡剑。 “唰——” 御姗侧脸的青丝应声而落,男子眼底燃着怒火。 “你,你是谁?” 压着御姗的肩膀与男子打招呼,兰息眉间尽是醉意。 “在下江承!” “江……江承?”兰息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游记里有这么个男人,结局不错。可惜品性不太好! “可是那个一日三娶,改朝换代的江……江承?”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游记中,兰息改挂到御锦的肩上,醉醺醺道,“本世子听闻,有三个皇女喜欢江公子……江公子且猜猜,这三个皇女里,哪一个助你平步青云……” “住口!”以为自己将风月诸事遮掩得极好,江承再次朝兰息刺了一剑,怒喝道,“吾妻在此,休要无礼!” “你……妻?”轻松地扬指夹住剑刃,兰息望御锦一眼,转而笑着与江承勾勾手指,“你且近些,本世子有话想说与你……” 第3章 第三章 “大胆!”知兰息来者不善,江承翻身欲抽剑,不想兰息虽看着身弱,手劲却大到惊人。 “哼!”弃剑朝兰息挥拳,江承正要近身,身前竟寒光一闪。 “你——”视线回溯到握着剑尖的手,江承瞪大了眼。 “呵!雕虫小技!”弹指将江承撞倒在地上,兰息整个人都靠在了御锦肩上,含混不清道,“既然江公子不想听,那本世子便告与锦儿吧……江公子他……” “休要胡言!”唯恐兰息说出什么胡话,江承试图爬起来。 奈何腹部的疼痛牵制了他的四肢。 “啊!锦儿!”痛呼一声,江承红眼望向御锦。 奈何御锦并未看她。 这还是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御锦吗? 看清御锦抓紧了兰息的袖口,江承双手攥拳,迅速权衡完利弊。 “锦儿!”深情款款地望向御锦,江承断断续续道,“今日我或是有错。但魏世子已替你泄了火……你我婚约来之不易。当年君上便不看好我这个将门庶子……却是你在殿外跪了三日,才求来了……如今我好不容易熬出头,执掌了东都禁军……” “正好换个夫人!”知道随江承享福的女子并不是身边这位,兰息接过话茬,摇摇晃晃地推开御锦,跌坐到江承附近。 佯装迷糊地扯住江承的袖口,兰息压低了声音。 “江公子……我看过你的命数……你有帝王命格……锦儿却福浅……” “这……”江承先是狂喜,后又被冲鼻的酒气醺醒了。 一个废物的话又怎么能信? “休要胡言!”沉眉甩开兰息,江承正要斥责,却被两道目光盯得愣在了原地。 那两道目光,一远一近,一喜一悲。 远的是御姗,喜得是她果然没看错人!她的承哥哥胸怀远志,自然不会止步于大将军。 至于近的,是御锦。 从兰息晃出去,她就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与她绾发的纨绔世子。 甚者,自兰息说出“三个皇女”,她便猜想着兰息要说与江承的话。 她想过兰息说娶她,亦想过兰息骂江承。 不想,兰息说的是以后的事……她居然猜岔了。 回想着自己曾为江承这个男人,在父皇的殿外跪了三日,御锦羞愤地伏案写了二字“义绝”。 写罢,即携字踏到江承身边,含情脉脉地与江承伸出手,作势要扶。 “锦儿!” 江承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双玉手,心花怒放。 不料,那双手竟是在他伸出手后,转去了另一个方向,扶起了兰息。 “锦儿——” 江承气得浑身发抖,那从御锦袖间飘落的纸笺又引得他伸手去接。 呵!有心惩戒,兰息趁着起身的间隙,使纸笺从江承指缝穿过。 待兰息同御锦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噗通”的声响。 “再会!”偏头看跪地的江承,兰息带着醉意,甚是狂狷地替御锦与屋内二人告别。 “唔。”眼底浮过轻笑,御锦稳住步子,弯眉扶着兰息提跨过了门槛。 …… 门槛一出,逼仄的走廊,涤荡了御锦的好心情。 望着昏暗的走廊直皱眉,御锦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 前世这段路是江承抱她走的。 也正是江承抱她离去,令她生了愧疚之心,默许了其一日三娶。 可今时呢? 想着走廊的尽头,定是聚了不少官家公子,御锦禁不住抓紧了身边人。 “怎么了?”兰息没有撤去身上的酒气。 醉醺醺地埋在御锦的肩上,兰息半眯着眼,嗅了嗅浑浊的香气。 这便是“如梦居”呀! 想过游记中曾写,东都年少于此,一夜便能销去百余金,兰息轻抚过御锦的背心,顷刻懂了怀中人的忌讳。 是了。如梦居是东都里最大的花楼,此间女子,怎能来此? “不怕……”体贴地环住御锦的腰身,改将其打腰抱起,兰息凑在御锦的耳边,轻笑道,“锦姑娘今日真是有福了……” “唔……”闭眼相合,御锦埋首在兰息身前,心跳得不能自抑。 她这是怎么了?竭力掩饰自己的异常,御锦听到身后人轻笑了一声。 “有我,别怕……”抬肩让怀中人躺得更舒服,兰息已知此地不能再留。 弯眉循醉醺醺的姿态,走向梯口,兰息远远地便看到了人影。 与门前空无一人不同,梯口立着三四个姿容出挑的女子,皆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兰息。 看来都是熟人。 小心地护着御锦,兰息放慢步速,脚底虚浮地往前走。 当着兰息就要与那几人擦肩而过时,肩上突然多了一只手,身前也被一少女拦住。 这是?打量过只容一人的木梯,兰息躲开肩头的手,挑眉打量拦路人。 拦路人生了张圆脸,瞧着十五岁上下。 “魏世子……”见兰息在看她,少女喜出望外道,“您今日这酒醒得真快!” “有事?”将怀中人抱得更紧,兰息等着少女让道。 少女却不太上道。 “世子!您上次说,下次会来赎我!” “嗯?”兰息与少女对视,少女眼中的迫切,让她下意识摸出袖中的玉佩。 此梯只容一人,她不介意用玉佩开道。 只是,事情并非她想得那般顺利。 当着兰息要交出玉佩,御锦忽然伸手环住了她的脖颈。 那不轻的力道,便是兰息,也有些受不住。 怎么了? 低眉对上御锦的眼睛,兰息读出了不赞同。 为什么? 兰息望着御锦,有些困惑。 痴儿!御锦幽怨地瞪兰息一眼,咬咬唇,再次伏到其肩头。 御锦的动作不大,却恰恰能让周围几个女子看清楚。 “魏爷!”生怕兰息反悔,少女跪地哀求道,“求魏爷为喜儿赎身,纵使不能与您做妾,做丫头也可……” “是啊!”余下的女子帮腔道,“魏爷!您平日里出手阔绰。可不能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喜儿是真心喜欢您……打您上次走,她便在这儿等您,日复一日,已是有三月了……” “这般吗?”兰息再次摸出玉佩,凌空却散下了几锭金子。 随金子掉落的,还有低笑声。 “难得魏世子出门不带银子!鄙人叶临水,这丫头,便做鄙人与世子初见的见面礼!” “唔!”听到“见面礼”三字,御锦由衷记恨上了叶临水。 随手褪一金镯掷在地上,御锦紧紧手臂,示意兰息快走。 她可不喜兰息身边多什么“喜儿”。甚者,一想到有个叫“喜儿”的,或是会跟在兰息身边,她便满心烦闷。 “嗯。”含笑抱紧怀中人,兰息与喜儿道,“用金镯赎身。” 言罢,兰息径直抱人从数丈高的木梯上一跃而下,而后迅速走向楼外。 第4章 第四章 未想过魏世子会跳梯,喜儿惊恐地凑到了扶手边。 待看清身着青袍的兰息,如一朵青莲般飘摇而下,喜儿松了一口气,肩上却多了一只手。 “你是?”喜儿望着满面冰霜的女子皱眉。 “白。”吐一个单音,女子弯腰捡起地上的金镯,压低了声音:“主子要了你,你便是长公主府的人。走吧。去收拾东西,我与你赎身!” “你……”喜儿还想再说,楼下再次嘈杂了起来。 喜儿急急地探头去看,只见一群官家公子,举着酒杯挡着魏世子出门。 …… “魏世子!” “魏世子!” 官家公子如浪潮般涌向兰息,引得满楼宾客伸长了脖子观瞻。 “莫怕!”侧身躲过几个刻意近身的男子,兰息没有犹豫,径直提气踩着众公子的肩膀,破窗而出。 “哐——” 踩着木渣落地,兰息凝神便听到了几声“魏世子”。 谁等她? 循音侧目,兰息被人迅速拉到一边。 “你是?”提防着拄竹竿的乞儿,兰息反手将怀中人护得更紧。 “哎哟我的世子爷呀!您怎么还在抢姑娘?”为兰息的事儿急得直戳竹竿,乞儿呼天喊地道,“方爷都找您半日了!” “方爷是谁?”兰息保持着警惕。 “方爷就是您府上的管家爷!” 管家?不知魏岚西府上是什么状况,兰息蹙眉道:“什么事?” “事情小的不清楚!但方爷留了话,说若是遇到世子您,就告诉您世子府在东边,要您快些回去……哎!世子!那边是死路呀!不能直接走!” 乞儿的劝诫声尚在耳侧,兰息却管不得那么多。 她又不知魏府在何处,还不如径直翻墙走。 “多谢!”疾驰着蹬上墙头,兰息反身与乞儿一谢,继而跃下,继续往东。 “唔!”御锦被“呼呼”的风声引得探出头。 “唔唔唔!”看清不断被抛在身后的是高墙,御锦紧张地勒紧了兰息的脖颈。 “不要怕!”分神与御锦解咒,兰息低笑着嘱咐道,“锦儿若是害怕,可抱紧我!” “登徒子!”带着几分羞恼,御锦先是轻斥一声,后又被自己的声音惊住。 她怎么又能出声了? “不可说与旁人……”将怀中人的欣喜看在眼中,兰息未放慢脚下的步子,“告与我,魏府在何处?” “你放下我,我带你走!”眼看着兰息跃进了自家府邸,御锦改环住了兰息的腰。 “好。”俯身放御锦于墙下,兰息未来得及直身,数把利刃已横上了她的脖颈。 “何人私闯长公主府?” “长公主?”视线扫过持剑的武夫,兰息正欲发难,御锦却抢先“唔”了一声。 “殿下?”看清随兰息入府的人是御锦,武夫的脸色变得铁青。 挥手命侍从与御锦呈上纸笔,武夫丧气地收兵率众人跪了一地。 呵!相信御锦能处理好此事,兰息挑眉道:“本世子可能离开了?” “唔!”发单音与兰息摇头,御锦迅速写完了两张字条。 一张是要武夫备车送兰息回魏府,另一条则是命其备轿,送她去皇城。 皇城呀…… 想着悔婚之后,父皇定要问她夫婿的人选……御锦双眸凝在了兰息身上。 此人堪成她的夫婿吗? 依其今日所为,自然是成的。 只是……想想兰息在陈都的名声,御锦咬紧了下唇。 这桩婚事似乎不太稳。江承虽是庶子,却素有侠名。反倒是兰息,虽是魏王独子,却花名在外。 再想想自己还年长兰息一岁,御锦险些将笔杆捏折了。 难道要错过此人? 回想着榻上醒来后的诸事,御锦心中升起暖意。 便是此人了! 料想自己不会看错两次人,御锦起身送兰息登车。 待车辇驶出府门,御锦才由婢子搀着坐上了软轿,匆匆去向皇城。 …… 坐在御锦备下的车辇里,兰息在想御锦。 想得不是别的,只单单是那声府邸内的“唔”。 看来那丫头并不想旁人知晓其能说话……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暗暗在心底将御锦称赞一番,兰息还未回想白日的琐事,车辇已经停了下来。 呵!想过御锦许是有意送她回来,兰息与马夫对视一眼,拱手道:“替我谢过长公主!” “殿下说,世子不必言谢,来日方长!”提声依着府内的吩咐与兰息作答,马夫不苟言笑,驱车而去。 呵!怎会有来日呢?她还想着回云洲呢! 思忖着还府后,定要想法子寻到归去的妙门,兰息弯着眉,依然没走门。 飘飘然三步越过护墙,兰息还未看清府内的陈设,墙内的哭声已将她震得头晕耳鸣。 “出了什么事?” 兰息抓一小厮问话,小厮倒也机灵。 拉着兰息往内院跑,小厮打着哭腔道:“世子爷!老王爷就剩一口气了……” “什么?”没想到自己会赶上白事,兰息有些心疼那濒死魏王。 不过,这算是命数。 想过如梦居内,若非是她,那江承定会把原身斩杀。 呵。怜原身命贱,兰息心思一晃,已赶到了榻边。 榻边满是药味,周遭哭声震天。 “快跪下!” 终于等到了魏世子,几双手迫不及待地将兰息按在床榻前。 “世子爷!快喊父王!”几双手的主人异口同声地催促着兰息,期待着榻上人能醒来。 魏王是晨起时发得病症,等世子已等了半天。 “父……”终究是生人,兰息张不开口。 床榻上那须发斑白的男人却因兰息的单音,颤颤巍巍睁开了眼。 “西……西儿……”男子双眼失神,没有焦距,独是那唤儿声,甚是恸人。 “我……”兰息探寻着对上男人的眼睛,那混沌的视线昭示着男人命数将尽。 她要救原身的父亲么? 忍着耳畔的哭声,兰息正欲施咒,却被男人抓紧了手。 “答应父王!迎娶长公主……” 话罢,男子手背青筋突起。 其仿佛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憋了一口气。 但兰息显然要令男人失望了。云洲之时,她尚且不会因国事娶妻。 游记之内,又怎会因他人之言,唐突了佳人? “不可。”不知男人以嫁娶为遗言,意欲何为,兰息当众板起了脸。 满房的女眷也因魏王的言语乱作一团。 唯独说出话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兰息,仿佛她不点头,他就不闭眼…… 第5章 第五章 要点头吗? 当然不! 无意接收魏王府的烂摊子,兰息反握住魏王的手,往其体内打了个咒印。 “咳咳……”因咒印伏至榻旁咳出一口血,魏王双目渐趋清明。 “西儿……”再次朝兰息伸出手,魏王执着于兰息的婚事。 他膝下只有一女。早年将其做男儿养,怕得便是他百年之后,无人为其撑腰。 如今,西儿已过十六,该寻门合适的亲事。 “父王!”兰息触动于魏王的舐犊之情,亦是对御锦多了几分好奇,“为何是御锦?” “嗯!”摆手挥退房内的莺莺燕燕,魏王脸色一沉,“西儿可是有了意中人?” “意中人?”眼前闪过御锦,兰息笑着摇头,“父王多虑了。息儿只是好奇,父王为何要息儿迎娶长公主殿下……殿下早有婚约,那武夫江承,父王又不是不识……” “有婚约又如何?”魏王语重心长,“锦丫头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别的不说,单是她十五便在东都有了府邸,便足见陛下的恩宠……你先天不足,为父也不期你能在政事上有作为。可为父渐朽,你又尚小。若为父某日忽然驾鹤西去,这偌大的魏府,你一人又如何担得起来?” “娶了长公主便能?” “能。西儿只要娶了她,纵是相敬如冰,整日痴迷练咒也无妨。” “嗯?”兰息对“咒”字格外感兴趣。 云洲乃云雾缭绕之地,方有奇士,能于天地之间领悟咒术。 此地,似乎不具备修习咒术的条件。 “西儿可当为父在诓你?”叹气躺回榻上,魏王有气无力道,“罢了,密事也说与你……陛下已积病成疾,御医意思熬不过开春……为父与陛下年少相交,年前,他邀为父宴饮,酒酣之际,言有意传位于四皇子……” “嗯……”记得游记中,江承夺得是四皇子的大统,兰息接话道,“四皇子会照拂长公主殿下?” “对!”只当兰息开了窍,魏王欣慰道,“四皇子与长公主乃一母所生。四皇子生母系东都名门子车氏。你娶了长公主,也算与子车氏有了牵连……” “谢父王指点。”兰息不屑政治联姻。 “息儿想改名!”直言当下紧要事,兰息不想顶着魏岚西之名,行走异世。 “改名?”魏王坐直了身,“改什么?发生了何事?” “不改音。只改字。”摸出袖中那块刻“兰”的玉佩与魏王,兰息道,“息儿想将山风‘岚’改做芝兰之‘兰’,东西之‘西’更作自心‘息’。” “理由呢?” “息儿想改过自新,做嗅兰之人,再不入脂粉之地!” 兰息答得掷地有声,魏王听得老泪纵横。 他的息儿,终是有长进了! “依你!”揩揩热泪,重新打量立在床头的兰息,魏王试探道,“那婚事?” “再议!”沉眉瞥魏王一眼,兰息自行离去。 待出门十余步,房内忽然传出大笑声。 “魏方,去,送拜帖于诸府,言说我息儿更名了……” …… 隔墙听着魏王的笑声,兰息轻松了些许。毕竟是占了魏世子的身子,她道义上,需替魏世子尽尽孝心。 只是,婚事当真有些难办。 好在她识得魏王中意的女子。 想过此事由御锦来拒才更为妥帖,兰息决意改日邀御锦叙上一叙。 拿定主意,兰息唤婢子领她去了原身的居处。 婢子路熟,低眉领她穿过三四扇月门,就抵达了一个颇为萧索的院落。 “世子请!”替兰息推开斑驳的木门,婢子便躬身要走。 兰息见状,轻笑着试探:“送壶茶来!” “世子?”只当自己听错了,婢子困惑着望向兰息,“世子不是不许婢子们进院子?” 不许吗? 转眸看看青苔满径的荒院,兰息莞尔:“今日渴了。” “是。”婢子仓皇着去寻茶水,兰息思忖片刻,决意换一个居处。 谁让原身的居处如此诡异呢? 君子不立危墙。她不是原来的魏世子,自然不宜住如此奇怪的院落。 等婢子端茶来,更改去处,兰息在客房将就了一宿。 天明后,兰息即去寻魏王,要求重建住处。 魏王怜女,自是全权答应,还派了管家魏方,跟在兰息左右帮衬。 如此,兰息当日便召来了十余个画师,绘起了屋舍的草图。 绘制间,魏方替魏王打探:“世子想筑屋于何处?” “云上……”颇为怀念云洲的屋舍,兰息随心一答,不料魏方笑出了声。 “世子还想着那话本!” “话本?”兰息不解。 魏方替兰息斟了杯茶。 “主子不知世子心意。魏方却晓得……主子说世子改名是为了明志,魏方却知,世子所想,并非那么回事……” “嗯?”听出魏方话里有话,兰息多看了魏方一眼。 魏方笑道:“魏方曾与世子说过,话本中的云洲诸地,皆是市井闲人胡言。至于云洲圣君兰息,亦是无稽之谈……只是,世子既改名作‘兰息’,还望世子多学学圣君的义行,多替主子分担些正事……” “受教了……”借呷茶掩过惊诧,兰息正欲追问话本,府中却有婢子跪地呈上了拜帖。 “谁送的?”兰息望向魏方。 魏方则将绣了兰花的布囊展与兰息看。 三色的茎叶层次分明,鹅黄的花蕊清新淡雅,加之盈鼻的清香,看得出,送贴人下了功夫。 “谁家的小姐这般通透?”暗忖是个姑娘家,兰息接过布囊,正欲打开,魏方已是张口与婢子吩咐。 “去回话,说世子应下了!” “我何时应下?”兰息未阻婢子,也未与魏方好脸色。 “是长公主殿下!”答话中带着极大的喜悦,魏方与兰息跪地道,“魏方请世子应下此事!魏王一直等着世子能与长公主殿下交好……今日长公主送拜帖,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世子万万要抓牢……” “御锦么?”起手打开布囊,兰息得了一根发簪。 发簪尾部扁平,一面刻着“魏氏兰息”,另一面刻了个“御”,“御”的右下角,还有一个不易看清的“锦”。 第6章 第六章 这似乎不是寻常的发簪? 屈指召魏方近身,兰息将刻“御”字的那面摊平在掌心。 “可识得此物?” “这……”伸指触碰过簪尾,魏方浑身颤抖,“敢问世子,另一面刻得可是‘江承’?” “江承?”兰息沉下眉,“那不是长公主的夫婿么?这是长公主送我的发簪,如何会刻江承的名字?” “那世子的意思是……”魏方问的得小心,“另一面刻得是……您?” “不错。”抬指收回发簪,兰息扫了魏方一眼,不悦道,“另一面确实刻了‘兰息’……敢问先生,此为何意?” “自是嫁娶之意!”魏方喜出望外,“世子可要收好此物……长公主既是赠簪与您,您与长公主的婚事也就近了。” “哦?”摩挲着指下的“御”字,兰息等魏方的下文。 她可不信御锦会这么快看上她! “咳。”没想到兰息对婚事如此冷淡,魏方抬袖抹把汗,小声道,“此簪是皇室之物,亦是赐婚的凭证。世子且看这个‘御’字,其为皇室之姓,是陛下应许之意。而下面那个‘锦’……” 魏方看兰息一眼,意味深长道:“说得便是长公主。” “旨意呢?”不信赐婚会草率到只凭一根簪子,兰息翻开了婢子呈上的拜帖。 贴中用词极为精简,只是写了酉时泛舟西岸。 “西岸是什么地方?”继续问魏方,兰息不喜欢被人牵制的感觉。 “世子何意?”只当兰息与他软钉子,魏方战战兢兢道,“世子平日最爱去西岸,今日怎又问我?” “去西岸做什么?”侧身召婢子更衣,兰息将拜帖递与魏方。 “呵!”魏方不应声,却俯身接过拜帖。 待看清拜帖中也写了“西岸”,魏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长……长公主是女子,怎会邀您去西岸?” “女子?”抓住了重点,兰息隐约懂了西岸是什么地界。 “我平日爱点谁?”不信原身去烟花之所,只是喝酒,兰息迎上魏方的眼睛,追问道,“一般何时去?” “您这不是在为难我?”魏方别过脸,“方某去西岸接过几次世子,世子口中念得都是‘锦儿’。” “锦儿?”兰息失笑。 这称呼,无论如何听,都像御锦本尊。 罢了,看过堂中钟漏,已至申时,兰息邀约道:“先生可能陪我同去?” “这……怕是不妥。”魏方婉拒。 “走吧!”