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种田之贫家女》 第1章 隔壁老田叔家的鸡一大早就打鸣了,张小碗从**翻身起来,在黑呼呼的房间里摸着满是补丁的棉衣穿上。 这件满是补丁的棉衣还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自己给自己补的,原本的那件东一块西一块全是破洞,她来到这个世间自知无望回去的三天后,她在跟着村里人去镇里赶场,在堆垃圾的地方寻了几块烂布头,在村里的河里洗了,这才把她冬天里唯一的一件算是外套的衣服给补好了。 而她这具身体的娘是三个孩子的娘,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还要每天忙着地里田里的农活,根本没空管这家身为大丫头片子的她。 不过,可能就算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张家太穷了,每天能把肚子吃个半饱都是大问题,现在缸里的糙米都见了底,就算用来熬稀的,也支撑不了两天。 张小碗叹了口气,看了那么多穿越小说,她这应该算是命苦的吧?家徒四壁不说,这家当家的男人也不是个能干的,身体还没怀着孕的媳妇好,在地里干活,干半天得歇半天。 这个时代不是张小碗知道的任何一个在有中国历史上看到过的时代,她穿来了一个月,在上次跟村里人去镇里赶场的时候才弄明白了这是大凤三年,现在的皇帝登基正好三年。 张小碗穿好棉衣,眼睛往坑上的方向瞄了瞄,坑上现在还有两个小孩在睡着,那是她这具身体的二北张小宝和三弟张小弟,张小碗在黑暗中呆呆看着那个方向良久,最终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 这家人太穷了,据她接收的这具身体的记忆所知,她先前都是饿死的,如果再不想点办法,等把那点糙米吃完后,可能这次不仅不仅她会饿死,她这两个便宜弟弟也熬不了几天。 来了一个月,张小碗知道这村里的人都不富裕,先前张阿福从张家奶奶那借了五筒糙米,这才让这个家喝了一个月的糙米粥,而等收粮的时节却还要两个月。 无论如何,也要先把这一个月先熬过去了再说,张小碗推开门,看着有了一点亮色的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回了屋,踮着脚在她家茅草屋的墙壁上取下了背篓,打算进山去找点东西。 尽管她一再小心,但取背篓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一点声音,然后她爹娘那间屋的帘子掀起了一个角,张小碗的娘探出了半个脸,“醒了啊?去洗个脸,先烧火,我等会来煮粥。” “娘……”张小碗把背篓背到身上,就着那点光看着自己那露出了脚趾头的鞋,“我听村口洪婶家虎娃子说,他哥在山上找到种果子可以吃,吃不死人的,我想进山找找。” 张小碗的娘,刘三娘听了怔了一会,想到家里实在没什么好吃的了,她看着大女儿那瘦得眼睛奇大的小巴掌脸,没再说什么,收回了身体,没说让她去也没说不让她去。 张小碗就当她同意了,背起了背篓出了屋。 走了一段路,她看了看自己家那在晨光中单薄的茅草屋,她不由又苦笑了起来,她前世过得好好的,赶上穿越大军,居然是来吃苦的,这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 不管如何,穿都穿了,只能靠自己活下去了,想太多也没用,现在她的肚子饿得她难受得很,天气又冷,她把能穿的都在身上穿着了还是冷得厉害,现在是又饿又冷,再不找点能吃的,她肯定会再饿死一回。 张小碗进山走了好几时辰,摘了半篓子蘑菇,并没有去找虎娃子他哥所说的能吃的果子。 大凤朝究竟是什么样的张小碗并不知道,但张小碗却知道她所处的这个梧桐村却是贫穷又愚昧,她昨天跟村里大婶去镇里赶场的时候发现有人摆蘑菇卖居然被人打了顿,说他把能吃死人的东西摆出来卖太没良心了,被打的也是个一看就穷得家里没米下锅的,脸色腊黄,抱着头被人打的时候急急地吼:“我是吃了的,吃不死人才拿出来卖的,你们试试,你们试试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人了……” 张小碗在一旁看着,看着那蘑菇就是一般的白蘑菇,怎么吃都是死不了人的,她有些不解,但也不敢说出这东西可吃的话来,光看现在周边人这群情振奋的样子,她要是说出来,就算她是个小孩,也有人能对她不客气。 张小碗在前世本就是个沉默谨慎的性子,再加上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还不到九岁,瘦得根本风一吹就能倒,明哲保身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说些对这里的人可能算来是“妖言惑众”的话。 赶场回来的路上,从村里大婶子这些人的谈话中得知了他们这里自来就有山上那种长得像茅房子的东西是吃不得的,一吃就能吃死人的说法,因为上代上传下来的,个个都遵守得很。 张小碗这才知道蘑菇在这里并不叫蘑菇,而是被通叫为像茅房子的东西,有人简称起来就叫茅房子。 大婶子们在路上一直都议论这个事情,梧桐不大,但也有五十来家住户,发生的任何一件小事都是大事,能被家家都传到,现在镇里出现这么一个居然拿茅房子出来卖的“蒙货”,对这些拿打来的兔子去镇上换几个铜板的大婶们来说就是天大的大事了。 这对她们来说是值得可以说道几个月的“大事”,对自穿到这里根本不知道饱肚子的张小碗来说也是天大的“大事”了,这让她明白她应该是饿不死了。 说是应该,而不是确定饿不死,是因为她也不太确定这东西会不会吃死人,毕竟她穿到这里的大凤朝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朝代,尽管这里的人都长得像华夏子民,跟她见过的中国人没两样,但谁知道其中有什么她完全不知情的变因。 虽然张小碗也猜测那些吃蘑菇的人是吃了毒蘑菇而死的,毕竟不是山上所有的蘑菇都可以吃的,但她还是觉得慎重起见的好,她是要拿来给家里人吃的,自己被毒死不要紧,张家一家老人的生死可不是她能决定的。 张小碗采了半篓子蘑菇,也就是茅房子回去,山上这种东西很多,可能因为都知道这东西能吃死人,反而遍地都是,张小碗摘能食用的蘑菇也没花太长时间,反倒是赶路耗了她大半天的时间。 她回来时,怕被人看到说闲话,用树叶把篓子的空隙挡了,上面也用扯来的青草盖住了,从外面看不出什么来,所以村里人看到她背着背篓也只以为她去扯猪草去了。 因为又饿又冷,张小碗捡了点茅房子就回来了,她根本无心去看山上还有多少没被当地人知道的东西,她只知道再不吃点什么,她这穿越来的命也快要保不住了。 一到家她就把背篓背到了半露天的小厨房,在灶里塞了把柴,烧上了水。 张家根本无油,吃什么都是没油水的,不过干饭一年都吃不了几顿的家里,有油才是稀奇事了。 洗好茅房子,水也开了,张小碗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择好的蘑菇放进了灶锅里,然后盖上盖,蹲下身体发呆地看着火。 她不知道以身试险结果如不如愿,其实穿来这么苦,要是被毒死了倒还算是好事,只可怜那跟在屁股后面的喊了她一个月“大姐”的小男孩,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蘑菇的香味很快就出来了,那种带着鲜气的香味让张小碗精神一振,这种时候也管不得会不会吃死人了,就算死,当个饱死鬼也不错,穿越一回也不能死得太凄惨不是。 张小碗苦中作乐地想着,拿起一个碗就盛了一碗,顾不得汤太烫,急急吹了两口就喝了一大口进了喉咙…… 蘑菇进嘴的那刻,不知是烫的,还是和前世一样味道的蘑菇汤的味道让张小碗太心酸,这让张小碗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接下的时间里,她一口一口蘑菇地吃着,眼泪一道一道地流着…… 这穿越来的日子,实在过得太苦了。前世尽管十岁之前是在农村住的,稍微有点苦,但还没到苦得吃不饱饭的程度,顶多是比城里的弟弟差点,后来回到城市,生活更是跟苦无关,就算不得父母疼爱,但该她的,他们一分也没少她,后来她搬出去一个人住,有知已好友几个,更是过得不亦乐乎…… 而现在,喝口热的,居然都是以身试毒得来的,张小碗穿越以来的惶恐和不安终得到了爆发,随着眼泪一道一道地流了出来。 第2章 “大姐,香,香……”七岁的张小宝扯着张小碗的衣襟,冻得流出来的鼻涕连吸了好几下,似乎先前闻到的香味还在他鼻子边,他不断地吞着口水,喉咙里发出的吞咽声和肚子发出的饥饿声交汇在一起,发出了能让人心酸的声音,这让张小碗的脸板得就像棺材那样难看。 她此时怀里抱着的二弟站在门口,四岁的张小弟已经哭得奄奄一息,抱着他姐的脖子,已经只会说,“大姐……” 张小碗一手尽力抱着他,另一手把张小宝的鼻涕掐掉,咬了咬牙,让酸涩的心变得冷酷了点,“再等等,爹娘回来了就吃。” 没有这对父母的允许,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把蘑菇喂到他们肚子里。 张小碗尽力抬脸看向那条能走人的小路,她不敢看这两孩子任何一人的脸,怕自己哭。 她不是懦弱的人,穿来的时候也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在社会里打滚了好几年,早就学会了铁石心肠,可饶是她再冷的心,看到两个小孩饿得凄惨的脸,身上那不能保太多温度的衣服,眼泪就跟不听话似的像要拼了命往外涌。 而她已经把所有能找到的布拼了起来给他们加了一件衣了,她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实在是太穷了。 甚至连这蘑菇能不能让他们吃,她也做不了主。 这种憋屈让她不得不忍耐着,怕一松懈,她这瘦小的身体也得跟着垮…… 等了一会,昏时从地里回来的张氏夫妻回来了,挺着大肚子的刘三娘挑着担子走在前方,而张家的当家男人张阿福扛着锄头慢慢地走在后面。 “娘……”张小碗放下张小弟,迎了过去,欲要接过她肩上的担子。 刘三娘别过她,把担子挑进了茅草屋里。 张小碗只得接过张阿福手中的锄头,张阿福朝大闺女看了一眼,没说话,让她把锄头接了过去。 “去坐着。”爹娘回来,两个孩子并不叫人,他们并不跟爹娘亲,张氏夫妻成天都在田地里忙,两个孩子都算是张小碗带大的,大多时候,他们也只听张小碗的话。 而事实上,在张小碗接收的记忆里,她跟她这两个弟弟都不太说话,平时也就那么几句话,大多都是训斥,但张小碗确实是很照顾他们的,饿死的那天晚上,她还把那半碗稀得找不到着米的水汤让给了最小的小弟张小弟喝了。 另外张小碗还发现,可能因为过度的营养不良,还有在冬天里被冻得过份,她这两个便宜弟弟明显行为语言都要比一般人慢一拍……放在现代里,这可能就是蠢笨,智力不高的表现。 要是他们再吃不饱,就算在童年里没饿死,以后日子也过不了多好,可能一生到头,都要饱饥受饿——就像他们的爹张阿福一样,说起来是老实巴交,实则是身体虚弱,反应慢,不能干农活,也做不出手艺活,没有什么出路。 说起来,死去的那个张小碗,可能也差不多智力不高,张小碗接收到的她的记忆没有太多,都是家里的一些最基本情况,连村里有几户人家她都不清楚,这还是张小碗后来到了这个世界才摸清楚的。 头几天,张小碗还以为是她跟这具身体有排异反应,不可能完全接收到她完整具体的记忆,过了段时间她才怀疑,不是这具身体没有完整具体的记忆,而是这个九岁的女孩,她脑海里就这么点可怜的记忆,她的智力注定她只看得到她眼里能看得到的。 张小弟现在就算四岁了,除了那声大姐,喊爹娘的时候都喊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可,他们的爹娘并不在乎这些,哪怕他四岁了都不太会喊人,可村里好几个人都是这样的,等大了喊熟了就好…… 张小碗的痛苦也莫过如此,她知道原因,可她现在也无能为力,因为她自己都吃不饱,连周边野菜都寻遍了也没找到多少的地方,贫瘠到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都会想象不能,现在,把她逼得连以身试毒的办法都用出来了。 “我午时吃了……”张小碗把灶锅端到了土桌上,面无表情地说,“现在过去一个半时辰了。” 说完,她坐到了板凳上,把走不太稳的张小弟抱在了怀里。 “大姐……”张小弟咬着嘴唇看着桌上冒着香味的蘑菇汤,尖尖,没有一点肉的脸冰得一片青黑,张小碗见了把他更往怀里抱了点,想把他暖热点。 她跟他们一样,在等着他们的生死。 张小碗的脚前,自张小碗端了铁锅过来,张小宝就已经蹲在了他大姐的脚边,死死地看着那冒着香味的锅一动不动,眼睛再也没挪过。 “吃吧。”在张小碗认为漫长得无边际的等待里,刘三娘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 很多年后,刘三娘算是寿终正寝在她的二儿二女身边,临终之前,这个吃苦吃了半辈子的女人抱着她的大女儿的手老泪纵横,“那个时候,我只能想着要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我们一家不要在这人间受罪了,那个时候苦啊,闺女,咱们家那个时候苦得啊,你娘我这心里现在想起来都疼。” 而当时的张小碗听到了这么一句,她抱着张小弟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然后她把几个碗分开,正要拿起木勺的时候,刘三娘拿过她手中的勺,说了句:“我来……” 她盛了一碗,先放到了张阿福面前,因劳苦而憔悴的脸上一片死灰,“当家的,你辛苦了,你先吃……” 说着又盛了一碗,放在了她的面前,然后是姐弟三碗…… “我跟你爹先吃,吃完了……你们再……吃……”刘三娘说完这句,眼睛里却掉出了泪,落在了她那被冻得紫灰的唇上。 张小碗呆了,她知道了刘三娘刚先说的那句“吃吧”不是信她,而是她想……大家一起死。 他们家,已经到了连特别能忍受痛苦的古代妇人都忍受不了的地步了? 莫名的,张小碗的眼泪再也没忍住,跟着一起掉了下来。 “吃吧,孩子先吃。”张阿福像是知道他妻子的意思,又像是不知道,像平时一样先把能吃的先让给了孩子。 可就算如此,他也没像平时看着张小宝,张小弟先吃完了,再把碗里的分他们一些,他这次看着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捧着碗把一碗蘑菇汤全喝了,然后看了刘三娘一眼,然后一口气,把他碗里的全吃了下去。 刘三娘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在碗里,最后一闭眼,一口一口地吃着。 “大姐,大姐,还要……”张小碗麻木的眼睛在夫妇俩身上打转,最后还是她怀里舔着碗的张小宝引回了她的神。 “好,还要……”张小碗想,如果真能吃死人,全家人一起死了也好,大人也好,孩子也好,也不要受那么多罪了。 第二天早上,隔壁老田叔家的鸡一大早又打鸣了。 张小碗摸黑起了床,小心地摸了摸两弟弟的手,觉出了温热,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她去了厨房,烧起了火,煮起了昨晚放在灶边的蘑菇。 夜里太冷,她怕放到外面,摘了的蘑菇会被冻坏,放在灶边就着点有点温度的余灰,不会坏太快。 她煮起了水,水还没开,小厨房门边有了道人影。 “娘……”张小碗站了起来。 “起来了……”刘三娘走了进来,手扶着腰,弯着大肚子去看柴火,看烧得旺,又添了根小的进去。 张小碗抿了抿嘴,出了灶房的门,进了全家人住的茅草屋,拿了块平时擦脸的布条和一个木盆过来,把那锅已经烧热的水倒进盆里,再烧了锅水。 “你先洗洗脸。”张小碗拿了条高一点的凳子放到了她面前。 刘三娘扶着腰看了她一会,好长的一会,这才坐在了椅子上。 张小碗不怕她认出来她是不是张小碗,以前的张小碗做事情确实没她最近做的那么灵活,但那个傻妹子,对弟弟们也好,对父母也好,都是护着的护着,敬着的敬着。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哪怕再蠢笨的孩子也得如此。 见刘三娘不再说话,要弯腰去探水里的布,张小碗干脆端起了木盆放到她手边,“先热热手。” 这个冬天太冷,刘三娘穿得不多,吃的也不饱,张小碗怀疑再这么下去,就算刘三娘身体再好,哪怕不落胎,生出来的十有**会是死胎,就算能活着出来,也怕是智障儿。 如果满山遍野的蘑菇能让全家饿不死,张小碗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再想办法弄几件衣服回来,也得让她这个娘没事——她是这个家里大半个主要劳动力,她要是没了,她哪能现在就照顾得起一家老少? 张小碗前辈子不是个穷好心的人,可到了这辈子,她真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她成了张小碗,这家的女儿,如果没一点办法就算了,可但凡有一点办法,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在她面前忍饥捱饿,甚至,绝望到一家人等死的地步。 刘三娘把手伸进了热水里,伸进去那一会,她被水烫得弹回了手,张小碗就势把盆端得更进了一点,让她的手又探了进去…… 烫了一会,刘三娘把两只整手都探了进去,随后闭了闭眼,睁开时,那憔悴麻木的眼里有点微红,不再像平时那么木然,“小碗,那茅房子的事……” “镇里听来的,没人信……”张小碗看着盆里冻得像紫萝卜的手,垂着眼睛说,“娘你也不要告诉别人,没人信的,还会说闲话。” 刘三娘的嘴角噙起了笑,收回了盆里的手,正要找东西擦手,看到张小碗已经拿起水里的布条,拧干了给她送了过来,她眼角刹那泛了红,“你命苦,别怪娘。” 第3章 张小碗抱着张小弟,让他吃了两小碗蘑菇,没敢让他多吃,怕撑着。 饿过头的人,是不能一时吃太多。 二弟张小宝倒也乖巧,听他大姐说吃多了会肚疼,他吃完三小碗尽管还眼馋,但也只是眼巴巴看着锅,不试图想要再吃了。 张小碗把剩下的都放到张阿福的碗里,让他再吃一碗。 张阿福有些犹豫,这个对着妻儿也是半天吭不出一个字的男人看了看三个孩子,对着最后剩下的那碗有些下不去手。 “吃吧,他们有小碗管着。”刘三娘把碗往他手里推了推,“吃完好去干活。” 张阿福这才没有再犹豫,把碗端起。 张小碗冷眼旁观着,她这爹虽然身体不好,也没本事,但胜在能听刘三娘的话,对孩子们也算是疼,有口吃的也试图分一半出来。 男人就算没本事,不作妖也是福,张小碗在前世也见过了一些自己没用,但还骂孩子打老婆的极品男人,现代社会里的男人都有些让人根本无法忍受,所以她对现在的这个不能当家做主,但也不拖后腿的便宜爹没有什么意见,没用了点就没用了点,他对这个家也已是尽心尽力,无论哪个年代,很多事都是天生注定了的,怪不得当事人,要怪的话也只能怪怪老天爷。 “去地里了。”刘三娘又挑了担子,临走前对张小碗说了一句。 张小碗“嗯”了一声,说,“我等会带小宝小弟去扯猪草,给大牛叔家送去,午时我带他们到田里找爹和你。” “来干嘛?”刘三娘有些诧异,他们家分的水田比较偏,他们走去都要近一个时辰,换小孩,走得慢,可能就要近两个时辰了,路远得很。 “给你们送吃的。”张小碗抬抬眼皮。 “吃什么?”挑着担子的刘三娘在原地停下了。 “茅房子……”张小碗知道梧桐村的人一天两顿,没谁家吃三顿的,可既然有吃的了,而她这个娘现如今是这个身子,怎么再能继续饿下去?再说,她那便宜爹,再这么饿着劳作下去,那身子怕也是熬不了几年。 张小碗这个月里,每每想到这个家的境况连呼吸都不畅,如今既然找到了点办法,哪怕在这个家当只出头鸟,她也得拉着这家人走下去。 要不然,后果就是她过不了几年,没爹没娘,还得拉扯着这两个孩子,没有大人,日子只会比现在更艰难。 “不用了,你带小宝小弟吃。”刘三娘当即转过了背。 “你肚子里有娃娃,娃娃要吃。”张小碗在她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这时,走在张小碗身边,肩上扛着锄头的张阿福顿了顿,朝刘三娘的方向看了看,见刘三娘转过半身瞥眼过来,嘴巴张了张,说了句:“让闺女送吧。” 刘三娘抿了抿嘴,没再说话,挑起担子走了。 “好好看家。”张阿福摸了摸张小碗的头,忙不迭地跟在了刘三娘后面,可能吃饱了让他跟着快走了几步,可过后,他还是落下了刘三娘好远。 张小碗看着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老的弱,少的也弱,唯一看着健康点的老娘肚子里还有个没出来的……这日子啊,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才好。 张小宝,张小弟相当的听张小碗的话,这是张小碗穿越到这个朝代里比让她饿肚子还更让她心酸无奈的事。 而她选择正视她穿越到了这个朝代,穿越成了张小碗这个事实也为的是这两个孩子对她的依赖。 张小碗可以选择再死一次,可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张小碗真不是穷好心的人,可看着那两双总是眼巴巴看着她的眼睛,她就真没法子撇下他们,放任他们走向死亡或者侥幸活下来,继续在人间继续受苦。 她想着,以前她是她奶奶拉拔着她长大的,那么,现在换她在这个年代拉拔这两个孩子长大吧,在一个陌生的朝代,她可能用尽全力也帮不了他们过上太好的日子,至少,能让他们吃饱穿暖。 至于以往看过的小说里的穿越女那种总能发达起来的未来,张小碗现在是一万个不敢展望,在活生生的现实面前,她仅知道,她住在一个土地贫瘠的地方,水田里栽的确实还是稻谷,但不是现代的杂交水稻能亩产三四百公斤,这里的这种她没见过的稻谷,看着比她看过的稻谷体积要一小半,她看着能亩产一百斤就算不错了,一百斤是个什么数目?如果是一个人过日子,能省着吃,天天吃稀饭,一天只吃三两米,也许能吃上一年饿不死,这还是糙米,要是一家子,像她家这种孩子多的情况,再省着吃,每天只吃一顿,吃上半年也没了。 而梧桐村周围的山都不大,靠山吃山这套是完全行不通的,山里最多是兔子,整个村的人都在捉;第二多的是蘑菇,但无一人敢摘来吃。 而蘑菇之所谓多,怕也是因没人敢吃才长期保存下来才这么多的,要是都知道能吃——张小碗苦笑着想,那可能是怎么轮都轮不到她这具小孩的身体能半篓半篓地摘回来了。 山里也还有一点野果子,但能吃下肚没事的很少,吃下来拉肚子的居多,本就吃不饱了,还可能因为拉肚子拉去半条小命,所以梧桐村的大人是制止小孩摘野果子吃的,谁要是敢吃,小命要是救不回来就算了,要是救了回来,又免不了一顿打。 离梧桐村有百里远的刘家村,也是她娘刘三娘的娘家的山听说要比他们这边的大得多,山里的野货也多,日子要比他们这里的好过多了——可这也仅是张小碗从村口的洪婶嘴里听到的,事实是怎么样的连洪婶自己也不太清楚,因为去过刘家村的人也不多,上百里,路隔得有些远,一天不能一个来回,还得歇一夜,这对村里人来说这种耗功夫的路程是有点远的,如果不是走极好的亲戚,谁也不愿意花这么长的时间出外。 张小碗猜刘家村其实也不比梧桐村好多少,因为要好,她娘也不会这么远嫁到梧桐村里来。 当然,这只是她的一时之想,其实刘三娘嫁到梧桐村还真是别有原因,但这也是张小碗以后才知道的事情了。 张小碗上午没去采蘑菇,她带着二弟三弟扯猪草去了,她家没猪,猪是他们这种人家养不起的,一条小猪崽要他们家两个月的粮食才换得来一条,张小碗估计张家粮食最丰足的时候也不过只有二三个月的粮食,哪敢拿来去换一条要养就要养一两年才能出栏的猪。 有猪的是张阿福的堂弟张大牛家,张小碗上次借了他们家间的补衣服的线,她借过多次了,每借一次,她都扯了五背篓的猪草去还,为此,虽然大牛婶对此有话说,但张小碗张口借了,还是阴着脸会扯几根线给张小碗。 张小碗前几天借了几根线给张小宝张小弟用破布做了两件衣服,这猪草还没还过去,借着这天上午有空,她带着两个弟弟扯了一背篓猪草送了过去。 一篓猪草没几时就扯好了,张小碗都是挑的嫩的扯,差的都没要,送过去的时候,大牛婶脸色也还是不好,针线的东西在梧桐村人的家里也不是家家都有的,张小碗来借了好几次细线,如果她不是小孩,如果不是张阿福家确实是太穷,还跟他们家的点亲戚,大牛婶都根本不想开门。 “婶,给大福吃。”张小碗伸进衣兜里,把前天赶场,一个卖焦糖的大叔给她的有一个半小拇指大的焦糖拿了出来,放到了大牛婶的手里。 “哟,这是哪来的?”就算是半小拇指大,大牛婶还是惊讶了,这焦糖可是大麦子熬出来的,穷人家里,两年三年的,也未必能吃上一回,这张阿福家的大闺女是从哪来的? “前个儿去镇里赶场子,卖糖的胡子大叔给了这一块。”张小碗紧紧一手一个拉扯着她二弟三弟,不去看他们的脸,因为光听着他们咽口水的声音就够她难受的了。 “可还真是,那栓胡子可真是个好人,听说上次他碰上个冻死的小孩,他还好心地喂了他碗粥吃,许是他看你可怜,这才给的你……”大牛婶顿时眉开眼笑,走到门口叫她出去玩的儿子去了,“大福大福,快着家来……” 从大牛叔家里出来,张小弟细微地抽泣着,就算哭他也哭得很小声,他太瘦弱了,哭出来的声音都只是哼哼声,听在张小碗耳朵里却格外让张小碗难受。 张小宝只是不停地咽着口水,拉着张小碗的手,一声比一声迫切地叫着大姐,眼巴巴地看着张小碗,希望她能再变出一块糖来。 可张小碗哪有?得来那么一块糖,给了大牛婶子,也是想着下次借线头的时候容易点。 她家一个铜板子都没有,哪来的钱买线? 没有线,她怎么给他们做衣服? 家里光突突的一根针,都是刘三娘嫁过来带来的。 张小碗想跟他们说下次再给他们,可下次她还那么好运再得一块?就算得了,也许还得用作他途…… 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下,唯留下嘴边的苦笑,又狠了狠心,就当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渴望。 她做不到的事情,不想给他们希望,免得吃不饱穿不暖,还得不停不停地失望,太苦了。 第4章 张家的水田离村里人家的田远了近五里地,那边仅张阿福家一块两亩的水田立在那,田里的水有时是山上流下来的,水要是不多的时候,只能从旁边的一条小溪道里挑来,但凡夏天干旱,夫妻两人大半的时间都耗大了这两亩水田里,每天每天地挑水往田里浇灌。 张家原本是三兄妹,两兄弟一姑娘,张大金是老大,张阿福是老二,张小花是家里的姑娘。 张家爷爷奶奶都是极偏心的人,许是张大金显得聪明,张小花长得像朵花,所以两老的疼爱都落到这两人身上去了,张小花嫁人的时候让她带去了好嫁妆,张大金要分家的时候把家产的大部分分给了张大金,张大金分了张家的水田和地,卖了钱去镇里开了家卖杂货的小店,家里的光景好得很,张家爷奶为此更是骄傲得很,越发看不起没用的二儿子张阿福一家了。 上次的五筒糙米,都是刘三娘挺着肚子在张大爷张大娘家坐了大半天才借来的,这不还没过去一个月,前几天的时候,张大娘就过来讨要了。 张阿福穷,也是因为家时的水田他分了最差的两亩,最好的五亩都给张大金分去了,因为张大金要给父母养老,这五亩分得多很多,分得太好,里长也没什么话要说,老实本份的张阿福更没什么话要说。 至于家里的地,张阿福一分也没分到,后来还是里长看他可怜,划了水田边上的一亩荒地给他,上契的那几个子也没跟他要。 可就算有了一亩荒地能种菜,可开垦挑水浇地每天都要花费无数功夫和时辰,于是夫妻俩的时间全耗在这两亩水田一亩地上面了,哪还顾得上家里的娃? 这具身体原身的张小碗站都站不稳的时候就要学会带弟弟了,如今换了一个灵魂的张小碗,她做了蘑菇汤,先喂了两个弟弟吃了,再把其它的装到洗好的陶罐里。 她没指望这罐子里的蘑菇汤到时候还有温度,太远了点,她走得再快也没用,到时也凉了。 再加上她要带着两个孩子去,路上要更慢一点。 张小碗把罐子放进背篓,拿树叶遮了遮,背上背篓,一手拉着一个往她家田地的方向走,走路上见着村里人,张小碗见到一个就喊一个,嘴巴明显比以前的张小碗要勤快了一些。 村里人最近也习惯了她比过去要显得灵光了很多的表现,不再像过去一样嘴里半天打不出一个杆子的张小碗在大人眼里的存在感强多了,这时见到张小碗叫他们伯伯大娘叔叔婶娘的,有的人也会答上一句,“小碗啊,又去扯猪草啊……” 张小碗往往答一声“是”,拉着两个弟弟也要他们叫人,两个弟弟认生,但大姐让他们叫,往往也是听话的,就算羞涩也会叫上那么一声,引来村里人友善的几声呵呵声,背地里也说张家的这三姐弟眼看着长大了,懂事了不少。 等路远点,就见不到村里人了,张小碗是见过她那爷爷奶奶好几次的,老实说,她对他们没什么感觉,现代里,什么妖魔鬼怪没有?偏心的老头老太更是多见。 这日子,还是自家里过好最为正经,怪天怪地怪老娘都没用,都不能饱肚子。 张小碗快到家里的地里时,看到刘三娘停着锄头在往路的这边眺望,她加快了步子,低头对手边的两个孩子说,“再快一点,爹娘等着你们。” 走了远路,原本有些走不动的两个小孩听到这精神一振,步子真快了起来。 张小碗非要带他们出来,也不是不想让他们轻松点在家里玩,而想让他们吃饱了多走走路,这对他们身体好。 她以后尽力不饿着他们,让他们多动,就像树,就算暂时长歪了,以后也会长好的。 “爹,娘……”刘三娘已经在解她身上的背篓,张小碗叫了声他们,又使唤两个小的,“叫爹娘……” “爹,娘……” “爹,娘……” 这段时间被张小碗刻意训练,就算不会主动叫人,但张小宝和张小弟只要张小碗使唤一声,还是听张小碗的话,她让叫他们就叫的。 “嗯。”张阿福摸了摸因走了远路,头上冒着点热气的两个孩子的脑袋,老实平凡的脸上有了点笑意,让他的那张脸显得不那么愁苦了。 刘三娘拿过张小碗的背篓,因手里背篓的重量,她的手手顿了顿,这才把背篓放到地上,翻开树叶一看,里面有两个陶罐。 “一个是水,一个是茅房子,娘,先别吃,我去捡点柴,垒两个土墩子,用火热热再吃,我带了火石子过来打火。”张小碗说着,手向两个弟弟伸出,“咱捡柴火去,热了汤喝。” 两孩子一听还有吃的,争气恐后地跟着他们大姐去了。 因是在山边,枯柴多,没多时,张小碗就带着两个弟弟捡了柴火回来,回来的时候,土墩子已经垒好了,罐子也摆在了上头,见刘三娘拿过柴就要蹲下烧火,张小碗连忙蹲下去,“我来。” 这孕妇娘也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孕妇。 因两个陶罐本身的重量已经很重,张小碗也就没再带碗,就带了两双筷子,先把蘑菇汤就着火热了,要是抱着烫烫的罐子吃还能热手。 “爹,你先吃,罐子凉点你再给娘。”一热好,张小碗就对张阿福说,把筷子放到了他手里。 张阿福拿着筷子的手没动,迟疑着。 “你先吃。”刘三娘推了下他,嘴边有一点淡淡的笑。 “诶,好。”张阿福伸出手碰了碰罐子,还真有点烫,他手粗茧厚,也不怕这点烫,先是抱到怀里吃了几口,等凉了一点,又喝了几口汤,等试着差不多了,喂了身边蹲着他看的两个孩子几口,这又忙不迭地把罐子送到刘三娘手里,“孩子娘,快凉了,你吃。” 刘三娘伸出紫红的手,别了别颊边落下的头发,这才接过罐子和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张小碗烧着另一罐子里的水,等烧开了,一家人每人都喝几口热的,也算是热热身体。 先想不到办法怎么去弄几件衣服,只能暂时用这种笨法子了。 满罐子的蘑菇汤,蘑菇多,汤少,吃了能稍顶饱,虽然比不上主粮,但比没吃的要强上许多,更何况,张家人就压根没怎么吃过饱饭过,尤其是小孩,不知道饱肚子是怎么回事,所以当吃蘑菇吃到又热又暖,这足够张小宝张小弟吹着鼻涕笑嘻嘻,比平时活泼多了,他们分完父母的口粮后,围着父母和大姐,两个小孩你追我赶地嬉闹了起来。 小孩总是有些天真无邪的,张小碗盯着他们,偶尔说一句说他们小心点之外,其它的,她都尽想着再能如何找到点别的吃的了。 光吃蘑菇,这两小孩也是长不好的。 张氏夫妻吃完蘑菇,又拿着烧开的热水喝了几口,看了几眼孩子,就又回过头拿起锄头的拿起锄头,担起木桶的担起木桶了。 “我带小宝小弟去山里,看有什么东西是能捡的……”张小碗站了起来,跟他们说,“我会看着他们。” “去吧……”刘三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着山的那头,也没看张小碗,半晌说了这么一句。 刘三娘没意见,张阿福也就担着水桶往小溪那边走去了。 这片山地有些干,开出的荒地,过个几天要是不浇水,地里的菜秧子就不长个。 张小碗带着两个弟弟走远了,转眼进了山里,都看不到背影了,张阿福挑了水回来,见到他娘子停着锄头看着山的那边的方向一动不动,一会,眼泪从她的眼里掉了出来,像是害怕被看到,刚掉出来,她就伸手去抹了。 张阿福低着头挑着担子走到了另一头,似是没看到她的伤心。 刘三娘这时回过了神,恰好看到了他停下了担子,也不见歇一口气,拿着长勺一个坑一个坑地浇起了水,她抿了抿嘴,别了别颊边又落下的头发,松起了菜边的土。 “大姐,大姐……”张小宝又检了一根枯树棍跑到了张小碗的面前献宝。 “嗯,拿去捆好。”张小碗摸了摸他的头,又伸出手,继续掰那腐树上那黑灰的东西。 如果这东西跟她前辈子见过的并不多的话,那么这个东西就是木耳了。 蘑菇木耳都是一般山里都有的东西,张小碗不明白这个贫瘠到了极点的地方为什么对这些能吃的东西不需要危言耸听的偏偏就危言耸听,不该视而不见的偏偏视而不见? 也不知道那些见鬼的老人给这村里留下了什么该死的老话,真是愚昧到让人无语。 不过,如果不是这么愚昧,如今可能也落不下她一路生路,张小碗就当老天爷也不是时时那么不开眼的,没把她彻底逼到绝路。 张小宝张小弟都捡了不少柴火,张小碗摘了木耳,想着这次又碰到了木耳,不知道能不能再走个狗屎运逮到一两只兔子,可惜的是,她带着两孩子转了好一会,连兔子的影子也没见着,只能背着背篓里这次捡来的蘑菇和木耳,手捧着柴火,领着两个弟弟往原路回去。 第5章 晚上是一家人都回去的,张小碗让张小宝抱了柴,背篓则让张阿福背去了,她就扛着锄头,扛了几步路,张小弟就要过来帮着她一起拿。 张小碗没拒绝,农家的小孩都是要帮着干活的,而在这个家里,生活的艰难就算没有人告诉过他们一句,怕也是早烙在了他们的心里。 能帮,就让他们帮,张小碗看不到她和他们的未来,只希望她那点在现代时还算聪明的脑子,能在这世道给这一家人混个温饱。 别的多的,她干不了,也不想干。 穿越到这个小村子,张小碗发现情况其实跟大多数穿越小说里女主穿越到农家的情况南辕北辙,一个地方的贫穷是因土地不富饶而起,真正穷的地方,土地穷,人穷,更能把人拖得更是愚昧。 这种没有太多生机和希望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就是一代比一代更穷地生活地下去,然后消失,直到这块土地变得富饶起来,才会有新的人入住。 要么,就是下几代人里,有人实在受不了,迁徙他处,而据张小碗冷眼看着梧桐里的这五十来户人家,可没有一个能具有迁徙念头智商的人,只能指望下一代。 而里长,也只是一户一家五口都瘦不伶丁的人家,只有村里有点小纠纷的时候,才用得到他。 这个地方,没有人识字,穷得连一户人家都不敢有送其子弟念书的念头? 这样的一个地方,能展望出多好的未来? 暂时不饿死,都是好事。 张小碗在梧桐村摸了一个来月的底,对这个村的人和生活习性大概有了个了解,这个村从没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但这个村里叫小树山的山上有座香火不断的山庙,那座山庙让张小碗非常清楚地知道,她一个小女孩不能做出什么反常的事来,反常即妖,古代人有的是办法收拾与他们不一样的人,并且他们会找到非常让他们自己安心的借口,例如,以神之意。 张小碗辅修过历史,也看过许多野史怪志,万般明白在封建年代,像她这种贫民家的小女孩,如果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不像背后有后盾的贵家小姐有能力找上各种借口来解释,她这种身份低微的,如果真过了众人容忍的那根线,所能理解的范畴,往往会在刚有苗头起就被沉河,或者被送入山庙驱邪,不会有什么好事落在她身上。 任何时代,人言都是可以杀人的,现代都摆脱不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她不觉得在完全是封建社会模式的大凤朝就能。 所以,换到张小碗穿越了,她也只能把以往看过的穿越小说当成小说,真活到古代了,早慧不过是早夭的代名词。 当然,有时张小碗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过于慎重——可是,她不得如此,她宁肯把事情估算得严重一点也不想掉以轻心,因为如果她真要把两个小孩拉扯大,让这个家庭走下去的话,踏错一步,就是前功尽弃。 她在上辈子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就分了父母一部份的家产,不到三十岁就有了一个成功,一年能获利不少的个人工作坊,而她从偏心弟弟的父母手里拿到钱再到拥有自己的事业,她无疑都是一路荆棘中厮杀过来的,这些注定她早就不是什么天真的人,而她更是有着非常能正视现实而不模糊现状的能力,要不然,她早就被父母过度偏心而伤心死了,而不是利用他们的这种偏心对她的愧疚,在他们手里分了钱出来自立门户。 某种程度来说,张小碗是冷心冷情的人,因为她很清楚她不是那么爱她的父母,但同时她又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她也记得他们给了她不少,她也感恩他们,她跟她前世的父母虽然感情上说不上太亲密,但她还是相大程度上听他们的话,给他们在外面争脸,而她跟弟弟的感情也不差,她弟弟更是在她要钱的时候帮过她,配合她从父母手里拿到了钱当创业基金。 这也是张小碗为什么这么有点慎重想照顾张小宝和张小弟的原因,她有过弟弟,她记得她弟弟对她的好,而在他小时候,他们一年见不到一次面,她来城里的时候他就出国,她每年都收到他送给她的礼物,而她从来没有回送过他什么,她那时候只记住了他拿走了她所有的一切,却没想过这不是他的错,他对她再好她也不记他的好。 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其实一直都是他在维系。 而现在,她回不去了,她在这世里,就维护着这两个弟弟吧,就当跟另一个世界的弟弟还有着某种联系一样,她有时还可以想象一下安慰自己:他小时候要是这么过得不好,她也会这么照顾他,她不是天生不喜欢他的。 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如果张小碗在头半个月里还静静期待过再回到现代过,那么,在梧桐村这个穷得让她每天肚子都空荡荡的地方,然后又呆了半个月的现在,她知道她是完全不可能回去了。 她直觉她没有一丝回去的可能性了,她只能脚踏实地在这个地方以张小碗的身份落地生根,承担着这个家庭那种无以名状的,已经好像承担在了她肩头的责任生活下去。 感受着锄头压在肩上的重量,张小碗一手扶着锄头棍,一手牵着走累了的张小弟,再回过头看着抱着柴禾走得有些跌跌撞撞的张小宝,她的眼神不禁暗了暗。 弟弟,我回不去了,你……好好在那个世界活着吧,你对姐姐的照顾,姐姐没法还了,如果早知道没有什么来日方长,我会多给你做几顿饭,多给你做几件衣服的,可现在,我只能…… “大姐,大姐……”张小弟实在太累了,他拉着张小碗的手撒娇地喊,打消了张小碗眼底的黯然,他也不喊累,只是不断地摇着她的手,用他的方式向这个月对他更好的大姐撒娇。 对于好意恶意,小孩的心总是最能感觉出谁对他是真好的。 “再走一会吧,”张小碗弯下腰,把锄头放下,用手擦了擦他鼻间走出来的汗,“你看你现在都不冷了。” “真的!”张小弟先是一顿,好一会才回应过来,惊喜地朝张小碗道,随即转过头朝张小宝道,“哥哥,我不冷了,你冷吗?” 张小宝在专心地背着他的柴禾赶路,闻言呵呵一笑,感受了一下,随即也惊喜地说,“还真的不冷了,小弟,你说得可真对。” 走在前面的张氏夫妻见他们落得远了,他们听不清楚他们的孩子们的对话,只是遥遥望着他们,在刘三娘后头一点的这时张阿福开了口,看着远远的他们喊,“快点走,快到家了。” “哦……”张小弟欢快地呼应,今天他所说的话比他这半个月里所说的还要多,“快到家了,大姐,快点走……” 说着,他松开张小碗的手,迫不及待地朝他的父母,他的家跑去…… 张小碗看着他欢快跑动的背影不禁笑了,这时张小宝走到了她的身边,憨憨地叫了她一声,“大姐……” “走快点,快到家了。”张小碗朝他笑,是,快到家了,上辈子没有陪弟弟长大的遗憾,这辈子就别再缺了。 人不能两辈子都后悔。 第6章 到家,张小碗先烧了开水,倒进两个木盆里,又把煮蘑菇汤的水烧上,先让张氏夫妇洗了脸,再把两弟弟洗了手和脸,把洗脸水倒到洗脚盆里,让父子三人把脚伸进去烫。 他们的脚上,都有冻疮。 有冻疮的脚伸进烫水里会刺骨地疼,张小宝张小弟受不住,脚拼命往外弹,张小碗虎着脸抓住他们的脚,厉声喝斥:“不烫脚会全坏,以后不想走路了?” 她那么严厉,尖得像刀子一样的下巴在空中一扬,带着让人害怕的锋利,这让本就对大姐有敬畏的两兄弟疼得流着眼泪把脚放在脚盆底。 见他们听话了,张小碗脸色才好了点,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张父说,“爹,你看着他们,水凉了你们就出来。” 说着她转身去了小厨房,刘三娘已经坐在板凳上在烧水,她怔怔地看着灶火里的火苗,在张小碗进来后她才扭过头看了她的大闺女一眼。 张小碗没去想她眼里的意味,她现在困顿又疲惫,忙了一天,她现在这具营养不良的身体根本禁不住耗出这么多精神和体力。 她瞄了眼刘三娘坐的板凳,把那个高一点的椅子抬到了火边,然后拉了把刘三娘。 刘三娘就势起来,坐在了这把高一点,会让她肚子舒服一点的高椅子上。 张小碗坐在了小板凳上,伸出手,在火边烤了烤手,眼睛看着厨房里堆着的柴禾,想着这柴还是多捡点的好,这要是到了深冬,山里的柴被捡得差不多了,到时就没得捡了。 自张小碗一坐下,刘三娘就一直看着好像变得强势了不少的张小碗,想得久了她也累了,不禁闭上了眼。 就当老天爷开了眼,可怜起了他们一家子,送了个明白的闺女给他们了。 刘三娘在烧着火,张小碗拿了把木耳洗了,然后勺出一碗热水泡着,没一会,被热水烫着的木耳就发了胀,变成了好大的一块。 “这也能吃?”见张小碗在撕扯着木耳,刘三娘皱着眉,眼里微有点惊。 “嗯。”张小碗抿着嘴一点头,伸出手拿过碗里的热水喝了一口,这让没让这幅孱弱的身体就此昏过去。 她有点撑不住,可不能就这么倒下去。 张小碗不是没吃过苦的人,以前在工作室赶工,三天三夜都没睡过的经历都有,该熬得住的她都熬得住。 她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女人,不该喊苦的时候她知道一声都不能吭,因为没别人怜惜这是肯定的,而且惹来的只是自己泄自己的气,完全不可取。 蘑菇汤煮好,张小碗把碗盛满,让刘三娘端过去他们先吃,她先就着汤喝了好几口,弄起了木耳。 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把木耳拿辣椒一起炒了吃,至于凉拌木耳什么的完全不可行,一是没材料,这家子连油都没有一滴,二是这是大冬天,吃热的才是正道。 辣椒煮的木耳其实就张小碗前世的口味来说,完全不好吃,甚至难以下咽,但却被张家的另外的四口全吃了个光。 张小碗看着他们吃的时候,想着明天要办的事:她要去摘蘑菇,摘多点,吃不完可以晒干当储备粮,但干这事还是要瞒着,不能让村里人知道。 张小碗也不知道能瞒多久,但这种事就算被揭穿了也没事,顶多惹来别人对他们家的可怜,还有很多的闲话,这种事不会要了她的命,更多的可能是他们见他们家吃那么多都没事,有些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也会采来吃。 但在被发现之前,张小碗私心里想要采更多的蘑菇在手,她会让刘三娘告诉村里有些花蘑菇是有毒的不能吃,能吃的是哪几种,但她希望被发现的时机是在这个冬天过去之后。 她没有全私吞的想法,但也没有福利全村人的想法。 她只顾得了她愿意顾的。 还有,再过一个月,这初冬粮的就要收了,张小碗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凤朝的水稻是怎么种的,她就势打听过,这里的水稻是四月种,十一月收,从栽种到成熟需要七个月,并且一年只有一季,这跟张小碗比较熟悉的三到四个月就可以成熟的杂交稻不一样,不过张小碗在农村生活过,从她奶奶口里知道以前没杂交稻的时候,农家一年只种一季正常得很,虽然种田的时间不太跟大凤朝的一致,但在大范围内理解的话,也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不是一样的地方,再说,以前她们的古代也说不准就是这样种过来的。 但这里的稻谷产量低,时间长,张家就两亩田,他们一家几口先前只饿死了张小碗一个,怕也是张氏夫妻尽了全力了的结果。 要不然,依那点田那点产量,一家人活活的可能性绝对超高。 张小碗打算等收完谷子,再问问刘三娘,春天水稻的育秧期他们是怎么弄的,还有她准备先把关选好种子,在来年春天的时候就育秧,不捱到四月再种。 四月要是再种也行,留一亩田,用选好的稻子种四月稻,两样种着相比一下,看哪季合算,弄的粮食更多,做个对比,再下一年就能知道怎么种最好。 张小碗也没想她的变化全蒙得了张氏夫妻,她这几天慢慢观察了一下,发现刘三娘对这种变化是不排斥的,虽然她从不说什么,也不问一句什么,但张小碗从她的行为里知道她是接受她的变化的。 她这个娘具体时是怎么想的,张小碗不知道,也没打算现在就问,她们的感情还没熟到那份上,只能说慢慢来,只要刘三娘不讨厌就行。 至于指望这对父母不发现她的变化那是不可能的,张小碗不会这么天真,想要变好,就会有变化,总得说出个说法让他们相信她的变化,也让他们相信她能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要是这对父母不支持,她再多的力气也使不出来。 下个镇里的赶场日还有六天,梧桐村到甘善镇,也就是他们口里常说的镇里来回要四个时辰,这还是壮年人走得快的,走的慢的得五六个时辰。 另外甘善镇的赶场日一个月三次,逢七赶场,差不多每隔十天一次。 张小碗这天带着两个弟弟采了一天的蘑菇木耳,挑了一部份出来,多的就着出的阳光,让张氏夫妻在山边晒了,晒干了再包着回来。 这回他们家在水田在偏僻的地方的好处显出来了,就是他们家干点什么,不怕人发现知道。 而且张小碗发现在他们家,张阿福不太解的事只要一对上刘三娘的几句吩咐,他就什么不解都没有了,他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都听刘三娘的。 这么长一段时间下来,张小碗隐约觉得她这娘不是什么简单无知的农妇,但看着她沧桑粗糙的脸,张小碗也就没怎么再猜下去了。 不简单无知又如何?还不是一家几口能活不活得下去都是问题。 于是张小碗对刘三娘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点也不感兴趣了,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现在是艰难的生存问题,来年还有新的孩子要出生,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怎么养活,都是具体得让人呼吸窒息的问题,哪还有精力想别的多余的。 从张小碗跟着村里人去镇里捡布到去山里采茅房子,再到她所说的能吃能保存的木耳,再把茅房子晒干,和木耳攒到一起的这些事,刘三娘都没有具体问张小碗个一二。 她不说,张小碗也不打算详细告知,她知道她迟早要对刘三娘有个说法,但她不会告诉她这个娘她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过来的,而她原本的女儿死了。 她顶多就是让刘三娘知道,在她昏睡的那段时间,她从未知的神那里知道了很多的事情。 至于这个说法刘三娘信不信,张小碗猜她会是信的。 张小碗笃定只要她不是一夕之间完全变了样,小变一点,变得不同了点,还给这个家带了生机,刘三娘就是会信的。 她也不得不信,并且还要坚信,如果想一家人全活下去的话。 在生存面前,人们容易相信太多东西,要知道万能的神就是这么被造出来,被他们信仰的。 这天张小碗要带着张小宝和张小弟去镇里,在昨晚,刘三娘又在端详了张小碗一阵后,答应了她要带她两个弟弟去镇里走走的事,也还是没有问为什么。 张小碗也就更笃定了刘三娘接受了现在这个莫名变得能干起来了的张小碗,因为村里人去赶场的都是大人,并且,一个村一个月能去赶场的大人加起来也不到十个,一无所有,偶尔只有几只兔子去镇里卖的梧桐村人,哪有那么多的事要去镇里?何况不是赶场日,这时间连大人都不会去镇里。 而她一个小女娃,在平常的日子里带着两个更小的娃去镇里的事,一般的村里人家哪家会答应?而不管会不会答应,前提是连会这样提求要求的小孩根本都不会有。 张小碗先在刘三娘这里提出来,也是交了个底,事后有人知道问起来,她知道刘三娘会先给她圆了词,说是她让他们去的也好,还是找别的更好的借口都好,都不会跟人说是张小碗提出来的要去的。 这次带着两个弟弟去,张小碗一是想带他们出去走走,二是边走边教他们一点东西,多认识点事物,多见点人,这对两个在外人面前显得木纳怯懦的小孩有处好。 姐弟三人走到镇上,因为没有赶集,镇上的人很少,但镇里比村里显得干净整洁的石板路和不是土砖的房子还是让张小宝张小弟看花了眼,张小碗先是带着他们去了堆垃圾的地方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捡,而她的运气不好不坏,她又捡到了几块脏乱的布,张小碗也没有嫌不干净,先在水沟里洗了洗,把它们放在了背篓里,打算回去后再到河里洗一遍,暴晒一下,再攒着做衣服。 她上次也打听好了镇里的富户所住的地方,也不嫌费脚程,带着两个小孩一个一个地方都走了个遍,事实上,运气总会眷顾一下有所准备,并能为此付出努力的人,张小碗在富户周围扔垃圾的地方捡到了几件还有点棉絮的小孩衣服,只是衣服坏得太乱七八糟,又脏又臭,显然是嫌完全没有一点可用性了才扔出来的。 可张小碗是谁?她是一个能当女工的服装设计师,她曾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在工厂的废料堆里捡过废布碎布培养自己当一个服装设计师的眼光和耐心,而再零碎的东西只要到她手里都有被利用的价值,连她那高傲的老师都说她有一双能给腐朽为神奇的双手。 张小碗打算把这些东西洗了,再用开水烫一下消毒,再曝晒消毒一下,到时材料要是攒齐,她就可以加工,做一件给刘三娘挡寒的衣服。 第7章 背篓里已经有好几块废布料,这时也过午时了。 年小,在大姐面前还稍微有一点娇气的张小弟拉着张小碗的手,吸着流出来的鼻涕对张小碗说,“大姐,饿……” 张小碗眼睛黯然,来之前她已经想过这事,家里没什么能带着来吃的,她总不能背着陶罐装着蘑菇来镇里,路太远了,她背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再说,张小弟走累了,她还要背他一段路,她没有那么多的力气,所以他们只能饿着。 她狠着心牵着两个弟弟的手在镇子里打转,看到有堆放东西的地方就走去,看有什么好捡的没有。 甘善镇也不是很富有的地方,只不过情况要比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梧桐村要好上一些,所以想捡点多出来的吃的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被扔出来只是一些人家里彻底不要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往往都好不到哪里去,连又脏又破的烂布其实都很难寻到。 两个弟弟脸上明显疲劳了起来,张小碗当没看见,依旧走走停停,打量周围,试图看哪里有什么可捡的而她能用得到的东西。 当她带着两个弟弟走过一个拱桥,路过一个正在生火的大娘的身边时,她的脚步不由顿住了。 这是家卖包子,还卖馄饨的小店,而现在这家小店里,桌子都是乱的,上面吃过的碗也有好几个没收,而正在生火的大娘看起来像在生病的样子,她生着火,不断在咳嗽的样子看来不像是被呛的,张小碗从她虚弱的咳嗽中听出了几许病气来。 应该是受风寒而起的咳嗽。 张小碗一咬牙,带着两个小弟走到一边,把背篓塞到张小宝怀里,命令他,“带着小弟坐这不许动,哪都不许去。” 说着把张小弟的手也塞到张小宝手里,说完就转过身走进那个小店,先是把桌椅摆放好了,然后把碗收好,利落地扫起地来,她把这些全干完,没花多时,等妇人张着嘴巴反应过来时,张小碗已经跪到她身边,俯下身子把对着她角度的灶里的灰扒开一些,对着没燃起来火苗吹了起来,不一会,火就燃起来了。 “你这闺女这是干啥?”妇人被吓着了,惊讶至极地看着张小碗。 张小碗不吭气,也不打算开口说话。 她以前就见村里的孤寡儿对她奶奶这么干过,那没爹没娘的小孩一进他奶奶家,就帮他奶奶干活,拦着也干,干完也不说话,他奶奶看不过去,总会给他点吃的。 张小碗也不知道这套在现下行不行得通,行不通也没事,她带着人走就是。 行得通,那就代表她可能要得着一点吃的。 人总得豁得出去,才能活下来。 生完火,再添了两把柴,张小碗看到灶火烧起来了,也不管那妇人看她的眼神跟见了鬼一样,她把她先前瞅见的一块姜哪到了旁边的水盆里洗了,拿刀剁了,然后在妇人紧张站起走到她身边时,她抿开嘴,“你煮了吃,对生病好。” 那妇人被胆大的完全自来熟的举动吓得完全不如如何是好,听她这么一说,拍了拍胸口,喘了口气。 “身体好,你试试。”张小碗紧皱着眉,她一个快三十岁的大人也不喜欢干这种事,可她已经被逼得没办法了,路对面还有两个对这个世间完全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孩在等着她,再蠢再笨的法子她都要试试,试出一点可能性,要不全无生路。 也许是她的口气太坚定,那妇人狐疑地看了眼她,然后眼睛不知怎么地转到路边的张小宝张小弟身上去了,她看了两个黑瘦,还不断抽着鼻涕,身上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小孩几眼,刹那明白了许多一样叹了口气,张口说,“婶子当然知道生姜水吃了好。” 张小碗听了不由有些赫然,她把这里的人都当什么都不懂的人了。 那妇人见她头低了下去,又叹了口气,眼睛看向那两个眼巴巴盯着张小碗的小孩,不由苦笑了一下,去屉笼里拿出两只剩下的她拿来当夕食吃的粗馒头,把手伸到张小碗面前,“拿去吧。” 张小碗也看到了她去拿的那个冷冰冰的屉笼里的这两只馒头,她哪里是原来那个不懂世事的张小碗,她一看就知道这是妇人留下给自己吃的。 开这么个小店,起早贪黑怕也是只能图个温饱吧?她这是在这生病的妇人手里夺食。 张小碗原本的豁出去变成了犹豫,她看着馒头,没有接。 “拿着吧。”那妇人往她手里塞。 张小碗眼睛暗了暗,这时候装什么不好意思?她伸出手,拿了一个就往路对面走。 那妇人见她跟抢似的拿过一只馒头,不由愣了一下些,当她看到张小碗走到两个小孩面前,把馒头掰作两半,两小孩一人一半后,她看着手里的那只留下的馒头不由笑了笑。 “可怜啊……”她把馒头塞了回去,上了小锅,煮起了姜水,没有心思再去计较小女孩的自作主张。 ** “大姐……”张小宝吃到最后几口时,像是反应过来,把手里的他从没有吃过的这么好吃的东西送到张小碗嘴边。 “你自己吃,大姐不饿。”张小碗抿了抿嘴说道。 就这么点,还不如一个人吃了好。 “哦。”张小宝是个听她话的孩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并不会深思,她说不饿那就是不饿,他就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吃起了最后那几口,带点甜味的粮食起来。 张小弟一直都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像猫吃食地吃着,这时候他还剩得多,吃到一半,他就不吃了,把馒头塞到了张小碗手里,眨着清辙干净的眼睛一顿不顿地看着张小碗。 张小碗不由笑了,接过那小半边馒头塞到他胸口的衣襟里,“大姐不饿,你先留着,等饿了自己吃。” 张小弟见大姐不吃,还把馒头留在了他的胸口,想到等会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不由欢喜地笑了。 张小碗擦了他们鼻间的鼻涕,天气冷,鼻涕擦了总又流出来,如果不能让他们穿够足够暖的话,这鼻涕是没有断得了的一天的。 “你们坐着,不许动。”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张小碗又命令他们道。 “好,不动。”张小宝连忙牵起了小弟的手,跟他大姐道。 “不动。”张小弟像是心有灵犀地说了这么一句。 张小碗看了眼他们,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时又长吸了口气,这次她没有再自作主张,而是走到这个明显是好心的妇人面前,张口说,“婶子,我把碗给你洗了,桌子给你擦一遍,你能赏我们口热水喝不?” 那妇人没想到她还提要求,不禁又犹豫了一下,但她今天确实是再也提不起什么力气,她咳得厉害,又全身乏力,再说,刚刚馒头都给过了,给口热水又怎样? 想到此,她点了点头,“好吧。” 张小碗见她说着话时都摇晃,不由伸出手扶了她,把她扶到了凳子上。 她看了这一坐下就撑着头在忍耐痛苦的妇人一眼,也不再多言,麻利地收拾起这店里的脏乱起来,等洗了碗擦了桌子,把煮好的姜水拿碗盛了端到这妇人面前,她才就着火烧了开水,把水端到了对面让两个孩子喝。 她不让他们接近,也怕他们被传染。 至于自己——张小碗现在也只能把自己当超人用了。 如果她不相信自己无所不能,硬撑着一股气,她这具孱弱的身体随时都可以倒下去。 **** 他们赶了路回去,快到家时,天快黑了,张小弟睡在了他大姐瘦弱肩膀背着的背篓里,小小的一只就像只猫咪,不像一个已经有四岁了的小孩。 张小宝一直被张小碗牵着手,这一路风吹得他脸都疼,大姐握着他的手虽然有点冰但也像是热的,所以张小宝一直紧紧地握着他大姐的手,一下都不愿意松。 他握得紧,他大姐握他握得更紧,生怕他丢了一样。 张小宝累得很也困得很,他的脚重得快要抬不起来,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不想落下他大姐一步。 天快要全黑,空中吹着凛冽的寒风,一点温暖也无,张小碗带着两个小孩终于赶到了家里,走到门前,发现刘三娘一直在门口站着。 “娘……”张小碗叫了她一声。 刘三娘的脸色不好看,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进去吧。” 说着往小厨房那边走去。 张小碗带了人进了茅草屋,里头张阿福坐在土桌上,看到张小碗,他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嘴边有一点点笑意,“闺女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爹,你们吃了没?”张小碗让张小宝坐到坑头去,再把放下的背篓里的张小弟抱了出来,放到她爹娘的坑头上用被子盖住。 “还没,等你们,小弟睡了?”张阿福看了看张小弟。 “睡了一会,喊了起来吃点再睡。”这时刘三娘端着灶锅进来了,张小碗见状说道。 “诶,好。”张阿福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张小碗让张小宝叫小弟起来,她则跟在了刘三娘背后,去小厨房拿碗拿筷子。 刘三娘一直没吭气,等拿了东西快要进茅草屋门的那刻,张小碗在她身边小声地说了句:“娘,你放心,我会带好他们的。” 说着,她先刘三娘一步进了门,把碗筷摆好盛起了蘑菇。 ****** 晚上张小碗拿了以前还剩下的一块布头,把今天两个孩子脚上那大拇指方向烂了的鞋又补了补,可惜布头只够补两双的,她自己今天穿得更烂了的那双没法补了,只能等下次看有没有多余的,再裁一小块出来补上。 她的这双洞口太大了,太透风,保不了暖,下次不补不行了。 张家有油灯,但没油,她是摸着黑补着鞋的,所幸她这双手跟上辈子一样灵活,在黑夜里干活也不影响什么。 补完鞋她下地,给坑里又塞了两堆木炭,这坑也不知道是怎么修的,土坑向外排气的通气孔又细又小,所以坑下根本不能烧太多柴,这样会烟多火又烧不着,所以柴火只能一时烧个几根,坑头也不能全热起来,还好张小碗这阵子把烧火烧出来的炭火着了一些,放了些进去,夜里多少会热一些。 其实连柴火他们家也是省着烧的,冬天太废柴火,一般人家总要攒一些在深冬,不方便出门的时候用。 再说,深冬山里的柴火也少了,到时候没得烧,真是太容易被冻死了。 第8章 这几天阳光好,张小碗带着两个弟弟天天往山上跑,捡了不少柴火堆在家里。 她这阵子都没时间去村口跟洪婶家和虎娃儿玩了,老田叔家的老田婶说虎娃儿都来找过她姐弟好几次了。 张小碗不得闲,想着忙完这阵再带弟弟们去找他玩,不能从这小孩嘴里套了不少村里的事情出来后,就不跟他玩儿了。 再说,张小碗也有私心,然后张小宝张小弟能跟村里的孩子玩得来,小男孩总是需要小伙伴的,多跟点人闹,身上也少点怯怯懦懦。 ***** 张小碗这阵子翻了大半座山,也没找到除了蘑菇和木耳之外能吃的东西了,想来也是,动物都没得多少的小山,能藏有多少能吃的东西? 只能想着法子,在刘三娘这里得个允许,去离梧桐村有点远的深山里看看,也许能找到些别的。 但一去可能就得三四天,而且那样的深山听说没多少人敢进过,听洪婶儿说那座大山连刘家村的那几个好猎手一年都只敢去一两趟,想来刘三娘怎么会答应? 张小碗也想过去刘家村那边的山里转转,但那边的人跟梧桐村的人多少有点来往,她不怕大着胆子进山,但怕风言风语。 哪个地方都有地盘意识的,她去人家山里捡吃的,就算不怕费脚程,人还会讨厌她抢了他们的东西,到时候,就是两个村子的事了。 张小碗一想,全身心都疲惫,在这块贫困的地方,找条出路太难了。 山里能找到的东西都找遍了,张小碗这几天顿顿都煮得多,让一家三口三顿地吃,这样几天下来,张小宝张小弟两人的鼻涕都流得少了。 蘑菇晒了一些,木耳也攒了一些,看着连刘三娘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张小碗心里苦笑得五脏六腑都是苦的,她知道这是不够的。 吃这些,饿不死,但也就是饿不死而已,养不出什么健康的身体,大人是这样,发育中的小孩更如此。 她还是得在进入深冬之前,拼一把。 **** 刘三娘拿着张小碗给她做的背心袄头低着怔忡着,张小碗正想开口跟她说赶在收割稻谷之前去大深山一趟的话,但看到她低着头一直不声不响,没一会却有眼泪打在了她拿着背心袄的手上。 “娘,”张小碗的喉咙因突然而起的酸涩一阵抽痛,她吞了吞两口口水,才勉强把话说下来去,“做得不好,你先穿着。” 刘三娘抬头擦了擦脸,不抬头,也不说话,只胡乱点了点头。 张小碗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但扯不出笑容。 坐在她对面的张阿福搓着手,时不时放火上烤一烤,眼睛瞄着刘三娘。 张小碗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但这段时间足够让她知道他其实是对刘三娘好的,只是可能怕是心有余,却力不足。 刘三娘掉了泪,他也还是那幅沉默寡言的样子坐在那,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一点。 张小碗搂了搂怀里的张小弟,又拿过碗喂了他喝了口热水,随即把碗给了张小宝。 张小宝对着他大姐憨厚一笑,接过水碗把温水一口喝了下去。 张小碗收回碗,放到土桌上,终于开了口,“我想趁着天气去,去大深山里一趟。” 她话刚落音,刘三娘猛地抬头,失声道,“什……” 那个“么”字她没说出口,红色带着泪意的眼睛失了魂一般盯着张小碗。 张小碗不等她说话,她紧了紧怀里的间张小弟,就当给自己壮了胆,搂了点依靠一样,她抿了抿嘴看着刘三娘轻声地说,“就让我去吧,不去,娃儿可能生不下来,生下来了,还得养活,总得再找点生路。” “不能去,你二弟三弟不活得好好的。” “咱们家现在的光景……”张小碗苦笑,她也疑惑过张小宝张小弟在这么差的环境里是怎么养活的,但前阵子从洪婶儿那里套过话的她已经知道这是刘三娘在两个小弟出生后,把她带过来的几身好点的衣服,两支像样的钗子,还有家里一些能卖的都卖了才换了点精米熬糊糊过来的。 刘三娘身上生张小宝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奶水了。 现在,刘三娘头上戴的是木棍,家里还值一点钱的怕是那根针,还有见不得人的蘑菇和木耳。 总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跟着喝蘑菇汤吧? “什么光景?”刘三娘却激动了起来,“咱们家现在有吃的,等过了时日打了稻谷,这个冬天就过去了,到时候娃儿下来也有吃的。” 她激动得咳嗽了起来,呛得脸都红了。 “我得去,”张小碗不忍再看她的脸,她只能盯着土桌一动不动,“我知道那山里多少有点吃的,我不比以前,我现在灵活多了,我病了一次,菩萨娘娘在梦里告诉过我那里有吃的,那里还有肉,我要去拿回来给小宝小弟吃。” 她就不信了,没多少人去过的深山,那里会找不到能吃的东西。 “不许去。”刘三娘厉声喝掉,眼泪却掉了出来,“我们家有吃的。” 她手指往角落里藏着的蘑菇木耳大力指去。 “让我去吧……”张小碗撇过脸,不去看她。 两个孩子被刘三娘的厉声吓着,都骇住了不敢动,张阿福在一旁低着头还是沉默不语,坐在火边的一家人,个个身上都有形无形地被浸染上了凄凉。 一家人刚就着火光吃了饭,喝几口热水就要歇了,哪想…… 张小碗本来以为自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又比这个有了三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的刘三娘小不了多少,而且她自小就心性坚强,不是那么爱哭的人,可是,她话一出口,却还是有点情不自禁的哽咽,“让我去吧,总得去才成,家里真的什么都没有,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要是不吃够肉是生不出娃,小宝小弟比村子里的娃谁都瘦,娘,咱们家总得有个人出去寻条活路的,让我去吧,有菩萨保佑着,我过几天就回来。” 张小碗说着托词,其实她也是惶恐的,她信这世上有因果循环,信命运对人总有些人无力违抗的安排,可她更信这世上慈悲的菩萨一定是少见的,要不受苦受难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 所以她不得不拿着这具九岁的身体去拼一拼,不争气,迟早没活路。 “菩萨,菩萨……”刘三娘的嘴都是哆嗦的,“菩萨让你再回家来不是让你再死一次的,你不许去,咱们家的粮够吃的。” 她坚持已见,张小碗见她身体抖得太是可怜,已经不想跟她再说辩下去,于是闭了嘴,拉过一边害怕的张小宝,把两个弟弟紧紧抱在了怀里,头埋在了他们的肩膀间,无声的流着眼泪。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去,她有着近三十岁的心性,也能接受这个一穷二白到彻底的家境,可是,穷到如此绝望,逼得她去面对这个朝代所有她未知的从没经历过的苦难,甚至马上就要以这具孱弱的身体去面对山里连知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危险,她心里也已经苦得不成行了。 但凡还能想出点办法,她也就不用这法子了。 **** 半夜里,张小碗小心地起来,拿了一个小陶罐抓了些蘑菇进去,然后放到背篓里,又摸了摸身上带好的打火石,安了下心,背起了背篓,小心地开了门,就着白天的记忆,沿着路往前走。 走了一段,确定没被发现,她就撒开了腿往前跑,好一会才停下脚步,真正松了口气。 这时候跑远了的她不知道,刘三娘看着她远去的方向,无声地哭倒在了茅草屋的门前,而她身后的张阿福只能托附住她的上半身,陪着她一起掉眼泪。 第9章 天大亮,张小碗已经走到了人迹稀少的地方。 梧桐村周围并没有太多的村落与人家,张小碗听说甘善镇往县上那边的方向,才是人烟最多的地方。 人烟多,代表那个地方养得活人,经过这段时日的催残,张小碗都没力气嫌自己太倒霉了,她也只能想想大概前世日子过得太好了,老天爷终于在这世在她身上找补了。 她只能这么想了,要不,真会怨天尤人。 一路走着,张小碗会在路边挑选一些尖锐的木头,她不打算进深山,只想在周边看看,能找到一点东西就是一点,而且就凭她现在这身子骨,想找点东西带回去,还是得安全至上,有条命回去才成。 要是死在外头,那家人…… 张小碗撇撇头,让自己少乱想,且脚步更快了起来。 走了大半天,一些光秃秃的山上也有了绿意,路过一处山时,张小碗竟然见到了黄色的桔子。 她花了好一会功夫才绕过路走到那颗桔子树面前,走近一眼,看来是野桔,因为一看皮就厚得很,张小碗摘了一个掰开试了试,酸得她牙都想掉光。 不过考虑得刘三娘可能会吃到,她还是摘了两个放在篓中。 一天走下来都荒无人烟,张小碗这个胆大的,哪怕有着前世近三十年的年龄打底,一个人走着走着也害怕了起来。 她本来还想唱歌壮胆,怕唱歌招来豺狼和某种她肯定对付不了的动物,所以还是闭紧了她那张自己都吓得自己有点哆嗦的嘴巴。 所幸日头很好,晒在人身上暖暖的,下午张小碗找到溪水,把蘑菇煮着吃了,就边走边拾着柴火到篓里,想找一个安全一点的地方过夜。 那座深山她已经打探好方位,换现代小半天的车程,依她现在的脚力,得两天才行。 也就是说,她就算不在往太深的深山里去,来回也至少要花四个晚上在外面,这四个晚上怎么过,张小碗心里也有了算盘。 这边没有什么人烟,也没什么人绕这么远的路去那座深山,代表路上她不会碰到什么人,这碰不到人,时间一长她心里会害怕,而且也许那个人可能是个坏人,基于这个可能,所以就算见到人了,她也得躲起来。 所以有没有人,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反正见人了她也得躲着,她只能靠自己,不能再妄想这时候会出现个人能给她壮胆了…… 张小碗铁了心要去拼一把,这时候也不能想太多了,怕自己把自己都逼疯。 而当晚上她找到一个有点半干的山洞的时候,她真心感激自己运气还算不错,至少不需在冬日的晚上在外面挨冻。 她拿了柴点了火,晚上的荒野,天空竟然有星星。 张小碗在洞口看了半晌都不想睡,不是星星太漂亮,而是,哪怕出来的时候再心如磐石,这时候的她还是害怕的。 自己这么没骨气,张小碗都想嘲笑自己。 后来实在是太累了,半夜时分,赶了一夜的路她倚到山洞的里面睡了,燃着的柴火映衬着她那张瘦削无丁点肉的脸,把她的影子拉得格外地长,在黑暗里,长得就像一根随时都可以断掉的细线。 **** 第二天一早,张小碗去找了溪水,在溪边烧了点热水喝。 她有看小溪里有没有鱼,但没有找到。 她不知道往更深的地方走走会有没有,但对周围方圆百里屁都没有的印象是烙在心里了,连人都不想住,无人开荒的地方,确实是穷到极点了。 带的蘑菇不多,张小碗今天是必须要找吃的了,她一路仔细地寻找,发现沿路的野菜也跟他们梧桐村一样,硬得就算费柴火煮熟了给猪当猪食,猪都不想下口。 找得久了,她也并没有发现野地瓜之类的东西,张小碗再次确定她以前看的那种能在野外什么都能发现的穿越小说,里面主角见什么就碰到什么能吃的命正率在她身上那是相当的不高。 想来也是,穷得连鸟都不下蛋的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出现? 张小碗走了半天,也没发现能下肚的东西,心里不无沮丧,只是还是咬着牙往前走,所幸在下午的时候,她在沿着走的小溪里看到了几条游得极快的鱼,当下张小碗什么也顾不得了,脚步一快,跑到它们的前方一段距离,把背篓一放下,急急地拿着陶罐跪在水边,把陶罐恰恰好地堵在它们游的前方,在它们游进陶罐里头时,飞快立起陶罐捧了起来。 看到罐里那两条还算有点重量的鱼,张小碗险些喜急而泣。 多亏她那双跟前世一样灵敏的巧手,她今天好歹逮着点能吃的了。 张小碗捉到鱼,捡了柴火,找了土块垒了灶,把陶罐放到上面,拿着鱼打算拿锋利有着尖型的木棍去剖鱼腹。 她走到河边,拿棍子在鱼的腹部重力一划,鱼就破肚了,她把内脏掏出,打算一条现在吃,还有一条晚上煮着吃。 洗脸的时候,张小碗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刚才弯腰去逮鱼时碰到了河边土泥的脸,上面一片污脏,那一秒间,冷不丁地看到清辙的水面里那个脏乱野丫头的自己,还有那头因极度缺营养黄得毛燥的头发,张小碗自己都看怔了。 但很快她就回过了神,笑了笑,不在意地把两条剖好的鱼洗了干净,再洗了下手,捧着冰冷的溪水洗了把脸。 冰冷的溪水很快让她精神一振,不再东想西想,回过身回到了灶边烧起了火。 她以前厨艺相当不错,只是巧妇都难为无米之炊,她这双也要依靠食材才能弄出美味的手再能干,在家里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家里,也变不出像样的食物出来。 张小碗带了一小点盐在身上,拿一块极小的布兜装的,这还是在给刘三娘做衣服的时候省着下来的,巴掌大的布料,张小碗也还是做出了一个小兜出来,特地用来装盐的。 张家家里的盐其实也不多了,而这个家里,现在是连盐都买不起。 所以,她能不出来吗?真跟着全家人等死,她办不到。 溪水里的鱼确实是极为鲜美,放点盐就够了。 捧着陶罐,拿着树枝做的筷子吃鱼的时候,张小碗狼吞虎咽得就像饿了八百年,都顾不得烫,只想一口把鱼肉吞了,再狠狠喝几口鲜美的汤热热冰凉的肚子。 她完全不顾烫地把陶罐里的鱼和汤全吃了,肚子胀得很,那一刹那间,张小碗一手摸着自己头一次鼓起来的肚子,再感觉着阳光晒到身上的暖和温度,有点傻地笑了…… 她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太阳,在寂静的荒野中,自穿越以来,张小碗第一次这么确信她确实能走得下去。 天无绝人之路,人总会吃饱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 这天到晚上的时候,张小碗能看到那座连绵起伏,在冬天也还是绿油油的深山了。 她并没有再靠近,山里总会有野兽出没,她打算明天再走近,在周围看看。 她已经拿野草编好了套够子的套绳,还有几根弄得尖尖的木棍,到时候看能不能逮到比较笨的动物,不过,张小碗不敢妄想太多,山里的动物估计也没几只傻的,傻的怕也是被生物链顶上的动物给吃了。 她只要能弄到一点肉,一点吃的,最好是一点能卖钱的回去就好。 多了,她也背不回去。 她心不大,所以希望老天爷不要太堵她的路,不要给她发生太多意外就好。 因为隔山不远,所以张小碗这夜在一个背风的小树林过夜的时候,老能听到野兽的声音,还有大风吹着森林的声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也只有这时候,她才确定为什么村里人说刘家村最好的猎手也不轻易来这里了。 深山老林,这是凶猛动物极易出没的地方,这里没有人烟,天一黑,这里的晚上静得就像能吞噬一切。 这一夜,听着不远处山的那边传来的比鬼哭狼嚎还让人惊魂不定的声响,张小碗压根没敢闭眼,一直守着小小的火堆不敢动弹,身体僵到发麻也只敢小小地动一下,直到天亮,阳光照在身上,感受到温度的时候,张小碗才昏昏然地趴在了背篓上闭上了眼睛,没有支撑过去地睡着了。 在昏睡前的那一刻,张小碗也还是感叹了一下自己的狗屎运:这种地方,要是下雨天,可能凶猛动物没见着,她要么先是冷死冻死,要么就是接着在连火都点不着的夜晚被吓死了。 张小碗没敢让自己睡太深,还好这具身体尽管再孱弱,里面也装是成熟的灵魂,多少能控制住精神,不让自己昏睡太久。 她一醒来,就着火把昨晚留下的半陶罐鱼给热了,见日头快要升到中间,知道自己白天的时间不够了,她匆匆吃完鱼,把东西匆匆一收,背起背篓,连滚带爬地往她肖想了好几日的山林跑去。 第10章 张小碗没敢往深山走,她在边上仔细盯着地上长的东西,看到可疑的就去拔出来看个究竟,但到底还是没找到可食用的东西出来。 但是运气不错,她碰见了兔子,先前有两只看到的时候,那兔子跑得比她快,张小碗追得都摔了两回也没逮着它们。 到第二次看见兔子时,张小碗就有了点经验了,脚步先是放轻,然后一股作气以恶狼扑虎的姿势扑了上去,这样,好歹让她逮着了一只。 把兔子逮到手,兔子也被她压了个奄奄一息,张小碗却乐得很,拿准备好的草绳绑了,露出了一个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笑脸出来,可惜被她逮到的兔子不给面子,被她放进背篓里就缩成了一团,看样子是昏过去了。 张小碗顿时觉得自己这方法虽然是笨了点,但还是可行的,成功率高,就是扑过去的时候要小心点,别把这具不中用的身体也给摔昏了头。 **** 没人怎么来过的茂密山林确实动物要多好多,张小碗没两个时辰就看到了兔子还有野鸡,中途还看见过一只山猪样的动物,不过她没敢近看,因为她万般肯定她搞不定这样的动物。 她再胆大,也不是个猎手。 野鸡倒是可以捉,不过经实际操纵,野鸡要比兔子难捉多了,好几次张小碗连它们身上的毛都没碰到过,往往刚扑过去,它们就张着翅膀乱叫着飞远了。 张小碗也只能恨得牙痒痒地看着它们飞走,心里暗想着等她那爹身体好点,下次他们多带点工具,父女齐心合作,可以多弄点回去。 这一趟,光现在眼前看到的,其实都没白来。 不过再深一点点的山,张小碗都不敢进了,山林里障碍多,植物茂密,没有一条清晰可行走的路,要是被什么咬一口,都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张小碗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逮到两只兔子,山鸡也捉了一只,都用草绳绑了,塞到背篓里。 中午张小碗就喝了几口水,还有她有见到了野山梨,这野山梨皮厚,个小,但还挺甜的,张小碗摘了手能够着的十几个,她也没敢多摘,怕自己背不起。 很快太阳就要落山,张小碗犹豫了一会,还是背着这点算丰收也不算丰收的东西出了山,决定往回赶。 她一个人还是怕在这种危险指数看起来非常高的地方多呆。 尤其夜晚,真是再大的胆也难吓怕。 张小碗背着两只兔子,一只野鸡,十几个梨这些战利品匆匆往回赶,决定在深冬之前和张阿福一起过来一趟,再为家里储存点食物。 这次,她没在昨晚住的小树林过夜了,她趁着夕阳还在,又赶了好几里路,在她先前走过的一个做了记号的小土坡那里歇下了,虽然当晚起了风,但张小碗事先有检了柴放在路边放着,她到的时候把这些远远近近的柴火收拢到一起,左边,右边,前面都各点了个可以抗寒的火堆,算是在没有遮挡的荒野度过了一个晚上。 在野外,张小碗不敢死睡,所以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有点没精打彩,脚步慢了不少。 她又找到了先前那条走过的小溪,这次她比来时更要注意溪里的情况了,因为她想逮一些鱼回去。 所幸的是,溪里的鱼不多,但在走了一天之后,她还是弄到了五条大约一斤左右的野生草鱼。 这一天她就吃了几个梨,晚上她赶了一点夜路,还是赶到了先前住的山洞,先安抚好了在夜晚赶路被吓得砰砰乱跳的心脏,这才动起手煮起了先前弄好了的一条鱼。 这晚她饱餐了一顿,又因为山洞住过一晚,心里稍有了一丁点安全感,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张小碗的脚步更慢了一点,盯着小溪的眼睛更仔细了一点,但饶是这样,成绩也没比昨天的好,她只捉到了三条鱼………… 她是在入夜的晚上赶到家里的,这个时候,没油灯的家里一片漆黑,张小碗站在张氏夫妻住的房间门前轻轻敲了一下窗户,刚叫了一声“爹,娘”,她就听到了仓促的脚步声,很快,门就打开了。 **** 土桌旁边烧了柴火,有了点亮光。 张小碗把背篓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一对张阿福和刘三娘讲,“兔子一只用来换盐巴,一只留在家里腌着慢慢吃,野鸡给娘进补,鱼留给阿爹小宝小弟吃。” 她说完,拿起刘三娘放在土桌上的碗,把开水一口气都喝了,转头向张阿福说,“爹,那山我寻着了,等回头忙完,要是天气好,我们去一趟,多带点吃的回来,你看成不?” 张阿福想都没想连连点头,眼睛发肿的刘三娘一直都怔怔地看着背篓里已经被张小碗处理得很好的兔子和野鸡,鱼…… 连野鸡褪下来的鸡毛,也整齐地安放在篓里的一个角落。 “你都哪里学的?”刘三娘终于开了口。 “梦里菩萨教的。”张小碗面不改色地说了她先前已经说过一次的托词。 刘三娘点点头,不再问了,只是转头对张阿福说,“菩萨教闺女的,不要对外人说。” “知道的。”张阿福点点头,站起身,把背篓提起,“我去放好,你们准备睡。” “我和你去,”刘三娘站起,又对张小碗说,“你洗脸洗脚去睡。” 张小碗点头,说,“明早我去赶场换盐。” “你爹去。” 张小碗摇摇头,打了个充满倦意的哈欠,她这时眼睛都睁不开了,低着头半睡半醒地说,“我去,我可能会换多一点,让我去吧。” 说着她强撑着站起,打算去拿小厨房里烧着的热水。 “坐着吧,”刘三娘看着她打哈皮流出来的眼睛角的水光,嘴巴抿了抿,当下按下了她的肩,“娘给你去拿水。” 回到家了,心也全放下了的张小碗这时已经累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她也没挣扎,坐在那打着瞌睡直点头。 等刘三娘和张阿福把东西归置好,又去灶房拿了水过来,这时张小碗已经坐在那完全睡着了。 刘三娘给她洗好脸和脚,张小碗都没有一丁点反应。 等张阿福过来抱她去**,小小呼吸着的人都没动弹一下。 把张小碗送到房间,刘三娘给她盖好被子,她在黑暗中看着此时躺在一张坑上睡着的她的三个孩子,许久许久,她都没移开过眼睛。 直到蹲在地上给坑添炭的张阿福站了起来,小心地拉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让张阿福半扶着走了出去。 **** 张小碗一大早,比村里人早了一个时辰就去了甘善镇,她到时,镇里的店铺还没开张。 她直接去了开小饭馆的那家店,陪了些笑脸,说了好几句“老板大叔生意兴隆”之类的吉祥话,又自作主张地给正在洗菜的老板娘洗了半会菜,用这只兔子换了二十个铜板,大概比一般卖的要多出了两个铜板。 这两个铜板,够买两个包子。 张小碗先去买了十个铜板的盐,又狠狠心,花了五个铜板买了五个包子。 她又在周围转了转,看有啥好捡的没有,但可能是她前面捡了好几次别人不要的东西,有人看到了,这次竟然也有孩子在捡,看得张小碗不由苦笑了一下,这穷地方啊,真是逼得人没有活路。 她准备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今天来赶集的村里人,村里人一看到她,有些惊讶,“小碗,咋一个人来了?” “趁早看有没有东西捡。”张小碗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还不安地动了动脚。 “可捡了什么?”村里的一个今天来卖些针线的阿婆好心地问她。 张小碗知道这个阿婆平时虽然吝啬了点,但其实也是个有些善心的,她头次跟着来的时候,走得慢了一点,这个阿婆还等过她一两回。 “蔡阿婆……”张小碗朝她摇摇头,“今天没捡着什么。” 说着,她朝不远处那几个朝卖麦芽糖的胡大叔围着转的,手里拿着一些捡来的明显一看是废品的小孩看去。 “啊……”村里今天来的一个大婶看到掩嘴叫了一声,看到那几个小孩,众人一下皆明,都可怜张小碗状地摇了摇头。 “我先回去了。”张小碗庆幸自己心眼多,先前已经找了树叶把背篓里的东西盖严实了,要不,有得是解释了。 村里人心都不坏,但,冷不丁的看到村里最穷的人家都买包子了,背地里肯定有得是说道有猜疑的。 “回吧,要是不急,跟我们一起回也成……”先前惊叫的大婶连忙说。 “我先回了,”张小碗低低头,“回去早点,还能帮家里干干活。” “那就早点回吧,早回去帮家里捡点柴火也是好,路上要小心点走……”那个蔡阿婆接话说道,还朝张小碗笑了笑,算是对小孩的善意。 张小碗看看她,也回了个笑,背着背篓小跑着走了。 看着她远去,这几个村里人又纷纷摇了摇头,几人一起说道起来,“这孩子啊,也是个勤快的,张阿福也不算太倒霉,爹娘不疼,至少有个好媳妇,生出来的丫头片子也不用费心思,眼看大了一天比一天懂事……” “可不是……” “唉,他家就是田少了点,地方也偏,过几天出了粮,交了税,还了他那偏心眼的娘老子的粮,这一年辛辛苦苦的,那粮怕是全家两个月都吃不上,这肚子还有一个啊,这可怎么养得活……” 一干人听到此纷纷叹气,不过转眼间,有人提起了别的话题,就势就又说起别的事来了。 第11章 生活是很苦,但看到张小宝张小弟把包子吃完,喝完蘑菇汤,那情不自禁,心满意足摸着肚子叹气的时候,张小碗觉得一切都值了。 她真不是个什么好人,前世做起生意的时候她也锱铢必较,对她不好的人她从没有原谅过,不喜欢她的人她也从不愿意接近,她心胸一向不大,是很世俗的一个人,但此刻,看着这两个小孩饱足的样子,张小碗觉得胸口都满满的。 她想,可能女人天生都有那么点母性,见不得受苦的弱小,尤其,这弱小的人还跟她的这新生命的身体有血缘关系。 她是他们的大姐,这是她没得选择,其实她也愿意承担大姐责任的事。 像是知道张小碗把她的的那个包子分给了两个小孩吃一样,张阿福把他一直没吃的那个包子给了张小碗。 张小碗捧着开水碗摇头,“我在镇里有吃,爹你吃。” 张阿福只是摇头,“你吃吧,爹不饿。” “爹吃,回头还要忙地里的活,过几天,我们还要去山里。”张小碗尽量把话说得清楚,她这爹的身体要养好,虽然多吃点不可能一时就好了,但好一点就是一点,哪怕只是心理安慰也都好,如果都及不上她这小女孩的身体,回头他们也带不回更多的东西。 “你吃吧。”刘三娘这时插了话,拿起一碗剩下的蘑菇汤递给了张阿福,“吃饱了要干活了。” 张阿福犹豫了一下,按起了碗,拿起包子咬了一口,眼看着她们娘们…… 张小碗连忙朝他笑了一下,刘三娘嘴角也微微翘起,张阿福见状低下头,却也狼吞虎咽了起来。 “吃慢一些……”刘三娘伸出手拍起了他的后背,语气是张小碗从未听过的婉约。 她想,她这对爹娘,其实还是挺有感情的。 可惜,贫贱夫妻百事哀,日子太苦了,眉头心上都是愁绪,一家人就没有几个真正轻松的时刻。 *** 这阵子日头都很足,很快,家家户户都打起了稻谷,张家的田地离村里太远,挑到村里公用的晒谷场的时候,场地就已经被各家各户占满了。 谷子不趁这几天日头好的时候晒干是很麻烦的事,见无地可晒,张小碗白天就带着自家的几个草席到了田地边,打一点就晒一点,教着两个弟弟怎么翻谷子,而她就挑水把附近的几个大石头都用水洗了,再把谷子挑上去晒上。 这样费心又麻烦,但好过把谷子阴着受潮。 张家就两亩田,两夫妻带着三孩子在田里忙了两天就忙完了,这两天张小碗都是抢着事做,尽力让刘三娘少碰些费力的活,再加上这几天她把鸡炖了,刘三娘死活都不一个人吃,所以张小碗干脆把鸡分做了四份,每一份都煮上大锅鸡汤煮蘑菇,又营养又美味,足把一家人吃得精神气都上升了不知道多少,每个人干活都要比平时多些力气了一样。 晒谷废了不少事,晒了三天,谷子也半干了,他们就把谷子挑了回去,白天找了大的木板晒,晚上放到坑边干着,这样四五天下来,这些谷子倒是都干了。 张小碗打听着过几天,里长就要带着村里人去镇上交税了,怕没什么时间,她看这日头很足,又再一次仔细问过她这爹娘,知道这初冬打谷的这一个来月间,日头都很足,等过了,就是深冬,那时候就是冻得人出不了门了。 她寻思着干脆这几天和张阿福去那山边再摸摸,摸多点东西回来。 刘三娘这次没拒绝,半夜张阿福和张小碗要走的时候,她还给他们熬了一锅蘑菇汤,看着他们吃了,把他们送出了门。 **** 张小碗这是头一次跟她这个爹这么长时间呆在一块,等走了半天,张阿福想蹲下背她走的时候,张小碗真心觉得这个身体不怎么样的爹其本质里还是个汉子的。 就是身体不好,想撑起这个家,也太力不从心。 “我不累,爹,你要是不累,我们再多走点路,要是早点到过夜的地方,我们能多捡点柴火烧。”张小碗真心诚意地朝她这个走快一点就会有点喘气的爹建议道。 “爹不累……”张阿福背着刘三娘从别家借来的大背篓,摸了摸张小碗的头发,就快步走了起来,不再说话了。 张小碗跟着他一路微有点快地走着,边走边跟张阿福说着她前次来见过的东西,等遇到那棵野桔子树的时候,她指着对张阿福说,“那个娘还挺喜欢吃的,回来咱们多摘几个回去。” 张阿福有些欣喜地看着那棵桔子树,距离有点远,但他一直都看着,走路的时候都因为没看路差点跌倒,直到他们走离了好远,他都依依不舍地回过头看了好几眼。 这是个好男人,张小碗心里再次暗忖道。 这次有了张阿福一起,张小碗不再那么害怕了,也就更多了心思打量路边的情况,偶尔碰到有些危险的地方,她也有胆气过去瞧上几眼,如此仔细,还真有了点收获,她看到一片水气很足的沼泽地居然长了芋头。 那芋头不太大,小小的一个,张小碗当下也顾不得这时太阳快要落山,她拔出来十几个芋头洗了,煮熟,先自己吃了,等过了半个时辰,确定没问题,就叫张阿福一起吃。 张阿福被刘三娘叮嘱过不要过问闺女的举动,哪怕心下有些疑惑,也一直在旁边只帮着干活不多问什么,而张小碗谈试吃的时候太淡定,他还以为是张小碗饿了先吃,而不知道张小碗是在试这东西能不能吃。 而芋头煮得更熟其实也就更香了,这东西淀粉足,吃了容易有饱胀感,张小碗又添了一碗,剩下的张阿福吃了个底朝天,直吃得打饱嗝,那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都因此有了点血色。 “回来的时候,记得过来再捡点回去。”张小碗捧着肚子,满意地对她这个不太言语的爹说。 “嗯。”张阿福也还真是憨实,连连点头之余也不多说什么。 吃完张小碗和他又走了一段落,因芋头的事,他们落了不少行程,还好还是走到了上前张小碗住过一晚的小土坡,张小碗上次捡的剩下的柴火居然都在,这让张小碗喜上眉梢,当晚点的火又亮又足。 不过第二天,她还是早起,把烧完的柴火又捡回补了一些,打算回程的时候再到这里住一晚。 是人都对熟悉的地方有依赖感,在陌生的地方难免惊慌,张小碗决定把这发展为她歇脚的根据地,以后来这边的时候就在这里歇息。 **** 这次远处“谋生”,张阿福脸上都有喜气了。 这次他们足捉抓了四只野鸡,兔子抓了一窝,有七只,乐得张小碗觉得她爹这名字其实真是名符其实,他这福气一来,他们的收获简直就是成倍往上增。 因兔子太多,只只都老肥大的一只,张小碗就把这几只兔子当下都处理了,她带来了菜刀,宰头剥皮利落得很,直把一旁的张阿福看得傻了眼。 张小碗却被这么多的肉给乐着了,也没怎么看她爹那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眼,随便他怎么想去了。 只要不把她当妖孽,怎么想都好。 要知道他闺女还是以前那个懦弱的闺女,他们这一家子,这个冬天怕是捱不过去。 张小碗也希望他们这一家子能一条心,要是不一条心,凭他们要吃没得吃,要地没得地的处境,一个人拖点严重点的后腿,不开玩笑地说,全家都得跟着玩完。 要真到那地步,在尽了力也无可挽回之下,她不认命也得认命,毕竟她不是老天爷,也不是什么神仙救世主,她只是个前世小有点能力的穿越女,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不过张阿福的表现和刘三娘的表现一样让她安心,看她处理过兔子后,她这爹只愣了一会,就接过了处理好的兔子洗起了血水起来,还对张小碗说,“手慢点,别让刀子割了手。” 张小碗当下是真心露出了笑脸,“知道了,爹。” 这次捉了不少兔子,还有野鸡,张小碗留下了两只活的放在她放活物的背篓里,宰杀处理好了的都放在了张阿福的大背篓了,因这次捉的东西多,处理的时间也长,他们在山林旁边的小树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的时候又在昨天挖的陷阱里逮到了几只活兔子,这次张小碗没再杀这些兔子了,把它们拿草绳绑了,打算要是回去的时候它们没死,她就养着它们等过年吃。 父女俩在回程的时候又捉了不少鱼,鱼离了水活不了太多,再加上日头虽然足,但温度确实不高,张小碗还是把它们就地处理了,放在了张阿福的背篓里,反正这种温度里,肉多放两天完全不会坏,天气就是天然的冰箱。 这次因为有张阿福在,张小碗放开了手脚大干特干,溪里的鱼能见到的都被她赶尽杀绝,离开那条小溪时,张小碗都觉得自己杀出了一身杀气,浑身热血沸腾。 这次回去,他们比前次张小碗一个人去的时候多耽搁了一天,但回来的时候天色尚早,还不到晚上,他们没有直接进家,张小碗建议她爹先去镇里,把他大背篓里的肉卖了。 到镇里后,张小碗必须说她这爹在他爹娘面前没有什么儿子缘,但运气着实不错,他们到镇里最大的那个客栈,满心忐忑地准备卖这些货的时候,正好赶上有走南闯北的行商入住了这家店里,带来的那二十几个人把这家客栈的房间都住满了,带头的行商伙计正扯着喉咙问这个镇里有什么好吃的能吃的,尽管全弄上来…… 客栈老板正愁没好的野货招待这种大客人,一口气把他们的兔子全买了,因兔子肥大,只只都给出了三十个铜板的价格,那四只鸡他也要走了三只,一般的野鸡平时只有十五个铜板一只的,因鸡也大,重量足,比一般的一只要重一份,心情特别好的老板称了称重量,也慷慨也给出了一只四十个铜板的价格。 连那鱼,一听也是野外的小溪里打的,老板也要走了一大半,一起给了五十个大铜板。 这一次,他们一共得了三百八十个大铜板,张阿福接钱的时候手都是抖的,等接到钱,他带着张小碗找了个地方,两父女蹲在没人看得到的角落,两个人哆嗦着手,吞咽着口水足足数了三遍才舍得站起身来。 第12章 虽然说三百八十个大铜板对张家,还是对梧桐村任何一家住户来说都是大钱了,但这,其实不到半两银子,不过,这是张小碗来这朝代第一次亲手摸到铜板,再镇定也难免激动。 至于张阿福,除了娶亲的时候上手过钱,其它时日摸钱的机会真没几次,而且这钱,说起来也算是他挣了一份子的,怀揣着钱,他拿过张小碗身上的背篓背起,把空了的背篓给张小碗背着,顾不得天黑,他拉着张小碗的手就往家里赶。 其实两个人赶了好几天的路已经是疲惫至极了,可是得了铜板的兴奋还是让他们一股作气地走回了村子,回去时,村子里什么声响都没有了,黑漆漆的一片,路上仅有的光的是他们手中握着的那根点燃的柴火棍。 听着身边张阿福赶路赶得气喘吁吁的声音,隔着距离,张小碗甚至都能听到他心脏在急速跳动着的声响,她先本是担心张阿福这身体撑不住这种激动,但看到张阿福笑着催她走快点,她什么都不想了,甚至莫名有些鼻酸。 她这个爹啊,不过是得了钱,赶紧着家给人看罢了。 他们离家不远时,发现刘三娘已经站在了门口,一看到他们走近她就迎了过来,张小碗看见她拿她的背篓,连忙说,“东西爹背着,我这是空的。” 刘三娘一愣,随即释然,转身朝张阿福看去。 张小碗知道她是误会了,刚刚怕是以为他们没得什么东西回来。 “三娘……”见刘三娘看他,张阿福却有些傻,只顾着傻笑。 “进去吧。”张小碗这时听到隔着块野草坪的老田叔家有动静,连忙拉了她娘的手往里走。 “小宝,小弟睡了?”张小碗边走边问。 “睡了,刚哄睡不久,”刘三娘跟着不许她拿背篓的张阿福往里走,犹豫了一下又说,“他们这几天都在等你回来。” “许是想我了。”张小碗笑了笑,觉得疲惫的身体也有了点力气了,她放下背篓,转过身,看到张阿福从胸口抓出了用纸包包着的那包钱放到刘三娘面前,不停傻笑,却一句话也不说。 “大背篓里的先前是爹背的,有七只兔子还有好些鸡和鱼,我们赶镇里卖了,卖了个好价钱,这都是爹得的……”张小碗说完这句话,把手里点燃着发光的柴火棍给了刘三娘,撇下他们,准备去小灶房弄点吃的。 刚转身,听到他们睡觉的房间门口,有人在小声叫她,“大姐,大姐……” 张小碗走了过去,柴火棍点亮的范围不大,就算离她爹娘那边的火光不远,但这边还是黑着的,黑暗中她看不清人的脸,只是轻声问:“是小宝?还没睡?” “还有我。”张小弟的声音也出来了。 张小碗笑了,“都醒了?饿了不?” “大姐……”这时张小弟已经出来了,有一点火光的黑暗中,张小碗感觉到了张小弟已经抱上了她的腿。 “穿好衣服了没有?姐给你们煮鱼汤吃。”张小碗笑了,手摸上了小弟的那毛茸茸的头。 “穿好了。”两小孩这时异口同声。 张小碗遂即牵了小弟的手,带着张小宝回去从背篓里拿了两条鱼,看见在背篓的另一角用大树叶隔开呆着缩着的两只兔子,她伸手探了探,看还有口气,不由松了口气,对刘三娘说,“兔子还是活的,娘你找点水让它们喝喝,明天我去扯草。” 说着,她也不打扰这两夫妻了,带着张小宝张小弟摸黑去了小灶房,升火做鱼。 **** 小灶房里通风,晚上极冷,张小碗让两小孩坐在火边,她则在有风的那边蹲着洗鱼,给他们挡挡风。 张小宝已经学会烧火了,有模有样地给张小碗烧着柴火,看到他大姐手中正在用刀划的鱼,不由自主地吞口水,嘴里却说道,“这几天,我们也吃了鱼,娘都给我们吃了。” “嗯,那有没有听大姐的话?”张小碗叮嘱过他们让他们把鱼汤给刘三娘喝了。 “有听,鱼汤我们都没喝,都让娘喝了。”张小宝急急地摇头,生怕他大姐不信,连带张小弟也跟着他哥急摇头,眼睛着急地看着张小碗,同时生怕着她不信。 “那就好,大姐找吃的回来了,”张小碗朝他们尽量温柔地笑,“以后不饿肚子了,你们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了!”两小孩又同声回答。 自她来到这里,这两个小孩其实就是她熬到现在的理由,看着他们对她毫无保留的依恋,张小碗心里心酸又沉重,以后的路,怕是长得很,想把他们养得像模像样,可能得遭受不少事。 可,到底还是值得的。 她不想再辜负给她当弟弟的人。 张小碗算是很奢侈地煮了两条鱼,她怀里还有一块冷掉的烙饼,是卖兔子的时候她帮着抬进厨房里的时候,一个大娘塞给她的,她没舍得吃,正儿八经用面灰烙出来的饼,就算冷了也是要铜板子才能买到手的,她原本打算明天早上用汤泡了给两小孩吃,而现在小宝和小弟正好都起来了,她就拿出来一人一半放到汤里煮了煮,等加热泡开,又一人挑了些挑了刺的鱼肉,挑了满满的一碗给他们。 剩下的还有大半锅,趁灶里还有火,张小碗让张小宝叫他们爹过来烤着火吃。 这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夫妻俩有什么话应该也能说得差不多了。 没一会,叫人的张小宝和张阿福过来了,刘三娘来了。 刘三娘一进来,就拿碗把鱼用碗盛了,拿着锅就要出去洗。 “不急,等会我来……”张小碗连忙喊住她。 “我烧点热水……”刘三娘抿着嘴,眼里似乎有泪光。 这是怎么了?张小碗着实有点傻。 挣钱回来了都不高兴? 这时张阿福端着碗连连喝了几口热得烫嘴的鱼汤,等咽下,朝张小碗小声地说,“闺女,你肩膀子疼不?” 刘小碗恍然大悟,她摇了摇头,“不疼,爹你呢?” “先是不疼,现在有点了。”张阿福笑了笑,不再说话,埋头吃了起来。 等到刘三娘烧好水,拿毛巾擦张阿福的上半身时,张小碗才发现他背背篓左右的位置,全是褐紫色的血印子,足足有四五道,怕是疼得厉害了又移了位置才弄成这样的…… 等刘三娘过来看自己的,发现她身上也有印迹,不过她背的东西要轻许多,她那个背篓带子又是用布缠了的,她身上只有深红色的痕迹,没有血印子…… 一路上,她这爹对此没吭过一声,只是偶尔歇一歇,张小碗对这个平时连走路也总是落在刘三娘后面的爹当真是刮目相看了。 等到吃完饭,张阿福去歇息去了,张小碗却有些忧心,张阿福的身体不好,他撑这么久怕是用精神气在撑着,这么一躺下来怕是会病倒。 这时候,她也不顾忌太多了,送了吃饱了的小宝小弟去睡觉之后,跟刘三娘轻声说,“明早去买些姜片,熬了姜汤,再买点精米,用鸡熬了稀饭吃,让爹养几天再下地。” 刘三娘听了一怔,但随即点了头,“明早我去弄。” “我……”张小碗那句“我去吧”还没落音,刘三娘的声音陡然不耐烦了起来,“你跟你爹一样,都养几天,难道我买个东西还不会?” 张小碗看着她微红但不看向她的眼睛,隐约知道这个妇人怕是也在为她伤心,所以当即说了声“那娘,我去睡了”就走了。 回到姐弟三人睡的坑上,听着两个弟弟已经打起来了的鼾声,看着黑呼呼的茅草屋顶没一会,张小碗就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这一路,实在太辛苦了,就算是她觉得还能忍受,但这具孱弱的身体也确实是撑不住了。 **** 当张小碗昏沉沉地醒来,发现自己全身都湿孺孺的…… 她迟顿地眨了眨眼,看着茅草房的屋顶,好一会才知道自己这是穿越了,在大凤朝呢。 这时她才察觉到浑身都没有力气不能动,这是发高烧了?当下她心里一凉,不由苦笑了起来。 先前她还担心她那爹撑不住会倒下,没想到,她先倒下了。 “大姐,大姐……”她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了坑旁边有人在大声叫她,她用尽了力气勉强把头转过去,发现张小宝冲着门口喊,“爹,娘,娘,大姐醒来了……” 她这个大弟弟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声音说过话,里面一点怯懦之意都没有了,张小碗不由笑了笑,刚想叫张小宝过来,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大姐,大姐……”这时张小宝又冲了过来,他冲过来没多久,张小碗就听到急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很快,张阿福和刘三娘就跑进来了。 一见她,双目发红的张阿福还没说话,刘三娘却抱着肚子跌坐在了地上,无声地掉着大滴大滴的眼泪。 第13章 张小碗得知自己已经看过行脚大夫,抓了六副药,花了近一百个铜板,当下反应就是一阵肉疼,疼过之后就是递过来的药碗一口都喝得不剩,喝完了还看看沾了药渍的碗,如果不是上面没沾多少,要不她都想去舔一舔。 花了老大的劲挣的钱,就这么去了将将四分之一。 不过,舍得这么给她花钱,张小碗也挺感动的,跟她所知的古代一样,大凤朝也是男尊女卑,梧桐村这么穷,怕也就是张家敢这么舍得把近一百个的大铜板花到个闺女身上。 张小碗的身体太虚弱,但挡不住内里换了个不一样的魂,就算全身无力下不了地,也硬是强撑起了精神,喝完药就咬着牙喝开水,也喝了一碗刘三娘用精米熬的粥,出了一身大汗之后,又好受了一点。 她全身衣服都湿透了,她知道不能再穿下去,这时问题就来了,他们家谁都没有多余的厚衣服,张小碗只好硬着头皮让刘三娘去买一件现成的。 刘三娘倒什么也没说,回过头过了两时辰,就拿回了一套厚棉衣棉裤,针脚也相当扎实,一看就知道要不少钱。 “花了多少?”张小碗一接到手里,心口就丝丝抽疼。 “没多少,你先换了。”刘三娘过来帮她解衣服,张小碗这时身上的温度退了,她知道再不换衣服她可能会再感冒,于是也不再多言,抿着嘴在刘三娘的帮助下把衣服换了。 “咱家还有多少钱?”换了衣服,张小碗就算还是没恢复多少力气,但已经是躺不下了。 这时又到了她喝药的时间,张小弟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进门,抬头一看到张小碗就笑,“大姐,药熬好了,你赶快喝。” “你熬的?”张小碗惊了。 刘三娘接过他手里的碗,转递给张小碗,没什么情绪地道,“这几天的水也都是他烧的。” 张小碗接过碗一口喝了,喝完问另一个弟弟:“大宝呢?刚还在的。” “去扯草去了,带回来的兔子活了,要吃不少,他赶有草的山那边去了。” “远得很……”好半天,张小碗憋出了这么一句,那草长得好的地方有个长了不少草的小草湖,而那个地方,可没比去镇里的路程短。 刘三娘没答话,张小碗刚撑起的气也慢慢蔫了下来。 是啊,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穷得吃不饱饭的梧桐村里,又有谁家的孩子七岁了不帮着干农活的? 先前也只是他们张家地少,所以活相对就少,地里有两个大人就够了,而孩子长得太瘦小,七岁的孩子跟别人家四五岁的竟差不多,哪还让大宝干什么大人的活? 而现在家里有事了,哪能让他空着? 别说十来里的路,就是二十来里三十来里,不也得咬着牙走? “大姐……”见张小碗在发呆,一旁的张小弟扯了扯大姐的新衣裳,眨着沾了柴火灰的脸问张小碗,“你可好点了?” 他手上黑黑的,还沾了不少灰,刘三娘过来扯他的手,张小碗这才回过神,看到衣袖上沾了的灰尘,不在意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摸他脸上的灰,说,“快要好了,今晚歇一晚,明天就可以干活了。” “你得多歇几天,爹说你累坏了……”张小弟有些怯怯地看了刘三娘一眼,但见大姐一脸笑,他怕刘三娘但不怕他大姐,于是和张小碗小声地说了起来。 见张小弟小大人一样的说着话,可比前阵子他刚来的时候除了哭的时候还会说几句话,其它时间半天一句话都不说的情况要好多了,张小碗琢磨着其实他也并不是个笨的,只是饿着长大的孩子大部份胆儿小,怯懦罢了,她想着不由有些欣喜,把张小弟拉到坑上跟她坐在一块,跟他说,“姐没事,吃了药就好。” 这两个弟弟,她真不需要他们太聪明,但只要不是智力有问题就好,因为那样就算她想全护着,他们在家里吃不了亏,但在外头还是会吃亏的。 张小碗一喜,精神又好了起来,这时看到刘三娘拿着针线在补她的湿衣服,她不由呆了呆,看着刘三娘那句粗糙满是厚茧的手利落地补着衣服,她顿了顿,张口跟刘三娘说起放来,“娘你买线了啊?” “嗯。”刘三娘点点头,眼看着针线没抬起。 “洗了再补吧。”张小碗笑笑说。 “补了好洗。” “爹去哪了?”张小碗突然想起。 “出去了。” “税粮送了吗?” “昨天送了。”刘三娘有问必答,只是张小碗问到这,衣服也补好了,她拿了衣服就出去。 张小碗本想说让她把衣服留着她明天好了再洗,但看着刘三娘的背影,觉得也无需这么逞强。 她跟他们是一家人,她又真不是什么救世主,能力有限,所以他们需要彼此间相扶相持,这一家子才能从饥寒交迫中走出来。 靠她一个人,是行不通的。 她要是逞强,别让现在的身体不行,就算换她一个好的中用点的身体,也怕只有先累死的下场。 这一病,张小碗算是全想明白了。 **** 到这天晚上,张阿福没回来,刘三娘才知道他这出去是去采芋头去了。 张小碗顿时都不知道吭什么气才好,要是张阿福…… “我给你爹多套了件棉衣,带了好几个饼,吃饱穿暖,赶路慢点,出不了什么事。”相较之下,比起头次的强烈反应,这次的刘三娘就显得淡定得多了。 “哦。”张小碗只能点头,匆匆吃过刘三娘用精米熬的芋头粥,又问了一次,“咱家还有多少个铜板?” “一百二十个。”刘三娘先是不说话,过了一会才低低地说。 三百八十个的铜板子,她病两天,就只剩一百二十个了?张小碗在心里倒抽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是再晚一天醒来,怕是这一百二十个铜板也是留不住了。 在外头餐风宿露近七天,得来的钱子被她两三天就败光了!她还想留着给刘三娘生产用的。 这下可好,眼看这天气越来越冷,是出不得外面了…… 张小碗顿时明白为什么张阿福要去走这一遭了,不趁这几天还没全冷透的时候去拿点芋头回来,这冬天怕是很能熬得过去。 他们的粮送完税粮,再还了那些借的,没剩下多少,不够一家五口吃的。 “没打算去山头吧?”张小碗有些犹豫地问。 “没许他去,你爹心里有数。”刘三娘接过她吃完的碗,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张小碗躺回**,听着屋外刘三娘跟张小宝张小弟说话的声音,情不自禁地苦笑了起来。 这日子啊,真是太难了…… 第二天张小碗就能下地了,力气也有了一些,能下地烧火煮饭了,不过她自己也注意着别老碰冷水,等好透了再说。 晚上的时候张阿福回来了,背回来了一筐芋头,张小碗给他煮了一大碗浓姜汤灌了下去,看着她这个又瘦了点,但精神却好了点的爹,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在这个家需要他的时候,挺着并不强壮的身体站了出来。 其实想想,他也并不是无用,张家那两老夫妻嫌他不中用,但张小碗这一个来月看在眼里的是,只要有事,张阿福就算一口气喘不上来,他都是要去做的。 只是碍于身体,做得慢点,做得不好一点,但这样如此一来,看在别人的眼里,一个要当家的男人做得这么少,身体还不怎么好,这些事做了也跟没做一样了。 但比起村子里有一家人家里的个闲汉子,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去了。 身体好又怎么样?别说帮着女人撑起这个家,连活都不愿意干,成天打婆娘骂孩子的男人其实没哪点要比张阿福强。 而那家人,就算家里传了些田土下来,但也没做出多少粮食出来,生计还是堪优,但相较起他们这户没什么田土的张家,日子也是同样难过。 看着一回来朝刘三娘傻笑了几下,帮着她把东西归置好,这才坐在火边烤火的张阿福,想着在不远处的茅草房坑上睡着的两个白天扯了一天草的小孩,张小碗也有些释然了——往好里想,老天爷让她穿越到这个家里,也许是让她和他们同舟共济,相互依存的。 她的运气,并不算太差。 **** 张小碗的这一病,在村里还是闹大了,尤其张家还请了行脚大夫,抓了药,看来是花了钱的,刘三娘给张小碗买了衣服的事也被人知道了,不少人暗地里都在猜他们家的钱是哪来的,连张阿福的娘,前几天把借来的米刚讨回去的张大娘知道张小碗没死,这天一大早也过来过问了。 现在张家所有的吃的都藏在了三个孩子睡的房间,倒不担心对张家这三个孩子也不怎么待见的张大娘发现。 不过张小碗见到张大娘一进他们家茅草屋的门就四处打量的眼神,心里还是不快了一下。 刘三娘招呼了她到平时吃饭的堂屋坐下,堂屋不大,就放了一个土桌,几条板凳,旁边烧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要死了,这大白天的都烧火,多费柴火……”张大娘见到火堆,刹那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她俯着身子双手抚腿看了火堆一眼,又迅速直起身来对着刘三娘就破口大骂,“你这是怎么当家的?闺女是个败钱货,你怎么的也一样了?” 第14章 刘三娘是个跟人耗得起的性子,要不,当初也不可能为了借几筒糙米在她这婆婆家坐半天,看了半天脸色,不借就不走。 所以任凭张大娘要死要活地在痛骂,她也一气不吭,站在那无动于衷得像个木头人。 张小碗也看得出,她这娘不说对这样厉害的婆婆没有什么感情,她那爹也没有。 她昨晚得知,借了不到两月的糙米,他们借五筒就还了七筒回去,放高利贷也不过如此!这其中哪有什么母子情谊看得出?当初刘三娘去借,也是因为张小碗饿得醒不过来,刘三娘在全村借了个遍也没借到粮,这才无奈去张大娘家的。 一到打粮的季节,家家户户的粮缸都见了底了,只有张氏老夫妻家里田多打的粮也多,两口子吃得少,送了些给镇里开杂货铺的张家老大,其它的也够他们俩人吃一年的,所以全梧桐村也就他们家有点余粮,刘三娘不得不去他们家借,但凡要是别人家有,借到了,就算要算利息,也绝不会五筒粮要还两筒。 可张家老娘要得脸不红气不喘,昨晚说起家里的粮食时说到这事,张阿福大半天就一个字都没说,阴着脸蹲在那,也并没为他这娘说一句话,张小碗看得出来,他就算不恨,也是对他这娘没什么感情的。 今天张大娘又来闹这一出,刘三娘照往常那样不吭声,张小碗在旁忍了又忍,见张大娘吼着噪着说,“钱呢?在哪?与其让你们这么败家,还不如我帮阿福收着。” 敢这么不要脸?!张小碗气得笑出了声,再也忍不住了,反正全村子的人都知道张阿福的爹张永根家,老大是宝,小女儿如珠似玉,只有那老二是臭屎坑里的石头,嫌弃得不行,所以他们跟这家子闹翻了也顶多几句闲话。 反正那个当娘都不嫌村里人说她偏心偏得天远边去了的话难听,相较之下,他们家对这种恶娘,恶奶奶差点又有什么要紧? 一个肚子里出来的,怎能偏心至此?张小碗以前就当世间极品处处都有,她不巧正好碰到了一个,可现在逼到头上了,她这气不想忍了,她一把站在了刘三娘的前头,“我家有没有钱gan你什么事?你借我们家的粮,五筒还了七筒,你先打秋风打得不够,现在还要来打,要把我们全家逼死啊……你这好毒的心!” 她扯着喉咙喊着,正巧,赶过来看戏的村里人先前还呆在屋前,一听到声响,立马这时都站在门边了。 张大娘一听,一看人多,眼珠子一转,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哀嚎了起来,“乡亲们啊,你们看看,我好心借他们家粮食,他们竟然说我要毒死他们啊,天老爷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养出了张阿福家这么些个不孝子孙出来……” 张小碗先是被她这么大的动作吓得一呆,随即反应了过来,依据前世的经验,她知道这种时候输人不能输阵,见老太婆无耻,她也腿一弯,跪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叔叔婶子们都知道我家就两亩薄地,都是奶奶不要了才给我们家的,我娘看家里都要饿死了,实在没得活路了才去借的粮,去年前,朱婶子见我家可怜,借了我们家六筒粮,他们家的粮筒大一点,我们家的小一些,我娘就还了七筒过去,可朱婶子当天晚上就又还了一筒给我娘,前几天我奶奶带了她家的粮筒来讨粮,借了五筒的粗米,她足足讨了七筒去,我家交了税粮,眼看剩下的粮吃不了两月,可她还是要了七筒去,朱婶子跟我们家无亲无故都知道要可怜我们一家子不容易,可她是我们奶奶啊,饿死了我不要紧,可我们家还有大宝和小弟啊,我娘肚子里现在还有一个活的啊,现在她见我娘当了我外婆给她当传家宝的银镯子,拿了几个钱给我治病,她就要来我们家要钱了,要我们的命了,叔叔婶子们,她是怎么对我们家的你们都是清楚的,她今天就是来活活要我娘的命啊……” “胡说八道,你娘哪有什么银镯子!”张大娘一听,也不哀嚎了,扯着喉咙破口说道。 “我娘有没有银镯子你怎么知道?”张小碗豁出去了,顾不得村里人会怎么看她,她想趁着这一闹干脆把脸都撕破算了,以后张大娘也不好上门打他们家秋风,“难不成,你还把我娘的嫁妆当你的不成过?你怎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 这是曾想霸过媳妇嫁妆啊?要不怎么会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村里人有几个当媳妇没多久的新媳妇都喝了口气,都全看向了张大娘。 虽然她们这种人家不可能有什么嫁妆带出来,但在家里当姑娘里招家人疼的,身上多少会多有几尺布,几个子儿当私房钱,那几尺布可能是她们接下来的好几年里唯一能拿出来做新衣裳的东西,子儿也是可以拿出来救急的,婆婆要是占了,这怎得了? 张大娘一听,气得脸都红了,嘴也结巴了,“我,我不知道……” 说完,也觉得自己气焰下去了,立马斩钉截铁地说,“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你家的事。” “既然这是我家的事,那都分了家了,你还要来替我家管钱干什么?”张小碗紧咬不放,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边哭边给张大娘磕头,“您就饶了我们一家子吧,粮也还给你了,差不多只两月,五筒还了七筒还不成吗?难不成我家的命都要还给您,您才满意不成……” 见张小碗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张大娘一下子就呆了,立马站起来,不敢再站在张小碗的面前让她跪着给她磕头了。 这时村里人看着她指指点点,有几个跟她同样岁数的村里大娘一起嘀咕,“这奶奶当得她这么黑心的,也真是少见……” “可不是,这阿福生下来就没给个几口吃的,活下来都是自己命大,现在过得这样苦,几个孩子瘦成这样,她没管过不说,还来泼油上火……” “这算什么?说起来,当初阿福娶媳妇的那半两钱,还让三娘子在镇里当了嫁妆,还给她了……”这是村口边的洪婶子,她家就住在村口,村里人的来来往往她最清楚了,听她这么一说,门口站着的七八个看戏的都全都看向了张大娘。 张大娘她也听到了她这话,事实上她确实也收了那半两钱,她尴尬地左右看了看左右周围,见村里人脸上都有鄙夷和看不起,一下子老脸全红了,双手推开他们一股脑地往前走,嘴里嚷嚷着“借过,借过……”地就这么跑了出去。 张小碗一看她跑了,立马大哭,在她背后喊,“奶奶,你要是非要我家的命不可,等爹回来,我们全家全去你们家死,你可满意……” 张大娘还没跑远,听到她这话差点没摔成个狗趴屎,她脚跟一葳,喘了口气,转过头来撕扯着喉咙凄厉地大叫:“天老爷看着哟,张家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孙女子?这种讨命来的不是我们老张家的子孙,张阿福要是不把这不孝女给我打死打残赶出去,那就跟我们老张家没一丁点关系!” 说完狠狠甩了下手,恨恨地气势汹汹地大步离开。 村里人一看闹到要死要活了,而且见张大娘也走了,戏也确实看得差不多了,都纷纷退开走了,走的慢的,以前借过张阿福家娘的朱婶子犹豫了一下,上前了一步,拉起了哭得奄奄一息的张小碗,叹着气对一旁苍白着脸一言不发的刘三娘说,“三娘子,知道你家苦,这日子啊,慢慢熬着熬着就好了,看开点啊……” 刘三娘朝她勉强地一笑,总算开口了,“谢嫂子的话……” 她接过张小碗,把她扶到了板凳上坐着,拍了拍她的后背。 张小碗表演过力,再加上身体也没好透,现在已经接近虚脱了,现在直坐在板凳上直打哭嗝,一时也停不下来。 “这可怜的闺女……”性子善的朱婶子见状眼红都红了,抹了抹眼角,叹着气走了。 等人一全走,打着嗝的张小碗真是如释重负地垂下了头,她刚刚见张大娘那么剽悍地一屁股坐下的那一下子其实脑袋都蒙了,那一刹那她是真的怕这老娘们一旦知道他们家有这么多吃的,手里上还有铜板,肯定是不全拿走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她干脆将势就势,闹开了,把两家关系断了,这样,真省得这两老不休的以后来打他们家的秋风。 当然,他们要是敢上门,张小碗也敢把他们打出去的。 她的心软,向来只向着自己人。 **** 本来村里人对张阿福这阵子总是晚上回来的事有猜测,再加上张小碗治病花的钱,她的新衣服,还有张阿福身上那件新厚棉袄,都让村里人议论纷纷。 现如今知道这是刘三娘娘家给她当传家宝的东西当的,可怜这家子之余也不再在这事上多琢磨什么了,虽然也有哪家媳妇羡慕刘三娘有这么好的嫁妆,但一想到她嫁的人,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有银镯子当嫁妆又如何?家里人又没把她嫁给个好的,以后还有得是苦头吃啊,现在已经有三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家里仅就两亩地,这苦日子看着就知道熬不出头。 而张小碗这里等人走后,休息了一会,那哭嗝总算止了,她也跪在了刘三娘面前道歉,“娘,这事是我做得过份了,只是,现在我们家搭不得奶奶家,这一点吃的,他们要是知道了会全要走,到时候拼了命也是挡不住的,他们不可怜可怜我们这一大家子,我们只得自己可怜自己了……” 说完,张小碗自己都心酸,她是真弄不明白,这张家老太婆就能对张阿福这么差?她是他亲娘啊,又不是仇敌。 “我知道……”刘三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全是忍耐过了头的血丝,“你做得好,你知道你爹身体是怎么坏的吗?大冬天的,她就任着张大金把你爹推到池塘里也不管,那时候他才六岁,给家里捡柴挑水,样样都做,他能吃得了家里多少粮?当时如果不是你外祖恰好路过捞了他上来,你爹早就没了,没了……” 说完,刘三娘已经泣不成声,而张小碗却听得呆了。 这世上,还真有这么狠心的娘? 第15章 夕间带着两个儿子上山捡柴的张阿福回来了,可能路上听说了什么,这个平时老是不说话,顶多只会对着刘三娘傻笑几下的人一回来放下柴,就闷不吭声地站在刘三娘面前一动不动。 他静站了一会,刘三娘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去歇息一会吧,我做饭去。” 张阿福抬头看她一眼,点了头,嘴里却说,“我烧柴。” 刘三娘没再说话,张小碗见烧柴的人也有了,识趣不去灶房,只带了张小宝张小弟去挑白天间在挑的稻谷。 她要选些又大又饱满的谷子在春季育秧。 **** 果然这打谷的时间一过,温度骤然就低了许多,早上一起来,连地上都结了一层冻,天上就算有太阳,也感觉不到几许温度。 这种天气,真要人命。 家中衣物少,张小碗咬牙把家里所有的烂布头全挑出来,也只做出了一件不厚不薄的衣裳出来,实在没得办法,怕冻坏张小弟和张小宝,她从刘三娘手里拿出钱,冒着严寒去了镇上,挑了些卖得价格低一些的棉花,扯了几尺厚布回来,连着两天赶夜赶出了两套衣服。 第三天早间,张小宝张小弟得了新衣裳,美得直围着张小碗转,张小碗赶了两夜的衣服,晚上的针线都是守着小小柴火堆赶的,此时眼前全是一片昏闪,两个弟弟还围着她转,差点把她转得昏过头去。 她上午睡了一觉,下午又把剩下的棉花和布给刘三娘做了件严实的衣服,扣子她是做的暗扣,布料尽管是非常素净粗糙的青布头,但张小碗还是尽量做出了点版型,让衣服显得像样点。 吃夕时食,她还是把这件衣服做出来了,刘三娘接过时就呆了,等穿到身上,这两天更显得沉默了些的张阿福眼睛突然睁大了眼,小小声地张开了嘴,“三娘,真好看。” 他这冷不丁的一声让刘三娘白了他一眼,脸上多了两点红韵,这一下让她年轻了好几岁,显得不那么憔悴了。 “娘真好看……”张小宝倒也是看得傻了,脸跟张阿福有七分肖似的他也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引得张小碗都笑了起来。 “多好的手工……”刘三娘摸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想脱下来,又舍不得脱的样子。 “娘你穿着吧,保暖。”其实是布料太差,顶多把针线做得严密一些,让衣服显得硬挺有型一点,要不然,布料稍好点,颜色好点,张小碗还能多折腾点花样出来,把人衬托得好看一些。 不过,这样的衣服,在梧桐村那是极其打眼的,刘三娘穿出去,怕是很多人都要围过来看…… 一想到这,张小碗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对刘三娘说,“娘,你穿这衣服出去转转,回头要是有人问你怎么做的,你就说是在娘家里多年的手艺,你看,眼看过不了许久正好要到新年了,咱们村里可能有几家要做新衣裳的,要是没的话这旧衣裳怕也是要补补的,要是他们能让你做,你就把他们要做的布拿回来,我们也不多要别的,做一件衣裳一筒糙米,做一整套一筒半糙米,补衣服的话,五件半筒糙米。” “这,可行?”刘三娘犹豫地问,看样子也像是在思索。 “行的,我问过,镇里做一件衣裳要五个铜板,一套就是八个铜板,糙米是三个铜板一斤,咱们村里用的粮筒,大都是装一斤的,这样算来我们一件衣裳我们只要了三个铜板,我又不会做得比镇里裁缝的差。”张小碗算了算说。 刘三娘没答话,只是看了看张小碗的手。 张小碗笑笑,没有再说些菩萨之类的托词,只是说,“我行的,娘,你放心,只要让我做,我会做得让他们没嘴说的。” 她穿越前,她的工作室她所出手的每月一件的高级定制都让人排到一年开外去了,她不信按她亲手做衣服十多年的手艺搞不定梧桐村的人。 可惜的是,在这地方裁缝挣的只是手艺钱,穷地方,做新衣裳的有多少?张小碗打听过镇里做衣裳的,一个月就算主顾多,能做上五套衣裳,也不过四十个铜板,也就能买十几斤糙米,要是家中没有田地,光靠裁缝的手艺是养不活一家人的,并且这还得算是有主顾,要是一个月没一个主顾,可能糙米都没得吃,不比种田的好多少,所以裁逢这手艺活啊,张小碗估计在她所见的甘善镇的范围内,这仅能当个贴补家汁的活当,想靠这个挣钱,不比异想天开好多少。 至于穿越小说里所说的靠花样,靠绣工挣多少银子,张小碗更是想都不想。 她现在所处的穷地方,镇里有上百两银就是非常大的富户了,那富户赶场的时候她远远见过,穿的也只是质量稍好一点的棉布料,至于绸的,看遍速个镇的人,她就压根没见过。 做新衣裳都是一家人一年之中最头等大事的地方,她就算是把花绣得跟朵真的似的,也不见得能有人有闲钱真来买,顶多看看热闹,说道说道几声。 至于绣荷包去卖?在甘善镇这块土地上,也还是别想了。 以甘善镇为中心的五个村子,包括甘善镇的人,没几个有钱到能把钱装荷包里的地步。什么叫穷地方的穷人?那就是一件衣服要穿得烂得连补都没法补,冬天一双鞋有好几个洞,有些甚至连鞋都没有,衣服一年四季就那一套,有些人家可能连茅草屋都没得住,一天能吃一顿稍微稠点的粥都了不得,这多少才能叫穷地方的穷人。 至于一家人饿死个把个,也不是稀奇的事。 张小碗之前就是活活饿死的。 在这种地方,你说吃顿干饭都成问题了,谁脑子有病要穿漂亮的衣裳身上要揣荷包?索性张小碗从不是天真的人,来到这鬼地方了她也就接受了现实,现在冬天在家呆着没事干,她想着补点衣服挣几筒糙米也是好的。 当然,她也不敢多想太多,她知道就算把全村子的新衣裳挣了,旧衣服也补了,顶多也就挣个十筒糙米,但这总比干闲着好。 **** 刘三娘照张小碗所说的去做了,出去转了一圈,拿了一些布回来帮人做,旧衣服这两天也有拿过来补了,但过了几天,张小碗觉得她还是想得太好了一点。 事先她以为正好家家都打了谷,多少有点粮,所以挣点糙米是不成问题的,但她错估了村子里人情的重量,像朱婶子,她花了两个白天给她家当家的做了一套衣裳,鉴于他们家以前借过她家粮的事,这一筒多的糙米好意思要不? 不好意思要,那么,这活是白干了。 至于补衣服,有一家也曾借过她家几个铜板的人把全家的衣服都拿来了,可不止五件,补得挺挺体体的,补了好几天,也不过半筒糙米,你也不能多要,因为人家补衣服的布,线都给你拿来了,基于那点人情,你好意思再开口多要不? 