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曦》 第1章 推罗公主 “救救我……谁……谁来救救我……我不要被困在这里……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也好……求求你们……让我见他……” 断断续续的悲戚哭泣侵入安静的梦境,昔拉睁开惺忪的睡眼,直起身俯望城墙下的街道,朦胧的视线里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色,隐约的喧嚣随着咸潮的海风飘上来吹至耳边。 年轻的女官端来可口的果酒,用温柔的声音表达自己的一片关切之情:“公主,你又做噩梦了?” 拭去前额泌出的细密冷汗,缓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 她失忆了…… 严格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失去记忆了还是脑子坏掉了,以致掺杂进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她叫做昔拉,父亲是这个修建在海边悬崖上的宫殿的主人--国王阿希雷姆,她出生的王国叫做推罗,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繁荣都市,矗立在腓尼基这片土地上已好几百年。每一天,成群结队的商船停泊进海港,船上载满琳琅满目的商品,商人们下船兜售货物,向推罗人换取腓尼基地区特有的紫红色布料,这些彩色布匹由从海中贝壳体内提取的颜料染绘而成,经久耐用,不易褪色,在各国都是抢手的高级品。 她是推罗公主,前几天父王和母后刚给她庆祝过十五岁的生日,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出生起她从未离开过父亲的城市,她是土生土长的推罗人,吃着推罗的食物,穿着推罗的服饰,说着推罗的语言,可是,一旦闭上双眼总会做一些非常古怪的梦……那些蹿进脑海的画面,是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在睡梦之中,她看见了另一座城市。站在街边放眼望去,高耸入云的大厦整齐地排列在一马平川的柏油路两旁,生活在那座都市的人们出行不用马车,而以装有四个轮子的汽车代步,还能乘坐名叫飞机的交通工具穿梭云间,如同神话里的诸神一般。 她能够听懂他们的交谈,那是一种与腓尼基语完全不同的语言,她可以肯定老师们从未教授过,可她就是知道,这些古怪的符号塞满了她的脑子,甚至,比起母语,她更加熟悉这种名为汉语的文字。就比如,刚才用来形容故乡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再比如,赞美紫红布料的“经久耐用”。 她看到了,在那些由汉语书写的书本上所记载的未来,看到推罗会毁灭于谁之手,看到未来哪个民族将占领这片土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启?所谓汉语,就是神的语言? 不过话说回来,神启又如何,特洛伊的卡珊德拉公主就是因为自称受到神启,预言城市灭亡而被族人当做不祥的疯妇,她才不要步她后尘,毕竟,那是非常遥远之后的事情,在那个她无法活到的未来。 是的,她是推罗的公主,一个对推罗城没什么责任感的公主,这座城市的兴衰她看得无比淡漠,就像一个局外人在阅读书卷上已然埋葬的历史,想想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内疚,好歹是养育她的故土呢,于是,这份令人发指的薄情寡义终于招来了报应。 “公主,陛下请您去一趟庭院。” 见她久不作声,以为她被噩梦惊吓,侍女等了一会儿,壮起胆子传达国王的命令。昔拉微点了一下头,转身随她下了城墙,来到王家庭院。 碧绿的葡萄藤围绕着凉亭,为推罗的国王遮挡住刺目的夏日阳光。危襟正坐的阿希雷姆头戴金质王冠,身穿染有红色条纹的白长袍,他温柔凝视着小女儿,炯炯双目盈满父亲的慈爱。 “昔拉,快来,坐到我旁边。” 侍女为公主斟上一杯香醇的葡萄酒,昔拉坐到阿希雷姆对面,低垂眼睑,凝视酒杯中红色的半透明液体,时不时地抬眸偷瞄面前声泪俱下的老头儿,不对……老父亲。 “你果然不肯原谅我……”眼见女儿不愿坐到自己身边,国王不禁老泪纵横,“我们是生活在夹缝之中的弱小城邦,为了抵御敌人的窥视不得不向强国寻求保护,昔拉,我最可爱的小女儿,送你去联姻完全出于迫不得已,可以的话,父亲也想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 昔拉平静地注视着不停用袖子擦拭眼泪的老国王,他似乎真的很疼爱自己这个女儿,只是,她的心里生不出伤感来。说不上为什么,虽然很清楚对面坐着的男人是养育她长大的父亲,可对这份亲情她感觉非常陌生,就仿佛……记忆在脑中与他一同生活了十五年的经历并未真实地发生过。 “我并没有因为联姻的事责怪您,尊敬的父王,”昔拉终于张嘴说话,声音带着一点儿悲伤,“大家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但我跟您上辈子一定是仇人,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您,导致您这么恨我,急着送我去死?” 阿希雷姆瞪大双眼,起身惊慌地安抚黯然落泪的小女儿:“昔拉,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我希望你得到幸福。” 放下擦拭眼泪的右手,拿起桌上的人选名单念了起来:“赫梯皇帝穆瓦塔尔?那是个年龄足以做我祖父的糟老头子吧?亚述国王阿达德尼拉里?其残暴的性情能让我活过新婚?埃及法老乌塞尔玛拉1?听说他之所以修建新城是因为旧都孟菲斯的后宫已容纳不下他庞大的妻妾队伍,您确信婚礼后我还有机会见这人第二面?” 痛快地大肆批判了一番,昔拉抬起头,泪眼汪汪的双眸哀怨地注视着阿希雷姆:“父亲,我是母亲嫁给您时她娘家附送的赠品吗?” 阿希雷姆有些恼怒,他这个小女儿一向温婉恭顺,现在竟然拐弯抹角地讽刺自己不是她亲爹!长叹一口气,深深的愧疚感压抑下胸中的怒气,他又何尝不明白名单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结婚的好对象,可是,他们却是推罗依附的不二选择。 “赫梯和埃及是实力雄厚的两大帝国,而亚述,最近击败米坦尼企图控制美索不达米亚地区,逐渐崛起的国力也不容小觑。昔拉,我知道很委屈你,只是……” “只是我一定得在这些人里挑选一个做我的丈夫?” 阿希雷姆露出难过的表情,无奈地点点头。 “阿达德尼拉里粗鲁无礼,暴虐成性,说不定打了败仗就会拿我出气,绝对不能嫁!穆瓦塔尔那古怪老头儿大概活不了几天了,万一他死后要我殉葬怎么办,这个也不行!”昔拉拿起笔,接连划掉亚述国王和赫梯皇帝,最后在年轻法老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就他吧!” “埃及吗?可是……” “父亲,没其它事的话我先退下了,昨晚没有睡好。” 不等阿希雷姆说完,昔拉站起了身,打着呵欠转身离去。 “公主,为什么选择拉美西斯?”一直默默跟在公主身后的女官突然抬起头,代替国王说出了心里的忧虑,“我国现在与埃及的关系并不太好。” “那不是很棒吗?”昔拉转过头对她微笑,“都说比起贪恋财富,埃及王拉美西斯更加热衷于追求美色,其后宫的女人比国库的黄金还要多,从年龄到种族,不管是面容貌美的还是体态婀娜的,无论是端庄娴雅的还是性感热辣的,统统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我这类乳臭未干且国家关系还并不太好的小角色他自然会下意识地冷落,嫁给他能获得更多的自由时间。” 微微怔了一下,女官弯下腰,毕恭毕敬地朝她鞠了一躬:“公主,得不到宠爱的女人会死在后宫,请您重新考虑,赫梯皇帝或者亚述国王才是您明智的选择。” “被宠爱的女人才会死得比较快吧?”昔拉掩起唇,笑弯的眉眼犹如夜幕的新月,“那两个老家伙胡子都一大把了,还想着迎娶没成年的小姑娘,绝对是变态的,哪儿算得上什么明智选择?” 女官低垂眼睑,沉默下来不再劝谏,对方是推罗的公主,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她又怎会听从她的意见? 昔拉走下城墙回到房间,用过晚餐,宫廷教师送来不少关于埃及的资料,说是国王的命令,为了让公主对即将要去生活的地方多一些了解,以尽快融入那里的生活。 展开珍贵的书卷,熟悉的腓尼基字母密密麻麻地布满蒲纸,它们变换出另一种形态,组合成一段与书写在纸张上的完全不同的内容呈现进她眼睛。 拉美西斯二世,十九王朝第三位统治者,古埃及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传奇法老,他的一生先后拥有过八位皇后,在年近六十之时还迎娶了年轻的赫梯公主,他的后宫姬妾无数,官方记载,其儿女的数量加起来超过100人,而这个数字,还仅仅只是他“正式”婚姻所生的孩子。 手中书卷“啪”地掉落在地,惊吓了在一旁侍奉的女官,疑惑地看向女主人,她脸色苍白,瞪圆了双瞳怔怔地直视前方。 捡起纸卷,递还到她手上,无意碰触到自她手心冒出的虚汗:“公主,您没事吧?” “埃莉萨,”她轻声叫出的她的名字,同时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我确实说过吧?胡子一大把的老家伙还想着迎娶没成年的小姑娘绝对是变态的。” 埃莉萨点了点头:“您是这样形容赫梯皇帝和亚述国王的没错,所以最后选择了年轻英俊的埃及法老。公主,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昔拉站起身,用力捶打了一下桌面,白皙的双颊失去了漂亮的红润色彩,“那个为人类繁衍做出巨大贡献的男人除了年轻之外其本质和另外两个家伙根本是一样的啊!” “公主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来不及解答埃莉萨的问题,昔拉离开桌子,小跑着冲出房间:“你留在这里,我去和父王谈谈人生。” 目送昔拉的背影消失,埃莉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被她乱扔的书卷,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典籍。 “阿希雷姆王明明那样疼爱你……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公主的自觉呢……昔拉……” 第2章 埃及使者 终究晚了一步,当昔拉赶到阿希雷姆的寝宫,联姻的信件已由使者送往埃及,法老的迎亲团很快便抵达推罗港口。 举目眺望缓缓行驶在蔚蓝水面的船队,大概是为向异国公主表达对这段婚姻的诚意,最前方的领航帆船,女神哈托尔的雕像静静伫立在船头,冉冉升起的旭日置于她那顶金色的牛角冠上,象征其高贵的身份。这位诸女神中最美丽者,凝视着站在城墙上的昔拉,用温柔的眼神向她转达法老的求爱。 “昔拉,准备一下。”阿希雷姆旋身走向大殿,召集诸臣准备迎接来自埃及的使者。 长叹一口气,昔拉无奈地回到房间,侍女们将她的长头发编织成宽松的发辫,再以镶嵌圆润珍珠的金发针点缀。埃莉萨拿来一件紧身的薄纱长裙以及极富推罗风格的紫红色开襟长袍,袍子边沿是用金银线织成的菱形格纹,布料上盛开的蔷薇花刺绣如同穿着它的主人一般娇艳欲滴。 侍女们陪同精心装扮过的公主移步至谒见厅,远远地便看见高坐在王椅上的阿希雷姆眉宇紧锁,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埃及使者向这位推罗国王微微鞠了一躬,用极其严肃地口吻催促道:“阿希雷姆陛下,公主为何迟迟不现身?到底还要让我们等多久。” 尽管气恼使者的无礼,但为了不得罪他身后强大的埃及帝国,阿希雷姆克制怒气心平气和地回答:“昔拉正在更衣……” “我们的王殷切地期盼着迎娶推罗的公主,不管她是不是个美人儿,”打断他,使臣弯起嘴唇冷笑一声,“陛下,就不用浪费那个时间了吧?” 阿希雷姆放于扶手的双拳微微发抖,对方咄咄逼人,而他身居一国之王的位置,为了不给埃及再次讨伐推罗的借口却只能忍气吞声。 “父亲,什么事情这么吵闹?” 哈纳特,负责迎亲事务的埃及使者顺着轻柔的声音望去,一名年龄不过十五岁的少女走进谒见厅,随着她的出现,殿上的推罗人都明显松了口气。看她一身价格高昂的服饰,应该就是这次需要护送的对象--昔拉公主。 踏步上前,虽然礼节性地略微弯了身,可出口的仍是嘲讽味道十足的轻蔑语气:“公主,既然您舍得现身了就请立即启程吧,别再做多余的耽搁。” 使者盛气凌人的态度激怒了埃莉萨,她鞠了一躬,挺身代替女主人应对埃及人的冒犯:“哈纳特大人,公主还得最后去一次梅尔卡尔特1神殿参加祭祀仪式,向我们的守护神告别,请您耐心等候。” 直起身,瞥向昔拉身旁多嘴的女官,哈纳特讪笑着出言嘲讽:“别搞错了,守护你们的不是梅尔卡尔特,而是埃及。只不过你们不仅不懂得知恩图报,反在我国陷入困境时选择投降赫梯。现在,好好感激一下伟大的法老王乌塞尔玛拉陛下吧,这位胸怀博大的人,他宽恕了你们。” 站立在殿堂两旁的推罗人都愤然怒瞪咄咄相逼的埃及使臣,表面上,他的举止尚算勉强尽了对王族的礼仪,言辞里,却把对推罗的鄙夷和轻视体现得淋漓尽致。乌塞尔玛拉的父亲——大法老塞提在位时,几次进军推罗,毫不留情地攻下他们的都城作为惩罚,现在却来说什么宽恕? “真厉害呢,哈纳特大人,你对那段过往的熟悉程度堪比记录历史的书记官们。”鸦雀无声的寂静大殿突然响起昔拉低低的清脆音色,她朝哈纳特微笑,并没有因他的出言不逊露出半点不悦之色,“说起那件事……确实是推罗的不对。埃及与我国一向关系融洽,您看,若不是出于对埃及的友好,当年的推罗国王也不会每年送去巨额的黄金。但是,赫梯崛起后,推罗的表现还不如曾与埃及发生过争执的米坦尼。那时为了阻止赫梯入侵,米坦尼王图什拉塔独自对上强大的赫梯帝国,最后凄惨地死于因这场战争引发的政变,真正地战斗到最后一刻,堪称忠诚典范。倒是他那个出逃的儿子沙提瓦扎王子……真不像话呢,居然在敌国赫梯的帮助下重返米坦尼的王位,他应该耐心等着埃及的支援才对,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勇敢的父亲。” 哈纳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外表温柔似水的年轻少女,她始终保持着甜美的笑容,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在真心忏悔还是故意讽刺。 身为埃及人他非常清楚,当年法老埃赫那吞2意图削弱阿蒙祭司的权利,不顾时局一意孤行地强制推行宗教改革,赫梯趁着埃及内乱伺机崛起,不管是米坦尼向埃及央求黄金以抵御赫梯扩张的请求,还是陷入危机的叙利亚、腓尼基地区诸城邦的求援,埃赫那吞一概不予理会,他醉心于自己的改革,只顾着迁建新都阿玛尔纳3,为此费尽埃及的全部财富,最后导致西亚的属地被赫梯逐一吞并,丢掉了图特摩斯家族曾经骄傲无比的荣耀。 米坦尼失陷,巴比伦也被相继占领,埃及失去重要的缓冲屏障,被赫梯人一度攻到黎巴嫩地区,直逼国家边境,多亏霍连姆赫布法老及时出面稳定局势,他的继承者们,普拉美斯法老、前代埃及王塞提以及如今的拉美西斯陛下,不断收复埃及失去的属地,总算重振昔日强盛,使诸国再次拜服。 “哈纳特大人,请平息您的愤怒,我国推罗位处商业要道,是个号称‘堆银如土、堆金如沙’的富庶之地,可我们却没有与保护巨额财富的强大军队,依附大帝国便成为确保平安的唯一手段,若贵国实在无法原谅推罗曾不能为之战斗至最后一人……”沉默片刻,昔拉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那我们就只能继续安分守己地充当赫梯的藩属了。” 昔拉的声音使哈纳特从沉思中回过神,他看着眼前的推罗公主,张着嘴巴一时语塞。临行前,王吩咐要狠狠训斥推罗人一番,以提醒他们牢记背叛的历史,一方面令阿希雷姆王对埃及不予追究的度量感激涕零,另一方面也是给其一个下马威避免暗怀异心。而现在,他的责难竟使推罗的公主昔拉,这个即将成为埃及王妃的女子产生效忠赫梯的念头,他彻底陷入惊惶,全然没了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等等……”双颊涨成紫红色,出声唤住转身欲走的昔拉,“公主的言下之意是打算偏向赫梯。” 停住脚步,昔拉半侧过身,依然笑容可掬:“推罗偏向给予我们尊重的一方,哈纳特大人,我只是不想下半辈子都生活在别人的嘲讽和白眼里,请你这样去回禀法老陛下吧。” 第3章 离别 哈纳特脸色煞白,张口结舌地看着甩手走人的推罗公主,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任命他做这次的外交使果然还是勉强了些。 注视冷汗淋漓的哈纳特,拉美西斯的唇角扬起一抹浅笑,他穿着普通的亚麻缠腰布,白色的头巾遮住了一头火焰般的红色短发,他被推罗人当做普通随从,与使节团其他人一同等候在殿外。 移开视线,他的目光落在昔拉身上,这位容貌姣好的推罗公主有一头传承自母亲的纯白长发,一双明亮的湛蓝色眸子犹如变幻莫测的海洋。探子回来禀报说她是一位温婉柔弱的姑娘,如今看起来真是有点眼瞎,尽管她刻意摆出一副畏怯的姿态,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与温柔也差得太多了,那个伪装出来的面具没能隐藏住真实的刚烈本性,大概连哈纳特自己也没发觉,他之所以直冒冷汗,不是因为这位公主投诚赫梯的恐吓,而是其极具压迫力的威严。 双目微敛,唇边笑意更深。 一个真正的王家公主,很好,就是要这样才有趣。 “乌诺,进去向阿希雷姆致以我们的敬意,哈纳特那家伙撑不住了。” 黑色短发的男子不着痕迹地向他行了个礼,迈步走进谒见厅,停在哈纳特的身旁,朝着王座上的阿希雷姆深深弯腰鞠了一躬。 “尊敬的阿希雷姆陛下,昔拉公主,允许我代替哈纳特向推罗致以最深的歉意。他还年轻,难免冲动莽撞,回去后我会严加教训,请求你们能够原谅他的无知,以及真诚地希望两国不会因为一名使官的个人言行产生误会和不快。” 眼角余光斜向身后的埃及军官,长相俊秀,腰间的佩剑为儒雅的外表增添了几分威武气势,他瞳孔的颜色黑得非常漂亮,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真诚和谦恭。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貌似平易近人的角色,随着他的入殿,大厅里几名推罗臣子露出古怪的神色,虽然同样夹杂着愤怒,但却是一种面对哈纳特的羞辱时完全不同的情绪,他的出现令他们感到异常恐惧。 “我的脸像是在不快吗?”不再伪装,转过身正面看向他,抿唇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想令这位埃及使者明白,无聊的示威举动为国家招来的是目中无人的傲慢名声,而不是忠诚的联盟属国。强国博弈,想要拉拢其它城邦增强实力,除了武力征服,你还得学会如何低头。” 拉美西斯有些意外地张大了眼瞳,她说到“埃及”这词语时刻意加重了语气,很显然,那个得学会低头的“你”指的并不是哈纳特。难道她察觉了?哈纳特的行事是出于自己的授意,以及,他此举的目的。 “诸神赞美您的宽容,今后埃及会更加注意礼节,”乌诺毕恭毕敬地向昔表示感激,同时单手按住哈纳特的脖子,强迫他向推罗人低头,“那么,我们就不再叨扰公主殿下祭祀神灵,迎接您前往都城的队伍会在港口前恭候大驾。” 昔拉对这位礼貌的军官颇有好感,她点头回应:“放心,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包袱上路,不让各位久候。” 得到她的回答,乌诺拎着哈纳特离开谒见厅,阿希雷姆也挥手遣退众人。 殿前卫兵关闭大门,昔拉旋身看向王座上的父亲,他用严肃的目光审视她,脸上的慈爱表情已然消失不见。 虽然一直与埃及人周旋着,但她并没有忽略这道来自身后的冷若冰霜的视线。 “父亲,如果没有其它什么吩咐,昔拉就在这里向您拜别。” “昔拉,你生性羞涩,自病愈后真的改变了许多。知道吗?我已观察你多日,你的言语、你的谈吐、你的行为、你的举止、还有你此次的处事手段……”阿希雷姆离开王座走到女儿跟前,伸手抚过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然后慢慢地移至她的胸前,突然,他右手猛地一用力,扯开她的衣襟,“完全变得就像成为另外一个人一样!” 平静地注视着阿希雷姆愕然的双目,昔拉有些哭笑不得:“父亲,你在怀疑我这张脸经过了精心伪装?有人想要冒名顶替我嫁去埃及?” 洁白如雪的皮肤上,指甲大小的青印显得格外醒目,那是女儿自出生时便带有的胎记,阿希雷姆双眸目光重新缓和,对自己之前的荒唐猜忌表现出愧疚。 “没想到温顺如你,骨血中竟还深藏着这般不屈的傲气。是我太不了解你,昔拉,我是个失败的父亲,没有尽到保护你的责任,不仅无法给予女儿幸福,连自己孩子的性情也一无所知。” “父亲不必自责,都说经历过生死的人会脱胎换骨,那时我病情严重,每天都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如今侥幸活过来,多多少少淡化了恐惧的感觉。” 拉好衣服,昔拉原谅了父亲的鲁莽,虽然因为记忆混乱造成她对他的疏陌,心里始终没能找回半分父女之情,但即使是陌生人,她也无法忍心责怪一个脸上爬满皱纹的悲痛老者。 “也好,我原本还有些担心,现在的你或许能够更好地适应埃及王宫的生活。”阿希雷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里,“多加小心,愿梅尔卡尔神护佑你平安。” 离开父亲的怀抱,昔拉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朝他绽放出最绚烂的笑颜:“也请您注意保重身体,照顾好母亲,一定要过得幸福快乐,这样才能充分体现我出嫁的意义。” 一想到从小倍加呵护的宝贝女儿成为政治牺牲品,即将远赴异国独自应对接踵而来的种种危险,阿希雷姆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他低下头擦拭眼泪,昔拉欠身施礼,静静地退出殿堂。 “公主,和王道过别了?” 侧眼瞄向埃莉萨,她低垂着脸,仿佛不愿被人看到此刻的脸。 背靠宫墙,仰首遥望蔚蓝的大海,停泊在水面的迎亲船队随着波浪微微起伏,埃及人正于海港前等待她的出现。收回视线,转头看了一眼养育自己十五年的国家,消失多日的对故土的眷恋忽然在临行的一刻涌回了她的体内。 “走吧,去埃及。” 默然片刻,昔拉压下萦绕心里的淡淡的离别惆怅,迈步走向港口。 再见了,推罗,再见了,闪耀的腓尼基明珠…… 第4章 黑暗中的涌动 (埃及首都·拉美西斯城) 被黑夜笼罩的殿堂一片死寂,宛若亡者的国度,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 金色的木制凉鞋踏在花岗岩铺成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响,少女马不停蹄地奔跑在一望无际的幽深走廊,一刻都不敢歇息。汗水浸湿了亚麻薄衫,疲软的双腿累得几乎快要瘫倒,她坚持着不让脚步停下,然而眼前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纵使她跑得精疲力竭,却始终见不到一丝光芒。 视线越来越模糊,发尖的汗水滴进眼睛,一眨眼,不慎踩到裙摆狠狠摔倒在地,强撑着支起身,可体内的力气被消耗贻尽,她已经连站立也办不到。 “凯美王妃,我很佩服你的毅力,不过……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了。” 鬼魅般的声音骤然响起,刺骨的恶寒气息冷得她的牙齿 “咯咯”作响,僵硬地扭身向后,她渐渐看清了走出黑暗之人的真实面目。 短暂的惊讶之后,极度的愤怒压制了支配灵魂的恐惧,她狠狠地瞪着他,厉声质问:“是你?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我命令你!立刻放我回去!” 低低的笑声回荡柱廊,装模作样地朝她弯身行礼,这位不速之客带着戏弄嘲笑道:“很抱歉,我们尊贵的王妃,费尽心思将你带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最终送你回去。” “你要杀了我?和那些女人一样?!”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眼眶,每一颗都夹杂着她的绝望与愤怒,鼓起勇气,凯美用颤抖的声音维护最后的尊严,“我不会求饶的!你记住!我是塞伊斯1执政官之女!王所宠爱的妃子!拉美西斯陛下一定会查出……” 铁箍一样坚硬的手掌猛地扼住她细嫩的颈脖,一把将她提到半空,无法再出声,她只得睁圆双目怒瞪对方,表明死也不屈服的决心。 “我当然知道,深受法老宠爱的王妃殿下,这正是掳你到此地的原因!”男人扬起森冷的笑容,逐渐加重力道,“好漂亮……现在盯着我的这双倔强的眼睛,与她多么地相似,难怪拉美西斯无法抗拒你。” 悬空的双脚无助乱蹬,挣扎着掰弄他掐住自己咽喉的右手,可不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促使他放开,凯美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气,呼吸越来越微弱。 “勇敢的王妃啊,展现给我看看吧,把那个隐藏在你皮囊下的灵魂让我好好地看清楚!” 手掌使劲收紧,年轻的生命转瞬间香消玉殒,转动眼珠环视四周,闪动诡异眸光的双瞳定格于掩面咽呜的新生死灵。 冷哼一声,丢开尚留有余温的尸体,行凶者迈开脚步,同来时一般,泰然自若地转身融入延伸至长廊尽头的幽暗。 此时,遥远的地中海上,光洁如明镜的水面清晰地映照出晴空醉人的色彩,洁白的帆篷被海风吹得鼓胀,水手们摇动船桨,加快驶往埃及的速度。 法老的妃子被残忍杀害的消息尚未从王城抵达这里,一切都显得平静有序。昔拉坐在甲板,专心致志地阅读平铺在膝盖上的书卷,良久,脖子弯得酸涩,伸了个懒腰,放眼眺望辽阔的蔚蓝海洋,以放松有些疲劳的眼睛。 海面传来清脆的鸣叫,起身走到船缘垂头俯视,成群结队的海豚从水面探出头,一个接着一个翻转跳跃。手托香腮,唇边浮起浅浅笑意,活泼可爱的海洋生物多少带给了她一些乐趣。 “公主。”埃莉萨端来一个托盘,她微低着头双手奉上,里面放着斟有葡萄酒的杯子,供昔拉饮用解渴。 “谢谢。”习惯性地道谢后,拿起杯子喝了几口,然后递还给她,坐回椅子接着看书。 埃莉萨没有离开,犹豫了片刻,她突然小声说道:“公主您……有点变了。” “改变是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定律。”昔拉淡淡应答。 不满地微皱起眉,她在跟她说话时连目光都没看过来,明显是在随口应付。 “以前您不爱看书,就是本国历史也不太清楚的,没想到对别国的却那么熟悉。” 埃莉萨的语气带着一点儿埋怨,昔拉仍旧没有抬头,视线一直盯着书卷,心不在焉地继续敷衍:“父王的主意,要适应埃及的生活总得学一点儿他们的东西。” 她在撒谎!埃莉萨的双眉皱得更深,阿希雷姆王告诉过她,宫廷教师们只教授了昔拉一些埃及王室的礼仪而已。 “公主,你在隐瞒什么?” 从书卷里抬起头,看向一脸狐疑的贴身女官,她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不过暂时没有坦白的打算。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询问我,埃莉萨?有谁拜托了你务必摸清我的一举一动?” 惊觉自己的逾矩,埃莉萨急忙垂首道歉:“请原谅我的失言,公主殿下。埃及王宫危机重重,我担心您的安全,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对您无礼。” “听说睡眠不足最容易导致情绪烦躁,我认为你应该去安心睡一觉,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 言毕,昔拉埋头接着阅读书卷,不再说话,见她下达了驱逐令,埃莉萨自觉地退回女官的房间。 关门声传入耳内,昔拉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这个公主当得实在没地位,一名小小的侍女竟公然质问她,还是说……她拥有别人所不知道的敢于冒犯一国公主的条件和底气? 隐瞒吗? 双目微敛,她的确撒了谎,不过……她该怎么回答?教她的是一个只存在于她的脑海,她甚至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的模糊身影? 闭上眼眸,小心翼翼地走进混沌不清的记忆画面,不出所料,弥漫于空气中的白色迷雾又一次遮蔽了她的视线,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浓雾的另一边隐约传来浑厚的宣誓声。 “我会驱逐你的噩梦,收起你虚伪的面具,从现在开始,分享我的喜乐和荣耀,用你的眼睛见证我缔造出盛世埃及,这将成为你生命的全部意义,我的名字叫做……” 心跳骤然加速,猛地睁开眼睛,抬起右手紧抓衣襟,同时迅速调整呼吸以减缓险些使她窒息的疼痛。 又来了……每次只要一进行到这里心口就疼得要命,剧烈的痛感扰乱了她的注意力,令她无法集中精神看清那个人的脸。 “没事吧?公主殿下。” 慢慢地仰起头,看向为她挡住刺眼阳光的高大身影,眼前这个古铜色皮肤的陌生男人英姿挺拔,刚毅的脸部线条,性感的薄唇,挺立的鹰钩鼻,五官轮廓生得立体而俊美。 他裹着白头巾,下身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缠腰布,但与之不匹配的是,那肌肉结实的胳膊套有一个黄金打制的眼镜蛇臂环。 只有上流阶层的人才能佩戴黄金饰物,再加上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极具压倒性的威严气势,昔拉立刻做出判断,这个男人是身处金字塔顶端的支配者,他的权势远高于这次出使推罗的最高负责人哈纳特。 “大家都在看着你,”唇角上扬,他低头朝她微笑,深邃的黑眸犹如雄鹰的双目一般锐利,“这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可不行,拿出公主的气魄来,就像那时你威胁埃及使者一样。” 