无心在西岸惹麻烦,兰息抓住魏方的衣角,拖着其迈出了屋舍的大门。 …… 出门时,魏方还有些拘谨。待二人坐上车辇,魏方便如天神附体,开始对“西岸”侃侃而谈。 零星记过“西岸”是东都仅次于如梦居的风月之所,兰息挑挑眉,便等着看西岸的十里船景。 据魏方之言,“西岸”有一主十辅百余条花船。 御锦邀在西岸,当真是为了泛舟? 不敢太信拜帖,兰息与魏方交代道:“待会上了船,先生可要跟紧本世子。” “自然。”默默在心中补上“不是”,魏方在二人下车后,举目四处寻御锦。 “魏世子!”许是兰息今日的衣衫格外显眼,二人未立多时,便有婢子上前邀约道,“殿下在西边,请世子随我来……” “殿下可好?”跟在婢子身后寒暄,兰息一面打量岸旁的柳枝,一面思忖如何让御锦退婚。 “不好。”与寻常婢子不同,御锦的婢子未替自家主子遮掩,“自世子离府后,殿下时时都念着世子……” “什么?”魏方心尖直颤。他家世子沉迷花柳,何时去过公主府? “姐姐慎言!”忧心魏方将此事说与魏王,兰息矢口否认,“本世子从未去过公主府。” “却不知那日翻墙的是谁!”冷面戳穿,婢子冷哼着嘱咐道,“还有,世子唤婢子‘白’便是,莫要让殿下伤心……” “知晓了。”兰息放弃从白身上打探消息。 只是,这丫头是御锦的近婢吗?怎会叫“白”这么奇怪的名字? “锦儿身边是不是还有‘黑’?”百无聊赖的发问,兰息正想问询御锦在何处,便见眼前晃过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殿下!”白躬身见礼。 御锦则抬扇半遮脸,与兰息眨眼。 “殿下说,世子若想知道什么,尽可与她说。她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抬眸与御锦对视,兰息确定御锦没张嘴。 那是谁在答话? 蹙眉四顾,兰息耳边又响起了声音。 “世子不妨往下看。婢子在殿下右手边。” 右手?兰息定睛一望,却是看到一个不足三尺的侏儒。 “吾名黑。”躬身与兰息见礼,黑笑出一口白牙,谦卑道,“因殿下不能语,日常琐事,皆由黑代劳。” “是吗?”知晓御锦能说话,兰息与御锦会心一笑。 笑罢,御锦转身邀兰息上船。 “世子保重!”见兰息上了船,魏方寻机跑路,却被白拦在岸边。 “在此处等着!”横剑于魏方脖颈,白目送兰息御锦三人,承小舟驶向湖心。 “这算惊喜?”于船上看到魏方的惨状,兰息瞥了御锦一眼。 御锦眉头一挑,黑迅速张口道:“殿下说,她今日所谈之事,关乎性命,容不得差错。” “不是婚事么?”兰息展开手中的发簪,作势要丢与湖中,“本世子以为,殿下淑德,在下并非良配……” “唔!”起身环住兰息的腰,御锦借势取过其手中的发簪。 “这是何意?”隐约觉察脚下暗流涌动,兰息回望御锦一眼,却见其眸中尽是笑意。 “殿下说,她的婚事,自是她做主,与世子无关。” “是这个意思?”兰息对上御锦的眼。 若是她直觉不错,这艘船,却是要沉了。 至于始作俑者…… 八成是眼前这位言笑晏晏的长公主殿下。 “唔!”为兰息的机警的开怀,御锦笑意渐浓。 “你……”莫不是要与我死在一处? 眸底闪过惊惧,兰息未来得及出声,脚下便是一空。 接着便是刺骨的湖水淹过头顶。 “唔唔唔!”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御锦并不会凫水。 闭眼将兰息环紧,御锦扑腾出一串水泡,继而环住兰息的脖颈,将两人呼吸纠缠在一处。 这是给她机会救美吗? 兰息正欲推开怀中人,却依稀瞥到几个人影。 第7章 第七章 什么人? 渡气护住御锦,兰息一面使出避水诀,一面警惕地望着愈来愈近的黑影。 待黑影靠近,兰息未来得及出手,即被御锦蒙住了眼睛。 “他们是我的人……”凑在兰息耳畔的轻喃,御锦恍觉避水不是幻觉。 蓦地睁开双眼,御锦正欲打量潋滟的水光,她的门客已从西面游来,救她们出困境。 “抱紧我……”无暇追问兰息的异术 ,御锦已重新伏到兰息身前。 待偌大的网兜从脚底封到头顶,兰息才透过鱼鳞般的网眼,看清远处有不少黑影,正奋力浮出水面。 “哗——” 破水声尤为刺耳,网眼外的大船也令人胆寒。 满船的宫仆捧衣已迎,船首,立着一个身着华服的青年。 这便是怀中人的算计吗? 兰息想发怒,却被御锦勾住了脖颈,缠住了舌尖。 接着,收紧的渔网如涟漪般散开,船上众人皆跪地不敢抬眼。 何必呢? 横眉扫过船上的众人,兰息蹙蹙眉,选择环住御锦的腰,加深之前的纠缠。 如此一动,船上即刻多了抚掌声。 “真是英雄出少年!不怪皇妹会心仪魏世子!如此多情儿郎,怎会不惹人梦牵!” “阁下是?”惩戒般与御锦唇上留下一个牙印,兰息沉眉望向抚掌处。 但只一瞬,兰息已辨出抚掌者就是船头那人。 “四殿下?” 凭“皇妹”猜身份,兰息将御锦护到怀中,“方才之事……” “本殿都看清了。”似是怕兰息误会,四皇子御丹含笑道,“沉船是本殿的主意,为的是探探世子,可是良人……” “结果呢?” “还不确定。” “那容我们更衣再议。”露袖间的水渍与四皇子,兰息松开御锦,催促道,“你身子弱……” “唔!”环住兰息不松手,御锦皱着眉,引得跟在四皇子身侧的黑出言解释。 “四殿下!公主说她想陪驸马去更衣……” “更衣?”挑眉望向御锦,四皇子似笑非笑道,“皇妹真会与本殿出难题。本殿不是魏世子,皇妹问本殿,可算是问错人了。不过,女孩子面皮薄儿,我这做兄长的,自然要代劳……魏世子,不知您可愿陪锦儿去更衣?” “我……”兰息想拒绝,腰间的手却抓的更紧。 罢了。沉眉与四皇子拱手,兰息冷声道:“荣幸之至。” “何必这般勉强?”御丹仿佛看了场“逼良为娼”好戏。 想过魏兰息纵是改了名,也抹不去他曾是风流公子的事实,御丹沉声道:“本殿不是强人所难之辈……世子若看不上锦儿,大可不必对她怜香惜玉……否则,若是惹她春心错付,岂不是本末倒置?” “再者,魏世子是赏花高人,该是懂得如何护住女子的芳心……总之,无论是何种理由,但凡锦儿从你处受了委屈,我这做兄长的,都要你以命抵之……” 尾句隐隐带上威胁,御丹噬着笑,等着兰息知难而退。 “自然!”含笑回望御丹,兰息确信此行是来对了。 来时,她尚想着如何才能劝退御锦。 当下她已全然放心。 宛若君子之交般,与御丹回礼,兰息想归还发簪,脚背却是一痛。 “唔!”单脚踩住兰息的鞋面,御锦蹙眉甩了御丹一袖水。 兰息是她选中的夫婿,哪里能容下其放肆。 “皇妹!”御丹被甩得有些狼狈。 抬袖隔开御锦的脸,御丹愤慨道:“不是想去更衣吗,还愣着干甚……” “是。”提防御锦也甩自己一身,兰息果断将眼前人打横抱起。 如此一动,便有几个机灵的婢子,赶着起身带路。 真是好眼力! 回眸瞥四皇子一眼,兰息抱着御锦前行,婢子们皆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待登上十来级台阶,行至一客房内,婢子们迅速退下,仅留两人在屋内。 “这是?”打量着房内的陈设,兰息萌生了退意。 上楼时,她只当这是寻常的客船,不曾想,这屋舍内,只有缭绕的云雾,与两排简单的衣架。 “怎么了?”怕兰息逃走,御锦倚在兰息怀中,暗暗拔掉头上的金钗。 “没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想起昨日两人便在如梦居内同处一室,兰息望着屋内那占据了四分之三的水域,心生惧意。 “不要怕!”抚着兰息的面庞示意其松手,御锦披着如瀑的青丝,快步走到门前上了锁。 “你锁不住我。”兰息佯装不知道御锦做什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含笑解开了兰息侧身的绳扣,御锦小心地避开兰息的腹部,自顾自道,“我从未做过这些。这是第一次做。” “不该先看看自己吗?”入手的冰凉让兰息有些烦闷。 捏住御锦的手,替其脱下外袍,兰息冷声道:“便是有目的,也该先照看好自己。” “你不怪我?”御锦唇间露出浅浅的笑意。 “怪你什么?”兰息扶御锦下水,“不过是谈婚事,何必搭上你的名节?” “怕你不应……”光臂伏到兰息怀中,御锦得意道,“世子当众轻薄于我,怕是再也没机会悔婚……” “陛下答应么?”抱御锦行到水中,兰息与其泼冷水,“若是他答应,便不会不下旨意……” “我的婚事自然是我做主。”抬着眉望兰息,御锦道,“再者,你治好了我的哑病,我也该以身相许……” “不再想想?”再与御锦解去一层里衣,兰息气定神闲地将这眼前这块嫩豆腐泡到水里。 “想好了。”御锦羞涩地背过身,“我想你做我的驸马……” “凭什么?”在御锦转身时,跃回池旁,兰息施个咒术,使衣衫变干,“你我不过一面之缘。” “一面……还不够吗?”御锦没想到兰息会拒绝。 “你喜欢我什么?是喜欢我东都的花名,还是喜欢我的咒术,亦或是……”兰息拖长了声调,池中人却掩面屏住了呼吸。 “哭什么?”见不得人落泪,兰息点足捞御锦出水,又抬袖拂去御锦面上的水珠,与其重打了一个咒印,上好妆容。 上罢,兰息赞叹道:“还是玄天妆衬你……” 御锦闻声,眼中又隐有泪光:“既是衬我,你又何不与我画一世?” 第8章 第八章 “非要如此吗?”兰息不忍怀中人落泪。 起身取婢子备下的衣衫披在其肩上,兰息寻回御锦丢在地上的金钗,半跪在其身后,与其不紧不慢地绾头发。 “世子……”借水面看清兰息的姿势,御锦愈发委屈。 身后人明明怜她,如何不愿娶她? “当真不可吗?”御锦从倒影中看着端详着兰息的神色,半真半假道,“世子也知晓我的身份。父皇宠我,皇兄惧我。若是我有心与你,纵使世子无意,我亦能邀你过府……” “为什么不呢?”慢条斯理地顺着掌中的青丝,兰息反将御锦一军。 诚如其所言。其为当朝公主,可以恣意选夫,不需男子同意。 那为何要在她这厢例外呢? “殿下喜欢我?”兰息喜欢说亮话,“或者,殿下有求于我?” 自行给出两个答复,兰息眉间多了清浅的笑意。 “殿下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兰息又如何帮你?” “我……”御锦紧紧手,蹙眉道,“我选哪个,世子才愿意应下婚事?” “都不对?”兰息没想到这个结果。 御锦摇头道:“世子想岔了。确如你所言,锦儿喜欢世子,也有求于世子。” “求我什么事?”兰息只当御锦又遇到了难处。 “应下婚事。”御锦说得云淡风轻,袖中十指已然紧张地蜷起。 “你今日做得这般多……” “都是为了此事。” “呵!真是奇女子!”自她记事起,与她献媚的男女不计其数,但如眼前人这般破釜沉舟的,还是第一次见。 轻笑着掩住眸底的惊诧,兰息插好手中的金钗,扶御锦起身。 “真的喜欢么?”仿佛要做出决定,兰息将御锦揽到怀中,“喜欢我的人很多,不知锦儿喜欢到何种程度?” “我……”御锦犹豫道,“世子需要我喜欢到何种程度?” “无需讨好我。”已然摸透了御锦的习惯,兰息抚过御锦的侧脸,轻笑道,“喜欢勉强不得。殿下说喜欢我,不过是遇到未知的悸动……夫婿乃人生大事,仓促不得。殿下若是执意选我,可等彻底了解我之后……” “如何算了解?”御锦环住兰息的脖颈,“坦诚……相见,还不够吗?” “殿下身上有秘密……”兰息点到为止。 “世子身上没有吗?”御锦想深究下去。 “有……所以我们不合适。”似与怀中人道别,兰息往御锦额上落下一吻,柔声道,“过几日我许是会远游……” “什么时候回来?”御锦拽住了兰息的袖口。 “不定。少则三五年,多则……” “那世子应下婚事吧!”御锦伏到兰息肩头哀求,“御锦所遇非人,幸遇世子……世子若是远游,御锦愿等世子一世……” “何必这般委屈?”抱着御锦走近门扉,兰息道,“世间良人千万,舍了兰息,殿下定是寻到更好的……” “可已然来不及了!”倚在兰息的肩头,御锦啜泣道,“御锦待世子之心,固然未到非卿不嫁,但父皇与我的备选里,唯有世子待我有几分真意……父皇说,御锦既是要与江承解除婚约,便需寻得下家。我与其婚约在下月,世子可能懂得御锦的难处?” “懂了。”肩头被泪水润湿,兰息不禁抚着御锦的后背,与其顺气,“你希望我如何做?” “应下婚事。” “嗯?”兰息微微挑眉。 御锦匆匆解释道:“世子只需应下便是……御锦不急着与世子成婚……” “那日后呢?”兰息有些不放心。云洲执政数载,她只学会了两词,一是夜长梦多,一是弄假成真。 她自然可以与御锦约定婚约不作数,可此事又不会外传。 若是出了变故,当真会真假难辨。 “自然是依世子的意思。”御锦含羞低下头。 兰息则是会错了意。 不当真么? 比照过御锦不是任人宰割的落魄公主,兰息稍稍安心。 “那就依你吧。”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炼成飞鸾状的坠子交与御锦手上,兰息俯首再递另一根发簪,等御锦与她换上。 “世子……”掌心的飞鸾尚有余温,御锦被忽如其来的峰回路转,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眼前人真的答应了么? 颤颤兢兢地抚上兰息的发髻,御锦神情恍惚地稳住发簪。 “啪——” 金属落地的声响在房内格外刺耳。 “我……”御锦想道歉,发簪已回到了她指尖。 “怎么这么不小心?”握住御锦的手,带其将发簪送入发髻,兰息轻笑道,“无论真假,既是约定,便以物为信……殿下送的发簪,兰息很喜欢……” “世子送的……御……锦儿也喜欢……”不提发簪是她跪了半夜,才与父皇求来的,御锦低眉望着手中的飞鸾,越看越喜欢。 “有那般好看?”兰息未言她出世时,背上所带之图腾,便是飞鸾。 “如何不好看?”爱惜地捧在掌心,御锦靠在兰息的怀中,舍不得眨眼,“看见它,就仿佛看到了阿兰一般。” “阿兰?”欣赏着怀中人的娇态,兰息想纠正御锦的称呼,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魏世子!四殿下邀您赏月。” “赏月?”兰息挥开门锁,抱着御锦出门。 一出门槛,湖上便是一轮满月。 心道赏月或是饮酒,兰息随婢子前行。 待快步绕过三四个长廊,行至船板之下,兰息被眼前的奢靡之景,震得半晌未回神。 什么叫别有洞天?这便是! 扇形的舞场尽是杨柳腰肢,红巾翠袖间,又伴有酒香琴瑟之音。 佐之全场只有两把椅子…… 兰息想到了鸿门宴。 御锦也被自家兄长的布置惊得皱起了眉。 来前,御灵便说过,要试试她选的夫婿。 谁曾想,却是想出了这种法子! …… “唔!”负气挥退婢子,御锦将下唇咬的发白。 揪住兰息的前襟,示意其转身,忽有笑声由远及近。 “魏世子!本殿恭候你多时了!” 殷切地邀兰息入座,御灵率先命婢子去扶御锦。 第9章 第九章 “唔!”扬袖挥退婢子,御锦端着怒目与自家兄长对视。 “锦儿……”御灵倒是没被御锦吓住。 纵然东都内,敢与他这般耍性子的不超过五个人,御灵也依然没有停下试探的想法。 他是御锦的兄长,也是宦海沉浮了数年的皇子。对付兰息这样的浪荡公子,他自然更有手段! 况且,他这妹妹,虽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却不善识人。 其寻那仪表堂堂的江承尚且靠不住,这弱不经风,还似少年的魏世子当然也要不得…… 他只有一个妹妹,自然值得最好的! “莫要任性!”缓步走近御锦,御灵语重心长道,“皇兄寻魏弟只是想邀他赏赏西岸春景……” “唔!”御锦怒意更甚。 什么西岸春景!西岸是脂粉之地,皇兄邀兰息赏春景真真未安好心! “锦儿呀!”御灵跟着沉眉,“你且放宽心……你们成婚后,魏弟需称我一声‘内兄’……我这做兄长的如何会害他?再者……” 挑眉望向兰息,御灵笑道:“魏弟是此处熟客,自然不会在浅滩翻船……魏弟说是吧?” 拉长音问兰息,御灵再与左右使眼色去扶御锦。 “殿下说的是!”兰息含笑点头。 点罢,兰息伸手抚上御锦的侧脸,让御锦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唔?”只当兰息要劝她离去,御锦环住了兰息的脖颈。 “锦儿!”眼中是淡淡的宠溺,兰息俯首往其额上落下一吻,轻笑道,“相信我……” “唔……”御锦试图抱紧眼前人,却落空了。 “唔?”落脚在那坚硬的船板,御锦抬眸去寻兰息的踪迹,只见兰息已与自家兄长并肩去了舞场上。 “唔!”负气跺脚,御锦正欲追上去,左右婢子已跪了一地。 为首道:“长公主!殿下与您在楼上安排了位置,还请您移驾那处。” …… 放下御锦时,兰息也因怀中的余温失神。 待随御灵在仅有的檀木椅上落座,兰息方才望向御灵,低笑道:“锦儿有殿下这样的兄长,真是羡煞旁人……” “世子说哪里话?” 急于撇清兰息与御锦的关系,御灵挥挥手,佯装烦闷地举杯,“锦儿不懂事,让世子见笑了……” “不……殿下说笑了,长公主她很懂事……” 含笑纠正御灵,兰息没有拒绝案上这飘香的酒。 端起金樽一饮而尽,兰息起身翻转过酒杯,带着三分醉意道:“她懂事到兰想娶她……” “娶?” 御灵跟着起身,“世子想清楚了么?”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挑眉与御灵对视,兰息弃了金樽,改换成案上坛口大小的金碗。 “我,魏兰息,想娶,长公主殿下!” 言罢,兰息连饮了三碗。 “呵!”本就存了灌醉兰息的心思,御灵不甘示弱地唤婢子上前专门添酒。 待案上那六个明晃晃的金碗都装满了酒,御灵敛袖跟着牛饮了三大碗,发狠道:“本殿的皇妹,德才兼备,又岂是你这无名世子想娶便娶的?” “她只想嫁我……”兰息笑着又饮了三碗。 “那也须得本殿点头!”饮得有些上头,御灵硬撑着灌下三碗,气息不稳道,“锦儿她自幼便跟在我身边……你不知,她幼时因病吃过多少苦……” “那是跟你。”轻松地再饮三碗,兰息于烛光中,晃着手中的酒汤,恣意道,“跟我便不会吃苦……我只会将她泡在蜜罐里,佑她一世无虞……” “是吗?”“咯咯”笑上两声,御灵红着脸,步伐不稳道,“本殿十五建府,十七大婚,如今二十又四……世子不妨猜猜本殿院中有多少妙人?” “六个?”兰息依着江承的后院猜。 “哈哈哈……”被少年言语逗笑,御灵饮下一碗酒,轻喝道,“少了!再猜!” “十个?” “不对!再猜!” “三十?”兰息再饮三碗酒,已然摸不准御灵的用意。 “你再饮三碗!”御灵靠在椅背上,目光不断游离到高处。 他的皇妹便在那里…… 惦念着定要与御锦寻个好夫婿,御灵摇摇头,让双目清明些。 “好。”相信自己能千杯不醉,兰息利索地喝了三碗。 “四十一!”报出一个数,御灵转而抚掌赞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这百年陈酿,世子竟能连饮二十一碗,当真是好酒量!” “不知可能配得上锦儿?”兰息继续端酒碗。 “你未听懂本殿的话!”御灵醉醺醺地勾住兰息的肩膀,“本殿与皇妃青梅竹马,又与侧妃一见钟情……” “殿下的意思是?”兰息稍稍拉开二人的距离,“兰是真心喜欢长公主殿下……” “谁又不是真心喜欢?但纵是真心喜欢,也免不得喜新厌旧……那姓江的不喜锦儿吗?自然是喜欢的……他不喜欢姗儿么,自然也是喜欢的……那江承不过是一个寻常庶子……而世子你呢?”御灵大笑道,“你是知己满东都的魏世子!” “你说说!”往兰息手中塞一碗酒,御灵嗤笑道,“单是看着眼前这群莺莺燕燕,我这做兄长的如何安心将锦儿交与你?” “我会做与你看。”听懂了御灵的忧思,兰息一面为御锦庆幸,一面又为此间女子悲哀。 御锦足够幸运,有个位高权重的兄长替她出头,□□夫婿。 那些没有兄长的女子呢?怕当真只能如游记中所言的那般“百年喜乐由他人”。 抬袖再饮一碗酒,兰息端目望向舞场,场中那一个个顾盼生姿的美人随即拂动衣袖,露出些许春色。 “这些人都是我的知己么?”兰息嗓子发干。 “世子不妨认认!南岸当家说,世子四年来,曾惠顾百余次,想必定有得你心的女子……”御灵歪在椅中,“此处聚了佳丽三百人,世子只需认出一个你点过的女子,本殿便许去回禀父皇,求允你与锦儿的婚事……” “若是没认出呢?” “那本殿便做个散财人……替这三百女子赎身,尽送与世子。只是……” 御灵忽的提高声音,“你与锦儿的婚事便要作罢。” 第10章 第十章 “以一换百吗?” 兰息眸中流露痴迷之色。 只当兰息应了,御灵兴致勃勃地递与兰息一碗酒,道:“我便知世子是个聪明人!” “是吧。”兰息接过了酒,口中的话却是打了御灵一巴掌。 “所以兰息不能答应殿下。” “可是觉得三百不够?” 御灵没有泄气。 搭上兰息的肩膀,御灵指着领舞的女子,竭力举荐道:“瞧到她了吗?