而且人家觉得你费的只是点手工,人给了半筒糙米,她也觉得就值这个价了,顶多因为补得确实不错,她心花怒放,夸你几句补得真好,但这几句真好也真是换不了钱,夸了也真是白夸了。 活生生的生活就是这么艰难,比想象要难得多去了。 张小碗帮着刘三娘干了一个来月的针线活,天天拿着针没松手,就挣了六七筒糙米,不过还是有好的一点的,在帮别人做衣裳和补衣裳的省下了一些布料。 因为本身这些布料有人拿来的时候是已经估算过了的,所以衣裳做好补好拿走,想着就算有剩,按以往经验知道所剩的应该也不多,也就谁都没开口问起有没有剩,所以这些剩下的就全都归了张小碗的手,她用这些布料给刘三娘肚里未出生的小孩里面做了几件小衣裳,但也无需去另买布料了。 另外张小碗发现刘三娘本身的针线活也不错,下手利落,针脚细密,老实说,张小碗觉得刘三娘的手艺也是相当拿得出手的,难怪当时她说要补衣服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就算她自己干也能干得不错。 **** 等到天气冻得能死人,整个村庄就根本无人能走动了,村里人全都冷缩在家中,等着过年,天气转暖。 张小碗刚发展起来的针线活也就因没有多少要补的,人也不愿意走动而停了下来。 她也发现,她想的这主意,补完这一通,村子里也没有多少衣物可以补了。 张小碗再一次觉得要靠做衣服补衣服这事在甘善镇方圆百里内发财,那真是痴心妄想。 村子里也在这一个来月间,有几家冻死了几个老人,前阵子村口的洪婶子送衣服过来补,还叹着气跟刘三娘说不知道这冬天一过,村里不知道又得少多少人。 当时张小碗看着这一个月脸色养得比较好一点,脸上也有了点血色,挺着大肚子的刘三娘,心里也莫名沉重。 他们家的吃的,包括新打的谷,省着省着吃,顶多也就能熬到过完年。 过完年,等到开春,一切都又得操劳起来了。 第16章 一闲下来,张小碗就想事做了。 家里的芋头,张小碗留了十几个完整的,没有缺口的。 芋头她仅知道是要在霜寒天气后播种,这还是她听老一辈的说过的,她奶奶家没种过这种东西。 张小碗以前虽然在农村帮她奶奶干过农活,但顶多就是扯扯猪草喂喂猪,地里的活根本就没做过,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得很,她奶奶哪可能让她做这种事,要说知道干这种事,她知道种土豆的大概步骤,种芋头的她就真不太知道了。 看着手中的芋头跟她前世见的土豆差不多大小,她想,这种法大概差不多吧? 要不,先试试?张小碗没绝对的把握,只好先试试。 但一决定尝试,问题就来了。 她先忧虑的是,这大凤朝的气候跟她所在的现代是有区别的,这还没到深冬的时候,太阳是有温度的,一进入深冬,太阳挂在天上就跟白挂似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这冬天冷得真是很邪门,白花花的太阳挂着,地上结霜结冻的越来越厚,一点融化的迹像也没有。 土豆是需要在播种之前保持温度催一芽的,如果她要按土豆的方式来催芽的话,首先,这温度就保持不上。 现在的天气绝对是在零度以下,她去哪里提供保持催芽所需的15度左右的温度? 张小碗想用有余温的炭灰裹住催芽,不知道能不能达到芋头催芽所需的温度。 事实上她也试了,结果失败了。 温炭灰首先还有点温度,但过了一会,在这么冷的天气下,温度就全没了,她也试过用一大堆炭火裹得严实些,结果就是里面的灰也还是冷的,一点温度也没保留住。 首先第一步,她就无法进行下去,她不灰心地试了大半个月,这试验还是失败了。 张小碗失望极了,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来年春天能不能搞定稻谷育秧的事,她前世所知道的有关干农活的事本就不太清楚,并且大凤朝跟她以前所处的现代气候有些不相同,在不太相同的气候里,她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把她想以为的事情做成功。 她觉得她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时,天气又一天比一天更要冷一点了,也许是冬天的冰冷和冷酷还是影响了张小碗的情绪,她第一次不再觉得事情还可以忍耐下去,种芋头的试验失败让她觉得绝望极了,人也变得消沉了起来。 她甚至连烧水做饭都没有平时那样积极,她变得懒洋洋的,干什么都没有劲,有时候坐在那半天一动都不变,脑袋里一片空白。 **** 张小碗的不对劲,两三天后,连张小宝和张小弟都有所察觉了,他们不像平时那样老围着张小碗吵闹,也不像这几天见张小碗不理他们,他们也就跑到一边两个人玩去了,而是两个人都安静地坐在张小碗身边,他们不敢吵闹她,就都乖巧地坐在她身边,希望这样能让她好过点。 张小碗好几日都像失了魂,张阿福没忍住,背地里担心地问刘三娘,“闺女怎么了?” 大半个月,张小碗折腾芋头的事,刘三娘都看在眼里,那天见她一脸失望地把芋头塞到了一堆炭灰中再也不去动它们之后,,她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刘三娘也很担扰,她揉了揉发疼的额头,苦笑着对张阿福说,“让闺女自己呆一阵吧,她是个得了菩萨开化的,心里是有主意的,许是在想事。” 终究还是担心,在这天张小碗只喝了半碗糙米粥后,刘三娘终还是开了口,“有哪不舒服?” “啊”张小碗愣。 “要不,还请大夫来看一眼?”这句话,是刘三娘对张阿福说的。 张阿福犹豫了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朝外面看了看,又回来说,“我看这天色还早,我就去他家请请。” 张小碗愣住了,还没从“大夫”这两个字的字眼里回过神,就看张阿福跺了跺脚,眼看就要往外走,她顿时灵魂全部归窍,急急喊道,“大夫,找什么大夫?我没事,爹,不用请什么大夫。” 她站了起来,又急急地朝刘三娘喊了句,“娘……” 这时,一眼望去的她正好看见了刘三娘眼里的忧虑,顿时张小碗心里发酸,等她撇过头,想躲避刘三娘担心的眼神,就又看到了两个小的那眼巴巴都看着她的眼睛,刹那,张小碗连鼻头都酸了。 “我真没事,”差一点,莫名的情绪让张小碗差点就哭了出来,她咬牙忍了忍,镇定了下情绪,这才不带太异样地笑了笑说,“我就是这几天在想事情,想得出了神了……” 见张阿福还有些犹豫地站在门口那边,张小碗连忙说,“爹你赶紧回来,事情我想透了,没事了,真不是病了。” 张阿福没吭气,只是把眼睛看向了刘三娘。 刘三娘看向了张小碗,张小碗见状连忙肯定地点了点头,肯定地说,“真没事了。” “把粥喝完吧。”刘三娘没说别的,只是把碗往张小碗面前推了推。 张小碗还真是生怕张阿福在这么冷的天出门,怕他一条命出去半头命回来,于是连忙把碗拿起,一口气喝了剩下的半碗粥。 喝完,不知道怎么地,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 她心口难受得很,但她知道,她又能继续坚持下去了。 **** 短暂的消沉过后回来,张小碗这才发现她把两个弟弟吓坏了。 原本前面时间已经变得到点皮,不再那么怯懦的两个小孩接下来的几天里都乖得不像样,她到哪他们就走到哪,安静地当着跟屁股虫,也不闹她了。 张小宝有次甚至问,“大姐,你不会不要我跟小弟吧?” 张小碗真是听得心酸,勉强笑道,“大姐怎么会不要你们?” “老田婶说的,上次你就不能要我们了,还有那一次……”张小宝的脸有些暗沉。 张小碗一听心里一惊,上次?那一次?上次怕是她病了那一次,那一次就是他本身的姐张小碗饿死那次? 张小宝不是真笨,他只是反应慢了一点,看来,那两次,怕还是在他心里烙下阴影了。 想到此,张小碗这才担忧起他来,于是连忙笑着安抚着说,“大姐命大,怎么样都活得下来,怎么会不要你们?以后大姐还要让你们吃饱,看着你们娶媳妇……” 说到这,她才想起她把话说得远了,她面前的两个弟弟现在可还是两个小孩,她顿了顿,最后总结道,“总之,大姐不可能不会要你们,只要你们听大姐的话。” 话说完,张小碗才知道自己这时候都忘不了要挟了两个小孩一把,还是把前辈子的一个臭毛病给带过来了。 其实想想,前辈子她经历过的事也不少,失败的事更是有过好多次,最终不也是混出头来了?这辈子怎么就吃了一次失败,就连魂都差点丢了。 张小碗在心里不由嘲讽自己真是吃了点苦头,人都没出息起来了。 她蹲下,把面前的小宝小弟都搂到了怀里,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真心诚意地对他们说,“大姐不会不要你们,相信大姐,以后大姐会好好照顾你们,尽力帮爹娘帮你们养好,等到你们都长大了,都好了,大姐才会离开你们。” 张小弟被搂着乖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张小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话听到耳朵里,倒是张小宝像是听懂了似的,拉着张小碗的衣服,苦着脸说,“长大了就要离开吗?那就不长大了。” 张小碗一听顿时笑了,“哪可能不长大的。” “可是……” “如果长大了,小宝舍不得大姐,大姐就不离开,好不好?”张小碗忍不住安抚他。 “好,好……”张小宝连连点头。 张小碗不由又笑了,殊不知张小宝真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多年后,怕远离家乡的张小碗在京城过得不好,张小宝张小弟举家迁到京城,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大姐当年答应过我们,不离开我们的。” 第17章 回过神没几天,大凤朝的年就到了,这也总算给在冬天里寂静无声的村庄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喜气,不再静悄悄得要是有外人一来,还以为这里是无人居住的荒村。 张小碗本以为过年了,天气再冷,家里再困难的人家也会想办法买些糖块回来,但好像情况又比她以为的要差上一些,糖块是没有的,因为还是没有人出来走动,等到了守岁那天晚上,她也只听到了寥寥几声鞭炮声。 他们家与隔壁老田叔家也隔着野草坪遥遥打了个招呼,贺了声新春。 这个地方真是穷得连过年都没几许年味,当天黄昏,张小碗刻意站在门口,看着各家屋顶上升起的袅袅升起的烟火,这时她才能感觉到,她现在是在大凤朝一个叫梧桐村的家里,她正在这里过年,而不是住在一只住了自己家与隔壁家两户人家的孤岛上,除了两家人再也没有别人。 这是张小碗在这个年代过的第一个年,真是冷清得她心里哇哇地凉,前世所有的风光和热闹在这时候全划过她的脑海,让她情不自禁地情绪低落,但看着两个小孩,又于心不忍,只好又强打起精神,跟刘三娘商量了一下,宰了一只兔子,在三十晚上给全这加了餐,当真是过年了。 尽管已经在绝望里回过神了,但新的一年,张小碗无能无力的感觉却更深了,只有真的置身其中,她才知道当一个贫家女到底有多艰难。 真是别说想发家致富,想让全家吃饱饭的问题都大得让她这个前世已经快要三十岁的女人束手无措。 先前在山里捡了些吃的,逮了些肉食,吃了几顿饱饭,她还真以为自己能把这个家撑起来——可看着外面冻得完全不能走人的天气,活生生的现实告诉张小碗她所展望的未来,恐怕要比她先前估算的困难度更要大上许多。 正当这两天张小碗变得比以往的沉默更沉默时,在大年初三这天早上,一觉醒来,她发现屋外的冷得就像石头结实的霜冰慢慢地在融化,地上流着蜿蜒的水迹…… 只见刘三娘也难得的脸带笑意和张小碗说,“看来今年的春天要比去年的春天要来得早阵子,过几日天气就好起来了,你们就可以出去玩了。” “怎么突然变暖和了?”张小碗裹着棉衣往外看了一圈回来问,“不是要出了正月的这个月才会变暖的吗?” 难道她先前问到的天气有误? “暖和了……”刘三娘点头道,脸上的笑意有几许轻松意味,“往年也是隔三年五年的春天要来早一点,先头前年也是要来得早一些,想着还得过一年才成,没想成今年的春天也要早些,不过今年的冬天比以往的要冷一点,这春天来得早,也不是没道理的……” 张阿福在身边附和点头,“今年是要冷一点,来得早一点是应该,以前也碰到过……” “早一些?”张小碗皱眉,虽然想不明白这大凤朝究竟是什么鬼气候,但早一些暖和那绝对要比晚一些要好太多了,天天窝在家里吃干饭,哪来这么多的粮吃?不饿死才怪。 春天来了,这大凤朝的天气再古怪,这春天也应该是万物苏醒的季节,想着山里的动植物过了休眠期都会复醒过来,张小碗也不禁吐出了一股气。 怎么说,天还是无绝人之路,在她愁着家里的粮缸又快要见底,储存的蘑菇和木耳也快要见光的时候,这天气总算是及时的暖和起来了。 当张小碗抬起头,脸迎接起晒到脸上有温度的太阳时,憋了近三个月严寒天气的她忍不住轻轻蠕动着嘴,口吐脏言,“去你妈的老天爷……” 说完,又不禁苦笑摇头,“差点被你玩死。” **** 在大凤朝的头一个冬天就这么过去了,天气出了几天太阳,又下起了雪,但这时候下雪就不怕了,因为太阳有了温度,比先前的干冻着要舒服太多了。 再说,瑞雪兆丰年,下了雪,地里头就有水,庄稼总不会长得太不好。 下了几天雪,等雪一停,张小碗发现天气是真正的暖和了起来,这时候村子里的终于都走动了起来,也终于热闹了起来,但这种热闹里,也还是带着几许灰色的气息。 在这个奇冷的冬天,有不少人家里都冻死了人,现在天气一好转,好多人家都是拿着被冻得冰冷又潮湿的稻禾裹了家里人,挖了坑葬在坟山里,连石碑都没有一个。 生命的残忍性冷酷性在这时展露无遗,人命就是如此脆弱,吃不饱穿不暖就只能等着死亡。 这时就算天气尽早地开了春,村里人也没有几个脸上有多余的喜气,老实说,老田婶过来窜门的时候,看到张家一个都没事的时候,她着实大大地惊讶了一把。 张小碗在太阳在头顶上晒了几天,把路面晒干了之后,去了趟山上,发现山上的树都长了新芽,这才确定春天是真的来了。 她带着两个弟弟往山里走了一遍,到处都看到了绿意,也看到了不少在山头打转的村里人,转了不久时,她看到了朱婶子家的当家的朱大叔手里提了两只兔子。 “居然没冻死,还逮上了两只,朱大田,你这运气可真不错……”跟在朱大叔身边的汉子很是艳羡地说着。 张小碗看着他们一路说着话走远,等她带着张小宝张小弟又转了一圈,兔子影子都没见着,这才叹了口气往回走。 到了家里,她决定还是跟张阿福和刘三娘把事商量起来,现在刘三娘肚子越来越大了,等到三月就是十个月了,到时候生下来,怎么养也是个问题。 等一家人坐在土桌边,张小碗想了又想,跟他们商量着说,“我看我们家还是往大山里钻一钻……” 这次没等刘三娘说话,张阿福就先点了头,“爹准备着这两天去,你不是说要把稻谷先种一点起来?那你就在家里先忙着这事,照顾你娘和弟弟,山里的事有我。” 张小碗苦笑,张阿福一个人去她怎么放心?她这爹的身体,要是出个好歹,家中本来艰难的情况会更难上加难。 “我想,这可,要不跟朱婶子家商量商量?我们知道怎么走着去,上次我跟爹还摸了几个兔子窝,只要不去深山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朱大叔也是有力气的人……”张小碗说到这,叹气口气,对着面前的爹娘诚实地说,“这事我也不想跟村里人谁说的,要是不小心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家的劳动力比不得太多人家了,到时候也拿不到什么东西回来,不过,朱婶子家却是个好人家,要不,咱们先信上这么一回?” 张小碗知道这事迟早是瞒不住的,老往家里拿东西,村里人是看在眼里的,到时候怎么躲都没用,村里人会堵上门来的,还不如现在就找个帮手,先联手多找上几回吃的,等到瞒不住了的时候,他们好歹先占了个头,多得了一些。 “是这个道理。”张阿福径直点头。 刘三娘看了看他们,也点了头,“这事我跟你朱婶子说。” 这时一直没说话,乖乖被张小碗搂在怀里提张小弟突然亮了眼睛,转头对张小碗说,“大姐,你和爹又要去给我们找肉吃吗?” 看着他总算有一点肉的脸,张小碗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嗯”了一声。 “不要跟别人说。”受了张小碗叮嘱的张小宝这时忙不迭地叮嘱张小弟。 “哦。”张小宝连忙点头,把头埋在了张小碗的怀里。 张小碗的心暖了起来,轻拍了下他的头,下定决心地说,“这次我也去,育秧的事,现在这个月还没过去,等到二月也不迟,我跟着过去,山上有哪些吃的我也比较清楚,到时能多带些回来。” “可……”刘三娘轻皱着眉头。 “我不会让朱大叔怀疑的……”张小碗知道刘三娘是担心别人怀疑她知道得太多,这不会是什么好事,她直视着刘三娘的眼睛,安慰着她说,“娘你放心好了,这事你就说是爹被逼得没法了,才寻的路出来,咱们家的这情况,朱大叔家也不会怀疑什么。”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时候,如果不去山里拼一把,现在,整个张家五口,再加上刘三娘肚里的,在这个冷得出奇的冬天里,恐怕已经冻死在阎王殿里头了。 **** 朱家大叔和婶子被请到了张家,看了看张家养在张小碗三姐弟坑房里的兔子,还有窝在一间堆柴火的小房间里头的野鸡,他们都信了刘三娘的话。 朱大田对去那座别人都不怎么敢去的大山也不再犹豫了,原因是连张阿福都去得的地方,他这个比张阿福健壮不知多少倍的汉子怎么可能还会有危险。 这事,没花半天就敲定了下来,两家商量着等过几天,看会不会有春雨下,如果没有的话就走,有的话等它下完再走,毕竟天干路干人好赶路。 不过听到张小碗要去,朱大田还是有些犹豫的,带个孩子就是带个累赘,但一想这是张家原本走出来的路,捎上他怕也是看在他家婆娘借过他家粮的事才捎上他的,朱大田也是不识好歹的人,尽管不太想让张小碗跟着,但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张小碗也是把他的欲言又止看在了眼里,不过朱家大叔没把话说出口,她也就当不知道他的意思。 算起来,过了年,她也算是有十岁了,在农村里,其实也是个大女孩了,张小碗寻思着去年跟张大娘的那一闹,她的厉害名声也算是在村里面传开了,而今年她再稍微能干那么一丁点,只要不是太打眼,村里人也不会多想什么。 而且在梧桐村里,虽然也是免不了家短里长,但比起前世张小碗经历过的人,他们的心思算得上非常纯朴了,想来只要她的表现不是离奇得像“仙女下凡”或者“妖孽降世”,她的那点糊口的小本事,应该引不起太多注意。 就在两家人等着看天气的时候,刘家村刘三娘的娘家传来消息,说她被征去当兵丁的哥哥刘二郎回来了。 第18章 刘三娘听到她哥哥回来时的脸是木然的,张小碗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激动或者喜悦的神色来。 接下来,预料的春雨也真是下了起来,在等雨过去的几天里,张小碗发现张氏夫妻异常沉默,也没有谁要说要回刘家村走走,去看看当了很多年兵才回来的刘二郎。 听来报信的人说,刘二郎还得了军功,现在是有官衔在身了。 但看样子,她这父母根本没把这当回事,更奇异的是,村里人知情后对这事竟然没有太多议论纷纷,要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了,别说是得了官,就算是中个秀才,那都是方圆百里最荣耀的事。 张小碗有些莫名,而事实上,刘三娘跟她的这个哥哥感情以前相当的好,也就是因为太好,他哥的娘子极其厌恶她。 刘三娘是刘家村里老秀才公的孙女儿,她原本有个可以成行的好婚约,她可以嫁到一个好相公,但在刘二郎当兵去了之后,家里再没有大人,她的好婚约被刘姜氏毁了,她的这个长嫂在刘二郎走后两年后,就想把她嫁给一个病痨子冲喜,她不图彩礼,就是想让刘三娘不好过。 自从刘二郎走后,刘三娘一直过着被苛刻恶待的日子,时日长了,婚约也没了,她也认命了,后来如果不是张阿福来求娶她,如果不是张阿福也是个病痨子,他在家里也过得惨极了,让刘姜氏答应了他,刘三娘也就嫁给了那个后来活了不到半年的病痨鬼。 生了孩子之后,分了家,一日一日的贫困日子让刘三娘也想过与其这样生不如死地磨着日子过,还不如嫁给那家后来一家人都死绝了的病痨鬼,死了一了百了。 可后来她还是舍不下守着她过日子的张阿福,舍不下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只得一天一天地耗着日子过,日子也就这样过了下来。 而当时刘姜氏把她嫁给张阿福,为了博个好名声,甚至给她置办了相当不错的嫁妆,所以刘家村里,她嫂子一直都是那个贤良的妇人,苦待当兵的相公回家的贞妇。 刘三娘自嫁后,就没回去过刘家村了。 过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被困苦折磨已久的她早已经麻木了。 自嫁后,她也没有想过再回刘家村,那里是她恶梦开始的地方,不再是她的家乡,更不是她的娘家。 她没有娘家,没有人替她说话,这也是张阿福父母多年来欺凌他们夫妻,就算分家产也只分两亩田,也不怕有人找上门说道的持仗,村里人对此也讳莫如深,背地里也没少议论过从不回娘家的刘三娘。 不过因为她娘家里也就只有嫂子和侄子两个人,又隔了很长的路,不走动也不稀奇,再加上也听说刘三娘的这个嫂子也是不怎么待见这婆家的姑子,于是也就是背后说说几句也就罢了。 刘三娘也知道自她嫁后,她被她嫂子败坏的名声也不会有多好,多年没回过一次娘家,她不知道被说成了什么样。 可那又怎么样?她就算想走上她嫂子这门亲戚,她嫂子也绝不会答应她,而后来日子苦到了这境地,她再惨也惨不到哪里去了。 那个小时候对她疼爱有加的哥哥,他以前被刘家村的人认为死在战场上了,那时候被刘姜氏暗地里折磨得连死都死不成的刘三娘也绝望地认为他死了。 认为死了的人回来了,刘三娘茫然,又麻木地觉得这与她无关。 这不关她的什么事。 再然,她要是回刘家村认亲戚,她那个嫂子背地里又不知道让她受什么折辱,眼看大闺女一年一年地长大了,身边的人拖着身子陪着她一日一日地熬着,日子真有了盼头了,刘三娘不想回去。 所以尽管以为死了的刘二郎回来的事给了她很大的冲击,但过了几日,雨慢慢停了,她心里的那些阴霾也渐散了,做着糙米磨出来的糙饼,给两个为一家人讨生活的人准备着路上的吃食。 张小碗自然看出了刘三娘的不对劲,她**地觉得有关她这舅舅的事不是什么好事,见刘三娘根本提都没有提要回刘家村,她那爹更是异常沉默后,她也很识趣地不提“舅舅”这两字。 这时候她不知道,她娘这个哥哥,她的这个舅舅,先是她娘因他不知被吃过多少苦头,后来她也因他替她“好心”定的一门亲事,让她嫁给了一个不喜她的人,过尽了被生活再度磨砺的苦。 那几年间,如果不是凭着自身的冷心冷情,对那人的毫不在意,还有对家里弟妹的不放心,张小碗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成婚后最初的那几年。 当后来她变得也麻木起来,明白生活不可能再有起色之后,那时她再回想起当时刘三娘听到她舅舅回来时那张木然无谓的脸,那时她尽管还会心酸,但当时却再也掉不出泪了。 她这个舅舅,是她娘和她最大苦头的来源,很多年后,年迈的刘二郎逝世,他的儿子亲自来请,也没有把张小碗请去奔丧。 **** 这时的张小碗并不知她舅舅的回来会给她将来的日子带来多少的磨难,她见张氏夫妻脸色不对,下着雨的这几日都是自动带着两个弟弟收拾收拾着家里的活。 她把那几张晒干了制好的兔子皮花了好大的功夫做成了一件衣裳,这件裘衣弄得很是华美出众,这让张阿福和刘三娘着实惊讶极了。 “回头去镇里,看有没有行商过来,托人卖给他们,可能会得几个钱。”见家里的几个人都看傻了眼,对于自己的手艺,张小碗也是极其满意的。 “能得不少钱吧?”刘三娘摸着毛边,嘴边有一点点笑意。 “我看能得不少,至少半两银吧?”张阿福也小心翼翼地伸过手来摸了一把,那毛柔得他不敢再摸第二把。 “不止半两,”有点见识的刘三娘抿嘴笑了,摇了摇头说,“做工这么好的想来也少见,好几张皮做得像一张皮做出来的,也得要个二三两吧。” “这么多?”张阿福倒抽了口气。 “嗯。”刘三娘点点头。 “那可不是……”张阿福呆住了嘴,又咽了咽口水说,“到时候可就有铜板给孩子买精米熬糊糊了……” 刘三娘摸了摸肚子,抿着嘴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张阿福看了看她的肚子,再看了看刘三娘,走到一边蹲着,看着她们娘俩乐呵呵的傻笑,那平日愁苦的脸都显得极其精神了起来,不再那么苦巴巴了。 见状,张小碗也不禁笑了,说道:“也得找得到给得起价的行商才行,回头我打听好行商可能来的日子,爹你和我去卖,你福运好,一去准成。” 张阿福听了笑得牙都露了出来,连连点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只顾着傻乐。 **** 这雨一下完,那太阳真是大得暖和得很,万里无云的晴空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得晴好几天,所以两家人当天晚上对了个面,就准备着夜间三更起程的事了。 先前朱大田还以为张小碗人小会耽误脚程,但看着张小碗那完全不逊于张阿福的脚力,这担心也就消褪下去了,尤其当他得知张小碗跟她爹来过,熟悉路还有晚间歇脚的地方时,他对这厉害的小女孩也有点刮目相看了起来。 他原本也是听闻了张小碗的厉害名声,这一日见张小碗不知疲惫到处在野地间找着什么,晚间他们竟然吃到了一罐子香喷喷的野菜汤,就着木碗喝汤就饼子的滋味别提有多美了,朱大田当天晚上就朝张阿福说,“你这闺女可了不得,真能干,以后嫁给谁家就是谁家的福气。” 张阿福这时还不知他闺女往后的命运,当下这个憨厚的汉子连谦虚一下都不懂,只是连连点着头说,“是,小碗很能干,谁家着了她都缺不了吃食。” 朱大田看着张阿福那张对闺女说不清的满意的脸,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小碗在一旁也抿着嘴小小地笑着,觉得这朱大叔确也是个不错的人了,大概近朱者赤,这一家子都是村里公认的还算不错的人,朱家也算是村里的大家,朱家的一门好几户的男丁都是壮丁,以后就算村里人都来这山里捞吃的了,也会因着这朱大叔与他家的情面在,多少会给先发现这里的他们一家点方便。 这也是张小碗想让朱大田来的原因,他们家是靠不上本家的张家的,只能往外找助力,多个人家来往,多份情面在,这才能在村里站得住脚。 以后要是出了事没人帮,孤军奋战那绝不是什么可行之道。 因着朱大田同行,父女俩在路上没有耽搁什么时间,三人都是快步行进,张阿福平时都是要走一阵就歇一阵脚的,但为了在朱大田面前显出他是张家的一家之主的度出来,累极了也根本不喊停,还好张小碗在,一见差不多了,就会央着歇会脚,这才没有让逞强的张阿福虚脱。 再加上朱大田也不是什么不懂形势的人,张阿福的身体不行是全村人都知道的,所以他就算有点大咧,但一喊歇停就歇停,等张家父女说歇够了才提脚。 但就算歇脚的次数够多,他们的速度还是很快,第二天只花了大半天,在太阳没落山之前他们就到了张小碗第一次找的山脚下了…… 这时的山脚下比去年张小碗初冬来的时候要绿意盎然得多了,她去年来的时候,枯腾萎叶不知多少,现在这片山脚下全是绿色,张小碗一看就看了好几种平时硬得很的野菜这时嫩得可以掐出水出来。 而朱大田在下午没花大半个时辰,在张阿福的指点下掏了一个他们去年看好的兔子窝,一窝兔子足有十几只,这可把朱大田乐得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当天快要夜黑时,他还逮到了两只野鸡,小半天的功夫就让他见到了这么多活物,朱大田连连跺脚,急声怪自己的婆娘没给他找个更大的背篓让他背,连草绳都没给他多准备几根。 第19章 一大早,天还没亮,朱大田就醒来了。 张小碗被细碎声吵醒,见朱大田拿了砍刀就要往山那边走,刹那惊住了,连忙喊,“朱大叔,你要去哪?” 朱大田见他小心翼翼都把人吵醒了,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说,“吵醒你了啊?大叔去山里看看。” 去山里看看?惊醒的张小碗瞠目结舌,这种大山里,别说凶悍的野猪可能满心遍野都有很多,就是老虎都可能有一群一群在里面游荡,张小碗不禁在心里苦笑了起来,刘家村是出了名的猎手村,那村里人都不敢随意进出的大山,这朱大叔还真能把话说得这么轻巧,看来昨天下午的如意顺手把脑袋都冲蒙了。 见朱大田的意思是要进山里,张小碗硬着头皮问:“你要去山里看看吗?” “是啊,”这时见张阿福也起来了,朱大田声音也大了起来,大咧咧地说道,“你看山边边上都有这么多兔子野鸡的,这山里边肯定多得很。” “那山里边了也有很大的野猪,还有其它野兽啊……”张小碗都快要欲哭无泪了,她找这么个地方,花了点时间把安全区划分出来,为的是拿着吃的了有命回去,而不是来送命的,这朱家的大叔还真是纯朴极了,想都不会多想。 “啊?”朱大田一下傻眼,显然也没想这么多,嘴里喃喃自语道,“野猪?怕是还有老虎吧?刘家村的人好像这么说过,那老虎五六个人都打不死,前几年……” 说到这,朱大田顿住了,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我们就在山边走走,不进山里去,我看边上的兔子,野鸡够我们抓的了,我们昨天不是都看中好几个地方了吗?今天再去摸摸,肯定能抓着不少,等回头再多些人来,朱大叔你再想要不要和人一起进山吧……”不管以后村里人会怎么办,但张小碗这次死都不许朱大田去。 他们家带了活人来,要是带回一个死人回去,以后他们一家几口就可以不用在梧桐村活了。 “好,好……”朱大田这下连犹豫都没有了,连声应好。 “朱大叔,你坐着吧,我跟我爹去溪里打点水,我找点野菜回来,我们先吃饱了再动吧?”张小碗也连忙笑着说,把话带了过去。 “得,我去打水就好,闺女你去摘野菜吧,让你爹还歇一会,都怪我吵醒你们了。”朱大田这时也知道自己的鲁莽了,大手伸出大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拿起陶罐就往昨天寻着了水的小溪边走去了。 “爹,朱大叔要是往里头走,你喊住他些。”看着他大叔离开的背影,张小碗还是有些担心,嘱咐他道。 “放心,爹会看住。”张阿福点头道。 “那我去摘点野菜。”张小碗顺话接下,也不管这时天只蒙蒙亮,还看不太清,她小心地穿梭在可以走路的地方,不让露水打湿裤子,仔细地摘着可以吃的野菜。 那些不认识的,叫不出名字的,再嫩张小碗也不敢摘,怕吃出个好歹来。 **** 还好张小碗朝张阿福叮嘱了几句,朱大田好几次逮兔子逮得太浑然忘我,差一点就跟着兔子进了深山,所幸及时被张阿福拦住,要不这么大的山,人要是在山里绕不出来,再加上要是出点事,张小碗都不知道到时要怎么找人。 其实沿着山边三里地,仅边沿几米内的地方,兔子,野鸡这些这次够他们抓的了,他们父女战斗力比朱大田差了不少,可就一天的时间,他们就已经逮了七只兔子十来只野鸡了,而朱家的大叔是已经有了二十多只兔子,十几只野鸡,可老实人也有贪心不足的时候,已经有这么多了,眼看天就要黑了,这朱家大叔看着也没人想回安全的小树林走的意向。 张小碗只能再次硬着头皮再次问朱大田,“大叔,要不,下次再带大点的东西再来装吧?” 朱大田回头寻思了一下自己的猎物,又转了片地,抓回一只兔子回来才心有不甘地说,“你大婶子都不知道给我拿家里那个最大的背篓,我力气大,多重都背得起。” 这还真是贪心不足了,张小碗哭笑不得,但不敢多说什么,大人的话,不是小孩能随便说的。 为了满足朱大田要把能见的都带回去的**,张小碗还是用扯出来的小蔓腾给搓了几条结实的腾绳出来给朱大田把野鸡绑住挂在身上,因此朱大田还真是惊喜极了,连连多次夸奖张小碗能干,甚至在这天晚上贡献出了一只他抓到的鸡宰了,三个人实实在在地吃了一顿好的。 山里的野鸡这时正好肉嫩又肥美,张小碗煮的鸡,她先是用开水把宰了的鸡过了道血水,随即就用大火煮开,小火又煮了大半个时辰,这样子的鸡就放点盐,那味道就鲜浓得让人连碗都想一口吃下去。 三人这晚十足十地吃了顿极好的,把鸡全部吃完,梧桐村的两个原始村民全部都伸出了舌头毫不犹豫地舔了舔木碗,害得原本在心里嘲笑自己吃肉吃得太狼吞虎咽的张小碗瞪着眼珠子看着他们。 犹豫了好一会,她还是没有勇气学他们,把舌头伸出来把碗给舔得干干净净,强自保留了一点身为现代人的矜持。 饶是如此,朱大田还是把煮汤的罐子又用水烧开了水,和张阿福父女谦让了一下,分了他们一人一碗,他就把剩下的还沾了点鸡汤的开水全喝了下去,喝完时那个心满意足啊,那在火堆里的火映照下的壮汉脸美得让张小碗都不禁失笑。 张阿福也跟朱大田一样把他的那碗鸡汤水喝了,眯着眼睛在那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意味,张小碗已经吃饱,本来想把那碗鸡汤水让给她爹喝,不过见到两张满足得不行的脸,她入乡随俗地把水喝入了口。 还别说,可能是心理作用,张小碗喝着烫烫的开水,觉得全身都舒服极了,眼睛不由眯了起来,感受着饱饱和暖和的身子,顿时满足得不行。 这时,三人的脸部表情全都一样了,原来满足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天的辛劳之后,一顿饱足,一碗热水,就可以扫清所有的辛苦,弥补了所有苦楚,甚至,在这一刹那,你还想感激你的生活,哪怕它那般让你困苦和绝望过。 **** 因这时天气已经逐渐暖和,张小碗不敢像上次那样把兔子野鸡宰杀了放在篓里腾出空间多装东西,怕过一两天有了异味,卖不出个好价。 如此,他们父女的两个背篓也装不下太多活物,这时候,张小碗也顾不得自己昨天心里还嘲笑过朱大田这个老实人也有贪婪的时候了,今天活物多了,要走的时候,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搓了两根蔓腾,把鸡拍昏,一只一只给串住了脚,跟她爹一人背一串。 他们父女把抓到的活物全背上了,朱大田比他们厉害,身上的野鸡是两串,足有二十来只,那被拍昏的鸡要是醒过来绝命返击,一只鸡撒一泡尿拉一泡屎,那味道都够让人绝望,一个大半天过去,朱家大叔身上已经没个干净的地方了,可带着鸡赶路的他脸上全是笑呵呵的,连带张小碗都被他的乐观脸色影响,身上被弄脏了也学着刻意不去在乎,把前世那些谁都会下意识想保持住的干净整洁的想法都抛在了脑后。 都穿成了贫家女了,就别老拿着前世那些好处说事了——张小碗不止一次这样咬着牙告诉自己,也还是没有成功忽略掉身上鸡屎鸡尿的味道,无法像朱大田跟她家爹一样熟视无睹,脸上全是拥有食物的兴高采烈。 张小碗都甚至想,可能他们现在根本没法感受到这些味道了,他们眼里看到的可能是有了食物后一家人的饱足,得钱了,可能还可以帮家里添置些以前没钱添置的东西,只有她这个穿来的现代人矫情地为着臭味计较得全身不安。 等到这天晚上,张小碗再注意,也没有幸免,全身都脏了,张小碗也只得翻翻白眼,在一股臭得让她脑门都发疼的味道里入睡。 她以为她会被臭味薰得睡不着,而事实证明极至的疲劳是一切不眠的毒药,张小碗没用多久就睡着了,连张阿福半夜醒来,在她身边的柴火堆里添了好几次柴的事都不知道。 第20章 第二天下午三人就快要走到梧桐村,张小碗想跟上次一样不回村,先去镇里把活物卖了再说。 朱大田有些犹豫,但也知道自己这一身太招人眼,迟疑了一会也就跟着张氏父女去了镇上了。 走了好长的路,张小碗已经有些疲惫了,心里也忧心这么多的活物不知道能不能卖得出去,但愿跟上次一样,有行商在这里落脚。 哪怕不是远地方的行商,就是县上来的行商也好,总会有些许钱买下他们这些东西。 甘善镇是个穷地方,连客栈也就两家老客栈,所以这次跟上次一样,夜间时他们就到了上次卖货的客栈,那客栈老板,也就是掌柜的还认得他们,一见着就叫:“小闺女,你又跟着你爹来了啊?” 张小碗一身脏乱,浑身臭得很,见掌柜的那毫不嫌弃的招呼声,不禁有些窘迫。 人太善意了,反倒让她不好意思了。 “掌柜的好……”张阿福打着招呼,他本就是个不会言辞的,打完招呼就站到了一边。 朱大田见他们熟,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说话,笑笑着站在一边,看着张小碗出头。 张小碗有些不好意思,尽量挪到边角落不去沾桌椅那边去,免得沾上味了,所幸她上世也是个见多世面还要打理自己工作室的,见多识广,就算窘迫也不影响她的话说出口,“我爹跟我大叔想把这些刚抓着的兔子野鸡卖了,大伯,您可能帮上一把?” 客栈掌柜的这时已经走了过来,看了看他们身上的长毛鸡和背篓里的兔子,“看着倒是都精神,就是我这里要得不多……” 张小碗“唉”了一声,“您看看……” “上次那么大的主顾可不容易碰到了……”掌柜的笑了,对着张小碗说,“那你等等,我这里住了个县里来收货的,许会要得着……” 张小碗连忙感激弯腰道,“您可真是个好心人。” 掌柜的自上次就知道她是个会说话的,也着实不讨厌这伶俐的小姑娘,遂即说道,“你这身上这篓和挂的我们就要了,你送后边找你大娘去,让她跟你算钱。” 张小碗听了迅速脆声地答了声“好”,紧接着说了好几句答谢的话,又朝掌柜的弯腰说,“还得劳烦您帮着问几声。” 说完就往厨房后边跑,正巧在厨房里碰到正在水里收拾碗筷的老板娘,这老板娘一看到张小碗就“哎哟”了一声,“这不上次的的小闺女么?怎么这么晚的又来了?” “还是给您家送活物的,春天化了冻,往山里又逮着好些,掌柜大伯说让我让您点个数,大娘,您先点着,这碗筷我帮着您洗……”张小碗把身上的东西放下,怕自己的脏衣服弄脏了别人的厨房,把外面的棉衣都脱了,又拿了冷水大力快速地洗了手,不等这老板娘说什么,就帮着洗碗去了。 这家客栈就请了一个厨娘,这时候正在收拾锅灶,见到张小碗那麻利的动作,和仅着单衣单薄得像纸片儿的身体,不禁怜悯地摇了摇头。 但她也不多说什么,上次张小碗来的时候就是这份帮着干了不少活的勤快,才入了老板娘的眼。 要不,换个木纳点的,这活物还不定能卖得出去。 老板娘也不是个黑心眼的,点完数,又把几只肥大的挑出来给张小碗多数了钱,因着鸡比上次多了好几只,兔子也如是,又加之兔子活的有皮毛的要比刮了的没有皮毛的贵,她这次给张小碗算足了四百个铜板,还招呼着厨娘把剩下的饭菜拿出一些装个油包给她。 张小碗听了抬头露着牙笑,“谢谢大娘好心,我针线好,回头给您做件衣裳来答谢。” “这鬼心眼还蛮多……”老板娘笑骂道,“哪还用得着你做衣裳,多做几件给自己穿穿。” 说着,见张小碗把一个个洗得利索又干净的往碗上头放着,又见她仅穿了一件薄里衫,她看了看那被张小碗随手放在了外头小石凳上的旧衣裳,不禁心有不忍地摇了摇头。 平民百姓的,谁的心都不是铁打的,老板娘连忙上前帮着一块洗,嘴里叨叨道,“别洗了,去穿上衣服,可别冻着了。” “这天暖和起来了,没那么冷,大娘你就别动了,这一盆我洗了用不了多时,我在家干惯了的。”这老板娘眼看着也是个身体不好的,一碰她冰冷的手就知道,张小碗知道看脸色,知道有时多干点她吃不了亏,只会得好。 老板娘也没推辞,站起了身,去给张小碗数铜板去了。 **** 张小碗洗了碗筷,把碗筷摆好,又把大盆小盆洗好叠放起,把厨房里的地拿水洗了一遍,她动作快,花了不到半时辰,还因干活干出了一身汗。 干完她趁着热气在身连忙穿上了衣服,也不再进厨房了。 好心的厨娘把装了吃食的油包哪出来给她,嘴里也道,“快着家去,换个厚实点的衣服,煮点姜水吃,可别着寒了。” “知道呢,谢谢婶子。”张小碗朝她鞠着躬,暗想着下次要是来,可得给这好心的厨娘捎点啥,可不能让人白对她好。 说着她也不敢再耽搁时间,连忙走了,她爹和朱大叔还在前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张阿福果真就是个有福气的,张小碗一到前面的时候,那个县里的行商的已经在跟掌柜的在讲价讲上半时了。 基于一个乡里都有十八个音,梧桐村里的人讲话跟甘善镇的音都有些差别,县里人的讲话跟甘善镇的就更有差别了,所以张阿福和朱大田都愣站着听着掌柜的操着股他们并不怎么熟悉的音给他们在卖货,见张小碗来了,张阿福都紧张地朝他闺女望了好几眼,希望他这个主意大的闺女能说点什么。 他们都站了老久了。 掌柜的见她来了朝她点了点头,依旧跟那行商叽里歪里的说着些不仔细听就不怎么能听得懂的话,张小碗倒是能从他们的话里连猜带蒙能听出个七七八八出来,就是掌柜的要那些兔多涨几个钱,因着这些都是活的,有几只全身都是雪白的没一点杂毛,这钱得往上算一点。 张阿福和朱大田都听不太懂,张小碗也不能说她懂一点,她脑子活泛,那是因为她是穿来的,那脑子的智商和处世的经验都是上辈子得来的,她这时候表现得懂太多,她一个小女孩子家家的,那就真是妖孽了。 她也木木地站在她爹身边,等到掌柜的一跟人谈完,把帐给他们一算,好家伙,朱大田那里他给卖出了近七百个铜板,快有一两银了! 而她爹的也不差,有五百个铜板! 足把两个人惊得,接钱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朱家大叔更夸张,他也和刚才张小碗一样给掌柜的鞠躬,那腰一弯下去用力过猛,把头都磕在了地上,磕得砰地一声大响,直把旁边跟着伙计在收货的行商哈哈大笑出声,掌柜的也被他给弄笑了。 “别磕着头了,要是感激李掌柜的,分他几个铜子当酒钱就好。”那行商这话说得不快,张小碗是完全听明白了,但她看她爹和朱大田只在那傻笑,看样子是没有听明白,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她在心里叹气,寻思着回头还是要分些钱给掌柜的,这种事要有来有往,不能让掌柜的白帮,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总也得让人愿意帮他们第三次才成。 **** 活物卖得也是相当的顺,朱大田这下对张阿福感激不已,甚至刮目相看了起来,一出客栈的门就拍着张阿福的肩膀子猛拍了好几下,“阿福,大田哥这次真是得谢谢你了,回去就让你嫂子煮了干饭,做几个菜,请你们家的客!” 张阿福本就累得已经是路都在飘着走了,但因着得了钱太高兴,就算被朱大田拍得身体抖了好几抖,也还是笑着连连点头,不觉得被拍疼了,也不知道推拒一二。 完全不太能怪人不太懂人情世故,她爹是根本不太懂,朱家大叔可能懂得一点,但可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脑袋一发昏可能就想不起来了,张小碗心里叹着气,没得法子,趁这两人聊得高兴,就算走也会走得不远,到时她赶得上,所以她回过头就朝客栈里跑去,朝刚才得到的铜钱子的纸包抓了一大把,气喘吁吁地站客栈老板面前,伸出手,“掌柜大伯,这给你吃酒的。” “咦……”掌柜的正在打着算盘算帐,看张小碗踮着脚尖把钱放到柜台上,不禁笑了,“刚可是听懂了?” “一点点。”张小碗有点不好意思。 “聪明得很,真是伶俐。”掌柜的笑了,夸奖道,随即走出柜台,把钱拿到手塞到张小碗手里,“拿回去吧,下次要是得了好物,多给我送一只即成。” 掌柜的这也是举手之劳,再说上次张家这父女送来的东西真是及时,年末赶上那么一波大行商,当晚吃得痛快,那行商的当家的给了他足足五两银当赏银。 这事,掌柜的是瞒着的,只有他和他媳妇知道,因着他得了张家父女的福,自然就有了相帮的意思,这下见张小碗也不是个不懂感恩图报的,这下对张小碗也就更和蔼可亲了起来,“下次有事还来找大伯,亏不了你的。” 张小碗不知道年前的那一次让这掌柜的得了好,这时她所知道的,认为的,就是在这种古时候,人心都较纯朴良善,她穿来碰到过的人大都如此,尽管心里有着点小私小利,但大都心底都不是什么恶人坏人,能帮一手的事,大多数的人见着了都会帮拉一把。 这也是张小碗尽管很是自私,但也根本没想把山里头的事瞒太久的原因。 身处这样的地方,她也不愿意做什么过于自私自利的事。 第21章 张小碗的钱没有给出去,不过她心里有了划算,下次来镇里赶场,多扯点布,给老板娘做件常衫,这人情还是要还回去的,有来有往,下次有事求人帮着时也不难。 她又跑了回去,张阿福见她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问道,“去哪了?” 朱大田也好奇地看着她,张小碗在心里微叹了口气,嘴上答道,“落了点东西。” 朱家大叔听了呵呵笑,“乐昏了头吧?哈哈,大叔也乐着,忘点啥不奇怪。” 说着就又笑得睁不开眼,看着确实是乐昏了头,张小碗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她全身上下就这么点东西,有啥是好落下的?不过就算朱家大叔大咧咧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回程的路上几人都走得很快,朱家大叔一进村口里,脚步快得跟要飞起来似的,连她爹也如此,张小碗着实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跟上她爹,可她爹走得气息不定的,但步子可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两个大人归心似箭,连带着张小碗对近在眼前的家也好像迫切了起来,恨不得也飞也似的赶紧着家,心里也有一种想给家里人报喜的雀跃。 还没到家门口的位置,就着手上木棍的火光,隐约见着刘三娘拿着针线篮坐在家门口,门口堆着一堆火,等看得近了,张小碗看着那堆不少的余灰,料想她这娘想必是夜夜都在门口点着堆小火在那等。 一到家门口,见张阿福就往胸前掏钱那兴奋样,张小碗真是无奈,连忙扯了她爹的手,“爹,进屋再跟娘说。” 刘三娘已经端着针线篮起身进屋了,听了转身,瞪了迫不及待,完全没心眼的张阿福一眼,带着张阿福进了屋子。 张小碗没进门,把门前的火堆弄熄了,抬起身的时候注意到隔了一点距离的老田叔家门前有道人影进了屋子,不由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这事啊,眼看是瞒不着了。 这村里多大?才几十户口人家,什么事一下子就能传遍全村,他们家的两个人和朱大叔出去这么久,又是黑夜回来,村里人哪可能不会多想。 她只想着,这事还是由朱大叔家起头才好,他们家这种薄弱的根底,她爹又有那么一对父母,在什么事上都是说不上什么话,也带不起头的。 **** 进了屋,张小碗发现两个小孩也起来了。 “吃饭了没有?”张小碗犹豫了一下,还是想着要把带回来的东西给他们加餐了,这次兔子野鸡他们都没留下回来,因为这回能卖得出去得了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行商在那收着货,他要了全的,那时候谁也没敢想着留着点回来给家里尝尝鲜,怕触了收货的行商的霉头。 这次去镇里卖活物,尤其还带了一个朱大叔,张小碗一路上心里也是极为忐忑的,所以见有人买,也没敢像上次那样还暗暗地留了些回来。 要知道这次有人全买着他们的,没让他们扑个空,她就挺庆幸的了。 就像客栈老板所说的,像上回那样遇到大行商在甘善镇这个穷地方落脚的运气可不是多见,这次还能正好遇到个来甘善镇做收货生意的行商,那运气简直是好得不行了,下次可不一定了。 就算是县里来甘善镇收货的行商,一年也不过那么四五次,就算次次都碰到,也就是那么几次而已。 张小碗送钱后听了客栈老板跟她所说的话,她知道下次就算得了这么多的活物,也不一定全卖得出去,看来,这得这么多钱的法子,也不是次次能行的。 不过,张小碗也知道大山里的事要是被村里人知道了,下次他们家也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丰收了,所幸这次得的钱够他们家喘息一阵了,她再想点办法,这一年应该不会饿得太狠,小孩生下来,也不至于少那口吃食。 听了张小碗的话,两个小孩看了看刘三娘,咽着口水不说话。 他们已经知道,他们大姐要是好几天没回来,总是会弄点好吃的给他们的,就像上次那样。 可刘三娘还在,他们不敢明言贪嘴,只是用着渴望的眼睛看着张小碗。 “卖活物的那个客栈里,老板老板娘都是心地极好的,厨娘婶子也是,听了老板娘的吩咐,那个厨娘婶子这次给了我不少吃的……”张小碗把油纸包拿了出来,又把她的那份包着的钱给了刘三娘,说道,“娘你数数,东西我去热热,回头你跟爹来灶房吃,就不摆屋里头吃了。” 说着,张小碗就要牵两小孩的手。 “等等,换个衣服。”刘三娘拦住了她,进了屋,又拿出了一件新的薄棉衣,极适合春天里穿。 “娘做的?”张小碗愣住了。 “换着吧。”刘三娘仅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眼睛瞥了张小碗满是冰疮的手好几眼,那手已经肿胀得就像个蒸得发胀了的馒头,只不过张小碗手上这个是又红又黑的,极其难看。 张小碗犹豫了一下,但身上的味实在太重了,她本来还想穿着一晚,明早早早洗了,晒干再穿,可没想到,一回来就有件新衣裳,她也忍耐不住,接过衣服换了过来。 “谢谢娘。”身上的臭味顿时少了一大半,张小碗不禁笑了,不过她性格不是什么腻歪的人,说了一句后,就拉着两个眼羡地看着她的新衣的弟弟出去了,手里还拿着油纸包。 到了灶房打开油纸包,里头竟然还有好几块肥肉,这看得张小碗都不由吞了吞口水,不要说两个小孩了,在柴火的光里,他们的眼睛盯着油纸包的眼睛亮得贼亮贼亮,连嘴里的口水都咽了好几道,在寂静的黑夜里响得亮敞。 想也不想,张小碗看着这肉的成色也知道这不是别人吃了不要剩下的,怕是拿着肉做了菜克扣了客人下来的,那个厨娘大婶把好的都给了她了,她可真是又遇着好心人了。 对一户一年到头也吃不几顿干饭的人家来说,这成色看着好的肥肥的肉简直就让人移不开眼睛,就连张小碗都有点把控不住嘴里不停蔓延的口水,事实上,不到这份上,她也不知道她有这么渴望着冒着油光的肥肉,哪怕先前在路上那天晚上歇息时她还吃了一顿鸡肉,也没解了她现在的身体内那不由自主渴望油水的渴。 但这次她是不能像上次一样贪得连鸡骨头都敢嚼碎了吃了,她只能若无其事地吞着口水,把菜热好了,她把那几块肥肉留了两块完整的给张阿福,又热了两块刘三娘留着的两块糙米饼子,拿着饼子夹了剩下的肉和一些菜,给了两个小孩一人一份大大的饼夹肉。 两个小孩接过后就狼吞虎咽了起来,张小碗看得不由笑了笑,拿着另一块也热好了的饼,慢慢地就着水吃了起来。 东西不多,容不得她也贪啊。 **** 没想到油纸包里有肉,刘三娘也惊了一惊,张阿福不肯把两块肥肉都吃完,硬是让了一块给刘三娘吃。 一家人在灶房吃完这顿晚归的饭,张小碗在厨房里把一些事跟夫妻两人说了说,三人商量了商量,这时张小宝和张小弟都趴在张小碗腿上睡着了,见夜已深,张阿福把孩子抱上了坑,然后张小碗和刘三娘把灶房收拾好,但刚进了茅草屋关上门准备睡的时候,就听有人轻轻敲响了门。 一开门,竟然是朱家婶子,她身后还跟着朱家大叔。 一见开门,朱家大婶拉着朱家大叔跟做贼似的轻手轻脚关上了门,一等门关上,这时张阿福也把土桌边的柴火堆给点燃了,屋里头有了明亮一点的光,朱家大婶这时连忙跺脚道,“我家这个杀千刀的,占了你们家天大的便宜也没道声谢,哎哟,这可把我急得,这不,只得拉着他来跟你们道谢了……” 朱大田被婆娘这么说,顿时脸色不好看得很,但刚在家里被他婆娘说了几句,也知道这次是他占了大便宜了。 他是一时就得了七百个大铜板啊!他们家算村里头光景最好的,手头上再宽裕的时候也没有过七百个大铜子过,朱大田得了钱只一心想回家,哪还顾得着想这钱也不应是他全得的,只是回到家,等家里婆娘听他说完,见他还不觉出好出来,说出了就算他凭自个儿得的活物,那就算卖,他能找得到地方卖不,能一时得这么多钱不的话,他这才把事情理了个头绪出来。 这一想,确实不能理所应当地觉得这全是他的钱,不关张家的事,因为就算他去镇里赶场卖,不一定能全卖得出去,也不能把价格卖得这么好。 再说村户人家的,卖东西也顶多知道去场上卖,谁还想得着去找客栈老板卖啊——这不,一想明白,朱大田就跟着他婆娘来了,哪怕见他婆娘说得过份,他一时也不好发作,只得连连朝张阿福道谢,再三说明天家里煮了干饭,请了他们过去吃。 张小碗没想到朱大田没想明白的,这朱婶子却是个极明白的,当下有点惊讶,不过一想也就明白了,朱婶子是个极良善的,但心里不是没谱的人,这不,去年他们家去他家借粮的时候,他们家也没几口粮的,不也是狠下心来没借吗?这朱婶子啊,是个好人,不是个滥好人,不当恶人,顾得上本又看得清形势,是个心里头门儿清的。 这种人,按张小碗前世对别人的说法,就是有品又不乏聪明,心里又有度的女人,跟这种人打交道可比一般人要轻松得多。 难怪,朱家的三个孩子,她都养得健壮又勤快,先前张小碗还以为是朱家门户大,朱大田又是村里最好的猎手的原因,看样子也不是没有这朱家婶子教养着的功劳。 见朱大婶门儿清,张小碗扯了扯刘三娘的衣袖,让她把先前他们在柴房商量好了的事说出来。 这次,要是朱家顾着他们家的那点好,帮他们家出个头,他们家不去当那个出头鸟,那他们家也就可以省不少事。 第22章 刘三娘试探地跟朱婶子提了一句,看这事是不是跟村里人提一提。 顿时,屋子里安静了。 过了一会,朱大田左看看右看看都没人说话,清了清喉咙说,“这事肯定要提一提,大家都苦,找口吃的都不容易。” 朱婶子默默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见张家的几口都不说话,她张了口,“这事……怎么个提法?” “叫里长来商量商量吧。”张阿福一个气都不吭,刘三娘瞄了瞄他,见他没动静,只得开口道。 所幸村里人都知道张阿福是个不吭声的,刘三娘作主先代他这一家之主的男人开了口,朱氏夫妻也不觉得奇怪,朱大田更是把话对着刘三娘说了,“这个主意倒是好,本该叫里长,这事得他做主才成。” 这里长,也是朱家的一户,是朱大田的族伯。 “那明天……就去叫?”朱婶子又瞄了瞄不吭气的张家人,隐约明白了他们家的意思。 “嫂子你看着办吧。”见那父女一个字都不吭,刘三娘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由她张了口。 朱婶子看了看张家这三口,又想了想,用手忤了忤朱大田。 朱大田尽管平时也跟他这婆娘有商有量,但还没有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地步,他被忤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朱婶子这是什么意思,不由瞪了她一眼。 朱婶子头疼,只得由她把话说出来了,“那明天就去叫吧,大田,你去把大伯后给叫来,正好手头上得了钱,明天去镇里一趟,割块肉回来。” 听到割肉,朱大田倒抽了口气,顾不得这是在张家,瞪眼对着媳妇道,“刚得了钱就割肉?不是要先给咱爹抓几副药吗?” 朱大田这么一说,不光朱婶子头疼,张小碗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她倒有些理解。 朱大田本来有六兄弟,这朱家大娘生下来个个都是男娃子,最后一个生下时,这一下就是六个,可怎么养得起?朱大田位列老五,他生下来没许久,朱大娘就又怀上那第六个,张小碗听村里人说为了养活这老五朱大田,朱大田的爹就做主把这六男娃给抛到荒郊野外去了,把粮省着给了老五,他这一举尽管也是迫不得已,养了一个只得丢了一个,但可能还是遭了报应,后头些年间,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朱大田感恩老父为他做的,比头上四个兄弟还孝顺,现人朱家老夫妻就是他养着的,都没给朱家老大养。 现在得了钱,第一个想法就是给他爹抓药,也还真是孝顺。 **** 至于朱大田家原先生了孩子养不起丢了的事,其实老实说,张小碗穿来的头阵子,真没少听到谁家的孩儿养不起,扔了丢了还淹了的事,先前也跟个现代人一样第一念头就是想着这养不起就少生一点就是,不至于五六七八个地生。 那一段时间她在村里走窜打听这世道的消息,因着机敏,又因着沉默不吭气爱装隐形人,跟在洪婶子这几个最爱说三道四的村户婆娘屁股后面听了不少事,也知道这大凤朝跟她认知的古代也差不多,认为多子多福,只要有得生的,生得不能生为止,万万没有节育少生的想法。 明知道养不起,可这些人也压根没有不生的想法,他们根本就没有养不起就不生的想法。 张小碗估计着,就算有胆大包天的,有那么一丁点想法的也不敢这么做,这大环境摆在那,谁都是生到不能生为止,你不生还真怕折了自己的福气,哪怕就算本就活得没什么福气了,饭都吃不饱,哪还养得起孩子,可谁的心里不是得有个盼头?指望着孩子生下来,指望着能养活了,老了不也是多个人养老? 要是连指望都没有,日子这么苦,可能这世道就没几个人活得下去,熬得下去了。 其实张小碗先前见自己都饿死了,可刘三娘肚子还有一个,头一阵子的时候她在心里猛叹气,都不知道这些人这养不起还生着这是图的啥,但她转悠转悠了一阵之后也算是明白了,没节育少生的想法这是最主要的其一,另外可就算是哪个胆大的妇人想偷偷摸摸,瞒天瞒地地不生,这不生的药也没法找。 穿越小说里那动不动就可以让人断子绝孙的红花之类的药,在她所看到的这些乡下村妇耳里,是根本没听到过的,再说就算有人知道,连病了请个行脚大夫看一眼都是了不得的穷地方,大多数人家里头连一个铜板子都没有,让人花铜板去药铺买点子这种的药,这不是无异于还没吃饱就撑着了么? 这多子多福还没实现呢,让人一下子上升到少子多福的高度去?张小碗觉得这事得发展到现代社会了才会发生。 再说,就算她处在的那个现代社会里,不说那些因化和环境使然只能生一个的城里人想不想多生一个了,可在农村的乡下里,那些全家拼了老命,跟着政府打游击战也要多生,更是非要生个男孩的人可不在少数。 所以关于生不生孩子的事,她没几天就认清现实了,一点也没有想法要挑战这种自古以来就印在了人骨子里的观念,就连她这具身体的亲娘刘三娘,张小碗也根本没想着有提醒着她别生了的念头。 以后还有,能生得出来,照样得生,生不出来,这样最好! 其实张小碗也害怕刘三娘多生,养不养得活这是一个问题,更大的问题是,真养不好…… 她是现代来的,骨子里的观念还是现代的,她由衷希望人生下来一个就要负责一个,她是生下来就不受父母疼爱的,知道孩子生下来受不到照顾会有多苦,她以前的命运其实还算好的,尽管父母不是太喜欢她,但抵不住她家里真的特别有钱啊,她小时候还有奶奶照顾啊,所以别人有的物质她都没缺,不像那些家里也没有,也不受重视的孩子,生下来那一辈子简直就是来受罪的,别说那些农村里那种生下来做着家里的农活,等大点还要出外打工挣钱养家糊口,最后还得不了父母的好的女孩子有多惨了,就算是男孩,一家要是多了几口,没有过多的精力管教,没有金钱培养,最后大多数不也是辛辛苦苦一辈子,在生存里挣扎浮沉吗? 所以,对着张小弟张小宝想负责的张小碗现在为了这两个孩子能不能好好成长的事已经是忧心不已了,刘三娘要是再生几个,心重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不是见一个就想救一个的人,可要是放到她眼前了,她要是没那想法就好,可就是因为有着这想法,她哪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跟她有亲的人过不好而她不照顾?哪怕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她不也得尽力挣扎着努力让大家过好一点吗? 可饶是害怕,张小碗也没敢跟刘三娘提不生这种想法,她知道在这种哪怕生下来因为养不起丢了扔了,也不能说不生不养的朝代里,她这穿来的人的想法是实打实的异类,敢对此说上一字半句,真是找死来着。 也之所以,张小碗一直都觉得自己穿来的日子苦不堪言,完全困苦的环境,那些不可能打破的束缚人的传统观念,跟过去完全截然不同的生活每天都在提醒她在这朝代想要活下去,要比前世要艰难不止千倍万倍,因此没哪天她觉得轻松过,一不小心就要被噬人吞骨的绝望打败,哪怕现在得了几个钱,也得想着怎么样让朱家代他家出头,不能行差一步,免得增添一些他们家现在完全负荷不起的负累。 这日子其实苦得没法说了,可还不得继续熬下去?但凡还有一点生路,也真不能等死不是。 **** “没说不抓药……”自家当家的相公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一根筋,这让性子好的朱婶子都没好气了,“去镇里不就是抓药吗?爹的方子我一直收得妥妥的,哪次得了几个大铜钱,我不是都攒着挣药的?我这不要去抓药,顺便割块肉吗?张家兄弟让咱们家得了这么多铜钱子,请张家兄弟一家子吃饭,难不成几块肉都不给人吃了?” 朱大田这才反应过来,又因知自家婆娘也还是惦念自家老父的,不由嘿嘿笑了起来,根本没有在外人面前丢了脸的想法。 此时刚在心里想东想西的张小碗在心里又叹了口气,这时不由又想到了现在睡在坑上的两个弟弟身上去了,心里完全不知他们的未来会如何。 她要是熬得起一年,照顾他们一年就是,就是不知道哪天她熬不起了,他们不知道会何去何从,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她转头又看了看一个字都不吭一声的张阿福,见他的注意力只在看着刘三娘放在膝盖上的手上,她不禁苦笑了起来,想想,如果没人帮扶着,这两个孩子吧,以后的日子怕真是艰难得很吧。 看来,再难,她也得先撑上一撑再说,这日子只能是先这样了,实在没得更好的办法。 第23章 朱氏夫妇走了,张小碗不知父母怎么想的,但心里还是难掩忐忑。 所幸,第二天早上,村里顿时一窝蜂的往朱大田家钻,一时之间张小碗不知道朱家什么动静,但心里还是松下了一股气。 等到晚上,大深夜的,朱家请他们去悄悄吃饭的时候,朱小碗这才真知朱大叔家真把这事担待下来了,当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激动,当下就给朱大叔给朱大婶磕下头了。 张阿福这头还傻愣愣的不清楚,朱婶子,还有那鲁莽其实并不糊涂的朱大田却顿时顿悟了。 这闺女啊,怕是知道自家情况太单薄,感激着他们的这一出头,顿时,朱婶子为这聪慧的张家闺女心头酸酸又麻麻的,而朱家大叔的这心里,也觉得这张阿福这一家子真是苦尽甘来,得了这么一个好闺女。 **** 不管朱大田这一家子对张家的看法,对张小碗的看法是什么样,但村里人却因为里长的发话,和朱大田所说的能逮到卖得了钱的活物的事情都振奋起来了,村里人议论纷纷一天,第三天,就有了好几十个人跟着里长和朱家的几户人口去了大山。 这一次,张阿福的爹,张永根都去了,张阿福却没有去。 因为,刘三娘快要生了,他去不得,也舍不得去。 而这时,刘三娘待产之际,刘家村那边的人又传来消息,刘家村专程派人来说要是刘三娘不回娘家,她哥刘二郎就要生气了的话。 刘三娘听了这消息的当晚,肚疼了一夜,急得张阿福一夜过来,灰白了满头的头发。 那天早上,看到张阿福早上那灰白了一大半的头发,别说是刘三娘悲愣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睛,连张小碗这个前世情场不知多顺意的女人都吓得给骇得嘴巴半晌都合不上。 张小碗一直以为一夜白头真是小说里才能出的传奇,要知道前世她那些因为爱她而不得的男人要是觉得自己因为得不到她,日子苦得不能再苦了,也只是假意哭几声,要为她不顺他们的意自杀也只是先吓唬她几下,随而乱划几刀,万万是丢不了他们自个儿的命的,后头更别说他们以后会得了经验,有了经验心得之后会更拿手用虚情假意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们,别说因此后头活得有多潇洒了,大家都不知道多爱惜自个儿,可真没有一个能一夜白头的,而这一夜白头,可真只有传说中的傻子干得出,冷不丁的,张阿福,也就是她的这具身躯的亲爹就这么干了,张小碗给吓得不轻,一个活生生的,没什么太大的担当,更没啥能力的农村汉子就成了这么一个情圣,张小福真觉得见着这灰白的发了,哪怕不如传说中那样的雪白,她也跟见了鬼似的。 可哪怕她吓得再重,她也得按捺住,花了老大的脚程抓了花了钱请来了的行脚大夫的给的药方,给刘三娘煎药之后,又得收拾一家老少的吃食。 这时刘三娘躺在**不能动弹了,而朱婶子那边也因为来往他们家的村民太多,来看过一眼之后没有什么时间就不再来了。 张小碗要照顾一家几口的吃食,又要煎药,还要应付那刘家村那个派来的请刘三娘回刘家村探亲的村民,顿时躁得火上眉毛,恨不得把自己也往那灶火堆里烧上一烧,烧了得了。 刘三娘一条命都只剩半条命了,刘家村来的人却还是在苦劝着她赶快回刘家村看上她二哥一看,他们说要知道不说方圆百里,就是说方圆五百里,也没有出过比她哥刘二郎更大的官了,他回来好几日了,她这不回去拜见,确也太不恭敬了。 眼看这一天刘三娘只剩半口气,这来的人还是这么状似苦心婆心地劝说,可张阿福却是没什么脾气,只日日夜夜守在喘在气的刘三娘面前,什么事也不管,也没胆赶上人走,张小碗当下真是难为得当夜大半晚上偷偷痛哭了好大半个时辰,哭完,发泄完,别无他法,第二天,拿起了扫帚,气势汹汹地把人赶出了门外。 把人赶走后,张小碗再也没忍住,趴在地上呜呜哭了好长的一会,直到张小弟与张小宝扑到她身边呜咽过来,她才回过神,知道她活着不可能再是一个人,勉强地拖拉着疲惫的身躯去煮吃食。 她一直成熟的心智,让她自来这异世后都一直都讨了不少便宜,可确实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她不可能像真的不懂世事的张小碗那样不谙世事,更不能不知道家里到底什么情况,由此,她有了前世得来的心智,到底其实是没讨得了多少便宜。 这一家的人,眼看就她管用了,张小碗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此如此。 形势比人强,她不想当个出头鸟,可活生生的现实,逼得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 刘家村的人总算赶走,因着刘三娘只剩半条命,张阿福也不管用了,每日每夜,他只管蹲在刘三娘面前,当上了他那个痴情汉子。 只苦了张小碗,听刘三娘的话请来了上一次帮她接生张小弟的产婆,又是招呼着两个弟弟烧开水,又紧张地准备着那些小孩出生后会穿上小衣小袄,顿时这些活就忙得她这个没经历过生育的人一时全乱了。 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刘家村那边的人这时又来了人又来了话,措辞严厉地说刘三娘对娘家的兄长这样不敬不尊,是要送进官府认罪的。 当下张小碗都已经不再想到底刘三娘是跟她的兄长是有如何不共戴天的仇深似海,非得在这当口逼得她生死不得了,她只想着让这想要刘三娘命的这两个人在村子里缓上一天,后头不管什么事,先让刘三娘把这孩子生下再说。 免得人还没死在牢里,就先在家里一尸两命了。 当夜,刘村家这次来的两个长者似的人在土灶这边的堂房措辞严厉地说着刘三娘种种对兄长的不恭敬,那边刘三娘在睡房尖叫呜咽到痛哭流涕,而张小碗屁滚尿流地一路踉跄着滚到镇里,哭着喊着敲开了镇里唯一的一家药材铺,把头都在药材店老板的面前磕碎了,才用了五百个铜钱买回了一片人参片,连夜赶回去塞到刘三娘的嘴里后,这时,张家的四女,也就张小妹,终于降生到了张家这个千疮百孔的家里。 这其中的艰苦辛酸,哪怕多年后已经安泰平顺的张小碗回想起来,也不禁会暗地里掩面痛哭,一直都当这一晚是她人生里最悲苦的,也最无法忘却的一页。 那一夜,她舍了前世所有的自尊自傲,只盼望刘三娘跟着肚里的孩子能活下来,不让这个家支离破碎。 至于她自己的命运,以后是好是坏,那一晚她就决定再也不自私自利地计较了。 人啊,在生命的面前,渺小得真是可卑可怜,哪敢奢求太多。 这一次事件的后果,也是张小碗这个现代女很多年后,哪怕她的相公不中意她,家婆不善待她,她也全无动于衷的起因,她知道在命运的面前,很多她不可抗力的事,她除了跪着承受,老天爷别无给她更好的办法。 也是在这一次,她把前世的那个属于她自己的灵魂压到了心底的最深处,那些关于前世的骄傲,还有自尊,她都把它们压缩了一个小小的一点,不再让它们出来苦楚地现世。 至于她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是苦是悲,她自己都在乎不了,何能指望这个完全不了解她以前所处的世界,更无法理解她观念形成的的这个朝代中的某一个人来了解? 而在大凤朝一年一年过去的年月里,张小碗不再是那个现代里的张小碗了,哪怕她骨子还是,但她不再跟任何表现得是了。 很多年后,就算对于睡在她身边大半辈子,后头半辈子对她着实也不差的汪永昭,在某一晚,张小碗对着一生抚养长大的,视为已命的亲生儿子的逼问,她也没说她这后来待她不薄的相公是这一生最了解她的人的话。 那些年间,汪永昭再对她好,再把她视为手中宝,心上肉,也没有让张小碗对着这个让她生养了他三个儿子的男人产生一丁半点的感情,她只是冷眼旁观着他的所作所为,心里对他唯一所存的正面想法,无非就是要跟这一个注定是她相公的男人凑合着过着她所剩的生命余下的下半辈子。 那时她表面上,已经已对这个穿来的朝代俯首听命了。 因为自很多年前,也就是刘三娘求生不得,求生不能生下张家最后一个孩子,张小妹的那天晚上开始,她就学会了对这朝代真正地卑躬屈膝,不再放出属于现代的,可她死的时候,还尚存在她灵魂里的那个现代的张小碗。 第24章 第二天一大早,事情再起变化之时,刘二郎居然来了。 张小碗见到了这个所谓当官的舅舅,长得甚是威武高大,而这时刚刚都叫嚣不已的族老一看到他却像是莫名蔫了气,抖着身体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当下,刘二郎在跟张家一家人没说什么话之前,就叫他身边之人把这两人绑了起来。 那两个刚要大叫,嘴又被堵严实了。 刘二郎脸色暗沉,站到了里面听闻了他来了就在嚎哭不止的刘三娘的房前,静默地站了一会,好长一会后,才暗哑地道,“这是你嫂子叫过来的,我并不知情。” “这是为何,为何……”刘三娘在里头尖叫,那问声字字宛如泣血。 这是为何?没有多久就已明白。 因为刘二郎欲要替她给张小碗结一门亲。 他在战场上两次救了他同乡的一个同袍的命,两个结为结义兄弟,也订下了两家的儿女亲家。 而自他回来,知晓了当年他离家时在刘姜氏的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本欲这事不了了之,哪知义兄官路比他亨通,竟已被上官调至了京城的忠王爷的铁虎营营下当屯骑校尉,他手下还尚缺副尉一职,希他同去,同时随信而来的也有他这位汪姓义兄的婚约书,信里隐约提到了如果他有意谋求此位的话,不管是否有合适的亲生女儿,只要血缘在那,还是先成就亲事来得好。 因之刘二郎先前不是他那派的人,而忠王爷的营门自来难进,他只有跟上峰以两家结了儿女亲事的事担保,才能把这位置留给刘二郎。 刘二郎一着家就接到了京城里的信,与刘姜氏商议此事,希望让刘三娘的大女儿这个年龄正好合适汪家大儿子的外甥女结了这门姻缘,让刘姜氏请张阿福和刘三娘过来商量。 这本来简直就是天打到他们头上的好事,刘姜氏万万没有想把这等好事让给那个这几年居然没穷死病死的刘三娘,她属意她娘家的侄女,而她娘家哥哥也是刘家村比较说得上话的人,见妹夫回来还带了官,而且以后的官会更大,更要紧的是,他还可以把女儿过继过去,嫁给更大的官的儿子,以后他就是大官的丈人了。 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天大的好事。 这贪心一起,两兄妹一合谋,请了村里最会无赖混事的两个老混帐,塞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在刘三娘生产时闹上一闹,最好是闹出大事,闹出人命,要是这一家子还有个挺着,再让他们把这一家子找了借口送出村,盯人办了他们。 反正在梧桐村里,没什么人给这一家撑得了腰。 两个老混帐其实就是来闹事的,生产本是极危险的事,这种时候闹得越大,还能真容易把人给弄没了。 刘家村的隔壁村子些许年前就闹过这么一次,有家得罪了一人,就让人使了这法子把一家子给弄得最后抹了脖子了事,刘姜氏原本也是这打算,哪想张家出了一个挺得住的张小碗,等到了得了消息的刘二郎一来,这两个原本缩了袖子嚷嚷着查要把一家几口送去见官的老东西顿时就疲了。 刘二郎本被刘姜氏找了借口去邻村办点事,过了两天回来,纳闷本该去梧桐村请人的刘姜氏还在家,问她人怎么还没请回来? 刘姜氏神色落了马脚,刘二郎见她那闪避的神色,当下突然觉得不对,快马加鞭往梧桐村赶来,一到村口没几句就打听到了情况,而果不其然,如此也恰时看到了那两个“族老”要逮张家一口去见官的鸡飞狗跳。 这情况简直就是荒谬极了。 可这时梧桐村的人见刘二郎来了,还以为刘三娘这不尊重当官兄长的,会如刘家村来的人所说的那样被送去见官按罪名,当下本是看热闹的他们立马闪离了张家茅草屋十丈有余,免得沾了晦气。 梧桐村里的人连县官都没见过,这世上多少官他们不知道,无非知道这世道有皇帝,有宰相,更多的就已经不知道了,见威武不凡的刘二郎从马上下来,顿时就觉得他已经是很大的官了,这下觉得张家一口死定了,朱婶子这时刚好从她家刚端一锅熬好的糙米粥过来走到他们围着的位置,一听这消息,当下就软了手,铁锅摔在了地上,高喊着哭道,“这三娘妹子啊,咋这个命苦啊……” 看热闹的人也有朱家的人,怕祸及本家,见她还敢喊,连忙拖了她走,嘴里训道,“关你什么事?她得罪了她娘家,本就该受罚,哎呀,他们家跟你有什么亲,让你这么哭喊着干什么……” 边说着,边避讳不及地拖着她走了。 村里人被那朱婶子那一噪子吼得纷纷噤声,这两人一走,他们也做鸟兽状散了,怕看热闹都看出一身麻烦来。 庄户人家是最怕麻烦与惹祸上身,这时看热闹的走了,闹腾的塞着了嘴,张小碗坐在板凳上,一手一个抱着两个惊骇不定的小孩,听着刘二郎站在门口和刘三娘讲着来龙去脉。 听到刘二郎要把她过继过去当养女,刘三娘在房内沙哑着喉咙绝望地哭喊,“你还是要了我的命去吧,要了我一家子的命吧……” 刘二郎急急道,“哪是要抢你女儿,还是你的女儿,一辈子都是,你怎这不懂事,这么好的人家,就算是县里县官的女儿,也找不着这么好的亲家,我替她谋个好亲事,她一辈子都衣食无愁,那汪家大儿我曾也在边城见过他一见,那神派简直就是这世间最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如非我跟他父亲是生死之交,他哪是我们这种村户人家攀得起的儿郎?咱们家这已然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啊,要不怎生的,你嫂子她……她……” 刘二郎说至此,无法再说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刘三娘听了此话,哭声渐渐熄了一些下来。 而张小碗的心,此时,却越来越冷了。 那刘二郎继续说道,语气悲凄,“兄长自知对不起你,这女儿我也不敢抢你的,等我休书与我那义兄说清,如若他家愿意你家小碗日后以张家女儿的身份嫁过去,这亲为兄就擅自做主,就替你先应下,如若不行,二哥也没这个脸面抢你的女儿,你看可好?” 半晌,里面都没有话出来,只闻一阵低泣声,又过了一会,刘三娘的声音迟疑地传了出来,“这可行?” 刘二郎一听她松口,闻言大喜,“当然可行,二哥不抢你的女儿。” 他说着时,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嘹亮,中气十足的声音,“千总,您要的人参,我替您买回来了,都是上了年数的好参……” 这时刘二郎眉开眼笑,竟往那房间又走了几步,对着里面的刘三娘柔和了语调说,“好了,你现在好好调养身体,哥哥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25章 这刘二郎话还没落音,门外又传来一道尖刻又嚎啕的哭喊声,只见声音刚传来,张阿福其母张大娘就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屋内,一见到刘二郎“扑通”就一声跪下,对着他长拜了一下又一下,嘴上凄厉地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家做主啊,我们家早就跟他们家分家了,跟他们无一丁半点关系,上次更是已经跟他们家断绝关系了,他们家要是犯了罪,万万跟我们老张家是没有关系的啊,要死也只能他们家死啊……” 顿时,别说此时在旁呆坐的张小碗已经不知道该做如何表情了,就连刘二郎带来的两个人也是瞠目结舌,手上还拿着人参盒子,刚进来的那个中年汉子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刘二郎像是生气,胸膛起伏不定,脸上一片阴霾。 这张大娘正偷偷在看他,一见他这幅样子,以为是对她不利,那哭喊声更高亢起来,“大老爷,我们跟家他们家断绝关系是全村人都看到了的,刘三娘对您不恭不敬那是他们家的错,那张阿福更是个不孝不顺的,你捉了他们去,要打要杀随便您啊,可跟我们家,我们家大金没有关系呀……” 说着她连连给刘二郎磕头,一声比一声响。 响得张小碗觉得她昨晚给药材铺磕疼了的脑袋也好像又疼了起来,她低下头,却看到了此时脸埋在她腿上,却露着眼睛恨恨地瞪着张大娘的张小宝,张小弟那脸上眼里藏都藏不住的仇恨,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笑。 小孩再不懂事也是懂事的,也是会记仇的啊,这亲奶奶这么对他们一家子,真是,谁不寒心呢? **** 刘二郎最终什么也没说,叫人拖了她出去。 张大娘还没看清情况,这时见人来拖她,扭着头对着外头大喊,“乡亲们啊,老乡亲们啊,你们快进来帮我们跟大老爷说说,我们家确实跟他们张阿福家绝了关系的啊,这下可不不得了了,也要我们的命了……” 她凄惨地大吼大叫,在两个拉着她往外拖的人手里不断大力挣扎,她那挣扎的力道震得都快要把茅草屋的顶盖给掀了。 刘二郎气得笑了,手在空中重重地划了一道,这下语气更冷厉,“扔出去。” 这次不是先前的拖,而是改成扔了,他身边的这两个人是他跟了好些年的兵,身体健壮不说,且有得是力气,当下也不再拖了,而是两人连手把人给提拉了出来,连步子都没多走一步,对着门口就扔了出去。 那扔出去的声响,就算隔着一点距离,屋内的人也能清楚地听到那人重重落地的声音,随后更是听到了那老婆子发出的堪比杀猪刀猛地捅进猪喉咙的凄惨叫声。 顿时所有人的耳膜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到一时都没说话,等外头的声音歇停了一下,刘二郎这才把脸转向张小碗,在上下打量了张小碗几眼后,眼带怜悯,语带怜惜地说,“你就是小碗了?” 张小碗木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刚刚还被眼前的这个人决定了以后的命运,而她看似连挣扎的权利都没有,所以那声是聪明人就本该应一声的声音她发不出来。 她麻木,却稍显固执地坐在那,而如果不是腿上那压着她的两个小孩此时压在她腿上的份量,张小碗真想这么去了算了。 刘二郎却当她是给吓懵了,吓傻了,摇着头叹了口气,对身边之人说,“去村里寻几个经验老道的婆子过来照顾我家三娘坐月子,再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这时那看着像四十多岁的汉子就要领命而去,那刘二郎又说,“等等,你骑了我的快马,去镇上买些米面粮食,再买些鸡蛋。” 这人这时双手握拳,朝刘二郎作了个揖,“是,这就去。” “三格,你去请婆子,还叫个会做饭的婶婆子过来,这一家老小的,唉,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刘二郎叹了气,眉头紧锁,看样子是对那只出来一面就避在产房内的张阿福很是不满。 张小碗脸上麻木,闻言此时心里却冷笑了起来。 不过她也不想说什么,因为这时张小宝张小弟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响起来了。 有吃的,是好事。 形势比人强。 为了养活他们,她不得不什么都学着忍受与承受。 这时候她跟谁都讲不了骨气。 **** 随后里长都来了,与刘二郎交谈了一翻,脸上带笑离去。 不久,村里人纷纷都来了,有送几把米的,送一两个鸡蛋的,还有里长家把家里头那点子腊肉也送过来了。 这些人都是刘二郎出面招呼的,张小碗收着这些刘二郎让她收下的东西。 她不得不收,也来者不拒。 很快晌午时,大夫请来了,给刘三娘开了几副汤药,一副要抓十道,四副下来,足要四两银子。 刘二郎给大夫银子的时候,过来帮着做饭的朱婶子抱着张小碗偷偷眼泪,低泣着说,“你们家可总算苦尽甘来了。” 张小碗没说什么,等她哭好,她去了厨房,继续熬煮先前家里为刘三娘准备好了的那只野鸡的鸡汤。 对她来说,这不是什么苦尽甘来,因为后头的事尚不清楚。 至于前面发生的,这刘二郎要是没回来,还不定会发生,如果不是怒气攻心,没人逼迫着,刘三娘也不至于把孩子生得这么九死一生。 下午时,筋疲力尽的刘三娘奄奄一息,所幸是请了大夫来,灌了汤药和吊命的参汤,总算把命给吊了回来。 刘二郎不来,她怕是也是死定了。 所以对于一时之间就把张家把控住了的刘二郎,张小碗只得任凭他指挥着人团团转,冷眼看着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娘舅到底会把他们一家带向什么方向。 不是她悲观,而是她不觉得他这么大刀阔斧地以救人的姿态来了,他们家就会好起来多少。 而事情跟张小碗所料差不多,当天晚上梧桐村去山里抓活物的人都回来了,家家顿时欢欣得不成形时,刘家村的刘姜氏也来了。 一来就闯进刘三娘的屋,拉着昏迷的刘三娘的手大哭,“我苦命的小姑子啊,你这是怎地了啊……” 第26章 她这么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谁也没拦住她。 刘二郎进不得刘三娘的房,他的随从更是不能进,张小碗闷不吭声地走了进去,见那刘姜氏扑打着床被哭喊,那架式,只一个错身就可以把刘三娘的头都可以给打扁。 她扑打了两下,跟进来的朱婶子心惊肉跳地过去拉住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刘姜氏往外抱,拖着她边走边说,“哎呀,这娘家嫂子,三娘还在昏着,你要哭门外哭去,可别闹她了。” 朱婶子也是知这刘姜氏不是个好对付的,尤其她现在是当官的妻,她为刘二郎守了这么多年,那名声都是传到县太爷耳朵里去了的,这种妇人不是她所能得罪的,所以她也只能把她给拖出去,再多的,这就是刘家的家事了。 朱婶子把人拖了出去,就不敢再多管,用眼神示意张小碗让她娘舅和她爹看着点,她就去灶房躲事去了,万不敢再帮一把。 刘姜氏一被拖去,像是刚见到刘二郎,她立马在刘二郎面前跪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二郎,我可不知那叫来请小姑子的人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你罚我吧,我让小姑子受了委屈,大德子有我这样的娘,我也是给他蒙了羞啊,我真是没脸见你,没脸见小姑子。” 见她提起他那跟着秀才先生的儿子,刘二郎一句话都吭不出来。 刘言德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以后要考功名的人,怎能有一个品德有失的母亲? 所以,这刘姜氏不管做过什么事,他也只能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 他只得多对这妹妹多照顾些,以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 想及此,刘二郎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沉声道,“起来吧。” 说着不再理会刘姜氏,只是对身边的三格说,“叫人送夫人回去,这里屋小,住不下,妇道人家还是回家呆着,免得闲人说三道四。” 刘姜氏本还说什么,但瞥了眼刘二郎的脸色,又灿灿地把话收了回去。 待被刘三格送到门外,看到不远处眼羡地打量着她这个官夫人的梧桐村村民,她不由有些得意地抬起了下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上了她赶过来的牛车。 她就知道,依着她等人多年而归的贤名,和她的儿子,就算是刘二郎对她不满,也不会对她如何。 **** 张小碗看刘姜氏这是向张家示威来的,她来这一趟很明显地能让刘三娘知道,就算是她做的,就算是她想对她下杀手,刘三娘也不能拿她怎么办,别仗着有刘二郎的维持,刘三娘就能得意了。 而过了几天刘三娘身体好点,从来看她的村里妇人嘴里知道了那天刘姜氏来的事,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阵。 张小碗这时却无暇顾及刘三娘是怎么想的了,因为这时刘二郎接到了一封信,回了刘家村。 待两日后他重来,告诉张家他欲有事要出去一阵,怕要些时日才回来,而与他义兄结亲的事,一待有了商定就会写信告知。 刘三娘是万般愿意张小碗结这门亲事的,因为她打心眼觉得她这闺女不是一般的人,如果能嫁得高处,那才是她的好归宿。 她挂心此事,对刘二郎自然也有了几许亲近,刘二郎走的时候,她这次主动开了口说话,“哥哥,一路走好。” 刘二郎听她终于叫了他哥,高兴得在原地打了个转,按着她的肩膀欣喜地道,“你可放心,待事办完,哥马上接了你们全家去过好日子。” 说完之后,兄妹俩又絮叨了一阵,等到刘二郎离去,刘三娘又是好一阵歇息。 **** 张小碗本想求刘三娘推了这事,但她冷眼在旁看着,也不觉得这亲事能成,想来那刘姜氏只要没死,就不可能让她平白得了这亲事,自然会万般阻拦。 再说,那结亲的人家是官家,自然,是一万般个看不上贫家的女儿的,再加上她不是刘二郎的亲生女儿,刘三娘又提了不当养女的意见,这可不比刘二郎在刘家氏族里过继一个的强,而她也不觉得刘家氏族里的人会放过这等大好事。 总而言之,这事,不可能就如刘三娘所想。 刘二郎离去后,张家的情况要比以前要好过多了,现在谁都知道刘三娘那个当官的哥哥回来了,给她治了病,还留了不少银,以后可能还要接到城里去过活,这让村里人都羡慕不已,与张家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张小碗出去挑水的时候,主动跟她打招呼的人比以前多了去了。 张阿福把给刘三娘煎药和养鸡的事接手后就不管其它,张小碗也不敢让他管,因为刘三娘病了后他就跟丢了魂似的,担个水都能半路滑倒,所幸滑倒那次那出大意外,要不一家两个病人。 这爹是指望不上的,张小碗看着他就是个刘三娘要是没了,他也会跟着走的人。 以前在前世没见过什么这么痴情的人,这穿越来没多久就见上一个了,可张小碗的心别提有多糟心了,现在只指着这可不管什么责任的爹别给这个家雪上加霜了,就不指着他能撑住这个家了。 虽然日子因为刘二郎的一次到来,张家境况改变很多,但实则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时稻谷要催芽发秧了,刘三娘的病情却没有好多少,那张家的小妹每日都要精米熬着糊糊喂着,吃药买粮这些都是需要花着银子的,眼见刘二郎留下的五两银也过不了多久了。 田里的事,是张小碗跟着张阿福一起干的,这时三个月过去,月份到了六月了,刘二郎来了信,说边关事急,他可能要过一些时日才能再回来,而与汪家的事暂且搁下,待战事平歇后再议。 这封信一来,张小碗有种“事情果然如此”的感觉,而刘三娘的反应却跟天再崩了一次一样,哭得干咳出了血,又是请了大夫来。 张小碗这几个月为田里地里的事忙得手脚没一块是能看的,见刘三娘还吐血,要花钱抓药,家里银钱已经不多了,铜钱也不到一两了,待大夫走后,她忍着气跟刘三娘说,“我们家是姓张,你嫁的是张家人,你还希望谁能救我们脱海苦海?是舅舅,还是我们自家人?” 说后,她也顾不得刘三娘是怎么想她这翻听起来大逆不道的话,她掀了帘子出去,挑起了担子,准备去土里准备种上六月可以种的甘蓝菜。 这是她花了大价钱,让客栈老板请人从县里带回来的甘蓝苗子,听说这是从大凤朝京城那边刚传过来的一种结了果,土里结出来的东西能吃的小菜,现在传到县里头了,价格贵得很。 这是张小碗去给老板娘送给她做的衣裳时听老板说的,她一听这熟悉的名字觉得应该跟她上世知道的甘蓝差不多,所以托老板帮她带回来,看到苗子时,果然跟上世见过的一模一样,这让她大松了一口气。 甘蓝菜怎么种,她还是知道的。 那客栈老板却担心她种不好,因为这东西周边根本没人种过,从前都是听都没听过的东西。 张小碗也只得说她先试试,待试出结果了再跟他说。 老板见她心灵手巧,倒也有点信她,还说要是这东西她真种成了,还可以找他。 **** 张小碗得了甘蓝苗子本来赶回来就要种的,因为苗子有点蔫了,她怕再拖一下成活率不高。 哪想刘三娘得了信,又是痛哭又是吐血,她请了大夫来,又收拾了一下家里,张阿福跟着大夫去镇里抓药后,她忍无可忍地跟刘三娘说了那翻话,让张小宝带着张小弟照顾着张小妹,她挑了担子,就着夕阳去了他们山沟沟那边的地里。 还好种甘蓝的土是前几日就松好了的,张小碗把苗子种到地里,这时尽管是夏天,白日很长,但那二十株宝贝苗子一种下,天已经全黑,她把先挑好的水浇了苗子,又点着柴火棍施了点草木灰当肥料,总算是松了口气,这才挑着担子就着星光回家。 等回到屋,发现张小妹在哭闹着,张阿福正抱着她在哄,额头上一片汗,而旁边的张小宝一手端着米糊糊,一手拉着吸着手指头看着米糊糊的张小弟,焦急地看着哭闹不休的张小妹。 张小碗沉默地放好担子,洗了手,在身上擦了两把,走进屋内,对着张阿福平静地说,“爹,我来吧。” 张小妹被她哄习惯,一到她怀里,就不再哭闹了,张小碗默然地一口一口把糊糊喂了她吃下去,这才把吃饱睡着了的人送到张阿福手里,拉起张小宝张小弟去灶房,准备给他们做点吃的 。 第27章 夏季太阳已经毒了起来,地里种了好几样菜,上午要浇一次水,太阳落山时要浇一次水。 还好那道流到田里的自山上流下的水够水田用,要不水田都要挑水,在刘三娘病着,张阿福也只能当半个人用的现在,张小碗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而这天她下午去浇水,发现说带着小弟去后山捡柴的张小宝带着张小弟在给菜地浇水,菜地旁边两小捆柴禾放在那。 张小碗当即就抬起头看天,眨了眨眼,把眼里的酸涩眨掉。 好几里地,小孩怕是走得很是辛苦。 “大姐,大姐……”张小弟见着张小碗了就扑了过来,张小宝见着张小碗也叫了声“大姐”,瘦小的人穿着张小碗给他做的青布小衫,抿着薄薄的嘴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又低下头,认真地一个坑一个坑地小心地浇着水。 水不多不少,跟张小碗前几次浇的量一样。 这时张小碗才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前几次张小宝非要跟着她过来了,说是跟着她过来到这山边玩,她干活的时候他却牵着张小宝一路看着,并不去玩,也不去捡柴,原来为的是这么一遭。 水桶很重,张小宝每次提的水只有一点点,很快水就浇完了,他拿了木桶往小溪边走,张小碗沉默地站在当地看着他双手拿着木桶走了过去,又双手提着木桶踉踉跄跄地回过来了。 她心疼得厉害,就像心被刀子一刀一刀狠狠地割着一样,但她没过去帮。 她知道她可以帮得了他省了这一时的辛苦,但这样却帮不了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她能做的是养壮他的身体,让他不会拥有张阿福一样的身体,不让他成为一个像张阿福一样的人。 或许这样,她的弟弟以后就不会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成为一个养不起妻儿子女的人。 所以她只能看着,哪怕心如刀割般疼痛。 **** 晚上回去的时候,张小宝背了满背的柴禾,张小碗把张小弟背在背上,领着她的这两个弟弟回家。 到了家,张阿福和刘三娘正在喂张小妹米糊糊,目光柔和,手劲轻柔。 这两夫妻,似乎格外疼爱之来之不易的小孩。 张小碗进来看了他们一眼,刘三娘眼皮都没有抬,头还更低了一点,只有张阿福跟她打了一声招呼,说了句:“回来了啊,闺女。” 张小碗“嗯”了一声,道,“回来了。” 张阿福朝她笑了一下。 张小碗顿了顿,见他们没什么话要说,她看了两人几眼,也就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她知道自那天那翻话后起,刘三娘就开始生她的气了。 她不知道的是刘三娘生的是哪门子气,忙忙碌碌的张小碗没那力气揣度,她每天一睁开眼就有不停的活要干,她哪来的心力去猜? 带着两个小孩进了厨房,张小碗首先烧了开水,给张小宝张小弟一人一个鸡蛋冲了一碗鸡蛋水,让他们喝下。 她煮了糙米粥,放了点腊肉,煮好后,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大碗,肉也尽量往他们碗里挑,她自己也喝了两大碗,剩下的装了碗给家里那两大人送去。 刘三娘对张小碗端来的吃食是不挑的,有多少就吃多少,没一句话要说,张阿福也如是。 从他们的态度里,张小碗也看得出他们并不是不要她,所以也就随得刘三娘怎么想去了,她没想过要过这便宜父母有多深厚的感情,对她来说,养活这两个听话懂事的弟弟要比很多事要重要得多去了。 她顾不了太多,也就只顾得了能顾得了的。 大山里的事,这段时间梧桐村的人也没人去了,因为有两个村民进了深山就没回来过,这阵子里长找了人去寻了好几趟,又丢了一个人,于是,那大山又成了忌讳,没人再去了。 张小碗因家里的事一直没再去过,又加之不是她家出的头,这时她当初的慎重算是有点先见之明,谁也没觉得这事与他们家有关。 想来当初要是张家出面在村子里的人面前邀了功,现在出了好几条人命,哪怕刘三娘已有了刘二郎撑腰,怕是也会跟村民的关系恶化,而朱家是大户,加之朱大田把话说清楚了,深山进不得这事他也是说明白了的,所以死了人的那几家就算想找他的麻烦,也真没谁敢去踢他家的门。 门户大,氏族人多的好处就显出来了,想找这样的人家的麻烦不是容易的事。 而现在相当于跟本家完全没有了关系的他们家,能说得上的亲戚,也让别人高看一眼的亲戚,也就是远在天边的刘二郎了。 但对于刘二郎,张小碗心底深处的想法是根本没想过依托过他啥,她知道自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人最能靠得住的,也就是一个自己了,所以想要过得好,自己替自己谋划才是最好的出路。 而他们家跟村子里的村民的关系不至于需要多好,要好的有那么一两家就好,现在朱家跟他们家的关系就很不错了。 其它的,则表面上过得去就成。 她那爹在村子里原先本就没谁看得起,现在有了个刘二郎,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现在这来往的关系,张小碗觉得得把握个度,要让村里人觉得他们家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又觉得他们家好打交道得很,这样的话,以后有个什么事,也能行个方便,而不是会替他们添麻烦。 张小碗的打算是从长远来看的,她也根本没想过能去城里生活,去城里能干嘛?真像穿越小说那样开商铺卖针线养活一家然后成为富商吗? 现在此她呆的这个乡下,就是因为穷,女娃子要干活,女人也得去田地干活,所以才能抛头露脸,因为贫民本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人,讲究跟她们没关系,因为活不活得下都成问题。 说白了,就是没身份的人,自然什么都讲究不了,也没人跟他们讲究。 可城里应该是不一样的吧?就算是镇里,客栈老板娘也只得在厨干活,前堂都是掌柜的一个人在跑腿,老板娘根本不进前堂,除了早间晚间没人的时候打扫的时候才会去扫地收拾。 上次去拿苗子,老板娘跟厨娘聊天时,给老板娘正在择菜洗菜的张小碗还听到了一事,老板娘说镇上有个嫁去县里当布店老板娘的妇人,当初还是镇子里最出名的美人,就因为去了前面的布店走了一下,被一个男人碰了下手就被休回了家,前几日正投了河。 老板娘说完,还长叹了口气,苦笑着跟厨娘说,“掌柜的跟我说,这事还是要注意些的,以后前头的事也不许我忙了,得挤出钱来请个小二哥。” 张小碗当时听了,就对城里根本没什么想法了。 她是个擅长往远处想,深处想的人,别说现在的张家根本没钱进得了城,就算进了,张阿福根本不顶事,一个家连个出头的男人都没有,背后的她就算有点能耐,能绣出朵花出来,但这花要怎么卖得出去? 至于说绣活好,不要愁卖不出去,得不了钱——这种事,对张小碗这个商人来说,那是信都根本不想信的事。 任何一个行业都是有行规的,你要是身后没底气,没点背景,你卖得了第一次货,那可能就卖不了第二次,也许也可能卖得了第三次第四次,可有一天,等你挣的钱是别人达不到的,有人眼红了,后果就来了。 而结果也往往就是你卖得越好下场越惨,因为你要是风光了,到时候有得是业内人士会堵你这条断他们路的路,所以你最好祈求菩萨能保佑你靠着这先挣的钱能养活你们一家人一辈子吧。 所以,生性谨慎的张小碗思来想去,只能先拿这梧桐村当根底,也许有朝一日她在这个朝代活得久了,清楚这地块方更大的规则了,有相当的把握能找到别的活路,那到时候再找别的活路,而目前,她只能保守地在这个村子里挣扎着把家里的小孩先养好。 她现在能清楚一些的地方就是这块小地方,她没有那么大的智慧能把手伸到更远的地方去。 钱,粮食,衣物,先让这些变得不再是个大问题吧。 那些美好的未来,她现在轻易不敢,也没那个本事展望。 第28章 这日子临到七月,盛暑的天气越发炎热,就算人坐在那一动不动也能热出一身汗出来,这时村里人那些比较好的水田都要缺水了,张小碗也是忧心忡忡,因为张家那两亩水田的水也快没了。 山上流不出什么水下来了,可幸的是,小溪里的水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这时也没有枯竭之样,水田里的水稻应该不会有保不住之像。 只是,还是得人力挑水。 就当张小碗想着可能得有好长一段时间要把早晨晚间的时间都耗在田里地里时,刘三娘却能下地了,一下地她就带了张阿福去了田里干活。 看到田里稻谷和地里菜苗的那欣欣向荣的长势,刘三娘足足愣了好长的一会。 回过身来,张阿福朝她轻叹了口气,小声地讲,“别嫌闺女主意大,她也是为这个家好,你要想开一点。” 刘三娘红了眼睛,好半晌张了口,说,“我不想她以后……,高枝不好攀我也明白,可至少……至少她不会像现在一样苦,我们家这样的出身,她再努力,也嫁不到更好的人。” 张阿福像是明白她一样地又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道,“是我不中用,连累了你们。” 他这阵子心悸气短,干不了活,可小闺女才生下来,他又舍不得真这么死了,只能把重活压在大闺女的身上,又希望刘三娘不要生大闺女不懂她的心意的气,让两母女的相处比以前根本不说话的以前还差,一家人连说句话都不知要怎说。 他心里其实很不好受,可不好受又怎样?还是得撑下去。 **** 张小碗没料到刘三娘就这么下了地干起了活,田里地里的事她交待清楚了就不用过去了,这时她也没空琢磨刘三娘是怎么想的,就当她是想清楚了。 对此,她也没有太大感触,因为近在眼前的困境逼得她不得不想办法去挣点铜板,家里的钱这时已经不到三十个铜板了。 刘三娘要是再病下去,她也就只能这么病下去了,因为没钱吃药了。 穷人家生不起娇贵病,刘三娘要是一直躺在**她也一句话也没有,但钱要是花完了,却不可能由她想办法给她弄药了。 但刘三娘看起来不再像之前几个月那样昏头昏脑了,那晚张小碗从她手里讨钱去买小妹已经吃完了的精米,给钱时刘三娘数了好几遍铜板,张小碗当时看出了她的一点不对劲,但真没想到刘三娘振作得这么快,第二天就下了地。 家里干活的主力又重新上阵,张小碗横了心,准备拿着在镇里铁匠铺花了八十个铜板做好的弓箭去大山那边。 田里地里的事有了两夫妻,张小妹就给了张小宝和张小弟带着,家里的事算是都有个主,当晚凌晨,张小碗跟着商量好的朱家大叔就上了去大山的路。 朱家大叔也是不得不去,因为朱大爹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无论是吃药,哪怕是死了,以后入葬都是要花钱的,朱大田家急需用钱,和张小碗家一样。 先头本是朱大田打算铤而走险,按朱婶子的意思来问张小碗那大山里到底是哪些地方不能去的,而张小碗却闻言心动,打算跟他一起去。 她先前还想让张小宝张小弟去管田里土里的事几天,她跟过去,而这时刘三娘却恰好地振作起来了,免了不少事。 朱大田是个好猎手,张小碗上次见过他的猎术,加之她因为干活干出了力气,就擅自做了弓箭,打算跟他学。 做弓箭的钱,是她跟客栈老板娘借的,张小碗说好了日子还她。 因着借了钱,又想日后给小孩们每天加个鸡蛋,至少让他们每天能吃到两碗干饭,生存的压力逼得张小碗现在想学会捕猎,田里地里种出来的那些还不够家里吃,她是指望不了卖钱能买啥的,她只能想到靠着卖猎物得几个钱这个办法了。 张小碗干了近三个多月的农活,这几个月里托运先前刘二郎给的银钱和买的粮食的福,她吃了相当好的一段时间,所以目前这小身板眼瞅着还是瘦,但瘦得有力气,比她先前来的那头一两个月强上太多了。 而朱大田见她跟得上他的脚力,还不带喘气的,也着实小惊了一把,连连夸张小碗说你这个闺女可了不得。 张小碗其实也不懂深山里的事,因为她根本没去过,她不知道为什么朱大田非要来问她的意见,但她知道很重要的几条,那就是第一在这种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只要眼看不清的地方,就不要涉足,尤其是在夏天,蛇虫最多的时候,根本就是不要靠近,免得打草惊蛇;第二就是不要往视界不开阔的地方去,这种地方容易成为动物的巢穴,如果是兔子窝还好,如果是攻击性动物的老穴,那后果也是不可收拾的。 前两次摸地型的时候,她就是按这些来的。 而深山不是谁都可以进,所以张小碗还是打算在山边边上转,哪怕朱大田说周边的免子野鸡已经被村里人抓得差不多了,就算有的也逃进了大山里头了,这也是前几次他们跟着进了深山的原因。 张小碗没跟朱家大叔废话,也没解释什么,当天下午在视界好,没有太多树的地方选了几个地方,前后几里地,她让朱家大叔在每个选好的地方挖了几个陷阱,足够二米深的地洞里都插满了她削尖了尖头的小树桩,那树桩的尖头利得如果是人倒了进去,立马就能够一命呜呼。 朱家大叔却困惑不已,因为铺盖在上的树枝太厚实,野鸡野兔都掉不下去,这不是个抓小动物的好陷阱,看着像野猪之类的这种重物的陷阱。 但野猪哪有这么好抓的?它怎么可能跑到这种靠边的地方来? 晚上睡觉的时候,张小碗削了一下午树尖的手抽搐不已,但最终结果是张小碗很满意的,第二天过来一看,五个陷阱里,有一个陷阱里掉了一只大概有好几十斤的野猪,猪皮相当厚实的野猪这时还没死透,还在顽强地时不时大力挣扎一下,弄得地洞里四处都是血,但此时它哼气的声音已经不大,看起来是已经快要歇气了。 “大叔,这箭是这样握的吗?”朱大田瞪着眼珠着看着这神奇的野猪,张小碗这时偏过头问他她握箭的姿势对不对。 赶路来的一路上,她其实试验过多少遍了,一路都在射着箭把握力道与准确度,现在只是再向朱大田这个老师确定一下。 朱大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就见到张小碗的箭就射了出去,直中了那只野猪的喉咙。 那只不算大,但也不算太小的野猪一下子就断了气,大力抽搐了一下就不再挣扎了。 朱大田口吃,“这,这……” “夜里有野猪叫,大叔应该听了不少次了吧?”张小碗趴到地上,把她的宝贝箭头拉了回来,随即爬起来转过头进着朱大田笑了笑,“夏天星光好,晚上如果有出来走动的野猪的话,怕是会朝光亮足的地方走,我想在敞亮的地方多挖个陷阱,运气好的话,总会遇上一只。” 说完,把箭头上的血迹用树叶擦干,放到了背后,那平静的样子实在不像只是一个小姑娘。 朱家大叔呆愣了一下回过了神,摇着头叹息说,“你这小姑娘啊,太不平常。” 说归这样说,他脸上这时也没什么惊讶之色了,说后他就跪下了地朝野猪伸出了手,这时候成年汉子的力量就表现出来了,一只手就把野猪给拖了上来。 “我们去水边,先剖了拿盐腌好,要不带回去后会有异味。”张小碗建议道,这是朱大田已经对她没有异议了,按她所说的办,两人把那差不多少四十公斤的野猪背到了小溪边,两人花了好长的一段时辰把猪给剖了,把猪大肠之类的能带走的都洗干净用带来的盐腌住,俩人一直忙到半夜,才把这只猪收拾好,也分好了各自的肉。 看着用完了的本是满满的一罐的盐罐,朱大田看着这时张罗着煮骨头汤的张小碗,终于还是疑惑问出了声,“你这小闺女哪懂的这么多?” 第29章 张小碗没回答,只是沉默地干着她的活。 她忙个不停,朱大田也就不说话了。 骨头汤加了两把带来的糙米,之后快要差不多的时候把洗好的野菜放进去,就是极好的一顿吃食了。 吃完天色都亮了起来,张小碗疲惫地揉了揉眼,问神色也疲惫的朱大田,“大叔,咱们赶着回吗?” 朱大田是要赶着回的,这么多的肉,这么热的天气,哪怕用盐腌住了,时辰久了还是会坏的,但他见着张小碗好疲劳的样子,话不知怎么说不出口。 “回吧,大叔,”张小碗见朱大田的神色也是想回的,她站起身长呼了口气,积攒了点力气,把背篓背了起来,“我想在肉还新鲜着时卖出去,兴许会卖个好价钱。” “那就走吧,”见状,朱大田也不再言语,只是走了几步,这个粗大汉反应过来,硬是让张小碗把她背篓里的肉放一大半到他篓中。 见张小碗不肯,他还急了,嚷嚷说道,“又不是要你的,大叔力气大,多背点没事,你背轻点也好走路,还能走得快点,到了村子口就全还你,多占你一点便宜大叔就不是人。” 他嚷得很大声,就跟吵架一样,张小碗哭笑不得。 朱大田也是个实在人,说是把张小碗多背点,其实就是把张小碗的大半都背上了。 而张小碗得以喘息,就算没休息好,一路赶路又赶得急,但还是尚能承受。 **** 他们走得很快,夏日晚上星光好,第二晚他们只睡了个半夜,就着星光又赶了半夜的路,天刚亮透了一点他们就快要走到村子口了。 去镇里的路很快也要到了,朱大田连连看了张小碗几眼,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好说一样。 “叔,你要跟我说啥?”张小碗见状,在朱大田的又一眼之后问。 “叔能跟你去卖不?”朱大田显得不好意思极了,他后来得了活物去卖,卖得辛苦又没得多少钱,才知第一次卖得那么轻松完全是天上降下来的好事,亏得张家父女那么大方帮他的忙。 “叔,一起去吧,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卖不卖得掉,但咱俩一起卖就是。”朱大田是个厚道人,这几天路上教了她不少精细的猎术,他这么帮着她,对他张小碗能帮一手,也愿意帮一手。 到甘善镇时,天色已经大亮。 经过镇子那个大牌坊时,他们看到好些人在围着圈在议论纷纷,朱大田还挺好奇地凑过去问了问,回来后告诉张小碗说那边有两个饿死的乞丐,说完后他摇了摇头,语气悲悯地说,“多可怜,这镇子里也没几个吃得饱饭的人,能在这里讨得了什么食?还不由多走点道,去县上看看。” 张小碗等到他就继续抬脚,没接朱大田的话。 她心中也许还有对任何不幸事物的悲悯,但起早贪黑的生活让她麻木得只顾得着眼前的,现在自家的好赖她都顾不好,哪来的本事去感叹别人可怜。 所以,说的人说说罢了,听的人也就听听罢了,她并无别的感触。 往镇里走时,张小碗注意到路过的几个人脸上满是喜气,她在旁听他们说着话,听出来一件事,就是今天是镇上大户袁老爷的老父亲七十大寿的寿辰。 张小碗犹豫了一下,停下脚步跟朱大田商量了一下,“大叔,我听刚才两个人说是袁老爷家的大老爷做寿,我们要不去看看?” 朱大田想都没想就应了一声“好”。 等到了这大户家,张小碗专挑了后门去问人,那问到的人一听是刚打下的野猪肉,让他们等等,他回头去问个信。 回过头来,他带了个管家样的人过来,管家的说正好刚得了个信,县里要来个贵客,今天要多弄一个菜,这野猪肉要个几十来斤,正好多做一道。 这要数,就够他们其中一个人的量。 张小碗顿了一下,让朱大田先卖了。 朱大田一听连连推拒,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先卖你篓子里的。” 张小碗本已累极,哪有力气再跟他推三拦四,她苦笑着张口道,“先卖你的,大叔,家里朱大爷还等着你带铜钱回去请大夫。” 一听她这话,朱大田也缄默了。 旁边管家的见他们争论好,就把朱大田的肉给买了,给钱时还多给了朱大田几个铜板,当是喜日子里头的赏钱。 朱大田先卖好了要先回,跟张小碗分道走时,朱大田硬是要塞五个铜板子给张小碗,见张小碗不要,他又急了,大声道,“你这闺女怎回事,给你几个铜板子是让你买烙饼吃的,你这肉还没卖好,不知要卖许久,饿着了怎办?” 他嚷得好大声,来往的人都看他们,张小碗只得无奈接下。 到了李掌柜的客栈,李掌柜的看了她的肉,这大热天的,肉他不能全拿下,为难地和张小碗说,“只要得一半。” “嗯,一半就一半,您能要就好。”张小碗给他一个大笑脸,满脸的感激。 掌柜的先还为难呢,却见着这么个大笑脸,心情也不由好,笑着给她出主意说,“你到王掌柜那去卖卖,兴许他要了这剩下的一半。” “这就去。”张小碗连忙点头。 掌柜的给她算了钱,二十斤肉,一百个铜板子。 张小碗只数了二十个拿着,道,“欠着大娘八十个,这次得钱得还了。” “不是说好日子还的吗?还不到时候呢,拿着拿着。”掌柜的笑着把铜板包好塞到了她手里。 张小碗抿嘴笑笑,也不再推拒了,她也不知道她这肉能不能卖掉,大热天的,肉不好卖,她还要拿钱去镇里养了两只羊的人家买点羊奶,喂给张小妹喝。 她上次来镇里,从厨娘婶子那得知镇上有羊的那户人家的羊产了羊羔子,她就打上这主意了,刘三娘身上没有奶,小妹天天吃糊糊,那小脸蛋根本没长肉出来,脸还带黄色,瘦得不像前世张小碗见过的那些白白胖胖的婴儿。 张小碗运气还算好,在另一家客栈的王掌柜那卖出了十斤肉,不过价格没给得和李掌柜一样的高,一斤肉只给了她四个铜板,一起给了她四十个铜板。 不过猪肉都是卖四个铜板一斤,这个朝代可没有野猪肉要贵上许多的说法,要贵也就贵那么一点,王掌柜的说这肉腌了不新鲜,要少那么一点子钱,就跟家猪一个价了,张小碗觉得也能接受。 也只有那看得起她的李掌柜的,才对她这么大方。 卖了肉她也着实饿了,去了以前要过馒头的那家大婶子家去买馒头吃。 她到门前时,发现铺子没开门。 正打算要走,却听到里面有咳嗽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门。 敲了好几下才有人开门,那妇人打开木板门一见她,掩着嘴咳嗽了好几声才笑着说,“今天没做馒头,你去街那头的婶子家买烙饼吃吧。” “生病了?”见她咳得心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张小碗闷闷地问。 “小病,过几天就好,你快去吧,可别饿着了。”张小碗来她这里买过好几次馒头,妇人已跟她有点熟,说话间也带着点熟人的亲切。 “找大夫了吗?”张小碗见妇人那潮红的脸,知道她病得不轻。 “小风寒,哪用得着大夫,你快去买饼吃。”那妇人朝她摇了摇手,关起了门。 隔着门,张小碗又听到了她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不由苦笑着叹了口气,大热天的发烧,还咳嗽得这么厉害,不看大夫吃药,哪有那么容易好? 哪是不想看大夫吃药,怕是没得钱。 走了几步,张小碗摸了摸胸口那刚得了不久的钱,抿着嘴回过头又看了看那门,随即不禁咬了下牙,转了个身,朝药铺的方向走去。 第30章 张小碗抓了五副伤风的药,因着添了治咳嗽的药材,一共花了十一个铜板。 药抓好,她又拍开了妇人的门,那妇人见她手中提着的药包,连连摇头,但却咳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药铺掌柜的说,这五副吃了就没事,你按时吃。”张小碗低着头把药包放到地上,也不再管妇人什么反应,掉头就走。 连妇人在背后咳嗽着叫着她,她也没回头。 她不能回。 她心里苦,那妇人心里也是个苦的,苦命人对着苦命人,除了推拒对方也不容易做出来的好意,还能说出什么特别动听的来话来? 还不如不听,双方都昂着头往前走的好。 **** 张小碗没有去买羊奶,她回了李掌柜的客栈。 进了客栈她称跟李掌柜弯腰问了好,说要到后房找老板娘说点事。 李掌柜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张小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道了声谢,这才往后走。 李掌柜这次又摇了摇头,不过这次脸上是带笑的。 论是谁,见着个这么个懂事又爱给别人笑的小姑娘都会有几许好心情。 张小碗进了后院,老板娘不在,厨娘婶子却是在的,她正在砍柴火,张小碗提出一块两斤多一点的肉,对厨娘婶子小声地说,“您找个东西包起来吧,我给弟弟妹妹捎的吃的。” 厨娘有两个比张小碗小一岁和三岁的孩子,一个男娃和一个女娃,她听了连斧头都放下了,看着肉好一会都没答话。 “您拿着吧。”张小碗把肉塞到她手里,又转身提起背篓,轻声地说,“这次的肉有卖剩下的,您拿一块不碍事,我去厨房,给掌柜的他们拿肉做个菜,回头您帮我拿给他们。” 说着,算是给厨娘婶子招呼了一声,她进了厨房,拿起一大块肉,打算做个实用的回锅肉吃。 这掌柜的和老板娘平时其实也吃得不怎么好,他们只有一个孩子,送在县上的学堂念书,因那先生是出了名的有大学问的,那修金那是一年六两银子,这不包括孩子笔墨纸砚的钱和伙食钱。 甘善镇里头,把家中孩儿送到县上念书的人家笼共就只有三户,而占据了一户的李掌柜是在外头得了个家里有念书人的好名声,又有着一这客栈,也算得上半个大户了,可张小碗来往这么多次,见过他们好几次吃饭,看着的尽多数都是剩饭剩菜,新鲜的不多见,这些可能怕都是从食客的嘴边边省下来的。 张小碗这次足足切了三斤的肉,先煮熟,再回锅拿着辣椒热炒,那一锅肉足以装好两大盘。 炒着菜时,老板娘来了,见着肉都惊了,嚷嚷道,“这是咋回事?” 说着又因着浓重的肉香味,直把头往锅里探。 厨娘婶子在旁边吞口水边说,“小闺女孝敬你们的,要感谢你们,特地用自己没卖完的肉炒给你们吃,我看她炒得挺好。” 老板娘一听,嘴巴都张大了,随即一拍大腿,肉疼地道,“这都好几十个大钱了,怎可炒给我们吃。” 张小碗先抿着嘴没说话,等到肉炒得差不多了,起了锅,拿了两个碗装满,这才跟她没料到回来了的老板娘小声地说,“掌柜的和您就多吃几顿吧,能省不少菜,最近天热,做不了多好的,这个吃完冰到水井里,能吃上两天。” “这可怎得了?”老板娘不应。 张小碗笑笑,提起自己的背篓,打开上面的树叶,跟她说道,“我这里还剩半个猪脑壳,还有好几斤肉,回家足够吃,掌柜的买了我二十斤肉,给了一百个大铜板,本说要还您那八十个的,但还不到日子,您容我再缓几日,回头再得了钱就还您。” 她这么一说,老板娘顿时心疼不行,连连说,“哪有让你到日子再还,待到手头宽裕了还也一样,别说缓几日,多缓些时日也是可行的。” 张小碗摇摇头,没觉得她说得对,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拿着眼睛瞄着老板娘。 老板娘一看就知她有什么事,忙问,“可有事?” 张小碗不好意思地一笑,“您知道我家里先头刚有了个小妹,我娘奶水不足,她又瘦,我想,看能不能给她弄点羊奶喝……” “你想要那羊奶?”老板娘顿时醒悟过来,忙收拾了下身上衣服,道,“我这就带你去,那人家我熟,我带你去认个人去……” “好着呢,李大娘,就劳烦您带我去一程。”张小碗不由感激地道,她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有熟人带着去,比起她愣头愣脑地上门,不知要方便省事多少。 老板娘却没管她说什么,只是看着那两碗肉,一脸肉疼,又一脸垂涎。 寻思短短时间后,她拿出一个小碗,小心地夹了十块肉,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再拿出一个饼,对厨娘婶子说,“大妹子,你叫小二哥给掌柜的送去,就说这肉是小碗孝敬他的,厨房里还有的是,叫他放心吃。” 说完,拿手往身上擦了擦,又咽了咽口水,对张小碗说,“这就走,婶子带你去。” 走了两步,又醒悟过来般问:“你可吃了?” 张小碗连忙笑着说,“刚吃了,足吃了四个大烙饼,吃得撑着了。” 老板娘听了欣慰一笑,“撑着的好,你要干这么多活,不吃饱哪来的力气。” **** 有了老板娘帮忙,见着了主人家,说好了一个铜板能取三大碗奶,张小碗真是没想到有这么多,那主人家见她没拿东西来装羊奶,还拿了一个竹筒让她装。 张小碗先拿了一大碗,跟主人家和老板娘道完谢,怕午后天气太热,把奶也给坏掉了,一路都是急跑到家的。 到家后,也不待跟在门口迎着她进来的张阿福说什么,只是把竹筒拿出来,让刘三娘喂给张小妹吃。 一见羊奶,刘三娘都显得有那么一些急切起来,根本顾不得问张小碗什么话,把睡着的张小妹拍醒了起来,喂着她喝奶。 羊奶腥味重,张小碗以为小妹可能会不太喜欢吃,可睡着的张小妹被拍醒后本在哇哇大哭,可碰到奶,喝了几口连哭都顾不得哭了,狼吞虎咽地喝着那羊奶。 那小小的孩子那狼狈的样子,看得刘三娘都掉了泪。 张小碗的眼睛划过刘三娘的泪脸,就她,她却是松了一口气。 能吃就好,能吃就是福,她会活得下去。 就当张小碗喘了一口气,把猪脑炖了,打算让一家人吃顿好的时候,张大娘却来了。 她先进的不是茅草屋,而是灶房,不知是哪得的信,她一见灶房就朝着张小碗扑面而来,嘴里大声地道,“你阿公病了,身体不好,要点吃的补补,听说你这煮了好的,我来拿上一些……” 说着,手却朝整个灶锅伸去,欲要把它全端起来端走。 第31章 而这厢,张小碗已经五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疲劳到了极点,她已无力再多废言语,于是,她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拿起根柴火棍往张大娘的手上直直抽打了过去。 那一下,直抽得张小娘凄惨地大叫出声,抚着手臂嗷嗷叫疼。 她正要破口大骂,但张小碗的下一棍又大力地抽了过来,那速度和那力度简直就像是在杀人…… 顿时,这蛮横成性的老婆娘吓着了,抱着头往门窜,边窜边尖着噪子大叫:“不得了了,杀人了,张家的孙女子要杀她家老奶奶了……” 张小碗冷笑了一声,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还胆敢上门的张大娘,她拿着棍子追出了门,拿着柴火棍对着这时看到了来看热闹的村民,顿时有了胆气,想回过头再找她算帐的老婆娘一字一句地说,“再叫一个字出来,叫里长过来,拖去县里见官,不要了你的老命,我就死在你面前,变成恶鬼把你们全家一口一口都吃了!” 她把话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语气中的狠毒把本来想欺她家人弱,过来占点便宜的张大娘顿时给骇着了,她看着张小碗那不要命的神色,什么都不敢再多说,当着这时围过来看热闹的几个村民的命,灰溜溜地走了。 “下次再来,打死了也别怪我。”张小碗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又加了这么一句。 自古以来,人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蛮横的,蛮横的怕不要命的,张大娘一听她这话,脚下一顿,这次简直就是逃命般地跑走了。 而这时张小碗脸上的神色太可怕,看热闹的村民这时都不敢围过来。 张小碗没再理会更多,转这身回了灶房打算继续炖猪脑袋…… 只是她的身体过于疲乏,一回到灶房,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倒在了地上。 摔倒在地上的张小碗苦笑了起来,却知道这时候她是倒不得的,她只能咬了咬牙,重重地喘了口气,又掐了好几把大腿,疼出冷汗,这才手撑着土地慢慢地爬了起来。 站起的那刻,她若有所觉地转头往后看了看,看到了手中还抱着孩子的刘三娘,此时她脸上正泪流满面。 这个只三十出头,但神色却已苍老的妇人看着她的眼睛里有着浓浓的愧疚,心疼,还有漫天遍地的绝望。 她无声地哭着,未发一语,却让张小碗的心无端地疼了起来。 人活在世上,过得好的人都自有属于他自己的无奈,何况是被贫困折磨到没有出路的女人?有太多人,怕就是这样被折磨到精神失常的。 人生实在是太苦了,承受不起,哪还能逼着她不崩溃?刘三娘已经是个好的了,度过了坐月子的那段抑郁期,也算是缓过来了。 换个再软弱点的,生产的时候被亲嫂子闹这么一出,堵着心好不起来也不奇怪。 谁的心都不是铁打的,张小碗也知道刘三娘不是不想对她这个大闺女好,而是人想做的和能够做到的,往往都会是天壤之别。 想想,这段时间像个成年人一样忙里忙外的张小碗也就有点释然了,人活着啊,各有各的命,她既然选择了要担当起照顾好家里小的们的责任,那么,苦点又如何?不过是她自己的选择罢了。 她没再看刘三娘,走回了柴火灶边。 各人有各人的苦,她担着她的,刘三娘担着刘三娘的,都是各自要承担的。 说得无情点,在这个家谁都不能承受更多的地步里,倒下了就倒下了,站起了就站起来了,怨天怨地都改变不了事实分毫。 她都没被绝望打败,刘三娘作为几个孩子的母亲,她希望,她也不要被打败。 **** 夕间张小宝带着张小弟回来了,张小宝背上背了一捆比他身体体积还要大的柴,而更瘦小的张小弟手里抱着一捆小点的柴火跟在他身边跌跌撞撞地跟着。 张小碗站在门口迎的他们,她没有过去帮他们,只是一路跟着他们的脚步看着他们把柴火在灶房里放好。 闻到了满屋子猪脑袋肉的香味,自张小碗一直看到他,他就铁青着一张小脸的张小弟不为所动地继续瞪着眼睛虎着脸,还是一幅生气极了的模样,张小弟倒是抽了抽鼻子,咽了咽口水,一脸渴望地看着张小碗,一放下柴,就小跑着过来抱着张小碗的腿,声声都带着依恋地喊,“大姐,大姐……” “肉在堂屋里,洗好手过去吃。”张小碗动身打了盆水,拿出汗巾子,先给张小弟洗了脸和手,又给张小宝洗。 张小宝不让她洗,别过脸,终于开了口,口气却是非常生气的,“那个老东西又来找你的麻烦了?” 看着张小宝那满是愤怒的眼睛,张小碗“嗯”了一声,伸手硬把住他的脸,给他擦汗,“听人讲了?听谁讲的?那你听人讲我把她打出去了没有?” 张小宝本还在躲,听到这句倒没倒了,等张小碗把他的脸和脖子上的汗擦完,他才闷闷地回道,“进村口的时候听洪婶子讲了,虎娃子说你好厉害,让你回头也带他玩。” 张小碗听了不禁笑了,细心地给他擦手,嘴里慢慢地说道,“不要怕她,谁欺负咱们,咱们都不要怕,不怕就没人欺负了。” 张小宝当下想都没想地点了头,“我知道的,下次我在家,我也打她出去,不许她欺负你。” 因着他与张小弟都是张小碗一手在带着的,这几个月,更是只有张小碗管着他们的吃喝拉撒,这两个孩子对张小碗比对他们的娘还亲,凡事都把她放在父母的前面,口口声声出来的都是大姐这大姐那,张小碗不知道他们把她看得太重是好是坏,但她无力改变现状,只能暂时不当事。 等到大了,他们知道父母的苦了,也还是会记着父母的好的。 现在,只能暂时如此了,她也愿意被他们暂时依靠,待到他们长大。 “嗯,也可以,”张小碗笑了笑,她轻呼了口气,振作了一下精神,对他说,“不过要先多吃点,吃饱长大有力气了,才赶得动她。” 说到吃的,张小宝这时也回过神了,这时肚子也恰好地咕噜咕噜了起来,羞得刚刚还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威武发声的张小宝立马脸红了起来。 而张小弟可管不得哥哥脸红不脸红,见张小宝已经擦好脸,着急地说,“大姐,二哥,快去堂屋吃饭了……” 说着时,长长的口水从他嘴里流了出来,滴答一下掉在了地上。 第32章 张小碗的凶恶在村子里算是有名了,无人敢招惹张家,但也有几户人家跟张家好了起来,朱大田家,还有村口的洪大叔他们家,都与张家关系不错。 这一年,在朱大田的教授下,张小碗的猎技算得上不错了,加之她练出了力气,比一般男人竟然不差,待到下半年,她已经能独自进山。 当然,这山她不敢进得再深,只敢一步一步摸索着。 打猎的成果也并不大,大半年下来,也只攒了一两银子。 这年她家的稻谷收了,可能育秧挑的谷种好,收的粮比往年要多了个几十来斤,这让张家一家人都喜上了一把。 这光景,可以让他们好好熬过一个年头了。 等到新的一年冬天过后,张小碗也有十一岁了,远方的刘二郎自第一封信之后,再也没有消息,时日一久,刘三娘就像多年前忘却她这唯一的哥哥一样忘却了刘二郎,除了村里人有时偶尔拿她当官的哥哥出来说说事,刘二郎这个在张家掀出的轩然大波已经没有了什么痕迹。 刘三娘也没有一次跟张小碗说过那桩可以让人麻雀变凤凰的亲事了,像是认命。 对此,张小碗依旧沉默,而她希望刘二郎不要再回来了,只要努力,哪怕辛劳,这个破败的家还是会一年一年好起来的,而不是让刘三娘去期待那些刘二郎带给她的雾中花,水中月。 有些东西,不是人想要,人就要得起的。 这新的一年,张小碗的猎技突飞猛进,而张小宝张小弟跟着张小妹一起喝了一段时间的羊奶,张小碗又一直注意他们的营养,两个男孩的身高也抽高了起来,脸上也有了肉,尤其张小宝,张小碗给他打了幅弓箭,让他跟着她一起进山。 一家慢慢变好,张阿福的身体也好了起来,田地里的事他能做大半,刘三娘得以腾出时间忙和家里的事和带孩子,这让张小碗得以有时间带着张小宝往外里跑,有时出去姐弟俩就能出去近半个月,有时回来能带回半两银子,有时也只有几个铜板。 而在这一年里,张小宝也变得越来越像他的大姐一样沉默,但那种沉默里透着一股坚决的力度,因着他身条抽高得比张小碗要高,他看起来像是个小大人了。 年底,张小妹也一岁半了,大姐,二哥,三哥叫得很清楚,这一年虽然张小碗经常好几天不在家,可她还是跟张小碗相当的亲,有时张小碗给她带半块糖回来,她能先让张小碗吃了,然后才自己吃。 在这个家里,张阿福是事先让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吃饱了他才吃,张小碗是让弟弟妹妹吃好了她才吃和剩下的,而小的们也像是知道大人们的心意,张小宝也成了一个会照顾弟弟妹妹的好哥哥,而小弟小妹也懂事得很,一个家在这年年底竟也有了点其乐融融的味道。 