第5章 攀谈 “我不过是稍微向使者抗议一下,”合上书卷,不紧不慢地开口否认“威胁”的说法,“由于埃赫那吞的政治错误所引致的后果不应该由推罗来承担。” “未来的埃及王妃在指责埃及?”拉美西斯直起身,墨黑的眼瞳掠过狡黠的微光,“公主殿下,容许我提醒你一下,在你念念不忘推罗国王之女这个身份的同时,也要牢记自己即将成为法老的妃子,将来你要效忠的国家是埃及不是推罗。” “我指责的是埃赫那吞的混乱统治而非埃及。”昔拉保持着礼貌的浅笑,巧妙地绕开对方的语言陷阱,“听说乌塞尔玛拉陛下在阿拜多斯1修建了一座宏伟的庙宇,用来纪念自己父亲--伟大的蒙玛阿特拉2。从开国君主那尔迈至前代国王塞提陛下,他在这座神殿的墙壁上铭刻了共计76位法老的名字,而这份迄今为止最完整的王名表上,却没有阿玛尔纳的统治者及其后裔。这不得不引人猜测,埃赫那吞、斯门卡拉、图坦卡蒙以及埃耶,他们被除名的理由会不会是因为法老觉得这些人不配为埃及王?于是,作为即将成为法老王妃子的我,当然得与丈夫保持步调一致。” “令人惊讶的心思,难怪哈纳特会在你面前手足无措。” “不是我的心思令人惊讶,而是你们的法老根本没有将推罗放在眼里。遇上那样一点状况就慌得六神无主,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外交经验吧?估计连外交官的身份也是为了应付我们这个并不被重视的国家临时委任的。” 细细端详推罗公主小巧精致的脸庞,她勇敢地直视着他,湛蓝的眼睛犹如一泓澄净的泉水,清澈得似乎能够清楚地映照出人的内心。 “既然公主认为法老不够重视推罗,为什么仍然愿意嫁往埃及?听说你的父亲也有意送你去赫梯和亚述。” “没办法,”耸了耸肩膀,昔拉的表情有些无奈,“我讨厌留胡子的男人,无论是在赫梯还是亚述,身份越是尊贵的男子胡子便留得越多,你想想,一大把又长又浓密的黑胡子,吃饭喝水难免会沾染上去,光看就觉得好恶心,还得亲近他们,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接受不了。” “所以你选择嫁给法老的原因是他没有胡子?”抱臂扬了扬眉,对于她给出的答案有些意外。 “干干净净的男人更容易俘获女人的好感,又不是只有胡子才能彰显硬汉的阳刚味道,”昔拉说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赞同自己的结论,“对于我而言,如果要与一个人长久地相处下去,他的脸看起来赏心悦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伸手撂起昔拉一缕光洁的发丝,纯净的白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你总是这样,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令人没有办法分辨此刻出口的究竟是实话抑或谎言?” “您透过我看到了谁?”昔拉笑着提醒他,“另外,您如此放肆的原因是我还没有进行过正式仪式吗?身为埃及人您应该知道,无论您担当的是一个多么位高权重的角色,有资格碰触我的只有法老而已。” 笑容可掬的脸和讥讽的言语使拉美西斯从愣怔中回过神,他竟然在把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孔与记忆中淡忘已久的容貌重叠? 眸色顷刻冰冷,放开昔拉白色的头发,咬牙扶额。 该死!九年了,距离那件事情已经足足过去九年!九年的时间,他接任法老王的权杖,继续着父辈们的脚步,逐渐恢复埃赫那吞统治时期丢失的属地!人民赞颂他,诸国皆臣服在他的脚下,附庸国的国王们慑于他的强大,纷纷送上供奉,黄金、白银、宝石、乳香、陶器以及绝色的女子。他统御广阔富饶的领土,坐拥数不清的昂贵财富,他的妃嫔足以令任何男人眼花缭乱,他拥有世间凡人追求的一切,而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企图毁灭埃及并将他恣意玩弄于股掌间的女人,她的身影早已在这些光辉的照耀下逐渐黯淡,被丢弃进一个他遗忘的黑暗角落。 “喂,你没事吧?” 见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昔拉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然而,男人忽地瞪向她的双目闪烁出凶狠和憎恶,惊得她立刻缩回了手。 “有资格碰触你的人只有法老……”喃喃重复了一遍她的警告,哼笑一声,拉美西斯转身扬臂挥手,算是告辞,“希望你能一直到保有这份自觉,公主。” “麻烦,”对方刚一背身,笑容便从昔拉的脸上消失,“埃及都派了些什么人来啊?要么急躁莽撞,要么喜怒无常。” “请您原谅他,公主殿下。” 抱怨被人听见,昔拉紧张地扭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名叫“乌诺”的军人站在了她的后。 “他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不过……” 他突然住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犹豫模样,昔拉盯回膝盖的书卷,一边翻阅一边接完他未说出口的解释:“只不过他被女人伤害过,而我恰好和伤害他的女人有某个方面的相似?” 乌诺吃了一惊,抬头看向神色淡定的推罗公主:“您知道了?” “我猜的。一出场就笑嘻嘻的家伙怎么可能被我的几句话给激怒?故事里不是常常都有这一类的狗血情节吗?看他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定伤得不轻。” 乌诺打量重新安静下来的昔拉,自从上船后,她经常一个人坐在甲板看书,好多天了,几乎不太开口说话,这也是一直默默观察她言行的王最终按耐不住上前试探的原因。 “您很敏锐,喜爱读书的好习惯果然会带给人智慧。” “并非什么习惯,只不过打发无聊的时间,”托着下巴对他露出微笑,“恭维的话就免了,有什么事直接说,你完全不必顾忌一个败于埃及人手上的小国公主。” 微微弯身,乌诺恭敬地行了一礼:“王很重视与推罗的关系,对您也是。公主,我请求您,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丢掉您的宽容。” “你在担心我与那位不知名的大人发生冲突?”垂下脸,低笑出声,“你比哈纳特更有外交官的架势呢,乌诺大人。” “公主……” “放心好了,我要嫁的人是法老王,只要他没有那种偏执型人格,其他的人怎样都和我无关。”见对方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昔拉果断起身收拾东西,“我有些疲倦想要休息一会儿,回头见。” 结束谈话,抱着书卷走向房间,路过那个男人的居所,船舱里面隐隐约约地传出撩人的娇吟和粗重的喘息。掩唇笑了笑,被女人伤害的心灵最后还是得由女人来治愈吗?真有趣。 第6章 海盗 回房关好门,昔拉合衣上床,闭起眼睛,连绵的海浪声是世上最动听的催眠曲,哄她渐渐进入梦境。 “现在开始,由我负责保护您的安全。” “我的灵魂会一直跟随你,看着你回到埃及。请记住现在的笑容,不要忘记如何展露你最美丽的表情。” “我是被诅咒的不详的恶魔,在我身边的人都会一一死去,我不要看你遭遇到任何不幸。” “连喜欢的女人也无法保护的男人没有资格谈什么守护一个国家!如果你真的是被诅咒的恶魔,我愿意舍弃性命陪你一起堕入地狱。” “我看你似乎忘记了,这世界还有阳光抵达不了的深海,还有火焰融化不了的寒冰。我为什么非得爱你不可?那只是你自不量力。如何?游戏好玩吗?” “游戏非常有趣……” 男人好像阳光般温暖的声音骤然冷冽,昔拉睁开双眸,坐起身,抬手触摸冰冷的脸颊,纵然已经清醒,噩梦中的疼痛却一直延续到现实,涌出眼眶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与泌出皮肤的冷汗混杂在一起,浸湿了她的头发。 扶着前额,努力回忆睡梦中的画面,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于双臂间的悲伤感清晰无比,还有……最后说话的,是近来做梦经常能听见的那个声音,每一次,在她几乎快要见到对方的长相时就会功亏一篑,明明近得触手可及,却坑爹地看不清楚最重要的脸! 纷乱的嘈杂透过房门传进屋内,将昔拉的思绪打断,她回过神,摸了摸湿漉漉的刘海,长叹了一口气:“讨厌,又要重新洗头发,在船上洗澡很麻烦的啊。” 又有几声女性的惊叫刺疼耳膜,皱起眉,现在应该是万籁寂静的睡眠时间,为什么会这么吵? 下床穿好鞋子,缓缓走向门口,也好,刚想拜托谁准备洗澡水来着,倒是省了找人的功夫。 “我想洗……” 一名士兵从眼前腾空飞过,他的躯体重重摔落在甲板,发出“咚”地沉闷声响,粘稠的红色液体淌了满地,僵住昔拉推门的手臂和尚未说出口的请求。 “你跑出来干嘛!快退回去!” 昂起头,顺着焦虑的暴喝望去,哈纳特正举着一个凳子抵挡砍向自己的利剑。扭头环视四周,这里似乎变成了战场,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死尸,背挎利器的彪壮大汉凭借夜色的掩护陆续偷摸上船,与埃及士兵展开激烈厮杀。 乌诺守在船沿,几次击退打算放火烧船的歹徒,一个看似盗贼头领的男人上前纠缠住他,昔拉定睛打量,那人身形健硕,褐发蓝眼,是典型的白种人的外貌特征。 思索片刻,一脸恍然地指向褐发男子:“啊!你们是海盗!” 哈纳特使劲将凳子扔过去砸退敌人,然后趁着空档恶狠狠冲她嚷道:“你躇在那里半天就是为了说一句这种一目了然的话吗!” “你太天真了!”转向哈纳特,声色俱厉地反驳他的粗心大意,“会抢劫的匪徒可远不止海盗一种,你听说过山贼吗!” “什么山贼会乘船到地中海上来抢劫!不对!这种场合谁会注意他们是山贼还是海盗啊!”哈纳特咬牙切齿,如果这女人不是推罗的公主,未来的埃及王妃,他真想扔她一句白痴,“傻呆着干什么?快走!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埃及和推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邦交会再度陷入恶化!” 海盗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昔拉,昔拉双手合十,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哈纳特:“使者大人,您选择在这个时候对我进行重磅介绍,一定是觉得大家远道而来打劫一趟不容易,不忍心让他们无功而返吧?您太善良了,心肠真好。” 乌诺小声地偷笑了一下,微微一愣,哈纳特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又羞又恼,涨红着脸回应:“要说什么坦白说!用不着拐弯抹角地讽刺我!” “那好吧!”昔拉换上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质问,“说!你是哪里派来的奸细!泄露我国情报有何企图!” 乌诺拉过准备继续回嘴的哈纳特,将他朝昔拉的方向用力推了一把,同时挡住意欲追击的盗贼:“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抓住那个女人!” 褐发男子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一支锋利的箭矢呼啸而至,昔拉迅速蹲下身,当然也没忘记将蹿至她面前的哈纳特狠狠按倒在地。哈纳特猝不及防,整个面部直接吻上甲板,两道血丝缓缓流出鼻孔,他坐起身,捂住摔得通红的鼻子,钻心的疼痛令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公主,其实你喊一声我自己会躲。” 昔拉一抿唇,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我有想过提醒你的,只是鉴于你反应比较慢才不得不多手相助,不用太感激我,救命之恩而已。” “我感激你个……” “很幽默,要不要我笑两声以鼓励两位的从容不迫?”架上昔拉脖子的冰冷剑刃打断哈纳特险些溜出口的粗野词汇,褐发海盗摆脱乌诺,杀到两人面前,斜向反抗还击的埃及人沉声喝令,“都把武器放下!” 海盗们聚集到头领身后,乌诺指挥士兵们暂时停止进攻,一改之前的温和形象,他面若寒霜,连口中吐出的字也冷硬无比:“胆大妄为的海盗,你们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当然知道,”看向被乌诺的武器砍出细小裂纹的剑刃,褐发男子不禁“啧啧”称赞,“传闻中更胜铁的青铜,稀少珍贵的金属,埃及的不传之秘,今天总算有幸见识到了。埃及人,你是上层军官吧?” 乌诺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应答,在没有探知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前,他不再开口。 “我们是海盗,看见这么豪华的船队当然得上来取些过路费,没想到有了意外的收获。”拽昔拉起身,手中铁剑更近地逼向她的颈脖,“这个女人就是前去埃及和亲的推罗公主对不对?” “吱呀”一声,拉美西斯终于打开房门走出船舱,一名容貌美艳的女子跟在他身后,慌慌张张地系着披风遮掩胸前激情后的痕迹。 冷眼扫过满船狼籍,最后瞥向挟持昔拉的褐发男子,轻扬薄唇,漾开一抹阴冷诡异的浅笑:“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7章 危机 “死无葬身之地?”褐发男子仰头哈哈大笑,随即眸色一凛,“我们是无所畏惧的海上民族腓力斯丁人1!自由是我们的信仰,英勇是我们的魂灵!在骄傲和荣誉面前,死亡算得了什么?我们早已把身躯早交付给这片浩瀚无穷的蔚蓝海洋!长发飘飘的永生女神会赐予我们安宁!倒是你,埃及人,你是使节团的最高负责人对不对?不能把公主平安带回都城才会死无葬身之地!” 吵嚷的甲板顿时鸦雀无声,不仅埃及士兵,连海盗头子的同伙们都停止喧哗,露出古怪的神色。气氛陷入一片死寂,拉美西斯舒开双眉,将眼前的敌人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在脸上呈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有什么好看的!”他的态度惹怒了对方,褐发男子愤愤地高吼,“立刻把船上所有的财物搬出来!” “他在怀疑你真的是强盗首领吗?”昔拉打破沉默,平静地代替拉美西斯回答他的问话,“什么海上民族,一群吸食他人血肉的寄生虫而已。区区盗贼玩儿什么文艺范?连你的下属们都觉得你不伦不类。” 倏地沉下眉,褐发男子持剑的手轻轻一抖,在昔拉颈脖上划出一道血口以惩罚她的聒噪:“抱歉,公主,沸腾的海浪掩盖了您悦耳的嗓音,你说了什么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沸腾的是你脆弱的玻璃心吧?”昔拉昂起头,淡定地与这个长相其实还算挺好看的海盗头子对视,“我说你啊,演说确实慷慨激昂,只不过……不管修饰词多漂亮都没用。还海上民族呢,就是把自己的事迹唱成英雄史诗也改变不了你们其实就是犯罪团伙的本质。直接朝敌人竖中指回一句‘去你妈的,老子等你’才符合阁下的设定,别浪费大家的时间好吗?” 甲板上的男人们全都垂下双臂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挟持的推罗公主,这粗野的流氓语气是怎么回事?阿希雷姆王送来婚书时说好的娴静优雅、温柔婉约呢? “你给我闭嘴!现在浪费时间的是你!一个女孩子竟然口出污秽,你这个公主到底是怎么被养大的!” “切,”昔拉撇过头,对褐发男子的斥责不屑一顾地轻嗤了一声,“身为强盗不好好抢劫反而跟人普及什么教养,不务正业。我都想跟着对面那个一起嫌弃你了。” 警惕地抬头瞪向拉美西斯,对方双手叉腰,一脸静观其变的悠哉模样,现场剑拨弩张的紧迫感瞬间骤降。 “可恶!竟敢轻视我!”被彻底激怒的海盗头子重新握紧刀柄,放声大吼,“埃及人,我再说最后一次,把所有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女人!我没有耐性再等下去!想清楚!推罗公主一死,她的父亲阿希雷姆王一定会怪责埃及转投赫梯!法老的怒火将焚得你们体无完肤!” 狂妄的盗贼,之前一直被女人牵着鼻子走,这会儿总算清醒过来了吗?移开目光,拉美西斯继续专注地观察面无表情的昔拉,他派人调查过她,阿希雷姆王最疼爱的小女儿,常年被保护在后宫娇生惯养,像所有的公主一样受过良好的宫廷式教育,然而此刻,她面对危险时所表现出来的从容镇定与其单纯的生活经历完全不相匹配。 闭了一下眼,侧目看向乌诺,示意他清理船上所有物品交给这群海盗。那男人说得对,推罗公主还不能死,他可不想给阿希雷姆任何倾向赫梯的理由。 “不能给!”昔拉突然出声,用无比坚定地语气喝令,“这些海盗劫掠商船、屠杀无辜,如今正是剿灭他们的大好机会!怎么可以轻易妥协!” 拉美西斯有些吃惊,昔拉挺胸抬头,一脸大义凛然,她身旁同样被扣押住的哈纳特脸色苍白,似乎被这位言行出人意料的公主吓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别再刺激他!”眼见海盗们一个个的面部表情越变越狰狞,哈纳特终于忍不住插话,“你这是在找死!” 瞟了一眼青筋暴突的海盗们,昔拉面朝大海,用悠长的语调抒情道:“在骄傲和荣誉面前,死亡算得了什么?我要把身躯交付给这片浩瀚无穷的蔚蓝海洋!刚决定的!” 哈纳特双手捂脸,他受不了,如果能够平安回到埃及,他发誓绝不再陪王出国迎什么亲!也绝不再抱怨文字记录是件多么枯燥工作!他此刻怀念极了那份枯燥!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失去耐性的褐发男子用力扼住昔拉的咽喉,对准她的头颅高高举起利剑,“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给我好好看着推罗陷入战乱吧!” “卑鄙的强盗,用我微不足道的性命来换取你们全部人的头颅,赢的人是我们!”昔拉明亮的眼睛毫无惧色,她半侧过头,看向拉美西斯身后的华服女子,绽放出一抹悲壮的微笑,“公主,我不能再服侍您了,请不要为我悲伤,好好照顾自己,凭您的美貌,我相信必定能够赢得法老的宠爱,我会在冥府里为您的幸福祈祷,再见。” 放下挥刀的手臂,褐发海盗疑惑地再次转向拉美西斯,他身后的那女人所穿戴的服饰是上等面料,而气质也优雅高贵,倒确实更有王家贵族的架势。 “什……”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惊到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她正要开口辩解,拉美西斯却悄悄扬起薄唇,用眼神暗示她安静。 看看被埃及士兵严密保护的贵族女子,又看看面前眼带嘲讽之色的人质,褐发盗贼半信半疑地放松紧箍昔拉脖子的左手:“你不是推罗公主?” “让你死个明白!”轻蔑的目光快速扫过脸色逐渐灰白的海盗们,昔拉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的名字叫做埃莉萨,推罗公主的第一女官,而我身边这个狡猾的埃及人,才是真正的使节团外交官!” 第8章 脱险 惊愕地又看了哈纳特一眼,这个埃及人紧张得冷汗涔涔,拼命地朝自己手里的人质使眼色。他垂头沉思,仔细想想,只有成长在市井的下等民才会说出那样没有教养的话来,这女人的“公主”身份确实可疑! 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席卷而至,愤怒的海盗将屠刀转向哈纳特:“你才是真正的外交官?你们欺骗了我?” “稍微想想就知道。”昔拉眼眸半闭,用赞赏的目光注视着哈纳特惨白的脸庞,“那么轻易便把重要人物的信息泄露给你,除非法老王的脑子被门夹过,否则怎么会派如此愚蠢的人出使推罗?使者大人足智多谋,早料到会遇上偷袭,命我做公主的替身以策安全。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卑贱女仆,埃及人不会理会你的威胁!你们这些可恶的海盗,去死吧!” 哈纳特愧疚地低下头,乌诺偷偷瞥向王,只见拉美西斯一挑眉,嘴角翘起淡淡的狡黠轻笑。事实上,哈纳特单蠢的程度时常叫人一口气堵得慌,选择由他来担任这次的外交使臣就是看中他身上有意无意总能令人心塞的特质,结果没想到,遇上了一个对这家伙的本领无动于衷的怪异女孩。 “一个小小的侍女竟有如此气魄,我们埃及也不能输给推罗。”拉美西斯一挥手,士兵们立刻展开攻击架势。 慌了神的海盗头目急忙拽起哈纳特挡到身前:“等等,别忘记你们的最高指挥官在我手里!” “我……我……我不怕死!”双瞳隐隐泛动泪光,哈纳特的声音抖得厉害,事到如今他唯有硬着头皮配合下去,“别……别管我,抓……抓住这群海盗!” “哈纳特大人,请放心!我们会把您的英勇事迹如实上呈法老!埃及不会忘记您!”拉美西斯庄严肃穆地弯腰致意,仿佛哈纳特的就义牺牲已成必然。 “转……转告王……我……我没有……没有令埃及蒙羞……”结结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哈纳特再也说不出话,紧闭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昔拉不禁为这位埃及使臣鞠一把同情之泪,看他双腿哆哆嗦嗦的,硬撑着说出那些话也算勇气可嘉了。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拉美西斯冷声下令,士兵们握紧武器攻向海盗们。 “休想得逞!” 海盗头领迅速做出应对,他扔开哈纳特,双手擎刀蹿至拉美西斯跟前,拉美西斯推开身后的女子,拔剑抵挡,甲板又一次成为混乱的战场。 哈纳特一脸呆滞,他瘫坐在地,灵魂不知游离去了哪里,昔拉抬腿对准他的屁股重重踢去:“使者大人,别发呆了,快起来!” 醒过神,哈纳特惊讶地东张西望:“什……什么情况?” 弯起粉唇,朝他绽放出一个爽朗清新的微笑:“你是坐等王子前来营救的高塔公主吗?还不趁着棘手人物走开的时候赶紧脱身!” “啊……对……对了!脱身!” 一听见脱身,哈纳特精神抖擞地站起来,猛地扯过海盗喽罗钳制自己的手臂,顺势一个过肩摔将敌人扳倒在地。 耳边响起清脆的“啪啪”声,转过头,是昔拉在为他的动作鼓掌喝彩:“漂亮!果然人在紧要关头总能发挥超常能力!” 额冒青筋,哈纳特一把拉过从头到尾一点儿危机意识也没有的推罗公主奔向前来支援的乌诺,等海盗们惊觉可能上了当,埃及士兵们已将昔拉围了个严严实实,没费多少功夫,入侵者们便一一束手就擒。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神会惩罚你!”被五花大绑的褐发海盗狠瞪昔拉,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化为刺破天空的闪电。 “哪儿有满口,”昔拉气定神闲地梳理着散乱的头发,丝毫不把他的诅咒放在心上,“至少哈纳特大人真的是埃及使臣,我没有骗你。” “公主,下次请不要再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但凡是正常人都不会主动去挑衅一个挟持自己的凶恶强盗!”一想起刚才险些送命,哈纳特不由得火冒三丈。 “哈纳特,你这样指责我是不公平的,”昔拉举起手臂,指向站在海盗跟前准备进行审问的拉美西斯振振有词,“难道在被敌人夜袭的战场上还关门只顾和情人亲热的举动就正常吗?为什么就针对我?难道我比较好欺负?” 颤颤巍巍地偷瞄了一眼王,他斜过来的眼角余光意味深长,哈纳特冷哼一声,为倾心爱戴的主人辩解:“不一样!至少那位大人没有牵涉无辜!连累别人身陷险境你应该感到愧疚!” 昔拉垮下脸,神色骤然严肃:“你是在质疑那位大人连一个女人也无法保护,全身肌肉都白长了?” “我……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不容他辩解,昔拉上前一步,继续厉声质问:“还有,哈纳特,你别忘了,是谁说漏了嘴?是谁害我成为强盗的目标?连累别人应该感到愧疚?你还真敢说!此刻,在你指责我的这一刻,你真的问心无愧?” 被连番抢白击中要害,哈纳特哑口无言,推罗公主蔚蓝的眼睛里寒光聚集,初次显露出王室的威严,身体在那咄咄逼人的视线下瑟瑟发抖,他慢慢地在她面前低下头颅。 一只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如同羽毛般轻柔,哈纳特抬起头,年轻的公主已褪去脸上的愠色再次对他微笑。 “现在,好好感激一下我吧,我这个胸怀博大的人宽恕了你。” 这是自己在推罗王宫挑衅推罗人的言辞…… 这女人是在报复!绝对地是在报复!她方才所有的行动都是在报复他曾得罪过她!什么胸怀博大,她的胸根本就小得跟没发育一样! 哈纳特在心里暗地狠骂眼前女人的小肚鸡肠,昔拉只当看不懂他那副咬牙切齿的面部表情,笑得更加明媚灿烂:“既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哈纳特大人,麻烦你去准备洗澡水,就当是对我的道歉吧。刚刚我害怕极了,吓出一身冷汗呢,这样睡觉非常地不舒服。” 第9章 审问 害怕极了?害怕的只有哈纳特吧? 拉美西斯双手抱胸,瞄向哈纳特,他按捺满腔怒火,骂骂咧咧地转身去准备洗澡水,声称“吓出一身冷汗”的推罗公主察觉到自己的视线,笑着点了一下头,似乎心情很不错。 果然,什么害怕,她分明玩得相当愉快,并且乐在其中。很难想象,那份若无其事的淡定从容来自一名十五岁的少女,即便她是一位王室公主。 “要杀就杀!埃及人!你们肮脏的手段永远无法令勇敢的灵魂屈服!” 被褐发海盗的高声喊叫唤回注意力,拉美西斯拿过身旁卫士的长剑,微抬手臂,锐利的剑尖直指敌人的心脏。 “报上你的名字。” 面对死亡的威胁,褐发海盗展现出铁骨铮铮的志气,他撇开头,用鼻子“哼”了一声当做对拉美西斯的回答。 “他叫阿塔玛斯。”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地望向站在一米开外看热闹的推罗公主,包括褐色卷发的阿塔玛斯,他大惊失色地瞪着那狡猾的女人:“你怎么知道的?” “看见有人这么称呼你。”昔拉故作吃惊,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是哈纳特吗?真以为我站在门口那么久不走是为了确认你们到底是山贼还是海盗?” 拉美西斯克制住立刻调转船头把那女人退回推罗的冲动,极有修养地微微一笑:“公主,请你下次早一些告诉我们已经掌握的情报,如你期望的那样,可以节约时间。” 他的笑容非常好看,可惜这迷人的表情仅止于面部肌肉,没有任何情感可言。 “知道了,我会记住的。”昔拉脆生生地承诺,出于感应危险的本能,她暂时不想惹恼这个身份神秘的男人。 得到满意的回答,拉美西斯的视线重新放回名为阿塔玛斯的褐发海盗身上,接着盘问:“说出你们的目的。” “我说过,抢劫,否则海盗登船还能干什么?”阿塔玛斯嘴里回着拉美西斯,眼睛却戒备地盯向朝他们张望的推罗公主,已经被知晓了名字,他必须更加小心应付,不能再大意地透露更多信息。 阿塔玛斯话音刚落,昔拉发出“噗”地一声嗤笑:“为避免节外生枝,与埃及联姻的事情还没有对外公开呢,当哈纳特叫我逃走,你一下子便猜到我是出嫁中的推罗公主而不是别的什么人。腓力斯丁的勇士阿塔玛斯,你看起来哪儿有那么聪明。” 拉美西斯斜睨了一眼身后的银发女孩,看懂他意思的昔拉慌忙不迭地道歉:“抱歉抱歉,我闭嘴。” 再次收回视线,右手稍一用力,锐利的剑尖刺破阿塔玛斯的皮肤,红色的血液随即溢出伤口。 “是谁告诉你们推罗公主在这艘船上?” 阿塔玛斯闷哼一声,忍住疼痛:“我们不知道这条船上有什么人!是那个叫哈纳特的使者提醒了我……” “别逗了,帆船的造型分明都一样,你们偏偏倾巢而出全都上来了这里,海盗是通过抽签决定目标的吗?那位大人,他在藐视你的智商。” 耳边又响起昔拉清脆的声音,拉美西斯皱眉,该死的哈纳特怎么还没有准备好她的洗澡水! 阿塔玛斯懊恼地咬紧下唇,这该死的女人一直在插嘴,更糟糕的是,她做出的判断全部正确,事到如今,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保持缄默。 “我无话可说。” “一群知情识趣的海盗,在适当的时候选择了沉默,”见这伙盗贼统统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拉美西斯侧身转向昔拉,彬彬有礼地弯身行了一礼,“接下来,尊敬的公主殿下,我们应该怎样撬开他们的嘴?” 这人虽然笑容满面,但话语里充满了指责意味…… 好像她喜欢多管闲事一样,她也想要知情识趣地闭嘴回屋睡觉,不过这群人很明显是冲她来的,未知的敌人在黑暗之中窥视,而她对他们却一无所知,如果不能在这里一次性解决,天知道后面还会遇上什么麻烦。 衬着头,用慵懒的软绵语调慢腾腾地说道:“还记得你们怎样对待我们的俘虏吗?你们剖开他们的身体,取走他们的内脏,还拿钩子刺进他们的鼻孔掏取脑髓。我们的士兵被活生生地制成木乃伊送了回来,那段时间我天天做噩梦,还因此大病了一场,你们的法老却说这是埃及的最高礼遇,你把最高礼遇用在这些海盗身上试试。” 几名推罗女官转脸捂嘴,抑制胃中翻搅的不适,海盗们面如死灰,开始不自在地扭动身体。 拉美西斯在火光中眯起双眸,不易察觉的浅笑在唇角转瞬即逝…… 人之死后把其躯体制成木乃伊,保留这灵魂栖息的容器等待复活的确是埃及的最高礼遇,但把人活生生地制成木乃伊……他可从来没有命人做过! 木乃伊的制作工序复杂,所费时间又漫长,每一个小细节都必须做到严谨精细,需要的材料还极其昂贵,拷问折磨的方法有很多,他才不做这种浪费时间和精力的麻烦事?不过这银发女孩讲叙起来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态太逼真,居然真有蠢货相信了,而这群蠢货里竟还有自己的士兵,他们正偷偷地向他投来惧怕的目光。 “遵从您的命令,公主。” 拉美西斯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命令卫兵将罪犯拖下去关入地牢,昔拉微笑着朝海盗们挥手道别,堂堂的粗壮汉子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终于有人被恐惧击败,一边用力挣扎一边死命求饶:“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是……” “伊罗斯,闭嘴!”阿塔玛斯瞪向同伴,严厉喝止他的背叛行为。 “我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伊罗斯冲着头领歇斯底里地高吼,他的理智在昔拉的微笑下彻底丧失,“我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放过我!” “伊罗斯,你敢!” 一记重拳击向阿塔玛斯的腹部,拉美西斯使用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让其闭嘴,然后示意架住伊罗斯的士兵放手。 “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第10章 人鱼之声 “我……” 伊罗斯刚吐了一个字,美妙的旋律乘着拂过脸颊的微风悄悄钻入每一个人的耳朵,这来自海洋深处的动听声音宛若坠落凡尘的女神吟唱的神圣天籁,又如潜伏人间的妖女低喃的魅惑魔音,它一点一点地渗入魂灵,使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 昔拉与拉美西斯对视了一眼,同时跨步到船沿向下探望,一声清脆的“哗啦”水响,美丽的少女浮出水面,她直立上身,露出风姿绰约的身段,湿漉漉的金色长发紧贴着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大海般蔚蓝的双眸因哀伤而失去了灵动的光彩。 “人鱼!是人鱼!” 海盗们纷纷惊恐尖叫,水中少女的视线望向晕倒在甲板的阿塔玛斯,她轻启红唇引吭高歌,越来越多的人鱼浮上水面游向船队,她们珍珠般的鱼鳞映照着皎洁的银月,好似荡漾在海洋的粼粼波光,穿透灵魂的悠扬曲调于夜空回旋不断。 “早就听说这片海域有人鱼出没,原来是真的。”拉美西斯一把拽过昔拉,捂住她的双耳,转头厉声下令,“升起船帆,快离开这里!” “我不想泼你冷水,不过,”昔拉指了指对人鱼之声陷入痴迷的埃及士兵,“你确定他们还能听见你说话?” 扫过甲板众人,无一例外被人鱼迷人的歌喉摄走魂魄,水手们放开缰绳,任由帆船缓缓驶向暗礁地带。 不多时,船底传来轰隆巨响,船身开始剧烈摇晃,突如其来的震荡幸运地使部分士兵恢复神智,但为时已晚,海盗们已趁机割断绳索跳进大海。 拉美西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们以为逃得掉吗?” 昔拉竖起大拇指,正色赞叹:“明智的选择,反正这船早晚得沉。” 转向旁边笑盈盈的昔拉,拉美西斯微微扬眉:“公主,你似乎很期待这艘船沉没?” “只是不担心罢了,”回眸一笑,昔拉的表情分外灿烂,“我们是海洋的子民,懂得游泳。” 话音刚落,船底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两人倚靠着船舷再次俯视,水下隐隐约约能看见海妖丑陋的身影,这些全身覆盖着灰色鳞片的雄性人鱼不同于美貌绝伦的雌鱼,相貌丑陋得令人作呕,双颊还生有一对鱼鳃,它们簇拥在船只周围,用尖锐的利齿争相撕咬落水的人类,海面渐渐蔓延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公主,你们海洋子民的游泳技术比得上这群水下原住民吗?”看着昔拉,拉美西斯的语气颇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请求保护,”昔拉敛去笑容,露出嫌恶的神色,“原住民丑得好恶心,我宁愿被鲨鱼消化掉。” 船底频频震动,海水灌入船舱,船身慢慢地向海面倾斜。 拉美西斯仰起头,凭借黯淡星辰和寒月所洒下的苍白光芒,可以清楚地看见埃及船队正陆续驶向海中巨岩,用不了多久便会全部撞上石块沉没。 一边命令乌诺指挥人员转移,一边拿过长弓朝眼前放声高歌的金发人鱼射去一箭,利矢穿过她的胸膛没入海水,而她却毫发无伤。拉美西斯吃惊地张大眼睛,那只领唱的雌鱼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虚像。 受到攻击的金发人鱼看向侵犯者,海水一般清澈的蓝眼睛仿佛透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抵达对方心灵的最深处。 离开水面浮上半空,甩动银白的鱼尾游至拉美西斯身边,洁白如雪的双臂温柔地环住他结实的颈脖,润泽的粉嫩红唇凑近他的耳畔低声吟唱。 静谧的安魂曲使拉美西斯感到困顿,眼皮沉得再也支撑不住倦意的袭击,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好安静……静得仿佛整个世界都沉睡了一般…… 不行!不能睡!在这里睡着的话就无法回去埃及,也无法……无法继续寻找她的踪迹! 猛地睁开双眸,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知什么时候,他回到了父亲的宫殿--耸立在孟菲斯的宏伟王城。 祭坛的熏香散发出寥寥青烟,醉人的迷香在空气之中蔓延,侧目环视,偌大的殿堂内空无一人,陪伴他的只有巨大的阿蒙-拉神塑像,以及富丽堂皇的神祗壁画。 迈开步伐,“咚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清晰、刺耳……殿内色彩鲜艳的壁画、庭院争奇斗妍的花朵共同构成一幅五彩斑斓的美丽画卷,然而这一切在他眼中都是一片了无生气的单调黑白。他不知道究竟该走向何处,只是漫无目的地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前踏行,一心想要离开这寂寞得令人窒息的沉闷牢笼。 掌心传来微热的温度,顺着触感望去,软弱无骨的小手紧握着他,少女唇角轻轻泛起的浅笑如同落入心湖的石子漾起层层涟漪,她洁白的发丝好似天边银月洒下的光辉,温柔地注入他昏暗的双瞳。 她拉着他的手往前走,黯淡无色的世界唯有她的存在绚丽多彩,那些恍若木偶的呆滞形象也因她的出现而灵动鲜明,她陪同他迈向出口,那片可以伸手触摸到阳光的天空。 可是……她突然停下了,放开他的手独自离去,他惊慌失措地凝望她的背影,耀眼的银色光泽刺疼了他的眼睛。 “有哈图西利王子的保护,赫梯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他的身边,我还需要去哪里?” 哈图西利?不,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她就这样离开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 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阻止短剑继续深入她颈脖的皮肤:“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这么想去赫梯?” “我不甘心成为牺牲品,也不想自己的命运就此结束!求求你……求求你们……放我走吧,继续呆在埃及只会让我痛苦得疯掉!你们就真的这么希望看我死去吗!” 她失控地朝他高吼,他的阻止令她感到恐慌和愤怒,她极力挣脱他的钳制,离去的决意坚定无比。 哑着声音,放弃最后的自尊向她求证:“回答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少女的面容逐渐冷却,她露出一种像是嘲弄的神情:“耀眼的太阳神之子,你是如此光芒万丈,你的父亲以你为荣,你的人民以你为豪,你是埃及的骄傲,你将会成为与日月齐辉的法老。你想带给别人光明,你有一颗怜悯他人的心,可是,我看你似乎忘记了,这世界还有阳光抵达不了的深海,还有火焰融化不了的寒冰。我为什么非得爱你不可?那只是你自不量力。” 是的,她不爱他,她骗取他的爱情,为的只是颠覆他的国家。 “王子,不要再留恋,她恨你,也恨我,恨我们毁了她的人生,甚至不惜用逃婚来挑起埃及和赫梯的矛盾引发战争,这都是她的报复啊!请您忘记她吧,忘记那个背叛您,背叛埃及的胆小鬼!” 残酷的真相毁灭了一切,所有的希望都在一夕之际荡然无存,他的世界彻底地分崩离析,什么信任,什么爱情,什么誓言……统统都是骗人的,她给予的色彩其实名为绝望,她一直在等待他堕入深渊,带着恶魔的微笑。 “她让我转告您,不要再寻找,她已经回到一个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他希望您忘记她,如同她一定会忘记您一样……” 她最后的留言是彼此忘记……他当然会忘记!忘记曾经倾心相付的爱情,也忘记令他心动的笑颜音语,但是,他不会忘记,是谁教他丢弃信任的能力! 五年后,他登上了权力的顶峰,自即位起,他动用所有的力量,不惜代价地寻找她。不是因为还爱她,而是要她知道,他已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法则,他拥有了改变命运的强大力量,他要她跪在脚下,他要她追悔莫及! “拉美西斯……” 是谁……是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模糊的视野里,银色的长发随着蔚蓝的水流轻柔飘扬,少女缓缓伸出双手,然后……使劲甩向他的右颊! “你这女人!” 刚一张口,咸潮的海水呛进鼻腔,拉美西斯从幻觉中清醒,他落入了大海,四周是不断下沉的帆船残骸,肩膀传来剧烈疼痛,一条雄鱼咬住他的肩头往大海深处猛拽,而柔弱的推罗公主正用双手拉紧他的右臂,奋力朝水面上游。 握住一块木板准确地刺进海妖的嘴舌,它发出刺耳的嚎叫,松开牙齿不停地在水中翻滚:“区区人类居然敢伤害我,我不会放过你们!” 第11章 流落 持续回响的歌声戛然而止,人们纷纷举起火把,海妖在火光的照耀下无影遁形,乌诺下令士兵们于船沿前一字排开,弯弓搭箭朝水中射出利矢,呼啸而至的箭雨驱散鱼群,它们旋身潜入海底。 击退了可怕的敌人,船上爆发出胜利的欢呼,但哈纳特却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他神色慌张地小跑到乌诺身边小声汇报:“乌诺队长,找不到王和推罗公主。” 乌诺沉下脸,他遵照王的命令在船尾指挥人员转移,船只沉没的刹那,他看见头发闪烁着黄金般色泽的美丽人鱼飘上半浸进水中的甲板,用歌声蛊惑王没入大海,最快做出反应的是推罗公主昔拉,她推开护卫队的精锐士兵,毫不迟疑地游向深海,虽然他也立即跟了上去,但还是跟丢了两人的踪影。 “就算把整个地中海翻过来,也要找到王!”乌诺压低声音告诫哈纳特,“别被推罗人察觉,他们也正好急着寻找自己的公主。” 哈纳特点了点头,现在王的下落不明,地中海上又是妖怪又是海盗,他的身份一旦暴露极可能招致危险。 乌诺站立在船头,出神凝视漆黑夜幕下的海洋,海水不停地荡起汹涌波涛,肆意飞溅的冰凉水花擦过他的面颊,当人鱼的歌声响起之时,所有的人都陷入虚假的梦境,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愿望经由它们的声音展现眼前,而没有被幻象纠缠的人,只有他。 伸手抚上胸腔,那里藏着一颗不会跳动的心脏,自嘲一笑,他的身体里缺少了灵魂的主宰,即使想要看见梦想中的场景也不太可能,这困扰他多年的烦恼此时竟成为对付人鱼的最有效的利器。 王,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慎重其事地向阿蒙-拉神请求过佑护,乌诺转身走向推罗官员,与他们商议搜查路线,对这片辽阔的大海,显然腓尼基人比埃及人更加熟悉。 逃离海怪的血盆大口,昔拉带着拉美西斯浮出水面,吃力地拖他上岸,刚一踏上松软的沙滩,她便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不愧是海洋的子民,游泳技术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海中的妖魔。” 狠狠剜了一眼取下头巾,优哉游哉包扎肩上伤口的拉美西斯,他竟然还有心思调侃她,一点儿也没有差点被鱼类果腹的紧张感。 “多谢夸奖,另外,你该减肥了,多少也为穿裙子游泳的人考虑一下。”昔拉站起身举目眺望,突然抬手指向海岸另一边,“啊,你看,是那个海盗。” 循着她的手臂看去,果然是阿塔玛斯,他奔回水里,拢起双手放在嘴边,朝幕色中的海洋大声呼喊。 “海妮娅!海妮娅!海妮娅--” 拉美西斯微微敛目,这个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悲伤和绝望,曾经,他也这样极力呼唤过一个女人的名字,当然,也同样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赌你胳膊上的眼镜蛇臂环,他叫的是那条金发人鱼。” 耳边传来昔拉轻松的语气,勾唇一笑,抱臂回绝她的赌约邀请:“我拒绝,那条人鱼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海盗瞧,谁都能猜出来两人的关系,我可不想白白地输掉一笔财富。” “一毛不拔的小气鬼,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很失礼呢,真该放任食人鱼把你啃得干干净净。”昔拉一边说着,丢下他走向阿塔玛斯,“喂,请问你跟那条人鱼什么关系?” “我是你的话,应该会先询问离开的办法。”拉美西斯微笑着建议。 昔拉耸了一下肩:“可我觉得这件事情比较有趣。” “如果不能离开这个岛屿,即使被你知道原委,不管多么有趣的事情最后也只能装在肚子里慢慢腐烂。” “你用词好恶心。”昔拉一脸黑线地斜视他一眼,然后重新看向阿塔玛斯,“好吧,接受建议,顺便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怎样离开?” 看着昔拉的模样,拉美西斯忍俊不禁地低笑出声,随即,他被自己的笑声怔住了,他在对一个女人产生出不该有的兴趣,是因为她救了他吗?还是因为…… 注视昔拉小小的单薄背影,拉美西斯有些茫然,虽然在船上时就觉得她与众不同,但做出跳入水中的壮举还是令人出乎意料,即使是他的士兵,面对海里那些吃人的妖魔也需要极大的勇气,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用手指梳理湿漉漉的头发,试图清去上面的沙粒,昔拉感到沮丧,她不应该跳下船的!当时身边站满了英勇的埃及战士,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看见那男人落水就这么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了,完全出于身体本能的行动,难道……她真实的身份是一个以救人为己任的光辉圣母? 甩甩头,还是别想了,那男人说得对,找到回去的办法比较重要,这个叫阿塔玛斯的人是纵横这一带海域的盗贼,说不定幸运地刚巧知道哪里有船或者清楚什么时候能有人经过。 “海妮娅!你出来!海妮娅!出来见我!出来!” 丝毫不理会问话,阿塔玛斯只顾着呼唤人鱼的名字,昔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就算是海盗也应该具备一点基本的礼貌,被人视若无睹的感觉非常糟糕。” 怒视昔拉,阿塔玛斯用力挥开她的手:“不关你的事!” “那条人鱼是为你而来,你牵连我们流落孤岛却说不关我们的事,”昔拉双手叉起腰,气势十足地扬起下巴做出傲慢的姿态,“还有,名义上,我好歹是未来的埃及王妃,抢劫迎亲船只就不怕遭到法老王的报复吗?幕后主使到底是支付了多么巨大的财富诱使你们涉险?” “报复?”阿塔玛斯冷冷哼笑,“你真以为拉美西斯会为了一个曾经背叛埃及的推罗人的公主扫荡地中海?少自以为是了!” 拉美西斯站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着阿塔玛斯和昔拉的对话。 昔拉不气不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高见。” 第12章 过往 对昔拉的打扰阿塔玛斯似乎相当恼怒,连文雅的语言风格也随着产生了改变:“拉美西斯之所以答应娶你不是因为原谅了推罗,而是为了得到你那头白色的长发,公主,你的父亲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大胆地寄去求婚书。” 眨了眨眼睛,昔拉明亮的眼睛写着大大的“好奇”两个字。 “你不知道吗?这是诸国皆知的事情。”阿塔玛斯露出一个刻薄的笑容,“大概在九年前,拉美西斯疯狂地爱上一个来自异国的银发女人,为了她不惜发动叛乱挑战自己父亲的权威,不过很可惜,那女人最终背叛了他,据说她接近拉美西斯的目的是为挑起埃及与赫梯两国的战争。计划失败后她突然音讯全无,你未来的丈夫率军攻打卡叠什1,只因有传言说她和赫梯王子哈图西利约定在那里见面。” “他一定没有找到。”昔拉“嗤”地笑起来,“所以迎娶同样拥有银色头发的我做替代品,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吧?” 一般的女人不是应该担心前途堪忧吗? 阿塔玛斯白了眼前没心没肺的推罗公主一眼,对她时常出人预料的反应倒也渐渐有些习惯了。 “他不仅没有找到,反而使自己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见不到心爱之人的身影,阿塔玛斯索性坐下来慢慢讲叙,“赫梯援军很快赶到,拉美西斯只得暂时撤离要塞。回国后,埃及民众对他肆意妄为的轻率行为十分不满,甚至怀疑其身为储君所必须具备的自制力和判断力。在当时的皇后图雅以及一批大臣的强烈要求下,塞提不得不收回拉美西斯身为摄政王的一切权利,转而交付给大王子谢纳。与此同时,他最信任的好友摩西也选择出走,一时之间,他简直孤立无援。” “好可怜,”嘴上虽然说着可怜,但口气里完全没有同情的意思,昔拉转头看向身后的拉美西斯,不无担心地问道,“你们的王会不会因此心理扭曲报复无辜?” 拉美西斯揉了一下太阳穴,冷淡回应:“放心,至少我知道他不会通过报复一个小国公主来安抚自己扭曲的心理。” “那我就放心了,”昔拉重重吐了口气,催促阿塔玛斯继续,“接着呢?最后他怎么坐上的王位?” 阿塔玛斯不满地皱起眉,这女人当他是专讲故事的吟游诗人? “这得感谢埃及的仇敌--赫梯人。”拉美西斯闭了一下眼,代替阿塔玛斯说了下去,“那时哈图沙什2的形势也发生了巨变,赫梯皇帝穆瓦塔尔夺去其王弟哈图西利的兵权,转交给儿子乌里泰舒博,这个年轻的皇太子急于建立功绩,多次带兵进犯埃及的势力范围,谢纳无力抵挡,塞提法老只得重新派遣小儿子出征。拉美西斯不但拦下赫梯人的侵略,还一举击败好几个曾经背离埃及的西亚诸国,公主,其中就包括你的城市推罗。他重新建立起国内百姓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谢纳察觉形势逆转,阴谋发动叛乱,结果输得一败涂地,被削去了皇室头衔,放逐异地。” “后面的我知道,”昔拉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拉美西斯登上法老王之位,迎娶美丽的妮菲塔丽为皇后,他修建新首都拉美西斯城,与赫梯人各自占据叙利亚的南北两方,形成拉锯对峙的局面。” 拉美西斯迟疑片刻,咬指沉吟:“赫梯人一直对我国的属地虎视眈眈,他们最近频繁骚扰南叙利亚,似乎打算扩张势力独占西亚的土地。” 昔拉撇了撇嘴,什么南叙利亚北叙利亚?什么我国的属地?什么独占西亚?埃及和赫梯就这样擅自把人家的国土给瓜分了吗?对于西亚诸国来说,埃及也好,赫梯也罢,都不过是侵略者而已,谁也不比谁高尚多少。 “那些轮不到我担心,”摆了摆手,示意拉美西斯安静,“最重要的是你们的王究竟有多爱那个女人,我能仗着和她一样的发色蒙获宠幸,为所欲为吗?” 阿塔玛斯仰头“哈哈”大笑:“别做梦了!传闻她拥有举世无双的智慧、无可匹敌的勇气,无与伦比的容貌和宛若天籁的嗓音,但凡见过她的男人都无可避免地被俘获心智。她通晓兵法,数次以劣势军力击退强敌赫梯;她精通冶金术,锻造出足以匹敌黑铁的青铜合金;她足智多谋,为拉美西斯赢得埃及政权;她能言善辩,迷惑穆瓦塔鲁皇帝除去赫梯两员大将;她纵横西亚,无人能出其左右,因此被赋予战争女神塞克梅特的名字!凭你?你打算用什么去博取法老的欢心?这具连发育都还没有开始的瘦小身躯?” 阿塔玛斯一边嘲笑着,一边向昔拉较为平整的胸脯伸出魔爪,昔拉横下眉,眼疾手快地一脚踢过去,正中他两腿要害处,寂静的海滩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看着一头栽倒的阿塔玛斯,拉美西斯有一种清晰的感同身受的疼痛感。 “你下脚太重了。”他带着一点同情心说。 “什么塞克梅特?”回头看着拉美西斯,昔拉若无其事地答非所问道,“她的名字应该叫玛丽苏。” “玛丽苏?”拉美西斯一脸困惑地想了一下,“是推罗的神祗?” “不,是全世界的。”说完,昔拉蹲下身,拍拍阿塔玛斯被海水浸泡得冰冷的脸颊,这人又疼晕了过去,“真不耐揍,身体虚弱成这样他到底是怎么当上海盗的?” “即使是最强壮的战士也不定能扛下你那一脚。”拉美西斯忍不住为这倒霉鬼辩解了一句,然后翘起大拇指指向海面上逐渐接近的黑点,“认识他们吗?” 望向远处,四五个黑点在海平线上若隐若现,定睛细看,原来是几艘帆船,一名身穿披挂式灰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船头翘首张望,他焦急地敦促水手们用力划桨,让船尽快靠岸。 果断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 “我也不熟,看来他们要迎接的人应该是恰好被你踢晕的这一个,”拉美西斯的目光移向趴倒一旁的阿塔玛斯,“我们大概有麻烦了。” “有多麻烦?”昔拉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完全没有被眼前男人刻意假装出来的严肃神色吓唬到,“是查清阿塔玛斯蹊跷身份的大好机会呢,你也很好奇吧?” “你想怎么做?”拉美西斯疑惑地看着她,那颗脑袋里装着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静静看着,反正观察我似乎是你兴趣所在。”昔拉找了凸石坐下,等待帆船靠岸,“记住,不要笑场,不要拆我台。” 拉美西斯笑着退到她的身后:“我拭目以待。” 第13章 诱导 船队总算停泊至海岸,水手们尚未放下艞板,灰袍男子便火急火燎地跳下船头,匆匆奔至阿塔玛斯身旁跪下,扶起他的身子不停摇晃:“殿下!殿下!殿下你醒醒!” “别摇了,”昔拉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踱步走到他跟前,“这人醒不了的。” 警惕地看向笑容满面的陌生少女,男人缓缓站起身,厉色质问:“你是谁?醒不了是什么意思?” “我吗?我是埃及的医师。这个人胆敢劫掠我国的迎亲船队,现在中了一种很特殊的毒,只有我手上的王室秘药可以救他。” 紧张得绷直了身体,男子气急败坏地向她伸手大吼:“把药交出来!” 昔拉笑盈盈地注视着他:“我为什么要救一个海盗头子?” “我杀了你!” “腓力斯丁人长期侵扰埃及的领海城市和商船,让人不胜其烦。现在用我的命来换取这片海域的安宁,很值得啊。” 看着阿塔玛斯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对方焦急地脱口而出:“如果殿下死了,埃及休想再拥有安宁!” “威胁我?”轻蔑地白了几眼神色慌张的男人,不屑一顾地双手一摊,“就凭这几船不成气候的海盗?你们真当埃及海军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 逼近昔拉,紧抓她的双臂,灰袍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给我听好,你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什么海盗头子,他是掌握着地中海霸权,连赫梯帝国也忌惮三分的我迈锡尼国1的王子。如果他死了,我国会立即出兵,成千上万的埃及人将因此而丧命陪葬!” “迈锡尼王子?那真得救救他才行了。”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得逞的眸光,拉下使者紧箍自己胳膊的双手,来到阿塔玛斯跟前踢了踢他的大腿,“阿塔玛斯王子,起床了,你妈派人来接你回家吃饭。” 被踢伤的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阿塔玛斯闷哼着坐起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家臣子喜出望外的激动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扶他起身,紧张地检查他的身体有无损伤,确认安然无恙后,才语无伦次地疑惑嘟囔:“您……她不是说……您……您……不是……中毒了吗……” 瞟向脸上堆满笑容的昔拉,那一声清脆的“阿塔玛斯王子”显然是在向他表明,她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为迈锡尼王子的真实身份。 “从厄帕俄斯嘴里套出来的?” “原来你叫厄帕俄斯啊?”转过脸,拉住灰袍男子的手握了握,“幸会。我叫昔拉,是嫁往埃及的推罗公主,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厄帕俄斯手足无措地看向自己的主人,阿塔玛斯紧咬下唇,脸色铁青:“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当你吟诵着什么‘自由是我们的信仰,英勇是我们的魂灵’的时候,”昔拉说着,展开双臂模仿他激情的腔调即兴表演了一番,“还骄傲和荣誉呢,海盗都是求财的,你那么文绉绉的怎么看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纨绔……不,贵族子弟,只是我确实没有想到,沦落至当海盗的人居然是一国王子,啊,应该说,也不算太意外,你都直呼拉美西斯和塞提的名字呢,这份骨子里的傲气大概正是因为有一个国家在背后给你撑腰的缘故吧?” 厄帕俄斯紧张的眼神在阿塔玛斯和自称埃及医师的女子之间飘来飘去,猛地,他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面向昔拉:“王子没有中什么毒?你在骗我?为了套取他真正的身份?” “是的,我在骗你,”昔拉承认得相当干脆利落,脸上笑容越发地灿烂,“现在轮到我发问了,究竟王子是海盗,还是海盗是王子?劫船的这笔账,埃及和推罗究竟该算到腓力斯丁海盗头上,还是迈锡尼王国头上?” 厄帕俄斯朝四周使了个眼色,士兵们抽出佩剑悄然上前。 “杀人灭口确实是不错的解决方法,就是稍微晚了一步,”昔拉抬臂胡乱指向远处的一群白色飞鸟,“在你们的阿塔玛斯王子小憩期间,埃及军已经与我取得了联系,他们很快便会知道我现在和谁在一起。” “那是信鸽?”急忙按下身旁士兵持剑的手,厄帕俄斯惊慌地问。 “飞那么快难道是海鸟?”仗着距离遥远,根本没人能够看清那小小的白点到底是信鸽还是海鸟,昔拉面不改色地编制着谎言,“话说回来,你们英俊的王子真是位行事高调的人呢,当强盗不遮脸蒙面就算了,还挺身出来刷存在感,他的面貌可是深驻进了船队每一个人的眼睛。要不要和我打个赌,早晚会被查出来的,他是迈锡尼王子的事。” 厄帕俄斯的脸上呈现出忧心忡忡的神色,但他仍然嘴硬道:“埃及顾着应付赫梯,不会对迈锡尼轻举妄动。” “埃及和赫梯的关系确实糟糕,不过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昔拉扭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塔玛斯,“听闻克里特衰落之后,迈锡尼和赫梯为了争夺地中海的霸权斗得天昏地暗,甚至还相互煽动对方的属国造反,在这个重要时期得罪埃及真的好吗?若法老一怒之下选择与赫梯联手灭掉你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制海权也是关系着一国兴衰的重要所在,相信拉美西斯和穆瓦塔尔会乐意为此暂时握手言和。” 厄帕俄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迈锡尼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阿塔玛斯身上,事情严重,如何处理只能听凭他这个王子的命令。 好半天,阿塔玛斯垂头丧气地开了口:“你想怎么样?” “和你做个交易,王子,”昔拉坐回凸石,托着下颚笑容可掬地回答,“用你的船送我回去,我会告诉法老,是你救了险些溺死的我,以及你混入腓力斯丁人之中是为了获取情报伺机消灭这群海盗。” “你会信守诺言?” “我的国家也在海边,若战争爆发很可能波及推罗,你认为呢?” “我就相信你一次。” 忍着疼痛,阿塔玛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厄帕俄斯点点头,厄帕俄斯侧身后退,向昔拉和拉美西斯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长吁了一口气,昔拉得意地斜眼瞥向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场的拉美西斯:“看,并不是很麻烦吧?” 第14章 约尔科斯公主 为客人准备了宽敞明亮的房间,厄帕俄斯命人送来干净的衣物和丰盛的饮食,昔拉以最快的速度换掉身上的湿衣服,而拉美西斯则因为不愿意穿戴外国人的服饰独自踱步到了甲板。 背靠船舷,目光扫过站姿挺立、训练有素的迈锡尼士兵,最后停留在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白色帆布上。 海洋舰队是迈锡尼军队战力极其重要的部分,他们制造的单桅海船行驶轻快,技术堪称精良,比起埃及的船只,更适合在辽阔的大海远航。 “在想什么?” 思绪被清脆的声音打断,垂下眼,满面笑容的昔拉站在了他跟前。 “在想怎么对法老汇报发生的一切,公主,”拉美西斯举起手中酒杯,小啜了一口,“你私下与迈锡尼人进行交易,还意图隐瞒真实情况,要知道,他非常讨厌被欺骗。” “唔……”昔拉苦恼地捻起下巴,“你回报救命恩人的态度很不厚道。” “即使我保持沉默,你认为自己那点儿小伎俩能够骗得过法老的眼睛?”拉美西斯强忍笑意,一脸认真地问。 “我长着一张让人相信的脸,”昔拉自信满满地回道,“反正你们法老的眼睛又不是没被人蒙蔽过,比如那个异国来的玛丽苏,啊,不对,塞克梅特。” 深邃的黑眸在顷刻间变得冷冽,虽然拉美西斯立即隐藏起不慎泄露的杀意,但仍旧没有逃过昔拉的眼睛。 “你很爱戴你的王呢,”鉴于他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昔拉决定适可而止地不再继续冒犯埃及那位著名的大法老,“请放心,我并没有危害他的理由和能力,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争端,毕竟,谁也不会喜欢战争这种东西吧?” 拉美西斯眯起眼睛,严肃地向她强调:“新娘在迎亲途中被迈锡尼王子阻截,无论法老还是埃及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抢劫船队的是腓力斯丁海盗,而遭受意外是因为遇上人鱼,”昔拉振振有词地纠正,“即使你向法老如实禀报,我也会尽全力阐述这件事,为了腓尼基诸国,也为了埃及和迈锡尼。” “很有王族的架势,”拉美西斯赞许一笑,掩盖之前的失态,“公主,你的未来令人期待。” “值得期待的是法老的未来。”一个充满同情和嘲讽的声音突然插进两人的对话,阿塔玛斯带着恶意的笑容走近昔拉,“如果拉美西斯知道自己即将迎娶的是一个喜爱装模作样的虚伪女人不晓得会露出什么表情,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在这片海域再次见面。” 这家伙是想暗示自己会被法老退婚?对她而言,这诅咒倒是迄今为止收到的最好祝福。 盯着阿塔玛斯,昔拉咧开嘴笑得愉快无比:“我企盼与你的再次会面,阿塔玛斯王子。” 拉美西斯双眉微皱,总算在她脸上看见内心真实情感的流露,但却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在这女人心里,被他退婚是一件那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在昔拉可疑眼神的注视下,阿塔玛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细小的红色疙瘩迅速爬了满身。 “别让我再见到你!”大吼一声,他愤然旋身离去,用踏在甲板的沉重脚步声宣示自己有多么烦闷焦躁。 “没有幽默感的家伙。”昔拉摆出一副完全不像十五岁少女的成熟模样,对他幼稚的行为进行评价。 “请你们原谅王子的无礼,”凝视阿塔玛斯独自坐于船头的孤寂背影,厄帕俄斯深深叹息一声,代替主人向昔拉道歉,“他原本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后来发生一些不幸的事改变了他。” “和那条人鱼有关?”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昔拉决定原谅这个就在半小时前打算杀掉她灭口的男人。 “你们见过海妮娅小姐?”迟疑片刻,为获得推罗公主与埃及人的谅解,厄帕俄斯开始娓娓讲述,“如你们所见,海妮娅小姐是海中人鱼,王子在一次出海途中与她相遇,两人一见钟情。海妮娅小姐离开生育她的海洋,背叛同伴成为真正的人类,只为与王子厮守,而王子……也违背王和王妃的意愿,不惜得罪盟国约尔科斯1,坚决地与未婚妻吕西阿娜公主解除婚约,一心迎娶海妮娅小姐为妻。他们真的非常相爱,经历众多磨难却始终牵手相依,王和王妃最终被打动,同意了他们的婚事。王子兴奋到极点,他命令举办最盛大的订婚宴会,说是要向所有人展示自己和海妮娅小姐的甜蜜爱情。” 说到这里,厄帕俄斯忽然停顿,他低下头,陷入悲伤的回忆。 昔拉准确地从这表情中猜测出那场订婚宴会就是阿塔玛斯改变的开始,她伸手拍了拍厄帕俄斯的肩膀以示安慰:“秀恩爱死得快,记得告诫你们的王子” 厄帕俄斯抬起头,仿佛没有听见昔拉的“告诫”一般继续自顾自地回忆着:“还记得那个晚上大家喝了很多酒,宴会一直举行到深夜。这时,人鱼的歌声传进宫殿,海妮娅小姐说,那是家人的呼唤,他们原谅了她。她牵着王子的手走向海边,打算与海洋中的家人分享得到的幸福,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除了约尔科斯的吕西阿娜公主。她突然跑回宫,哭着说王子出事了,我们在海边发现昏迷的王子,但海妮娅小姐却神秘失踪。王子苏醒后,怀疑是王和王妃为了让自己迎娶吕西阿娜公主以缔结邦交才逼走爱人,他无法原谅迈锡尼,也无法原谅弃他而去的海妮娅小姐,他发疯似的四处寻找,王和王妃不得不将之禁锢以阻止他出海,但这种做法却令王子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最后,他毅然离开王宫,加入海盗的行列漫无目地航行,为了打探到海妮娅小姐的下落。” “等等,那两个人去海边独处晒幸福,闲杂人等跟去干嘛?”昔拉嘟哝着耸了一下肩,“不管怎么看,最大的嫌疑人都是约尔科斯的吕西阿娜公主吧?” “因为被悔婚,所以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温柔的女声飘入耳朵,厄帕俄斯慌张地转身望向身后,一名身着蓝色裙子的少女正朝他们走过来。 女孩拥有一对漂亮的灰绿色眼睛,秀丽的鹅蛋脸庞,皮肤雪白,波浪般柔顺的褐发一直垂到腰际,她步履优雅,一举手一投足都显露出高贵的气质。 “请原谅我的怠慢,原本你们一上船我就应该过来问候,不过阿塔玛斯很厌恶我,我只能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过来。”她指了一下空荡荡的船头,不知什么时候,阿塔玛斯离开甲板躲回了船舱。 从她一开口,昔拉便立刻做出这名少女就是约尔科斯公主的判断,她朝她微笑致意:“没关系,我们是不请自来的客人,不用费神招待。” “她比你更像一位真正的公主。”拉美西斯低笑,显然他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昔拉直视着吕西阿娜,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对身旁男人的讽刺充耳不闻。 走至昔拉面前停下,吕西阿娜转向厄帕俄斯,用眼神示意他退下:“厄帕俄斯,我想与推罗公主单独谈谈。” 厄帕俄斯面无表情地稍稍弯腰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其机械的动作和无礼的态度令昔拉瞬间想起了哈纳特。 看出昔拉的心思,吕西阿娜苦笑着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他的冷淡也在情理之中,每一个迈锡尼人都认为我是迫使阿塔玛斯和海妮娅分开的罪魁祸首,只差没有亲口说出来而已。” “我理解,有时难免会遇上一些把礼貌当食物吃掉的家伙,但身为公主总得表现一下自身良好的修养。” 说完,昔拉别有深意地斜向身边的拉美西斯,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有丝毫歉疚的意思。 吕西阿娜紧咬下唇,相互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好半天,她下定决心,艰难地张开嘴唇:“海妮娅已经死了。” 第15章 能力者 昔拉对她曝出的真相并没有觉得惊讶,当拉美西斯的利箭毫无阻碍地轻易穿过金发人鱼的身体时,大家就已经知道那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虚像。 “所以现在在海上四处飘荡的是怨灵?” 蒙住翠绿双瞳的灰暗又浓厚了几分,推罗公主的问话里使用了“怨灵”而不是“灵魂”,这说明她已经听过那个足以撕碎人心的悲伤声音。 “人鱼没有灵魂,”吕西阿娜闭起眼睛极小声地回答,“你们看见的海妮娅其实是阿塔玛斯的思念体。” 微微一怔,望向拉美西斯,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吃惊神情,但深黑的眼瞳中眸光泛动,和她一样,他也多少有点意外。 “对于迈锡尼人而言,阿塔玛斯的存在就如同太阳神阿波罗1一般,英俊的外表,连人鱼也为之折服的美妙歌声,还有身为神裔的特殊能力,他是为国家带来无限光明的骄傲。” “特殊能力?” 吕西阿娜弯起食指指向自己的头部:“能够将这里的东西化为生动的影像。” 昔拉微笑,对吕西阿娜赞誉阿塔玛斯的言辞不置可否。 那个男人的特殊能力不是任性满级吗?光明和骄傲就看不见,拉来的一手好仇恨倒是能瞧得清清楚楚。 “海妖们惧怕阿塔玛斯,他的歌喉能唤回被人鱼迷惑的灵魂,饱受妖魔侵扰的地中海各国唯有迈锡尼一直平安无事,所以父王急于将我嫁给他,促进两国邦交,即使……我们并不相爱。”无奈地吐了口气,吕西阿娜露出一抹释然的浅笑,“不过也幸好如此,阿塔玛斯的悔婚虽然令约尔科斯难堪,却没有对我本人造成什么伤害。” “这是对我背后议论你‘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的回应?”昔拉低下头,请她的原谅自己的无礼,“吕西阿娜公主,我为自己的妄言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吕西阿娜扶住她的手臂,示意她抬头,“夺走海妮娅性命的人的确是我。” 昔拉收敛笑容,尽管做了那样的猜测,不过在见到吕西阿娜后她果断推翻了之前的论断,这位公主身上没有丝毫的血腥味道,提及阿塔玛斯她心平气和,就像在谈论一个亲近的朋友,相熟却没有半分爱慕。她不爱阿塔玛斯,这不是谎言,因爱成恨谋害海妮娅的理由不成立,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这位高贵的公主成为拆散一对恋人的罪魁祸首? 有趣,事情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原点…… 环顾四周,确认甲板上的迈锡尼人各自忙碌着听不见自己说话后,吕西阿娜这才垂下眼眸继续:“厄帕俄斯说得没错,订婚宴会那晚我跟了出去,为祝福阿塔玛斯的爱情,只是如此而已。结果很不幸地,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海妮娅必须除掉。她死了,阿塔玛斯因为无法承受这个事实选择了忘记,他认定海妮娅还活着,每当她的同伴--那些海妖出现之时,由强烈的思念所幻化出来的影像就会浮现于大海,迷惑过往水手成为海妖的食物。这是我犯下的罪行,但是我……无力阻止。” “你可以,”拉美西斯突然冷冷出声,“既然人鱼是阿塔玛斯的思念体,只要杀了他就能简单解决。” 吕西阿娜抬起头,虽然专注于与推罗公主的对话,但她并没有忽略昔拉身边的这名男子,或者应该说,他的存在感强烈得令人无法忽视。 脸色发青,畏惧地后退了一步。这个男人的目光比刀锋更加锐利,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炽热霸气,其威严程度远胜于她见过的所有国王。他说着杀死一国王子的严重话题,语气却轻描淡写得如同踩死一只虫子般随便,这令她感到恐怖。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推罗的年轻公主回头朝自己气势逼人的埃及随从迸出微笑,“好主意。” 吕西阿娜张嘴愣怔在原地,本以为她会训斥下属的多嘴,没想到那样荒唐的提议却得到了赞同。 “也许你们说得对,那时他如果随着海妮娅一起死掉的话会比较好吧?”沉默半晌,突然弯腰朝昔拉鞠躬行礼,不放弃地诚恳寻求对方的帮助,“可是,即使如此,我仍然请求你,救救阿塔玛斯,让他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面对应该面对的现实,担负起必须担负的责任,求求你。” “为什么拜托我?我没有救他的办法。” “我看见了,阿塔玛斯在你的歌声中苏醒,”吕西阿娜直起身,用无比期待的双瞳凝视着她,“我幼时曾受过神明的祝福,与阿塔玛斯一样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这也是迈锡尼王答应与我国联姻的原因。我可以预知未来,尽管不是非常清晰,来自推罗的银发公主,我确实在梦中见过你数次,这是神祗的启示,只有你能够拯救阿塔玛斯,也只有你能够结束长久以来的噩梦。” “要么是你病了,要么是你的神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昔拉听完,斩钉截铁地回答。 吕西阿娜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到阿塔玛斯迈出了船舱。 “抱歉,我该离开了,”她急忙转身走向房间,“阿塔玛斯虽然忘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潜意识里却憎恨排斥着我,被她发现我在船上又会引起争吵。昔拉公主,请务必考虑我的请求,只要您答应伸出援手,迈锡尼和约尔科斯会成为推罗以及您在埃及的坚强后盾。” 约尔科斯公主离开甲板,四周又恢复安静,昔拉伸了一下懒腰,趴在船舷欣赏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咸潮的海风卷起白色浪涛,送来悦耳的“哗啦”水响,人鱼低声轻吟的旋律仿佛又萦绕在耳边。 那曲调她有些熟悉,尽管印象模糊不太能想起歌词,但她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唱过。它不属于这里,那是一首出自她脑海中那个世界的未来之歌。 第16章 争执 “在认真考虑约尔科斯公主的请求?”拉美西斯走到昔拉身边,审视她出神凝望大海的侧脸,“劝你打消念头,人鱼不是你这样的小女孩对付得了的生物。” “她的交换条件很诱人,”转头冲拉美西斯微笑,“听说埃及后宫的女子个个千娇百媚,我这样连身材都还没开始发育的小女孩总得为自己今后的生活好好计划一下。” “我收回前言,你现在说话的表情可不像一个小女孩。” “生活在王宫里的人都比较早熟。” “也比较势利圆滑?” “你可以称之为懂得现实残酷。”昔拉并不生气,她已习惯对方的讽刺,埃及人对待她的态度一直都非常糟糕,除了那个看起来一脸忠厚的军官乌诺,“另外,我还没有从迈锡尼王子的嘴巴里打探出海盗的袭击行动针对的究竟是埃及还是推罗,我始终不认为这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抢劫。” “祝你好运,好管闲事且自不量力的公主。” “也祝您在下次遇上人鱼前学会该怎样浮出水面,潜水技术一流的先生。” 报过一箭之仇,昔拉转身钻进船舱关上房门,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回忆人鱼哼唱的调子,只要想起那是一首什么歌,也许就能找到让阿塔玛斯清醒的线索。 目送昔拉离开,拉美西斯的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性感弧度,阿蒙-拉神保佑,希望这位骄傲的推罗公主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嘴巴能够仍旧这么有趣。 头顶响起“咕咕”鸣叫,抬头仰望,一只白色信鸽在半空来回盘旋,伸出手,鸽子收拢翅膀停落在他的手臂,解下绑于脚爪的信笺展开,随着简洁的文字跃入视线,拉美西斯的神情渐渐阴冷。 凯美,那个拥有一双桀骜双瞳的漂亮少女被暗杀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大概从数月前开始,但凡是被他宠幸过的女子,接连不断地在后宫里遭人谋害。都城里因此谣传起一种说法,美丽端庄的埃及皇后妮菲塔丽其实是一个狠毒的妒妇,表面上她宽容和蔼,与妃妾们相处融洽,私底下却为独享法老的爱情而悄悄地将她们一一除掉。 深受流言影响,前些时间,妮菲塔丽绝色的面容时常挂着驱之不散的愁云。为维护妻子的形象,他花费了不少功夫去平息事态,甚至将法老近卫军派驻进后宫镇守,刚安静了些时间,他和乌诺一离开,后宫竟然又出了事,想必妮菲塔丽此刻一定很难受。 为了独享法老的爱情吗?他从不相信自己温柔的皇后会因这种不知所谓的理由而对其他妃子痛下杀手。他了解她,正如她也明白他一样,现在的自己没有那种东西。爱情……脆弱得好像玻璃般的易碎品,他绝不会让自己再次听见它破裂的声音。 微微愠色在眸底闪动,将纸条捏成一团扔进大海,无论如何必须尽快赶回埃及,法老的妃子频频遇害,这是对他,也是对埃及的挑衅,他一定要揪出凶手处以极刑。 把自己关在房间的昔拉对埃及王宫此刻的危险状况全然不知,她捧着头冥思苦想了很久,依然想不起对应那首曲调的歌词。最后由于用脑过度,阵阵倦意袭来,索性趴在桌上小憩,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好刺眼…… 阶梯式的观众席将整个剧场围成一个倒圆锥形,站在舞台中心,五彩斑斓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抬手挡在额前,模糊的视线里是人头攒动的层叠黑影,眯起双眸,依稀能够看见面前人影阖动的嘴唇,他们热情地呼唤着一个名字,只不过,距离如此接近,震动全场的呼喊却传不进她的耳朵。 舒缓的前调轻柔奏响,如同流水潺潺淌过,微启双唇,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自然而然地跟随音乐轻声歌唱,她是如此熟悉这些音符,仿佛它们就存在于她的血液之中,与她的生命一同律动。 船身的猛烈震荡惊醒了梦中的昔拉,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向房门,甲板上有许多双脚在来回奔跑,发出令人焦灼不安的凌乱声音,起身走到外面,一眼就看见怪石嶙峋的海礁群,水手们正拉下船帆调转方向,以尽快驶离这个危险恐怖的地方。 拉美西斯靠在船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悠闲旁观,见昔拉走出房间,他笑着向她打招呼:“睡得好吗?公主。” 环视一圈,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如临大敌的惊慌表情,负责摇转舵柄的船员燃起火焰融化白蜡,然后仔细地敷抹在外耳道阻断听觉。 “用腊封住耳朵不是奥德修斯1对付塞壬2的方法吗?”昔拉走到拉美西斯身边,举目往海上看,“这是要杀入敌人大本营的节奏?” “在你安心熟睡的期间,海风将迈锡尼的船只送到了人鱼岛,不过,你醒得正是时候,有余兴节目可以看。” 拉美西斯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阿塔玛斯,他愤怒地朝厄帕俄斯大发脾气,质问谁让吕西阿娜上的船,可怜的厄帕俄斯一直弯着腰,被训斥得抬不起头。 “不要再指责厄帕俄斯,我是迈锡尼的盟国--约尔科斯的公主,只要我想上船,你手下这些人根本没有能力阻止。” 斜睨淡然开口的吕西阿娜,阿塔玛斯轻笑着嘲弄:“我倒是忘记了,高贵的约尔科斯公主,你的父王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将你丢给我?” 移步走到厄帕俄斯的面前,吕西阿娜掷地有声地回道:“是又怎样?有什么不满就向我的父王抱怨去!你就只敢欺负对你忠心耿耿的臣子?” 阿塔玛斯咬牙切此地发出威胁:“你再说一次试试!” 吕西阿娜毫不示弱地回望他的瞪视:“再说十次又如何?”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撇开头,拒绝再与她说话。 他厌恶这个女人!海妮娅消失后,他偶然听到侍女们的谈论,正是因为吕西阿娜的父亲向迈锡尼施压,非得通过联姻结成同盟,这才导致海妮娅离他而去! 吕西阿娜绿眸半闭,压抑胸中怒火,一字一顿地吐词反驳:“至少我没有绝情地让母亲哭干眼泪,至少我没有任性得险些为国家招来灾祸。” 浓烈的□□味顿时弥漫开去,突然,清脆的鼓掌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迈锡尼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笑靥如花的昔拉,她朝吕西阿娜竖起大拇指,鼓励这位超有个性的酷炫公主接着教训不知好歹的任性王子。 阿塔玛斯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昔拉一眼,刚要发火,船底传来奇怪响动,探头俯视水下,外形美丽的雌鱼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她们轻轻摆动鱼尾,银白的鳞片在阳光下烁烁生辉。 “海妮娅……海妮娅!海妮娅你在哪里?出来见我!海妮娅!” 阿塔玛斯的目光扫过海面,在人鱼群中寻找恋人的身影,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她始终被他牢记在心里。渐渐地,金发人鱼浮出水面,她的影像随着他的呼唤渐渐鲜明。 “海妮娅,回答我!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 金发人鱼一言不发,她立起身子,用蔚蓝的眼睛向阿塔玛斯传递自己的怨恨和哀伤,阿塔玛斯翻过船栏就要往海里跳,士兵们急忙拦住王子拉他向后,他不死心地使劲挣扎,一心想要游到爱人的身边去。 “海妮娅!等等,不要消失!回到我的身边!海妮娅!” 看着不停喊叫的阿塔玛斯,吕西阿娜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愤怒,她举起右手用尽全力甩向阿塔玛斯的脸颊。 “够了!阿塔玛斯,清醒一点!眼前的影子只是你的思念体!海妮娅已经不在了,你亲眼看着她死去的不是吗?赶快想起来!不要再继续追逐不存在的幻影!你的父王和母后,还有迈锡尼的子民都在等你!你是要大家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一生吗!” 暗蓝的海洋,漆黑的天空,黯淡的星光,还有汹涌的波涛海浪,鲜红的血液浸透白色的沙滩,寒冷的月光披洒在海妮娅如脂似雪的肌肤上,与她苍白的容颜相互辉映。迷茫和惊恐注满海妮娅深邃的蓝眸,尽管人鱼没有泪腺,滚烫的眼泪却不断从她眼眶滚落,撕心裂肺的哭泣是她吟唱出的最后旋律。 刹那间,被封闭的记忆浮上脑海,吕西阿娜的话语如同沉重的巨石,将阿塔玛斯的希望击得粉碎,他痛苦地捂住头,拒绝回想。 “英俊的王子,你怎么了?还在犹豫什么?你心爱的人就在这里啊。”一条雄鱼跃出海面,丑陋的脸上扬起诡异的笑容,他用洪亮的声音向阿塔玛斯发出盛情邀请,“来吧,到海妮娅的身边来,这一次,请牵牢她的手别再松开。人鱼一族会为你们献上最诚挚的祝福,愿你们永远在一起。” “咦?这条……”昔拉扭头转向身边仍然一脸悠哉的男人,“不是先前品尝你肩肉的鱼吗?” 拉美西斯定睛看了看,确实是曾在水里袭击他的海怪。不同于其它的灰色雄鱼,这东西全身覆盖着墨绿色的鳞片,看起来像长了层潮湿的青苔,颜色非常特别。它张开口说话,狰狞的面部现出满嘴尖利的獠牙,两颊的鱼鳃也跟着一张一合,这极具特点的诡异造型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我的味道不适合它。”抿了口酒,拉美西斯淡淡回应。 “太谦虚了,”学他摆出一副局外人的架势,恶作剧地拍了拍对方还在隐隐作疼的肩膀,“那条鱼撕咬你时,我有清楚地看见它流出的口水。” 钻心的疼痛令拉美西斯紧蹙起眉,攥住昔拉的手腕,将她的手臂从伤口移开:“公主,它的口水应该是为你流的,细嫩的皮肉最促进食欲。” 就在两人争论谁的肉比较符合人鱼的口味时,水中的海妮娅突然闭上双眸放声哼唱,凄凉哀伤的曲调在空气中扩散,迈锡尼人很快沉醉进具有诱惑魔力的悠扬嗓音。 陷入混乱记忆的阿塔玛斯抬起了头,海妮娅绝望的悲吟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进他的灵魂,凝视恋人眸色逐渐黯淡的眼瞳,他挣脱被人鱼的歌声摄去意识的厄帕俄斯,喃喃自语着缓缓走向船边:“海妮娅,我心爱的海妮娅,不要哭,不要再悲伤地哭泣,这一次,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阿塔玛斯翻越船栏堕入大海,冰冷的海水迅速将他的身体淹没,拉美西斯沉下脸,抚上腰间佩剑进入备战状态。 “真麻烦,既然要学奥德修斯用蜡塞耳,就该学个全套把这蛇精病王子绑桅杆上去!” 耳边传来一声抱怨,瘦弱的银色身影从眼前一跃而过。昔拉,他未来的妃子,接受了约尔科斯公主的请求,纵身跳进海洋解救那个她口中“找死的王子”。 第17章 记忆 海水呛进鼻腔,昔拉屏住呼吸直视前方,几条雌性人鱼游向落入水中的阿塔玛斯,簇拥着他越离越远。 海妮娅的幻影从水面飘至身边,金发人鱼伸出白皙的双臂把她拥进怀里,润泽的红唇附在耳畔柔声轻吟。 美到极其的旋律在静谧的海洋缓缓流动,逸出海妮娅喉咙的清脆音色持续不停地于耳边回响,这声音就像是纯度极高的毒品,令人痛苦得无法喘息,却又身不由己地沉浸其中,最后被它毫不留情地夺去性命。 昔拉努力保持着清醒,一道墨绿的身影向她袭来,睁大眼睛,依稀辨认出是那条诱惑阿塔玛斯跳下深海的雄鱼,它龇牙狞笑,瓮声瓮气地宣告:“阿塔玛斯即将成为我的伙伴,人类,你休想带走他!” 伸手抓住阿塔玛斯的衣襟,试图将他拖出人鱼的包围圈,手指触到他的刹那,阿塔玛斯的身体发出灿烂的金色光芒。 细弦轻颤,夹杂着淡淡伤感的音符好似天空坠落的雨滴,轻轻敲打在心上。 逆着光,昔拉朝音乐传来的方向望去,她看见身穿灰色基同1的阿塔玛斯,那个男人靠坐在宫殿阳台,心事重重地弹奏着手中的竖琴。 阿塔玛斯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前几天在海上遇见的人鱼身影萦绕脑海久久无法散去。那时,她露出水面,用大海一样的蓝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她放声歌唱,绝美的脸上洋溢着孩子般顽皮的笑容,不同于人鱼族迷惑人心时优美却没有情感的冰冷曲调,长着金色头发的少女那温暖的嗓音感染了他的灵魂,覆盖海洋的漆黑夜色因她的出现而璀璨夺目。 深叹一口气,他可能再不能见到她,也再无法听见属于她的奇特歌声,只能凭借仅有的印象独自奏响一曲她歌唱过的旋律,排解日渐浓厚的思念。 初升的旭日将天边的云彩渲染上金红的晕芒,悦耳的歌声悠然响起,与他的琴音骤然重合。停止弹奏,惊异地转头望向海边,记忆中的少女印入眼帘,和煦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映得一头金色长发烁烁生辉。 跳下阳台奔跑至她跟前,埋藏心底的千言万语在见到她的一刻全化为无声的急促喘息,他凝视着她,如同那个他们偶然相遇的夜晚。 “找到你了,”纤细的手指抚上阿塔玛斯褐色的寰形卷发,少女的声音宛若清晨的鸟鸣,“多么美妙的音乐,你的手指不仅仅拨动了琴弦,还拨动了我的心。” “我叫阿塔玛斯,告诉我你的名字。” “海妮娅,我的名字叫做海妮娅。” “海妮娅,留在我的身边为我歌唱,向阿波罗起誓,我的音乐也只为你奏响。” 两抹淡淡的嫣红色彩在海妮娅的双颊晕开,没有丝毫犹豫,她点点头,羞涩不已地将自己柔软的小手放置在阿塔玛斯厚实的手掌上。 属于阿塔玛斯的记忆画面犹如走马灯在眼前快速回放,沙滩片刻间被黑夜笼罩,就在两人互许誓言的海边,吕西阿娜靠在阿塔玛斯胸前,用亲昵的举动和刻薄的语言向满脸惊讶的海妮娅示威。 “或许阿塔玛斯曾被你漂亮的外貌和罕有的歌声迷惑,但美梦总有苏醒的一天,海妮娅,你不过是条人鱼,凭什么要求阿塔玛斯放弃一切和你在一起?” 饱含泪水的双眸无助地看向阿塔玛斯,他却不为所动,用那令她为之心悸不已的声音说着最冷硬的话语:“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海妮娅,人鱼是没有心的长寿种族,相信你完全能够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忘记我们的感情。你最好这样做,因为我会将它忘记得一干二净,为了迎娶我真正的命中注定的妻子。” 阿塔玛斯说完,搂了一下怀中的吕西阿娜,带着她转身走向宫殿。 “好疼。” 海妮娅带着哭腔的哽咽令阿塔玛斯回过头,仿若珍珠的泪水滚落胸前,她捂住与眼泪一起破碎掉的心脏,呆滞凝望眼前用性命爱着的男子。 “阿塔玛斯,你不是说人鱼是没有心的种族吗?可是为什么这里好疼。”茫然无措地低头看向胸口,“怎么办?原来拥有温暖的心是会疼的……我把它还给你吧,将你赐予的灵魂和心脏都归还给你。” 反手握紧短刀,猛地刺进心脏,事情快得来不及阻止,阿塔玛斯发出恐惧的叫声,他放开吕西阿娜奔向海妮娅,吕西阿娜怔怔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惶表情, “我……是没有心的生物……”雾气弥漫的蓝眼睛渐渐失去光彩,海妮娅艰难地阖动嘴唇喃喃自语,“我会忘记你……死亡……会帮助我忘记你……也能帮助我拯救你……” “海妮娅,海妮娅,”拍打她的面颊,阿塔玛斯悲痛欲绝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不要闭上眼睛,海妮娅,看着我,不要闭上眼睛!” “墨多斯……”海妮娅已看不清影像的眼珠吃力转动,瞄向浮出海面半个身子的绿色雄鱼,“小心……墨多斯……” 此刻的阿塔玛斯无心听进任何劝告,他的眼中只有她越发苍白的脸庞:“海妮娅,听着,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永远为我歌唱,你不能在这里死去!”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依偎在爱人胸膛,海妮娅用尽剩余的力气为他歌唱,悲伤的歌声伴随海浪久久回荡,阿塔玛斯紧紧拥抱住她冰冷的身体,想要留住她的体温,然而这只是徒劳无功的努力,海妮娅修长的双腿变回鱼尾,身体最终化为泡沫被夜风吹散。 悲伤过度的阿塔玛斯无法承受残酷的现实,他栽倒在白色的沙滩陷入昏迷,吕西阿娜急忙拭去眼泪,蹲到阿塔玛斯身边探向他的鼻息。 “海妮娅为了阿塔玛斯而死,美丽的约尔科斯公主,死亡,只是开始。” 墨多斯,那只布满绿色鳞片的海怪放声狂肆大笑,他向唯一的目睹者吕西阿娜传递出这个信息,然后率领人鱼们潜回大海消匿影迹。 第18章 暴露 一阵猛咳,冰凉的咸水帮助昔拉脱离了阿塔玛斯的记忆世界,拉住他持续下沉的身体往海面游。太阳的光芒穿透蔚蓝的海水刺进眼睛,逆着光,她看见行驶在水面上的埃及船队所投下的倒影,它们缓缓靠向海礁群,逐渐接近迈锡尼的船只。 无数利矢准确地射进水底,驱散围捕昔拉的人鱼群,忽地,墨多斯游出同伴的队伍,它灵活地避开箭矢蹿至昔拉面前,张嘴贪婪地咬向她紧攥阿塔玛斯的右臂。 