那是西岸最有名是清倌……据南岸当家所言,其肤白赛雪,体轻如烟,蕙质兰心,书画双绝……如此妙人,寻常人见她,尚需五百金……而世子今日只要……” “能胜过锦儿吗?”扬眉打断御灵,兰息将目光放远,情真意切道,“兰息不信世上有比锦儿更好的女子……” “你——”御灵轻斥道,“锦儿乃皇室之女,怎能与这群浮萍相较?” “这便是了!”兰息笑出声,“殿下既知她们不能与锦儿相提并论,又何必为难于我?” “为难?”没有丝毫尴尬,御灵转身坐回到椅子上,冷笑道,“看来世子说我为难于你,那本殿自然该如你所愿。莫要耽搁了,一柱香……世子快认吧!” “若是不呢?”兰息不认为眼前三百人里真有原身的恩客。 当权者做事,从不会授人以柄。 御灵为她而来,自然做好了击溃她的万全准备。 确切说,是做好了让她出丑的准备。 更衣也好,饮酒也罢。这些无一不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便是如更衣时,御锦投怀,兰息也丝毫不怀疑有人盯梢。 真是无趣呢! 扬指摸摸御锦所赠的发簪,兰息敛袖,不怒自威道:“烦请殿下告知陛下,兰与锦儿两情相悦!告辞!” 言罢,兰息转身便走,却被隐在四处的暗卫阻住。 “殿下想动手?”兰息面色阴郁了几分。 “世子若是此时走,本殿定将奏与父皇,言你德行有亏……” “那……殿下想要我如何?” 兰息回头与御灵对视,两人眼底的清明都让彼此心惊。 “认人。”御灵做了个“请”的手势,忽有一道“寒光”从他颊边划过。 “有刺客!”暗卫们迅速围了一圈,只见头顶有一华服女子凌空而来。 “长公主!”认出御锦的身份,暗卫们果断弃兵跪地。 御灵的面色则格外难看。 锦儿下来做什么? 沉眉欲劝离御锦,御灵还未出声,齐膝的黑已凑到他身边,嬉笑道:“嘿嘿嘿。四殿下!长公主说,驸马累了,些许事,还是过些日子再谈吧。” “滚开!”从未将黑放在眼里,御灵直接走到御锦面前,命令道,“放开他!” “唔!”展臂将兰息护在身后,御锦固执地与御灵对视,等着其放兰息走。 御灵道:“锦儿。君无戏言。我已说过,定是要魏世子认出人,才能放他走……” 御锦不为所动。兰息是她请来的,婚约亦是她定的。早前,她只当,坏她姻缘的只有东都贵女,不曾想,此事差点坏在自家皇兄身上。 “唔!”吐单音表明立场,御锦转身拉住兰息,往舞场外走。 御灵见状,忍无可忍道:“来人呀!送长公主回宫……” “唔!”不曾想御灵会与自己动手,御锦忽的从袖里拔出一把匕首,作势便要往脖间抹。 兰息凝眉当机将其手中的匕首打落到地上。 “嘡——” 匕首的寒光让御灵生出了一身冷汗。 兰息索性从身后将御锦环住。 “认吧!”想结束这场闹剧,兰息抱着御锦,坐到了座位上。 “开始!”御灵没有拒绝兰息的提议,只是情绪较早前低沉了许多。 “唔!”担心兰息中了御灵的全套,御锦急红了眼。 兰息则气定神闲地看着御灵张罗。 御灵为认人做了不少准备。 端是文书便备了四个。 眼看着书生打扮的四人,一字排开在阶前,兰息腰间有些痒。 “殿下迫不及待了吗?”弯眉与御锦耳语,兰息轻轻拉开御锦的手。 御锦则狠狠瞪兰息一眼,迅速偏头不看她。 这算什么事? 明明应对的是她兄长呀! 暗想亲兄妹对峙定然不好受,兰息与御锦取了一杯酒,便闻御灵道。 “魏世子,锦儿不沾酒……” “不沾么?”望着那朱唇间的金边,兰息正要收手,却被御锦按住。 “唔……”探舌轻点酒面,御锦面上浮起了一层粉色。 “莫喝了。”兰息沉眉收走酒,微醺的御锦已是欺上身来,与她赠了些许佳酿。 原来酒是要这般喝…… 扬眉欲回甘,兰息听到阶下有人轻咳了一声。 “世子,该开始了!” “好……”搂着御锦等御灵出招,兰息定睛一望,只见舞池中的女子已首尾相连,排成了数行。 接着,排在首位的女子,站到了距兰息三步之遥的地方。 “世子可见过此人?”为首的书生率先发问。 见过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兰息不急着作答。毕竟御灵之前并未说是以问答的方式认人 。 “依殿下之言,世子若要自证认识那个姑娘,需独自答对三题,再与那位姑娘同时答对一题……” “也就是四个题?”兰息多看了御灵一眼,笑道,“题是殿下的手笔?” “是姑娘们的手笔。”不敢再拖延,书生恭敬地重新开始念题。 “世子,您唤过这位姑娘的闺名吗?” “世子,这位姑娘吃夜宵吗?” “世子,这位姑娘祖上可是打渔的?” …… 稀奇古怪的问题接踵而至,兰息只觉御灵打了个好算盘。 真不愧是游记里坐过皇位的男人……够无耻。 只是,她当真要受其摆布吗? 被脖颈间的温热浸润,兰息凝凝神,眼前只剩下最后一个姑娘。 “第一个问题:她的名字是?” “月青?”兰息打量着女子的装束,试探着说出游记中,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字。 说罢,腰间又是一痒。 “恭喜殿下。”佯装看不到兰息是异样,为首的书生望向邻座。 邻座战战兢兢道:“第二个问题:月青姑娘最喜欢何事?” “观雨……”兰息望着怀中人,眯眼再吐出两个字,“听风?” “恭喜殿下……”顺排第三的书生不敢看御锦,只是埋首案间,压低了声音,“第三个问题:月青姑娘是否随世子去过魏王府?” 第11章 第十一章 这……去还是没去呢? 兰息因第三个问题蹙眉,御锦也转过身,定睛打量眼前这个自称“月青”的女子。 其人,不施粉黛,手抱琵琶,面上似是为了避嫌,特意围了层青色的薄纱。 她识得兰息吗? 想过前面百余女子,无一人,能问出兰息知晓的问题,御锦心底升起了浓浓的忧虑。 她是兰息中意的女子么? 暗暗与月青相较,御锦希冀兰息答错此题。 不料身后人道:“去过。” 兰息此言一出,散坐在四周的佳人们纷纷起身,望向月青。 是了,魏王府不是寻常地界。 月青一介魁首,又是如何进的魏府? 再者,魏世子虽风流,却从不点人出阁。 纵是魏世子有通天之术,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携一西岸女子入魏府。 “魏世子是作弄我等么?”御灵冷冷开口。东都皆知月青姑娘不出阁。 开头两题或是刁难,这第三题摆明明是月青送的人情。 “不对么?”兰息望向书生。 她不在意御灵如何看,她只在意第三题答对了没有。 “恭喜世子!”书生不知月青琐事,只是一面与兰息恭贺,一面展开案上唯一的卷轴。 “这是第四道题目。需要世子与月姑娘一起作答!” “好。”兰息点头。 “是。”月青将琵琶递与左右,抬脚往前走了一小步。 “叮!”月青脚步一挪,即带了铜铃声,引得众人皆是往她脚上看。 这一看,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赤足!月青竟是在料峭春寒中,打着赤足…… “青姑娘还是要注意些身子。”兰息善意提醒,惹得月青抬眸望了她一眼。 “世子还是答题吧!”启齿便拒兰息于千里之外,月青转身背对着兰息,等着书生念题。 “好。”不介意冷遇,兰息转眸望向书生,即有婢子上前,呈与她笔砚。 “世子需写在纸上!” “好。”兰息不觉有诈,提笔便等着书生张口。 “世子、月姑娘且听题。这世间最美之人是谁?” 是谁呢? 兰息想想自己在云洲的名望,提笔写下了“兰息”。 兰息动笔时,御锦便在其膝上。 扬唇看着兰息将自己写在纸,御锦不禁抬眸望望兰息的侧脸。 平心说,兰息眉宇虽有英气,却是一副阴柔之象。若是与其换上女装,再添上脂粉…… 御锦不敢想下去,又舍不得不想。 她是知晓此题正解的。 月青是东都有名的美人,此题写“月青”,自然是西岸一段佳话。 不过,写“兰息”也未必出阁。 若是妆容得当,她的兰息又未必会在月青之下。 暗暗将月青与兰息的容貌比了又比,御锦确信月青不如她的夫婿颜色出挑。 待想过月青是女子,兰息是男儿……御锦面颊一红,禁不住摇了摇了头。 “怎么了?”觉察到怀中人不安分,兰息低眉望向怀中。 御锦没吭声,只是端着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兰息。 “不会娶她。”兰息含笑回望御锦,低声承诺。 御锦大戏,不料背对她的月青,竟是在兰息开口后,迅速接话道:“多情之人,岂为我夫?” 月青答话时,语调极为冰冷。 奈何其声竟似珠玉坠地般好听。 “呵!”笑过自己的音色或是能胜过月青,御锦倚在兰息怀中,等着听答题的结果。 见御锦没发作,御灵也不欲追究月青。 他本就是来落兰息面子,有人替他更好! 挥手示意书生宣告,御灵等着看兰息笑话。 场中佳丽,也纷纷议论着,艳羡月青能与皇室扯上关联。 “世子答的是‘兰息’!” 将力透纸背的墨字展与众人,书生由衷的敬佩兰息的书法。 展罢,书生又举起月青的字,气沉丹田道:“月青姑娘答的是……” 刻意卖了个关子,书生望向御灵。 御灵笑道:“可是月青?” “是‘兰息’……” 转身取下面上的轻纱,月青露出一张极为冷艳的面庞。 御灵见状,险些捏碎了手中的点心。 世间竟有这等绝色? 御灵舍不得挪眼,兰息则专心地摆弄着御锦的手掌。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至少,怀中人就快是她名义上的妻子了! 兰息想着婚约已成,御锦的双眼却直勾勾落在月青脸上。 她竟然有些嫉妒! 确切说,打月青落下面纱起,她便想将兰息的眼睛遮住。 只是,月青没有给她机会…… 月青是认定了兰息。 顶着惑世的面容跪到兰息身前,月青双手合十,甚为庄重道:“青,蒲柳之姿。不敢求妾室。惟愿为婢,随大人左右……” 为婢? 月青的话像一颗石子滚入了御锦的心湖。 记得在如梦居时,便有一个叫“喜儿”的女子闹着要与兰息为婢,御锦想张口,又记起自己不能在人前言说。 “不可!”熟悉御锦的每一个眼神,一旁的黑站到了月青眼前。 月青并未将黑看在眼里,只是望着兰息,无比虔诚道:“这是青的心意,还望大人接受。” “凭什么?”兰息听得懂月青的话,亦看得懂月青眼中的虔诚。她在云洲遇到太多的人,要追随于她。亦遇到太多的人要与她为婢。 可云洲的婢子,并非东都这般简单。 “你会什么?”兰息抬眸望了月青一眼,其面上的妆容引得兰息皱了皱眉。 竟是玄天妆…… 略微愧疚地抱紧御锦,兰息蹙眉道:“她是兰之妻。你之事,需问她的意思。” “锦殿下么?”月青展颜一笑,如柳絮迎风,摇曳婀娜。 “请锦殿下许我做大人的婢子。作为交换……”月青望望左右,起身凑到御锦耳畔道,“月青能拿出江大人与缈殿下私交甚好的证据……” 缈儿?闻月青提到了前世里,嫁与江承的第三人,御锦抿抿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还不够么?”看到御锦的小动作,月青抬眸望望兰息,眸中有了笑意,“再加上大人的旧事如何?大人是月青最崇敬之人,殿下又是大人的夫人……月青定不会欺瞒夫人!” 第12章 第十二章 月青语罢,御锦眸底沉成了墨色。 何谓大人的旧事?月青当真与兰息有旧事吗? “哗——” 起袖欲掌掴月青,御锦刚扬手,月青却从袖中展出一块腰牌。 那腰牌不过巴掌大小,但那玉底金镶的“御”字当真让御锦僵到了原地。 这是父皇随身的腰牌。曾于三年前,赐与一个妙手回春的医者。莫非那医者就是月青? 可月青若是那医者,又为何要卖身于西岸呢? “都是为了大人!”含笑为御锦解惑,月青翻手将腰牌递与御锦,柔声道,“烦请夫人应下。夫人若是应下,此腰牌便归夫人。” 给她?御锦下意识抓紧兰息的衣袖。 眼前这个叫月青的女子让她害怕。旁人许不知这腰牌是何意,但御锦记得清楚,父皇赐腰牌时,曾传诏东都——无论何人持此腰牌,都如他亲临。腰牌持有者,还可向皇室提一个不伤及皇室性命的要求。 月青是在与她示威么? 御锦惊魂不定地望着月青,月青却只是含笑等她做决定。 这该如何是好那? 御锦扭头求救地望向兰息,兰息迅速扬手接过腰牌。 “想要么?”兰息含笑轻抚御锦的肩膀,余光却落在月青身上,“若是想要,便拿着……” 可这般你便要带月青回府了! 想过江承也好,腰牌也罢,终不如兰息重要,御锦即刻夺过兰息手中的腰牌,递回给月青。 月青挑眉:“殿下当真不要?” 艰难的点头,御锦指着月青收手。 不料月青旋即起身冲御灵举起手中的腰牌:“四殿下可是识得此物?” “这是?”饮酒的御灵被偌大的“御”字惊得跪到了地上,高呼“见过父皇”。 御灵一动,场中众人也不敢迟疑,迅速跟着御灵跪了一地。便是有几个胆大的,也只是偷瞄月青几眼,不敢直视。 “月姑娘所求何事?”御灵率先从腰牌里回神。 恭敬地朝月青拜拜,御灵与坐在椅上的兰息使了个眼色。 “呵!”兰息不为所动,只是打横将御锦抱起,柔声道,“锦儿累了,兰要送她回府。烦殿下恕兰无力!” 言罢,兰息点足而行,转瞬便飘出数步。 “世子——”在皓月下看清兰息的眉眼,御锦定了半天神,才确信兰息正带她在水面上疾行。 “怕吗?”兰息在疾驰见,与御锦凝出一朵冰莲,含笑道,“若是怕,可看看这朵冰莲……” “这里面有什么?”御锦望着冰莲,不敢伸手。 “我的旧事。”搂紧怀中人,兰息扬唇道,“凡是你想要的,我都能与你办到。无论是江承私事的证据,亦或是腰牌……只要你想要。” “那若是我不想见月青呢?”御锦犹豫着张口,掌心已是被兰息塞入了一块腰牌。 “我……”御锦说不出话。想要腰牌的是她,不想要月青的也是她。如今腰牌已到了她手,那月青自然该是入魏府的。 “世子随心吧……”无心去看那朵冰花,御锦攥紧手中的腰牌,腕上却是一凉。 “不会有月青。”将冰莲缩成一手链围在御锦腕上,兰息与御锦笑笑,轻声道,“你若是不介意远嫁,便是娶你也无妨。” “远嫁?”御锦不明兰息的意思。 兰息则是指指御锦手上的冰莲,点足带其上了岸。 兰息脚尖一落地,守在岸边的魏方与白皆是聚了过来。 笑嘻嘻地同御锦见礼,魏方是将御锦做当家主母供奉。 白则是瞥了兰息一眼,依旧未看上自家主子选中的姑爷。 “就此别过吧!”见御锦府中有人,兰息径直与御锦告别。 领魏方走出十余步,兰息腰间忽是一暖。 从身后紧紧环住兰息,御锦没有放其离开的意思。 魏方见状,忙小跑着跳上魏府的车辇回府,独留兰息与御锦停在路上。 “锦儿?”兰息拉身后人于身前,却见其脸上已是湿了一片。 “出了何事?”警惕地将御锦护到怀中,兰息凝眉欲寻白,御锦已环上了他的脖颈。 “世子可能送我回府?” “回府?”兰息倒不怕行远路。 伸手欲抱起御锦,不料其竟是退了一小步。 “世子可能陪锦儿走回去?”言语中带上几分娇柔,御锦小声道,“也不知怎么了,今日忽得不想乘车辇。” “好。”侧身让御锦走到前面,兰息看看漆黑的官道,再取湖水凝了两盏冰灯。 “这……”看清了兰息的动作,御锦犹豫了片刻,终究只是接过那笼着蓝色的莲花灯。 “可是好奇它们是如何做出来的?”同御锦并肩行,兰息抬高手中的冰灯,弯眉道,“若是想学,兰可以教你。” “难么?”御锦倚在兰息怀中,凝眉望着灯盏与挑杆间那细若蚕丝的冰线,禁不住伸手去探。 这一探,御锦惊得掩住唇。 “怎会这般有韧性?” “如何不会?水乃至柔之物,却驰骋天下之至坚……凝水为冰,不过是雕虫小技。确切说,只要掌握了妙门,便是凝水为人,也并非不可。” “凝水为人?”御锦不可思议地瞪大眼,“是活生生的人么?” “当然是活人。不过代价会大些。”兰息思忖着要不要凝出一人,与御锦开开眼。 “我不信。”御锦摇摇头,“生死有数,人鬼殊途。怎会有人能以水化人呢?” “化人不难。”兰息不以为意道,“难得是不让化的人消失。” 含笑凝出一个盈着蓝光的自己,兰息咬破指尖,冲其眉间点了一滴血。 “这是?”御锦望着眼前渐渐灵动的人影,久久不能回神。 “月青眼里的兰息。” 兰息与人影一同答话。 眨眼间,那人影也自行在掌中凝出了一盏冰灯。 “她是?” 盯着黑暗中的三朵冰灯,御锦攥紧兰息的衣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是另一个我。” 再次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强迫自己镇定,御锦凝视着从冰雕渐渐化成常人的人影,大着胆子道,“兰息是女子吗?” “是。”兰息放人影走在前面,展眉与御锦道,“这是魏王的主意……锦儿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我……”御锦正欲回话,却见眼前那婀娜多姿的人影回头,与她笑道,“莫要反悔!她是云洲圣君,嫁与她不亏!况且……” 影子顿了顿,揶揄道:“兰息是喜欢你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兰息喜欢她? 御锦惊诧地望着影子,影子唇间的笑意又加深了几许。 “不信吗?”提冰灯照亮兰息的眉眼,影子扬唇道,“若非喜欢,我们的圣君大人何必为你,废那般多的心思?” “多嘴。”不喜影子这般卖弄,兰息抬袖正欲将其打散,却被御锦环住。 “她能……活多久?” 纠结了片刻用词,御锦还是选了“活”字。 谁让影子那般像活人呢? “看我心情。”兰息蹙着眉,一副庄严宝相。 “那……可是能让她陪我几日?”御锦挽住兰息臂肘,“府中人还不知我能开口,留她陪我说说话可好?” “想说什么?”兰息一手稳住冰灯,一手与御锦五指相缠,“说与我不好吗?何必说与它?” “想说……嗯……今夜的月色不错!”御锦仰头望望天上的皓月,相思的话却说不出口。 “是因为我么?”兰息眉间有了笑意,“若是因我,改日可陪你湖上一叙。” “还是西岸么?”御锦稍稍往兰息肩头靠一靠,轻笑道,“你个女儿家,如何会喜欢喝花酒?” “自然是酒好喝。”兰息扬唇笑笑,认真道,“所以,殿下可是想清楚了?要不要下嫁与我这个爱喝花酒的魏世子?” “我……”御锦想应下,不远处那婀娜的身段却引得她沉了沉眉。 “可容我想几日?”御锦停下步子,却未松开手。 “需要我告与四殿下么?”兰息眸底尽是柔光,“四殿下说过,只要我认出了人,他便会替你我求你父皇应下婚事……” “不必!”沉溺在兰息的视线中,御锦小声道,“我只是些许事未想明白,这并不妨碍你我的婚事……当然,女扮男装并非小事。说与我知便好,我会替你瞒下来……” “瞒下来作甚?”兰息扬眉往前走,“我不会在东都久留……” “那我呢?”御锦跟着兰息的脚步,“你走时,可会带我?” “带你?”兰息看御锦一眼,含笑道,“若是你愿意,便带你。” “好!”弯眉跟在兰息身侧,御锦倒未想太多。纵然身边人有远行不归的意思,但天底下怎会有皇权寻不到的地方? 只当兰息少年意气,御锦低眉跟在兰息身后走。 她此时的心境早与来时不同。 来时,她想得是,如何嫁给这个治好她哑疾的俊俏世子。 此刻,她满心念得,皆是如何在众姐妹里攫取立锥之地,替其遮风挡雨。 这般惊艳的女子,便是该捧在掌心! 如是想着,御锦撞上了兰息的背。 “可是撞疼了?”转身替御锦揉揉鼻尖,兰息指着十步外的灯火道,“公主府已是到了,可要我送你回府?” “不……不必。”红脸低下头,御锦紧紧手,心中想得尽是,若是她将方才的想法说与兰息,兰息可会笑她自不量力? 是了。区区萤火,如何与耀日争辉。 如兰息这样的女子,怎须得她照拂? 羞愧地同兰息拜别,御锦匆匆走了几步,便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世子?”御锦匆匆回头,却撞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殿下可是忘了我?”扬起手中的冰灯,影子扶住御锦,弯眉道,“你与她讨了我,可是要好好待我!” 话罢,影子即打横将御锦抱起,踏墙而入。 …… 目送影子入墙,兰息一面分神与影子那处,一面朝魏府走。 魏府距长公主府不远。当着兰息翻入自家府院,耳畔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声。 “她当真心仪我吗?” 兰息凝凝神,瞬时借另一双眼睛看清了御锦的面容。 此时的御锦,与她白日所见的不同。白日里的御锦,如一件精致的瓷器,美则美矣,却易碎。而居于府邸的御锦,则像一把藏在剑鞘里的利刃,颦蹙间,皆蕴锋芒。 “你以为呢?”兰息控制着影子答话,顺带与正座的御锦,温了一壶酒。 “她喜欢喝酒吗?”打量着影子手下的酒壶,御锦皱皱眉,终是从其手中夺了下来,“饮酒伤身,你纵使只是她的影,亦要克制些。” “她喜欢饮酒。”兰息穿院而过,盘坐到自己的榻上,“她不仅喜欢春日的桃花酒,还喜欢秋日的菊花酒。