就当张小碗以为这个家会一年一年地好起来的时候,这年过后的开春,刘二郎竟然来了信,信里说到了当年他提起的婚约,说他义兄已经答应,而订亲的信物一方玉佩已在他手里,等到战事过后他就带回来交予刘三娘。 刘三娘是识得几个字的,送信的官差帮她念完信,她颤抖着手拿着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信仔细叠好,掩面嚎啕太哭,像是哭尽甘来般。 而当天恰好在家,没出外的张小碗却全身都僵了。 官差走后,她跪在了刘三娘面前,“这亲事答应不得。” 刘三娘没理会她,只偏过身。 张小碗长跪不起,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直直看着刘三娘。 “为何答应不得?你这是在逼我,你是在硬生生地逼你娘……”最终,刘三娘侧过身,语气尖锐,带着哭音,手不停颤抖地指着外面,“你有本事,走过的地方远,你去瞧瞧,你去瞧瞧,这方圆几百里,谁有得你这样的运气?你知不知道,你嫁出去了,一辈子不愁穿不愁吃啊,我的苦命闺女,这辈子你就不会像娘这样的苦了啊,别说娘不心疼你,这么好的婚事,你要是不答应,你要我怎么疼你才是好!” 说着,又掩面痛哭了起来,只是这时的哭声里,没有甘,全是苦。 张小碗的嘴里也苦涩了起来,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尽力平缓地说,“那样的人家,不是我们攀得起的,大户人家自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哪会瞧得起我这农家过去的女儿?他们主家又是在京城,到时与家相隔万里,见你们一面何其困难?我受了苦,家里也没个知道的,到时难了,没个帮手,怕是不像现在在家的坎一样好过。” “难?再难又如何,”刘三娘抹着眼泪,连喘了好几口气,语气坚决,“吃穿不愁就成,人自一生来活着就是个难事,只要你饿不着冷不着就成。” “在村里,我也吃穿不愁,”听着刘三娘还尚末被“天大的好事”砸昏的口气,张小碗冷静了起来,“一家人彼此扶持,日子总会好起来。” 如果张小碗是先前的那个张小碗,可能就把这当作人生中最大的大喜事了,可现在的张小碗有着现代成年人的思维,她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连在以爱情至上为主的现代,门当户对都那么重要,何况是在门第之见根深蒂固的古代? 她得了这么天大的好事,以后,如果没那个运气,那个天大的好事就会成为天大的坏事。 她不想已经在这个村子里已经寻出一条暂时能站稳脚跟的路了,没几年,又得去另一个地方再重新开始,并且,那里全是陌生人,并不会再有亲人。 到时,她连一点可以支撑的东西都没有。 而在这个村子里,到了适婚年龄,她可以在这个村子周围找一个老实的庄稼人,种田生娃,或者再谋点别的生路,慢慢地和她的这些亲人们度过一生。 而那些只有年轻的姑娘才去憧憬的更好的未来,她上世已经经历过一遭,美好的不美好的她都经历过,无须再来一遍重温。 至于爱情,固然美好,但没有它,人只要想活得好好的,照样能活得好好的,而且,在这种朝代里,像她这样的穿越女去跟古人讲爱情就像讲一个笑话,她这样的女人上世都不容易爱得上在现代里外人眼里还算不错的男人,来到古代了,她会爱上一个古代人? 张小碗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以后身边睡着的男人,如果还算不错,她能跟他培养起像家人一样相扶相持的感情就算是不错了。 要不,顶多就是个搭伙过日子的。 张小碗本性还是以前那个冷酷,理智至上的张小碗,什么能要,要得起,她心里相当清楚,所以她不认为她能在这个朝代会突然鬼使神差的爱上一个古代男,因为她的爱情没那么容易可以发生,而她更清醒无比地知道,一个贫家女嫁到官宦人家不会过上别人以为的大好日子。 她的手,怕是连人家的丫环都要比她细致白嫩,谁瞧得起她?谁瞧得上她? **** 张小碗的说词在一定程度打动了刘三娘,张小碗的能干这两三年是近在眼间的,她如果嫁到跟前,以后他们一家人和她都不会过得太坏。 刘三娘犹豫了。 可事情却并没有张小碗想得那般天真,她以为等这几日刘三娘想清楚了,会修书给刘二郎退了这婚事,可哪想,她跟官家子弟订亲的事在这两天不仅传遍了梧桐村,甘善镇,甚至连县老爷都知道了,专叫人送了礼来。 正当张小碗都觉得有些骑虎难下之际,刘家村那边,去年过来闹过事,被张小碗暗地里指使村民挡回去了的刘姜氏再次带了人过来。 这次她带来了刘家祠堂的祠堂主。 见她来势汹汹,张小碗暗地冷笑,让张小宝去叫了里长,也叫了村里脚程最快的人过来候着,不待坐定的刘姜氏开口,她冷冰冰地说,“您要是有事,跟我们里长说,要是再大的事,请县老太爷来,他送的礼还在我家桌案前摆着,我想请他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祠堂的祠堂是收了刘姜氏的好来的,见张小碗一开口口气就是这么大,连县太爷都搬了出来,本要开口说张小碗“没大没小”的话就没说出来了,他瞄了瞄刘姜氏一眼,哪怕刘姜氏现在名声再大,他不打算轻易出头了。 刘姜氏再有名声,再有身份,还不是得有刘二郎撑腰,当官的是刘二郎,而不是这个在家守了两年,连一封家信都未收到的刘姜氏,连她的儿子,也是刘二郎给先生写的信拜托照顾,而不是交给她。 祠堂主心里一想,刹那明白得很,当下就决定不轻易趟浑水,要是这浑水没搅浑,这张家小闺女要真成了官家夫人,到时候吃亏的是他。 “哟,好大的本事,连县太爷都请得到,你倒是请个给我看看啊……”刘姜氏一见好花了银钱请过来,先间打了包票的祠堂主不说话了,心里恨恨地骂了几声,嘴上却还有条不紊地对付着张小碗。 张小碗知道她不是那么好吓退的,她冷笑了一声,叫道门边的人,“劳烦您去请一趟,就说是我娘舅拜托他的。” 说着,把刘二郎随信准备好的给县太爷的信拿了出来,就要交付那跑腿人。 刘姜氏一看,猛地从坐位上站了起来,扑过来就要抢张小碗手里的信。 张小碗躲过她,这时刘三娘开了口,“嫂子,这是我哥的信,难不成你要撕了不成?” 相公的信,尤其还是身上有官职之人的信,哪是一介妇人撕得起的?刘姜氏听了收住了脚步,恨恨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了一会,对着张家一家子气势磅礴地说了一句,“你们等着……” 说着进着外面大步走去,那恨恨的背影就像要把张家人千刀万剐一般。 第33章 刘姜氏走了,看热闹的闲等杂人也散了。 张小碗拉了条长凳坐下,坐在直愣愣地看着地上,不知道事情闹这么大,可否收场? 现在怕是方圆百里都知道她跟官家子弟订亲的事了。 见大闺女不说话,张阿福过来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声地叫了一声,“闺女……” 张小碗抬头勉强地一笑,“爹,你去忙活吧,家里没事。” 张阿福踌躇了一下,也知自己没本事问得了这主意大的闺女什么事,嘴巴张了张,还是说道,“那我去地里了啊。” “去吧,爹,今天我在家,家里事有我。”张小碗朝张阿福又笑了笑,转头对一边站在门口还呈防卫姿势的张小宝说,“你跟爹去,早点忙完着家吃饭。” 张小宝“哦”了一声,却探头往外看去,怕是在看人是不是去而复返。 张小碗这下是实打实地笑了一下,摇摇头道,“去吧,还要活候着你不成?” 张小宝这才动身,去拿扁担挑担子。 见状,张阿福连忙过去,“小宝你帮爹拿锄头就好,担子爹来挑。” 父子俩走了,小弟先前带着小妹去朱婶子家玩去了,刘三娘刚进了屋,这里堂屋里只有张小碗一人了,她不由自主要长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 这境地,不要这亲还可行吗? “就这么不想要这门亲事?”忽然,刘三娘的声音响起。 张小碗抬头,看见刘三娘手掀着帘子,站在她的房门前。 张小碗又垂下头,看着地上一会,轻吁了口气,这才点了点头。 她是着实不想要,她只要得起她能把握得住的,她知道那官宦人家的日子不是她现在这等身份的人好捱的。 怕是会比现在更辛苦。 再有,她也不愿意,如果撑住这个家为的是把小孩子们抚养长大,而同时这个家也在支撑着她的话,那她嫁了门不当户不对的那么一户人家,日子要是不容易起来,她一个人,真是孤苦伶仃了,到时候她找什么撑着? 难道只能真的麻木地忍着活下去不成? 她再强,失了支柱,也会挺不住的。 “现在在家,再苦再难,有小宝,有小弟,还有小妹,还挺得住,”张小碗苦笑了一声,终还是跟这个是她娘的女人透出了一点想法,“到时候嫁出去了,又是那么一户人家,要是日子好还成,可要是到时候吃了苦,你们一个也不在眼前,我怕我熬不住。” 她低下的头无奈地摇着,此时疲惫不堪的精神让她声音越说越小,“我不怕吃不饱穿不暖,你和爹,小宝他们都在不是?到时候要是嫁那么远,要是想回家一次,怕是到时候爬都爬不回来。” “哪会如此!”这时,刘三娘拔尖了噪音大力道,“就算到时候真出了事让你得回娘家,你娘舅自会护住你!他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哪会让你吃苦!谁又敢欺负你!你不是没娘家的人!” 张小碗再度苦笑,这笑容涩得让她全身心都是苦的,“他不是让你吃了这么多年苦头吗?你是他亲妹妹,又何尝因他过上过几天好日子?” 只这一句话,却把刘三娘彻底击败了,她傻眼地站在了原地,好半会,泪珠子着从她的眼睛里滚了出来,这时神态全然失常的她嘴里喃喃地道,“是啊,靠他哪靠得住,他一跑就会跑个一干二净,日后你要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没人帮着,就是我想为你哭几声,也见不着你啊。” 说到这,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眼泪不停地从她的眼眶里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虚弱不堪的她扶着门框,哭泣着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命苦,我们怎么就这么命苦……” 张小碗别过脸,没去看她,因为此时她的眼泪也掉了出来。 **** 隔天第二天,刘三娘说她要去趟县上。 张小碗看了看她,没问什么。 过了几天风尘仆仆的刘三娘回来了,拿出了一封信。 这是她走到县上请人写的,是让刘二郎退亲的事。 张小碗先前隐约了有猜测,现在也完全明白了刘三娘的意图,她怕在周遭请写字先生写这样的信被人说闲话,特地花了几天去了县里。 那个地方太远,远得张小碗现在都没去过一趟,可刘三娘为了写这么一封信,带着几个饼和铜子就去了。 张阿福也是知情的,当晚见刘三娘拿出了信,他瞄了信好几眼,开口道,“明天请人送到县太爷那里去,让他帮着捎上吧?” “嗯,”刘三娘别了别颊边的头发,抿了抿嘴,“花几个铜子,请人代跑一下腿吧。” 说完,她把手中一进捏着的信放到了桌上,站起身来往她的屋里走去了。 张阿福也跟着起身,走了两步,他又顿住了身体,回过头朝一直坐着不吭声的张小碗说,“闺女,你娘疼你,爹也愿意你在跟前,这个家都想有你,你就留在我们跟前吧,咱哪都不去,哈?” 张小碗的眼睛里这时起了眼花,她紧闭着眼睛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喉咙也抽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到底,她对这家人的那点好,还是得来了这家人真心真意对她的好。 **** 信送了出去,张小碗算是半松了口气。 有人来张这打探张小碗的亲事,刘三娘的口气也松散了起来,嘴里常说道,“这还是没门的事,只是略为提上一提,这官家的孩子哪会这么容易看上我们庄户人家的?这亲事怕是不容易,现在是十个手指头一个指头的谱都没有。” 这来打听的人一听,觉着也是这么回事,要知道这县老太爷的女儿都只嫁了一个秀才,这张家哪怕有刘二郎这个当官的舅爷,可到底不是亲闺女,这么大的好事,哪能落在这外甥女身上? 于是,这话也算是传出去了,都觉得这亲事只是提上一提,有谱没谱还不是一定的事。 而张小碗的勤快和能干这两年也是传遍了村子里头的,有几家有壮小子的人家也盯上了张小碗,哪怕她是凶恶了一点,但抵不住她委实能干啊?娶了她,谁家都不愁没吃食啊。 所以,从刘三娘口里知道那亲事这八字都没一撇,刚把心思消下去的几户人家就又活泛了起来,尤其是朱家婶子的大嫂家,她家有三个儿子,小儿子正好比小碗大上两岁,现在小碗十二快十三了,在这两年里把亲一订,后头的事就容易多了。 她打了这么个主意,本因张小碗跟官家订亲的事心头都麻上一麻,现在探了刘三娘的口风,知道这事还不一定,立马高兴了起来,经常赶着她家那三儿子去帮张家地里田里的活搭把手,顺便还跟张小宝张小弟这两个大舅子套套近乎,先熟悉熟悉一下。 村里人的动静张小碗是一清二楚的,这时候也越发明白刘三娘那封信为什么要到县上去写了,要是被人知道她家退了官家的亲,这算是得罪了官家的人了,到时候可没几个人敢上门说亲了。 就当刘三娘也习惯慢慢从对她家闺女有意思的几家人里挑拣女婿时,隔了四个月,刘二郎的信又来了。 信里,刘二郎说了刘三娘几句妇道人家休得轻言妄语之类的重话,随即在信里又用非常重的口气说此事已定,不得更改,还说他明年定会着家过年,到时这事怎么详细议定他会回来一定告知,让刘三娘安心,还让她在这两年为张小碗准备一些衣裳绣品嫁妆,其它的家俱等什物,由他来备。 而这次随信附上的,是五十两银子。 官差念完信后,朝张阿福作了长长的一揖,口里喜庆地道,“恭喜贺喜您了,现下刘校尉在边关立了功,我听我们县老爷说战事过后还会有大赏赐下来,您家这闺女也是个福气大的,到时,小的还得来讨嫌,来讨杯喜酒喝喝。” 张阿福被官差作了一揖,不知如何是好,正直起腰连连躲闪说“不敢”,“不敢”,这边接过信的刘三娘眼睛看着信都呆了。 而一边站着的张小碗,再次有了那种被命运捉弄到她根本无力反抗的麻木感,这次,她麻木得连痛都没神经感受到痛了,她只是呆着眼睛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又将如何。 第34章 接连几天,张家都安静得很。 而张小碗托刘二郎的福,与官家子弟订亲的事彻底传开了。 其间那位已经把张小碗视为自己媳妇的朱婶子的大侄,他还跑到了张小碗家,坐在地上眼泪鼻涕齐下痛哭了一场。 这个壮小子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般哭了好半晌,才被闻讯赶来的朱大婶拖着他走了。 张小碗看着又是无奈又是哭笑不得。 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嫁这么看起来不够聪明,但憨实的人。 这是她能掌控的人和生活。 可到底,她疲于奔命了这么久,还是斗不过命运。 事情既然现在有了个定数,挣扎不得了,张小碗想着也只能静观其变了,她调剂了心情几天,就又准备起进山狩猎的事来。 倒是张小宝闷闷不乐得很,憋了好几天,终于对张小碗憋出了一句话,“你不要嫁那么远。” “嗯。”张小碗笑笑,不知如何跟他说是好。 “你说了不丢下我们的。” 张小碗沉默了下来,如果人嘴里说说的事都可以成真,那该有多好?可惜,这世上怕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会发生。 “以后我养你。”张小宝又大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小碗没说话,这下张小宝生气极了,当下转过身就跑了出去,张小碗看着他的背影,怅然地笑了笑。 他现在还小,懂得的无奈不多,等到大了,他就更会明白在这个世间关于命运的事,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天皇老子,没有几个人违抗得了。 **** 张小碗恢复了平常,刘三娘看了看她的神色,也没有说什么。 只是这天在张小碗收拾弓箭时,她叫张小碗和她一起去镇里扯布做衣裳,看样子是不打算让张小碗出去打猎了。 “我及笄还要得好几年,到时候怕还是会长高不少,现在做衣裳还为时尚早。”张小碗与她说道。 刘三娘抿了抿嘴,“现在穿的也可以多做两套。” “娘,银子现在就收起来吧,以后用得着。”张小碗笑笑,“家中的铜钱够用吧?不够这次我多弄点回来。” 刘三娘本是只想给她做几套衣裳补偿一下,哪想张小碗不理会她的好意,更不像平常家里的闺女一样闻着新衣裳了就能跳起来,她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坐在长凳上低着头自个儿生闷气。 张小碗见状,在心里微叹了口气,嘴上的语气也更是温和了起来,她温言对着刘三娘道,“知你想给我多做几套衣裳穿,只是新年做的还没穿坏,多做了也只是浪费,这银钱毕竟是舅舅给的,不是咱家的,他不是明年要回来吗?待他回来问了用处再动用也不迟。” “就你懂这么多。”许是被张小碗的口气哄好,刘三娘嗔怪地说了这么一句,不再坐着,起身干活去了。 扯布做新衣裳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张小碗又带了张小宝出去,这次她背了弓箭出去,背后对她的指指点点就多了起来。 张小宝受不住这个,谁敢多看她一眼,他就把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凶恶地瞪回过去,那样子,就像是谁要敢多说张小碗一句什么,他就能冲过去咬人。 张小碗内心温暖又好笑的,任谁被一个人这么护着,心都会被柔化成一滩水。 她这两年在孩子们身上的投注,其实获得的回报要比她多得很多。 一想,张小碗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起来了,嫁给未知的人又如何?这些已存在的,是抹不去的。 她的家人还是她的家人,只不过隔得远了些,也许以后嫁给那家,她要是能把命活得好一些,见见他们也不是什么太奢侈的事。 事在人为,事情既然来了,就好好承担就是。 张小碗想得开了,但教授张小宝就更加用心了起来。 这个朝代本身的字就是繁体字,她是熟悉繁体字的,因为她的恩师书写用的就是繁体字,她在他手下学了五年的设计,当了他三年的半个助手,早习惯繁体字了,熟悉得很,所以她早前就买了启蒙的三字经教与张小宝。 三字经教完后,现在张小宝已经学到百家姓这本了,而先前张小碗简单地教了张小宝算数,但张小宝一直学得不好,所以张小碗干脆把认字这项停掉了,专心让张小宝学着算数。 张小宝又不用去考秀才,学再多的字也成不了学问,不如教他怎么算数做帐,这实用性比多用几个字要强。 张小宝的力气也是练出来了,过几年打猎的力气可能要比张小碗都要大,可惜他的脑袋没有张小碗认为的一般聪明,她在现代见过太多聪明,甚至称得上狡猾刁钻的孩子,而张小宝的反应是她见过的最慢的,放到现代的课堂上,他可能就是反应最慢的那种笨孩子,所以张小碗必须得耐着性子慢慢教他,逼着他一遍一遍数数,算数。 要知道先前逼他学会的三字经,隔了半年,他现在就又全然不记得了。 实在不是个好记性的,张小碗只指望逼着他勤能补拙,把算术学会,这样对他的以后多少会有点助力,至于字,能认得该认得的那些常认字就好。 走在路上,姐弟俩其实没有什么闲话说,一般就是一边张小碗在问“十三个铜板加九个铜板是多少个铜板”“十四个铜板加八个铜板是多少个铜板”之类的问题,另一边就是张小宝在愁眉苦脸地扳着手指头算,因为现在张小碗教的数目已经超过了他两手的总和,他委实算得痛苦,先前凶恶瞪人的凶狠劲顿时在他身上一点都找不见了。 张小宝算得辛苦,而张小碗教得认真,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她怕不这样练,张小宝成不了会算数的人。 张小碗用心良苦,而张小宝也知道她的意思,哪怕算得一个头两个大,也还是毫不松懈,有时夜晚睡觉,张小碗都听能到他梦中喃喃的算数声。 到底,他很是争气,所以哪怕教得再辛苦,张小碗也是欣慰的。 **** 山里去年的猎人就多了起来,猎物经多了变故也变得聪明了起来,尽往深山里躲,而张小碗去年的时候碰到过老虎,就一直不敢往深山里走了。 所以这次也还是只打了几只兔子,抓了些山鸡,在山里找了一些常见的药材。 药材因为是湿的,未经过加工,所以卖出的价格也并不高,有时张小碗也希望自己能找到人参,但她特地跟药材老板打听过的人参外形并没有在这山里出现过,张小碗也就慢慢死了这条心。 好东西,还真不是那么好找到的。 这次去镇里把兔子卖了,李老板客栈里的厨娘确实是把好手,兔子肉被她腌成了麻辣味的,又辣又劲道,过往的行商脚客都非常喜爱,有时甚至有县里来的主顾专程过来大买她的麻辣兔,所以张小碗的兔子抓得再多也能卖得出去,有时家里养的那些兔子要是多了,还可以送十几过来卖了。 张小碗这次也把前次托厨娘婶子腌的三只兔子取了回来,回到家时,张小弟又扁着嘴委屈地朝张小碗嚷嚷着说下次他一定也要去。 张小弟羡慕他二哥能跟着他大姐去那么远的山里已经很久了。 先前张小碗是觉得张小弟还小,走那么远的路太辛苦了,但她可能在家呆不了几年了,小宝又不是个长记性的,到时候也教不了小弟太多,现在她也是想把人带在身边教会他一些东西了,所以这次没像平时那样敷衍,点点头明确地说,“下次就带你去。” 张小弟听了一阵欢呼,又抱着张小碗的腿腻歪了一阵,直到刘三娘进来看到他的举动,立马抓起扫帚就打他,嘴里斥骂:“说了不许你抱你大姐大腿了,她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随便抱知不知道?” 张小弟被她打得哇哇叫,躲在张小碗的背后大声疾呼,“大姐救我,大姐救我,不得了了,娘要打我了……” 叫得张小碗都不禁笑了起来。 刘三娘见她笑了,也不禁气得乐出了声,放下扫帚叉着腰对着张小碗不满地说,“就你这样娇惯他们,你看谁家的孩子像他这样淘气。” 这哪是娇惯?可就算是娇惯,也娇惯不了多久了,张小碗在心里隐隐叹息,嘴里却笑着答道,“我看着可一点也不淘气,小弟懂事得很。” 张小弟一听,从她的背后探出了头,朝刘三娘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那活泼的样子,跟两三年前那个怯懦胆小又爱哭的孩子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第35章 这是已到春末,水稻要育秧发秧了,田里忙得很,张小碗这段时间没打算出去,一家人先忙完田里的事再说。 张家这两年境况变得好了起来,再加上有个当官的刘二郎,村里人也高看他们家起来了,现下张小碗跟官家子弟订亲的事一传了出去,指点说道少不了,但客气也更多了。 对此,张小碗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该对人笑时她就笑,该叫长者时口气依然跟以往那样好声好气,能帮人帮把手的时就帮一把,也不嫌事多,这样日子一长,对她说好话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背后那些带着嫉妒而起的不怎么中听的话也就渐渐少在人的耳边响起了。 张小碗这作态,懂事又大方,虽然偶尔凶恶了点,那也是人欺到她身上去了才会如此,其实这看着也是大作派,一般女娃子哪有她这么厉害?这厉害劲,看着就像个官家夫人。 再说看着她以后就不是个会嫌弃村里人穷的女娃,你看看,除了那老张家不着调的两老,平时她多尊长啊,见着哪家大爹大娘了,她不都叫得挺甜的嘛,这梧桐村有着她当了官家夫人,以后他们出去走亲戚的时候,还可以拿她出来说道说道,这是多有面子的事! 于是这样时日一长,张家人跟村里的关系反倒好了起来,尤其今年张家育的秧多了半担,张阿福挑着挑着担子把周围邻居几家每家送了小半捆后,这张阿福一家算是在张家渐渐有了名声起来了。 连张阿福的那个大哥张大金偶尔从镇里回来,跟他打招呼的村里人都少了。 说起张大金,性格属了他亲爹张大爹,人吝啬不说,还很小心眼,张阿福小时要是多吃了家里半口糙米粥,他就能打张阿福一顿,张大娘常说张阿福生来是讨他们家的债的,他也当是如此,分家时,如果不是里长在旁看着,张阿福的那两亩水田他都不想给。 后来张阿福家好起来了,他也不甘了起来,暗中挑畔了张大娘去闹过几回,但每次张大娘都铩羽而归,现在是去都不敢去了,张大金嫌她没用,但他有时碰到张小碗,看到她眼睛里的寒光,他也是莫名胆怯,于是一直都没提起过胆子去张阿福家找茬。 这次一回来,竟发现自己打招呼,那村里人也不像往时那样热声热气地招呼着他了,要知道他是村里光景最好的人家,他是在镇上有铺子的人,连里长对着他都要有个好脸,现今竟受到这种冷遇? 所以,他血往脑子里一冲,竟也没先回他爹娘家讨粮了,而是一股气就冲到了张阿福家,这时张阿福家一家都在田里,他把门拿着脚踹了好几脚,又拿着张家在屋门前放着劈了烧柴的树柱子直往门上撞,直把两扇并不怎么结实的门给撞烂了,钉在门上的铁锁勾子都被撞得掉了勾,掉在了地上。 他一进去就把屋内的东西乱掀一通,在翻到张阿福的床时,竟在床板下看到了一个坛子,里面足有两千多个铜板。 顿时,张大金眼睛都直了,抱了坛子就往外跑,跑到门边,又想起那些看到的兔子肉,急忙又回去把肉打了个大包,背在了背上,这才往村口急急跑去。 跑到半路,想起看到的那几只没能打包走的活鸡活兔,心疼不已地跺了跺脚,想着下次一定要带自己家的婆娘来,多个人多双手。 隔壁的老田婶家恰好看到此景,连忙把手中的簸箕往家里一放,锁好门,提着裙飞快地往张阿福家的田里跑去了。 那边,刘三娘一听张大金把钱抱走了,这飞来的横祸让她在水田里一个踉呛,如果不是身边的张小碗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怕是会跌到田里。 **** 在刘三娘坐在田埂上大力喘气时,张小碗上了田埂,去了小溪地把脚洗了,穿袜子时对着同样也跟她一样穿袜子的张小宝说,“找两根粗棒,长的,结实的。” 一直阴着张脸的张小宝一听,知道他大姐是要准备跟人算帐了,他大力地应了声“好”,加快了穿袜子的手,尔后穿好鞋站了起来,去山里寻打人的棍子去了。 张小碗坐在原地想了想,料想这张大金也不会呆在村里,怕是回镇上去了。 “娘,田里的事先让爹忙和着,我们先回家一趟,看少了啥。”张小碗走到刘三娘面前沉静地说。 刘三娘吓得一直都在喘着粗气,这时听了撑着地要爬起来,哪想全身无力,差点滑到水田里,还好一边的老田婶扶了她起来。 老田婶边扶边骂,“这么个抢东西法,无法无天,这张大金也不怕折寿哦。” 张小碗朝着老田婶道了声谢,看着她先住了刘三娘先去洗脚穿袜。 “爹,等会见着小宝,让他回家来。”在老田婶扶了刘三娘走后,张小碗朝一直呆呆的张阿福说了一句。 张阿福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似的,还是呆在原地。 “爹……”看见他的神色不对,张小碗又叫了一声,这次叫得比较温和了一些。 听到她提醒的叫法,这次张阿福回过神来了,他伸手抹了抹眼睛,点了点头,就弯下腰,继续忙和了起来。 张小碗知道他哭了,她抿了抿嘴,眼神冷酷了起来。 先带刘三娘回去清点了下东西,没一会,张小宝就拿了两根相当粗的棍子回来了,张小碗试了试手感,点了点头,让张小宝把弓箭也背到身上,以防万一,顺带也可以吓唬人。 路上她叮嘱道,“不要怕,大姐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知道了,姐你放心。”张小宝呲牙一笑,张小碗竟在他身上看到了像她见过的老虎一样的凶恶。 她不由顿了顿,难不成这是近墨者黑?张小宝跟着她这么久,算数识字的本事没学到,她打猎时的凶恶和毫不留情看样子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 张小碗知晓张大金的杂货铺在哪,他那铺子不像李掌柜的在主干道上,那铺子就在偏北边的那条小街,那是个专买杂货的地方,那条街卖杂货的足有三家。 她先从后门探了探,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回过头对也跟她一样耳贴着后门的小宝轻声地说,“等会跟我进去,不要说话,见着能砸的地方就砸,人不要打,交给大姐。” “好。”小宝又要大声说好,还好,被张小碗先提前捂住了嘴。 张小碗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噤声,两人回到前门,这时张大金的杂货铺关了门,张小碗身体闪到一边,敲了敲门。 “干什么的?”里面传来了妇人的声音。 “许是买货的,你快去开门。”里面传来了张大金的声音,声音里还带着喜气。 “我看不是,怕是那几个小兔崽子外边玩耍回来了,沾了一身泥怕我打不敢说话……”张大金的媳妇梁桂花带着笑说道,声音这时传到了门边。 门板“吱呀”一声开了,张小碗站到了她面前,冷冷地看着她,叫了声伯娘,随后,她把人大力推开,在梁桂花反应过来也要推开她的时候,她一棍打了过去,直抽中了她的大腿。 她打得又狠又快,只一下,就把梁桂花打蒙了,她跌倒在地上,一下子连疼都忘了喊。 “把东西全砸了。”张小碗拿着棍子直对着这时向她扑过来的张大金,转头对张小宝说道,她知道这次要把张大金一下子就给打傻打得怕了他们家才好,要不,过个几年她走后,这王八蛋的一家还是会缠上来。 她要让张大金眼睁睁地看着张小宝是怎么砸他家的。 张小宝领了命,这次终于得以大声喝了声“好”,拿着棍子就往铺子里的锅碗瓢盆砸了起来,那下手的狠劲,跟他大姐有得一拼。 “你这是在干啥子?”张大金长得也并不高大,他看梁桂花被砸的那一下,现还蒙得躺在那地上浑身发抖,他也不敢直视张小碗冰冷的眼,站在离张小碗手中棍子半尺的地方,看着半空中嚷嚷道,手脚却一动不敢动。 这张小碗浑身的凶煞之气,像是打死个人她也不在乎一样,太骇人了。 这时听到张小宝砸到碗的破碎声,他刹那心疼了起来,也顾不得害怕了,抓起手边的东西直往张小碗打来。 张小碗等的就是这么一下,余光见来看热闹的人都看到张大金抓着手边的一个锅向她砸来了,她冷冷地勾起了嘴角,拿着棍子快速退后一步,这时手中的棍子又快又狠地直往张大金腰部抽去。 随即只躲过半棍的张大金大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时,随后而来的刘三娘来了,一走到铺子面前,她就跪趴在地上哭喊,“大伯子,你为何趁我们不在家时把我们的屋子打烂了,把家里的银钱什物都搬了回来啊……那是我娘家当官的哥哥给我的银子和县太爷送给我闺女的礼啊,你抢了去,回头我拿什么给他们交待啊,抢了我们家官爷给的东西,你这不是要我们一家的命吗……” 刚气急败坏爬起来的张大金一听这话就呆了,他怎么地,抢弟弟家的一点东西,现在听刘三娘这么一说,竟成了他抢了两个当官的爷的东西了? 顿时,张大金觉得天都要塌了。 第36章 张大金是通常的那种顾前不顾后的人,万万没有料到他这是抢了官爷的东西,这时才深切地想到刘三娘的亲兄弟是官爷,连县太爷都是给他家送了礼的,这时被冲昏了的头被刘三娘的话喊醒了过来,看着街坊邻居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底气不足心虚地乱喊,“你这蠢婆娘,乱说什么?” 见他连刘三娘都骂,本性就极其护短的张小碗冷呵了一声,拿着棍子指着张小宝还没砸全的碗说,“砸碎了。” 张小宝闻声过来把那几个还算完整的碗砸了个片片碎。 这时梁桂花已经哭喊起了,“要命了,这张阿福家有了本事,就来要我们家的命了……” 梁桂花这点子吵架的本事,哪玩得过心思多得很的张小碗,她一过去踩着了梁桂花的腿,静待梁桂花尖叫过后,她回过头冲着张大金问,“你抢的我家舅爷给我家的官钱呢?还不还出来?” 官钱?! 这么一顶大帽子罩下来,张大金气得浑身都哆嗦,他一边看着张小宝砸东西,一边看着自家婆娘受欺负,现下六神无主,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这点本事也敢洗劫别人家? “把官钱还给我家吧,大伯子,您就行行好吧,把抢了的官钱和什物还出来吧……”刘三娘也不是个笨的,先前张小碗给她透过几句话,这时也知道怎么接张小碗的话茬,她这时爬了起来,扶着门框哭天抹泪。 梁桂花被张小碗踩着一脚,等到下一次只要她想尖叫哭喊,张小碗的脚就下得更重,疼得她都说不出话来,此时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大金弯腰扶膝看着那些破碗破盆大哭了起来。 “别砸了,别砸了……”见张小宝还要冲到后面他们住的地方去,张大金哆嗦着身体去拉他,“这就还给你们,还给你们!” 这时看热闹的人知道个大概了,有人摇着头道,“这折大寿的事也干得出,也不怕官老爷把他抓牢里去。” “哪知道这人坏成这样了,平时就极爱占小便宜,现下亲弟弟家都敢抢,我看老天爷迟早道雷劈了他。”张大金对门的杂货铺老板满脸幸灾乐祸无法掩饰。 周围人嚷嚷得一声比一声更大,梁桂花一听,干脆昏了过去。 张小碗知道她是装死,这么健壮的妇人哪可能这么容易昏?遂即她脚下更用力了些,梁桂花又昏活了过来。 **** 拿回了铜钱和兔子肉,张小碗和张小宝跟着刘三娘回了,留下了被打伤了的张大金夫妇和铺子里一地的狼藉。 因刘三娘先声夺人得很,离开时,并没有人觉得刘三娘家不对,只觉得张大金着实可恶,这么个没法没天的,连家里有当官的人家的亲弟家的什物银钱都抢都偷,料不准哪天就会到他们家打劫做贼,眼下都防他都来不及,谁也顾不上为他们家说半句好话。 刘三娘一家走后,张大金夫妻俩抱头痛哭,嘴里句句狠毒地骂着张阿福一家人,但却已没有胆敢再上门算帐的心思。 三人回了村,张阿福手中抱着张小妹,领着张小弟在村口等他们。 他们一到村口,村口边住的洪婶儿出了自家的门,拍着大腿对他们道,“活一辈子都没见过像老张家这么一家缺德的,哎哟我的娘啊,这老的大的,都要你们家的命啊,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家。” 洪婶儿是个嘴碎的,但也是个极好拉拢的,张小碗暗示了刘三娘把夺回来的腌兔子肉给她一只。 刘三娘拿了兔子肉要给她,洪婶儿推辞了好一会,见推辞不过,双手在衣裳上擦了好几下,欢天喜地地接了兔子肉,一回过头,跟人说尽了张阿福家的好话,把张大金一家的恶行是宣扬了又宣扬,这下,张大金本因难得的富裕而有的名声算是坏透了。 这边一家人回到家,天色快黄昏了,朱大田正帮着他们家在修门,当下刘三娘把东西一收,下了厨房去做饭去了,要留朱大田吃饭。 这门修好,刚吃完饭,张大娘那边不知从哪得了消息,她也不敢进门,远着张阿福家一点距离就在那哭丧,一声比一声高,意有所指地哭喊着有些人不是人,灭老娘,毒亲兄弟,死了要下地狱被阎王爷丢油锅活活刮了…… 她句句歹毒,刘三娘气得发抖,张阿福低着头一声不发,本因等客人朱大田吃完了,要吃饭的瘦弱男人看着碗里极好的干饭都吃不下去了。 朱大田坐在那,听着那拔尖的声线也甚是气恼,但这是他们张家的事,他也不好管,只得坐在那不断地摇着头,觉得这老张大爹家也太不人了。 “小宝……”张小碗也不动气,沉声叫了张小宝跟她出了门。 “拿着这根去……”张小碗给了张小宝一根棍子,“她要跑,追几步就回来,别打狠了。” “知道了!”张小宝满脸气极了的凶气。 如张小碗所料,那张大娘见张小宝拿着棍子来她就跑了。 等张小宝追了几步回来,她又折了回来,继续哭丧。 这样追赶几次,张小碗都被这老婆娘气得笑了,这时朱大婶子带了村里的妇人过来,强硬地把她给拖了回家去。 末了,刘三娘给报信的老田婶家送了只腌兔子,也给朱婶子家送了一只,这三只家里孩子馋得不行的腌兔子全都没了,引得张小弟抱着他的小妹暗暗掉眼泪,兄妹们丢了宝贝一样地私下哭得够惨。 这次所幸的是,刘二郎给的那五十两,因刘三娘不放心,早挑了地方挖了洞掩藏了起来,这么大笔的银子要是被抢了去,这人为财死,都不知道会引出什么祸事来。 张小碗对这状况一来,谁家好像都有胆敢欺负他们家的现状头疼不已,于是心里也暗暗决定着要把张小宝培养起来。 凶点又如何?至少没人欺负到头上来,护得住本! **** 这村里人也是知道张家得了刘二郎的银钱的,有心性不正的那几户人家也有些想打秋风的心思,但因张阿福家现在不同往日,又加上刘二郎的威名和县太爷都送了礼过来的事,这心思就算起了,也真不敢上门得罪张家。 再加上这张小碗和张小宝眼看着都是不好对付的,那棍子打下来能要人命,而且,张小宝箭术不错,有村民看到张小宝在自家门口的树上练过箭,那箭是射得又稳又重,这张小宝力气竟是出奇地大,所以就算有心思,那心思也歇了。 这次见张大金闹的一场,竟被张阿福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把张大金的杂货铺子都砸了,那心思就完全消失了,这村里那有个别心思的蛮汉,见着张小碗张小宝了都想躲,怕被这凶残的姐弟俩看出点了什么来,抄家伙就打上门来了。 这村里人是完全不敢惹他们一家了,他们家也因着刘三娘在外的极会做人也有了名声,但张大娘还是时不时要过来哭下丧。 不过到了秋天,这老婆娘也没过来哭了。 事前有人在她家门口丢了一副动物的尸骨,之后两天,她家柴房着了火,在隔天她又来张阿福家哭丧过后的又两天,她家田里的稻禾被人拔了。 等到田里都出事了,这张家大娘也不再敢像前几次那样哭天喊地骂来骂去了,这次只敢抹了眼泪把稻禾插了回去,没再去张阿福家门前了。 这张家的老头前次扛了锄头去张阿福家要把一家给挖死,但被张小宝向他射来的箭给吓得崴了脚之后就一直闷不吭气,任得自家老婆娘折腾,但这次见田里的事都有人捣鬼了,他找了里长也没得个说法,只得闷着气,也不敢真指使家里婆娘再去找麻烦了。 稻谷是农家人活命的根本,被人动了就等于被动了命,可村里人谁家都不同情他们家,还说动得好,这张家两老也算是真怕了,真停了心思。 这边张家那棘手的两老歇停了下来,但张小碗的日子却也没好过几许,因着张小宝蛮力是有,但脑子确实对算数这些转不过弯来,不仅是他,现在也上手教的小弟也没好到哪里去,十以内的加法减法,张小碗教了他一个月都没教会。 待到这年秋天,这时已是进山长呆的好时机了,因着这大凤朝春秋两季短,夏冬两季时日长,这秋高气爽的秋天没几天就得过去了,要是不抓紧时间很快就要进入冷得很的冬天。 一听要进山狩猎,还是和朱大叔家那几个兄弟侄儿一起去,两兄弟高兴得跳了起来,一点也没有被张小碗教学的乌烟瘴气,身上满是兴奋。 张小碗心里真是苦,但还是振作了精神,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两孩子教熟了,哪怕硬教死教,也得教会他们算数,认得几个字。 要不,以后真没她在身边,他们守着那点田和山里的猎物,哪会过得上更好的生活。 第37章 这次狩猎,张小碗主要是跟在两个弟弟的身后,教会他们认植物和药草,打猎也是在旁观看的多,让他们动手。 一连三天后,村里人回去时,张家姐弟的猎物不多,那为张小碗哭过一场的壮小子特地选了两只肥大的兔子过来安慰张小碗。 因张小碗喜欢白兔子,他没有拿灰兔子。 还因看中了他二叔家的那只漂亮的白兔子,知道张小碗会喜欢,他特地拿了两只灰的换了那只白的。 所以张小碗看着把白兔子塞到小宝背篓里转身就走的壮小子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原本想的也不过如此,有个人能对她好,知暖知热,不一定有爱情,但可以相扶相持过一辈子。 **** 半年后。 春天又来了,张小碗带着弟弟们进了趟山,去了镇上把药材卖了。 她跟老板算钱的时说得较慢,让两个弟弟旁听着。 抓的兔子张小碗这次没有卖,打算跟李掌柜的换成腌兔子。 这次她依旧去了厨房帮着干活,又嘱咐两个弟弟帮着李掌柜把前堂的事干一下,让他们眼睛看得仔细点,要是有些地方实在脏得厉害,该用水冲的冲一下,有些地方的蜘蛛网也扫一下。 待张小碗刚说完进了后厨,两个孩子已经勤快地拿着抹布扫帚动起来了。 等张小宝来问他是否可以提用水桶,他要把客房那边的木板走廊用水冲洗一遍时,掌柜的就知道这肯定是小碗来之前已经叮嘱过这孩子了的,他叹着气对张小宝道,“你大姐就是太客气,都以后要当官家夫人的人了,还记着我这点不成行的好。” “那个还说不定,亲都没订。”见掌柜的说起他大姐的那事,张小宝低着头,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 见状,李掌柜的笑了,“舍不得你大姐嫁出去啊?” 张小宝未语,但低着的头点了一下。 “想来确也是舍不得……”李掌柜的领着他去拿木桶,边走边叹着气说,“谁家姐姐有她的好,嘴边省出半块肉来都只愿赶紧放到你们嘴里的好,免得凉了。” 张小宝听得莫名地难受了起来,不由伸出手抹了抹眼睛。 李掌柜的见他么这句就把小小男子汉给说哭了,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早晚要出嫁的,你要争气些,不要待她嫁了还要担心着你们。” “知道了,李大伯……”张小宝哑着噪子答了一声,不再管其它,拿过已见着的在角落的木桶,打水去了。 李掌柜的冲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去了后院,见张小碗正帮着荆大婶在杀兔子呢,他也没过去,只朝他媳妇招了招手。 待她过来,遂开口说道,“那棉纸你多给小碗一刀。” 李大娘点着头道,“知晓,你放心着。” “那两个小孩,帮着咱们去洗走廊去了,”李掌柜的凑过去低低道,“跟她一样勤快得很,我看着要是下次还再带他们过来,怕是想着以后待嫁出去了,让咱们帮着点看着他们。” “这么远的事?”李大娘有些惊,“小姑娘能想这么长远?” “你说呢?”李掌柜的摸了摸自己嘴上的胡子。 “这是好事,”想着张小碗的聪明和身上那天大的福气,这还真是她能想得出的事,李大娘赶紧地在身上擦了把还带着水的手,“这闺女以后是要去就京城的,咱孩儿要是出息,要是去了京城赶考,还不得她这个乡里人带一把?哎哟,不说了,掌柜的你赶紧着帮着那两个孩子干活去,我去做几个菜,留着他们吃饭。” 前堂的伙计家中有事,要有段时日不来,前堂的也就掌柜的一个人在看着,听了这话也不再跟他媳妇赘言,大步回了前堂。 **** 因甘善镇没几个读书人,这要是要买笔墨纸砚都得到县上去,这次张小碗得了两刀纸,李掌柜夫妻俩死活不要她的铜钱,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隐隐知道李掌柜夫妻俩对她有什么划算,但她自己对他们又何尝不是?她希望小宝对数字有了概念后,来跟李掌柜的学一阵算盘,多了个人教,算是对她的教学的巩固,以后小宝学成了,可以去县里店铺里当伙计,或者,攒了银子给他开铺子,也不怕他没本事算帐。 这是她对他长远的谋算,这个地方太穷了,守着田地过不了衣食无忧的日子,这年景要是好,老天爷赏脸,风调雨顺能给人口饭吃还算好,要是年景不好,闹点天灾出来,怕是吃顿饱饭又会成难事。 本来就是她如果能嫁到本地,时日一长,她也是要摸索着去找别的活路的,而现下眼看她的时间不多了,那亲事如果成行,她真是没有多长时间给他们以后找条好活路了,她只能加紧着来。 她及笄前的这两年间,必定要让小宝学会写字算帐,小弟也要写得出几个字,算得上几笔数的好,如果这都学不会,以后怕是万事皆忧。 张小碗现在只想着把能使出来的力气都使出来,只盼望这两个弟弟有出息,以后能支撑着这个家,支撑得起他们以后各自的家。 待到她远嫁后,家里不仅有两老,还有一个年幼的小妹需要着他们撑着这个家。 棉纸的事是她先跟李掌柜的讨的,他们家中刘三娘是认得几个字的,她说是她娘要教弟弟们认字,让李掌柜的帮她在县里买纸回来。 刘三娘阿公本是刘家村里老秀才,在她小时教她认过几个字,这事李掌柜的也从刘家村人的嘴里听到过,他倒没觉得是刘三娘是要教两个小子认字,怕是要教她这个以后要当官夫人的闺女认得几个字才是最要紧的,所以第一次买来的棉纸就硬是不要张小碗的银钱,这次给了两刀,更是因着儿子的将来,一个铜子都不要。 老实说,张小碗也不知道这棉纸要多少钱,这用来练字的棉纸看着完全比不得现代纸张的精致细腻,但看甘善镇连卖都没有一家卖的情况来看,在这个地方,这东西算是奢侈物了。 因不知多少钱,这钱财也不好给,张小碗也只能无奈地承了李掌柜的这情。 她心里也清楚明白得很,这情是要还的,可能还跟那在那遥远的京城,那家从未见过的人家有关系。 不过因她现在还未嫁,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她也不愿意想得深了,只能被生活一步一步地逼着往前走,先把小宝的算帐带出来再说。 **** 说是刘三娘在教字,这话张小碗也没说假,张小碗是让刘三娘把认得的字都教小宝小弟写了,因这,以后小宝小弟要是成了认得字的人,就算认识的字多出刘三娘认得的多,也是不惹人奇怪的事。 她没打算让人知道她会那么多。 不过他们在家中练字的事被村里人知道后,好多人都艳羡不已,都知道这张阿福家是起来了,都有钱买纸给娃儿练字了。 洪婶儿家的虎娃子都专程过来看着他们家中的纸好几次,每次都是流着哈嘛子,双眼冒光看着那只有读书人才用得起的稀罕物,连伸出手摸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张小宝对于自己的愚笨也甚是苦恼,他很是怕浪费纸张,每次练字都是要在地上拿棍子练过好几次,这才战战兢兢地拿毛笔在纸上写。 饶是如此,他一拿笔在纸上练字,那字还是丑得不成形。 看他如此胆怯,张小碗觉得这在地上先把字练熟了的事不适合小宝,得让他学会在纸上写字才成。 但张小宝却是真是把纸张当宝贝一样的贡着,哪怕张小碗让他拿纸练他也不会真练,张小碗少说几次他都不会动手,等练了,他看着纸上他写的那乌黑的一坨字,一脸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张小碗真是拿他没办法,只得趁刘三娘和张阿福不在家,手把手地教他写字。 张小宝打猎是一把好手,往往张小碗多教几次他就能学会,可这练字,她抓着他的手练了十几次了,眼看着这字越写越熟,但她一松手,那字就又不成形,像被抽了骨似的瘫成了一坨。 待到张小碗一不在跟前,张小宝就又不敢用纸了,哪怕被张小碗知道了被她瞪也死不悔败,每次都是眨眨无辜的眼睛低下头暗恨自己生来愚笨,不争气,给他大姐丢人。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要是换个心肠软的女人,谁的内心能被他柔化成一滩水,会摸摸他无辜的大脑袋,张小碗头两次也是看着这样的张小宝怜惜的很,但多了几次她就铁血了起来,一天让张小宝练五张纸,哪天少练一张就打他的手板,要是张小宝不听话,那手板能打到充血鼓胀她也不会松手。 就是这样练着,张小宝现在总算能写出几个像样的字,但也很废纸,张小碗也只得老托李掌柜的去县上帮她带回一些。 第38章 待到春末,又是一年的耕种,眼看梧桐村各家各户又要准备忙了起来,可这春雨是下了一茬又一茬,十天半月地下着,竟然不见暖和起来。 村里人可吓怕了,朱里长都去找了甘善镇的亭长商量了好几回事,心里也还是没个数,等到这雨下了一个月,这时不用他说,村民们都知道今年是闹上涝灾了。 这时田里地里全是水,村里的路更是泥泞不堪,连去山里找猎的人家此时也不敢上山,所有人都极其不安地吃着家里的存粮,时日一久,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愁眉苦脸。 看来这老天爷今年是不给人饭吃了。 张小碗也没想到自己先前以防万一而担扰的事竟成了真,这下可好,这雨下得去镇里的路极其难走,这种天气她要是出个门,全村人都得全看着她,不知道她是要去干嘛,想着她是不是拿了她娘舅的钱去买救命粮。 张小碗知道这种人心慌慌时不易干招人眼的事,只好先静候在家中,有时也跟刘三娘一样拜拜老天爷,希望这雨别再下了,能给人一条活路。 可这雨一直下了近三个月,中间停了几天,那天也是阴着,再加上天气一直没怎么转暖,村里人冒雨育的秧发的不是很好,没几家的田里长了几株禾苗。 这种天气,真是老天爷要绝了人的命,里长还带着人冒雨去百里外请了神婆过来祭天,把村里的大公鸡都逮了,足杀了五只问路,也没问到一条生路出来。 神婆走后,里长都病了,村里人一片恐慌,有几家全家拖儿带口准备上县去讨活路。 先前张小碗不知道这种讨活路是怎么回事,这家人走后,听着别人的语气,才知道这是全家人都去当乞丐。 眼看今年是要颗粒无收了,家里没有存粮的,孩子又多的,只能走上这条路,因为这样幸许还能有点生路,而不是一家人活活饿死在家里。 等到七月,雨终于停了,温度也高了起来,可这温度高的不是一点两点,而是骤然升高,比张小碗在这大凤朝呆过的任何一个夏天还要热得离谱。 这时,村子里的人好多人都病了,张小碗知道,瘟疫来了。 在这样暴热的天气里,一条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在这种情况下,张小碗多希望自己像个无所不能的穿越女一样有办法能拯救很多人命,可现实就是,在瘟疫面前,她连自己家的都拯救不好,因为在全村不少人都发热死亡之后,小妹也发起了退不下去的高烧。 此时镇里的药材铺都没药了,山里的药也早被挖得没有多少了,第一天张小碗带着两个弟弟寻了好几处山,也没找到大夫所说的能退烧清热的药草。 在第二天小妹烧得醒不过来时,张小碗当即立断让刘三娘把埋了的银钱挖出来,全家人整理包袱,一起上县。 “许是她的命,还是听天由命吧。”听闻张小碗的打算,刘三娘双眼空洞地说。 “一起去。”张小碗摇了头,拒绝了她。 见刘三娘不动,她拿了锄头,带着小宝去挖。 把银钱拿好,这时家中也无存粮,养的鸡和兔子早已借给了村里人吃了活命,家中也就几件衣服可好收拾,把东西一收拾,连夜,张小碗带着一家人去了县上。 因着这糟糕的年头,张小碗内心没有一天安过,这时见村里的死人越来越多,她觉得在这种环境里,不仅可能极易染得瘟疫,而是在这种绝望的地方,怕是不需多日,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定了死亡的标签。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是不是会更坏,但这时,她觉得她必须出去,先找到药材,保命最为重要。 一路上,张小碗以为自己预料到了最坏的情况了,可事实上,情况比她以为的更坏,一路上衣不蔽体的死尸,头顶上呱呱乱叫的乌鸦,要是她第一次穿越来时是如此情景,她还以为她来到了末日。 而小妹一直高烧不断,张小宝背着她一路都是快步地走,身上的衣裳往往没得半个时辰就是湿的,他背得久了,张小碗就让小弟背,再隔一断时间她背一段路,一家人一路日夜不停地赶路,终在第三天赶到了张小碗从没来过的县上。 此时的县里,完全没有张小碗以为的挤了一城的难民穷民,甚至他们到达县城大门时,连个守兵都没见着。 城门大打开着,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安静得离奇。 待找到一个活人了,张小碗大着胆子过去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问“人都哪里去了”时,那瘦得颊骨突起的县里人答了句“全死光了”。 待寻到药材铺,药材店的老板很是平淡地看着他们一家子的人,说了句,“你们吃不起。” 张小碗拿了银钱摆到柜台上,那老板才多看了她一眼。 他拿着那个五两的银锭摸了摸,看了看成色,这才说,“只够一副药。” “要吃几副?”张小碗说着梧桐村的乡里话跟他答。 “五副,一天三剂,五副脱根。” 张小碗又拿出了四锭出来。 而张家的一家人,全都麻木地看着她的行止,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来,他们全都听张小碗的话习惯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要干什么就是干什么。 见多了太多的尸体,他们只能跟着自有主张的张小碗带着他们寻活路。 把药藏好离了药铺,张小碗带着一家人先去寻了住处,拿了几个铜板在一户家里只剩一个小孩的人家租了地方,等安顿好他们,她又带着小宝去买了煎药用的砂锅,一路行来,活人所见廖廖,一打听,原来却是去了没有瘟疫的外县逃难去了。 听着不像是“全死光了”,张小碗的心这才微微好受了点起来,至少不是真死光了,不真是那么绝望到没有生路。 **** 小妹的烧算是一天一天退下去了。 她喝下去的药的药渣,张小碗又另煎了水,一家人都会喝上半碗。 她还是不放心,又另买了三副回来一家一煎了喝,这样带来的五十两银钱,只剩下了十两。 这十两,一锭五两的早化开了铜板,在这几日里,他们在县上花了已有一百个铜板,就当张小碗努力想着要怎么活下去时,这天却听好几个遇到的县里人欢呼雀跃说,皇上派了钦差要来救灾了。 果然这消息还是准确的,张小碗听到这消息的第二天,就又听说县老爷贴了榜出来宣告此事。 而这县老爷是给她家送过礼的,张小碗想了又想,最终决定让张阿福和刘三娘去走上一遭,探探口气,看能不能有什么别的活路的机会出现。 因着现下一家人身体都不甚良好,外面又瘟疫横行,小妹一没事之后,张小碗就再也没有那个十足的胆子胆敢带着一家人去往外县逃瘟疫。 刘三娘带着张阿福是上午去的,午时回来,脸上竟难得地带了点笑。 等关了门,刘三娘竟长吐了一口气,对着张小碗说道,“县老爷这几日正得了你舅老爷的信,正要派人去村里接咱们。” 张小碗没料到刘二郎还顾得到这事,嘴里也问,“他知晓我们这里闹灾了?” “县老爷说咱们县的事,皇帝陛下都是关心的,你娘舅虽然在边疆效力,但也是官员,这等大事还是知晓的,遂托了县老爷照顾我们,就是你那言德表哥,这几日他也会派人接上县来。” 张小碗“啊”了一声,算是应了声音。 “还有一件事,”刘三娘这时连眼睛都喜悦起来,“听说那汪姓人家,其祖家是邻县的大户,你娘舅说,这次他要跟着镇灾的官差回乡一探,兴许还会来咱们县……” 看着刘三娘地莫名喜兴的脸,张小碗茫然地眨了眨眼,好一会,这才想起这汪姓人家是什么人。 她欲待要说这不关我们家什么事,但看着刘三娘那充满着生机的脸,完全没有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挂在脸上的死灰,她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第39章 钦差未先来,但县令从外县调的药材来了,随即就是衙役敲锣打鼓叫县里的人去衙门领药材,也派了下乡叫亭长里长带人上县里来领药材。 安平县因以前受过瘟疫,自来县衙民间都有流传下来可用的处方,无奈地方太穷,本地可用的药材少,几种处方里都有固定三种名贵的药,这种药材更是多要从外地进入,价格更是昂贵,于是买得起药人的很少,从而一有瘟疫,逃难的比买药的要多。 谁家都掏不出那个银子买药,就是有点闲钱的,一家的人,人口要是多点的,有几家喝得起这药? 从瘟疫开始之前,县令就去了知府那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借调点银子下来备好药材发放下去,无奈知府那里一直没有松口,待到瘟疫爆发,朝廷关心,这才依了县令先前的请托,答应从外县调药材过来安平县救急。 可惜经此一疫,安平县的人口死了近五千余人,原本有百余家的村子最多也只剩下了六十余户,甚至还有几个村子全村感染瘟疫死绝,无一生返人口。 而张阿福一家所在的梧桐村,七十几户人口,竟只剩下三十余户。 **** 原本刘三娘的意思是要留在县上的,只是等药材被各镇各村的人领了回去后,张小碗就收拾起了包袱,而一家老小,除了张阿福是站在她的身边,孩子们,包括她抱着当心肝宝贝长大的小妹都站在了张小碗的身后。 刘三娘当下眼睛都红了,张小碗却很平静,把装了一些铜板的钱袋放她面前,说,“你要留就留着,弟弟妹妹我带回去。” “你难道就不等等他?”刘三娘的噪子当时都哑了。 “你知他什么时候会来?”张小碗静静地看着刘三娘,“明年,后年?也许永远都不会来。” 他或许会来,或许不来,来不来,一家人都要在县上吃饭,可哪来的银钱活命? 这跟刘二郎看着有点交情的县令前几天上州府接钦差去了,前天刘姜氏带着刘言德把剩下的八两银子从她手里都要走了,刘三娘却还天真地要在这县里等一家人的“贵人”。 一家人手里,就不到三十个铜板了,过个几天,全家人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有时人的命真是自己作出来的,张小碗没法指责刘三娘什么,但她现在生在这家,她还有弟弟妹妹要顾,她要养活他们,她不会等什么从头而降的“贵人”来救他们一家子。 “他祖家是大户,你知道什么是大户吗?”刘三娘却还是很激动,她激动得全身都是抖的,如果不是一边的张阿福扶住她的话,她都要软倒到地上去了,“他来了,岂会不救未婚娘子的家人?待他来了,你就要什么就有什么了啊!” 这几天听惯了她这样的说词,张小碗当下厌倦地皱了眉,让小弟背起小妹,带着孩子走了,留下刘三娘在她的背后哭喊,问她的心肝是什么做的。 她的心肝是什么做的?闻言张小碗笑了一笑,摸了摸此时在小弟背上,偏过头小声叫她大姐的小妹瘦弱的脸,又笑了一笑,什么想法也没有。 自知晓那男子真正的身份后,刘三娘就着了魔一样。 她把钱轻易给了刘姜氏也就罢了,因为刘言德确实瘦得不成形,而那钱本也是他爹给的,可现在的刘三娘口口声声都说那汪大郎会过来救他们,张小碗就不知道她脑袋是不是被这世道逼疯了。 而不管她疯没疯,他们这些确定没疯的得继续活下去,所以张小碗见劝不动她,也没力气多费唇舌。 她先带了小孩去了一家当铺,把带来的几件兔子毛衣服当了几十个铜板,带着孩子们出城。 往日至少能卖得三两银子的兔毛衣服,如今不过只卖了二十个铜板一件,还比不得那一身兔子肉。 世道都如此艰难了,那妇人还在奢想着一个连订亲信物都无,只在信中出现过的男子能来救他们一家人…… 张小碗无话可说。 回程时,三个孩子明明渴得嘴唇都干裂了,但一直还是省着喝陶罐里的水,待到第一天过后晚上要歇脚,张小碗带了他们去上次去讨过水的人家住,塞给了人家两个县里买回的烙饼,当是四个人的住宿费。 一落脚,也还是有得是事忙,要烧开水把几个孩子全洗过,喝几口温了的开水,再把明天要喝的开水准备好装到陶罐里。 费了人家的柴火,还是又要多给一个铜板。 如此一连五天,这才回到村里。 村里只剩下三十多户人家,现在朱大叔是里长,他从县里拉回了几百公斤赈灾下放的粗粮,早已分光了,张小碗一家回来的晚,没分到口粮,还是朱大婶分了她五斤糙米。 当晚,张小碗煮了一锅浓浓的粥给孩子们吃了,第二天,带着两个身上背了弓箭和背篓的弟弟,她背着小妹,一家人进山去了。 不管山里危不危险,这时候,她只有博一博了。 她现下手里的铜板不到五十个,而这糟糕的天气眼见已有所缓解,但还是高温不断,今年注定是颗粒无收了。 而兄妹四人在山里足有一月才出山,其中的困厄凶险无数,但也因此,他们在山里吃上了肉,猎了不少食物,待到天气凉爽,张小碗才领了他们,每人身上都背了猎物出山。 甚至就是四岁的小妹,身上也背了几张她从张小碗那里讨来背的兔子皮。 **** 待回到村里,张小碗这才知已回村的刘三娘找她找疯了,包括从边疆打了胜仗,连程赶回来了的刘二郎。 先是一见她,刘三娘就只是哭,从她的哭声中张小碗知道他们派人去山里找过他们一次,但无功而返,刘二郎正要借人去寻第二遍,正巧,张小碗回来了。 “舅舅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年末才回来吗?”现在看着刘三娘的泪已经无动于衷的张小碗问。 而刘三娘只拉着她粗糙的手,看着她被晒得黑黑的脸,只顾连声惊呼,“这样子怎么见人?怎么见人啊,我的老天爷。” 她拉得张小碗的手太紧,旁边的张小宝见了伸过手来拉她的手,“你别拿这么紧,拿疼大姐了……” 张小弟也伸过手来扯。 刘三娘反应过来,眼睛扫过同样黑的几个孩子,眼睛一闭,眼泪掉了出来,“完了。” 等刘二郎闻讯赶到,看到黑漆漆的张小碗率领着同样黑漆漆的孩子在他面前站起一排,这个见多识广的武将也不禁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好一会,他才对着张小碗痛心疾首地道,“你可知你是个闺女啊,以后是有身份的官家夫人,你看看你,你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张小碗本来面貌长得不差,大眼挺鼻小嘴,就是人太静,眼神也太静,一个小女孩子家家的长得就算还行,但通身的沉默却让她在不说话时很容易被人忽略。 她平时本来就是人如果不细看,就没人会注意她长什么样子,现在晒得黑得就像块黑炭,那样子,乍一看,简直就是难看了。 “妹子……”刘二郎见张小碗不说话,几个孩子都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珠着瞪着他,他只得转过身去责怪当娘的刘三娘,“你养的好闺女,我不是让你好好养着的吗?那汪家的祖母已经跟我说好,这次要见上她一面,她现在这样子,怎么去见人?” 刘三娘哭着,拿着粗帕子掩住嘴,惊慌失措地看着刘二郎,一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的样子。 “罢了,罢了……”刘二郎只得连连摇头,头疼不已地说,“这次我想办法应付过去,这段时间可别再许她出门,待养白点,订亲那日兴许不会出太大的丑。” 说着就要走,路过张小碗时,看她不成器似的狠瞪了她一眼,这才扬长而去。 这时张小碗迎上了刘三娘的哭红的眼,静静地说,“趁亲还没订,推了吧。” 第40章 刘三娘斜过身会着,低着头抽泣着,无视张小碗的话。 张小碗撇过头,看着弟弟妹妹那几双黑黝黝看着她的眼睛,她垂下了她的脑袋。 那一秒,她有想过带着他们远走高飞,可是,他们能走到哪里去,能飞到什么地方?去到哪里,飞到哪里,总要头上有茅草挡身,肚里有稀粥入肚才成。 而她不敢说带着他们走了,她就能负责好他们的未来。 她也只得如此了。 任是如此,待第二天刘二郎来时,还是想着要挣扎一翻的张小碗还是跪着求他退了亲事,把刘二郎气得拍坏了一张桌子,那巴掌差点掀上了张小碗的脸。 随即他转头又骂了刘三娘一通,把刘三娘骂得又是哭了一宿。 隔天,他就带来两个老婆子,把张小碗强制在那特地腾了来给她单独住的房间里,两个老婆子守着张小碗,教她一些应对的礼仪,另外尽往她脸上身上抹一些听说可以变白一些的草药。 那些被捣乱的草药会发出恶臭的味道,张小碗先前反抗了一下,但被两个老婆子一人抓住一手,毫不留情地把她捆绑起来了涂抹这些东西。 那厢,刘二郎苦口婆心地和刘三娘说,“我这是为她好,你不能再纵着她,她以后但凡有一点出息,对你们这个家都是好的,你们以后可是汪大郎的岳家,他是个以后会有作为的人,有了这一门亲事,以后再如何,你们也不会过上苦日子。” **** 刘姜氏在县里寻的住处已然闹上两回,刘二郎着实厌烦她的哭闹不休,欲提笔写休书,刘姜氏被他骇住,止了哭闹,接连几天都在家伺候刘言德,抱着儿子不敢撒手,怕刘二郎真的休了她。 刘二郎这边也是急火上了眉梢,他义兄汪镇江已经从七品的屯骑校尉升到了从五品的游骑将军,而从他八品的千总升到了正七品的把关,现战事一过,年后要论功行赏,兴许他的位置还能往前挪一挪。 如此,他与汪家的联姻迫在眼前,忠王爷的铁虎营年后就要重置归整,能不能留在京城的铁虎营,他与汪家必须有条看得见的线牵在一起,这才会让忠王爷考虑收他入麾下,从而或许会重用他。 如果不是他三次舍身救他这义兄,去年更是为救他腹部中了一箭,险些命丧黄泉,他也得不来与汪家这铁板钉钉上的亲事。 而这天大的好事竟被那不懂事的闺女推拒,刘二郎如果不是看在可怜的妹子的份上,他真要越俎代庖好好教训这不懂事的野丫头一顿。 如果不是有那天大的恩情在那,她还能攀得上这等上好的亲事? 刘二郎恨铁不成钢,因小妹的一生已经尽毁大半,如今这件事,他是容不得张家谁说一字半句了。 这亲事,他已与他义兄说定,于他于张家,不成都得成! 这关乎他们刘家一族以后的将来,而与汪家结亲的张小碗的身份与名字,他甚至在此前见忠王爷的面时都提上过一字半句,此时万万容不得出尔反尔。 张小碗着实把刘二郎气得肝都要爆出来,他亦觉得刘三娘太妇人之仁,遂又私下寻了厉害的婆子,欲在张小碗出嫁前,好好管教她一翻,不能以后嫁到汪家了,丢了他刘二郎的脸面。 刘二郎这边欲好好教养张小碗一翻,殊不知,饶是张小碗再如何知书达理,她也不过是他送上汪家攀附的物件,一个乡下的贫女,又是刘二郎以挟恩之态送进门的,还是配上汪家那前程甚大,面容更是英武俊朗的大郎,自诩有些底气,在官场也有前途的的汪家哪会看得起她? **** 这天,张小碗欲要背上小妹去河边陪她玩耍一阵,哪想,她刚伸出手,那婆子的戒尺就狠狠地打到了她的手臂上。 小妹被吓哭,直伸出手,让张小碗抱她。 哪想,那婆子板着脸对她斥道,“你大姐以后官家的娘子,在娘家岂可抛头露脸,败坏名声?你是她娘家的妹子,也岂可这般无教养?” 说完,又严令张小碗去练站姿,两个时辰内不得动弹。 事后,小妹寻了两个哥哥告状,张小弟与张小宝本已看不惯这两个突然进了他们家的婆子恶待他姐姐,当晚,在两个婆子歇居的柴房里放了一条蛇。 两个婆子被吓了老大的一跳,此事被刘二郎知晓,捉了两个小孩,打了一顿板子,打得两个小孩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而当时张小碗在房内被两个婆子绑在椅子上,在哀求了一阵,答应往后老实听吩咐,万事不敢自作主张,不会越矩后,那边的板子才消停了下来。 任是如此,小宝小弟也还是近半月下不得床。 张家家中的张阿福与刘三娘这时仿如刘二郎的傀儡,刘二郎说什么就是什么,说教训就教训,说痛打就痛打,一时之间,这个家竟是刘二郎说了算。 张小碗也越发沉默了下来,不用那两个婆子再多言什么,她凡事按她们说的办,任何事情都按她们的要求做到完美,三从四德,字字倒背如流。 这样,教训了两月,刘二郎来说,这订亲就在十二月的中旬的一个黄道吉日,他已在县上替他们寻好一处住房,这几日搬入进去,正好来得及接汪家的纳征,接婚前礼。 **** 纳征那天,汪家来了四位夫人,其中两位是汪家大郎的婶婶,两位是他的嫂子,这几位妇人头上插的,手上戴的都是精致之物,刘三娘头上也戴了一金一银,但在这通身气派,满身富贵的几位妇人面前,她还是那个满身寒酸的贫农之妇。 这几位妇人看到她之后笑说了几句家常话,说出来的话有说不出的好听。 她们本与安平县的口声不同,她们说出的每句话,刘三娘觉得字字都那么好听,可是字字都听不懂,于是她只能端着满脸僵硬的笑容。 而刘三娘这边说的梧桐村话更是带着一股浓浓的乡土气,音重得很,不是很容易听得明白,还好刘二郎请来做媒人的县夫人在其中插科打浑,才没让场面冷下来。 但就算如此,这几位妇人面面相觑时,眼里的不屑与鄙视是怎么遮都没遮住的。 待叫张小碗出来后,她们的眼睛全往张小碗身上上上下下扫视,好一会,才让以屈膝之态与她们见礼的张小碗这时一一拜见她们,称呼她们。 张小碗知道这亲事逃不过后已经尽力调理自己的心态,见面之前,她没让婆子之手把她的脸用白粉添得像堵白墙,她自己调了粉,脸上的妆容是她自己一手画的,她依照自己偏黑的脸色涂沫了一个能掩饰缺点,又很显自然的妆容出来,仔细看来还是有几许清秀之态的。 她也看到了她刚一进来,这几个妇人的其中一人看到她后身体微微地松了一下,那松气的样子,想来是没觉得她太丢人。 “我可听说不是个面善的,如今看来,倒也没比家中的丫环差上许多。”一靠近张小碗的妇人以为张小碗像刘三娘一样听不懂她的话音,侧身靠近她身边那年长一些的妇人如此说道。 那年长的妇人微微颔首,嘴边那客气的笑显得没有温度,她微微动了嘴皮,用前世张小碗也听得懂的川贵一带的话音说,“这没福气的样,哪及得上芸丫头的一丁半点。” “可不是。”那年轻妇人拿帕遮嘴一笑,又正过身体来看张小碗。 此时帕子遮住了她的嘴,但没挡住她看向张小碗时那眼里的不屑。 要是张小碗是个不懂世事的乡下丫头,兴许看不懂这些妇人眼中的意味,但她不是,于是个个眼里的不屑与鄙视,不以为然,甚至最年老的那位妇人眼里的恼怒她都看得懂。 而她娘,刘三娘看着这些妇人眼中的艳羡她也看得懂。 因为都懂,所以张小碗只能沉默地站在她们面前,像个物品一样地被她们打量,以及随意评估。 第41章 这天,男方本人并没有来。 午时双方家长吃过饭,男方这边的人提出要走。 刘二郎脸色一变,但陪男方过来的县老爷出来说,难得长途跋涉过来,不如他作东,在安平县上一游,汪家的人答应了,他这才重新脸上挤上笑。 张阿福一直都像个木偶一样端坐在那,汪家的人与他说起话,他也只会呵呵两声,刘二郎心里一叹,但也不指望他这妹夫能有什么表现。 汪家的人走时,那几个妇人叫张小碗过去说话,那年轻的妇人问她年龄几岁时,不等张小碗答话,掩着嘴笑着对县夫人说,“怕是听不懂我们说话吧?” “说慢一点,兴许能。”县老爷是得了刘二郎的拜托的,县夫人不得不偏着张家说点话。 “算了。”年轻妇人意兴阑珊地甩了一下帕子,这叫来张小碗的问话也就没继续下去了。 张小碗就像木头一样地低头站在那。 “那……喝茶喝茶。”懂两方方言的县夫人心里叫苦不迭,只得继续出言打圆场,“碗丫头回房吧,怕是也累了。” 那年轻妇人“噗”地一声把刚喝进茶的喷了出来,连呛了几声,竟毫不掩饰地对着身边站着的粗壮丫环说,“我看她比你身子骨还结实,听说在家什么活都干着的呢,我看站个三天三夜也累不着她。” 她这话说得又长又快,连张小碗都是连蒙带猜只听出了个大概,可就算是听不懂,这时刘三娘也看出了她脸上完全流露出外的不屑。 她脸上那透着欢喜劲的笑容就此淡了下来,那脸上又呈现出了那种麻木的神色出来了,她摸了摸头上的金钗,未发一语低下了头。 这时汪家的女人也瞄到了她的表现,都不约而同,微微地抬起了下巴。 张小碗此时微微抬头,看着她们那高傲的下巴,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们啊,算是自主动送上门让人看不起的,连怪人都怪人不得。 **** 汪家的人离开安平县后,这婚算是正式订了。 年后,刘二郎打算要带刘言德上京,刘姜氏一看刘二郎不带她去,竟抱着儿子抵住自己的脖子,终要胁住了刘二郎,带了一起上路。 刘二郎要走那天,刘姜氏来了张家的住处,脸上没了前日胁迫刘二郎的凄厉,穿着新裳的她得意洋洋地跟张家一家显摆了刘二郎在京城置办的住宅,家里甚至有一个婆子一个丫环等等了不得的事。 刘姜氏显摆完,挖苦过刘三娘面容苍老之后,又含尖带刺地说了站在一边的张小碗,说她姿色平庸,比不得她侄女半分,是她舅舅看她一家可怜,才把这婚事许了她,要不然,就算张家祖上烧了八辈子高烧,这好事也临不到她头上。 把张家个个人都说了一通,连最小的小妹也被她掩着嘴笑着说像个矮冬瓜,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张家的门。 刘三娘气得脸都是白的,但却任她说三道四直到离去。 因为,她家如今的一切,确实全都是刘二郎给的,她辩不得一句。 张小宝本是要拿了箭过来吓唬这刘姜氏,但中途被张小碗以严厉的眼神阻止了。 待到她走后,张小弟板着脸问张小碗,“大姐你也怕她?” 张小碗笑了笑,“不是,只是用不着咱们报复,你且等着,且日后看她。” 她注意过刘二郎身上戴的那个荷包,刘二郎的二字下,绣了一株小小的菟丝草,那草要是只单纯绣在下面也就罢了,顶多只是装饰,可刘二郎的那株小小的草,小尽管小得很,颜色还跟荷包的底色一样,不注意还看不出来,却把那二字围住了。 这么灵巧的心思,怕是女人的手笔吧。 刘姜氏在村里或许可以跋扈一方,但在万事讲究规矩的城里,按她这嚣张蛮横又不绕人的为人处事,她岂能不把额头撞得鲜血淋漓? **** 待到这年春节过后,刘二郎这次留了五十两银子终于走了,严令刘三娘不许张小碗再抛头露脸,在家静待成婚。 他这一走,张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但刘三娘对他这哥哥难免还有一丝怨对,因为刘二郎把汪家给的定婚礼收在了手中,没有给他们。 这次汪家给了首饰之外,许是觉得张家贫困,竟还给了一百两银钱。 刘三娘认为这是汪家给他们置办嫁妆的,觉得刘二郎应该把这钱给他们,待收到刘二郎给的五十两后,等人一走,她就不甘地咬了嘴唇,看着那五十两银钱默默掉眼泪。 这刚吃了几顿饱,人就不甘心起来了。 张小碗冷眼看着刘三娘的表现,心凉如水。 刘三娘有了银钱,日子还是过得节制,家中顿顿稀饭,张小碗被管住不能出门,得不了钱银,只能教导小宝带着小弟出去打猎,卖钱归家,想攒下一些银钱带他们谋划未来。 可惜年景不好,小宝小弟往往都是空手而回,每次得不了什物回来都羞愧地站在张小碗的门外罚站,连饭都不敢吃。 还好这年春天回暖很快,张小碗打算回家种田,刘三娘却死都不愿,竟花了钱租了一处店铺,让张阿福开杂货铺。 张小碗不知道他们怎么开的,只是在春末时,张小碗要张小宝回梧桐村后,她没再多言。 可能那开店铺的钱是赔了,张小碗不再跟她多言,让张小弟带着张小宝回去把田种上,田里的事有不懂的,问朱大叔和朱大婶,这几年张小碗跟他们的交情会让他们帮上一手。 而李掌柜那边,张小碗让小宝不忙时就带着小弟去帮李掌柜的干活,她让他们多干活少说话,李掌柜教他们什么就要用心学,不懂的要多问几次,李掌柜的不会多怪罪的。 小宝他们要回村,张小碗这次较强硬地让刘三娘拿出五两银钱出来让小宝买谷种和糙米。 刘三娘先是沉默,过了些许时辰,拿出一个袋子,说,“全在这了。” 张小碗拿出一数,竟不到十两。 “哪去了?” 刘三娘没说话。 “银钱哪去了!”忍了又忍,张小碗还是没忍住,“喝稀粥全喝光了吗?” 刘三娘红了眼睛,还是没有说话,撇过眼睛看着别处。 这时在外头的张阿福走了进来,看了刘三娘一眼,嚅动着嘴小声地说,“都让我赔光了,爹被人骗了,他们把钱骗走了。” “谁骗走的?”张小碗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向他剐去。 张阿福没说话了。 “谁骗走的?”张小碗喘了好一会的气,才忍住了气向刘三娘再问。 刘三娘还是没说话,只是眼泪又掉了出来。 “哭,哭管什么用?我倒还想哭。”张小碗麻木着一张脸,就是像这样一家子的人,居然异想天开攀上大户大官了,一家子就真飞黄腾达起来了,在瘟疫之后,谁的手上也没一个钱的一年不种田,要自己开店铺——以为整个天下就是他们的了一样。 张小碗最终没问出什么来,也忍无可忍,带着小宝他们回村里去了。 不过,她没再出门,有事她都让小宝小弟他们去办,田里事情也一样。 就算必须让他们吃天大的苦,她也必须咬牙让他们吃着,她现在还在,可以指点他们怎么活下去。 她要是不在了,谁来教他们怎么存活?靠那两个爹娘吗? 他们回来没几天,刘三娘和张阿福也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县夫人给的老婆子,说是照顾张小碗的。 家里的四间茅草屋都住满了人,哪住得下老婆子?张小碗根本不想她住在小妹那间房里跟小妹挤,或者让小妹让出房间来继续跟她一起住,她也得让小妹学着自己一个人睡了,只能又花了一百个铜板子买了土砖盖了一间茅草屋给她住。 那老婆子也不嫌住得差,但为人古板得厉害,就算是张小碗走到门边她也不许,平时要是张小碗坐在那一动不动了,她也不说话,就拿着一双厉眼时时刻刻死死盯住张小碗。 这种婆子,其实没什么本事,大字不识就只知道一身的臭规矩。 而来的这个婆子更厉害,张小碗多抿一下嘴,在她眼里就是惊天大动的大错,然后就以她以死都洗不清清白一样的言词恐吓着她。 刚回家没多久,就又来了一个天天以恐吓她为已任的老婆子,其间她跟弟妹多说上几句话她都要管,她都忍不住怀疑这老婆子其实是汪家送来先欺负她的。 但张小碗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她也不跟老婆子讲理,这里是她家,以后是她嫁人当官夫人,这婆子跟她无亲无故还敢这么恐吓她,太碍她的生活,于是使了法子在这天让老婆子出恭时掉进了茅厕,然后,以她浑身污脏,对她不恭赶出了张家。 第42章 中途县夫人送了趟礼,也没传什么话,也没派什么人过来。 安静得张小碗都认为自己想多了,她还以为会派另一人过来继续折腾,哪想这事就这么搁下了。 事实上,张小碗确也没有想多,那边有人得知了张家的动静,写上了信送到了京城汪大郎汪永昭手里,让他知道他的贫民未婚妻是有多粗俗难登大之堂。 ** 张家赶在春末种上了田,两亩地里的菜也全种上了,张大爹张大娘这两口在去年的瘟疫中已经死了,张大金一家不知去向,在年中,张家给两人齐整了坟,堆了个坟堆,上了几柱香,烧了几刀纸钱,算是尽了那点微薄的孝。 村里人也说他们什么不得,要知道,他们家中的死人,可能连个平整的坟都没有,那引起连夜埋的,可能都认不清埋人的坑到底哪个是他们家的。 本是安静的梧桐村因村户的减少更显安静起来,而在这年,村里的田地也被县上查清,绝了户的人家的水田收了上去,要买的也可以去买。 张小碗听到此消息时可算是高兴了一把,可也没高兴太久,因家中银钱不多。 所幸这时的地不贵,县老爷自动开口借了一笔,张家就购置了二十亩水田。 田契到手后,张家成了村里拥有水田最多的人家了,张小碗也为此算是大松了一口气。 如此,她是不用太担心这家中几口的生活了。 只要不是有天灾**,只要勤于劳作,人还是有口饭吃的,虽然背了债不轻松,但人只有盼头,日子就能过得好。 至于算盘和识字,张小碗还是要让他们学会的,可是小宝和小弟都不是机敏的人,有地可种,比他们出去闯荡要来得强一些。 尽管张小碗觉得自己也操心得太多,不管什么朝代,人在跌撞中才能成长,也许小宝他们出去吃了亏了,本事才会渐长,可她还是不太忍心放他们出去受苦。 而刘三娘也因赔了银钱的事,那些浮动起来的心思似也收了起来,家中的农活和家中的家务也都操劳了起来,张小碗见状也算是暗松了口气,觉得总算是过了一道坎。 人只要认得清自己的本份,不期望不该属于自己的,这日子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第二年的春天,张家忙成了一锅粥,一家六口人,连带六岁的小妹也上阵,从育秧到插秧足忙了一个来月,个个把冬天里那点好不容易补上的肉全瘦了下来,才赶在春天这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把二十亩水田插上秧,要知道这时间晚点,等到夏初天气一炎热起来,分插的秧要是没来得及及时下田,收成就没有那么好。 这其中,还幸亏朱大田发动了他们朱家好几个人口时不时来帮忙一阵,还有几个家里有壮劳力的人也来添了一把手,要不这二十来亩水田的秧也插不了这么满。 现在张小碗凡事已不出面,就让张小宝出面说,等初冬收粮了,就让大伯大叔们再来帮一把,到时候送二十斤谷子给大家当工钱。 这话一说出去,前来帮忙的听得也欢喜,这帮忙也是帮个一两天的,出个力气,还有谷子可得,这算来也是空手捡来的大好事了。 因张小碗的亲事,张家在甘善镇都算得上有名气的人了,一个秀才都能传遍乡里十余村,一个要去嫁去京城的官家夫人,在县上都足可说道好几翻了。 而张小宝与张小弟这两孩子念书不怎么样,但干农活却还是干得有模有样,无论种田,还是翻地种菜,没得几下就熟练了。 因着家里顿顿都有饱饭给他们吃,人也长得健壮起来,张小宝还不到十四岁,却已是全家最高的人,现在张阿福都是跟在他后面去地里干活,刘三娘已经轻易不再下地,一般不忙时都呆在家里忙活家务。 因张小碗今年及笄,这婚期眼看也不会有多长时日了,刘三娘也加紧给张小碗绣起了嫁妆,等到这时,手无银钱的厉害也显现了出来,他们手里仅余的那几个铜钱让他们买不了什么好布。 他们家连县老爷那里都欠上一大笔钱,再借是不成行了,所以刘三娘只能拿着铜板买回一些粗布,私下也没少暗暗掉眼泪,悔恨自己受骗上当,轻信了别人,把银钱交给不相熟的人带着跑了。 张小碗的嫁妆上不得台面,刘三娘现在只暗暗希望刘二郎到时能给贴补一些,不至于让她的闺女丢人。 到现在,她才知晓,攀上那么一家的亲事,真是难大于好。 到时闺女有个什么难处,怕真是要为她哭一场,人都不在跟前。 等到春末的农事繁忙过后,张小碗也不再下田,这时她也注意起自己的皮肤起来,尽管这时候再怎么注意,它们在这几个月里也不会看来有多细腻白皙,但注意点,修整点,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但,也确实说不上美就是。 如此待到秋天,她那皮肤此时也不怎么黑了,肤色还呈一点健康的蜜色,这要是在现代是称得上漂亮的肤色的,但在古代,这也还只是劳作之人,贫贱之人的肤色罢了。 而她的手尽管还是粗糙,却比前年时要好上许多。 这时刘三娘也暗暗期盼起刘二郎的信来了,她希望能得银钱置办嫁妆,更希翼刘二郎把一切都办妥贴了。 而事情却比刘三娘期盼的还要快,就在刘三娘数着日子算张小碗今年及笄的生辰时,京里来了信,刘二郎在信中说,十月张小碗一及笄,亲事就订在下一月十一月。 刘三娘不知婚事怎订得这么急,但刘二郎远在天边,她身边也没个知情人,只得急得跑去朱婶子这几家手头宽裕点的人家,借了银钱,想给张小碗打个银圈子当嫁妆。 这婚事终于让刘三娘盼星星盼月亮般盼来了,却是显得太急,因为男方家的人没有过来备知婚期,而是刘二郎在信中告知。 但刘二郎的话却是不可不信的,张小碗心中有疑惑,知事情不对劲,但也只得压下。 这边张家一家因近在眼前的婚期全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连张阿福都着急要去河里摸几个鱼去卖钱给女儿当嫁出去的私房钱,那边京城里的汪永昭暗暗上了回隆平县的马。 他跟随的忠王爷世子,为期效力的三王爷在这次皇子们的争储中落败,而他得罪了现已是曦太子的部下,为了保命,他需借口回家乡成婚这事回去避祸。 这是刘二郎提出来的避祸办法,现在曦太子当朝,为了世子与三王爷他不得暂时逃脱一阵,静待事情平歇。 尽管刘二郎跟世子献策时也是为了一已之私,但无奈世子与他父亲都已下了定语,汪永昭不得不带着仆人连夜踏上了回乡的归程。 此时,汪侍卫满心都是京城的形势,对即将成亲的妻子毫无思虑。 如他娘所说,她无非不过是刘二郎与他家绑在一块的一根线而已,待成亲后,她住在她的乡下,他日他回的京城,并不需在她身上过多费量。 一户农家女子,给她处宅子,留下几十亩地,头上还有一个正妻的身份,且算是他们汪家报了刘二郎的恩了。 ** 十几日后,与一家人暂时搬回县上刘二郎寻的宅子的张小碗刚一及笄完,汪家那边就有人来送日子,带来了一只雁,前期礼也抬了好几箱来。 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八,来的人说是隆平县最有名的算命先生择的好日子。 等到下月初四,刘二郎风尘仆仆地赶回安平县,当下连衣服都没换一套,就叫上张阿福出去转了一圈,给张小碗置办了一些在刘三娘眼里算是体面至极的嫁妆,这让她不禁喜极而泣,唯恐闺女丢脸的胸口大石终于落下。 待到初六一早,他们就要上去隆平县的马车了,双方已商量好,在初八申时汪家就会抬八抬大轿在县大门口迎亲。 张家这边叫了朱大婶来当“送亲嫂”,刘三娘一家都去不了隆平县,路途太远是一个,刘二郎也并没有说他们可以同道去,因他准备的马车只有一辆,拉嫁妆的牛车三两,也并不坐得下人。 刘三娘是隐隐知道她哥是不想她去的,她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以后张小碗万事只靠得了她这当官的娘舅,她只得吞下这苦果,送不了闺女一程。 当天晚上给张小碗梳头后,刘三娘把她借钱才打来的银圈子套进张小碗的手,终忍不住大哭道,“你不要怨娘狠心,不要怨我们一家子狠心,实在是没得更多的办法,是你爹和我没用,可事到临头也只能如此了,只好让你孤伶伶地一个人嫁去,我的闺女,娘对不起你,下世你可千万莫投胎做穷人家的闺女,苦了这副好心肠。” 张小碗这些时日都忙于教导弟妹怎样处理以后会碰到的事,一直对成婚这事有些心不在焉,这时也仅在想着县老爷的银钱要怎么还,乍然听刘三娘冷不丁地一哭,听她说的这翻话,心里顿时也酸苦无数。 但她的眼泪却怎么样也是掉不下来了,只能怔怔地看着油灯的火苗,心里酸楚之余,又有着一片对未来的茫然。 刘三娘看着她那失魂落魄的脸,更是悲从中来,抱着她大哭了起来。 第二日清晨,放了炮竹,张小碗准备起程时,几个小的却哭成了一团,张小宝张小弟张小妹抱腿的抱腿,抱手的抱手,齐齐嚎哭,如果不是村里几个前来帮忙的妇人眼明手快把他们迅速拉开,这几个大家伙小家伙差一点把张小碗身上的嫁裳哭脏。 饶是先做了准备,让几个人看管着这几个孩子,可待人一松手,这几个孩子还是追在了马车后面,哭着追了好几里地,声声泣着高喊的“大姐”声叫得有几个沿路的人都抹了眼眶。 世道苦,一苦亲人亡,二苦亲人散,那不远处,有家中无余粮,正妻离子散的人家中有老人用低沉浑厚的安平县乡音声声皆泣血地正唱喝着…… 张小碗终还是没忍住,在马车内拿着帕子抵住嘴,无声地哭得歇斯底里。 她的命,终还是没由得了她。 第43章 “小碗,莫要紧张。”唢呐声从远处传来时,刘二郎隔着帘子朝里头的张小碗低低地道。 “是。”张小碗也低低答了一句。 等刘二郎离开,朱婶子掀了垂帘进来,给张小碗整理了下衣裳头发,又掀起喜帕看了一下张小碗自己画的妆容,脸带喜气地夸了一句,“新娘子可真漂亮。” 张小碗微微一笑,这时门帘外有人呼朱婶子,朱婶子拍了拍张小碗的手,跟刘二郎说了同样的一句“莫紧张”后下了马车。 喜帕下,在不亮的视线里,张小碗伸出手拿出了藏在袖中的铜镜,看着那隔了层雾的铜镜里自己的影子,她朝自己笑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回了她一个模糊的笑容。 这人啊,日子过得难,过得不难,都是取决于自己的,要是失了要活得好的锐气,这日子要怎么熬? 张小碗捏着铜镜的手越来越紧,紧到手都捏得疼了,唢呐的声音也近了,朱大婶那略带惊慌的声音响起时,她才重新回过了神。 “近了,近了,迎亲的人近了,小碗你快进花轿,迎亲的人来了……”朱大婶忙不迭地掀开帘子,扶了张小碗下马车,进了花轿。 她匆匆把张小碗塞进花轿后,又掀开帘子,喘着气激动地说,“我刚远远瞄了一眼,我的老天爷哟,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英明神武的公子,小碗,这真是你修了不知几世的福,才得了这么桩天大的好姻缘……” 说着时,唢呐声更近了,她放下了帘子。 而就算隔着帘着,张小碗也听到了朱大婶那欢天喜地的喘气声。 那是活人的喘气声。 隔着喜帕,张小碗那松动的心又麻木了起来。 罢了罢了,好死不如苟活,这即将来的一切,暂且都先忍下吧。 总有一日,她会想办法能回得了家,能见到她的的小宝小弟小妹,她的亲人们。 只要人活着,就没有办不了的事。 ** 待坐到婚房时,张小碗刚一被人扶着坐下,房内顿时涌入了一波人,一下子,女人们的声音充斥在了整个房内里,里头可能还有几个姑娘,那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娇俏悦耳。 这时在下方的一点光线里,张小碗看到靠近她的一双小孩的手打算欲拉下她的喜帕。 “小郎不要扯,这是新郎官才能扯的帕子。”有妇人阻止了小孩的手。 “乡下来的,哪知这么多礼,扯吧扯吧,娄婶子,让小郎扯,管得了什么……”有娇俏的声音在张小碗不远处的地方笑着道。 “你这丫头,这是你昭堂哥娶的头一个妻子,少胡说八道。” “什么妻子……”那声音“哈”地一声笑,像是忍俊不禁,“我听得祖母说,明日敬过茶,后日就要带到乡下的宅子去,那宅子听说是好地方,还有五十亩田呢,倒是便宜了这乡下来的。” “你轻声点说。”这时,另一道声音语带斥责地说道,只是斥责归斥责,里面的笑意是掩不住的。 “哪能听得明白,”又是那道悦耳的女声,声音相当不以为然地道,“我听嫂子回来说,这乡下丫头就跟根木头似的,听不懂人说话,她自己都不会说话着呢,我嫂子还说啊……” “啊什么?还不快说。”张小碗听到了几人撕扯笑闹的声响。 “说就说,说就说,别扯我的新衣裳,我嫂子说,兴许这脑子还是有病的呢,亏得她家舅父救过大伯的命,有着那大恩情在,要不别说是我家昭堂哥,但凡换户农家,也不愿娶这么个傻妇。”那女子说完,像她说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竟咯咯笑了起来。 “你这嘴啊,再不管管,可就嫁不出去了……”这时另一道不同的,稍显严厉的声音响起,语气里也带点笑,但声音里制止的意味很重。 “好了,好了,不是来见新妇的么,还不上前打声招呼……” “谁愿意啊……” “小碗是吧?”这时,那道先前斥责那女子的声音靠近了张小碗,那声音一字一字一说得极慢,在喧闹的房间里一不注意听很容易就被掩过了。 张小碗没有说话,只端坐在那里。 “噗……”有人笑出声,“竟真是个傻的,亏得四婶好心跟她说话,还是听不懂。” “好了,珠丫头,少说几句,人家初来,听不懂咱们的音不奇怪,时日一久就会了。” “怕是一辈子都学不会,不过也不要紧,芸姐姐会可就成了。”那嘴利的姑娘又说起了话,整间屋子里又是她的声音最响。 她这话一完,屋子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笑声,如果不是张小碗真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可能会为以为她们这些人在她的喜日子里为她闹喜庆,说不定还会为此羞得无地自容。 可张小碗把这些话就算没听个十全十,但也听懂了个七八分,尤其那姑娘的声音那么娇俏爽快,她就算是当自己聋了恐怕都不会听不到。 “好了,好了,都出去吧,新妇又听不懂你们说什么,明日再一一见礼吧,”那妇人听似是个能作主的,又扬高了音,赶起了人,“老祖母还在等着你们去陪她呢,都来了,谁供她使唤去?快走快走,一个两个都给我走了。” 她说出这翻话,三三两两的人都出去了。 就待张小碗竖起耳朵静等门关上时,她听到了一阵碰碰跑过来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先前的小孩,有个孩子朝她跑了过来,在张小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朝张小碗红色的绣鞋上重重地踩了一脚,而门边,这时传来了压抑的低笑声。 小孩又跑了回去,门,终于关上了。 “竟真是个傻的……”门关上的同时,顺道也把这声声音后面的话关在了门外。 等屋子静悄悄了好一阵,张小碗才掀开了红盖头,见桌上有些吃食,她也没客气,一样一样挑了点吃。 吃完,又坐了回去,等到有脚步声传来,她才把红盖头慢天斯理地盖在了头上。 门被推开,有脚步声朝她走近,那人在她面前站上了一会…… 也没好长的一会,她的红盖头被人挑了起来。 张小碗没去看人,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那人低沉带着酒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夜深了,且睡吧。” 说着朝外头走去,门再次被关上。 门外传来了交谈声,说得是什么,并不听得清楚。 而张小碗也不想听得清楚。 她早前听到了她想听到的,这也就好了。 送到乡下的宅子去?或许对汪家的人来这是变相地掩藏这桩看起来像是丢了他们的人的亲事了,但对她来说,幸许会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那人走后,张小碗看着房间内没烧尽的红蜡烛,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大口气。 些许时日后,她已在隆平县乡下的穷农庄里呆着时,张小碗才知她这新婚夜一眼都未看着的夫君转身而去,原来是去安慰当夜吐血生病的芸表妹去了。 这时尚不知情的她却因为刚才听到的一翻话心里一直轻松到现在,说实话,她很是喜欢被“放逐”的下场。 而看来这夫君更是对她一点兴趣也无,她说不上什么滋味,但到底不高兴是没有的,并因为能一个人呆一个晚上而感到如释重负。 并且现在看来,就算她被沦为了弃妇,其实那弃妇的日子,也不会比刚穿越到张家惨。 至少,目前看来,汪家可不会把新媳妇饿死,顶多是对她不太好而已。 对她来说,其实这算得上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要不然,真困在大宅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面对的就是刚才那一堆对她说三道四的女人,对一个现代穿越来的人说,那日子才是难熬得很。 ** 第二天清早,张小碗被一个叫四婶的人去领着拜会汪家的祖母和汪家现任的族长。 一路上,这个叫四婶的人先是用了很慢的语气跟张小碗说话,见张小碗除了和她微笑以外一句话也不说,她只得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傻孩子。” 张小碗知道这就是昨晚阻止那姑娘继续挖苦她的婶子了,于是笑容格外真诚,看得那婶子不禁摇头又慢慢和她说道,“你公婆尚在京城,待日后随大郎回了京再敬那杯公婆茶也不迟,今日你是给大郎祖母和本族族长,也是大郎的大堂伯敬茶,等会见到了长辈了,你要恭敬知礼,懂吗?” 不想让这四婶慢慢说话的苦心白费,张小碗点了头,也用梧桐村能让人听得明白的乡音慢慢道,“懂,谢您教导。” 说着,还拂了标准的一礼,那身姿没有什么婀娜多姿,但也有板有眼。 这些事,昨天都没人来说与她说,甚至她昨晚拜堂时拜的双方长辈是谁都不知晓,这妇人看来是个好心的,说事专挑重点说与她听。 那四婶得了她这一句话,没想到她还是个明白人,不由愣了愣,稍后脸上也笑开了颜,拍了拍她的手臂道,“看来也是个聪慧的,待时日一久,日子就会熬出来的,不要怕,啊?” 张小碗又点了点头,这时已上到台阶,她停了步子,等妇人先上了一步,她才尾随而上。 这四婶看她竟也还是个知礼的,回过身的眼里,微微有点笑容。 走过台阶,她等了张小碗一步,又且低低,慢慢声地与她说道,“大郎昨晚有事,是在书房睡的,今日一早就去了祖母处,且在那候着你,等呆会你见着他,且走到他身边就可,他即会领你见家中长辈,可有听懂?” 第44章 “老太太,新媳妇来了……”等走到了门口,那四婶朝内喊了一声。 张小碗一路看来,这汪家虽然说是个大户,但这大户怕只是相比这周围的环境来说的而已,青砖的房,灰色的瓦,还有几条石板路,她先前路过的一处,远远看去像是还有个湖在那。 这住宅瞧起来确实占地面积大,但也没透出太多富贵出来。 当然,相比她呆过的梧桐村,甘善镇这些破烂的地方,这片整房整瓦的地方不知好到哪里去了,说是大户也没有夸张。 到底,论起金碧辉煌,光鲜亮丽,比起现代,这处,也仅只是很一般而已。 一路上张小碗往往看一眼景象就收回眼神,那四婶还料她是没见过这么好的地方,还掩嘴笑了几下,还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几下。 到了快一处房子处,走了一道木板,踏过一条算是小溪的小河,到正门处,那四婶上下看了她一眼,又朝她笑了笑,这才喊出了这声。 “进来吧。”里面一道嘹亮的女声响起,声音里带笑,“老太太可等得急了,老早就醒来候着呢。” 这话说得四婶脸色一顿,她看了看张小碗,见她还是半低着头一语不发,那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不由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话,率先走了进去。 看着知礼,但不是个会说道的,所幸在大宅呆不了几天就要被打发出去,要不,这宅门内的日子怕不是她能熬得下去的。 那四婶心里思忖着,脸上一点也不显,带着张小碗走了进去。 一进门,张小碗抬头看了主位一眼,主位坐了一位头发半银半黑的老太太,看着六十出头的样子,另一位,是一个有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还一位,现在坐在老太太的身边的,是一位面冷,就算以张小碗的眼光看来,也确实俊朗至极的年轻人。 那五官,就像是刀削一般硬朗,透着股坚韧,张小碗头一次在这大凤朝里,第一次觉得看到一个男人,而对其人确有觉得此人好看的念头。 那位,怕就是她的夫君了。 惊鸿一瞥中,张小碗也算是了然了昨晚为什么她会婚房里收获那么多恶言恶语了,换句话说来就是她这牛粪硬攀在了这条鲜花上,他的这些亲人为他不平,糟蹋她几句,这情理也是想得通的。 这乡下怕是去定了。 张小碗想着,低着头朝主位的两个人身体福了两福,算是行见了个半礼,然后朝那年轻人身边走去。 “铁伯,上茶吧。”这时,四婶又笑着说了这句。 “就你殷勤。”那目光一直盯着张小碗的老太太笑骂了这句。 这时她身边站着的另一妇人也笑着言道,“四嫂啊,向来是个好心肠,她这是见着谁家的小儿郎饿得慌了,她都要去哄道两声。” “这大好的日子,易三媳妇就别笑话嫂子了。”那四婶笑着言道,“快让新人见礼吧。” “看着像是个还懂点礼的。”那老太太的话说得漂亮,但也有说不出的冷的。 她撇过头,朝那坐着中年男人说,“他大伯,你瞧着呢?” “我看是个知礼的,刘校尉的外甥女,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那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摸了摸嘴上胡子说道。 汪家老太太没得来自己想听的话,扭过头,淡淡地说,“那就见礼吧。” 那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这时回过头,朝张小碗道,“且随我见过祖母,大堂伯吧。” 张小碗朝他福了一礼,低低地说了声,“是。” 那年轻人的眼睛根本没在她身上停留,只带了她走到那老太太面前,这时四婶接过那送茶之人手中的茶盘端到了他们面前,他拿起了一杯,张小碗跟着他拿了一杯,跟着他跪了下去。 “请祖母喝茶。”这汪大郎以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低沉有力。 “好,好,我的好孙子,祖母这就喝……”老太太笑着声音都打颤,按过了他手中的杯子,一口全喝了下去。 “请祖母喝茶。”张小碗见她搁杯,识礼地也把手中茶碗往上恭敬端上,齐平额头。 只是她的礼见得并不顺利,那老太太又打量了她半晌,直到她身前那跪着的孙子轻声地唤地了声“祖母”,她才接过了小碗手中的杯子。 待见到那位堂伯,礼就顺利很多了。 等她跟四婶,还有那站着的叫易三婶的妇人见完礼,那老太太朝张小碗说了一句,“可听得懂话?” 张小碗睁着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太太皱了下眉,拿起茶杯抿了口茶,对着身边站着的汪大郎说,“委屈你了,我的孙儿。” “说是一直在乡下呆着,没去过什么地方,想来确实也听不得我们这边的话音,待时间久了可能会好些。”那汪大郎慢慢地说着这话,咬字清晰,就算不注意听,张小碗也是全听懂了。 她本想朝这人笑一笑,但刚想笑的时候,瞥到了那老太太冷冷看向她来的眼神,她这才想起,这人是她的夫君,相公,而不是一个对她友善的陌生人。 她不应该笑,免得有不好的言语出来,于是张小碗也只是在极快地看了他一眼之后,迅速收回了眼神,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好了,礼也见过了,就回吧,那老四媳妇,刘校尉的意思是后天回门时让大郎带她去客栈见他一趟,见完他也要回京,这新媳妇的事,这几天你就辛苦点,帮着帮衬着点吧。”那老太太朝那汪四婶道。 那四婶瞧了汪大郎和张小碗一眼,见汪大郎什么也末说,那新来的媳妇也只低头看鞋,她心里一叹,但面上还是笑着应了声:“是。” 这厢,张小碗随了那汪大郎出来,这汪大郎长得甚是高大,脚步也迈得很大,没几步,就把正小步向前慢移的张小碗甩了好几个大步。 没几下,张小碗就看不到他了,这时被老太太留着说了几句话的汪四婶恰好从后面走了过来,看到她摇了摇头,慢慢地说着,“和我一起回吧。” 张小碗朝她感激地一笑,不禁对她福了一礼表示感谢,遂即跟了她回去,一路上,再也没看到她那个新婚郎君了。 回到房里,四婶说等会就有老婆子过来送早饭与她,说完她就走了。 等到她走后,张小碗关了门,也不敢大白天的闩门,就拿身体抵住门,掏出她刚收的四个红包。 老太太那个红包里,十枚铜钱…… 那族长堂伯的,一张银票,五两…… 那易三婶的,五枚铜钱…… 汪四婶的,十枚铜钱…… 张小碗难得财迷了一把,但看着那老太太的十枚铜钱还是炸了舌,原来这就是刘三娘口里那出了名的大户啊,她送出的那几双鞋垫子,要是卖出了个好价钱,差不多也是这个数了。 张小碗摇了摇头,但却还是笑了起来。 不喜她就不喜吧,这些人对她不善的事,其实对她杀伤力不大。 甚至可以说,除去那些挑剔和瞧不起她的眼光确实让她有些不好受,实则把她打发走的划算对她来说是,还是有益的。 ** 张小碗以为等见过刘二郎,等他一走,这汪家人就会找理由把她打发走。 但事实再次证明她又把事情的过程想得太好了。 在回门那天,在客栈见到刘二郎时,那刘二郎瞧了她一眼,把汪大郎叫到了厢房喝酒去了。 这边,有一个婆子过来带张小碗进了一间房,那婆子先是捧来了热茶让她喝,然后用接近梧桐村的乡音问张小碗,“这洞房夜过得可还好?现如今这身子骨还好吧?” 张小碗一听就愣了,没几下,就有点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怕是刘二郎在确定她有没有圆房吧? 他还要管这事? 张小碗眉头轻皱了起来,看在了那婆子眼里,却已知会她是十成十没圆房了,于是遂站了起来,让张小碗继续喝茶,她出去一趟。 等她出去一会回来,就又带笑和张小碗说起话来了,不过这次她的话音不再说得让真正的梧桐村村民的张小碗觉得膈应了,而是说起了正儿八经地道起甘善镇的口音来了。 想来,这婆子是刘二郎事先就请来的。 张小碗在心里叹息,不知道为什么刘二郎既然连这种事都管? 她心知这肯定有其因,但却料不准是什么原因,确实再次对这个明显不关心她本人,但非常关心她婚姻的这个舅舅十足地厌烦了起来。 她不知道他打的是算盘,却只能被他一步步牵着走。 事实上,刘二郎让她回的这次门是有极大意思的,回去时,这两天根本没见,今早带她出门的,那像是不屑与她道一句话的汪大郎的脸更冷了,一路上一句话都末跟她说。 当天晚上,这汪大回了这几天张小碗一直一个人睡的房,从头到尾花了半个时辰办了那事,然后就走了。 留下张小碗在黑暗中抱着连骨头都在喊痛的身体,看着床帐那在暗处还隐隐看得出贴着的喜字,第一次感觉到她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就算是穿来的那第一个严寒的冬天,也没有这般让她冷过。 她再次无比明白,在这朝代里,在她身为女人的这方寸之间,她从来没有真正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而在第二天,她甚至再没有见过那汪大郎一眼,就被人塞上了牛车,拉着她的嫁妆,听从老太太的吩咐,去打理她的家婆在京顾不上打理,现让她打理的牛归乡的农田宅子去了。 第45章 牛车走到第二天,张小碗发烧了。 两辆牛车上都堆满了东西,连刘二郎花了大价钱买的梨木做的家具也放在了上面,看样子,汪家人是想一次把她打发到乡下,不许复返了。 把她带来的东西都给了她,看样子也有不屑于她的嫁妆的意思,这种瞧不起想起来很烙心,但张小碗在昏沉沉中还是觉得庆幸的,这种年头,傻子才嫌东西多。 烧到第三天,张小碗有点撑不住了,跟随的两个老汉和两个婆子都像是有气无力的,其中一个老汉还像有重病在身。 一路牛车赶得极慢,张小碗花了两天笑着跟他们慢慢说话,才问出赶到乡下的那处宅子就现在这赶路的架势得花上十天左右。 这两对老夫妇看样子是汪家不要了的奴才,打发给她到乡下等死的,对于汪家给她的这几个人,张小碗真是无奈得很。 这晚借宿于农家时,她花了钱叫主人家请了当地的行脚大夫来给自己看病,抓了药,另外给另一位一路咳得像肺都要咳出来的老汉也抓了药。 走了三天的路,这时已远离隆平县了,张小碗也大概知道未来只能靠自己了。 既然花了钱抓了药,她干脆第二天就没上路,好好休养两天。 这时已经靠近过年,借宿的这个村子有家杀了猪,张小碗又花了十几个铜钱买了猪骨和一点猪肉,跟农家买了几个萝卜,当天晚上煮了浓浓的猪骨萝卜汤,炒了个炒肉,给一行人和自己好好地补了补。 因着费了主人家的柴火,她做的菜分了一小半给借住的主人家。 主人家端了菜去到另一房,没半晌,把张小碗在他家买萝卜的两个铜钱还了回来,说着乡音打着手势说要了她的菜,这钱是要不得了。 而那两个老汉其中那个老犯咳嗽的,这沿路上老拿一双浑浊的老眼老盯着张小碗的老蔡伯,一直像在防贼一样地防着张小碗,可也没料想到张小碗竟给他抓了药熬了喝,更没想到,这小媳妇看样子第一天就烧得满头大汗的,可在赶路的第二天开始,就自行张罗着住处和吃食了。 几个老人还以为张小碗亲手做的菜没他们的份,也没料想到,张小碗端来大家一个桌子吃…… 当晚其中一个婆子在张小碗端热水时过来非帮她端,还蹲下给张小碗洗了脚。 张小碗想想没拒绝,没再用一路上说的那梧桐村乡音的话,而是第一次用半生不熟的隆平县县城口音跟这叫老蔡婶的老婆子说,“以后要一起过日子的,别太客气。” 那老蔡婶没料到她会出口说县城口音,哪怕说得不好,但这时听懂还是不难的,没想到就这两日这新妇就把口音学会一点了,于是她诧异地看向了张小碗。 张小碗朝她笑笑,扶了她,“起来着吧。” 说着就自己从脚盆里提起了脚,拿布擦了水,自行穿了袜子。 见老蔡婶还站在一边,她伸出手打起了手势,眼睛笑得弯弯地边说着生涩的口音边打着手势说,“不忙的话,帮我把水倒了,把盆子还给主人家……” 那老婆子听得“哎”了一声,弯了下腰,“这就去。” 说着端起了脚盆,走到门边时,又回过身,犹豫了一下才问张小碗,“大娘子可还有别的事要说的?” “不了,自行忙去吧,天冷,老人家自个儿晚上注意点,且休息好了,明日还要赶路。”张小碗笑着言道完,目送了她出门。 第二日她起了床,把铺盖打包好,要自己搬到牛车上时,那咳嗽的蔡老汉居然先行了另一个叫吴伯的老汉帮张小碗来搬铺盖子。 这边,那昨晚跟张小碗说了话的老蔡婶过来小声地问她,“借我们使的铺盖怎么整?” 借住的农家只给了他们两间空房,铺盖都是没有的,她的那家房还有个小木板床,这两个老人借住的茅草棚透风不算,地上也只能贴上些稻草,先前这两家人原本都是用的自己带的铺盖,但这两天又冷了起来,张小碗从自己的嫁妆里带的三大床铺盖里,一人借了他们一床盖,免得冻着了。 “回到大宅后,老婆子洗洗再还给您?”老婆子说这话时,眼睛游移,像是不好意思。 “不了,到了宅子处,天怕是更冷,你们先用着。”张小碗这时身上的烧刚退,说话的力气也小得很,她连说话带手势地把她的意思表达清,就跟主家辞别去了。 辞别时,昨晚吃了小碗好菜好肉的主人家还给了张小碗一个装了腌辣椒和腌萝卜的小罐子。 张小碗给他们铜钱他们也不要了。 没得法子,张小碗见他们家孩儿的衣裳破得很,拿了针线出来,剪了一点嫁妆里唯一的一块布料,给他们补了身上的衣裳,让那旧衣显得整齐了一点。 这可把主人家的小孩和主人家乐坏了,手脚并用地感谢张小碗,张小碗笑着接受了,她说她的乡音,主人家说着他们本地的话,两方人马各自自说了一通话,看似说得热闹,实则饶是张小碗,用尽了吃奶的劲也并没有全听懂他们说得太快的乡音,只听出了个三四分出来。 至于她说的那些,张小碗料想他们也没听懂,但这也没阻挡她说话时那两夫妇和孩子们连连点头的热情。 要走时,主人家一家人还送别了他们,张小碗看着他们家那几个孩子朝她不断地看,从走了十几步的牛马上跳了下来,硬是三个孩子一人塞了一个铜板,嘱咐他们过年时用来买糖吃。 看着他们这几个,就像是看到了那一路哭着送别她的小宝小弟小妹他们。 路上,想着弟弟妹妹的小碗把头埋在挡风的被子里,硬是把嘴唇咬得都出了血才没哭出来。 她甚至都想过让牛车调头回梧桐村了,不去那什么宅子。 可到底,这也只是想想,她知道她用来当家乡的地方,怕是死,都回去不得了。 真回去了,她只有死路一条,连带着可能还得拖着一家人死。 有家回不得,这苦,受不着也得先受着。 ** 一路到了宅子处,已是大年三十早上。 他们先到了村子时,蔡老汉叫了这里的里长来,和他们一起去宅子处。 这时又走了大半天的路,宅子竟是半山上,所幸的是牛车过得上。 但那宅子委实也不是什么好宅子,算起来有六间的青砖房,还有一间大堂房,但瓦片全是漏的,没一间房是不漏风也不漏雨的,如果不是青砖砌成的房子,这房子也是落破得很,这里面还堆满了一些村里人借放在这的柴火稻草,连处打地铺的地方都找不出来。 算是半指路来的里长不好意思得很,就说他回去就叫堆东西的村里人把东西搬走。 张小碗有苦难言,她身揣房子的地契和五十亩水田的田契而来,一路上料想过了好多一个人的好处,她靠着这撑着一路赶路来的艰辛,但真没怎么想,一到地方,那处她以为至少可以住得舒服的宅子会是如此这般景象。 连那以前来过的蔡老汉,也激动地指手划脚跟张小碗说房子以前不是这样,他来过时好得很,没这么破。 以前没这么破又怎样?现在就是这么破了。 大年三十的,天寒地冻,一路赶来,看来就这只有几片瓦遮身了。 张小碗抬头看了看房顶,只得忍下满心的疲惫不堪,也顾不得自己妇人的身份了,上前问了里长,“村里可有人能修房顶?如何修法?” 她说得很慢,口音也随着变了一点,尽可能地像着她一路听来的乡音。 那里长万万没料到她跟他说话,自己听得还能有一些懂,他先是鼓起了眼睛惊讶了一下,随后见那两个老婆子也是瞪着眼睛凶恶地看他,他才忙说道,“不敢劳大娘子说话,我这村里是有所能修得房顶的,但这瓦片要去隔村的人家买,费脚程得很,一来一回得一天,您看,今天就是过年了……” 里长这带着十足的口音的话,张小碗听明白了个几分,也知他说的是理,只得让里长先告辞而去,她自己收了衣袖动手,打算先把一间瓦片看着像是还多的房间里堆放的东西先腾出来。 什么好宅子,看样子,也是有将近好多年没打理过的了。 据说这是她家婆当年的好嫁妆,张小碗看着,这也没好到哪里去,看来汪家人是看着这地方远,还有着说起来数目够大的田产,这就把她打发过来了。 对外说有宅子有田产让她这个乡下媳妇打理,说到哪里去,都是够给她这贫家女脸了吧? 这大年三十晚上,张小碗是在漏风阴暗的房子里打地铺和两个老婆子挤一块睡的。 原本两个老婆子没答应,但一路上她们已经受了寒了,那两身老骨头再受点寒,人不挤挤趁着热气睡,张小碗都不禁要怀疑大年初一就要帮她们办丧事了。 多出来的床铺,也给那两老汉使了。 张小碗也不是老好心,而是真不想还没住下来,这明显是汪家人派来给她添堵的老奴就死了,她不用太费脑子想,她肯定会被人传出克人的名声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张小碗穿着棉袄,又把她大部分的衣裳都穿在了身上,臃肿得不像个新妇地出了门。 她带了身体看着还好的吴婶去了村子,拿出铜钱买了些糙米。 村民知道半山上的那家大户来人了,听说是个小媳妇过来打理家产的,但没料到她第二天一早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个个都来瞧稀罕物地来瞧她了。 张小碗手里还有一整块一路上没舍得吃的糕糖,这是新婚夜摆在桌上,第二天早上她自行收起来的,为此,那来收干果的妇人还多看了她几眼,还眼带鄙夷。 这次下山前,她狠了心也把这块糕糖也带下来了,她知她说话也不会有人会很懂,所以就把糖敲碎,见到的小孩一个发一点带他们来看热闹的父母,算是她先跟这村里人套了个熟。 等她买了糙米回去,昨天根本没来搬柴木和稻禾的几家村人就过来搬东西了,可能搬的人多,陆续也有人跟着来搬了,这旧宅子不到一天,在大年初一,总算被他们搬空了。 张小碗看着这空下来,总算有了点样子的旧宅苦笑了起来。 当天晚上,她把手里的银钱数了一遍,她离宅时汪四婶给她的三两银也加在里面,包括那些红包收的那些钱,刨去那些一路上用去的铜板,她现在手头上能用的银不到七两银。 而她的嫁妆就是一套有两个柜子一个洗脸架六个木盆的家具,三床新被,一块十尺的布,这些都是要用得上的东西,卖是不好卖了。 她只能用手头上的银子把这旧宅先修葺好。 第46章 到了初三,村里人赶来帮忙了,张小碗给的工钱是两个铜板一天,口气客气地劳烦他们帮瓦片上得结实严密点。 村里人见张小碗是个给钱的,上工很快,五个人花了两天就把六间房的瓦片全翻新了一翻。 随后一算帐,张小碗一共花了大概二两银多一点把房屋上的瓦片整好了,工钱其实花费不多,就是买六间房一间大屋的瓦片着实花了一大笔。 而有三面透风的墙要去远地方寻了卖青砖的再过来补,且可能要上一段时间,暂且只能搁下。 现在她要烦的是要打床,还有要把厨房砌好。 里长带了打床的木工师傅来,说好这师傅在这里干活,也帮着在山里寻着树砍了,但一天要五个铜板的工钱,还包括两顿饭。 因是里长带来的,张小碗也没推拒,就此答应了下来。 不过庄稼人大多是实诚的,虽然老蔡伯私底下跟张小碗嘀咕这人要价太高,吃食又吃得多,但这人砍完木头回来就动工,一点也不耽误工夫,张小碗还是觉得无需说他什么话的好。 厨房就是垒个灶,花不上大工夫,请了一个会垒灶村民过来,半天就垒好了,就是要等泥干等上三天这灶才能用,于是这三天里,张小碗还得带着两个婆子在外面用暂时搭着用的灶火。 忙完最忙的五天,一歇下来,张小碗感到一阵气短,以为自己累着了,也不敢再逞强,在屋里头休息了两天,这才敢出门。 这村户人家不及县城的讲究,这对于妇人的禁忌也不是太多,但因着两个老婆子在,张小碗要是非得找上个主事的男人说话了,找人说话都是要带上其中一个,有她们在前头挡着点也好说话。 实则村里人也不是太计较这个,就说个话而已,也不看人家小媳妇长啥样,有事要办了,不至于说个话都不许。 人家要避着点,他们也理解,毕竟县城里来的大户嘛,有点规矩也是应该的。 这两个婆子和她们各自的老汉大抵也是知道她们是要跟着张小碗到死的,而张小碗一路来对他们这几个没用的老的客气得很,还舍得在他们身上花银钱,连那上好的木盆,都一家给了一个用,更别说那好好的铺盖,现在竟是白给他们用了,人活到他们这份岁数了,主家哪个是好是坏心里是有数的,现在眼瞅着跟着的这个竟是个良善的,也不短他们的穿的用的,累了也给他们休息,这往后啊都得靠她,这里哪顾得上前面铁管家跟他们说的那些话,现下只求这大娘子日子过好了,他们到死也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所以张小碗这几天找人办事说话起来,他们也没给张小碗添什么堵,两个老婆子见张小碗也是个有规矩的,不得已要跟村里的村汉交待个一句半句还要隔着她们,侧过身才说话,像个被教养得极有礼的,对她更有些好感起来。 就是那老蔡伯,本是个刁钻的,这没出几日,竟也帮起张小碗谋算起来,看管家里的什物厉害得紧,村里要是有人来了,要是看着那打得极好的家具多几眼,他都要瞪回去。 回头还跟张小碗说了,把放在大堂房的那个放东西的柜子也搬到她的房间去,免得有人来打鬼主意。 张小碗听他说时还挺哭笑不得,不过也知他是好意,她也没推拒,就让两个老汉把柜子搬到已有一个柜子的她的房间去了。 这下,大堂房里什么也没有,还好打床的木工师傅也说可以帮着多打几条长凳,还打两个他会的圆凳出来,这个只算半份工钱,不要她的多的。 这师傅见张小碗也不短他的吃食,连他娃儿要是用饭时间来了,要是寻到她处了,她还会把自己的饼分一半给娃儿吃,看着是个心善的妇人,所以也不贪张小碗的便宜,用别处补上了。 ** 尽管这隆平县与安平县是邻县,但说实话,这乡音真是差得有十万八千里,两个地方的音的走向完全不同,张小碗听隆平县那些人说话时听着像川贵一带的口音,而他们安平县的就比较像湘中一带的,口音真是差太多。 而这牛归乡这所在的水牛村的口音相比隆平县城的人所说的音要更重一点,字咬得较模糊,听起来相当的费耳力功夫,那带来的老人是汪家家族里的老奴,口音都是县城的,说话时那音也重,但跟水牛村口音的重,重得不是一条线,所以平日说长话还是很成问题的,这时候也只有张小碗用着学着的口音,连猜带蒙地跟村里人交流,这才能交流出来个七七八八。 但就算如此,说错的时候也多,也有办错事的时候。 例如那做木工师傅这天上午家中有事,家里人来唤他,他来请个空走,他说明日回,但他这交待的老家人听成日中回,还以为他是下午就回,但下午却没等回他,午时还多做了饭,这可把这几个老汉老婆子惹生气了,第二天木工师傅一来,老汉拿着木头棍子老婆子拿着刚买来的扫帚就要找他算帐,认为他欺负他们外乡人,给了工钱不给他们做工。 待问清了,被几个拿家伙的老人家围攻的那汉子一身火气,张小碗这天午食时还多给他烙了张饼让人送去,这才让这被冤枉的师傅的怒气下了一些下来。 平日这说话真是成极大的问题,但张小碗学习能力强,十几日下来,跟村里的妇人说得多了,竟也能差不多听得懂这以前没听过的话,但有时还是得靠猜,或者让人多说几遍这才懂得。 她也不怕说得怪惹人发笑,也学着跟她们说话,毕竟她是要在这里长久呆下去的,入乡随俗,如果要往这里扎根,最好是跟着他们的来。 村里人见来的大户家的那位大娘子竟是个极大方又好说话的,小姑娘看着年岁少,可这面善,见谁家的妇人都有张笑脸,跟人打起招呼来,也是有礼得很,不比村里人粗俗,看着确也像大户人家出来的。 如此,倒也对张小碗有份尊敬,平时村里汉子见着她了,受家里婆娘叮嘱的他们也会避着点她。 张小碗平时也不跟这村子里的男人们讲话,有事相托相请了,尽量往他们家里的婆娘说。 她瞧着讲理,跟村民这半月的一相处下来,说她好话的不少。 连里长婆娘也得了张小碗送了半尺布的好处,对张小碗甚是亲热,又加上张小碗花了几个钱在她家买了几次萝卜,每次见着张小碗了很是热情。 如此下来,房子修整好了,床也打好,可以睡床铺了,而那漫长的冬天眼看也快要过去了,那春天眼看就要来了,张小碗坐在家里划算着要把那佃出去的农田收回几亩种之际,她发现她的葵水连着上个月到现在,已有有两次没来了。 之前她以为是她心思重导致它延迟了,但在这天早上清晨,她莫名有呕心的感觉,呕了几口酸腹水出来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冷汗。 莫不是,那一夜,就一夜,就有了? ** 就当张小碗为是否怀孕之事心神不宁之际,那村里各佃了张小碗家十亩田的五户人家联手找上门来了。 各家的说词都是前年遭了灾,去年种的田,所剩下的那点子粮食全补交了前年的租粮,眼看家里无一点存粮,这田今年要是不接着种下去,一家人恐怕都得饿死。 这几个人怕是商量好的,在隔着一道帘的隔屋里一口咬紧今年这田要是不佃下去,一家几口就活不下去了。 张小碗这时候也算是彻身体会了这段时间她花了老大的功夫得来的善名的恶果,这些人一口一句她仁义良善,说得她额头青筋都忍不住猛跳,着实费了一翻功夫才把她心口莫明腾起来的火气给压抑下去。 这时候吵,是吵不得的,张小碗在这屋胸口一阵恶心,那屋的人还在说着让她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娘子可怜可怜下他们,她压好火气,只能先退一步,跟那几家人缓缓用不怎么熟的水牛村村话说,“你们难处我了解,要不,一家少佃一亩田,让出五亩归我家人种,可行?” 那屋的几个来说话的汉子没想到她提出此法,面面相觑。 “我与家人来此打理田产,在家也是闲得紧,这田种了也可供自家吃食,省了那去买卖的麻烦,”张小碗尽量让口气说得委婉,“各位看可好?” 那屋子里没人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有声音犹豫地说,“大娘子跟家人自有租粮可食,何需自己动手?” 张小碗轻吁了口气,自己笑了笑调解了一下心情。 租粮?租粮她还想着要卖出去呢,要不,家中要用银钱,她往哪里着钱去? 这时她摸了摸肚子,心烦意乱得很,生,还是不生?那陌生男人的孩子,要还是不要? 不待她多想,那隔屋又有一个男人说话了,“大娘子是大户人家出来,怎会下田?” 张小碗听了笑了,尽量也不生气,只是和缓地说,“要是你们不愿意让出几亩田也罢,这田我也收了回来,自再找里长找愿意的人家佃出去。” 她是这几十亩田的主人,是汪家那家人把她扔到乡下她唯一的想头,谁也休想拿话拿捏她。 她善,也得她愿意善。 “大娘子怎可如此?”那会说话的中年汉子又被推出来说话了,“岂是我们这几户去年少了你家的租粮?” “你们能交多少,想必别人家也是能交得了多少的,”张小碗勾起嘴角笑了笑,语气依旧缓缓,“不愿即罢,多说无益,这佃书今日自也是写不得了,蔡伯,送客。” 那边站着的老蔡头自这些人跟张小碗说话越来越大声后就不喜这些村户了,听罢此言就走到这几个人面前,老眼一瞪,“请吧。” 这几户村民万没料到这看着和善的小娘子竟如此硬气,当下惊了眼,这时见气势汹汹的老头子张着眼睛瞪着他们,几人再次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就这样离去,几人目光一对,又围了一起交谈了几句,就让那年长的会说话的又开了口,语气也更客气了几许,“田是大娘子的,大娘子说要几亩就是几亩,全归你使得。” 张小碗在这屋听罢此言,胸口闷着的那股气算是散了些,遂即说,“即商量好了,那就寻里长过来写佃书吧。” 那里长早被这几个请着候在外头,没想到颇费了些时辰才进得来,在写佃书时看到还余留了五亩,不由小讶了一下,但见那几个村户都朝他摇着头,示意回头再说,他也未先言什么,把佃书写了,交给了蔡伯。 蔡伯拿着佃书去交予了张小碗。 张小碗看那简单的佃书,那纸上写了租佃人的名,下面就是水田的亩数,还有画押处,她瞧没什么可讲究的,也按了她的手印。 一式两份,张小碗收齐了那五张归她的契纸,让蔡伯给那几人上几碗凉水喝喝。 那几人纷纷推拒,拿了契纸回去,这自然着家后与人又有另一翻说道。 这头里长没跟他们一走,而是留了下来,隔了门帘对张小碗说,“大娘子留下这五亩水田可有别的用处?” 张小碗从老蔡头那里已得知以前这水田是交给里长打理,那佃户交上来的租粮往年也是他兑了银钱托人交到汪家去,这里见他问到这事,也知道他是托了以往这些年帮忙的情份在过问她,她发作不得,也只能继续好声好气地说道,“自有用处,这田产家婆交予我打理,离去时,祖母也吩咐我莫要辜负家婆之心,长辈拳拳之意我岂能不感恩?这水田我打算与家人亲自种了粮食,来年托予人带一些回县城,也算是尽了我一点心意。” 她不信,她说了这翻托词,这里长还能有话跟她说道。 果然,那王姓里长见她一句话连带出那只听闻过,而未见过的有两位夫人,当下就是心里尚在疑惑这大好的大娘子来乡下的原因,但也不敢再多言其它,马上告辞而去。 那老蔡头送他出去,这头在听墙脚的老吴婶掀了门帘进了张小碗的房,眼睛微红道,“哪想大娘子还有这翻心意,这般心善,若是老夫人早日知晓,哪会……” 这时老蔡婶也进了门来,听到此话推了老吴婶一下,然后转头对张小碗说,“大娘子,你放心好了,过些时日,待老夫人明白你如此贤能娴德,自会让大公子派了轿子接你回去。” 没想自己这翻拿出来敷衍人的话得来了这等反应,张小碗笑了笑,也不说什么,掩了嘴,把胸口的恶心感又强自压了回去。 第47章 又过了几天,张小碗是万般确定自己是怀孕了。 一次即中,不管这孩子来得说来甚是荒谬,但确定了这事,这孩子她也下定了决心决定不要。 她觉得她不愚蠢,不觉得自己生了孩子,她和孩子就会被人高看一眼。 那汪家肯定是要帮那汪大郎另娶的,那娶的人日后的身份可能比她这个下放到乡下的正妻也差不了几许,或许娶的就是老吴婶偷偷跟她说的那汪大郎爱好吐血的芸表妹,或许是另一户比起她门户要好家里里的闺女,她们总会生下孩子,也总比她这下放到乡下的贫家女所生的要招人喜欢些吧。 人的心都是偏的,张小碗不觉得那些看不起的人会把心偏到她生的孩子上。 再有一个,前世张小碗是被父母不喜扔到乡下的,她再明白不过只管生不管理对孩子来说有多不公平,先不管他是不是招家里的人喜欢,就她做母亲的来说,她都不确定自己在这个对她来说是异世的世间能否一直坚强走到最后,要是哪天撑不下去了,崩溃了,这孩子没了母亲,日后会不会更坏? 她生不起这孩子,她没本事对这孩子的未来负责得起。 只能让孩子在没成形之际,就让他走。 张小碗决定不要这孩子,另外的原因是她也不想帮一个陌生得只见过几面,并且有一面让她痛苦不堪了大半个夜的男人生孩子。 她想了很多理由,找了很多借口,终于做了决定不要这孩子。 随后,她开始想怎么拿掉这孩子。 买药,不行,她出门不方便,总得带一个婆子在身边。 就简单的办法就是就喝冰水,泡冰水,房子旁边就有条小河,现在还没开春,河里的水冰得很,受了阴,这孩子也留不住。 于是,张小碗在这天支开那几人,让他们帮她去看田,去牵牛吃草后,她去提了两桶水回来。 喝下第一口后,全身都冷了。 张小碗觉得自己冷酷的心还是不为所动的。 只是在第二口后,她察觉到自己脸上有热意。 她缓了好一会才去摸,摸到了这时已经冰冷了下来的眼泪。 而第三口,她喝不下去了。 她踉跄地走向椅子坐了下来,抖着手把碗放到了那制作简单的小木桌上,张开了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就算不想跟自己承认,她也了会到了一直以来自己骨子里掩藏的对这世间的悲观。 是,她一直都在奋力地要过得好,要对自己能负责的负责,可是,这不是她那个她拼博就有回报的世界了,这里就算她拼了命地想活好,她也未必能过得好。 就像她努力多年才变好的生活,一桩亲事就又把她打回原形,把她拉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苦苦求生。 这日子,何时能到头?连支撑着她的弟妹们都不在眼前,她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她不想一个人这么活下去。 太苦,也太孤单。 她不想活了,她实则想跟着这个她肚子里她的孩子一起走。 她对这个她怎么努力都不属于她的世界绝望了。 她苦太久了,她找不到活下去的路,她撑得太累太累,她现在只想好好歇一会。 张小碗最终大哭出了声音,哭出了她烙在心底所有的伤心难过与绝望,她抱着自己的肚子哭得歇斯底里。 她是真的在这个找不到任何依靠,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的世间撑不下去了。 她想死。 她没有那么坚强,她只想找地方好好地长歇一会,哪怕是死亡也好。 ** 她在房里哭得悲伤绝望至极,这厢放牛途中回来的老蔡婶站在她的门外听得也掉眼泪,这孩子,心里怕是清楚汪家对她的打算的吧? 