坚硬的青铜长剑抵住墨多斯的血盆大口,强劲有力的手臂猛地环住昔拉纤细的腰身将她向后拖曳。回头望去,鲜亮的绯红色彩霎时填满视线,她现在看见的这张严峻的脸,竟是那个一直对她冷嘲热讽的埃及男人。 惊讶地打量起他,这人不是态度明确地表示要袖手旁观吗?为什么会跳下水救她?还有他的头发……居然是红色的!早就听说埃及人习惯于戴假发,原来这家伙之前那头黑如漆木的头发是假的! 拉美西斯指了一下海面,示意她赶紧带着阿塔玛斯离开,而自己则握紧长剑抵挡住墨多斯的进攻。 迟疑片刻,昔拉拖着阿塔玛斯浮出水面,费力地将他沉重的身体托上一座礁岛,刚要调头潜回水下,蔚蓝的海面浮现一片殷红,海浪将奄奄一息的墨多斯推向浅滩,拉美西斯走上岸,顺势一脚踢它上去晒太阳。 目瞪口呆地看着拉美西斯,绯红的短发在阳光下更显耀目刺眼,额前几缕淡金色的刘海夹杂其中形容鲜明的色彩对比,水滴自发尖坠落,尽管地中海的水流浸湿了他的身体,古铜色的皮肤却始终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就摆平了?这么简单?好歹大海是人鱼的地盘,那些怪物在水里的游速疾驰如箭,不但一口尖牙,力气还挺大。这人是怎么在眨眼间解决掉的?他……真的是人类吗? 无视昔拉惊讶的目光,拉美西斯走到她旁边半蹲下身,查看阿塔玛斯的情况。 “他晕过去了。” 神色严肃地吐出几个简洁的字,昔拉从愣怔中回过神,急忙移开视线望向面前昏迷不醒的阿塔玛斯,掩饰因心脏急促跳动引起的莫名慌张。 此刻,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着火焰的热力,那是一种炽热灼人的,极具毁灭性的冷酷烈焰,令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而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皮肤,昔拉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已分不清此刻浸进骨髓的恶寒究竟来自轻拂的海风还是身边男人的目光。真是太迟钝了!竟然一直没有察觉那张掩饰在散漫脸孔下的真实面目…… “我说,你不是要救这个人吗?”见她久不回应,拉美西斯再次冷冷开口,“还不想办法叫醒他?” 掰起指头细数这是阿塔玛斯的第几次昏迷…… 痛下狠手重重敲打了一记他进水的脑袋,这种病娇体质不乖乖地在迈锡尼宫殿里养着跑地中海上捣什么乱! 拉美西斯性感的薄唇勾勒起一抹戏谑的弧度:“你的办法真粗暴。” “醒不过来,”昔拉抬起头瞄向他,“看来只能做人工呼吸了。” 被对方居心叵测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拉美西斯戒备地拉下脸:“要做赶紧做,看我干什么?” “必须口对口吹气,这是人工呼吸里最简单有效同时也是现有条件下唯一能实施的急救法,”昔拉一边耐心解释,一边掰开阿塔玛斯的嘴巴,“我是未来的埃及王妃,怎么可以把初吻献给法老以外的异性?这么艰巨的工作只能由您来了,反正您看起来也不像还保留着初吻的纯情男人。” 拉美西斯的嘴角微微抽搐,这个推罗公主的脑子绝对有问题! “没……没用的……他已经陷入……永远的沉眠……” 同时转头看向墨多斯,它拼尽余息支撑起身体,发出刺耳的肆笑。 “阿塔玛斯将会生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和他心爱的海妮娅在一起,一生都不再分开。拥有迷人歌喉的王子……会给人鱼一族带来繁荣和昌盛。银发的公主啊……你无法阻止……这就是渺小的人类……不是每一颗心都强到……能够承受住无边的黑暗……当他们堕入痛苦和绝望……宁愿躲藏进自己编织的虚幻梦境……欺骗自己……也不愿选择面对残酷的现实……就像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埃及法老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起身走到墨多斯面前,一脚踩向他得意忘形的脸:“你废话太多了。” “拉美西斯?”昔拉震惊地注视着眼前的红发男人,再次从头到脚打量起他。 他就是拉美西斯?自己未来的丈夫?赫赫有名的埃及法老?恍然合掌,难怪了,面对一个海盗都攻上甲板还偷懒躲房间里和女人共赴云雨的人哈纳特却不敢开口责备,她早该联想到的,有权!任性! “没错,银发的公主,我就是即将让你献出初吻的异性,”事到如今,拉美西斯不再隐瞒,爽快地一口承认,“对于你那些意图隐瞒的欺骗行为以及无礼冒犯的诋毁言论,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的吗?” 昔拉怔了一下,随即别过头一副难过的表情,将受害者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好过分……怎么可以在新婚妻子面前和其她女人炫恩爱。” “纠正你两件事,”差不多已经掌握她的行为模式,对昔拉装模作样的反应拉美西斯并不气恼,他笑着凑近她的脸,“第一,我后宫里的女人并不是个个都千娇百媚;第二,别担心,我看女人的眼光很准确,你的身材已经开始发育,而且成长得非常不错。” 这个男人大气的绝对只有外型! 对着拉美西斯那尚算高大伟岸的背影,昔拉做了一个悲伤的表情。 第19章 失算 拉美西斯背过身,重新面向墨多斯,扼住它的颈脖,把它提到半空厉声逼问:“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墨多斯咬牙不予理睬,昔拉见状好心代答:“海鱼。” 装作没有听见,拉美西斯更加阴沉地瞪视墨多斯:“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墨多斯仍旧沉默着不说话,逐渐加重手中的握力,年轻法老迸出薄唇的字句增加了几分戾气:“没听见我在问你吗?” 昔拉好心地继续多嘴道:“那个……尊敬的法老陛下,你掐着它脖子,它就是想坦白也没法发出声音。” 墨多斯看着神色暴怒的埃及法老,嘴唇动了动,喃喃吐出几个词,拉美西斯的手臂青筋突兀,猛一用力,丑陋的海怪头一歪,气绝身亡。 松开手,看着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的尸体,拉美西斯对着再也无法听见声音的敌人森冷开口:“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昔拉彻底震惊! 好可怕的男人……虽然是一条鱼,但那可是一条与人类的成年男性体型想等的巨型海鱼!他一只手就给掐死了,看起来就像掐死一只小鸡般容易。 一脚将墨多斯的尸首踢回大海,拉美西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他是法老王,强大帝国的统治者,但凡冒犯之人他必定让对方付出百倍代价。编织虚幻梦境欺骗自己吗?虚假的东西他从不需要! 斜向身后膛目结舌的昔拉,她呆呆地看着他,还处于愣怔之中。 “你想在那里坐到什么时候?”指了指海面提醒,“有人来接你了。” “帮我一个忙好吗?”昔拉慢慢站起身走到拉美西斯旁边,“记得随时提醒我一下,您是一个多么暴戾……啊,不对,多么勇猛的战士。” “今后你会常常见识到,我亲爱的新婚妻子。” 拉美西斯一脸坏笑,惊得昔拉赶紧往旁边挪了几步远离他,那种奇怪的暧昧感觉使她莫名不安。 “啊,那个人很能干呢,我记得他叫做乌诺对吧?”昔拉望向在海洋上与海妖展开激战的埃及舰队,转移了话题。 乌诺一边命令弓箭手朝水中射出利矢,袭向不断歌唱的雌鱼,一边率领士兵砍杀跃出海面,企图跳上船只发动进攻的雄鱼,埃及军的攻防阵型在他的指挥下进行得有条不紊。 警惕地环视四周状况,眼角余光瞥到几名海妖蹿上迈锡尼人的船,它们围住厄帕俄斯即将咬断他的咽喉。迅速跑至船舷翻越而过,一剑砍下怪物的脑袋及时救出这名迈锡尼官员。甲板上响起一片欢呼,迈锡尼人因埃及军官的加入而倍受鼓舞,他们握牢手中利剑,振奋精神与埃及人联手击退凶狠的海中妖魔。 “好棒,”昔拉由衷赞叹,“竟然能在战场上把两支素未谋面的队伍临时整合到一起,魄力和领导力让人很吃惊的一位军官。” “我以为推罗人不会感到惊讶,”墨黑的双眸慵懒半闭,拉美西斯言辞倨傲地向她进行起人物介绍,“他是我的近卫军指挥官,手下每一个士兵皆为常备军中的精锐。攻陷推罗时,作为进攻部队的长官,他跟随我战斗在队伍的第一线,其锐不可当的气势曾令你们的军队印象深刻。” 昔拉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释然模样,这就解释了她一直以来的困惑--为什么在面对哈纳特的挑衅时虽然怒不敢言却纷纷投去鄙夷目光的大臣们,反而被走进宫殿致歉的乌诺吓得脸色发青,还有,身边那些个负责把她安全运送至埃及的推罗侍卫,每次见到这位谦恭有礼的军官几乎都是绕道走……想要让人真正地畏惧臣服,只是态度嚣张跋扈一点儿用也没有。 拉美西斯端详着昔拉,暗自揣摩她隐藏在那张感叹面孔下的真实心情,比起故乡同样被埃及所征服的其她公主,这一个的反应似乎有点奇怪:没有对国家的沦陷感到悲伤,也没有对自己这个敌人表现出特别的仇恨,她对他恶意满满的叙述无动于衷,仿佛推罗的战败与她毫无关系。 “不用看了,”脸上洋溢着浅浅的微笑,昔拉用一种半认真半戏弄的语气说道,“我对推罗的感情淡漠得超出你的想象,无所不能的大法老,在我身上找不到你想要的胜利者的优越感。” “虽然你努力掩饰,可我不会忘记你答应帮助迈锡尼的理由是为了推罗。”拉美西斯眼中呈现出狐狸一样的狡诈笑意,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您误解得厉害,”昔拉慢条斯理地解释,“不管是查明海盗的目的还是答应帮助吕西阿娜公主,我所做一切不过是增加将来能够在埃及生存下去的条件。所以,陛下,您看女人的眼光并不像您自己认为的那样准确。” “公主,别再浪费心思挑起我对你的厌恶。我不会疏远你,已经到手的东西,我宁可亲手毁掉也不会退货。” 银发少女漂亮的笑容僵在脸上,怔了一下,她小声地弱弱地劝说:“亲,您可以在一年之内无条件退换货,来回运费由卖家,不对,由我的父亲承担,顺丰速运,不对,顺风往返,速度有保障。” “等你不幸坏掉,我自然会写信要求你的父王重新送一位公主来,当然,埃及不会再支付一次聘礼,”无视夹杂着奇怪词汇的句子,纵然只有片刻,能够欣赏到她呆愕的表情拉美西斯觉得痛快极了,“所以,我可爱的王妃,获取帝王的宠爱才是增加生存机会的必要条件,我期待着你精彩的表现。” 说完,他留下一串愉快的大笑,迈步走向跳下船前来迎接的乌诺。 腓尼基人,这个时代最擅长经商和航海的民族,她出生于腓尼基土地上最繁华的商业之都推罗,身体里流着腓尼基民族最浓厚最纯正的血液,可是,对付这种蛮不讲理的棘手顾客的本领为什么她一点儿都没有继承到!说好的腓尼基人的天赋呢! 该死!真难缠!早知道就应该选择那位外在残酷暴虐的亚述王,说不定他的内在其实非常感性脆弱;再或者,隔壁垂垂老矣的赫梯皇帝也不错,运气好的话忍耐个几年就能等到他顺利挂掉……不管怎样,都好过眼前外表阳光内心腹黑的埃及法老!他绝对是个蛮不讲理的差评师!职业的!还考到了高级职称! 深陷哀伤的情绪无法自拔,昔拉拭去眼角渗出的泪花,为自己的一时眼瞎懊恼不已。 第20章 自然法则1 乌诺单膝下跪,向拉美西斯汇报战况,埃及军将迈锡尼人从海妖手中拯救了出来,只等法老一声令下便可以带领他们离开这片危险的海域。 看着朝拉美西斯恭敬行礼的埃及士兵,还有焦急奔至阿塔玛斯身边的迈锡尼人,昔拉觉得无比羡慕…… 她穿着湿衣服站这里老半天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过来体现一下人道主义精神,给予哪怕一丁点儿抚慰关怀之情!船上的推罗人被拉美西斯的真实身份惊得目瞪口呆,就跟鹌鹑似地只顾着在甲板上颤颤巍巍,完全忘记了她这个还凄凉地伫立于飕飕寒风之中,被吹得瑟瑟发抖的可怜公主。 “王子!王子!阿塔玛斯王子!”厄帕俄斯大声呼唤主人的名字,但无论怎样叫喊,阿塔玛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他心急如焚地转向推罗公主,“怎么会这样?” “我很努力地帮你叫过了。”昔拉指了指被自己拍肿的阿塔玛斯的面部,“那个叫墨多斯的绿色鱼怪说他为逃避痛苦选择了躲进自己编织的虚幻梦境。” “果然还是发生了……我……无法阻止……”吕西阿娜颓然地垂下头喃喃自语,“完了,一切都完了。无论是埃及人,迈锡尼人或是推罗人,全都没法活着离开这里。” 约尔科斯公主的呓语引起阵阵小声骚动,知晓她拥有预言能力,迈锡尼人脸上不约而同地呈现出惊惶的表情。 拉美西斯不屑一笑,他命令水手们各自回守岗位,拉下船帆准备出发。 吕西阿娜绝望地闭上眼睛:“没用的,当夜晚降临之时,我们都会成为海妖果腹的食物。” “在被果腹前,吕西阿娜公主,你是不是应该先把真相告诉我?”与拉美西斯一样,昔拉抿起嘴唇,笑得毫无紧张感,“比如,你对自己不爱的阿塔玛斯投怀送抱的理由;再比如,阿塔玛斯在订婚之夜背叛爱情誓言的理由。” “你知道了?”吕西阿娜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显得有些尴尬。 昔拉耸了耸肩没有作答,莫名其妙地撞入别人的记忆世界这种事……说了应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我把真相告诉你……”过了好半天,手指颤抖的吕西阿娜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神色凝重,忧伤的目光缓缓扫过沙滩上所有的人,“反正……今夜之后,或许再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拉美西斯唤来几名卫兵,协助厄帕俄斯把陷入深度昏迷的迈锡尼王子搬上船,哈纳特吩咐侍从收拾出一个明亮宽敞的房间供贵客们休息。 吕西阿娜坐在安置阿塔玛斯的床铺边,低下双眸幽幽开口:“人鱼是海洋之神降下的惩戒,为了使我们永不忘记对大海的敬畏……他赐予雌性人鱼美妙的歌声和绝色的容貌,雄性人鱼尖锐的牙齿和刀锋般的利爪,利用这些可怕的武器,人鱼一族轻易便能撕碎那些胆敢冒犯海域的无知人类。” 几道黑线滑下昔拉额际…… 好……好无聊的海洋之神…… “我们制作牢固的海船,锻造坚硬的刀箭,用来对抗雄鱼的利爪和尖牙,只是,不管海船有多么牢固,也不管刀箭有多么坚硬,都敌不过雌鱼魅惑的歌声。就在大家无计可施之时,迈锡尼王子挺身而出,用自己热情的歌喉压制了人鱼的幻惑之声。”视线移向阿塔玛斯安静的睡容,吕西阿娜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塔玛斯的心地其实非常善良,他就像太阳神阿波罗,毫不吝啬地把光辉分给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地中海诸国的船只因为他的帮助才得以继续平安航行。直到……海妮娅的出现……” 顿了顿,吕西阿娜尽量使用阿塔玛斯曾对她讲述过的语句描绘道:“在一个雾气缭绕的清晨,海妮娅一边吟唱着动人的歌谣一边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出海洋。长长的灿烂金发就像太阳的光芒,宛如蓝宝石一般的双眸醉人心扉,她自大海的泡沫中诞生,仿佛爱与美之女神阿佛洛狄忒1的化身,深深俘获了他的心。” “色鬼。” 昔拉简单总结了一句,引来吕西阿娜的轻缓摇头。 “海妮娅是特别的,她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对我们的世界充满善意的好奇。阿塔玛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灵魂温暖她被大海浸得冰冷的心,他甚至不惜得罪约尔科斯,坚持与我解除婚约。渐渐地,海妮娅从他身上学会了爱与被爱的能力,她发誓不再回到幽深的海洋,不再做出危害人类的事情,即使背叛全族也要和阿塔玛斯永远在一起。最后,就像厄帕俄斯所说的那样,他们的爱情感动了所有的人,包括我,然而,被她们所感动的……仅仅只有人类而已。” 厄帕俄斯露出古怪的神情,一直以来,迈锡尼人都坚信是霸道的约尔科斯公主和其父王迫使王子与海妮娅小姐分开,所以对她的态度素来冷淡,难道这件事另有隐情? “那个订婚晚宴,因为立场尴尬,我独自走出大殿在露台眺望夜景,突然,暮色笼罩下的海洋传来奇特的声音,如同海豚在欢快歌唱,又像是鲸鱼在低沉长鸣。海妮娅突然分外兴奋,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他们终于接受了之类的话,然后拉着阿塔玛斯去海边,不详的预感始终缠绕在我心里,我放心不下,于是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两人牵着手来到沙滩,我看见一大群人鱼浮出水面,为首的正是墨多斯。他高声宣布,海洋的居民谅解了海妮娅爱上异族的禁忌行为,承认阿塔玛斯与海妮娅结为夫妻,并立刻为她们举办婚礼--人鱼一族的婚礼。”说到这里,那些极不愉快的回忆使吕西阿娜情不自禁地捂上嘴唇,她双眉微拢,翠绿的瞳孔泛出哀伤的眸色,“我看见了,月光下的海妮娅,她向阿塔玛斯展现了人鱼最深邃的爱情。” 第21章 自然法则2 “海妮娅用她迷人的嗓音吟唱起最动听的天籁之音,得到爱情的她完全变了,原本冰冷的歌声盈满使人沉醉的脉脉温情,那是连阿塔玛斯也无法抵御的力量。她向阿塔玛斯伸出手,邀请她一同潜入深海,永生相伴。” “等等,”昔拉打断吕西阿娜的讲述,代表在场所有人问出心里的疑惑,“人类是不可能在海洋里生活的吧?潜入深海肯定被淹死,海妮娅在陆地学爱与被爱的时候难道没人教过她?” “即使得到了人类的情爱,拥有了人类的灵魂,可海妮娅终究是一条人鱼,有其独特的本性,或者应该称之为无法违抗的生物本能。人类和人鱼,互为天敌的两个种族注定无法结合,不是因为其它什么,而是……”又停顿了片刻,红唇微微上扬,吕西阿娜无奈苦笑,“这就是自然的法则,一旦企图逾规破坏,就会遭到最严酷的惩罚。” “本能?” “如同人类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人鱼也一样。雌性人鱼是占有欲极强的生物,她们会将心仪的男子拖入大海,然后雪藏在自己的巢穴不让其它异性碰触,无论对方是否适应水下生活,会不会因此丢了性命,这就是与人鱼相爱必须付出的代价。墨多斯早就知道,海妮娅与阿塔玛斯的相遇和相恋都是他布下的陷阱,为了使阿塔玛斯心甘情愿地被俘获,以除去人鱼一族的绊脚石。” “撒谎!这不可能!”从不知道真相竟是这样的厄帕俄斯“腾”地站起身,“海妮娅小姐深爱着王子!她……她是那么地深爱着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亲手送王子去死!” “在海妮娅眼里,他们在举行的是一个永生相守的仪式,而非送阿塔玛斯去死。”吕西阿娜面无表情地回到。 “荒唐!怎么会有这种事?她在王子身边那么久,应该早就学会了人类的情爱方式,夺取他人性命的爱情绝不叫爱情!”厄帕俄斯忘记了礼仪大声反驳。 “厄帕俄斯,你会去指责一个在婚礼上对爱人献出誓言之吻的女子吗?和人类的亲吻一样,那只是人鱼对爱情的表达方式。”转开头,吕西阿娜目光涣散地凝望窗外翱翔天空的海鸟,如同自言自语般喃喃念着,“或许雄鹰也曾向往海洋的原始神秘,或许鲛鱼也曾梦想天空的无拘无束,但它们终究无法越界,缺少的并不是勇气,而是打破与命运相连的自然法则的能力。” 拉美西斯的神智有些恍惚,一些忘却许久的记忆伴随着吕西阿娜与厄帕俄斯的对话不受控制地浮出脑海。 “现在,面对命运,我相信,你们拥有逆转这齿轮的能力。” 那是埃及最强大的君主给予他的祝福,他曾对此坚信不疑,然而,她逃走了,带着足以逆转命运齿轮的能力,亲手丢弃改变神之法则的机会和勇气。 “我破坏了那个永生相守的仪式,”收回视线,吕西阿娜结束与厄帕俄斯的争执继续讲叙,白嫩的双手猛地紧攥成拳,“用这手臂。” 因为看过阿塔玛斯的记忆,后面的情节差不多能够猜得到,昔拉不再专心倾听,起身问侍女要饮料解渴。 “我冲出藏身之地,抱住阿塔玛斯亲吻他的嘴唇,我挑衅海妮娅,告诉她阿塔玛斯不会为一条人鱼舍弃自己的荣誉和财富。海妮娅流着眼泪向阿塔玛斯求证,我在阿塔玛斯的耳边轻声警告他,就算他不要自己的性命,也得为自己的父母和国家好好想一想。阿塔玛斯似乎也意识到了人鱼一族的阴谋,他点头承认了我的谎言。”吕西阿娜低低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动,“我,永远忘不了海妮娅那时的眼神……她初尝人类情爱,根本不懂得如何处理突然萌发的陌生痛楚,就在我们以为她会放弃独自潜回大海时,为摆脱这份锥心疼痛,她用短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吕西阿娜突然捂住脸颊,房间里回响着她断断续续的小声咽呜:“我以为她只是一个没有心灵没有魂魄的海中人鱼,我以为她会死心离开……都是我的错,是我杀了她……如果我没有莽撞地跑过去,如果我可以冷静下来想出更好的办法,海妮娅就不会死……” “这不是你的责任。”拉美西斯不耐烦地皱起眉,斜向昏睡中的阿塔玛斯,“身为男人,他没能保住心爱的女人,作为王子,他也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国家,这样的人既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也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国王。” 从手掌中抬起头,惊讶地看向神色严肃的埃及法老,虽然这番话并不能减少心里的自责,但吕西阿娜还是感激地朝拉美西斯微笑致谢。 厄帕俄斯闷闷地吸了吸鼻子,纵然不满对方的批评,但眼前这个男人是埃及的王,一个强悍帝国的统治者,他不敢出言驳斥。 “墨多斯至始至终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当阿塔玛斯因刺激过度昏迷在沙滩上,他狂肆的笑声令我至今回想起来都不寒而栗。他让我记住,死亡,只是开始。”吕西阿娜拭去眼角残泪,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后接着说了下去,“他说得没错,海妮娅虽然死了,可阿塔玛斯对她的爱情没有随之结束,他忘记海妮娅死亡的事实,陷入自己的幻想世界。人鱼族每次出现都会勾起他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强烈的思念,那个他无意识之中制造出的幻影……其实是阿塔玛斯欺骗自己海妮娅仍旧活着的方式。海妮娅……不,应该说阿塔玛斯的思念体拥有更胜人鱼族的强大力量,失去挚爱的绝望通过凄婉的旋律具现化,那支海妮娅时常吟唱的爱情之歌成为使船只频频沉没的死亡之歌。” 长吁一口气,紧抓衣裙,懊恼地紧咬下唇,红润的唇瓣被咬得泛白:“这时我才明白墨多斯真正的目的,它在黑暗中窥探已久,阿塔玛斯的拒绝,海妮娅的脆弱,思念体的出现都在它的预料之中,它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是阿塔玛斯所拥有的奇特力量,我们……都被它玩弄于鼓掌之中。事已至此,我唯一所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找到阿塔玛斯带他回家,告诉他被他遗忘的现实……可是,我还是失败了,像墨多斯计划的那样,现在,阿塔玛斯把自己的灵魂彻底变成了海妮娅,他已沦为人鱼一族的奴隶,永远地……” 第22章 幻惑之海1 总算把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全部倾吐而出,吕西阿娜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夜幕的降临。 厄帕俄斯受到不小的震撼,他怔怔地愣在椅子上久不作声,昔拉站起来离开船舱,走上甲板,海鸥鸣叫着划破长空,仿佛在警示航行于海洋的旅者注意即将到来的危机。 近卫军长官乌诺指挥士兵们备战,攸关性命,无论是埃及人、迈锡尼人还是推罗人都摩拳擦掌积极地加入战斗,侍女们被聚中在一起,她们压抑恐惧,却仍然忍不住偶尔发出一两声啼哭。 “真是愚蠢!”哈纳特被她们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叉起腰趾高气扬地训斥,“不过是区区人鱼,有什么好担心的?王已经干掉它们的头领,有我强大的埃及军……” 尚未说完,船底接二连三地传来“哗啦”的戏水声,昔拉探头俯视船下,人鱼们陆续露出水面,随着它们的嘶鸣,海妮娅的影像逐渐清晰,她仰起脸,幽深的蓝眸正好与她视线相撞。 “喂,先别顾着欺负女人了,”侧眼瞥向身后,昔拉提醒赫然懵住的哈纳特,“快去叫你的王出来参观珍禽异兽,一大群呢。” “奇形怪状的食人鱼有什么好看的?”听到动静的拉美西斯早已走出房间,他来到昔拉身边向下探望,最后目光落到了海妮娅身上,“唯一的一位美人儿真身还是个男人,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正因为是由一个男人幻想出来的,不是应该正符合你们的理想吗?”昔拉笑着指了一下看呆了美女脸蛋的哈纳特。 敲了一记哈纳特的头壳,命令他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乌诺准备战斗。 “我可不是阿塔玛斯,那种纯情天真的小女孩不适合我,”拉美西斯抱臂而笑,“怎么样?公主,想出突围的好办法了吗?吕西阿娜可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 故作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双手一摊:“或许我可以试试向海洋之神虔诚祈祷,比如对他说,你赢了,放我们回陆地之类。” 拉美西斯挥了下手示意她回房间,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纠缠无聊的事,昔拉却只当没看见,苦恼地偏着头继续思考:“不过,我得先弄清楚这位海洋之神叫什么?雅穆1?阿布祖2?还是波塞冬3?” 一把拽过昔拉的手臂,拉她走到房前动作粗暴地扔了进去,站立不稳的昔拉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好吕西阿娜及时起身将她扶住才不致跌倒。 动作连贯地关门反锁,拉美西斯隔着门对昔拉沉声嘱咐:“别再给我惹上什么额外的麻烦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公主。” 里面很快传出昔拉兴奋的声音:“我会好好躲着等待你们胜利的消息。” 形势危急成这样,那家伙愉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拉美西斯极度不悦地想讽刺几句,冰凉的海风送来海妮娅悦耳却致命的歌声,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转过身环视海面,丑陋的海妖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船底,等待船上的人类落入水里。迅速退回甲板指挥士兵们弯弓搭箭,无数箭矢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朝水中的人鱼群发起进攻。 房间内,厄帕俄斯守在阿塔玛斯身边,焦虑地合手祷告,吕西阿娜坐回椅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言不发。 昔拉拖来桌椅,攀上窗户观看,无数利箭形成一阵骤雨落入大海,然而人鱼们灵活地潜入水下一一避开,拉美西斯拿起硬弓,搭上一支箭亲自射向海妮娅,箭矢穿过金发人鱼的身体,她漂亮的大眼睛哀怨地注视着拉美西斯,身影渐渐淡薄直至消失。 所有的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开,士兵们顿感全身无力,他们放下□□,拭去额际的冷汗,稍缓高度紧张的情绪。 忽然,歌声再度响起,海妮娅赫然出现在船头,银色的鱼尾幻化为洁白的双腿,她踏着轻盈的步伐缓缓走向拉美西斯,埃及的战士们试图重新举起武器保护法老王,可手臂却似乎压有千钧之力沉得无法抬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美人鱼张开白皙的双臂环住拉美西斯的颈脖,伏在他耳畔轻轻哼起魅惑的曲调。 空灵的声音令士兵们的神智变得浑浑噩噩,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闭眼倒下,陷入沉睡。 海妮娅亲昵地凑近拉美西斯与他耳鬓厮磨,她温柔地抚摸他火焰般的头发,如同催眠曲般缠绵的旋律不绝于耳,视线恍然模糊,远处亮起刺眼的白光,他睁大双眸,竭力辨认走进强光之中的晕影。 “拉美西斯。” 宛若银铃一般清脆澄净的音色,银色头发的少女扑进他怀里,环抱住他结实的腰际久久不愿松手。 时间仿佛被静止,漫长而宁静…… 终于,她扬起下颚,熟悉的面容深映进眸底,少女那张漂亮的脸上漾开绝美到虚幻的淡淡微笑。 “我爱你,拉美西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爱着你,与你在一起的所有经历是任何代价也不能交换的珍贵记忆。” 少女的话语如同人鱼的歌声,迷人而致命,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诱使他走向恐怖的深渊。 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浅笑…… 可是,即使如此,在连他自己也看不见的内心深处,他真正的愿望,他一直苦苦等待的希望……原来就是这个吗? “拉美西斯!” 离开他的怀抱,银发少女迈开步子小跑至透进白光的出口,她侧过身,轻唤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右手,邀请他一起走出黑暗的牢笼。 犹豫片刻,拉美西斯抬起手臂,再一次将她握入自己手中…… 趴在窗上的昔拉瞪大双眼,她紧张地看着就快合上双眼的拉美西斯,这是……要全军覆灭的节奏? 第23章 幻惑之海2 “王--” 在船尾指挥战斗的乌诺发出一声高昂的叫喊,拉美西斯咬紧牙,抽出腰间佩刀猛地深刺进左臂,绯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滴落甲板,将泛黄的木板浸得殷红。 