殿下若是能寻到夏日的青梅酒,相信她不介意陪殿下多饮几杯!” “谁要她陪?”咬唇别开眼,御锦对着烛光,镇定道,“路上,你说的云洲圣君是什么意思?” “云洲乃地名。圣君……”兰息比较过两地风俗,轻声道,“大抵与你父皇的地位相当。” “这样吗?”御锦眸中先是有了笑意,又渐渐黯淡下去。 对于所慕,她自是希望其位高权重,只是,齐大非偶,如她这般普通的女子,当真配得上兰息吗? “怎么了?”兰息未想过御锦会如此多愁善感。 御锦也未想过,兰息在云洲那处,会有那般高的地位。 云洲是真的吗? 不敢想皇权之外,还有女子主政之地,御锦起身带着影子往镜前走,试图静下心。 “她会点妆,你可会?”御锦望着镜中人影,抚了抚其侧脸。 “她会的,我都会。” 兰息含笑默答:因为她便是我。我便是她。我们只是一个人的分影,并非两个人。 “是吗?”不知兰息原与影子是一体,御锦将影子按在镜前,伸手拔去其发间的朱钗,挑眉道,“可知晓她与我做过何事?” “知。”影子捕捉着御锦的动作。 当着纤手带着朱钗离开乌发,影子扬眉道,“殿下欠了我一根朱钗。” “怎会?”御锦望望手中的水渍,蹙起了眉。 影子则笑道:“殿下莫要气恼。影子浑身皆是一体。不离身,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物。离身,便会化作一滩水。” “这般吗?”御锦身为皇女,并不缺簪子。 含笑将下巴压在影子肩头,御锦俯身与影子画眉。 “本殿朱钗不少,你且容我在你面上练练手。待练好了,你再与本殿讨要朱钗也不迟。” “好。”纵容御锦在影子脸上为所欲为,兰息也不急着入寝。 凝眉望着御锦拘谨地往影子面上涂抹一下,又一下,兰息禁不住弯起了眉。 “你这般不行。”待御锦停笔,兰息自行施个咒术替影子净面,调笑道,“二指宽的黛眉,可出不了门……” 第14章 第十四章 “这正是与你描的原因。”笑盈盈望着摸上影子的眉眼,御锦柔声道,“便是在你这处练好了,才好去寻息儿。” “息儿?”兰息因御锦的称呼,忍俊不禁,“不过是画眉,用不得这般讨好我……” “这也不是说与你的听的。”御锦将影子与兰息分得很清,“同为女子,我较世子长一岁,称她息儿正合适。” “是吗?”想过游记中,御锦此时年近双十,兰息低眉一笑,暗忖自己竟是当真小了御锦了一岁。 “还是称她兰君更合适。或者……夫君也不错。”展眉揶揄半句,兰息强调道,“我的意思是,息儿这个称呼我不喜欢……” “你不是她,又怎知她不喜欢?”再次冲影子的眉毛动手,御锦倒是把素来珍爱的御赐黛粉都看轻贱了。 “莫要说她与你心意想通……”无心毁掉兰息眼里的娇花形象,御锦冲影子横眉道,“也不许将你我之事说与她……” “你我……有什么事?”借影子勾住御锦的腰,兰息凑在其耳畔,道,“长夜漫漫,殿下当真要画一夜眉?” “还有旁的事?”御锦眼神变得躲闪,“息儿留下你,缘我之故……你,不可无礼!” “那便这样画吧!”兰息没有松开手,反倒是闭上眼,凭五感往御锦指尖蹭。 “你——”御锦欲躲,手腕却被眼前人稳住。 “别动……”柔声嘱咐眼前人,兰息缓缓挪动,确保御锦的黛粉,尽数抹到该抹的位置。 “阿息……”任那细腻的肌肤一下又一下滑动在指尖,御锦不由咽了口浊气。 瞪大眼惊讶地望着那渐渐成型的柳叶眉,御锦未来得及出声,眼前人已睁开了眼睛。 “可是满意?”戏谑地望向御锦,兰息笑道,“眉已是画好了,可能做旁的事?” “那是你画的,并非我……” “可黛粉还在你手上。”兰息抓御锦一个把柄。 “你……”御锦抬起眉,与影子对视一眼,又匆匆挪开。 该死。这影子的眼神怎么与息儿愈发相似了? 不敢想兰息说这些话时的神色,御锦低下眉,以退为进道:“要做旁事也可……只是你得先净面,让我练好画眉才行……” “好。”一个咒术满足御锦的要求,兰息朝御锦闭上眼,“且画吧……” “我……”御锦没有动,兰息又睁开一只眼。 “怎么?舍不得落笔吗?” “我不会……”御锦蹙眉咬咬唇。 “那你与它较什么劲?”取下御锦手中的物件,兰息自行上个与御锦登对的妆容,揽御锦入怀中,“看看,可是你想要的模样?” 示意御锦望向镜里,兰息扬扬眉,只期怀中人一笑。 “可这终究不是你画的……”御锦压住心头的欢喜,沉眉与身后人挑差错,“你且看看,黛粉还在那处……” “非是要我亲手画?”兰息眼底有浅浅笑意。 “莫不是怕了?”御锦回望兰息,眼中有淡淡惊惧。 “却是在怕什么……”知晓是旁的事唐突了佳人,兰息含笑将御锦换至膝上,“竟是要我出气力……” “嗯?”御锦不解,却见眼前人面上的妆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为素净,却不失精致的脸。 这般一来,便更似兰息了。 想过兰息着男装时不曾上妆,御锦抚上影子的侧脸,轻声道:“你只与我画便是……待我满意,我明日带你去见见我的姐妹……” “姐妹?”兰息没有停下上妆的手,心底却是将御锦口中的姐妹琢磨了几遍。 游记中,御锦死的最早。笑到最后的,也不是她醒来时瞧到的御姗。若是她记得没错,此间最有心机的女儿,却是御锦最小的妹妹御缈。 是去见御缈吗? 想过御缈在昨日之前,尚算御锦的情敌,兰息迅速改改妆面,有心助御锦更底气。 “确切说,是姐姐!”捋捋影子垂在前襟的青丝,御锦斟酌道,“她姓宁,是丞相家的女儿。两年前,嫁与了一商人。” 说到“商人”,御锦看影子没异色,才继续道:“出阁前,她待我不错。我们曾有约,我若是遇到命定之人,便带去见她……” “此事不该寻兰息吗?”兰息画眉的手顿了顿,倾刻,已然收好的眉尾,硬生生多出了一截。 “抱歉。”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兰息默默与御锦去了面上的妆容,重新动笔。 御锦也在那轻柔的笔触下,说出了心里话。 “怎好寻她?”将眼前的影子想作兰息,御锦含笑道,“你来得迟,不知东都有多少女子喜欢兰息。旁的不说,单是那如梦居的喜儿,还日日向我追问,世子何时来……” “她不是才来了两日?”兰息自认并不多情。 想过那人的出身,兰息宽慰道:“许是为财而来。” “也不尽然。女子知女子。她会来我府上,自然因为兰息会来。我那宁姐姐也并非寻常女子,若是带兰息去,我怕她会动心……” “那你为何要带着我去?”兰息望御锦一眼,“莫不是以为,我一个影子,不会动心?” “自然也是怕的……但宁姐姐识人不错……” “所以你想让她把把关?” “也不是。”御锦四处看看,确信无人,才与兰息小声道,“宁姐姐有三个兄长。个个都是父皇倚重之人……我带你去给宁姐姐瞧瞧,若是和她心意,她或是能在那几位哥哥面前说上话……” “你不是也有兄长?”兰息懂了御锦的心思。这丫头,在想法子替她铺路呢! 不是说,回来思忖婚约吗?怎么这般早,就为她绸缪?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口是心非? 兰息如是想着,御锦已说起了四殿下御灵。 御锦道:“我确实有七位兄长,却只有一个贴心。偏偏贴心的那个,还开罪了息儿……不过,我也不悔。若非兄长,那月青却要跟在息儿身边了……故而,我要快些促成我与兰息的婚事……” 第15章 第十五章 御锦说兄长时,颇为犹豫。待到话尾,又莫名欢喜了起来。 “你会帮我吧?”话锋转向眼前人,御锦庆幸今日随她回来的不是本尊。 “会。”兰息应景点点头,便见御锦起身从一侧衣柜中,取出两身花色相近的衣衫。 “这是?”兰息挑挑眉。 御锦笑道:“一样花色,方显我与息儿恩爱……” “恩爱?”兰息抽了抽嘴角,奈何御锦已抚上了她的肩头,“快些更衣,宁姐姐那处,我们要连夜去。” “连夜?”不信御锦口中的宁姐姐还醒着,兰息弯眉道,“不再等等?此刻约摸三更天……” “不用。宁姐姐可是昼夜颠倒的主!”伸手解开影子身上的衣衫,御锦随手一拉,影子身上便少了一块布料。 与之相对。影子身上每少一块布料,御锦手中便多一道水痕。 “衣不离身。离身便是死物。”自行褪下外袍,露出肚兜,兰息娴熟地拔下头上的发钗,绾了个男子的发髻。 待发髻绾好,兰息才将发簪化成御锦送的那根,迅速簪到发中。 “可合你心意?”低头让御锦看清发簪尾部的“御”字,兰息眼中有笑意,御锦却有些不好意思。 委实太近了。 咫尺间嗅着影子身上的味道,御锦红红脸,目光却忍不住四处飘摇。 “在看什么?”爱上了逗弄眼前人,兰息有意环住御锦的腰。 “给你!”匆匆拉过衣衫阻在二人之间,御锦竭力让自己静下来,“且去换了,我们即可边走。” “好!”松开眼前人,兰息正欲穿衣,却见御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有事?”兰息停下手。 御锦面红耳赤道:“你可需裹胸布?” “裹胸布?”兰息挑眉。 御锦含混道:“虽是夜里出行,却也会途经有光处……息儿身段好,若是让人看穿了,便得不偿失。” “你要替我缠?”兰息环视四周,轻笑道,“锦儿可是说了胡话,你这居处,哪里寻得到裹胸布。再者,我们已见过数面,你怎么从未提过此事?” “这……”御锦被问住了。若说兰息是女子,她怎么从未在其怀里察觉不妥?若不是,影子又怎会与她说,兰息并非儿郎? “许是因为息儿会仙术!”御锦望向影子,笃信道,“有仙术,自然不必用什么裹胸布。” “仙术?”兰息笑出声,“你怎知这天下有仙术?” “嗯。”望望身边人,御锦低声道,“因为我死过一次……” “见到了阎王?”兰息认真起来。 “那倒没有。”御锦蹙眉道,“死后睁眼便看到了息儿……” “这般说,你并非御锦?”兰息回想初见时的景象,眸底多了笑意,“既是这般,你生前可有家人?可想寻回他们照料?你若是不方便,可交与我去做。” “这倒不是不必。”御锦起身换上与兰息花色相同的外衫,“我死前也是御锦。四殿下是我的兄长,江承是我的夫婿……睁眼时,我以为是不甘使得我再活一世……待息儿治好了我的哑疾,我忽觉,息儿才是我重生的缘由……” “哦?”未想过御锦还有这般经历,兰息忽有前往公主府的冲动。 只是…… 想过御锦有出府的打算,兰息继续借影子问话道:“你怎知与兰息有关?” “更名!”从书桌上取一张请帖与兰息,御锦笑道,“且看看!” “更名宴?”看清落款是魏王的名字,兰息又瞧了瞧宴请的时间。 二月十三。 三日后吗?暗暗将时间记下,兰息将请贴还与御锦。 “这与你说的事有何关联?” “有。”御锦沉下眉,“前世里,魏世子便是在昨日死的。死在江承手中……次日,魏王也跟着离世……并无什么更名会。” “这般说的确有理。”听罢御锦的秘密,兰息礼尚往来道,“魏王是我救的。不过,用的并非什么仙术。你若是想知我的底细……” “此时还不想知。”御锦阻住兰息,弯眉道,“此时只希你能变出几尺白绫。” “不必那般麻烦。”一个咒术让身前变得平坦,兰息侧身自行束好腰带。 “如何?”打理好衣衫,与御锦一瞧,兰息揶揄道,“可是与你心中那魏世子一般模样?” “你……”御锦微微讶然。 “走吧!”将御锦的惊讶看在眼底,兰息含笑拥着其出了房门。 一出房门,兰息便看到了备好的车辇。 御锦未多言,只是低眉拉着兰息坐上了车。 陪御锦坐在车辇中,兰息只觉这辆车辇出现的颇为蹊跷。她送御锦回来时,她们未曾在院中遇到人。御锦也未曾与婢子传话。 御锦说要去宁姐姐那处,她也只当其临时起意。现在想来,似乎并非那么回事? “这原是备与息儿的。”御锦望了身边人一眼,笑道,“去西岸前,我便那了主意,要带息儿去见宁姐姐。不想,这一趟却是出了这般多事……” “这算惊喜么?”兰息打量着车辇中悬挂的竹镂灯,极力去感知御锦的心意。 “不算。”御锦有些落寞。 “为何?”兰息将辇中与她群衫相衬的布置一一看过,含笑道,“我很喜欢……” “那可有改进之处?”想过眼前人与兰息的想法该是差不多,御锦追问道,“你身上的衣衫的款式可是喜欢?我处还有其他布匹……” “我……”兰息正欲答,辇外车夫忽然冲御锦回禀道,“殿下,前面是江公子的车辇!” 江承? 思忖着夜深人静,怎会在路上遇到江承,兰息皱皱眉,瞥到御锦拉了拉手边一根珠串。 “是。”马夫的扬鞭声格外清晰,车速随之也加快了不少。 “莫要让闲杂人坏了心情!” 御锦微微合眼,再睁开,刘府已经到了。 宋小姐嫁的人姓刘。 搀御锦立在烫金的匾额下,兰息欲上前敲门,身后却传来车轮碾轧的声响。 “江大人?”与启帘的男子打个照面,兰息顷刻认出了其身份。 第16章 第十六章 “魏世子?”不想在刘府门前亦会遇到兰息,江承愣愣神,一时竟停在了辇门前。 “见过江大人!”兰息望望刘府的匾额,不动声色地将御锦挡在身后,“江大人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魏世子呢?”只当御锦是随行的婢子,江承与兰息拱拱手,打探道,“世子可是奉命而来?” “奉命?奉何人之命?” “自然是长公主殿下!”拱手朝天拜拜,江承面带郁色道,“世子也不必与我欺瞒,你与长公主之事,我已是听说了。” “听说了什么?”兰息不急着进刘府,相反,她尤其乐意在此处陪江承过几招。 说来,江承的变化也够大。前日相见时,江承还有意置她于死地。不过间隔一日,其便改了心意,能于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谈笑风生。 “只是听说了世子的风流韵事。”江承瞥了兰息一眼,没好气道,“说来也奇怪。你我同道中人,你说长公主为何要舍我求你?难不成,与一妓子做姐妹,竟是好过自己的亲姐妹?” “不知江大人口中的妓子是?”兰息蹙蹙眉,与辇上人对视。 “世子当真不知?”江承先是拉长腔调,而后哈哈大笑道,“世子这番话若是传到西岸,定会惹人伤心。” “江大人有心了。若是公主在此,定会感激大人,替她戳穿了本世子的真面目。不过……”兰息抬高了声音,“本世子以为,西岸月青,才貌双绝,长公主的姐妹,未必能胜过她……您说对吗,江大人?” 言罢,兰息等着江承自己圆话。 不料车辇中竟传出了一个女声。 “放肆!”辇内女子气愤异常,“我们姐妹乃皇室三姝,怎会比不过一西岸女子?” “姐妹?”听清女子的自称,兰息顺势追问道,“不知辇内是哪位殿下?” “该死!你竟是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掀帘推江承下车,御姗拉下兜帽,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脸。 “姗儿!”江承欲挡住御姗,不曾想,御姗竟是从另一旁下车,快步踏到了兰息身前。 “你是?”佯装不认识来人,兰息与其笑笑,并没有见礼的意思。 “该死!”不喜兰息的怠慢,御姗扬起手,耳畔却传来了风声。 “啪——” 清脆地掌掴声穿透在场所有人的鼓膜,御姗也因这一把掌,趔趄到地上。 “大胆!”江承上前扶起御姗,正要发作,却恰好撞上了御锦的视线。 “锦儿……”江承急欲补救,不料祸不单行——身后车辇适时传出一个颇为清冷的女声。 “江郎,我累了。你们自行想办法回去。” 女子言语无起伏,透着事不关己的味道。 听闻女子要走,御姗心头一紧,再看马夫已调转马头,飞速往别处去了。 “姐姐——”不甘地冲车辇大喊,御姗回过头责怪江承道,“承哥哥,你怎么不拦住姐姐?她与宁姐姐素有来往,我们今日求权势,还得仰仗她……” “珊儿……”拽住御姗的手,江承僵着脸,“噗通”跪地道,“长公主殿下,今日之事,皆江承一人之过。您能否看在江承的面上,不将此事说与四殿下?” 不说与皇兄么?攥紧胀疼的手心,御锦此刻已然听不到旁的话。 几个时辰,月青还要她,以妾室之位换眼前这两人的□□,谁料,冤家路窄,一次夜访,便能遇到两次! 恨呐。做不到圣人的气度,再活一次,御锦竟是比前世婚嫁那日更为气愤。 一娶三姝,史册至上或为佳话。但截止此时,她与江承仍有婚约呀! 咬唇不让眼中淌出泪,御锦狠狠地瞪着江承,腰间却多了一双手。 “锦儿,不气了锦儿……”柔声宽慰怀里人,兰息与江承对视一眼,正欲带御锦转身,眼前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携暗香而来,一近身,先与兰息抛了个媚眼,又招手命人扶起江承,轻笑道:“今个儿是什么日子,竟能等到你们这些贵客!嗨!我这个破落院子,今个儿算蓬荜生辉了!” “您是?”依旧护着御锦,兰息施舍了来人一眼,来人娇羞地以扇遮面,“咯咯”笑了起来。 “世子真是风趣!姐姐我不过是大了两岁,当不得‘您’字。倒是你……”掩面再笑两声,女子转身回眸道,“得了我家锦儿的青眼,快要云心高攀不起了……” “敢问可是宁云心?”江承也是第一次来刘府。对于传说中的丞相家小姐,他也只知一个名字。 “天下还有别的‘云心’?”不悦地收起团扇,宁云心朝兰息勾勾手指,娇嗲道,“世子弟弟快随姐姐进府来。” 话罢,又拉下脸,与被家奴架起的江承,掩鼻道:“我们刘府,从不进不忠不义之人。这厮无耻之极,且拉下去,杖则十五,拉去见官!” 宁云心话说的极快。同行的家奴亦是有备而来。 不由分说地揪住江承,连杖十五,家奴皆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啊——” 第一下杖击便喊出声,江承恶狠狠瞪兰息一眼,又迅速疼得将双目挤成一条缝。 “魏兰息!我江承与你势不两立!” “是吗?”捂住怀中人的眼,兰息淡淡道:“我等着。” “啊!”见兰息毫无惧意,江承恨意更甚。 想过若非兰息作梗,他下月便是御锦的夫婿,江承嘶喊道:“魏兰息!你等着!我要禀告圣上!你不修私德,纵奴行凶……” “呵!”兰息正欲回击,却见宁云心已一脚踩到江承手上。 “你是看不到我?”宁云心扫一眼被点住穴道的御姗,与家奴勾勾了手指。 勾罢,刘府门前多了一个凄惨至极的尖叫声。 “啊——” 兰息因叫声侧目,这一望,兰息看到了令人彻骨生寒的一幕——御姗的腿,竟是硬生生被家奴打折了。 “云心姐姐——”御姗哭得梨花带雨。 宁云心则冷哼道:“我乃丞相之女,名门之后,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称我姐姐?来人,掌嘴!” “是!”家奴遵令上前,手持五寸掌板。 见家奴带了家伙,御姗愣住了神,江承则撑起身子,怒斥道:“此乃七皇女,谁敢无礼!” “这……” 家奴回望宁云心,宁云心加重脚下的力道,不屑道:“给我打!此人冒充七皇女,是死罪!” 话罢,宁云心又望着兰息,摇扇道:“东都之内,宫外建府者,只有长公主与四公主!七公主尚未婚嫁,怎能出宫?魏世子莫要被奸人蒙骗了……” “多谢宁姐姐指教!”兰息听懂了宁云心的话,御锦眼中亦有了湿意。 想不到,宁姐姐竟会在此时替她出头。 “进去吧!”见御锦竟是要哭了,宁云心摇摇扇,转身小步往府门挪,端得是一身娇弱。 “咳。”兰息回望江承,其被踩的手背已然有些乌青。加之家奴提的灯火,竟有些可怖。 “害怕了?”觉察到兰息未跟上,宁云心“咯咯”笑上几声,莲步轻移道,“这就是负了锦儿妹妹的下场!世子弟弟可以引以为戒,莫要惹了锦儿,逼本姐姐出手!” 第17章 第十七章 “是。兰息自当谨记。”扶着御锦转身,兰息应得极为自然,此举引得江承甚是恼恨。 “懦夫!”抬高声指责兰息,江承挣开家奴,朝着宁云心嘶喊道,“我乃朝廷命官,你敢动我?” “朝廷命官是什么?”宁云心扫江承一眼,摇扇朝府门走,“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知什么朝廷命官……不过,云心有三位哥哥,一个在吏部,一个在礼部,还有一个在兵部……江大人若是有幸,可一一拜访。云心相信,他们定是知晓,何谓朝廷命官。当然喽,他们待你,也不会似云心这般简单!” 话罢,宁云心冲兰息招招手,竟是让其与御锦走到了前面。 “快走吧!若是慢了,姐姐与你们备的茶便凉了。” “是。”快步踏进府门,兰息一回头,便从极速合上的门缝里,瞧到江承朝一家奴挥拳。 “宁姐姐?”兰息不知是否要帮忙。 宁云心则快步走到二人跟前道:“便是打起来了才好。否则,云心又怎么能借题发挥,打他个半月不得下床!” “姐姐……”兰息眉间有了笑意。 宁云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熟络地拉过御锦的手,宁云心点着御锦的鼻尖,夸赞道:“你寻这夫婿与我是同道之人,你却是寻到宝了!” “同道之人?”御锦抬眸望兰息一眼,又如含羞草般低头道,“姐姐或是看错了!” “我是谁?