在房内的人哭的声响渐渐微弱时,老蔡婶惊觉不对,连忙推门喊,“大娘子,大娘子,你在干什么?” 门被栓了,推不开,老蔡婶推得更急了,把门推得啪啪响,失声惊叫,“可不要想不开,大娘子,大娘子,你快开开门,日子怎会越过越好的,你……” 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里面的人把门打开了。 “蔡婶,去给我烧碗开水喝吧,要极烫的。”门内,那一脸苍白,脸上满是泪痕,下巴尖得就像刀子一样锋利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 老蔡婶呆了呆,一时之间不知说啥话才好。 “去吧,一起去。”张小碗走了出来,关上了门。 “大娘子……”走了几步,老蔡婶开了口,“会好起来的,你相信老婆子,会好起来的!” 她一声比一声说得肯定,就像很确定张小碗有无比好的未来一样。 张小碗瞄了瞄这一辈子可能从没掌握过自己的命运一刻的老大婶,她笑了笑,点了点头,未说多语。 到厨房烧了热水,她洗了把脸,随后又喝了热水,那冰冷至极的心总算有了点温度。 她朝老蔡婶说,“夕食后,我有点事和你们说。” “不急吧,急我就叫他们回来。”老蔡婶往灶里又添了把柴,站起来有些犹豫地问张小碗。 “不急,晚上再说。”张小碗淡淡地摇了摇头,走出了厨房,走到了房前的空地,看着半山下的良田和三三两两的房屋,这里就是她呆的水牛村,她以后和她的孩子住的地方,他们的家,他们的未来,都会在这里。 不管这个性别尚且不知的“他”是男是女,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他们会相依为命,她会给他她能得到的所有的一切,谁也别想抢走他,谁也别想他过不好。 要不,她拼了命,用尽所有办法,也会让那人过不好。 ** “我有了孩子,这事,我不希望你们谁告诉县城上的人,任何一个人都不许。”饭后,老蔡头夫妇,老吴夫妇分别坐在两条长凳上,张小碗坐在堂屋的正坐中央,也就是坐在他们的正前面一些,眼睛从他们身上一一看过,说出了这翻话。 “要我给你们送终,就把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心里面,”张小碗扬了扬下巴,在空气中轻呵出了一口白雾,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谁要是犯了这错,就回汪家让汪家人帮你们送终吧,兴许,看你们伺候他们多年,会给你们挖个坟,立个碑,还会隔三差五给你们上柱香。” “大娘子……”闻言,老吴婶就拉着老吴头跪在了张小碗的面前,咬着牙说,“我们不说,我们也不走,我们就死在这里,回头要是您怜悯我们可怜,在这后山把我们挖个坑埋了就好,我们无儿无女,您想起来时就给我们上柱香,别让我们做孤魂野鬼老婆子就感激得很了。” 说着,硬是拉着老吴头给张小碗磕了两个头。 张小碗没阻止他们,冷眼扫过老蔡头夫妇,老蔡头坐在那低着头看着地上,不知在想什么,而老蔡婶被张小碗扫了这么一眼,浑身打了个冷颤,顾不得老蔡头了,她先径直朝张小碗跪下磕头,“我老婆子也一样。” 见她突地跪下,老蔡头回过神,抬眼想说什么,但看到张小碗那冰冷冷的眼,在这一刻他突然知道这不是一个他们说什么就可以是什么的小姑娘,这一路来的路中和住了下来后这个小娘子所有种种所作所为,这一刻飞快在这个以前经历过点事的老奴心里闪过,于是,他那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强咽了下去,这时他家老婆子正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老蔡头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对已逝的故主道了声歉,遂即跪在了张小碗面前。 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个老人家,张小碗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摸了摸肚子,闭了闭眼,才睁开眼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道,“那王里长那,也先瞒着。” “这……也无甚必要,”老蔡头开了口,看着张小碗说,“以前他托人往上送的租粮,那人是我在乡上的一个远方亲戚,往年他上县里看我,顺道把粗粮也带了上来。” “都起来坐着说话吧,”张小碗笑了笑,等他们都坐起,她擦了擦有点凉的双手,也没问老蔡头以前可没告诉过她他乡上有远方亲戚的这事,只是说,“这天眼看是暖和了点了,可晚上还是冷,你们晚上那火盆还是烧着吧,咱们住山里,白日多捡捡柴就是,不怕费那个柴火。” 那四个老家人听了连忙点头,老蔡婶带头说起了这夜间在山间要注意的事,还说起了修过的大门眼看不结实了,是不是要再找那木工汉子再来修理一道的事来了。 张小碗微笑着点头应允,一个一个地看着这几个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偏着她的老人,心里想着就算日后那汪家人知晓了,不管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打算,是要还是不要,她都不会管他们是怎么想的。 她怀的孩子,她生的孩子,只能是她的。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先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待到日后要是有问题出现,那就到时候再解决。 她虽然不信汪家会跟一个被他们打发到乡下种田的农妇抢孩子,但事先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而在那汪大郎没有另外的孩子出生前,她想这事最好别让汪家人知晓。 第48章 房屋全补好所花的银钱,再加上打好一些必用的家具,买了米,碗筷,铁锅这些所花费的,加起来还是很大的一笔。 把所有的花费除开,张小碗手里还有二两银外加三十个铜板。 张小碗不是没省着花,家里用的筷子她是砍了树削成用的。 扫帚先是进门时买了一把用,后来的两把是在山间寻了耐用的干草扎起来的,不比买的棕笤帚好用,但无需花钱,能用就好。 而她还要买稻谷育秧,家里这几个家人干干家务活,种种菜还尚可,去田里,这年纪怕是消受不起。 他们需说是奴才,但张上碗没打算真把他们当奴才用,他们能干点能承担的活就行了,她没打算把他们累死。 所以种田她还要请人做工,不管是给工钱,还是另外算着管饭,都是要花钱。 菜倒是可以在这房门旁边刨好地种着,而粮要到秋末初冬才能收,这几个月的粮是要买的,少不了。 这眼前所有的一切处处皆要钱,不要钱的地方对她一个刚在这里想把家扎下去的人来说不多。 她手里无多少银钱,而肚子还有一个孩子。 在没收到租粮前,她要怀着这个孩子度过艰苦的怀胎日子,张小碗不是没想过自己太天真,但为了活下去,为了她跟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咬牙要再拼一把。 拼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她有田,山边的土随便她种,肚子里还有一个完全属于她的孩子,如果这样都活不下去,她就是个没用到彻底的废物。 哭也哭过了,现在是站起来拼的时候了。 张小碗也只允许自己脆弱一次,在这个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地方,脆弱无助这种情绪只会让她越过越坏。 仔细算来,她现在还有口饭吃,手里还有点对比水牛村村民来说算是一大笔的银钱,这比她刚到梧桐村时要好上太多了。 而且,她也长大了,有力气,身体里还有孩子,还有一幢宅子,有田土,她没理由过得比一无所有的过去还不如。 ** 就等张小碗和水牛村的村民都眼巴巴等着开春时,水牛村里发生了一件特别大的大事。 这件事的起因先是水牛村王里长去年秋天嫁到小担村的里长家的小女儿出了事,她在年过完没几天时被夫家的人送了回来,那送人的人说是在她夫家好吃懒做,还敢跟公公顶嘴。 小女儿哭哭啼啼回来没半会,就被王里长捆了绳子送回去了。 这事被村里人说道了好半会,第二天正津津有味地回味时,那小女儿又被夫家的女人们绑了回来,说她回去后摔了家里的碗,这种媳妇谁家都要不得。 这时那家人说什么都不要这闺女了,把写好的休书往王里长说里一塞,并说再把人送回来这事就闹到县衙去,找县老爷说理去。 这王里长也是个暴脾气的,把来送人的女人都打了。 这打了的女人也不是个善茬,要不,哪能有押送人回来的本事? 她回去后,去县里找了她当衙役的大哥,告了王里长一状,说他管不好女儿,还随意打人,这里长哪是他这等恶人可当的。 随即,这开春大家都准备农事时,县衙里来人了,撤了王里长这一职,换了水牛村另一个有点声望的人——江阿土当了。 这里长都换了,水牛村沸腾了,里长媳妇求到了张小碗这里,说她家公公是大官,让她去帮着说几句话。 张小碗只说以“我是妇道人家,哪敢妄言”的话推辞了过去,哪想,这王里长媳妇也是个蛮横的,当下就坐在张小碗家中不走,不求到一句话就誓不要走的模样。 这件水牛村的大事,就这么闹到张小碗的头上来了。 见她坐到夕时都不走,在老蔡婶都跟她吵过一翻也吵不走她后,张小碗私下让老蔡头去把新里长给请来。 新里长没来,但来了新里长媳妇,这水牛村的村妇要比梧桐村的蹦哒扎实得多了,这新里长媳妇跟这王大婶好声好气说了几句,见她不理,就硬拖着她走,这旧里长媳妇看着她本就不舒服,这里新仇旧恨一冲上头脑,跟这新当了里长婆娘的江家媳妇就在宅子里的院里厮打了起来。 这两婆娘打架以撕扯为主,拳打脚踢为辅,拿着尖牙往人身上咬为暗器,足打了小半个时辰,打得两人身上衣裳都扯坏了,最终还是以年轻几岁的新里长媳妇告胜这才宣告终结。 随后,闻讯赶来的两家人把这两人领了回去,张小碗当晚决定让老蔡头去乡里,找几条狗回来养。 “养狗费食得很。”老蔡头提了这么一句。 “我们吃什么,它跟着随便吃点什么即可。”张小碗淡淡把话回了,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那王婶子和新里长媳妇在张小碗这里闹了这么一出,回到家,却又被王里长又打了一顿,说她没管好女儿。 那王婶子在里在外都吃了苦头,只能拿着女儿泄气,还把休回来的女儿赶了出去,说死了都不给她一口饭吃,他们养她到了这么大算是尽了他们当爹娘的责。 她说得出也做得出,那小女儿被她赶在了外面,回娘家来劝的这家大姐也没劝回家里爹娘的意。 那小女儿见亲娘真不要她了,在小道上想跟着以前疼她的大姐走,那大姐在婆家都辛苦不已,哪敢带她回去,当下顾不得小妹妹叫着她,扭过背,抹了把眼泪,抱着手里的娃儿跑了。 她那小妹妹已在外面饿了两天了,哪跟得上大姐,没几步就摔在了土泥里,张着嘴哇哇哭着,可却没有什么人过来理她,那远远归家的村里人见到她倒在这条道上了,都绕了好长的一路往另一头走了归家。 避她如避祸害,生怕沾了晦气。 那姑娘是王家是铁了心不要了,在开春播种时,这姑娘竟疯了,先是各家菜地里的菜都扯来吃,引得不少人拿着扁担驱赶她,这姑娘寻不到吃的了,后来那屎桶里的屎都扒出来吃。 王家族里的人实在看不过去,几个老族人找上了王存福,让他把人给领回去,别把人再扔在外头了,这孩子现在身上都臭得十里八乡都没人靠近了。 王存福却觉得他没当里长了,这族里的人都看不起他了,虎着脸张嘴喝了一句,“你家有这种闺女,你领回去啊?” 那来劝他的老族人被堵了这么句话,当下气得走了,留下了另位两位对着王存福好声好气地劝,“领回去吧,一天给碗稀粥也是活得下去的。” “我怎么养?我养了她十六七岁,她没给我这老汉喝过一口粥就算了,难不成让我还养她一辈子不成?”王存福却是油盐不进,说到此处,眼睛都红了。 那族里人见好话歹话说了一大通都劝不听,只得走了。 没料,劝话后没几天,在这个春天第一个格外阳光明媚的这一天,十七岁不到的王小妹把头淹在一家人放在外面的粪桶里,就这么死了。 ** 闻到王小妹的死讯时,张小碗正拿着锄头在锄地,她这几天要种上一些辣椒秧下去,老蔡头说后天乡里赶场就能买得到。 老吴婶刚把牛牵去借给帮他们家育秧的王大家耕田,就听说这王大的堂妹妹就这么死了。 那王大就是那做木工活的师傅,张小碗要寻人帮她育秧插秧,他上家门来问了价钱,又听得张小碗可以把她的牛借给他用,他减了一半的工钱,就把这活要下来了。 现在张小碗的两条牛在水牛村吃香得很,这水牛村虽然叫水牛村,但真正有牛的人家不到三户,而水牛村是个有一百二十多户的大村子,所以有牛耕田的人家那是少之又少,大都是靠锄头一亩一亩地挖。 王大家借了张小碗家的牛要耕他家的那八亩地,这还把他周围邻居看得眼馋得厉害,有几家还上门来跟张小碗说话,都被老蔡头以他家大娘子可不是那么好见的这句话给打发了回去。 而这厢老吴婶说大戏一样地说着王小妹是怎么被她亲哥拖去埋的,那王存福家家里现在是怎么大闹的,那王家婆娘脸上还被打出了好几道血印子,她句句都说得口沫横飞,说到打人处,还“唉,唉,唉”地叹息了几声,但这叹息声也没阻挡她把事情继续兴奋地说下去。 当她把事情全部说完,见张小碗还在一声不吭地锄着地,这老婆子总算觉得有点尴尬了,她不安地搓了搓手,左右看了一下,寻了另一把小锄过来帮着锄地。 当她的小锄挖到张小碗身边的地时,她忍不住问,“大娘子,你不好奇啊?” “嗯。”张小碗虚应了一声。 “不好奇也好,”吴婆子说到这叹了口气,声音也沉了下去,“这世道这么苦,女子更苦,这夫家不喜娘家不疼,哪有什么活路可走?” 把话说完,这才想起眼前就有这么一个夫家不喜的,娘家看来也不怎么样的,她连忙补充道,“当然是那些不贤惠的才没什么活路。” “你是说我贤惠?”张小碗这时放开锄头打算歇息一会,她直起了腰,抬眼看了老吴婶一眼,自嘲地翘了翘嘴角,“倒也是,确实是贤惠,要不人也早没了。” 说着,也没管老吴婶什么反应,继续挖她的土。 那吴婆子可没料到张小碗能这么自己说自己,一时之间她不知怎回应才好,着实傻了眼。 她拿着小锄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词,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命,老天爷给的,就受着吧,现下您还有条大活路呢,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这日子啊,总有好得起来的一天。” 说着把张小碗的锄头抢过,让她一边歇息去,她则往手里吐了口唾沫,拿着锄头飞快干起活来了。 第49章 田里的秧插好后,天气就变得炎热了起来,还好张小碗的那五亩水田地势好,不用太担心水田干涸的事情。 只是天气一热,本来一天只浇一次水的菜地要浇两次了。 在买了狗和鸡养后,又买了一百公斤糙米,张小碗手头的银钱所剩不多,这日子算起来不至于会饿死人,但确也过不得太好。 但她也不想苛刻自己的营养,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苛刻不得。 所幸家里的那几个家人有一点好,她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也是里里外外的忙着,田里土里的事也都管着,不曾偷过什么大懒,也无需张小碗费太多神,动太多手,这也让张小碗时不时有很长的时间拿着买的弓箭出去到山边慢慢转转,偶尔能猎到只兔子或者山鸡回来吃吃。 买来的狗子还小,先头吃了半来个月的稀饭,长得不怎么样,后来有了点骨头啃,也算是长了一点。 它还挺喜欢缠着张小碗,可能她给过它骨头吃,一般张小碗走到哪它就要跟到哪,张小碗要出门也得老家人过来赶它回去才成,要不准得跟着张小碗一块儿出门。 张小碗怀着孕,自然也不敢抱它,跟它过多亲密,但这土狗每次见缠不上她,都用乌黑乌黑的狗眼睛望着张小碗,水汪汪的黑眼睛里面是清清晰淅的赤诚一片。 如此,其实只要时不时看上这么双漂亮的眼睛一眼,张小碗都想养着它了,不过她希望它以后还是凶悍一点,这样才看得了家,顾得了本,活得下去。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在这艰难的世道求活,不强都是要被淘汰的。 养着这只叫被张小碗叫狗子的狗,老家人还是有意见的,因为真的费食,每次张小碗让她们煮粥时都要多煮一把米。 本来老蔡婶的意思是这狗子就天生天养,不用给它什么吃,它活得下来就是活得下来,活不下来也是老天爷的意思。 但这家还是张小碗当家做主的,这大娘子看着是个不苛刻他们的,但也不是个容得了他们犯上的人,她最终决定的事,最好是谁也别多句嘴的好,要不她冷冷的眼睛扫过来,你都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你的,所以老蔡婶有意见也只敢私下跟另几人嘀咕,倒也不敢在张小碗面前过多说什么。 张小碗也知道这几个人对养狗子的不以为然,这几个家人觉得狗子看家是天家地义,它自个儿出去寻食也是天经地义的,要马儿快跑却不给食吃的事,他们想来自然得很,张小碗倒不想找理由说服他们。 她托着她大娘子的身份说服了他们也没用,他们是这个年代的人,从生下来观念就被这个时代的环境绑架了,所有想法和认知已经根深蒂固到了牢不可破,他们认为这天地是方的,你非得告诉他们是圆的,他们就算当下被你强制信了,私下却会认为你是中邪吃错了药。 张小碗也理解他们理解不了,让一个在大环境里,跟大环境里的人一样的思维的人推翻他们所认知的天地来赞同你的?这怎么可能? 换到她身上也一样,谁要来告诉她这个现代人这年头苦得没办法了,是老天爷给你的命,你就要受着之类的观念,她这个现代人也不可能觉得理所当然。 当然不可能硬碰硬,她还是屈服于这个世道的规则的,但私下她能争的,她都要争。 像拥有她的孩子,像可以有天回家去看她的弟弟妹妹的未来,这些她可以做到的,她都会试着去做到,她不会认命,全然让别人来决定她的未来。 张小碗确实已经是披了一张完全属于这个朝代的皮了,但艰难的生活还是让她骨子里还是保持着那个以前的自己,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以前的那个自己的精神和毅力支撑着她在这异世活下去,她刻意忘了前世的自己,忘了那种种跟现在比起来无异是在天堂的生活,但实则她其实一直都靠着那个自己在活着。 要不,她熬不过那些无处不在的绝望。 她也知道自己是异类,她不会蠢得让这个世界来认同她,认为她有改变这整个世界的能力。 所以,这个朝代的人信奉他们自己的,张小碗明哲保身地缄默着,她知道只有守着这个世界的规则,她才能活得下去。 螳臂挡车的事,下场从来都是惨烈。 而该用身份让家人住嘴的时候她就用身份,该对他们软硬兼施的时候她就软硬兼施,哪天他们要是犯了她容忍不了的错,她想她也下得了狠心。 她不会允许他们爬到她头上来,让这几个住着她费心补好的房,吃着她花钱买来的粮的人来拖她的后腿。 她兴许不是什么恶毒的女人,但也不至仁善得到让人可欺。 她也知道老蔡头夫妇是汪家的人派来给她找茬添堵的,但只要他们有一天不找她麻烦,她也当作从不知道过。 ** 张小碗是真的从没想过和这几个家人说过她的什么想法,她根本就起过这种念头。 而现在这几个家人看着归她所用,谁也想不出他们哪天会背后捅她一刀。 毕竟,他们当了汪家人一辈子的奴才,跟了她张小碗没几天。 农夫与蛇的故事里农夫做的事,她不会做。 她也不可能觉得他们真能为她好,再退一万步,他们哪天真是有了好心想为她一下,但他们连自己顾全自己的本事都没有,一个当奴才的,所想出来的为她的好,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在安定后,这几个家人间有那么一两个人这两个月间在她面前无论是倚老卖老,还是一有事就有暗地里用言语试探她的意图,一旦过线,过份了,张小碗都会收起笑脸,端起脸,仰起下巴冷冷地看着他们。 但一般的,只要不触她的逆鳞,她都无妨,还是那个笑意吟吟的汪大娘子。 如此,还是有人看不懂她脸色的。 这天用过朝食不久,老蔡头夫妇又过来说这都夏初了,要不要托人去向老夫人问个安。 老蔡婶还一脸为张小碗好的凝重,“我想,多少我们都是在汪家做活做得久了的老奴才了,大娘子的贤惠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次信上一并写上交予老夫人,想必她也是知您的好的,要是到时候再……” 说着她看了看张小碗的肚子,叹着气说,“兴许看在小公子的份上,也还是会接大娘子你们回去的。” 当下张小碗抿嘴笑了笑,伸出手别了别脸边的发,随即轻描淡写地对老蔡婶说,“你让老太太看你一个奴才写的信?我倒不知道你们会写信呢,怎么这种大事都还没告诉给我听一听?你们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当下,老蔡婶大惊失色,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张小碗去扶了凳子过来坐,这两人终于闹了这么一大出出来,她有空,也有得是时间陪着,“要是老太太真看你们给汪家做了一辈子奴才的份上赏脸看了,但你们跟在我身边,说我再多好话也是不为过的,要是老太太认为是我撺使你们为我说好话,到时,受责骂的怕是我吧?” 说完,张小碗笑着看着这两个老家人,“我最近是对你们不好吗?短你们的吃的了,还是让你们没见天地干活了?就这般容不得我活着,让我在老太太面前这般找不痛快?” 这句话后,老蔡头脸也失了血色,软着腿跪在了地上。 “我看你们是过得太好了,吃得太饱了,才有闲空想这些。”张小碗没说什么起了身,招呼不远处装作在扫地的老吴婶,“吴婶,过来帮我拿下锄头,我们去菜地看看。” 总有些人,给了三分颜色给他看,他就能给你开染房。 当下,管也没管这两个老的,领着吴婶出门了。 老蔡头夫妇没得她的吩咐,一直跪到了张小碗回来,扫了他们一眼,随后随意地说了句让他们起来为止。 看着她离开时的背影,这老蔡婶对着她的背磕了一个头,满脸感激,“多谢大娘子。” 张小碗听了这句话,本是不打算说什么的,但还是回过了头,翘起嘴角冷冷地笑了笑,“下次可别犯了。” 下次多管闲事,她就让他们一口饭都没得吃,看还有没力气想这些有的没的。 当了汪家人一辈子的奴才,老念着他们她不怪,但休想近在她的眼前吃着她的饭,还不听她的话。 说透了,她现在才是管着他们生死的主子。 ** 相比老蔡头那对老刺头的夫妻,老吴伯这对就要老实得多,如果不是实在实诚得过头,张小碗也不会有些事只得让老蔡头去办。 像买东西,老蔡头一个铜板的东西要比老吴头买回的多一小半,这实诚啊,有实诚的好处,也实在有实诚得太过头的坏处。 不过,不管老蔡头心向着那汪家人,平时干事倒是利落,看得出来以前是当过汪家的副管家的。 但自托老蔡头办了几件事,这老人又蹦扎起来后,张小碗也不再什么事都让他办了。 他认为这个家里非他不可了,他一个老家人,见多识广的,还跟过老太爷,在她面前是说得上话的,她倒想让他看清楚,这个家里,是谁在说了算,是谁在给他饭吃,偶尔他犯病咳嗽还给他抓过几幅药。 而在这月老蔡头夜间又受了凉,又犯起了咳嗽,这次张小碗没理会,没像上一次一样拿出钱来让老蔡婶去抓药。 老蔡婶故意在张小碗面前来回过几次,她也当没看见。 吃完朝食,她拿了块饼,让狗子跟上,去寻她的山鸡去了。 这天花了大半天,才找回一只山鸡,还好肥大。 张小碗自己熬了鸡汤,拿出个陶罐装了汤,这些打算打溪水冰镇在桶里明天喝。 她把鸡肉分出一小半,装了两个碗,大碗的给了老吴婶一家,剩下的一小半,让老吴婶送去给老蔡头当夕食吃。 她没少他们的吃的,但也多不了。 老蔡婶这天见张小碗完全不理会他们了,拿了自己家的钱午时走了路去抓了药回来,回来后,在他们房间的门槛上坐着刚想歇了口气,就看到了老吴婶端来了一份他们的菜,她看是肉还小惊喜了一下,但听到是大娘子今天抓回一大只鸡,只留了这一点给他们吃之后,当下老婆娘的心都凉了。 “你们的呢?”她问老吴婶。 “我们屋子里着呢,你们吃着你们的吧,我也要回去吃了。”老吴婶不是个傻的,相反,她比家里的老吴头要灵活得多。 “今天不一个桌吃饭了?” “不了,大娘子的意思是以后分开吃。”老吴婶说到这,看了老蔡婶一眼,口气也了些不耐烦,“别以为坐上一桌子,你们就当起主子的自家人了,在老家里你倒是分得清自个儿身份,见着铁管家那家的,那腰哈得比谁都低,怎么到了这大娘子这,你就倚老卖老起来了,现下可满足了?可别说什么了,要不,连你那口饭没得吃,回老家等着铁管家的打赏你们一家子吧。” 她语带讽刺,一扭屁股,走了,没理会屋子里面那老蔡头传来的剧烈咳嗽声。 她就瞧不过老蔡头这一家两口的老闹腾货,都是被打发出来不要的,还尽给新主子开染房,都不知道这脑袋是什么做的。 老蔡头一家被敲打过后,就乖觉多了。 老蔡婶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旁若无人般在张小碗面前口沫横飞地说话了,到底多了几许距离。 张小碗养着他们,无非他们是汪家人打发过来给暗着给她找晦气的,她只得接手,而不是真把他们养着当祖宗供的,所以,多忌讳她点也是好事,免得日子一过得好一点,就想爬到她头上来。 老蔡头那次一病,可能因为心里还受了气,足吃了十剂药才吃好,手头这些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钱也吃得少了近一半,这可把老两口心疼得好一阵脸色都不好看。 现在分开吃了,他们的吃的,也只刚刚够吃,现在厨房是老吴婶管着,朝食就给他们两碗稀饭,夕时就是一碗稀饭多个饼,就与在汪家时的差不多了。 老蔡婶心里意见大得很,跟吴婶吵过几次,在一次大吵后,见来厨房的张小碗视而不见地错过她们进厨房拿了东西就走,她在吵过这次后也不吵了,回房掉了泪,第二天就完全老实下来了。 连老蔡头,那浑浊老眼里的刁钻也沉了下来。 ** 家里老家人老实了,张小碗却要想着怎么挣银子,她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可着钱的法子,她不可能怀着孕还去大深山打猎,那是需要花力气和精力的,而那些很容易就损耗到肚里的肉。 于是,到底的办法还是省着花,平时根本不花钱,把那一两多的银钱留着做急用。 至于孩子的衣服,她拿了那十尺青布做了三身里裳,又花了一百个铜板买了棉花做了两件棉衣棉裤。 孩子的尿布她是跟村里的老人家讨来的,上门前她带一小半只鸡腿,或者小半只兔腿去,回来手里往往都会多几块用过的布。 正好是夏天,把尿布洗了暴晒,收好,等孩子生出来后用。 也有得来的各家较好的一些粗布,一块一块零碎得很,张小碗也全留着,给小孩做百家衣穿。 趁着肚子还不显大,还能干不少弯腰的活时,张小碗就想着要把一切都备妥了,如此这样每天可忙的事也是有的,准备孩子的用物,还有田里地里也要时不时去看一眼心里有个数,这些细碎的事占满了她的每天。 村里也是没过多久就知道她有孩子了,对她为什么不回县城也有些好奇,但村子里今年的大事太多了,旧里长换了新里长,这王存福的女儿也死了,现在还是个当了自己的铺盖去乡里买酒喝的酒鬼,这眼看还要卖老婆了,这王家的件件大事让他们的嘴里都说不停了,所以说到道张小碗身上,也就猜道猜道几句,也深说不到哪里去。 村里也有几个胆大的妇人搭过张小碗此种为什么不回县城生孩子的话,张小碗每每都是以微笑带过,无端地让对面的妇人觉得她有几许可怜,久而久之,敢问的人都问过了,渐渐地也没有人再问张小碗此类的话了。 不过,村里人也还是知道了她不被家婆所喜,被赶到乡下来的了。 老吴婶听到这话时,还跟张小碗赌咒发誓这话不是她传出去的,老蔡婶也是哭天喊地地跪在张小碗面前说这也不是她干的。 这话是谁说出去的,总逃脱不了他们这几个人。 但张小碗不在乎被人知道这事,她要在这里住这么久,可能会是她的大半辈子,她总得有个长住下去的理由。 现在,这理由有了,哪怕让人觉得她可怜,也无妨。 说到底,她其实是不可怜的,有房有田不是? 这村里人啊,也是心善,自家的孩子都没吃饱,可怜她一个有房有田还能收租粮的人作什子? 第50章 九月末,深秋初冬之际是大凤朝阳光最好的一阵时间,这天天亮刚没多久,金黄的阳光就升了起来,把满是结着实沉谷子的稻穗的田地照得一派金黄耀眼。 顾家大娘提着手中装着鸡蛋的篮子,刚上了上山的路,就听得背后一阵脚步声。 她回过头一看,见是周家小媳妇。 她在原地等了几步,见周家小媳妇上来了,便问道,“周强家媳妇,你也是去看大娘子的?” 那周家小媳妇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紧了紧手中提着的篮子,有些小声地说道,“听说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提几个鸡蛋去看看。” 说完,有些羞窘地掀开了篮子里的那几片树叶子,露出了三个鸡蛋给顾家大娘看,脸也有些红,“只得借来这些。” 她是七月生的孩子,要生孩子那段时间孩他爹在乡里赶场时被人打了,家中的男人连地都下不得,一家人过得实在窘迫得很。 那汪家大娘子下山看水田时路过她家,正巧她要生二娃子,进门帮了她一把不算,过后还算了一只给她补身的老母鸡,还给了六只小鸡崽与她家喂养。 她本是想提两只鸡来,只是小鸡还没长大,村里人谁家也借不出一只鸡来,她借了两天,也只借来这三个鸡蛋。 “你心意到了就好,这大娘子是个心宽的,怪不了你。”顾家大娘与她同一个村,自对她家的情况差不多知情,这三个鸡蛋怕也是她去求着借来的,不容易啊。 她不禁安抚地拍了拍周家小媳妇的手臂两下,“快点走吧,这寅时下地的孩儿,现在应该也是吃了奶了,我们快走几步,看有没有我们帮得上的。” 周家媳妇连点了两小头,小跑了几步,那脚步倒显得要把顾家大娘要快些。 顾家大娘笑着跟上她,两个妇人飞快地往山上走去,没得半晌,就到了汪家大娘子的住处。 到时,昨晚接生的顾婆子见自家媳妇来了,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一片笑意,“大娘子说了,说今天早间上来的人,都先去灶房喝碗稠粥,说是先谢过人来探望她的心意。” 那顾家大娘听了有点小喜,但也道,“多亏她总劳心惦记着我们,只是这朝食的时辰还末到,怎可先食?” “让你去你就去吃,有得吃哪来得这么多话。”顾婆子不禁笑骂,转过老脸对周家媳妇说,“周强媳妇你也赶紧着去,大娘子抱着小公子在睡,怕是晌午才醒得来,你吃完要是不忙,留下来帮把手,还要活要做……” “不忙,不忙,我这整天都不忙。”周家媳妇本就因自己未带来什么好礼内心愧疚不已,这时听得有活可以让她做,那嘴张得比闪炮竹还快。 ** 张小碗午时醒来,下身还是疼得厉害,下不得床。 睡在襁褓中的那脸皱巴巴的小孩儿还在闭着眼睛,但张小碗却知他是个壮小子,他刚出她的肚子时那道哭声,把她这个还在疼痛中的娘都给震得连痛都忘了喊。 实在是哭得太响了,接生的顾婆子都说她接了这几十年的生,就这娃儿哭得最响,将来怕是了不得的人物。 顾婆子当时连连说了好多喜兴的话,张小碗本不是会因别人的夸奖就昏了头的人,但当下听得一阵打心眼里发出的喜悦,喜得连身体的痛都忘了,把孩儿抱到手中时,感受着手中那小小,温热的身体,她不禁笑着流下了泪。 现下醒来,小孩儿还在睡,张小碗眼带爱怜地看着她的孩子,这就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以后要陪伴她很久的孩子。 “大娘子醒了……”这时,门“吱吖”一响,老吴婶推开了门,看到张小碗醒来,立马眼睛笑得都眯了,“可饿?” 她声音太大,张小碗伸出手指“嘘”了一声。 老吴婶立马掩住嘴,另一手还轻轻拍打了自己两个的脸,待放开嘴里,声音小了许多,只见她轻声道,“都怪我这奴才嘴张得太大,怕是惊了小公子吧?” 张小碗朝她摇摇头,轻声地说,“村里来人了?” “来了,来了,来了好几个媳妇子,都帮忙在染红鸡蛋,待到下午就全做出来了。”吴婆子说着说着声音就越发高了起来,说到最后一句自己也醒悟了过来,连忙又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 看着她眼睛里都泛着活跃欢喜的光,张小碗也知她心情亢奋,见这老家人也是为自己生了孩子欢喜的,她要是说不高兴那也是不可能,于是她笑着摇了摇头,给小孩儿身上的袄子揽了揽,又在他那张小丑脸上看了几眼,才抬起眼对老吴婶小声地说,“去给我端碗粥过来吧,我喝几口。” “这就去。”一直驼着腰的老吴婶听到这句,飞快地转过身往门外小跑地跑去了。 张小碗失笑地摇摇头,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缠到了她的孩子身上去了。 ** 因小孩儿出生在寅时,虎啸之际,带着些许煞气,张小碗给他起名叫汪怀善,因着大名已经怀善了,她又取了个小名叫小老虎,因她也不愿他失了锐气,如此这般算是折了个中。 汪怀善人如其小名,好动活泼得厉害,三个月就会翻身了,张小碗为他的勃勃生机欣喜不已,连带也就轻易忍受了她这儿子每夜那因为喊饿而哭得震天响,能把土地爷都能吵醒的声响。 因家中的两个老婆子都有了年纪,照顾不妥小孩,汪怀善都是跟张小碗亲手带的。 刚出生的小孩子睡饱了醒来就喊饿,头几个月哪分得清白天黑夜,不管什么时辰,他醒来就要吃,拉屎拉尿都很随性,管他娘亲那时是不是在睡着还是在休息,如此张小碗这几个月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人也清瘦得厉害。 还好,这几个月是冬天,田里暂且没事,地里的事就交给几个老家人了,衣服屎布也自有人洗,又因有了租粮换了银,自家也打了粮,这日子过得也不算紧巴巴了。 她这孩子出来,也正是赶上了好时候。 等到汪怀善快半岁时,张小碗就又忙起来了,因此时开春了。 但因自家了两条水牛,倒也省了不少事,去年帮忙的王大就说今年这两条牛都借给他用的话,他就帮张小碗的五亩田的秧都育了,也帮忙插上。 张小碗觉得这也省了她不少麻烦,她现在要带孩子,没太多时间耗在田里,所以答应了下来,但给谷种时,多给了王大两斤,算是个谢意。 去年张小碗田里打的粮也是王大为首帮她打的,自也知道张小碗家的那五亩田比别家的粮要打得多些,回家后他仔细看了看张小碗给他的谷种,又跟他爹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又过来跟张小碗商量,愿不愿意多给他十来斤谷种,等收粮时,他们一家子帮她来收粮,不收工钱,也不要她管饭。 张小碗听了笑,点头说,“倒是好,不过我这也是挑时稍注意了些,当不得你们一大家子的帮忙,要是不嫌我挑的坏,明天让你家媳妇在村中找几个有得空的媳妇子都到我这来,我给她们说说这谷种要怎么挑。” “这敢情好。”王大喜了起来,朝着张小碗弯了下腰,感谢了一下就跑下山去说这喜事去了。 一边站着的老蔡婶出声说,“这么大好的事,大娘子就轻易给他们了吗?” 张小碗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这一来年的,他们谁家少帮我们家一点了?远亲不如近邻,以后要麻烦他们的事怕还会多着。” 张小碗当时说这话时还真是是想着以后要是有事可能相互之间要扶把手,可没想到她一语中的,以后她让这村里人容让的地方还真是颇多。 因为她生出了一个顽劣淘气还霸道的混世魔王出来,给村里人添了不少麻烦事。 ** 汪怀善还真如给他接生的顾婆子所说的那样,成了一个“了不得”的小公子。 他两岁时,就已经懂得带着狗子出去看管他娘所说的那块属于他的菜地了,他家的鸡要是往那块菜地靠近点,他就能让狗子去咬鸡。 还是张小碗又哄骗他,说这鸡也是他的,他才没让和他一起长大的狗子去咬了。 狗子这两年也长成了一条大狗,汪怀善跟它格外亲昵,张小碗本是想着狗跟小孩有感情了,将来也护着他一点,所以一直把一人一狗经常养在一块儿,可没想养着养着,竟把这狗子养成了汪怀善行凶的帮凶,谁要是得罪他了,他就能让它去咬人。 汪怀善真是个不善的,天性带着煞气,连吃饭吃得不顺了,他不想吃时张小碗要是还要喂,他都能把碗用小手颤颤危危地夺过拿起,砸向张小碗。 张小碗没想成他竟有如性子,无奈得很,那小老虎的小名是怎么也喊不下去了,不想越喊她这儿子煞气越重。 亲手把这孩子带大了这么久,见识了他各种各样堪称彪悍的小脾气,张小碗都不得不信有命格这一说了。 但她不一口一声小老虎叫了,小老虎又有脾气了,这下连饭都不吃,还是张小碗试探了各种方法,终于把这小名叫出来后,这小老虎才“哇”地一声大哭后,边哭边接了张小碗喂给他的饭。 要说他脾气大得很,但确也是些娇气的,哭完还要张小碗又哄哄他,抱抱他,亲亲他,他才愿意再下地去带着狗子玩耍。 张小碗真是奈何他不得,绞尽脑汁想教得他脾性温和点,不要这么大哭大闹地动静太大,但怎么教,这汪怀善还是秉性难改。 等到他四岁时,有次他脾气一上来,竟还把得罪了他的张小碗推倒在了地。 这时的张小碗为了得些银钱添补家用,去深山里转了两天才猎回一条野猪,她把野猪背了回来时正全身无力,就被她放下肉就赶过来看的她家小老虎就这么推倒在地了。 这几天间下了雨,张小碗淋了雨,身体这时正还发着烧,明知孩子是因为她几天不在家,生她的大气了才这么闹的,但被亲手当心肝宝贝的孩子推倒在地的那一刻,又因生病,好久未软弱过的她竟哭了出来。 她哭了,汪怀善却傻了。 他先是站在那不说话,等了一会见他娘还在哭,他就急了,急急地跑过来,跪在张小碗面前推她,“你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张小碗没理会他,撇过头擦眼泪。 汪怀善见她如此,更急了,扯着她的衣裳,“你说说话啊,我又没打疼你。” 张小碗伸出手,把他嫩白的小手扯开,往另一边爬了两步,想站起。 这时汪怀善以为她不要他了,也跟着爬了两步,硬是扯着她的衣裳,声音里都带了哭音,“都说没打疼你了,你这是干什子?” 张小碗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可无奈烧得过火的她这时全身乏力,她本要站起叫老吴婶去给她请大夫,偏又被不是生来陪她,而是生来讨她的债的孽障扯住了衣裳,就这么被大力地扯了一下,她就砸到了地上,没有彻底地昏过去,但却也睁不开眼皮了。 等下一刻听到汪怀善那又足可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时,张小碗被那一声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娘,娘”给叫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但偏又没力气睁开眼说话,只得在心里狠狠地骂:“讨债鬼!” ** 他娘的讨债鬼汪怀善被张小碗那一次昏倒,足有好几天才下床的事确也给吓破了胆,倒确确实实地听起了张小碗的话来了。 张小碗以为他只是一时之间如此,但却也小看了汪怀善对她的心意,接连好几次,汪怀善明明被她训得厉害,但也不再跟她顶嘴,也不对她动手动脚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张小碗那一天要是对他很好,不对他训斥,当天晚上睡觉,他会亲张小碗的脸上下左右四口,要是张小碗那一天对他不好,说教了他,他只会在张小碗的脸上随便哪处随便亲一口,睡觉时还要背过身,表明他记仇得很。 这天狗子背了张小碗摘的一篮子辣椒,她让下山的汪怀善先去给顾婆子送去,再去看管他的田地。 四岁的汪怀善已经懂得哪些田是他的了。 他娘是他爹不要的,他娘不是好东西,这是三月过逝的蔡老头告诉他的。 汪怀善听他说了这话后本还伤心他娘怎么不是好东西了,但没过几天,这个说是他汪家的奴才的老头生病花光了他家的钱死去后,他把他娘居然离开了家,离他而去到大山里挣银子,好几天都没回来,回来后也生了病这些事全怪到了蔡老头的头上。 如此他就不为他娘不是好东西的话伤心了,他认为蔡老头才不是个好东西,说他娘坏话,还花光了他娘的钱,害他娘生病,为此,他还带着狗子跑到蔡老头的坟前踢了好几脚才感到泄出了一点点的气。 这天汪怀善带着狗子去山下看他田地,离家走了一段路,又带着狗子转了条道,去蔡老头的坟前又踢了几脚,这才哼着他娘哄他睡时唱的歌谣一大步一大步地跑下了山。 到了山脚下,扛着锄头正在自家田里忙碌的周家三郎见到他,停了锄头笑着说,“小公子可下山了啊,今个儿要先去哪?” “是周三伯啊,我去顾婆婆家送辣椒给她喽……”汪怀善小大人似的应了声,还拿着手中的拿着玩耍的芦苇指了指篮子。 “那你可要走小心点,前几天下了雨,路可还没干。” “没事,我瞧着路呢。”说着就大咧咧地迈开了脚,长得跟金童似的,那脸有九成九肖似他爹汪家大郎的人又小霸王一样地往前走了。 走了好几步,小霸王又想起了他娘下山前对他的另一道嘱咐,灰溜溜地回过身来,垂头丧气地走到周三郎面前,又小大人似的给周三郎作了个揖,“给您道个歉了。” “这是怎地了?”周三郎好笑地看着前个儿打了他家大儿子的汪怀善。 “我又打着您家大崽了。”汪怀善叹了口气,把手伸到怀里,忍痛地把他娘给他的一包麦芽糖拿出来给了周三郎,“三伯伯,你先给我捎回去给大郎,待我看完我家的田,我回头再给他道歉去。” 周三郎见他又带了糖,连忙罢手说,“可别了……” 但又舍不得这糖,又说道,“要不你等会去了再一道带过去?” “你先带着回吧,让他跟二妹子三娃子他们都吃点……”汪怀善这时特别大方地一扬手,“上次本也说了,也给他们吃上一些我娘做的糖的,您先给我捎着去,待我看好田就去你们家,你让周伯娘给我煮碗开水候着我。” 说着,把糖给了周三郎,又恢复了他的神气,哼着歌谣儿领着狗子往顾婆子家的方向走去。 周三郎把糖包揣到怀里,看着他的小背影扬声道,“走路可要小心着点,看着点路。” “哎,知了,您放心着。”小小背影背过手朝他摇了摇,随后就着手势干脆两手都背过挽着,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周三郎得了糖,想着今儿个是自家大崽的生辰,当下顾不得手里的活还没做完,扛着锄头就回了。 一回到家,给家中三个孩儿分了糖,自然得了他们围着他的欢呼雀跃。 第51章 汪怀善还未到顾婆子家,隔着老远就喊了人,“顾婆婆,我来了……” 那在家中坐着纳鞋底的顾老婆子一听到这声呼声,忙把手中针线放到针线蓝子里,那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皱巴巴的花,她起身时起得太急,带倒了坐着的凳子,也顾不上扶,连忙跑到门边把门打开,对着那向她家走来的小金童欢欢喜喜地喊,“小公子,你可又下山来了……” “可不……”汪怀善带着狗子已经走近,对着她一耸肩,“这几天又被我娘关了,害得我好阵子都不得空来看你。” 说着,把狗子头上挂着的篮子拿下,先走了进去把篮子放到桌上,又左右看顾了一下,小大人就发问了,“这几天胃口可好?” “可好,可好,可好着呢……”顾婆子连连点头,笑得露出了掉了两颗门牙的笑,“你可吃得好?大娘子可没打疼你吧?” “那点疼算什么……”小老虎又是一挥手,满脸不在乎。 “待我回头上山,劝道劝道她去,你可没做错什事,咋老打你。”顾婆子偏心得厉害,一门心思只偏到了她这接生的小娃子身上去了,都不带讲什么理的。 顾婆子护着他,汪怀善是知道的,但她这么说,一想到看完他的田他还要去周三伯家道歉呢,他就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不好说什么了,遂即另说道,“你把辣椒倒了吧,把篮子给我我拿回去,我娘说了,辣椒让你煮的时候煮烂点,别坏着牙口了……” “知晓了,知晓了,这就倒……”顾婆子上前把辣椒倒到桌上,跟他叮嘱道,“去田里你可别走小二坏家的门口了,我昨个儿看他捡了棍子回去,怕是要拿那个打你。” 汪怀善听得当下小虎目一瞪,“他敢!看我不打死他!” 顾婆子忙安抚他,“可不敢,他敢打你我都不许,怕就是大人一个没看住,真打上你了,哎呀,小公子,要是疼了那可怎办?” 汪怀善听得哼哼了一声,抬起下巴,满脸傲然,“我还怕他不成!” 他身边狗子听得小主人那宣战似的傲然口气,“汪汪汪汪”地大吠了几声,似在助阵。 听到助阵声,汪怀善得意地看了它一眼,对顾婆子说,“你且放心着,我还有狗子帮着我呢,有它在,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 说着拿过篮子就要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朝顾婆子说,“娘说明日家中夕食要吃炖猪脚,说那个汤补得很,让你有空就上去喝上半碗,我看,您可别管有空没空了,上山一趟吧,吃过朝食就慢慢走上来,可别摔着了。” “这可怎么好意思……”顾婆子又些犹豫。 可管不得她犹豫不犹豫了,汪怀善操心他的田,朝她摆摆手道,“明日就上来吧,要是走得辛苦,山下喊一声,我带着狗子来接你。” 替顾婆子作好主张,说罢他就把篮子挂在狗子头上,吹了声口哨,领着它跑着去了他的田的方向。 为了表示他是不怕那捡了棍子的王小二的,他路过他家时,他还故意停顿了下脚步,见无人出来,他又仰高了脑袋,鼻子里又发出两声他娘要是听到,肯定会打得他满地找牙的哼哼声,昂首挺胸地走了。 ** 汪怀善去看他的田,一路遇过不少人,大人们都很乐和地和他打着招呼,他也一个个称呼过去。 要是遇上跟他打过架的人家中的大人,久了的自也不提,要是近得很的,例如就是前几天打过的人家,他就走过去满不在乎地问,“荆大伯,你家三娃崽身上可还疼?” 小孩们打架,力道轻,身上哪得有几处疼得久的?那家大人自然也笑着回答,“前几日还疼上些许,这几日看着不疼了。” 汪怀善听了便也道,“我被他打的也是疼上了两天就不疼了,料想他也如此,咱们以后都是要当得了大家的人,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算得了什么,你说是不,荆大伯?” 那荆大伯听他说得笑得已经咧开了嘴,听到此处也答话道,“可不就是如此。” 如此,汪怀善也满意了,便又说,“他要是不再乱扯我家的稻禾,我也不打他了。” 那大人听到此处,也点头说道,“下次可不敢了,再敢我也揍他。” 汪怀善顿时听得眉开眼笑,眼睛笑成了一条线,“那也好,省得我费手劲,就是得劳费您亲自动手了。” 说完,哟喝着狗子跟他继续走,去了他家的田那边,自然是那水田的方方处处都走遍了,他做过标记的几处也没人动手脚,他也挺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觉得自己时不时的看管还是有用的,那去年被人拔了的稻禾今年都还在着。 偶有三三两两的大人路过和他说话,汪怀善自然是个不怕人的,有问必有答,有模有样地当着一个像一家之主的男人。 待他看完自家种的水田,又去自家佃出去的田去小小地转了一圈,这时天色已黄昏,他要赶回去吃夕食了,当下他招呼着狗子和他一起往家那边的路跑去,跑到一半拍着脑袋喊了声“糟糕”,又往他前两日打了的周大牛家跑去。 周大牛的娘就是以前张小碗帮过的周家媳妇,她在外头斩鸡草时见得了汪怀善远远跑过来,忙站起身,手往身上擦了擦,对正在编背篓的周强说,“小公子来了,你快去把火给烧起来,我煮两个鸡蛋给他吃吃。” 周强抬头也见到人了,笑着点了点头。 周强媳妇这时朝里喊,“大牛,可别在屋子里了,小公子来了,你出来接接人家。” 手里拿着织背篓的木藤在搓的周大牛从屋里出来,见跑过来的汪怀善跑得太急,扬高了声调喊,“跑慢点。” 周强媳妇见了笑了笑,从水缸里勺了盆水出来,“你让他洗洗脸,娘去做饭。” “你去着吧。”周大牛接过水盆,点点头道。 汪怀善跑了过来,确也跑出了一声汗,接过周大牛的汗巾子洗了把脸,这才问他,“你身上可还疼?” “早不疼了,就打了两拳,怎会疼?”周大牛一家都受了张小碗不少的好,他年长汪怀善五岁,一直都让着汪怀善,前几日他本是个劝架的,汪怀善火气上头哪听得了劝,自也把他一顿好打,本来汪怀善被下山寻他的娘逮住了耳朵回去他也要跟上去求情的,只是身边还有弟妹要照顾,就没跟上去了。 “你咋把一包糖都给了我爹。”瞧汪怀善正拿水在给狗子喝,周大牛又问。 “我娘给的,你们吃着吧,上次说了也要给上你们一些的。” 想起午间吃过的糖,周大牛吞了吞口水,又问他道,“你娘可打了你?打得疼不?” “唉,”这时汪怀善小小地叹了口气,“疼倒是不疼,就是训得厉害,不说了,我来跟你道个歉,我这便也要回家吃饭了。” 待狗子喝完水,他抱着狗子的头坐在了周大牛塞在他屁股下的板凳上,对周大牛又说道,“下次打架可别劝我了,我打架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是愿意,有两个人打我你就帮我分打一个,如果单打你就在旁边看着就成,要是实在不想帮,走开就是,可不能再上前劝了,这要是我又打了你,还得被我娘训。” 说着又揉了揉狗子的头,接而又很可惜地说,“可惜我娘不许狗子帮我,要不,你们就是一群人来跟我干架,我也未必打不赢。” “狗子咬人太厉害了……”周大牛蹲下,看了狗子一眼,心有余悸地说,“咬死了人可不得好了。” “唉……”汪怀善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站了起来。 见他要走,周大牛说,“你可等会,我娘说要煮鸡蛋给你吃。” “啊……”汪怀善摇摇头,“你们吃着吧。” 说着带着狗子走向了灶房,对里面的两个大人喊,“三伯伯,三伯娘,我要回家去了,要是误了吃饭,我娘准揍我……” 周强媳妇忙走了出来跟他说,“煮了鸡蛋给你吃,吃完再回也一样。” “帮我分给大郎吃吧,今日他生辰,应当多得个鸡蛋。”汪怀善说完,朝着狗子叫了一声“狗子,走了”,一人一狗又如飞箭一般跑了开去。 ** “娘,娘,我回来了……” 门外震耳欲聋的喊声一起,张小碗把手中打好结的线咬断,把那件小夏衫展开看了一下,这才放下,走出门去。 她一出去,狗子就亲热地朝她叫了两声,她嘴角不禁翘起了起来,这时小老虎已经扑到了她身上,手已经挂到了她脖子上,小脚也夹上了她的腰,连连问她道,“饭可做好了?” “做好了,就等你回来了。”张小碗抱着他往厨房走。 “你在家可有给我做衫?” “有。” “我今日可没在外头打架,还有给咱家的田都瞧上了一道。” “那你可去周三伯家了?” “去了,刚去回来,三伯娘要给我鸡蛋吃,我可有听你的,没抢大崽他们的食。” “今日倒是乖巧了。”张小碗闻言不由笑了,一手抱着他的小屁股,一手拿过菜碗,对身边跟过来的老吴婶说,“你把粥端上去,拿上碗即可。” 老吴婶应了声是,笑眯眯地瞧了汪怀善一眼。 “吴婆婆,你可要仔细着点。”跟着张小碗往外走的汪怀善不忘叮嘱一声道。 “晓得,你快去坐好,吴婆婆就把粥给端上给你喝……”吴老婆子尽管上了年纪,但这腿脚还算用得上,家里的一些事多少还是能帮得上张小碗一点的忙,就是老蔡婆子看着不行了,做不了什么事。 “小公子,你可赶紧来坐。”吴老头自汪怀善一进大门,他就把桌椅摆好了,这时接过张小碗手中的菜碗,忙招呼汪怀善道。 “知了,你也快坐着去。”汪怀善可烦这些家人只要他一在就围着他,他一坐下,又挥挥手,“快自个儿坐着吃,咱们要吃饭了。” 张小碗笑瞥他一眼,这时吴老婆子已经把碗和粥都端上来了,先给娘俩勺好粥,吴老婆子又另勺了一碗,加了碟小菜,去给那卧在房间的蔡老婆子送去。 汪怀善先是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粥,随即嘴里就被张小碗塞了一块肉。 他咕嘟了两下嚼碎咽下去,这才慌忙道,“我自个儿来,哪有这么大年纪还要自个儿娘喂食的。” 这话说得吴老头乐了起来,但可不敢笑话自家小主子,只得嘿嘿笑两声,又埋头喝粥。 “是啊,都这么大年纪了,那可得更吃得多一点。”张小碗微笑了一下,没说出让这么大年纪的人自个儿去睡单独一间房的话,要不,这饭可就吃不下去了,又得让他闹上惊天动地的一场。 “那可不。”他娘的话说得可中他的耳朵了,汪怀善得意地一笑,摇了下小脑袋,又埋头喝粥吃菜起来。 待到晚上,又教了他一会字,又给他洗完澡,小老虎总算躺到**了,但在**还是不停地问张小碗,“娘,你说月亮婆婆为什么会老跑着呢?” “它要赶着回家送太阳公公出门。” “那太阳公公也不怎么地嘛,这么大年纪还让人送,真是羞羞。”小老虎刮了两下脸皮,替今天他问到的太阳公公害了下臊,长打了个哈欠。 等张小碗也上了床,在他身边睡下了,他才窝到了张小碗的怀里,把脸在她的胸前蹭了蹭,又抬头朝张小碗的脸上下左右都各亲了一口,这才满足地小声地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哈欠,终在张小碗的怀里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就睡着了。 看着全身心依恋着她的小孩,张小碗不禁微笑了起来。 有了他,这日子过得再节拘,这年月还是必须得熬着,但也不再是那么难熬了。 第52章 日前张小碗去场上卖了大半的猪肉,得了差不多一两银,再加上手头的一些,她现在手上能用的所有银钱加起来其实不到五两银。 眼看这老蔡婶也是不行了,张小碗又得备上一些银子为她做丧事。 她手头还有点银钱,尽管养着小老虎,她要为他多考虑一些,但她也不想太吝啬,管不上的她不会管,能管得上的,她也不能视而不见,哪怕这老蔡头夫妇背着她的面对小老虎没少说她的不是。 对这对夫妇背后说她的那些不是,张小碗不是不知情的,但也不是很生气。 她觉得其实这样也好,小老虎已经问到他爹是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问题了,这老家人愿意告诉他们的一些,加上她想告诉他她的一些,她想让孩子自己先自己判断好坏去。 她的孩子,她不愿意养得像这个朝代的孩子那样中规中矩,她会尽她的能力来告诉他,这世上的人万万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她愿他胸襟大些,就算大得不能容纳这整片天地,但起码也能装得下很多的事事物物。 她愿他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顶天立地,眼界能较常人宽一些。 自然,这只是她的愿望,她真正的儿子生来却不是个君子样的人物,他记仇又护食,连小时自己穿的小袄衣,村里有生育的妇人要来讨,他都死死护住不给,瞪着眼睛一声一声地喊,“这是小老虎我自己的,怎么要给别人?谁来都不给,这是我的,我自己的,我娘亲手做给我的!” 护自己的东西护得厉害,瞧来也是个心眼不大的。 所以在这天,当张小碗坦陈地告诉他,她配不上他爹时,小老虎生气地把老蔡头留下的一小半块说是他爷爷用过的汪家印章找了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之后还踩了两脚之后,见此,本想用这事教养得儿子心胸大些的张小碗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随后,小老虎还愤怒地在地上转着圈圈,并大声嚷嚷道,“什么东西,什么汪家的狗屁东西,狗屁爹爹是我娘配不上的,不要,我全不要了。” 说完,像是说到什么他自己心中的伤心处了,他猛地扑到张小碗怀里掉着金豆子,“娘你是世上最好的,你不要听人瞎说,老蔡头他是瞎说的。” 说罢,一抹眼泪,还恨恨地说,“胡说八道的东西,看下到地里阎王爷不把他的舌头给剪了。” 说声还一脸的凶气,他那爱恨悲喜都极其分明的态度看得张小碗当真是哭笑不得,只得耐着性子再次与他说道,“你爹是汪家的长孙,据说是极有本事的人,我以前瞧过他几眼,看着也算是有本事的人。” “极有本事又怎样?”说这话时,汪怀善挺起了小小的胸膛,拍着自己的胸膛啪啪作响,满脸的不屑神情说,“可极得上我有本事?我现在就是个小当家了,长大后,娘要什么我就能给你买什么,只有我这样的人,才极配得上你。” 说完,把那印章捡起扔了出去,然后拉起张小碗的手板着小脸认真地说道,“你可是以后要跟我过日子的人,可别说配不配得上别人了。” 张小碗当下听得是真真好笑,并也笑出了声,“你可是不认你爹了?” 汪怀善当下哼出他习惯哼哼的冷哼声,“认什么认,从没见过的人,还说你的不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也不肯再问他这爹的任何事了,扭过头找了他的小弓箭,找狗子一起去山中玩耍去了。 张小碗送他出了门,站在大门口望着他远去的小背影,眼角颇有些酸楚。 她这儿子性情暴烈,对着她都会大吼大叫,也许日后成不了什么胸襟宽广的男人,但现在这小小的人心中却装满了她,不管他日后如何,在这一刻中,张小碗清楚地知道终其一生,无论他将来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会爱他,因为他曾是这样这般真心爱护过她这个为娘的。 ** 当夏季越发炎热起来,村里跟小老虎玩的玩伴有好几个肚子拉稀了,这几天都没得几个人上山来找小老虎玩,小老虎下山也找不来几个身体好的小玩伴陪他满山满田埂地跑,就连平时最爱跟着他的周二牛也拉肚子拉得时时都在脱裤子,拉得屁股都红了。 如此,汪怀善也不愿意下山了,张小碗却是乐意如此,拘着他在家中认了不少字,跟他说了不少道理,直听得小老虎蔫头蔫脑的,又想着还是下山玩的好,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带着狗子玩。 过得几日,张小碗终于放他下了山,这次下山回来,小老虎抱了张小碗好半会都舍不得撒手,张小碗去哪他都要抱着她的大腿到哪。 张小碗奇了,问他,“这是怎地了?” 连问了几次,小老虎也不答,当夜睡觉,那小身体更是死死缠在张小碗的身上。 第二日张小碗得了村中人的信,才知昨天小老虎山下的玩伴,王小二的娘生孩子死了。 这天晚上张小碗轻声地问怀中的宝贝,“你可是怕娘没了?” “你才不会没。”汪怀善听到这处,大声地回了他娘,还从他娘怀里爬了起来,打了他娘手臂重重地一下,气喘吁吁地说,“你才不会没!” 张小碗笑,伸出手去要搂他过来。 汪怀善却不愿,又狠狠地打了下她的手,命令她道,“你告诉我,你才不会没!” “好,我不会没……”张小碗又只得哄着他道,她这儿子的性子大都时候只能顺着他,逆着他来的话,他就算跟你闹到死他都不会罢休。 见张小碗应了他的话,汪怀善这才又靠近了张小碗怀里。 当晚,他发了梦怔,在张小碗里的怀里哭了出来,口口声声地喊着,“娘,你在哪,你在哪儿,我可追不上你了……” 怕得突然惊醒过来的张小碗抱着他不断地拍着他的身体哄他,“娘在这儿呢,不就在你身边么,娘哪都不去……” 说了好半会,汪怀善这才没继续哭下去,又陷入了睡眠。 但待隔天起来后,他缠了张小碗好几天都不下山,直到确定张小碗真没事后这才又往山下跑。 ** 水牛村这一年的年景说来其实也不好,这夏季比往年几年偏热起来,河里的水干涸了不少,眼看这村里的人正为年末的收成着急,家中的娃又生病起来,接着王大家的媳妇生孩子死去后,村里又有几个老人紧跟着走了,这时就有人出来说是村中有人冲撞了太岁,太岁爷发火了。 说这话的人是这几年变成了酒鬼,卖了自家田土,连婆娘都卖了的王存福。 村里不少明白人说的他指的是谁,这王存福把他没当里长的事最终怪上了汪大娘子,还上门找了汪大娘子几次麻烦,但都被汪大娘子拿棍子打了出来,更是与她仇上加仇。 村里人不少人是受了张小碗的好的,对王存福这话不听的人多得是,有好心的人过来劝王存福要嘴上积德,别乱说话。 为此,王存福还跟劝架的人动手动脚起来了,那劝话的人也恼了,自然也对王存福一顿好打,把王存福打得掉了半条命,躺在**起不来。 而这家人没过几天,就被王存福的大儿子找上门来了,要他陪他爹的药钱。 说来这人确也是下手重了点,打得王存福好几天到现在都下不了床,确也是要买些药给他治治的,但这人家中一家人都吃不饱饭,哪拿得出半个子儿? 张小碗知情后悄悄跟顾婆子商量了一下,经顾婆子的手“借”了几十个铜板给那家子做急用。 那家人见是跟张小碗交情好的顾婆子给的,心里多少也有数,对张小碗自有了另一翻感激,平时见着王怀善了,一口一声小公子喊得极为热情不已。 这村中的麻烦不断,而张小碗家中老蔡婶在这节骨眼上眼看也是不行了。 这日张小碗正在菜地里给菜浇水,老吴婶就慌慌张张地跑来请她,“蔡婆子看来是不行了,大娘子,你快瞧瞧去吧。” 张小碗忙放了浇水盆,小跑了过去。 一进屋,她探了探老蔡婶的头,见是冰冷一片,她心下一惊,忙对门外候着的老吴伯说,“快去山边叫怀善回来,让他带着狗子下山找大夫去。” “别,别……”老蔡婶伸出手握着张小碗的手,流着泪对张小碗说,“不用了,大娘子,我知道这次我是不行了……” 说着,她重重地闭了下眼,复又张开时,那老眼里似是多了份清明,她流着老泪对张小碗说,“大娘子,终是对不住您啊……” 说罢,她又闭上了眼,长长地流了一串泪,再次睁开时,满眼都还是泪水,“我那老冤家,给县上去了信了。” 这句后,她就彻底地合上了眼,终于去了。 留下张小碗愣站在那,好一会都忘了要动弹,也忘了松开老蔡婶那完全冰冷了的手。 这时已然跑进屋来的老吴婶听得最后一句,她朝老蔡婶扑打过去,狠狠地打着她的身子,“你这狠心的老婆子,你们一家子的害人精,你们可把大娘子害惨了,你们这是做的什么孽啊,这世上怎有你们这样的白眼狼……” 说着大声痛哭了起来,这时门外也听到了话的老吴头抹了把脸上的泪,闷不吭声地去抬了斧子,要把那花了银子买来的棺材砸烂,他不愿大娘子把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棺木给那种昧良心的老婆子用,她不配,衬不上那上好的棺材。 第53章 隆平县县城,汪家的大宅从清早开始就一直喧闹至今,昨日自汪家大爷从京城赶回宅院后,那汪家老太太的病情好了一时,但在今早已阖眼逝世。 那汪家大爷汪观琪看罢那蔡姓老奴来过的信后,思索片刻之后,对身边随从道,“派马车去牛归乡接大少夫人与小公子回来奔丧。” 那随从躬身应了声是,昏过那门边站立的汪家管家铁管家,在外头招呼着他的人手,套马奔赴牛归乡。 这厢,铁家管家低腰弯在汪观琪前,叫了一声:“大爷……” 汪观琪摇头叹息,“罢了,且接回来再说吧。” ** 下午时,一人为首的六人敲开了张小碗家青砖房的门,见他们身上那像是武夫的装束,张小碗沉默看了他们几眼,回头对吴老头淡淡说,“叫小公子着家吧。” 那吴老头领命而去,临走前瞄了那几人一眼,走了几步时摇头叹了口气,不断摇着头去唤汪怀善了。 汪怀善背着他的小弓箭回来时,一脸的不高兴,那板着小虎脸一看就让人知道他心里这时不痛快得很。 “见过小公子。”那几人一见那迈着大步子走过来的汪怀善,皆是一惊,随后都弯腰躬手行礼。 汪怀善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走到张小碗面前不高兴地说道,“我的兔子还没打着,就叫我着家干什么?” 张小碗拿出帕子拭了拭他脸上的汗,偏过头对那为首的人说,“是明日走,还是今日走?” “今日,请大少夫人见谅,大爷的意思是让你们能赶回家送老夫人最后一程。”那为首之人看着地上说。 “嗯。”张小碗点了点头,牵了汪怀善的手进了房。 进了房后,她问汪怀善道,“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可全记着了?” “记着了。” “还要加一条,”张小碗拉过汪怀善的手,给他整理着他身上脏乱的衣服,“你太祖母死了,我们这是赶回去奔丧的,到了那,别的小孩做到的,你学着他们做就是,万不可乱发脾气,可知?” 汪怀善扭过头,不说话。 张小碗拉了拉他的手,耐心地再问,“可知?” “我不想跟他们回去。”汪怀善虎着脸偏过头,对着她生气地大吼,“我的田和我的土都在这,我要在这里,你和我都得呆在这里,你听不懂吗?” “好,你不去,”张小碗慢慢地与他说道,“你不去他们就抢了你去,然后还不带我去,到时候你连回来找我的路都找不着,你告诉我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我,我……”汪怀善被问住,最后气恼地大声说道,“他们抢不走我,他们敢抢我,我打死他们。” 见他还是如此暴烈,一派不讲理的样子,张小碗心里微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地说,“既然现在我和你能一起走,能一直在一起,还是走吧?我叮嘱你的,莫要我白叮嘱了,娘心里不好受。” 说着红了眼眶,汪怀善见了撇了撇嘴,眼睛里也有点红了起来,他伸出手摸了摸他娘的眼角,撇着嘴说,“你别哭,我答应你就是。” 哄了汪怀善,张小碗把他们整理好了的衣裳收拾在了一块,连汪怀善的百家衣,和几身他刚出生时穿过的小里裳都包在了里面。 汪怀善在房内还扁着嘴哭丧着脸,但一出门,又板起了那张小虎脸,自有一派他自己的小威严。 张小碗又叫来吴伯夫妇,先前该告予他们的事她都说清了,现在也只是叮嘱他们道,“家中粮食还有一些,你们不要省着,要是手脚不便,用粮换了村里人来给你们做饭,有事往顾家,周家里唤人帮忙,我已跟他们说明了。” 那老吴头夫妇一直都在抹眼泪,这时已经哭咽得说不出话,只得连连点头。 汪怀善看了他们一眼,满眼怒气地狠狠瞪向了那来接他们的那一行人。 马车前面的马这时已在嘶叫,狗子也在疯狂地大叫着,伴随着那老吴夫妇的哭声,那场面竟无端地凄厉了起来。 而汪家这边的人见汪怀善要带狗子上马车,随行之人之一出手拦了一下,说,“小公子,狗不能带。” 这人说的是正儿八经的中原官话,和现代的普通话极为接近的一种话音。 汪怀善听得明白,但他答应了他娘除了水牛村的话和隆平县的话可以说之外,他知的这种他能听懂并也能说的口音不能说给人听,于是他用了高亢的隆平县话回了这人,“去你妈拉个巴子,有什么是我小老虎不能带的。” 说着,狠狠地踢了这人一脚,掀开帘子对着狗子说道,“狗子,上去。” 那冲着那说话之人大叫的狗子听到命令,竟也不叫了,闪箭一般飞跃进了马车内,姿态优美利落,漂亮无比。 汪怀善得意一笑,回头大声呼张小碗,“娘,上车!” 张小碗微微一笑,拿着手中的包袱上去了。 等马车动了,汪怀善这才歪躺在张小碗的怀里感叹地说,“这是打头次坐马车,倒也不比牛车差。” 张小碗抚弄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语教导了几句,汪怀善听得瞪了眼睛,“竟有这样的稀罕事?” 张小碗点点头,淡淡道,“以后不要如此这般大惊小怪,你是以后要做大事的人,切莫失了态,叫人小瞧了去。” 她不知未来如何,只有先教会他怎样接人待物,如此,哪怕有朝一日,她与他真的分离了,他也能活得好好的。 汪怀善听了点头,“我知,你放心,我不会叫人小瞧了我去。” 他那家里人,是看不起他娘的,这个老吴婆也是跟他说了的,汪怀善尽管也答应了他娘回去后不与人发脾气,也不打人,但他心里自有主张,到时谁要是敢瞧不起他娘,瞧不起他,看他不打死他们。 他就不信了,他小老虎的娘还有人能欺负得了去。 这马车行到村里的路窄处,这速度就慢了一下来,胆大的顾家媳妇领了村里的几个妇人走到马车边,也不敢看其它马匹上坐着的从未见过的气派人,只低着头边跟着马车一路小跑,一边对马车里的人轻声唤道,“大娘子可在里面?我们捡了些鸡蛋,还有抓了几只鸡给你送来……” 张小碗连忙掀了帘子,对着她们笑着摆摆手,刚要说话,那领头的人这时长长地掀了一下马鞭,打在了牵着他们马车的马身上,那马儿往前多跑了几步路,就把那几个妇人丢在了后头。 马车越来越远,张小碗回头看去,竟看到她们在抹泪。 她朝她们摇摇头,摇得久了,手也痛了,也看不见她们了。 她坐进来后,一直沉默地在旁边看着的汪怀善摸上了张小碗泛红的眼,亲了亲她的额头,低低地安慰她,“你不要哭,也莫要怕,我以后会保护你。” ** 张小碗这时对未来一无所知,一路上,他们只在一处地方歇息过半夜,随后就是连夜的赶程,竟在三天后回到了隆平县。 这时小老虎已经坐在了马车外面,他天生胆大,不怕生人,也不怕陌生环境,马儿跑得再疯他只会高兴得哇哇叫,完全惊不着他。 狗子倒比他适应力要差些,一直蔫蔫地躺在女主人的腿上,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张小碗也被马车震得全身都是痛的,但听着小老虎那神采飞扬的呼喝声,她觉得也许回了县城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他的未来,需要更广阔的天地,不能真陪她在水牛村终老,只当一个庄稼汉子。 生了孩子后,张小碗的很多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人生就是这样,不到一定阶段,就不会知道有些事是肯定会改变的,而女人当了母亲,更是有太多的想法都是围绕着孩子转,只盼他能得到这世间所有的一切。 如此,自老蔡婶死后,张小碗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调整,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也知道她必须好好去面对那未知的未来。 不过,等到了汪家大宅,小老虎被人强行抱走,她被人从偏门请入后,她的心还是冷了冷。 但未过多久,小老虎就被人送了过来,额头上还有血。 小老虎被张小碗养得极好,加上他那出色的容貌,他就是一个神气活现的小金童,可是,这个小金童跑向张小碗时,脸上挂了一道显得有几分狰狞的血迹,他边冲向张小碗边尖叫着喊,“娘,这些人要抢走我,抢走我,我要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本来趴在张小碗脚边的狗子听到了小老虎的脚步时就无声地站了起来,待它瞄到小老虎头上的血迹后,它朝小老虎的身上闻了闻,之后,竟不顾张小碗失声的呼喊,朝那群跟着小老虎过来的人咧着牙凶狠地扑了过去。 第54章 就在小老虎扑到他娘的怀里落音之时,男男女女的尖叫声顿起,狗子是跟过张小碗打过猎的,它连野猪都咬过,那利牙尖得不是一般的厉害,这时它发了疯,连咬了数人,引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动静。 而跟过来的人也有两个武夫,见状不妙,去抄了棍子过来打它。 汪怀善这时见了,也不哭了,扑到张小碗还没到内房放好归置的行李上,翻出了他的弓箭,敏捷地一个翻身屈地,搭箭拉弓射出。 连着三箭,都射到人了的腿上。 一人一狗,跟一群大人就此战斗了起来,张小碗有点呆,看看儿子,再看看那被打了也还是勇猛咬人的狗子,再听着满院子的喧闹,她只得伸出手去抱汪怀善。 可仅伸出手,就被汪怀善偏过头,很是严厉地盯了她一眼。 这时,就在一群隆平县乡音的尖叫声中,有人大声叫道了一声,“住嘴。” 说着时,一个威猛的中年汉子从大门处走了进来,随手取过一个仆中手中的一根棍子,一瞄狗子的方向,他眯了眯了眼睛仔细瞅了一瞅,随即,他手中的棍子朝狗子很是利落地挥去。 眼看狗子就要被打中,这边已经离狗子相当近,与狗子联手抗敌的汪怀善怒吼一声,“休得打我狗子。” 说着时就伸出手抱着狗子滚了半圈,那突地抽过来的棍子就打在了他的身上,发出了剧大的“砰”的一声。 这时头先着地的汪怀善被棍子的打势,把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刹间,血流了满地。 那打人的人愣住了,狗子这时也凄厉地大叫了起来,而慢了半步扑到一人一狗身边的张小碗伸手摸到血,平时镇定成性的女人张着嘴呆在那,好几秒才回过神,把汪怀善抱了起来。 抱起人时,她跄踉了一下,险些再摔倒。 她怀中的汪怀善察觉了,不顾眼间的堵住他视线的血,竟还嘲笑他娘,“都说了你力气不比我大,看吧,都抱不起我了。” “嗯……”张小碗舔了舔干得厉害的嘴唇,左右看了一下,对那明显有一家之主气势的中年男人说,“这位老爷,可否请个大夫帮小儿瞧上一瞧?” 那中年男人,也就汪怀善的祖父汪观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身边的人喝掉,“还不快去请大夫。” “娘,我眼花。”汪怀善这时在张小碗怀中嘟囔道。 “你流血了,自然眼花。”张小碗觉得自己脚软,她抱着人走到了椅子上,竟是瘫着坐下去的。 “哦,难怪,我听得你声音都是抖的。”汪怀善满不在乎地抬起手,要去拭他脸上的血,被张小碗迅速捉住,他这才没再动。 “我帮你拭,你别动。”张小碗忍着心被刀割般的疼痛,她垂了眼,自怀中拿出帕子。 院子里这时安静极了,狗子四脚大张,咧着凶恶的牙此时依持作战姿态站在娘俩的面前,似乎只要有人走过来一步,它就能咬断他们的喉咙。 “扶他们出去。”这时,汪观琪出了声,这时院子里那几个被咬得极惨的人才被他带来的人扶了出去。 大夫迅速被请来,包扎好了汪怀善头上的伤,待他包好,张小碗突问,“可会留疤?” 闻言,脸上血已擦干,一直鼓着眼睛看着大夫的汪怀善眼中一喜,待大夫回道“伤不重,养得久些,自然不会有疤”后,他对着张小碗不满地说,“男人都要有疤的,王大伯周三伯他们身上就有疤。” 张小碗没理会他,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是真的,我瞧见过。”见张小碗不理,似是不信,汪怀善急了,要在张小碗怀里坐起来说服她。 “知晓了,”心烦意乱的张小碗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哄骗他,“只是你现在年岁还不到留疤的年纪,到时再有也不迟。” “这样啊,”汪怀善叹息着叹了口气,“这样也就罢了。” 说着时,他被张小碗轻轻拍打了两个手臂,习于被张小碗这样哄着睡觉的小老虎此时打了个哈欠,这时俨然筋疲力尽的小老虎就这么无视旁边那端坐着的威严地注视着他的汪家大爷,就如此睡着了。 “劳烦您帮他瞧瞧身上吧。”这一声,张小碗的声音都碎了,她抖着手抱起人,想去找张床。 “我来。”那老爷伸过手要抱人。 “我即可。”张小碗此时的声音粗嘎得不像一个妇人。 “来人,领大少夫人去房间。”汪观琪皱眉看了张小碗一眼,挥了挥衣袍叫人道 这时出来一个婆子,走到张小碗面前,“大少夫人请跟我来。” 张小碗跟了她到房间,帮汪怀善脱衣服时,汪怀善不安地挪动着身体,张小碗在他耳边说了好几声“娘在这呢”,这才哄得了他安静下来。 夏衫只得薄薄的里外两件,待到衣服一脱,这才看到此时汪怀善身上的惨状,此时他那背上的一道明显的棍痕此时高高的肿起,那赤浓的血一眼看去,此时竟有些发黑。 张小碗看到此景,再也撑不住了,脚一软就倒在了地上,连气都喘不平,苍白着一张脸跪倒在那。 “竟是这般严重?怎不早说。”那大夫责怪地看了张小碗一眼,连让徒弟把他的药箱拿了过来。 张小碗流着泪,倒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大夫仔细地探查着小老虎的伤势,过了好一会,等到涂伤药时,在睡梦中的小老虎疼得叫“娘”时,她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到小老虎的身边哼着歌谣给他听。 她的小老虎,打一生下来就不会跟她喊疼,等到会说话了,疼得厉害了也只说过几天就会好,他从来不当回事。 只有受委屈了,她勉强他做什么事了,他才会哭着喊着发火,觉得她万般对不起他,觉得她没有把她的心掏给他。 他从一生下来,就是个脾气霸道性情暴烈如火的小孩儿,他觉得不对的都皆是在跟他作对,什么事都应是他说了算的好,她应该明白,没了她,他跟这世间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会硬碰硬。 她怎么会如此天真,以为只要教与了,他就能懂得害怕,懂得退步,懂得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任由他横冲直撞的世间。 此时内心像被油煎刀剐的张小碗勉强自己力持镇定一声一声地哼着歌谣,这时跟过来,一直在的狗子伸出两腿趴在张小碗的腿上,它抬头用鼻子闻了闻小老虎身上的味道,在小老虎的发间蹭了两下,类似悲痛地呜咽了两声,那狗眼里竟泛起了泪光。 ** 汪观琪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儿媳,眉头皱得很深,半晌后,他才对这面目先前看着甚是清秀,神情更是沉静得很的儿媳开口说道,“刚我只是想让人抱他来见上我一面,没想成他竟如此反应。” 那言下之意,竟有点像是在责怪张小碗教养不妥。 张小碗抬了头,答了一句,“是儿媳的不是。” 她只说了她的不是,没想承认得更多。 她一口很是熟练的隆平县县城腔,汪观琪听了倒是微讶了一下,这时才了悟过来她刚跟他说的那句请大夫的话也是隆平县口声,于是便问道,“可学会说隆平县的话了?” “是,跟老吴婶他们学的。” “这样便好。”汪观琪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想起被他误伤的跟他极为成器的大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长孙,他此时微有点愧疚地道,“刚那一下,没想成他竟跑了过来。” 张小碗没有说话。 “如此便罢了,明日他太祖母出殡,他下不得床,你给他穿了孝服,在家中照顾他吧。”汪观琪见儿媳也算是个知礼的,再想及刘二郎那舍身救他的恩情,对他这外甥女竟有些看得顺眼起来。 尽管是民女,但给汪家添了长孙,看着也算是沉稳,丧事过后,姑且带上京吧。 想及此,他便又说道,“大郎现在远在边疆为国效力,赶不回来替祖母尽孝,你是长孙媳,就替他今晚去守一夜灵吧。” “是。”张小碗低头应道。 见她如此安顺,汪观琪便缓和了点脸色,对她说道,“那现在就去吧。” 说着,叫旁边站着的婆子带着张小碗去披麻带孝守灵堂。 赶回汪家,肚子里未着一粒米的张小碗在灵堂在汪家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跪到了半夜,就有仆人急急来叫她与她道,“小公子发了高烧,一口药都不喝,口口声声叫的都是您,您快过去瞧上一瞧吧……” 张小碗闻言迅速站了起来,但起来得过猛,又一头扎到了地上。 这时,跪在他旁边的几位汪家妇人都倒喝了口气,但一时之间也无人过来扶她。 摔到头昏眼花的张小碗也不气馁,咬咬牙,把舌头咬出了一点血出来,她撑着地再站了起来,对那人有点惊慌,眼睛有点游移地看着她的仆人冷静地道,“我这就去。” 说着,她抬起了脚,一步一步稳着走出了灵堂的门,只是在过门槛时身体软了软,但很快她扶住了门稳了下身体,又稳着身体一步比一步更稳地跟着那仆人往前走去。 第55章 屋内一片嘈杂,有道婆子的声音大得刺耳得很,其中狗子的声音最凄厉。 为了怕它咬人,张小碗拿绳子把它栓在了桌子的脚凳上,离床有一些距离,想必它现在是在着急着。 她进去时,见一个老婆子对着一个手里拿碗的丫环急叫,“灌,给他硬灌进去。” 丫环带着哭音回,“婆婆,这都第三碗了,可不能再倒了。” “我来吧。”张小碗走了过去,拿过了碗,没去看屋里那几个注视着她的人,她把人抱到怀里,先在小老虎满是汗水的脸上亲了一下,再哄着半睁着眼睛在抽泣着看她的小老虎,“可有看到我回来了?” 小老虎泪流得更凶,说话之前打了好几个嗝,这才哭着用微弱的声音对他娘说,“你去哪去了?怎么不在我身边,我找你都找不着。” “刚出去转了一圈,哪想回来得晚了。”张小碗勉强一笑,把药碗放到他嘴边,“这药可苦了,不过我知你才不怕。” 小老虎垂下眼睛,“嗯”了一声,启开嘴,把一碗药就这么全喝了下去。 尽管如此,喝完之后,他的脸还是皱成了一团。 张小碗又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才抬头对身边那婆子说,“这位婆婆,可能给我挤条湿帕子过来?” “这就去,您等等。”那婆子回过神来一顿,就转身到放盆的地方去了,这时一个丫环也连忙过去帮忙了。 放盆的地方离狗子有点近,狗子冲着她们又凶恶地大吼了两声,又吓了她们一跳。 “狗子。”张小碗扬高了点声调叫了声狗子,同时眼睛朝它看了过去。 听到了女主人声音里命令口气的狗子只得又呜咽一声,趴在了地上,但同时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目光炯炯地看着屋内的人。 这里屋内还站着的一个年纪是中年人的下人朝张小碗说,“小公子总算吃药了,大小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的?” 张小碗顿了一下,朝他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后说,“如果不劳烦的话,能否给我们娘俩端点稀粥来?” 那下人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多看了张小碗一眼,遂即弯腰道,“这就给您拿去。” 说着转身走了,临走前对那婆子和丫环说,“仔细照顾着大少夫人和小公子。” “是,二管家的。”那婆子和丫环忙回道。 张小碗接过了帕子给小老虎拭汗渍,手劲轻柔,语气更是温柔,“我可饿了,你可饿?陪我吃点再睡好不好?” “那好吧。”小老虎躺在她的怀里蔫蔫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并还说道,“那个婆子掐疼了我的手,娘你帮我吹吹。” 张小碗帮他擦汗的手一顿,朝小老虎的手瞥去,看到他的手腕被刮伤了,现出了一道带着点血迹的红痕。 那婆子听到小老虎这话身体都绷紧了,全神贯注地看着张小碗,但却见张小碗瞧都没瞧她一眼,只见她继续细细柔柔地用他们的话哄着半趴在她怀里的孩儿道,“那背可还疼?” “有一些,比往常的疼还要疼上一些。”那小公子竟也用一样的口音如此答道。 这时张小碗转过脸来,婆子以为是要说道她,立马站直了身,严阵以待。 哪想,这村妇只是把帕子给她,说了句:“劳烦帮我洗洗再拿过来。” 她话说得很是客气,但婆子一瞄到她冷如寒星的眼,顿时后背一凉,忙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去洗去了。 ** 孩子喝了几口粥就睡了下,过了一个时辰就又全吐了出来,张小碗又耐心地喂了他喝了几口水,哼着歌谣让他再好好地睡。 这时本来还在屋内的婆子和丫环也在清早端来粥和馒头后就不见了,今天出殡,想必前头也忙得紧,所以张小碗一大早就要求她们把吃的端来,省得一不小心,他们娘俩的肚子被人遗忘了,药炉子她也让人帮她搬来了放在他们住的这处的院子里,她也找了人很是详细地问清了要怎么熬药。 待到下午,小老虎一醒来就又被他娘喂了一碗药,苦得他小脸又皱成了一团,但为了维持自己男人不怕苦的面子,还是在张小碗激他的话下一口气把药给喝了。 这时小老虎身上的烧也退了,但张小碗还是烧了温水兑着凉水给他擦汗,想让他清清爽爽的。 小老虎醒后,喂他吃了药又吃了点食物,娘俩咬了一下午的耳朵,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小老虎又睡去。 临近黄昏时,汪四婶竟然来了,看完睡着的小老虎后,她拍了拍张小碗的手,叹了口气道,“苦了你了。” 张小碗笑着摇了摇头。 “你啊……”那汪四婶看了看门外,这时四周静悄悄的,她回过头来用小了一点的声音又说道,“你可知大郎现在已经娶了妾?” 张小碗低头摇头。 那汪四婶忍不住叹道,“你这老实姑娘啊,以后日子要怎么过?这话我只跟你说一遍,你可听着了,他娶的是芸丫头,也是跟他一起长大的表妹,前些日子听说是肚子里又有了,但我听得大爷的意思是这孩子在前些日子又没了,大郎媳妇啊,你这儿子是大爷的长孙,你可要护好了,以后你就要靠他吃饭了,如果不是他,你们也回不来啊。” 张小碗听了抬起头,朝四婶感激地笑了一笑,她这时也看了看外面,见没人,才把话说出了口,“能多问您两句话吗?” “你问。”那汪四婶先是一愣,随后点了头。 “是不是那位表姑娘的儿子要是生了下来,他们就不要我的大郎?”张小碗看她一眼,低低地问。 汪四婶又是一愣,这才叹道,“早知你是个聪明的,如今看来确实如此,那表姑娘啊就是你家婆的心头肉,她那妹子生下这表姑娘之后就去了,她是把她当亲生女儿抚养大的啊,在她心里怕是没几个及得上她的人,你现在心里要多少有个数,但我看,她那肚子也不是个争气的,现在你要知道你家大郎现在才是他们家真正的长孙,你要好好照顾他,可知?” “不是可以娶平妻的吗?怎地……”张小碗把手中帕子在膝上折好,再次低低地问。 看在汪四婶眼里,以为她是心烦意乱,不由同情地摇了摇头,便又压低了声音跟她说,“你也别怕得紧了,你忘了,你还有个舅舅?这几年我听着你四叔告诉我的意思是你舅舅也想让大郎接你上京呢,就是头上那几位压得太紧,这才没成行,现在大头的老太太也去了,你这京也是上得了的了,你舅舅现在大小也是个五品了,又跟你家翁有着那样的交情,只要他在着,没什么平妻的事,你且可放心,你这日子现在是熬出来了,好好教养大郎,日后过不坏。” 张小碗点点头,这时汪四婶要走了,张小碗见她起身,瞄了眼外面,这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也顾不上什么了,对着汪四婶就是跪下磕了个头,随即匆匆站起来,对汪四婶说,“您的恩情我记着了。” 那汪四婶本是见她可怜,想跟她多说道几句,没料得了她这翻态度,心里也倍感欣慰,不说什么就扬高了声调对张小碗说,“那成,好生照顾着孩子,我走了。” “送您。”张小碗朝她福了一礼。 这时婆子进了屋,对着汪四婶笑着说,“四夫人,你可来了。” “我就过来瞧上一瞧,昨儿事儿多,都顾不上来看一眼,现在瞧过了,孩子烧退了,我也安心了,我那事还多着,先走了,你好生伺候着大少夫人和小公子。”那汪四婶说了这么几句,就扯着步子走了。 待她走后,那婆子对张小碗说,“大爷让我来问一下小公子的身体,还问您有什么是要需要的,这就叫小人给您送过来。” 张小碗看看她便道,“把夕食送来吧。” * 汪家老太太头七过后,汪怀善的身体也好上了一半,能下床走路,但还是不能跑动,他身上的淤血没化干净,张小碗也不允许他到处乱跑。 这几天间,汪家陆续有人过来见张小碗,张小碗倒也不怯场,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闭嘴,笑脸迎人也笑脸送人,要是有人对她连讽带刺,她也笑而不语,撇过头去不理人。 几日过后,众人突地惊觉,这贫农家的女儿竟也不是个软柿子,看着话不多,但也不是个怕事的。 几家媳妇与张小碗交手过后,对她倒也忌讳了起来,因着她还有个儿子,这可是汪家的长孙,指不定以后有什么大出息,他这娘怕也是不好得罪的。 而小老虎却对整个汪家人都很是仇视,更是对汪观琪很是厌恶,汪观琪两次来探望他,他都绷着张小脸一句话都不说,中途有仆人想抱了他去,他就指使狗子去咬人,让人怕他怕得紧,这小霸王的名号没得几天就传遍了汪家上下。 但汪观琪对这孙子好像喜爱得紧,让下人送了好几趟玩具和衣衫过来,可惜汪怀善还是不领情,他有他的弓箭玩,衣衫他有他娘亲手做的衣衫穿,他用不着别人家的东西。 小孩儿显得很是有骨气,张小碗万般无奈,又跟他说了什么道理,才让汪怀善开口叫了汪观琪爷爷。 但怎么样,也无法让他对汪观琪改观,他对汪观琪厌恶得紧,私下对张小碗没少说这个他口中所谓的坏老头子的坏话,张小碗怎么教他都教不变,他很是固执地觉得汪观琪不是什么好人。 对此,张小碗暂时没有太多办法,只好想着来日方长,有些事还是慢慢教变的好。 等在汪家住了半月后,汪观琪叫人叫来张小碗说话,说下月八月走水路回京,正好赶上九月汪怀善祖母汪韩氏的寿辰。 张小碗应了是,回头找了汪四婶,问道他们娘俩可能留下来的可能性,汪四婶被她问得惊了,“你为何不去京城?” 张小碗摇摇头,“这里兴许更好些。” “傻孩子,”汪四婶叹道,“可是怕日前我跟你说的事?怕是没用的,这孩子啊,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带走的,你可知?” 张小碗点点头,她知道,只不过还是想找可靠的人问个主意,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会更好的,你以后好好地当着你汪家的大媳妇就是,亏待不了你多少,这女人的命啊,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这日子能过得去就是好事,你可知?”汪四婶又问她。 张小碗又点了头,随即两人又就小孩的身体说道了几句,张小碗就告辞而去了。 当晚**,汪四婶对着自家的枕边人问,“你说大嫂会不会看在长孙的面上,多给自家媳妇点脸面?” “你说呢?”汪四爷闻言回头看她一眼。 汪四婶摇摇头,“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当年大伯私自提出了这门亲事,她回头就把他身边的那丫头给卖了,这手啊,太狠。” 汪四爷闭着眼睛哼笑了一下,“你知就好。” 这头她把丫环卖了,那头大伯子就把她的外甥女给压着不当平妻,这仇啊怕是肯定被那人引到她那无辜的大媳妇身上去了。 她可从来都不是个心宽的。 但愿她先前跟她家那大媳妇说的话管点用,她能说的都对那媳妇子都说了,剩下的端看她自己的个人造化了。 * 关于上京,张小碗跟汪怀善私下说了很多话,这才让他答应会老实地上去京的船。 他们还是带上狗子,为此汪观琪还找过汪怀善谈过一次话,随后答应了汪怀善这事。 汪怀善回来后对张小碗撇嘴说,“让我每天跟他学着说官话。” 张小碗把他抱到怀里坐着,点点头说,“那你就学。” “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习武,娘,我要不要习?” “要。”张小碗慢慢地跟他讲明其中利害关系,“以后的家中就他最厉害,你要显得有本事,就要跟着有本事的人学本事,你把他的本事学到手了,就能保护娘了。” “那那个人呢?”汪怀善问。 知他问的是谁,张小碗想了想说,“我不知他有什么本事,不过听来他也是个武将,怕也是有些身手的,日后你要是看见了,见他要是有本事,也可跟着他学。” “爷爷说,我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小老虎眼里满是不解,“他又不喜欢我们,他为什么要长得跟我相像?” “这种事他也没有办法,想来如果可以,他也大概不愿吧,不过,他以前是没见过你,不知道有你在,这才谈不上什么喜欢,待日后见着你了,许还是喜欢你的,到时候,你要是见他不差,许也是会喜欢他的。”张小碗跟小老虎说着道理,她不想把儿子教得仇视他的亲人,只要他能过得好,能好好长大成人,她想她会安份守己的。 “到时再说吧。”说到这小老虎摇了摇头,小小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瞧这汪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说着,也不愿意多跟张小碗说他那没见过的爹的事了。 看他对汪大郎那么排斥,心事重重的张小碗的心就更重了。 待到上了船,汪怀善却是兴奋了起来。 这时盛夏,日子每天热得厉害,那船内也闷热得紧,狗子每天一醒来就要扎到水里洗个澡,这小老虎第一次也是不怕死地跟着它往水里冲,直把旁边一干人等吓了个半死,后来没得几日,他就跟着汪观琪的一个仆人学会游泳了,天天带着狗子喊着“一,二,三”地往水里扎,一扎下去扑打出一长串的水花,自己把自己逗得咯咯笑得不停。 有了他这个精力旺盛的捣蛋鬼,整条船都增了不少生气,船老大都送过好几次水果过来予他吃。 而对对他友善的船老大,汪怀善这时就拿出他对待他小朋友的豪气来了,接了船老大的水果拍着胸脯跟他保证道,“待下了船,寻了地方住,我让我娘给你做糖吃,我娘做的麦芽糖可好吃了,到时我给你吃上些许。” 船老大听了大笑,当即应了好,随即就把汪怀善放到肩膀上骑着,亲自带了他去凫水玩。 船上的别的人都极其喜欢汪怀善,这小小子经常能在外头得不少好东西,要是他觉得好的,尝了尝味道觉得可以,他就小小的咬一小口,剩下的就留着回来给张小碗。 于是没得几日,这往上京走的大客船里的人都知道他还是个小孝子,要是塞他东西吃逗号他玩了,都还会笑着说上一句,“小孝子尝尝,可还是要省着回去给娘亲吃?” 汪怀善却是个大气的,也不怕人笑话,接过东西尝了尝,觉得善可的理所当然地点头,“这东西我尝着好得很,是要让我娘尝上一尝的。” 要是他觉得也不好吃的,便学着张小碗教与他的说道,“这东西看着是最好的,但许是不适合我吃,你且拿回去自己吃吧,待小老虎回头得了好吃的再拿上些许给你尝尝。” 其实船上没得多少东西吃,有时船停了,一些手中有点零散的钱的船客会就地买上些吃的,在吃食外还能吃上些别的东西,这算起来是好东西了,但汪怀善打小被张小碗养得精贵,她尽管没钱,但吃的她可从没怎么省着他过,他吃的饭菜基本都是出自她手,连糖都是她亲熬来与他吃,他这嘴巴在家里倒不显得怎么着,倒在外头显出了几许挑剔了,小老虎如此便也不是什么都瞧得上,张小碗索性便趁此教与他说话,让他说话显得婉约点,能好好回绝别人的好意。 这样,多少能弥补一下他暴烈性子直来直去的弊处。 张小碗是妇道人家,每日都是跟着那个跟她一块上京的婆子坐在舱房里,终日不出一步门,每天也只是打开窗户看看船风的风景,手里做着一些活计想着一些事情,或者尖着耳朵听着小老虎在外头的动静,听听他又跟谁玩上了。 船上的时间长,她在上船前花了手上的五两银托汪四婶帮她买了布和针线带了上船,打算做些鞋子和衣裳出来。 那婆婆的衣裳要做两套,鞋子一双,那家翁的是两双鞋,那位夫君的照比其母,也是衣裳两套,鞋子一双。 当然为了不引起小老虎的嫉妒,他的是三身衣裳,两双鞋,他的一件都少不得,要不他回头准得跟张小碗翻脸。 他对张小碗好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在她这里,谁也比不得他。 张小碗倒不怕手上活计多,她手是练出来的,她干什么都能维持快,准,狠,所以其速度和出来的活的质量都是上乘,只是买这些材料花了她太多的银,她手头的银子现在不到二十两,这还是她卖了家中那两条牛,又卖了不少存粮,还去打了好几次猎才得来的,等到京中后,要是在钱财方面没有来源,这日子要怎么过才是好? 想得多了,她也只好但愿,对于这长孙,汪家人怎么样都是不会苛刻的。 * 处得久了,汪观琪对这个像是凭白得的孙子真正喜爱了起来,汪怀善天生的胆子大,不怕人,人也很是聪慧,跟着他识字说话都无需费心,他学得不仅快,并且还擅长自己琢磨,往往能举一反三。 就他看来,这孙子简直就是天降他们汪家的奇才,比其父当年更是不与逊色,好好栽培日后定有一翻出息。 于是,汪观琪对汪怀善更用心起来了,但对汪怀善的过于好动与顽皮也是头疼得很,训过他好几回,但汪怀善真真不是个能训得服的。 这天他带着狗又溜出去玩耍到了夕食时才回来,汪观琪罚他不许他吃饭。 汪怀善一听,一脸不屑吃你的饭的样子,扭过头站在那一声都不吭。 汪观琪罚他练字,他翻翻白眼,拿起笔还说,“我又没做错事,只玩了些许时间,又没耽误事,你尽罚些没用的给我干什么。” 回头字写好,汪观琪怕他饿得紧了,叫下人给他端饭来吃。 汪怀善见了盘子,朝着汪观琪一笑,汪观琪正要下意识回他一个笑之时,他伸出手把碗摔到地上给砸了,还拍着胸脯字字掷地有声地说,“我小老虎才不吃你的饭,你快快去叫我娘来,我只吃她做的饭。” 把汪观琪气得顿时要拿板子打他,汪怀善才不怕,站在那捏着拳头,一派防卫姿态地戒备着,另还用力鼓着眼睛凶狠地说,“我才不怕你,你最好把我打死,要不待我回我娘处取回了我的弓箭,你看我饶不饶你……” “你这混小子!”汪观琪被他的话气坏,但却也真不能再打他,上船之后他又打过他这孙子两回,但每回这小子还真的都不怕,他又不能真把这小霸王给打死,每每闹到这时了,他也真真奈何他不得。 第56章 汪观琪亲自教养汪怀善后,才知他天性确是如此,他就是个他自己说了才算的霸蛮性格,倒也不觉得是张小碗教管不力了。 等到时日一长,他发觉其实这个儿媳也有尽职在教养儿子,要不,汪观琪都觉得这小子以后去杀人放火都觉得全都是他自己的理,他不会觉出自己有什么错出来。 现在能有这样子,也还是张小碗循循善诱的结果。 为此,他对张小碗倒要和善了几许,再念及她的亲舅,倒觉得她也堪称得上是贤妻良母的人了。 回头大郎着家,就算他不喜,他也会告诫他几句,多敬他这个给他生了长子,给汪家添了长孙的原配几分。 这厢水路走了一个来月他们才下了地,但还需赶五天的马车才到得了京,小老虎此时已经从一个有点白的金童变成了一个皮肤晒得有些发黑的金童,从而少了几许可爱,多了几许顽头顽脑的野性,一看就知道是个野得不能再野的野小子。 就算是坐在马车上,他都能站在外头那狭窄的檐木上,硬是要翻个已经学会了的筋斗给张小碗看,让他娘夸夸他好厉害。 汪观琪见亲手把汪怀善领在自己那教养了一月之后,这孩子还是跟他娘格外亲热,他只能感慨一声母子天性,倒也不怎么拦着汪怀善找娘了。 如此,他也倒是无须太担扰这孩子被人哄得了去。 * 这头张小碗确也不知道她那从末见过的婆婆想要了她这儿子,养在她们的膝下,但她各种事情都想过了一遭,各种应对也私下跟汪怀善有商有量地商讨了一下。 她这次跟汪怀善说了很多事会发生的可能性,直把小老虎听得直瞪着大眼,听完之后竟还嘘唏般感叹了一声,“这世上竟可能会有这么坏的人。” 听得张小碗心里直发酸,他才不到五岁,却已经要为了她装下那么多他听着不太懂,想来怕是也费解的事了。 见张小碗眼睛发红,小老虎还拍着她的手臂,像她安慰他时般安慰她,“你且放心,他们抢不走我,我们会在一起的。” “嗯,你要听话。”张小碗眨眨眼,把眼泪眨掉,爱怜地亲了他的小脸一口,微笑着道。 “你且看着。”小老虎睁着眼认真地跟他娘保证道。 这边小老虎硬是留在张小碗的马车上不走,跟他娘用水牛村的话嘀嘀咕咕了好多话,那婆子坐在外面就算是尖着耳朵听来一句半句也还是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有时讪笑着过来打个岔,也会引来小老虎指挥着狗子咬她。 张小碗平时不许他随意伤人,对他对这婆子这么凶恶,她从没阻止过。 有些人,必须给脸,例如可以决定她儿子以后的将来的汪观琪;有些人,可以不用给脸,例如这个不知是谁的,又笼络小老虎同时又粗暴对待他的奴才。 等到五日后,他们终于进了进京城的大门,小老虎听劝地与张小碗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鼓着大眼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 张小碗坐在另一头纹丝不动,自想着她的事。 小老虎偶尔回过头,看他娘一点也不好奇,倒也不奇怪,只在心里道,“倒也是,娘是什么事都知晓一二的,怎会没见过此翻景象?” 想了想,倒也不对外面那从没见过的许多东西那么好奇了,看到格外新奇的,才会多看上一眼,别的也只一眼带过。 小老虎一路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了,待到马车一停,他们在下马车要进府,见到那看起来算是精致的宅院时,他也只抬眼看了一眼,眼中一点惊讶也无。 这时汪观琪的随从汪大栓过来问他可要过去,他小大人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与我娘一道走即可,你替我谢过祖父好意。” 如此,汪观琪走在了前面,张小碗领着汪怀善走在了他的后面,一道走进了汪家的在京处宅子的大门。 * “老爷。” “老爷。” 一路上,除了门边迎接他的管家和一个仆人,张小碗只见到了另两个丫环对着汪观琪行礼。 她心里多少有点数,汪观琪只是个四品的武官,在满是大员的京都里,说白了,他这地位比平时百姓要强上太多,在地方上算起来也很是风光,但在这个还住着皇帝的京城里也算不得什么,一个中郎将的俸银想必也养不起什么太大的一家子。 一路上见着的人都只对了汪观琪行了礼,对小老虎也会福上一福,但却对她像是视而不见似的,张小碗先前做了心理准备,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日子以后也讨不了什么好,如今亲眼一见,心里还是沉上了一沉。 等在大堂屋见到汪观琪的发妻,也是她的婆婆之时,一进门,张小碗就朝她跪拜了下去,小声地用隆平县的口音请安,“儿媳给婆婆请安……” 说着时,拉了拉小老虎的手。 小老虎却并不跪,只是睁着虎目看着那脑袋上插满了金簪银簪的中年妇人,再看看这时已经坐到主位上了的汪观琪,瞧汪观琪瞧皱眉朝他看了他一眼,他才撇撇嘴,对那中年妇人道,“你可是我祖母?” “妾身给老爷请安。”这时那站着一旁,一直微笑着看他们进来的汪韩氏朝汪观琪福了福,又转过身来和蔼可亲地朝汪怀善说,“你可是我孙?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汪怀善摇着头连连摆手,“您还是叫我娘起来吧。” 汪韩氏看了跪着的张小碗一眼,笑容不变,朝张小碗笑着说,“这还是打头一次见,快快起来让我瞧上一瞧。” “谢婆婆。”张小碗站了起来,微抬了点头。 “没想到,可真是清秀。”汪韩氏这次换了官话与汪观琪笑着说道,“虽也比不得芸丫头,但看着好似还算是个知礼的。” “她是你大媳妇,是大郎明媒正娶的媳妇,不是谁都能比得了的,你还是别乱比的好。”汪观琪朝她用官话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转头对站着的管家闻叔用家乡话说道,“端了茶过来让大少夫人敬茶吧。” 那汪韩氏没想到汪观琪一进门就给了她个没脸,脸也沉了下去,那笑意也不见了。 这时站在汪韩氏的身边,那先前汪观琪进来只朝他福了一礼,还末正式给他行礼的娇美人儿一听他的话,娇弱的身体先是一抖,再一瞥他的脸色,又朝汪韩氏看了一眼,那苍白的脸似更白了,让人不禁我见犹怜的小妇人似是伤心地垂下了脑袋。 张小碗只淡扫了这几个人一眼,其它时候就眼观鼻,鼻观嘴地站立着,等那茶端来,她先给汪观琪跪下奉了茶,得了一声:“日后定要好好相夫教子,遵礼守德。” 再给汪韩氏奉茶时,汪韩氏接过,不笑也不语,只拿着茶盖在茶杯上轻轻一掀,权当喝过,就把茶杯放在了桌上。 如此明显地给了张小碗一个下马威,一点面子也没给。 张小碗视而不见地行礼跪退到一边,而这情景看在汪怀善的眼里,他很直接地给这老婆娘打出了一个“这婆娘也不是个好惹的”的标签。 他不喝他娘的茶,就是不给他娘脸,也就是不给他小老虎脸。 小老虎捏了捏自己的拳头,虎着脸在那没说话,但谁都看得出他不高兴得很。 但被汪韩氏瞄到,她又重新端起了笑脸,她长得还算端正,保养得也看不出什么老态,笑起来自比一般的市井妇人要好看很多,她又生过四个孩子,个个都是男孩,也自认为对付小孩自有她的一套,如此便亲自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弯腰拉起他的手,用隆平县的口声笑着说道,“跟祖母说说,这一路可有瞅见什么好玩的了?” 小老虎看了他娘一眼,随后,硬把手从汪韩氏的手里抽出,举起双手呈作躬状,一板一眼地用官话回复道,“见过祖母,一路看着可多好玩的了,你且问问祖父,他都知晓。” 说着,朝汪观琪又恢复了平日与他说话的口气,用隆平县的话问他道,“爷爷,你可什么时候给食予我吃,你答应过我可不让我和我娘饿肚子。” 汪观琪一听,板了脸,“等到晚间就吃饭了,现在还差些时辰。” “如此啊……”小老虎往外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如此便罢,我且去寻了地方蹲桩去。” 说着,朝张小碗走,拉着她的衣袖摇了摇,垂头丧气地说,“这里不好玩得紧,你带我去寻了住处去住吧,回头蹲好马步,我自带你来爷爷这讨饭吃,我与他说道好了的。” 汪观琪听了哭笑不得,“你还能哪去?” 说着即朝管家闻叔说道,“闻叔,你叫了玲丫头带他们去住处。” 说完,顿了一下,回头朝汪韩氏淡淡地说,“大儿媳的住处可收拾好了?” 汪韩氏低头用帕子拭了拭嘴,也同样以淡然的口气回道,“回老爷,收拾好了,家中闲置的住处就只有隔院的那处房间了,我已叫她们收拾妥当,只需人去住就好,不过……” 她说着,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对上汪观琪的眼,慢慢说道,“那房间看着有点小,怕住不下咱家长孙,我看我那房间大,就让孙儿跟我住吧,说来他长这么大,我也没有亲手照抚过几天,如此便也让我为他尽尽心吧。” 那汪观琪心中早知她定会寻了法子要了这人去,他深深地看了汪韩氏一眼,随即转头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这内院的事,你做主即可,你且安置着这母子吧,我回书房。”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后,堂屋里安静了些许时间,但没多久就被不耐烦的小老虎打破了安静,他抬头对张小碗有些哀求地说,“你快快带我找住处去吧。” 张小碗眼是完全无法掩饰地暗淡了下来,她的手从听到汪韩氏的那话时就抖到了现在…… 她飞快地双手接触了一下,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借着疼意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对小老虎笑着说,“刚你可听见了,祖母要与你一起住,怀善听话可好?” 汪怀善早前是跟张小碗是对好了词的,可这时,他发现他跟他娘说好的那些完全不管用了,他怆然地摇头,带着哭音道,“你可真别让人抢走我。” 张小碗一听,眼泪涮地一下就掉下来了。 原来话说得再好,心里想得再明白其实都是没用的,真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不仅是小老虎做不到,原来就是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时,那回坐到一旁侧主位上的人声音厉声了起来,“我的好媳妇儿,你可跟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我是他祖母,带他在身边,这怎么成抢了?你的礼是跟谁学的?你这礼是怎么遵的?” 她一声喝得比一声更厉,那声音句句都化为刀子向张小碗射来,似要把张小碗捅成马蜂窝。 张小碗弯下了腰,她跪在了地上,磕下了她的头。 她知道这世道千般万般的难,真临到头来了,屈辱又算得了什么?为了活下去,她只能把身段放低到可以任人宰割的地步。 她只能如此,为了活下去,为了她的小老虎,为了再见那几个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弟妹一眼。 “是儿媳的不是,是儿媳没教好怀善,请您息怒。”张小碗哭着磕了头,哭音压抑得厉害。 别人不会听得她哭声里的痛苦,可日日夜夜都与她相伴,相依为命的小老虎还是听得出来的,这个见不得自家娘亲哭的孩子见她哭得如此崩溃,小男子汉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伸出小手大力地扯着张小碗哇哇叫着,“你不要给别人磕头,你不要磕,头好痛的,娘,娘,你不要磕。” 张小碗只得按住他的手,又连连磕了两个才停下,眼泪止都止不住地往下掉,引得小老虎的哭声越来越大。 汪怀善力气大,声音自打小也是大得厉害,这时这么猛力扯着喉咙一哭,刹那间他把张小碗那破碎压抑的哭音都压了下去,于是没一会,堂屋里的人都好像听到了魔音穿声般,耳朵都因此鼓胀得一抽一抽的。 那站在汪韩氏身边的芸姨娘是个身子弱的,心里本有事的她这时听到这哭声身体一抖,没得几声,她就小声地咳了起来,越咳那咳声就似越止不住了一般。 她身边的汪韩氏一听,着急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见汪怀善还在鬼哭狼嚎,她不禁回过头朝着汪怀善大声厉喝:“闭嘴!” 汪怀善听了,也不拉扯张小碗的手了,转过流着眼泪的脸,他不哭了,他要去寻回他的弓箭,他要杀了这老婆娘! 他要杀了她! * 这时汪观琪被管家闻叔又寻了回来,还好汪家不过一处两进院的房子,前院跟后院隔得不远,他还没进前院书房的门就又被请了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汪怀善满脸的泪,嘴里喃喃着什么,那慌张的眼睛四处看着像在找什么东西,但又是一脸的凶戾之气,他心里顿时一惊,连忙跑过去把人抱到怀里。 “这是怎地了?”一看这一个来月亲手教养的小孩满脸的泪,把人抱到了怀里看仔细了才觉出心疼的汪观琪失声问道。 一见到熟人,汪怀善又扯着喉咙大哭,边哭边控诉,“你可骗惨了我,那个人要抢了我去,你可叫我娘怎么办,她的头都要磕破了,我不要跟谁再住一块儿,我只跟我娘住……” 说着就要下地,哭着还是要去再找他的弓箭杀人。 “这都叫什么事!”汪观琪紧紧抱住他,怒吼了一声。 这时,听到他的怒吼,那头身体着实孱弱的钟玉芸就这么昏倒了过去,这引得汪韩氏大叫了起来,“快去请大夫,快去,铃丫头,赶紧过来帮我扶表小姐回屋,赶紧的……” “荒唐。”见那汪韩氏为着钟玉芸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再看着那跪在地上,把地上都磕出了血的那瘦小妇人,汪观琪怒道了这么一声,抱着汪怀善对闻叔道,“请大少夫人回房去。” 说着大力抱着汪怀善就要走,汪怀善不肯,哭着道,“我要我娘。” “你要是为她好,现在乖乖跟我走,回头让你去看她。” “那她现在怎么办?她还在地上跪着,她的头刚磕得好疼的。”汪怀善还在问。 此时汪观琪正为发妻偏心眼都不知偏到何处去了的这事正怒火攻心着,闻罢此言便怒回道,“她自有她的去处。” 见他如此怒然,汪怀善正要发火,但眼睛突然瞄到了他娘的在地上的手这时稍微地连弯了好几弯,朝他连打了几个他们一起打猎时常发的暗号,他这才闭上了嘴。 可他还是感到委屈,觉得这地方太让他茫然了,他又离开了他娘,他刹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他只得抱着汪观琪的脖子发泄地继续嚎啕了起来,直把汪观琪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这厢张小碗被婆子大力扶着,跟着那管家去了那住处,那住处看着虽小,也挺为简陋,但张小碗这些年来住的地方没一处比这里好过,她也不在意。 那管家还拿了伤药,张小碗让婆子帮她去打水,但过了一会,不见人回来,她大概也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她也没出门,这时他们娘俩的行李也没拿过来,她也不急,拿过怀中的帕子就着那一块刘二郎买来给她当嫁妆的铜镜擦了擦额上的伤口,给自己添了点药,随后就静着在那想事。 现在根本无需多思索,她也知道如那老吴婶和她所说的,还有那汪四婶话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那样,她这婆婆是个不好相与的,更致命的是,她不喜她。 看刚才的意思,她确实是要把孩子抢去的。 张小碗冷静地回想了一遍刚刚看到的情景,再想了一下那位娇弱的表妹,人倒确实是个长得标致的姑娘,那羸弱的气质也确实让人看了生怜,单看外表,这种类型的表妹人物确也要比她这种乡下来的农女,非占了那等人物正妻位置的人要讨喜多了去了。 想来无论她干了什么,也怕是讨不了这家婆多少的欢喜,如今看来只能先循规蹈矩再作打算了。 尽管先前跟小老虎商量的,让他先跟这汪韩氏处一阵,再看看情况再作打算,因为无论如何,都还有汪观琪这么一个人顶着,小老虎也快五岁,他不可能真把小老虎一直交给她养着。 但小老虎临时跟她闹的这一出,也不是不好,至少,让他和她都看清了,她先前的那些担扰不是空白想出来的。 她现眼下活着,也不过是为了小老虎有个更好的将来,她不跟那表妹抢位置就是,那汪大郎以前怎么对待他这表妹的,他以后怎么对待就是,她那家婆也如是,她以前怎么心疼她这外甥女的,以后也怎么心疼就是,她不碍他们的事,他们爱他们的,他们和乐他们的,她不眼羡,也不会生事,但他们同时也得不碍她的事,不要来抢她的孩子。 做不到这点,有些事,她是要争上一争的。 也许这礼教拘得她做不了什么事,但她总会寻着另外的法子,与他们扛上一扛。 ***** 张小碗尽管心下有了主意,但该做的努力她还是得做,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先行把她这媳妇该做的事都做了,这婆婆,她还是得讨好一翻。 第二天一大早,她用头发遮住了点额头,捧了做好的衣裳去见了汪韩氏,但她从早间站到晌午,那汪韩氏也没叫她进去。 没叫她进去,也没叫她走。 张小碗不能不来,来了,也不可能随意地走,走了,也许她这婆婆就更是有了名目收拾她,她只能一直站在廊下,任由那午时的阳光透过衣裳射进她的背,晒得她皮肤发疼。 她先前还留了小心思,故意站在了廊下,还不是在院中候着,要不然,这晒一大半天,足会晒得满身汗,那衣服要是从里到外都得被汗湿透,端是不得很,恐怕会被人拿去说道。 她朝食末着,这些日子与汪观琪一路行至京中,他们改了在村子里的习性,一日两餐改为了三餐,如此她也知道这城里面,一天定的是三餐的规矩,而这晌午一过,那边有丫环送了吃食从另一道门进去了,连瞧都没瞧上她这边一眼,等到午食过后,张小碗也是两顿未吃了,还是只得站在一旁,身边连让她问上一声的人也没经过一个。 现眼下,她连退,都找不到路退。 这边张小碗在这头站到了黄昏,太阳快要落山时,那屋内的汪韩氏从盘中捏了颗葡萄剥了皮,狠狠地塞到自己嘴里吐了籽,快速嚼动了几下咽下,随后抬眼冷然地对那婆子说,“倒是个身体好的,瞧那腰,站得多直。” 婆子讪讪笑了声,又躬了躬身,不知说什么话才好。 那边塌上躺着的人咳了两声,轻声道,“娘,且让她回去吧,要是爹过来看着了,怕是……” 汪韩氏闻言冷笑出声,“我的儿,你放心着,他不至于这点脸面都不给我,要不,我也白替他生了大郎他们了。” 说到这,她怅惘地叹了口气,“大郎也不知何时着家,要是知道他爹带了这乡下婆子回来,不定会气成什么样。” 听她说起大郎,那芸表妹眼中也泛起了泪,“都怪我,让娘和表哥这般护着疼着,却是这般不争气。” 说着,恨恨地捶了捶她的肚子两下,撇过脸,拿起帕子抹泪起来。 第57章 等到日落,又站了些许,婆子过来小声地说道,“夫人说让你回去歇着,她今天身体不适,让您明日再来见她。” 明日?张小碗一笑,回去后,没人送饭过来。 第二天一早,她又去站了大半天,还是没人叫她进去。 张小碗也不着急,静静地站在那。 这种折腾人的方法也许换个人来说就不行了,但张小碗刚穿过来时,饿着干活的时候太多了,这点光站着饿着,还无须干活消耗体力的事对她来说不是不可忍耐的。 她以为又是要白站一天,但在晌午后,汪怀善带着狗子闯了进来,他一进后院的门就大声嚷嚷着“我找我娘,我娘呢?在哪在哪”,张小碗隔着老远就听到了他的叫声,而这时,隔得不远的主屋里就出来一个丫环,对着那进门处的拱门探望了一下,又匆匆地瞥了眼张小碗进了屋。 没多会,汪怀善就带着狗子进来了,看到张小碗,小老虎急跑过来得意地说,“狗子说你在这,我就知道你在这。” 说着去拉张小碗的手,满脸都是笑,“快点走,昨个儿我可得了好东西,你快去瞅一瞅。” 张小碗没动,反过手拉住他的小手,温柔地问他,“现在就跟我说说,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小老虎见他娘问,也不动了,拉着张小碗让她低腰,等两人高度持平了,他跟张小碗咬着耳朵欢喜地说,“得了五两银,一个老头子给的,说是我舅公,娘,这可是你那个跟我说过的舅公?不过不管是不是,这银钱我可拿着了,我可没给那汪家的老爷,就给你攒着藏好了,这就带你过去给你,回头等我生辰时,你可得多给我熬些糖,我可有好些日子未吃着麦芽糖了。” 张小碗听了笑,摸摸他的头,对他说,“好,这就去,不过先跟娘去见见祖母。” 说着,拉着他的手往主屋走,到了门边,张小碗温婉地说,“婆婆,儿媳带着怀善来给您请安了,你身体可好些了?” 小老虎来了,她想看看,她这婆婆会厉害到何种程度。 她话说完,门内还是没有声响,过了一会,张小碗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声响。 张小碗不急不躁,又过了一会,她再说了一遍。 还是没有人理她。 如此,这句话张小碗在门前重复了一个半时辰,那门内的人许是见她会一直这么问下去,就有丫环出了门,对着张小碗用官话说道,“夫人今个儿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刚醒来,说今日就不见了,请您明日再来。” 张小碗想了一会,没说话,只是看了看小老虎,小老虎偏过头看了她几眼领会过来,便阴着张小脸用隆平县的话说道,“说她身体不好,让你明天再来见她。” 张小碗笑笑,朝着那丫环用着乡里口音满脸真诚地说,“那好的,请帮着我传一声,让婆婆多注意身体,儿媳明日再来向她请安。” 这一半个时辰,小老虎一直安静地站在张小碗的身边,等到母子出了那道后院的拱门,小老虎开了口,说的是水牛村的话,“你为何要一直如此说道?” 张小碗轻轻跟他解释,“不如此,她就有法子打我。” “她打不赢你,”小老虎想了想,又补道,“就算她人多,你还有我,她打不赢你。” “不是这样子的打法,”差不多两日未食,张小碗也无太多体力,这时走至一处凉亭处,她拉着小老虎进去往石凳上坐下,揉了揉额头,振作了下精神这才与小老虎细细说道,“我不这样做,就是对她的不敬,不孝,她告诉别人,别人也会觉得我做得不对,大家觉得我不对了,就会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娘亲,到时候,他们就会想办法把我从你身边带离开,那时就会有很多人与我们作对了,就算是你与我一道,可能也打不过他们,你可懂得?” 汪怀善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娘亲,眼睛一直鼓鼓的,待张小碗又问了一声“你可懂得”后,他点了头,“懂得了。” ** 小老虎带着张小碗去了他藏银子的地方,从他堆砌的石块中掏出一个装了银两的灰色荷包给她时,张小碗不禁宛尔一笑,低腰亲了亲小老虎的脸。 带着小老虎到了房内,她看了看天色,娘俩喝了一杯水后,她便问道,“这几日吃得可好?” “就那样。”小老虎耸耸肩,坐在他娘的膝盖上,有点闷闷不乐。 “这是怎地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张小碗用手梳离他挽成长串的头发。 “没啥。”小老虎把头靠在他娘的肩膀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说着时,刚喝下半碗水的张小碗肚里传来一串咕嘟咕嘟的声响,那声响动静太大,不用细听就听得明白。 顿时,未料到如此的张小碗一时之间都不知说什么好,而小老虎从她的腿上跳了下去,仔细地看了张小碗的肚子一眼,板着小脸严肃地问她道,“你可是未着饭?” 张小碗笑了一笑,又看了看天色,问他道,“可有自己出门玩过?” “昨晚跑出去溜了半圈,被大栓逮了回来。”小老虎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就去找个买吃食的地方,给娘买点烙饼回来。”张小碗找了铜板出来,对他说道,“要快去快回,沿路做好记号,不要迷路。” “那婆娘不给你食吃?”小老虎那小脸冷得可怕,“那老头子骗我!” 张小碗轻皱了眉头,沉声道,“娘跟你说过,不许叫他老头子,那是你祖父,还有那人,她是你祖母,不许叫婆子。” “你放心,我不会在外头这样叫他们。”小老虎拿过铜板,咬了一下牙便说道,“你且等着,我这就回来。” 说着,不管张小碗说什么,就跑向了门边,一下子就跑了出去。 张小碗不禁站立起来,想走到门边去看他,刚走了两步,小老虎又一阵风地跑了回来,一股脑地钻到她怀里,抱着她的大腿蹭了蹭,又不待张小碗作反应,他又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张小碗有些愣然,等看不到他的影子才看向自己的大腿处,她仔细地看了看,分辨了一下,才看出那沾了汗的裙子上有一两处沾了点水意。 小老虎哭了,只是他头转得太快,没让张小碗看清他眼睛里的泪水。 ** 小老虎给他娘买好饼,看他娘吃了饭,他这才回去了前院。 待看到他,汪观琪笑道,“可有与娘吃了晚膳?” 今早汪怀善默写了一篇三字经出来,他就应了他半天空,让他去看他娘,他以后他会找理由耗到很晚,得他找人找才回来,没想成,这晚膳时辰还末过,他就回来了。 “吃了。”小老虎看他一眼,爬到比他还高的椅上坐上,仔细地看了这个老骗子一会,等老骗子看着他笑时,他撇了撇嘴,心里暗暗做了再也不与他说老实话,再也不信他的决定。 “可要再与祖父再吃上些许?”汪观琪才从外头回来,他刚从同僚那里见到了他那七岁了三字经都背不妥的孙子,一回来见到孙子,一想起他早上当着他的面默写的三字经,现看着他这小大人的模样甚是欣慰。 “不了,我出去扎会马步,待你空了,我再过来让你教我习字。”小老虎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摸额头上的汗,说罢完毕就大咧咧地走着出去了。 他扎完马步就带着狗子跟着大栓拿着井水冲了个凉,回来又跟汪观琪习了会字,听汪观琪跟他说道回头等他父亲回来就给他请个西席时他还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待到戌时就寝,亥时人都睡了后,他小心打开了他屋内的窗,从窗口跳了下去,小心叫了守在门边的狗子,带着它直奔茅房。 汪怀善不怕粪坑里的臭味,他跟着他娘拿这个淋过菜,只是放在茅房里的桶太大,他搬不动,只得又溜去那书房的外头拿了个不知道里面栽了什么玩意的盆,把盆里的土倒得一干二净,拿着盆打了盆粪,也顾不得浑身沾上的臭味,他把那粪先是泼到了那老婆娘的门外,直泼了五大盆他才罢休,如此,他还是觉得愤恨难平,又各个门上泼了一大盆,之后又想了想,又去了昨晚从他娘处回来路中摸清了地方的厨房,把粪泼了满屋都是。 这些人,让他娘吃不到饭,他也要让他们吃不到饭! 他倒要看看,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他小老虎的娘! ** 汪家一大早,就被一个婆子的尖叫声给打破了清早的宁静,随着就是丫环的惊呼声,没一柱香的时间,后院夫人住的主屋里也响起了汪韩氏的怒叫声,这声音大得左右邻居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院后一片人仰马翻,声声响声都透着惊慌。 而把自己洗得干净,就是没得干净衣服穿,浑身光溜的汪怀善也被刺耳的声音叫得叫醒了过来,他先是尖着耳朵听了一会声响,然后得意一笑,连连拍着他的床铺对睡在他床边的狗子哈哈大笑说道,“我看那婆娘怎么欢喜!我看她怎么欢喜!” 说罢打了个未睡饱的长长哈欠,但这尚存的困意也没止住他带着满脸的欣喜从**爬了起来,然后大咧咧地走出内房对这时在外屋的门边站着的汪大栓说,“大栓叔,我的衣裳呢,快给我寻上一套。” 汪大栓正从外面回来,见着光溜溜的汪怀善,先是叫,“小公子怎么不着里衫?” 说完,想起了那后院满院的肟脏,他狐疑地看了眼浑身光溜溜的汪怀善,小心地问他,“小公子,你的衣裳呢?” “弄湿了,洗了,你瞧,晾在外头。”汪怀善指了指外头搭在晾衣架的上的衣裳,不无得意。 他可聪明了,在船上他就是这样洗衣裳的,穿着往水里钻,游个几圈,那衣裳跟着他就一起洗干净了,他昨晚办完事就是穿着衣服冲的井水,洗完脱了他还学着他娘帮他洗衣服时那样搓了好几下,那衣裳眼下可干净得很,许是谁也不知道那事是他干的,待到回头,他还得去他娘讨赏去。 他小老虎可实在聪明得紧!他早就跟她说过,他护得着她的! “快给我寻衣裳来,我穿罢要吃早膳习功课了。”汪家的长孙,汪小公子又打了个充满困意的长长哈欠,还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甩了两下,对着照顾他的汪大栓吩咐道。 汪大栓帮他寻了衣裳来,待他穿好,去院里看了看那衣服上还沾了粪便,还未清洗干净的衣裳,一大清早的,他头上冒着冷汗去了老爷的书房那,没得一会出来,对着天空摇了摇头,再听着那后院里道道咒骂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得了?” 而这一大早,后院的夫人,表小姐,还有两个丫环,加上婆子和厨房婆子的这六个女人是全无胃口,汪韩氏先叫婆子请了汪观琪过来,让他去报官,汪观琪在院子的门口站了半会也没进去,隔着门对夫人道,“无须报官。” “为何?!”汪韩氏一醒来,被那怎么掩都掩不住的臭味薰得已然暴躁,口气竟比平时要尖锐了些许。 “小儿戏耍,当不得真。”汪观琪扔下这句话,甩甩衣袖走了。 汪韩氏听得明白,顿时气得胸脯剧烈起伏,她咬着牙正要叫婆子把那“小儿”给带过来时,这时听得屋内丫环惊叫,“不得了了,表小姐吐血了,夫人,夫人……” 汪韩氏顿时眼前一黑,当下顾不得再回屋,她直奔了前院去,中途寻了根棍子,待到了前院,见着了那拍着手大笑着叫狗再跳一个跳跃的小儿,当下脑袋血一热,拿着棍子跑过去就是大力朝那小儿一挥,嘴里厉喝道,“这等无知小儿,看我不教训教训一下你这粗鄙农妇养的畜生!” 第58章 小老虎的身手是练出来的,他被汪家老爷打上一棍那是没得奈何,他要救狗子,现下这老妇的棍子一来,他却是逃得过的。 他灵敏地一个大退步,就已逃开了这棍子。 而狗子不待他喝声,就已经朝汪韩氏咬去。 刹那间,妇人的一声痛苦至极的尖喝起顿起,狗子死死地咬住汪韩氏的腿,而小老虎在一旁乐疯地拍手大叫,“咬死她!咬死她,狗子,把她给我咬死,咬碎,哈哈哈哈哈!!” 他跳高着欢快地拍着小手大叫着,乐得简直就要蹦上了天,那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看得那跑过来的男仆人都惊了心失了魂。 这时张小碗也跑了过来,恰看到此景,听到了他那乐极了的声音,顿时心神俱惊,她厉声喝着,“狗子,放开,放开!” 女主人的威严顿时在这时尽露无遗,狗子在严令之下停止了疯狂的咬动。 