剧烈的疼痛令神智清醒了不少,望向海妮娅,拉美西斯轻蔑地冷冷一笑:“我是埃及的王,真理与秩序之女神玛阿特的守护者,我来自赫里奥波里斯,是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拉之子,我不管你是什么思念体还是人鱼,带着那些可笑的幻觉滚出我的视线!” 昔拉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骄傲啊?拿剑刺自己什么的……光看着就好痛! “王!您在做什么?”乌诺慌忙冲到拉美西斯身旁,拉扯住他持刀的右腕,阻止这种自残的虐行,“请您住手!” “乌诺,放开,我不会任由这些怪物摆布,”挥开乌诺的手,拉美西斯握紧剑柄将利刃更深地刺进皮肉,“清点箭矢数目,我要所有的人都活着离开这片海域!” 会心一笑,原来支撑他的不仅仅是王者的尊严,还有身为法老的责任。 鼻子微微发酸,视线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摸了摸湿润的脸颊,困惑地皱起眉,这些眼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会觉得非常想哭? 某种无法形容的情感在心里翻涌,陌生,但又似乎非常熟悉,就好像……她曾经拥有过它们。 抬手拭去眼泪,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得想办法叫醒阿塔玛斯。 昔拉跳下桌子,径直走到厄帕俄斯跟前:“我只会试一次,如果失败,我将使用杀掉阿塔玛斯的方法让那个莫名其妙的思念体彻底消失。”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试一次”是指什么,厄帕俄斯本能地挡到主人面前:“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这么做!任何时候都不能!” “不要命令我。”直起身冷冷地俯视着他,昔拉骤然凝固的双眸令厄帕俄斯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不会让你得逞!” 厄帕俄斯拔出佩剑攻击昔拉,意图抓住她当人质,昔拉没有躲避,就在剑尖几乎快要擦过她胳膊的刹那,厄帕俄斯忽地只觉天旋地转,他扑倒在地,双手被反扣于背动弹不能,原本砍向推罗公主的利刃转眼已架在他的颈脖边,自相遇起,始终把无精打采的慵懒与温和优雅的微笑挂在脸上的昔拉此刻神情完全变了。 “是想让我立即动手吗?” 她看着他,蔚蓝的眼眸好似冻结的坚冰,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雾气。 厄帕俄斯牙齿直打颤,他陷入了绝望,无助地厉声尖叫:“昔拉公主!这就是我迈锡尼信任你、信任推罗、信任埃及的回报吗?” “你给我听着,”锐利的剑尖滑过厄帕俄斯的后背,停留在他通向心脏的位置,“迈锡尼人要给自己的王子殉葬是迈锡尼人的事,船上的埃及人还有推罗人没有奉陪的理由。你可以选择呆在一边等着结果,或者逼迫我现在就干掉他。” 尽管昔拉立刻收敛了浓烈的肃杀之气,让自己的语调尽量平缓,可厄帕俄斯的身体还是因恐惧而战栗不止,他望向吕西阿娜,向她求助。 “的确,阿塔玛斯死掉的话思念体就会消失,唯有这样大家才能平安离开。”吕西阿娜靠在椅背上小声回道,“我承诺,昔拉公主,我们会静静看着,或者成功唤醒他,或者杀掉他。” “公主,你怎么可以答应……” “够了,厄帕俄斯,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万一阿塔玛斯死在这里,我会负责去承受迈锡尼王的怒气。”疲惫地打断他,随后目光飘向昔拉,“轻而易举便放倒你的招式和闪电般的速度,你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她的动作吧?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厄帕俄斯挫败地垂下头,极不情愿地点了点。 当被制服在地上,扭头接触到她视线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然明白,自己现在所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公主,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芒令他联想起渴求鲜血的饥饿猛兽! 昔拉放开这个忠心的迈锡尼人走到阿塔玛斯床边,她死活回忆不起来的歌词,在深入他的记忆之后总算听到几个简短的发音,这足以作为开端引导她慢慢想起那首曾经听过的爱之歌。 沉溺于封闭的幻想世界,阿塔玛斯坐在白色的沙滩,凝神倾听恋人的温柔哼唱,这奇妙的歌曲是海妮娅送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也是她留给他的最后记忆。歌词是人类听不懂的人鱼的语言,还记得他数次询问词意,每到这时,海妮娅都羞涩地低下头笑而不语。 一定是用人类的语言无法翻译,他这样认为……于是直到最后他也不明白这首歌的内容和含义,只是牢牢地记下了它悠扬的旋律。 突然,一个声音混进海妮娅哼唱的曲调,完美地与之契合在一起,婉转悦耳却苍凉悲伤的歌声穿透他修筑起来的坚固防御层直刺耳膜。 惊讶地站起身仰望天色渐暗的苍穹,有人把歌词译成他能够听懂的语言唱了出来,说不出为什么,他直觉地断定,这就是海妮娅一直吟唱的爱之歌的歌词! 第24章 幻惑之海3 “亲爱的宝贝,无论何时都请在我的怀抱中沉沉入睡。 我绝不容许天真的你再次逃离此处。 把她的一切都忘了吧。 愿她不会用沙哑的撒娇声舔舐你的耳畔, 否则我将紧勒她的咽喉。 我们只要两人就好,其他什么人都不需要, 你只能由我来满足。 我会在你的双足上镶嵌银色的枷锁, 但愿你不要重蹈覆辙。” 刚才还笼罩在晨曦暖光中的海滩突然被深邃的暮色覆盖,人鱼们摆动长尾,将暗蓝的波浪送上岸边。 伫立在冰冷的沙子上,阿塔玛斯惊恐地看着海妮娅修长白皙的双腿慢慢变回鱼尾,刚才还一脸甜蜜微笑的爱人倒在地上,身上殷红的血迹掩住了鳞片原本的漂亮银色。 “海妮娅!” 他冲了过去,抱起她瘫软的身体,她伸出手臂抚摸他的脸颊,对他传递着危险的信息。 “亲爱的宝贝,在我的胸怀中吮吸脉动的甜美蜜汁吧。 我绝不容许天真的你再次离开我的视线。 把她的一切都置之脑后吧。 若她举起利爪前来夺走你,我就亲手杀死她。 不要反抗了,来吧,把一切都交给我, 只有我能让你生存下去。 把你的羽翼撕个粉碎丢弃了吧, 但愿你再也飞不到任何地方。” 依偎在他胸膛,海妮娅绯红的唇瓣费力阖动,低哑悦耳的嗓音把人鱼强烈的占有欲诠释得淋漓尽致,阿塔玛斯搂着她微微颤抖,这就是海妮娅一直以来向倾诉他的爱情吗? 是的…… 他想起来了…… 这就是人鱼,会将喜爱的人拖入水中独自霸占的人鱼,她们的爱情正如这夜幕下涌动的深海,令人窒息的冰冷海水会淹没一切,包括恋人的生命。 人鱼的本性在海妮娅的血液中觉醒,她拉着他走向深海,但他无法与她一同活在其中,他还有必须履行的迈锡尼王子的责任,所以,他拒绝了她,驱赶她回去那片属于人鱼的幽深海洋…… 她的心碎了……最终用那把短剑送入自己的胸膛,就在他的眼前…… “只要两人就好,其他什么人都不需要, 你只由我来满足。 在你的双足上,镶嵌银色的枷锁, 但愿你莫要重蹈覆辙。 不要反抗,来吧,把一切都交给我, 只有我能让你生存下去。 把你的羽翼撕个粉碎丢弃了吧, 但愿你再也飞不到任何地方。 ”1 歌声与她的呼吸一并渐渐微弱,最终在他的双臂间完全停止,手指轻抚过海妮娅紧闭的眼眸,她再也不会用那双温柔的蓝眼睛注视他,也不会再为他唱响爱之歌…… “海妮娅,我不过想要你回到海洋安静地生活,我不希望你卷入人类与人鱼的纷争……只是如此而已……我爱你……只爱着你……” 传达着最后没能传达给她的爱意,滚烫的眼泪一点一点滴落在海妮娅苍白的面颊,他们终究无法突破自然法则的界限,他们为这份爱情付出了难以承受的惨重代价…… 海妮娅的身体化为泡沫,由夜晚的微风送回她的故乡,阿塔玛斯站起身奔向大海,朝那水平线尽头的黑暗高声呼喊:“海妮娅,不要走!我答应你,跟你回家,我答应你,与你永生相守!就算死掉也没有关系,所以,不要停止,请你歌唱吧,再一次为我唱起属于你的旋律……” 断断续续的音乐再度响起,为了寻找记忆中的歌声,阿塔玛斯毫不犹豫地扎入水下…… 一片漆黑的海底透出隐隐光亮,他听到的与海妮娅相似的歌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循着这声音游向那一丝微弱的光芒,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与海妮娅一样的蔚蓝色眼眸,他的海妮娅,一定就在那光的另外一边,她在等他,一直在等他,他要去她的身边,以最快的速度! 竭力睁开双眼,歌声戛然而止,没有海妮娅的身影,蓝眼睛的主人是那个长着一头雪白长发的推罗公主。 “王子,你总算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见阿塔玛斯清醒,厄帕俄斯激动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阿塔玛斯,你还好吧?” 挡开吕西阿娜抚上自己额头的手,阿塔玛斯朝着面色平淡的昔拉歇斯底里地怒吼:“为什么要逼我想起来?为什么要唤醒我?为什么连做梦的权利都不给我?我心甘情愿就这样死去!不需要谁来救我,我……” “你想太多了,”昔拉出声打断他,用冷淡的语调回应,“我要救的人不是你,如果你想死现在就拿着刀结果自己的性命,我绝不会阻止。” 意料外的答案令阿塔玛斯为之一怔,昔拉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拽到窗边,让他看清楚外面的危急情况。 张牙舞爪的人鱼络绎不绝地浮出水面,拉美西斯指挥意识尚存的士兵抵抗海妖的进攻,他们英勇战斗的身姿给予了阿塔玛斯别样的震撼。 “除了你,这里的人都努力地活着,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为你的悲伤陪葬!” 阿塔玛斯跪坐在地,颓然地垂下头,温热的泪水缓缓滑出微红的眼眶:“放心,我会选择死亡。厄帕俄斯,告诉父亲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任何人无关,我伤了海妮娅的心,我要向她赎罪,满足她的愿望,陪伴她永远留在海底。” 昔拉靠上墙壁,对他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表示出强烈的鄙视:“太让人惊讶了,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那条人鱼真正的愿望是什么都不知道。” 阿塔玛斯抬起头,诧异地看向昔拉。 “你们说人鱼把喜欢的人拖入海洋是生物本能,就如同人类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那么我问你,在你又渴又饿的时候会不会征询食物的意见?问它们愿不愿意被吃掉。” 视线猛地一阵恍惚,他在昔拉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超出外表年龄的成熟。 “你真以为她相信了你的谎言?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感情是几句话就能否定的?你当吕西阿娜是演说家还是当自己是戏剧之王?海妮娅的自杀不是因为你所谓的伤了她的心,她在保护你,为了抵抗血液里无法抑制的本性和墨多斯要将你的力量据为己有的阴谋。”弯起嘴唇,眼中荡漾着意味不明的浅笑,“小子,你不是深有所悟吗?真的爱一个人到极致,即便是性命也会成为随时能够舍弃的东西。为了回报你的感情,海妮娅用死亡来对抗自己的天性,她希望你活下去,作为那个给她温暖灵魂的迈锡尼王子,而不是被人鱼俘获心智的懦弱男人,这份心意难道你完全感受不到?” 阿塔玛斯瞪大双瞳…… 海妮娅是为了不让他受到伤害才自杀的?她知道无法违背人鱼的种族本能,所以结束自己的性命来保全他?她知道他爱她,至死都相信他爱着她? 同样惊讶的人还有吕西阿娜,之前讲叙这个故事的时候昔拉一脸兴趣缺缺的表情,没想到她不仅认真地听了进去,还仿佛与海妮娅感同身受般说出这番话。 “在与自然法则的战斗中,是海妮娅赢了,你的性命就是她的战利品,”昔拉走到房门前,一脚踢坏门锁,“现在轮到你了,迈锡尼的年轻王子,我很想看看,你打算满足的是谁的愿望,墨多斯的?或者……海妮娅的?” 第25章 恋人 阿塔玛斯昂起头,凉爽的海风吹拂而过,如同海妮娅白皙的双臂将他环入熟悉的温柔气息。 迈步走出房门来到甲板,用美妙的歌喉引吭高歌,那是一曲当阿尔戈号海船1行经墨西拿海峡时,阿波罗之子俄耳甫斯2弹奏竖琴,压制海妖塞壬的英雄赞歌,古老的史诗篇章构建出一副澎拜壮阔的金戈画面,令沉陷海妖歌声的士兵迅速清醒过来,记起了自己身为战士的职责以及尚有亲人在翘首以盼的故乡,他们握紧武器向人鱼发起猛烈的进攻,海面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凄厉鸣叫,人鱼们纷纷潜回水下,回荡于蔚蓝海洋的魅惑之音也在阿塔玛斯雄壮的歌声中彻底沉寂。 “很及时,王子,再晚一点我就该把你从船舱里揪出来扔给海神献祭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阿塔玛斯身子一颤,缓缓转头,正撞上拉美西斯凌厉逼人的乌黑眼眸。虽然之前也觉得他气势惊人,但实在没想到,这个一直跟在昔拉身边的男人竟然就是埃及王。 犹豫片刻,他弯下腰,行礼致意:“尊贵无比的乌塞尔玛拉陛下,我并非存心冒犯埃及,只是迈锡尼商船近来频遭海上民族侵扰,父王命我潜入腓力斯丁人内部打探他们的主要据点,以便日后一举歼灭。为了骗取首领信任,不得已侵犯贵国船队,在此,我郑重地向埃及请罪,并祈求获得您的原谅。” 昔拉捂着脸低下头,她完全忘记了与阿塔玛斯约定糊弄法老的事情,也真难为了拉美西斯耐着性子全程参与,在明知是谎言的情况下还装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哦?”黑眸半闭,拉美西斯煞有介事地应了一声。 阿塔玛斯心知肚明,想要把这场做给臣民们看的戏继续演下去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为了向您表达迈锡尼的歉意,回国后我会安排满载礼物的船队前往埃及请罪。”他继续说道。 “礼物就不必了,阿塔玛斯王子,”拉美西斯笑了一下,伸手扶起他,“向你的父亲转达我的问候,祝你们早日剿灭祸患,以及希望下次见到你不再是在海盗船上。” 身为强大帝国的君主,拉美西斯拥有绝对地向迈锡尼进行报复的力量,但他最终大度地原谅了自己的严重过失,这个平静眸光下隐藏着危险气息的男人,他的胸襟其实广阔如这片蓝色汪洋。 “我很惭愧,”阿塔玛斯再次欠身,“您所赐恩惠我会如实告知父亲,并为缔结两国永久的友好邦交而倾尽全力。” 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美西斯好似一位前辈长者般给予这位年轻的王子忠告:“统治一个王国是一条艰险的道路,正视现在经历的一切挫折和痛苦,它们将会把你的意志磨练得更加坚强。” 破晓晨曦为埃及的光明之子笼罩上一层耀眼的金色光芒,这使他看起来神圣且充满力量。阿塔玛斯想起诗歌里赞颂的阿波罗,在埃及,法老即为太阳神的化身,想必阿波罗如果真实存在,应该就是这副姿态吧? “对了,我有一份特殊的珍贵礼物要献给您。” 抚上胸口,淡淡的微光自他胸前逐一闪现,那些光点慢慢融合,最后化为一张纯金铸造的金属薄片,薄片的图案是一对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在他们身后,女神哈托尔微笑着伸出双手,给予两人祝福和庇佑。 阿塔玛斯高举双手,将它恭敬地奉送至拉美西斯面前,拉美西斯伸手接过,带着一丝意外和惊喜:“这是……托特之书?” “是的,这是托特之书的其中一页,它伴随着我的出生而出现在迈锡尼,并在我还是婴儿时进入我的体内,因为它,我拥有了特殊的能力,也因此被人鱼一族所觊觎。现在,我将它原物归还,希望多少弥补一些我造成的伤害。” 文字的发明者,智慧之神托特制作的拥有二十二页神秘符号的法典--托特之书,它在埃及代表着“神意”,原本是埃及祭祀仪式时的重要占卜道具,传说只要解开上面晦涩难懂的符号就能获得神的力量。然而这部充满智慧与魔法的典籍在某一天突然神秘消失,无数法老都曾试图寻找它的下落,包括那位最伟大的图特摩斯,但他们都失败了,始终没能收集齐这件上古神物的二十二张残页。 “确实是一份十分的珍贵礼物。”拉美西斯收下金属板,用相当官方的外交辞令表达感谢,“阿塔玛斯王子,你的慷慨足以令人彻底忘记这次旅程所有的不愉快。” 托特之书不是塔罗的原型吗?昔拉站在房间门口,凭借卡牌上的图案寓意判断那张应该就是二十二大阿卡纳中的“恋人”。 “感谢你的帮助,昔拉公主,我会遵守约定,不久之后,约尔科斯与迈锡尼的使者将带着礼物前往埃及向你传达我们的友谊。” 侧眼斜向吕西阿娜,她移步至身旁,面带微笑诚挚道谢。 “太过高调的行为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想要报答我,不如解答一个我奇怪了很久的问题。” 吕西阿娜抬起头看着昔拉,等待她发问。 “我很好奇,你并不爱阿塔玛斯,为什么还甘冒生命危险以及迈锡尼人的误解执意救他?事不关己,你完全可以呆在约尔科斯悠闲地做你的公主。” 吕西阿娜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她莞尔一笑,纤细的手指轻指心脏:“我与阿塔玛斯一同长大,这里虽然没有爱情的存在,却放着一份兄妹般的情谊,我不能眼看着他堕落而不闻不问。” “只是这样?”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一点其它的小小私心,”吕西阿娜扭头扫视一望无际的平静海洋,“你看,行驶的船只不会再因人鱼而沉没,那些船里也有我们约尔科斯的航船。一点区区的责难就能换回地中海的宁静,不是很值得吗?” “如果我是阿塔玛斯,说不定爱上的人会是你呢,公主。”昔拉笑着撩起吕西阿娜一缕柔顺的褐色长发,“你会成为一位出色的王妃。” 第26章 预兆 吕西阿娜礼貌地微微欠身,当她抬手拂开那只戏谑的白臂,视线骤然一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漆黑的空间里轰地炸裂,紧接着,从那因爆炸而闪现的白色光团中飞溅出许多奇异的影像,瞬间充斥满她翡翠般碧绿的双瞳。 她看见了一座被沉在幽深水底的残破神庙,银色头发的少女孤身伫立祭坛,平静地引颈仰望面前头颅几乎抵到天花板的粗壮黑蛇,长尾挥动,巨蟒向她发起攻击。神殿内,由巨大的花岗岩雕刻而成的诸神石像纷纷睁开双眼,用冰冷的目光注视这场激烈战斗的胜负。 银发少女经过苦战终于斩杀巨蛇,诸神安心地吟念起似如诅咒的字句,胜利者微微一笑,举起利刃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心脏,吕西阿娜惊讶捂住嘴唇,她努力地瞪圆眼睛,却始终看不清那张露出浅淡笑颜的面容。突然,一张金属丝织成的蛛网把银发女子牢牢禁锢,浓重的黑雾随着流水降临而至,如同张大血盆巨口的野兽,将她存在的痕迹完完全全地一口吞噬。 带着生命律动的血液一滴接着一滴缓缓地重重地掉落在这座布满残垣断壁的神庙废墟,穿透最明亮的太阳光芒也刺不进的混沌世界,渐渐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它们汇集在一起,渲染出慑人双眸的耀目鲜红,如同一大片盛放的曼珠沙华,成为这永恒黑夜里唯一亮眼的色彩。 “怎么了?” 见吕西阿娜脸色煞白,昔拉轻轻塔上她的右肩,这个动作加深了画面的清晰度,吕西阿娜惊恐地大叫一声,用力推开昔拉切断与她的接触。 “不要!不要碰我!” 对这猛然的变故昔拉毫无防备,她向后一个趔趄,站定身子后赶紧捂住耳朵,以免被吕西阿娜的尖叫刺破耳膜。 吕西阿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淋漓冷汗自褐色的发尖滑落,心脏“咚咚”地急速跳动,纵然脱离噩梦,那强烈的恐怖感仍压得她几乎窒息。 “你……没事吧?” 直起身,惊魂未定地转向一脸莫名的推罗公主,自己刚才所看见的,难道是她的未来吗…… 稍稍镇定,大步上前抓紧她的胳膊,用变调的颤音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要去埃及,推罗公主,不,昔拉,你不能去埃及,跟我回约尔科斯吧!” “啊?”不明觉厉地打量吕西阿娜,此时,事情的发展方向令昔拉感到一头雾水。 想不出说服她的好理由,吕西阿娜急得提高声音把眼睛所见一切尽数透露:“埃及的神祗为你织下最残酷的命运之网,在那里等待你的是比死亡更加恐怖的……” “公主,你是在诱拐我的王妃吗?”揽过昔拉的腰,拉美西斯笑着向约尔科斯的公主告别,“既然已实现心愿拯救出阿塔玛斯王子,你也该早些回国了,免得老父亲担心自己的女儿不小心惹下什么无法弥补的祸事。” 他在威胁她…… 怔怔凝视这个俊美到极致的男人,他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严,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语都有令人无法违抗的气势。 紧咬下唇欲言又止,最终,吕西阿娜只得长叹了口气:“昔拉公主,若有一天遇上危险,派人前来约尔科斯通知我,届时,我定会倾尽全力助你摆脱厄运。” “公主。”拉美西斯再次出声,强硬的措辞好似不可忤逆的严正警告,又似坚定决然的铿锵宣言,“唯一可以决定她命运的人是我而不是什么神祗,如果你够聪明,学会控制自己多事的坏毛病。” 吕西阿娜没有再回应,阿塔玛斯走了过来,向昔拉鞠躬道谢,同时压低音量小声告诫:“公主,你猜得没错。海盗选择你所乘坐的船并不是偶然,有人秘密勾结腓力斯丁人在船上放出信号,知会你的位置。不过这个人似乎并不知晓埃及法老也在船上,所以我怀疑,内奸应该是你身边的推罗人,自己小心。” 留下重要情报,阿塔玛斯偕同吕西阿娜登上迈锡尼的船只,昔拉感激一笑,向他们挥手道别,目送船队在海平线上消失。 “这惆怅的情绪是因为被迫与拥有美丽歌喉的王子离别吗?” 耳边传来拉美西斯略带嘲弄的讽刺,昔拉半侧过身,狡黠地眨了眨眼。 “难道您看不出我喜欢的人是吕西阿娜公主?”她回应,笑着指向他的腿部,“另外比起这个,您应该有更需要应该担心的事吧?比如那个不快些处理说不定会要了您命的伤口。” 随嫁的侍女与卫兵不由得倒吸冷气,性情素来温婉娴雅的公主出言竟然如此口无遮拦,万一触怒法老后果不堪设想。 微一挑眉,没有如推罗人担忧般大发雷霆,拉美西斯弯腰低身,凑近昔拉耳畔呢喃低语:“多谢王妃的关心,回到埃及后我会慢慢地好好享用你的温柔。” “王!”一名身形丰腴,容貌艳丽的女子提着裙子焦急地奔至拉美西斯身旁,看见他严重的伤势立即露出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煞是惹人怜爱,“很疼吧?请让我为您包扎。” “温柔的话,您现在就能好好享用。”做完一个“请”的手势,昔拉一步一步向后撤离,“我不打搅两位了,再见。” 眯起黑眸,端详自己这位未来的王妃从缓慢移步到最后小跑着逃走的身影,不知何时开始,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下意识地观察她的一颦一笑,猜测她的一举一动,就像……就像急于在她身上寻找某种丢失的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们的王究竟有多爱那个女人,我能仗着和她一样的发色蒙获宠幸,为所欲为吗?” 推罗公主带着调侃意味的问话猛地蹿入脑海,将拉美西斯从沉思中惊醒。 不对,他要寻找的与她绝无关系,他已不记得爱她的感觉,甚至连最初盛怒和憎恨也几乎淡忘,是的,他答应过妮菲塔丽,不再爱她亦不再恨她,唯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开她遗留的沉重枷锁。 眸光一沉,用力闭上双瞳,半晌之后,再次睁开的墨黑眼眸坚定无比。 我成全了你的愿望,忘记你,如同你选择忘记了我一样! 第27章 赫梯王子 层峦叠嶂之下,幽深沟堑纵横峡谷,雄壮的自然景观同时也是一道天然的防御线。于是,就在这高山环绕的安纳托利亚高原中央,赫梯人建立了他们最重要的城市--首都哈图沙什,对于这个强大帝国的子民们而言,它不仅仅是国家的象征,还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军事堡垒。 普杜赫帕,帝国强有力的守护者--王子哈图西利之妻,乌伦塞穆大祭司之女,此时正身穿祭司长袍向阿林纳1的太阳女神虔诚祈祷。 尽管人民对乌伦塞穆的崇拜大不如以前,但她从不敢忘记,父亲尽心侍奉的这位神祗作为王者养护人的身份。正是她,用自己柔软的手臂保护着王室诸子,犹如一位慈爱的母亲照顾稚嫩的幼儿那般无微不至。 悲伤地凝望女神庄严肃穆的面容,她焚起香料,跪拜在塑像前苦苦哀求:“乌伦塞穆女神啊,您居高临下明察人心,您仁慈无私恪守公正,求您聆听我的祈祷,救救我的丈夫哈图西利,他曾是您佑护下的最出色的勇士。请用您的神力驱除居心叵测者,他们不仅蒙蔽了他的眼睛,还蒙蔽了他的心……他的意志在一天天消磨,他的灵魂也在一天天沉沦,我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求求您,把他从妖异的邪物手中拯救出来。” “普杜赫帕王妃!” 一名女官不顾祭司的阻拦,神色慌张地闯入殿堂,在她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普杜赫帕瞪大双眸,显然被她带来的消息吃了一惊,停止膜拜,她转身急急忙忙地随女官走出神庙,马不停蹄地赶向上城区,她的丈夫,同时也是赫梯皇帝最能干的王弟哈图西利的行宫就座落在那里。 匆匆跑过石块堆砌的通道,在一扇大门犹豫着停下脚步,守卫在门前的士兵见女主人回家,躬身向她施礼。 稳了稳心神,忐忑不安地踏进葱绿的花园,清澈的蓄水池旁边栽种着几棵枝干粗壮的胡桃树,哈图西利半跪在树荫下,温柔注视倚树而坐的银发少女。 普杜赫帕长长叹息了一声,那是一头让人印象深刻的漂亮银发…… 她还记得那一天,来历不明的异国巫师将这年轻姑娘带进宫殿献给哈图西利,见到她的那一刻,一向沉稳的帝国王子突然发出恐怖的叫喊,他扑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世界只剩下她的存在……永远无法忘记,丈夫的眼睛因为银发女子的出现而鲜活灵动,她第一次看见了他的眼泪,可是,无论他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唤,她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他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房间,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她的身上,为了治愈她,他甚至调动常备部队四处寻访名医,他不再进宫议事,也不再训练军队,不理会皇帝陛下的不满,也听不进百姓们的微词,只顾执着地守在她身边。 所有人都说,哈图西利王子疯了,否则,这个赫梯帝国最英勇的战士怎会主动解下自己的盔甲? 呼吸变得沉重,普杜赫帕别过头避开这副令她心碎的场景,那个人是她的丈夫,但他却从未用那样盈满爱意的温柔目光看过她…… 数年夫妻,他们相敬如宾,感情虽说不上什么激烈,可他对她礼让有加,从未斥责,也从不争执,她爱他的沉着冷静,也爱他的宽容大度,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以为这就是他宠爱女人的方式,直到残酷的事实展现眼前。性情平和是假的,内心沉稳也是假的,他并非没有热烈的爱情,而是……他的心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微风拂过,少女微弱的歌声突然响起,她睁开了紧闭的双眸,宛若夜空的幽黑眼瞳木讷空洞,仰望无边无际的苍穹,她的目光并没有终点,只是迷茫地痴痴望着前方。 “我……绝不容许天真的你再次离开我的视线……我会在你的双足上镶嵌银色的枷锁……但愿你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反抗了,来吧,把一切都交给我……只有我能让你生存下去……把你的羽翼撕个粉碎丢弃了吧……但愿你再也飞不到任何地方……” 突然,她艰难地阖动嘴唇,用大家都听不懂的语言断断续续地重复吟唱着几句歌词,这声音里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诱使普杜赫帕强忍疼痛向她投去视线。 哈图西利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但很可惜,这状况没能持续多久,女孩很快地再次闭上眼睛,就像一具断线的玩偶般纹丝不动,在她那张极其美丽的脸孔上,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看我一眼?我们约好了在卡叠什相见,你知道吗?我等了你快十年!你回来了,我也……终于可以把你抱在怀里!可是……”扶住她的双肩,哈图西利挫败地低下头,“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究竟要怎样你才肯醒来!” “尊贵的王子,稍安勿躁,承受痛苦的不仅仅是您。”身披白色斗篷的男巫鞠躬行了一礼,不紧不慢地禀报,“我的主人被残忍地囚禁多年,在分不清黑夜与白昼的孤独牢笼,她一直意识清醒却连轻轻动一动自己的手指也办不到,这种折磨不仅令她身体受损,也摧毁了她的意志。现在,请您多些耐心,她需要时间慢慢适应正常生活。” 是的,她经历的痛苦难以想象,而导致她承受痛苦的根源——拉美西斯却自己幸福地生活着,甚至在最近,他又接到那个男人即将迎娶推罗公主的消息,他把曾经的誓言抛诸脑后,彻底忘记了她。 他懊恼不己,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当年在荷露斯之道上他不会选择退兵,更不会亲手送她去了赫里奥波里斯,他会干掉拉美西斯,带她永远离开埃及,那片应该被诅咒的土地! “当然,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让这一刻早些来临。”