又怎么看错人?”召出府婢,端果上茶,宁云心招呼着御锦、兰息团坐在圆桌上。 圆桌取得是上好的梨花木。桌旁仅留了四个凳子。 看看仅剩的空位,兰息闻讯道:“今夜还有人来?” “自然!”宁云心拉拉御锦的手,起身与兰息举杯,“锦儿妹妹因祸得福,我这做姐姐的,自该替她庆贺!说来,姐姐当敬你一杯!锦儿不能言语,乃是我一道心病!早时,也曾与她寻名医!奈何那名医不要诊金,只要我做一件事……那件事艰险异常,我本以为此生无望。好在遇上了世子弟弟,一切都过去了!” “姐姐说笑了!”回敬宁云心一杯,兰息低眉见御锦面色已然恢复,才安心落座在凳上。 见兰息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宁云心冲御锦眨眨眼,侧身与兰息打趣道:“哟!姐姐不过借了这么会,便舍不得了?不急,待你姐夫回来,他与咱们备了山货……” “姐夫去了何处?”御锦接过话头,不想让兰息难堪。 兰息倒也不觉山货不妥。 想过雨后之笋,晨曦之瓜果,皆是美味,兰息笑道:“真是有口福了!” “是吗?世子弟弟也懂山货?”似是在探兰息的底,宁云心轻笑道,“锦儿与我情似姐妹。她既是选你做夫婿,我便会帮你,你不必隐藏什么……” “山货确实不错!”兰息答完第一个问题,忽的想起了宁云心的三位哥哥。 锦儿是为了替她求权吗? 抬眸望御锦一眼,兰息正要与宁云心答话,便听御锦出了声。 “姐姐。三哥可好?” “你三哥呀!”宁云心给御锦斟了一杯酒,“还是老样子。便是吏部出出进进的人,与他捞了不少银子……怎么,世子弟弟想去吏部?” “我……”兰息没跟上宁云心都思路。 御锦摇头道:“姐姐想岔了,锦儿只是问问三哥哥,并无旁的意思……二哥哥如何了?” “你二哥哥嘛。最近吃了官司。好在爹爹已然替他摆平。不过,你大哥哥,也因此事,鞭打了你二哥一通。你也知道,你大哥哥也是为国守边,性子烈了些,怪不得他!” 宁云心一边说,一边不断与兰息使眼色。 奈何兰息只是听着,一直未插话。 “弟弟可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来?”宁云心放弃和御锦兜圈子,径直选择和兰息对话。 “为锦儿。”兰息给出了心底的答案,对座两人则是,一者羞红了脸,一者笑得花枝乱颤。 “我的傻弟弟!我家锦儿,怎么找了你这么个风流客!”笑斥兰息一声,宁云心摇扇遮住嘴道,“姐姐我不喜欢说废话。径直与你说了,兵部,吏部,礼部,你想去何处?先与你说好,我三位兄长,大哥刚烈,纵使对家里人,也不留情面。二哥呢,性子风流,你若是去了他那处,或是可以每日陪他花楼饮酒。至于三哥嘛,性子沉。早前还心仪过我家锦儿。你若去那处,吃不好,会吃些暗亏……” “那送江公子去三哥处吧!”兰息笑笑,举杯敬宁云心一杯酒,“这样也好让江公子消消火。” “这样?”宁云心笑出声,“世子弟弟倒是通世故。只是,江公子去了那处,你又去何处呢?” “大哥处可好?”兰息对边关很心动。她要寻归家之途,军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宁云心面露难色,手掌却被御锦握住。 “姐姐,答应他……” “可……” 宁云心有些犹豫,确切说,她倒是不希望眼前这对有情人受苦。 “世子弟弟,你可知军中不比旁处呀!”宁云心蹙蹙眉,苦口婆心道:“你若是参了军,锦儿岂不是要月月独守空房了?你年岁小,许不知人世苦楚。若是报国,入仕亦可。何必从军呢?” “那姐姐的意思是?”兰息拿捏着自己该有的分寸,“兰该去礼部?” “礼部自然好。”宁云心与兰息分析道,“锦儿兄长的岳父,便是太傅大人……弟弟若是去了礼部,自然有人提携,平步青云。便使疏通关系的银两,姐姐也会与你备好……” “谢谢姐姐……”宁云心的话说到了御锦心坎里。 “扑簌”落下两行泪,御锦抬袖欲拭,宁云心已捏着帕子,与她擦了擦,“傻妹妹,这般多年,姐姐就遇你这么个知心人,自然会替你打算……” “那……还是送息儿去兵部吧!”紧握住宁云心手中的帕子,御锦笑道,“我们想得千般好,亦不如息儿自己的想法重要……” “你却是这般宠他?”宁云心看了兰息一眼,笑骂道,“好你个息儿!你们小两口谈心,却要姐姐我做恶人?” “怎会?”寻机再敬宁云心一杯酒,兰息笑着替御锦道, “姐姐是最好的姐姐!” 第18章 第十八章 得了兰息奉承,宁云心喜上眉梢。拉着兰息、御锦寒暄,三人说笑间,忽有婢子回禀,言刘府的正主回来了。 闻说宁云心夫婿回府,御锦挑挑眉,正与告辞,却被宁云心拉住手。 “急什么?我成婚这般久,你还是头一次来且看看你姐夫!再者……”扬眉往月门处瞧瞧,宁云心扫眼兰息,与御锦轻笑道:“既是看准了,今日便由姐姐做主,与他立立规矩!” “这怕是……” 御锦“不妥”二字未出口,已被宁云心抢白道:“我有不是洪水猛兽,你何必惧我?再说,你心疼世子弟弟,也该给机会让他心疼心疼你……” “弟弟说对吗?”将去留权交与兰息,宁云心按住御锦,轻摇团扇。 “姐姐!”御锦不安地望向兰息,却见其满目笑意。 “姐姐说的是。”将宁云心的话头拉到自己身上,兰息道,“敢问姐姐想与兰息立什么规矩!” “这个嘛!”宁云心卖个关子,“等你姐夫过来便知晓了!” “那我们就等等姐夫。”耳闻过宁姐姐夫婿惧内,御锦看兰息一眼,眼底多了笑意。 “姐姐真是好福气!”兰息在御锦的笑容中放松下来。 依在桌旁,暗暗将御锦那杯烈酒变作清水,兰息提起镂花银壶,与桌上三个空杯满上酒。 “弟弟真是好眼力!”宁云心举杯与兰息碰了一下,碰完,宁云心举着飘香的酒杯等自家夫君刘金宝近身。 …… 刘金宝进院时,兰息在斟酒,待刘金宝到桌前,兰息与御锦不约而同地沉了沉眉。 心思玲珑的宁云心竟是选了个其貌不扬的夫婿? 扬唇将刘金宝上下打量,兰息暗想,眼前这平庸的皮囊许是败絮藏金玉。 不料刘金宝回望兰息时,眼底已隐隐有敌意。 “娘子,这位小兄弟是?” “锦儿的夫婿!”知晓刘金宝醋坛子翻了,宁云心拉过御锦,笑道,“这就是我老与你说的锦儿。四殿下的妹妹。” “失敬失敬!”闻说兰息的身份,李金宝与兰息拱拱手,又朝御锦作揖道,“原来是长公主殿下!鄙人刘金宝。” 作罢,又与兰息躬身寒暄道:“这位便是魏世子了!见过魏世子!” “不敢当!”起身与刘金宝还礼,兰息看御锦一眼,异常恭谦道,“宁姐姐是锦儿的姐姐,您又是宁姐姐的夫婿。依规矩,我却是该随锦儿,称您姐夫!您说是吧?宁姐姐?” “哎!使不得!使不得!”生怕“姐夫”后有太多龌龊,刘金宝连连摆手,宁云心却满意地与御锦点点头。 “金宝!便许息儿这般喊吧!你也得供奉菩萨几世,才能求个世子弟弟。当然咯。”有意将声音抬高几分,宁云心拍板道,“弟弟这声‘姐夫’也不白喊。日后大到魏氏的捐官修祠,小到锦儿的胭脂水粉……凡缺银两,皆可寻手心朝上,寻你姐夫讨要。” “这……” 兰息含笑打量“新姐夫”。 刘金宝同样也在打量她。 两人对视片刻,倒是刘金宝先笑着与兰息倒酒赔罪。 酒过三巡,刘金宝已不似早前那般窝囊。抬手露出袖中的巴掌大的小算盘,刘金宝双眼笑成了一条缝。 刘金宝道:“姐夫我是个生意人,比不得弟弟出身富贵。不过,姐夫我祖祖辈辈做生意,手上也有些余钱。弟弟若缺钱,尽可开口。若是在朝中干得不痛快,同姐夫我做生意也无妨……” “得了!弟弟是做大事的人,怎会随你做生意!”贬损刘金宝一句,宁云心与其招呼道,“你寻的山货呢?还不快拿出来,与我们开开眼!” “是是是!”扬袖召府婢呈上三盘山货,刘金宝主动坐到兰息身边,与其赔笑道,“我府上皆是你宁姐姐做主。弟弟若得闲,可常来!旁的不说,山货酒水却能管饱!” “多些姐夫好意。”兰息笑着应付,注意力却是尽数被碟中的山货吸引住了。 那山货大如拳,却如刺猬,竖了浑身的尖刺。虽堆了一盘,细数又无几个。 “这是什么山货。”兰息指着盘中之物问询。 “风腊!”与兰息一解,刘金宝旋即补充道,“并非什么稀罕稀罕物件。只是你宁姐姐爱吃。” 边说边将两盘挪到自己与兰息手边,刘金宝指着那满是毛刺的风腊,笑道:“世子弟弟,到了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姐夫?”兰息不得其解,刘金宝已命府婢呈上两双棉手套,分与兰息一双,又添三个小碟,在案上排开,“待娘子好,不能留在表面上……便如这风腊,虽是我千里迢迢从城外亲自带回的,仍需再动一次手,方显真意!” “是要剥与她们吃吗?”兰息压低声音,又情不自禁地望向御锦。 御锦正在同宁云心正说话。依其脸上的笑意推断,她们二人正说在兴头上。 “这是自然。”抬肘碰兰息回神,,刘金宝娴熟地戴上手套,慢慢地剥起了风腊皮。 “你们平日便这样?”兰息只觉眼前这对小夫妻格外有意思——娘子与旧友谈笑风生,夫君坐在桌旁备吃食。 “若是喜她,你以后也会这样。”含笑望望宁云心,刘金宝剥了姜黄色的果仁,落在兰息眼前的空碟上,“且尝尝。若是喜欢,待你们离去,我再送半车与弟弟。” “我自己来!姐夫的好意还是留给姐姐吧!”抬腕捏起一个风腊,兰息空手掰了掰,便是露出了一个核桃大的硬壳。 “你这样掰一个尚可,掰一盘却不行。”起手止住兰息,刘金宝正欲传其诀窍,对坐的御锦却是“呀”了一声。 “怎么了?”兰息匆匆起身,便见御锦正捂着食指,面露疼色。 “我……”后悔惊动兰息,御锦垂下了眉。 “怎么了?”御锦不答,兰息更为心惊。 知晓始末的宁云心,则插话道:“不碍事!只是被风腊扎了手!” “扎手怎会不碍事?”快步凑到御锦跟前,兰息一俯身,一碟剥好的风腊适时映入眼帘。 那风腊剥得极好,每一颗都干干净净,在烛火下,镀了一层薄黄,加之御锦手巧,将其整整齐齐摞起,宛若一座小金山,令人食欲大增。 “我……”见案下之事已然暴露,御锦别过脸,不敢看兰息的眼睛,只是小声道,“并无大碍。我只是看息儿在剥,所以……” “锦儿……”觉察到御锦的心意,兰息心间先是一暖,后又一疼。 眼前人不会咒术,又怎能同她一般,徒手剥风腊壳? 蹙着眉拉过御锦的手,兰息想查探。 御锦却攥紧十指,迟迟不愿摊平。 “锦儿……”兰息迎上御锦的视线,却被御锦塞了一颗风腊到嘴里。 “如何?可是好吃?”御锦眉间浮起了浅笑,“宁姐姐说,这是她最心仪的山货,其外壳,形若千针集于一石,其里壳,坚似万年之龟甲。古人云,以形补形,该是极为滋补之物。” “你不曾尝过?”缓缓将口中之物嚼碎了咽下,兰息一面因口中的涩味蹙眉,一面又因后起的甘甜咋舌。 确实是稀罕之物! 粗粗数过碟中还有十余,兰息抚上御锦的侧脸道:“味道不错,锦儿该尝尝……” “不了。”御锦看宁云心一眼,笑道,“这是姐夫与姐姐的小食。息儿喜欢,便多食些,锦儿不爱吃甜的!” “不爱甜?”兰息沉眉思忖。 一旁宁云心则不厚道地戳穿道:“金宝,你若是那日也因我,胡诌出不喜酒,那云心此生也算值了!” 宁云心话罢,兰息已明了御锦在说谎。 忧心二人起争执,刘金宝立即将一盘剥好的风腊推到御锦三人面前,打圆场道:“我自是比不得世子弟弟……这盘风腊,便当我赔罪!” “姐夫那有罪过!皆是兰息的过错!”与案上三人一笑,兰息取一未剥的风腊,当众人面剥与御锦,揶揄道,“且尝尝,若是尝过还不喜甜,兰息再与锦儿赔罪!” 第19章 第十九章 “这……”御锦低眉瞥着唇前的风腊一迟疑,兰息那略凉的指尖已带着风腊,划过了她唇齿。 “如何?”兰息的声音尚在耳侧,御锦却因那不经意的触碰,心悸不已。 “唔。”掩着唇咀嚼,御锦食不知味。 待唇前又抵了一枚,御锦才红着脸,回想起风腊的滋味。 “到底喜不喜?”兰息柔声追问。 “我……”御锦下意识顺着风腊的轮廓,润湿兰息的指尖。 “不喜。”掩唇避开兰息的视线,御锦抬眸望望宁云心,又望望刘金宝,嘴硬道,“已是尝过了,味道确实不错。只是,相较于风腊,我还是更喜欢龙须酥。” “那……”兰息转眸欲与宁云心讨要龙须酥,却见宁云心含笑直摇头。 “此言可不能当真!”好意同兰息解释,宁云心拉着御锦起身,却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与刘金宝,挑眉道,“夫君且带弟弟四处逛逛,云心还有几句体己的话,想说与妹妹。” “好!”知晓宁云心不想让他们二人偷听私房话,刘金宝起身与兰息邀约。 “姐夫请!”定定地多看御锦一眼,兰息随刘金宝起身。 见兰息起了身,李金宝即刻领其往府内走,又在途中寻机吩咐婢子,将余下的风腊送至伙房,精心炮制。 兰息见状,即笑道:“姐夫管家真是一把好手!” “哪里!”刘金宝淡笑不语,只是带着兰息一路快走。 待走进一个上锁的院落,刘金宝取出金钗,开锁道:“弟弟与弟妹是头一次上门,内人与备礼,却不知备什么。这院中存的是内人的嫁妆,弟弟可娶上一两件,权当内人的心意。” 闻宁云心要送礼,兰息想过其早前的恩惠,忙拦住刘金宝道:“如此倒是不必……宁姐姐愿意见我等,已是荣幸之至。再者,我们上门且未备礼,离去若是收礼……” “弟弟说得哪里话!锦儿妹妹办事周全,如何会不备礼?”开锁领兰息入内,刘金宝不急不缓道,“我昨日出门前,便收了锦儿妹妹的拜帖。她说要去西岸,回来时,会带夫婿过来拜会!彼时,鄙人还在想,西岸何方才俊能得妹妹青眼,不想却是弟弟你!说来,妹妹为你可是废了不少银钱,端是礼单,我粗粗数过,亦有七页余。其中虽不乏珠宝,但最为贵重的却是几味药材。” “药材?”兰息追问道,“不知价钱几何?” “弟弟说笑了。有价之物如何算贵重?”含笑望兰息一眼,刘金宝压低了声音,补充道,“锦儿妹妹既是能送出手,便是因东都无处能买得。弟弟寻了个有心人呐!真是羡煞我辈。” “哪里!”兰息敛袖欲与刘金宝客套,不料刘金宝猛地停步,指着不远处两扇门道,“这两扇门,一间存的是细软,一间存的是古书。不知弟弟想先去哪一间?” “还请姐夫做主!”摆出客随主便的姿态,兰息仰头望望天,已是半白了。 “那就先去古书那边!” 刘金宝快步领兰息进门,密密麻麻的书架让原本朗阔的屋舍显得逼仄。 “是自取一书么?”停步在七层高的书架前,兰息伸指拂过书籍,却被刘金宝阻拦。 “此处的书都太薄了。弟弟该选本厚的!”绕有经验地引着兰息往里处去,刘金宝终是抱了本三寸厚的书册交与兰息,嘱咐道,“出了府门再看!” “好。”接过刘金宝的礼物,兰息未多言,只是恭顺地同其又去另一间屋舍,为御锦挑物件。 入室前,兰息本打算随意挑两件。奈何一进屋舍,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几幅画像。 画中人或颦或蹙,或立或坐,惊险处,有赤足立于鼓上起舞,典雅处,有焚香居于轻舟抚瑟…… 其境不一而足,但兰息却是一眼看出画中人便是御锦。 “这画出自何人之手?”兰息不由自出地朝画卷近了几步。 “内子。”刘金宝跟在兰息身侧,指着画角的落款道,“说来惭愧,内子未下嫁鄙人前,勉强与锦儿妹妹齐名,算半个才女。成婚后,谋于生计,书画之事,反而落下了。” “那这些画?” “皆是出阁前所画。如这件屋舍,也是依她出阁前的居处布置的。”刘金宝望望墙上的画像,语重心长道,“这也是内子叫我领弟弟过来的缘由……鄙人看弟弟年幼,许不知如何待人算待其好。故而,鄙人斗胆,想同弟弟多说几句。” 刘金宝说的恳切,兰息也无甚反感。与眼前人一拜,兰息道:“姐夫请言!” “呵!”见兰息上道,刘金宝虚扶其一把,淡笑道,“请谈不上。丑话却要说到前头。弟弟得了锦儿换得的好处,自然要待她一心。我一介商贾,能抱的美人归,缘由便是我从不在外沾花惹草……我素闻弟弟风流,你如梦居及西岸的知己,我已尽数替你出钱散去,自今日起,你定是要好自为之。” “是。”兰息应声。 刘金宝继续道:“洁身自好,这只是第一件事。鄙人还有第二个要求,便是成婚之后,你府财权归于弟妹之手。” “这是什么讲究?”兰息想到了宁云心早前所言的立规矩,“莫非锦儿通商贾?” “非也非也!只是让她们安心罢了!”笑着与兰息拱拱手,刘金宝道,“知道弟弟是敞亮人,想必不会拒绝。” “是。”兰息含笑应下,心中想的却是御锦在云洲管账的模样。 她在云洲,家财万贯。锦儿若是想管账,许会累着。 只是,若是其喜欢,累些也无妨。大不了她们一同看。 如是想着,兰息追问道:“不知第三件是什么?” “第三件,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鄙人又不得不说……子嗣。”刘金宝观察兰息,见其面无异色,才轻声道,“世人好男儿,奈何生男生女,皆是命中之数。且绵延之事,女子辛苦……还望弟弟善待锦儿,莫要因俗世,伤了一片深情。” “姐夫说笑了。”兰息没想到第三件会是子嗣。 弯眉朝刘金宝一拜,兰息拱手道:“子嗣于兰息并无所谓。谢姐夫提携。” “这皆是你姐姐的意思!”笑着动手替兰息取下墙上的画轴,刘金宝道,“屋内这些画,鄙人都会为弟弟收好,送到车辇中。弟弟若是惦记弟妹,可先去前院,弟妹该在那处等着!” “好!” 兰息躬身告辞,快步往前院走。 不料未行几步,便见御锦与宁云心相携而至。 “锦儿!宁姐姐……”扬眉与二人打招呼,兰息一定神,御锦即羞怯地捂住了半边脸。 “这是?”兰息欲问,宁云心已是把话头岔开。 “看来已是选好了!”一手拉着一人转身,宁云心带着两人往前院走,“前院备有风腊炖的鸡汤,弟弟饮一碗再行!” “好。” 一路上偷瞧御锦,兰息终是在桌案上,坐到御锦身侧。 “且尝尝!”体贴将汤内的风腊尽数盛给御锦,兰息趁着宁云心离席的间歇,问询道,“宁姐姐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这……”御锦捣碎了碗里已被熬烂的风腊,匆匆看了兰息一眼,又急急躲开,“息儿先说与我,姐夫与你说了什么?” “妻室、财权、子嗣。”兰息如实以告,却见御锦从面颊到脖颈都灿若烟霞。 “姐姐说得不是这些?”兰息因御锦的反应困惑。 “不是!”御锦咬咬唇,与其勾勾手指,凑在其耳畔道,“与我说得是巫山云雨……风月之事。” 第20章 第二十章 闻御锦提了风月之事,兰息弯弯眉,只是笑道:“方才我在宁姐姐那处,瞧到了别的。” “别的?”紧紧袖口,御锦羞怯道,“可是一本册子?” “册子有。更多的是画。各种各样的画……” “画?”比照袖中的画册想想,御锦只觉自己失言了。 说什么册子,宁姐姐与她的,也是画。 “可是看过?”思忖过刘金宝是男子,御锦匆匆握住兰息的手,追问道,“姐夫是如何与息儿说的?” “也没说什么。只是要我出府在看。倒是你……”兰息笑望御锦一眼,揶揄道,“可是在宁姐姐那处看过了?” “我……”暗想兰息许是个中高手,御锦轻轻摇头道,“前世虽出阁,却也未经人事……便是宁姐姐拿画册与我,草草翻过一两页,已是不敢再看。” “怕什么?”含笑凑近御锦的耳畔,兰息压低了声音,“人欲也,天性所致,你又非幼童,看看算不得祸事……” “这……”因兰息言语想到了旁处,御锦别过脸,声若蚊蚋道,“息儿说的在理……可一人看,终究是怕的。” “不怕。你若是有意,兰可陪你夜读。”轻笑着与御锦许诺,兰息顺手挽起御锦垂在肩头的碎发。 “这却是你说的。”御锦弯弯眉,舀一勺风腊欲喂眼前人。 当着瓷勺抵住兰息的唇齿,御锦又改了主意,匆匆收手。 “逃什么?未想过长公主殿下竟这般小气!”适时稳住御锦的手腕,兰息轻笑着将勺中之物,尽数含下。 “你……”御锦的手在抖。 兰息将其揽入怀中,一手持碗,一手持勺,戏谑道:“早前还推脱不喜刘府风腊,如今可是尝到甜头,食骨知髓了?” “我……”坐在兰息怀中,御锦有一丝恍惚。 伸手抚上兰息的侧脸,入指的温热引得其不禁轻喃道:“这到底该算镜花水月,还是算南柯一梦?” “怎会是梦?”取一勺风腊汤喂与怀中人,兰息迎着其眉眼,柔声道,“可是能尝到甜?若是能尝到,一切便是真。人凭五觉而存,锦儿也不例外。” “我自是真的。”小口抿下甜汤,御锦含笑摇头道,“奈何息儿是假的。” “这般么?”兰息笑出声,甚是宠溺道,“你若是想见真的,何不去魏府拜会?” “昨夜刚别,今晨便去,可是有些孟浪?”望望眼前人,御锦轻叹道,“若是她也如你这般便好了。” “我们差别很大么?”兰息自问没有出格的地方。 “不大。”御锦微微失神,“只是一想到昨夜她已回魏府,我便止不住想她。” “她……当真有那般好?” “她在旁人眼中未必好。在我眼中却是极好。”御锦抬眉冲兰息笑笑,却是伸手抚上其眉眼,“出了刘府,你便回魏府去吧!日日与你相对,我怕芳心暗许。” “殿下当真是多情人!”抚上御锦的手背,兰息拉紧两人的距离,打趣道,“不过三日,殿下便移情两次……” “是吗?”御锦被兰息逗笑。 