张小碗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地狠狠刮了狗子一眼,这时她跑到了小老虎的身边,在那一秒间,她下了天大的狠心,忍着心中的血泪,高高地扬起了手,往她这世上她最爱的人脸上狠狠地抽打了过去。 “啪”地一声,小老虎的天似乎就在这一声之间都塌了,他愣愣地看着打他的娘亲,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打他的娘,那个从来都用心贴着他的心的娘,好久,小老虎都这么看着他的娘,然后,在此时怒气冲天的汪韩氏狠狠咬着牙,正要出口让人把捉住往狠里打的那一刹间,他突然“哇”地一声,就那么哭了…… 他哭着,且不顾一切地扑上了张小碗的脸,狠狠地抽打着她的脸,她的胸,她身上他所有能打到的地方,他死命地打着这个打了他的女人,他一手比一手更用力地,带着绝望地打着她,似是要把她打死,“你为什么打我?娘,你为什么要打我?” 小老虎很不解,他不解这个一直把他捧在手心,护在心肝的娘亲为什么要打他,他越伤心,手下的力越大,直把张小碗抽得满脸的血,然后,他的小手还掐上了张小碗的脖子。 他狠狠地掐着,狗子在一旁狂叫着,似在助威,也似在悲切地大叫,它一声比一声疯狂地大叫着,让周围所有的人都不敢靠近。 这时,还未出门的汪观琪也来了,他心魂不定地看着发了狂要打死他亲娘的小老虎,厉声对着旁边随行的武夫喝道,“快扯开他们,快扯开他们,快,快,快……” 说话间,他指着这母子的手都是抖的。 那小孩儿,竟像是真要活活打死他的娘。 汪观琪在那一秒间怕了,他竟像看到了一只不把人打死就不罢休的小恶鬼,凶狠得就像要嗜血的野兽! “你……”他看着汪怀善,想要怒斥他,却怒极攻心,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汪怀善听到声响,撇过头看到他指责的脸,竟对着他笑了,并字字皆带着恶毒地咬着牙说道,“你这个老骗子,你这个老坏蛋,你骗我,骗我娘,你不给她饭吃,我恨死你了,我要打死你,你且等着,待我寻了我的弓箭,我定要打死你……” ** 张小碗被人从她的儿子手下拉开时,脸上全是血,那鼻间流出的血,甚至透过她的脖子,渗进了她的衣裳。 汪韩氏都惊了,连腿间被咬伤的伤痕都顾不得,她睁着眼睛,瘫在地上盯着那被人拿住的小恶鬼,完全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汪家的长孙! 这样凶狠的得不像孩子的孩子…… 不,要不得!她汪家要不得这样的孩子! 回过神的汪韩氏转过脸,对着汪观琪一字一字地说,“老爷,你看见了,这样的孩子,您看汪家是要得还是要不得!” 汪观琪已经惊碎了眼,他看着那被两个汉子拉开,还冲着他娘大叫“你为什么打我?你凭什么打我”的小孩,看着那张凶狠,却跟他成器的大郎一模一样的小恶鬼一样的脸,他扭过头,摇了摇头,湿了眼眶,对着地上喃喃道,“送走吧,送走吧。” 说着,一踉一跄地走远了,那背影,竟有几份说不出的萧瑟。 看着他的背影,汪韩氏的心似也碎了,瘫在地上的她看着他走远,然后,她掉了眼泪,对着那背影咬了咬牙,以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喃喃道,“您放心,我定不会让汪家绝了后!” 说着,她在那身体都是抖的婆子和丫环的挽扶下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对着那躺在血泊中的农妇说,“带着你的儿子走吧,这汪家,是容不下你们这恶妇毒子了!” ** 张小碗满身的伤,带着她那被绑起来的孩子上了马车,让一个人赶着马车,带他们出了这个进了不到三天的大京城。 这世间啊,这么大,又只剩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等马车出了城,张小碗把那瞪着凶目怒视着她的儿子身上的绳索拆了,在小老虎狠命打向她的那一刹间,她飞快地伸出手,挡住了他的手,然后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告诉他,“你要知道,在这世间,绝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在我心里更重要,你要记住这句话,你到死都要给娘记住!” 许是张小碗这说话的力度说进了小老虎的心底,小老虎那那满是暴怒的眼睛里的怒火缓缓地熄了下来,然后那些怒火汇成了铺天盖地的委屈,他啊啊啊啊地一声一声哇哇喊着,哭不成声,声不成泣地声声地在控拆着张小碗为什么要打他。 他那般爱护她,为她出头,保护她,她为什么要打他! 听得这带着绝望的嚎叫泣诉声,张小碗再也没忍住,眼泪汹涌而下,她把她的孩子抱到怀里,心就像被置身在刀山火海那里那样抽疼,她甚至因此连呼吸都顿住了,“我的孩儿,我的小老虎,娘不打你那一下,你就要被别人打死啊,你看不到,那人那一刻间就像要把你撕碎了啊,站你身边那武夫的棍子就往你头上敲来了啊,她要让你死,他们容不下你啊,我的小老虎,那一刻,娘只能如此了,你可懂得,你可懂得……” 那一刻,她什么也不能再多想,她只想救她的孩子,哪怕他因此而憎恨她。 ** 等那男仆把他们扔到一处只有两间瓦房的地方后,他就走了。 小老虎这时病了,发起了高烧。 她哀求了那男仆再送他们娘俩一程,找个大夫,男仆人没理会他们,到了地方只赶了他们下车,就驾车而去了。 张小碗来不及修好她带来的包袱行李,也顾不上那门的锁是半坏的,她拿了银子,背着小老虎走了十几里路,问到了一处行脚大夫的家,背着孩子去了那大夫家。 大夫只一摸小老虎的头,就惊了一下,失声说道,“怎烧得如此厉害?” 张小碗抿着嘴,把冰凉的嘴放到儿子的额头上探了一探,随后看向大夫,那强自镇定的冰冷眼里泛起了泪,“受了大惊,大夫您给瞧下一眼,赶紧下药吧。” 说着,把她所有的银子掏出放到大夫眼前,抱着她的宝贝,抖着哆嗦的身体竭尽全力冷静,她不能垮,这时,她垮不得。 第59章 第一道药是在大夫家熬的,那大夫家娘子见了张小碗的惨样,另给她脸上了道药,什么也没问,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老虎的烧来得凶猛,退得也很快,张小碗背着他往回走时,天色已暗沉,他替他娘抓着药包,问他娘,“那你以后还打我不打?” 张小碗听着笑,说,“以后不打了,但你也轻易打人不得,以后就算要打人,也要听娘教的打,成不成?” “他们欺负你。”小老虎声音虚弱得可怜,但却还是不认输。 张小碗微微一笑,小老虎的烧退后,她心中就没什么大事了,心头竟一片松然,听了小老虎的话,她笑了一下之后回道,“你也可以欺负回去,但是要用聪明的方法,不要没欺负成别人,自己还赔了进去。” 在她背上的小老虎小手紧紧抓住药包,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 张小碗知他没听得明白,只是对他说,“娘教你,你以后就知晓了。” 小老虎“嗯”了一声,似是要睡着了。 过了一会,当张小碗以为他睡着时,他突然像是被惊醒地身体一弹,急问张小碗道,“娘,我的弓箭呢?” “在包袱里呢,回家就见得着了,睡吧,娘背着你回家。”张小碗安抚着他。 “嗯……” ** 张小碗回到了那两间瓦房,发现房子虽小,但后面依稀看去还有几间堆放东西的农舍,那处房舍连着有十来间,其实修葺一下倒是处不错的住处,而此时她怀里还有二十亩田土的地契,这次被打发出来,汪家人多少也做了点脸面。 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最近的人家张小碗回程时算了算,最近的也有一里地,隔得不算近,而小老虎睡着觉,张小碗也不放心离开屋子,只待他醒来才能去外面买她要用得到的什物。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小老虎的弓箭,没带自己的,看来等小老虎醒来,得与他一道去另打一副才是。 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还是必须要防范着点的好。 第二天小老虎一醒来,这时完全清醒了的他总算看清了他娘的脸,小孩子的眼睛不停游移着,完全不敢看张小碗。 待到要出门了,张小碗蹲下身要背他,说,“去看看哪里有买吃的,我们以后又要相依为命了,不过没有老吴公老吴婆他们了,什么事都得我们做。” 小老虎见他娘不嫌弃他,乖乖爬上了她的背,待张小碗走了好半会的路都没有说话,等到张小碗寻了人问了最近的能买粮的地方后,等人走后他才开口说,“娘我饿了。” “这就去。” 天气很热,张小碗走了大半天,才走到一个看起来有几家店铺,算是小集市的地方,母子娘先寻了买包子的地方买了八个大馒头,一人都吃了四个,直把小老虎吃得捧着肚子打饱嗝,他那摸着小肚子情不自禁打着嗝的小模样看得张小碗直发笑。 见她笑了,小老虎也跟着笑了,母子俩脸对着脸傻笑了一阵,双方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笑的是什么,只知此时内心突然快乐得很。 等到张小碗这时从路边的石块上站起来时,小老虎就主动去握张小碗的手了,并说,“我好了,娘,等会我帮你背东西回去。” 张小碗笑着点头。 这次她买的东西较多,锅碗瓢盆都买了,这地方也有铁匠铺,铁匠铺里正好有副现成的弓箭,只是这弦调得一般,弓本身也较张小碗以前在南方用的时要重上些许,张小碗试了试手,觉得得练练才能趁手,不过也容不得她挑剔,她现在就能找到能用的弓箭就是件极好的事了,这算她运气不错了。 回程时,小老虎硬是背了一个比他身体小不了多少的包袱,母子俩到黄昏时才汗流浃背赶到了那个家。 张小碗先去那农舍寻了几块能用的木头劈了柴给小老虎熬了药,又煮了稀饭,待他吃完,才收拾起家里的事来。 门锁要换,地要扫,眼看这周边的人不熟,她还得自行打个灶的好…… 张小碗是能干的,这些事她多少心里有个谱,现眼下没什么别的眼睛看着她,她自然就快手快脚极有效率地归置起这个家来。 小老虎回来后就脱了力,一直被她放在旁边命令他坐着看她办事,被汪家的人打得半死的狗子身上还敷着张小碗带回来的药,这时已经能勉强半睁开眼了,不像刚被张小碗从马车上抱下来那幅奄奄一息,只差断气的模样了。 不过,它还是不能动。 小老虎坐在它的身边,时不时地亲亲它的头,它的鼻子,狗子像是明白他的心一样,有那么一两次,它像是尽了全力般地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小老虎的脸,安慰他它没事。 干着活的张小碗也是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如此,身体竟不像会疲惫一样,有的是干活的力气。 等到晚上天完全黑了,张小碗点亮了买来的油灯,抱着小老虎跟他躺在**。 躺在她自己亲手做的被盖上,张小碗还是觉得尽管一路带着这些东西虽然繁琐费事,但也不是没用处的。 小老虎先是躺在她的怀里很安静,也不睡,似在想什么事情。 张小碗也不打扰他,等他先想明白。 过了好一会,小老虎转过头疑惑地问张小碗,“咱们为什么不回去呢?回水牛乡,咱们的田地都在那,回家就好了,打架的话,就算他们人多,也打不赢顾伯周伯他们的,他们要是来了,我还喊小二子他们来帮忙。” 张小碗先是沉默,过了一会才和他缓缓道,“第一,要回去,要坐车,要坐船,这些需要一些银子,我们可能要攒一段时间才能有回得去的银子;第二,路上可能会碰上什么事,等你长大点了,力气更大了,我们可以打得过一些大人了,才可能回去,要不会死在路中间;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水牛村的地方是汪家的,汪家的人把我们赶出了他们的家,自然会再把我们从赶出水牛村的家,小老虎,那并不是我们的家,那里也是汪家的。” 小老虎听得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全暗了,“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 又是好一会,小老虎叹了口气,再说,“那我们回舅舅家吧,你说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会喜欢我的,我们跟喜欢我们的过活吧。” 张小碗听了抚弄着他的头发,亲了亲他的脸,有些伤感地说,“怕是要等到以后才成。” “为啥?就算不行,”小老虎转过脸看着她,眼里全是认真,“那家的人一家子全是坏人,就算我们打不过那么多的人,但为啥不逃走?” “因为走了,我们娘俩没有户籍,有银子也买不了田地,那时我们就是孤儿寡母,会被人看不起,也会被人欺负,那时候就不是打架就能解决的事了,我们就算是在一起,也不能跟很多人作对,那样赢不了,你可懂得?” “我不懂,”小老虎伤心了,还是掉了眼泪,“这逃走总归要不得,总归回得了舅舅处,没有银子,我明天就去挣银子给你。” “舅舅处,回不得,”张小碗眼里一片悲伤,但嘴里还是慢慢温和地和小老虎说道,“日前你可见了你那舅公?” “啊?” “见了,你可觉得他跟你祖父可是一伙?” “啊?” “你要是认为他们许是一伙,你就要知道,回了你舅舅处,他就会带人把我们抓回去送回汪家。” “他凭什么?”顿时,小老虎又火了。 “凭他是你的舅公,是我的舅舅,是可以随意拿捏我们的人,他更是个当官的,他不许有败坏他名声的事,因为我是因为他保的媒才嫁的汪家,我要是被汪家赶走了,就是相等于他被汪家赶走了一样的道理,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张小碗低下头,爱怜地看着她的孩子,“只有等娘想到更好的办法了,等你比他们更有本事了,比他们厉害了,我们才可以有法子跟他们没有关系。” 小老虎听了,一下子就懂得了他娘还是最懂他的心的,可他还是不依,眼泪还是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现在就要跟这家没有关系,我现在就要,我不要姓汪,我现在就不要姓汪!我不要当他们那一家子里的人,我要跟娘姓,我讨厌那老骗子,老婆娘,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我不要他们家的东西,统统都不要……” 张小碗抬眼看了看这简陋的房子,尽管简陋,但这青砖的房,后面的田土,却全都是汪家的。 “为什么不要?”张小碗笑了笑,教授起了小老虎,“他们欺负了你,欺负了我,为什么不讨回来呢?” “等你长大,学好了本事,这汪家该你的,你就全要回来,就当是报仇,如此,你也不想姓汪吗?”以后,小老虎要有身份,他得身有户籍,因为这天地再广阔,人都是要有个身份的。 小老虎如此表现,汪家都没开口休离她,还给她打发到了京郊处这个位置偏僻,只有一个听说是住在村子里的一个农户搭着手帮着管着的小农庄,可见,他们尽管厌恶他们母子,但她却是他们休不得的。 最不满意她的人都没开这个口,代表这婚姻不是谁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 目前看来她不能再去找户人家带小老虎再嫁,再许他一个另外的未来。 张小碗说的话很慢,小老虎字字都全都听得认真,他也想得很认真,但夜深了,他想了一会也困了,他对他娘说道,“你让我想想,待我明日想好再答你。” 张小碗笑了,把他抱到怀里轻轻地摇晃着他哄他入睡,“你慢慢想,没有事,想多久都成。” 小老虎终于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张小碗看着那张仅两天就似瘦了一大圈的小脸,她眼底泛泪,笑着轻轻地对睡梦中的人道,“就算想一辈子都可,娘也一直都在。” 第60章 狗子的伤养了半月,之后它才能站起来,小老虎这段时间可疼它了,稀饭都是亲手送到它嘴边喂它喝的。 那佃了汪家田的人家来了个妇人,跟张小碗说这田他们家佃了三年,这田要到明年收了粮,才能把田还回来。 张小碗看了她拿过来的租契,倒确实是这个样子。 那妇人走时,还犹豫着跟张小碗说,说他们三年的佃粮已经交给管家的了,明年他们这粮是无须交的。 不知怎地,张小碗听了想发笑,但表面还是维持着淡然的表情点了头,没说道什么。 那妇人走了,一直蹲在地上的小老虎抬起头,他像是看懂了什么,看着张小碗极为认真地说,“娘,你放心,我以后会有大本事的。” 张小碗这下是真笑出了声来,也蹲下地,跟儿子头碰着头蹭了几下,才对他说,“我信,所以你现在要好好学本事,待你真有本事,才没有人能欺负我们,可懂?” 这次,小老虎重重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声,“懂!” ** 那十五亩田今年明年都与张小碗无干,还好那五亩土就是农舍那里那片地,这地里其实也被种了番薯,张小碗问那妇人时,那妇人说这土也是归他们家种的,只是问到契约,却含糊其词了起来,等张小碗再细细地问,问到怎么租的,什么时间租的,是怎么个租法这些后,这妇人松了口,说这土就是他们种着的,只是只口头跟城里来的闻管家的说了一下。 于是张小碗就把土给收回来了,让他们这几天就把土里的东西弄走,她要种上些菜。 她走时,汪家给了她五十两,加上她自己的二十余两,减去前几些日子置办什物花去的,她手头还有六十五两,这银两看着其实也算是很大的一笔了,但张小碗知道,只坐着吃的话山会有空的一天,她这样根本养不活小老虎,更别谈及养好了,她得想法子让他们的生活过得好一点,所以这土她是必须要收回头的,种上菜,能省不少铜钱。 那妇人失了口让张小碗把土要回去了,第二天,她家来了一个婆子跟张小碗谈话,口气极其彪悍,似是那土竟是她家的那样。 张小碗先是让她口沫横飞地说了一阵,等那婆子说累了,她把婆子请到了后院那片土里,对她淡淡地说,“你看着。” 说着,拿过锄头,就翻起了土,把那些没成熟的番薯全翻了出来扔得老远。 她锄了几个坑,那老婆子先是不敢置信,随后就过来要撕打张小碗一般地扑了过来,口里喊着,“你竟敢乱扯我家的番著……” 只是扑得没走几步路,就被一旁早候在那,手中拿着棍子的汪怀善不轻不重的一棍打得脚弯一麻,一下子摔倒趴在了地上。 “你信不信再走一步,我就打爆你的头!”汪怀善站直着腰,拿着棍子抵着那婆子的头,居高临下地用官话冷冷地说道。 那婆子一抬头就看到汪怀善这孩子脸上那不善的眼神,不由缩了缩身体,她移了移眼睛,看到这时张小碗拿着锄头走了过来,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在这个小妇人身上看到了莫名的凶气,当下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迅速爬了起来就跑,跑了几步,确定跑得远了,才扬高着声调尖声大叫,“要杀人了,那不知哪来的恶媳妇跟她儿子要杀人了……” 可惜张小碗这周围没邻居,没人听得到她的尖叫。 母子俩看着她跑走,等人跑得差不多远了,张小碗低头看儿子,问他:“可知道要怎么打人了?” “知道了,”小老虎兴奋地点了头,“一下子打下去,这似这样轻轻一挥,她就跌下了。” 小老虎边说着话,边挥舞着他娘教他的棍势。 张小碗点头,对他说,“该吓唬人时就吓唬,很多人都很贪生怕死,胆小怕事,只吓唬就够了,你也不用伤着人,制服人时手劲要巧,让人看不出伤痕来,咱们也无须陪药费,他们也找不着理,可懂?” 小老虎听得眉毛都飞舞了起来,“我明白得很,娘,下次她来了,我还这样吓唬她。” 张小碗看着他那格外有着神采的脸,脸色黯了黯。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在他这么小的年纪里就教这些大人才会知晓的手段,她其实希望他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时不由她,为了他们娘俩能活下去,为了他不闯出她没法收拾的祸来,她只能现在就把这些东西提前教与了他。 到底,还是她有些无能,只能逼着他去承担更多。 ** 不知是不是那佃农家本是恶户,紧随着,那家的人里的一个男人第二天居然也找上了门,一大早就把门拍得啪啪乱响,把昨晚练字很晚,这时睡着还未醒的小老虎都给惊醒了。 小老虎这段时间受了不少惊吓,竟已草木皆兵,听到那声响,他从**一跃而起,连鞋都没穿,就去找了他的弓箭背上,再去拿了放在门边的棍子紧紧捏着手里,这才紧张地对着这时静静看着他的张小碗说,“娘,我跟你去开门,你且放心,就是那老坏蛋家的人找来,我也不会让他们欺了你去。” 张小碗摸摸他的头,低腰亲了他一下,什么也没说,领着他去灶房拿了菜刀,然后脸上无甚表情地开了门。 那男人一打开门正要破口大骂,但一瞄到被张小碗磨得亮晃晃的刀,这男人先是瞪了眼,然后退后几步,才中气不足地说,“就是你昨天扯了我家地里的番薯?” 这时张小碗已听得明白他是谁家的人了,她点了点头,问他,“有事?” 那男人正要说话,只是那话刚说出一个字,汪怀善的箭就射到了他的裤裆那处下面,竟箭就稳稳地插在了地上。 那男人刹那就觉得裤裆处都透着凉气,他看到那小孩还在搭第二箭,立马用手握着下面,连话都顾不得说,就抱着那处一跳一跳地跑走了。 这次他走后,小老虎却没有了吓唬到人了的得意感,他偏过头,瞪着这时睁得大得离奇的眼睛看着张小碗,“以后我们是不是会碰到更多这样的人欺负我们?他们一个一个地找上门来要欺负我们?” 张小碗蹲下身,给他擦他额头上掉下来的汗,然后手劲轻柔地把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的嘴内上下两排发抖的牙不停地咯噔得嚓嚓作响,等到小老虎彻底冷静了,牙不抖了,她闭了闭眼,这才下了狠心点了那下头。 “是,会更多。”这家人竟一家几口连续几天都来找她的麻烦,张小碗差不多知道这是谁的意思了。 汪观琪,她料想还不是他亲自出的手,也许只是默许,**成许是那被狗子咬了的汪韩氏的意思,她本是叫下人要打死狗子,是她临时喝止了下人,把狗抱到手里出了门放到车上,随后给汪韩氏磕了好几个响头才止了这事。 但现在就算时隔了好几日,她还是能清楚地回想起汪韩氏那双带着厌憎看着她的眼神。 也许如老吴婶所说的那样,是个只要她看不顺眼,她就会恶形恶气,当下都会毫不给人留情面的人。 这样的人,张小碗其实是不太怕的,这种人越嚣张,她的活路其实更大,因为这世间的人言可畏,可不止只针对她一个妇人才如此的。 她会找到活路的,只要她足够冷静的话。 “你不要怕……”这时嘴里说着不要怕的汪怀善,气得连脸都是白的,“你不要怕,娘,你不要怕……” 张小碗伸手抱住他,连连顺着他的背,“嘘,嘘,小老虎,娘的小老虎,慢慢吸气,慢慢吸气……” 汪怀善“啊啊啊啊”地连声几声大叫,之后他才安静了下来,虚脱地倒在了张小碗的怀里。 张小碗抱起他,把他的小脑袋埋在她的肩膀处,让他在那里哭。 他这么小,却在不到几月里的时间里,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受了这么多的惊吓…… 决定要生他的时候,她说过要尽力保护他的,可临到终了,却是他捏着他的小拳头,誓死要站在她的前面。 他每一个惊愣的动作,那诧异不敢置信的眼神,那不由自主怒极了不受控制的情绪,都一一在撕扯着她的心,让她痛不欲生,这是她的孩儿啊,却因为她替她受了这些苦。 心痛得厉害了,张小碗的心也麻木不仁了起来,她抱着小老虎坐在椅子上,任他撕心裂肺地哭闹着。 她现眼下是如此无能,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不能杀了那汪家带着他亡命天涯,也不能就此不管不顾地逃开以此一了百了,只得让他受这般的苦。 她知道,就算此时不顾一切要逃,她现在也不能逃了…… 那汪家的人,要是找回一个带着儿子逃走的逃妇,那天怕就是她的死期,她儿子的末路。 ** 那汪家的人许是见他们母子俩挡了那几桩事,手段却更大了起来,竟像是要借别人的手在弄死他们,几天后,张小碗很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认知。 他们母子在这里住的这个月的下半旬,竟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往在他们家打转。 他们这地方算得上荒郊野外,除了田土,连几家相近的住户都没有,一个乞丐老路过不奇怪,两个也许是巧合,但第三个乞丐拍上了门时,张小碗已经完全觉出不对了。 从第一个乞丐拍门开始,张小碗就没打开门过,但第三天,这六七个乞丐挤在大门前一起拍她家的门时,她就知道他们要硬来了。 这几天,小老虎好几次都要冲出去跟他们面对面交锋,但都被张小碗拦了下来,只带着他躲在家里,但此时,她知道她必须要出手解决这次的事端了,要不然这次他们娘俩可能就完了,真的就要被人逼死完了。 第61章 家中有些许买来放在油灯中的动物油,张小碗把它们全拿了出来,在灶房里挑了**根有四根手指并拢粗的柴火棍,把前头用刀劈开一点,扩大了着火面积,然后根根涂了油。 家中无扶梯,张小碗搬了一个八仙桌过来,再在上面放了把椅子。 她想,事后得去买把扶梯才方便。 她踩上桌子前,对汪怀善沉着地说,“你且在下面帮娘递棍子,看娘是怎么做的。” 汪怀善睁睁大大的虎目,大力地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张小碗微微一笑,她爬上了椅子,趴住那道前头小围墙的墙头,探出头去,对着大门边的人问:“有何事?” 那些乞丐有一两人正尖着耳朵听门内的动静,也有人正在抬头往上看,一看到探头出来的张小碗,这些人衣不蔽体的乞讨者也有些愣然。 过了一会,才有胆大的扯着话喊,“你快快开门,我们进来讨杯水喝喝就走。” 张小碗冷眼扫了他们一眼,“家中无人,你们还是走吧。” “哈哈哈哈,这话可说得,家中无人,小娘子你不就是人么……” “可不是……” “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群人一口接一个地笑着说道,有人看着张小碗还忍不住地吞了吞口水,对着张小碗说,“小娘子长得着实还不差……” 这话一说,他身边几人看看他,再看看张小碗,随后哄然大笑了起来。 张小碗又看了他们一眼,再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句,“还是不走?” 见她口气还软乎,那几人更是笑得大笑,有人甚至跳高了来够张小碗的手,嘴边流着唾沫说,“我来摸摸,摸摸,好久都没摸过了……” “赖老三,你是从末摸过女人罢,滚一边去,让我来……” 那人把这人推开,跳着脚尖大笑着来够张小碗。 张小碗勾了勾嘴角,转头对下面的小老虎说,“儿子,给娘两根。” 小老虎迅速伸出手递了两根棍子上来,张小碗拿到手中,拿出准备好的火折子,把它吹燃,点了火,等那两根棍子迅速着火点燃,再问那底下已经脱衣的人:“真不走?” 那人看着她手中的火棍子也有些傻眼,但有正脱衣没抬头的赖汉流着口水嘀咕,“一个傻的,咱这么多人,还怕她一个寡妇不成?” 张小碗再看了看他们,又弯下腰,对小老虎说,“那碗给娘。” 小老虎把装了半碗油的碗又快速端起递给了他娘。 张小碗朝他微微一笑,抬起了身,伏在墙头对底下不到二米的人也笑了一笑,“那就不走吧。” 说着,不再赘言,把油泼了下去,然后,拿着棍子丢了下去。 随后,她把放在墙边有大半个墙头高的那根棍子放到手中点燃,然后稳稳地趴在墙壁上伏着,拿着棍子敲打起底下那慌作一团的人。 不走,也成,她已经问了好几次,事后就算见官,她也有得是话是。 她不知道在这个朝代公然对着妇人耍流氓的事会怎么定罪,还是欺到人门头上来的耍流氓…… 那几个已经脱了上衣的,张小碗都拿了点了火的棍子狠狠地挥了过去,不过还是被一个跑得及时的躲了过去,没被她狠挥出血出来。 而被油泼中,并被点燃了的人纷纷在怪叫,于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这六七个三四十岁模样的乞丐就全都逃的逃,在原在慌乱扑身为火的扑身上的火。 张小碗没打算就此收手,她跳下了椅子,紧接着从八仙桌跳了下来,把沾了油的柴火棍全拿到手里点燃,对儿子说,“打开门。” 小老虎已经听得一片惨叫,这时正兴奋难捺,一听他娘发话,连应都来不及应,就扑向了门。 “站一边看着。”张小碗朝他说了一句,拉开了门,朝着那几个还在原地的人目不眨眼走了过去,一路过去,一路在他们身上拿着点燃了的火棍朝他们下半身狠狠抽去。 她只抽两下,不多,不会弄死人,只会弄残。 站在原地的人本已身上着火,被她这么一抽,只得倒在地上哀叫着,不断用手拍打着那处。 张小碗看都末多看这两三人一眼,抽过就往那远远看着她的人走去。 那几个逃开的见她赶上来,怪叫一声,全都发了狂地往前跑。 张小碗也没上前追,只是拿着火棒转过身,走到一个这时已把身上的火扑灭的人身边淡淡地说,“告诉这周围的人,谁要是来找我们娘俩的麻烦,我就活活烧死他们。” 她说着时,漫不经心地把火把伸到这人的头发边,吓得这人闻着自己头发被火点燃发出的焦味,不停地抖着身体。 等到张小碗进了门,把门关上,他爬起来后,发现自己裤裆里的屎和尿混作了一团,他伸出手摸了摸,探到眼边一看,刹那眼泪就飙出了出来,这时作为最后一个逃走的人,他顿时哭着软着那双吓得已经站不直的腿,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 “可看着了?” 关上门,张小碗对此时目瞪口呆的儿子的说。 小老虎还是在瞪着眼,嘴都合不拢。 张小碗伸出手抱起他,皱了皱眉,“吓着了?” 她太凶残了? 小老虎听了这句像是反应过来,连连摇头,接连大力摇了好几下才很大声地感叹了一声,“哇,娘,你好厉害。” 张小碗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她不由笑了笑,再问了一次,“可看着了?” “看着了!” “嗯,下次你要打人,也要占理,多问别人几次是不是要欺负你,确定了就下手,那时候你还手得再重,只要占着理,别人就奈你不何,也会让旁人觉得他们罪有应得。”张小碗抱着小老虎,慢慢跟他说着一些这世间怎么变都不会变得太厉害的道理。 小老虎一路都笑嘻嘻地听着她说话,等到张小碗进了屋把他放下,他就又趴到了张小碗的背上,让张小碗背着他进了灶房做饭。 “娘,回头我们多去买点油吧。”小老虎边看着张小碗淘米,边给他娘支招。 张小碗“嗯”了一声。 小老虎乐哈哈地偏着头又想了想,又说,“那个扶梯也要买着回来。” “好。” “还要给我多买几支箭……” “好。” “娘,我还要吃糖,你弄些麦子帮我熬点吧,不知这地方有没有得麦子买?”小老虎想了想,不知道这北边有没有麦子这等稀罕物什买。 张小碗听了笑,“有的,这边有的是,麦子这边有得是,回头我们还要去买些来自己种。” “娘……”小老虎这时这声叫得似若有所思。 “嗯?” “咱们的银钱不够用了吧?” “嗯,够着呢,还有许多,可以买很多东西。”张小碗转过头,亲了亲趴在她肩头的小老虎笑着说道。 小老虎这才放心地嘘了口气,但还是没忘向他娘表衷心,“待我有了本事后,我会挣很多很多银钱给你。” 张小碗笑着点头,“晓得了,现眼下你快快学好本事,待本事学好了,娘就许你出去挣很多很多银钱给娘,可好?” 小老虎又重重地“嗯”了一声,还在他娘亲的脸上亲亲地香了一口,表示他听话得很。 逗得张小碗眼里都是止不住的笑,回头看着小老虎的眼里都盈满了笑意。 ** 京城,汪家书房。 汪观琪得了汪家大郎的信,打开速速阅览后,知晓他家大郎和他的三个弟弟眼下在边疆都好,他这才长舒了口气。 他坐着沉思了一会,对身跟站着的汪大栓说,“刘守备那可有人来请?” 汪大栓弯了弯腰,朝他摇了摇头,“未曾。” 汪观琪闻言眉头一皱,又思量了半晌,这才长叹了口气,“真是孽畜,却只得留他。” 尽管这十余年因边疆战事不断,国家四处灾害连连,朝上人才不济,碍于情势,今上夺情,令官丁忧只得一年,武官百日却是未变的,如今他百日丧假未过,不能请令奔赴边疆与大郎他们一起上战场,加之尽管大郎他们身赴将令不得回来丁忧,他为父之人这百日守孝更是必须守之,寸步离不得这京城啊。 如今刘二郎随着忠王爷这一去,这一战要是胜之,且回来之后,他现身上的正五品的位置怕是越过他现眼下中郎将的位置了。 这兄弟亲家啊,自那年进入王爷的铁虎营后,这地位眼看步步高升,这运气好到让人为之侧目。 就算日后大郎立了大功回来,赐了将位,日后怕也是少不了他这娘家舅父的助力,如今看来,这张氏母子,还是只得护着,免得他日与刘家兄弟生了缝隙,两家拧不成一股力。 思及此,汪观琪站起了身,走去了后院。 他得细细与那妇人说道一翻,免得让妇人之手,把两家的关系搅得不可收拾。 第62章 自那日后,就没有什么可疑人士路过,或者再有人找上门来了。 小老虎对此有些失望,因为家中新买了油,他娘也答应他如果还有人来欺负他们,可以让他拿着柴火棍子出去打人。 可惜,那些可恶的人都不来了,小老虎为此还小小地叹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许是这些人怕了他小老虎的娘,他不禁又为此感到有些骄傲起来。 不管如何,过了几天后,张小碗见没人再上门找茬了,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她还是没有放下警戒,她自己的箭头和小老虎的箭头她都多打了二十支,以备需要时之用。 没有什么人上门来找麻烦后,提心吊胆也少了些许,但对张小碗来说,这日子也没轻松很多。 手头的银钱一天天从手里花走,她抠着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花,但手头也所剩不多了。 而小老虎在长大,用的笔墨,还有吃穿,这些她都不想省他的。 田现在不能种,土里要是种上些菜,种好了倒是可以挑出去卖一些,但也挣不了多少,顶多是贴补点家用,买点盐油等等。 而且,她现在摸不准汪家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出外抛头露面的事也不能做,现眼下琢磨一下,也没什么路可走。 寻思着这些事情的张小碗心里轻松不起来,但表面上还是淡定地与小老虎过着娘俩的日子,教小老虎习字,也教小老虎怎么用巧劲和人应对,更多的时候,娘俩挑起扁担和锄头去后面的土里挖土种菜。 现在是十月了,这大凤朝北方的天气比他们以前的南方要凉得快一些,气候还是存在很大的差异,张小碗去卖种子的店家小老虎帮着问了问,现眼下是当地人种一种他们本地秋冬可以种的冬萝卜的时候,她就买上了一些种子,她还带着小老虎去一个卖面条的大爷处,给小老虎要了碗面条,借此让小老虎问了大爷这当地种冬萝卜的注意事项。 田里地里的活是辛苦活,小老虎以前跟张小碗干的时候是图个乐趣,现下是帮着张小碗真一天都要干活了,但他也不喊苦不喊累,只是一到晚上吃完饭,练字的时候眼皮子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有时写着字写着字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张小碗在外头就着点柴火的光把活计一干完,进屋有时就会看到儿子就这么站着趴在桌子上打着小鼾在睡,脸上还沾着墨汁。 偶尔,她心疼得厉害了,眼睛也泛酸,但很多时候也就是走过去把小老虎抱起来放到**,给他洗脸洗脚,让他睡得舒服一些。 第二天早上一起,小老虎还要把她布好的功课先补着做完,这才会吃张小碗弄好的朝食。 张小碗有天实在忍不住了,夜了什么活都不干,硬让他去睡,可她打也好,说也好,小老虎就是板着张小脸不去,非得要练字背功课。 张小碗用眼泪威胁他,他也难受,跟着她一起掉眼泪,但还是非不先睡,急了,对着张小碗就吼,“我现在就在学本事,你不要挡着我学本事。” 急得狠了,在房子里抱着头啊啊啊啊地大叫,一脸痛苦。 把张小碗吓得心惊不已,不敢再勉强他,只能又买来一个油灯,把灯挑得亮亮的,让他眼睛看得更清一点,而她进门也进得勤一点,好能及时看到他在没忍住睡着后把他抱到**去,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 等到地里的种子都种下去了,就没那么多事干了,张小碗也改了他们的作息,让小老虎早晚蹲马步打桩各半时辰,上午和下午就习字练书。 张小碗想了想,这天带小老虎出去给他买纸时,把没送出去的那几套衣服和几双鞋找了个裁缝铺卖了,那老板见那布料很不错,手工也不错,给张小碗算了算,给了她一共四两银。 因着男女之别,在外,张小碗一直都是让小老虎说话,轻易不开口,小老虎听得有四两银,也并不欣喜,只是回头看他娘,看到张小碗点了头,这才小大人似的大模大样用官话对那老板说,“银子给得不错,谢大老板了。” 说着又把头凑过去,小声地跟这大老板商量,“这位大老板,我家穷,我要念书,我娘要挣很多银钱才供得起我买纸买墨,大老板,你看我娘线活不错的话,咱能多做点活计到您这卖吗?” 这大老板听得他毫不怯生的口气,一口官话说得再顺溜不过,再看着他那金童般俊气又神气的脸,这头竟不由自主地点了,但还是说,“怕是得不了几个钱,苦得很呐。” “我知,”小老虎说到这脸也黯淡了,“只得怪我无用,这才刚过五岁,我娘说我习的字还不多,不懂多少学问,不能去考试当官误人子弟,说来我要是能干,岂能让她受苦。” 这裁缝店听到他这般黯然神伤的口气,真是被他逗得笑了出来,这么机灵聪慧的孩子倒是少见,想来日后怕还真会有一翻作为,如此他便道,“我这里有些活汁倒是你娘可以做的,你且叫她上前来,我让我娘子一一说与她。” 如此,张小碗在这裁缝店讨了活汁干,帮着做衣裳。 衣裳打样绣花样样她都来得,店家本是许给她一件衣服三个铜板,但看她活好,做的事又多,一件衣常基本不用他们搭手她就能给他们做全,于是又加了她二个铜板的钱,如此,张小碗要是手快的话,晚上再多干点时辰,两天下来也能挣到五个铜板,这可以让她每天都有钱买上一些肉给小老虎吃了,总算不用坐吃山空。 但这活汁也不是天天都有,有时也会歇上个那么三四天没得活干,但眼下这份活是张小碗所能找到的能挣钱的活了,她还是挺在乎的。 因着张小碗想着她不能常出门,很多事都交予小老虎去办,可那有店铺的集场处,也就是小苗镇离她家远得很,这一路上她不放心小老虎,虽然有狗子一路跟着帮着她还是不放心,只得又告诉了小老虎一些防人的事情,希望他不要在路上出事。 这天张小碗让他早上把做好的衣服送到那店家处,取了钱再给自己买三个铜板,也就是半斤的肉回来吃,哪想,这天上午回来,一进门小老虎就把五个铜板都给了张小碗,还从他背着的小背篓里拿出一块看着足有三斤的肉,对着张小碗得意地说,“娘你猜猜我是怎么得的?” 看着他脸上那眉飞色舞的神气模样,如果他有尾巴,此刻怕都是欢快地在空中摇来摇去了,张小碗看着这张神气的脸不由想发笑,笑着问他道,“许是骗来的?” “不对,不对,再猜。”小老虎很大方地不嫌他娘瞧不起他,小脑袋一扭头再一挥手,让她再猜,“你再猜猜。” 狗子在旁也帮他助阵,对着女主人连叫了几声,让她再猜再猜一下。 张小碗还真认真地想了想,才笑着说,“可是遇上什么好心人了?” 小老虎一听,想了一下,脸就垮了,“也算是吧,怎么一下子就猜着了?” 这猜着了又不乐意了,张小碗乐出声来,把他抱起来,找了凳子坐下,把他放在了膝盖上坐着。 这小老虎还没坐好呢,就对着张小碗说,“我可快要六岁了,快是大人了,娘,可不能坐你腿上了,只得再坐上那么一两回了啊,下次可不许了。” 张小碗连连点头,“知了,知了。” 小老虎见他娘不妨碍他成长,也就放下了心,坐在他娘的腿上,小手往他娘脖子一抱,遂即跟她说,“去小苗镇时,路上可遇着个怪人了,一个大汉子蹲在那就在呜呜地哭,我看他哭得奇怪,去问他可是饿着了,就给他塞了半块吃下的饼,我这刚走几步路呢,他就跑过来问我去哪儿,我看他哭得可怜,就跟他答话了……” 说到这,小老虎重点跟张小碗解释了一下,“我可先让狗子去闻他了,狗子说他不是坏人,狗子,是不是?” 趴在他们脚边的狗子闻言抬起头“汪”了一声,答了小老虎。 小老虎回过头就睁着可爱的虎目认真地看着张小碗,等待她回答。 张小碗内心叹气,面上还是笑着点了头,“好,我知晓了。” “那我继续说……” “继续说吧……”张小碗暗自告诉自己还是要多教育下他,加强一下他的戒心,但面上还是什么都没显,笑着跟小老虎说道。 “他可怪了,见我走得累了歇脚还要来背我,可我又不认识他,岂会有让他背之理?”说到这,小老虎还摇了摇头,然后就又有模有样地继续说道,“待到镇里,我送还了秦大老板的衣裳,拿了咱家的活汁,拿了大老板给的钱去了那郑屠夫的肉摊,正要让郑屠夫给我割块好肉时,这人就又突然出来了,还了我一块饼,还给我买来了三斤肉,我这刚把肉放到篓里,还没跟他道谢,也没给他我的糖吃当谢礼,他就这么走了,不过,我回程时细想了想,他确也是个好人,倒也是个可怜的人,下次见着他,可也给他块糖吃才是好。” “可怜的人?”张小碗有些不解。 “嗯,”小老虎说到这竟摇头叹息,“路上我问他为何而哭时,他说他把妻儿都丢了,我问他妻儿岂可是丢得的,他就又掉眼泪,瞧着可真是可怜。” 说着,又大大地叹了口气,张小碗一时之间拿不准她这儿子是什么意思,只得怔怔地看着他。 看了一会,见他根本是没想到他们娘俩也算是被遗弃的事上,只是单纯地为那人感到可怜,她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这个还能为别人如此忧心的孩子。 第63章 现眼下小老虎已经像个男人一般承担起了他的责任了,他那么小,却没哪时想过这不应该是他承担的,还是张小碗哄着劝着,他这才没想着要出去挣银子养张小碗,饶是如此,只要是让他跑腿的事,他都跑得很是勤快,要是裁缝铺的活汁少了,他比张小碗还着急,成天哀声叹气,连给他蒸的鸡蛋,煮的肉汤都不愿意喝,唯恐自己把家里的银钱吃没了。 他出去跑得多了,跟人的接触多了,加之张小碗不得不教他的一些人情世故,他已没有去年那么好哄骗,他已经会算钱,他也知家中有多少银两,自己加加减减,也知家里的境况,所以张小碗说家中的银钱多得是时,他只得摇头对他娘叹气说,“你莫哄骗我。” 说着伤心地蹲在地上,抱着狗子,和着他的狗兄弟一起伤心。 就是吃饭,张小碗把好的都让给他吃,他也不像过去那样理所当然了,总得让张小碗分去一半他才愿意吃他的另一半,张小碗要是不依,这倔强的小老虎能跟她闹绝食。 儿子懂事得不像个小儿,尽管张小碗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艰苦人家的孩子,有几个不早熟的?但有时还是会心疼得厉害,可这些负面的情绪她也只能掩着藏着,表面上她还是那个淡定,成竹在胸的母亲,让小老虎相信他们的以后会好起来。 这是她现在能给小老虎的最好的,就是坚韧地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就算过得艰苦,但却不会被打败,并能在其中尽量过得很好,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能给她的小老虎最好的东西了。 ** 小老虎已经会谋划家中的铜钱要怎么花了,他去买东西很是会讨价还价,他常去的那家书籍铺的店伙计只要一看到他,他买一刀纸,另还格外送他二十张,说都不用小老虎再说了,有时要是老板发了话,他还愿意多给一些店里用不了,也值不了一点钱的废纸交与小老虎,让他回家练字用。 小老虎也不占他便宜,用他娘的话说就是做人要分得清好坏,他还了价,人家卖了这个情,他就是得了人家的好,所以人家这个好是要还的,如此他下次要是去,就会让他娘烙两张饼,或者扎一小块糖包好,送给那对他好的伙计。 那个书籍铺的伙计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是店老板的堂侄,他与小老虎这样有来有往的,两人倒成了说得上话来的熟人了。 这时入了冬,天气是真正坏起来了,寒风凛冽,带着狗子小老虎去裁缝铺的秦老板把活计交了,又去郑屠夫那买了肉。 买完肉,郑屠夫犹豫了一下,送了两根童子骨给小老虎,对他说,“天儿冷,你拿回去,让你娘加姜熬汤给你喝。” 小老虎已经被张小碗教育得知道不能凭白受好了,还犹豫了一下,不太愿意接。 “接着吧。”郑屠夫却是笑,“你上次送我的冬萝卜倒是好吃,现应该个儿又长大了些吧?” 小老虎点头,“我娘说,再等半月,就有很大个了!” “下次再给郑伯扯两根来,郑伯再给你骨头。”屠夫看着这小孩也知他是个有骨气的,还知他识字,打他来买一次肉起,他就格外瞧得起这小孩子,从不轻看他,言语之间也把他像个大人似的看待。 如此态度,小老虎却是喜欢的,见屠夫还稀罕他家的萝卜,立马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骨头,还弯着腰给屠夫作了个揖,“多谢郑伯。” “读书人就是礼多。”屠夫见状笑得眼睛都眯了。 接过骨头,狗子在旁边汪汪叫,小老虎看了它好几眼,和它商量道,“回去等我娘熬好了汤,这骨头再给你,可行?” 狗子见没戏,呜咽了两声,摇了两下尾巴,也不再讨了。 小老虎带着它走了一段路,快要到书籍铺时,他还是没忍住,找了个地方就地坐下,把骨头拿出一根,另一手把狗子抱到怀里,把骨头送到它嘴边。 狗子在他怀里又呜咽了一声。 “吃吧,”小老虎肉疼地咽了口口水,“这是你的那一根,我还有一根在篓子里呢,你快吃你的。” 美食当前,狗子再通人性也斗不过狗儿爱好骨头的天性,它确也是忍耐不住了,一口咬上了骨头,又用乌黑的眼睛回头看了眼小老虎,抬起脚在小老虎的腿上磨蹭了一下,这才迫不及待地啃起了骨头。 等到狗子吃完,小老虎这才带它去书铺子,伙计透过门老早就看到了,一待他进门就上前来说,“今天可穿了新衣了?” 小老虎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显得微有点害羞,“天儿突然冷了,去年的衣裳我穿着短了,我娘熬夜给我做的。” “你娘手工可真好,衣裳可好看了。”伙计夸奖道。 “嗯,”小老虎见他夸,脸上全是笑,拉着自己的新棉衣给伙计献宝,“小陈哥,里面的棉花可扎实了呢,我娘压了厚厚的一层,穿着可暖和。” 伙计小陈伸出手一摸,摸着那厚实又柔棉的衣裳,还真有点眼羡了,“做得可真好,我娘就做不了这么好的。” “嘿嘿。”小老虎顿时觉得他这小陈哥可有眼色了,连掏饼的速度都要比平时更快了一些,“这是我娘烙的肉饼,加了些猪肉,我娘说,你拿回去隔着锅热热,配碗热白水,可好吃了。” “替我谢你娘了。”伙计接过饼放到嘴边一闻,尽管饼已冷透,但还是有香味萦绕在他鼻间,他不禁满意一笑,把烙饼放入怀中后他接着笑着道,“今天还是要买一刀纸?” “今天要五刀……”小老虎伸出五个指头,有些沮丧地说,“我娘说天儿太冷了,这冬天让我少出门,可能下个月都来不了镇里了。” “唉,天儿确实太冷,谁也懒得出门。”小陈带他到了摆纸的柜子,给他拿出五刀棉纸,跟他闲聊道,“最近练的字可是多了?这纸用得要比平时快些了。” 小老虎站在柜台面前看他数纸,点着小脑袋叹道,“可不是,要费好些铜钱。” 一刀棉纸十个铜板,真真是肉疼。 这学问啊,可贵得很…… 小老虎掏出荷包拿出个小小的银裸子,“你秤秤。” 小陈接过拿小秤杆秤了一下,“二钱。” “哦。” 小陈算了算,收了银子,给小老虎找了铜板,有些不忍地对他说道,“都使上银两了,家中可是无铜板了?” 小老虎摇摇头,笑道,“倒也算不上,只是余钱都给我买棉花做衣裳了。” “你娘可疼你了。” “那可不是。”小老虎露齿一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这小陈哥。 这小陈不由一笑,答道,“这次也给你留了些残纸,一并带回去吧。” “使得。”小老虎咬了咬嘴唇一笑,眼睛贼亮。 ** 小老虎又背了一背篓的东西回去,回程中,摸了摸怀中荷包里的钱,又想了想他娘说等到春分,天气好了就带他去山里打猎的话,这才觉得开心了起来。 走到半时,又在岔路口看到了那个大汉,小老虎熟悉地过去跟他打招呼,“刀叔,今个儿可有载有你妻儿的马车路过?” 胡九刀听了嘿嘿一笑,“今个儿不是来等人的,哦,倒也不对,确是等人的,但我今日等的却是你……” “等我干啥?”小老虎不解,不自觉把话说得带有他们水牛村的腔调了。 “我妻儿可回来了,我今日是来谢你的,”胡九刀欣喜地把背上背的一个包袱给拿下,朝小老虎递了过来,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意,“我娘子说劳你好些时日都给我饼吃,让我带来这个给你酬谢,我可等你好长时间了,你快快拿上,我可得回去了。” “回来了?”小老虎惊炸,“何时回来的?” “昨日晚些时辰,走的不是这条我丢了他们的这条道,她朝另一条道回来的。”胡九刀欢喜得连连搓手,跺了跺有些冷的脚,有些赶不急地想回去抱他的宝贝儿子。 “你下次可别丢了他们了……”见胡九刀要走,小老虎接过包袱,不禁嘱咐道。 “可不了,可不了……”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胡九刀心有余悸地道,“下次可不能再丢了,得看紧了才成。” 小老虎“嗯”了一声,他才嗯完,胡九刀提脚就是走了好几步,还回头跟他摇手道,“回头空了我再来,你在路上候着我一些,我给你带肉来。” “你且回去,”小老虎也跟他这玩得来的大叔摇摇手,大声回道,“下次见着了,我再给你饼吃。” “哎!”胡九刀应着就跑远了,小老虎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小小男孩自言自语感慨道,“娘说了,男人打了自家婆娘,婆娘肯定是要回娘家的,这刀叔也是傻子,竟也不去她娘家瞧上一瞧,我都提醒了他都不知晓。” 小老虎一回去就跟张小碗说了这事,张小碗听得忍不住发笑,跟他说道,“你可有问他他知他娘子家娘家在哪?” “倒不曾。”小老虎愣一下,摇头道。 “可不是什么人都有娘家的,”张小碗收了笑,跟他说道,“娘的家乡那块,有一年遭了灾,十家里就有一家绝了户,另有四五家,一家人就只剩下一个两个人的,这些人里要是有女子,可哪有什么娘家。” 第64章 “他那娘子,竟也是家中无人了?真是可怜。”小老虎竟怜悯道。 张小碗不禁笑着抱他入怀,就势跟他说着那些可怜人家的些许事起来。 就算她这孩子天性暴戾,她也想尽力教他心胸宽广,要知人生百态,这世上有很多不同的人和事,他以后要聪明地对抗那些比他厉害的,但也不能去欺辱弱小,就像他不强时别人欺负他一样。 她也许教不了许多,但能多一点是一点。 她也不是要教他太过善良,而是有时你多给别人一条路,别人也会多给你一条路,她不能一生都在她的小男子汉身边看管着他,只得尽力教上他一些他可以把路走得顺畅一些的道理。 到底,也是出于自私的原因。 ** 这京郊的冬天比之他们在南方时要更冷一些,这天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寒冷,外头竟是去不得了。 所幸张小碗事先做了准备,家中的粮油在入冬时她已用了板车拖了一车回来,连柴火也跟那村里人家买了二十余担,又加之买了些肉做了腊肉,每日往往熬一些粥,里面再加点腊肉,再给小老虎加个鸡蛋,就着咸菜吃也是一顿。 如此吃倒也是吃得很是饱实,在这大冬天里,母子窝在家里,算也过得很是不错。 小老虎也是没过过这样冷的冬天,但他穿得暖和,家中也烧了坑,他倒不觉得这冬天跟家乡的差上多少,甚至每日早上还会在冰天雪地的外头站会桩,觉得自己格外男子汉。 但冬日毕竟出行不便,在外头也呆不得太长时间,他在家中习字的时间要比以往都长,一个冬天过去,他认的字多了许多。 这时,张小碗发现把字教给他认了,更多的书中的学问,她却是不能再教下去了。 她的教育,还是依托她以前所受的教育的认知,教一些亘古不变,为人处世的道理给小老虎还无妨,可教他这个朝代里的那些治国安邦的道理她是万万不行的。 说透了,她穿越来这个朝代,呆的地方无非是家乡,嫁去之地的归牛乡,还有来到京城的这三处地方,而这个朝代的边界在那,现在皇帝多少岁数了,那外头打仗的地方是在哪,这个朝代前面的朝代是哪个朝代,现在的朝代实施的是什么政策,这等等等等她没有一项是知晓的。 如此,她哪能教得了小老虎更多。 想来,也只得送他去学堂,让先生教一些她所不知道的。 张小碗也择了时间跟汪怀善好好地说了这件事,小老虎跟她也有些争执,认为她完全教得了他。 但张小碗也告知了她所不知道的一切,她希望他从先生那里得到这些知识,再回来教与她…… 汪怀善一听他娘这么说,对学堂倒是有了兴趣来了。 这世上竟还有他娘不知晓的事情?他还真是有兴趣去听上一听,学上一学,回来告予她。 如此,就算冬天还末过,小老虎却期盼起进学堂了。 说服了小老虎,张小碗却要为找学堂的事费心神了,家中的银子目前还是供得起他进上两年学堂的,但现在是要进什么学堂,要怎么进,这些都是她开春时要去打听好的。 待到开春,真打听起这个事来,张小碗发现这学堂不是一般人能进得了的,这京郊边上的学堂,一种是村塾,只有村子里的孩儿才进得了,一种是私塾,是宗族里的孩子才进得了,像小老虎这种的,家里有点身份的,都是请了先生在家中坐堂教学的。 张小碗带着汪怀善走了好几圈,问了一些人,竟无人愿意接收他,张小碗都为此眉头皱得紧紧的,小老虎也是板着一张脸。 现眼下别说是到有学问的先生下面的去学习了,就是一般的教书认字的先生也拜不到其门下去。 他们问到这附近的村里去,那村里人也是奇了,问汪家是当官的,这小孩儿为什么不在家中让先生授业,反倒要进他们这些只是穷秀才坐堂的村塾里来。 言语中,也不是很客气。 张小碗**地知道她这是侵犯了别人的地盘,这种村塾也是类似宗族的私塾一样的性质,这与他们完全无关的外人是进不去的。 而小老虎也**地知道了宗族的重要性,为此,他却是更痛恨汪家人起来,被几家打听好的私塾拒绝后,这个倔强的孩子甚至不愿意张小碗出去打听有没有在家中授课,愿意接受他的先生了。 “老坏蛋老坏婆娘家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家。”在家中,小老虎甚至跟着张小碗吼叫着,关于汪家,他心中平息了几个月的怒火又在他眼中燃烧了起来。 知晓自己因为被汪家不喜,甚至都进不得别人家的学堂后,小老虎对汪家的憎恨更深,好几日脸上都没了笑意,只抱着他的弓箭,每天都花很长的时间磨着箭头,每支都磨得锋利无比。 看着这样的儿子,张小碗甚至像是看到了小老虎心中那只被压下的凶兽又在张牙舞爪的模样了。 一时之间,张小碗也是黔驴技穷,因为现在摆在眼前的现实不是她所能解决得了的,而小老虎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被她哄骗的小孩子了。 他已经知晓了他不被汪家喜爱认同的后果是什么了,这几日间,他,连同她都尝遍了被人拒绝的滋味。 她就算费银钱把人请到家中来授课,也是没几个人愿意到她这在外头有些许恶名的妇人家中来的。 更何况,这家中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男人。 想来她这个当母亲的成年人,却也是个天真的,以为想进学堂了,那学堂就可以进,竟还说服儿子去学堂。 真是如此天真得可怕,张小碗在心里嘲笑着自己,看着那一天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的小老虎,心钝痛得连泪都流不出了。 她以为只要母子俩在一起,再苦只要熬下去,生活也会有起色,可在活生生的现实面前,挡着他们的墙是如此厚实,他们势单力薄,敲不开那这一堵拦住他未来的铜墙铁壁。 ** 在家中,张小碗一日一日安抚着小老虎,可小老虎毕竟长大了,他没有以前那样好安慰了。 张小碗也不愿意这时用她的眼泪让他屈服,只得跟小老虎讲卧薪尝胆这样的故事,希望能激励他,希望他把心头的那头暴戾的猛兽压下去。 她甚至跟他说,他可以不要原谅汪家的任何一个人,可以以后去报仇,但现在他不能去找汪家人脱离关系,更不能去杀了汪家人。 他杀不了他们,就算他们闹出事情来,但被驱逐后,这天地之大,他们母子就是费尽千辛万苦,犯了事的他们都可能找不到一处容身之地。 她把种种厉害关系都跟他讲明,小老虎听得日渐沉默,昔日那比星星还耀眼夺辉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也消褪了很多下去。 张小碗心口疼痛难当,却只能看着他一日日被迫成长,接受这些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当张小碗以为小老虎与她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把求学不成的这桩事忘却,或者再另谋他路后,在四月底的这天,竟有一妇人找上门来了,说她是小老虎忘年之交胡九刀,刀叔的娘子。 这妇人看着与张小碗差不多同岁,瞧来也是二十来岁模样,她被张小碗请入门后左右观看了四周一下,那脸上一片赞赏,“打理得可真是整齐干净,嫂子可真能干。” 张小碗朝她微笑,“承你的夸了。” 这胡家娘子说过此话后,朝着张小碗还福了福身,对她笑着说道,“我家夫君可跟我说了,他那些时日可吃了不少他小友娘亲做的烙饼,春节时他本要带我过来给嫂子拜年,哪料家中事多,一时之间竟脱身不得,捱到现下我才得空过来跟嫂子拜会一下。” 她是如此客气,不知她来意的张小碗心下微惊,面上还是维持着笑意答道,“太过客气了,只要你能来,就算是再过些时日来,哪怕是到了年底,只要你能来我也是欢喜的。” 那妇人听了脸上笑意更深,转头看了看好奇看着她的汪怀善善意一笑,随后亲热地握了张小碗的手,两人相携走入那堂屋里坐下,等张小碗给她端来热水后,两人全部坐定,这才跟张小碗说道,“今日来是有事要与嫂子说道的。” 张小碗一听她要说来意了,不由端坐了身体,脸上笑意不减,“你且说。” “我这一看嫂子,一看您就知您是个知书达礼的……”那妇人笑起来真是漂亮得紧,那菱形的嘴笑得翘起来,还有几许女孩子的娇俏,看着可讨人喜欢。 谁人是好的,谁人是坏的,就算只是初初一见,张小碗也还是有点眼力分得清的,她知这胡家娘子是带着善意来的,她的笑也格外真诚,语气也带着浓浓笑意,“你说就是,可是我家这混小子给你家官人添什么麻烦了?” 混小子汪怀善一听,奇了,瞪眼对他娘亲道,“怎会?刀叔才不会说我的不是,娘你可不要冤枉他,我可得了他不少肉的。” 他说得甚是认真,却把坐着的两个女人都逗得笑了起来。 笑了好几声,那胡家娘子止住了点笑,笑着跟张小碗说,“我家那混人跟我说他那小兄弟好玩得紧,我还当他又胡说八道,今日一见他这小兄弟,哎哟,这么些年了,他可总算有次没把话说错了……” 说着又拿着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看你说的……”张小碗也抿嘴一笑,转而对着看看她,又看看胡家娘子的小老虎说,“你去外边玩去吧,我跟你胡婶婶说会儿话。” 胡家娘子一听,放下帕子笑着说,“就让他坐着吧,我今天也是来你们母子商量点事的,看我这慢性子,这都笑上半会了这话都还没顾上说……” 说着,正了正身,脸色也正了一下,便对张小碗说道,“那郑屠夫昨日来我家送肉,听他说,您家怀善可是在找学堂进学?” 张小碗听了一怔,但点了一下头。 “说来也巧了,我胡家族里正好前几日聘了一个有学问的先生过来坐堂,我那夫君一听他这小兄弟正在找着先生,就让我过来跟嫂子问上一问,要是不嫌弃,可否请怀善与我族里的孩儿共识一堂,也好让他还了你们的饭食之恩。” 她说罢,脸上还带着友善的浅浅笑意,笑意吟吟地看着张小碗。 张小碗见此不禁动容,她蠕了蠕嘴皮,好半晌才叹道,“我们母子,哪担当起你们这翻善意……” 第65章 “您啊,可真客气。”那胡娘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随即她顿了一下,伸出手摸上张小碗的感慨道,“你们也是真不容易。” 话到此,她也没往下说了,张小碗朝她一笑,点头说道,“这次,得劳你们帮把手,这情我们母子受了。” 说着伸过手拉过鼓着眼睛左看看她,右看看胡娘子的小老虎,对他说道,“你可知你遇上了好心人?” “嗯?”小老虎歪了歪脑袋。 “知你识学问不容易,你胡叔和你胡婶婶就来帮你来了,你可要记住他们的恩情,来日可要相报,知否?” 小老虎想都没想就点了头,“我知了,娘你且放心,小老虎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 那胡娘子没料这几岁小儿竟真能说出如此之话,眼里顿时有了些许诧异,她又仔细看了小老虎好几眼,不禁拉他到跟前又看了看,瞧着小老虎毫不畏生看着她的眼神,她不由转头对张小碗叹道,“嫂子,你家这娃儿日后定是个大有出息的。” 张小碗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还是得好好学本事啊,要不,能有出息到哪里去?” 说到这,她朝小老虎看去,眼睛里全是温柔,“我啊,以后就得全靠他了,如今也只指望他跟着有本事的人好好学本事,日后也好有好日子过。” 小老虎一听这话,立马挺起了小胸脯,又是想都不想地答道,“你且放心,待我快快学了本事,定会把你养得好好的。” 胡娘子听到这话,眼睛都笑得眯了,对着嘴边同样止不住笑意的张小碗说,“我看我也得快快带着他着家去,让我家孩儿沾沾他的仙气,也好日后定会把我养得好好的。” 她说得俏皮,人又是如此爽快大方,平时习惯于静观别人的张小碗对她也不由稍稍亲昵了起来,倾过点身带着满脸的笑意与她拉起了家常,“你家孩儿几岁了?” “现眼下还不得一岁,这话都还不会说呢,成天就知道嚎哭着吃奶,可真真烦得我呀……”说起自家孩子,胡娘子也是有得是话说,就跟张小碗聊了起来。 这厢小老虎见两个女人说起话来了竟也不顾他了,他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摇摇头,出门蹲他的马步去了。 他刀叔说得对,女人啊,是男人都想不明白的奇怪东西,总是让人费思量。 ** 隔天,张小碗在篓子里放了家中所剩的五块腊肉,又把连夜赶出来的一件小孩的肚兜还有一件小衣裳包好,带了小老虎去拜访在小苗镇另一头的胡九刀家。 路走了一小半,还没到小苗镇,胡九刀竟赶了马车来。 这是张小碗第一次看到这个常在小老虎嘴里出现的人物,这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壮大汉,半张脸都看得不甚清楚,他着实长得甚是高大威猛,张小碗都没法想象这个男人蹲在地上呜呜哭着等他娘子回家的情形。 她内心诧异,但看到小老虎见到他,竟跑过去,跟他哥俩好地相互拍了拍手臂,随后那胡九刀还哈哈笑着道,“我可是来慢了?竟让你跟你娘走了这么段路了。” 而小老虎一本正经地摇头,“可没有,才走了一小段,我都还没歇脚呢。” “快快上去,我接你们去。”胡九刀说完这句,稍有些不好意思地远远朝着张小碗一握拳,眼睛半看着另一方,礼貌道,“汪家嫂子,我家娘子说您今日个要来我家拜访,这路远得很,让我赶车来接您一程,你且快快上车吧。” 张小碗朝他福福身,也未多言,就着来牵她的小老虎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驶去,小老虎跟着胡九刀坐在马车外,张小碗听得小老虎用带着惊喜的声音问着胡九刀,“你可没有跟我说过你家还有马车。” “有,就这一辆,先前给我娘子驾去了,都忘了跟你说明白了。” “她竟会驾马车?”小老虎惊讶问。 “会,可会得很!”胡九刀的声音透着股自豪。 “那可真厉害,”小老虎赞赏道,但也不忘了向外人吹捧下他自己的娘亲,“我娘也是厉害的女子,我看像她们这样长得极为好看的女人都是厉害的。” 坐在马车里的张小碗是一万个没想到小老虎会这样说,一时之间都被他的话给震得啼笑皆非。 而马车外的胡九刀像是被小老虎的话给说得心坎里去了似的,大笑着连连说道,“可不是,可不是,我也是这翻认为的,这话我还对我家娘子说过,可惜她不爱听,还被她打了好几下。” “她还打你?”小老虎是着实惊了,还叹道,“可真是厉害。” 说完倒也不说什么了,许是想起了他娘也经常揍他的事来了。 坐在马车的张小碗一路听着这一大一小的对话,真真是哭笑不得,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小老虎在她面前总爱说这个外人的这个那个了,原来这两人还是真合得来,有得是话说,就算把话说到跑题了,他们两个人还能接着聊下去,浑然不觉哪有不对。 等马车跑了一路,像是要到地方了一样慢了下来,张小碗这才听得外面的小老虎问出了“你家竟有学堂”这句话。 闻言张小碗不禁失笑了起来,她这孩儿啊,总算想起了要把他第一句话想问的话问出来了。 这两人,还真是处得来,绕来绕去这话也绕得回来,聊了一路的津津有味。 ** 等到了胡家,张小碗看着那处被一个大院子围起来的青砖大瓦房,下马车时,她还听到了好几只猪拱圈的呜呜声,再看看眼边那一群啄食的鸡群,便想到想来这胡家确也是个小富户。 她刚下车走了两步,那打开的大门处那胡娘子就急走着出来了,一看到她就笑着说道,“嫂子你可来了,我都盼了一会了。” 说着急步走来,挽了张小碗的手,抱歉说道,“孩儿刚才屎湿了,刚给他换了屎布,这才慢了出来。” “现下可有睡着?”张小碗忙问。 “没呢。” “那赶紧进去。”张小碗忙说道。 两个女人为着孩子忙着进了屋,竟谁也没顾上后面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了。 这胡九刀跟他的小友汪怀善面面相觑了一眼,还是汪怀善先开了口,对他这刀叔再次感慨道,“我瞧着她们可说得来,昨个儿也是这样,光说着她们的去了,都不理会我,咱们是男人,就多担待吧。” 说罢拍拍了胡九刀的手臂,安慰了他一下。 胡九刀听得哈哈大笑,把他抱起来坐在肩上,对他说道,“先带你去看看我儿子,等会就带你去我族叔那拜师,可行?” “我看可行。”小老虎稳稳地坐在他的肩头,小大人似地点了头应允。 等胡九刀带他看了他那儿子,小老虎便把他穿过的小衣拿出来对胡娘子说道,“我眼下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弟弟的,这是我娘为我做的的百家衣,穿着是定有福气的,你且让弟弟穿一穿,日后也是必有出息的。” 胡娘子“哎哟”了一声,忙接过了这小衣,左右摆看了一下,见那扎实的针脚,再见那一看就明知是细细保养的干净布料,她还放到鼻边闻了闻,还闻到了股清香的味道,立马笑容满面地说,“这可真是好物件。” 说着就朝张小碗欣喜地说,“嫂子,我看这衣服立马穿也是穿得的,我现在就给孩子穿上。” 张小碗拦了她,笑着道,“急不得,这衣服也是放了好些年头了,你且再洗洗晒晒再给孩子穿上,这才放得了心。” “是啊,急不得急不得……”胡九刀在一旁忙接话,转而又着他娘子道,“娘子,我带着怀善小哥去拜师去了啊?” “去吧去吧。”胡娘子指着桌上摆着的一个篮子对他说,“带上这个去,交给堂叔。” 胡九刀大应了一声“中”,伸出手又摸了一下他儿子的头,这才把小老虎又扛到了肩头坐着,拿着篮子走了。 小老虎待他也不薄,一出了门,就掏出怀里的糖包,把最大的那块糖塞到了胡九刀的嘴里,甜得这个壮汉呲牙咧嘴大声疾呼,“吃不得吃不得,甜得很。” 说是如此说道,待他吃完,小老虎又塞了他一口,他又笑得眼睛眯眯地又含了下去,逗得小老虎在他的肩头抓着他的头发笑得乐不可支。 ** 那一大一小一惊一乍的交谈声远去了,两个脸上带笑的女人才回过神来,相互看了一眼睛,竟都“噗嗤”一声,对着笑了起来。 “嫂子,你现下可是知晓了,我家这良人啊,都这么大岁数了,也还跟个孩子一样。”胡娘子摇着头感慨道,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柔情。 张小碗看着她那张溢满着幸福的脸,脸上的笑意淡去了一点,低下头抿着嘴笑了一笑,把放在地上的篓子拉过,拿出做好的小衣裳对胡娘子笑着说道,“那百家衣是怀善送给他的弟弟当见面礼的,我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昨天赶了一件肚兜和一件小夏衫出来,布料不太好,且将就吧。” 那胡娘子接过打开布包一看,看着那肚兜上还绣了栩栩如生的老虎头,她不禁失声道,“这哪是一日做得来的?” 等她朝张小碗看去,看到她眼下有淡淡阴影,便摇头叹道,“可是一夜未睡?真是劳您费心了。” 张小碗闻言微微一笑,“只是两件小衣,哪及得上你家对我们母子的好意。” 第66章 汪怀善进了胡家族里念书,本来胡九刀是想让小老虎住他家的,免得来回赶路的劳累,但汪怀善没依,只得作罢。 而胡九刀被他娘子说了一顿,也不劝他这小友在他家中住了,只是在这天汪怀善下学堂时他得了空,他赶了马车说要送汪怀善一程。 汪怀善又是不依,对胡九刀拒绝道,“我这是要练脚程,坐马车哪练得好?” 说着还等胡九刀说什么,背着他娘给他缝的书袋就带着狗子往前儿跑,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胡九刀笑着看着他这小友跑得像风一样的背影,失笑摇摇头。 回到屋内,胡娘子忍不住跟他说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聪慧懂事?” 胡九刀挠挠头,对她解释道,“家里苦呗,家里没个男人,他得撑着家,哪能不懂事?” 说完又跟胡娘子羞道,“小时我娘生病时,我还偷过我堂叔家的粮回家吃,不得已时,什么事都干得出。” 胡娘子听了,念及自家夫君小时没爹的苦,眼里一片心疼,当晚打了洗脚水给过来,亲手给他洗了个热呼呼的烫水脚,把胡九刀美得晚上睡觉时都笑得合不拢嘴,傻得厉害得紧。 ** 小老虎跟了先生念书,家中时常只得张小碗一人。 自小老虎生下来陪伴在她身边这么久了,现下这么冷不丁地冷清了下来,所以头几天的那几天对张小碗来说还真是难捱得很。 张小碗本也是想及这路远得很,小老虎走得太累,也可以时不时在胡九刀家搭个伙,三四天的,在他家休息个一两天的,也免得小孩儿太奔波,但儿子不依,如此一段时间下来,她想这样其实也好,她这要是老是经常见不到小老虎的,心里也着实未免会惦记得慌。 母子俩如此过活,慢慢地小老虎也不想及汪家的人和事了,他在先生那里学了东西,回到家跟张小碗有得是话说,哪还想得及那汪家的人。 生活一派平静,秋天就又来了,小老虎过了他六岁的生辰,又长高了许多。 家中这时已经无多少银钱了,张小碗还想着要去山中走一趟,去打点猎或者采点药材加来贴补家用时,却听周围的人说,这次边疆打了胜仗,忠王爷要带领兵士回朝了。 这事小老虎也在他先生那里听说了,这天回来后,他虎着脸对张小碗不高兴地说,“孟先生说,如果汪家那个老坏蛋的儿子也是在边疆打仗的话,他这次也是要回来的。” 张小碗听得他这么说,只能摇了摇头,连劝解的话也无从说起。 “哼。”小老虎也不知想及了什么,冷哼哼了一声,转身就转了。 张小碗尾随他去,却见他又翻出了他的弓箭,拿了磨沙石,又打磨起箭头起来了。 “他要是敢来,我就杀了他。”晚上,小老虎把他的那三十只箭收好,那脸冷得就像他磨的剑那样锐利。 这时的他,冷酷得完全不像一个小孩。 张小碗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在小老虎的眼睛里水光渐渐拢起时,她把孩子放到她的膝盖上坐着,平静地告诉他,“你不需喜欢他,他确实没对你做过什么好事。” “他不是我爹,”小老虎听到此言哭了出来,朝着他娘喊,“娘,他不是我爹。” 张小碗抱住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她尽管觉得那个男人陌生得跟他们娘俩无所交集,他们可以把他当个陌生人,但他姓汪,小老虎也跟着他姓汪,除开他们汪家对他们娘俩的那些所作所为,另外,小老虎也确实因他受了格外的不少苦。 不怪他,让小老虎怪谁去? 那些村里的小孩欺压小老虎,骂着他是没爹的孩子时,小老虎只能用拳头回敬过去,为怕她伤心,连泪都要自己偷偷在外面流完了才回来。 还有在胡家的学堂里,他也不是没少受过别的孩子的嘲弄,打完架回来身上都是伤,他掩掩藏藏,张小碗配合着当作不知道,但心疼得连是外人的胡娘子都为他哭过一回。 他小小年纪,已然为他这个没见过的爹受了这么多的苦,张小碗可以把汪大郎当一个全然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也理智试着接受他带给她的苦处也自有他的立场原因,怪不得他多少。 但她可以不憎恨,不要求他对她负责,但她无法开口阻止她的儿子去憎恨,要求他去谅解他。 那对她的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也太残忍。 ** 十月初十,夜凉如水。 银虎营当夜行军百里后,汪永昭下令军士扎营,静待前方再次传令过来。 他刚进入帐中休息半会,就有人进来报,忠王爷已经被三王爷派来的人接入宫中见驾。 汪永昭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了军袍,令部下再次拔营进京。 当日午时,汪永昭被传入宫,因杀敌过千,救三王爷有功,被皇帝当场赐正四品都司,赏黄金百两。 汪永昭领赏,当晚与营中兄弟饮酒过后这才回到家中。 他牵着马刚进小城门不久,管家的闻叔就已经往他这边跑了过来,满脸的泪,“大公子,大公子,您可回来了?” “嗯。”汪永昭冰冷的脸融化了一点冷意,现出了一点笑,“二郎他们可着家了?” “都回了,都回了!”闻叔连连点头,催促着道,“您赶紧着快两步,夫人和表小姐都在门口盼着你,都盼了一天了,那脖子怕是都抬得疼得紧了。” 闻言,汪永昭的脸又松懈了许多,脸也变得温和了起来,“你在后头牵着马,我这快走几步。” 说着,就把马绳一扔,甩到了他手中,就大步往前急步走去,没得一柱香就走到了家中的大门口,见到门口的那几个人,他这脸上才露出了笑脸,上前朝那汪韩氏一躬腰,“娘,孩儿回来了。” 他说话时,瞧了身边那娇弱的人一眼,见她比他领兵出征时还要瘦上些许,怜惜心顿时不由一起,待到汪韩氏急急拉着他起来后,他也不由伸过手拉了她一把,得来了她一抹人比花还娇的笑。 顿时,汪永昭这才知他是真的回来了,这里不是尸骨遍野的战场,而是他的家,家中娇妻还是如此这翻娇艳如花,惹人爱怜。 那厢,京城西城刘府,刘二郎从营里赶了回来一进屋,就对着小妾肖氏道,“明日你且收拾一翻,跟我去汪府一趟。” “老爷,可是何事?”那肖氏挥手让丫环退下,忙问道。 刘二郎眉头皱得紧紧的,“永昭回府,小碗母子居然还未被接入府中,我明日要去问上一问,这汪家到底是要把他们母子置于何地。” 那肖氏给他脱外袍的手一顿,当下小心翼翼地与刘二郎道,“老爷,有一事可能你还不知,妾身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说。”刘二郎看不得她吞吞吐吐的样子。 肖氏立马朝他福了一福,轻声地把从汪韩氏那里听来的话跟刘二郎说了一遍。 刘二郎听罢,眼里全是惊愣,“竟是如此暴戾?” “是,听说当下差点把他娘打死。” “那小碗?” “却也是个愚笨的,”肖氏叹气,“那起因就是因她,说是当天她请安时忘了及时请她入桌吃饭,竟唆使小儿让狗去咬汪家嫂子,后来见狗咬得太紧,为了脱罪,就打了那小儿一下,哪想小儿脾气如此这般不好,怕是心里受了委屈,这才出了后头也被他打了的事,那汪家嫂子被狗咬的那伤口啊,前些日子有医婆上门看病时我恰好也在,我也是瞧上了一眼的,深得可真是见了骨,老爷,我看为了您与汪家老爷的交情,那汪家嫂子也是忍了天大的苦,这才把他们母子关在郊外,要不,换了别家的闺女,早就被他们休回家去了。” “竟是如此?”刘二郎皱了眉,斜瞥了她一眼,“你可是听得仔细了?” “句句不假。”肖氏连忙保证道。 刘二郎“嗯”了一声,若有所思了起来。 肖氏看了看他的脸,又小心地探问了一句,“那明日……” “先再缓几日,待我先去拜见汪大哥,问清了事情再说。”刘二郎摇摇头,去里屋洗漱去了。 肖氏忙跟了过去,跟去间抬头往她藏了金子的床底望了一眼。 ** 十月中旬,汪永昭坐在书房正寻思怎么回手中的信件时,办事的江小山敲门进入朝他说道,“小的已经送了银两过去了。” 汪永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大公子,您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江小山再问。 “就如此罢。”汪永昭淡然道。 “大公子……”江小山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有句话,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说。” “那小公子,竟是跟您长得一模一样,那脸蛋,那神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一般……”江小山小心地说道。 汪永昭听得笑了,“这我听得夫人说过。” 说罢,敛了笑,冷酷地说道,“又如何?让他在乡下呆着吧,这府里总会还有别的小公子。” 说完挥挥手让江小山退下,继续思索手头的信件该如何着手下笔。 江小山只得退下,走到门廊下还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连那冷着脸的样子也竟是一样,当真是父子来的。” 说完,又想这新上任的都司大人根本不屑于这个儿子,他可惜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走远了。 第67章 那穿着体面,送银子的人一走,冷着脸的汪怀善就转过头死死地盯住了张小碗。 张小碗沉默地看着他。 “把银子丢了,丢了!”小老虎厉着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在这一刻,张小碗甚至看到了他额头上那青筋猛烈突起的形状。 他愤怒得怕是真要杀人了吧? 张小碗把那装有银子的包袱打开,她扫了一眼,看得出那至少有一百两。 她只扫了一眼,然后专注在看着她的暴怒边缘的儿子,尽力理智地与他慢慢说道,“这银子扔走了,你与我受的苦就白受了,他当他送了银子就已是对你是尽了责任,而我们把银子扔走了,受苦的却是我们,苦的是我们,他不会因为我们没用他的银子,他就会觉得受了报复,你说呢?” “我不管他怎么想的,我就是不想用他的银子……”小老虎握着拳的手是颤抖的,他厉声喊出这句话后,眼泪却从他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张小碗轻吁了一口气,她撇过头看着另一方,这才让痛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痛的身体好受了一点,这才有力气继续说话,“那就扔吧。” 扔吧扔吧,只要他能好受,这银子要不要都无所谓。 张小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假装若无其事地起了身,拿起那放在桌上的包袱,把它打好结,拿起准备去扔掉。 “扔到后面的那条河里吧?”张小碗朝小老虎笑了笑,轻声问他,在他面前证明着她是什么事都是随他的,在她心里,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在她心里是如此独一无二。 看着自己在他娘要亲那温柔的眼睛里的影子,汪怀善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是用那张带有凄厉的小脸看着张小碗,眼睛木得毫无神彩。 张小碗不能再多看这张小脸一眼,她下意识挺起头,挺了挺胸,拿起包袱出门。 她走了几步后,见他跟了上来,她牵住了他的手…… 在那一刹间,张小碗被他冰冷小手的触感惊得手都颤抖了两下,可是,哪怕此时的她连神经都在嘶嘶地嗷叫着痛苦,她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着儿子若无其事地往后面的河边走。 一路母子都很是沉默,到了河边,张小碗把包袱要往下扔时,小老虎伸出了手,拉了她一下。 张小碗转过头看着他,看到她只有六岁的儿子轻轻地和她说,“留着吧,娘,你说得对,他不在乎我们,我们也无需在乎他,何必跟他生气呢?” 张小碗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咱们回去吧。”小老虎拿过她手中的包袱,还背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拉过张小碗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只是回去时那匆匆的脚步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当夜,小老虎在自己“我要杀了你”的喊声中惊醒,当他转过头,看着黑暗中静在他身边,似在静静看着他的女人,他带着涛天的恨意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我以后定要他生不如死。” “嗯,好。”那个女人用她温暖的手抚弄上了他的脸,用着能让他安心的平静口气对他说,“为了以后,再睡一会吧。” 汪怀善转回脸,点了一下头。 好久后,他对他娘说,“娘,你等我睡着再走,你再陪我一会。” 那黑暗中的女人轻笑了起来,“娘等你睡好再走,你好好睡吧,娘正在想,明早是要给你烙萝卜饼吃呢,还是给你煮稀饭吃呢。” 汪怀善一听,觉得肚子依稀都点饿了起来,他仔细地想了想,说,“都做吧,我想吃娘做的稀饭,萝卜饼也要吃三个,那饼你多给我做几个,我明天要带去学堂给宗明他们吃。” “要多做几个呢?”他娘带笑的声音让汪怀善觉得胸中那激昂得让他想大吼大叫的东西此时渐渐平歇了。 他又仔细想了想,算了算人数,有些抱歉地和他娘说,“要十个呢,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一会儿就做好了,你快快睡,明天还要上学堂呢,要是在学堂上犯了瞌睡,孟先生怕是要说你的不是。” “是呢,会呢,孟先生会打手板心。”想起那对他格外严厉,却会把他留下堂跟他解释学问的先生,汪怀善不禁笑了起来,还对他娘说,“娘你再多做几个饼,我给先生也吃两个。” “好,一共是十五个吧?” “嗯。” “那娘还多做五个吧,你给你刀叔家送五个过去。” “嗯……” “娘还想明天待你从学堂回来,给你做辣子鸡吃呢,你可要吃?” “嗯……” 这声回答张小碗的,是她儿子带有鼻音的轻嗯声,慢慢地,那刚刚那用带着杀意的口气大叫着醒来的孩子终于又睡着了。 等他睡得安宁了,张小碗这才慢慢地把手伸到他的颊边,怕惊醒他,她都不敢放在他的脸上,在黑暗中她看着此时她看不清的脸,她只能自己笑笑,轻轻地与睡梦中的他说,“你别怕,娘一直在你身边,乖乖睡,好好睡,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小老虎那细细柔柔的轻鼾声,张小碗倚在墙壁上静静地听着,良久后,她疲惫地闭上了她的眼睛。 汪家的人啊,真是,个个都如此可怕。 ** 得了那百两银子,张小碗也无须想着要去山中了,有了银子,很多事也方便了许多,她买了些肉,做了不少熟肉干,给胡家族里的长辈,还有小老虎的先生各送了二十斤。 那些与小老虎玩得好的同伴的家中,她各送了五斤。 买了不少肉,再加上做的肉干也颇费时间,所以张小碗是花了相大的功夫才把这些全做了出来,每家每户都让小老虎自己亲自送上门去。 小老虎人小,但接人待物却在这一桩一桩事件磨砺了出来,尽管胡家不少族人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京中的汪家不把此等非池中之物的孩儿接回去教养,但见着汪怀善了,却还是相当乐于接受他的。 受了他送上门来的那一丁点好暂且不说,另外的就是如不出意外,待这孩子将来长大了,看他的脾性,定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 如此,这时间一相处下来,胡家族里的上下,倒把小老虎当成了半个族里人了,胡九刀的族叔甚至私下跟胡九刀说,“我看他家的修金明年也无需特意给了,就当是族里人看待。” 胡九刀当下听了就站起给他这族叔磕头,磕得他这族叔哭笑不得,“你这是代谁磕啊?” “代他,代他,他是我小友嘛。”胡九刀笑得胳腮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他族叔,也就是胡家族长笑叹道,“你啊,是个傻的,偏生运程好,这一个个碰上的人都是不凡的。” 胡九刀也不是真傻,听族叔这口气,连带的还夸上了他自己找的媳妇身上了,又要起身给他族叔磕头了,还好他族叔拦住了他,要不这人这头又得再磕上一遍。 ** 待到入冬,胡九刀族叔在外当镖师的大儿子胡大回来了,汪怀善回家跟她说他想跟胡大师父习武,张小碗正想腆着脸去求胡娘子一趟,胡娘子却上了门,利落地跟她说道,“嫂子,我们族里那堂哥见你儿子是习武的好苗子,让我来跟您说一下,看舍不舍得把他让给他当个徒弟……” 张小碗真是惊了,惊过之后对着胡娘子苦笑说,“这昨儿回来说他还想跟着胡师父学武呢,我正要上门去求你,你却上门了,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才是好。” 胡娘子是个爽直的,当下就笑着道,“这算得了什么?你都不知道他们那些男人在打你家儿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年中听得那孟先生说他以后是个大有出息的,日后胡家子弟怕是少不了他的扶助,哎哟,我跟你说,孟先生这一句话后,你都不知道我这心里想的啊,如果不是我家那混人非说跟怀善是忘年之交,我都想认了他当半个儿子,这样日后我家大宝也有了个哥哥当依靠……” “大宝早就是他的弟弟了,”张小碗听得失笑,拿过她的针线簸箕,对她说,“前几个还跟我说入冬了,弟弟怕是要件厚实的棉衣穿在身上才暖和,央我给他帮大宝弟弟做上一件。” 胡娘子听了不禁动容,看过那真是压得厚实的棉衣后,拍着胸脯感叹道,“一点好都念着,真是没白疼他。” 张小碗心中对她也是甚为感激,胡娘子没少为小老虎做事,在胡家族里念书,她上上下下哪少为他跑过腿?怕他受欺负,更是时不时要放下手里的活儿去那学堂里看上一看,生怕他吃了大亏,跟人打架打破了头。 “回头就让他认了他刀叔当义父吧?你看可成?”胡娘子出了那句话,张小碗不由提议道。 只是胡娘子却摇了头,凑过身来小声地对张小碗说,“怕是不好,不瞒你说,我们跟孟先生也是问过这事的,孟先生说这认义亲的事得那边的人说了才算数……” 说着时,她手指朝京城里的方向指了指。 张小碗听了眉头微皱,摇头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再说了。 第68章 汪永昭从银虎营出来后骑马打算进城回府,半路想及家中那怀孕的小妾,眉头微皱了皱,回头便问身后的江小山:“那张氏的住处离这多远?” “不到十余里,快马过去半时辰。”江小山见大公子突然问起这张氏,忙答道。 “嗯,过去看看。”汪永昭想着这路程不远,过去看看那说来像他的孩子再回府也不迟。 他这一翻心血**,江小山有些疑惑,这大公子天天路过这离大少夫人不远的地方,怎么今天就突然要去看上一看了? 真是奇了怪了,但做奴才的没资格置疑主子的决定,于是他指了路,扬起了鞭,跟在了汪都司大人的身后。 这厢汪永昭快马过了小苗镇,很快到达了那偏僻的叶片子村,到了那青砖房处,他利落地下了马,江小山上前拍门,好一会都没人出来开门。 “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江小山一声一声叫着,叫得汪永昭眉头连皱了好几下。 可惜江小山没回过头,要不看到了他那不快的脸色,怕是再也叫不出这叫法来。 “算了。”汪永昭见无人来应门,便道。 “可能有事出门去了。”对那位大方得体的大少夫人颇有些好感的江小山挠挠头道,“要不我去村户家问问?” “不用,回去。”汪永昭懒得再等,又翻身上马,不待多等就扬起了马鞭。 他快马往前跑时,路过一人,看到那小妇人背着背篓,想了想下次可不会再有心情过来,遂又掉转了马头,让它跑到这妇人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对着那妇人淡淡地道,“这位夫人,可否问你一事?” 那小妇人抬起了头看向了他。 汪永昭这才看清了这妇人的脸,她有着一双静悄得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眼珠子黑得就是像他曾在沙漠的死亡之地见过的黑水。 汪永昭不知怎地心里突然一毛,这时在后面骑马跑过来的江小山慌忙停了马,看了这妇人便大叫了一声,“大少夫人……” 汪永昭的眼很快地在她脸上扫了一遍,发现这个全然陌生的女人他根本没有一点印象。 而现在很显然,在江小山叫出她之后,她就是那个替他生了个孩子的张氏…… ** 看了那骑在马上的那个男人一眼,张小碗垂下了眼,背着背篓的她朝他福了一福。 “大少夫人……”那曾来送过银子的人又叫了她一声,声音里竟还带着点欢喜,“刚才大公子来看你们,我拍门没听到人来应,料想你有事出门去了,果然如此,现不是正遇上了么?” 张小碗没说话,只是垂着脸站在那,不应也不答。 “回吧。”那男人翻马下来,在她身边淡淡道。 张小碗在心里皱了眉,这才抬眼,朝他又福了福,轻声地问,“可有什么事?” “大公子是来看你和小公子的……”江小山的声音又欢快地响了起来。 张小碗不知道他欢喜的是什么劲,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这时不待她反应,那汪大郎就牵了马往她家的方向走,张小碗只得跟在了他的身后。 “哎,夫人,这东西我来替您背……”这江小山说着时,就伸过来要够张小碗的背篓。 只是够着后,被手上沉得压手的重量惊住了,在这一会,张小碗移开了他的手,背着背篓继续跟着那头也不回的汪大郎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一会就到了地方,张小碗开了院门,把背篓放下,看着这两人把马栓在了小小院子里那棵栽下去没多久的银杏树上。 她忍了忍,还是上前对那汪大郎道,“把马栓在外面吧。” 要是小老虎回来,见这人的马栓在了他栽的树上,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出来。 那汪大郎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把马绳扔给江小山,江小山听得话后接过马绳,呵呵笑着把马牵出去了。 这地儿也不大,确实栓不得两匹马,还是大少夫人细心。 ** “人呢?”汪永昭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对着那站在门口的妇人问道。 “出门去了。” “何时回来?” 张小碗抬头朝外看了看天色,“要入黑。” 汪永昭皱眉,左右看了这打扫干净的堂屋一眼,再看了看那站在那动也不动的妇人一眼,终还是开了口,“倒茶。” 既然来了,还是看上一眼再走吧。 那妇人还是没动身,汪永昭再看她一眼,语气更冷然了一点,“倒茶。” 张小碗听到这口气抬起头,对他淡淡地说,“家中无茶。” 这时江小山已进门,汪永昭见了脸色更冷,“你未曾给她送来银两?” “啊?”江小山不知所以然地啊了一声。 “去哪了?”汪永昭懒得看他那幅蠢样,也懒得跟这妇人多纠缠,打算速战速决,便对那妇人道,“那孩子去哪了?让小山去找回来。” 江小山一听,忙朝张小碗问,“夫人,小公子去哪玩耍去了?您给我指下路,我好去找他回来。” 张小碗听了朝他淡淡一笑,随即看向了门边,在心里轻叹了一口。 未得江小山再问,那门边响起来了欢快清脆叫着“娘”的叫声,还有狗子那大跑过后的徐徐喘气声…… “那马儿哪来的?” 说话间,孩子和狗儿跑着进来后,顿时,整间屋子都静了。 张小碗静静地看着那两个长得完全一模一样,连冷着的脸,嘴唇微撇着的弧度都全然一模一样的一大一小的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那相互瞪着的模样,不像父子,倒像世敌。 ** “这是哪来的东西?”小老虎一开口,那微微昂起的下巴竟与汪永昭坐在马上抬起下巴冷漠问着张小碗话时的弧度一样。 只是小老虎的这口气带着明显的厌恶。 他问完话,红着眼睛转过脸看着张小碗,“那门外的两匹马是他们的?” 张小碗没说话。 “小公子……”不明就里的江小山笑着开了口,“那马是我们的,您去哪儿了,大公子和我……” 不等他说完,小老虎就跑了过去,张小碗还看到了他手往他她帮他做好的书袋里探去了。 她想阻止他,但她知道现在她不能,她也拦不住。 这样只会让他恨她,让他觉得他被她都抛弃。 他现在不再是那个乖巧得能她的话的儿子了…… 江小山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公子为什么不待他的话说完就跑了出去,他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张小碗,正要问话,却听他栓在外面树上的马儿这时正传来撕心裂肺的嗷叫声,就像此时它正在被屠宰一样。 他心里蓦地一惊,这时,坐在主位上的汪永昭已经起身迅速往门外大步走去,他也有些惊恐地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后,等到门外一看,还没待他站定看清情况,就看到小公子拿着带血的刀朝大公子奔来,他那小刀直直往前劈的手势凶狠有力得就像刺客的手。 可他毕竟是太小了,那刀子往汪永昭面前半尺时,他的手就被人捉拿住,随即被狠狠一捏,他的刀子掉在了地上…… 在那一刻,靠在门边的张小碗的手死死地扣住了门框,这才没让自己倒下。 她看着她的儿子,看着他血红的眼睛里那刻骨的仇恨…… 一会后,只一会,她就移开了眼睛,快步朝他走去,然后把他从那男人的手中夺了过来,抱到了怀里。 她直直地看向了这个男人,用着麻木的口气对他说道,“他恨您,因为当他受委屈的时候,没有父亲替他出头,他长得跟您一模一样,但没有因此得到祖父祖母的疼爱,甚至因为保护我这个当娘的被赶出了汪家到了这乡下,他有多敬仰您就有多恨您,请您……” 她求情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被她死死抱住的小老虎用狠戾的口气打断,“我不敬仰他,我只需他死。” 张小碗低头,用冰冷的眼睛看着他,小老虎看着他娘的眼睛,突然之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他知道,他娘是真正生气了,她气他她教他的,他刚刚全破坏了,他答应过她,如有一日见到这个人,他不会冲动,他不会发怒,他更不会去杀他。 可他刚刚全做错了,他答应她的事,他一项都没有做到。 “果然浑身戾气……”这时,站在一旁的汪永昭冷冷地看了口。 然后,他伸出手朝张小碗要起了人。 张小碗看着他的手,退后了一步。 “把人给我。”汪永昭伸出的手动都没动一下,那冷若寒星的眼睛射在了张小碗的身上就像两柄寒刀一样凛冽。 “我抱着就好。” “我再说一次,把人给我……”汪永昭再说了一次。 张小碗警戒地向后退,而在这时,汪永昭出了手,他以比张小碗更大的力气猛地扯开了她的手臂,就在张小碗的手臂被他拉得脱臼的同时,他的另一手像擒鸡崽一样地把小老虎拎在了手中。 就在这时,他刚狠扯开张小碗的手在空中扬了起来,狠狠地抽在了小老虎的脸上…… “啪”地剧烈的一声,之后响起的是汪家大郎,汪都司冷冰冰的声音,“果然是孽畜,生父都杀得。” 说着,他厌恶地把人丢了出去,就像丢一个废物一样地丢了出去,这时他的腿也凌厉地向他扑咬过来的狗子踢去,他先是一脚踢中了它的脑袋,再用更利落的一脚把它踢到半空中抛高再一脚补踹了过去,把它踢到了它的小主人的身边…… 第69章 狗子死了,它最后看了小老虎一眼,在小老虎的身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汪家那人牵着那受伤的马走了。 马没死,破了点肚,刀子捅得不深。 狗子却死了。 张小碗站在抱着狗子在呜咽的小老虎身边沉默地看着他,良久后,她蹲下身,问他,“下次是不是要娘死了,你才控制得住自己?” 小老虎抬起泪眼看着她,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张小碗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她只是再问了他一次,“是不是得我死了,你才不做错的事?” 小老虎哭得浑身都抖了,他哆嗦着身体看着张小碗,眼睛里是伤心,还有些渴望…… 张小碗没去抱他,也没有安抚他,她起了身回了屋子。 这是属于他的惩罚,她再心如刀绞,她也得让他明白,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要是学不会有些事不去做,她就算是拼了命,也无法让他活下来。 ** 第二天一早,张小碗背着在昏迷中的小老虎去了大夫那,看了病吃了药,等到晚上他能下地了,拿了锄头给他,让他去挖了坑,把狗子葬在了后屋。 狗子有了它的坟。 当天晚上,半夜张小碗去了它的坟前,把守在它面前的小老虎背了回去。 如此三天过后,在当天晚上小老虎又要去狗子坟前时,她出来拉住了他,在点亮的油灯里,张小碗看着儿子淡淡地说,“你该学会适可而止了,要不,下次只有娘能陪你死了。” 小老虎看着他娘那样没有表情的脸,好一会,他问,“娘,你是不是在伤心?” 张小碗没说话,放下手中的油灯,抱起他把他放到**盖上被子。 “娘,狗子没了,你为什么不哭?”小老虎躺在**流着泪问她。 张小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扯了扯嘴角,说,“娘哭不出来了,下次你再出错,娘不仅哭不出来,可能这辈子连笑都不会笑了,你可明白?” 小老虎闭了眼,这次他没有再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 张小碗怔怔地看着他在昏黄的油灯中那张与汪大郎一模一样的脸,刹那间,她又茫然地起来。 她儿子将来的路,会在何方? 汪永昭会不会像他的父母一样,挡她儿子的活路? ** 这时已深冬,离过年没得多时了,尽管今年的气候要比去年要好上一些,但这时天气已经全然冷了下来,这时学堂已经散学,先生没上课了,张小碗也托了胡娘子跟胡师父告了假,让汪怀善留在了家里。 这几天,张小碗都没再跟过去那样和他说话,也没那么爱抱他了,小老虎也明白他娘还在生他的气,她已经不想安慰他了。 过得了几天,张小碗才慢慢和他讲话,这时,小老虎已然明白,如果他没有本事站在那个男人的肩上的话,他是动不了他的。 不止他,还有整个汪家的人,都如此。 如果他做错了,对方不会有事,而有事的会是他,他的娘。 就像死去的狗子一样,他做错的事,就会有错的代价。 很多以前懂得却不以为然的道理小老虎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像他娘所说的那样去做事,他变得谨慎了起来,他甚至学着跟村里那些像他恶言相向的孩子们去接触,接触下来发现那些用拳头欺负他的大孩子也不过如此,几块他娘做的肉干,一小块糖就可以让他们对他俯首听命,还用不上他的拳头。 小老虎一下子就长大了这么多,张小碗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心疼他了,在**裸的现实面前,哭泣和怨恨都不堪一击,只有生存,以及活得更好才是需要面对的。 她的小老虎,如果想要活下去,活到出人头地的那天,他就得承担这么多。 因为这就是他的路,她无力替他承担,只能由他自己去承担,哪怕他的肩膀尚还如此弱小。 小老虎变了许多,把他娘的话当真正的先生说的话一样记在了心里。 他把他娘做的那个有狗子毛发的荷包挂在了胸口,他娘让每当他想跟人吵架先动拳头时就先摸摸狗子,如果摸完觉得这架可以打,那再打,如果不能,就得忍下,再难也得忍。 小老虎试过这办法,很是管用。 如此半月,在周围两个村子游荡的小老虎成了两个村子里最受人喜欢的人,那些比他大上五六岁的人都跟在他屁股后一口一声怀善叫得熟悉。 小老虎突然之间多了很多朋友,而他也发现,过去那些跟他打架的人其实也没有什么讨厌,他们要是在田野中多挖了一个番薯,要是烤熟了,还是记得给他留一点,感谢他给过他们肉块吃。 小老虎觉得他的天地变大了,但话却不像过去那样说得满了,他不再说他定会让汪家的那些人生不如死,而是私下悄悄跟张小碗说,“我可以跟他道歉,但是,我可以不原谅他们吗?” “可以。”张小碗摸摸他的头,又教起了他另一些能见机行事的道理。 他总有一天要离开她的身边的,他不是个简单的孩子,他聪明又好学,他前程远大…… 她带他上县,进城,为的不就是如此? 他总有一天会飞离她,而在这之前,她要给他安上一双坚硬的翅膀,让他飞得高又不怕摔落下来。 她把他生下来,无论他是什么样,她都要对他负责。 他是她的小老虎,不管用什么方法,她都要他变得很强,强到不怕任何伤害。 ** 张小碗对小老虎进行另一翻教学,效果也显著,就当母子俩以为跟京城里的汪家不会再有什么关系时,变故还是发生了。 就在这天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小老虎在蹲马步,张小碗在灶房做晚饭时,忽然听得一阵跑马的声音,然后没得多时他们的门突然被急促地拍响了。 张小碗出来时,小老虎已经开了门,他站在门口对着张小碗喊,“娘,娘,汪家的那个人来了……” 说着时,张小碗见江小山扶着汪大郎进了门来。 “快快关门,小公子,快快关门……”身上中箭流血的江小山急急喊道。 “关门。”张小碗瞄了一眼,大步跑向门边,和小老虎一起把关上了。 “怎么回事?”关上门,张小碗看向了那身上插着三只箭的汪大郎。 那汪大郎似还清醒,瞥了她一眼,但没说话。 看他那只剩半口气的样子,张小碗眼睛移到江小山身上,这时她听得外面又有急马声,她皱了眉,再问:“怎么回事?” 那江小山这时已快步把汪大郎扶到位置上,听到这话说,“遇上敌人了……” “后面的是敌是友?”张小碗已经用眼神示意小老虎去拿弓箭。 “是敌,他们的人很多,我们的人已经被他们杀了不少,公子杀了他们好几个也还是……”江小山哭丧着脸,他身上的伤已深,把人扶下后他这时已瘫在了地上急喘着气,下面的话像是无力再说出来了。 那汪家大郎也在重重地喘着气,张小碗顾不得他会不会歇菜,此时她接过奔跑如豹子一样敏捷的小老虎手中拿过来的弓箭,沉着地问他,“是跟娘一道还是在屋子里?” 前天才跟她去深山狩过猎的汪怀善想都不想地答,“跟娘一道。” 张小碗点头,这时她已顾不上说话,她一个错步就已经跑到了放在墙头的扶梯上,就着手就已经拉弓射箭。 汪怀善不比她的差,这时已经跑上了另一道扶递,已经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了箭头…… 张小碗瞄了瞄人数,正好五位…… 她眯了眼,两箭齐射,三次拉弓射出六只后,她躲过对方射过来的两箭,随即斜瞄了身边的儿子一眼,见他没事,把最后两箭对上了马上的最后一人。 “咻”地一道箭声,那马上的人叫了一声就倒在了他的马下,被马带了很长的一段路。 马上的人失足,马儿见前方的屋子没路可通了,也知要转道,它向另一道路疯跑了过去…… 随即,路上只留了三具没被马儿拖带着走的尸体。 母子联手,在不过几次眨眼的瞬间,就把五人从马上射了下来。 张小碗没有下扶梯,在确定后方没有人再追来后,转头对小老虎说,“可看清了?” 汪怀善转头看着他娘,静待她说话。 “娘不是让你不还手,”张小碗微动着嘴皮,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说,“像这种不认识,跟你没有切身利害的敌人,你就可以在有威胁你的生命之前一箭就要了他们的命,就像遇到猎物一样,什么都无须多想,这时手要准,箭要快,要他们的命即可,可懂?” “懂!”小老虎说了一个字,眼睛里全是坚锐的神采。 张小碗微微一笑,闭了闭眼,把眼里所有的锐气全部掩下,这才下了扶梯。 等到了地上,进了屋,汪大郎朝她直直看来时,她恰好地低下了头,对他福了一福,看着地上淡淡问道,“大公子可要拔箭?” “你会射箭?”汪大郎冷冰冰地看着她,只是潮红的脸色说明着他现在受伤不轻。 “曾打过猎。”张小碗淡淡地答。 她不急,如果可行,汪大郎这时死了都不关她的事。 第70章 冬天衣服穿得多,箭头射得不深,拔拔就出来了。 因小老虎习武后身上总是会有一些比较严重的伤痕,这比他在外面打架打的那些伤要重上一些,因此张小碗多备了些药在家,这时被这两人全用完了。 汪家大郎确也像个男人,张小碗拔箭泼酒消毒时哼哼都没哼一声,倒是那位下人拔箭惨叫,泼酒消毒时尖叫,叫得小老虎皱着眉,嫌恶地看着他,觉得他简直就是无用极了,不像个男人。 把这两个人的伤包好,小老虎跟在了去灶房的张小碗的后面,到了灶房便问,“他们什么时候走?” 张小碗摸摸他的头,笑了一笑,“该走的时候。” 说着时她看向他,小老虎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随后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狗子,这才低下头轻声地说,“我知道了,我不会乱发脾气的。” 他要有耐性,要在长大到足以有力量时,他才能去反抗那些让他愤怒的。 现在,如他娘所告诉他的那样,还不到时候。 ** 张小碗先把已经煮好的粥弄上了桌,把他们娘俩的让给了人。 她带着小老虎出了门,带他收尸。 尸体不能拖回来,就先拖到后院,怎么处理,只能待那汪家的大公子来决定了,这就不关他们母子的事了。 她杀人的箭头很准,都躺中了喉咙与脑袋,小老虎在看到后看得惊惊叫奇,忙问她他什么时候才能跟她一样。 “再练五年。”张小碗嘴角有淡淡笑意,拖起了尸体。 “还得五年?”小老虎有些丧气地叹道,伸出另一手拖着尸体的另一手,跟着张小碗的脚步一步都没有停。 他天生力大,再加之张小碗的刻意训练,更是力大无穷,这点,他倒是随了张小碗。 张小碗也是练出来的,当年进山打猎,几十接近百斤的东西,先是硬背,后来是已经是随意背了。 人啊,要是想活着,就得干一些以前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事,也会具备一些以前怎么认为都不觉得可能有的能力。 他们把尸体挺到后院时,那包扎好的仆人扶着墙过来看了一下这几个人的样子,看到那锋利的箭头穿过人的脖子的伤痕眼睛都瞪圆了,他走的时候都同手同脚,差点因为没扶住东西摔倒在地。 还是在他身边的汪怀善不甘不愿地扶了他一把,他这才没摔倒。 饶是如此,他走时眼睛瞪得奇大,心中莫名害怕,看都不敢看张小碗一眼。 汪怀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对他娘不屑地翘起嘴角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东西。” 他娘,比两个壮汉加起来都扎实的野猪都能射中脑袋射毙,这箭头穿过了人的喉咙又如何? 汪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这头汪怀善嫌弃汪家的下人是个没眼见力的,那厢江小山进屋把他见到的跟汪永昭一说,并有些恐惧地吞了吞口水道:“大公子,那箭头真的穿过了脑袋,怎,怎会如此……” “有天生力大的。”汪永昭眯了眯眼,回想了一下他见过的张小碗的手,骨头确实要比一般女人的大,看她拔箭头的稳准狠,看得出来,她所说的曾打猎不假,不假不算,可能她还是个中高手。 原来,不止是个乡下贫民的女儿,还是个猎户家的。 汪永昭把桌上那碗粥喝完,再对江小山说,“再来一碗。” 他中午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江小山也如此,被暗敌一路追杀了接近三个时辰,从山那边绕过来时,迫于无奈,他才提议过来躲上一躲,现下想来也是惊险,追兵这么猛烈,如果不是这大少夫人那手箭法,他们恐…… 江小山不敢再想下去,只得对汪永昭硬着头皮说,“我刚去厨房看了,这粥没了。” 说着又吞了吞口水,其实他也只喝了两碗粥,这哪抵得了什么饥? 汪永昭微拢了下眉头,朝门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大公子,要不要我先回去派个信?”江小山也看了看门,老觉得不安全。 “不用了,”汪永昭疲倦地揉了揉额头,“休息一晚,明天再说吧。” “可是……”江小山急了,“这事总得给王爷说一声啊。” “王爷恐怕自身难保,”汪永昭抚着胸前透着血迹的伤口,抬头看了看屋顶闭了闭眼,忍过胸口的掠疼,“一切又得从长计议了。” “太子那?”江小山呆了。 汪永昭听了冷冷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自来成王败寇,我恐又成垫脚的了,我这一回去,怕是又是自投罗网了。” 江小山没料到这么严重,先前本恢复了一些体力的他又站不稳了,一下子跌在了地上,随即嚎哭了起来,“那老爷,老爷夫人他们……” “明天再看吧,”汪永昭的脸这时已然成了灰色,“就看三王爷愿不愿意这时为我这个末将出头了。” 江小山闻言更是大哭了起来,张小碗进屋后,没理会他的哭声。 这时天已快黑透,她把两盏油灯都点亮了,留了一盏下来,带着小老虎去了灶房又烙了饼,娘俩拿着烙好的饼出了门,一路吃着,准备把那失惊的马找回来。 他们沿着足迹,在靠近山边的地方找了好一会,颇费了一翻时间。 还好他们家离周边的两个村都隔得远,马儿也没跑到别的地方去,尽往山那边的方向跑了,如此小老虎提议要找马儿时,张小碗才答应了他,并告诉他要怎么依着足迹追踪“猎物”。 他们回程时已晚,已过亥时,尽管汪怀善已是个小男子汉了,但在没有人的路上,举着火把的他还是像他娘的娇儿子一样趴在了张小碗的背上,让他娘牵着那找回来的两匹马。 加上家里还有的三匹,一共是五匹,汪怀善已经算过帐,明个儿去找刀叔认识的那些商人把这一卖,他们能小挣一笔。 对于杀了人,要怎么办这事汪怀善也问过他娘了,他娘回答得很他的心,说是谁带来的祸根就由谁去处理,这不关他们娘俩的事,他们救了他,已经尽了为妻为子的责,他们已经很大方地不计较他带来这么多要命的仇人了,他也该感到满意。 他要是这点对他们不住,这理,说到哪里去,他都不占理。 汪怀善也是从他娘的话里听得明白了,这世上的事,任何事只要占了理就好办,如果不占理,就会没有活路。 **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沉,没得多时,天上竟下了雪。 睡在外屋床铺处的汪永昭冷眼看着那妇人给那小儿穿了棉衣,还给他煮了肉粥,烙了香得有点离奇的饼。 粥他们也有,就是肉少。 饼他们也有,里面无肉。 小儿与她在一个小桌上吃得很是欢快,连看都不看他们这边一眼,汪永昭也没说话,只是偶尔瞥那边几眼,听他们说着不是官话,不是隆平县话的话。 尽管说得那乡下话他听得并不明白,但他还是从那小儿的口气里听出了一些幸灾乐祸,不用多想,汪永昭也知这小儿针对的是谁。 歇了一晚,汪永昭也歇回了半口气,他寻思着这时不能赶回去,要给忠王爷那边的人有个对抗曦太子的准备之机,他不能这时就冲到太子的人马面前告诉他们他还活着,要不,到时准会连累家人。 他不回,还能让三王爷的人能保住他父亲与弟弟的机会。 如此,他只能暂时再歇下。 不过那小儿…… 汪永昭轻皱了眉,思考着要怎样跟这母子说话。 朝食后,张小碗收了碗洗了干净之后让小老虎在她的屋练字,这时她走到了小老虎的那间外屋里,依旧朝着汪永昭恭敬地一福,说出来意,“大公子什么时候回去?” 汪永昭没料这妇人这么开门见山,他看着这个不像村妇的妇人,见她的头一直低着并不看他,话说得不中听,但态度恭敬得他挑不出什么理来,他只得张口淡淡道,“再歇两日,伤好了再说。” ** 张小碗没料他么这么一说,听他说完,她皱了眉头。 但她没说什么,朝汪永昭又福了福身体退了出去。 她走出了门,进她的屋跟小老虎说了会话,娘俩商讨完,张小碗把银钱和衣物打包了一下,出门跟那仆人交待了灶房里的米粮和什物,随即,给小老虎套上了厚厚的冬靴,母子俩带着包袱出门避难去了。 他们母子出去后,江小山才反应过来,他再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大少夫人带着小公子就这么走了,他着实是实实在在的料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待他回过神时,大公子已经站在他的身边,江小山口吃地问,“大,大公子,这大少夫人是要去哪?” 身上还穿着肟脏血衣的汪永昭走至大门前拉开那合起的门,看着那远去的两母子在雪地上留下的那一长串的脚印,再看着他们相互牵着手,背着大大的包袱的背影,那冰冷的脸这时比此时天上落下的雪还要更为冰冷。 汪永昭脸色难看,而汪怀善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还是不解他娘为什么不把马儿拿去卖了,他们家的银子不多了,他们需要银钱。 “待他们处理完了,这马儿要是留下了,咱们再卖。”张小碗拉着儿子的手,转过头看着背着大包袱的儿子一眼,抿嘴笑了一笑,“现在咱们避咱们的祸要紧。” 昨日追兵是解决了,但看那汪大郎的样子,张小碗猜测他留下来十有**是避祸的,他避他的祸不要紧,但别避到他们娘俩头上来。 昨天是祸到临头,她只能出面,她杀人,也只会为了她和儿子杀,她不会为一个陌生的男人,还伤过小老虎的男人拼一次命。 杀人又不是真的杀猎物一般简单容易,她不会为这个男人豁出去。 房子是他们汪家的,他想留下就留下,至于他们母子,还是先去躲上一躲的好。 也正好,趁着冬天,她带小老虎进山,教他一些野外生存的东西。 第71章 张小碗带着小老虎把他们上次发现的老熊的洞穴整理好,把柴也捡好放入后,夜就黑了,外面白雪皑皑,小老虎快活得很,在雪地里打了好几个滚。 张小碗举着火把微笑地看着他,那平时麻木无光的眼睛里闪着一点跳跃的火光,让她整个人都神采飞扬了起来。 在这一刻她美得实在厉害,这让看到她此翻光景的小老虎一把从雪地上跳跃到他娘的身上,不断在她脸上乱亲着。 那炙热的间吻落在张小碗的脸上,让她的笑容不禁更深,这时她的笑容不再有负担,让她的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她稳往身体一手轻松地托着小老虎的身体,一手举着火把,抱着他往洞穴里走。 到了洞穴,张小碗把带来的肉干放到铁片上准备烤热,小老虎着急地围着她打转,让她讲森林里那些关于动物的故事。 自从上次张小碗带他到深山里来打猎,小老虎见着那两只手拉手一起跳崖的老熊后,他就迷上了各种有关动物的故事。 “娘,娘,你再讲一个……”小老虎跺着脚,把脚上的雪泥跺干净之余,也表达了出了此时他急切的心情。 “要听什么?”张小碗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边笑着看他。 “讲一个……”小老虎偏头思索,“就讲猴子的吧,它们老了会怎样呢?” 老熊们因为牙掉光了,不能吃东西了,但又不想在洞穴里饿着肚子等死,所以它们就相约一起跳崖,那么猴子呢? “猴子啊,它们老了……”张小碗想了想便说,“老了应该和老熊差不多吧,要么在自己的家中老死,要么,就和那两只老熊一样,一起离开。” “唉……”小老虎想起那两只一起跳下山崖的老熊,尽管过去好几天了,他想起来还是觉得好震撼,他叹着气跟他娘说,“你要是老了,吃不下饭了,我也带你这么走吧。” 张小碗听得顿时一呆,随即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她忍不住把儿子抱到怀里,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对他说道,“你以后会有更爱的人出现,你不能陪娘走,你要陪她走。” 小老虎翻白眼,“可不能,我得陪你走。” 说着就把头靠在他娘的脖颈里,暗暗下定决定等她也老成那样了,牙也全掉光了,他就背着她来这山里,跟她一起跳下去。 ** 因着小老虎小气,把家中的肉干还有几斤比较贵的白面都带在了包袱里,加之那两只老熊留下的洞穴保温得很,两母子着实在大山里了一个比较不错的冬天。 小老虎的身手也更敏捷了,他能在树上跳来跳去来游荡,而不需走在地上。 他也结识了好几只山中的猴子,当然这都是他带着它们满山遍野找吃的而来的,等到他们在山中过完了春节,雪也化了,春天快要来临,张小碗准备带他回去之际,他已经跟这山中的猴子打成了一遍,出山时,那群猴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跟了一路,如果不是小老虎硬赶着它们回,有几只还得跟着他出来不可。 小老虎把几只顽劣的硬赶回去之前也跟它们讲了理,说他要是在外面有本事了,有大房子了,能挣得起钱买得起吃的了,他就来接它们去。 猴子们听不懂他的话,但听懂了他话中的黯然,最后恋恋不舍离去了,倒是小老虎回头看了它们好几次,从树上摔到地上都不哭的倔强小老虎这时又哭起了鼻子,抽抽泣泣得又像个孩子起来了。 张小碗只得背了他一路,用行动安慰着他他还有她。 小老虎是个至情至性的,她没法让他拥有得更多,那些他渴望的她无法以一人之力全给他,只能填补多少就算多少。 如此,他哪怕长不成参天大树,但他也会因曾经情感的富足而变得更加襟怀宽广,而不是被自己的脾性所左右。 等母子俩回到家,他们还没进家门前,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两个人眼睛都直了。 他们的家,长得不像他们离开时的样子了。 那被围得好好的大门被拆了,扩成了更大的样子,看上去后面好像依危在稀还多了几间新房…… “娘,娘……”小老虎看得都口吃了起来,抬起头看着张小碗,“这,这是咱家不?” 他说话时,屋里跑出来一个人,见到他们就对着屋子里喊,“老爷,大公子,大少夫人回来了,她回来了……” 张小碗看着这喊话的江小山,再看看那屋里出来的几个见过的人,顿时傻眼了。 不止她,汪怀善也傻眼了。 他和他娘以前的那个家呢? 还有,这几个看起来眼熟,还帮着欺负过他和他娘的下人,怎么全在这里? ** 汪家因汪观琪被查出收了属下的贿银而被抄家,无论女眷还是下人,出来时,头上戴的钗子,鞋底藏的铜板都被搜查了走。 当朝太子爷拔三王爷得力干将汪永昭的这颗牙拔得又狠又辣,就给了其家人几身身上的衣裳穿着了出来,其它一切财产全部没收充公。 汪永昭无法,只得接了他们来了这处没被没收的屋子。 因着现下保住了命就已是好事。 待过完春节,见派出去的两个下属没找到那母子的踪迹,他正欲要亲自带人去寻找时,哪想,这母子就回来了。 他听得叫声出来,见到那母子,特意缓和了脸上的线条,对那妇人说,“回了,进来吧。” 他是特意放松了脸上那冰冷的神情,张小碗朝他福了一福算是见了礼,随即她不由自主地抿了嘴牵着孩子进了门,待见到坐在堂屋的那汪家老夫妇,她暗中暗掐了小老虎的手一把,带着小老虎给这两人磕了头,问了好。 汪观琪见到她,脸上微冷,口气也相当不好,“去哪了?一个妇道人家到处瞎跑,还要脸面不?” 张小碗未语,只是低头看着地上。 “算了,算了,念你救大郎有功,这事先不追究你的,下去休息吧。”那汪观琪挥了挥手,很是心烦意乱。 “叫婆子他们把房间让出来一间?”这时汪韩氏用手帕擦了擦嘴边,淡淡地说,“那婆子她们住哪?在旁搭个草窝?” 说着时,她的眼睛看向了那站着的汪永昭。 汪永昭看她一眼,淡淡颔首,“后面还有地,再搭一间瓦房吧。” “表哥……”他说着话时,门边传来一声怯怯的声音,“我听说姐姐回来了,过来看看……” 说着时,一位娇娇弱弱的妇人就站在了门边,身边还跟着一个比她看着小一点,脸长得也甚为娇美的大肚婆。 “都进来吧。”这时,汪韩氏开口说话了。 在她们走进来时,汪韩氏朝着恭敬站立着的张小碗又用着淡淡的口气说,“给你的银钱,手上还有一些吧?” 这时张小碗紧紧地掐住了小老虎的手,让他冷静,同时嘴里也恭敬地回道,“还有上一些。” “嗯,那就拿出来盖房子吧。”汪韩氏发了话,之后,偏过头对钟玉芸开口说道,“你身子骨不好,找个凳子坐着吧。” “这……”钟玉芸看着身子骨好,站着的张小碗。 “让你坐就坐。”汪韩氏的口气不耐烦了,随即又扬高了声调说道,“婆子,带着你们家大少夫人下去先歇着。” 张小碗没听得别的声响,就被这么带了下去,随即,刚到了那明显住着丫环和婆子的房间,婆子就开口讨起了银子。 张小碗先是看了小老虎一眼,阻止了他眼里的暴怒,这才把银子拿出,对着婆子开了口说,“还是我去给婆婆送吧。” 那婆子先是瞪她,后见张小碗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里面一片冷然,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带着张小碗去了。 张小碗再次进了那堂屋,把银子交上后,对汪韩氏轻声地问,“请问婆婆,夫君的表妹是住在何处?” 如果是跟她一样地住下人房,她无话可说。 汪韩氏听了她这话冷笑了一声,“她身子骨不好,给她腾了一间房住,等她身体好了一点,自会把那好房间让给你,你且放心。” 张小碗听了抬起头,看她一眼,转而看向那坐着不动,也不说话的汪永昭,对上他冰冷的眼后,她再次轻声地问,“夫君的意思也是要我先住下人房吗?” 她这话一出,顿时,汪韩氏砸了手中的杯子。 “好大的胆子!”随着杯子砸在地上的声音的另一道声音就是汪韩氏的厉喝声。 她好大的胆子?张小碗啼笑皆非,她上世见过不少极品,也有不少人蠢得让人无话可说,但像汪韩氏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这么嚣张地蛮横不讲理的,她还真是见过的不多。 不喜她,能不喜到这么明露的人家,难怪必须要到她一个被下放的妇人手里拿回被打发的房子住,还要抢给出的银钱。 明显遭殃了还这么嚣张,她倒是要看看,这看起来不蠢的汪永昭会怎么处理。 第72章 这时不止张小碗,连汪韩氏,连坐在正位的汪观琪也朝汪永昭看去。 汪永昭看了一眼张小碗,再看了一眼父母,随即转过头对张小碗淡淡地说,“家中房间不多,等明后日房间建好,你再搬进正房。” 说着就站了起来,朝汪氏夫妇稍弯了下腰,“孩儿有事先出去一趟。” 他路过张小碗身边时,还朝张小碗看了一眼。 张小碗表面恭敬地看着他出去,在心里扯出了一抹冷笑。 她这时也朝汪氏夫妇福了福身,“儿媳先告退了。” “等等……”她走了两步,汪韩氏那苛刻的口气又传到了她耳边,“这银两总会如此之少?” 张小碗转身,再次福身,“夫君送来的百两,确也只剩得这么多了,婆婆要是不信,儿媳愿带着您去镇上铺子店家,与您一道问清这银钱是怎么花的。” 说着时,她抬起了眼,看着汪韩氏微微一笑。 汪韩氏没料她真敢如此回答,刹那就倒抽了一口气,随即不敢置信地冷呵出声。 这时,汪观琪却皱了眉,怕汪韩氏更过份,遂即对张小碗板着脸不快地说,“既然如此就下去吧。” 张小碗福身退下,走出门,在门外等候的小老虎就跑到了她身边,拉下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耳语,“那个舅公来了!” “来了?”张小碗心里一惊。 “那个人在外头碰见了他,正在那说话……”小老虎指了指门外。 张小碗当即拉了他往门边走,不待其中一个仆人有点慌忙地朝她走来想拦住她,她一个敏捷的躲步越过了他,拉着小老虎走到了门外,见到了那熟悉,但老了不少的刘二郎,她还隔好几步就朝人福了身,提高着声调叫,“舅舅。” 那跟汪永昭说话的刘二郎转过头,看到她,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他大步走了过来,仔细地打量了她与她身边的小老虎,竟长嘘了一口气道,“可总算是回来了,你这是去哪了?” 张小碗回道,“山中去了。” “又是山中?”刘二郎面露不快。 “是。” 这时汪永昭也走了过来,那冷眼犀利地盯了张小碗一眼,转眼对刘二郎道,“舅父请进吧,我爹正在屋中。” “舅舅,”张小碗管不得汪永昭这时什么反应,她用着梧桐村的家乡话喊了刘二郎,“我想跟您说几句话,可行?” 刘二郎看看她,再看看汪永昭,在汪永昭开口之前笑道,“贤侄先且进去,我跟这我这外甥女说几句就来。” 汪永昭听言朝他笑笑,抱了下拳离去。 这厢张小碗带了刘二郎走至那后院,不待刘二郎多问,就从头至尾把如何从汪家离开,再到为何去山中的事简单扼要地全说了一遍。 “是小郎淘气,才被赶出的家?”刘二郎听得脸色都青了,“你可没骗我?” “小碗不敢!”张小碗头一次如此直接地看着刘二郎,脸色平静,“如有一字是假,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她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来,刘二郎却听得眼角都抽搐了几下,好一会,他才开口道,“我自会为你找一个公道!” 说着时就提大步离开,张小碗本想叫住他,但想了想,还是没叫住。 她看着穿着绸衣的刘二郎,再想想身上穿着布衣的那汪家老爷太太,不知这风水是不是已经转到了她这里。 她这俨然已经出头,没像汪家一样衰败的舅舅不知这时能不能为她撑得住一股气。 如若不能,她得再另想办法。 ** 张小碗一直带着小老虎坐在后院,她抱着小老虎坐在他的跟前,在他耳边轻轻地哼唱着类似清心咒的调子。 这是她在之前特意找了尼姑庵,找了师太学的,学得不好,念得不熟,只是时不时在小老虎耳边哼唱几句,希望能帮着他静静心。 汪怀善一直捏得紧紧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安静地坐在她的怀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张小碗偶尔看他一眼,看着他那张一个冬天就已养得雪白的小脸,心下一片安定。 只要他在,她没什么好怕的。 她熬过了那么多的苦,没什么是她熬不下去的。 间隙间,张小碗听到了前面几句吵闹声,那个叫闻叔的管家还特地来后院看过他们母子几眼,只是看到张小碗和汪怀善母子俩都张着那两双眼,冷冷地看着他时,这个中年男人就没再走过来了。 等到天快要黑了,那闻叔又过来了,低头对张小碗道,“老爷夫人请您过去。” 张小碗拉着小老虎起来往前面走。 