白袍巫师继续说道。 哈图西利猛地转向他,厉声斥责:“你应该早些告诉我!” “我也没有料到主人的情况会这么严重,”巫师再次作揖,以示请罪,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黄金制成的书页,“王子您看,这是埃及圣物--托特之书的一部分,只要集齐全部的二十二张,任何疑问都可以得到解答,包括如何唤醒我的主人,帮助她脱离残酷的命运之轮。” “找到托特之书,你的任何需要我都会满足。”哈图西利沉声下令,其斩钉截铁的态度明确地表达了他坚定的决心。 “谨遵您的命令,王子。”巫师的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浅笑,他弯着身,缓步退出花园。 又一阵轻风吹来,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哈图西利小心翼翼地抱起心爱的姑娘,带她回房间休息。转过身,他看见了默默凝视自己的妻子,愧疚的眸光在眼中一闪而过,他顿了顿,最后选择缄默着与之擦肩而过。 “王子!”普杜赫帕出声叫住丈夫,“皇帝陛下似乎派人探查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他对你的行为非常愤怒。” 哈图西利虽然停下脚步,却默不作声没有回应,这令普杜赫帕更加焦急。 “皇太子想要除掉你的居心已久,他会趁此机会……” “普杜赫帕,谢谢你赶来通知我,放心,我不会败在他手下。” 哈图西利终于开口,淡淡地,温和而有礼,如同她这些年熟悉的一样,然后,他丢下她,抱着那女孩大步离开。 晶莹的泪珠涌出眼眶,一滴接着一滴连续不断地滚落在白色的衣裙上,普杜赫帕捂住唇,压抑着小声抽泣,她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究竟……在他的眼中……还有没有她的存在? 第28章 拉美西斯城 “救救我……不要把我困在这里……放我走……我不要留着这个男人身边……神啊……让我见他……求求你们让我见他……” 少女悲伤的哭泣萦绕耳边,唤醒了睡眠原本就不怎么好的昔拉。 又来了……睁开眼睛,苦恼地坐起身,好不容易睡着一会儿,又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境吵醒。 小腹传来隐隐疼痛,她按压了一会儿胃部,疼感消失,但睡意也跟着全无,无奈之下,索性穿好鞋子走出房间呼吸新鲜空气。 来到甲板,除了负责警戒的卫兵,大家都还在睡觉。走向船头,路过拉美西斯的房间之际,她听到了女人撩人的娇吟和男子沉重的喘息。 昔拉微微一怔,在一个极短的瞬间,脑海里突然又闪现出奇怪的画面。她清楚地看见了房间里拉美西斯与女子纠缠在一起的场景,他俯下身,热烈地亲吻她的全身,两人紧紧熨贴的肌肤泌出一层细密的薄薄汗珠,他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女孩慢慢仰起头,赫然露出一张与自己相同的脸孔。 被脑海中的遐想场景惊得吓出一声冷汗,昔拉双颊泛起羞涩的红晕,急忙迈步离开。 真是的,好歹也是埃及法老的房间,船匠们就不能多用点儿木料把墙壁垫厚一点吗?隔音效果也太差了,豆腐渣工程! 站在船头欣赏怡人的风景,翻涌的海浪为她掩去了一切触动情感波动的声响。昔拉冷静下来,开始梳理最近发生的全部事情,同时努力回想丢失的记忆。 时常在耳边响起的哭泣究竟来自哪里?为什么她会唱海妮娅的歌?为什么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些没有经历过的画面?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又是什么?她真的是推罗公主昔拉吗?可是,如果她不是昔拉,她又是谁? “困了就去睡一会儿,休息好再上来,我在这里替你。” “不行,乌诺队长,你好几天没有休息……” 视线被对话吸引过去,侧眼凝望,近卫长官乌诺正强硬地命令一名困顿的士兵回房休息。 “乌诺……”她叫着这个名字,心底涌起一丝暖意。 听见了昔拉的声音,乌诺随即走到她跟前恭敬行礼:“公主,有什么吩咐?”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这人怎么听见的?昔拉有些手足无措,她并没有事情需要他做,现在该怎么办? 身后响起女子陷入忘情欢爱的尖叫,成功地将昔拉带入另一个难堪境地…… “那个……我现在的房间有些吵,能不能帮我换个卧室?”不管怎样,她找到一个不错的理由。 同样面露尴尬之色的人还有乌诺,他高声“咳”了一下,提醒房间里的王注意克制,眼前的场景令昔拉觉得似曾相识,她忍不住“噗”地低笑出声。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理解,昔拉公主,请你原谅王的失礼,他只是……” “尽自己的责任,我知道。”昔拉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我并没有在意。” 乌诺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这名埃及军官待人随和,却拥有一双不逊于拉美西斯的敏锐眼睛,在他的注视下,昔拉不自在地撇开头遥望海船前方,以躲避他的目光。 金红的旭日从海平线缓缓升起,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见进入埃及的出海口,守备士兵发现推罗船只,以最快的速度通报部队长。等候多时的皇家舰队驶临海港,将送嫁队伍领往通向都城的大运河。 经过数日的航行,船队终于即将抵达埃及首府,推罗人紧张地做着登陆准备,而那位身为女主角的和亲公主则像事不关己似的,倚靠栏杆欣赏沿途秀丽的风光。 “我以为推罗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公主,没想到你居然还有空闲悠哉地看风景?” 瞥了一眼开口必夹嘲讽语气的哈纳特,多亏他,为这一路的烦闷增加了不少乐趣。 “忙碌的又不是只有推罗人,我认为串岗的没资格指责我小憩。” “谁串岗了?我的任务就是看着你。而且……什么小憩!你根本一直都在偷懒!” “看着我?难道……”昔拉脸上的疑惑逐渐变为嫌恶,她后退两步,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斜睨着哈纳特,“说!人家之前换衣服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看着?” “谁看你换衣服了!不对!你什么时候换过衣服?”哈纳特涨红了脸,忍不住大声说道,“公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王的妃嫔都是绝色美人儿,你最好赶紧去打扮一下,免得被人轻视!” “只有目光拙劣的家伙才会以貌取人,我原谅她们。” 说完,她不再理会哈纳特,前倾身子举目眺望,一片足以与地中海那醉人色彩相媲美的大片蔚蓝跃入眼底,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颜色,这里就是拉美西斯城吗? 船队停泊在港口,岸上人声鼎沸,埃及百姓们争先恐后地赶来迎接。鼎鼎大名的商业城邦推罗,它的富庶闻名各国,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载满丰厚嫁妆的华丽船队。 拉美西斯先一步下了船,昔拉跟在后面偷偷地东张西望,直到踏上街道她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建筑全镶上了璀璨炫目的蓝色琉璃瓦,这些釉瓦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使整个城市都置于流光溢彩的华丽迷影之中。 推罗人被这座城市叹为观止的壮丽景色惊呆了,埃及的新首都果然不负盛名,它是财富、权力和美丽的化身,熙熙攘攘的港口,摩肩接踵的人群,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货物,其繁华程度远胜于以航海贸易闻名的推罗。 拉美西斯城1,一个真正的梦幻之都,它的主人执掌王权不过短短九年,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造出一座如此美轮美奂的都市,可见埃及的国力较之塞提时代已变得更加强大,不容小觑。 左右环顾,昔拉发现了矗立在远处的巨大花岗岩雕像,那是经过工匠们的手细心雕琢出来的拉美西斯。远远望去,他正襟危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统治下的帝国,在他旁边,还有一尊惟妙惟肖的美女雕像,她的面容被塑造得高贵无比。 唇边浮起浅淡微笑,想必那位便是这都城乃至整个埃及的女主人,传说中拉美西斯最宠爱的大皇后妮菲塔丽吧? 第29章 看朱成碧 有人在身后悄悄拉扯她的衣服,目光从皇家夫妇的塑像上移开,昔拉向后瞄去,是女官埃莉萨。 “公主,快行礼。”她低垂着头,压着嗓子小声提醒。 转眼前望,一名美艳绝伦的女子在埃及要臣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她停在拉美西斯面前,朝他抿唇微笑,涂成朱红色的嘴唇弯出一道媚惑的弧线,好似新月的双眉被精心修饰过,没有一根杂乱多余,乌黑的瞳孔宛如一对最上等的玛瑙宝石,顺着眼部轮廓细致延描的黑色眼线及绿色眼影完美地衬出眸光里神秘莫测的韵味,一身蜜色的肌肤油亮水滑,看起来就像真正的蜂蜜一般甜美可口。 这位气质高雅的女人身穿薄亚麻做成的白长裙,婀娜的姿态性感动人,一件褶皱短披肩为上身裸-露的皮肤遮挡住正午略显毒辣的太阳光线,脖颈所佩戴的彩色宽项圈使她的脸庞更加明艳照人,头上那饰有两根羽毛的秃鹫冠是她身份的象征--埃及皇后妮菲塔丽。 所有的推罗人都屏住呼吸,心悦诚服地低下了头,正如传闻一样,她拥有使太阳为之东升的美丽,被赞誉为凡间的哈托尔当之无愧。 “众神因您的归来而欢悦,王。”毕恭毕敬地弯身行礼,妮菲塔丽以最高礼节迎接两地之主、上下埃及之王回到他的家。 拉美西斯唇角扬起一抹浅笑,牵起妻子的右手温柔亲吻:“我不在的期间,辛苦你了。” 抬头凝视丈夫深邃的眼睛,垂眸笑了一下,泛出几丝微微的歉疚:“凯美的事……我很抱歉,尽管我在宫里……” “不是你的错,”提及被残忍杀害的凯美,拉美西斯眸色一沉,打断妻子,“等我们单独相处时再谈。” 红着脸点了点头,站到丈夫身旁,审视远道而来的推罗公主,她很年轻,外表稚嫩得像个小女孩,尽管五官姣好,但这副容貌在美女如云的埃及后宫并不亮眼,唯一称得上特别的,大概就是那近乎银白的罕见发色。 “昔拉公主,欢迎你来到翠都1。” “这是我的荣幸。”昔拉谦恭应答。 “你即将成为法老的妃子,我的姐妹,不必太过拘谨。”妮菲塔丽声音柔和,她伸出双臂,亲切地扶昔拉站直身体。 “我还有事要处理,她就交给你了,妮菲塔丽,”搭上昔拉的肩膀,拉美西斯弯腰凑近她的脸,带着几分戏弄笑道,“好好招待这位推罗公主,一路上我可是多得她的照顾。” “谨遵您的吩咐。”妮菲塔丽动作轻柔地牵起昔拉的手,“来吧,公主,我已准备好为你庆祝的宴会。” 昔拉乖巧地任由妮菲塔丽拉着,随队伍走进王宫,一路上,推罗人对宫殿的华美连连咂舌,这座叹为观止的瑰丽建筑不仅展示了埃及的富有程度,还反映出这个国家在艺术及科技上的卓越成就,令人不得不为之折服。 抵达目的地,踏上琉璃瓦铺成的地板,昔拉环视整个宴会大厅,它由圆形的莲柱支撑,柱上绘满四十二诺姆的所有神祗。左右张望,四周墙壁也全是精美的图案,或者是乘坐纸莎草船在芦苇丛中撒网的渔夫,或者是高举长矛在林中追赶野兽的猎人,又或者是在金色麦田收割谷穗喜迎丰收的农民……这些壁画真实地向来宾呈现埃及人富足自在的生活。 侍者们鱼贯而入,为宴会送来美味的食物。菜单很丰盛,清晨刚摘下的新鲜水果,掺进上好蜂蜜的松软蛋糕,以及添加了特制香料炙烤出来的各种肉类……每一样都使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推罗人倍感饥饿,忍不住大快朵颐。 昔拉落座在距离妮菲塔丽不远处,女官上前为她斟满一杯香醇的高级葡萄酒。音乐奏响,声音甜美的歌唱家吟颂起古老的歌谣,身段诱人的女舞者翩翩而至,配合悦耳的旋律向众人表演精湛性感的舞技。 不一会儿,领舞者踩着轻盈的步子旋转到昔拉的座位前,她伸展柔软修长的四肢,一个跳跃空翻,套在手腕的红玉镯子瞬间脱落,掉在地板发出 “哐当”脆响。 昔拉微怔了一下,随即捡起手镯伸手交还给她,耳边突然传来妮菲塔丽温和的声音。 “我埃及的饰品在各国都享有盛名,公主,这个绿松石手镯你就留下吧,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绿松石?看着手中的红玉手镯,昔拉沉颜敛目,久不作声。 “好精美的绿松石镯子,很高贵的绿色呢。” 斜向说话的人,又是那个名叫埃莉萨的女官,她抢先一步开了口,用憧憬的目光凝视手镯,表现得欣喜若狂。 妮菲塔丽瞪向埃莉萨,脸色略显不悦,她仓皇跪倒,吓得瑟瑟发抖:“请大皇后饶恕我的冒犯!埃及的首饰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幸运地亲眼看见,我一时激动多嘴……我……我不是故意的……” “多漂亮的绿镯子,难怪各国的皇室女性都钟情于埃及的首饰。” “是呢是呢,这么精巧的绿松石手镯也只有在埃及才能看到。” 殿堂上的推罗人回过神,立即随声附和,妮菲塔丽没有理会,漂亮的双目只是盯着昔拉,静静等待她的回应。 昔拉的手还僵着,那些急顾阿谀谄媚的推罗人令她顿感无力……好重的做作痕迹,这演戏水准简直绝了,烂到她都懒得吐槽。 闭了一下眼睛,收回右臂,焦虑不安地扭动身体,羞涩垂头,一会儿抬眼悄看满脸假笑的侍从官员们,一会儿又紧张偷瞄双眸含笑的妮菲塔丽,将不知所措的胆怯情绪表露无遗。 过了好半天,等到大家的发言差不多开始安静,她这才支支吾吾地发出声音:“大皇后……这个……这个应该是红玉雕琢的手环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说是绿松石的……” 埃莉萨惊愕地仰头转向昔拉,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向埃及皇后请罪,推罗人纷纷露出慌张的神色,妮菲塔丽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这位被吓坏的公主面前,拿过那只玉镯为她套上手腕,微笑着安慰:“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颗纯洁的心灵,昔拉公主。” 第30章 心思 “是的,皇后陛下。” 因得到妮菲塔丽的称赞,昔拉欣然地长舒一口气,绽放出灿烂的微笑,她忽略那些大殿上或轻蔑或失望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品尝风味独特的鹅肝酱,似乎对这起事件所蕴含的意义全无察觉。很快的,注意力被悦耳的旋律所吸引,昔拉好奇地走到一名乐师身边,对能发出动听低音的金色竖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这琴的音色很棒,我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音乐。”她赞叹,纯净的笑容像天真无邪的孩子。 “如果你有学习的兴趣,她会毫无保留地把琴技教授给你。今天已经很晚了,公主,早些休息吧,明天我再命人向你介绍这个新家。” 妮菲塔丽唤来女官总管领路,让她带着昔拉及随从去一处早已安排的寝殿。 尽管不通世故的推罗公主当着众人违逆了她,但埃及帝国最高贵的女主人仍然大方地表现出她的和蔼可亲,这难能可贵的高尚品质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好感。 向妮菲塔丽行过礼,随女官长来到自己的住处,埃及侍女们刚一告退,埃莉萨立即紧闭房门,转身用责备的目光面向昔拉:“公主,大家都在拼了命地提醒你,那是大皇后的试探!她要确认你的立场,观察你是不是一个听话的人。为什么否认?这等于公然与她对立了啊!” “什么立场?我只不过说了实话而已,没有要和她作对的意思。” “公主!在进殿前你听见那对皇室夫妇提起的凯美了吗?她与你一样是王妃,深得法老的喜爱,但是不久前,她无端被害,这已经是第八个惨遭毒手的妃子,大家都在传,是妮菲塔丽皇后杀了她们!” “怎么可能?”昔拉十指轻颤,好像直到这以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样平易近人的皇后……” “公主,你清醒一下!后宫里女人之间的争斗从来都不逊色于凶险的朝堂!这里不是阿希雷姆王统治的推罗,没人再将你视为掌上明珠那般保护!”埃莉萨盯着她,振振有词地强调,“你已经踏进一个杀机重重的战场!就算不屑争夺拉美西斯法老的宠爱,但是,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吗?” 一个趔趄跌坐在椅子上,昔拉环抱颤抖的身子,吓得六神无主:“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 埃莉萨长长叹息一声,扶住她的双肩帮助她镇静,“冷静,公主,我这就去找大家商量补救的办法。” 昔拉搭上她搁在自己右肩的手,仰脸看着埃莉萨,一副“万事全都仰仗你了”的殷切表情:“多加小心,你快去快回!” 埃莉萨点点头,带着昔拉的信任出门离去,挥手送她的身影消失后,眼角余光斜向背后的纸莎草石柱:“别躲了,刚才在宴会上站了一晚,出来喝杯酒吧。” 沉不住气的哈纳特率先跳出来拆穿她的真面目:“又故技重施欺骗别人!你绝不可能不知道大皇后是在试探你的态度!” “序幕不是我拉开的,决定权也不在我的手上,”走回房间落座,为自己斟上一小杯饮料, “哈纳特大人,为什么你的仗义执言每次都指向被迫做出应对措施的一方?对我有偏见吗?” “你果然察觉了!竟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附和一句?害得大家整夜为你提心吊胆!”选择性地无视后半句,哈纳特再次指责。 端起杯子小啜了一口果汁,昔拉笑而不语,乌诺慢慢走进房间,道破她与妮菲塔丽的心思:“因为公主认为妮菲塔丽殿下想要测试的是智商而非立场,她希望皇后能把自己当成一个傻瓜来对待。” 哈纳特惊愕地看向乌诺,推罗公主抬头瞥向他,慢条斯理地笑道:“给你一个忠告,哈纳特大人,不要随意向人展现你善解人意的机智,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招惹上不知道谁的戒备心,不管你是否对主人言听计从。” 晚宴上的纯真模样完全消失了,哈纳特被她的逗弄激怒,咬牙切齿地愤愤回道:“大皇后是一位聪明的女人,你那副天真无害的外表欺瞒不了她多久!” “是法老命令你们来这里的吗?”话锋一转,昔拉结束了关于晚宴事件的讨论。 “是的,王担心您不适应新的生活环境。”顿了一下,乌诺突然发问,“您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我们向妮菲塔丽皇后禀报实情。” “临别时,你们尊贵无比的王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这让我做出他不会插手的判断,而作为忠实的仆人,两位当然得配合满足这种无聊的恶趣味。” “大胆!竟敢诋毁法老!即使你是王妃也不可原谅!”听见她对王的诋毁,哈纳特气得跳脚,双颊涨至通红。 相比之下乌诺则冷静很多,推罗公主冒犯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陛下对这些言行全不在意。就像王在悄悄观察她一样,昔拉同样注意着王的一举一动,她渐渐掌握了一个尺度,比如,自信刚才这番话即使传到王的耳朵里他也不会为此惩罚她。 “王很关心您。”他用真诚的口吻解释,“至少,现在在他眼里,您是特别的存在。” “特别到还在船上时便迫不及待地与其他女人秀恩爱给我看?” 这句反问听起来像是带着一丝酸涩的醋意,乌诺微笑:“他不喜欢用强迫的手段让女人屈服,他心知肚明,目前的您还没有做好成为法老妃子的准备。” “对一个坐拥无数美女的男人,我永远都无法做好准备。” 话一出口,昔拉立刻感到有些后悔,不知为什么,面对这位近卫军长官真诚的眼睛,她时常一个不小心就忘了要披上重要的伪装。 “他是法老,埃及帝国的强大统治者,无论是外国的国王们还是埃及境内的高官贵族,都争先恐后地进献女人入宫,为了讨得他的欢心,这些人甚至会牺牲自己家族的年轻女性,而王……他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洗得漂亮!让她这个被外国国王送来牺牲的年轻女性还真不好意思把所有过错都归咎到“被动”接受礼物的埃及王身上。 “相信我,公主,王会为了挚爱的人拒绝那些‘无数美女’,”乌诺的眸光蓦地黯淡,“或许您无法理解,但至少……我希望您知道,他比谁都希望能尽快遇上那个阻止他的人。” “你在委婉地告诉我拉美西斯没有真心喜欢的人?”托腮扬了一下眉,“包括妮菲塔丽皇后?” 看着乌诺像是在默认的笑脸,昔拉有一种想拿手指使劲戳他脑袋的冲动。 你特么逗我呢?顶着那张淳朴敦厚的脸,拿这话欺骗过多少无知少女了?就算阿塔玛斯嘴巴里那个没有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塞克梅特跑路了,拉美西斯城里壮观的妮菲塔丽雕像是拿泡沫造的吗?在她记忆中的未来,王后谷里最美丽的坟墓屹立在尼罗河西岸数千年,向世间众人骄傲地宣召主人与拉美西斯的爱情童话,那是独属于妮菲塔丽的荣耀。正是这份感情打动了无数少女的芳心,深信着若非这位王后短命早逝,法老一定会与她相濡以沫到最后。 “公主,时间会证明一切。”看出昔拉并不相信他的陈述,乌诺也不急于证明,他拉过躬身哈纳特告退。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昔拉坐在桌前发愣,说来奇怪,“未来世界”通常都是以模糊的画面偶尔闪过眼前,唯有关于拉美西斯的事相对比较清晰地留在了脑海里,虽然暂时想不明白这意味什么,但难免引她猜测自己的过去会不会与埃及有关?事实上,这才是她选择嫁到此地的真正原因。 倦意袭来,伸了个懒腰脱鞋上床,寻找线索需要清醒的头脑和充足的体力,规律作息是健康的保障,希望今晚不要再听见那个半夜吵醒她的女人声音。 第31章 密报 拉美西斯走进寝宫,女官们拉下帷幔退出房间,妮菲塔丽取下头冠,浓密的乌黑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换上一件透明长裙,饱满挺立的胸部若隐若现,踮起脚亲吻丈夫的双唇,期待着被他的爱情征服。 没有让她等待太久,拉美西斯抱起妻子,温柔地将她放置在软褥上。 妮菲塔丽躺在他的臂弯,唇角泛出幸福的浅笑,他们是如此熟悉彼此,唯有拉美西斯才能点燃她内心那份难抑的感情,而也只有她,才能碰触到他火热的灵魂。 “谋杀凯美的人非常狡诈,我们至今仍然毫无头绪。”稍微休息后,妮菲塔丽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 拉美西斯扬唇一笑,他已看过详细报告,没有凶器,没有目击者,就连唯一的线索--凯美的尸体,竟然也没有一点儿痕迹,连细微伤口都找不到,凶手确实做得堪称干净利落。 “放心,我会设法证实你的清白。” “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妮菲塔丽,是你陪我走到现在,我了解你。” 把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不再说话,他与她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也无可取代。 “晚宴如何?”轻抚妮菲塔丽散发着清香的头发,拉美西斯用平淡的口吻突然问起,“我未来的王妃是个怎样的女人?” 妮菲塔丽半撑起身子,把晚宴上发生的一切叙述了一遍。 “她要么是一个不懂世故的天真女孩,像尼罗河上盛放的白莲;要么……”说到一半,她迟疑着住了口,似乎担心引起倾听者的不快。 拉美西斯闭上眼睛,他清楚妮菲塔丽在怀疑什么,她是一个谨慎的人,不会因为一次试探就轻易做出判断,而她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个推罗公主可不是什么纯白的百合花1。 “王……”妮菲塔丽轻轻唤了一声。 “虽然现在还是个孩子,未来却值得期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拉美西斯翻身下床,拿起旁边的缠腰布穿上,“你先休息,我还要处理堆积的公务。” 他就像拥有用之不竭的充沛精力,永远不肯陪伴她停留片刻…… 妮菲塔丽沮丧地闭上眼睛,紧紧环拥还留着拉美西斯味道的身体,在对他气息的回味中慢慢入睡。 乌诺也回到了他的住处--距离王宫不远的,像是平民居住的简朴小屋。这是拉美西斯为方便召他入宫安排的临时住所,原本分配下来的是一座带有漂亮庭院和莲花水池的别墅,不过他在孟菲斯已经拥有一处宅邸,于是主动提出让给另一位军官居住,这位同僚即将与妻子迎来第六个孩子的降生。 进屋躺上床,他讨厌睡觉,一旦闭上双眼就会迎来令人厌恶的黑暗。然而讽刺的是,他因为心脏不会跳动根本不能算活着的人类,却仍保持着进食睡眠等与普通常人无异的生理需求。 强迫自己入睡,感觉还没休息多久,屋外“轰”地传来大门倒塌声,睁开眼,随着急促的脚步越来越接近,他眉宇间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乌诺!乌诺!!乌诺!!!”一名身穿皮甲的军人粗鲁地踢开卧室房门。 “这是你第十六次踢坏我家大门!”坐起身,捂着前额瞥向莽撞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你就不能用比如敲门之类的正常方式叫醒我?萨卡拉!” 与乌诺一样,这个名叫萨卡拉的男人深受拉美西斯的器重,在直属法老的常备军--塞特军团里担任要职。自塞提时代开始,以战神塞特命名的这支部队便因骁勇善战而闻名,它跟随法老数次征战亚洲,立下不少赫赫战功。如今,萨卡拉作为它的指挥官之一被委以重任,驻守在阿穆尔鲁2附近监视赫梯人的动向。 由于常年在外承受日光暴晒,他的肤色相对普通的埃及人更加深一些,与乌诺的沉稳不同,他性情急躁,充满活力。 “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了!哪个小偷胆敢光顾近卫军官的家?你反锁着门干嘛?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萨卡拉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没有一点歉疚的意思。 “给我适可而止。”乌诺指了一下腹部的八块肌肉,“看见这个了吗?我大概是第一个因为修理自家大门而练出腹肌的军人。” “所以我不是叫你不要锁门吗?”萨卡拉不松口地反驳,在接收到乌诺横过来的冰冷视线后,他赶紧转移了话题,“别纠结这些小事了,我有重要的情报。” “那你赶紧进宫去觐见法老。” 下了逐客令,乌诺转身躺倒想要接着睡一会儿,却被萨卡拉一把掀开薄被。 “哈图西利最近准备迎娶一名银发女子。” “你就为这个匆匆忙忙从阿穆尔鲁赶回来?”被骚扰得无法入睡的乌诺无奈起床着装,“这几年除了是因为年龄缘故而头发花白的老者,他一见银发女人就往自己行宫领,算什么重要情报?” “起初我也没怎么在意,只不过这一次,据说赫梯皇帝穆瓦塔尔大为震怒,命令哈图西利立刻除掉她!” 乌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沉下眼看向萨卡拉:“你的意思是……哈图西利要迎娶的极可能……” “我不确定,”萨卡拉摇了摇头,“我负责哈图沙什的情报工作多年,哈图西利带回宫的每一个银发女人我们都能很快查出她的身份,但这一个,他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我们的探子打听不出任何消息,只知道在哈图西利进宫后,他的皇帝王兄不仅平息了愤怒,还听凭他调动军队驻守,严防外人接近。” “你没法决定是否向王如实禀报,因此跑来寻求我的意见?” “我不知道还能去找谁商量,几乎所有的埃及人都憎恨她。”萨卡拉脸上露出与本性极不相符的忧虑,“尽管王在大家面前表现出已把她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可我不确定,倘若如实禀报,他会不会为了一个猜测不顾一切地进攻赫梯,我……无法预料后果。” “既然所有的埃及人都憎恨她,那么,即使她真的身在赫梯,禀报王,带她回埃及又怎样?再一次引发民众对王的不满?” “我忘不了她,”萨卡拉的目光逐渐变得茫然,“她在最后一刻的冷笑,以及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那是曾经豁出性命与我们并肩作战的人啊,我们最重要的女神……她最终选择了赫梯和哈图西利。” “我很懊恼那个时候不在你们身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但是萨卡拉你听着,”乌诺穿好衣服,转身正面站立在朋友跟前,用严肃而坚定的语气说到,“我相信她,如同相信玛阿特女神的公正。她绝不会背叛埃及,就算持有这个信念的人只剩下我一个。” “你不会一个人。”萨卡拉抬起头,向他露出微笑,“来找你果然没错,我就喜欢被你这样振奋精神。” 一片哗然,萨卡拉暧昧的言辞惹来下属们的起哄。 “萨卡拉将军,你放过乌诺队长吧,同性结合会被诸神唾弃的!” 转向等候在门外的士兵们,萨卡拉横过去一个凶狠的目光,恼羞成怒地嚷了一句“滚蛋”,可惜完全制止不了这群人的放肆大笑。 “不过,我不赞成在事情查明前让王知道,”乌诺拍了拍萨卡拉的肩膀,对那些下级士兵的调侃视若无睹,“就像你顾虑的一样,王没有忘记她。” “你指即将成为我们王妃的推罗公主?大家都在议论,说法老亲自前去迎接是因为她有一头天生的漂亮白发。” “王对她产生了某种兴趣。” “因为发色?” “不仅如此。” 沮丧的神情一扫而空,萨卡拉跳起身,几个大步跨到门口:“我看看去。” 一把拉住他的护身符链子拽回身边,一字一顿地严正警告:“修好我的门,否则我卖掉房子去你家住。” “不行!”萨卡拉大叫起来,最近他迷上了一个来自克里特的性感女舞者,连这次回埃及也不忘带着她一起,他可不想被人打搅快乐的二人世界。 