倚在兰息臂肘弯眉,御锦凑到其耳边道:“既是移情,便离不得爱屋及乌……息儿不妨猜猜,你是屋,还是乌?” “有什么区别?”兰息追上御锦的视线,“但凡得殿下欢喜,屋也好,乌也罢,都是三生有幸!” “这……”兰息说得极为认真,认真到御锦一时也辨不出真假。 捂住心口呆愣片刻,御锦忽地回神,摇头低笑道:“却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傻话,想来许是骗了不少佳人的芳心。” “可有骗到了殿下?”兰息扶着御锦在膝上坐端。 “有。”给兰息一个单音,御锦接过其手中的瓷碗,与其喂了一勺甜汤道,“你若是早些年遇到本殿,本殿定会被你迷到不认六亲。” “是吗?”咽下御锦手中的甜汤,兰息笑道,“那可能求殿下不要赶兰息回去?又或者,看完书册也不迟……” “这……”御锦再次别过脸,兰息却觉怀中人甚是可爱,矛盾得像个谜。 说其洒脱,却是将世俗条框视为圭臬。 说其迂腐,其又不破不立,能为己志,不择手段。 “殿下若是不拒绝,兰便当殿下答应了。”甚是怜爱地握住怀中人的手,兰息云淡风轻道,“过些时日,殿下便会我知晓我的好。” “可……”御锦想拒绝,宁云心已是折回到院中。 远远瞧见御锦正坐在兰息膝上,宁云心展眉笑笑,只是挥退府婢,询问可需与她们备一间客房。 “这便不必了!”因宁云心的到来醒了神,御锦急急起身,险些撞落了兰息手中的瓷碗。 兰息见状,遂起身替御锦辞行。 闻二人要走,宁云心看看渐晓的天色,便未阻拦,只是含笑寻刘金宝前来,一同送二人出府。 宁云心到底是官家出身,办事甚是缜密。是故,兰息一行离府时,换了一个门。 从偏门处扶着御锦上辇,兰息撩开辇帘,与宁云心招呼道:“宁姐姐且回吧!锦儿处有我!” 话罢,兰息放下辇帘,陪御锦回府。 刘府府宅不小,偏门处回长公主府需绕路。 听着车轮声渐渐盖过车夫的吆喝声,兰息转身将刘金宝与她的书册交与御锦。 “这……”御锦蹙蹙眉。 兰息解释:“这便是刘家姐夫与我的书册。” “怎会是这个?”小心藏住袖中的小册,御锦接过翻翻,却见册内每一页纸都厚到出奇。 蹙眉将纸页从页脚摸到页心,御锦小声道:“这不是寻常的书。” “那是什么?”兰息低眉朝御锦怀中瞧,却见纸上只是摘录了些看似精美的文人诗稿。 “银票!” 似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御锦夹起一页纸,沿着其边角撕了一个“匚”。 “沙沙”的撕纸声在辇内回响,其结果也如御锦想得那般,撕出了一张银票。 “一千两?”兰息依着刘金宝的口气,猜了一个比较大的数额。 御锦点点头,将书册合好后,交与兰息道:“你寻机会,将此物带回魏府。” “这……”兰息蹙眉。 御锦不容置疑道:“我与息儿有婚约。出嫁从夫,我的便是她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既是你的便是她的,放在你处,不好吗?”轻笑着将书册压在御锦膝上,兰息低声道,“再说,此物是你的心意。与其让我代劳,不若你亲手交给她。当然,若是怕人嚼舌根子,也可做嫁妆带到魏王府。” “嫁妆?”御锦有些心动。 “是。”兰息柔声道,“一世很长,锦儿即便真心倾慕兰息,也不必急于将自己府中的好物,尽数送到魏王府……事缓则圆,便是送物寄情,亦需循序渐进……” “你说得不错。是本殿太心急了。只是……”御锦抬眸望向身边人的眼睛,状似请教道,“循序渐进该如何做呢?” “循序渐进么?” 兰息险些被御锦问住了。 迅速回想过近日同御锦经历的过往,兰息郑重其事道:“依我之见,经婚约诸事,兰息已知殿下心意。殿下若想更进一步,无非是让兰息觉得,殿下是天下女子中最适合她的那个……” “如何算适合?”御锦截住兰息的话头。 “那殿下如何会倾心兰息呢?”兰息眉间有了笑意,“殿下若是能想通此事,便知何谓合适。” 话罢,兰息也不指着御锦能迅速答上来。毕竟,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不料,她话音刚落,御锦已微微扬起唇角。 “本殿知晓了。”似是豁然开朗,御锦拉过兰息的手,称赞道,“你当真和息儿一般聪颖。” “殿下想到了什么?”跟着御锦扬唇,兰息追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做?” “我……”御锦正要答,车辇却忽地停了下来,辇外传来跪地声。 “嘘——”还不愿府上人知晓自己能言,御锦与兰息比划了一个手势。 “好!”兰息含笑点头,起身扶御锦下车。 御锦的车辇停在长公主府的正门。 二人一下车辇,便见相迎的府奴左四右四,恰好跪了八个。 心笑御锦府上当真富庶,兰息正欲起步,又闻地上八人齐声高呼“恭迎长公主回府”。 “起来吧!”替御锦开口,兰息扶着御锦从八人中间慢步踏进府门。 当着兰息一只脚入门,眼前即多了一道人影。 “魏世子?”没想到会在府上看到兰息,白那原本狭长的双目显得愈发凌厉。 “咳。”轻咳着引过白的注意力,御锦反握住兰息的手,便听白压低了声音。 “主子,缈殿下在常青阁饮茶……” “缈殿下?”兰息只觉这个称呼有些耳熟。凝神想想,才恍惚记起游记里屡次出现这个称呼。 当然,这个称呼是和江承连在的一起的。游记中,江承娶了皇室三姝。奈何两姝都红颜薄命,唯独御缈笑到了最后。 这个缈殿下,便是游记中的御缈么? 记得游记中曾评述,御缈其人,虽是披了美人皮,却有一副虎狼骨。 兰息蹙蹙眉,一时竟不敢松开扶着御锦的手。 “殿下可是介意多一人?”有心陪其同去,兰息用问语,却没有半点问询的意思。 “嗯。”点头示意白带路,御锦蹙蹙眉,眼睛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扫到兰息那骨节微突的手背上。 她在为自己担心吗? 朱唇随着雀跃的心情扬起,御锦一时想起了颇多旧事。 这些旧事有远有近。远的,能远到孩提时,她与御缈同去宗庙祭拜,御缈与她说,这世间神佛皆是假的。近的,便是那世拜堂前,御缈曾送信与她,劝她另择良配。 彼时,她只当御缈是嫉恨她与江承。如今重想,却是她小瞧了四妹。 不过,那都是前尘之事。 今世,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嫁与江承。 沉眉静想,御锦靠直觉迈过几个门槛。 当着“常青阁”三字映入眼帘,御锦只觉兰息的手紧了紧。 轻轻与兰息摇头,御锦示意兰息松手。 不料兰息的脚竟是先她一步,迈入了门槛。 “小心些!”有意抬高声音,兰息一面扶住御锦,一面朝阁内打量。 打量前,兰息以为会瞧到一茶室,不料,入目却是幽幽青苔,淡淡桃花。 稍收视线,青苔旁又多了一道清澈见底的活水。 不该是屋舍么? 凝眉将视线压得更低,兰息终是看到了赭色的地砖。再回撤,视线中又多了两双灰色的绣鞋。 “缈殿下?”缓缓将视线上挪,兰息同御缈打了个照面。 “魏世子。”似是对兰息的行踪了若指掌,御缈将兰息上下打量,终是将目光停留在其与御锦相似的衣衫上。 “皇姐。”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御锦面前,御缈的声音淡到几近没有起伏。 其周身那萧瑟的气场,足以让常人退避三舍。 这便是游记中最有心机之人? 兰息展展眉,佯装随意道:“缈殿下与传闻中不一样。” “世子亦然。” 御缈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兰息却仍从中听出了怒意。 “缈殿下?”兰息敛住笑。 御缈却不愿与兰息多言。 盯住御锦的眼睛,御缈面无表情道:“皇姐不该退江家的婚事。” 言罢,不等御锦动作,御缈又迅速睥睨兰息一眼,缓缓补充道:“更不该选魏世子盟定婚约。” “哦?”从御缈的目光里读出鄙夷,兰息压下了不悦,轻笑道,“不知本世子何处招惹了缈殿下!” 兰息出言时,只想激御缈多言几句。 不料御缈却是因其言语,与其福了福身。 福罢御缈冷声道:“魏世子不必多言。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并未招惹我,我也无意招惹你……只是,你救不了皇姐……我已寻过母后,请其尽快促成皇姐与江公子的婚事……若我猜得不错,此时旨意已出了宫门,不时便会到府上。” “是什么样的旨意?”兰息望御锦一眼,见其面上已失了血色,即一面暗中借咒术与御锦顺气,一面沉眉与御缈逼问道,“此事可还有转机?” “转机?”宛若听到了笑话,御缈望着兰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本殿做事从不留转机。” “是吗?”兰息笑笑,欲还御缈以颜色,不想,传令的唱和声已是一层盖过一层,追到了常青阁外。 “中宫有旨,传长公主御锦接旨。”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世子可是满意?”估算过传旨人穿过中庭,还需百步才能过来,御缈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皇命难违,世子还是该修身养德,好自为之。” “这便不必殿下废心了!”尤记得辇上时,御锦还在思忖嫁入魏府,兰息一面扶住御锦,一面正气凛然道,“锦儿已赠发簪于我。父王说,那发簪便是皇室对婚事的态度。那不成,皇室百年的传承,不如中宫一旨么?” “父皇赐了发簪?”御缈变了脸色,她只知江承与御锦生了间隙,却不知御锦已寻过父皇。 “正是!”兰息正欲细言,腕间却是一疼。 “锦儿?”本能揽住瘫软在门前的女子,兰息慌乱地抬指去试御锦的鼻息。 “皇姐?”没想到御锦竟会在接旨的档口晕倒,御缈愕然地望着眼前抱作一团的俩人,应激道,“白,还不快去请御医!” “是!”白闪身而出,兰息则当着御缈的面,将御锦抱起。 “世子!”见着传旨人的衣角,御缈冷声道,“皇姐与你并非成亲,还请世子顾念皇姐的清誉!” “闪开。”冷着脸将御缈定在原地,兰息稳住怀中人,径直从一群着宫装的宫人眼前走过。 待兰息绕过几道长廊,身后依旧传着一声低过一声的“请长公主接旨”。 “兰息?”觉察身后传唤声渐小,御锦偷偷睁眼。 “接下来打算如何?”兰息没停步,只是抱着怀中人,快步朝其居处走。 “息儿以为呢?”靠在兰息怀中,御锦倒是没太将方才的阵仗看在眼里。四妹确实来势汹汹,但那又如何?她是建府的公主,又非居在宫中,受中宫挟制。 兰息道:“那旨意不可接。” “是不可,还是世子不甘愿?”环住兰息的脖颈,御锦低眉,自嘲道,“虽然你不是她,但本殿却相信,在同样的境遇中,你们会有相同的心境,会做相同的选择……” 御锦的话音越来越低,低到极处,只能听到含混几个单音。 只是,待其说到话尾,其又忍不住轻笑道:“罢了!是本殿奢望了……方才只是痴人说梦,息儿莫要放在心上……” “确如你所说。”只觉怀中人的笑声有些刺耳,兰息停下步子,定定望向怀中人,正色道,“方才只是在想你说的不甘愿……确如你所言,我不甘你下嫁江承。至于缘由……我才刚刚发觉你有趣,自然不愿你折在江承手中。” 凭心说,初见御锦晕倒时,她当真慌了神。好在,她略通医术,听得出其气息入场。 “你……”御锦愣住神。她不曾想过眼前人会承认。 即便眼前人并未如往常那般轻笑,但当下这略显严肃的神色,更让御锦动心。 “我不会嫁他。”展颜倚在兰息肩头,御锦暗暗在心底补充道,此刻,她只想嫁至魏府。 “那可要我除了江承?”这是兰息能想到了最简单的法子。 “不必。”为兰息的心意开怀,御锦含笑摇摇头,凑到其耳边道,“他不值得息儿动手……如今之计,却是需我装病。” “装病?”兰息蹙蹙眉。 御锦莞尔:“取人性命并非小事。若凡事皆以武破巧,那终局便是,世间再无可杀之人。” “你却是这般想的?”兰息含笑抬步,“我只当锦儿有一副软心肠。” “那是待你。”掩唇轻笑,御锦伏在兰息的肩头,去看自己院中的风景,只觉那一草一木都甚是可爱。 “荣幸之至!”轻笑着揽怀中人迈过最后一道门槛,兰息入室即朝榻边去。 “装病需要什么?” “放下珠帘。” “然后呢?”俯身将怀中人放置榻上,兰息拂袖放罢珠帘,又躬身除了御锦的绣鞋。 “这般放可不行……”怯怯将着袜的双足藏于裙下,御锦指着榻前那双放置规整的绣鞋,轻声道,“我方才是突然晕倒,这绣鞋该随意丢在榻旁才是。” “这般么?” “不对!” “那这样呢?” “也不对!” “那这样?” 兰息低眉重摆了几次,御锦只觉其怎么摆,都透着一种难言的克制,少了几分慌乱。 “终究还是差一些……”御锦俯身欲将一只丢得远些,却见兰息握住手腕。 “有人来了……” “那……”猜想此时来人,定是宫中大夫,御锦无暇多想,只是拉着兰息的手,将其带到榻上。 而那双迟迟未摆好的绣鞋,也终是因兰息慌乱中的一脚,天各一方。 “你?”兰息不明御锦为何会这般着急。 御锦也来不及同兰息解释。 “你可是忘了魏王府还有一个魏世子?” 匆匆拆开榻上的被褥,罩住二人,御锦探出头,将双手压在被面上,唯恐御缈与太医一同造访。 “可……”兰息本想说她有别的法子,御医已经入门。 “陈大夫请!”白的声音穿过被褥,那言语的焦灼,便是兰息也丝毫想不到御锦在装病。 御锦当真能装病瞒过太医么? 沉眉为御锦捏一把汗,兰息欲改御锦的脉象,不料榻前久久未有脚步声。 御医呢? 耐住性子屏息,等过一炷香。 当着兰息要问询时,头上的被褥忽被御锦掀开了。 “苦你了……”坐直身子与兰息顺顺其面颊上的碎发,御锦弯眉道,“人已是走了。” “走了?” “是。”御锦晃晃腕上的金线,轻笑道,“悬丝诊脉是陈太医的独门秘技。我与陈太医是熟人。” “那绣鞋呢?” “绣鞋是留与皇妹看的。不曾想,她竟是未过来。” “那……”兰息想再问,却见御锦从袖中抖出一本册子道,“刘府时,息儿不是说要陪我看画儿,此时如何?” “此时?”兰息轻笑出声。 且不论御缈尚在府上,便是那陈太医折回来,也是不小的麻烦。 不过,御锦既是敢提,自是想好的对策。 也罢,想过自己也甚是好奇宁云心能搜刮到什么样的册子,兰息朝御锦展颜提议。 “可是能坐到窗前看?” 兰息以为,冶学便该有冶学的样子。 “窗前?” 抬眉望望那窗外的桃花枝,御锦眨眨眼,起身拉兰息去了临窗的桌案。 “不穿鞋?”一手拿着从榻上带来的书卷,一手备砚备纸,兰息看了眼御锦裙边那一抹白。 “无妨!”暗暗与兰息坐得更近些,御锦娴熟地从屉里取出一镇纸,将兰息右手边的宣纸压平。 压罢,御锦又接过砚台,含笑以墨条研磨,轻声道:“且翻吧。遇趣事,本殿可代笔记与你!”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记?闻说御锦要记册中之物,兰息不禁挑眉望向身边人。 “要不,锦儿翻,我来记?” “不了。”还记得册中那弯弯曲曲的线条,御锦低下眉,佯装专注手中的墨,“册中太高深,锦儿看不太懂。” “很难懂么?” 微微坐直身子,兰息抬指将书皮往右摊开。 御锦见状,即往案上有添了一平日最喜的香炉。 “锦儿喜欢读书?” 目光聚焦在泛黄的纸页上,兰息一边蹙眉,一边与御锦闲聊。 “只是随便翻翻……” 御锦含笑应着,心道,春日伴人读书,较自己读,更闲适。 “是吗?”兰息会心一笑,却也不戳破。她才不信身边人只是随便翻翻。 若当真如此,其又何必置办这般多的家当,还件件都使得甚是应手? “日后有空,可寻我读书。”含笑翻过一页,兰息甚为惋惜道,“这册子许真是宁姐姐的传家宝……” “嗯?”唯恐兰息说出什么失利的话,御锦下意识望兰息那处瞧。 觉察到御锦的视线,兰息指着书页上的线条,求证道:“且看看,这处线条,可是已然被人磨到看不清了?” “这……”御锦凝神瞧瞧,只觉那画上杨柳芙蕖,皆是画的不错。 唯独树上那二人衣冠不整,将这画毁了个通透。 抬指点到二人身上,御锦正色道:“这画若是我来,便不会这般下笔。你看,此人虽居于下处,却并无五官。另一人虽居于上处,却少几分风韵……若是要传神些,该如此——” 拉宣纸于册旁,御锦提笔画了一双眉眼,蹙眉道:“息儿且看,这下位之人依于柳杆,春衫薄,想来必是不适。但宁姐姐赠出之册,又是欢愉之事……这眸光,想必是画师画不出,才空下的。” “是吗?”兰息看看御锦的画,又看看册上的线条,忍俊不禁道,“若是宁姐姐知晓你是如此看画,她许是会气晕过去。” “怎会?”惊诧于画师笔触低劣,御锦就画论画道,“这画,不但未把人画好,便是画中的节气,亦是错的。想来这画上,有船,有芙蕖,有杨柳,只能是春夏之交,但这二人散落的衣衫,又有冬日的皮裘……” 御锦越说越快,待她指着画中那柳枝下的皮裘,望向兰息时,兰息已笑得花枝乱颤。 “我说的不对?”御锦蹙蹙眉,“居宫中时,便是皇兄的夫子,也说我赏画算是一绝。今日难不成赏错了?” “不不不!”连连与御锦摆手,兰息定定神,绷住脸,应和道,“锦儿赏画的眼光甚是毒辣。兰甘拜下风。只是……” 兰息低眉轻笑着说完后半句。 “宁姐姐与你此册,并非是让你学画。” “那……”御锦先是一愣,待回过神,即握紧笔,红脸嘴硬道,“那该学什么?” “学……”兰息被问住了。她是能看到这幅画的。 诚如锦儿所言,这画的画功极为粗劣。但其表意却是清晰的。 树下有皮裘,自然是从树上掉下来的。画了柳枝,便是寓意上位那女子有留人之意。而那水中的泊船,即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即可意会为二人渡船而来,又可意会为树上人的心境…… 只是这些,似乎不宜说与身边人。 扬唇随手再往后翻上几页,兰息粗粗瞥过,去粗取精道:“便是想让锦儿学着,邀兰出去走走。” “走走?”御锦挑起眉,只想听身边人怎么编。 兰息叹口气,拉御锦到怀中,带着其翻书道:“锦儿方才已说过这画师的笔法不佳,咱们只看看他画的去处……方才看的是第一页,这页说得便是春光好,相约去开满芙蕖的大泽中泛舟,才不负韶华。这第二页呢,你看着皑皑冬雪,想来东都附近定有高山积雪,雪原之内,有益寿延年的温泉……” “那这页呢?”不愿与兰息思考的时间,御锦随手翻过一页,却是画的闺房之景。 “这就简单了。”兰息匆匆一看,信口道,“你看看这床的头围、脚围刻的都是并蒂莲……锦儿若想求福,却是可以如此雕刻一番。” “那息儿喜欢么?”御锦看了看画中的八步床,心底想得却是城东有个姓黄的木匠,擅长做这个。 “你若是喜欢这图样,我却是能画得更好些。城东制床工匠的工期是一个月!我画,需五日。零零种种,大约两月后能用上。” 御锦含笑说着,却是已然将案上册子合上了。 “你喜欢便好。”兰息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御锦却仿佛看到了两人坐在那新制的床上饮合卺酒。 “那我今晚便去做。”展颜与兰息一笑,御锦正欲换本册子与兰息,却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何人?”兰息先警觉。 走近的人则跪地道:“回世子,宫中来人了。” “何人?”看清来人是白,兰息与御锦交换过眼色,遂敛袖同御锦正坐。 “叮!”摇一摇案旁的铜铃,御锦无心与白开口。 白闻声,即望了兰息一眼,才叩首道:“主子,宫中又有旨意!” 旨意?记过之前来此地,还是因为中宫赐婚,兰息蹙眉问询:“还是中宫?” “不是……”白咬咬唇,低声道,“是主子一直在等的旨意。” 是她在等的? 御锦面露喜色。她近日等的旨意,无非两个,一是解除她与江承婚约的旨意,一是给她与息儿赐婚的旨意,却不知此时来的是哪个? 激动地起身扶起地上的婢子,御锦眉开眼笑。 白则是忧心忡忡。 反扶御锦一把,白正欲扶其出门,却见兰息打横将御锦抱起,快步走向床榻。 “穿上绣鞋再走……” 虽不知来的是什么旨意,但看过御锦的面色,兰息已是好消息。 只是,任再好的消息,也不值得沾惹一身寒气。 “咳。”坐在床榻上看到自己的布袜,御锦因失礼轻咳,又掩唇笑笑,只觉半蹲在榻前,与她套鞋的身影,甚是可人!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与御锦穿罢鞋,兰息即起身将御锦上下打量。待确信其身上无失礼之处,才与其整整衣袖,随其往屋外走。 “世子!”见兰息要同行,白跪地禀告,“外面是宫中来人,世子同行,有碍殿下清誉。” “这样吗?”倒是头一次从御锦这厢听到清誉,兰息望御锦一眼,堪堪松开手。 