到了堂屋,一进门,那汪韩氏的眼睛就又像尖刀子一样地朝张小碗射来。 张小碗紧紧抓着小老虎的手朝他们行了礼。 汪观琪先开了口,他对着汪韩氏说,“你来跟儿媳说吧。” 汪韩氏撇过脸,过了好一会,她算是忍着气地开口说道,“给你的屋子已经腾出来了,你等着孩子去住吧。” 说着,重重地喘了口气,竟站起来对着汪观琪一福身说,“老爷,妾身胸口不适,暂且先退下了。” 说着就带着身边的婆子一句话都不像在多说似的快步走了,留下汪观琪对着刘二郎叹了口气,“你且放心,不会亏待了她的。” “也是她脾性不好,教出的小儿也顽劣,”刘二郎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望大哥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照顾他们母子一翻,小碗自幼沉默寡言,不擅言语,但到底她还是个孝顺知礼的,你与嫂子多多管教一翻,也定会是个贤媳。” 说到这,他对着张小碗块斥问,“是不是?告诉你家公公与相公,你以后定会好好相夫教子,侍候公婆的是不是?” 张小碗没说话,朝他福了福身。 刘二郎当她答应,转头对着汪观琪笑道,“你看……” 汪观琪看了看张小碗,再看看一言不发的汪怀善,抚了抚胡须之后点了点头。 汪永昭一直未语,此时那冷冷的眼睛又放在了张小碗的身上,那眼睛里的冷意竟跟其母汪韩氏那样冷酷又带有对张小碗深深的厌恶。 张小碗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刘二郎替她撑的这腰,不过就是再把她推入虎穴。 ** 事情也与张小碗所料不差,刘二郎再次私下与张小碗说话,说的就是那几句让张小碗以后好好伺候公婆,万不得与他们顶嘴再有不恭的话。 张小碗心里冷笑,面上还是轻轻地问了刘二郎一句,“公婆对我有所不喜,以后怕是不会再变,舅舅,如是可以的话,我与他可以和离吗?” 她这话一问,刘二郎刹那瞪大了眼,他像是想都未想一般,那蒲扇大的手就往张小碗的脸上煽了过来,煽得就算是张小碗脚的定力好,也被煽离了原地好几步。 而被他挥出这么大巴掌的张小碗顿时咬住了牙,这时却顾不上什么疼不疼的了,她紧紧地拉住身边小儿的手,甚至用自己短短的指甲把他的手心掐出了血。 “嗷呜!”汪怀善发出了类似野兽受伤的低泣声,他低着头,眼泪就像水珠子一样扑达扑达地掉在了地上。 张小碗听得声响,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那掉在地上的泪,随即她抬起了头,伸出另一手抹去嘴边那牙缝中渗出来的血,她闭了闭眼,积攒了一点力气,睁开眼看着有些惊愣地看着他们母子,像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真打了她的人说,“舅父是定要我们母子俩在这家受这份罪吗?” “你要是恭顺守礼,岂会受罪?”刘二郎闻言立马怒斥,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这正妻好当?你这目光短浅的,你不知永昭肯予你正妻身份,日后翻身你自会有你诰命加身,你那简直就是一步登天,我为你们母子赔罪让他们重新接纳你,你以为我这为的是谁?谁家的媳妇好当?你这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你还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 说到这,他愤怒地走至门边,又走了回来,恨恨地对着她道,“你给我听好了,要是我听得你还带着小儿目无尊长,你看我……我……” 他扬起了手,竟似还要打过来。 这时小老虎猛地抬起头,那目光就像毒蛇一样地瞪向了刘二郎,这吓了刘二郎好大的一跳,那扬在空中的手都忘了作势扬下来。 “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只能帮你到这步,以后自己自行好自为之!”最后,刘二郎见那小儿只瞪着他,并没有扑过来,他挥袖扔下这句话气势汹汹地走了。 留下张小碗死死拉住小老虎的手,母子俩握着的两手间,血流了一地。 ** “汪娘子,汪娘子……”那刘二郎走后,此时静寂得没有声音的后院里,突然传来了几声低低的叫声。 张小碗僵硬地转过头,在那门内油灯照不到的黑暗中,依稀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躲在房子后面的人影。 那人影见她看了过来,朝她招了招手。 张小碗眯了眯眼,等她猜到是谁时,立马带着小老虎走了过去。 小老虎走过去,一看到是胡九刀,他的牙齿顿时上下磕得咔咔作响,他从他娘的手里把手抽出,就像抓到救生浮木一般抓住了胡九刀,抖着声音道,“刀叔,他打我娘,他们欺负我娘,你帮帮我,帮帮我……” 第73章 “汪娘子……”这一声,胡九刀都似要哭了。 果然是合得来的忘年之交,都同样爱哭,张小碗苦笑了一下,抱起了小儿,看了看门那边,确定这时没什么人,她小声地说,“有一事想让您帮一下……” “您说您说……”胡九刀抬起袖子擦眼泪,他走前两步,眼睛不断地看着抖着牙齿的小老虎,他那张憋着哭意的脸此时全是一片难受,似乎下一刻他就要陪着小老虎哇哇哭了一样。 张小碗看着他那张突然靠近放大的脸,小吓了一跳,但这时容不得她浪费时间,她镇定了下心神,小声地在胡九刀耳边说了一窜话。 说完,她抱着小老虎朝他福了福,“如有不妥,就当妇人妄言了,请您多担待!” “这两点我必会办到,请您放心!您静待我的消息!”胡九刀说话时牙都是咬着的,“这世上竟有此等不讲礼法与道理的人家。” 张小碗不能再跟他多说下去,朝他恭敬地再福了福身,抱着小老虎走了。 她往门边走时,在小老虎耳边也轻说了几句,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问,“可懂?” 汪怀善看着他娘冷酷的眼,重重地点了下头。 张小碗一笑,随即一咬牙,让血渗透得更多,慢慢地含了一口,然后,她看了看周围,这时后面还是没有人过来,她放下小老虎,对小老虎说,“不要怕?嗯?” 汪怀善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头。 他不怕。 张小碗抽出放在脚裸的小刀,在手上划了一下小刀,任它流出流了一手,这才牵着惊得连话都忘了说的孩子往那明显人多的堂屋走去。 她一进去,堂屋内用饭的众人看着嘴里冒血,手里滴血的她都全都惊呆了! 那坐在女眷一桌的两个小妇人惊得都掉了手中的碗,那个怀着身孕的小妇人甚至对着地上强烈呕吐了起来。 张小碗微微一下,放下小老虎,走到她面前,用带着血的手扶起了她,不管她花容失色,脸上一片惨白,笑笑说了句,“妹妹小心。” 说着也不顾吓得那小妇人抖得跌在了地上,她随即朝着汪韩氏一福礼,“给婆婆请安。” 请完婆婆的安,公公那边也免不了,说时迟这时快,张小碗一转身就走到这时桌上有五个男眷,一老四年轻的人的桌前,首先对着汪观琪一福礼,“给公公请安。” 她冷冷地直视了汪观琪一眼,然后直视向汪永昭,“给夫君请安……” 那几位年轻的,她不知道是谁,也朝他们的方向福了一福,然后在众人都还在震惊中时,她不急不缓地朝那深深皱着眉头看着她的汪永昭开了口,“夫君,可有我们母子的饭食?” 她这话一出,惊神不定的汪韩氏气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抖着手对着外面此时过来的仆人说,“快,快把这两妖孽拖出去,拖出去……” 这时,外面的婆子和闻管家的全拥了进来,伸出四只大手要拉张小碗。 张小碗随他们拉了她出门,然后用眼神示意小老虎跟上。 小老虎沉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只是在走之前,他把那几个女眷的样子,还有那几个沉默看着他的那几个男人全都深深地记在脑海里。 他要记得,他娘曾为了他在这些人面前受过什么样的侮辱。 ** 汪观琪,汪永昭带着那几个年轻男子第二天似有事出门了,张小碗抱着小老虎在那间原本是她的好房间里坐着,听着这些人在走前时似有什么争吵。 这天,汪家的人并没有给他们饭吃,只有婆子过来说,夫人说她的血气冲了在肚子里的汪家子孙,让她在屋中闭门思过两天。 说是思过,他们没有给水,也没有给吃的过来。 当天晚上,张小碗打开了窗户,让小老虎跑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汪家去赶集买什物的家人回来了,汪家堂屋里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原来那闻管家的去集上,听闻了不少闲言碎语,个个都在说那被汪家赶到乡下的正妻是个可怜的媳妇,因婆婆喜欢她那个本是她外甥女的妾,把正妻打发到了乡下,这不眼下家里一蒙难,一家人就带着小妾来吃这媳妇的粮,穿这媳妇的衣,住这媳妇的房了,听说昨个儿那媳妇从山里找吃的回来,他们一家人还把这媳妇打了,像是要活活打死,那血衣都漂了一河的血水。 而更有难听的是这附近几个村的小儿在集上唱了首歌谣,唱得很是难听。 汪韩氏听了前面的话本是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听了那管家说的歌谣,她生生咽了在喉咙口的血,问:“唱的是什么?” 闻叔白着一张脸看她,不敢说。 “说。”汪韩氏眼前一片发黑,连声音都小了很多,只是嘴里咬牙切齿的狠毒味并没有因此减少一点。 “唱的是,汪家妇,真可怜,婆婆恶,夫君毒,宠妾灭妻没法度,一家来把妇人磨。”闻管家的小声地说法,佝偻着腰不敢再站起。 汪韩氏听得眼前黑得看不见人影了,她抖着手指着前方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待到镇定了一点,她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对着闻管家的说,“去把那恶妇带来。” ** 张小碗被找,本不想带小老虎过去,但他非要跟,她就让他跟了。 他见的已经够多的了,再多点也不过如此了。 临出门时,张小碗看着儿子那张沉着得不像个小孩的脸,心里有点哀伤,但很快她就把此掩了过去,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沉稳地跟着那低着头不看她的管家往那堂屋走。 她一进门,就听汪韩氏对着她笑,笑得极为冷酷,狠毒,“我倒还真真是小看了你。” 张小碗朝她福了一福,“媳妇不知您的意思。” “你昨天穿的那身衣裳呢?” “沾了血,扔了。” “你这没出门,谁帮你扔的?” “扔在了窗外。” “呵,我怎么听说,这衣裳出现在了那村头的河里?” “是吗?”张小碗偏偏头思索了一下,“许是那野狗叼去的,媳妇也并不清楚。” 汪韩氏这时的牙也咬得咔咔作响,她盯着张小碗,死死地盯着她好一会,才慢慢说道,“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张小碗笑了笑,对她也慢慢地说道,“既然您找了我来,媳妇也想跟你商量个事。” 汪韩氏听了哈哈大笑出声,笑得眼角的眼泪都掉了出来,好一会,她拿着帕子抹了眼角笑出来的泪,“你倒是说说,我倒还真的要看看,你能不能斗得过我这个当你婆婆的。” 张小碗微微一笑,依旧不紧不慢地说,“您也知道,我从汪家出来时,您跟我说过让我拿着这地契房契去乡下过一辈子,休得再回汪家碍你们的眼,媳妇一向听从婆婆的吩咐,一直未回去碍过您和汪家的眼,只是这地契房契到底是归了我,不知婆婆如今给我个什么说法?” 看着汪韩氏那突然瞪大的眼睛,还有往桌上去摸杯子的手,张小碗善意地朝她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还有一事婆婆可能不知晓,我天生力大,打猎的技法也要比一般猎户要好上些许,前个儿才在山中杀了几条野猪交予那屠夫卖了,婆婆要是失手打人,儿媳要是躲避不及,这力气大得一不小心误伤了您,您看……” 汪韩氏收回了手,坐在椅子上的她都气得抖成涮子了,张小碗走近了点她,站在她的面前,在汪韩氏被吓得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时,她轻轻柔柔地在她耳边耳语道,“听说咱们家是得罪了富贵中人才有的这一劫,如果您说这房子田土都是您的,这说是说得过去的,可这地契房契都在我手中,您看,我要是大公无私一点,上衙门把这契纸上缴了,这官老爷是不是觉得我这是……大……义……灭……亲……了……” 汪韩氏这时像是呼吸都停止了,眼珠子都瞪得不动了。 张小碗若无其事地收回身体,眼看着这个老妇,对汪韩氏淡淡地说,“我要后面的那处房舍,后面的五亩水田也归我,土我也要二亩,您挑个时间把这些给了我吧,我自会带着孩子在后面过得好好的,自不会前来打搅您和您汪家人的日子,如若不然,我们母子日子不好过,我也不介怀拉上您一家人陪着。” 说着,她翘起了嘴角笑,偏着头对汪韩氏笑着说,“说起来,要是我们一家子人走了,到了地底下,我还能继续侍候您呢……” 说完,张小碗看了看失惊得一句话都不说出来的老妇,看着她脸上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骇然,再看看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她那湿了裤裆的下方,她掏出帕子,学着她一样地拭了拭嘴角,再漫不经心地收回了怀中,淡笑着说,“儿媳要跟您商量的事说完了,劳烦您想想,有了结果再差人叫媳妇来就行。” 说着,她嘴角笑意更深,“要是婆婆不喜欢见到媳妇,您差人来跟我说个结果就好,儿媳这两天正在闭门思过,就不过来日日给您请安了。” 她话尽如此,随后朝这汪韩氏再福了一福,微微笑着牵了一旁安静看着她们的小老虎,走出了这堂屋的这扇大门。 第74章 午后,张小碗拿了铜钱给小老虎,让小老虎出外去买了几个馒头回来。 这次小老虎是从正门出去的,出去时,那闻管家的见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公子是要去哪?” “买吃的。”小老虎板着脸答了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管家一听,立马道,“厨房有,厨房有,我帮您去拿,就帮您去拿。” 汪怀善笑笑,“我跟你去拿吧。” 说着跟人进了厨房,挥着小手哟喝着教里面的婆子炒了菜,烙了饼,见她们手脚不利索,他嫌她们没用地大大地叹了口气,随后他自己捡来了柴,找了他的箭头串上肉,就像在野外一样把肉烤熟,自己给自己加肉吃。 他这一顿搜刮,把厨房里几个主子和几个仆人十余人的份量拿走一半,还好当夜汪氏父子那几人都没有回来,几个下人才没有饿肚子。 不过这事闻管家的还是说与了汪韩氏听,汪韩氏听闻此事时那苍白的脸色更苍白了,她想了好一会,才交待了闻管家的去张小碗那拿契纸。 “现在去拿?”管家的有些小惊。 “告诉她,我们只拿回我们自己的,她要的,就……给了她吧。”汪韩氏胸脯剧烈起伏,话就像是从她牙关里挤出一般。 管家领命而去,不多时,从张小碗那拿回了十亩田有三亩土的契纸,不过因土地的契约是五亩写在了一起,张小碗让汪怀善另外了一份三亩的契约给与他们,上面也画了汪怀善的押。 汪韩氏看着纸张上那说是小儿写的字,等那管家出去后,她又看了看那端正有力,字字透纸,绝不像小儿写的字半晌,从嘴里又挤出了四个字:“恶妇毒子!” ** 汪韩氏口中的恶妇毒子分到了后面的房舍,他们刚把行李搬过去一点,汪韩氏就叫来盖房的人围起了墙,看架势是要把他们隔在后面。 张小碗见状皱了眉,她是真不明白汪家的堂堂一个夫人,怎么这点表面功夫的能力也没有?不过她确也没小看这个女人,听得小老虎从外面带来的消息,说是那闻管家的在外头散布了她不贤不德的话后,她也算是歇了口气,叫胡九刀那边请人再使了把力,把恶婆见形势不对,回头诬蔑媳妇的话传了出去。 这样一来一回,就算汪韩氏再出招,她接着就是。 想让他们母子死在他们汪家人的前头,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这天下午,张小碗带了小老虎去小苗镇赶集,与胡九刀,胡娘子见面。 见到胡氏夫妇,她问了如若他们母子出来单过会如何的后果,胡九刀回答得很是明确,“如是孤儿寡母,家中又无长辈,自无人说话,但若是你出来单过,就相等于是被赶出了家门,无罪也变成了有罪,日后怀善考功名也好,还是你们过日子也好,都会受此影响,甚至……” 胡九刀说到这时,看了眼胡娘子。 胡娘子叹了口气,接话道,“我也不叫你嫂子了,我比你小几个月,且叫你姐姐吧,姐姐啊,如若可以,我也是想让你带着怀善出来远离那一家子不是狗不是猪的,但怀善万万出不得汪家,被逐出门的弃子,不管是你们自愿出来的还是那不愿出来的,那都是贱民,到时,怕是泼皮无赖也是能欺压得了你们。” 说着,胡娘子转脸,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转过头勉强地朝着张小碗笑着说,“姐姐,你且还熬上一段时间,怀善这么有本事,等两三年的考了功名,那时你就是秀才,举人老爷的娘了,到时谁也奈何不得你,不至于让你……” 说到这,胡娘子的脸埋在了帕子里痛哭失声,“我的个天啊,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杀千刀的人家啊。” 说完,把张小碗的手拿过,看着她手心的伤痕,那眼泪又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张小碗穿来这么多年,没被人这么心疼过,这是头一次被一个心善的外人为她哭了一通,并还满脸的悲伤,一刹那她的心酸酸痛痛的,但哭她却是再也哭不出来的,只得愣愣地看着胡娘子,任由她打量着她的手,检查着她手掌手腕上的痕迹。 这边,碍于礼法,胡九刀带着汪怀善出了门边,坐在狭窄得只能过一个人的过道里,把汪怀善举得高高的抱着,问他,“可打疼你哪里了?” “哪都不疼,”汪怀善摇头,脸色平静,还问胡九刀道,“大宝弟弟这些日子可好?家中可有零嘴与他吃?” “有呢,有得很多,昨个儿才买了糕糖与他吃。” “我这里也有上一些,你且把它带回给他,就说是我给的,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这时日忙,等忙过了,就上门来带他玩儿。”汪怀善掏出糖包塞到胡九刀的怀里。 胡九刀摇摇头,“家中还有,你自己拿着吃。” “娘做了很多,这些你与大宝吃。”说到这时,汪怀善靠近胡九刀的耳,细细声地跟他耳语,“你与婶婶别担心,娘帮我藏了许多银子,许多许多,都让我埋在了外头的地里。” 胡九刀听得眯着眼睛笑,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有了银钱就不怕饿肚子了。” ** 围墙最终砌了起来,那出门多日的汪氏父子回来了,不知道他们家那边是什么光景,但这边也砌好了围墙的张小碗与小老虎过得还是好的,只是家中砌房围墙做大门花光了手上的钱,娘俩正商量着这两天再回趟山中。 他们这边砌房时,汪韩氏其实还打上门来过一次,她让张小碗还了她的银子,说张小碗砌房的钱都是她儿子给的。 张小碗先是由得了她说,见她带着两个婆子在她房门前愈骂愈烈后,她抬脚把一块重达上百斤的石头搬了起来,然后一把扔在了这几个婆婆妈妈的女人身边…… 那一刻,石头把灰震得飞扬了起来,而汪韩氏大概又想起了张小碗是个什么样的人,随后没多久,她抿着嘴青着脸带着人走了,自那次后就没再过来讨她家的银子了。 汪氏父子回来后,那汪永昭隔天上门来了,那男人进了门打量了四周一下,对张小碗淡淡地说,“你先住这里吧。” 说着,他掏出一张东西放到了桌上,“先用着。” 张小碗一看,是五十两银子。 她看着没去拿,只是问,“你娘不会来讨?” 她说得很是不客气,汪永昭简直就是把眉头皱得死死地看她的,张小碗没猜他在想什么,但下一秒却听得他继续淡淡地道,“给你的,你就拿着,无人知晓。” 这时门边传来声音,是来叫汪永昭回去的,那外边的男仆声声叫着“公子可在”,汪永昭似是有话还要说,但听得好几声连声叫唤后,他也没说什么了,转身走了。 走到门边时,他转了头,又是轻敛了眉,对张小碗有些许不快地说,“你是妇人,手段端是如此毒辣,日后这嘴这手还是管着点好,这对你们母子都好。” 说着就拉开门走了,留下张小碗看着他的背影,思索着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在汪家老爷,还有汪永昭的默许下,一门两户算是这样各过各的了,村子里和那镇子上慢慢也有了两婆媳和好了的话,还有人说那婆婆为给媳妇赔礼,还给她建了一幢屋子让她住。 张小碗听得胡娘子这么跟她说后,撑着头小笑了一会,如果这是汪永昭这人令人传出去的话,她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脸皮说得出这翻话来。 不过,倒真不是个蠢男人,收拾烂摊子收拾得还挺恰到好处,先是给银子堵她的嘴,后就是传话,手法倒是漂亮,难怪她那舅舅那样子是非巴着他不可。 至于这话可能是汪韩氏传出去的,张小碗想都不作此想法,在她眼中,汪韩氏就是一个有恶心恶胆,但没什么脑子,也沉不住气的普通老妇,汪家有了她,在这种可能要打翻身仗的节骨眼上,只可能被她害得更惨,还谈什么翻身? 但她也不火上浇油了,因为前面的汪韩氏这些日子以来,根本不来后面,那边的人也没人靠近她这片被她划出来的田土,对此,张小碗满意得很,她隐隐觉得这是汪永昭所做了事的结果,她也投桃报李,算是他敬她一尺她敬他一丈,每当去村子镇里遇上人问道她时,她也浅笑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这个传言。 不过张小碗住在后面,出门不是很方便,要挑小路走一段长路才走得到正道上去,或者就是绕半座山,到达叶片子村的另一边才能走上另一条正道,这对上学堂的小老虎来说,很是费时得很,但小老虎表示对此对他完全没有影响,多走一段路对他来说还是好事,可能锻炼脚力。 就在母子俩日子过得平顺,没人找他们的麻烦时,老天爷却又来找麻烦了,在这年夏天,又是连续一月没下雨了,河中的水也渐渐干枯,张小碗在空气中莫名闻到了一股不安的气息,这让很多年不再为什么特别心惊的她日日难安了好几日。 几日后,张小碗对不安的感觉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下就找了人来在院中打了深井,并花了手上绝大部份的银钱买了油盐柴米,并买了石灰置于家中。 为此,张小碗还特地请胡九刀请来胡家的两个人,打了个深十米的地窖,建了一个地下室藏这些东西。 她把她的隐忧也告知了胡家的人,胡家以胡九刀为首的人多少与她见过多次面,自知她是个沉稳的妇人,私下也算有一两分见识,也知她不是那等信口白说的人,当下信了四五分,也按她所说的准备米粮去了。 而这时,张小碗也日日进山打猎准备储存食物,但大型的野猪之类的动物都不知跑哪去了,只剩下一些兔子野鸡之类的东西,但也没有多少可见,一天下来,也就两三只野鸡兔子到手。 张小碗这小半年常在山中转,自知这种动物少得可怜的情况不对,当下回到家中就拿了剩下的银钱,准备全拿出来置备糙米。 第75章 不仅如此,张小碗把家中采来卖钱的艾叶和苍术都藏了起来,这些都是实用性非常强的药材,能消毒消炎,但她还是觉得不安,但手头实在是没有银子了,她把原本储藏好,打算冬天拿来做衣裳卖钱的兔毛熬了两夜做了衣裳,以比较便宜的价格卖与了裁缝铺,得了银钱把一些较常用到的药材买到了家中。 她的紧张也传染了小老虎,小老虎明知帮不上什么忙,也上跳下窜地满地跟着张小碗跑,连学都无心上了。 张小碗不安至极,也没心情说他了,只是让他回学堂跟那位对他好的先生也传个信,让他家中多存点水和粮。 为免汪家的人日后得知了什么有话说,张小碗也让小老虎去报了个信,就让他说这怕这几日还是会热下去,到时米粮会涨价,让他们家的人现下多买一些。 哪想,小老虎去了那前院不到一会就回来了,虎着脸说他被老太婆赶出来了,那家人家说他衣裳脏,让他别进去。 “那你话说了没有?”张小碗抱着被人嫌脏的小老虎到怀中笑着问。 小老虎挺得意地一扬头,“你教的全说了,日后他们家要是没得吃的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他。” 过了几天后,张小碗的不安终于坐实,老天爷在接近一个半月也没下一滴雨后,这每天的日天竟然越来越长,黑夜短得只有短短两个多时辰,阳光竟像要把黑夜赶走一般,往往人们还没歇息一会,太阳就又毒竦地挂在了空中。 如此两天之后,人心慌慌,据说连皇帝都带着国师去天坛祈雨,祈祷世道太平去了,可过了两天,太阳还是一大早就挂在了空中,要到很晚才下去,河中的水也干涸了,连有些泉眼都有些冒不出水来了。 待到后面的河里的水也快没了,河床也全露在了外面后,小老虎也惊了,这才明白他娘前段时间为什么那么慌张,当下他的反应就是去了他家的储藏室把所有他娘准备好的东西全都清点了一遍,默默记在心里,从吊绳上爬上去后,还围着地窖的盖琢磨了半晌,确定没人发现得了,他跟他娘的吃食用物都极为安全后,他才觉得稍稍有些心安。 尽管如此,他还是防前面的人防得紧,只要那边的人不小心往他家这边看过来,他就立马拿着他的弓箭往那边瞄,作势是对着天上射鸟,但也足够把人吓得离他们的房子远远的。 天一日热过一热,这天,小老虎连身上的衣裳也不穿了,只穿了条裤子,坐在堂屋里看着外面的阳光,看着院子里他栽种的槐树。 这树就算他天天浇了好几次水,现眼看着也还是蔫气得很,看起来会**一般。 打好的井,本来水浅得放下半丈的绳子就可以打到水,现下要放下二丈才可了…… 想着这些事情,小老虎叹了口气,这时见张小碗拿了一大碗米饭过来,那米饭上还盖着炒得香香的肉,小老虎肉疼地“哎呀”了一声,斥责他娘,“娘,现在还吃什么干米饭,还吃什么肉啊,你都不知道这是啥年头了啊……” 张小碗见他像个小老头一样地说着老气的话,真是哭笑不得,把饭碗和筷子塞到他手里,笑着与他笑,“赶快吃,这肉得吃完,现在日头这样毒,肉存不了多久,你得吃完了才好。” 现下是一天又只吃两顿了,不让小孩儿吃饱吃好哪成啊。 “这是腌好了的肉干,存得很久的。”小老虎还是倍感牙痛地咧了咧牙,看着他的大碗里的米饭和肉。 “吃吧,”张小碗摸摸他的头发,温柔地说,“你去看过咱家的粮,吃得很久的。” “但也经不住我这样吃啊。”汪怀善摇摇头叹着气说道,但也拿起了筷子,塞了一块肉到他娘嘴里,见他娘嚼着肉块对他笑,他这才笑着大口吃起了饭。 其实他也知道他娘是让他吃饱了,这样他才能有力气,才能快快长大,只是他怕东西总有吃完的一天,到时候他们要怎么办才是好? 唉,吃着他的朝食的小老虎心里叹着气,觉得这世间让人忧虑的事可实在是太多了。 ** 如此又是过上了一月,这时已是大凤朝最盛热的八月了,这天上还是没有下雨,天空明亮炽热得连人抬头看一眼都看不得几眼,连多看一眼都眼花。 小老虎这天一大早起来,趁着日头还不足时出去转了一圈,回后来小脸一片沉重,对张小碗用着小老人一般的口气说,“地里没熟的粮都被割回去了,湿稻杆里还有点水,小栓子他们拿这个当零嘴嚼着吃,有好几家的兄弟要把家中姐姐卖了……” 说到这,小老虎主动爬上了张小碗的膝盖,坐在他娘的膝盖头上,依着他娘瘦小的肩膀有些难过地说,“不过就算是卖,也没人家买得起了,听说现在糙粮要半两银两斤了,这谁家吃得起?就算那富户人家都吃不起干饭了。” 张小碗“嗯”了一声,抬抬头眨掉了眼睛里的湿意。 “娘,我不吃干饭了,我们喝粥吧。”小老虎又说道。 张小碗又点了点头。 “娘,我们晚上等日头落了,去看看刀叔和刀婶婶吧,我们挑两担水去。” “挑不得,拿罐子装了,背在篓里放着。” “嗯?” “要是有人见着了,怕是会过来抢。”张小碗有些怆然地笑笑,“这日头要是这样挂着,不降下去,儿子,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 灾害年间,百里伏尸的景象张小碗以前亲眼目睹过,而现在的光景比她多年前在家乡遇过的更要厉害多倍,要是时日一长,这水源都枯竭了,地里作物全部死了,人去哪找吃的?怕真是树皮草根都要啃了。 到时人为了吃一口能吃的,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在饥饿下,人性是个不堪一击的东西,生吃同类的事这史上不是没发生过。 当夜,张小碗让小老虎背了水,她则背了五十斤的糙米,就着黑夜,连火把都没点,摸黑走路去了小苗镇的另一端。 她带着小老虎小声地敲开胡九刀家的门,胡娘子见到她,忙迎了他们进去。 当她看到大罐里的水和另一大背篓里的糙米,眼都红了,“也就您这样的心肠,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我们一家。” “这是哪的话,你也知我家中藏有了一些,还有多的,你家亲戚多,我料想着,怕是会有一些家中无余粮的人家来借,知你这这嘴也拒不了,这点你藏好了,别饿着大宝了。”张小碗说着时,把醒来从**爬了下来,站到她身边的大宝抱到怀中,从怀里掏出了糖纸包,打开纸,捏了一小块放到他嘴里,细细跟他说,“这是你老虎哥哥替你存的,就这么点了,你要藏好了慢慢吃,可行?” “知道了,碗婶婶。”大宝贪婪地含着嘴里的糖,抱了张小碗一下,又转过身伸出手,对着这时帮胡九刀藏好粮回来的小老虎说,“哥哥抱。” 小老虎连忙伸手抱过了他,一脸心疼,“可是瘦了不少呢,这些日子可是没吃饱吧?” 大宝好久没见他了,想他得紧,这时对他也格外亲热,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还把嘴里含着糖嘟出来一点,想分给小老虎与他同吃一点,含着糖便含糊地道,“哥哥也吃……” 小老虎被他逗得笑起来了,“哥哥在家吃了,你吃你的。” 说完转头对胡娘子说,“刀婶婶,我娘还带了一包肉干来,你每天撕一块到大宝的粥中让他吃,男子汉要吃肉才长得大,是不是,大宝?” 最后一句,是小老虎对着大宝笑着说的,大宝听了连忙点头,在他老虎哥哥的肩膀处哈哈笑了起来,“是的,是的……” 胡娘子任得他们一起玩耍,拉着张小碗到了一边,跟她小声地说,“眼看这日子这么下去,日后怕是更难,家中藏的那些东西,你可千万别让前面的那些人知晓了。” “我知。”张小碗笑笑道,狡兔三窟,她做的后防不止是一处。 “你知就好。”胡娘子担心完张小碗,想起自己家中的事,这个平时本来极为坚强的妇人还是掉泪了,“家中这些日子实在不好过,还好先前听了你的话,把家畜都换了银钱买了粮,要不,恐怕连粥都没得喝,说起来我家这还是好的,就是当家的亲戚家中有老人的,这月过去了五……” 胡娘子抬了抬手板举了手掌给张小碗看,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了起来,“这人没了,咱家也狠不起那个心,总得给一家子没存粮的点粮,让一家几口过活吧?这给来给去,这家十来斤,那家借上个几十斤,咱们家这日子也难起来了,这家中的粮眼看就剩不了多少了,这田里的禾苗也全枯死了,地里连棵草也是找不到棵带绿的,这日后可怎办啊?大宝天天喊着老虎哥哥怎么不来,我这心口苦啊,你们已是这般境地了,我总不能带他去你家替他讨粮讨糖吃吧……” 她哭着时,胡九刀也回了屋,见到她的泪,尴尬地站在那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 胡娘子一见到他,立马把眼泪一擦干,展颜笑道,“粮可藏好了?” “藏好了。”胡九刀看着她的眼里有着心疼。 “姐姐送来的粮,九刀,这次咱们就不给他们了啊?留给咱大宝吃,啊?”胡娘子跟他商量着道。 “留,要留下。”胡九刀慌忙点头,这汉子眼里这时的心疼更甚,“就是先前,那粮你也不要给那么多出去。” “哪能啊……”胡娘子过去桌旁拿着碗倒了半碗水给他,等他喝完,替他整了整衣裳,轻轻地道,“他们以前都是给过你粮吃的,哪能这时候少他们的,咱们不能做那不厚道的人。” 胡九刀羞愧地低着头,此时像是无颜抬头看他娘子一般。 第76章 当夜母子回来,小老虎趴在他娘肩头,一路都没有说话。 到了家中,张小碗把他放到**时,小老虎深深地叹了口长气,拉着张小碗的手指一根一根数着,数了好半会,似是狠了心,随后咬了咬牙对张小碗说,“娘,以后我少吃点吧,你多吃一点。” “为何?”尽管这时夜深得很,但这时的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当空,姑且还算皎洁,屋内无需点灯也依稀看得出人的样子,张小碗看着小儿的小脸笑了一下,拿过蒲扇给他扇风。 “这样咱们的糙粮,就可以多吃些日头了。”小老虎很有划算地说。 “倒也无需如此,”张小碗微笑着轻声地和他有商有量地说,“要是饿得狠了,没有力气,要是别人来欺负咱了,你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小老虎一听,愣住了。 良久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屋顶喃喃地说,“活着真难啊,娘。” 张小碗给他扇着风,伸出另一手遮了他的眼,依旧不紧不慢地温和说道,“不难的,你还有娘呢,睡吧。” 小老虎“嗯”了一声,慢慢地睡着了。 张小碗等他熟睡后,走到大门前,轻声地打开了门,竖起耳朵听了前院的那一阵慌乱的声响,还有那哭闹不休的动静,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一直闹了近一个时辰? 从她带着小老虎着家时她就听着那边有动静响起,一直到现在都没消停,难不成是那怀着孕的小妾生了? 张小碗细想了一下先前见那小妾的肚子,再算算日子,看样子倒是是要生了…… 这关头生孩子?那一大家子再添个小孩,怕是那汪大郎再有本事,在这关卡上怕也是吃紧得很。 但这关他们娘俩什么事?想至此,张小碗失笑地摇了摇头,也不再打算听了,转身关了门,回了小老虎那间透风的屋,躺在自己编制的竹椅上,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这世道不知什么时候才好得起来呢,那些男人的功名利禄在老天爷都不给饭吃时,又有何用? ** 汪家那边确实是出了大事,产婆子把男婴的死尸抱出来后,汪韩氏一个软脚就软到了椅子里,等回过一点神,扑过去狠狠抓打着那跪着钟玉芸,哭喊着说,“你就是怨她,恨她,容不得她活着,你也等她生了再说啊。” 钟玉芸哭得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被她这么一打,瞬间晕了过去。 汪永昭铁青着脸一挥手,让江小山带了产婆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等江小山他们走了两步,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脸补了一句,“洞挖得深点。” 说完,待人出去后,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这时坐在椅子上,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因小妾生孩,这才坐在堂屋里的汪观琪撇过了头,见着大儿子那铁青的脸,他咳嗽了好几声,才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明日去后院一趟吧,把那孩儿接回来。” 汪永昭听得这话抿了抿唇,并没有答话。 这时汪韩氏跌坐在地上哭天喊地,他实在厌烦得紧了,对那两婆子说,“扶她们下去……” 这时产房里伺候春姨娘的玲丫头哭着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磕头,“春姨娘身下都是血,止都止不住,老爷,夫人,大公子,这可怎么办啊?” “大哥,我去请大夫。”这时,一旁站着的汪永昭的二弟,汪永安立马说道。 “去吧。”汪永昭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家中的马儿已全卖了换了粮回来,家人中现下只有永安的脚程快些,也就他能赶快去镇上把大夫请来。 但饶是汪永安用了最快的速度把大夫带来了,春姨娘还是在大夫到之前断了气,跟着她那没睁得开眼睛的孩子去了。 第二天,汪永昭去弄了薄棺,把人下葬了,又嘱咐了三弟去给这春姨娘家送二十斤粮过去,算是给个交待。 汪永昭的三弟汪永庄来取粮时,汪韩氏不给,对三儿子说道,“买她时是给了她家银子的,是死是活都是我们家的事,还要拿粮给她家做甚?” “娘,这是大哥的话。”汪永庄也实在厌烦了他这个没法把日子过下去,还需他们把马儿都卖了去换粮的娘,虽然说对亲母不敬是大不孝,但他这娘这段日子来把日子是越过越坏了,连家中的老仆都嫌她们喝的粥多,要打发走,这要是说出去,叫他们怎么见人? 他真是没办法给她个好脸色看着了。 汪永庄的脸色不好看,但汪韩氏不给就是不给,手里紧紧拿着放粮房间的钥匙,扭过头不看他。 汪永庄只得去找汪永昭,汪永昭去了汪韩氏那一趟,拿了钥匙取了粮。 汪永庄带着粮走后,昨夜一夜未睡,此时连头发都没梳的汪韩氏披头散发地坐在堂屋里哭着,“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现在连亲生的儿子都不听我的话了,孙子也没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汪永昭没理会她,只是坐去了他那间小书房,看着满屋子挤得满满的书好半会,这才提脚准备出门。 刚踏出书房,照顾表妹的丫环小草就忙走过来朝他福了一福,“大公子,表小姐醒了,她想要见你得很……” 汪永昭看都没看她一眼,从她身边大步走开,往后门那边走去。 ** 有人敲了门,咚咚两声,张小碗想了想,还是去开了门。 一开门,跟她所预料的没错,是汪永昭。 “大公子。”张小碗朝他福了个礼,并没有退后,她堵住门看着汪永昭,让他在门边说他的来意。 汪永昭见她不动,定定地看了她一会,见张小碗半步末退,才缓缓地开了口,“今日你们母子收了东西就住前头去吧,你们的房间已经命人收拾好了。” 张小碗听得朝他再一福,“不敢。” 她这礼福得很快,用态度拒绝了汪永照的提议。 汪永昭见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多言,转身就走。 张小碗看着他的背影皱眉,不知其深意。 她转身关上门,就看到小老虎瞪着眼睛问她道,“他来干什么?要抢咱家的粮?” 张小碗摇了摇头,“尚不知,但……” 小老虎眼睛此时睁得更大了。 “怕是来者不善,”张小碗思索着他们娘俩上午见的那从那家抬出去的棺材,再想想昨晚听见的那哭声,大概也猜出是什么事了。 让那婆子哭得那般撕心裂肺,怕是孩子没了? 而那棺材是成年人的,是不是那生孩子的妇人也是跟着去了? 要是如此,这人一死,他就来了?那么…… 张小碗心头一惊,拉了小老虎进了屋,跟他说道,“他们家的孩儿怕是没了,你是他们家的独孙,他们要是来接你,你要去跟他们过吗?” “哈,”小老虎连思索都不带思索地冷笑出声,“来接我?怕是想要我们家的东西才是正经,我们家请人打井,挖窖,这么大的功夫动静,他们家的人哪不清楚?我都看到那老不死的都往我家方向看过好几次,这时他们哪会来接我,怕只是来抢东西的,娘,你不要信他们!” 说话间,小老虎的拳头又握了起来,脸上的愤慨,眼里的怒火,这些属于大人的神情这时全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刻,就算是亲手照顾他长大的张小碗也愣了,她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儿子,在只有不到七岁的年纪里,竟懂得了如此之多。 这岁月哪只是只会催人老,它也能把一个小孩儿催得早熟得不像个孩子啊…… 张小碗的心又钝痛了起来,她无言地把孩子抱到了怀里,亲了亲他的头发,才哑着声音说了话,“你啊,不要长得这么快。” 她的心啊,都快疼死了。 ** 小老虎担心汪家的人来抢吃的,当下就想要张小碗把地窖里的那些粮给转移几袋出去到那山洞里去。 但实则他们地窖里的粮不多,因地窖挖得深,到底下时已经是潮湿一片,张小碗往里藏的肉干多,但会受潮的稻谷却放得少,现如今地窖里只放了五袋糙谷和一些她做好的干白菜,干萝卜条在里头。 更多的粮,她藏在了深山里的山洞里头,那都是晚上她咬牙一个人背进去的,一次两袋,一次将近一百五十斤,她是拿了绳子把袋子绑住了身体,中途歇气都不敢歇足半柱香,才一鼓作气背进去的,为此,她肩上扛袋时,压住肩头而形成的那些瘀伤痕迹如今都还没散。 那些糙粮,足够他们母子俩吃上两年,但人一多,也吃不得多久,所以,那些粮张小碗对谁都没那个舍得的心,这年月不知什么时候才过去,那个是他们娘俩活命的根本。 张小碗跟小老虎解释了一翻,跟他说了这时要是再把粮藏到山洞去,怕打草惊蛇,山洞那个地方恐会被人知道。 而且,她也跟小老虎说了,他们家动静这么大,那汪大郎又给了他们一些银钱,她又经常进出山间,地窖里要是没有些东西,怕是谁都不会信的。 “那就让他们来抢?”汪怀善觉得他的肝都要气炸了。 “怎会?”张小碗顺着他的毛摸,微笑着跟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这时,叶片子村里共用的水井,那井眼已经不太冒水了,要是去得晚了的人家就会挑不到水,汪家这几天事多,家中的男仆去挑水时已是午时,这时哪挑得到什么水?只得空桶去空桶回。 当天晚上仆人来报,说是熬粥的水都没了,汪韩氏一咬牙,对管家的说,“老闻,你去后头那户人家去挑点回来。” 管家的去后面敲了门,门被那小公子打开,这长得跟大公子一样的小公子一看到他,眼往他的空担子一扫,就朝他张开了五个手指,“井是我家费了大钱打的,你去做工的人家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你们要往我家挑水也可以,也不多要你的,五个铜板一担。” 第77章 那管家听后,只得回家禀报,不过这次他没去找夫人,而是找了汪永昭。 汪永昭听了略一思索,叫来了汪永安,给了他五个铜板,吩咐他,“去后院挑水。” “这钱?”汪永安不解。 汪永昭竟笑了一笑,“那小儿要五铜钱一担。” 汪永安看着着他大哥,汪永昭敛了笑,脸色恢复了平时的冷漠,“他是小儿,现只能随得了他荒唐,你是他小叔,你把这钱当成是给他玩耍的钱罢。” 汪永安领会了他的意思,因又是算是他第一次去见那侄儿,又知他箭法好,还特地去自己房中找了两支箭,当是见面礼。 他还知小男孩儿个个都喜欢上过战场的英雄,他已经备好了好几句吹嘘自己的话,好好吹捧自己一翻,去讨那男孩儿喜欢,但那门一被敲开,那小儿先是看着他的担子,然后看着他的脸就是问:“可是带钱来了?” 汪永安看着跟他大哥如出一辙,连板着脸都一样的脸,只得把钱交了,摸摸鼻子挑水去了。 水井里的水其实不多,挑完一担后,汪怀善朝水底望去,不甘不愿地对汪永安说,“我们家的水也不多了,真是便宜你们家了。” 说完快快地挥着手,满脸的不痛快,“快走快走,看着你我就恼火得紧。” 这时他说着就跑到了门边,把他家的大门拉开了。 如此迫不及待送人的样子,汪永安准备好要说的话也无从出口,只得挑着担子走,他一走到门边,汪怀善就势就要关门,于是汪永安就这么像是被人赶了出去似地走了,连揣在腰带上的那两支箭都没来得及送出去。 ** 汪永安一走,汪怀善就跑进了屋,对他正在搓麻绳的娘不高兴地说,“他们家来人了,是那天晚上跟那个男人坐在一桌的一个人。” “许是他的弟弟。”张小碗手中的动作没停下,淡笑着回复他道,“那一桌子除了他的父亲,另外的大概全是他的弟弟。” “是吗?”汪怀善哼了哼鼻子,把钱放到桌上,“娘你可收好了。” 张小碗看了钱一眼,笑着对他道,“你出的主意,这钱你自己拿着,日后用得上了就自己拿着用。” “不要,娘帮我收着。”汪怀善想都没想就摇了头。 “你自己收着,要钱用了,就可以不问娘了。”张小碗笑着答他。 汪怀善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过麻条分成了一小股一小股,这时还是摇头道,“我的钱都是你的,我要用钱自会找你要,你帮我收着就好。” 张小碗见他不感兴趣,只得暂时打消心中的主意。 她是愿意养成儿子掌管金钱的能力的,这对他以后好,但现下他还在她身边,对她有所依赖,这也是好的。 她也愿意他还想依赖她,这样说明在他的心里,她还是能保护他的。 张小碗这时因心中想的事连看了儿子好几眼,被汪怀善察觉,立马问着他脸上带笑的娘,“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我们家当家的长大了,能挣钱养家了……”张小碗笑着道,“娘多看他两眼,不成吗?” 这话说得小老虎颇有点羞涩,他抿着嘴红了脸,过了一会,把手中的麻绳搓成后,他自认为自己战胜了心中羞赧,特别大方地一扬他那高傲的小下巴,“看就看吧,随得了你看。” 说完,那脸却是全红了。 张小碗不禁笑出了声,有些忍不住地伸手抱过他的头,在他的发顶亲了一下。 ** 汪怀善的长发被他娘挽得高高的,用蓝色的发带系在上面,于是他穿着张小碗改良过的同色小武夫装从树上跳下来时,人与那敏捷的动作都漂亮得紧,看傻了底下的他那一群小兄弟。 这时汪怀善只抓得了一只鸟,但与他玩耍的兄弟却有得近七个,其中两个手里还牵着家里的小妹妹来了。 一行人共十人,一只小鸟就算分都分不得多少,汪怀善想了想,一扬手,“这个少了,我们再去找点,跟我来。” 说着就又带着一票小孩去了山上,他连着在山上带着小孩们找了一个上午,这时太阳烈得已经在外面呆不下去了,他才找到了一只不大不小的野鸡射中。 汪怀善也没多废时辰,他把野鸡连毛都没褪,派人去那河边找了泥巴,糊住了鸡毛,连同那鸟也是同等待遇,随后塞到柴火堆中烤了。 而这没经过处理,烤出来的鸡一股子腥味,但分到这群小孩手里,不到一会就全被他们吃了下去,连骨头都是嚼碎了咽下去的。 汪怀善把那只鸡一人分了一点,一群人都只顾着手中的那点肉了,谁也没注意到他一口也没留给自己,不过汪怀善的小兄弟们没注意,他自己也没在意,分完看了他们吃完,就对着他这群晒得黑得发亮的兄弟们说,“太阳太大了,你们先回去,隔个几天了,我再来找你们玩。” 其中一个长得高一点的这时开了口,“怀善,我下次也可以带我妹子来吗?” 汪怀善摇头,“不得,不得,人太多了,待我想办法能找到更多的吃的再带吧。” 说着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下天,随即说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了,你们也回吧。” 随便他就背着他的弓箭跟飞也似地跑下了山,引来身后一片小孩的伸颈探看。 汪怀善一着家,身上的衣裳全被汗湿了,他娘给他打了一盆水来拭,汪怀善伸高着手让他娘忙着,嘴里说着他一上午干了啥。 张小碗听完笑着点头,夸奖他道,“你做得很对,下次要是寻的食多,也可让家中有弟弟妹妹的人多分着一点拿回家,也无须他们带人来。” “这也不行,也有贪嘴的,会瞒着吃了。”上半身擦好了,汪怀善放下手臂小大人似地摇头道。 说到这,他细细地想了想,又说道,“下次也许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怕是会找不到吃的了,能吃的都被找光了,想来我也带他们玩不了几次了。” “你尽心了就好,他们也知的。” “许是吧。”汪怀善感叹般地叹了口气。 张小碗洗了帕子,又把他的发带拆了,打算给他洗头。 汪怀善看到此,乖乖把头低下,由他娘轻柔地把一瓢一瓢的水淋过他的头发,感觉到她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头皮间时,他不禁快乐地翘起了嘴角,同时欢快满意地挪了挪屁股,嘴里哼着他娘教的歌谣调子来了。 这厢母慈子顺,这时他们家的门边,提了水桶过来的汪永昭听着那哼着欢快的调子,那冷脸上的眉毛不禁往上挑了一挑,他停了要敲门的手,待那歌声停下,那妇人带笑的声音响起后,他又欲提手,却又听得里面的那妇人轻轻柔柔地带着笑在说,“你可不要调皮了,快让娘把头发擦干一些。” “不要呢,娘,这样可舒服得紧,水一会儿就干了。” “擦干一些些吧,”那妇人的口气似更柔和了,那声音里一片安抚哄劝的柔意,“要是着了湿气,日后怕是会头疼,不好得很,你让娘帮你擦上一会,可行?” 那顽劣小童似是听了劝,随后,汪永昭正要再抬手敲门之际,又听得那小儿一阵嘻笑声,就又听那小儿笑道,“娘,你可是最喜欢你的小老虎了?” “嗯,可不是,最喜欢。”那妇人的口气像是真是喜爱他至极了一般笑着回答,因没看到人,此时汪永昭着实没法想象这妇人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 对着他时,这妇人就算有礼,但那漠然又坚决的神情,就像她举臂射箭时那样硬气,那直视着他的眼睛就像箭头一样带着冰冷的锐气,似乎只要欺压她,她就能即刻拼死反击一般。 她是如此粗鄙坚硬,连上百斤的石头也搬得起的粗俗女人,汪永昭没想成,私下里,她还有如此婉约柔和的一面,那声音柔得就像三月春天里,那带着雾气流动的潺潺溪水声…… ** 门边传来了敲门声,张小碗替小老虎梳发的手一停,她抬起了脸看向了大门那边的方向,脸上柔和的笑意消失了近乎一大半,被漠然的平静神情取代。 因当时砌房要省材料钱,他们的房子盖得不大,大门离正房不过二十步之遥,而离这时他们所呆的阴凉角落,不过是十步之遥。 门外要是有脚步声,这个位置是听得清楚的。 张小碗的耳力是经过锻炼炼出来的,她自知要是普通的人走到她家门边,她是觉察得出的。 而自敲门声起之前,她并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谁能把步子放到这么轻?想来也只有汪家的大公子与他的那几个会武的兄弟了。 “娘……”见张小碗的手一顿,小老虎开了口,抬头向她问道,“谁来了?” “许是前院的人,”张小碗神色已全然恢复了平静,她依旧不紧不慢地替小老虎梳平了头发,“你去里面穿件衣裳,就放在你**那套,娘先去开门。” “哦。”小老虎看看自己没穿衣裳,还有点偏白的小身板,觉得是要把衣裳穿好了才能好好与那汪家的人打仗,于是不待张小碗再多说,就一个跃步就奔进了他的房间穿衣裳去了。 张小碗看着他进了房门,这才抬起脚,不快不慢地往那门边走去。 第78章 门一开,映入眼睑之人正是那汪永昭。 张小碗的眼睛淡淡扫过他手中的水桶,朝他福了一福,“大公子。” 汪永昭“嗯”了一声,见她堵住门口不退,他开口道,“孩子呢?” 这时匆忙套好衣裳的汪怀善已经跑了过来,衣带都没系,他跑到他娘身边探出头,便气势汹汹地朝人道,“你来干嘛?” 汪永昭看他一眼,伸出了手。 汪怀善错愣了一下。 “这钱不要?”汪永昭淡淡地道。 汪怀善这才了会,脸“攸”地一下燥红了,随即,他红着脸气愤地狠狠伸出了手板,朝向了汪永昭。 那汪永昭看了眼他的小红脸,把钱放到他的手心,并不紧不慢地说,“可要数对了。” 小老虎一听,顿时气得快要从原地跳起来,“我会数数,不用你教!” 汪永昭闻言嘴角微翘了翘,这时他看向了张小碗,嘴角抚平,神情依旧一派冷漠,“可进得去了?” 张小碗根本没看他一眼,看着小老虎脸的她低下了头,退到了一边,待炸红着脸小老虎不情不愿地带着汪永昭往水井的方向走去后,她站在原地看着两一大一小都很是坚挺的背影,顿了顿,还是跟了过去。 她没跟得太紧,还是留着几步看着他们。 只见汪永昭以非常利落有力的手法把打水的水桶一下子就落到了水底,然后他的手根本没停,下一刻就把一桶水非常快速地提了上来。 小老虎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那充满着力量的完美动作,一时看傻了眼,都忘了说话。 等汪永昭把两只水桶的水都打满,他才算是回过了一点神,口吃着逞强说,“钱,钱给的那么少,水打,打得那么多!” 汪永昭瞥他一眼,并不说话。 待走到张小碗旁边时,他停了脚步,淡淡地说,“早间晚间天气凉时,让他到前边空地来,我教他剑术。” 说完,他一步就不带停地提着水走了,留下小老虎看着他沉稳刚健的背影,气得脸都红了。 ** 当天入夜,小老虎把门关得紧紧的,不许张小碗出去。 张小碗根本就没出去的打算,她熬了稀饭,温言哄着他吃了饭。 小老虎吃得很是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地往外边看。 张小碗没说话,默默地注视着他,这次,她无法先替他做决定。 那样一个跟他长得如此相像的男人,又是那么高大体面…… 就算小老虎恨他,而也就是因为恨,说明了他对他的父亲是有孺慕的,不管这是父子天性也好,还是男孩子需要一个成年男人敬仰也好,这时候张小碗都不想去阻止她的孩子去跟汪永昭接触。 她或许教得了他道理,教得了他生存的技巧,但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有的事,还需有一个男人教他。 而现在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 到吃完夕食,汪怀善也知他是欺骗不了自己与他娘的了,他看了看他娘,见他娘朝他笑,像是觑破了他的心思,但一点也没有怪他的意思,他那板着的小脸才算是缓和了许多。 他爬上了楼梯,爬到墙头,看向了离他们这边不远的空地上…… 那个男人真的在舞剑,他在空中跳起翻跃的姿势是那么的让人惊讶,小老虎趴在墙头看着那男人练着剑,最后看得都入了迷,等天全黑了,那人走了,他才爬下了楼梯,蔫蔫地走到张小碗身边,坐到她的膝盖上依恋地抱着她的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当天晚上睡觉时,小老虎拉着张小碗的手,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如此对张小碗开口道,“娘,你看着我睡了再走。” 张小碗低头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温言笑着说,“娘当然会看着你睡了才走。” 小老虎这才闭上了眼睛,就算如此,他在**辗转反侧了好一会,这才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一早,他又爬上了楼梯,见那人舞剑练功,这天早上他又看得入了迷,当张小碗把做好的朝食从灶房里抬了出来后,他都没有发觉。 张小碗也不叫他,她摆好了饭菜,小老虎看着外面,她就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直到那人走了,小老虎下来了,她才重新脸带着笑意,与小老虎与平时无异地说着话,聊着天。 哪怕小老虎不像平时那般专心,有些心不在焉,她也不计较,只是有些有用的话她再多说两遍,确定他记住了再转别的话说罢了。 如此三天,那人早间夕间都会出现在那片因本是菜地,但因菜活不下去而空了下来的土地上,这让小老虎都忘了要出去找他的小兄弟们了,天天爬着楼梯看着他练着功舞着剑,每次待到看完了,他就在小院子里这边拿着根柴火棍,像模像样地照着脑海里那人的姿势舞着,但往往不得其法,有些动作饶是他看得仔细,记得仔细,却还是做得不能连贯。 这天下午,太阳落了半个山,那个男人也快到那片空地上了,小老虎有些颓丧地走到了张小碗面前,脚一下比一下重地踢着地上,如此蹋了好一会,他也沉默了好一会,随后才开口说道,“娘,我想去学,那人好像要比胡师父还要厉害一点点。” “那就去吧,”正在做针线活的张小碗随意地点了点头,“你带上这两块饼,就说是你给他的师傅费。” “可是当真?”小老虎万万没料到他娘会如此回答,猛地抬起他的小脑袋,欣喜地看着他的娘,此时他的眼睛跳跃着一片似烈焰在烧的狂喜,让他的整个人都明亮得就像耀眼的太阳。 而张小碗的态度还是像平时那样温和,只是这时她脸上还有着更多的笑容,“哪有什么不当真的?你就去吧。” 小老虎惊呆了似地“啊”了一声,随即他往门边跑了过去,但刚跑出门又折了回来,朝他娘吐着舌头害羞地说,“忘了拿那人的师傅费。” 张小碗忙把饼拿布包起来,塞给他笑着说,“且去吧,渴了就回屋喝水。” “知了,知了,你放心。”小老虎接过布包又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 待跑得近了,那拿着剑的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剑,看向了他。 小老虎傲气地挺起了胸,伸出了手中的布包,“这是我们家的师傅费。” 汪永昭听得眉心一拢,但也不与这小儿计较,拿过已经备好的另一剑,给予这小儿。 哪想,那小儿并不接剑,任他举着,那伸着布包,站着的傲然样子就好似他不接这师傅费,他就不跟他学一般。 汪永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了布包,这小儿这才接过他手中的剑。 等他举着剑势比划时,他这才发现,这小儿的接受能力比他认为的还要强上些许,教到第一式的最后一剑时,汪永昭看着那小儿抿着嘴唇认真比划的样子,那微微拧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他没想到,这小儿,竟有如此高的天赋。 无论是模仿力与接受力,都不止是一等一的好。 “现在,从第一招开始,练到最后一招,中间不许停下。”收好最后一招的招势,汪永昭把剑收到身后说道。 那小儿竟也不瞧他一眼,这时就从第一招练到了最后一招,一式剑法,他从头到尾竟然没出一点差错。 汪永昭这才真真正正地惊讶起来,尤其这次演练的中途,这小儿额上的汗珠滴到眼里,这小儿竟然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而这么强的按捺力,哪是一个小儿能有的? 待他用与他一模一样的收势收好了最后一招,汪永昭的脸真正肃穆了起来,那妇人,到底是怎么教养的孩子?这孩子性情如些暴戾顽劣,但这能耐,却哪是一般人家的小孩能有的? 汪永昭皱着眉头想着那妇人几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表现,琢磨着她到底是何许妇人时,那收了剑势的小儿一停下,就拿着怀中那湛蓝的帕子擦起了脸上的汗,这时擦完,那亮亮的眼睛没有什么感情地看着他,嘴里说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教的没?” 如此没规没矩,汪永昭冷眼横了过去。 见他不说话,那小儿把手中的剑一扔,“没得教的我就走了。” 说着就往前面跑,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朝汪永昭吼,“你快把我娘的布包给我。” 汪永昭没说话,观看着这小儿的样子,看来看去,却也确实觉得这小儿跟他无一不像,连眼睛看着都似有几分熟悉。 小老虎见他不动也不说话,朝天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道,“竟是个傻的。” 说着就朝那男人放布包的地方走去,把布包里的两张饼掏了出来,“喏,你的。” 把饼塞到人手里后,他小心认真地折好了他娘亲手做的布包,揣到怀里,这才大步往家里狂跑过去,跑到门边就朝那打开的门内大叫,“娘,娘,我可回来了,我饿了,你可做好夕食了没有……” 他那跑动的狂劲,和他喊话的调子,就如同他刚从虎口脱险了一般…… 汪永昭隔得老远听着那小儿的话,本来冰冷的眼睛就更冷了,这时他皱眉看了看手中被硬塞过来的饼,好半晌后放到鼻间闻了一下,不知怎地,他鬼使神差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块,咬完吞后觉得肚子确也是饿了,就站在那把两块饼吃完,随后拍拍手,捡起了剑,打道回府。 第79章 接连几天,小老虎都没再去那片空地,也不趴到墙头看人了,他每天都很是认真地练着他的剑法,练得一天比一天纯熟。 这天吃完夕食,在张小碗给他洗澡时,一直像在思索事情的小老虎开了口,很郑重地问张小碗,“娘,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呢?” 张小碗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娘就不知晓了。” “哦。” 小老虎沉默了下来,直到张小碗给他换了薄里裳,让他躺下休息后,他拉住了欲走的张小碗,眼睛直直地看着张小碗,“娘,他为什么要教我剑术?” 张小碗回过身来在他床边坐下,笑着看他,并不说话。 “你说吧,莫要哄骗我。”小老虎有些黯然,但神情却并不悲伤。 莫要哄骗?她哪舍得哄骗他,这世间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有些东西的本质是永远都不会变的,这些哄骗了他,只是蒙蔽他罢了,她哪舍得。 但,现实总是残忍的,她又如何轻易说得出口。 “娘……”小老虎拉了拉张小碗的衣袖,又轻声地叫了她一声。 “许是……”张小碗摸了摸他的小脸,顿了一会,才慢慢地说道,“许是他没了孩儿,想起了你……” 她说至此,小老虎一脸“我早就知晓了”的表情。 张小碗看着他微笑,小老虎撇了撇嘴,又抽了抽发酸的鼻子,才继续问,“还有呢?” “也许是见你聪慧,你日后要是成材了,有出息了,对汪家也是好的,你日后要是挣来名望和地位,是要分汪家一大半的,这是你的父族,也许你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它,而汪家也许会因此得到好处。” “我要是没用,或许是他们有了别的孩子,许是也不会比我差,他们会待我如何?” 张小碗良久都未接话,只是看着儿子那越瞪越精神的脸,她沉默了一下,还是淡淡开了口,“要是没用,要是有了别的出色的孩儿,以前对你是怎么样的,以后就是怎么样的吧,娘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就是如此了。” “是吗?要是没用,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那老坏蛋和老婆娘折磨死,要是有用,也且只有一个我,就可以教我剑术了……”小老虎冷笑了起来,“打的真是好一翻如意算盘。” 说着就闭上了眼,不再说话了,就算张小碗轻轻地唤了他好几声,他都不接话。 张小碗出去后,小老虎睁开了眼,他伸出手摸着脖子上挂着的荷包,这才继续闭上了眼。 ** 剑术练得差不多了,小老虎这天早上跟张小碗讨了十个铜板的钱,说要出去走走,看看刀叔,看看孟先生,胡师父,他许久没有见他们了。 早间太阳已经大得让人无法直视了,张小碗朝他摇了摇头,不想他出去。 “让我去吧。”汪怀善不再是不懂世事的小儿了,他知有些东西他娘不想让他看到,有些道理也不想让他过早明白。 他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经不好了。 但他娘与他也都明白,那些事情与道理他必须要知道,他必须要明白,不那样的话,他没法好好长大,好好懂得更多。 “那就去吧。”看着他倔强的脸,张小碗轻轻地摇了摇头,带他去换了一身比较脏的旧裳,给他背了弓箭,拿着帕子包了几块肉干塞到了箭筒里,另外塞了一节竹筒的水到了里面藏好。 “要是见到不善的大人了,一定要想都不要想立马就躲,要是有人欺你,对付不了的马上就要逃,不要犟,也不许不认输,可听到了?”张小碗用非常慢的语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 而汪怀善也直视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点了头。 张小碗送他出门,她拉着他的手走到小道上,见不能再远送了,她蹲下身,给他整理了下头上的帷帽斗笠,又把在家中的话又重述了一遍。 “我会没事的,娘。”汪怀善有些无奈,伸出因摸剑摸得时间长而有磨伤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和眼,他还凑过头去珍惜般地亲了亲张小碗的鼻尖,安慰地哄慰她道,“你说的都我记在心间呢,会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的,你做好了夕食等我,待到太阳落山,我就着家吃饭了。” 张小碗听了笑,她点了点头,站起了身,目送了他离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了,她抬头闭了闭眼,把眼眶里的水意逼了回去。 她的孩儿啊,小小年纪,就要独自一个人踏上他的人生路了…… 她能做的,只能是送他到路口。 ** 从叶片子村出去,汪怀善才知在家中,为何他娘要不厌其烦地叮嘱他那些话。 他走到村里去找他的小兄弟们时,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没找着,他们的门窗闭得紧紧的,他叫几声里面无人应。 他走到村口,有一个瘦得身上只剩一架骨头的大人朝他疯跑过来,对着他就是往后一顿急呼,“快,快,快,这里有个跑得动的小儿……” 他身后此时明明一个人都没有,见他像是个疯的,汪怀善想都没想就一顿急跑,等他在一片扬起的黄沙中跑到镇中,这时没什么他熟悉的人出现在街头上,平日在镇上那些摆摊的此时都全不在街边,连成日卖肉的胡屠夫,他的肉摊子前也没有人,只有路上一些饿得两眼发黄的人拿着浑浊的眼不断打量他,还试图透过他戴的纱帽看清他的模样。 汪怀善心下莫名胆怯,一路脚完全不敢停,小跑着去了胡家村,待到了胡九刀家,见到了他的刀叔,却见那个威猛高大的汉子脸瘦得都陷了进去,而他的大宝弟弟此时躺在**只剩半口气了。 “婶婶,这是咋了?”一路跑来,全身都是黄沙,连头发上也满满都是黄沙的汪怀善看着躺在坑上的胡大宝,他跳着脚急问胡娘子。 胡娘子这时给他打来了一碗混浊的水,勉强地对他笑着道,“你怎地跑来了?快喝口水。” 说着把碗塞给了他,帮他拍打身上的沙子。 汪怀善见她不回答,一口气把那带着泥沙的水喝完,随即对胡娘子说,“婶婶,你别忙了,大宝咋个了?请大夫了没有?” 胡娘子死死地抿着嘴,不说话,她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汪怀善身上的沙,这时上半身扑打完了,她俯下身去抖他裤子上的沙。 “刀叔,刀叔……”见她不说,汪怀善简直就快要急死了,他朝着外头大声地喊,“你快快进来。” 胡九刀跑了进来,看着汪怀善小声地说,“这是怎地了?” “大宝怎么了?怎么不起来?” “他累着了,歇会就好。” “有没有请大夫?” “去哪请啊?”胡九刀苦笑,“大夫都快饿死渴死了,没力气过来。” 汪怀善听了眼睛一瞪,“我去找!我把人背过来!” 这时他马上从胡娘子的手里拉开自己的腿,对胡娘子说,“婶婶你在家候着,我这就去把大夫给请来。” 说着时他已跑了好几步,但被胡娘子从身后拉住了身体,她从身后拉着他,用带着压抑的泣声道,“别去了,请了大夫看过了,没得用,你大宝弟弟生病了,这病许是治不好。” “怎会如此?”汪怀善气急了,他拉过胡娘子的手,转身对胡娘子很是认真地说,“你休得乱说,哪有治不好的病?” 胡娘子被他说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她没法再多说什么,只得拉着汪怀善的手不许他出去,免得他出去招了祸,有去无回。 “你别乱出去走动,待到天黑了,就让你刀叔送你回去。”胡娘子伸着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生怕这胆子大的孩子真就这么跑出去了。 她就不懂了,他娘是怎么放得了心让他出门的。 “你放心,刀婶婶,我说了我会请得了大夫来的……”汪怀善看着坑上躺着一动不动的胡大宝,他更急了。 “别去,不许去,”胡娘子终还是哭出了声,“你去了要是出了事,你让你娘怎么办?外面都是一群饿昏了头的荒民,他们要是抓了你去,你让你娘怎么办?” 听她说到他娘,汪怀善一愣,突然醒悟啊,他立马道,“对,对,娘,婶婶,你赶紧背上大宝,咱们去我家,娘有办法,她什么都懂,她有得是办法的。” 这时胡娘子听了也愣了,不待她有什么反应,被她紧紧抓住的汪怀善见自己不能动弹,只得对同样也有些愣的胡九刀说,“刀叔,快去备篓担子。” 胡九刀重重地一跺脚,“哎”了一声,去拿篓担子去了。 “把家中的东西一收拾,我家住去。”汪怀善转头就又对胡娘子道。 “这……怎可……” “又何不可的?我家出了事,也是刀叔跟您帮的,我娘说了,这恩存着,有得一天能报上就得报上,哎呀,刀婶婶,你能先不跟我说废话吗?”汪怀善急得都快要哭了,说着话时那脸都是对着坑上的大宝的。 胡娘子这时却也是顾不上是给他们家添麻烦了,事到如此,孩子时而烧得连稀粥都喝得下去,时而喝口水都吐,也确只有小老虎家那看着像是颇懂一些事情的娘能帮得上他们了。 就算不能,也只能试上一试了,总比不试的好。 这厢胡家人一收拾,挑着什物跟大宝就往汪家那边赶,所幸这时有着胡九刀一个大男人在,一路上就算遇见几个看着他们的人向他们频频打望,也无人过来。 这时正是中午,日头烧得最惨烈之际,胡娘子半路软了脚倒在了地上,被汪怀善硬塞进了半筒水和一块肉干,这才起得了身。 另半筒水汪怀善喂给了他的大宝弟弟喝了一点,剩下的给了胡九刀,胡九刀看着他干得没水的嘴唇摇头道,“你喝。” “家中有得是,我早间喝了许多才出的门,这下不渴,你先喝。”汪怀善把水筒往他身上一塞,就要过去拿扁担挑篓担子。 但被旁边的胡娘子一把拉过他,苦笑道,“人都没篓担子高,你就别跟你刀叔抢担子担了,九刀,你赶紧把水喝了,咱们赶紧去碗姐姐家,不要在外头多呆。” 胡九刀再鲁钝也是分得轻事情轻重急缓的,他把水一喝,就把担子挑上,吆喝着说,“走,走,咱们快走……” 第80章 二大一小赶急赶忙的地赶了小路到了汪家的后院。 这时门被打得砰砰作响,听得小老虎在门外急急叫娘时,在灶房的张小碗手中的碗就那么扑地一下掉在了地上,随即她提起裙子就往门边跑,慌乱中,她在下梯时扑地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但没犹豫半秒,她就急速爬了起来,不带停地往门边跑,迅速开了门。 等开了门,看到胡家两夫妇和小老虎时,张小碗“哈”地笑了一声,掩饰着内心一时而起的惊涛骇浪,待喘了一口气,她调整好了脸的神情,然后微笑着对胡九刀两夫妻说,“可来了,快进屋……” 还好,还好,这么早回来,不是小老虎出了事。 张小碗一只手在衣袖里捏得紧紧的,掐得自己疼了,脸上的神情也全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招呼好胡氏夫妻进了屋,又听得小老虎叽里呱拉把胡大宝的情况一说出之后,张小碗点点头,对着胡娘子说道,“我不懂什么医术,只能先看上一看,家中还有一些清毒消炎的药草,平时吃了也是没事的,先让大宝吃上一些,你看可行?” 胡娘子连连点头,红着眼猛掉泪,此时她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看着胡娘子也是个虚弱的,张小碗安排着胡九刀跟小老虎去烧开水,她则拿了甘草出来煮水。 她哪懂什么医术,只能懂些清毒消炎的常识,救得来了就是救来了,救不来,她也是没法子。 烧了开水化了盐,给大宝洗了个澡,把他的衣裳放到灶火里烧了,让他穿了小老虎的衣裳,又先喂他喝了盐水,等到大宝缓缓睁开眼后,张小碗拿着甘草水喂了他一道,又把用了一小片参片熬成的粥喂他喝了。 如此忙到晚上,许是参片提了气,大宝有了一点精神,尽管还是没力气说话,却还是能躺在小老虎的**对着他的老虎哥哥笑了。 看他好了些,胡氏夫妇掉着泪傻笑,两夫妻傻笑着面面相觑,胡娘子这时精神一放松,倒在了胡九刀的怀里昏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月亮已经挂在了天空中,房间里一片月光,身边的胡九刀见她醒来,小声地和她说,“大宝现下和怀善睡得好好的,汪娘子说你要是夜间就醒了,去她房里找她。” “啊?”胡娘子听到这话,看了看她现在所在的整洁的房间,还有那小木桌上的一碗水,她立马一拍胡九刀的大腿,“你可没给人家找麻烦吗?” 胡九刀立马苦了脸,挠头说,“晚间吃了她七张饼,还有两块肉,三……三碗粥……” 胡娘子听得简直就快哭出来了,“你当你这是咱家啊?这是咱家吗?就是咱家,也没见你这么吃过啊!” 说完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他好几下,这才赶紧爬下床去小老虎娘那。 一过去,没睡的张小碗坐正在门边,正在拿着针线缝着什么,因是深夜看得不仔细,胡娘子过去后才看清她在缝衣裳,便压低声音说,“姐姐你怎么这时辰还在干活?” “你的衣裳我看着发了黄,怕是要好好洗道一翻才好穿得,我找了我几件旧裳,改改先让你穿下,咯,里裳已经改好了,你先拿着过去,灶上的水还热着,澡盆就放在灶房旁边的小屋里,那处房间就可以洗得了,你用温水先好澡和头发,别洗凉水,别贪一时凉快啊,稍下这外裳我也就改好了,就给你送过来。”张小碗笑着朝她小声温温柔柔地道,“灶房水桶里还冰着粥,不多了,两小碗,还有小碗肉汤,你也赶紧着去喝完,别饿着了。” 胡娘子听得半晌没说话,后头抹着眼泪往灶房走了,那哭着嘟着嘴的模样,倒真像个受了姐姐照顾的娇妹妹一般。 ** 张小碗半夜打了个盹,清早就起来了。 刚烧了火,要看着熬粥时,胡娘子紧接着几个大步走了进来,拿过了她手里的柴火便道,“姐姐,你且去忙你的,这粥我看着火。” “也好,我正要出去走走,有点事。”张小碗也没跟她客气,跟她说了要是小老虎大宝他们要是醒来了,就让他们先喝大碗淡盐开水,再喝碗甘草茶解暑。 “晓得了,你且去吧。” 张小碗走后没多久,胡九刀就捧着砍好的柴火进来了,帮着她一块烧火,胡娘子小声地跟胡九刀碎碎念着,“你就劲会吃,也不想想别人家的为难处,人家是人好,才任得了你胡吃海喝的,可这年头能有这么个吃法吗?” 说完他的不是,又舍不得说他过狠,胡娘子又只好给自己找台阶说道,“不过倒也是个有福气的,随便碰碰,也能碰上个好人家交往着。” 胡九刀听了挠了挠胸,先是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没憋住,对她说,“你也是我有福气碰来的,算命的说了,我这人就是能路中遇福。” 胡娘子本是心有负担来着,听得他这么说,无可奈何地笑了,但还是叮嘱他道,“可能还要叨烦几日,你可别这么能吃,大宝用了那么贵的小参片,那是现下用银子都买不到的东西,我们已经欠了她天大的人情了,再给她添麻烦就不像话了。” “知晓了,知晓了,你且放心。”胡九刀连连点头,他昨天是饿得狠了,而汪家娘子一端就是端上了二十张饼,他一个没忍住,她劝了几句后,他就真吃了。 事后想来也是后悔得很,哪能就这么不讲客气呢? ** 张小碗背了弓箭出了门,她去山上看了看,也去村子里看了看,逃荒的不少人家已经躲进山里去了,至少山间地里,树上,总能找得到点吃的,比饿死在家中强。 还好,她事先想过这事,所以挑的山洞周围全是岩石,看上去就是找不到什么吃的,她也做了一些掩饰,想来如果不是运气太坏,藏着的东西也被人发现不了。 昨天她听了胡九刀跟她说了外面的事,听说现在外面已经乱得很了,怕是真有食人肉的事发生了。 而她现在仅在周围村子里走了走,就发现胡九刀所言不虚,那些没饿死又胆大的,看到她就是扑过来,一路上来,才十来里地的来回,她就遇上了两个,两个看着她的眼神都想把她当生肉啃。 张小碗身上背了弓箭,手上拿了铁棍,本身就是力气大,壮汉也未必打得赢她,何况是瘦得没几把力的男人?往往那人扑到她三尺左右时,她手中的铁棍就挥了过去。 这样打不死人,但能打得人不会有力气爬起来再追赶她。 她下手狠,那些周围看着她下手的人,也是看不清她戴在帷帽下的那张脸,偏又觉得她凶悍得很,不好对付,于是她一棍挥出去,走上个近百米,都无人想上来再挑畔。 张小碗没去远的地方,她转了转,挑着没人的路回家。 回去的路中,正要抄小道往后院走时,她听到大路的另一边响起了几个人急急的脚步声,她偏头一看,看到了汪永昭带着两个青年在连着河边的一条道上走了过来。 张小碗想了想,停下了步子,等着人要错过她时,她微弯了腰福了一福,行了礼。 她以为汪永昭会看都不看她一眼就会走开,但哪想,汪永昭就这么在她行礼时停了下来。 随即停下的是那两个年轻男子,他们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好奇。 “嫂嫂……”在汪永昭开口之前,那两个年轻男人朝她握了握拳,两个人都叫了她一声。 张小碗轻皱了眉,未说话,但还是朝他们也福了一福,算是应答。 她静待他们离去,但汪永昭却没走,他看了她几眼,然后说道,“小儿这几日为何不来?” “在家中勤练。”张小碗低头答道。 “练好了?” “是。” “明日让他再来。”汪永昭说完这句,带着他那两个兄弟走了。 那两兄弟,汪永安与汪永庄朝着张小碗又匆匆一握拳,跟着他们大哥走了。 张小碗看了他们的背影一眼,轻抿了一下嘴,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事,这才提步离去。 她知道,是汪家的这几个男人住在了前院,才没人扫荡得了后院。 要不然,那村中的人,早找上门来了。 ** 走了几步,汪永安回头看了看那提步往另一条道走了的妇人,再看着她那快速且敏捷的走路样子,他回头忍不住跟他大哥道,“大哥,我看那大嫂像是个知礼的,并不像一般村妇那般粗俗。” “身上还背着箭呢,你没看到,手中还有铁棍,这哪是一般村妇,我看是莽妇也不为过……”汪永庄却在一边惊惊炸舌。 他这话一出,走在前面的汪永昭回过头,冷瞥了他一眼。 汪永庄忙顿住弯腰道歉,“是三弟妄言了,不该道嫂嫂的不是。” “注意着点。”汪永昭皱了皱眉,回过头继续大步回屋。 待到家中,管家的连忙上前说,“大公子,朝食好了,您可要现在就吃?” “我爹呢?” “老爷那刚送了过去,已经吃上了。” “吃得可多?” “刚送过去,稍下老奴就过去看看,再回您。” “嗯,端上来吧。”汪永昭带着两个弟弟进了堂屋,对跟过来的江小山道,“你等会吃完饭,就领着陈柒陈捌他们去河边挖个大洞,把那几个死人埋了。” 第81章 汪永昭坐在堂屋半会,似在沉思,来往的家兵谁也没敢进去打扰他。 照顾表小姐的丫环小草站在门廊下擦了几把泪,也是没敢进去,抹着泪走了。 这年头,哪还有什么昂贵的参片给表姨娘吃啊,能喝口饱粥都不容易了,这日子啊,还是熬着吧。 她走后,那厢闻管家的急步过来,到了门口弯腰叫了一声,“大公子……” “进。” 闻管家的进去禀报,“老爷刚咳出来的痰带了几许血丝。” 汪永昭闻言站起,“我去看看。” 他大步去了汪观琪的房间,汪观琪这时躺在躺椅上还在轻咳不止,汪永昭在他面前坐下,替他拍了拍胸。 他转头轻瞥了跟随而来的闻管家一眼,闻管家的一见忙退离了。 “边疆战事又起,夏人又派了新将领兵,忠王爷月后怕是会奉旨出战……”汪永昭喂老父喝了一口水,沉声地说,“到时我会起复,跟随他一起去,只是父亲,您身体不当,家宅又不宁,我们家前路怕是很是艰难。” “我,我,咳,咳,咳……”汪观琪咳嗽了半晌,才把完整的话说了出来,“我这你不用担心。” 说完,他看着汪永昭,“你心下怕是有了打算了,告诉为父你的主意吧。” “我看那妇人,是个担当得起大任的。” “你……没看错?”汪观琪很是迟疑。 “父亲,你有看到那天性暴戾的小子被他教养出来的模样,村中吃人,都有与他相交的小孩过来报讯,我看日后好生教养,也是个成器的。” “那妇人,我看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怕是……” “我知,”汪永昭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了浅笑,“月后,我会带那小孩出征。” “什么?”汪观琪看着大儿子失声迭叫,“他,他可只有七岁。” “孩儿七岁已经跟您上了战场了,他不过是像他的父亲罢了。”汪永昭依旧淡然道。 如此一来,那妇人倒是不可能不当起这个家了,为了她的儿子,这个家她不仅得当,还得当得好。 汪观琪摇摇头,“如若你没看错,那就随得了你吧。” 汪永昭笑了笑,“孩儿已察看她良久,自不会看错,日后您且看着,目下最重要的是您养好身体。” 汪观琪点点头。 “我已派人去寻药了,等药来了,您多喝几副,就会没事了。”汪永昭又替他拍了拍胸,替他倒好水放在他手边,这才出了房,朝他母亲汪韩氏的房间走去。 汪韩氏日日躺在房内,这时见到儿子,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问道,“可找着大夫了?” “日后就来。”汪永昭安慰地拍着她的手。 “永昭,永昭,娘不想死……”汪韩氏月前因追打偷吃了食的婆子摔下了地,下半身就不能再站起来了,她流着眼泪紧紧地抓着汪永昭的手,“你定一要替娘寻好大夫,寻好药材,娘就只能靠你了。” “知了,您放心,孩儿定会为您找到好大夫的。”汪永昭见她哭得脸都花了,鼻涕也流了出来,只得偏头对着门外的婆子喊,“进来照顾夫人。” 说着起身,朝汪韩氏施了一礼离去。 刚走到走廊的尽头,就又听得那未关的房内他母亲打骂婆子的声音,汪永昭摇了摇头,抿着略显严苛的薄唇往堂屋走去。 ** 这厢张小碗不知前院的混乱与汪永昭对她的打算,小宝这几日身体好了一些,但还是有气无力。 胡九刀这天说要走,被汪怀善拦了下来,胡九刀只得跟小友讲理:“你家粮食也不多,再吃下去,你们都要饿着了。” “你和婶婶就吃着吧,地窖里还有好几袋粮。”汪怀善不依。 一旁张小碗笑看着他拦人,这时见胡九刀也向她看过来了,她微微一笑,道,“留下吧,不留下,先生教他的那些仁义道德我看他又得抛到脑后去了。” 她这天大的话一压下来,胡九刀可不敢说什么了,只得叹着气拍着肚子跟汪怀善保证道,“你且放心,我今晚会少吃些的。” 汪怀善听了哈哈大笑,一脚踏上他的旁边的桌,再一个跃步骑上了胡九刀的肩,一把抱住他刀叔的头得意地说,“刀叔,你且看我厉害不厉害?” “厉害,厉害得紧……”胡九刀笑着连连点头,“可是极好的身手呢。” 汪怀善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胡九刀听他说着笑着点头,而张小碗见人留下了,她就回了灶房处舂米去了。 当天夕时,趁小老虎与大宝在一同玩耍,胡九刀来了灶房找正在做饼的娘子与张小碗,他在门口看了一会,似是有话要说。 “你就快让他有话就说吧。”看了他半晌都是一脸欲言又止,张小碗笑着用手臂忤了忤了胡娘子。 “你快说吧,没看到姐姐一直在候着你。”胡娘子没好气地看了她家那拙汉子一眼。 “这……”胡九刀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走了进来,对张小碗说,“汪娘子,要是说得不对的,您可要包涵。”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话你就直说吧。”张小碗淡笑着点了头。 “您,是不是和前院的人和好了?”胡九刀挠挠头说。 “嗯?” “我看你这里安静得很,一般来说,应该是被饥民找上门来了,我们胡家的村子里,都被外姓的人进来过好几次……”胡九刀走到娘子身后,探出身体继续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刚去外面转了一圈,发现河那边通往这边的路被人砌了石头,划了线,好像是不许人过来,这可是您的主意?” 张小碗的嘴边的笑淡了下去,她摇了摇头。 “我猜也不是,那是好几块大石头,还有块立着闲人勿近的大石碑,就算您力气大,一个人怕也是立不起来的……”胡九刀呵呵笑了一声,“所以我料想着可能你和前面的人和好了一些,在帮衬着呢。” 说和好了一些,也是因她没和那家人一起住,这几日除了有人过来挑水,也没见那家主事的男人来过,看样子也不是夫妻俩和好了,所以胡九刀这话也不敢说得太满。 “嗯。”张小碗淡笑着点了点头,并末再说话。 见她脸色不对,胡娘子脸一沉,冲着胡九刀喊,“闲在这干什么?有这碎嘴的功夫还不如多去干点活?去把后院的那墙再用石块垒高点!” 胡九刀一听,立马头出不回地跑掉了。 只要他媳妇一这口气,他就知晓他做错事了。 他一走,胡娘子小心翼翼地朝张小碗问,“姐姐,刚刚九刀说的话可有什么不对?” 张小碗手中的擀面杖这时停了下来,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啊,也不知前面的人是心真的变好了,还是另有所图。” “这话怎么说?”胡娘子不明就里。 “他们突然变得好了起来,又是教剑术又是帮着挡灾民,那汪家的几个兄弟连续都过来挑过水,算是跟怀善都打过招呼了……”张小碗的脸沉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们图什么,才这样好得厉害。” “怕是,想认回怀善?”胡娘子猜测道。 “我想来想去,也料想大概就是如此。”张小碗点了一下头。 胡娘子看了她那张内敛的脸一下,她兀自垂头想了一会,叹道,“要是要认回去,那也是没得办法的事。” 张小碗没说话,但手上擀馅的动作却越来越快了。 认回去其实不要紧,小老虎不肯,她也会好好与他说道理,怕就怕…… 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探究意味太重了,张小碗并不认为他是突然想起了她是他的妻子,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里面没有一点感情,这个男人身上透露出来的意味也并不是对她有了兴趣,一个男人对女人有没有那种兴趣,张小碗就算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但前世的经验让她还是能轻易分辨得出。 她怕的是,这个男人在打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主意。 她甚至猜测过,这汪家的人,想去母留子。 如若如此,她要是死在了汪家的人手里,到时候,她的儿子要怎么活下去?如真如此,现下这当口失去了她,就算那汪家人有掩饰,已然知事的小老虎肯定不信她会突然死去,到时候他要是没有了约束,他真会弑父弑祖。 张小碗心下越想越凉,现如今,只希翼这一些都是她的乱想。 她也希望那汪永昭心没有那么狠,别逼得他们母子没有活路。 ** 第二天一早,张小碗看着汪怀善兴冲冲地冲去了那块空地去学本事。 他现在感兴趣的就是汪永昭的本事,所以他携了他娘给他的十枚铜板冲到了空地上,一把就把钱掏出来伸向那男人,“喏,你的师傅费,接好了。” 汪永昭的眼睛本来看在他那红光满面的脸上,这时看着这小孩手板心里那一几枚铜钱,他淡淡开了口,“留着吧,晚上来挑两担水。” 汪怀善一听,用鼻子哼了两哼,把钱收好,嘴里自言自语着说,“也好,省得我下次再带来了,要是再学,你记好帐,来挑水就罢。” 汪永昭一听他那不服气他的口气,漫不经心地转过眼,看向了不远处那门边站着的妇人…… 那妇人直直地看着他,似是要看进他的眼底一般,汪永昭见状挑了挑眉,回视了过去,定定地看向了她。 那妇人却不是个怕事的,尤其隔着点距离,没有了一见到他的低眉顺眼,此时她身上的锋芒毕露,眼光锐利,那探究他的眼神似是要把他的心底看穿。 第82章 这日气压突然骤低,空气中满是压抑的气息,到中午这气息愈来愈重,张小碗当即立断把晒着的衣裳收好,劈好的柴火也叫胡九刀帮着放进了柴房,柴房的门也被栓得紧紧的,免得到时的大雨来临,会把柴房浇湿。 “刀爷,您帮我上楼看看瓦片。”整好了柴房,张小碗搬来了楼梯与胡九刀道。 “这?”胡九刀看看天,“可是要下雨了?” 张小碗点头,脸上满是忧虑,“怕是大雨。” 胡九刀当下什么也没说,爬上了楼梯去整瓦片了,还好这是新盖不久的房子,瓦片大多地方压得很结实,只有几个地方要重新压上一压,倒是不费事。 张小碗看着天气不好,这雨说不定等一会就来了,也不多说,自行爬上屋,也爬着检查了起来,吓得胡娘子在屋下的院子里看着她握着嘴跺着脚,哎呀哎呀地叫着,害怕得不行。 汪怀善却一脸骄傲,看着他娘在屋顶一块一块地方地爬着弄瓦片,并转头对身后他背着的大宝说,“你看看,你碗婶婶就是这么能干!” 大宝“嗯嗯”点头,也抬头看着张小碗一脸仰慕,“以后我也要找个像碗婶婶这样的当小娘子,给我糖吃还会修屋子。” 小老虎听着他还想着糖,哈哈笑起来,点头附应他道,“对,不给糖吃的不娶。” 胡娘子听得这话,连惊讶都顾不上了,哭笑不得地看着小老虎,“你可别教坏弟弟了……” “哪能啊,”汪怀善笑着答她道,“我也是,我也跟我娘说了,不给糖吃的不娶着当媳妇儿。” “你啊你……”胡娘子拿着帕子替他拭头上的汗,这天气闷热得很,就算是坐在那,一盏茶的时辰就能汗如雨下,何况是他现在还背着大宝,“赶紧进屋歇凉去,等会就要下雨了,就凉快了。” 说着带着他进了屋,只是在走动间,她那头还是往屋顶上频频抬着,生怕张小碗一个错步,就从屋顶上摔了下来。 而那厢,站要山顶树梢上看着这边的男人,看着在屋顶上如履平地的妇人,他的眉毛微上挑了挑,冷漠的脸上闪过一点点微微的赞赏。 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妇人,说来,也堪称得上有些许魄力,担当起一个家的能耐还是足足有余的。 ** 大雨倾盆了足足三日也没停歇,这时外面的河里也涨起了水,天气没有凉气多少,反倒因添了潮气,湿热得让人难以呼吸。 大宝因此都咳嗽了起来,张小碗拿着艾草薰了房,怕两个小的这时候感染什么不得了的病。 外面现在是什么景象,他们也无从得知,但河里的水都漫过农田后,张小碗也知外面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的日子只会比前些干得没一滴水的日子更坏,怕是要等到雨水过后才能渐渐好得起来,一时半会的,这日子怕还是会难过得紧。 旱涝旱涝,凑在了一起简直就是老天爷在要人的命…… 不过这日子,旱起来的日子比张小碗估计的日子要少一些,现在是十月,张小碗想着,待到小老虎生辰过后,这大水怕也是可以退了,到时他们就把地里全种上冬萝卜,再到山里去看看,也许那些散去的野物也全都回来了,他们还可以打些肉回来加加菜,不图卖钱,但生活上还是会过得去的。 那时,活着的人继续活着,待慢慢过些时日,许是明年春天,小老虎也可继续上学堂,只要不是老天真要绝所有人的命,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 这日,就在大雨连绵不断的日子里,河水也快要漫到他们的屋子门前时,胡九刀带着汪怀善,背着小宝打着伞出门看河边的水势涨势去了。 前院的汪永昭敲开了张小碗的门,对她冷冰冰地说道,“有事与你说。” 终于来了,张小碗翘了翘嘴角,低头伸手,作了个请进门的手势。 坐在堂屋门阶前做针线活的胡娘子一看到汪永昭,嘴巴立马张成了鹅蛋状,她看着那张跟小老虎相似得过火的脸呆若木鸡,直到汪永昭大步撑着伞,踏着雨水过来,错过她进了堂屋,她这才回过神,看着也徐徐走来的张小碗吃惊地说,“姐姐,姐姐,这是……” 张小碗把伞给她,对她不紧不慢地说,“妹子,你帮我去门前看着,要是刀爷他们先回来了,就带他们在外面再转一圈,待我来找你们。” 胡娘子连忙接过伞,朝她一福,拿着伞提着裙子往大门边跑,去替她看门去了。 张小碗看着她跑了出去,并还不忘把门带上,她不禁笑了一笑,这胡氏夫妇,心肠好不说,两夫妻还都是聪慧,且知道变通的,小老虎见识到了这样的夫妇,日后也是必会相信这世间还是有会像他的刀叔刀婶婶这样的好人。 说来她与他都是幸运的,这种境况中,还能遇上这样至纯至善,还至慧的人家。 ** “大公子的意思是,在您走后,要我前去替您管家?”听汪永昭说明让她掌家的来意后,张小碗理了理那被雨水沾湿的衣袖,微垂了头,看着地上淡淡地道。 夫人瘫了,小妾病了,那老爷子也卧病在床,一家子没个好的了,就想起她来了。 真是好划算。 “嗯,我出战在际,娘卧病在床,你是主母,自得替她担当起内宅的事。”汪永昭也不咸不淡地道。 “妾身怕是没这份能耐,大公子高看了。”张小碗微微抬起了头,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冷静地评估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后手锏会是什么。 “你有没有这份能耐,且看日后这家你当得如何再说。” 张小碗听得好一会都未答话,过了一会,她还是把硬话问出了口,“大公子就认为我会答应?” 看着这时又不再自称妾身的妇人,汪永昭淡淡地笑了,“这是你份内之事,何来你答不答应之说。” 张小碗跟着他笑,只是笑意很冷,“妇人还真是没这份本事,嫁与汪家七年,汪家的厨房都未进过,哪敢担当起掌家的重责,公子还是别折煞我的好。” “哦……”汪永昭发出这声,看着外面消停下来了的雨势,好一会都未发出声响。 张小碗则整理好她手上的袖子后,拿出帕子擦着手心里的湿意。 一会,雨又渐渐大了起来,汪永昭回过头对张小碗说,“我五日后出征,即时,小儿与我一道而去。” 张小碗听了这话,左手把拭水的右手重重地一把捏住,顾不上手上的疼,她想都没有想,抬头狠狠地瞪向了汪永昭。 汪永昭没有回避,直视着她的眼睛,他此时眼里的冷酷把张小碗的凶狠团团包围,他甚至还翘起了嘴角,“怎么地,不装恭顺了?” “呵。”张小碗轻笑了一声,“所以大公子是要用怀善挟制我吗?” “你要这么想也无妨,你在家中照顾好了家中之事,我自会在战场上教他如何成为一个顶头立地的男子汉。” “可他只有七岁,还用不着您这样的人教他什么叫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张小碗狠狠地从嘴里甩出了这句话,“而您这些时日暗中盯迫我,敢情为的是想让我替您卖命?大公子,我自问嫁与你们汪家之后,你们汪家给我的屈辱我全都受之忍之,难道这还不够?您还要如何才觉得是个顶?” “话已至此,五日后,小儿跟我,家中归你,你自己衡量轻重。”汪永昭说完就站了起来,打算提步而走。 张小碗也紧随着起身,大步踏到那门后,取了那挂在门后的弓箭,对着那这时已站在了门廊下的汪永昭拉起了弓,转瞬间她就对准了他胸口的位置,眯着眼睛说,“大公子,您再走一步试试。” 汪永昭慢慢转身,撑着雨伞的他站在突然又再变大的雨幕前,英俊得就像一幅画。 此时,他甚至还微笑了起来,笑容里有着嘲讽,“张氏,你要弑夫?” 张小碗也慢慢地勾着嘴角,微微地笑了起来,“您别说,您要是带着我的儿子去了那战场,别说弑夫,到时您可以看看,看看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出来的。” 汪永昭的嘴角冷了,“哦,是吗?” 张小碗拿着弓箭对着他胸口的手顿都没顿一下,她半眯着一只眼睛看着那可以让她一箭致命的地方,用着比汪永昭的声音更冰冷,更镇定的声音说,“您最好相信,要是不信,您向前走一步试试……” 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她为了活着,已经忍了常人所不能忍的苦难和苦痛,那些为了活下去日日夜夜的挣扎和辛劳,图的就是能活下去见到,看到那些挂在她心上的人,而他们美好的未来,就算是虚妄,也全是她活下来的力气。 而现在,这个人就要带着她的命去那遥远的战场,在他只有七岁的时候,在只有一个她为他挂心的世上,他就要被对他没有父爱,只是利用他来挟制她的人带去忍受她看不到,见不到,也保护不了他的苦难。 如今天到了这步,就算是她死了,汪永昭也别想从她手里如此这般夺走他。 她会在之前杀了他。 她已无法忍受。 第83章 汪永昭没动,他看着此时浑身坚硬的张小碗,一会后,他开了口,“条件?” 张小碗估量着他话中的诚意,但很显然,在这一刻,汪永昭确实是要跟她谈条件的,他把她放在了同等的位置,在跟她谈话。 也只能如此了。 张小碗收回了弓箭了,“大公子还是坐回谈吧。” 汪永昭再次收伞入屋。 已经到了这步,都生死相逼了,也无需再遮掩,一落坐,张小碗看着冰冷的汪永昭,“如若大公子愿意,我们可以银货两讫。” “说。”汪永昭脸沉了下来,那探究的眼神盯着张小碗不放。 张小碗连真正老虎的眼睛都对视过,倒也不怕他这时的目光如炬,她任由他打量,嘴里有条不紊,“我尽全力保你一家老小,而我则得是汪家真正的主母,怀善得是汪家真正的长孙,家中如有欺我们者,大公子就别怪我下手狠了,没有的话,大公子也大可放心,妇人也不会自找麻烦。” 她退一步,而她退步要得到的东西,汪永昭也得给她。 要不,两败受伤也即可。 都是别无退路的事。 汪永昭没有回话,像是没有听到她嘴里的话一般,一会,他收回了眼神,垂下了眼眸,淡淡地说,“如你所愿,但你也得答应我两件事。” “您说。” “五年间,爹娘必须无事。”汪永昭淡淡地说。 “尽力而为。” 生死之事,有时也是人无法全力掌控的,汪永昭颔了颔首,开口道第二件,“三个弟弟的婚事,由你来作主。” “大公子……”张小碗面无表情地看着汪永昭,“您就这么信任妇人?” “嗯,”汪永昭朝她笑笑,“既然是交换条件,你也应该知道办不好的下场。” 他能推她上去,也能拉她下来。 跟他谈条件,最好是真有能耐了。 汪永昭走时,汪怀善就站在门边,他偏着头看着汪永昭,那眼里也全是估量。 张小碗伸手拉过了他,朝汪永昭道,“大公子走好。” 汪永昭朝他们微微颔首,脸色平静地走了。 “他来干什么?” “有事而来的,等会进屋跟你说,可好?” 小儿不满的追问,妇人温柔的腔调在耳后响起,汪永昭抬头看着那伞外的大雨,他重新敛起了眉。 这妇人太强硬,逼得他只能退步。 但新奇的是,他居然有一点信任她能把他交待的事办好。 他知,她也听得懂。 如此妇人,怎会是那乡下贫家出来的女儿? ** “为什么要帮他们家?”晚上,躺在张小碗怀里的汪怀善不解地问。 “嗯,因为我们也要跟他们要一些东西……”张小碗慢慢地跟他解释,“我们住在他们的后院,这段时间也受了他们的保护,这些你可知?” 汪怀善不满地扭过头,不说话。 “这些是要还的,受了好不还,还有所抱怨的,只是那无用之人干的事,我们不做那等人,”张小碗摸摸他的头发,在他的发间轻轻地吻了一下,再细细地跟他解释,“还有就是帮他管家,我得了身份,我们也可以利用此做一些以前办不到的事情,例如不要为银钱费心,还可以得一些以前没有得过的便利。” “但如此同时,”张小碗的口气严肃了起来,“我们也要承担我们的义务,怀善,这天下没有白吃白拿的事情,你要给娘记住,你可以觉得汪家人对你不好,有朝一日,你也大可以gan你所想干的任何事,你要干什么娘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但现在,娘不许你在受了汪家人的照拂后,你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就像该报的恩必须要报,你心中的仇娘也允许你必报一样,你受了这汪家的好,哪怕你不愿,你也必须还了人家的情,然后再谈其它。” “我没让他们家的人帮!”小老虎不服气地大叫了起来,还挣扎开了张小碗的怀抱。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张小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重新把他入怀,细细地劝哄他,“好,咱们是没让人帮,但受了好还是要还过去的吧?这样就不欠人家的了,是不是?嗯?” 这说法,小老虎还是接受的,于是就不甘不愿地允许张小碗可以在那个男人出外打仗时,帮着他管管家了。 到底,张小碗还是没有把真实的原因告诉他。 他内心对汪家的仇恨已经够多的了,而他这么小,现在还承受不了更多,在他还在长大成形的时间里,还没好好学会克制自制之前,她不能在这时候再助长他心中的戾气。 第二天,汪永昭接张小碗的要求,把仆人和留下的三名护院都带了过来。 站在她的堂屋里前面排成一排的,依次是闻管家,汪大栓,梁婆子,婆子,丫环杏儿,丫环小草,江小山,陈柒,陈捌…… 张小碗一一扫过人,走到汪永昭面前,朝他一福,“大公子帮我报报人吧。” 汪永昭眉毛情不自禁往上一挑,连带他身后的汪家三兄弟也全都齐齐看向了这胆子不是一般大的嫂嫂。 “大少夫人,我帮您报吧。”那边,闻管家的连忙鞠躬答道。 张小碗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答。 汪永昭看她一眼,一捋袍子,走至了排成了一排的人面前。 张小碗小步跟在了他身后,此时她已然抬起了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闻管家。” “见过大少夫人。” “汪大栓。” “见过大少夫人。” “梁婆子。” “见过大少夫人。” “婆子。” “见,见过大少夫人。” “杏儿。” “杏儿见过大少夫人。” “小草。” “见过大少夫人。” “江小山,陈柒,陈捌。” “见过大少夫人。” 最后三人一起齐喊,声音大得堂屋都起了回音。 四日后,汪永昭带着三个弟弟与家兵离家而去,如此同时,张小碗正式接管汪家。 ** 张小碗在后院与胡娘子做针线活时,闻管家的来报,说汪韩氏吃不下饭。 “嗯。”张小碗垂首咬断了手中打了结的线头,展开对胡娘子看,“你看怎么样?” “甚好。”胡娘子笑。 张小碗点点头,把衣裳放好,带着闻管家的去了前院。 汪韩氏在房里大喊大叫,一见到她就厉声喊道,“你是不是要把我这老婆子给饿死?” “婆婆这话如何说起?”张小碗无奈,接过洪婆子手中的碗,走到她的床前,对身后的人说,“下去吧。” 下人关了门退了下去,张小碗把碗放到汪韩氏的嘴边,欲要喂她喝粥,但被她一把打掉,碗也摔在了地上摔碎了。 “现如今的碗也不好买了,可贵得很。”张小碗看了看地上,转头朝汪韩氏平静地道,“夫君离门前交予了我百两银,但这碗这几日都要花上一两有余了,您再摔,怕是要公公和您的孙儿都一道要被您饿死了。” 汪韩氏听得眉毛倒竖,指着张小碗,“你,你……” 张小碗随得了她你个没完,打开门对外面的洪婆子淡淡地说,“夫人摔了碗,许是不想吃,她心情不好,由得了她吧。” 有这么中气十足的大喊声,想来昨晚放在她床边的肉汤也是喝了的,这人饿不死,张小碗也没再理会她,去了厨房盯着那婆子煎了给汪观琪的药,又亲自端去,让那叫杏儿的丫环喂他喝了,又去厨房说了下夕食怎么做,就回了后院。 这时胡九刀与汪怀善去了孟先生家把孟先生背了回来了,孟先生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得很,见到张小碗只能虚虚地行了个礼,说了几句话就已经无力再说下去了,张小碗朝他福了福礼,也并末跟他多说客气话。 张小碗把小老虎那间房让了出来让他住,让小老虎跟着大宝搬到了她的房间,而她则搬到了前院汪永昭的房间,如此一来,算是把怀善的先生接到了家中了。 前几日雨一停,她这儿子就窜到先生家去看先生去了,哪料先生家中大变,孤父已过逝,先生也只剩半口气,张小碗这里送了药材过去吃了两日,才缓回了气。 因小老虎与胡九刀言辞中对这位先生很是敬仰,当晚张小碗与汪怀善商量着就把人接来,等到日后光景好了,人再走也不迟。 至于吃食,因地窖里的粮,还有张小碗也找胡九刀把山间背回来的粮全都背了回来,一起加上,她对汪观琪的说法就是这全是胡家的粮,现背到她家中也是想藏着,为此,为表谢意,胡九刀还给了她两担粮。 在粮食如此匮乏之际,凭白得了粮的汪观琪也就默许了胡九刀一家住在了后院里的事。 汪韩氏那里,家中仆人没一个不恨她的,加之张小碗当家几日,谁也没少碗粥喝,又有汪永昭帮她立了身份,于是谁也没敢背后嚼她的舌口,那两个婆子也怕张小碗赶了她们出去,每日也是战战兢兢,规矩得很。 外头日子不好过,汪家也如此,汪观琪虽留下了百两银子,也还有百余斤的谷子留在那粮屋里,但一家子,主子三个,仆人九个,他留了十二个人让她养活,他这一去时日不知多久,只要他没回来,她就得一个人替他养活这么些个人。 说起来,她算是赔了。 但,如此乱世,她现在确实需要汪家的庇护,就算是日后,他们母子用到汪家的地方怕是也多,如果汪永昭愿意跟她互利互惠,那她也愿意做这买卖。 第84章 此时外头饥民中有人带头起义,但天子脚下,容得了你举家饿死,但容不了你一人造反,没得几日,官兵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死的多是饿得只剩半口气的男人。 胡九刀这天带着非要去的汪怀善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跟孟先生说了这个情况,说妇孺没人动手,但那参与造反的男人,无论老少,格杀勿论。 孟先生当下叹道,“这是忠王世子的手法,此人向来有所为有所不为,但心思一贯……” 说到这他就不说了,汪怀善抬着脑袋看着他的先生,引得孟先生伸手摸了他的脑袋一下,慈爱地说,“你日后就知晓了。” “先生现在不说吗?” “待你写出第一篇策论,先生再告予你。” “唉,也好。”不是第一次听到此答案的汪怀善深深地叹了口气,自我解嘲道,“谁叫我年纪小呢。” 说着就垂头丧气往门外走,其间小小地回头了两次,见先生不叫住他,完全没改口欲要告知他的意思,只得真的垂头丧气走出了孟先生的房门。 出得了先生的门,走了几步,他对着此时正坐在堂屋外头,正在捣糙米的胡娘子伤感地说,“先生还是要比娘严厉得多。” 他娘总是什么事都细细说给他听,先生却总说有些事,要待他日后懂很多事了才能告知给他。 胡娘子听了笑出声,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他额边的汗,对他说,“先生自有他的道理,你要听话,可行?” 汪怀善只得点点头,把坐在小板凳上的大宝抱起坐到他腿上,他则坐上了板凳,这时他拿过大宝手里捡豆子的活,细心地教导起他来,“这样扁扁的要不得,要又圆又大的,这样种下地去,来年才能收获更多……” “这样吗?”大宝迅速按他的指示捡起了又圆又大的一粒。 “大宝可真有本事,这样一下就捡得极好了!”汪怀善赞叹夸奖大宝道,如同他娘赞叹他做事做得极好时一样。 大宝立时笑得眼睛弯弯地,还糯声糯气地回头叫了一声汪怀善,“老虎哥哥……” 胡娘子在旁看着了笑个不停,就是这时在院子里在翻晒干萝卜的胡九刀也不禁把大篾子盘端了过来,坐在他们身边的石基上,边翻着萝卜条,边知着听着两个小孩你一句我一句的童言童语。 ** 这日后院欢声笑语,前院就截然不同。 张小碗去汪韩氏里房静静听过汪韩氏的骂后,刚坐堂屋忙着针线活一会,那照顾表姨娘的丫环小草就来了。 她对着张小碗一福,小声地道,“大少夫人,表姨娘说劳烦您过去一趟,她有话要对您说。” 张小碗先是没说话,等把手上给大宝做的那件秋裳,那衣袖边的线给全缝好了后,才对已经站着很是不安的丫环淡淡地问,“表姨娘可是还是下不得床?” 小草犹豫了一下,福了福身躯,道了声,“是。” “那就等她哪天身子骨好着了点,能下地,再来跟我说吧,现还是歇息着,家中的事也劳不上她费心,她要是有个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一定要有那个心给家中分忧了,到时再来与我说说也不迟。”张小碗看也没看丫环地说完,继续拿起针线,缝起了另一只袖子。 小草只得离去,只是当这夜半夜,她急冲冲地敲了张小碗的门,急声朝里头叫道,“大少夫人,大人夫人,你快开开门……” 被这么大动静早已弄醒了的张小碗穿着整齐后,再慢慢打开了门,外面的丫环一见到她,立马就跪在了地上,朝她失声大喊,“您快看看表姨娘去,她又吐血了,血已咳湿了三面帕子了。” 张小碗朝她温和地道,“你先起来。” 说着去房内点了油灯,拿着油灯对那丫环再温和地笑笑,穿过一道拱门,走进那对面的房间,朝里小声恭声叫了一声,“公公,您可也是被吵醒了?” 里面传来了几道咳嗽声,汪观琪的声音传了出来,“可是有何事?” “家中丫环半夜在主院如此喧哗,儿媳不知按照汪家家规当如何处置,儿媳接管家中时日不长,只得前来叨扰公公,有不当之处,望公公谅解。” “十仗板子。”汪观琪在里面沉默些许后,传出了这道声音。 “儿媳知晓了,请公公好好歇息。”张小碗朝里面福了一福,转过脸,对着已经醒来,穿好了衣裳,已经站在拱门外的洪婆子和婆子微笑着说,“既然醒了,那就拿了扁担过来吧。” 跟了几步过来的小草这时吓倒在了地上,刚要说话,就被张小碗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了地上,然后她看到那位大少夫人竟微笑着与她说道,“再喧哗一字,可不是十仗板子的事了。” 顿时,小草呜咽了一下,把话含在了口里,朝着她磕起了头,小声地不断喊着,“大少夫人饶命,大少夫人饶命。” “拖到前面去打吧,莫惊了老爷休息。”张小碗看了看此时也站在了那门边的陈柒陈捌淡淡道。 小草被拖到了堂屋前,就地被打了十板,她身后的衣裙映出了浅浅的血痕。 张小碗从头看到尾,看那小草还好好的死不了,她便又温和地问,“刚你说了什么,我没听得清,你再说一遍,表姨娘怎么了?” 说着,她接过那洪婆子手中的扁担,眯眼看了看那竹扁,偏头对那婆子吩咐道,“来日去了那镇中,要是寻得结实的扁担,就再多买两根来。” 说时她挥了挥手中的扁担,舞出了几道虎虎生威的风劲,她听了听,不满地摇了摇头,“这扁担不结实,打不死人。” 这时说完,她把扁担扔到洪婆子手里,再看向那丫环,好整以暇地静待她的回话。 小草已然被她恐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只得含着泪眼不断地摇头,示意她已经没什么话要说的了。 “可是没有话要说?”张小碗眼看着她,嘴角泛起淡淡微笑,善意地一问。 小草先是摇头,随后一怔,就是连连狂点着头。 “既然无语可说,那就好生回去休息吧。”张小碗拂起袖子挡了嘴边的哈欠,转过身慢慢地朝她的房走去,“下次可别再半夜如此喧哗了,我看许是十仗的家规不足以让人生戒,容易让大家轻待,我看还是改成三十仗的好。” 说完又拂袖挡了个哈欠,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晚了,晚了,该睡了,明日再跟家公禀报吧。” 她如此远去,那闻讯全赶到的护院和闻管家的面面相觑了几眼,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各自散去了。 洪婆子与那婆子看了那丫环一眼,终不敢扶人,也回房去了。 现如今外头这么乱,在汪家还有一口饭吃,要是被赶出了汪家的门,那才是真正的没活路了。 什么样的人就要认什么样的命,不认命还偏要心眼多,自己都不想活,谁人又管得了? ** 那表姨娘自她当家作主那日起,就没来见过她一次,对此,张小碗也由得了她。 但她反过来要她去见她,张小碗就真没法想这表姨娘是怎么想的了。 她喝的粥,吃的药,都是如今掌家的她手里出去的,一般人就算是已经半只脚进棺材了,也得爬起来拜见下现如今掌家的。 她倒好,还拿乔,这架式,还真把自己凌驾于她之上了。 一个当妾的,这么多心眼,让丫环传命叫正妻去见她?张小碗只能当她脑袋被狗吃了,由得了她躲在暗处汪汪叫,也懒得收拾她。 她先前得钱时也是跟汪永昭说了,那点钱,保得了他父母那两人的药钱,可保不住他那心爱之人的花费,那男人看来也真不是把脑袋埋在女人裤裆处的情痴,回了她一句,“由得了她。” 张小碗现在想来,这汪永昭可能没也少受她的折腾,才回了那么句就算由她听来,也够薄情寡义的话。 那钟玉芸在隔日来了堂屋处,一见到张小碗就跪了下来,随后,一句话没说就哭了起来,那哀哀凄凄的模样就像被人欺辱了一般。 张小碗随得了她哭,这汪家的大门关得这么紧,她哭死了,顶多就是一具薄棺扔到那山顶葬了的事。 有薄棺,还得她支出银子,她还得过问过汪韩氏才能给弄上一副,要不然,这连亲子都吃的年头,谁家能给姨娘一副棺材? 不过这些话,也只是张小碗心里的划算,她可不会说出来刺激这爱哭的表姨娘,她就让她哭,哭完了,是死是活,都行。 那钟玉芸哭到半晌,就势趴在了地上,像是半昏了过去,只是昏了一会,也没人来扶她,也没人来叫她,那坐在堂屋主位上的人也根本是一句话也不开口说,这时连婆子丫环一个都没来,她只能慢悠悠地醒了过来,抬头弱弱怯怯地叫了一声那正在做针线活的人,“姐姐……” “不敢当,”张小碗缝了几针,轻吁了一口气,回头朝钟玉芸皱着眉,不快地说,“谁家的规矩,让姨娘叫正妻姐姐的?” 说着她冷冷地瞥了那还像是摇摇欲坠的人一眼,淡淡地说,“还是叫少夫人吧,我这当不起你一声姐姐。” 钟玉芸听了这话,像是岔了气地猛咳了起来,她拿着帕子掩着嘴不断地咳着,一声,两声,三声…… 张小碗一边看着她咳着,一边做着手边的衣裳,看了一会,见钟玉芸半晌也没咳出血来,只是把气息越咳越弱了,见状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她先前就想了这事,动不动就咳血,都咳了这么些年头了,要咳的真是血,早咳死了,怎能活到如今? 顶多不过是个弱身子,以病挟持人习惯了,病着病着,就真当自己是个病美人了,以为身边的人就得围着她团团转。 第85章 人没咳死,趴在那不动。 张小碗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淡淡地说,“没事就下去吧。” 说着就起身去了灶房,这人是想活还是想死,都是她自个儿的事,只要不犯到她头上,她一个旁人,管不了她的生死。 自己的命自己背罢。 在厨房里忙和着的洪婆子现下对张小碗恭敬得很,连菜里用油多少都要问过张小碗,张小碗不是个多嘴的,往往提点过,说过一遍就在旁看着。 她也不多事,该仆人干的事就仆人干,谁要是少干了点,她也不会叫人过来训话,也就吃食减半而已。 那爬上了汪观琪的杏丫环偷了几个大懒,也着实少吃了几顿食,在汪观琪的**告状无用之后,也就含着泪扫起了地,洗起了衣裳,重新拾回了该她的活。 张小碗静静地看着这一家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兴点小风作点小浪,谁私下跟谁偷情,谁私下跟谁打情骂俏,哪怕是那杏儿跟老爷好了又暗地里又跟某个护院勾勾搭搭,这些仆人们个人的私事她都由得了他们自个儿,只要是不真触及到她身上管的这个家上来的,她往往睁只眼闭只眼。 她只是个跟汪永昭用条件交换来的管家,尽力可以,尽心,那就没必要了。 ** 死人多了,瘟疫横行,外面的尸体往往就是堆起一座尸山,一把火了事。 小老虎偷偷去看过一次,回来后接连几天做了恶梦,张小碗晚上便回了后院,在床边坐着守着他睡。 去了两日,汪韩氏不知在谁的嘴里逼出了话,这天逼着婆子请张小碗过来后,开口就骂张小碗不守妇道,往那外人多的院子里过夜。 张小碗这次待她骂完,不再像平时那样起身而去,而是搬来了铜镜,放到汪韩氏面前,让她看着镜子里那披头散发,尤如恶鬼一样的刻薄嘴脸,嘴上则不轻不重地问她,“你知道大公子为什么来请我管家吗?” 汪韩氏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这时“呜呜”地叫着,一手挡着眼睛,一手猛地连连推开她手中的镜子。 张小碗把镜子放到一边,把椅子搬过来,正坐在她的面前,手撑着头看着外边天上的白云,等到汪韩氏呜咽完,她才继续慢慢地说,“看清楚您自己现在的样子了?您的大儿子怕你拖累死了整个汪家的,您的夫君也怕您把这个家管得四分五裂,这才忍下了我这个乡下妇人来替您管这个家。” 张小碗说完这句,摇头笑了笑,说实话,她也替汪家的那两个主事的男人悲哀,但凡换个有眼见一点的主妇,他们何须来忍她这个堵他们心的妇人?非要把那个受他们白眼的长孙拿来当长孙? 不过,要不是汪韩氏,她也哪有能跟汪永昭谈判的一天,真是时势造人。 “您就继续折腾吧,您折腾死了,不过是您那几个刚复起的儿子从战场回来为您奔丧,一辈子再也无出头之日,然后,拉着整个汪家陪葬的您,想必在地狱里也会过得上好日子。”张小碗站起了身,坐到了此时把头埋在枕头里的汪韩氏面前,猛地把她的头抬起,盯着她那浑浊的眼睛继续清晰地说,“您听好了,如果不想下地狱受油煎受火刮,那就好好吃您的饭,好好用您的药,待到您的儿子们飞黄腾达了,您的位置稳得不能再稳了,再想着怎么折磨我这乡下来的村妇吧。” 汪韩氏这时不知想说什么,但说出来的话却成了哇哇叫,张小碗替她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衣裳,又替她盖好了被子,在她的哇哇声中走出了门。 她力尽如此,汪韩氏要是再蠢下去,注定汪永昭再怎么替汪家谋划前程,以后也还是会被汪韩氏拖累。 要真是到了那步,可怜的汪韩氏都不会知道,按她丈夫与儿子的心狠,他们自会好好决定她的生死。 汪家人那往上爬的野心,完全写在了他们的眼睛里,**这么重的男人,哪容得了身边致命的绊脚石一直碍他们的路。 ** 对于张小碗在汪家的所作所为,汪观琪根本没的插手,张小碗要用到他出面时,他也出面替她掌威。 张小碗替汪家管家的日子,其实没难在家里头的这些主子仆人身上,最难的,不过是吃的不够,药材的难买。 后院的粮食她就挑了跟汪观琪所说的那两担过来,更多的,她没给。 所以在外面一团乱时,她买来了种子,勒令家中的仆人挖地种萝卜。 这时她积威已深,无人敢与她顶嘴或者偷懒,倒也是日日勤作。 汪怀善现在除了跟孟先生学学问之外,其它的时间也跟在了张小碗的身边,看着他娘是如何持家的。 这年年后,气温回暖时,张小碗让他们也下地种田,那杏儿因这段时间的忙碌,洗了种田的男人们太多衣裳,在刚刚化暖的冰水里,她洗得手都红肿起了冻疮,这日她实在委屈得紧,气得狠了,在汪观琪的院子里抱着汪观琪的大腿哭闹了一回,倔着气口口声声说要寻死。 她这一闹,把汪观琪的脸面也算是丢了,张小碗跟着汪观琪在堂屋里面对面地坐了一柱香,一柱香后,汪观琪先开了口,摇着头说,“卖了吧。” “怎么卖?”张小碗淡问。 “这事我来,你管你的家即可。”汪观琪淡淡地说。 当晚,杏儿被绑了手掩了嘴,被汪大栓拖到了后门,与一字不发的龟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地拖了去。 这情境被原本躺在树上看星星的汪怀善看到,过来迷惑地问张小碗,“那丫环要去哪呢?” 张小碗摇摇头,“不知。” “娘也不知吗?” “娘也不知。” 汪怀善又去问他的先生,先生半会没说话,只是又道,“你日后就会知晓了,现下还无须懂得。” 第二日,张小碗到后院来给汪怀善叠被整理床铺,与孟先生凑巧在院子里碰上了,孟先生朝张小碗作了个揖,这是这位守礼的先生与张小碗第一次主动说话,“夫人,您且放心,假以时日,怀善必成大器。” 张小碗笑了笑,朝他福了福礼,脸色依旧平静地朝前走去了。 这时手里提着桶子的胡娘子过来,见到孟先生,连忙跟他行了礼,打招呼笑道,“孟先生又出来转弯了?” 孟先生点点头,看了看不远处大门边上,那两个嬉戏的小儿,他抚了抚下巴处的山羊胡子,对胡娘子和颜悦色地说,“等到村子里的人家都回齐了,我也可以回去坐堂了。” 胡娘子点头笑道,“待九刀给您打听好了,咱们这就搬回去,您可别急,孩子们跑不了……” 孟先生又抚了抚胡须,想起胡家村他教过学问的孩子怕是所剩不多,他的脸色不由黯然了起来。 “世道难啊。”孟先生看着那冒出了春芽的树,胸中的千言万语只化出了这几个字。 “是啊,世道难啊。”胡娘子看着他那默然的神情,也低头低低地应和了一句。 是啊,难啊,这次回去,那些亲人们,不知有多少要下辈子才能见着了。 第86章 大凤朝十八年。 边关的将军打了胜仗,那往京城赶考的书生沿路对此津津乐道不止,待过了这个歇脚的镇子,离京城不远了,那声音便歇停了下去,这些远道而来,中途结交的学子也不再一路谈笑风生了。 在进京赶考,还有往京城那边办事的人群中,一个拉着牛车的高大汉子“嘘嘘”地唤着他的牛走慢两步。 这时牛车那满是灰尘的布被掀起,一个十三岁模样的小姑娘探出头朝他喊道,“大哥,大哥,这还有多远啊?” 这大哥,也是从大凤朝的南方那边出来的张小宝听后,那形似牛儿的牛眼一瞪,用着家乡话朝她训斥道,“姑娘家家的,别老出头。” 说着,按着她的脑袋把她塞了回去,又掀着帘子对着里面的刘三娘喊道,“娘你管着点,小姑娘没个姑娘样子,回头大姐见了,准得训她。” “大姐才不会,”那张小妹听到此言,那刚坐到牛车上的屁股又弹了起来,她像个小辣椒一样地朝着他的大哥气愤地说,“大姐只会抱我,给我肉吃。” 说罢,朝她大哥扬了扬握着的拳头,一脸气愤不平:“你莫哄我,我全记得。” 走在另一边的张小弟听了,慢吞吞地抽了牛儿一鞭子,便回头朝妹妹好声好气地说,“小妹莫大声,大姐喜欢知礼的人。” 那张小妹听罢此话才蔫了气,身子往后一扬,靠在了她娘的小腿上。 这时刘三娘顾不得他们兄妹拌嘴,只是忧心地往后看着那装着什物的麻袋,对张阿福小声地道,“也不知那些腊肉闺女喜不喜欢?” 他们尽管一过完年就赶路了,但越到北边,这天气就越是热了起来,这上百斤的腊肉尽管薰得好,但味儿这几日似乎重了些,刘三娘着实有些着急,怕坏了,就没得什么给闺女吃的了。 “无妨的,无妨的。”张阿福嘴拙,只得拿着“无妨的”翻来覆去地说。 这时马车外,那与大哥一道牵牛车的张小弟为了安心,探头对他大哥道,“大哥,离咱姐家是不远了吧?” 张小宝点着头,笑道,“不远处了,娘舅说的那叶片子村就在前面一个村,我问过的,再赶半日路即到,到时再近点,我们去问问细路就知晓了。” 张小弟嘿嘿一笑,整了整身上早上刚换上的新裳,便对张小宝问道,“你看我这衣裳齐整不?” “齐整,齐整。”张小宝又连连点头,也着眼打量了下自己过年时才缝的新裳,这衣裳现在穿着虽然热了点,但胜在崭新。 大姐见了,见他们穿得好,心里也高兴。 ** 那举家而来的张家老少正在路中时,这边叶片子村的汪家堂屋里,张小碗与汪永昭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地坐着。 大凤朝用了两年战胜了夏朝,得来了夏朝万两黄金的上贡,这京城里外的平民百姓说道这事时满脸的喜悦,就好似那黄金入了他们自家一般欢欣。 而汪家,那汪韩氏一得了她家四个儿子都受封的消息,尤其大儿子受封为正二品的总兵后,瘫在**的她都能下地走两步了。 汪家在京城的宅子也赏了下来,那靠近忠王府的宅子有大小八个院落,足可以让汪家的人一人占一个了。 汪韩氏划算了一翻,把前面一个院子和后面一个院子,分别给了老爷和大儿子当前院处理公务,剩下的六个,四个儿子再加上她与老爷,一共占了五,剩下的那个小院子,则先由那不争气的丫头住着。 那张氏说她不会跟着进京入邸,汪韩氏听罢此话心里冷笑不已,心道这话她说得还算识相,要不,待她给总兵儿子纳了那门当户对的妾,生了儿子之后,看她还容不容得她在汪家作威作福。 这厢汪家的人都搬入了京,连带那奴仆也全搬走后,在公事中抽空的汪永昭赶到了这处小宅,跟手里还忙和着针线的张小碗大眼瞪小眼。 这妇人,竟还跟以往那般冷硬。 “大公子走罢,”张小碗替儿子的新夏衫又缝了两针,抬头对汪永昭不急不缓地道,“给二公子他们打听的事已在纸上了,您估摸着要是差不多,找媒婆上门即可。” 汪永昭听得皱眉,眼睛又瞥过那信封,不过这次他伸出手了,抽出纸张快速地看了起来,见那刚劲有力的字把那打听来的姑娘家的父兄,还有母系来历都一一写道得很清楚。 看罢他合了纸张,装回了信封,随口问道,“这字小儿写的?” 张小碗点点头。 “你不是要让他认祖归宗?” “日后要用得上了,自会来叨烦大公子。” “他也是我的儿子。”汪永昭闻言不禁怒拍了桌子一下。 “嗯,没说不是。”张小碗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依旧缝着她的衣裳淡淡道,“日后待他有了出息,谁能说他不是汪家的子孙,您的儿子,不是吗?” “你……”汪永昭又大拍了下桌子,“你这无知妇人,这事岂是你这妇道人家说什么是什么的?你赶紧给我收拾好了包袱,立马上马车!” 张小碗看着那被拍得震动了好几下的桌子,还不待她有什么反应,门边这时就响起了道嘻笑声,一道清亮的声音这时响起,“哟,汪总兵来我家吓唬妇道人家了呀?” 说着,那长得跟汪永昭的脸相似的孩子几个大步就走了进来,在只隔了三步远时,他一步并做了三步就窜跳到了张小碗的身边,在他娘身后抱住了他娘,撒娇地问张小碗道,“娘,你可给我做好了粟饼了没有?” 张小碗微皱了眉头,“不是说好明日空了再做吗?” 汪怀善一拍额头,“哎哟,我的个娘,这不,我被总兵大人给吓着了,脑袋一下就傻了,你可要谅解我。” 张小碗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失笑摇摇头,开口和对面的人温温和和说道,“大公子且去吧,该是您的跑不了,不该是您的,也还是别记着的好。” 她嘴角带着笑看向了汪永昭,但眼睛却是冷的。 她在他打仗的这两年,护好了这上上下下的一大家子,连汪韩氏她都找了法子让她的腿好上了一点,尽管那汪韩氏不领情,但她确实还能多活几年,也识了些不添乱的道理,不会在汪家这几个男人往上爬的正好时机病死添乱,也不会出外拔扈到不给她这个儿媳脸看,她能做的,都替汪永昭做了,汪永昭要是不识好歹,那他们这买卖,汪永昭就要做言而无信的那方了。 她看了看汪永昭,随即,把视线放到了那信封上。 汪永昭也看了看信封,见她真是如此不识好歹,只得冷冰冰地看了眼她,随后连那小儿也不屑再看,拿起信封的他起身大步离去。 汪怀善看着他离去,等他出门的声音响起,他马上跑到门边,把大门关上,这才跑回来,乱拍着胸脯跟张小碗说,“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跟他打一架,才赶得跑他。” 他现在知晓了不能自个儿去打汪永昭的道理,老想着出人头地再削汪永昭一顿,现下就怕汪永昭激得他发了火,他怕狗子都拦不住他,就把那汪永昭狠狠地打一顿。 现在汪永昭自个儿走了,他再高兴不过了。 “好了,去洗洗,娘就去给你做饭……”张小碗笑了起来,起身牵了他的手,带着他去了后院。 她预料汪永昭会来一趟,所以今日无事,就在这前院候了他。 那男人也不出意外真来了,不过,她该做的事都替他做了,这汪家日后的繁荣与她无关,这以后内宅的烂摊子更是与她无关。 她只要她的儿子有个身份即好,只要汪家无人欺压他,汪永昭能给他三分脸,汪家的人只要不添乱,她的小老虎的功名,日后自有他自己来挣。 ** 这日入夜,前院起了啪啪作响的拍门声,惊了在树上练倒立的小老虎。 小老虎在几棵树上连吊了几吊,爬到靠近前院的那棵树上时,惊奇地看到了好几个穿着跟他们这边的人有点不同的人,此时站在了他家的大门前。 