耳边传来低声窃笑,是他的士兵。 “给你们一个讨好两位高级军官的机会。”眼珠滴溜一转,突然转向他们大声宣布,“修好乌诺队长的门,否则就给我去边境守着努比亚。” 这是公报私仇! 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不满的怒吼,刚要抗议,他们狡猾的长官却跳上马车,以最快的速度扬长而去。 第32章 剧团 经过一番苦苦哀求,昔拉终于获得出宫准许,在哈纳特的陪同下,去港口送推罗使节团启程回国。 挥舞手臂向族人告别,船队刚一消失哈纳特便急不可待地催促:“公主,你该回宫了。” “别紧张,我不会跳下尼罗河逃走的。”昔拉温言应了一句,可惜不仅没有卸去哈纳特的防备,反而令他更加烦躁。 “公主,你不是应该沉浸在离别的惆怅和哀伤中吗?”哈纳特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她。 略带稚嫩的脸蛋上,离宫前那副依依不舍的可怜神情已经完全不见了!说什么送行?她根本就是想借口上街玩耍! “是的,我感觉无比痛苦。”昔拉捂住心脏,一副悲伤过度的虚弱模样,趔趄着朝集市方向走了几步,“所以得找些乐趣扫除心理阴霾,比如,参观你们宏伟的首都。” 果然如此,哈纳特急忙张开双臂挡住她的去路:“公主!请容我提醒你!如果你在宫外发生什么事……” “那么你就得担负起全部责任,我没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昔拉绕过哈纳特的封锁继续往前走,“打起精神来注意警戒,哈纳特大人,我的人身安全都仰仗您了。” 可恶!根本就是以戏弄他为乐! 哈纳特双拳紧握,对着推罗公主纤瘦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他发誓,回去后会立刻向法老递交调职书,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 无视背后不断传来的怒气,昔拉好奇地东看西瞧,埃及都城的繁华远胜旅行商人们的描述,突然,距离她十几步外的地方传来此起彼伏的高声喝彩。 放眼望去,那是一个临时搭建的露天舞台,剧团成员的倾情演出赢得了大量的观众,人们聚集四周,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不顾随行卫士阻止,昔拉利用身材瘦小的优势钻到人群最前面,微微仰起头,舞台正中,黑发女子傲然挺立,一袭款式飘逸的亚麻白裙衬出她神圣庄严的高贵气质。 “埃及士兵们为了你,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拉美西斯为了你,不惜与塞提法老决裂,还不够吗?这些还不足以弥补吗?你也曾经帮助过那些埃及士兵……” 刺耳的大笑打断她的叙述,这尖锐的声音来自一名头戴银色假发的女子,她化着浓妆,半透明的紧身裙恰到好处地勾勒了身段的性感,尽管长得很美,但浑身散发的妖异气息令人不由得退避三舍,心生厌恶。 片刻之后,银发女子停止嘲笑,用轻蔑的语气讥讽女主角的天真无知:“你以为我做那些事是为了帮助他们?你错了,我是为了让他们向我低下卑贱的头颅,你看,那些愚昧的士兵们奉我为自己的信仰,愿意为我付出性命,就像拉美西斯那个蠢笨的男人一样。为了我发动内战吗?真是疯狂呢。若赫梯趁着此时内乱发动进攻……姐姐,你猜,你所挚爱的埃及会怎样?” “你疯了,简直丧心病狂!我会阻止你,我一定会阻止你!”黑发少女严厉驳斥,她的双瞳闪闪发光,瞬间化身为真理女神玛阿特最坚定的追随者,誓言绝不让阴谋者得逞,动摇半分这拉美西斯家族辛苦建立起来的稳定秩序。 “阻止我?你凭什么?拉美西斯的心在我的身上,军队兵士也与我站在一起,你要拿什么阻止我?靠那些老朽不堪的祭司大臣还是软弱无能的平民百姓?” 银发少女毫不留情地挖苦她的敌人,昔拉低垂眼睑,一丝浅淡的冷笑从唇边一直延伸至整个面部,跟随舞台上演员低沉的嗓音,缓缓吟念接下来的台词。 “堵塞至尼罗河断流的堆积如山的尸体,被埃及人的血液渲染成绯红的河水,就是现在,塞克梅特的灭世传说即将揭开新的篇章,经由那些哀嚎的幸存者之口流传在尼罗河畔,直到河水干涸的末日来临。” 人群里响起愤怒的咆哮,甚至有人因压抑不住熊熊燃烧的怒火,将手中珍贵的商品朝舞台上的银发女子掷去,场面险些失控,黑发女子赶紧戴上牝狮面具,仿佛从天而降的塞克梅特,双手持剑战胜了这个可怕的恶魔。 “从埃及滚出去,”她抬起手臂指向荒芜的沙漠,声色俱厉地高声宣告,俨然一副正义使者的架势,“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拉美西斯!伤害埃及!” 台下爆发雷鸣般的掌声,人们高呼战争女□□字,感谢她对埃及的护佑。 “拿下他们!” 一声冰冷的喝令使昔拉从失神状态中清醒过来,回头望去,十来个手持刀刃的士兵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下迅速驱散人群,动作利落地包围舞台,将剧团成员一举擒获。 冷着脸走到这些人跟前,军官一脚踢翻被迫跪倒在地的剧团主人:“我警告过你,胆敢污蔑她名誉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我们只是说出事实!”男人抬起头,倔强地看向他,“阿努普队长,你们不能违逆民意!暴力永远无法使正义的灵魂屈服!” “你知道什么?”阿努普眼中喷射出骇人的火焰,“当她驰骋战场,为埃及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们这群懦夫在哪里!你们一无所知!一边享受她舍命换来的和平,一边却肆意张嘴诋毁!” “她背叛了埃及!背叛了法老!她是企图挑起战争的恶魔!”男人用颤抖的声音争辩,同时严正警告,“你不能杀我!阿努普队长!没有法官的审判,你执行私刑同样会受到严重处罚!” “你以为我在乎?”阿努普轻蔑地一扬唇,“我们宣誓维护她的名誉,从不因此畏惧死亡!” 果然生活才是最精彩的戏剧…… 人群几乎散去,只剩昔拉还津津有味地看着,哈纳特走到她身边再次催促:“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斜向哈纳特,这家伙平时丰富多彩的表情此刻全部消失无踪,只剩下一脸木然。 “告诉我,这到底是出什么好戏,竟然引来军队,连巡城卫士也不敢插手。”她微笑,“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站在这里从头看到尾,然后去询问那些士兵。” “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沉默了一会儿,哈纳特终于妥协,他的目光飘向舞台上瑟瑟发抖的银发女人冷冷说道,“那个企图挑起战争毁灭埃及的恶魔,她的名字叫做林晨心。” 第33章 双生花 略微惊讶地一扬眉,“林晨心”显然不是一个埃及人的名字,也不属于附近任何一片土地。 “那件事发生在法老继任前,”哈纳特沉着声音娓娓讲叙,“当时先王塞提有两个儿子,大王子谢纳以及拉美西斯陛下,两位预备继承人为了皇储的位置使尽浑身解数,就在争夺战越演越烈的时候,塞克梅特女神突然降临埃及。” 认真地观察哈纳特,他凝望黑发女子扮演的角色,眼睛里呈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 “太阳神的女儿,我们的夜心小姐长得极美,长长的头发好像乌木一样漆黑,明亮的眼睛如同天幕闪耀的星辰,白嫩的肌肤比新鲜的羊奶更加细滑,仿佛一阵微风,她悄然无息地潜入王宫剿灭暗杀者,拯救了伟大的法老塞提。” 哈纳特跌入记忆,时间倒退回那个盛夏,透过舞台上的演员,他似乎又看见了伫立在试炼之地的黑发少女。她是如此地安静,宛若孔斯1照耀下的黑夜,若非亲眼目睹到神庙里不可思议的场景,没有任何人会将这名女子与一个驯服雄狮的战士联系在一起。 强撑一身被猛兽袭击的严重撕咬伤,女孩走到拉美西斯跟前,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向他献上手中象征胜利的神器。 “高贵的王子,请允许我成为您的利牙,我将我的荣誉连同生命一并奉上,为了您取得最辉煌的胜利。” 她向他宣示效忠,由此奠定拉美西斯不可动摇的权力神授的地位,那一刻,所有的人都站起身,他们高呼拉之女的名字,震天呐喊甚至撼动了法老们修建的百年神殿。 眼中没有丝毫骄傲,黑色头发的异族少女抬头转向看台,唇边笑意如层层涟漪接踵泛去,一股炽烈的热力拂面而至,怔怔地看着她,第一次知道,一个黑夜般静谧的人同时也能灿若骄阳。 林夜心…… 稚嫩的脸蛋绽开犹如花朵的笑颜,年幼的哈纳特默默将这名字刻印在心里,那令人心潮澎湃的一幕是他无趣童年的重要回忆,纵使现在长大成人,但少女英勇的身影依然清晰如故。 见他久不作声,昔拉笑着出言戏弄:“哈纳特的躯壳你好,请问哈纳特的灵魂还在你家吗?” 不理会她的揶揄,哈纳特自豪地扬起嘴角:“夜心小姐在真理之殿拔出女神的利器,她战胜镇守在那里的守护兽,顺利通过试炼继承塞克梅特的称号。王疯狂地爱着她,为让她答应求婚,当众许下一生只娶她一人的誓言。大家都认为她会嫁给陛下,连妮菲塔丽皇后也主动出让摄政王未婚妻之位,尊她为南北两地的未来女主人,是的……夜心小姐,她当之无愧。” “可是迈锡尼王子告诉我,拉美西斯疯狂爱上的是一个银发女人。”昔拉抬起手臂,指向头戴银色假发的女子,“是她吗?林晨心。” 瞟向艺者扮演的那个角色,哈纳特柔和的神色完全变了,他的目光逐渐凶狠,如同看着一个仇敌。 “夜心小姐在一次暗杀事件中失去踪影,陛下翻遍了埃及的每寸泥土,甚至不顾危险潜入敌国赫梯的领地--卡叠什,就在那里,他遇见了把一切都毁了的那个女人,夜心小姐的孪生妹妹林晨心。再次回到埃及的夜心小姐被人陷害,指控她毒害当时还是女祭司的妮菲塔丽皇后,就在她忙着追查真凶分-身不暇时,林晨心,那女人便趁机利用与姐姐一模一样的容貌迷惑了王。夜心小姐对此全无察觉,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无比信任自己这个亲生妹妹,先是悄悄传授林晨心冶炼术,锻造比铁器更加精良的合金,后来又教给她战胜赫梯军队的方法,助她一步一步登上金字塔的顶层。”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你们法老用情不专,被妹妹撬了姐姐墙角的悲伤故事?”昔拉简明扼要地概括。 “你不了解那女人的手段!她擅长迷惑男人,赫梯的哈图西利王子也被她俘虏,直到现在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哈纳特悻悻瞪了昔拉一眼,出声为拉美西斯辩护,“她用柔弱无害的外表引得一众人对她呵护备至,表面上似乎打算取代夜心小姐的地位,实际里暗地勾结赫梯,策划内乱,丧心病狂地妄图毁灭我埃及,幸好王及时醒悟,识破她狠毒的本质,最终阻止了这场阴谋。夜心小姐顾念亲情,拼命恳求塞提法老饶恕唯一的妹妹。先王宽宏,答应了夜心小姐的请求,留下林晨心的性命,赐给她公主的身份远嫁赫梯。” 昔拉转头咳了一下,掩饰险些没忍住的笑声。 她清楚地记得阿塔玛斯曾经说过,拉美西斯为了寻找消失的林晨心率军攻打卡叠什,这也算及时醒悟?欺负她念书少不懂“醒悟”一词的意思吗? 谈及林晨心,哈纳特沉浸于极度愤怒的情绪,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的恐怖模样,咬牙切齿地继续讲叙。 “然而她的行为令人发指!直到最后,那个恶魔还是辜负了夜心小姐,在出嫁途中一走了之,想要藉此引发埃及与赫梯的战争。可怜的夜心小姐,她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头上,觉得无脸面对大家,带着王的爱情以及对埃及的留恋,毫无预兆地从孟菲斯的王宫消失。陛下非常后悔,他修建了许多宫殿庙宇,把自己的名字刻满这些建筑,希望夜心小姐看见后能回到他身边。” 昔拉露出疑惑的表情,这……后半部分与阿塔玛斯描述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夜心小姐真傻,我们一直是支持她的啊,她做了那么多,我们又怎会因另外一个人的过错指责她。”哈纳特长叹了一口气,悲伤使他的脸色平缓了一些,“九年了,始终找不到夜心小姐的下落,为了纪念她的功绩,有人将那段往事编排成了戏剧上演,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 第34章 解围 “那么,”昔拉的手改指向正在缓缓抽剑的男人,“那些一定是属于还没有及时醒悟的。” “阿努普,塞特军团的弓兵队队长,”顺着昔拉手指的方向瞥去,哈纳特的目光里充满厌恶,“一群被林晨心欺骗的蠢货,到现在还不知反省!当年为了那恶魔违抗王命,险些引起国内动荡,真不明白塞提陛下为什么不狠狠惩罚他们!这些人就应该永远守在国境线上,不配回到王都!” “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气势十足,”一把拉住欲迈步离开的哈纳特往前推,“身为官员,你有责任帮助拉美西斯法老维护国家秩序,拯救受到欺压的无辜百姓。” 哈纳特定住脚步,拼命往后退:“住手,这群人都是疯子!除了法老没人能阻止他们!” 停止推他的动作,昔拉露出微笑:“于是你这个宫廷书记官抱怨了足够让三流作者拖上整整一章内容的牢骚,最后却没有勇气去挺身支持那些敢于大声说出真相的平民百姓。” 纵然知道昔拉在用激将法,哈纳特的双颊还是涨得通红,被讽刺成这样他一万个不甘心! “阿努普队长……停……停下,你不能伤害他们!”哈纳特硬着头皮走上前,开口阻止暴行。 阿努普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冷冷盯着他:“哈纳特,离开这里,你是尼泰丽女官唯一的宝贝孙子,我不想与你发生冲突。” 原本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哈纳特,在听到对方提起祖母的名字后,突然忘记惧怕提高声音:“闭嘴!不要提她!她是家族的耻辱!” “离开这里。”阿努普简短地重复了一遍,看样子似乎并不愿意与他交谈。 “清醒一点吧!谁都知道那女人是叛徒,只有你们还不肯面对现实!她欺骗了法老,使埃及一度陷入危机,她害得夜心小姐伤心离开,令我们失去神祗的庇护,这些人说出真相有什么错!你这是以权谋私!究竟要维护那个恶魔到什么时候!”愤怒的哈纳特豁了出去一吐为快。 “我维护的是律法。”面对他的指责,阿努普冷着脸不为所动,“先王塞提曾下令禁止议论此事,我执行他的命令,你却因为内心的憎恨阻止我,是谁以权谋私?” 哈纳特一时无言以对。 林晨心和林夜心相继消失后,塞提法老确实命令过,不得再以任何形式提起那对孪生姐妹,为了儿子拉美西斯,他努力消除两人残留的痕迹。 “你……真的是文官吧?”就在哈纳特束手无策之际,耳边传来昔拉的感慨,“居然被武将教训得哑口无言,因为太年轻了吗?” 回头望去,比他更年轻的推罗公主翘起大拇指向后指去,示意他退后。 昔拉带着微笑踏上舞台,向面前的军人们点头致意,“阿努普队长,请您下令释放这些人,安排这出戏剧的人是我,他们是无罪的。” 目光落在昔拉长及腰际的柔顺白发上,阿努普略感惊讶地皱起眉:“你是……推罗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认识她? 转头朝台下的哈纳特投去疑惑的目光,那个还在闹别扭的家伙移开视线不耐烦地嘟嚷:“王即将迎娶的推罗公主有一头白发,全埃及的人都知道。” “那便好办多了,”昔拉笑得更加灿烂,她弯腰捡起代表牝狮女神的面具向后扔去,“噗通”一声,面具掉进运河缓缓下沉,“阿努普队长,原谅我来到埃及的时间尚短,我不知道把自己的故事编译成戏剧给法老看是一件违反律法的事,我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让陛下更加了解我。” 瞥了一眼恢复平静的水面,犯罪证据大概已落入河底。 “公主,就算你即将成为我们的王妃,做伪证同样会受到惩罚。”阿努普迸出冷笑,怎么可能让她就这样蒙混过去。 “你在指责我撒谎吗?”来到抖瑟不已的演员身旁,昔拉取下她银白的假发套对比自己的发色,“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她扮演的角色确实是我呢。” 眸色一沉,阿努普严正警告:“公主,你这是袒护罪犯。” “我在给您台阶下,队长,”将假发丢还给原来的主人,昔拉毫不畏惧地走近他,低声说道,“我是推罗的公主,法老拉美西斯的妃子,地位远在你之上的王室成员。你应该很清楚,为所欲为是贵族的权利,而我很体贴地并没有强制你放人。” 阿努普握紧双拳,眼前这名年轻女孩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弱小。 “您准备把我的人扣押到什么时候?”见他久不说话,昔拉加重语气,“另外,建议你看看大家的表情,你想要袒护的那个人,她因为你的鲁莽,招致民众更深的憎恨和反感,又或者,这就是你的真实目的?” 良久,阿努普终于下令士兵放开犯人。 “谨遵您的命令,公主,祝您此举能够成功引起法老的侧目。”阿努普生硬地回了一句,敷衍般地行了一礼,旋身离开。 注视他的背影消失,昔拉长吁一口气,随即又看向还匍匐在地上发抖的剧团众人:“还跪着干嘛?收拾一下赶紧上路。” 台下响起一声口哨,一名身穿皮甲,颈脖戴着一条金蝇挂坠的男人望向台上的昔拉:“你扔了别人演戏用的道具,他们在等待你的赔偿,公主。” “萨卡拉,不要对公主无礼。”站在他旁边的乌诺轻声提醒。 “不……不是的,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听到萨卡拉的调侃,剧团主人仰起脸慌忙分辨,对上昔拉温和的眼睛,他再一次恭敬地低下头,“非常感谢您,公主,我们会铭记您的恩情。” “感谢那位为你们挺身而出的书记官,是他把我牵连了进来。” 遵从昔拉地吩咐,剧团主人又转向差不多被人遗忘的哈纳特,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我什么都没做,不用了。” 第35章 内情1 “你能做的有很多,”昔拉跳下舞台走到他面前,“代替我赔了那个牝狮面具,从手感判断,应该是涂了金漆的青铜,能换不少麦子呢。” “那个是您扔掉的!” “如果不是你去挑衅那位冷面军官,我又怎会为了给你解围被迫扔掉它?” 什么被迫?鬼扯! 哈纳特隐忍愤怒,尽可能使用比较平缓的声调:“别忘了我去挑衅是因为您的唆摆!” “谁知道你会真的去?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您也会说自己是王室成员,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书记官。” “你记得真是太好了,”昔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所以不要违抗我。” “公主,如果你一开始就以王室成员的身份命令阿努普放人,便根本没必要扔掉那个面具!” “哪有一上场立刻出杀手锏的?先让自己处于不利状态,再以隐藏优势绝地反击,这样剧情才能跌宕起伏精彩纷呈。”昔拉一本正经地回答。 哈纳特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这女人完全把自己当成剧团演员了吗?另外……那个盯着他的好像在说“弱爆了”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萌生的一点好感瞬间消失,银色头发的人……果然最讨厌了! 乌诺耐心地等待昔拉与哈纳特的对话结束,然后恭敬地走上前行礼:“公主,请允许我送您回宫,只身在外非常危险。” “等等乌诺,”萨卡拉横过一只手臂挡在乌诺与昔拉之间,“护送的工作交给我,反正我得进宫去面见法老。” 瞄了他一眼,乌诺淡然回道:“在见法老之前,你应该先去看好阿努普,他性格固执,很可能半路跑回来找那些剧团的人麻烦。” 左手叉腰,萨卡拉烦恼地直抓头发:“死脑筋的家伙,告诉他多少次别乱来,还像头野公牛似的冲动。” “他是一名勇猛的战士,不管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都无所畏惧。而你身为他的长官,却没有对这种特质尽到引导责任。”乌诺语气平淡地责备。 “能引导他的人只有晨心小姐,”萨卡拉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知道的。” “那女人……为什么到现在你们还要维护她!”哈纳特猛地提高声音,怒吼着打断两人。 乌诺没有因小书记官的无礼动怒,反而露出温和的浅笑:“她是唯一一个令我们心悦诚服的女人,你的祖母不是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过你吗?” “我说了不要提起她!她背叛了女神,背叛了埃及的信仰,我绝不会原谅她!”哈纳特冷淡地转过身,“乌诺队长,萨卡拉大人,很高兴你们愿意护送公主回宫,没有比你们更可靠的战士,那么我就把公主拜托给你们了,告辞。”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看着气冲冲离去的哈纳特,昔拉低头轻笑,“竟然对一个横刀夺爱的女人心悦诚服,简直罔顾伦理道德。” 乌诺与萨卡拉对视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因某种顾虑而缄默不语。 “不管多么特别的女人,法老的挚爱大概永远都是下一个。”瞥向乌诺,昔拉调侃起他昨晚那番推心置腹的谈话。 “别听哈纳特那小东西胡说八道!”实在听不下去昔拉委婉的讽刺,萨卡拉忍不住率先开口,“王不是喜新厌旧的男人。” “你想告诉我法老发誓只迎娶林夜心一人是形势所逼而非真爱?”在昔拉弯起的嘴角边,嘲讽意味更加浓厚。 “那是晨心小姐,”乌诺微一扬唇,一字一顿地说道,“在真理之殿通过试炼,得到塞克梅特称号的人不是林夜心,而是晨心小姐。” “啊?”昔拉愣了愣,随即想起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对了,哈纳特说她们两个是孪生姐妹,拥有一模一样的容貌,难道……林晨心假扮成了林夜心,拉美西斯所爱的女人其实一直都是她?” “你很聪明,公主。相同的外貌并没有迷惑王的眼睛,他的心只为真正的爱人而悸动。”乌诺说着,斜了一眼萨卡拉,“和某人不同,当年因为和哈纳特一样认为王移情别恋,对晨心小姐满怀敌意,处处与她作对,即使她为了埃及倾尽心力。比如利用伊瑟王妃的下毒事件褫夺图雅皇太后的权力,帮助王稳固摄政地位;还比如使用漂亮战术击败人数占有绝对优势的赫梯军队,阻止了敌国侵犯;再比如把故乡的冶金法悉数教授,锻造出韧性和硬度都强于黑铁的青铜合金。” 萨卡拉狠瞪乌诺两眼:“行了,想报我名字直接说,不必刻意拿‘某人’来代称。” 虽然旁观两位高级军官相互吐槽能带来不少乐趣,不过出于对拉美西斯往事的好奇,昔拉果断制止争执:“一个问题,我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隐瞒身份?不爱拉美西斯吗?” “接下来的事你就不清楚了吧?那会儿陪在晨心小姐身边的可是本某人。”萨卡拉得意地凑到乌诺脸前,引来他一声苦笑,“当时有人追杀林夜心,晨心小姐这样做是为了代替姐姐应付暗杀者。与王相爱之后,她本打算坦诚相告,不知道哪个混蛋用妖术交换了她与林夜心的记忆,所以才造成现在民众对她的误解。” 记忆还能交换?这不科学……不过,竟然地中海里都有人鱼游上来了,妖术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存在。 “恢复记忆之后,虽然晨心小姐对王吐露了实情,不过那个使用妖术的混蛋女人抹去了她作为塞克梅特的证据,没人相信我们,大家都觉得那是王想要违背婚盟誓言摆脱林夜心的借口。”萨卡拉神情忧郁地长叹了一口气,“晨心小姐本人对恢复自己的荣誉也非常不热情,始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直到最后离开埃及。” 第36章 内情2 “这么说来她离开并不是因为被骂卑鄙、无耻、下贱、阴险、娼-妓、母猪……”昔拉掰起指头细数刚才围观人群高嚷的难听贬义词,“据说她的失踪险些引起埃及与赫梯的战争,我几乎要以为她是受了侮辱才逃婚报复。” “她的心态好得超出想象,”萨卡拉揉了揉太阳穴,“如果在意这些,以她和王的头脑,夺回属于自己的地位并非难事。” “那她到底为了什么离开?说来说去,我能想出的理由也只有她不爱拉美西斯,或者换个含蓄的说法,她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如果不爱王,又怎么会一次次地为了他涉险挑战死神?”沉浸进悲伤的回忆,萨卡拉无力地耷拉下脑袋,“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与赫梯人的决战结束后我们回到孟菲斯,进入王城前,陛下做出决定,在王位和晨心小姐之间,他选择舍弃帝国统治者的宝座。可是,还没等他禀报塞提法老,已经坐上卡纳克最高女祭司位置的林夜心,阿蒙大神官埃耶、陛下的哥哥谢纳王子,还有图雅皇太后,这几位重量人物联合起来诬陷晨心小姐是敌国内奸。” 萨卡拉扔出“重量人物”几个字时,带着明显的轻蔑味道…… 昔拉没有插嘴,她安静倾听,同时也观察着萨卡拉的表情,由此判断他的讲叙有多少真实性。 “当时的埃及分裂成两派,民众和神职人员无比愤怒,他们支持夜心小姐放弃姐妹亲情,坚决铲除祸患;而军队则完全不相信这个指控,要求拉美西斯陛下设法还给晨心小姐清白,宫廷要员们也为此争论不休。第一次审讯,图雅太后和谢纳王子步步紧逼,林夜心也展现了自己最柔弱的姿态博得不少同情,无奈之下,王只得说出晨心小姐才是塞克梅特的真相,并请求父亲给予三天时间证明她的身份。” 说到这里,萨卡拉突然沉默,停顿良久才接着讲叙。 “从一开始,王就没有打算用这三天时间准备证据,他集结各地亲信部队,策划强行营救。然而,最终审判的前一天,王宫里传出晨心小姐重病复发的消息,陛下不顾一切地冲进牢狱,却听到晨心小姐向林夜心宣告从未爱过他,回应他不过是为挑起内战削弱埃及国力,不管是深爱她的王还是信赖她的我们,都是实施这一计划的棋子。” 这一刻,精神旺盛的萨卡拉失去所有活力,昔拉有点后悔诱导他们说出内情,她最受不了别人要死要活的痛苦表情。 萨卡拉深吸一口气,似乎因为不愿沉浸在这段回忆中太久,加快语速概括剩余的事情发展。 “晨心小姐被判死刑,林夜心提出给予她埃及公主的身份嫁去赫梯,可以缓和两国矛盾。表面看来是恩赐,其实是一个陷阱,晨心小姐曾得罪过皇帝穆瓦塔尔,嫁到哈图沙什死路一条。但她执意要走,不惜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大家只得暂且放她离开。之后,王率军追赶送嫁队伍,我们追到赫里奥波里斯,最后一次听见她的歌声,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她就此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起初王像发了疯一般寻找她,我们以为他会一直找下去,但他不是普通男人,没法在这件事上随心所欲,全埃及的人都要求他早日生下子嗣,为了帝国的繁荣稳定。他与妮菲塔丽小姐结了婚,努力扮演一个合格丈夫的角色,停止寻找晨心小姐,摒弃忿恨并忘记她,把注意力放回皇后身上,让自己从消沉的负面情绪里挣脱以恢复正常生活,这花了他不少时间。” “时间是治愈伤痛最有效的良药。”昔拉又笑了起来。 “公主,王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交待完来龙去脉,萨卡拉朝她微微欠身,“另外,请您原谅哈纳特,他的祖母尼泰丽女官是晨心小姐的拥护者之一,直到最后都细心照料着她的起居,因此,哈纳特常遭到其他孩子的恶意嘲笑和孤立欺负,导致长大后个性有些别扭。” “你想说他针对我是出于厌恶林晨心的移情作用?”昔拉摆了摆手,“放心,我不会在意一个小男孩的泄愤。” 小男孩?萨卡拉打量娇小的推罗公主,据说她不久前刚满十五,哈纳特大了她整整一岁,而她的口气听起来反倒好像自己更加年长。 乌诺已习惯昔拉说话的方式和腔调,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态度恭敬地请她坐上战车:“公主,下一次出宫多带几名仆从在身边,王城有许多外国商人和定居者,我们不能保证已经清除所有的敌人。” 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她讨厌引人注目,且阿塔玛斯那句“内奸应该是你身边的推罗人”的告诫她可是一直牢牢记着,自然不希望被掌握行踪。 萨卡拉的双马战车速度惊人,没用多久就抵达目的地,昔拉远远地便望见交叉双臂站在台阶前等候的拉美西斯,扫了一眼他身边的哈纳特,那家伙肯定已详细报告经过。 看见拉美西斯,乌诺和萨卡拉赶紧下车行礼,拉美西斯挥退两人,径直来到昔拉跟前。 “打算演给我看的好戏排练得如何?” 果不其然……哈纳特这个活体监控器,迟早有一天拆了他。 “效果不佳,只收获了一片倒彩,我不得不放弃这个糟糕的主意。” “你没有编排戏剧的才华,”拉美西斯略带坏笑地凝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成为我的新娘吧。” 歪着头端详拉美西斯,猜测他此刻的表情是发自内心的体现,还是为掩饰真实所佩戴的面具? “不是每一颗心都强到……能够承受住无边的黑暗……当他们堕入痛苦和绝望……宁愿躲藏进自己编织的虚幻梦境……欺骗自己……也不愿选择面对残酷的现实……就像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埃及法老拉美西斯。” 耳边忽地响起墨多斯虚弱的声音,她有点同情眼前这个男人。一个强大帝国的继承人,一出生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为了一个女人他甘愿放弃这一切,然而,他的痴情没有得到回报,她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那种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是的,陛下,我会安分守己地等待仪式举行。” 突然失去与他抬杠的兴致,昔拉弯身鞠躬,面无表情地与拉美西斯擦肩而过,在他诧异的目光注视下,走向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