不料未等她离开,御锦已扯住了她的衣袖。 “想我同去?”兰息弯弯眉,眼底多了一丝宠溺。 抬袖抚抚御锦的侧脸,兰息指着门外道:“白说了,我同去不妥,外面是宫中人……” 兰息张口时,只想着御锦会松开手。 谁曾想,御锦虽是松开了她的衣袖,却握住了她的手。 “我……”兰息犯了难。 一旁的白则是领会到御锦的意思,与兰息致歉道:“是白多言了!烦请世子一同前往……” “嗯?”扶着御锦起步,兰息不明所以,直到三人穿过长廊,行到前院,兰息才隐约猜到旨意许是与她有关。 什么样的旨意既能牵扯到她,有能牵扯到锦儿呢? 匆匆将近日诸事想过,兰息心底浮现了“婚约”二字。 身边人已先她跪在了早已备好的蒲团上。 许是府婢并未想过会来两位主子,人前的蒲团只有一个。 眯眼望望手持旨意的宫人,兰息眨眨眼,径直陪跪到了青石板上。 兰息跪的急。双膝落地的声响引得院中婢子纷纷侧目,而跪在其身侧的御锦,则是因身边人的一跪,生出了甚多悔意。 是了。若非她临时起意,身边人便无需受这么一遭苦楚。想过这么快跪下,膝盖定会乌青,御锦与一侧的婢子眨眨眼,婢子会意,赶在宫人宣旨前,退到人后,去与未来的姑爷寻止疼祛瘀的膏药。 见婢子走了,御锦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听闻御锦呼吸变化,兰息望望其膝下的蒲团,甚是关切地问询道:“可是腿冷?” “哟!锦殿下真是寻了个可心人儿!”看出兰息的关心不作假,传旨的宫人甚是开怀地与御锦递一个眼神,比一个大拇指道,“殿下这次寻到,可比上一个好!” 可不是吗?想过跪了这般多次蒲团,还是头一次被人问冷不冷,御锦低眉笑笑,却是与宫人叩了头。 见御锦行了礼,宫人忙上前虚扶了御锦一把。 待其拉着兰息从地上起了身,宫人才眉开眼笑地旨意塞到御锦怀中,和善道:“快起吧!殿下是洒家看着长大了,这旨意便不念了。不过,另一些人,洒家还想敲打敲打,不知殿下与世子可要同去?” “同去?”兰息与宫人对视一眼,却见其眼中尽是深意。 “这要看锦儿的意思。”不卑不亢地扶住身边人,兰息主动错开视线,转而望向御锦。 见兰息问她,御锦扬唇笑笑,即与宫人轻轻摇头。 “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宽仁!”宫人颔首与二人还礼,满口称赞道:“世子也是谦和有持……你们二人当真天作之合!” “都是天赐的良缘!”随宫人客套,兰息与其拜拜。 一旁立了良久的白见状,忙唤婢子呈了一叠银票与宫人,低声道:“程公公,殿下想请您吃酒,又恐您不便……” “殿下真是客气!”与众人一笑,收银入怀,程公公领众人去寻御缈,御锦则抱着怀中的旨意,笑得满面春光。 …… “当真这般欢喜?” 陪御锦重回案前,将旨意摊开,兰息只觉其上“魏兰息”三字仿佛有一股魔力,让她对身边人多了几分情意。 这种情意,并非是如飘絮般绵软的柔情,而是能刻入骨髓的羁绊。 无旨意前,婚事于她,不过是缓兵之计。 待婚约当真缔结,兰息扪心自问,却是已然不愿“魏兰息”三字再改一次。 至于缘由,兰息还未寻到答案。 不过,单是看见眼前人,她已自得欢喜。 有机会,便带身边人去云洲吧。 旁的不言,云洲却是能与身边人一方净土,不必再遇譬如江承之流的小人。 兰息如是想着,陪坐的御锦已沉醉在其颊上那浅浅的梨涡里。 如此俊俏的人,终是要与她共结连理了么? 将府婢备好的药膏摆在案旁,御锦低声道:“膝上可有乌青?” “膝上?”对跪地一事毫无记忆,兰息沉眉细想,御锦已是俯身撩起了她的裙摆。 “你……”兰息惊呼一声,未来得及闪避,膝上已多了一只手。 略带凉意的药膏带着淡淡的薄荷香从身前传来,兰息拉住御锦的手腕,欲扶其起身,案前却传来了瓷盘落地的声响。 “殿下!”战战兢兢地跪在案前,前来送膳的婢子埋下头,丝毫不敢再看。 “我们……”兰息看看眼前那丝毫不通透的桌案,又看看自己提至腰间的衣摆,嘴角抽了抽。 御锦闻声倒也不慌,缓缓从案下起身,其涂了药膏的指尖,倒是莹润得近乎惑人。 “殿下饶命!婢子当真未瞧见!”跪地连连叩头,婢子带上了哭腔。 “叮。”摇铃召白来解决,御锦有些可惜摔在地上的羹汤。 兰息则觉地上人有些眼熟。 “喜儿?”从记忆里寻出一个谈不上熟悉的名字,兰息转眸望御锦一眼。 御锦一边挥手命白将其带到殿外安抚,一边与兰息笑道:“是她。” “为什么买她?” “你猜!”定定地看着身边人,御锦淡笑不语。 “因为我?”兰息挑眉。 “嗯!”靠到兰息肩上,御锦柔声道,“我记得那日她在如梦居看你的样子。依我之见,你过往亦不是什么浪荡子……” “何以见得?” “喜儿艳名喜殊,在东都之内,也算颇有盛名……世子若非良人,她又岂愿托付终身?只是……”御锦握住兰息的手,娇嗔道,“本殿不许你动心……” “凭什么动心?姿色么?”低笑着揽住怀中人,兰息柔声道,“锦儿不必烦心,她入不得我眼,单论姿色,其还不胜我顾镜自怜……” “那我呢?”不想兰息竟是拿自己与殊喜比,御锦轻笑道,“我在你眼中,可是能比过那几人?” “几人?” “便是月青她们……” “月青么?”兰息看御锦一眼,又佯装思索道,“单说眉眼,却是月青更……” “你……”唯恐兰息口出伤人之言,御锦环住其脖颈,蜻蜓点水阻住兰息未出口话,轻喃道,“世子可是要想清楚了再说……” “落于下乘。”含笑与怀中人四目相对,兰息微微扬唇,“我见过许多美人。唯与你点过玄天妆……我曾想过缘由。或是玄天妆便是为你而存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为她而存吗? 听了这般动人的情话,御锦先是一愣,随后即羞涩俯到兰息怀中,轻喃道:“若当真如你说的那般,却是希望息儿能与我点一世妆。” “这有何难?”于烛火中看着案旁人的脸,兰息忍不住轻叹道,“原以为一日很长,却不想天已是黑了。” “天黑有什么打紧?若是能天天看着息儿,便是暮暮朝朝亦不倦。” “你却也是学会了说假话。却不知是谁人眼下已然黑了?”侧身揽御锦去镜前,兰息凑在其身后,指着镜中倩影,轻笑道,“你可欺我,却骗不得自己,且去睡吧。待明日……” 兰息原想说唤其起身,不料御锦竟是抢先道:“待明日本殿教你跳舞。” “跳舞?”兰息挑挑眉,并不打算答应。一者,跳舞必引来围观者,不符合她当下的身份。二者,看御锦这身子骨,她当真不敢让其累着。 “再说吧!”含笑将其抱起,兰息道,“你需要休息。” “那你呢?”御锦抚抚兰息那无半点倦色的面庞,小声道,“你不会累吗?” “会。”兰息点点头,却无心与怀中人解释,她的身子在魏府睡了一整天。虽然魏方偶尔也会因图纸来寻她,但整的说,今日却是睡了一日。 “那陪本殿歇息吧!”闻说身边人会累,御锦环住其脖颈,娇嗔道,“息儿且应我,若应我,明日之事还可再商量。” “商量什么?”兰息想不出跳舞能有什么花样。 御锦则含笑道:“可以我跳,你看!” “多久?”兰息对此间歌舞没概念。说来,此世看的唯一一场舞,还是在西岸。 “嗯。”只当兰息来了兴致,御锦眨眨眼,与其比了一根手指。 “一柱香?”兰息试着猜了猜。 “怎会!若是一柱香,又怎会说与息儿……”暗暗往兰息怀中躲了躲,御锦轻笑道,“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那算什么舞?”兰息下意识揽紧怀中人,“你以往可是与人跳过?” “只与宁姐姐跳过。”御锦咬咬唇,硬是把倒口的话吞下了。 “何不说完?”不忍怀中人委屈,兰息快步带其上榻,又匆匆与其拉好被褥。 作罢,才陪坐在榻旁,柔声道:“方才究竟想起何事,却让你这般为难?” “嗯。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忽然很想跳舞。”双手压紧被褥,御锦眼中是兰息未曾见过的渴望。 “那就去吧!”终究说不出拒绝的话,兰息将榻上人从被子里挖起,又与其打了咒术。 “息儿?”看清了兰息的动作,御锦扯住其衣袖,“你方才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想你太累着!”含笑将榻上人抱起,兰息道,“既是想跳舞,这走路便由兰代劳。敢问殿下,您跳舞该往那处走?” “西南!”欢喜着与兰息一个方位,御锦双颊笑出了梨窝。 “真是美人!端是一笑,便令人忘忧!”俯身蹭蹭御锦的额头,兰息轻声道,“只是,此事只可一次,日后却要早些安歇。” “好!”暗暗将兰息的约束记在心上,御锦对西南角充满了期待。她甚是好奇兰息到了那处的神色,毕竟那里全是鼓。 …… 夜风寒。抱着怀中人一出门,兰息已心生悔意。毕竟怀中人柔弱,经不得风。 只是,想过出门前御锦眸底那一抹雀跃,兰息又觉此行无可指摘。 乘兴而往,原是一件趣事。 如是想着,兰息一面敛袖与怀中人挡风,一面放慢步速,让御锦躺得更舒适些。 而御锦也一如其所想的那般,欢喜地靠着兰息怀中。 含笑听府中花叶作响,御锦默默数着兰息步数,待步数过了九十九,御锦于心底默念上一句长长久久,又将步数倒着数回去。 …… 长长久久。 九九归一。 一往情深。 二情相悦。 …… 将步数数过三四轮,御锦只希望去舞房的路长些,再长些。纵然夜风急,但隔衣襟传来的温热,着实让她安心。 …… 与御锦想的不同,曲曲折折的长廊令兰息烦心。 待她第十二次绕过墙根,这场夜里的奔走,终是到了尾声。 只是,这里仿佛荒废了许久的样子? 沉眉看过地上那堆积到几尺厚的竹叶,兰息与御锦打趣道:“看来锦儿府上的婢子日子不错。” “是我疏忽了。”瞥一眼院中的落叶,御锦别过脸,心底甚是懊恼。 是了。宁姐姐出嫁前,她还没有府邸。宁姐姐嫁了,即便有跳舞之地,也不过的伤心的去处……真是重生误人。 心疼自己竟是劳兰息白跑了一趟,御锦正要道歉却见堆积在地上的竹叶迎风而起,渐渐凝在一处,定成一人形。 粗粗看去,还与她有几分相似? “这是?”御锦喜出望外。 兰息则看看扫除的舞池,轻笑道:“看看池中那两个鼓面,我猜锦儿之舞,需要两个人。今夜风大,不宜在外久留。且塑一竹影与你,你做什么,它便会与你同做。绝不会坏了你的心境……” “那……”御锦跃跃欲试,那竹影已是凑到她眼前,与她一般,凌空摆出一个窝怀的姿态。甚者,为了神似,竹影还自觉分出些许竹叶,模拟出兰息揽人的姿态。 “你……”御锦伸手欲摸竹影,竹影亦伸了一竹叶与她。 御锦扬眉一笑,竹叶也跟着轻颤了起来。 “此物能存多久?”御锦好奇地望向兰息。 “一个时辰。”记得御锦曾说过,她的舞要一个时辰,兰息不介意在小事上,欺瞒其一番。 毕竟,今夜的风当真急。 “那快放我下来!”惦记着与身边人起舞,御锦晃晃兰息的肩膀,示意其将自己放到地上。 待双足一落地,御锦冲兰息笑笑,转瞬便朝着鼓面奔去。竹影亦随其而去,立上另一面鼓上。 于月夜下,看御锦同竹影灵动地立在鼓面之上,兰息只觉今夜月色甚好,未辜负她一番用心。 只是,这舞当真要跳上一个时辰吗? 她怕鼓上人,承不住。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御锦是守约之人。记得竹影的时限但只一个时辰,其便掐着自己踏出的鼓点,将每一步都踩到无可指摘。 于黑夜中,听着由御锦踩出的鼓点,兰息一面数着节拍,一面等着鼓上人停下来。 一柱香,两柱香,三炷香…… 望着鼓上的竹影与御锦交换过鼓面,兰息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那一人一影的舞步也走到了终结。 足着地,与竹影牵手,各自倒向一边,御锦眸中浮出了笑意,兰息也赶在竹影散落的瞬间,将斜立之人揽入怀。 “可是尽兴?” “嗯。”欢喜地点头,御锦额上沁出了薄汗。 “那便好。” 含笑揽紧怀中人,兰息直至踏入房内,眼前仍是那道月下的倩影。 而其怀中人,一路上念的却是那立在竹下观舞的人。 也不知她的舞,可能合其心意,博其一回首? 静静地靠在兰息怀中,听其心跳,御锦想出声询问,奈何只是眨眼的功夫,她便回到了榻上。 “怎会这般快?”迟迟不愿松手,御锦勾着兰息的脖颈,眼底尽是迷茫之色。 “认路。”含笑再将怀中如果埋入被里,兰息不容商量道,“舞既是跳了,也该安歇了……” “好吧。”扬唇在兰息的视线下乖乖闭眼,御锦一面改握紧兰息的衣袖,一面小声央求道,“明日睁眼时,本殿想看到息儿……” “我不走。”乐于担任守夜的角色,兰息轻笑着侧坐在榻旁,拂灭殿内的灯。 霎时,夜幕四合,引得御锦笑出声。 “息儿真是妙人!” 合眼赞兰息一句,御锦侧过身,将单臂枕于头下。 “如何算妙人?”打量着翻身的御锦,兰息蹙蹙眉,终是支起身,将被中人压平榻上,“这睡姿不妥。” “有何不妥?”于黑夜中听着兰息的呼吸声,御锦正想说,她还是头一次在黑夜中安寝,不料她腕上忽地多了一只手。 “夜里凉。还是裹在被里妥当。”将御锦支起的小臂送回被中,兰息正要松手,五指却被人抓住。 “与锦儿同寝吧,锦儿怕黑……”竭力将抽离的五指往怀中带,御锦低声道,“息儿夜里莫不是不点灯?” “点灯?”记起方才熄了烛火,兰息扬眉笑笑,忽觉被中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要我再将那烛火续上?”兰息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不急不缓地等着被中人回应。 “不急!”生怕身边人当真点灯,御锦睁开眼,却见兰息望着她,一副狐狸模样。 “息儿当真要在夜里坐一宿?”不掩眸底的担忧,御锦往被里挪了挪。 “好吧!”败在御锦的眼神里,兰息认命地合衣躺下。 未几,她腰间便多了一只手。 “好了!快睡吧。” 侧身揽御锦入怀,兰息揶揄道:“却不知平日里,你是睡得?” “自打遇到息儿,便再未睡过……”小声道出实情,御锦环住枕边人,怯怯道,“息儿许是从未想过锦儿,锦儿却时时记挂你……” “好了!不必想了,我不是已经在此处了?”柔声与怀中人答话,兰息抬高肩膀,让怀中人枕得更称心些。 觉察到兰息的小动作,御锦虽有千言,却终是忍住了。 毕竟,她们还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夜晚,可以同寝。 此刻,当真要睡了。 怀着对明日的憧憬入眠,御锦想着明日定要教兰息习武。 兰息则是望着怀中人出神。 怎会有人这般快就卸下心防,让她走进其最柔软的地方? 她能背弃这样的人么? 答案自然是——不能。 眸底荡开笑意,兰息将怀中人揽紧。是了,若非此刻在东都,便是怀中人想要皓月,她也会想法子与她。 如是想着,兰息一夜好眠。 待睁眼,怀中人已先她醒了。 好在未起身。 “要起了么?”扬眉与怀中人一笑,兰息正要下榻,身后却传来一片跪地声。 “见过世子!” 府婢们的头低到了极点,兰息眼底闪过了精光。 “恭喜世子!” 于府婢里抬头,白率先将数十册账本举过头顶。 “这是?”兰息不解。 白则叩首道:“世子即是入了公主府,这府中诸事,皆交由世子把控。” 交与她吗? 记得前夜,刘金宝还要她将财权交与御锦,兰息弯眉笑笑,与怀中人道:“与我作甚,我又看不懂账目!” “那……”白抬眸等御锦指示。 不料御锦只是与她挥挥手,命她们退下。 “是。”白低眉领命,心底却甚是忧心魏家世子带坏了自己主子。 幽幽望眼兰息,白躬身退下,小心地与榻上二位合上门。 见白走了,御锦随即出声道:“息儿真是守诺之人。” 只当御锦在说财权,兰息笑道:“我亦觉得锦儿适宜掌财?” “哦?”以为刘金宝与兰息说了自己手上的生意,御锦摇头道,“都说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倒是今日一睁眼便看到息儿,当真令人开怀!” “有那般开心?”兰息扬唇笑笑,转而挑眉看过府婢方才呈上的衣裳。 啧。那整整齐齐地两叠翠色,当真挑人。 不过,自认不会辱没华服,兰息下榻替二人将衣衫取来。淡淡翠色上身,兰息看了御锦良久,忽闻其道“息儿,这可算一对璧人?” “碧?”扬袖端详,兰息想到了昨夜的竹影。 御锦也趁机凑到兰息身侧,柔声道:“昨夜走得匆忙 ,息儿可能陪我再去竹林看看?” “有何不可?”揽怀中人起身,兰息已记熟了竹林的位置。 出门连越几道府墙,一道翠色的身影转瞬便立到了昨夜立过的位置。 “这……”御锦微微咋舌。 兰息则看看焕然一新的舞场,愣了愣神。 心道,她睡时,御锦定做了不少事,兰息心底浮想联翩。 她向来浅眠,锦儿若是传人做事,必会惊动她。 除非…… 想过御锦平日在府中并不言语,兰息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她家锦儿当真是聪慧。虽口不能言,却也据此练出了下令不出声的本事。 如此,今晨的账目与青衣也都有了解释。 感怀御锦之情深,兰息正欲诉衷肠,谁料怀中人已抚上了她的眉眼。 “息儿同我习舞可好?” “竹影不好吗?”兰息对比自己与怀中人的身形,自认做不到竹影模仿的那般惟妙惟肖。 “不及你……”柔声传递着自己的坚持,御锦等兰息退让。 兰息也一如她所想那般点点头。 “跳不好看,不许责怪。”抢在御锦开口前,划清立场,兰息放下怀中人,正要去昨日竹影所踏的鼓面,却被御锦拉到一侧的石凳上。 暗想昨夜来时并无石凳,兰息已然猜到这竹林中的石凳,及舞池中那几面新鼓,皆是昨夜睡后添的。 至于为什么添? 兰息扬扬眉,倾刻领会了御锦的决心。 习舞当真那般重要吗? 静心在晨风中数竹叶,兰息告知自己习舞算不得坏事,肩头已散落了一缕青丝。 “锦儿?” 回眸望身后人,兰息从其眸中看到了惊艳。 “怎么,喜欢我散发的模样?”迅速勾起唇,兰息盯着御锦手中的发簪,柔声补充道,“还是,你想与我绾发?” “只是想换个女子的发髻……”御锦小声解释,“并非说你方才那样不好看,只是习舞,还是女子更妥帖……” “是吗?”知晓东都有男舞者,兰息并未深究御锦的心思。娴熟地与自己绾发,兰息起身将御锦换到石凳上,与她也改了个相似的。 “如何?”辫一条半指粗的细辫垂于耳侧,兰息捉住御锦的手,让其摸了摸,“可是喜欢?” “我……”惊讶兰息的手艺竟是这般好,御锦红了脸,却听身后有了脚步声。 “王爷!殿下便在前处!”白的声音入耳,御锦下意识握紧了兰息的手。 是哪家王爷,未经通传,便来了她府上? 沉眉将东都封王者一一数过,御锦心底只剩一个人选——魏王。 记过父皇曾因战功赐过魏王一块如朕亲临的宝剑,御锦咬咬唇,扯住兰息的袖口道:“息儿的父王来了?” “什么?”未听清御锦的话,兰息将身子俯得更低,白也恰于此时,领着魏王踏到了御锦面前。 “见过主子,世子……”白跪地正要与二人问安,魏王已自觉的接过话茬。 “见过锦殿下,老夫是息儿的父亲。” “噗。”听到魏王的自称,兰息没忍住笑意,御锦却攥紧了其衣袖。 知晓御锦是怕她在自家父王面前露出破绽,兰息轻笑着换上女声道:“魏王有礼。主子不能言语,还望您多担待。” “岂敢岂敢!”见御锦未恼,魏王看看端坐在石凳上的青衫女子,拱手道,“老夫贸然造访,已是犯了忌讳。哪敢让殿下多担待。只是,老夫晨起时,接到旨意,说殿下有意与犬子成百年之好,不知可有此事?” “属实。”不咸不淡地应话,兰息不喜魏王太过热切。 谁料“属实”二字一出口,魏王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份拜贴道,“老夫在城西翁源山中有一别苑。近来山中落雪,不知殿下可愿同犬子去别苑赏雪?”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赏雪?兰息低眉接过魏王手中的拜帖,将其呈与御锦。 御锦顺势与兰息点点头。 “我家主子应下了。”兰息躬身同魏王回话。 魏王大喜道:“殿下既是应下了,老夫便有个不情之请。” “这……”兰息与御锦交换过眼神,轻声道,“魏王请言!” “老夫想殿下即刻就动身!” “这般急?”兰息有些怀疑自家父王的动机。 便是去山里赏雪,也不必急于一日两日。除非,其还有别的事。 “殿下不信老夫的人品?”见兰息语气不善,魏王径直与御锦道,“老夫膝下只有息儿,殿下若是铁了心嫁他,老夫日后自会像疼他那般疼你。” 话罢,魏王从袖中掏出一方玉印,沉声道:“这是魏王府家印。息儿顽劣,难堪重担。老夫斗胆将此物交付于殿下,恳请殿下莫要推辞!” “这不妥吧?”伸手接过玉印,兰息并未急着将其交与御锦。心知此物虽小,却代表着魏王府的归属,兰息等御锦的意思,只见其摇摇头,示意她将玉印还与魏王。 “王爷可问过世子的意思?” 兰息寻理由婉拒,不料魏王是有备而来。 “问他作甚?”夺过兰息手中的玉印,专程将其送到御锦怀中,魏王语重心长道,“殿下莫要多想。老夫今日会来,也是当真放心不下息儿。殿下不知,老夫昨夜听到赐婚的风声,便想携子上门,谁料息儿贪睡,至今晨还未醒。老实说,这东都贵女中,最合老夫眼缘的,便是殿下您。老夫亦知息儿配殿下,尚有不足。不过,息儿年岁尚小,性子未定,殿下过府后,可慢慢教训。老夫定是站在你这边。当然,若是婚后,殿下有了更好的人选,老夫亦会备嫁妆与殿下,让您十里红妆,再嫁一次!” “放肆!”耳闻着魏王把话越说越偏,白禁不住提声道,“我家主子会请旨,端是看重了世子的品貌。魏王是尊长,婢子原不该多言!只是这未婚便提改嫁,魏王欲将我主,置于何地?” 白之问掷地有声,坐在石凳上的御锦则弯了弯眉。 轻咳一声化解白与魏王的对峙,御锦起身握紧玉印,朝魏王一拜。 “这……”魏王老泪纵横,御锦已侧身扶着魏王往府外走。 明白御锦是应下魏王的意思,兰息望白一眼,二人随即跟在御锦身后出了府。 一出府门,兰息便搀住御锦,白见状,只得退到一侧。 如此,陪御锦登车的婢子,便成了兰息。 …… 同御锦坐在魏府的马车里,兰息望望车内的那绣纹繁复的布置,只觉魏府或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富庶。 耳闻过魏王年轻时,极擅敛财,御锦摸摸靠垫上的绣花,禁不住同兰息打趣道:“息儿有个好爹爹!” “那是。”点头附和,兰息赞同御锦说的。自家爹爹不错。旁的不论,端看那日病榻前,诸姨娘与她的态度,便知魏王待自家世子,当真是极为宠溺。 “可惜魏王并不放心息儿。”摸出袖中的玉印放到兰息手中,御锦笑道,“息儿既是不愿接管我公主府,我御锦,亦是不会插手你魏王府。” “何必这般小气?”握住御锦的手,兰息将玉印塞回其手中,“父王既是给你,你便拿着。不图别的,端是图个扬眉吐气,也是值当。想来,锦儿那些姐妹里,独有锦儿,未出嫁,便拿到夫家全部身家。” “是吗?可息儿方才也说了,那人不知晓。”握紧手中的玉印,御锦惆怅道,“我怕她不喜太过强势的女子……” 知晓御锦口中的她,便是还躺在魏王府的自己,兰息挑挑眉,揽住身边人,轻笑道:“这从何说起?” “只是感觉。”御锦咬咬唇,纠结道,“无论是如梦居,亦或是西岸,她每次待我好,都恰逢我落难之时……” “这般说,我待你不好?”有意曲解怀中人的话,兰息弯眉抵住御锦的鼻尖,“还是,锦儿喜欢落难?” “哪有?”扬唇避开眼前人,御锦正欲反驳,车辇却突然停了。 “何事?”兰息蹙眉问询,车外马夫则高声回话。 “烦请殿下稍等片刻!王爷已是去寻世子!” 寻世子? 兰息与怀中人一对视,两人皆是一愣。 兰息愣得是,府中的自己还在榻上。 御锦则是惊诧于魏王的安排。 她要与那人同乘去别苑么? 纠结那人上车后,她该说些什么好。 御锦咬咬唇,竟是未留心身边人的变化。 …… 镇定地将心神放到屋舍里,兰息睁眼便见一群婢子正在与她穿衣。 “恭喜世子!”见兰息睁了眼,婢子们忙与他套上鞋子,挂上腰饰,推搪着出门。 惊异一路竟是未遇到魏王,兰息被动地行到府门外,却见魏王正立在门口。 “父王?”兰息抚了抚衣袖。 魏王则召婢子与兰息递上一个食盒,和声道:“父王接下来说的话,息儿每个字都要记清楚。这食盒一层是车中贵客爱吃的龙须酥,二层是你爱吃的凤尾酥。” 说话间指向车辇,魏王顿了顿,继续道:“那车中的贵客对魏府甚为重要,息儿不仅要敬她如敬我,还要邀她尝尝你爱吃的凤尾酥……除此,到了别苑,你也莫要光顾着看雪景,凡事多问问贵客的意思,没坏处。” “车中是什么人?”兰息接过食盒,明知故问。 “贵人。”魏王拉兰息行至车前,“也可能是妻子……这都看贵人的意思。” “是吗?”兰息在帘前回头,车辇已是动了起来。 这么着急么? 轻笑着撩起车帘,兰息一踏入辇内,便见御锦正在盘弄那夜赠与其的冰莲手链。 “世子!”见一袭白衣的兰息较之前更为俊朗,御锦红红脸,却不知该让身边人起身,还是邀兰息坐到另一边。 “可是嫌她碍事?”自觉辇内无需两个人,兰息弹指欲将御锦身侧的那具身子收回,却见御锦正握着其指尖。 “这么怕我?”放弃独处的想法,兰息含笑在御锦对面落座,心底倒是油然感激魏王,与她备了个能容四人的车辇。 “我……”意识到那人正在对面,御锦不敢抬眉,却闻身边人出了声。 “日日在我身边念她,怎么,今日见了,反而不敢看?”戏谑着为自己做铺垫,兰息轻车熟路地粉饰两角。 “念我?”扬唇将食盒提到案上,兰息指指食盒,递话与御锦道,“数日不见,锦儿不妨猜猜,我带了何物?” “这……”挑眉看眼端坐的少年,御锦将视线停留在其那如玉的指尖。 “素闻世子嗜甜。锦儿猜,这盒中该是甜食。” “还有呢?”弯眉凝视对座那团青色的身影,兰息心头尝到了一点甜。 这便是锦儿所想的娇柔吗? 记得公主府里的御锦从来都不是欲语还休的模样,兰息微微扬唇,等其继续开口。 “嗯!容锦儿想想……”小心翼翼地将身子坐端,御锦攥紧身边人的手,佯装不经意道,“东都有名的铺子是王记甜糕,胡记饼铺,张记凤尾酥……此行舟车劳顿,世子该是带了自己喜欢的吃食……所以,锦儿以为,世子带了甜糕。” “不再想想?”兰息凝神打量眼前人。说来,她问时,只当锦儿知晓原身的口味。可这答案,似乎差得有些远。 想过那日在刘府,御锦曾提过其爱吃龙须酥,兰息含笑改口道:“若是不想改,那只能烦请锦儿亲自看看,兰与你备了何物。” “麻烦世子了!”慌乱地接过食盒,御锦已是知晓自己猜错了兰息的口味。 好在食盒有两层! 想过这两层定有一层是传闻中自己爱吃,御锦想到了龙须酥。 兰息也近乎同时道:“殿下不妨先看看下层!那是兰的心意!” “多谢世子!”几乎已然断定下层是龙须酥,御锦佯装欢喜地抽出下层,却被下层中,那一圈橘色的凤尾酥晃了神。 “可是喜欢?”确定御锦的眼神是欢喜,兰息笑着承了魏王的情,“二层是兰爱吃的,锦儿若是喜欢,也可尝尝!” “好!”御锦的指尖有些抖。纵然对外说了多年最喜龙须酥,但也只有她自己知晓,相较于年少贪食的龙须酥,当下她更喜凤尾酥。 这是她母后生前最喜的吃食。记得母后本家子车府门前不远处,便是闻名东都的张记凤尾酥,御锦含笑抽出第二层。 龙须酥? 盯紧那填漆盒中的银丝团,御锦记起了其酥松绵甜的口感。 再记起对座人言此物是其最喜的,御锦禁不住扬起唇,心道,这怕是魏王的心意。 不过…… 含笑取一块凤尾酥含到口中,御锦点头道:“多些世子好意。此物确实是锦儿最喜之物。” “这……”盯紧御锦手中的凤尾酥,兰息已知她是被魏王摆了一道。 记得几日前刚与魏王说过自己不会娶御锦,兰息低眉笑笑,心道,回府后,要寻魏王改口。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兰息如是想着,再抬眸,便见御锦捏着一块龙须酥,正欲送到身边人口中。 “何必待她那般好?”兰息忍不住握住御锦的手。 御锦则望着兰息的眼睛,小声解释道:“锦儿先于她尝尝,若是合口味,再邀世子……” “何必?”御锦说得情真意切,兰息却有些艳羡那道青色身影。 “此物原就是我爱吃的,”含笑将御锦手中的龙须酥咬去半截,兰息稳住御锦的手,柔声补充道:“若想邀兰品鉴什么,锦儿直接送来便是,不必顾忌旁的。” “这般当真好么?”偷偷望兰息一眼,御锦欲收回手,腕间却是一轻。 她怎会松手? 心底浮起几分怅然若失,御锦一时竟忘了收回手。 “听说圣上已是与我们二人赐婚了?”兰息主动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是世子的功劳!”记起那日船上,兰息与皇兄喝过不少酒,御锦迟疑片刻,含笑望向兰息道,“世子酒量不错!锦儿着实敬佩!” “锦儿懂酒?”亦是记起那夜饮过的酒,兰息回味道,“令兄的酒当真不错!” “真的吗?”欣喜寻着个二人皆能说的话题,御锦望向兰息的眼睛,“世子若是喜欢,锦儿改日便寻皇兄讨要些!” “好。”承御锦的情,兰息点点头。 御锦则因眼前人点头,对其生出万千欢喜。 想过御灵府邸离魏府不远,御锦索性同兰息开口道:“皇兄居处据此不过三个巷口,世子可能与马夫说说,令其先绕道皇子府,再去别苑?” “好。” 不忍拒绝眼前人,兰息转头朝辇外吩咐道:“四皇子府。” “是。”马夫应得欢快,兰息未来得及多想,车辇已是停了下来。 “要我同去么?”忽然有种女婿上门的错觉,兰息起身扶了御锦一把,御锦则望望兰息,轻笑道,“你我婚事,有皇兄的功劳。世子若是能同去,自然更好!” “那走吧!”小心扶御锦下辇,兰息刚在御灵府前站定,便看到一架熟悉的马车。 兰息记忆力极好,说见之不忘,并不为过。 只是这架马车…… “是缈儿的车辇。”兰息用的肯定句。 “嗯。”御锦也在看那架马车。 确切说,她在想,这车来时载了何人? 是缈儿么? 扬眉往府门走,御锦相信自家兄长会站到自己这边。 “锦儿?”陪御锦踏上皇子府门槛,二人未到门前,已是有府婢出门相迎。 “殿下!”府婢识得御锦,纷纷见礼。 御锦也象征性抬抬手,众府婢皆叩首谢恩。 谢罢,一粉衫婢子从人群中起身。 “殿下!主子正在织春堂同缈殿下投壶,殿下可要一往?” 投壶? 兰息闻声望那粉衫女子一眼,粉衫女子迅速躬身道:“见过魏世子!婢子命阑珊,是皇子府的女官。” 女官?惊诧四殿下府中的主事不是男子,兰息抬眸多看了阑珊一眼,御锦已扬袖示意阑珊领路。 “是!”谦恭地见礼转身,阑珊目不斜视地领二人往织春堂走。 兰息见状,替御锦搭话道:“皇兄今日心情如何?” “回世子话!打主子昨日从宫中回来,心情一直不错。想来,许是沾了世子与殿下的喜气。” “是吗?”兰息笑道,“可是那日在西岸,皇兄似乎对我颇有微词……” “世子说笑了!天下哪有不疼妹妹的哥哥!主子是殿下的兄长,自是里子外子都向着殿下。倒是世子莫要错想了主子……”话间回头笑望兰息一眼,阑珊回头继续朝前走道,“主子很是欣赏世子。昨日从西岸回来,主子便说,他在东都酒场从未逢过敌手。如世子这般饮中高人,当真适宜同他在酒局上做个帮衬,做做正事。” “这是殿下亲口说的么?”兰息低眉望御锦一眼,其眸底皆是笑意。 是了。哪有不希望血亲祝福的婚事? 想过待会儿遇到御灵,定是要避免冲突,兰息紧紧手,心底竟是生出了忐忑。 觉察到身边人的步伐有些凌乱,御锦停步与兰息整整衣衫。 反复将其前襟抚平,御锦踮足拥住眼前人,凑到其耳畔,笑道:“息儿莫怕,皇兄心疼锦儿,定不会为难你。” “好。”含笑拥住怀中人,兰息松口气,无端想起一个词叫“关心则乱”。 她是因关心锦儿,才不安么? 揉揉怀中人的肩膀,兰息拉开二人的距离,重新跟着阑珊往府内走。 御锦展颜笑笑,却是抢到兰息身前。 自家夫婿,自然要自己护着。她御锦旁的不行,却是专门护短。 盘算过御缈已在屋内,御锦搓搓掌心,隐隐有与其争锋的架势。 不知御锦所想,兰息只是扶着身边人的臂肘,连续迈上三个台阶。 待二人立到阶上,阑珊与二人躬身道:“世子、殿下稍后!容婢子去通传。” “去吧!”兰息应声,御锦眉间浮起笑意。 便是如此。称心如意的夫婿便该是身边人这般。 心满意足地靠在兰息怀中人,御锦等阑珊回话,不料眼前却是多了两道人影。 “锦儿真是春风得意呀!”揶揄着自家皇妹,御灵看兰息一眼,抬袖与兰息竖了个拇指,大笑道,“东都之内,宠妻者,兰弟当称第一人!” 笑罢,御灵又指着兰息与御缈道:“皇妹,你说兰弟非良配,你且看看,端是这相貌便是一表人才!远胜过你推崇的江家老四,哪里比得上兰弟?” “皇兄谬赞了!”见御灵态度不错,兰息沉眉扫了御缈一眼,低笑道,“在缈殿下眼中,本世子可比不上江公子!” “哎!兰弟太自谦了!江家老四在酒桌上从未熬过三巡,若非锦儿喜欢,本殿当真是看不中他!”御灵随性地拉住兰息的衣袖,邀约道,“堂内有酒,还可投壶,兰弟可要进来玩玩!” “容我问问锦儿的意思!”含笑扯回自己的袖口,兰息低声问身边人,“锦儿?” “嗯!”含笑示意兰息应下,御锦扫御缈一眼,快步拥身边人,进了织春堂。 御灵见状,随即跟了进去,不曾想,御缈竟没有跟进来。 “灵皇兄!”记得昨日父皇近侍那句‘好自为之’,御缈径直立在门口,冷声道,“灵皇兄既是要招待皇姐,缈儿便先行告辞了!” 话罢,御缈欲走,屋内的御灵却不悦道:“等等!” “皇兄还有何事?”御缈转身。 御灵扬袖指指案上的赌约道:“皇妹把账清了再走!” “城西孝仁坊一百二十八间商铺皆归皇兄……” “是与我么?”御灵愈发不悦。 迫于御灵的气场,御缈抿抿唇,负气道:“自今日起,城西“缈”字号商铺皆归皇姐名下。” “滚吧!”仿佛出了一口怨气,御灵悠哉游哉地与盘坐在榻上,招兰息对座,“兰弟,来,今日为时尚早,你我小酌两杯!” “这……”兰息与御锦交换眼色,却被御锦推了一把腰。 “呵!锦儿跟着兰弟当真是恣意!”观察着自家小妹的动作,御灵看兰息也越来越顺眼。 不过…… “兰弟也莫要太宠她!”笑着教训兰息一句,御灵召婢子与御锦搬来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亲手与兰息斟茶。 凝神观着荡在杯中的茶汤,兰息望御灵一眼。 御灵指指邻座的御锦,笑道:“锦儿在此,我们还是莫要饮酒!” “可我们此行便是为酒而来。”没忘记自己的初衷,御锦看看只有三人的屋舍,含笑摇着御灵的袖口道,“皇兄!息儿说,她喜欢你府上的酒!你可能赠我们几坛,让我们带回府中饮?” “当然!区区美酒算什么!你幼时为兄便说过,只要你开口,便是要皇位,皇兄也想法子弄与你……等等!”忽地意识到是御锦出了声,御灵惊诧地望向兰息。 “是锦儿!”含笑与御灵点头,兰息好奇御灵接下来的反应。 不料御灵竟是笑着与兰息摆手道:“方才是为兄魔怔了!兰弟方才说了什么?” “息儿什么都没说!”笑着坐到兰息身侧,御锦握住兰息的指尖,朗声与御灵道,“皇兄,方才便是锦儿在说话……息儿与我寻到了神医!治好了锦儿的哑疾!” “什么?”御灵皱皱眉,一时竟未领会御锦的意思。 “锦儿说,是魏世子寻人治好了锦儿!”御锦耐心等自己兄长回神。 不想,御灵回神第一句话竟是“原来月姑娘说的是真的”。 “月姑娘?”兰息不意外御灵会调查月青。 只是,月青说了什么?竟能扯上锦儿的病? “皇兄?”御锦也一头雾水。虽然月青声名远播,但西岸却是她第一次见月青。 “她说了什么?”御锦开门见山。 御灵含笑摆手道:“锦儿莫要多想!月姑娘已是说过了,魏世子向来洁身自好,坊间传言皆是无稽之谈!” “哦?”御锦沉沉眉,心思却是百转千回。 月青这话漏洞太多。一者,若是息儿不去烟柳之地,如何识得她?二者,若是息儿洁身自好,如何会去烟柳之地? “兰弟?”御灵看兰息一眼,见其没有坦白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同御锦解释道,“月姑娘说,兰弟去西岸,便是为了寻神医……”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御灵说话时,余光一直往兰息这边飘。 知晓御灵是等她声援的意思,兰息扬唇笑笑,并不急着入局。 “月姑娘可还说了别的?” “别的?”只当兰息还惦念着美人恩,御灵露出了然的神色,大笑道,“月姑娘与兰弟只见过两次,如何还能说出旁的!” “那月姑娘之言便有失公允。”兰息呷口茶,避重就轻道,“月青是神医不错,兰与她也算有故,可若是据此,便佐证兰洁身自好,那当真是落人口实。” “锦儿也是这般想的。”往兰息怀中靠靠,御锦含笑道,“皇兄可是仔细问过了?月姑娘口中的神医可是她自己?” “不错。”御灵不觉得月青说得有什么问题。 “那她为何这般说?”御锦直觉月青的心思不单纯。 “这个月姑娘倒是说了!”御灵微微坐正,“她治人有规矩。她虽动容于兰弟的深情,与你诊治却不可。说来,若非月青,为兄也不会这般快接纳兰弟!” “哦?这般说,息儿还须感谢月青姑娘?” “自然!”御灵指着兰息,与御锦打趣道,“不是为兄多嘴!皇妹可要看好你家夫婿!兰弟家世原本不错,如今再传出痴情的名声,怕是魏王府的门槛,都要被东都贵女踏破了!” “不是有婚约?”兰息打断御灵,扬唇道,“再者,兰在外只有薄幸之名,何时多了痴情?” “这就要从月姑娘说起了!”御灵压低声音,“自昨日月姑娘离府,东都内便飘了不少小笺,笺下脚落款是各花楼的魁首,笺内写的都是,兰弟邀她们入房后,只谈风月,不及床笫。再加上昨日月姑娘说,兰弟遍游花丛只是为了寻她与锦儿看病……兰弟便博了个痴情的美名!” “怎么,兰弟还要隐瞒么?”御灵幽幽地看兰息一眼,低笑道,“不怕说漏嘴!昨日月姑娘还随为兄去面见了圣上……若非月姑娘,为兄以为,兰弟与锦儿的婚事不会这般顺遂!” “可月姑娘昨日还去了长公主府。”兰息就事论事,“同缈殿下一起。” “什么?”御锦对兰息之言毫无印象。 兰息解释道:“便是昨日随在缈殿下身侧的女子。” 兰息话罢,御锦已是生出了一背汗意。 月青是神医,自然不会看不破她装病。 看破却不说破,月青意欲何为? “息儿……”后怕地攥紧的兰息的衣袖,御锦下意识言语,“离月青远些!” “好!”揽住身边人,兰息欲向御灵辞行,不料御灵竟是板着脸同御锦训话。 “锦儿,你这就过了!兰弟长情,是你之幸。但小醋怡情,你若黑白不辨,与为兄后院那些妇人有什么区别!” “皇兄?” 御锦红了眼。 兰息忙劝和道:“皇兄!月青姑娘的恩情,兰不敢忘怀!锦儿规劝我,亦是好心!” “是吗?”御灵还想再言,御锦眼里的金豆豆已是滚了下来。 见御锦哭了,御灵跟着慌了神。 匆匆下榻凑到御锦身边,御灵六神无主道:“为兄的锦儿,你哭什么!皇兄没别逼兰弟纳月姑娘的意思。皇兄只是说,你莫要待兰弟太苛刻……不信你且问问兰弟,这世上,哪有靠规矩框住的夫婿?” “那要靠什么框住?”十指捂住眼,留出几道缝,御锦眸中闪过笑意。这便是她的好兄长,端是一哭,便能治住! “这还是问兰弟吧!”意会到自己中了亲妹的圈套,御灵硬着头皮与兰息挖坑道,“兰弟且说说,何样的世子妃能让你收心!” “皇兄呢?”不急着答话,兰息揽住身边人,将下巴落在其肩上,“兰想听听皇兄的建议!” “我么?”御灵看兰息一眼,就坡下驴道,“想让本殿收心怕是不容易。兰弟与为本殿不同,本殿宦海沉浮,见惯死生,除却亲妹,早已无心,何谈收心?倒是兰弟,情海沉浮,不知如何才能收心?” “等。”兰息环住御锦的腰身,轻笑道,“等是最好的良方。不过,兰已等到了该等之人!” “便是锦儿?” “是。”兰息郑重点头。 御灵松了口气。 “是锦儿便好!也省了她多心!”大笑着坐回榻上,御灵指着御缈留下的赌约,高声道,“锦儿,兰弟已表了心意,你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御锦道:“皇兄是要锦儿将地契赠与息儿?” “怎会那般容易!”扫兰息一眼,御灵指着十步外的青花瓷瓶,笑道,“直接送多没意思?方才御缈为了赔罪,便是陪皇兄投壶,一箭一间铺子,输了小半日!锦儿送兰弟礼物,自当按此规矩来?” “缈儿不是说,那些铺子都归我了么?”御锦扬扬眉,眸底已有战意。 “咱们兄妹何谈你我?再说,孝仁坊紧邻孝礼坊不都是锦儿的家业?不如将它拿出来做彩头,好让我们兰弟风光风光!” “皇兄何意?” 出言截住御灵,兰息忽觉她近日与银钱有缘。 去刘府,刘家夫妇与她散财,去公主府,锦儿忙着与她散财,如今到了皇子府,便是连锦儿的兄长也在为她置办家业…… 难不成江承前世便是靠这个发家的? 兰息挑挑眉,正欲劝御灵将商铺尽数留与御锦。 不料御灵抢先道:“兰弟不要客气!为兄的铺子也与孝仁坊相邻。锦儿若是愿意压上她那份,到时我们三家同归你,你就有了城西三分之二的地契,岂不美哉?” “好!开始吧!”因兄长的承诺心动,御锦笑道,“锦儿也希望成婚前,便与夫家置办好家业!毕竟……” 扬袖将魏府的家印与御灵看,御锦弯眉道:“如今整个魏王府是我的!” “兰弟好气度!”只当那家印是兰息的主意,御灵彻底安下心。 “都是她该得的。”自认无心料理家业,兰息弯弯眉,记起了车辇还在府外。 想过此行原是讨酒,兰息揽住御锦道:“皇兄,本该让你同锦儿玩个痛快,奈何父王要我携锦儿去城外……” “今日么?”御灵沉沉眉,“是何处的别苑?” “城西翁源山。”御锦也记起了此事。 想过“孝”字坊约合四百余间铺子,一箭一间许要半日,御锦改口道:“皇兄,铺子之事,不急一时,不如等我归来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