他们一起在说着什么话,小老虎竖着耳朵听了好几下,顿然惊了,随即他想都不想,猴子一样地飞快从树上吊着跳着跑回了后院,到自个儿院前的那颗树前跳下时,还没到门边,他就边冲边喊,“娘,娘,不得了了,来人了,那里来人了……” 这时点着油灯在看书的张小碗以为是汪永昭带人来了,她想都没想就放下了书,一脸沉稳地大步走到了门后,欲去拿那弓箭。 哪料,这时小老虎已经跑到了她的身边,紧紧抓住她拿着弓箭的手,那小脸一片潮红,他激动地用着梧桐村的话跟她说道,“那里来人了,舅舅家来人了,我听得有人叫小弟舅舅叫小弟……” 张小碗一下子就懵了,此时弓箭从她手里掉下去了她也不自知,她站在原地,舌头竟像打了卷似地问小老虎,“什……什么?小弟来了?” “来了,来了……”小老虎急得很,拖着他娘就往前院走,“娘你快去看看,看看,是不是我的小宝舅舅,小弟舅舅来了。” 张小碗这时踉跄着被他拖着走,来了这世道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觉得心跳乱得她完全掌握不了节奏,那心脏似要从她胸口前跳出来似的剧烈起伏。 当到了前院前的大门,听着外面那一声比一声高的“大姐”声,她眼完全红了。 她也傻了。 连去拉门栓的手都是颤抖的,如果不是旁边着急的小老虎帮着她一起拉门栓,那门栓她都拉不开。 等门一开,门内,门外的人,相互看着对方,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傻了。 “大姐当年答应过我们,不离开我们的。”站在张家人中间的张小宝在一阵手抖脚抖后,喊出了这句话,然后这个高大的粗壮汉子就站在那哇哇地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那身边站着的张小弟,张小妹,也都扯拔着噪子哭叫了起来,那样子哀凄得很。 他们这时连声大姐也不再喊了,那嚎哭的伤心似是要把多年的伤心要哭出来一样…… 张小碗的心都被他们哭碎了,她软着脚走到他们面前,把那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大宝拉下来看了看,这时见她过来,小弟小妹也不甘落后地往她身边钻,张小碗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一把把他们全都抱在了怀里,眼泪也终是掉了出来,“我的天啊,你们是怎地过来的啊?” 这梧桐村到京城,上千里的路程,他们是怎地过来的啊?得要吃多少苦啊,看着弟弟妹妹那满是风尘,又粗糙得像风化了的硬皮似的脸,张小碗失声痛哭了出来,流出了她多年未流出过的泪。 在她旁边的汪怀善见娘亲哭了,小男子汉也呜呜地哭着掉了眼泪,这时他见后边还站着两个瘦弱的老人,懂事的他边哭边走了过去,走至他们面前道,“你们可是我的外祖,外祖母?” 那在儿女背后抹泪的张氏夫妻本是傻傻地看着这神仙似的小儿往他们走来,这时听得他一声梧桐村乡音的外祖,外祖母的称呼,那刘三娘抽泣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一下子就跪下地,伸出那满是粗糙纹理的手…… 此时泪流满面的她,欲握不敢握地朝小老虎伸着手问,“可是信中小碗的宝儿?可是?可是?可是宝儿?” 第87章 张小碗缓了好一会,才把眼泪抹干,把人和牛车都拉了进去。 “爹,娘,可有着饭?”张小碗拉着小妹的手,转头问张氏夫妻。 刘三娘抱着汪怀善还在掉眼泪,听张小碗问话,看向了张小宝。 张小宝嘿嘿笑着摇头,也不说话。 “我去做饭……”张小碗一掀裙子,大步朝厨房走去,边走边回头朝小老虎说,“怀善,陪外祖他们坐着。” “大姐,我也来。”张小宝也跟在了张小碗的后面,张小妹也要跟着去,被张小弟伸手扯住了。 慢性子的张小弟朝着张小妹慢慢地说,“妹,别过去。” “为啥?” “大姐大哥有话要说的。”张小弟朝着妹妹又笑了一下。 这时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他亲手做的小锣鼓,朝着那跟小神仙似的外甥不好意思地笑,“可是会喜欢?” “啊?”小老虎看着那小孩儿喜欢的小锣鼓,一会会眼儿又红了,“这是舅舅要给我的?” “嗯,你拿着,大舅舅那还有给你刻的小木剑,还有给你做的虎皮鞋虎皮帽,喜欢就全拿着。”张小弟见他喜欢,顿时笑得眼都成了缝。 “都喜欢得紧!”小老虎慌忙拿过那还刻着神气的小娃儿的木锣鼓,爱不释手地看了起来。 ** 张小碗大力涮着前院里这口好几日没用的大锅,她抿了抿嘴,看了看利落地用打火石点燃柴火的张小宝,等涮完锅,正要倒水,蹲着的张大宝立马又站了起来,“大姐,我来。” 张小碗没说话,看着他出外倒了水,又把大铁锅给放在了灶上。 “大姐,还要干啥?” “倒水进去,先烧开水。”张小碗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后院拿了米和肉还有些干菜,还去土里扯了几把青菜过来。 她一路快步快走,等到回来时,水还没开。 这时张小碗已经镇定好了心神,拿着木盆蹲到了烧火的小宝面前择菜。 “大姐。”张小宝叫了她一声,把屁股底下的矮板凳给了她。 “你坐着烧火。”张小碗把青菜带土的那一边的根头摘掉,把择好的菜放进了盆里,淡淡地说。 “大姐你坐着。”张小宝在推让。 张小碗没说话,只是拿眼睛扫了他一眼。 这时饶是近十年未见了,张小碗在弟弟们心里的余威还在,张小宝见他大姐瞪他,也不敢再推让了,把板凳又塞回了自己屁股下面。 “媳妇呢?怎么没带来?”张小碗抿着嘴择了几根菜,问起了话。 “没媳妇。” “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三了。” “怎么还没讨?” 张小宝被张小碗微显严厉的话说得头不断地往下低,这时说话的声音已经接近蚊子的哼哼声了,“订过亲,后来那姑娘家不嫁了。” “为啥不嫁?”张小碗实在没择菜的心情了,干脆把菜都放下了手,见他还低着头,语气又稍严厉了一些,“把头抬起说话。” 张小宝只得抬头,对着跟过去无二的大姐一脸辩解,“不怪我的,订亲时送了彩礼过去,可是她家娘说,还要我给五十两,我们家哪来的五十两?这媳妇这么金贵,娶不得!” 张小碗听后看着小宝那张已经长大,并沧桑了很多的脸,鼻孔又是一阵强烈地发酸,她缓了好半晌才说,“这个娶不得,总有娶得的吧?” “嘿嘿。”说到这,张小宝不说话了,嘿嘿笑两声又添柴去了。 “说吧,为啥不娶?还有小弟呢?也十九了。” “这不是,没得空么,地里活多。”张小宝不敢看张小碗,看着灶火说。 没得空?张小碗看了他一眼,转了个方法再问,“你们怎么想着要来的?” “想见你,就来了。” “说!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就光学会骗我了?”张小碗口气有些糟糕了起来。 张小宝的头又往底下低了低。 “把头抬起,好好说话。”张小碗拉了下他的手,又缓了缓,让口气柔和了一些,“不要骗大姐,家里的事都跟我说说,要不我心里没数,不知道咋办。” “家里头,那个,家里头三年前接了舅舅大人的信,说,说你日子不咋好过……” “舅舅是这样说的?” “嘿。” “他是咋个说的?” “就说你脾气倔,不招人喜,喜欢呗……” 张小碗听得此言默不作声了一会,见张小宝偷偷地看她,这样子跟过去他做错事,说错话了时偷偷看她一样,她笑了一笑,“姐没事,你继续说。” 说罢,脸色又板了一下,眉头皱起,“什么事都要说清楚,不许瞒我。” 张小宝迟疑了一下,这才低低续道,“我问了李掌柜的,他说京里的大户人家,日子要是不好过,手头会紧,这时县太爷不在我们县当官了,我就托了那说是官家的人给你捎了五十两银子过来,也捎了信,过了些时日,打听消息时,有人说那人是个骗子……” 说到这,张小宝的头完全不敢抬起来了,他顿了一会,没听到他大姐说什么,这才鼓起勇气又继续说道,“这下面的日子,大半年的也没收到你的信,舅舅那边也不来信了,新来的县太爷也不好说话,找他也见不着,再托人问起都无法托起,娘也老作恶梦,说你快要活不下去了,一家人心里实在记挂得很,我跟小弟商量了个主意,他在家种地,我跟着李掌柜介绍的师父跑腿做生意,想着攒点银子就过来看你……” 说到这,张小宝的脸抬了起来,脸也有笑了,“这两年我攒了二百两,就塞在牛车底下,等会就拿给你。” “先前那银钱给了我,所以那媳妇没讨成?”张小碗没理会他后面的一句话,只问了前头。 张小宝见他大姐根本对他说的那二百两不动心,脸瞬间垮了下来,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但还是辩解道,“该给的彩礼钱都先给了的,是他们家多要,后头退了亲,那彩礼也没还给我们家,还是大田叔后来帮我们讨回来的。” “还有呢,继续说?”张小碗脑袋都有些懵了,但还是尽量冷静地问。 “还有家里你给咱家办的田地也都卖了。”说完这句,张小宝屁股往后挪了挪,像是怕被张小碗打。 “为啥要卖了?”张小碗觉得她这时有些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卖了这个得了些钱,我和小弟准备拿这个当本钱,在京里随便哪个地方寻个小铺子,开个杂货店,我们勤快,不会偷懒,都会算帐,到时想来也缺不了口吃的,能养得活爹娘和小妹,也能攒几个子儿给你花,就算寻不到铺子,我们也有力气,人也肯干活,李掌柜的说这京中也有人家用人的,我们想着这京中再好,也是有人家要人盖房搬石头的,就算办不成铺子,我和小弟也可以卖卖力气养家糊口。”张小宝又不安地挪了挪屁股,还是生怕张小碗责怪一般。 “所以你们就这样来了?”张小碗揉了下脸,慢慢地站了起来。 “大姐……”张小宝见她脸色不对,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来了就来了,好好过日子就成。”事已至此,责怪又管什么用?张小碗掩下心里的疲惫不堪,朝着张小宝一颔首,“水开了,我去淘米,你把火烧小点,把菜择了。” “知了。”张小宝见她不责怪,还吩咐他做事,立马高兴了起来,又蹲下身坐在了板凳上择起了地上的菜。 ** 一家人吃了饭,张小碗安置好了张氏夫妇和张小妹,让他们先歇息,有事明日再说。 之后,张小碗也就见着他们带来的肉,和他们带来的银子。 银子共两份,一份给她过活的两百两,一份卖田卖地得的一百两。 “走了三个月的路,路上花了多少?”张小碗提笔问道。 “足足有二十两。”张小宝忙说。 足足?张小碗揉了揉头疼的脑袋,问了一句,“光吃馒头了?” “路上带了粮,头一个月没买啥,后头牛拉不动太多什物了,把粮卖了,得了一两银,随后就买馒头带着吃了,我跟小弟也带了箭,平时就去山中转转,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肉。”张小宝规矩地向他大姐一一说道着。 “这些肉呢?带这么多,咋个不先弄着吃点?” “爹娘在家里弄的,说是要给你,不许吃。”张小宝又忙说。 张小碗看了眼他,转头便问张小弟,“你跟我说说,一路上一共花了多少?” 张小弟苦着脸看了他大哥一眼,然后紧张地对张小碗说,“好似是十多两。” “到底是几两?” “不到九两。”张小弟也把头埋胸前了,大姐还是跟以前一样严厉精明,啥事都懂,啥事也骗不到她。 “你们这是一路喝着白水走到这京城来的?” “有吃馒头。”见大哥这时已经在挠头搔耳什么话也不敢说的样子,张小弟只得硬着头皮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想起又有吃肉,又赶快补了一句,“一路有打猎,可吃了不少肉。” “仔细说说这钱是咋个花的。” “一天买三十个馒头,有的地方贵,有的地方便宜,有时三十个铜板能买得三十五个,有时只买得三十个,遇到打尖的地方咱也打尖,有时地方实在贵得很,爹娘也舍不得住,但怕他们身子骨禁不住,哥都花钱让他们和小妹一人一间住了,这钱也,也就没省下多少……”说到这,张小弟的声音完全歇止了,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小碗一手撑着额头,听到这时,她放下手中记数的笔,两手都按向了疼着的太阳穴。 而小老虎在旁边可怜地看着那两个正襟危坐,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舅舅,突然觉得他顽皮时,他娘打他的那些板子其实都算不得了什么了。 第88章 有了亲人,小老虎是有些得意的,这天进学堂之前,他的脚程比平时的还要更快,他飞快地跑到了他刀叔家,跟他刀叔报讯,说他外祖家来人了,一家子都来了,并特地跟他刀叔炫耀了一翻。 他手势夸张地在空中划了好大一块的地,跟他刀叔讲:“那堆给我的什物,吃的穿的玩耍的,能挑成两篓担!” 胡大宝在旁边听得猛吞口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得了两篓担什物的老虎哥哥,那眼里全是满满的羡慕。 胡九刀听得也赞叹道,“竟有如此之多,可是欢喜你得紧才如此罢?” “可不是!着实喜欢我,今个儿早上的鞋,都是外祖母帮我穿的,她也是给我做了新鞋的,娘说今日穿不得,等过些日子再穿来给你们看。”汪怀善这时扬了扬他的脚,特地把今天他外祖母给他穿的鞋露出了给他们看后,这时他下巴都扬了起来,那模样神气极了,“大舅舅今早还送了我走到村口岔道,看着我走了老远才回去的!小舅舅还说学堂下课后,他来镇子口那块来接我回家着饭。” 现如今,不光是有他娘,他还是个有舅舅送他上学堂,有舅舅来接他回家的人了! 这可比被大家羡慕的那个,被他爹爹只接了一次的胡昆厉害多了去了。 小老虎在胡九刀家炫耀完,着急着赶去学堂跟先生,还有小兄弟们也炫耀一翻,这时他忙塞了一块糖到胡大宝嘴里,蹲下身吆喝着说,“大宝,赶紧上来,老虎哥哥背你去上先生的学堂去喽。” 他走后,胡九刀对着堂屋,朝那刚转身,现就不知哪去了的媳妇喊,“娘子,娘子,汪娘子娘家来人了,咱们赶紧收拾点吃的送过去。” 胡娘子这时已经手捧了鸡蛋篮子出来,朝他招手说,“快来数数,够不够三十个,不够我去婶家借。” 刚在喂猪的胡九刀忙用布擦了擦手上沾着的猪食,过来数了数,抬头道,“缺六个。” “我这就去借,你去把蕃薯萝卜挑一篓,等会一起挑过去。”说罢这话,胡九娘就匆忙去借鸡蛋去了。 ** 张小碗这日上午去镇里扯了布刚到家,胡九刀夫妇就挑了一担子的东西来了,张小碗一看一篓粮一篓菜,微有点吃惊地问,“这是干啥?” “听说你娘家来人了,九刀与我就送点吃的过来看看。”胡娘子把手中装鸡蛋的篮子一放下,眉开眼笑地拉着此时站在张小碗的身边,那张家小妹的手,“这是哪位妹妹?看着可真是清秀得紧。” 张小妹不是太听得她的话,但听得她说话的口气却是个和善的,她就对着这个嫂嫂大大地露出了个笑。 “这是我妹子,叫张小妹,听不太懂京城这边的话,怕是要教上一段才懂……”张小碗微微笑着,这时小宝小弟也过来了,张小碗连忙把他们介绍给了胡九刀夫妻。 两方人说话有些不太通,但笑容总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最好方式,尤其张小宝在外历练了许久,尽管这官话说得不太好,但听还是听得懂的,所以扭着舌头说着怪里怪气的官话,脸带笑容地热情和胡九刀交流着,于是没半晌,他跟胡九刀也算是熟了,没得一会他就带着小弟和胡九刀说说笑笑的,挑着篓担子往厨房走去,都用不着张小碗跟着了。 看着他们,张小碗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此刻,她嘴角是翘的,眉毛是全然舒展开的,连平时平静无波的眼睛这时也跳跃着亮晶晶的光…… 她笑着目送了他们离开,转头时,恰好碰上了胡娘子那欣慰看着她,眼含热泪的眼睛。 “碗姐姐,你这也可算是苦出头出来了。”被她看到,胡娘子不好意思拿着衣袖拭了拭眼角,破涕而笑道。 张小碗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失笑摇头,她伸出手拉着小妹,对胡娘子笑着说,“你快来帮我看看,帮我把这些布剪出样子来,我正好想给家里人都缝套夏衫。” 胡娘子脆生生地“哎”了一声,忙走到那桌前,帮着看了起来。 张小碗则回头用家乡话笑着跟张小妹说,“你是女孩子,可跟哥哥们不同,要给你多做几套新艳一点的衣裳,有在家穿的,也有在外头穿的,这样才可行,稍会姐姐给你说说要做的样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张小妹刚是跟着她去了镇上扯布的,已经知道有好几块布是要给她娘和她做衣裳用的,这时听得她大姐说得这么细,小女孩平时在家乡再泼辣,再敢拿着棍棒,去打那捡她家老母鸡下的蛋的小鬼头,但这时也不禁羞涩了起来,她抿着嘴低下了头,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大哥二哥都说得对,只要大姐在身边,她总是护着他们心疼着他们的,舍不得他们吃不饱穿不好。 “碗姐姐,这伯伯婶娘呢?怎么没见着?”趁她们姐妹说笑完,胡娘子用着剪刀大致裁起了布,问道张小碗起来。 张小碗摇摇头,叹道,“在后头地里忙着,村里人闲不住,这早上朝食刚着,就扛锄头到那后头去了,许是要把野草锄完了才回。” “竟如此?”胡娘子连连感叹,“老人家就是命苦惯了,都不知道享点清福。” 当天中午,张小碗做了饭,留了胡氏夫妻吃饭,又叫小妹把老俩口叫了回来,张家几口和胡家夫妇欢欢喜喜,和和气气吃了顿饭。 饭后胡氏夫妻要回家干活,张小碗把几张多烙的饼,半罐鸡汤鸡肉,还有十来块腊肉塞到他们的篓里,“今儿夜间夕食就别做了,就着饼和鸡汤你们一家人随便吃点,这腊肉是家里人从家乡给我带过来的,日子有点久,有一点味,不过还是能吃,你下水用开水多煮煮,给九刀下酒吃也好。” “哎呀,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么好的肉,哪能给他下酒吃?我可是要用来待客的,姐姐你可别惯得他,免得一着家就跟我闹着要吃。”胡娘子一脸的心疼,忙推了胡九刀一把,把他推到了一边,伸手把那些又肥又香得很的腊肉用布盖好了,免得走在路上被人看见了惦记着。 “你这妇人就是小家子气,我怎吃不得了?”胡九刀嘴里小声嘀咕着,但怕胡娘子说他,那声音还不敢说得很大。 胡娘子忙于收拾张小碗给她带回去的那些东西,她还有好几捆青菜,一些可以让她拿来绣帕子的布头没放进篓里,她忙得紧,懒于搭理他,随得他去说去了。 胡九刀念叨完,见她忙个不停,又忙弯腰帮着她收拾去了。 张小碗好笑地看着这对时常拌嘴,但历来很是相亲相爱的夫妻俩,看得几眼,见他们忙得过来,也就出门收拾别的活去了。 ** 张家一家子人过来,待知道现在这宅子跟后面的田地都是张小碗的,跟那汪家的人无关后,也就安了点心,先住了下来。 小老虎因张家一家人对他的宠爱,连张小妹这个小姨都恨不得上树掏两只鸟儿给他玩耍,他这日子着实日日过得欢喜得很,连先生留堂都留不住他,偷偷地想溜走回家去玩,为此,他被孟先生逮着了两次,着实被先生狠狠地罚着做了好几篇章。 过了几天,刘二郎不知从哪得来了讯,这日上午来了叶片子村。 在堂屋里,他先是训了张小碗一顿,等跟刘三娘说话时,口气和缓了些许,一脸苦口婆心地与她循循善诱道,“大郎已是二品的总兵大人,日后更是会有高官厚禄,这两年她伺候公婆,撑着这个家,这村里人是谁都看在眼里,待回到汪家,那诰命许是没得几天就会下来,你劝劝她,别再倔着那股气了,当时把她打发到那县里的乡下也不是大郎的意思,当时汪家祖母在,她有那个意思,他也不好违逆长辈……”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张小碗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事,还有那些只要她回去就会什么都会有的话,刘三娘先是沉默地听他说着,待听到细处,听到京城前两年灾年里竟有人吃亲子的事后,便扭过头轻轻地问张小碗,“那时家里粮食多不?” 张小碗摇摇头。 “那一家子,要怎么养?”刘三娘低着头问,眼泪却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省着吃,也就全活下来了。” “你呢?你吃多少?”刘三娘再知晓她这女儿不过,那几年间,她总是要等别人吃饱了,她才放心把剩下的吃到嘴里。 这毛病,跟她爹一个样。 张小碗笑了笑,看着桌上因刘三娘的泪水而形成的汪眼,她轻声地道,“哪有什么吃的?还有小孩儿要照看着呢,就算有点吃的,也得分他一点,总不能饿着他吧?跟他说着我不饿,跟自己也说着不饿,久了,也就如此了。” 那一年春后,忙了一年,那地里也没收到多少粮食,后院的粮食分给了回家的胡氏小俩口一点,拿给先生一点,他们藏着的那些早就不剩多少了,又拿着了一点接济前院,他们母子那小半年间哪还有什么吃得饱的事?也只有前半年,地里收成好了,存了不少粮,小老虎也可以顿顿吃干饭了,她才算是多吃了些。 这饿久了饿瘦的胃也就慢慢撑得大了点,这胃口也算是好了些,这身体这时才算是全好了。 刚好,汪家的那几个男人就回来了,但这事她不意外。 她没想成的是,家里的人这时也来了。 他们来了,而刘二郎现在也就来了。 听得她说完,刘二郎正要开口就此大说特说,但刘三娘突然跪在了他面前,咚咚咚地就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哭着对他说,“哥,我们家的人命贱,你就让我们如此吧,我们家的闺女没那个当高官夫人的命,现如今她有口饱饭吃,能好好活着我就满足了,你就让我们一家子如此活着吧,以后不管是死是活,你就由得了我们吧,求你了,求你了,就让我们一家子活在一块吧。” 说着,又“咚咚咚”地像不要命似地给刘二郎磕起了头,这时她那张苍老的脸流满了眼泪鼻涕。 第89章 “你……”刘二郎看着妹妹给他磕头的样子,就像在磕一个饶她全家一命的官老爷,他瞬时又怒又气,那话竟也说不出口了。 张小碗没出声,只是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这个比她的哥哥还要苍老的可怜女人,不让她把自己的额头磕破。 人啊,活着确实难,刘三娘想要她嫁出去过好日子,有饱饭吃,而她出嫁那日,她也没送得她一程。 知晓她过不好了,夜夜恶梦,能说她是不心疼她的吗? 不是啊,她也是心疼她的啊…… 张小碗死死地拘着她,任由她在她怀里颤抖着那苍老的身体,她抬起眼,冷眼看着刘二郎,出口送客,“舅父大人,请走吧。” “舅父大人,您走吧。”一直站在门口的张小宝领着弟弟走了进来,二话没说,就跪在了刘二郎的身前。 “你,你们……”刘二郎怒瞪着他们,这时且又迎上了张小碗那冰冷又坚锐的眼,他不由冷笑了两声,“我倒要看看,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他拂袖而去,张小碗抱着怀里泣不成声的刘三娘,轻轻地安抚着她,“别怕,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活着一天就是一天,要是有一天,实在活不下了,我也会把弟弟妹妹们安顿得妥妥的,你放心,到时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会没事。” “小碗啊,我的闺女啊……”刘三娘闻言,这时抬起头对着屋顶,大喊了一声她那苦命的闺女一声,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时,她背后坐着的张阿福低下头默默地抹着头,张小宝张小弟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拳头,忍下了心中所有的痛苦和屈辱。 拿着扁担,站在门口没进来的张小妹也站在那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想,他们家这个当官的舅老爷,跟他们县里那个让人打死小花家爹的县老爷一样坏,只会欺负人。 ** 五月中旬这日,张小碗在前院的院子晒干菜时,门被拍响了。 汪永昭来了。 他来是告知张小碗,家里几个弟弟的亲事都订了,永安年尾成亲,永庄明年初成亲,永重明年年中。 说罢,他看了张小碗两眼,又淡淡说道,“家中忙碌,你要是这时回去,也可帮娘分忧些许。” 张小碗笑了笑,并未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月末纳妾,你要是愿意,也可回去喝杯主母茶。”汪永昭说这话时,眼睛紧紧锁住张小碗的脸。 张小碗依旧无波无澜地浅笑着摇了摇头,那平静的神情就似他只是说了一句随便得不能再随便的话。 她完全不在意得很。 汪永昭在看过她一点波澜都没有的神情后,转头看向了那院子。 院子阳光满地,五月是京城最好的时节,不冷不热,天气也晴朗得很。 他看了那灿烂的阳光半晌,良久后,他从袖中拿出银袋,放至了桌中,一言不发提脚就走。 他站起后,张小碗也站了起来,拿过那桌上的银袋,她跟着汪永昭送他到了门口,在他踏出门后,她朝他福了一福,把银袋递了过去,平静地说,“大公子,愿您和您的一家,吉祥如意,家中今年收成好,这银子,您拿回去吧,二公子他们许会用得着。” 汪永昭看着她那粗糙,有着厚茧的手上的银袋,他的眼皮跳了两跳,随后,他再也末看张小碗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张小碗见他不拿回银子,犹豫了一下,但也没上前去送了。 她拿好银子,转身回屋,关上了她家的大门。 门吱呀两声,就那么关上了。 汪永昭大步走到栓马的树前,终是没忍住,回头朝那看去,却只看到了两扇紧闭的大门。 这时,那妇人平静的脸在他眼前浮现了起来,他就这么看着在他脑海里的她,但她那死水般的眼睛里,看不到他的影子。 汪永昭不禁轻笑了起来,他甩了甩头,把人甩出了脑子,翻身上马。 他没有娇妻,只有一个手粗得像硬皮的粗妻,但,他却还是有美妾的。 那女子,肤白貌美得就像春天里刚刚盛开的鲜花。 男人有的,他不会少。 既然他这粗妻非要呆在这乡下,那就由得了她罢。 ** “大舅舅,这个我可不吃了。”汪怀善大模大样地朝还想塞块烤肉给他的张小宝摇头道。 “肚子可是饱了?”张小宝摸摸他的肚子,还凑上前听了听,之后摇头道,“我看还没鼓起来,还是吃得些许的。” 说着,又哄着他道,“还是吃完这块吧,吃完这个要是饱了,咱就不吃了。” 他如此好声好气,汪怀善只得叹气接过,饱得不能再饱的他一小口一小口,愁眉苦脸地吃了起来。 他娘带着两个舅舅去深山打了一只野猪背了回来,肉卖完一些,还剩一些,他下午上学堂回来,见有多的,就说要烤着来吃。 两个舅舅一听,身上沾着血的衣裳都没换,就腌起了肉,劈起了柴,架起了炭火来。 这不,夕食就是一家人烤肉吃,可是外祖把烤好的肉给他吃,外祖母的也如是,小姨更是挑了两块好肉烤了说要给他补补,他吃完他们的就已经饱得不行了,可大舅舅还要他吃他烤的,汪怀善真是有苦难言极了,头一次觉得太受人欢喜也不是件太大的好事。 他实在是太撑了。 “好了,别撑着他了,已经吃得够多了。”煮了麦茶出来的张小碗见儿子那张苦着的脸,连忙笑着上前,把他手中的肉拿起放到盘中,打算等会自己吃。 她把茶倒到茶杯中,叫上人,“都喝一杯清清口。” 说着时,见小弟伸着油手过来就拿杯子,她不由摇了摇头,抽出帕子帮他拭手,嘴中也难掩责怪,“这么大的人了,吃食时也不注意着点。” 张小弟脸微微地红了起来,看着他姐给他擦手,那嘴角却是翘的。 小妹在旁看了眼羡,也伸着手出来对她大姐道,“姐,姐,我这也脏得很……” 张小碗听了她的话,看着伸到她面前的手两眼,不由失笑了起来,口里也柔和地道,“好,姐就帮你拭。” 这时汪怀善捧着吃得撑撑的肚子,偎在他外祖母的怀里,抬头好奇地问她,“大舅舅他们小时是不是特听娘的话?” “嗯,听呢,她说往北边走,他们都不往南边走的。”刘三娘伸着手帮他慢慢地揉着肚子,眼睛眯起笑着回答,这时她那眼角因笑而起的笑纹不再愁苦,而是带了几许平静的祥和。 张阿福此时端了杯麦茶到手,他把茶杯送到汪怀善嘴边,嘴里小声地哄道,“小外孙儿,喝上一口罢。” 汪怀善微低首喝了两口,眼睛笑得眯起,朝他外祖道谢,“多谢外祖爷。” 张阿福连连摇头,“不谢,不谢……” 说着,把杯子也放到老婆子的嘴边,小声地朝她道,“你也喝上两口。” 刘三娘喝了几口,嘴离了杯子,也朝他说道,“茶好喝得紧,你也喝,多喝两杯,我看闺女煮的这茶暖胃,对你肚子好。” 这两年肠胃有些不适的张阿福点了头,这才把杯子放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满足不已地喝了起来。 ** 月末汪永昭纳妾前日,刘二郎过来发了顿火,没料张小碗和两个弟弟忍住了,却没料到小妹没忍住,提了扁担要打人,还好张小碗及时拦住了,没让她真打着了人。 刘二郎也没料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要拿扁担打他,口口声声称呼他“狗官”,“坏官”,“只会欺负人的大坏官”,他气得连头发都差点竖了起来,对着张阿福和刘三娘就是一顿痛骂,骂他们无用至极,尽养出些爬到长辈头上撒野的女儿,不尊不孝至极。 他指桑骂槐,张小碗也没多加理会,叫小宝他们把小妹拖到后院去了,她则亲自去打开了大门,再次送了气得手都抖的刘二郎的客。 汪永昭纳妾那晚,京中的汪家派了江小山送了杯茶过来,说是那小妾的主母茶。 他弯着腰朝张小碗道,“大公子说,您不回,也就按您的意思,但这主母茶,还是要您喝的。” 张小碗听时有些微的哭笑不得,不知这汪永昭是什么意思,是膈应她?还是真为了尊敬她? 不过无论什么意思,她也无谓得很,当下就对着要亲眼看她喝茶的江小山一口气把茶喝完,搁下茶杯后她用帕子拭了拭嘴,平静地对江小山说,“回去告诉大公子,姨娘的这杯茶我喝了。” 说完,想了想,自语道,“这京中规矩可是喝了茶,就要给新姨娘见面礼?” 说罢,看了看江小山。 江小山弯了弯腰,不语。 张小碗觉得既然汪永昭给她做了规矩,她这规矩也要回做过去的好,当下就去了那书房,把放在屉中的银包打开看了看,竟在里面看到了几锭金子。 当下她有些小惊,没料汪永昭竟如此慷慨,上次竟拿了一荷包五十两的金子给她。 她先前以为还是银子。 这时江小山还在堂屋候着,她也没多深思,拿出其中的一锭回了堂屋,交予江小山道,“这是我给姨娘的见面礼,你帮我捎回吧。” 江小山听罢,接过了金子,待回去后,待到半夜,有人来叫他,说大公子回了书房,他连忙从**爬起着了衣,到书房禀报详情去了。 书房中,那刚拥了美妾的汪家二品的总兵大人,听得江小山把那妇人的表现说完后,他抬眼看了那金子一眼,那先前本是柔和的嘴角彻底冷了下来。 第90章 因先前为汪家的那三个公子打听婚事,这京中的媒婆,和村子周边的这几个媒婆张小碗是认识的。 这当媒婆的人,其实也是让张小碗开了眼的。 她来这大凤朝这么久,见过的嘴巴最利索的就是这当媒婆的,那嘴一张,连歇都无须歇停一下,就能给你说上半来个时辰。 张小碗见过的三个,都如此。 其实想来也是,这年头能出来走街窜户挣媒婆钱的女人,没点厉害本事,人不要那层皮,也干不了这活。 说来这当媒婆的也是个苦活,一般人家的妇道人家,家中还活着个男人干活的,谁愿意当媒婆?还不是逼得没法了,要口吃的,要活下来,要挣银子养家糊口,不得什么事都得豁出去? 张小碗见过的这三个媒婆,就全是寡妇,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就指着她活命。 尽管媒婆嘴太利,说话又大声,又爱说东家长西家短的,让人觉得粗俗,一般人都还有点怕她们,但张小碗却跟她见过的几个媒婆处得还挺好,她们来时她客客气气地招待,走时也笑脸吟吟地送人走,对这些个家中不易,出来抛头露面养家,还得不了好名声的人还是有几许尊敬的。 因她的态度,那几个跟她见过的媒婆见过她后,头几次觉得她有些奇怪,后头觉得这个当家夫人还真是有几许看得起她们的,对张小碗就真诚了几分起来。 有些私下不应该跟她这当家主母说的,她们也会跟她说几句,所以张小碗交给汪永昭的那张纸才写得那么详细,全是托这些帮她打听消息的媒婆的福。 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啊,就是这样奇怪,对方觉得你看得起她了,她对你也就热情得不行,这心直口快的金媒婆就是其中一位。 这天张小碗找她来说事,她还提了家中的一点鸡蛋过来,说要给小公子补补。 张小碗迎了她进门,也没跟她推托,把那三个鸡蛋接过后就对她笑着说,“也正好,你应该也是听说我娘家来人了……” “这我可是听说了,前几天就要来,怕叨扰了你,这才没过来……”金媒婆呵呵一笑,“今个儿我可来了,得见会见会老爷老夫人一下不可,您可别拦着我。” “哪能啊。”张小碗半扶了她的手进了堂屋,对着正在椅子上的刘三娘笑着说,“娘,金大婶来了,她是个心口开的,好打交道得很。” 她说的是官话,刘三娘并不是听得明白,但她知道今天是谁要来,连忙站起去拉金媒婆的手,用着梧桐村的客气话说,“托您了,托您了……” “哎呀,这就是老夫人了?我金婆子给你行礼了,您可坐着,坐着……”金媒婆也忙不迭地把人扶到了椅子上。 “我娘说,得拜托您帮着办事了。”张小碗笑着请了她坐下,这时伶俐的张小妹已经上了茶,还给弄了一碟子芝麻糖上来了。 “哦哟,这么精贵的芝麻糖,怎地抬上来了?”金媒婆见着糖可吓了一跳,又转头看了张小妹,立马笑着道,“这可是谁?长得怪清秀的。” “我小妹,以后许是还要得托您。”张小碗微微一笑,朝小妹说,“下去练字吧。” 张小妹先前是得了她大姐嘱咐的,她抿着嘴笑了一下,给金媒婆福了福礼,这才拿着盘子退下了。 “可不得了,这么知礼的姑娘!这还没说好人家吧?”金媒婆忙朝张小碗问道。 “没呢,刚说了,以后许是还要托得您帮着摸摸人家……”张小碗笑着说,“吃糖吧,待我跟您细说。” 金媒婆看着糖,捏了一块小尝了一下,就一下,她就掩着嘴对着张小碗不好意思地笑,“当家夫人啊,不是我不吃,这糖可精贵得很,舍不得吃。” 张小碗摇摇头,叹道,“也是,年景才好上一些,哪家能得糖吃……” 说着就对她道,“婶子,你帕子干净吧?” 金媒婆愣了一下,点了头。 “拿来给我。” 待金媒婆拿出帕子,张小碗把一碟的芝麻糖都给包上了,边包边笑着说道,“拿回去给您孙孙吃上一点,我家怀善可得了您不少鸡蛋,这次总算是能回过去几块糖,给您家孙儿吃了。” “这可怎生了得?”金媒婆听着话好欢喜,也顾不上假意推拒了,接过她的东西便道,“我可不跟你客气了,你要跟我说的事,快说吧,我准帮你办成。” 张小碗也就跟她说起正事起来。 “说来得为难您一下,我这啊,有两个弟弟,两个都是未成家,眼看着这几年也是要呆在我身边的,他们啊,这些年为了干活挣些银子,也耽误了正事,年纪也有些大了,我就想着给他们找个媳妇,我这是有看中的一个,现下就是想让您帮我支个招,让我那个大弟弟远远地看一眼那个姑娘,要是相中了,改明儿就得托您去那姑娘家说说去。”张小碗慢慢地一一跟她说道。 “是哪位?”金媒婆奇了,不晓得这当家夫人这是看上谁了。 “这个,是你们村子里的,你也认识的,跟你家住得也近,就是叫赵桂桃的那个丫头。” “桂桃丫头?”金媒婆先一愣,后摇头,“可不行,当家夫人,这可不行,这丫头没爹没娘的,一点子身份都没有,配不起您弟弟。” “她勤快,还有这嘴啊,也是一等一的好。”说到,张小碗想起去年她去金媒婆的家中找她时,看到的这丫头跟人吵架的凶悍样,她不禁笑了起来。 金媒婆这时也想起了这事,也跟着笑了两声,但还是小声跟张小碗讲,“丫头家里没亲没戚的,单得很,怕是……” “没事,我们家人多就成,”张小碗说到这,靠近了她,跟她小声地说,“我是看上她手脚利索,还有,不瞒您说,我也是看上她这了,日后我这弟弟是要开小店过日子的,虽然不会让她下地干活,但洗衣做饭这些家中后面的事,不得全靠她?我看她那样,要是愿意,也是担当得起这个家的。” 金媒婆跟赵桂桃的爹娘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这丫头的爹娘在灾年中全没活下来,就活下来了一个丫头,她平时也是能心疼得了一分就心疼她一分的,这时听着张小碗这口气,是真相中了那丫头,顿时喜得差点一口气都没上来。 待与张小碗又细问了几句,这时张小碗又让张小宝进来见了人。 她见到小宝那高大的样子,这时金媒婆再也顾不得分寸了,提了裙子就往大门跑,嘴里大声嚷嚷着,“当家夫人你且等等,我就领了那丫头来。” 张小碗刚站起来开口拦了她一句“不急”,她就扯开了门跑了,看得张家人一家子目瞪口呆,着实见识了一下这京郊媒婆的厉害。 ** 张小碗本是要让她领着人,远远地看一眼,但真是这刚过午时呢,金媒婆就气喘吁吁地带着赵桂桃来了。 这门是张小碗让小宝开的,这下,小宝跟赵桂桃在大门口就这么见着了。 那一会,站在院中的张小碗就见到那大方的赵桂桃就那么一下,就一下,那脸蛋就全红了。 而张小宝见着这姑娘那红通通的脸蛋,还有那红得冒火的耳尖尖,嘿嘿一笑,挠挠头走他大姐边上去了。 张小碗憋着笑让金媒婆赶紧把姑娘领到堂屋去,她就稍后几步,先站在院中,问张小宝道,“可喜欢?” 张小宝点点头,但又不好意思地说,“就是看着太漂亮了,我配不上。” 张小碗笑着摇摇头,这时小妹凑过来说,“大姐大姐,我看这比咱大哥先前让媒婆讲的那个强上太多了,我看好!” “那就是看上了?”张小碗捏了小妹的鼻子一下,笑着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在外人在时少说话,随后又朝张小宝确定般地问道。 她这话问得认真,张小宝收了脸上的憨笑,仔细地想了想,便认真地对张小碗说,“大姐,她要是愿意,就她吧。” 说着,又小小声地朝她说道,“我看她是个好姑娘,刚进门时,那婶子走错了步,是她托了一把才没摔着,看样子不是个不顾别人的。” 张小碗听了,新奇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着说,“你可真是长大了,都知道看人了。” 说着,眼里的欣慰是怎么掩都掩不住的,这时为了不怠慢了堂屋中的娇客,张小碗也不再多说,快步往堂屋走去。 这亲事说来也快得很,当刘三娘打量过姑娘,朝她点头后,张小碗便当着她的面向金媒婆提了个结亲的意思。 金媒婆听后,话都顾不上说,猛地伸手一拉赵桂桃,而那小姑娘被这么一拉之后,当下就猛点头。 见她那拙样,金媒婆急了,“说话呀。” “愿意,愿意,愿意,当家夫人,我嫁,我嫁给你大弟弟。”赵桂桃被催,也急了,一股脑地话说了出来,随后,别说脸和脖子,连她那手,也都全红了。 那站在门边的张小宝听到这话,那粗脸也莫名地红了,偷看她嫂子的小妹这时回过头,正好看到了此景,顿时看着她大哥嘎嘎怪笑,嘲弄他难得的大红脸。 于是这亲事,上下没得几个时辰,就这么闪电般地定了。 关于这成婚的日子,金媒婆当即说要跟张小碗去镇里找算命先生算日子,如果不是张小碗说这日头快下山了,明早去不急,她还真就能拉着张小碗去镇里找人。 第91章 因赵桂桃也是愿意的,张小碗给小宝与她订亲的日子就订在了六月的十八日,一个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急是急了点,但张小碗也不打算亏待人家姑娘,知道她家里什么都没有,先送了些布过去,让姑娘家给自己缝衣裳。 聘金她也给得不算少,给了五十两,并让金媒婆传话,让这钱她留着自个儿用,可以随便花,要置办啥就置办哈。 “哪能随便她自己花?”刚接过钱的金媒婆忙道,桂桃丫头这可是凭白得了天大的福气事,她可不想让这当家夫人觉得这丫头是个心眼大的,“她啊,这银钱肯定不敢收您的,我还是会劝她收着,到时带过来,就让她花在一家子身上,这才是这银钱的归处。” 张小碗也不再多说,笑着点了点头。 小宝这边已经定下,张小碗操心起了小弟的事,小弟是个慢性子,但心里的主意并不比小宝要小。 这小宝的事一定,张小碗就把他叫来了,等她问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后,他就与张小碗说,“等大哥这婚成了后,家中再歇一会,再说我的事吧,大姐你别太忙了。” 张小碗当下听得好笑不已,对他说道,“要忙一起就忙完了,要是一阵一阵的,大姐才累得很。” 因亲事定得急,她每每忙琐事要忙到半夜,已经有几天没好好睡了,她说这话时,眼底都有点黑眼圈。 张小弟细细地看罢她两眼,便还是摇头,慢慢地说,“大姐,还是缓缓吧,你别操心我的,待到明年了也一样,现如今我们刚来,要是我跟大哥两个赶在一起都结了亲,怕有人说你闲话,我不爱听。” 说完这句,他朝他大姐笑笑,说:“地里还有活要忙,我先走了。” 张小碗顿了一下,点了下头。 等到她点头,张小弟这才慢慢地出了门,他还是像小时一样,无论是走路,还是慢声慢气说话的腔调,都显得乖乖的,又有点呆。 这时站起的张小碗看着他慢吞吞走远的背影,眼角都酸了。 她没有白疼他们,一个两个三个的,个个都愿意贴着她的心,为她着想。 ** 叶片子村最深处的那处宅子,这日喜气洋洋,村子里有不少人都拖着家中的儿女带了过来,因这汪家的当家夫人说了,今天是喜日子,家中有娃儿全都带来吃喜酒,来给他们家添个热闹。 于是这朝食刚过,尽管拜堂还要到晚上去了,村民们就被家中的孩子们催着过来了。 小孩儿们精得很,早在汪怀善那得了讯,知道今个儿他娘为他们准备了许多糖,他们就尽想着要早点来得糖,免得晚到就没了。 张小碗家中这时也忙得很,胡九刀早带了胡家村的汉子们过来去镇上拉桌椅了,这桌椅眼看午时就能摆得上。 今天喜宴的厨师也是胡家村的,他也一大早赶了过来,得了张小碗的一封喜银,这时正乐得带着人飞快地切菜洗菜,那手脚轻快得就像是他自个儿家中办喜事一般。 这时已来了不少村民,再加上胡家村里的人,还有先早先就带来了的孩子,就算是一大早的,宅子也热闹得紧。 人多,嘴难免也杂,呆在后面的村里妇人几个人一围坐在桌子上,嘴上飞快地磕着这主人家的瓜子,关于主人家的那碎话也就碎碎地说出来了。 这些妇人,无一不奇怪这汪家的人今天怎么一个都没出现,不过村里人多数也是远远见过汪大郎的,那般人物,那般大官,想来确实也是会嫌弃这糟粕妻的。 因张小碗是个厚道的,她们也并没有说太多的闲话,说来她们也有些怜悯她,不得丈夫喜爱的妇人日子总是要煎熬些。 可能人在背后说人,人就会到,这不,这后院的人刚说上几句,前院胡家的人就跑来了后面,对正在厨房干活的张小碗来说,“汪家的官老爷来了。” “来了?”张小碗惊讶。 “是,大娘子,您快过去看看。”传话的人紧张得很,嘴巴说话都不利索了。 张小碗忙擦了手,快步往院前走去。 刚进堂屋,她就听得汪永昭说话的声音,“桌椅办妥了的话,就去镇里拉几坛酒过来,这里拿了钱去弄只羊,送到厨房,多添个羊肉。” 这时进来的张小碗已经完全看到了身着青衣的汪永昭,还有汪永昭的那三个长得跟他有点相同,但样子还是差上些许的弟弟。 “大嫂……”那三人一见她,弯腰拱手齐齐叫道。 张小碗朝他们福了福礼,算是回应,她这时直接看向了汪永昭,走到了他面前,也朝他福了福礼。 “大公子。” “嗯。” 汪永昭没看她,只是指着堂中的那几个他抬来的箱子淡淡说道,“左边的箱子你大弟的,第二个你小弟的,其余几个是你的。” 说着他一捋袍子站了起来,这时看着她颔首淡然说道,“现下,带我去拜见一下岳丈岳母。 ** 汪永昭跪下,朝他们磕头时,张阿福与刘三娘吓得够呛,他们根本就不敢受他的拜礼,他一跪下,他们就惊慌地站了起来,老俩口手牵手的就要往门口逃。 还是张小碗在旁边拉了他们一下,这对老夫妻才没真逃走。 但接下来气氛也够冷凝,张阿福和刘三娘是根本不敢说话,他们知道这人是个大官,再加上汪永昭长的那样子,还有那通身的气派,根本就不是他们曾见过的人,所以哪怕汪永昭那张脸跟他们的小外孙长得一模一样,但在老张氏夫妻心里,他们还是怕他。 他们什么都不敢想,就是单纯地怕。 汪永昭起来站了一会,无人说话,张小碗对上他总是稍显冷漠的眼,不想再放他在这里吓唬她爹娘,于是就走到他旁边对他说道,“大公子,前面堂屋喝杯茶吧。” 汪永昭扫了她一眼,未语,这时又朝张阿福他们一拱手,“女婿告退。” 张阿福这时头低得不能再低,刘三娘也如是,就算女婿告退,那老俩口也没想抬头看他一眼。 等汪永昭走出了门,走了两步,听得屋内终于出了声响,只听有道声音道,“三娘,可是吓着了?” 这话尽管带着浓浓的乡下乡音,但话音还是清晰得能听懂的,于是落入汪永昭的耳里,也让他听了个明白。 “嗯嗯嗯。”说话的婆子那喘气都喘不过来的喘气声,听得汪永昭皱了眉。 张小碗慢他一步的距离,这时也听得了房中父母的声音,她不由摇了摇头,脚步往前快了一步,垂首对汪永昭说,“大公子,请。” 汪永昭冷看了她一眼,再细听,却听得那房里老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快,这时并不能再听得明白,他这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大公子何时走?”前往前院的一路上,张小碗垂着首,嘴里却是开门见山地问。 “晚上。” “拜堂过后?” “嗯。” “大公子很闲?” “哼。”汪永昭听到这话后用鼻子哼了哼,脚步也顿了下来,他嘴角挑起嘲笑,看着张小碗道,“你知我为何而来,怎么,张氏,你弟弟成亲你不告知我就罢了,怎地,我亲自来了,你也不想领我的好意?” 他不来,确实有很多闲言碎语,不过她也不是受不起这些,顶多被外人说道说道几句罢了。 她不告知汪家人,也是汪韩氏之前就派了人来说话,说她娘家的事是她娘家的事,休想他们沾汪家的光,说完,还警告了张小碗也休想就此事说汪家人的不是,现在的汪家可不是那个还容得了她大逆不道说坏话的汪家了。 不过他来了,她该问的问过了,人也请不回,所以他想呆就呆吧,汪家的谁人有意见,都不关她的事…… 事实上,确也跟张小碗预料的一样,这还没到午时,汪家的人就来请汪永昭,说是老夫人病了。 “请大夫,我晚间就回。”汪永昭回了这么句话。 这到了下午,小老虎跟着办事的小舅舅回来了,一听到人跟他说汪永昭来了,他立马寒毛倒竖。 就在他跑去书房找人,准备跟汪永昭掐架时,汪家又来人了。 汪家来人,因汪永昭没带仆人过来,他的几个弟弟也被他派出去办事去了,所以他们首先能找的人就是张小碗,而这时家中谁人都有事要忙,再加上那汪永昭冷着那张脸,身上那凌厉的气息也似有煞气,所以这村里人也好,还是那胆子大的小妹也好,连看都不敢怎么看他一眼,张小碗也不好派谁领人去见人,只得自己出马,领人去见那被她特地“请”到了书房坐着的汪永昭。 这不,她也是听得了汪家人两次的传话,上午时是老夫人病了,这次更是没新意,说是婧姨娘病了。 小老虎这时跑到书房,还没开口说道说道这个男人几声,就见到他娘来了。 他娘一来,他还吓了一跳,以为被他厉害的娘又猜到了他要干什么。 随后他听得了那仆人的传话,他不由瞪大了眼,满眼奇怪地向汪永昭问道,“你家的姨娘怎地这般不好?动不动就病,你就不能讨个好的,省些银子?” 第92章 说着,小老虎心里庆幸不已,还好这家人搬出去了,要不然,那什么成天窝在屋子里,见不得光的姨娘又得花他与他娘的银子了。 他想得入神,想后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松了一大口气,都没察觉到汪永昭那向他射来的冷眼。 张小碗听得他那话,刹那有些哭笑不得,但笑容飞快在她嘴边闪过,看过小老虎一眼后,这时她看向了汪永昭。 她想看他什么反应时,正好对上了他冷冷向她看来的眼。 “这就是你教养的儿子?”汪永昭挥手让仆人退下后,对张小碗冷冷地道。 “他还小。”张小碗淡淡地说,把小老虎拉到了面前,蹲下身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柔和地对他说,“出去玩吧。” 在她不容他反驳的眼神下,小老虎不甘不愿地出去了。 中途还回过头一次,张小碗不得不得朝他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她笑着看他离开后,便转头对汪永昭说,“夕间就要迎新娘子进门了,您要去堂屋坐吗?” 于礼,汪永昭是姐夫,这宅子,名义上也是汪家的,再加上他是官员的身份,去堂屋坐她父母的下首也是可坐得的,他人看样子现在也不走,张小碗只得礼节性地问了他一声。 他要是自持身份,不坐,那便更好。 汪永昭又看了她一眼,简单地说了一字,“坐。” 张小碗后面还有得是事忙着,也不再跟他耽误时间,朝他弯膝一福道,“那行,到时就来请大公子入席。” 说后,她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侧头一看,看到了汪永昭走在了她身边。 她还以为他是出门吩咐在门外的仆人,哪想,汪永昭一直跟在她身边,在错过那仆人时,他淡淡地吩咐了句,“姨娘要是病了,也请大夫即可。” 张小碗让他跟了几步,眼看就要踏过到后门的那扇拱门,她只得开口问道,“大公子,可是书房坐得不舒服?” “休得管我。”汪永昭不快地看着这个上午把他强请到书房,眼下眼看着还准备再请一次的妇人。 见他口气里还带着怒气,张小碗抬眼看他一眼,见他脸上也有薄怒,也就闭了嘴,随得了这大爷去了。 后院厨房等着张小碗的那些细碎的事确实多着,像到时客人入席,菜要什么时辰打出来,端出去,还有哪缺点什么了,就是缺块姜缺跟葱这些事,都需她这个当家娘子今日管着做主。 张小碗脚一踏进后门,那问话的人就一个个都来了,她平时不紧不慢的口气也快了些许,很是麻利地解决着各种小事。 汪永昭一来本是惊了后院的人的,连帮忙切菜端碗的张小妹一见着他,都慌忙躲张小碗身后,小声地跟她姐道,“看着他,怪害怕得很。” 还是张小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她这才扭过了身去继续忙去了,不过离得汪永昭远远的。 张小碗先是一口气等五六件等着她的事,这才有空对汪永昭微笑着说,“大公子,要是不劳烦的话,能不能请您帮妾身件事?” “什么事?”汪永昭看着这个从来不叫他夫君的妇人。 “大公子有骑马来吧?” “嗯。” “可否把您的马儿借我兄弟一骑?”说到这,张小碗的眉毛也飞扬了起来,说来他这一来也不是没好处,至少小宝就有高大的马儿去迎亲了。 一辈子结一次亲,张小碗非常愿意要给她的弟弟最好的,说来这也是对桂桃的尊重,日后她要是朝人说道起来,也可以说自家的良人是骑着马儿来迎娶她的。 女人喜欢的,看重的,张小碗都懂,心里也是想着对她这成为她弟媳的姑娘要好一些的,所以眼看着汪永昭就在身边,看样子也真不会就这么半路回去,马儿她是用得上的,她也就很干脆地开了这个口。 看着笑语吟吟看着他的妇人,再看看她这时眼里跳动着的光,汪永昭“嗯”了一声,便道,“你弟弟在哪?我去找他。” 张小碗一呆,但为了那马,还是带着他去了新房那边。 一进小宝现在住的门,张小碗见他身上穿着她做的那套湛蓝的新衫,那样子精神极了,她顾不上身边还有人,眉开眼笑地就过去给他整理衣裳,“怎么看样子现在才穿上?刚去忙什么去了?” 张小宝本是一看到她就满脸笑意的,但再看到她背后的那个跟小外甥长得一样一样的男人后,他敛了脸上的笑,这时朝这人面前走了一步,朝这人规规矩矩作了个揖,“见过汪大人。” 这下,汪永昭眉毛完全皱紧了,他看着这个连“姐夫”都不叫一声的张家人,觉得这一家子怎么都那么令人生气! 张小碗抬头看了看弟弟那板着的脸,在他脸上看出了几许严肃,她先是替他整好衣裳,再用微笑着打破了这时略显僵硬的气氛,“我跟大公子借了马,你等会骑了马去迎桂桃吧。” “不用了,大姐,路不远,我走路去即可。”张小福刚刚朝汪永昭说的第一句是官话,这时他说的是家乡话了,他先移了两步,挡到了张小碗的面前,才转过头小声地跟张小碗说,“不用骑马,姐,就让我走着去吧。” 张小碗想了一下,又笑着点了头,她这时往前走了一步,但小宝又往前走了一步,像是护在她前面的样子,她不由有些哑然,但这时不容她多想什么,因为迎亲的时辰差不多快到了,她当即用着官话笑着道,“是不远,还是走路去,骑着马儿去,气派是气派了,但会被村里人说闲话呢。” 说着她又转头对着冷着脸的汪永昭,无视他的脸色笑着道,“看来,今天还是使不上大公子的爱马了。” 这时张小弟给他大哥拿了红绸子过来,也见到了汪永昭,他先是一愣,随后就朝汪永昭做了个一揖到底的礼,但一句话都没说。 他行完礼,就站到了张小碗的面前,与他大哥一道地把他们大姐护在了他们的身后,两兄弟那看着汪永昭的脸,皆严肃得很。 张小碗确也是愣了,她没想到,她的两个弟弟对这人这么没有好感,而此时是小宝迎亲之际,她便扒开两个弟弟,从他们之间走了出来,笑着对汪永昭说,“既然没什么事了,大公子,我们去堂屋吧。” 她朝着汪永昭福了福身,示意汪永昭先走,等汪永昭冷着脸抬脚时,她朝后猛瞪了那两弟弟一眼,扬起了手,吓唬他们:不好好听她的话就等着挨她的揍。 哪想,那两兄弟没看她扬起的手,只看着她后头。 张小碗迅速转脸一看,正好又对上了汪永昭的眼,随即,她微微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像没事人一样地走到汪永昭身边,又福了福身,淡淡地说,“大公子,请……” 不论汪永昭这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走后,张小宝都忍不住跟小弟说,“咱们大姐干什么都稳得很。” “哥,时辰到了,咱走吧……”张小弟摇摇头,示意他大哥别说他大姐,说着时,帮张小宝挂好红绸花。 ** 迎亲,拜堂,送入洞房,有着胡九刀带着胡家村的人出力,张小宝没被村民们灌什么酒,很快就让张小弟推着进洞房去了。 张小碗这边却忙得很,等菜全上齐,人吃饱后,她还要做扫尾的。 而因小孩来的多,她也没吝啬,剩下的菜多,她全放在了一块,让带小孩的人家一人到厨房来领一碗回去,家中有老人的,也可多拿一碗回去。 这村民又是吃的又是拿的,当下这些村里的汉子妇人就二话没说,也不管夜多深,在空地上点了几个火把堆,就把明日要还到镇上去的桌椅归整好了,把地也扫了,用水清了一遍,还把那几大盆碗也给快手快脚地洗了,不知给张小碗省了多少事,原本以为明天还要她收拾半天的活,因人多,一个来时辰,都干得差不多了。 这厢为帮她家的忙,连去闹洞房的人都没去了。 这做客人的居然大多都帮她做起了工来,张小碗这是又是好笑,又是欣慰,对着人又把笑了一天已然僵硬的脸笑得更僵硬了。 等到人散,她这才想起了小老虎,不知他去哪了,于是她连找了几个地方,安静的洞房那边也去看了看,又问了几个人,连他外祖和小舅那里也没找到人,于是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他了。 这时她急了,不过她正急于找人之际,小妹不知从哪跑了回来,一见到她,就把她拉到一边,喘着气跟她道,“不得了了,大姐,大姐,刚才,小老虎被那个大官拉到后山的树林子去了。” “拉?”张小碗微愣,“他们打架了?” 小妹不断地摇头,“没有没有没有,那人在教小老虎练着什么,大姐,你快去看看,可别让我们家的小老虎被人骗走了!” 小妹着急的口气逗笑了张小碗,她摸摸她的头,安慰她道,“别急,大姐这就去看看。” “你快去把怀善给带回来!”小妹很激动,那握着拳头的样子就像是要蹦跳起来一般。 张小碗转身去了小妹说的地方,去后,果然在燃着火堆的小树林里找到了他们。 而小老虎一见到她,就把手中的木棍扔了出去,一路小跑飞窜到了她身上,一把把两手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后,他就得意洋洋地跟她说道,“我刚刚跟这人打了个赌,我赌赢了,他要教我两式剑法!娘,我又可以学剑法了!” 张小碗笑着点点头,“那现在学会了?” “学了一遍,要练几天才练得好。”小老虎认真地说,“我会练得很好的。” “娘相信你……”张小碗微笑,“只是晚了,可要睡觉了?” “要。”汪怀善尽管九岁快十岁了,但这时他把头靠在了张小碗的肩上。 他没想下来,想让他娘就这么抱着他回去。 他尽管已经能干很多事了,知晓了很多事了,但他有时还好似以前那个非要她抱着才肯睡的娇儿子。 张小碗能给他的不多,所以这点,她一直纵容了他下来,这时,哪怕有外人,她还是用手托着他的两腿没打算放下,只是转头对那看着他们母子的男人淡淡地道,“大公子,夜深了,请回吧。” 汪家的那三兄弟先前就走了,张小碗也以为他早走了,没想成,却还在这里。 “送我到前面。”那汪永昭在深深看过她一眼后,走到她身边时,抛下了这句话。 张小碗不解,没动。 那汪永昭走了几步,见后面没脚步声,便回了头,看到那抱着孩子的妇人的脸上此时完全没有了笑容,还眼带着估量看着他,这时他再看看那小孩不满瞪着他的眼睛,他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这次他把话说得更详细了,“你们俩,送我到前面树林上马。” 第93章 “娘,不要送这个人。”汪永昭的话一完,汪怀善就喊了起来。 刹那,汪永昭的眼冷带怒意地看了过来,而汪怀善更是愤怒得很,不甘示意地回瞪着他,于是,两个长得太像的人,睁着长得差不多的眼睛,就在那怒目相瞪。 张小碗本还在想着要用什么话的拒绝,这时却有些啼笑皆非了。 “娘……”汪怀善瞪了一会,还是不甘示弱地大力瞪着汪永昭,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但嘴里已经拉上了肯定会站在他一边的帮手。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火把的光,还有张小弟在叫人的声音,“大姐,小老虎,大姐,小老虎……” “小舅舅来了。”这下,汪怀善也不跟汪永昭对瞪了,他把手合到嘴边朝发声的那边喊,“小舅舅,小舅舅……” 张小弟很快就跑了过来,看到汪永昭那冷如玄冰的脸,他下意识地就绷直了身体,眼睛也瞪大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了张小碗面前,叫了声,“大姐。” 他语气紧张,以为这人又欺负他大姐了。 张小碗朝他摇摇头,笑了一下,再转脸平静地对汪永昭微笑道,“大公子,夜深了,恕我不远送了,您走好。” 说着,抱着汪怀善的她朝他福了福,未再多语,往回家的小路走去。 走了几步,小弟过来抱小老虎,嘴里柔和地哄着他的小外甥道,“小老虎,让舅舅抱一下下好不好?” 小老虎见他小舅那张笑脸,很大方地点了下头,伸出了手。 张小弟立马眉开眼笑地把他抱了过来,把火把交给了他大姐,抱着小老虎,他小声吆喝着说,“小舅舅抱小老虎回去喽。” “回去洗脸洗脚睡觉!”汪怀善哈哈大笑,接着他舅舅的话说了下去,完全把刚才与他瞪眼的那个人忘到身后了。 张小碗举着火把走在他们身边,听到舅甥俩的对话,她偏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这俩人,嘴角舒缓地微微翘起。 这时他们越走越远,而他们的身后,汪永昭站在原地,那妇人翘起嘴角的侧脸,似惊鸿一瞥在他眼前掠过。 可能火光太柔和,黑夜又太深,那妇人那时的侧脸,竟也有点像样了起来。 直到人看不见了,汪永昭看着那黑暗的尽头,又深深地拢起了眉头。 看人,竟看得连生气都忘记了。 他摇了摇头,快步往栓马的树林走去。 不送也可,日后,就别怨他未曾给过她机会。 ** 这厢汪永昭想着他已对他的正妻尽了责,那边小老虎在候着他回来的外祖母的照顾下洗了脸,洗了脚,上了床。 除了正在洞房的大舅舅未过来,小老虎在一家子的关注下就了寝,美得他睡觉时嘴都是笑的。 夜太深,张小碗叫了弟弟妹妹洗漱好就去睡觉,等在他们的房前,一个一个问着他们是否睡下了,确定后她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倒在床铺里没得多时就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一早,她进厨房,发现赵桂桃已经起来了,已经跟着刘三娘在做朝食了…… “怎地这么早?”张小碗吓着了,看了看外面,可这天色还早得很。 “早点,早点好……”赵桂桃满脸通红地答了这句话,手又往灶里塞了把柴,随后又低着头,拿起了抹布擦起了灶台。 “你好好坐着,哪让你忙。”张小碗忙过去抢抹布。 “小宝说,您爱干净,我……”赵桂桃抬起脸,红着脸朝张小碗一笑,“当家夫人,您就让我干吧,我就活干得勤快,别的都不好。” 张小碗失笑,“叫大姐吧,还叫当家夫人干什么?” 说着又说,“不是不让你干,只是这几天,你就好好歇着,等缓过气来了,家中有得是事让你干,听话啊,可行?” 赵桂桃这才松开了手中的抹布,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小媳妇的事解决好了,张小碗又回朝刘三娘无奈地问,“娘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睡不着,早点起来,给小老虎蒸碗蛋羹,他正在长身体,一起来许是饿得很。”刘三娘说着,朝她招手道,“你过来。” 张小碗走了过去,把她从坐着的矮板凳上扶了起来,“你腰不好,就别坐矮板凳烧火了。” 刘三娘“哦”了一声,把刚煮好,放在灶火边热着的糖水鸡蛋掀了上面盖着的纸,把碗端了起来,说,“刚煮的,小宝媳妇刚喝了一碗,你也喝一碗补补。” 红糖鸡蛋?张小碗笑,“我喝这个干什么?” “喝。”刘三娘把碗放到她手里。 张小碗只得笑着把这碗鸡蛋喝下去了,随后对赵桂桃笑着说,“大姐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说得臊得赵桂桃刚好一点的脸又成了大红脸。 ** 等喝过敬亲茶,赵桂桃又去扫院子去了,张小碗挺纳闷的,跟憨着脸傻笑的张小宝说,“你也不劝劝你媳妇?这一大早忙这忙那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咱家找媳妇回来是当长工的。” “随得她吧。”小宝挠挠头,笑了几下,就过去帮媳妇的忙去了。 小妹站在她大姐身后,头靠着她大姐的肩,撒娇说,“大姐,我可以不去练字么?我今天陪新嫂嫂玩一会。” “美得你,现下我且有空了,今天这字我亲自来教你。”看着又要偷懒的小妹,张小碗毫不犹豫捅破了她的小心思。 小妹听了啊啊叫了两声,朝着张阿福和刘三娘嚷嚷道,“爹,娘,明个儿我也要跟二哥去送小老虎上学堂,我脚程也快,不会耽误工夫。” 张阿福听了看了大女儿一眼,见她似笑而笑,他不敢帮小女儿讲情,就转过了头,看起了外边的天起来,而刘三娘则朝小女儿摇了摇头,“你明年就要及笄了,你大姐要帮你寻思个好人家,现下你要学的就要多,以后去了婆家才不吃亏。” “我才不嫁,”张小妹听了恼火地道,“这京城的人都不是啥好人,我要回我们家乡去嫁,嫁给像咱大哥二哥的人,那才不吃亏。” “那你现在就回去。”张小碗听得冷笑出声,她站了起来紧紧拉了小妹的手,“如果不回去,现在就跟我去识字练字,今天不识满二十个,你看我不打你的板子!” 张小妹听得惨叫出声,被拖去的一路上,对着她在院子里干活的大哥求救,“大哥,大哥,你快来救救我,大姐闲下来,就又要打我板子了,嫂嫂,大嫂,我的新嫂嫂,你快来救救我……” 张小宝笑眯眯地看着她被拖走,但他身边的媳妇却吓着了,不知所措地问,“这,这是咋了?” “没事,大姐教小妹识字呢,小妹不听话,大姐总得吓吓她,她才认真识字。” “我听说过,当家夫人是识字的。” “以后就叫大姐吧,以后要是想识字,我也是认得几个的,到时候教与你。”看着听话懂事的媳妇,张小宝笑得很认真地与她道。 “嗯。”赵桂桃又红了脸,但面上又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重新拿起扫把时,又握了握手上四个沉甸甸的银镯子。 婆婆给了两个,大姐也给了两个,这四个沉得很的镯子,让赵桂桃知道她是受这家人欢喜的。 她从来没想过,当家夫人会看上她,让她当弟媳妇。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起了日子,要说这新媳妇,也真是个好的,家里的活她上上下下都做得来,勤快得要紧,张小碗的活都被她抢了不少去干。 到最后,连小妹这个时不时要偷点懒的人,见着她这个帮她洗衣不算,还要帮她打扫屋子的嫂子都有点怂。 这天赵桂桃又拿了扫把要来帮她扫屋子,小妹干脆把她的门一关,冲着外面吼,“你可别来帮我扫了,要是被大姐知道我屋子都要你扫,非得打死我不可。” 赵桂桃在外面也哄她,“就扫下,我刚把爹娘的扫完,顺着来也扫下你的。” “你哄谁呢?”隔着门,小妹想也不想地答,“咱爹一早起来就会帮屋子扫了,他才不会让你扫屋子,我看你是扫不成他们的要来扫我的,我可没这么懒。” 说着,气得不行,打开门抢过她嫂子手里的扫把,并怒气冲冲地说,“你可别来帮我扫,我自个儿会扫。” 张小碗这时正好过来给她送新裳试,听得她的话顿时就笑了。 一家子的勤快人,倒还真是不愁事情没人干。 “行了,让她自个儿扫。”张小碗笑着走过去,对着赵桂桃说,“快来帮你小姑子看看这新裳合不合身。” 小妹得了新裳,把扫把都放下了,欢喜地道,“大姐你帮我做的新裳好了?” “好了,你先试试。”说着转头对赵桂桃说,“也有给你做一身,呆会去我房里拿回去试试。” 赵桂桃咬着嘴,直直地点了头,脸又红了一半。 小妹看得稀奇,“这都嫁咱家好几天了,咋这脸还是动不动就红?” 这下可好,她话一完,赵桂桃的脸就全红了,看得张小碗不禁又捏了小妹的鼻子,警告了一下她。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弟弟又拙又呆的,偏偏她这小妹就跳脱活泼得很。 ** 小老虎这日下了学堂,又去孟先生那听了他讲了一会学,这才脚程飞快地往家里跑。 刚跑到镇子上,就有马儿停在他的身边,那人骑在马上对他说,“上来,一道。” “什么一道?”汪怀善不懂,懒得理会这打不得的人,于是说罢就又一股风地往家里跑。 但刚跑两步,他就被人抓着后背的衣裳提了起来,一下子,就到了马上。 “你要干啥?”汪怀善急了,就要往马下跑。 刀叔那消息灵通的朋友昨个儿就帮他听好了新消息,说是这人的那个姨娘新怀的孩子,没两天就掉了,他料想着这男人就是会来抢他,他才不干。 关他什么事,他是他娘的孩子,他要生就娶个能生的人生去,抢他干什么? “快放我下去……”汪怀善被人抓得太紧,他急了,拼力挣扎着。 汪永昭可管不得他太多,停了下马,拿着马鞭把他的手一捆,语带威胁道,“再乱动就把这马鞭捆你脖子上。” 汪怀善刹那闭了嘴,人也不挣扎了。 等到了家,那人下了马,他也跟着下了马,他即刻冲进了门,立马喊,“娘,娘,娘……” 他叫得又急又慌,吓得正在厨房的张小碗跑了出来,这时,汪怀善一见她,眼都红了,转过背,把捆着马鞭的两手伸给他娘看,“娘,你看看,那人绑了我,还说我要是乱动他就把这鞭子捆上我的脖子,他要勒死我,娘,娘,娘,他要勒死我。” 这时,不待张小碗有什么反应,闻声过来的张小宝就已经跑去拿了院子墙头靠着的锄头,朝那刚进来的人身上狠狠打去…… “去你娘的,你欺负我姐不算,还欺负我家外甥……”张小宝气得脸上青筋都跳了出来,那锄头砸去的势头又快又狠。 这厢,不只张小宝拿了锄头,那本是去村口接小老虎的小弟也跟着马儿急跑回来了,这时他手里还捡了一块石头,他就站在门口,在他大哥打人之际,他就把石头往汪永昭头上猛地砸去。 说时迟这时快,小妹这时也拿了扁担过来,冲过去就要一起作战…… 张小碗看着一下子就要跟人打群架的家人,脑门顶一阵抽疼,寻思起了要如何收拾烂摊子子的办法起来。 第94章 张家人一起上阵,但汪永昭确实是个能升至二品的武将,张家兄妹三人全一起用上,他只身体一闪,就大步斜退了三步,就用恰好的角度躲过了这三人的攻击,让他们三人落了个空。 “好了,都给我住手!”见打不过,张小碗立马厉声喝道,上前装腔作势地横了在前面的小宝小妹一眼,然后对着后头的小弟脸一板,冷声道,“还不过来!” 小弟不情愿地挪了步子过来,张小碗气极了一般朝他们冷喝,“还不赶紧道歉。” “凭啥?”这弟弟妹妹,连同小老虎,连声喝道了出来。 张小碗被他们气得脑袋发昏,冷笑道,“你们说凭啥?” 几人一看她的脸,那兄妹三人被她嘴边的冷笑给骇住了,这时这几个热血冲昏了头脑的人这才想起他们打的人是大官,并且这人这时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脸,吓人得很。 打不过就要认输,立马就跑,这话,是张小碗带兄妹三人打猎时说过的,这下,醒悟过来的小宝小弟小妹三人冲着那站着的人立马一鞠躬,那硬板板,弯腰下去的样子就像拜死人,“给您道歉了。” 说完,一哄而散。 在逃跑间时,张小宝还拉了一把小外甥,见他还愣愣的,顿时急得不行,干脆一把把他抱起就往那后院钻。 他们逃得匆匆忙忙,一会就不见了,张小碗看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但随即她转身,朝汪永昭平静地一福身,“家人失礼了,请大公子勿怪。” “这样都不怪,要如何才能怪得了?你倒说说。”汪永昭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那,大公子捆了我儿的手,这又如何说起?”张小碗半侧过头,并不直视这人,看着他旁边的空气淡淡说道。 “这么说,那几人打人有理了?” 汪永昭这话说得太冷硬,并且过于轻蔑,这让张小碗瞬间转过脸,面无表情地对上了他的眼神,“大公子要把鞭子捆上我儿的脖子,这就是您的理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汪永昭顿时气得满胸的涛天怒意,声音越发严厉。 “您随便说说可以,但您却捆了他的手不假,我家人疼爱他,为他出口气,也没伤及大公子分毫,还请大公子见谅。”张小碗冷冰冰地说完,朝着汪永昭又福了福身。 这一福身,却差点没把汪永昭气得头顶冒火,他看着这个堵得他心火大盛的妇人,半晌,他才缓平了怒气,挥袖道,“你这妇人休得无理!” 说着就往那堂屋走,没有几步就进了前院的堂屋,看得张小碗不解,只得跟着进去。 刚进了门,就听汪永昭冷冷地道,“上茶。” 看着把她家当自家后院的汪永昭,张小碗顿了一会,这才离步去了厨房,端了白水上来。 “茶。”汪永昭看着那盖都没有的水杯,眼睛横了张小碗一眼。 那眼神凶是凶了点,但他那眼睛跟她儿子长得一样,于是对张小碗没什么用,她依自不紧不慢地道,“无茶叶。” “给你的银钱呢?” “留着。” “留着干什么?这么会持家,就不会买些茶叶在家待客?” “村户人家,用不着茶叶待客,白水即可。” “你这嘴舌,究竟从何学来的!”汪永昭这下气得拍了桌,茶杯都从桌上跳起,洒了一桌的水。 张小碗皱了眉,不得不细看了汪永昭两眼,之后轻叹了口气,问道,“大公子可是有心烦之事?” 这人绝不是为了刚刚的事在生气,这个男人还犯不着为他不在意,也看不起的人生气,她弟弟妹妹的那几下,他不过一步就躲过,只会更看不起人而已,就算生气,气焰也不会这么大。 闻言,汪永昭盯了她两眼,过后一会,开口冷硬地道,“怀善也是我的儿,你一口一个我儿是什么意思?” 张小碗听得笑了起来,她呵呵笑了两声,忍不住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随后垂眼淡道,“大公子这又是要跟妇人来抢人了?” “胡说八道!”汪永昭又冷喝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强劲的怒气。 “大公子要抢,也大可试试,”张小碗把手中帕子在膝头慢慢展开,用手磨平着帕上细小的褶痕,“婆婆可是与我说道过的,只要我一日不上汪家的门,也不带小儿以后争汪家的家产,我与汪家便可井水不犯河水。” “张氏,你休得胡说八道,”汪永昭听后,猛地伸出他的手,紧紧把住了张小碗的下巴,看着她的眼,对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再敢妄言,你就不怕我逐你们母子出门,让你们一辈子背着被弃之妇,之子的身份,永世不得翻身?” 张小碗一把挥过他的手,汪永昭却把她掐得更紧,张小碗用就算把下巴被他捏碎的狠劲狠狠地别过了头,在她把下巴抽出的那一刻,她的下巴被捏得疼得脑袋都发蒙,不过她还是缓着劲,转过头,厉眼看着汪永昭,冷笑出声,“我怕什么?婆婆白纸黑字在我这,这京城里外,也不知多少人知晓我至孝至顺,大公子欲要休我,倒也可以试试。” 威胁她?也可,汪永昭要是不仁,她也敢不义。 她又不是没准备。 “白纸黑字?”汪永昭气得冷笑不已,随即摊出手,“拿出来。” 张小碗冷眼看着他,拿出来?好天真。 汪永昭伸出手后,也知这妇人不是他喝掉几声就会吓住的人,他随即收拢了掌心,看了一眼她冰冷的脸,闭了闭眼,转过头端坐在了那。 在那一刻,张小碗在他身上看出来了一点点的挫败之感。 她猜,这男人大概又被他娘,或者他爱的女人干的什么蠢事打击到了。 那两年,她也不是少见识了这两个女人那顾前不顾后的手法,要是再加上新姨娘也是个不省心的,这男人这后宅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 不过,这不关她的事,如果汪永昭在他家里头过不好,要往他们母子身上找补,那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该为他做的,她都做了,不可能为他做的,汪永昭要是想要,她就不奉陪了。 尽管他与她的小老虎长得一样,对这眼前的这个人,张小碗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他的烦忧,没有共同利益,她根本不可能替他分担。 汪永昭就坐在那一直没有说话,张小碗也根本没想开口,看过他几眼后,就起了身,去了门边,用眼神吓退了那来打听消息的弟弟妹妹,把他们吓走后,就又坐回了原位,口气微有点不耐地道,“大公子,天色不早了,您还是回吧。” 汪永昭听后,也未看她一眼,伸把端起茶碗,把那碗剩下的白水一饮而尽,就此大步离去。 张小碗以为这瘟神总算是找完她家的麻烦就走了,但半夜,她突感房中有人,猛地起身,就要拿着枕头起来砸人时,黑暗中,这时那人擦亮了灯,随后她就见那汪永昭把一个瓶子朝她身上扔来,说了两字,“伤药。” 张小碗没理会那瓶子,手快速地朝床边伸去,拿起外裳穿上了身,才朝那人看去,冷静地问道,“大公子半夜造访,有何要事?” 汪永昭看着她那肿起的下巴,淡淡地道,“送药。” “还有呢?” “真有白纸黑字?” “有。” “呵呵,”汪永昭轻笑了起来,笑中带有一点不能自已的悲凄,“饶我多年沙场奋战,得来几许军功,一门心思想要振兴门楣,无奈这一直绊脚的石头,不是出在外面,而是一直隐在家中。” 张小碗冷看着他,眼中无一许波动。 汪永昭叹笑过后,看向张小碗,脸色沉静了下来,“你可有何主意?” “大公子是来讨主意的?” “你要这么说,也可。” “大公子,这天下可没有多少无成本的买卖。” “你要什么成本?” “近几年,江山可会更替?”张小碗这两年打听了一些外面的事,关于汪家,她也从汪观琪那里旁敲侧击到了些许,关于目前的形势,她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数。 现在的太子当了十二年的太子了,一个当太子的人当得久了,自然就非常非常不耐烦当太子了。 “会。”汪永昭的眼中有些几许讶然,但随后点了点头。 “汪家会否涉及进去?” 汪永昭不再言语,他盯住了张小碗好半晌,见张小碗那完全不闪躲他的眼神,他思量了一会,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公子要是答应我两件事,我许或有几个主意替您分点忧。” “说。” “一是,如若汪家涉事,要是有一丁点不对,请大公子提前多些日子告知我们一声……”张小碗平静地道。 “嗯?”汪永昭皱眉。 “我们一家好及时逃走。”张小碗说得很坦然。 这时,汪永昭却被她胆大包天得不知所以然的这话说得岔了气,被口水呛倒,强烈地咳嗽了起来。 无视他的惊讶,张小碗继续说她的条件,“二是,如若汪家成事,日后怀善自会以汪家族子身份出仕,到时还望大公子照看一二。” 败了她是要举家都活着,成了,她也要占好,要汪怀善靠着汪家的庇荫顺风顺水,汪永昭看着这脑袋不知怎么长出来的妇人,眉头拢得死死地,完全不知该如何看待她才好。 第95章 静默半晌,汪永昭开了口,开口便问,“你是哪来的胆子?” 哪来的胆子说得这话?张小碗没作声响,只是半垂了头。 “你认为我会应允?”汪永昭这次问得极为平静。 “不知。”张小碗从他口气里听出些许不对,她随即抬起了头,看向了汪永昭。 这时的汪永昭,冷硬里透着沉稳,身上哪有刚刚一点的悲凄。 张小碗心下一凉,不过,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平静看着这个男人。 “看来,你心中无汪家。” “汪家心中也无我。” 彼此彼此罢了。 闻言,汪永昭轻笑出声,嘴角微微翘起,“你这妇人果然不凡。” “不凡到,让大公子特地来诈我?”张小碗心里大概有了数,此时她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还是太高看自己了,自诩眼界要比这些人高,想得深想得远,也自以为能拿捏别人把柄…… 她在汪永昭的面前,表现得还是太高调了,反常即妖,这汪永昭怕是早就想来弄清她底盘了。 “要不如此,谁能猜得出你这妇人的意思。”汪永昭轻笑出了声,他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如若以前还不甚清楚,在家中落败期间,还有在他升至二品期间的所作所为,他大致心里已经全然有个数了,他就是想知,这张氏稳稳坐于这村中小宅,靠的是什么,竟让他那徒然跋扈起来的娘,竟然也不派人再来找麻烦了。 “把东西拿出来吧,”汪永昭闭了闭眼,轻吁了口气,“如此,你便安于住在此处,要是我落马,自会派人送你们一家出凶险之地。” 张小碗确也惊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说此话的汪永昭。 “呵,”汪永昭看着她失惊的眼突地又笑出声,“但如你所说,这天下没多少无成本的买卖,我们汪家要是折了进去,日后,怕还得靠你那小儿传宗接代了。” 说罢,他再次伸出了手,“拿来吧。” 他看着张小碗此时的眼睛里,冷漠得毫无情绪。 张小碗估摸了一会,起身去了另一间放什物的房间,在暗处摸出了盒子,把汪韩氏的白纸黑字拿了出来。 放至汪永昭手中时,张小碗多问了一句,“想来,大公子已然有办法了?” “想知道?”汪永昭展开纸,快速地看了一遍。 张小碗未语。 “告诉你也无不可,”汪永昭抬眼看她,“她身体不好,我把她送到京外神医处就医去了,想来,没个三年五载的,也是回不来。” “大公子,为何来此?”张小碗再问。 “如你所说,京中要大变了。”汪永昭伸出手,把纸在灯火上点燃,任它燃烧,他看着突然大了起来的火光平静地说,“而我们汪家,还是谨小慎微的好,你不回京宅也对,谁又知下一步汪家又会走到哪。” 张小碗皱眉,坐在床边不语。 “你是汪家妇,也如你所说,你有至孝至顺之名,我也休你不得,日后要是有全家之祸,我等逃不过之时,自会派人送你与小儿出京,但要是无灭门之祸,你也只得跟着熬着,有些事,你心里要有个数。” 说完,汪永昭没再出声,静待张小碗的答话。 张小碗权衡了半晌,终于开口,“大公子请说。” “那婧姨娘是上官送我的人,她前日小产了。” “大公子节哀。” 汪永昭轻摇了下头,淡淡地说,“无哀可节,她未小产。” 张小碗抬眼看他。 汪永昭面容沉静,不再像白天那个暴怒的男人,他这时的神情平静,城府深得让张小碗的心底不断地发凉。 “大公子的意思是?” “她未有孕。”汪永昭淡淡地说,“我送得了家母出京,但送不得她出门,只能把她关在内宅,现在家中后宅由她掌家,但有一日,形势要是对我不利,我需你返家镇宅时,你不得推托,也得按我所说之办。” “知了,但大公子也应明白,我只得一时听您的,为您所用,但听不得一世,我与您,大概也只有这等偶尔来往的情份了。”张小碗轻颔了首。 “呵,我也没想由你管我汪家后宅一世,说来也真是荒唐,我竟任由得了你躲在这乡下躲轻闲……”汪永昭说到这,奇怪地笑了。 “因我该为汪家做的,都做了。”张小碗也淡淡地道,她做的,确实都为汪家做了,她一介妇人,受了汪家多少的恩惠,就偿还了多少回去,她也没那个身为汪家妇就为汪家鬼的心思,自然,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吝啬得很,但也没奢求更多。 与汪家,也真是彼此彼此罢了。 说来,今晚闹的这一遭,更让她视汪家,与汪家的这个男人如洪水猛兽了。 她为了活着,为了一家子老少,已然够心累了,她不会再摊上汪家这么一个大摊子。 外表再恭顺,再对这个朝代卑躬屈膝,她骨子里深处,她还是那个趋利避害,识时务,但也不会苛刻自己的现代人。 她不会为不值得,不心甘情愿意的东西多付出什么。 张小碗面容平静,汪永昭看过一眼后,也并末多语,只是把带来的包袱交予了张小碗。 张小碗拿到手上,被手上的重量吓了一跳,打开一看,是一包袱的金银珠宝。 “你找了地方藏着,日后自有用处。” “大公子也未免太信任妇人了。”张小碗话中难掩讥俏。 “你要保得一家,又要小儿飞黄腾达,你这心不小,想必,这能耐也不小。”汪永昭说罢此言站起了身,打开了门。 他看了看天上,这夜连星光都没有,黑幕暗淡无光。 他终还是又转回了头,对那妇人说,“知你不想进京宅,只是年尾要是汪家未出事,你就回大宅主持大局一段吧。” 说罢,他终于走了,留下张小碗死死地盯着那一堆钱,不知要把它们藏于何处。 ** 汪永昭三天五天地找汪怀善于密林中教剑,汪怀善有些不解,问罢他娘后,得来了他娘说的银货两讫的答案后,这才塌心与汪永昭习剑起来。 十月,粮食收割后,张小碗狠了狠心,带着家中两个弟弟秘密把刚晒好的的谷子运到了别处藏了起来。 更让张小碗暗中忧心的是,这月,桂桃有孕了。 一家人欢喜不已,只有张小碗时刻有种想带着他们拔腿而逃的冲动,人一旦有了软肋,尤其是这么多软肋之后,就会情不自禁胆小怕事,她现如今就是如此,就怕京中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也笼罩到了她自家上来,她上有老下有小,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让她害怕。 逃了,可能在别处,小老虎不能再出人头地,他们也得坎坎坷坷才能寻得一处地方扎根,但就算困难无比,好歹要比全没命,陪着汪家折在这里的强。 等到十一月,汪家终于出事了,而张小碗却放心了。 听说曦太子死在了前门宫前,而当时汪永昭跟随他的官员之一,皇上震怒,三品以上的官员拖出去百仗板子,打死的拖回去葬了,没打死的,削官为民,至于三品以下的,直接午门处斩,一刀弄死。 汪永昭这总兵升得好,正好二品,在三品以上,最后也没被打死,被抬回了家。 汪永昭没死,张小碗真是欣喜不已,汪家人被勒令三天出宅也没难倒她,她暗中早打听好了,胡家村隔村的大村当天,就有处闲置的大宅子,住得下汪家的一家老小,并且最好的就是,离她这里有点远。 她拿了汪永昭的钱买了那处宅子,那天风风光光地出现在汪家一家人面前,带领一家人把他们塞到了那处,随后,连那姨娘也没见一眼,吩咐了闻管家一些话,给汪观琪磕了头道了别,拍拍屁股坐着她家小宝的牛车就回来了。 外边说来的话,就是张小碗这守在乡下过活的当家娘子,卖了自家的一年的粮食,并与父母弟弟借了银子,这才买了汪家的那处住宅。 外面传得很是轰轰烈烈,趴在**养伤的汪永昭却气得笑了出来,看在侍候他的江小山眼里,觉得他这主子其实是乐得。 这时,要说张小碗给汪家三兄弟挑的媳妇也算是好的,只有一家与汪家退了亲,另外两户算来是书香门第的两家,门户尽管不大,但气节却还是有的,让人送话来说,这成亲的日子按他家的意思订就好,这聘礼也可按汪家的家势来即可,那传话的人言语之中,甚是体贴,并没有看低人一等的口气。 汪永昭见了这两家家人之后,就坐着轿子过来了叶片子村,言语之间不无讽刺,说让张小碗这个当大嫂的,再卖田卖土去给小叔子们下聘去吧。 张小碗又不是个脸薄的,听罢一笑,把他的银子取来,该还给他的都还给了他,另一部分,她拿着跟媒婆置办了大礼,从她家中抬出,去给那好命的汪永安,与汪永重去请了期,定了最终成亲的日子。 如此,也再次坐实了她至孝至顺的名声,不过这次张小碗还是稍微跟汪永昭客气了一翻,说这银钱是汪永昭交予她的。 到底,她也不敢过份,她还得等着那什么三王爷上位,汪永昭水涨船高,而她那胸中此时已有大抱负的小儿能带着他的本事,真能一飞冲天。 第96章 张小碗给汪家老二和老四定好期后,这日,这两兄弟特地过了一趟,给张小碗拜谢。 汪永安已知晓了他那小侄的厉害和其重要性,这次来特地牵来了一匹小黑马。 小马儿眼睛黑黑的,皮毛也黑得发亮,一在门口看到了它,这日先生放假,在家玩耍的小老虎就觉得它怎么长得有点像狗子。 他着实是有些喜欢这马儿,只好放了这两人进屋,拜见他的娘。 汪永安带着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的汪永重进了屋,张小碗早在里边就听着他们的声响了,听他们来了,就站在堂屋前微笑地等着。 “嫂子。”两人又是一声齐齐的喊道声,双手拱起行礼。 “二公子,四公子。”张小碗也朝他们福了一福,温和地说,“进来坐吧。” 说着就招呼汪怀善进来,见他手中牵了马,抬着头看她,她笑着摇了摇头,对站在一边的小宝道,“带他出去溜溜,现可别让他骑,免得摔着了。” “才不会,刀叔已教我骑过。”小老虎一听他娘的口气,知她已应允收下,立马眉开眼笑地答道。 “好,知晓你会,但要慢些骑。”张小碗看着因日子过得好,齿白唇红,又因有人关爱而有些小小的趾高气扬的儿子,嘴角忍不住挑起笑意。 “大姐,我看着呢,你且放心。”张小宝看小外甥那急不可耐要出去溜一下马的样儿,朝着他大姐憨厚一笑,就带他出门去了。 赵桂桃不放心,跟着他们出了门口好几步也不想回,小老虎见了朝她挥手道,“大舅母你且回去,我们好得紧。” 赵桂桃忧心忡忡,“我可听说有些马儿会摔人呐……” “这马小,不会。”小宝安慰媳妇道。 赵桂桃拉他一把,跟他低声说,“这可是汪家的人送过来的,你看,莫不是要害我们家小老虎?” 看着疑神疑鬼的媳妇儿,小宝哭笑不得,“你又胡思乱想啥?大姐刚替他们择好了成亲的日子,他们哪来的脸送马儿过来害人?” 赵桂桃一脸纠结,“如此便好,唉,你还是小心点,千万可别让小老虎给摔着了……” 他这媳妇有了孩子后,小老虎要是跌一跤都要掉眼泪,多愁善感又爱胡思乱想得厉害,大姐说有些怀孕的媳妇会这样,让他好声好气哄着,小宝也心疼媳妇,也见不得她为这愁为那愁,这次便也还是好好回道,“知晓,你且放心,家中有客,你去厨房帮着娘看着点,别让她把活都干了。” 赵桂桃一听,才想起厨房里有活要干,也不敢再耽误时辰了,看着他们远走,这又快步回了家,关了大门。 关门声一起,小老虎回头一看自家的门,朝他大舅舅感叹,“大舅,我看明个儿早上我又上学堂了,大舅母怕是都要哭上一趟,肚子里有孩子的大人可真是惹不得。” “你知惹不得就好,还不乖乖听话。”张小宝哈哈一笑,把小老虎抱起放到马匹上,“你试试,要是小马儿不听话,咱赶紧下来,可行?” 一骑到马上,汪怀善可乐得紧了,立马扬头,骄傲地说,“我可会骑马,它哪会不听话。” 说着低头去问小黑马,“你说可是?” 那小黑马是汪永昭特地帮着汪永安他们选来送他的,也被关在圈里驯养过一段时间,性子也算不暴烈,听罢小老虎的话后,又见小老虎带笑看着它,它朝小老虎哈了一口气,朝小老虎的脸边靠了靠,伸出了舌头舔了他的脸一下。 小老虎立即高兴得哇哇大叫起来,抱着它的头不放,在马上手舞足蹈得,差点乐成了个小疯子。 张小宝在旁边听得他咯咯笑着又哇哇叫着,那脸上也满是笑意,心下对收了汪家东西的那点别扭也就此搁了下去。 ** 请汪家的两兄弟坐下,张小碗拿出纸,跟他们细细说道,“这纸上的什物,你且叫闻管家的都备好了,先准备着,到时也不易出差错。” 汪永安接过,看罢两眼,又朝张小碗拱手道,“谢过嫂子。” 说着犹豫了一下,又问,“嫂子那日不来?” “来,”张小碗微微一笑,“且放心。” 她自会穿得妥妥贴贴去,汪永昭让她做的事,她自会做好,如此换得她这边的安安静静,谁能说这不好。 “这就好。”汪永安算是松了一口气,跟汪永重对视一眼后,又朝张小碗道,“嫂子就不回家中去住?” 张小碗没料他这么问得直接,顿了一会,才淡淡地说,“带着怀善一处住惯了,我这也是粗手粗脚,许多规矩也不懂,过不得太富贵的日子,如今能住在此处已是幸事,就不回家中给老爷夫人添麻烦了。” 说罢,朝这两人一笑,“这些纸上的事我都是问过外边的老婆子的,要是有不对的,你们且叫闻管家的再去问上一问,我看他许是懂得要比我这妇道人家的多。” 汪永安见他话不对,张小碗那话就往里客气讲,知晓刚才他那话是说错了,他赶紧往回找场,问起了怀善的饮食起居起来。 说罢几句,张小碗就起身送客,两兄弟被送出了门,随后他们俩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两人面面相觑,一会,汪永重没憋住,跟汪永安说,“大哥早嘱咐过,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要不,热茶都讨不得一杯。” 汪永安唉声叹气了一句,“嫂子要是回去多好,我看她管家厉害得紧,你看看这院中归置,干干净净又井井有条。” “你莫再乱来了……”汪永重拉他去了栓马的树前,左右看无人,这才小声地跟汪永安说,“我听大哥的意思,是让你媳妇管家。” “我媳妇?”完全不知情的汪永安惊了。 “你媳妇那家的人,听说其母,就是那内宅夫人就是个厉害的,听说他们那家子三代秀才,家里却是穷得连锅都掀不开,是她嫁过去后,家中从无到有,这才好了起来,现下他们家中良田都有数百亩,怕是还会陪嫁过来一些予你,你那媳妇我也听人说道了,那小姐绣活也好,才情相貌也好,都是拿得出手的……”汪永重把他这些日子以来派人打听好来的事情告知了他二哥,随后还叹了口气,“回头三哥知晓了,见着了你那个品性好的媳妇,还不定怎么说大嫂的不是。” “他有脸说?”汪永安一听一瞪眼,“是那家品性不好,见我大哥削官,家中一落千丈,这才狗眼看人低,推了他的婚事,这关嫂子什么事。” “他性子如此,不说也罢。”汪永重翻身上马,脸色沉稳地道,“且看大哥怎么安置咱们这一家子,我看咱们这嫂子,是不会回咱们汪家的了。” ** 这时已到十一月底,离过年就只有一月了,汪怀善的先生突地生了场大病,怀善与他感情好,泪眼婆娑地求他娘接了先生着家医病。 孟先生是底子亏,大夫说了,这病治不好,得药拖着命,人死不了,但费钱得很。 说来张家人也是真心疼爱小老虎,小老虎这才在饭桌上刚跟他娘求呢,眼睛才一红,那桂桃就哭着把手上的银镯子拔出来往桌子上放,哭哭啼啼地跟张小碗说,“大姐,你依得怀善吧……” 说着就去摸小老虎的头,安慰他道,“你别哭,都依你,你先生就让咱家给他治病。” 小老虎看着比他掉泪还要快的大舅母,目瞪口呆得完全哭不出来了,那眼泪到底也是没掉下来。 他也是心想,他的大舅母可是一日且会比一日哭了。 张小碗也是被怀着孕以来,特别心软又善感的这弟媳给闹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下她还是点了头,温和地说,“明日就接了回来,他是怀善的先生,不知教了怀善多少学问,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家中之人也没有了,我家替他颐养天年也是应该的。” 说罢,问张阿福和刘三娘的意思,“爹,娘,你们且看呢?” 这家向来是张小碗当家作主,张阿福和刘三娘哪有什么看法,都是连连点头。 那孟先生如此第二天就被张小宝和张小弟赶着牛车接了回来,他们也与先生说了,每日早间,待先生好了,能动了,张家兄弟自有一人驾着牛去去送了他与怀善去学堂,晚间再接了他们回来,都不误事得很。 孟先生与怀善感情确也是好得很,他孤身一人良久,年龄也老矣,小老虎又是个至情至性的,知晓他冬日袍子薄了,都要央了他家人给他置给厚裳,他心下更是在对他寄予厚望之余,又是对他偏爱得很,当然不忍拒他的善心,也且欢喜能多些与他照面的时间,教予他更多。 他与汪家那娘子也曾照面接触过,知她是个心宽眼宽的,不会计予他添的麻烦,如此便也让张家人接了他过来。 张家人知晓他是有学问的先生,也且都对他尊重得紧,这孟先生在张家呆得舒适,加上药汁跟上,这病情却也是日日好了一些起来,不再像前些日子,连床都起不得。 那厢,汪永昭在听得先皇帝师那隐在民间的弟子去了那妇人家后,当下就轻敛了眉头。 他上座的忠王世子这时却对他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子,我看你这小儿子,日后也是个大有出息的。” 第97章 这厢张小碗因汪家的事算是暂时歇停,目前短时间内,至少今年过春节期间她也不要再担心要跑不跑路,心上的负担算是暂时去了一二。 但现在形势还不是太明朗,也不知日后会不会出事,她暂时就没让小宝小弟去寻店铺开店。 现下孟先生的药钱实则也是一笔不少的银钱,但好在张小宝张小弟都是会划算的人,大冬天的,时不时出去逮到鱼,去山里打点猎,家里的吃食倒是无需担心。 只是外面天寒地冻的,张小碗也不愿意他们老常出去,但兄弟俩勤快惯了,让他们在家好好歇着,他们能蹲在堂屋前,揪着头发,傻呆呆地兄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然后唉声叹气。 看得张小碗不耐烦了,一人一扁担打出去,“都出去掏你们的鱼,抓你们的兔子,免得在家看得人心烦……” 这下兄弟俩乐意了,找背篓背的找背篓,找弓箭的找弓箭,寻好了东西就傻笑着一前一后一溜烟地跑了。 而他们背后,赵桂桃则“哎哟,哎哟”地跺着脚,大声朝他们喊,“跑慢点,别摔着了,衣裳穿紧了哟,脚可千万别沾湿了,冷着了脚。” 朝她嚷嚷着的那认真劲,也不管人已经跑远了,小妹摇着头叹着气去把大门关上了,回头跟张小碗叹气道,“我还以为娶了个贼精明的回来,原来竟和大哥一样是个憨气的。” 赵桂桃一听,回过头对着小姑好声好气地解释,“多说两句也是好的,他们会记在心上的……” “那他们也得听得着啊……”小妹一挽她的手,扶着她往里走,笑嘻嘻地道,“我看你一天到晚操心这操心那,还不如陪我去练练字……” 张小碗跟在她们背后走着,连小妹连嫂子都要算计上了,让她陪了她练字,到时能借着嫂子的面躲懒,机灵劲老往歪处使,她不由失笑起来。 ** 而汪怀善这边,把孟先生接到家中后,他的好日子就要少过许多了,上了一天的学堂回到家,先生一想起啥来了,当场就要找到他考考他,害得他想找小黑马溜溜的时辰都未得多少。 汪怀善现下的功课还是很紧的,早起要练两张纸的字,要蹲一柱香的马步,还要练半时辰的剑术,练完这些,才吃朝食,上学堂。 这下,晚上也要补功课后,一天也着实累得紧,往往一从书房里出来,就算他外祖母喂他荷包蛋吃他都是闭着眼睛的,到了**,就是干脆睡死了过去,连靴都未脱。 这样过了几日,刘三娘在张小碗面前抹了泪,张小碗想了想,还是去找孟先生谈了话。 孟先生起得晚,并不知汪怀善现在还是一鸡打鸣就要起来蹲马步练剑术,以后他现下只练晚间的那半时辰了,听完张小碗的话后,他感叹了一下怀善的勤勉,也就答应了把晚间书房那半时辰的补课去掉了。 “慢慢来吧,先生,这世上无多少一步登天的事,”对着孟先生的感叹,张小碗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说来也是我心大,希望他武双修,这才耽误了他不少工夫,但先生也知这世道艰难,我只求他将来就是孤身一人,也能自己护得住自己。” 自己有身手,自己能救自己,她的孩儿才能活得好,活得久,所以哪怕是耽误点功课,张小碗都希翼他能练就了得的身手。 孟先生稍一想,也明了张小碗的意思,点头应允,“我知,是我鲁莽了。” “先生客气了。”张小碗把来意说完后,就微笑告退而去了。 第二天学堂里,孟先生跟汪怀善一起呆时,问起了小老虎关于他娘平时是怎么教养他的事起来。 汪怀善是得了张小碗的嘱咐的,在家,无论他多黏她,无论他多想呆在她的身边,都可以,但在外头,他不能提她一个字,尤其是有关于她跟他说的那些事,所以就算是孟先生提了,小老虎也有些为难。 他想了想,才这样跟孟先生说,“娘是这样教养我的,说在学堂要多听孟先生的话,要多了会孟先生的意思,在刀叔家,要尊敬一家之主的刀叔,要敬爱操持家里劳心劳力的刀婶婶,还有要爱护大宝弟弟,因为他还幼小,需要保护,对他好,他才能好好地长大,以前我不懂,跟先生学了学问后,想来先生您所说的尊师重道,尊老爱幼,就是这么个道理。” 孟先生听后点了点头,看着汪怀善的眼睛里满是欣慰。 见先生并不再多问,汪怀善笑了,他给先生作了个揖,这才继续说道,“娘多年来,养育我不易,我年幼时什么都不懂,以为我喜欢的必是欢喜我的,那全都是我自己东西,欢喜我也是应该的,后来吃了亏,受了教训,那时候先生还没来,是娘告知我许多,我才等得来先生告知我更多。” 与孟先生一番说话,回去后,当晚睡觉时汪怀善让张小碗等他睡着再回房,在入睡时,他问张小碗,“娘,那时要是因我不懂事,我被人打死了,你来不及救我,你会怎么办?” 张小碗假装认真想了好久,才笑着道,“要是真有那时候,怕是会伤心得死掉吧。” 说着又低低哄他,“所以为了娘你要长命百岁,你要比娘活得更长,要好好护着自己,不要跟别人硬碰硬,你可懂得?” “我懂得了,娘,我会活得长长久久的,出人头地,让你不要干那么多活,好好享福。”汪怀善拿起他娘的手放到他的肚子前,闭上眼睛,再三跟他娘,也跟自己保证,“你且等着吧,你的小老虎,你的怀善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张小碗听得低笑了起来,笑得泪都湿了眼。 说来,他那时要不一小心就没了,她岂止是会伤心得死掉啊,她会在之前,把一干人杀了也不可知。 只是为了不助长她的孩子的戾气,这些年间,她已经慢慢有意识地收敛起了身上的锐利,她让自己变得温润,只是希翼她的平和能影响他,让他因此也能学会平息血液里的那些暴躁的暴动。 说来,确也不是不值得的,她的小老虎,渐渐长大得成了懂事的现在,哪怕有时也有一些不可一世的骄傲,那也是因他确实真正杰出。 一个每天花这么多时辰练功学武,练字识学问的人,也确该有些骄傲,她只要确保他身上的那些骄傲,不会多得会反过来灼伤他即可。 ** 小宝与小弟都不太解张小碗为何还要把粮藏起来,张小碗也知自己的这翻行为,哪怕是在信奉她的弟弟们眼中也是谨慎得过了头。 她想了想,还是跟小宝他们讲了些未雨绸缪的事。 要是日子太平,那每年存一些粮过去,把旧粮换出来吃了,不要多;要是眼看着不太平了,那就多存点,换得一家温饱。 现下一家人多了起来,等到年后,汪家的亲事办完后,小弟的亲事也快要眼看着办了,到时一家老少那么多人,这年月也不是那么地好,平常三五年的就有这个灾那个难,要是没有存粮,这日子不塌实。 张小碗这么一说,饿出来的小宝小弟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饿惯了的人才懂粮食在手的踏实感,所以不待张小碗多说,兄弟俩就提了要打个隐秘结实的地窖的主意起来。 说来,张小碗也替一家子人划算好了,在离京郊五百里的地方,她托胡九刀去找了一个靠山的地方,找了一块有河有溪的地方。 那里人烟少,最近的一个村庄还离那有二十里地,胡九刀说了那地方他也跟官府的人说下来了。 因地方有一点大,尽管那地偏僻得很,不值啥钱,但也还是花了一笔银钱,这才办了地契的书下来。 张小碗打算待到开春,家里田里土里的事忙完后,就让两兄弟说是出去当行商,实则过去把他们家的房子盖了。 这事,张小碗也跟胡家夫妻说好了隐密办,胡家夫妻不知她为何如此说,但因经过旱年那次,着实对她有些信服,这事胡九刀也就办得隐密,那书还是托他可靠的朋友给办下来的。 那地,也有胡家的一份,他们也与张小碗商量好了,开春忙完田土里的活,胡九刀就带着胡家的几个人,还有两兄弟过去把房子盖起来。 这事因有些大,胡九刀是跟他当族长的族叔说了的,那地,胡家挪了钱出来,占一大半。 以后,出粮了,就跟张家的打算一样,把粮食的一半就藏到那处去。 张小碗觉得她这行为有点“深挖洞,广积粮”的意思,尽管花的银子也把家里头的这点银子会折腾没,但她还是这么干了。 不为别的,仅为她从汪永昭的嘴里支字片语里听出来的意思。 这几年,汪家不仅是要韬光隐迹,以后怕还得忍辱负重,汪永昭为了往上爬,他现在坐的那条船,可是要翻上好几翻才到得了岸那头。 途中多少凶险,张小碗弄不清,但她要做的就是给她自己的家人留很多条后路,至于汪永昭那头,如他所说,汪家要是全灭了,他还要她的怀善替汪家传宗接代,想来,他也不至于让她的一家折进去。 ** 张小碗这边暗中不着痕迹地做着很多事,有些事,除了两个弟弟以外,她谁也不告知,胡家那边也是听了她的叮嘱,平时做事再谨慎不过,表面也平平静静的一如往常。 大凤朝二十年,汪怀善十一岁生辰快要来临之际,那这一年来除了汪家两兄弟成亲来请过张小碗的汪家再次来人,请张小碗过府一叙。 张小碗当天穿了她最得体的一套衣裳,上了妆,画了眉毛,坐了汪家的轿子过去。 她样子实则不错,只要不露出手脚出来,妆容得体,倒也算得上能看。 这其实也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她镇得住场,汪永安,汪永重成亲时,后院也不是没闹过事,是她一直站在那,该拖出去打的打了,该捉出去卖的卖了,该谁的罚谁也没逃脱,这才让背后兴风作浪的手停了。 这次,是汪家现在掌家的二少夫人汪杜氏请她过去的,原因是汪永昭的第三个妾,雯姨娘把孩子生下来了。 孩子生下来是大事,但眼前更大的事是有人在雯姨娘坐月子里的鸡汤里下了砒霜,雯姨娘哭哭啼啼地要求大少夫人给她作主。 这不,二少夫人不得不叫人请了她过去。 而张小碗只得穿了她的好衣裳,去看这一大家子,又在使什么幺蛾子,动静大得要拖她这一旁冷眼看着的人都下水了。 仰或是,新纳的温柔美人生了个儿子,叫她过去堵堵她的眼。 张小碗心愿不是后者,要不然,汪永昭的姨娘这一个两个三个都不是好的,这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未免也太差劲了。 第98章 张小碗是被汪杜氏连请了几趟才请过去的,她卖了汪杜氏这个好,自然也不白卖,一到门边,见着了迎着她的汪杜氏,开玩笑地跟着她说道,“你连着请了我我好几趟,怕是天大的事才这么着急,只得为你赶紧过来了。” 汪杜氏知她的婚事是她做的主,哪敢怠慢她,使了眼色让丫环婆子走在后头,才苦笑着与张小碗说道,“坐月子的身子,非得来我房门前哭,怎么说都是刚生了孩子,只得替她出了这个头,大嫂莫怪。” “你心善,该夸,哪能怪。”张小碗淡笑着,该说的话都说了,她也就不多话了。 她也没想与这汪杜氏有多交好,能表面维持了那点友好,够用就好。 门户一大,里面的女人存就不仅仅就是柴米油盐这么简单了,心思一复杂,就知人知面就不知心了。 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两人一坐下,张小碗笑着先开了口,“大公子呢?这事他可知情?” “大哥听说我请了您,就说就让您作主。”汪杜氏用帕子掩了嘴,微笑着道。 “嗯。”等丫环上了茶,张小碗搁开了盖闻了闻,权当喝了便道,“那人呢?” 让她作主,那也就该出现了。 “这……”汪杜氏有些迟疑。 张小碗未看她,只是笑着道,“不是请着我来作主,还得我去她那才跟我说吧?要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我来拜见当家的姨娘主母呢。” 说着,拿着帕子掩嘴轻笑了起来。 她笑得欢畅,汪杜氏跟着干笑了几声,这才板了脸,对身边的婆子说,“还不请雯姨娘过来,有那身子骨去我房门前哭诉,怎地大少夫人来了,她就没那个身子骨过来说话了?” 那婆子慌然领命而去,汪杜氏则扭过头来朝张小碗又苦笑道,“嫂子莫怪,雯姨娘先前使了大哥的小厮过来说她受了惊,下不得床。” “哦,是吗?”这时有人往后院堂屋这边走来,听得那越走越近的几道脚步声,张小碗眉眼未惊地淡然道,“当年表姨娘也如是,让我这正妻去她房里拜见她个当姨娘的,我原来还以为是她不懂事,现下看来,怕是大公子的姨娘都有这个习性……” 张小碗一语,就拉了好几个女人下马,这时,那汪家的几兄弟也相继进门而入了。 汪杜氏连忙站了起来行礼,“大哥,夫君,三弟,四弟……” “大嫂。”汪永安,汪永重相继抱拳叫道,而那汪永庄的声音则慢后了一步。 张小碗微微一笑,朝他们福了福礼,“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 朝他们施完礼,才朝汪永昭再一福腰,“大公子,恭喜您喜得贵子。” 这话说得汪永昭眉毛直跳,随即他捋袍上座,朝她问道,“你要看上一眼不?” 张小碗在他下座坐下,微笑着道,“不了,等会就回了,家中还有事等着。” 汪永昭未语,只是那如寒冰的眼睛又盯了张小碗一眼。 张小碗被他如此瞧得习惯了,早就不疼不痒,微微笑着坐在那,不动不语。 堂屋突然就静了,一刹那,就只能听到人的呼吸声了。 静候了一会,张小碗站起了身,看了看天色,淡淡地道,“看来姨娘是过不来了?” 汪永昭皱眉,对着身边站立的仆人就斥道,“还不快去叫。” 张小碗看着那被汪永昭的厉色吓到的仆人连滚带爬而去,随即转身朝着汪永昭笑着道,“我还是不候着了,家中还有事,既然大公子在,就请大公子替姨娘主持公道了,再说了,汪家现在掌家的是二少夫人,我来一趟,也算是尽了您的姨娘非要见我的心意了,既然她来不了,我就走吧……” 她来了,姨娘却拿捏着生了儿子的身份不见她,反倒要她去,要是这种话传出去,不知要有多少理要说到她这边,心想到这,张小碗嘴边的笑都要更深了。 她来这一趟,原本想着还要找借口,推了这烂摊子,早来也早回,现下这大公子的新姨娘还是不争气,现下眼看着连借口都不用想了,她就可脱身了。 她说着,不待汪永昭说话,就又朝汪杜氏笑着说,“二少夫人要是有空,可否送我出门?” “你……”汪永昭眼看就要拍桌子。 但在那一刻,他突然对上了张小碗向他看来的冰冷的眼,一时之间,也就想起了张小碗说的那些他娶多少个妾弄多少个孩子都不关她的事,最好也别麻烦到她的话…… 在那一刻,他用劲了全身的力才把那手收回了,放到腿上,然后恢复了他平时的冷漠,“要回那就回吧,二弟妹,送她入轿。” 如此,张小碗没来得多时,比她以为的更要快地就又走了。 她走后,汪永昭抱了儿子去奶娘处养着,回头到了雯姨娘的房里,看着**那个含着泪眼,却一脸倔强看着他的女子,他实在弄不懂,这些他喜爱的女人,温柔的,善解人意的,还是骨子里也有倔骨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到头来,为什么一个个全都认为,凭着他的喜爱,就可为所欲为? ** 十月因田里地里的活,小宝小弟他们也回来了。 因着在山谷处盖房子,人少活多,他们可是这大半年的只回过来一趟,在家没呆几天就走了,连生了孩子的桂桃一等能下地,就也抱着孩子赶过去给他们煮饭去了。 趁着农忙,这次一家人又全在了一起,趋着这时机,张小碗想把他的婚事给办了,小弟还是摇头拒绝,“等明年再说,咱们家那边的活全干完再说。” 张小碗头疼,“你等得,看好的姑娘等不得。” 小弟还是慢吞吞摇头,“那到时再说,再找就是。” 张小碗看着完全不着急的小弟,真是不知说什么的好,但她可以逼迫他们练字算数,可这等事她是不想逼迫的,所以也只看静待时机,再好好说道他几句,让他改改主意。 但小弟是铁了心的,等小老虎的生辰一过,家里的活一好,谷子也晒好了,就连夜驾着马车,把谷子送到新住处去了。 他们说跟胡家的那三位也说好了,今年的这段时间内要留在那边打猎,要等到春节前几天才回。 胡家那边的那几位,说好了也是跟他们一样,也是出外行商,所以这一走大半年的,只要带回货物跟银子回来,谁也不会怀疑,这次又一走,又道他们又是出去走南闯北去了,就算是春节不回,也不会怀疑到别的事上去的。 这次胡九刀留了下来,陪着胡娘子,胡娘子因在家照顾念书的胡大宝,一直在家中照顾小儿,夫妻俩也没有大半年的没在一起了。 张小碗家的桂桃也没走,带着胖儿子跟着一家子住着,等着他爹小宝回来。 还好离这时春节未得多久,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张小宝张小弟就又回来了,背回来了过年的肉,还给了张小碗三十多张上好的兔子皮。 见着兔子皮,张小碗欣喜得很,叫上小妹和桂桃,连赶了几夜,做上了好几件袭衣送到裁缝铺去,着实在快要过年的大好时机前挣了一小笔银子。 张家的人都是实惠的,见着银子了就欢喜,当夜一家人在桌上个个数了一遍,个个伸手都沾了一把财气,这才让张小碗把银子收了起来。 小老虎更是一笔帐一笔帐地算得清楚,连这银钱能买得几亩良田,连替他的胖墩弟弟买得多少的麦芽糖,他都算得清楚,着实把他家小姨和他家大舅母逗得合不拢嘴,只道自己家中出了个精算盘,靠着他,以后家里眼看着是不用愁吃不用愁穿了。 说道这一年春节,张家人过得甚是和美…… 但汪家那边出了事,汪家的三公子,也就是汪永庄在大年初五这天,在外头喝花酒时,跟一官员的儿子抢起了花娘,被人七八个家丁围殴,打伤了半条腿不算,因他也打了对方的公子爷,那家人把他一告告到衙门,瞬间,这位三公子就把韬光养晦的汪家推到了人的视野里。 当下急得得了第一手消息的汪永昭当天快马赶了过来,拍响了张小碗的门,急气败坏地说,“你们一家现在赶紧收拾好了,半时辰后,给我赶紧走!” “出了什么事?”张小碗一边急跑进门,大叫着大宝他们出来,一边问汪永昭。 “永庄中了别的圈套,怕是有人要对汪家清算,你们这边给我赶紧走。”汪永昭显然是气得狠了,那脸色都是铁青的。 “大姐,怎么回事?”这边大宝小弟小妹们一窝蜂地跑出来,还以为是汪永昭在欺负他们大姐,眼看立马又要动手…… “瞪着干什么?”张小碗大吼,“收拾东西去,咱家赶紧走。” 吼完,厉眼瞪着他们,见他们只愣了一下,就又跟被野兽追似的回过身去收拾东西去了,连跑跳到空中要过来救他娘的儿子听到此话,得了她话中的讯息,又赶紧地回过身,一股风地又大跑着回去收拾什物了,她这才又恢复平常神色转脸对汪永昭道谢,“谢大公子过来报讯。” 汪永昭听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但刚转过身,后面气喘吁吁快马赶过来的江小山一见到他,对着他就一把跪下,足磕了五六个响头,才抬头双眼含泪地道,“大公子,大公子,皇……皇上驾崩了……” 第99章 张小碗看了江小山一眼,再看看汪永昭。 这男人铁青的脸看过之后,再又看了看哭哭啼啼抽泣着的江小山一眼。 她又看了看汪永昭,见他不开口说话,实在忍无可忍了,力持冷静地问汪永昭,“大公子,是走还是不走?” 铁青着脸的汪永昭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挥袖而去。 江小山随即也连滚带爬跟随而去了。 张小碗轻皱着眉站在原地,刚站了一会,就听后面一面脚步声,就见小妹手上提着四个包袱,背后背着一个背篓,桂桃则背上背着家中的胖娃娃,手上也是四个巨大的包袱,张小碗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把这一大堆东西给挂在身上的。 这两个人一站定,气喘吁吁地看着她,其中小妹喘着气说,“大姐,大哥说他去后面套牛车去了,马上从后面赶到大门前,你房中的东西你且快去收拾,我这放到屋前就帮你来搬。” 她话一完,张阿福跟刘三娘也小跑着喘着气过来,张阿福跟张小碗说,“大闺女,大闺女,我跟你娘先去灶房寻两根棍子去,好赶路……” 跟她交待了一声,说着就拉着刘三娘的手往灶房那边又小跑了过去,看着这紧张兮兮的老俩口,张小碗无奈地摇了摇头。 “把包袱暂时放下。”张小碗指着地下,让她们把手中的东西放下,“现在不急了,你们去后屋叫大宝他们,别,让我先想想……” 张小碗想了想离去前汪永昭那紧皱的眉,还有那铁青的脸,所以他没说让她这一家子走,但也没说不走,她思来想去,决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们一家子的人还是走的好。 说来,这皇帝走了,要是汪家倒了大霉,她跑远点,得了讯,可以再跑远点…… 要是没更好,到时能用得上汪家了,再找上汪家就是,再则,汪家没出事,这里的田地和屋子也是她的,跑不了,待到形势一明朗,再回来就是。 现下走了,无非是先赐换个地方讨生活而已。 如此一想,张小碗思绪清明了,对着小妹就说,“都把能收拾的全收拾好了,咱们不赶着走,把能用的都拉上。” 这时前面已然有了牛叫声,张小碗快步走到门前,对小宝吩咐,“眼下不着急走,你拿了银钱买两匹壮马,车轱辘也去相熟的工匠家买好,既然搬家,我们就搬个大家。” ** 张家人行动力着实强,家中的什物,连铁锅都收拾好了打包上了,马车买好回来后,半夜他们几人把粮,肉全搬上了马,在清晨时分,一家人锁好了家里整顿好了的大门,赶着牛车马车走了。 马好买车后,一家人身上其实没啥银子了,张阿福和刘三娘却是手中抱着大孙子,挤坐在马车上乐呵呵的,脸上一点担扰也无。 孟先生这次也跟着他们走了,本来过年他就因身体已经不行,跟胡家村请了辞,现下是汪怀善去哪,这位老先生也跟着他去哪,他现下算得上也是张家的一员了。 老先生是在车上跟张氏老夫妇挤在马车上,才听得了张小碗在他身边轻声说的那句“皇帝没了”的话,随后在张小碗给他们送棉褥子垫背时,他张口朝她说了一句,“走有走的好,这京中怕是要乱上一段时间。” 张小碗轻轻一笑,点点头。 她要走的另一个原因就在如此,要是有大乱,汪家肯定也不会太平静,这不平静要是小了还好,想必掌家的二少夫人也能解决,可要是出了点什么意外,有什么大乱子,她肯定是要被波及的。 到时候一陷进汪家里,进了汪家,怕是抽不得身了。 她不能让形势把她带进汪家,她一直不喜欢那个地方,知道一进肯定会被困住,尽管她现在也是被困住,但困在那种地方,对她还真是折磨了。 她现在活得必须努力,也确实是必须干活才能好好活下去,但这种活法,比成天跟着一群女人勾心斗角要来得强。 而对她来说,现在这个有家人的家,是她来这世上努力过才得来的生活,她为此忍耐过,流过太多血泪,现如今的日子得来不易,所以哪怕有一点陷进那种地步的可能,她都要断绝。 现在这关头,想来想去,走是上上策,吃不了亏,远着点看形势变化,比近着看要安全得太多。 一家人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总算是赶到了那山谷处的房子。 那房子张小碗从未来过,只听弟弟们跟胡九刀说过,现下一见,倒真是欣喜了几分。 主屋由她跟两个弟弟们说的那样,屋顶高,房架大,内屋宽敞,后屋的三个院子都有天井,排水的渠道也都是石块彻成,扎实得很。 第一天时,安顿好了老人家,张小碗带着弟弟妹妹把粮食放到粮仓里放好,随即把屋子里烧了火,各个房间里都放了火盆,驱散房子里的寒意。 因着大姐干活利索,这不管是当弟弟妹妹的,还是当弟媳的,还是当儿子的,全都使出了吃奶的劲跟上她的脚步,无论是清扫房子的,还是去上山砍柴的,都快手快脚的做得很好。 张小碗看着心里也欣慰,说来也是,如果不是有着世俗的身份和规则在桎梏着人的脚步,其实他们一家人到哪,依着这勤快劲,哪能过不好生活? 可惜,这世上完美的事总是在想象里,不会出现在现实里。 他们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这山谷里,要出去生活,怀善要是做什么,也还是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 他们要在这个世道活着,这得守这个世道的规则,就得受这个世道的桎梏。 所以,现下如此,其实也不错了,要是坏,再坏也不过是举家逃亡隐藏,再坏也还有条命能活着,哪天就算死了,能死在亲人身边,有人为你哭,有人为你挖个坑埋了,其实也是好事,比孤苦伶仃什么都没有的好;而要是待汪家要是稳定了,到时怀善到了年纪,要闯荡了,他要一个身份做他愿意做的事了,想必也不会给汪家蒙什么羞,她跟汪永昭说定的事也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到时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差池。 至于到时会不会有更多的意外,说来说去,到底也是说不准的,人活着,大多情况下,谁也没有通天眼,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而现在,先尽了人事,努力了再说。 ** 张家举家的这一逃,着实把汪永昭给气得不轻,但他知道详情后,是在半月之后了。 他在三王府里浴血奋战,帮着三王爷杀出了一条血路杀到了金鉴殿上,三王成功登基之日,他则在病榻上九死一生。 活过来了,刚喘了两**气,当今皇帝陛下要给他那粕妻要封诰了,他派了人想把她收拾得好看点过来受封,结果得了这个么讯,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用命博来了个官复二品,皇帝也主动要给那女人赐封了,他却得来了她跑了的消息? 汪永昭气得连捶了床好几下,江小山看得胆颤心惊,也着实不太明白他家大少夫人是怎么个心思,怎么就跑了呢? 一家人现下去哪了,都打听不出。 “去胡家村,找胡九刀。”汪永昭真是用挤的,才从口里挤出了这句话。 不稀罕当汪家的当家主母,嫌汪家给她找事,可以,他倒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不领诰命的本事。 七天后,张小碗在皇帝要宣诰命的那天及时到了总兵府,穿得还甚体面,风风光光地当着汪家一众老少的命,把诰命领了,汪永昭从殿上回来一听,听说她又跑了。 “跑了?”汪永昭看着给他回讯的江小山,万分不解地问。 “是,说是家中有事,出了门就不见了,我回村子里一看,那家中并没人。”江小山硬着头皮答。 “跑得倒是利索。”好一会,汪永昭冷笑出声,“去胡家村报信吧,让她回来,受了汪家的诰命,却躲那么远,她倒是想得妙得很。” “大公子……” “就说今年府试要开考了,她的小儿,也该下场试试水了,还有,她要是不出现,你把那胡九刀一家接到府中做客几天,我就不信就半天,她能跑得了有多远。”汪永昭说完这句话,挥手叫江小山下去办事。 等人退下,门一关上,他长吁了一口气。 这日子啊,真是劳心劳力,且还有得熬。 现在那妇人想跑,也得看看,他愿不愿意让她跑。 汪家的门,不是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得了的。 想及世子爷对那小儿的“看重”,汪永昭想到那妇人要是知情后,不知会不会再把她的箭对上他的胸口。 “弑夫?倒是她做得出的。”汪永昭摸摸胸口的位置,再想想那妇人那冷得毫无感情的眼,和那双杀人时抖都不会抖动一下的手,他不由轻笑出声。 她倒是养成了个好儿子出来,可这蠢妇现下还不知道,有时,养得太好,光芒太甚,他不在意他这个多出来的儿子会如何,可还有人想拿住他拿捏他呢。 自为以聪明的蠢女人,他倒是真想知道,她知道实情后的那张脸,还能不能给他假笑得出来…… 第100章 张小碗坐在张小宝的马车上刚赶到一个村子里落了脚,半夜就被赶来的胡家村的人找到,于是没得半晌,张小碗由胡家村的人驾着马车,她就去了京城。 她让小宝等讯,等是否让汪怀善也到京城的信。 张小宝先是不从,就是张小碗拿了棍子打了他,他也不让他大姐一个人去,还是张小碗掉了泪,这憨汉才红着眼,站在路的这头,远送了他大姐的马车离去。 张小碗清晨进的城,她手上的包袱里还装着那二品诰命夫人的衣袍。 等她进那总兵府时,依旧是那汪杜氏迎的她。 张小碗笑着跟她去了给她准备的房,放下了东西,再去见了胡氏夫妻。 见到她,胡娘子抱着大宝就过来笑着说,“给姐姐夫人请安了,大宝,快给你碗婶婶磕头……” 一听她没失亲密的称呼,张小碗顿时失笑,笑着说,“哪有姐姐夫人这样的叫法,也就你叫得出口……” 说着摇着头把在地上给她磕头的大宝一把抱起,顿时“哎呀”了一声,说,“怎么弄的,这才几天不见,怎地又重了些许?” 大宝抱着他碗婶婶的头咯咯笑,特别大声地说道,“这里的梨子好好吃,还有好多糖,老虎哥哥说了,见着好吃的了就要吃饱,我刚可啃了三个梨,喽,碗婶婶,我这里还有得一个,给你吃……” 说着从他拱起的小胸膛前掏出一个大白梨,放到了张小碗的嘴边。 “可是爱吃?”张小碗顿时笑弯了眼,引来了大宝不断的点头承认。 一旁的汪杜氏笑着抿嘴,对旁边丫环笑着道,“还不快再上一盘给胡小公子……” 张小碗笑了笑,抱着孩子问胡娘子,“刀爷呢?” “在旁边屋子呢,这里全是姑娘家家的,我让他坐屋子里别乱走动,这可不是咱村里,可不能那么随便……”胡娘子笑着道,把大宝接了过去。 张小碗微笑着看她抱了孩子去,便转头对汪杜氏笑着说,“这不,他们家里农活多,一日都缺不了正主,让他们回吧。” “这……”汪杜氏有些犹豫。 张小碗也未多与她说话,又回头对胡娘子笑着说,“回吧,回头得空了,我再去看看你。” 说着就去了桌前,看了看那上面摆着的那些糖果和水果,她眼睛四处找了找,见没什么大帕子之类的东西,便回头跟汪杜氏笑着说,“快去给我找块布巾……” “啊?”汪杜氏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布巾……”张小碗又笑着重复了一句。 “快去,快去……”汪杜氏真是愣了好大一下才回过神,挥着帕子连连叫丫环。 丫环快手快脚不知从哪片刻讨了打包袱的布巾过来,张小碗把糖和那些明显在农家是稀罕物的水果全倒在包袱里,而大宝也是打小跟着他的老虎哥哥混的,那心眼愣是要比他爹多有几个,见他碗婶婶帮他搜刮好吃的,便跳着腿举着手指着旁边的屋子,“碗婶婶,碗婶婶,那屋也摆得有。” 张小碗听了笑,“那好,碗婶婶帮你去拿。” 说着,也不管汪杜氏和丫环婆子怎么看她的,把这屋的吃的打包好了,进了隔壁胡九刀的那房,跟见着她就嘿嘿笑着,挠着头的胡九刀打了个照面,把桌上的那些吃的也全倒进了包袱,这才打好了结,弯腰跟大宝说,“拿回去慢慢吃,不可贪多,大宝可是要换牙呢,糖吃得多了,牙可长得不好看。” “大宝知道呢,谢谢碗婶婶。”大宝吞着口水笑,笑得口水一个不小心没关住,滴答掉在了他的衣裳上,张小碗看得发笑,掏出帕子给他拭了嘴和衣裳,才起身对胡九刀他们说,“回吧,我送你们到门口。” 她一路领着他们到了侧门,没哪个谁管上前阻拦她,连闻管家的也远着几步远跟在她身后半驼着腰,不敢上前。 仆人打开门时,张小碗伸出手给胡娘子整了整衣裳,垂着眼轻声地说,“我们娘俩,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你们可别见怪。” 胡娘子知道她是在跟他们家道歉,便伸手握着她的手,也轻声地笑着说,“您别跟我们说这客气话,当年没你家,我们一家怕是也没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又轻捏了两下张小碗的手,跟她打着暗号说有什么事背地里来找他们即可。 胡九刀站得她们很近,也听不见她们说话,更看不见她们之间的互动,这时在他背上的大宝便问他,“娘和碗婶婶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胡九刀想了想,便告诉儿子道,“碗婶婶说,她要在这家也要住一天,让我们别操心她。” 胡大宝听罢,扬高着声告诉张小碗,“碗婶婶你且住下,待吃饱了,我寻了老虎哥哥就过来接你回去。” 张小碗一听,便松了胡娘子的手,转过了脸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知晓了,你跟着爹娘快快回去吧,得了糖,可也要给哥哥姐姐吃上些许,不可打架。” “知晓了,知晓了。”大宝跟着他爹转过了背,却还是回过头朝着张小碗嘱咐道,“碗婶婶你定要吃得饱饱的,还要留上一些,待明日老虎哥哥与我来接你,你再给我们吃……” 张小碗点着头,微笑着朝他挥挥手,目送了他们离开。 等他们真的走了,她回过头,朝着那朝她笑的汪杜氏淡淡地说,“大公子呢?” 她这时敛了脸上的笑,脸色冰冷,眼神冰冷,那全身的气息哪有刚刚那般的温暖平和,汪杜氏只看她一眼,顿时心惊了一下,福了福礼,才轻声地道,“大哥说午时即回。” “那便再等等吧。”张小碗说到这,朝闻管家那边看去,那闻管家的一见她,迅速上前。 张小碗曾管家两年,她的厉害,他是完全知晓的,再说他对她也有敬意,万不敢有所怠慢。 “二少夫人忙,就别劳烦她了,让她忙她的去,你找了丫环领我回房,我且歇息一下。”张小碗淡淡地说。 “大少夫人,您不用点早膳?”闻管家小心地问。 “待大公子回来就说吧,就说我见不着他,就吃不下饭,让他回来了,有空的话,让我一见吧。”张小碗说完话就往那里面走,吓得一干人等全都齐齐让边,让她快步通过了他们。 “您先且等一步,我带丫环给您引路。”闻管家的一见她那带着些微杀气的走势,忙朝着二少夫人一弯腰,顿时急呼了一声,就跑到了她的半个前头,带着个丫环跟着她的步调走着,领着她回房。 而这些张小碗的身后,汪家的二少夫人,还有奴才这些人,一时半会的,都似哑了,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 汪永昭一下马,闻管家就忙上前轻声地禀告,“大少夫人在房内休息,连早膳也未用。” “怎么?想饿死在汪家,让汪家被千人所指?”汪永昭把马绳一甩,漫不经心地说。 “我看是没什么胃口。”闻管家没料听到这么硬气的回复,心里叫苦不迭,嘴上还是有条不紊地道,“要不要请大少夫人过来黑燕阁用午饭?” 汪永昭瞥了他一眼,“你收了她的那点好,现在还记得?” 闻管家的听得把头都弯到了膝盖骨里,“老奴不敢。” “哼。”汪永昭冷哼了一声,大步走远了几步,才向后传出了声音,“那便叫罢。” 等他走远,闻管家的才直起了腰,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嘴间感叹了一句,“这哪是夫妻,简直就是……” 最后三个,因是忌讳,终还是没出口,他把话咽到了肚子里,这才提步匆匆往张小碗住的房间走去。 张小碗从闻管家那得了讯,在闻管家领她过去的路中,这个老奴几次欲言又止,在一处拱门前,在前面一点的他停下了身,转头对她施了一礼,轻声地说,“有一话,老奴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张小碗看他一眼,汪闻是家奴,跟了汪观琪差不多一辈子,她自认在那两年对他不薄,帮过他一把,但也未曾想过他会帮她什么。 现下看他这神色,怕是真有话要对她说。 “大公子不到十岁,就跟着老爷行军打仗了,脾气自然是有些许硬朗的,”闻管家看了张小碗一眼,小声说,“有时,您要是软点,不定还会以柔克刚……” 在张小碗似笑非笑的注视下,这老奴的话越说越小,小得最后一个字都不怎么听得见了。 等他说完,张小碗又笑了笑,“谢您指点了,带路吧。” 以柔克刚?要是有用,她肯定会用。 对她无用,用来干什么? ** 张小碗被领进了一幢气派的阁楼,在大得厉害的厅房内,见到了坐在最中心的八仙桌处的汪永昭。 汪永昭坐在那,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张小碗眉眼不眨地走了过去,朝他福了福身,“大公子安……” “大少夫人安。”站在旁的几个丫环和几个小厮也全都朝她行了礼,十来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女的娇男的浑厚,震得整个厅屋都震动了起来。 张小碗抬脸,朝他们一一扫了过去,也没笑,只轻颔了下首,便朝汪永昭说,“妾身可否能坐下?” “坐。”汪永昭在看过张小碗一眼后,吐出这个字。 张小碗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拿着毛巾拭手,用茶漱口,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了起来。 她希望这男人不是在她面前故意此翻作态才好,要不然,未免太幼稚了。 气派的厅房,富贵的摆饰,这些可以想且是平时的样子,但一个人吃个饭,还要用上四个美丫环,八个看来是武兵的小厮?也不怕被十几双眼睛瞪得噎死。 张小碗在心里失笑,表面还是平静地看着汪永昭摆弄完他吃饭前的动作,提起了筷,她刚看他动手夹了菜,她则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飞快地夹起了菜吃饭了。 她吃得不算失仪,也未露齿,只是速度快,在汪永昭半碗饭后,她一碗饭就完了,吃完,把手伸到一边,眉眼不抬地对着丫环那处道,“添饭。” 她说罢,汪永昭却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她的寒目里跳着怒火,“你这妇人,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仪态?” “我有何失仪之处?”张小碗抬眼,轻轻声地,不紧不慢地道,“大公子是看见我掉饭了,还是吃得出了声响,还是说,我露出了牙?如若有不对之处,还请大公子指教。” 她倒是想听听,汪永昭会不会埋怨她比他吃得快。 第101章 汪永昭看着她,眼睛里的暴怒起得快,这时消失得也快,他看着张小碗,对着空中说了一声,“添饭。” 有丫环快步上前,添好饭端了上来。 “你们下去。”汪永昭吩咐了一句,面容平静。 又是在摸她的态度? 张小碗想起管家所说的以柔克刚,无奈地在心里笑了笑。 她倒是想柔,恭顺她也会,她也都装了这么多年恭顺了,只要日子好过,装到底也无妨。 可实际上是,有些时候她要是不坚硬,便也只有软弱可欺这一途了。 她要是不坚定,没人替她撑腰,没人替她护住他们母子的安全,他们早就没了,何等得来有人能跟她说以柔克刚的一天。 张小碗自嘲地挑起嘴角,把第二碗饭吃下了肚。 汪永昭也不紧不慢地吃完饭,搁下筷子,便开了口,“食不言,你犯了这条。” “公子问话,妇人不敢不从。”张小碗看着他的眼,平静地说。 汪永昭眼露笑意,“你是否从不知什么叫温顺?” 张小碗默然,低垂下了眼。 “你叫怀善明日回来,这次的府试,他可参加。” “大公子,望您恕罪,有一话,妇人想请问您一下……” “说。” “为何忽然想起怀善?” “呵,他也是我小儿,有何忽然?”汪永昭轻笑了起来,面目如画,他嘴边且带着笑意,看着张小碗说,“你要知实情,也无妨,你不是指望他飞黄腾达?现下,你们的时机来了,靖世子见他天资聪颖,想见上他一见,来日,收他为门徒也自不可知。” “靖世子?”张小碗心里不断地冒凉,脸色也渐渐发白起来,“忠王爷的那位世子?” “嗯。”汪永昭端过手边还热着的茶,轻抿了一口。 “大公子,有话,你一次说完吧。”张小碗惨然地笑了笑。 “张氏,你知你嫁的是谁家吧?” “知。” “你知,”汪永昭脸冷了下来,“那就别想一边受着汪家的庇荫,一边却妄想逃脱干系。” “是妇人先前那翻胆大包天的话冒犯了公子?”张小碗把手伸到袖子里,紧紧地用指尖掐住了手心,才没让自己抖起来。 汪永昭未语,嘴角却勾起了笑,“自以为聪明的蠢妇。” 他轻描淡写说完,便续道,“让他七日内赶回,我要携他入世子府,你最好让他在这几天内赶回来,要不,别以为你们张家人一家人住得远远的,我就奈你们不何。” “大公子知……我们住在哪?”张小碗吞了吞口水,此时,她的眼睛抬不起来看人,心中一片惊骇。 “我不知,”汪永昭合起手,捏了捏关节,捏得骨节咔咔作响后一会,才慢悠悠地接着说,“但你舅舅知晓,他现是我手下的都司,想必到时让他们来接你们张家一家,再是恰当不过了。” 张小碗闭了闭眼,忍了又忍,她还是流出了泪。 她扶了凳,朝汪永昭跪了下去,“救您饶恕妾身前面对您的妄言吧。” 早在好久前,她的那箭就应射出去,而不是等来今日汪永昭的这翻秋后算帐。 来到这个世道这么多年,她还是天真得可笑,以为凭着一已之力就可以力挽狂澜,以为凭着名声,就可多少震摄汪家一点,也以为她努力了,她就能多多少少对抗得了这个世道一点…… 却完全忘了,强权之下,她又算得了什么? “你知之好,起来吧。”汪永昭看了眼张小碗,“以后,要说什么话,凡说之前你最好想想,你是谁,我是谁,想明白了,那些话再出口。” 说罢他看着桌上的杯子沉思了一会,便又淡然道,“且带他回来吧,忠王世子是非见他不可,这次不是我要推他入府,是你替你的儿子找了个好先生的结果。” “还请大公子明示。”张小碗扶着凳子站起,眼泪还是未停,脸上一片凄然。 “孟先生是先帝帝师的弟子,一直隐身民间,世子爷本想寻了他,看他是否有那个本事教养得了他的小公子,哪想,小公子的先生不是非他不可,却让他把你们母子摸了出来,”汪永昭说到这,嘲讽地笑了两声,“你这也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教养出个不凡的小儿疏远祖父,父亲,却不料,日后他能不能活着,有没有那个命施展本事,还得看我这父亲。” 说到这,他想该说的都对这妇人说完了,便朝张小碗挥了挥手,“饭也吃完了,你回你的村子当你的农妇,那小儿,让他几日后来见我即可。” 她兴许能在内宅吓住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奴才,但她最好明白,在汪家里,顺从他才是她的为妻之道。 他才是那个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 而她,不过是个粗俗妄为的蠢妇罢了。 ** 张小碗带着她的包袱从轿中下来,还在不断地用帕子抹着泪,江小山见她还在哭,心下怜悯,但也不敢多言,对她一弯腰,便道,“大少夫人,请您好好歇息,有事派人传话来府里即可。” 说完,吆喝着轿夫抬着轿子而去,等他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时,看到大少夫人还凄婉在看着他们这边,江小山不知怎地,眼眶突地一酸,他抬头抹了抹泪,自言自语道,“这真正是心狠了,花几百两的银子给雯姨娘抬了梅花树回来栽,却把正头的诰命夫人打发到乡下来……” 说着,想起灾年那些日头里,张小碗给他吃的那几个从她嘴边省下来的粗馒头,他便越发伤心,眼泪越擦越多。 这厢江小山哭着走了,轿子也不见了踪影,张小碗一屁股坐到了房门前,拿着帕子拭脸的手也松了下来,垂在了冰凉的地上。 她坐在房门前想了一会,才撑着地站了起来,在墙边暗沟里掏出了锁,打开了大门。 进去后,她又洗了个冷水脸,又去灶房里弄了点吃的,等到黑夜,才急步去了书房,拿出藏好的笔墨纸砚,写好了两封信。 第二日一早,她去了胡家村,把信交给了胡九刀,让他送信。 胡九刀听说是要七日之内要把人带回,接到信后就起程而去了。 当天,胡家村的另一人,拿了另一封信,去了镇上的另一户人家,托人把另一封信,慢了胡九刀半日送了出去。 ** 小老虎在第六天夕间赶到了叶片子村,离门好几十丈远时,张小碗在屋内就听得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唤娘声。 待她跑到门边,她那坐在马上灰尘扑扑的儿子对着她就是扬起一个笑,叫了她一声:“娘。” 叫完,身子往前一栽,倒在了此时正站在马下的张小碗怀里。 张小碗那刻间,心颤抖了一阵,她缓了好一会,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儿子好一会,才觉得全身又有了点力气,这时她对上后面壮马边,也满面沧桑的胡九刀的脸,愣是从漠然的脸上挤出了笑,对他说,“劳烦刀爷您了。” 胡九刀摇摇头,擦了把脸,对着张小碗就是一笑,“没啥事,他两日未睡了,夫人,您且让他睡上一宿,明日即好。” “知晓了。”张小碗的脸木了几天,这几天都不知道怎么笑了,现下听着了胡九刀的话,那脸上的笑容才有了点真切的笑意。 “我先回家,明日早间我和我娘子再来。”胡九刀朝她一抱拳,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回去了。 这一夜,汪怀善睡得很安稳,张小碗见他一个翻身也无,第二日,待到太阳高高升起,张小碗狠着心,用着冰凉的帕子附在了他的脸上。 这时汪怀善被冷帕激得睁眼,手同时往他平时放弓箭的地方伸…… “箭收在桌上,等会拿。”张小碗拿了冷帕子,放到了放置在一旁的热水盆里挤了挤,拿出了热水帕给他继续擦脸。 “娘……”汪怀善一见是她,傻了一会,待他娘给他擦完脸,他才傻笑着说,“我跟刀叔打赌三日就到,他偏不信,嘿嘿,谁叫他小瞧了我,看我不把他的下酒菜拿回来吃。” “赌的下酒菜?”张小碗也慢慢地笑了起来,目光温暖柔和。 “可不是……”汪怀善大咧咧地一坐起,伸出手让他娘给他穿衣裳,嘴上则回他娘道,“足有三只薰好的兔子肉,娘,你可记得提醒我跟刀叔要。” “记得了。”张小碗笑着说道,给他系好里衣的带子,拿了外裤给他穿上,在他要下地的间隙,蹲下身给他穿好了在这几日里她亲手为他做的新靴子。 汪怀善站起了身,张小碗给他穿好了崭新的新裳,看着在蓝色衣袍下的孩儿那气宇轩昂的神气样子,她不禁笑了,笑中且还带着泪,“从今天起,你就要自己打自己的仗了。” “呵呵,”汪怀善笑了两声,一脚抬起踏到旁边椅子上,这时他站得比张小碗高了,他一把抱住他娘的头按在他的胸口,轻轻地拍了下她的后背,嘴上满不在乎地说,“这又算得了什么?你别怕,我也不怕,我就不信了,在这世间,我闯不出一条我们的活路来,娘,实则现在我高兴得很,我出去打仗了,过不了些许日子,我就可以挣银子让你花了,你且等着,别人的娘有的,我都会给你。” 第102章 胡家一家三口赶了过来,几人一道吃了朝食,送了汪怀善到了村口的岔道上。 “且回去吧,我夕间就回。”汪怀善扬起手,跟他娘和胡家一家子人扬了一下手,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骑着汪家给他的小黑马,快马扬鞭而去。 他娘说了,这世间谁人都喜笑脸而不喜哭脸,他要笑给人看。 要是心里苦了,回家,关上门,躲在她怀里哭即好。 汪怀善答应了她,以后在外面,他只笑,不再哭了。 汪怀善一路按着他娘所说的路到了总兵府,一下马儿,对着小黑就挤了个鬼脸,跟它说,“你可是汪家出来唯独得我欢喜的。” 说着把马绳栓到旁边的石柱子上,拍了拍小黑的屁股,哈哈大笑了一声,扯了扯它脖子上的棕毛,在它耳边跟它说,“你且在外边等我一会儿,回头给你吃糖。” 小黑听得给他打了个响鼻,伸着头过来蹭了蹭他的脸,逗得汪怀善更是哈哈大笑,笑间他快步踏上石阶,大拍了门,“开门开门。” 那门边当即就开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仆人看着他的脸,怔了一下。 “你去跟大公子说,就说他儿子汪怀善来了,请让他见上我一见。”汪怀善伸出手指在鼻下搓了搓,不止说话间都带着笑,连眼睛里都如是。 他长得跟汪永昭一模一样,但这时看起来的神情却完全截然不同,他现在闪闪发光得就像此时挂在天上的温暖太阳,眼间眉梢都跳动着笑意,不像汪永昭那般冰冷肃杀,着实讨人喜欢得很。 “就去,您等上一等,哦,不,小公子,请您进门,快快请进……”那仆人忙不迭地请了他进门,得了汪怀善一句带着笑意的“劳烦”。 那仆人受宠若惊地躬了躬腰,对着不远处上来的仆人便连声叫道,“快去请闻管家的,就说小公子来了,快快去,快快去罢。” 那仆人闻声便像被追的兔子一样快跑走了,这厢汪怀善跟着这个仆人走了没几步,那边就响起了脚步声,那闻管家就在一条道上已经小跑了过来,一见到汪怀善就收步躬身,满脸恭敬,“小公子,您来了。” “来了,来了,你帮我去传个话,就说我来拜见父亲大人了……”汪怀善笑着说着,随后从怀里拿出两块被油纸包着的烙饼,“这是肉饼,我早间吃剩的,知你喜吃这个,我这不今日要来见父亲大人么,就随手给你捎来了。” 闻管家实打实地愣了好一下,随后他低头接过他手中的油包,勉强地对汪怀善一笑,“亏您还记得。” “哎呀,哪能不记得,那时你一月才得一块吃,我为了馋你,可没少在你面前现眼,让你遭罪……”汪怀善说到这耸耸肩,“那时我小,对你不好的你就别记着了,啊?” 闻管家“唉”“唉”“唉”地发着声,并不答话,只是躬着身,领着他往前走。 一路的仆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汁看着他们,待走过一道拱桥,路上也见不着什么仆人了,走在前面领路的闻管家才慢下脚步,靠近汪怀善轻声说,“大公子刚下朝回来不久,看样子脸色还好,就是……” 汪怀善“嗯”了一声,看闻管家犹豫地看着他,他笑了,点头道,“你且放心,我不会犯浑了,我跟了个好先生学了不少学问,也知了不少道理,知我以前很多事不对得很,对父亲大人也很是不敬,呆会一见到父亲大人,我就跟他陪不是就是。” 闻管家见他一口一个“父亲大人”,心下有些惊,但又有一些高兴。 这父子俩只要能好好相处着,他想,大公子肯定会喜欢这聪明非凡的小公子,更何况,父子俩长得如此肖似,这天下哪有父亲不喜长得像自己的儿子。 ** 一被闻管家领了进去,待见到了那坐在主椅上的人,汪怀善一见到人就跪了下去,给汪永昭磕了个头,朗声说道,“孩儿怀善拜见父亲大人。” 说着抬起头,笑容满面,“父亲大人身体可好?” 主位上的人见到此景,那两道眉毛很快往中间微缩了一缩,不过只那么一会,他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面容沉静,“起来吧。” “谢父亲大人。”汪怀善利落起身,又朝站在门边的闻管家一拱手,“谢管家带路。” 闻管家朝他躬了躬身,朝汪永昭看去,见汪永昭点了头,他这才退出了门,“老奴先且退下了。” “你娘跟你说了?”等下人都退下后,汪永昭看着眼带眼角眉梢都带笑的小孩,淡淡地道。 “是。” “怎么说的?” “娘说父亲要亲自教养孩儿,让孩子好好跟随父亲,不可再顽劣,不可再不懂事。”汪怀善偏了偏头,想了想才如此道。 他那偏头的样子,还带着几许天真无邪,说完,还朝汪永昭笑了一下。 “你可是不愿?”汪永昭看他一眼,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那么一点,”汪怀善耸了耸肩,小脸上的笑也没有那么多了,“不过算了,娘说你能让我见到很多有本事的大人,能让我学更多的大本事,以后也能让我当大官,我想来想去,想来也是好事,先生也说了,当儿子的,也确实得要对长者要恭敬,这才是他的学生。” 他娘说了,像他父亲大人这种人,太假了是骗不了的,一定要依着本性去说些他听得进去的话,他才会信上那么一些。 但永远都不要相信他是会相信你的,因为像他父亲这种男人,非常擅长忍耐,他踩在脚底下的,谁也休得爬上他的头,要不,迟早他就会收拾你。 汪永昭一听这小儿的口吻,知道他还是那个混儿,心下的戒心失了一些,便抬眼正色道,“那便好,见你今日还算知礼,日后也且如此,我带你出去见人,万不可给我失礼,可懂?” “知晓了,您且放心。”汪怀善朝他一拱手,“我自跟随我家先生学了学问后,也知以前多有不对,还请您多多谅解小儿年幼时的无知。” “这些话,是你先生教与你说的?” “是孩儿自己想说的。” “嗯?” “好吧,是先生。”汪怀善沮丧地叹了口气,挠了挠头,“您即看穿了,就别拆穿我了。” “以后不可再犯,也不可有如此口气跟我说话,既然跟随了好先生学得了礼法,那就要真正懂礼。”汪永昭冰冷地盯住汪怀善道。 在他的目光下,汪怀善缩了缩肩,点了下头,小声地应了声:“是。” 这才让汪永昭微有点满意地轻点了下头,目光也不再霜冷如剑。 等到午后,汪永昭还与汪怀善一道用了午膳,见他食不语,吃法也算是,这才又稍多了些满意。 午膳后,看他身上衣裳也算得体,也不再唤人给他换了,便即带着他,骑着马儿去了世子府。 ** 夕间汪怀善未回,太阳落了山,夜间也冷了,等候人归来的张小碗从村口那边慢慢往回走,走到家中,那在温火上熬着的鸡汤已经香满了整间灶房。 她觉得有些冷,另在小灶火上烧了锅热水,喝了两碗热烫烫的白开水,身体这才感觉好了些。 为免思虑过多,熬不下去,她去点了灯。 她把院前,院后挂在门前的所有灯笼都点了一遍,她搬着楼梯够灯笼,如此一翻爬上爬下来来去去,着实费了好大一翻工夫才点燃了所有的灯。 尽管这时她心里还是一片凉嗖嗖,但这身子骨还是热呼了一些。 等到亥时,此时正在做针线活的她似是听到了马蹄声,她猛地站起身,拿起了放置在前的灯笼,大跑着去开了门,拿着灯笼大步往前急走。 回来了?她的儿子回来了? 张小碗急步往前走着,心跳急得就像下一步就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马蹄声近了,她真的听到了声响,这时,她才手扶着胸口,弯腰重重地喘了口气,猛吸了好几口气后,她才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平静,嘴角含着笑,提着灯笼站在路口,等着那马上的孩子回家。 汪怀善隔得好远,就看到了那灯笼的亮光,还有十几丈,他就大声欢快地叫着,“娘,娘,我回来了,你等得急了吧?” 说着又大力挥了下马鞭,让小黑跑得更快些,没得半会,他就跑到了张小碗面前,勒住了小黑的脖子,看着站在下面的张小碗嘿嘿笑着说,“娘,你上来坐着,让小黑带着我们进屋。” 张小碗没犹豫,把手搭在他伸向她的手里,一把跃起,坐在了他的前头。 这时离屋子没得多远,通灵性的小黑几个快步跃升,一会他们就到了家。 一到家,张小碗带着汪怀善就下了马,汪怀善一把回身就关上了大门,转过身后,他脸上的笑容没了,他大步走到此时站在院中等他一块进屋的张小碗面前,直直地在张小碗面前跪下,把头埋在了她的膝盖处。 “怎……怎地了?”张小碗猛地打了个冷颤,话都有些说不稳。 “没,没事,”汪怀善这时忙抬起头,小小年纪的人眼睛里,一片疲惫,“就是累了,娘,笑得累了,磕头也磕得累了,你抱抱我,我就好了。” 第103章 五日后,汪怀善收拾起了包袱,住进了忠王府。 那天张小碗送他到村口,微笑着看他离去,待他走后,她抬头看着天空半晌,才低下了头慢慢地走了回去。 那天,靖世子问汪怀善,“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想让我好好活着的娘亲。”汪怀善很认真地回答。 “你跟我说的那些真的算数?”世子笑着再问。 汪怀善也笑了,他狡黠地眨眨眼,“当然算数,我还想给我娘挣银子花。” 说完,他回头朝府门那边看了看,似乎看到了他娘就等在他回家的路上,就那么左顾右盼着等他回去。 他转回头,对世子再次慎重地说,“您放心,您就看着吧。” 靖世子哈哈大笑起来,他轻拍了下汪怀善的肩,点头道,“我当然信,你是个有本事的小娃儿。” 汪怀善走后,胡娘子日日都来,张小碗笑着说没事,但她还是每日必来陪张小碗两个时辰,风雨无阻。 这天两人手上忙着针线活,胡娘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她,“既然如此,何不回去?这样住在汪家,好歹能时不时见着怀善两回。” 张小碗想了半会,才平静地说,“回不去了。” “为啥?”胡娘子停了手中的针,看着张小碗。 张小碗抬脸笑笑,“那大公子请过我两回,我未回,那时没回去,这时,他就要罚我真回不去了。” “他就如此狠心?” “只怪我,当时不识时务。”张小碗笑着摇了摇头,“人呐,总是要犯一些回过头才会后悔的错误,我以为凭着自己,我们母子俩就算有些苦,也能图些个能活得自在的日子,哪想……” 哪想,世事变幻无常,这世道,哪是她想当然就当然的,她啊,也真是太自为是了,谁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她现下,正是如此,每天忍受着为娇儿担扰的焦熬,担心他吃穿不好,担心他又受了什么委屈只能偷偷躲角落哭。 这些无数关于他的担扰,惩罚着她以往的太不认命。 她嘴角有笑,但看在胡娘子眼里,那嘴角却是颤抖得厉害。 胡娘子实在看不过去,撇过眼,暗自红了眼眶。 汪家的那一位总兵大人,真真是再狠心不过的人了,这是他的妻儿啊,又不是他的仇人,何必如此睚眦必报? ** 这天,汪怀善走后半月的戌时,张小碗刚洗完头发,披散着躺在院中的躺椅上,她抬头看着月亮,手中一针不错地纳着鞋底。 突地,她似是听到了马蹄声,这时她手中的鞋底连着针掉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趴在了地上听了一会,随即惊喜地站起,跑去打开了大门,看着黑暗中的那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面容清秀的妇人那脸上的漠然此时全部散尽,取代的是一派欣喜若狂的表情,她的眼睛这时亮得堪比天上的星星,她看了那黑暗中一眼,随即她转回了头,取了灯笼,大步往路的那头跑去,想在路口迎接她的小儿。 她跑得越快,马蹄声就越近了,张小碗双目都泛起了欣喜的泪,待到那马儿再接近不过时,她停下了脚步,扬起了大大的笑脸,往那马上的人儿看去…… 那马上的人,寒星一般的那双眼眸在这刻也定定地看着她。 他们的眼睛是如此相似,但,这个人却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 慢慢地,张小碗的笑容消褪了,她眼睛里的亮光瞬间也暗淡了下去,她看着那看不到的黑暗尽头,慢慢地闭上了眼。 她没等来她想等来的人。 “大公子……”张小碗只让自己伤心了仅闭眼之间的时辰,随即她睁开了眼,朝着那马上的人福了福身。 汪永昭未发一语,从马上翻身而下,牵着马往前走。 走了两步,见那妇人还往路的那头看,他的语气依然平静,“走着回吧。” “是。”张小碗朝他又福了福身。 许是她眼里的亮光消失得太快,而那刻她的眼神又太悲伤,汪永昭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了起来。 待走到家中,张小碗朝着满身酒气的汪永昭看了一眼,才迟疑地问,“大公子为何事而来?” “没事就不能来?” “是妇人多嘴了。”张小碗看着汪永昭,低垂了眼,轻叹了口气。 汪永昭见她顺从,那刚刚冷硬了一点的口气又柔和了起来,“你一人住在这里不好,明日我派两个丫环过来。” 张小碗摇了摇头,“一人住得惯了,而且您知我身手。” “你……” “大公子,是真一人住得习惯了……”张小碗苦笑着抬头。 “我说派人来就派人来,你是想让外面的人传我汪家恶待长媳?”汪永昭口气又冷了起来。 张小碗只得抬头道谢,“这是大公子的好意,妇人就心领了。” 见她眼神暗淡,还像是还藏着几许忧伤,汪永昭莫名其妙觉得心烦无比,但却又不想在此刻再震胁她,只得说,“给我泡杯茶。” “这……” “怎么,还是没茶叶?” “不是,还要起火烧水。” “那就去烧。” “要……些许时辰。” “让你去泡就去泡,多嘴!” 张小碗只得起身,往那灶房走去。 她走至灶房门口时,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门口,露出了一抹货真价实的苦笑。 装柔软顺从,真是不知要装到何时为止,但既到了这步,她那刚十岁出头的孩子都在成人间尔虞我诈,她又怎能再拖他的后腿? 他被她生了出来,明明是汪家人却不得汪家人的欢喜,起因不都在她这? 既然如此,就算是虚情假意,能好好应付汪永昭那就好好应付吧。 张小碗烧火烧到一半,背后有了脚步声。 她回过头一看,看到了汪永昭,她抿了抿嘴,起身朝他福了福,“大公子。” 火光中,许是她那头披着长发柔和了她沉静脸孔的线条,也许是她的口气低低中带着几许柔弱,这时,汪永昭也觉得她有一点可亲了起来,他走至她身边蹲下了身,对着灶口添了一把柴。 张小碗站了一会,也蹲下了身。 刚蹲下,那在旁边的人伸出了一只手,把那条矮板凳伸到了她的身后。 张小碗看了他一眼,在那片刻之间,她就势就坐到了板凳上。 好一会,张小碗看着灶火里的火光,轻轻地开了口,“大公子,君子远庖厨。” “君子?我是什么君子?”汪永昭嘴角挑起了嘲讽的弧度,他笑了,“我是个武将,杀生最在行。” 张小碗轻皱了下眉,不再言语。 “你还懂得多少?都说来听听。”汪永昭像是兴致好,那语气竟好得紧,不再那么冰冷。 “就您看到的这些了。”张小碗闲来无事,拿着柴刀劈起了粗木柴。 “我来……”汪永昭却夺过了她手中的柴刀,嘴里还淡然道,“以后这种粗活就让下人来,你好好养养你的手。” 张小碗闻言看了看自己那双粗糙如老妪的手,把它伸到了自己的衣袖里。 “也没那么难看,”汪永昭劈好了手中的柴,另挑了另一根粗的劈着,因离得有些近,张小碗这时还能闻到他嘴间说着话时带出来的酒气,“你不为汪家的脸面想想,也为你的儿子想想,他以后要是有了大出息,待那些贵妇一见你,这丢的也还有他的脸面。” 张小碗闻言一怔,想了一会,才苦涩地说,“他……” “他没事,暂时不会出事。”汪永昭说到这,把柴刀往那柴木堆里一扔,柴刀稳稳地砍入到了半根粗柴内,把它一劈二碎后,他转过脸,对张小碗慢慢地说,“你可能想我无良心至极,不曾好好对待过你们,又把你们推入虎穴?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们被靖世子察觉知晓,我会送我的嫡子进去?” 张小碗未语,汪永昭也不待她回答,站起了身看了看那滚烫烧开了的水,对张小碗说,“水开了。” 张小碗起身,拿了大碗,拿了茶味,拿着铁壶倒了一碗热水进去,“只能如此了。” “明日,我再让人带些茶叶和茶杯过来。”汪永昭笑了笑,说着抿了口茶,又说,“我饿了,你给我烙两张饼吧。” 张小碗闻言顿了一下,只一下就转身去厨柜里拿了一个钵盆出来,再拿了一个小木桶,倒了一点磨碎了的米粉出来。 汪永昭见状拿着茶碗退后了几步,靠在了门边,看着她忙碌了起来。 他看着她拿着擀面杖用力地在盆中搅着米粉,那垂下眼认真看着盆中面糊的脸,这时看起来因认真多了一点的好看。 他想,她其实长得不是那么的差。 “我会护着他的,尽我所能,”汪永昭拿着茶碗又喝了一口粗茶,他舔了舔嘴,觉得这茶还是有点甘味的,又喝了一口,才接道,“更多的,我管不了,只能靠他自个儿了,你要是觉得我心狠,那便是心狠罢。” 第104章 汪永昭喝了茶,吃了烙饼,深夜踏月牵马而去。 待走到小路尽头,他回头,黑夜中,依稀见那妇人还站在那大门边,他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到底,他是她的夫君不是?这世上,哪有不依恋男人的妇人。 ** 第二日午间,丫环带着两马车的什物来了,大到精细的被面,布匹,小到装针线的小器物,一一备全了捎来了一套完整的。 那两个丫环看着年岁也不大,十二三岁之间的年龄,待张小碗问过,果然一个十三,一个十二。 这时胡娘子已走,张小碗收到的那封汪怀善给她的私信也烧成了灰烬,被水冲到了后院的泥土里,成了菜地的肥料。 张小碗看着眼前那两个面貌甚是漂亮的小丫头,一个叫柳绿,一个叫柳红。 柳绿,柳红,名字都挺好听,年纪看着小,本事却不小,洒水扫地,劈柴烧火,洗衣做饭,无一不通。 汪永昭真是替她的儿子想得周到。 张小碗心里漠然,表面还是微笑地看着这两个看样子极其懂礼的丫头。 她们朝她福腰行礼,见她未出声,那福礼的姿势都一动不动,显得那般乖巧可人。 张小碗都不知道这两个丫头汪永昭是怎么找来的,着实是翻了好大一费工夫,才找了如此齐全的吧? “好了,都起吧,看着可水灵,真干得了那么多活?”张小碗微微拢了眉,嘴角带笑,但眼中还是有一些疑惑。 “夫人要是不信,就看我跟柳红妹妹日后的手脚吧。”那柳绿说话时脸尽管是红的,但态度很是落落大方。 张小碗不由笑出声,“好,真是爽快的丫头,我就喜欢这种的。” 说着就站起身,牵了她们的手,“快快去跟我把带来的什物收拾好了,我看有一些好布,我正想挑了给你们小公子做几件新衣裳。” 那厢,得了下人的回报,知张小碗喜欢手脚麻利的那两个丫头,汪永昭嘴角微向上翘了些许。 待禀报的下人退下后,同在书房内的许师爷沉思了半晌,这时开口道,“听您所说的,夫人是个极其聪慧的,怕是……” “就算是知晓我的意图,又如何?”汪永昭不以为然地道,“再说那小孩也不定喜欢她们,不过只是先试试,要是他喜欢,那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师爷听后抚须,“您欲与他亲近,许还有别的方法?” “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汪永昭提笔练字,待一口气写完小半张后,才抬头淡淡地说,“他与靖世子天天为伍,我连见上他一见都是难事,怎么亲近?” “这……” “别这这那那了,师爷,这只是我这当父亲的一点好意,他日后要是喜欢,那自然是好事,要是不喜,那也是给他娘添了两个做活的丫环,他要是真跟他那位好先生念了些圣贤书,知了些道理,就自知我的好意。”汪永昭一挥手,示意他闭嘴,随即他专心致志地练起了字。 ** 隔日下午,刘二郎大驾光临,送来了银两与米粮油盐,并口气和缓与张小碗道,“还有些许我已着人送往你爹娘处,尽管放心。” 丫环这时送上了茶,刘二郎喝了一口,叹道,“好茶!” 张小碗笑了一笑,未语。 刘二郎也不甚在意,喝过茶,便带着手下的人走了,留下柳绿柳红对着张小碗惊叹,“都司舅老爷竟送来如此之多的什物,真真是大方。” 张小碗微微一笑,朝她们笑着道,“这下,你们可有得忙了。” “夫人你可别乱说,这可不就是我们该干之事?”说着,柳绿与柳红已然快手快脚地搬起了东西来。 张小碗站到门廊下,看着她们忙来忙去,目光一派柔和。 待过了几日,这日夕间,柳绿柳红烧火做饭之际,汪永昭再次骑马而来,这次带来了江小山。 江小山是个真傻的,捧着包袱一进门就对着院子里的张小碗连声迭叫,“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大公子来看您了。” 看着他一脸的笑,站在堂屋门廊下的张小碗微笑了起来,“可有着饭?” “还未着。”江小山挠头,回头看了看那停步不前的大公子,再看看张小碗,他嘿嘿笑着对张小碗道,“这是大公子替您寻的擦手的,听说这个灵得很,擦上半月,那手看着就可,可……” “可是什么?”张小碗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笑着问道。 “可是细皮嫩肉。”江小山小声说完,头都低了下去。 张小碗笑看了他一眼,便朝后头的人福身,“大公子。” “嗯。” “大公子可是未着晚膳?”张小碗微笑着道,那笑容在江小山看来,带了得了些许关心的欣喜。 “未。” “那就一道吧,可行?”张小碗温和地笑看着他道,她目光柔和,迎着汪永昭瞧她看来的眼,一丝退避也无,神情从容不迫。 “嗯。”汪永昭看她一眼,朝堂屋走去。 晚膳后,汪永昭未走,令江小山煮了茶水出来,与张小碗一道坐在院中,看着那夕阳最后一道光线消失在了天的那一边。 等到黑夜降临,汪永昭说了句,“点灯。” 后面的江小山便把堂屋前和大门前的灯都点亮了,汪永昭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他未看到星星,便偏头寻话与那妇人说,“待到沐休日,他即可回家一天。” “啊?”张小碗此时也正看着天上,听到这话,头愣愣地偏头看向了他。 看在汪永昭眼里,她难得的不解傻态竟有点些微的可爱,如此,他缓和了脸上的表情,语气也温和了起来,“怀善过几日,便能回家看你了,世子说了,日后半月一休,他即可回家看望你一次。” “什……什么?”张小碗是真没在书信里得知这事,嘴都不由有些口吃起来,如果不是知道汪永昭不是什么信口雌黄的人,她都以为这是他又在诳她。 “过得几日他就能回家了。”汪永昭说完,以为又能得以看到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但等了半晌,却只看到她慢慢沉静下来的平常脸孔。 “怎么?他能回来看你,你不喜?”汪永昭目光又渐渐冰冷了起来。 “不,”张小碗躺在躺椅上,缓缓地摇了摇头,“喜过了头,就喜不出来了。” 说着背着汪永昭那边偏过身,从袖中拿出帕子,小心地拭了眼边的泪。 汪永昭见此收回了眼神,嘴间淡然地道,“这有甚好哭的。” 张小碗听得身体一僵,被汪永昭眼角余光看到,他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起来。 这妇人的脾气,还真是犟得很,连哭了,都不喜人说。 想来,那小儿的脾气,也是有三四分像了她的,要不然,总会如此冥顽不灵,与他这父亲总是亲近不来。 ** 得知汪怀善要回之日,那日早间,张小碗就起了个大早,准备杀鸡熬汤烙饼。 柳绿柳红也起了个大早,欲要帮她。 昨晚张小碗已经和她们说好,今日家中的事,除了洒扫,不需她们擦手,现今她们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烧火的烧火,拿她手中米盆的来拿她的米盆,她不由脸就沉了下来,“都给我出去。” 她话说得不轻不重,但字字都带着命令,这让两个小丫头身体一僵,面面相觑了一眼,慢慢地退到了门边。 “你们要知道,这里谁是那个夫人,谁才是那个说话算话的人,”见她们走到门边,张小碗也跟着她们到了门边,淡淡地笑了一下,“要是谁再不听话,我就打出去卖了,可知?” 柳绿柳红齐齐失声“啊”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昨晚看着还是很是和善可亲的总兵夫人。 “最好是知晓,要知道,大公子可是把你们的卖身契给了我,我想,卖两个不听话的丫环的权利,我还是有的。”张小碗说完,朝她们看了一眼,见她们眼中有了些许惊愣,也不打算再下力,便笑着道,“好了,现下去玩你们的吧,要是没睡够,就去再睡会。” 说着,她半掩了灶火的门,不再费心门外的事,专心忙起了她手中的活汁来。 这厢她刚把鸡汤用温火熬上,那太阳才正升起,就听得一阵马蹄声,张小碗尖耳一听,听得那狂乱奔跑的马蹄声,自知这次绝不会再错了,她当下快步跑向了大门,一打开,没得半会,那少年就披着清晨的霞光而来,光芒万丈…… “娘,娘……”汪怀善在小黑身上老远就见着他娘了,这时竟不能在马上再坐上片刻,他一跃飞起,跳到小黑斜着的前面,落地后,他脚步半刻没有停留,就朝着那站在大门口,此时脸上笑容满面,向他伸着双手的妇人跑去。 “娘,娘!”汪怀善大叫着扑到她的怀里,双手挂在她的脖子前,那脸蛋在他娘的脸边蹭好几下,这才抬起脸,作怪地笑着问,“你可是想我得紧吧?” 张小碗听得“卟噗”一笑,笑意直达她的眼底,“可不是,想你得紧。” 第105章 “作啥?”汪怀善随即转过背,手扶着腿弯过了背,张小碗不由笑着出了声。 “来,来……”汪怀善手往后朝她招着,“你快上来,我背你进屋。” 张小碗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你哪能背得起。” “背得起,背得起,你快快上来。”汪怀善催促。 “等明年吧,明年再长高点,就让你背娘。”张小碗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着直起了身,替他整理鬓边掉下来的头发,问他道,“谁给你梳的头发?” “自个儿。” “挺像样的。”张小碗夸他,替他把头发撩到耳后。 “梳得不好,娘你等会帮我梳个。”汪怀善反过来拉着张小碗的手进了大门,仰高着头,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娘。 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又问,“你是想我得紧吧?” “嗯,想,很想。”张小碗笑了起来,她完全掩饰不住嘴边的笑容。 现下,是她这段时间里最快乐的时候。 “柳红见过小公子。” “柳绿见过小公子。” 娘俩走进门不到几步,两道娇俏的声音在他们面前争先恐后响起,柳绿柳红都朝汪怀善福了礼。 汪怀善停住了脚步,打量了她们两眼,回过头便朝张小碗惊讶地说,“这是哪家的两位小姐来我们家里了?” 张小碗淡淡地笑着,“哪是小姐,你父亲送来照顾娘的丫环,手脚麻利得很,替娘干了不少活。” 汪怀善听了,“哦”了一声,朝她们挥手说道,“那就去干活吧,别挡着我的道。” 两丫环一听,身体僵硬了一下。 见她们不走,汪怀善不快了,“还让我请你们不成?” 两个丫环便速速退了下去,汪怀善见状摇头,对他娘说道,“这要是真丫环才成,丫环得有丫环的样,我在忠王府这么久,就没见过挡主子道的丫环。” 张小碗笑笑,“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牵着他进了灶房,母子俩把朝食端了出来,两人一桌说说笑笑地慢慢吃着。 只吃上了一会,不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 母子俩的谈话顿时停下,张小碗竖耳听了一下,便微偏过头,朝手边的儿子轻轻地说,“你要忍住,可懂得?” “懂得。”汪怀善点了点头,笑着反过来安慰张小碗,“你无须担心我,我知的。” 他知的,他们都要忍得,如此,他们才不需受更多的屈辱,终有一天,待他羽翼丰满,他们才能真正自在。 现下,连先生都拖着久病之身为他殚心竭虑,他有什么不可忍得的? 看着小儿坚韧的眼神,张小碗笑了笑,闭了闭眼,随后她站起身,身上一派温和平静。 她又牵了汪怀善的手,当着那两个靠近的丫环的面,微微低首跟他笑着道,“去门边迎迎你的父亲,可好?” “好。”汪怀善大咧咧地一点头。 不待话落音,他就大步拉着张小碗往门边走去,边走边说,“我去看看,他是不是把他的枣红马也骑着来了。” ** 等汪永昭下马,那门边的母子俩,为母的温和地看着他,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而那小儿子看过他,瞧他一抱手,就马上盯着他的马儿去了。 只待看了两眼,就见那小儿不满地朝他道,“你上次骑的那枣红马呢?” “那是战马,”汪永昭把缰绳往下了马的江小山手中一扔,嘴里则淡淡回道,“只可在营区骑。” “营区?”张小碗一听,却有些愣,低头问小儿道,“你可是去了营区?” “去了,”汪怀善说到这揉了揉鼻子,不甘不愿地道,“世子爷说,父亲大人的银虎营是我们大凤朝最好的一支军队,前些日子就带我去见识了一翻。” 汪永昭闻言微微一笑,朝那妇人看了一眼,便提步大步朝院内走去。 张小碗带着汪怀善走在他后头两步,与小儿轻声地道,“听着可是厉害得紧呀。” “还好啦……”汪永昭在前头听得那小儿有一点点不满,但紧接着又听他说道,“一点点而已啦。” 那妇人便笑出了声,说,“只有一点点,那也是要学习的,你先生可是有说过,学海无涯?” “娘,知道了,咱现在能不说么?” 汪永昭听得那小儿说过这句后,就窜到他身边,抬头问他,“下次世子爷要是带我去银虎营,可否让我骑骑你的枣红马?” “待你骑得起,自然给你骑。”汪永昭看了那长得跟他一样的脸一眼,淡淡回道,随即眼睛掠过那摆在堂屋前的饭桌一眼,便回头朝那妇人道,“可还有早膳?” 那妇人微微一怔,但只一下便道,“还有上一些。” “那我便也用些。”汪永昭说完,这时有认相的丫环搬过来椅子,他便捋袍坐下,动作干净利落。 “去拿一套崭新的碗筷过来。”见罢,张小碗便朝丫环微笑着道。 “无须,一样即可。”汪永昭扫了一眼桌上已然用着的灰碗。 看是不好看,但够大。 张小碗听罢,朝丫环又道,“去碗柜拿上一个过来。” 柳红领命而去,张小碗这时朝着汪永昭福了一福才坐下,对汪永昭轻声地说,“今早擀了一盆面条出来,用鸡汤打的料,大公子要不要尝尝?” 汪怀善听得在一旁有些忍不住地磨了磨牙,看着他娘为他做的那一盆面。 他可是才只吃了一碗,剩下的这些,本是要留着待会站一会桩,消了食,留着再吃的。 汪永昭余光把他的此翻小动作瞥在了眼里,同时他对张小碗的话轻颔了首,算是应允。 待那大碗拿来,张小碗给他夹面,夹到一大半时,汪怀善真真觉得肉痛,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娘……” 张小碗停下动作,朝他看了一眼。 汪怀善只得说,“你可给我留上一些,我还没吃饱。” 汪永昭听罢却不满意了,轻皱了眉。 张小碗顿了顿,待到下一筷,筷子夹起的面条就要比上一筷少上些许了,不过她还是把那大碗堪堪夹了一碗,放到了汪永昭面前,温和地说,“大公子慢用。” “娘……”汪怀善忙三下五去二把碗中的面条吸溜完,把碗递给了张小碗。 张小碗笑着接过,叮嘱他道,“不要食太快,要慢着些。” “知了,知了,你快快帮我夹。”汪怀善催促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盆。 因怕面条冷了会糊,张小碗的汤放得多,面条却是不多的,看着虽有一大盆,但也只够四五碗,除去先前吃的,再扣了刚刚夹去的那一碗,这剩下的…… 待张小碗把所有的面条捞到了他的碗里,汪怀善这才眉开眼笑了起来,他看了眼就算如此也还是偏心于他的娘,眼睛亮亮地继续吃起了他的朝食。 坐在主位的汪永昭见状,眉眼微冷了一下。 未管他们什么反应,张小碗见还剩一些鸡汤,便抬头对站在汪永昭身后,这时正在猛吞口水的江小山笑着道,“所剩不多了,去灶房拿个碗,打碗汤就个饼吃吃吧,可行?” “行,行得很。”江小山顿时感激涕零,转身欲要往那灶房去,但那脚只抬了半步,他猛地收回,僵硬地转过头,朝主子看去,小声地问,“大公子……” “去。”汪永昭说完这句,不再言语,端起了面碗。 见他食而不语,张小碗也不再出声,待江小山拿来碗后,给他添了一碗汤,给他挑了两块烙饼,江小山按过汤和饼,感激地朝着张小碗又行了好几次礼,这才拿着吃食到廊下的另一头蹲着吃饭去了。 汪怀善见状,忙把筷子放下,把剩下的三块肉饼全拿到了自己的手里,拿好之后,看了眼他娘那里,便又分了一块给他娘。 张小碗失笑摇头,接过他分给她的那块饼,把那张块细致地撕好,放至盘中,轻轻地推到了汪永昭的面前。 汪永昭看了那盘子一眼,不语,过得一会,他把面条吃完,便用筷子夹起了那肉饼,慢腾腾地继续进膳。 这时,汪怀善私下猛翻了个白眼,快速地把面吃完,顾不得这时自己已经在打饱嗝,把那剩下的一点鸡汤自行动手倒在了自己和他娘的碗中,什么也不再给人留下。 ** “不对,”汪怀善剑法练至半中,汪永昭手中的棍子猛地就势插了进去,狠狠地抽打了下他拿剑的手,“重来。” 汪怀善翻身回到原位,从第一式开始,快速演练。 他练的是刺招,招招夺命,速度一快就带着虎虎生威的杀气,两个小丫环只远远偷看过一眼,就不敢再过来,连伺候汪永昭的江小山也隔得远远的,生怕小公子一不留神,那剑就会刺到他的身上。 张小碗却是不怕的,她搬了个椅子坐在廊前,手中忙着做靴,眼睛时不时抬一下,看看她的小儿。 重练一遍,汪怀善没再犯错,汪永昭便教了他新的剑式,也不再站在身边,随他先自行演练。 这时,他站到了张小碗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妇人眼中的靴子。 “这是虎皮?”汪永昭看了看那搁物的簸箕一眼。 “是。”张小碗笑了笑,转过头见他站着,便道,“可要让人搬张椅子过来?” 汪永昭未答,只是看了看那簸箕中的一大块虎皮,冷眼瞧着那妇人。 张小碗心下一滞,面上倒是不显,在沉默过后,她又拿着针孔钻过了一行线,感觉到身后的气息越来越冷,知躲不过的她慢慢地开了口,“这是为怀善冬日做的靴子。” “你打的虎皮?”汪永昭也开了口。 “嗯。” 汪永昭未语,待过了一会,见张小碗也不接话,他心下微有点恼怒,但面上还是从容不迫地道,“要是有多余的皮子,给我也做上一双。” 第106章 那边练剑的人眼睛一眨,翻身空中一跃,剑招从头再行开始操练。 这边,张小碗连停顿一下也未停,眉眼不眨,稀松平常般平静道,“未得多余的,手上这块,只够一双小靴。” 她说完,身后人的气息更冷凝,张小碗不紧不慢地拿着针头在小油皮上蹭了蹭,继续钻孔穿线。 孩子一年比一年大,脚也如是,为让他穿得舒适,张小碗一年要给他多做几双鞋换着穿,现下他住在外头,也不知要跑多少路,要费多少脚程,张小碗在鞋上费的工夫也就费得更多了,一般的鞋纳五层底就是好鞋,她做的,要纳七层。 虎皮靴是给孩儿冬天穿的,就剩这小半张了,另头的,做了袄了,让他穿了保暖,哪还有多余的。 就是有多余的,再满山遍野寻条她能对付得了的老虎,也是不易的事,弄来,她还是想多替她的小儿多做点衣裳,哪还会有给别人的。 不过,这是她心下想的,表面上,张小碗还是回头朝着汪永昭温言道,“下次要是打着了虎,就给您做一双,您道可好?” 汪永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发一语,态度不置可否。 当晚夕间,他未吃晚膳离去,他走后,汪怀善大大松了口气,把丫环们留在了前院看管院子,他则拉着他娘去了他们的后院。 晚上躺在**的汪怀善滔滔不绝地跟他娘说着见过的人和事,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张小碗听得认真,偶有听不明者,刚轻声地问他更具体的内容,汪怀善便再说得仔细。 说到世子爷对他的勇猛很是赞赏时,张小碗摸着他手臂上那道他挡刺客而有的伤痕,问他,“还疼吗?” “这个算啥,”汪怀善把他娘刚捋起来的衣袖拿下,认真地对张小碗说,“我不怕疼,娘你忘了?” 张小碗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段日子,汪怀善实则在靖世子那里见了不少腥风血雨,关于这些,他已然瞒了张小碗不少了,他知道他娘心疼他,现下见身上仅一点点的伤痕,她就伤心如此,要是知道更多,怕是伤心得心都会碎掉吧? 汪怀善心下黯然,决定了把那些事死死瞒着,嘴里轻松地道,“娘,你知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知呢。”张小碗笑笑,心里叹气,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半会,才缓过气和他平平静静地说,“你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先想想娘没有你会如何,好不好?” 汪怀善听得这句话怔了,好一会,他流了泪,喃喃地问张小碗,“我死了你不会活着吧?” “真是会活不下去呢……”张小碗笑笑,伸出手拭着他的眼泪,“现下每日在家里熬着,就想着能见你一眼,想着能见你日后开开心心的,能娶得你心爱她,她也欢喜你的媳妇,想着你以后生的儿子,是不是也会像你这样让我时而生气,时而担扰,只有想着这些啊,娘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些,要是你没了,那些让我想想的以后也就没了,娘怕是也就熬不下去了,只得再去寻你,看下一世能不能对你好一点,不让你再吃这么多苦。” 汪怀善听得傻了,他真真痛苦至极,无法再忍耐,只得转脸便把头埋到了枕头里,忍不住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哭吧,好好地哭,哭过了就当那些委屈难过就全都不见了,”张小碗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慢慢地哄着他,“在娘这里你不要忍,咱们有多少的伤心,就要哭出多少的泪来,不忍着,你不要在娘面前忍。” 他在外头都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了,她不愿待回到家里,他还要哄她开心。 她的孩儿,才不到十二岁啊,不知是多少人嬉戏玩闹的年龄,他却要跟着一群大人勾心斗角,要步步为营,在刀口上舔生活。 这么残忍,那个男人却告知她,这是她的孩儿身为汪家人的责任。 ** 第二日半夜,鸡还未打鸣,待张小碗再次进他的房门后,汪怀善睁开迷迷糊糊的眼,打着哈欠说,“娘,你背上我一背吧。” 张小碗笑,她这娇儿子啊,昨日还要背她讨她开心,现下,就又来撒娇了。 她笑着蹲下身,把还昏昏欲睡的人背到身上,背着他去了灶房给他做饭。 把粥熬到火上,又擀好了烙饼的米粉,烙好了所有的饼,张小碗才背了他去井边,替他洗漱。 等她把他的靴子也穿上脚后,汪怀善重重地闭了下眼,待到再睁开时,眼睛里一片清明,那明亮的眼睛里还带着几许笑意。 “娘,走吧,我先走。”汪怀善起身跺了跺脚,试了下踩在土地上的脚感,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随后埋头吃了朝食,把那刚烙好的二十块饼放到了包袱里,看也未看张小碗一眼,便拖着嘶嘶乱叫的小黑出了大院的门,踩着刚亮的光线,绝尘而去。 张小碗先是微笑着目送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人了,她全身的力气也就没有了,她扶着门框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头靠着门边,缓缓地流着眼泪。 她的孩子,又要像个大人一样去战斗了,如果这世上真有老天爷,真有神明,她真想求求他,不要对她的孩子那么残忍。 ** 这日整个白日,张小碗躺在椅子上,滴水未进,待到夕阳西下,太阳也要没有光芒时,远处又有了马蹄声。 她懒懒地躺在那未动,待那马蹄声近得不能再近,她扶着椅臂强迫自己站了起来,她站在那深吸了一口气后,脸上终挂上了笑容。 她不紧不慢地朝大门走去,待到她打开门那刻,马上的人刚好翻身下马,看到她,也只扫了她一眼,便拿过了马上的大包袱,把马绳往下人的手里扔去,对她淡淡地道,“进吧。”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礼,应了声,“是。” 待进了堂屋,汪永昭把包袱打到了八仙桌上,张小碗瞥了一眼,便道,“我去给您烧水泡茶,请您稍候。” “丫环呢?” “今日要种新菜,令她们种好再回,怕是还要得一翻工夫。” “嗯,先别去。”汪永昭不关心那两丫环去干嘛了,问到了去处便朝张小碗看了一眼,对着包袱朝她示意说,“打开。” 张小碗笑问,“是何物?” 这时栓马的江小山已进来,听到这话,笑着接话道,“夫人,您且看上一看,看后您就知晓了。” 张小碗笑望了他一眼,上前去拆了包袱,看到了三张虎皮。 “这可都是大公子猎的,夫人,听说您缺虎皮做靴,大公子令我去兵营库房找了好大半天,才找到了这三张大公子以前亲手打的老虎皮子,您看看,这皮子你看着可中意?”江小山喜不自胜地上前与张小碗说道。 “甚好。”张小碗点头笑道,朝汪永昭看去,“只是三张虎皮有些太多。” “多了你自行处置。”汪永昭坐在椅中,看那妇人嘴边泛起的浅浅微笑,觉得她这样比前些日子那样要顺眼多了,看过几眼后,他收回了眼神,“无须泡茶,做饭吧。” “大公子要在这里用晚膳?”张小碗看着他温和地问。 “嗯。” “那好,请您稍候。”张小碗微微一笑,朝他福礼,便转身离去。 等她走得两步,便听向身后的人似是对江小山在吩咐道,“你去后面地里帮下那两个丫环,事情做完了再回。” ** 汪永昭踏进灶房,见那妇人飞快地折着手中的青菜,一把青菜没得一会,就折了个干净,待她折好,似是察觉到了门边的他,看向他时先是一愣,随即微微笑了起来。 汪永昭是喜欢她这么笑的,不像木着脸那般带刺,更不像前些日子看着他那般笑得虚假,这笑温和了许多,有点像她看着那小子时的笑。 “还要些许时辰,大公子要是乏味得紧,可在院中练练剑,饭菜一会儿就好了。”那妇人说着这话,便拿着青菜盆,脸上笑意吟吟地朝他走来。 汪永昭心下顿时一窒,待她停下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她那脸。 她长得不算难看,但皮肤不够白,脸孔不够柔美,身体瘦归瘦,但却瘦得无能给人纤细之感…… 她不是个能让人有兴致的人,但他的眼睛这时却奇异地离不开她这个人,甚至因她的停顿而心上微微一惊。 “大公子,我去洗菜。”那妇人朝他微弯了下腰,便快步朝那水井的方向走去。 汪永昭看着她的背影,微皱了下眉,便提步跟上。 待欲到水井旁,他大步往前两步,拿了打水的木桶,快速投下,提了一桶水出来,倒进了那盆里。 那妇人便又朝他笑了一笑,夕阳间,她这有些大的笑容微微刺伤了他的眼,汪永昭退后了两步,抱臂看着这笑过便低头洗菜的妇人,眼睛在她有些凌乱的发间扫射。 不知在开门之前,她在作甚。 第107章 这厢汪永昭日日都来了好几天,有一天,他突然就不来了,张小碗也就松了口气。 待到汪怀善再次回来,母子俩着实乐了一天,两人带着吃食在河边转悠了一天,尽管就逮到了两条不大不少的鱼,但无外人打扰,这一天着实过得欢快。 汪永昭那边也是新生儿子刚出来不久,又纳了一位美妾,听说那美妾天姿国色,就是出身不好了点,其父曾是罪官,洗冤后家里也无多少人丁,但据说汪永昭对她甚是倾心,并特地挪出了他在后院的半个院子给她居住,日日在她房中歇息,恩爱无比。 不过,当晚母子说悄悄话说,汪怀善在他母亲耳边笑着说,“再来烦你,待世子爷再得了美人,我就求他赏两个。” 张小碗听得闷笑不已,笑后摸摸他的头,感叹道,“这样甚好。” 她与汪家大公子,眼看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当普通夫妻的情份,她不恨他,但也不喜,顶多就是温驯对待他,成全他的面子与掌控欲,至于更亲密一点,张小碗觉得这种可能性还是没有的好。 汪永昭对她没**,张小碗是知道的,这从这个男人的眼里可以看得出来,要不然,他也不会从不过夜,但他对她有兴趣,这她也是了然于心的,所以,她不能让他这种兴趣维持得太长了,长了,兴趣总有一天会变质,变成别的。 这次,是世子把那个汪永昭曾多看过两眼的美人赏给了他,她这边也就空下来了,汪怀善得了灵感,说是汪永昭再来叨烦,他就去求世子爷多赏两个。 他说的是傻气话,但张小碗觉得只要不是刻意,这其实也是个好法子。 男人嘛,有了心上人就会不一样了,有了放在心上的美人,顾好公事之余,时间心思也就花在她身上去了,哪顾得了太多旁人。 ** 汪永昭不再来之后,张小碗不再受难,日子真是好过了起来。 孟先生也从山谷里出来了,世子爷见过他后,本欲接他到府中,但孟先生说年岁已高,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就不进府给世子府添晦气了,打算去叶片子村住。 为此,世子爷这天特地召见了张小碗一次,待看过人后,就派人去送孟先生到张小碗家中。 张小碗走后,世子爷看着身边那坏笑着的小孩,有些纳闷地问他,“你娘是着实不想回汪家?” “回去干嘛?跟一群女人勾心斗角?”汪怀善大咧咧地一挥手,不以为然地道。 “我看你爹长得也是不差啊,跟你就差不多,你娘怎么就不动心了?”世子爷这时坐下,让汪怀善也跟着坐。 汪怀善朝他拱了拱手,这便坐下,道,“这哪能比得了啊,我是他儿子,她必须得欢喜我,我爹吗,他那么多女人,她欢不欢喜都无妨得紧,你看她长得也不好看,又是贫女出身,我看要是她说欢喜我爹,我爹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世子爷听了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便道,“再如何,不也生了你出来。” “我那舅老爷逼的,你都不知道,我从我娘曾跟我说的话琢磨了一下,那夜怕是一出了门,我那爹还真是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哪有你这样说你娘的。”世子爷拿起颗花生,弹向了他的脑袋,笑骂道。 汪怀善一躲,躲过了袭击,随即,他正了正脸色,对世子爷说,“说到此,您也见过我娘了,知道那个抚养我长大的人是谁了,我便也放心了,我去边疆后,先生与她,我就交予您照顾了。” 靖世子听了收敛了脸上的笑,他剥了几颗花生吃,待几颗后,他思索完,抬脸问,“你是真要去?” “定要去上一趟,”汪怀善小脸上一片严肃,“孟先生说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世子爷,我当初跟您说的都不是说说而已,您护住我,我定倾尽全力铺佐你。” “你还是太小了。”靖世子淡淡地说。 “那您就多派几个人帮帮我呗……”说到这,汪怀善狡黠地笑了,伸出三根手指,“人也不要多,三个即可。” “哪三个?”靖世子绕有趣味地笑了起来。 “兵小柒,兵小捌,兵小玖。” “那可全是我的心腹。”靖世子脸都冷了。 “您就给吧。”汪怀善笑得捧起了肚子。 靖世子刹那也乐出了声,“没见过你这样能拆你父亲的台的。” 汪永昭掌管银虎营,兵玖率领九弟子打理黑狼营,两营因争军功向来水火不容,因汪永昭英明在外,兵玖以阴狠出名,朝上朝下,自然是汪永昭得人心一些,两营同样的军功,受裱的人往往是汪永昭在前,兵玖在后。 因此,两营虽同归忠王府,但私下历来不和。 虽他父亲忠王爷重用银虎营,但黑狼营却是他手里的,现下见汪怀善用人都只用他的人,靖世子确也是乐开了怀。 哪怕汪怀善得不来他要的情报,他也不打算埋没了这与别个不同的孩子。 ** 孟先生为保弟子优势,把多年隐藏于世的秘闻交予了他向世子投诚这事,张小碗是知情的。 对这位先生,张小碗敬重有加,现如今,为了她的儿子得到信任,他甚至主动上京进见世子,张小碗对他更是愧然。 孟先生却是个开阔之人,做了的事也就做了,哪怕愧对他的恩师,私下秘谈时,他说这也是他私心作祟的报应,跟旁人无关。 因孟先生的入住,张小碗已带着丫环搬回了后院居住,把前院留给了先生,但每日还是回前院做饭歇息,坐于堂屋前,打理一家的家务,如此,闲下来时,孟先生也就教她下棋,打发时间。 两人并不常交谈,仅日常琐碎的事有个支字片语,那世子爷派过来照顾孟先生的几个老奴也挺是奇怪,不过时日一长,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这边张小碗过得很是平静安然,那厢汪家私下却闹成了一锅粥,但因汪家的二夫人管家得力,外人无从知晓详细之事,但汪怀善是多少能从他的人这边得知一些消息。 所以,当他听得他的父亲大人的美妾争风吃醋到甚至抓伤了他父亲的脸,让他父亲丢脸到好几天没出过家门的事后,他当场笑得在坑上打滚,一手握拳连连捶着桌子,“我定要回去说给先生,我娘好好听听,让他们也乐乐。” 坐在坑上另一边的兵玖听得摸了摸脸上的肉瘤,对这小儿淡淡道,“你不要如此猖狂,叫外人瞧去了不好。” 汪怀善笑得肚子都疼了,听到此言,他爬起来靠了墙,揉了好几下肚子,才笑着说,“这哪有什么外人。” 他这话一出,听得屋内兵玖那几个长相丑陋的弟子都纷纷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还站起道,“小公子,走罢,听完笑话了,我领你去打猎玩儿去。” “好勒,我正要去跑上几圈。”汪怀善一听,抓了桌上放置的马鞭,从坑上一跃而起,朝着兵玖行了个礼,大步往那门边走去。 等兵小捌领了汪怀善出去后,兵玖的大弟子兵小壹朝师傅道,“既然小公子乐意听这些个,我叫那探子多出来一趟。” “不必了,”兵玖淡淡道,“他也只是听个乐趣,别费他的时间了,世子爷不喜。” 兵小壹便点头应是,看着此时正在若有所思的师傅,他不再打扰,领着师弟出了门。 ** 这年入冬,天气格外寒冷,离张小碗最后一次收到小儿的信已过三月之久了,她偶尔问孟先生几句关于塞北的天气,孟先生只年轻时去过一趟,这三十多年过去了,他记得也不甚太清了,便着人去寻了一些关于此的书回来,一字一句念给张小碗听。 张小宝张小弟回来得一趟,给家姐送粮送肉,听得小外甥好几月都没着家了,问他姐他去哪了,他姐也不说,两兄弟回去后,只得哄着家里人说这次见着的大姐和怀善都很好,私下里,两兄弟觉也睡不好。 张小弟没捺住,又回了叶片子村见了他姐,说家中有大宝照顾,他现下又没成亲,单身一人,就他去陪陪怀善吧。 张小碗未理会他,张小弟这时却不呆头呆脑了,他去见了孟先生。 当晚一谈话,孟先生隔日找了张小碗,与她道,“就依得他吧,多一个后手,怀善撤走之日,也多一条路。” 张小弟与汪怀善长得无丝毫相像之处,尤其张小弟面容平凡,但样子高大,像那塞北之人,他跟着行商的马队去了那塞北,等候在那暗号处,到时要是别的路不好撤,他这条平民之道,却是最好撤的。 “我看你小弟那头脑甚是清晰,待蓄了胡须,与那塞人也有几分相符,我看确也是条路啊。”见张小碗低头不语,孟先生只得再说上几句,“到时要是怀善及时撤回,给他捎了信,让他回了就是,这一趟,捎带货物,他也能得几个辛苦钱,也是好事。” 张小碗闻言苦笑,“家中有一人涉险,我心已是如火烧如油煎,再得一人,先生,妇人怕是熬不住。” 说罢,她找了胡九刀,让他押了小弟回去,让小宝好好看管住他。 但哪想,在孟先生这翻话过后的第二日,小弟就不见了,他留了信给张小碗,信上就一行字:我找外甥去了,你给我说好媳妇罢,接好怀善,我就回家中来娶。 第108章 张小弟这一去,张小碗连着几天都吃喝不下,张大宝小心来看她,一见他,张小碗心火一起,她拿了棍子就抽了过去。 张小宝躲躲闪闪,也还是被狠抽了好几棍,肉疼得很。 赵桂桃也背了娃儿来,在旁“哎哟”“哎哟”地替自家夫君疼着,但一句求饶的说也不敢说。 他们家的孩子张安宁已一岁多大了,以为是大姑姑跟着他爹在玩儿,拍着小手板咯咯笑着,为他姑和爹助威。 张小碗抽了几下,也着实是打不下去了,赵桂桃见机立马行事,忙把胖娃子塞到了她手上,拉着张小宝往灶房跑,“大姐,俺俩给你做饭吃去。” 说着就跑了,换张小碗抱着张安宁,看着他那骨碌碌盯着她的眼睛,心里渐渐静了一些下来。 她又怎么可能不怕,弟弟也是她养大的孩子,要是出了事,她要如何才好?可是再怕也如何,人走了,她又只能听天由命。 张小宝带着媳妇儿子来住得几日,又被张小碗赶了回去。 他们是夜晚赶的路,随身带了张小碗给他们的一千余银两,张小宝也得了张小碗吩咐的事要去办,自然也愿走去办事,张小碗一赶,他也就带着人回了。 张小碗也给小妹捎了话,说她一个女孩子要是敢摸路回来,她就着人送她回梧桐村嫁人去。 她这话让张小宝捎了回去,小妹气得直跺脚,“就知道天天说我,说我,我还稀罕嫁在这地方了?” 说着就哭了起来,“我去给她做饭也不成吗?” 张阿福在旁见闺女哭,心里难受,小老头见不得,背着手躬着腰出去了,刘三娘则坐在那又默默地掉眼泪,要是要得,她也是可以去给大闺女煮饭的。 可是去了,只是添麻烦,又如何能去得了? 只得先守在这,让她安心。 ** 这年入冬快要过年之际,世子府那边送来了不少什物,包括银两。 其间汪永昭来过一次,被世子府派来的那个老奴带进了堂屋,张小碗见到他时微笑行礼,温驯得很,与前段时间无二,但那次汪永昭只坐得一会,待用过午腾就走了,再也没再来过。 但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汪杜氏带了闻管家的过来,请张小碗回府过年。 “没有让您一人在外过年的道理,大嫂,母亲也不在家中,您是长嫂,要是您也不回的话,外面还不定怎么说我们汪家,一家老少,实在为难得很。”汪杜氏如此说道,说罢,面露苦色。 张小碗有些犹豫,汪杜氏一看,便又道,“知您家中还有怀善的先生,大哥说了,若他不嫌弃,能否能请他一道入府中过年?” “这……”张小碗迟钝了一下,便道,“先生的事我做不得主,请让我跟他商量过后再说罢。” 汪杜氏又笑着道,“他是怀善的先生,自然也是我们汪家的先生,还请大嫂把这话能转予先生听。” 张小碗笑着点头应是,便又跟她商量好了明日早间再派人来接他们即可。 当天晚上,世子府那边便来人接了孟先生出去了,第二日,汪杜氏带人来接张小碗回汪家,并未见到孟先生。 汪杜氏听得张小碗说孟先生去了世子府后,遂即闭上了嘴,脸上的笑也显得牵强了起来。 待张小碗到了汪家,暂在那安置她的房中刚坐下不久,柳绿就敲了门,得到应允后从外面走了进来,朝她福了福身,怯生生地说,“总兵大人着人来说,请夫人您过去一趟。” 柳绿柳红这小半年被世子府的那几个老人**了出来,见着张小碗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意,平日在家中张小碗让她们站多远,她们也只得站多远,枉顾主意的话,就得被世子府那几个老人拿着钉了钉子的铁板子罚。 她们被罚了几次,就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跟张小碗说话了。 现下,也是张小碗让她们站在外面她们就站在外面,是大公子那处来人了,柳绿才进门说话。 “现下吗?” “是。” 张小碗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裳,便出了门。 一出门,见廊下的江小山便朝她行礼,“请夫人安。” “多礼了,带路吧。”张小碗朝他笑了一笑。 一路行至那大院处,待进到大厅,张小碗便朝主位的男人行礼,温言道,“给大公子请安。” “坐。”汪永昭慢慢地扫了她一眼。 张小碗抬眼,朝他一笑,看到主位另一旁的位置,她便又朝汪永昭看去,见汪永昭无话,她便往另一主位坐去。 刚坐下,就听汪永昭淡淡地说,“叫姨娘们进来。” 张小碗进门时,就见得另一侧门已然站了几个风姿卓越的女子,心里大概有了个数,这下听得这话,眉眼未动。 汪永昭的话一完,那门边就有了声音,“大公子请诸位姨娘进门拜见夫人。” 话罢,几个女子都半扶着扬柳腰进来了。 张小碗一看,从表姨娘看到最后那位天姿国色,发现汪永昭的胃口也真是统一得很,个个瞧起来都别有一翻楚楚可怜的味道,要说稍有点不同的,就是第三位姨娘,脸色显得冰冷了一点,有点冰美人的味道。 “拜见夫人。”这边张小碗只扫了她们一眼,那厢那四位已然朝她福腰。 这几人姿势大致相同,但就这轻轻一福,又各自有了她们的味道,张小碗瞧得那表姨娘,见她嘴角还挂了点浅浅笑意,心道这么些年了,这表姨娘大概又聪明了点,至少,学会了表面上给她点脸了。 张小碗内心不无嘲讽,面上却还是挂着温和笑容,“有两位是未曾见过面的,给你们备好的见面礼还在房中,你们且候上一会,我让丫环给你们取来。” 说罢,对门边站着的柳绿柳红淡淡地说,“去把我给姨娘们备好的物件拿来。” 柳绿柳红这才领会过来,她们没有在夫人说话之前就去拿物件,当忙退下去拿什物途中,她们心里暗暗叫苦,不知这事回去被管事的知道了,又不知道要被钉好多下铁钉子。 “劳夫人惦记……” “谢夫人。” 这四人又连续说话,这几句话中,张小碗有听得明白的,有听不明白的,听完她也就笑,并不再说话,静坐着等丫环过来。 大厅里静默了些许时辰,过得一会,汪永昭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今晚你领了她们在别桌吃饭。” “嗯?”张小碗听得一愣,回过头看他,眼里有困惑,声音也堪称柔顺,“我与姨娘们一桌?” 她惊讶至极,汪永昭听得朝她厉眼看过来,对上她困惑的眼,那冷冷的眼光更是显得深沉。 他未语,张小碗也未说话,只是微带困惑地偏头看他,且只过得一会,江小山匆匆进门,对汪永昭道,“大公子,世子府来人了,说世子妃知小公子生母入府过年,便送来礼物,还请夫人前去接了世子妃的正礼。” 张小碗听了微讶,拿着手帕挡了嘴,恭顺地朝汪永昭看去,希得到他应允。 “去吧。”汪永昭微微一顿,他收回了眼神,若无其事地淡然发话道。 张小碗便站起,朝他福了福礼,未再看那些个个漂亮得紧的姨娘们一眼,便朝大门走去。 待走到门口,她突然想起一事,便朝江小山道,“我给姨娘们的见面礼都是两个银圈子,待会丫环取来了物件,你帮我分发了下去,她们给我的,你收了过来给柳红柳绿她们即可。” 江小山应了声,头微微地往后瞧了一瞧,瞄到了大公子的冷脸,他心里唉声叹气了一声,快步带着张小碗去了那接客的厅屋中去了。 说来,他也不知大公子的心思如何了,明明是要接了大夫人来正屋住的,却又把她安排到了偏屋去,现下看来,姨娘们本是要朝夫人行跪拜礼的,偏又只行了福腰礼,当真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现眼下,世子妃都送了礼过来帮大夫人撑腰了,这大公子怎么就让她一个人去了呢? 就算再不喜她,也不能这样打大夫人的脸啊。 吃了大夫人那么多的饭,这点恩情都不给,真真是心狠。 丽姨娘昨晚对他的一通撒娇,就这么叫他欢喜么?让他换了大夫人的正屋,还免了她们的跪拜礼? ** 张小碗接了礼物后,刚到房中歇息了一口气,汪杜氏就慌忙过来与她道,“大嫂,你快快去后院看上一看。” “怎么了?”张小碗见她那惊慌的样,不由疑惑。 “你那丫环,不知是那个叫柳绿的,还是柳红的,把小二公子推到那池塘去了……”汪杜氏说完,眼泪猛掉,“那可是大哥的心肝,这可怎办?大嫂,你快去瞧上一瞧罢。” 张小碗听完,当即冷眼看了这妇人一眼,便淡然道,“是我的丫环犯的错?那是大公子给我的人,你去问问大公子,要怎么处置即好,还有,二夫人……” 张小碗微抬了脸,脸色冷冷地看着这汪杜氏,“一个庶子出了事,你作为掌家夫人现下不去看看情况,跑到我这里来哭哭啼啼作甚?不明白的,还以为是我亲生儿子死了,你来我这哭丧来了。” 第109章 汪杜氏脸色顿时一白,握帕子的手停在了眼角,都忘了动。 张小碗冷冷地看着她,这汪家后院里的事,她们要怎么闹都可以,但扯上她就不明智了。 “弟媳知错,请大嫂谅解。”汪杜氏只顿了一下,便朝她福了福腰。 张小碗未语,只是冷眼看着她。 “那,弟媳现下就去看看?”汪杜氏这声声音轻了一些。 “去罢。”张小碗淡淡地开了口。 她在房中把礼物归置好,心里列了一份清单,刚坐下想喝口桌上的冷茶,就听到了一窜急步而来的脚步声。 她端起茶杯,刚抿了一口,脚步的主人就一脚窜开了门,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 “大公子。”张小碗站起了身,朝他福礼。 “你好大的胆子,张氏。” “妇人不解,望大公子明示。” 汪永昭听得冷冷勾起嘴角,大步进了门,伸腿一踢,把门踢上,他看着张小碗,一字一句地说,“看来我们得好好说说。” 张小碗淡淡一笑,朝他福了一下。 汪永昭在桌前坐下,厉眼也随之看了过来,“我的儿子就不是你的儿子了?” “大公子何出此言?”张小碗在心里为那汪杜氏的告嘴摇了摇头。 “刚说过的话就忘了?” “您说的是二夫人刚来我屋里哭丧的事?”张小碗缓缓在另一头坐下,不紧不慢地说,“如若是那事,我倒是说了句她哭得像我死了亲生儿子,倒也没说那庶子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汪家的子孙,大公子误解了。” “你的意思是,庶子死了,哭都不许人哭一声了?”汪永昭讥嘲地挑起了嘴角。 张小碗微微一笑,“这又何必哭?当年我儿被您一提一扔,高烧了数天差点死去,可没人来为掉过一滴泪,妇人更是苦得一滴眼泪都流不出,现下庶子掉进池塘里,有事没事都不知,大公子就要妇人为他痛哭一场,才算是对得起您吗?” “你都记得。”汪永昭听得半会无语,随后,他收回了眼神,闭了闭眼。 “依稀记得而已,”说到这,张小碗叹了口气,“您后院里的事,何必要涉及到妇人?我会害您的庶子吗?大公子,我早前跟您说过,妇人粗鄙,无大家风范,这辈子可老死在宅外,您要我为汪家的体面所做之事我都会按您说的去办,您又何必……” 她话到此而止,汪永昭听了垂眼一会,淡淡道,“怀善去哪了?” “不知。” “不知?”汪永昭抬头看向张小碗,目光漠然,“我都忘了,你心中无汪家。” 张小碗闻言苦笑出声,她起身跪在了汪永昭的腿前,抬脸看着汪永昭,眼睛微湿,“我心中无汪家?大公子,我要心中是无汪家,我今日会进这是非之门?我才刚来半天,这已经是有多少事了,妇人心里已然苦不堪言,大公子,你若真有一点视我为妻,可否想想妇人的为难之处……” 她忍了忍,又眼泪眨了回去,还是难掩哽咽道,“怀善的事我是真不知,只知世子派人来说,他会有一段时间不能着家,并赏了我不少银两和东西,其它的,妇人真不知啊。” 说着她趴下了腰,真正痛哭了起来,“我也想他啊,我也想知他去了哪儿啊,他从未离开过我这么久,我夜思日想,这心都要想碎了……” 汪永昭听罢,良久未出声,许久之后,他起身抬步离去。 待站到门口,他听到了门内那妇人崩溃的哭声,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走回了书房,许师爷早候在那,见到他便施礼问道,“可否问出消息来?” 汪永昭先是没说话,坐在椅中沉思了好一会,他才抬脸对许师爷说,“师爷,我瞧不透那妇人话中的真假。” 许师爷听罢捋了一下胡须,缓缓道,“这事,还得找孟老先生,才能问出一二。” “王爷那边没得多长时间了。”汪永昭淡淡地说。 “要不,您再找找世子,说夫人思子心切,卧病在床,也许他会多少告知您一二……”许师父小心地试问道。 汪永昭看着师爷笑出声,他摇着头叹道,“许先生啊,你还是不了解世子啊,忠王爷从他嘴里都问不出的事,区区一个妇人的病就能让我问出来了?” “那……”许师爷只得再出一法,“待年后那孟先生回村后,您再多多去叶片子村陪陪隐居的夫人吧,想来,外人知您体恤农家出来的夫人住不惯高门大户,才让她隐在乡下轻闲自在,又因夫妻情深,怜她寒夜漫漫无人相伴,隔两日就去陪伴过夜,说来这也是桩美事。” 汪永昭听得星目含笑,轻声出声,“许师爷啊,你这也是个办法,只是那宅子里,现眼下都是世子的人啊。” “所以,这就得让夫人的心挂在您心上了,有了她帮您,满院子都是世子的人又如何?”许师爷深敛了眉慢慢说道,“只要她倾心于您,就是小公子,不管是在人前,就是在人后不也得规规矩矩地给您行礼,叫您一声父亲大人。” 汪永昭听得大笑出声,一串笑声过后,他摇了摇头,对许师爷淡淡地说,“师爷啊,我看您啊,也真是老糊涂了……” 说罢,也不管师父是何作想,他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让那妇人倾心于他?真是再荒谬不过了。 她要是想倾心于他,也就不会放出那等随得他女人多少子嗣都不关她的事的话了,更不会当他归于美人乡后,再去看她,她的笑是何等轻松了。 那妇人,那心完全是硬的,她的眼中,怕是只有那小儿一人。 ** 当夜,吃团圆饭堂屋的侧厅里,张小碗领着汪家的三位正妻入了座。 汪永庄的新媳妇在年前娶得,当时张小碗托病没来,现下见得这三夫人,她直接给了人一匣子银子,笑着对她说道,“来得匆忙,也备不了什么好礼,这匣银子你且拿了去,是打手镯还是打头饰,你且自行看着办。” 汪永庄平日对张小碗言辞中有所不满,他这夫人也是知晓的,但眼下得了一匣银子,她那鹅蛋脸上的笑也显得真挚,“多谢大嫂赏。” 她盈盈一拜,接过了张小碗手中的匣子。 其余二位打扮得体,不是明艳就是娇艳的二夫人,四夫人见状忙拿帽握嘴轻笑了起来,房内一片欢笑连连。 “你们的,以前给过,就不给了……”张小碗也轻笑了几声,说到这,她想突然想起一事,忙把手中世子妃赏给她的玉镯拿了出来,对那四夫人汪余氏笑着说,“说来还是有件要给你的,这物件是世子妃赏的,本不应再来出来给人,可一看到这绿镯我就想起了你,你这等漂亮,闺名中含玉的人才衬得起这镯子,若是不嫌弃,就拿了去罢。” 说着,她倾过身,笑意吟吟把镯子送到了这汪余氏的面前。 汪余氏今天本就着了一件绿锻面的衣裳,看得这极配衣裳,透体碧绿的镯子心中一喜,但面上还是有些犹豫,“这可怎么好意思?” “不嫌弃就拿着。”张小碗笑望着她那娇艳的脸,“想来永重几月前,还送来一腿牛肉与他那顽劣的小侄吃,都没让他小侄来给你们道谢,你就当我是替他来道谢来了。” “大嫂您这话说的……”汪余氏忙起身,福礼接过那绿镯,遂戴在了手上,更是衬得她那纤纤玉腕洁白纤细,她嘴含着笑,把镯子掩到袖后,便对张小碗略带感激地道,“多谢您的赏,把这上等的玉镯子竟给了我。” 张小碗这时坐回了身,闻言便淡笑道,“这不就是永重和你都真心记挂着我们母子,我这不就也记挂上你们了。” 说罢,若无其事地转过别的话与那汪杜氏笑着说道,“我看家中一团和气,想来二夫人这家当得真是好,可真是劳烦你了。” 未得东西的汪杜氏脸上笑容有些勉强,“大嫂谬赞了。” 张小碗微微一笑,扫了她一眼,不再言语。 她尽管在外宅管不得什么事,但她毕竟是汪永昭明面上的正头娘子,汪杜氏要是不给她脸,她也就让她看看,她扫扫她的脸面,是何等轻而易举的事。 当晚用膳,汪永昭发了话,姨娘们去自己院中去吃,于是这已经进入后半堂厅的美人们又领着丫环走了。 张小碗坐在后堂的主位,面带微笑,她看着她们进来,也看着她们出了去…… 看样子,汪永昭也并不是真把这些个女人当回事,可惜啊,这女人娶进了门,可没哪个女人是容得了你说让她们来她们就来,说让她们走她们就走的。 果不其然,当汪观琪也进了堂屋,提筷领了汪家人一道用团圆饭不到半会,那屋前就有雯姨娘的丫环来报,说是小公子发了高烧,现下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第110章 这厢女眷桌汪杜氏看了张小碗一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叫来了身后丫环说了几句话。 张小碗无心听她说什么,垂了眼夹着菜慢慢嚼着,不动如山。 那厢汪永昭得了报,沉默了一会,起身而去。 汪杜氏得了他的反应,像是松了口气,起身对着张小碗一福腰,说道,“大嫂,我且去看看,看看大哥有什么要吩咐的没。” 张小碗“嗯”了一声,眼睛都未瞥她一眼。 汪杜氏看她两眼,便领了丫环而去,出隔屏时,那帕子还往后甩了一下。 她那帕子是丝绸的,在空中飞舞得很是漂亮,正好映入了张小碗的视线。 张小碗轻瞥一眼,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那厢汪杜氏去了汪观琪桌前告了罪,刚领着丫环出了门,那汪永昭就进了门,见到她,便淡淡道,“也罢,你去瞧上一瞧。” 说着就进了屋,掀袍而坐,重新执筷。 ** 汪杜氏走之前,身体微微一凝,汪永重的娘子汪余氏可没错过她那一僵,待饭后用茶漱了口,可以说话后,她朝着张小碗靠近了一些,笑着道,“嫂子今年可是要领我们守夜?” “你们可有那个精力守得?”张小碗笑着说。 “有得,有得。”四夫人汪余氏笑着连连点头,那三夫人见状也含蓄笑着点了头。 待再拜过汪观琪与汪永昭后,张小碗遂即领了她们在小厅做着针线活守岁,时不时与她们相谈几句,等到亥时,二夫人来了。 她朝张小碗行了礼,张小碗轻“嗯”了一声,“别多礼。” 她说得很是温和,汪杜氏见她脸色尚好,那提着的心算是半落了下来。 说来说去,这毕竟是住在外宅的夫人,就算对她有些不快,想来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当了好几年的当家夫人,她就不信,这大嫂那点脸面都不给她,就算是大哥,也不会不给她点脸。 汪杜氏安静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张小碗也未多话,依旧忙着她手中的针线活,连句话都未问。 欲到子时,江小山进来请了几位夫人过去。 因要在大宅门镇府兽前放鞭炮,震太岁,这时是人多热闹,所以连家仆也跟在了身后,各房的姨娘们也都来了,清冷的冬天深夜,因着她们身上的脂粉香味和艳丽的衣裳,愣是把寒冷之夜渲染出了几分花团锦簇之感来。 就那么扫一眼,张小碗也觉得汪家姨娘们的质量还是偏高的,不过,最好看的,还是大公子的那几位,这夜晚里的她们看起来,更是显得楚楚动人。 待一行人都到了大门口,离子时没得多时了,不远处也听得了别人的府门也都大打开了,人声叽叽喳喳,热闹无比。 汪观琪这时转头对身边的大儿子说,“今年就你来点这第一声炮竹罢,以后,这家也得你当起来了。” 汪永昭轻点了下首,回头往后一看,此时寒风摇晃了红灯笼,红色的光线飘飘荡荡地映在他的脸上,这让他那张出色的脸显得更是尤为英俊,这时他朝着女眷们扫了一眼,薄唇微张,“张氏……” 张小碗在一片视线中向前走了两步,福腰行礼,“是。” “过来。”汪永昭说完这句就转过了身。 张小碗小步走了过去,先朝汪观琪行了礼,“老爷。” “嗯。” “大公子。” 汪永昭未理会她,他朝闻管家看了一眼,闻管家看了看漏壶,示意他时候确也差不多了,他便吹燃了火折子,“过来。” 张小碗朝他走了过去。 “握上这头。”汪永昭看了眼火折子的后头。 张小碗伸手握住,汪永昭便带着她的手往挂着的鞭炮点去。 就在那一刻,鞭炮声震天,火光四射。 那刻的火光绚烂,空气却是呛人的,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张小碗看到汪永昭的眼静静地看着她。 她微笑着迎了上去,没从里面看出什么情绪来,便又转过了头。 在某个时刻,五方八面的鞭炮声稍有点虚弱时,汪永昭开了口,他凑近张小碗的耳,用一种张小碗无法忽略的力道说,“你最好记住,你是汪家妇。” 她是汪家妇,该给她的身份地位他如今也给了她,最好是别让他知道,她跟她那混帐儿子敢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 张小碗在初四那天回了叶片子村,刚回,世子府那头就来人接了她过去。 世子妃接见了她,房内无其它之人,张小碗还未朝她行礼,她便扶了她,那威严的圆脸便是一沉,道,“我现下跟你说件事,你定要答应我,一定要挺住。” 张小碗不是无知之人,一听她这口气,顿时脚都软了,慌忙中她扶住了桌,这才坐到了凳子上,喘了好一会口气,才朝世子妃说,“您说。” 世子妃在她身边坐下,拉了她的手,让她再缓了两口气才以一种更沉稳的口气说道,“前方已有人来报,你儿已在回来途中,但在前日他受了追杀,身受了一剑,因剑上有毒,他此时尚在昏迷中……” 张小碗气都喘不出来了,她用牙咬了舌根,疼得很了,才把话从喉咙里挤了出来,“我儿何时回来?” “今日午夜子时,大夫说,昏迷中,他口口声声唤的是都是娘,到时,就让你灌他的药。” “可是无碍?吃了药就无碍了吗?” “世子已准备好了猛药。” 世子妃这话一罢,张小碗的眼泪从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她怔忡地重复着那两字,“猛药?” “世子找了最好的大夫,得了那最好的药,猛归猛,但能救他一命。” “什么猛药?” 世子妃摇了摇头,拿出帕子拭上她脸上已经泛滥成灾的眼泪,“我不知,世子只让我告知你,你家小公子给他立了大功,他定会救他过来,你无须信我,信世子罢。” “我信。”张小碗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待丫环领着她去房中安置时,世子妃见她像是眼睛看不见东西一般,没有看见门前那道门坎,就这么被绊倒,狠狠栽在了地上。 丫环们都惊呼出了声,世子妃却见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还回过头朝着她福了福腰,告罪般地笑了一下。 这时,她的鼻血已掉在了她那衣裳上,她却浑然不觉似的。 “好好领汪夫人下去,扶着她的手。”世子妃轻摇了摇头,等她走后,感慨地说了一句,“可怜天下慈母心。” 张小碗走后,世子妃匆匆去拜见了世子,说道她已把汪怀善的母亲已请来,世子听得她说了那妇人的表现后,便叹道,“他所说竟然全都不假,说要帮我把金库带回来,他就带了回来,说是他娘没了他会活不下去,听你所说,那妇人确也是如此,这世上,还竟真有这般一句假话也不予我说的人。” 世子妃听后也叹道,“您都不知,绕我这般铁石心肠的,但刚见着张氏那凄怆的脸,我这心都酸了起来。” ** 这夜深夜午时,世子府后门悄无声息地大开,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马车一进,那门便被悄无声息地快速关上,那快开快关的速度,快得就似那门从未打开过一般。 后院这时灯火通明,来往之人手脚都极快,待一位高大的武夫把一个小孩从马车上小心两手抱下后,跟随在他身边的两队侍从便紧跟着他亦步亦趋朝那内院快速稳步走去。 张小碗在明亮的门口看到此景,只一刻,她的眼睛就盯到了那手上的人身上去了,从他的头到他的脚,再从他的脚到他的头,等人再近一点,她看到了他那红得异常的脸…… 她没有出声,更是没有扑过去喊他,她只是跟着人进了屋,看着那人把她的孩子放在了床铺上。 “我说好的药。”那屋子里这时进入一白须老人,对着屋内便道。 “这里……”屋外,已然有人把刚熬好的热汤倒入到碗中,快步走来,放置他面前。 白须老人用手探了探,放到舌边一尝,便道,“灌。” 张小碗未出声,她先未接碗,她低头在她的小老虎耳边轻轻地说,“娘替你先尝了一点点,药苦又割喉,但你得喝下去,你可知?你要喝下去,才活得过来见娘。” 这完,她直起了身,把眼泪眨回了眼内,伸手端过碗,另一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在两人压住他的腿和肩膀后,她咬着牙,把药灌了进去。 奇异地,那躺着之人竟似有了意识,慢慢地一口一口把药吞咽了下去,那白须之人见状,喃语了一声,“奇了怪了。” “何奇,何怪?”靖世子这时也已站在了门口。 “这是狼虎之药,药过喉咙时有刀割之感,岂会这般平静?” “那你是小看我这小将了,”靖世子说到这,嘴上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他可是踏着百人之躯赶着回来的,以后定会是我刘靖的虎将,岂会连这点疼都忍不得。” 一碗药竟安稳地喂了进去,那老者过来探了脉,对世子道,“辰时要是醒来,就无事了。” “如此便好。”靖世子朝他轻轻一颔首,便对那妇人道,“张氏,你候在这。” 说罢领人而走,留下了一干人待伺候。 这日天亮了一会,差不多到辰时,张小碗见得了**的人眼睛眨了眨,她屏住了呼吸,过了好一会,才见人完全睁开了眼睛。 汪怀善一睁开眼睛,看到他娘,那小小年纪的人竟笑叹道,“我就知,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那梦里,你说我要是好好回来,你定会好好给我烙几张饼,背着我去那山间打猎,带着狗子,去寻那群猴儿。” 第111章 “嗯。”张小碗朝他笑笑。 “你别哭。”汪怀善伸出手,拭着她眼边那蜿蜒而下的泪,却是越拭越多。 张小碗点头,“娘不哭,你不说话了,嗯?”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嘴,深吸了两口气,才不急不慢地说,“大夫说了,喉咙要得半月才养得好,这半月你就别开口了,可好?” 汪怀善看着她那张满是泪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很是疲倦,便把张小碗的手拿起贴在脸边,似乎这样,他就又可以撑下去了。 ** 在世子府休养了近十日,见过世子后,张小碗背着汪怀善准备回村里,同时回去的还有世子派的人,说也是怀善的手下,兵小柒,兵小捌,兵小玖。 三人身材高大,相貌丑陋。 兵小柒只有一只手,脸上满是麻子,成日穿着一身黑衣把身上包得严严实实;兵小捌则脸上有道凶恶的刀疤,时常戴一个帷帽斗笠在头挡住上半身;而兵小玖有道细长得突兀的脖子,脖子竟和脑袋快一样长,显得奇怪得很。 汪怀善背地里跟张小碗说过黑狼营里的人,知道那营里的人好多都是身世坎坷之人,加之那与常人不同的外表,被除黑狼营外的士兵不喜之余,寻常人见着他们了也常会被他们吓一跳。 但他跟他们很合得来,他们也颇为照顾他。 张小碗也没少烙饼让他带去予他们吃,让他们交流感情。 现下见到他们,她便也是温和地朝他们笑笑,她未语,但平静温和的神情表明了她对他们的接纳。 跟随过去,这时身上无伪装的三人一见到她此等神情,都抱拳朝她鞠了一躬,喊道了一声“夫人”。 见到此景,汪怀善在他娘背上无声地笑着,手还嬉闹地地扯了扯离得他最近的兵小柒的头发。 兵小柒被他扯了一下,小吓了一跳,见他在作怪,便苦笑道,“小公子别胡闹,好好让你娘背着。” 汪怀善又咧开嘴巴笑,也不以为然,转过身,在他娘背上写字,告知她回去他们要作得什么。 张小碗微微笑着,离开世子那处后,带了这三人去了世子妃那,跟她告别。 世子妃见了他们母子,也未让他们行礼,她先是摸了摸汪怀善的脸,夸奖道,“真是个小英雄。” 汪怀善得意一笑,从他娘怀里掏出一个帕子,塞给了世子妃。 “是这几日绣的,怀善说劳您这些日子照顾我了,特让我绣了块帕子给您,我也就只会这个了,望您不要嫌弃。”张小碗颇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待他能好好说话了,我就让他过来磕头给您道谢。” 世子妃听得忍俊不禁,拿帕子掩了嘴笑了几声,才说道,“我道汪家的这小公子这么小会做人是从哪学来的,如今看来,确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才这般小小年纪,竟如此通人情世故,这上上下下的,可没几个人不喜他的。” 张小碗听得便笑了一下,她身后还让他背着的汪怀善此时从她背上下了来,问过世子妃,便拿了桌上的笔墨写道:待我好了,我就回来伺服世子爷与您,还给您捎件我娘做的新衣裳给您。 世子妃看罢,又笑了好几声,这才叫着婆子丫环把给他们的什物都收拾好,搬到马车上去。 汪怀善看得了如此甚多的好东西,又跟世子妃打了好几个一揖揖到地的礼,逗得世子妃摸着脸,笑叹着说,“这嘴又给你逗得笑疼了。” 说罢,看着在一旁微微笑着看着他的张小碗,她顿了一下,便走到她面前,轻声地与她说道,“以后有为难之处,便着人去后院跟门房报一声即可。” 张小碗感激地朝她福了福身,“劳您记挂了。” 世子妃听罢微微一笑,笑道,“你养了个好儿子。” 汪怀善听到此话,朝着世子妃又作了个揖,这才拉着张小碗的手,让他娘背了他,娘俩跟世子妃就此告了别,踏门而出。 他们走后,没得多时,世子爷过来找世子妃一道去忠王府用膳,待到了马车上,世子妃小声地跟靖世子说,“我看那张氏也不是个一般的妇人。” “怎讲?” “我看她那手心,硬是被生掰出了一块肉,可我看她那脸,竟像无事之人一般,一点苦楚也无。” “嗯。”靖世子沉吟了一下,便说道,“这我听怀善说过,当初有人着人来凌辱他们时,是他娘挺着一口气,才用了火棍子赶了出去。” 世子妃听后思忖半晌,小声地叹道,“这妇人不易啊。” “别道别人不易了……”靖世子伸手搂过她的腰,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肩上,淡道,“你也不易,先歇一会,等会就得你不易了。” 世子妃听得笑出声,她靠着他,双手抓过他的手,用双手把那粗大男人的手包合在她的掌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是啊,不易啊,可怜这世上的女子,不是为子,就是为夫,得不了片刻真正的安宁。 ** 马车一停下,孟先生已扶着大门站地那候着,汪怀善一下马车,就一把跪在了他的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孟先生扶了他起来,看着他那带笑的脸,听得他用还有一点沙哑的喉咙喊了句,“先生。” “归家了啊。”半会,孟先生只说了这句话。 “是啊,归家了呢,怀善,扶了先生进屋罢。”张小碗在身后温和地说道着,同时让家中的老仆去帮着兵小柒他们把马牵到后院。 等一切归置好,张小碗又带了两个老仆去做饭。 那柳绿柳红这两个丫环她未带回,汪永昭也没强迫给她塞人,张小碗也就做好了静候着他一步动作的准备。 这男人的好坏,都是有目的,她只要等着他的动作即好,无须猜太多,因为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了的。 忙完一家的吃食,在夜间张小碗总是得了空,招呼着还在练剑的汪怀善洗澡就寝。 这近十天不能说话,也不能下床,着实憋坏了汪怀善,回家练了一通剑,这才把心中的憋闷发散掉了,待洗完澡,他娘给他擦头发时他已有些昏昏欲睡。 等张小碗帮他擦干,他就睡着了。 张小碗不禁有些失笑,正要把坐在她面前的小儿在坑上躺平间,她发现她那小儿的手紧紧地抓了她衣角的一端。 她扯了两下,竟扯不出来,而那要梦中的小儿这时又把头往她的肩上挪,喉咙里轻声地唤了一声“娘”。 张小碗抬起了头,把眼眶中的眼泪又忍了回去,但就算是忍了回,她还是心如刀割般疼痛。 隔日,汪家来了人,是汪永重送了些滋补的药材过来。 “听得怀善受了些伤,爹与大可着我先送些药材过来,”待见过礼,在堂屋坐下,汪永重说道,“大哥这几日在兵营练兵未归家,他让我送信过来,等这几日忙完后,他就过来看望你们。” “劳老爷,大公子费心了。”张小碗颇为感激地道。 汪永重看了看他大嫂那感激的脸,顿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又说,“父亲说了,要是村中不便,您可携怀善回家养伤。” “就不必如此麻烦了,”张小碗淡笑了一下,依旧和和气气地说,“世子爷派了好些人来照顾怀善,眼看这几日也好了,就不必回去了。” “爹说,在家有祖父,父亲的看管,这病情许是会……”汪永重犹豫地顿住了。 张小碗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说来,这也是无须的,是怀善定要回村里的这处宅子,世子爷才准了他着家养病,要不,按世子爷的意思,他这伤还是在世子府养的好。” 汪永重闻言皱眉,他知他这大嫂根本无回汪家的愿意,现话上又搭上了世子,他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下去了,便出声告辞。 张小碗送了他出了堂屋的门,又叫来兵小捌,让他送他到村口。 兵小捌一见到这汪家的人,那眼一瞪,手一扬,“请。” 听着他那咬牙切齿从嘴里挤出的那个“请”字,汪永重笑了一下,待到了村口,兵小捌不再身后,他跑马了一阵,就又改了道,往他大哥的银虎营方向跑去。 汪永昭得了他的报信,也说了院中现下住的人员后,他轻笑了数声,就又拿了枪杆继续操练士兵。 汪永重说罢消息后,他就又回了家,与他父亲禀报实情去了。 现眼下,他那小侄,俨然确也得了世子的重视,加入了黑狼营,打算与他们银虎营一别苗头去了。 汪永重这时也才明了他大哥过年时,为何他要与大嫂一道点鞭炮了。 她是汪家妇,而他那小侄也是汪家人,他竟加入黑狼营与他父亲的银虎营互别苗头,这说来,就不是他们家的不是了。 ** 这厢汪永昭操练完士兵,当夜与手下众将议过事后,换了兵袍,未带一个随从,扬马往那叶片子村跑去。 到时已是子时,他拍了门,有老仆过来开门。 “夫人呢?”汪永昭牵马而入,吹亮火折子四处看了看,待看到那处那小儿练武的树桩处,他牵马过去,把他的马栓在了那处。 “是汪大人?”那守夜的老仆老眼昏花,看过几眼才看清行动不是一般干脆利落的人是谁,这才忙回道,“这般时辰了,夫人已就寝了。” “嗯。”汪永昭说话时已往那后院走去。 老仆看他熟门熟路的,心惊不已,忙关上了大门后就跟了他身后,可他脚力委实是跟不上那总兵大人,就算提着灯一路小跑着过去,他也没跟到人,等他跑到了那后院,还未进门,就听得门内那小公子一声还稍带点沙哑的大吼,在夜晚石破天惊:“哪来的毛贼,竟敢闯你爷爷家的大门……” 第112章 听得喊声,汪永昭未出声,朝那堂屋快步走去,途中躲过那小儿那道带着杀气的箭,推门而入,甩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黑暗陡地光亮了些许起来,那小儿一见他,讶异出声,“原来是父亲大人……” 说罢收拢了手中的箭,弯腰低头,“孩儿拜见父亲大人,不知您大驾而来,望您恕罪。” 汪永昭扫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油灯,端坐在了椅子上。 自这小儿进忠王府大半年的所作所为,他要是还不知这小儿是对他阳奉阴违,那便是他真是个傻的。 那老仆也提着灯笼赶来,见到此景,便对那连鞋都未着的汪怀善说,“小公子,总兵大人来了,你快快穿好衣裳出来拜见。” 汪怀善听了一笑,眼睛看向那一言不发的汪永昭。 汪永昭未语,静待半会,就听得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随之,那穿戴整齐的妇人走了进来,朝着他施了一礼,“大公子。” “免。”汪永昭这才抬眼去看汪怀善,淡淡地说,“穿好出来。” 汪怀善应了声“是”,但没离去,只是抬脸看了看那门外的天色…… 汪永昭见状,勾了勾嘴角。 居然还想怪他深夜闯入?真是胆大包天的小儿。 “去罢,穿好了再过来给父亲大人请安。”那妇人此时开了口,语气温婉得很。 那小儿便此退下,那老奴看过她之后,也提了灯笼下去了。 “你知我为何而来?” “请大公子明示。” 看着张氏嘴边那抹淡写,汪永昭冷静地说,“他去了何处?受的何伤?我是他父亲,这些总该知晓,世子不告知我,你作为他的母亲,是否要给我一个交待?” “妇人确实不知。” “不知?”汪永昭冷哼了一声,“当今不知?张氏,他加入别营,不入我营,我未多语,但并不见得别人不会有什么看法,你当真以为他入了世子的眼他就高枕无忧了?你当外面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汪永昭大拍了下桌子,桌子抖动了好几下,张小碗听得话后,冷静地想了一会,才直视汪永昭道,“妇人愚钝,请大公子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他就算与我不和,也至少把表面功夫给做全了。”汪永昭忍了忍,站起身往那门边站了一会,待确定那老奴站在了那门外,旁边皆无人之后他才回头看着张小碗,目光冰冷,声音却轻得不能再轻地说道,“回头待陛下问我,我这儿子干甚去了,忠王爷问我,我这儿子干甚去了,我一个字都答不上,张氏,你这是置你,置我,置汪家于何地?世子这事瞒了皇上,连他父王都瞒了,你道这是什么好事?” “你端地认为只要你们攀稳了大树你们就可落地生根了?”汪永昭又走了几步,欺近张小碗的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可别忘了,他是为何进的忠王府。” 张小碗嘴边的笑消失了,她又朝汪永昭福了福身,“还请大公子明示。” “你无须一口一个大公子,”汪永昭坐下,揉了额,手撑着额头淡淡地说道,“这距离你拉得再远,你也是汪家妇,他是汪家人,回头待我有事,你们又何尝逃得了干系?他出事,我却是有得是法子逃得了干系的,现下这境况是我活着,你们才活得下去,你好好想想罢。” “世子……为何不与您说?”孤灯在打开的门,透进来的冷风中摇曳,浑身冰冷的张小碗垂首,也轻轻地问。 “你就非往世子那棵树上吊不可?对他效忠却对我不敬?” “那是条活路。” “活路?”汪永昭冷笑出声,“你们就算有活路,也是本将挡在你们前面给你们留的路。” “大公子说笑了,”张小碗闻言抬头,轻轻地回道,“不知有多少回,我们母子只差一点就全没了,想来大公子心里也是有数的,您怕也是奇怪过我们是怎么还活着的吧?” 汪永昭眼睛猛烈收缩,死死地盯住张小碗。 “以前的活路是怎么走下来的,往后就怎么走下去吧,活得一天算一天……”张小碗在他面前跪下,给他磕了个头,疲惫至极地说,“大公子,我没忘我是汪家妇,怀善是汪家子,只是这事世子说说不得,我们又哪来的本事说得?” 她说罢此话,门边响起了一道笑声,汪怀善这时笑着走了进来,走至他娘身边,对着汪永昭笑着说,“原来父亲大人是来问我帮世子爷所办何事去了?” 汪永昭冷冷地看着他。 汪怀善看着那张跟他肖似的脸,叹道,“只是世子爷吩咐过,这事是说不得的,父亲大人要是非知道不可,孩儿明日就去世子爷那请示一翻。” 汪永昭闻笑勾起了嘴角,“真是有天大的胆子。” “父亲大人谬赞。”汪怀善说完,拉了张小碗的手,“娘,起来罢,地上冷,你也没做错事,只是听从世子爷的吩咐,父亲大人不是那等狠心之人,不会没错还罚你的跪,你赶紧起来吧,是不是?父亲大人……” 后头一句,他笑问向了汪永昭。 汪永昭用他的冷眼看着他冰冷的眼,父子俩用着完全一模一样的冰冷眼神在此刻厮杀,最后,汪永昭轻颔了首,让汪怀善拉了他起来。 “娘,我饿了,想必父亲大人也饿了,你去厨房给我们弄点吃的,我和父亲先好好聊聊。”汪怀善说到此话后,瞧张小碗看了一眼。 张小碗看着眼神笃定的孩子,她闭了闭眼,不再言语,施礼过后转身出了堂屋的门。 ** 张小碗端了烙饼和肉汤过来后,那父子俩僵坐在各自的椅子,一言不发。 她走了过去,把油灯挑得亮了一些,才温和地说,“先吃点罢。” 说后她摆了椅子过来,坐在他们中间,拿了碗给他们各勺了一碗汤,又各自放了一个烙饼至前。 他们没动,她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喝了一口汤,先吃了起来。 等她动后,汪怀善才拿了饼,先咬了一口,喝了一口汤,等胃暖了,他一口气把放了姜末的肉汤喝完,把碗给了他娘,“娘,再给我添一碗。” 张小碗嘴边扬起了点笑,又给他打了大大的一碗。 汪永昭见罢,也拿起了肉汤和烙饼。 待他们快要吃好,只剩最后一点时,张小碗开了口,轻轻地说,“我思来想去,刚刚怀善说的也是个法子,明日你们父子俩就去拜见世子爷一趟,当着孩子的面,大公子有什么想问的便问世子罢。” 这时汪怀善瞪眼,张小碗朝他轻轻摇头,温和道,“他是你的父亲,关心你的好坏是他本该做的事,怀善,你要懂礼。” 汪怀善听后勉强一笑,“孩子知道了。” 张小碗摸摸他的头,抬头朝汪永昭凄凉地一笑,“大公子,我们母子能做的只能如此了,不管大公子是怎么看待我们的,看在怀善确也有一翻本事的份上,大公子您就多多看顾下他吧,他毕竟也是您的血脉,您的孩儿啊。” “娘……” 张小碗从身下紧抓住了他的手,把他不满的话压了下去,面上依旧哀凄地与汪永昭说道,“大公子,您道如何?” “便如此罢。”汪永昭喝完最后一口汤,说道了此句。 随后,他让张小碗整理出了一间房间,他睡了过去。 等安置好他,在汪怀善的屋里,汪怀善趴着身子,问坐在床边给他的整理箭筒的娘,“你知我跟他谈崩了?” “嗯。” “怎知的?” 张小碗拿着软布擦试着那锋利的箭头,淡淡地道,“听得他那口气,你们俩现在是各为其主了,而你跟着世子爷是走了一条道不是黑就是白的险路,儿子,他要确定你走的这条险路无论利弊,他都能得到好处。” “娘,你说仔细点。” “世子要是赢了,坐上了那个位置,只要有你在,他吃不了亏,这世上没有儿子立了功却杀了他老子的事;世子要是没赢,到时,他这对你尽心尽力的父亲要是亲手杀了你,那就是清理门户的事了。”张小碗说道此,冷冷地笑了,“这天下的便宜,你这父亲大人,真是想一人全占光了才是好。” “他要占光,那就占光吧。”汪怀善像是想得傻了,最后喃喃地说出了此句,说罢,他转头看向了他娘,说,“娘,世子是定要那位置的。” “嗯。” “你不怕?” “怕啥?” “世子要是败了,你就真得跟着我去了,他有得是法子踩着我的尸体邀功,你却是不能的。”汪怀善趴到他娘的腿上,翻过身仰躺着,从下而上地看着他娘的脸。 “去了就去了,”张小碗笑着低头用脸碰了碰他的脸,继而起身继续擦着箭头,淡淡地说,“能一道走就好。” 汪怀善发怔地看着他娘那安然的脸,看得久了,都呆了,都忘了移开他的眼睛。 张小碗擦过两支箭后,见他的眼睛还在睁着,她伸出手,把他的眼睛盖上,微笑着轻轻地说,“睡吧,就睡在娘的腿上,等你醒来,还看得见娘,无论在哪,不会变的,娘一直都在。” 第113章 隔日清晨张小碗起来煮了稀饭,烙了饼,三人在后院吃了顿朝食。 饭后,送了他们到了马上,转过了身,走到了这时站在门口的孟先生身边。 跟着的老仆见状,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隔了些许远,好方便让他们说话。 世子府里出来的下人都不同,极有分寸,这也是张小碗在小老虎把宝全押在世子身上后,没出言阻止的原因之一。 小细节能看出大方向,那世子,不单纯只是一个想坐上那个宝座的人,时日越久,张小碗就越能看出些许不同。 但仅有这些是不够,她同时还是一个母亲,如若可以,无论如何,她都想尽力保全自己的孩子。 “无碍,多留点后路,也是好的。”孟先生小声开口道。 张小碗转过头,微微启唇,“先生,我看不透这大公子,您能吗?” 她对时局懂得太少,更是不知在朝野上的汪永昭是何表现,但汪永昭这些年在她身上所表现出的那些铁石心肠,虚与委蛇,都说明着他是个拿起得放得下的人,他可以狠得你死在他面前都不眨下眼,但必要时他也可以作戏让你放低警惕蒙骗你。 他太拿得起,放得下,张小碗不敢小瞧他,便只有尽力弱化自己,放低自己,但愿能放低汪永昭对她们母子的警惕。 可就算如此,她也并不觉得汪永昭当真信了他,只不过是她掉几分眼泪,他就给她几分脸面,就像是在表彰她的识时务。 “我知之也甚少,但……”孟先生下面这句接近未发声,张小碗离得他近,但只要不仔细听,都听不出他那说话的声音,“几日前,我听得我一老友说,昔日在这位总兵底下当过小将的人,不少都已被提拔,这朝野朝外不知有多少是他的人,说来,世子这举,何尝不是拿怀善在挟制他?” 张小碗闻言垂首,看着地上轻轻地说,“这些,还请先生多提点怀善几句,他年幼,尚有很多事要多教教才能放在心上。” “嗯。”孟先生抚须点头,慢慢腾腾地往前走,张小碗也慢慢跟在他的身后,身体内那本不热的血更是冰凉了起来。 ** 那日回来后,这几日间,汪永昭日日歇在后院,汪怀善对他很是戒备,但见他根本不多看他娘一眼,他这才放了心。 过得几日,传来消息,说忠王已不行了,即日,忠王死于病榻,汪永昭带着汪怀善入了忠王府,五日后怀善才回。 而世子刘靖继承王府,被当今皇帝封为靖王。 自那日后,汪永昭不再来此,汪怀善却住在了家中,日日受孟先生教导。 这时,时局全然已变,现今的靖王被皇帝贯以至孝之名,怜他纯孝之心,特准他在家守孝三年。 说是守孝,实则是缴了他的兵权,以前忠王的势力,一半交给了兵部尚书凌兰,一半交予了总兵官汪永昭。 黑狼营自此归入银虎营,受银虎营统率。 自皇帝的诏令一下,形势明朗,靖王已被软禁,兵权全握在了当今皇帝的人手中。 随之,据孟先生透露出来的前朝消息,所得来的那埋在塞边边疆的近五十万两金银以秘密的方式陆续进入了国库,充当国银。 两月后,押送金银的汪永昭回朝,当晚,得了黑狼营的人的信,汪怀善悄悄地与张小碗说道,“那可是只老狐狸,娘,以后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王爷可就是被他坑苦了。” 那天不知世子爷与他在房内说了什么,汪怀善只知在那后,过得不久,他们寻来的银钱就给他了,刚当王爷的世子爷就出不得门了,汪怀善觉得他这父亲大人可真是够坏得可以的。 张小碗笑,想了一会,叹道,“这些事,娘都不知,你要听孟先生的话,要步步谨慎,娘这里,自然有娘的主意,你无须担心。” “倒也是,”汪怀善想想,叹道,“先生就不止一次夸过你比我谨慎得多。” 几日后,汪怀善又得了信,说皇帝在解汪永昭的权了,把他的兵印收了回去,交给了当今的国舅爷,兵部尚书凌兰。 张小碗听到此信大惊不已,忙带着怀善去见了孟先生,孟先生得知后,年已老朽的老人听得瘫在了椅子上,半晌后才道,“又是走到了这步了,每朝每代都逃脱不了这一步啊。“ 用完了就丢,皇帝们都爱干这种事,张小碗苦笑着与他道,“您算算,皇帝陛下还会有什么动作?” 要是与她孩子有关,她不得不又要另做打算了。 “应仅于此了,”孟先生摇头叹道,“把他的兵权削了,汪总兵也就成了个徒有虚名的空架子,没兵权的将军能有什么发作?再惨也不过如此了。” 张小碗听得松了一口气,却也叹然地叹了一口气。 那男人汲汲营生,却终也败在了上位者的那点独权独揽的心思下,大步也就只能止于此了。 汪怀善在一旁听得他娘叹气,不以为然地道,“娘你可怜他作甚?他没兵权,不也得了满院子的美姨娘吗?” 张小碗听得笑出声,拉他过来,轻声地与他说道,“娘不是可怜他,只是感叹世事无常,日后,你若也如此,切莫于过计较得失,要不跌下来后,那日子可不是平常的难熬。” ** 如张小碗所言,汪永昭的日子不是一般的难熬,他的兵权下来后,在他手上以前当过兵的那些人,凡在衙门里有公职的,只要是被查出来的,全都被解除了公职。 就是个衙役,也被打发回了家。 这些人都差不多上有老,下有小,年月又不好,柴米油盐都贵,解除公职后,一时之间养家糊口都是难事,汪永昭便私下每家送了五十两过去,人口多的,一家人口凡在九口以上的就是百两银,那路途远的,凡是他得了消息的,便也专程令他的人送了银两过去。 如此一来,这些年打仗压的那些银子,上面赏赐下来的银子便也花了个小半成以上,加上一家老少的开销,还有家兵家将近上百人的平常用度,汪府便也过得紧巴巴起来。 当汪永庄专宠的姨娘哭着闹着要打一副回娘家的头面,引发了后院的一片鸡飞狗跳,女人们一下子过不惯这缺戴的缺穿的体面生活,竟哭闹了起来。 汪永昭住得心烦意乱,回了叶片子村,提了张小碗回去。 张小碗忙了一天,把姨娘们的丫环卖出了二十来个,婆子们年老了,倒是没卖。 姨娘们来跟她哭,她一笑,道,“也好,听说你们娘家都好得紧,我便赏了这丫环给你,你带回家去好好过日子。” 这哪是回家好好过日子,这不就是被打发回家去了吗?那哪是什么好日子,都嫁出来了,哪户人家养你一个当姨娘的女儿啊? 姨娘们只得闭嘴。 张小碗在汪家呆了几天,清算了一翻,能卖的都卖了,但家中的家将和家兵是卖不得,也打发不走的。 这天她只得跟找上汪永昭,跟他商量着,淡笑着说道,“暂且把家将们先打发去了庄子处,让他们先种种田,过过家常生活,也顺便多生几个孩子传宗接代。” 汪永昭听得狐疑地看她,张小碗由得他打量,继续淡淡地说,“这庄子是我这两年买来的,一共三处,田土都还算可以栽种粮食,倒也可以安置得上百口人,且让他们先过去着吧。” 汪永昭不语,那寒目只往张小碗身上扫射。 被他看得久了,张小碗便叹气道,“您就别看了,早前就跟您说过了,我是汪家妇,这些庄子,也是您这些年给的一些,世子爷给的那些钱买的,我是个贫农家出来的女儿,手中握着银钱不踏实,手里要有田土才踏实,便置买了这些,您就别多想我是怎么个意思了。” 汪永昭听罢,不屑一撇嘴,“我哪有多想,是你多想了。” 张小碗笑笑,转回正题,依旧温和地说,“安置好他们,家中的用度就可以减上许多了,想必二夫人也支撑得下去了。” “嗯。” 如此便把汪总兵府大半养的人都安置了出去,家中用度确也够用了,姨娘们也不再天天惦记着新衣裳新头面了,汪府便也安宁了下来。 ** 汪永昭的那些家兵家将拖儿带女到了庄子处,见那房舍也好,田土也好,都归整得很是像模像样,住下后,请来帮忙的二十几个胡家村人和张家两兄弟也领着他们熟悉环境,还看过粮仓后,便也觉得这不是条坏路,他们也将能好好活得下去,总兵大人没有丢弃他们。 这天忙过一天,晚上歇息后,胡娘子轻声地问胡九刀,“碗姐姐这是个啥意思啊,养这么多闲人?” “哪是闲人?”胡九刀抱住她,让她在自个儿身上躺得舒舒服服的,这才轻声地道,“你没看着怀善这一整天跟这些人打招呼啊?他们住的这地,以后种的这田土,都是他娘用他的名义给他们的,这些人是那总兵大人的兵,过得些日子,住着他的房吃着他的粮,何尝不也是他的兵?就这年月,你道这边疆会缺仗打?这二十年间,别看我们大凤朝隔三差五的就是灾,我听得从北面来的人说,那夏人的日子更苦,就现今咱们这大热天的,但井里可有得是水,可他们那因缺水,每天都有不少人渴死,不少人听说因吃了脏泥水,死了连肠子都发臭,等到他们又有那个新皇帝坐上皇帝宝座了,我看这仗隔不了多久就又会打起来,到时,要是咱们怀善要上那战场,这些人就是挡在他前面,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你可懂?” “还打?怀善也要去?”胡娘子惊了。 “要去的。”胡九刀摸摸媳妇的脸,拍拍她的背,轻声地道,“这些事由我们男人管就好,你别操心了,睡吧。” “你不去吧?”胡娘子却还是不安心。 “我不去。”胡九刀笑了,“我还得和你管着汪夫人的这些宅子呢,你当她放心交给别人啊?” 胡娘子听罢倒真是安心起来了,这几处庄子都是汪娘子让张大宝和她家的九刀弄好的,早前也说了,让他们帮着怀善管着,有没有人住,私下都是由他们管着,藏好的米粮药材也都得有个人看着,除了他们,她谁也不信,想来也是,九刀要是去了,到时就缺可信的人手用了。 第114章 把这些家兵家将安置好后,张小碗又拿出了世子妃给她的金子,把这些全给了汪永昭。 汪永昭拿过张小碗的那百两金子,打开一看,眼珠子在那一刻差点都瞪了出来。 这时张小碗已远走,汪永昭中了邪地盯着那妇人的背影看,不知她到底知道他多少事情。 他私下又极不放心,又叫来那盯住张小碗的探子细细排问,还是没问出什么来。 那妇人平日除了下地种菜,做些针线活,跟着那孟先生下几盘棋外,什么也不做,也什么人也没见过。 汪永昭狐疑得很,只是在见那小儿没得几日就跟他的家将们混成一片,又想起了那妇人平日跟他所说的话,终是叹了一口气。 这妇人,终究是有几许不同的。 不同的不仅是她打不趴,性子过狠,更多的是,她连怎么收买人心都懂得,这样的妇人,那作派竟也是能屈能伸,养出来的孩子,哪是池中之物? 受了那妇人的好,汪永昭便也默许了他的那些家将们称呼汪怀善为小主子。 如此一来,他也就不怎么猜测那妇人知他私下还养着另一群暗将的事了,他细细想来,看来怕也是这妇人在为那小儿铺路,知他汪家现下缺什么,便送来什么堵他的嘴。 这么多年的草木皆兵,这眼下,连个妇人他都防得如此厉害,汪永昭也对自己一时的谨慎过头有些许不以为然。 汪永昭对她的猜疑,张小碗是多少知道这几分的,但现眼下,她哪顾得了如此之多。 靖王妃那边派人送来了口信,让她拢住汪永昭,她又如何能不拢。 就算靖王那边没有明说,她多少也能猜得出一点,这些人私下在行诡秘之事,孟先生也说了,靖王的拘禁,汪永昭的被夺权,这些人不可能事前毫无知晓,并毫无应对之举。 张小碗自认弄不清这些人的意图,但有一点她是知晓的,那就是该做的都做了,但话一定要少说,谁人也不得罪,好好地当她的睁眼瞎子。 张小碗这边殚精竭虑,汪怀善却是极快活的,他这些日子扬鞭纵马,带着兵小柒他们穿梭于各处农庄,包袱里带着烙饼与糖果,与那些武兵们打成一片,并带着小孩们玩耍,逗得那些孩子唯他马首是瞻。 他看来是如此无忧无虑,连这时来给张小碗送话的江小山见着张小碗了,都艳羡地说,“小公子可真是好快活……” 张小碗闻言便笑道,“可不就是如此。” 只是待到深夜,只有张小碗知晓,累瘫在床的儿子是有多疲惫。 靖王在蛰伏,汪永昭在蛰伏,连带着他,一介小儿,也不得不跟着蛰伏在后。 现实就是如此残忍,她选择生下了他,她选择带他离开乡下,她选择了带他进了京城,她带着他陷进了一个又一个的泥沼,现如今,身为她心口的肉的他,就必须替他们承担起这一个一个选择所带来的命运。 张小碗的心因这时光都麻木得很了,可在她的小老虎累得沉睡的这种夜晚,她全身都还是疼得厉害。 她必须要强忍住,才能不去后悔,不去沮丧,才能不去否定一切。 事到如今走到这步,她连疼得痛哭的力气也没有了,因待到明日,她还是要扬起笑意面对所有的人,要告诉她的孩子,要纵马欢笑,伪装不知世事。 事至如此,除了勇往直前,他们已别无他法。 ** 等到汪家的那些家兵家将已在庄中安置妥当后,回来已有段时日的张小弟也欲要成亲了。 那姑娘家一共五兄妹,她是家中最小的那个妹妹。 这家人穷得紧,家中只有薄田五亩,张小碗托人说亲时,这家的当爹的根本不信,以为是那媒婆见他家人穷来讥他,差点拿了棍子把人打出去。 还好胡娘子随后跟了过来,她来了,那胡家村的族人才信了这事。 这家当家的胡保山不明那汪夫人怎地看上他家闺女了,胡娘子当时便也朝他明说道,“保山叔,说来您家闺女也是拖您的福,饥年那年,你可是去汪夫人那帮她挖过地洞?” 胡保山便点了头。 “当时她给了您三个烙饼当工钱,您回来后,可是一口没吃就全分给了孩子?” 胡保山便又点了头。 “你那闺女,是不是把她那口一口未吃,趁您睡着时,塞到了你的嘴里。” 闷不吭气的胡保山闻言便又点了头,这次,他低下了他那沧桑的脸,眼角有泪光。 胡娘子瞧得也是心酸,当时便还是笑着接道,“这事那时我听得三奶奶说时,都掉了泪,汪大夫人在我这也是听说了这事的,她让我与您说道,她是瞧上您这满是孝心的闺女了,也不瞒您说,她那兄弟也是远远地瞧了您家闺女一眼的,对她是极其满意,说要是您不嫌弃她二弟呆笨,就请您应允了这亲事。” 这胡保山是见过张小碗的,帮她做过不止一次两次的事,知她是什么样的人,也知她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当下哪还能有什么话要说,很干脆地点头,并说,“要是大夫人不嫌弃我家闺女,一分聘礼也不要,说好日子,直接来我家抬人即可。” 他话是这么说,但张小碗还是令张小弟赶了几牛车的聘礼送了过去,可那胡保山确也是个硬汉,成亲当日,令她那几个哥哥一份不少地全抬了过来,还另打了一套柜子过来。 成亲那日,汪永昭也坐在了宅中书房,待到黄昏,新娘子快要进门,欲到拜堂的吉时了,张小碗便过来亲自请他。 路上,汪永昭便皱眉与这妇人说道,“你就不能给他们说上个好人家,这一家比一家根底不好的,是怎么回事?” 张小碗脸上笑意吟吟的,这只耳把这话听了,那只耳就把这话散了,当作没听到。 “你就算是瞧上了这胡家村族人的根底,不是娶那胡定家的女儿更为好?”这段时日,这妇人见他就找机就溜,汪永昭好不容易逮到个时机能跟她说上几句了,这话便也止不住地从嘴里说了出来,“他家不也是有个快要及笄的小女儿,更何况,他们家有六兄弟,比那家四兄弟的强。” 这妇人要是贪图人家根底厚,何不找那男丁还多两口,还是胡家村族长堂叔的胡定家?这比这一家只有几亩田的人家不知强上了多少去了。 汪永昭见她笑而不语,恼了,“回话!” 张小碗一听,立马朝他一福,柔柔顺顺地说,“这亲事哪能这么算的?娶媳当娶相衬的,我那二弟您也见过,呆笨得很,那姑娘家,我听说也是个傻的,据说饿得都快喘不上气了,还不忘把那口吃的省给她爹吃,我看啊,这两人,极配得很,就应是一家人。” 汪永昭听得这话,接下的路程一路不语,等到了那前院,他挥了一下袖,转头朝张小碗冷冷地道,“你选个弟媳倒知道选个好的,也不知教教你的儿子,看看他现如今成了什么样!” 说罢,挥袖快步而去,留下他后头的张小碗站在原地,啼笑皆非。 ** 此时在前院,汪怀善正坐在那比常人要高一个头的兵小玖肩上,往前方探望新娘子的花轿子,看有没有到,这时恰巧一见到汪永昭来,便嘻嘻哈哈地在上头朝他父亲大人一拱手,“父亲大人,您可来了,孩儿给您见礼了。” 那拱手他拱得歪歪斜斜,一点恭敬也无,这来做客的众人这些早习惯他顽皮的习性了,见罢也只当他对着汪永昭这个当父亲的也淘气,哄然大笑几声,便不见怪了。 汪永昭冷瞥他一眼,见他还是那般嘻皮笑脸瞧着他,便略过眼神,抬脚就往那堂屋走去。 进罢,朝那见到他就畏手畏脚的张氏夫妇见过礼,目不斜视地在那下首坐下。 他这厢坐下,那屋外汪怀善对着兵小玖的耳边就轻语,“他不是有病吧?我家的人就不欢喜他来,他偏生要来,一大早就来了,我派人去泼了一桶狗血也没赶走他。” 刚刚办事回来的兵小玖可不知他有去泼狗血了,听得眉毛就是一跳,忙问道,“可没让你娘知晓吧?” “知晓了,还被她提着耳朵去跟那王八蛋道了歉。”说罢,汪怀善有些许伤心地撇了下嘴,抱着兵小玖的头,问他,“小玖哥,你可是要给我出出气?” 兵小玖一听,对张小碗的敬畏顿时下了心头,对汪怀善的义气居了上风,当下就拍了胸脯道,“你且看着,呆会他回程,我就带人去扬翻了他的马,让他跌个狗吃屎。” 第115章 兵小玖信誓旦旦,埋伏怎么打都跟他兄弟说好了,却终是成空,当晚汪永昭压根就没回去。 为此,汪怀善特地半宿起身,去汪永昭房门前去瞅了瞅,生怕他打他娘的主意。 汪永昭知他来了,半倚在床头,扫了一眼门,便拿了腰带飞伸出去,一拉一扯,把门栓带出,另一手拿了床边小桌上的茶杯往汪怀善脸上砸去。 汪怀善堪堪躲过,顺势一个驴打滚把茶碗接住,没让它落地砸碎,这才松了一口气。 待到爬起,小声地跟那门内的人放了句话,“算你狠。” 如此便罢,这才把茶杯揣到怀里,打着哈欠回去睡了。 汪永昭冷哼一声,使了腰带关上了门,翻身继续睡。 ** 隔日,用朝食时,谁也不愿跟汪永昭一桌,张阿福在刘三娘的眼神下,端了他们老俩口的饭碗,跟着儿子媳妇坐一桌去了。 一个八人的桌子,本是张小宝和赵桂桃一家三口,张小弟两小夫妻,还有帮忙的胡家三口和张小妹坐得满满的了,老俩口一过去,在座的众人默默无声地挪了挪位置给他们。 此时张小碗未来,等她端了最后一盆肉汤过来,发现堂屋正桌上只坐了那冷脸的汪永昭。 她扫了家人一眼,谁也没敢接她的眼神。 她在心里微叹了口气,叫了小妹,“拿碗过来。” 把肉汤分了,她这才坐在了汪永昭那桌,给汪永昭夹了饼,轻轻地说,“您吃罢。” 汪永昭未出声,此时执起了筷。 张小碗一直小心地给他夹饼添粥,那边汪怀善送过来的不满眼神她也视而不见,等到朝食完毕,汪永昭喝了茶漱了口,转头对那无法无天的小儿冷冷地说,“去拿了马鞭,我带你出去。” 汪怀善一听,立马站起身,不快从他脸上消失,他立马笑了起来,朝他拱手,“知晓了,父亲大人。” 说罢,就转身去拿他的马鞭去了,张小碗在他背后扬声道,“换好靴子。” 这时小妹连忙擦了嘴,起身说道,“大姐,我去帮他换。” 说完不待张小碗回应,就提着裙子追在了她的小侄身后去了。 坐在主位的汪永昭冷冷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等到张小碗又在他身边坐下,他张嘴说了一句,“成何体统。” 张小碗笑而不语,当作未听到,收拾起了桌面上的碗筷起来。 汪永昭见状,面带冷色掀袍而起,站到那门外去了。 他这一走,那满满的一桌人好几个都齐松了口气,这吃饭的动作才快了起来。 张小碗走了过去,把张安宁抱到了腿上,这才与家人一起吃起了早饭。 “真是活受罪。”张小宝在嘴里嘀咕了一句,但他骇怕他大姐,这话只敢悄悄地发了点声,未敢真说明。 他是张小碗一手带大,那点子习性是一清二楚的,她哪能听不明白他嘴里的那点嘀咕,但也没当回事,只是拿着眼似笑非笑地扫了张小宝一眼,吓得张小宝低了低头。 赵桂桃见罢,在桌底下掐了他一把,靠过去小声地说,“人都没走,你乱说什么,听见了,又得大姐收拾。” 张小宝一听,瞪眼道,“那你这是在说什么?” “我这是好心提醒你……”赵桂桃急了。 眼看这小夫妻就这么吵道起来,张小碗轻咳了一声,冷冷地看向了他们,这才让这两人歇停了下来。 门外汪永昭候到汪怀善,带了他出门,骑马往那农庄跑去。 小宝不解,待人走后,便问张小碗,“他带怀善去干什么?” 张小碗想了想,说,“带他去见那些家兵家将吧。” “他怎会如此好心?”张小宝不解。 “他吃了我们家的饭,便也是会做点事的。”张小碗朝弟弟笑笑,她本想多说几句,但想想也作罢了。 这些事,是说道不清了,她要是让他们对着汪永昭尽量客气点,恐他们还会多想,以为她对他有什么夫妻情份,到时怕是为她不得他喜欢更忧心。 如此,便这么着吧,办完了喜事,家人便也走了,不会多见着这个人。 ** 汪永昭在用他的方式训练着汪怀善,也并未再对怀善一些不善的举措生什么大气,顶多就是训斥几句。 他对汪怀善是心生暗怒的,张小碗也看得出来,但她也并未再叫怀善去更多的忍耐,让他对他时刻恭顺。 说来,她舍不得。 所以,她用她的方式替他弥补,冷眼掂估着汪永昭的怒火有点差不多了,他来时,不待他发话,就送杯茶给他喝喝,要是怀善犯的错再大点,例如有次她儿子把汪永昭气得脸都铁青了,好几日不再带汪怀善练武,她便做了件外袍,差江小山送了过去,即日,汪永昭就又过来带汪怀善去他的兵营了。 汪永昭也对张小碗怒道过“慈母多败儿”,张小碗柔顺地微笑听着,但回头该如何就如何,时日一长,汪永昭见到张小碗都要多吸几口气,生怕自己没被那孽子气死,就被这表里不一的糙妇先给气死了。 这日,有人在兵营里给汪永昭的鞋里送了只死老鼠进去,汪永昭便押了汪怀善在马上,快马骑了过来,在大门边他马都未停,一进到那敞开的大门,就便把这小儿从马上提起扔到了地上,翻身下马,对着那在院中晒干菜的妇人大声怒道,“你再纵这蠢货下去,我便替你收拾了他。” 汪怀善一下地就打了个滚,滚到了张小碗的脚边,那边汪永昭在怒叫,这边他就在他娘的脚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喊,“娘,娘,父亲大人要杀子,他说他要亲手在你面前杀了我,我的娘啊,你可要为孩儿作主啊,这次我可没得罪他啊,那死老鼠进了他的鞋,他道这是我干的,可我是如何进得了他屋子放死老鼠?这可是大大的冤枉啊……” 这厢,闻声孟先生也从他的屋中走了出来,汪怀善一瞄到他,立马扯着喉咙朝他的先生也哭喊道,“先生,先生,你可要为我作主啊,父亲大人要亲手杀了我啊……” 汪永昭只说道了一句,这小儿就一骨碌地说了一大长串,字字都指他要杀子,顿时他气得喘了好几口气,那马鞭便扬起,狠快地往他身上招呼了去。 “哎哟,真要杀我了啊,真要杀我了啊,你们可看着了啊,先生,娘……”汪怀善顿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退就是退后了好几步,又堪堪躲过了头两道鞭子,但饶是他身手敏捷,但汪永昭也是动了真气,那手下未再讲太多情面,一扬就是扬了数鞭,还是有两道打在了他的身上,抽得他嘶嘶地叫疼。 张小碗见罢,那温和的脸也冷了下来,迅速跑了过去,挡在了他的前面。 汪永昭那鞭眼看就要打上她的脸,急力顺势往旁一抽,才落在了她的旁边,这时,汪永昭已然火冒三丈,拿着马鞭指着那妇人的脸,“你这蠢妇,瞧你教出的好儿子,还不快给我滚到一边!” 他已怒气腾腾,那厢汪怀善一听他骂他娘,顿时瞪大了眼,也不躲躲藏藏了,他拿出小刀就割了腕上绑的绳,眼看就欲要跑上前…… 可他只刚刚有了那个想法,站在他前面的他娘就冷不丁地转过了头,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顿时,汪怀善就收住了那握刀的手,慢慢地把刀子又藏到了袖下。 张小碗再次快速回头,见汪永昭脸色截然不对,她便快步上前去扯了扯汪永昭的袖子,朝他福了一礼,快快声地道,“是我过于纵容了,您别生气,是我妇人之仁了,您该训的就训,千万别生气。” 她说得极快,声音却柔得很,汪永昭闻言冷笑出声,瞧了这手段极为厉害的妇人一眼,便怒气冲冲地往那屋内走去。 张小碗看他朝是往堂屋走,便也松了口气,随即沉下脸,拉着低着头的汪怀善到了孟先生前,对他说,“给我跟着先生,去跟先生说道说道,你刚才犯了什么错!” 她话说得极重,汪怀善却委屈不已,他不敢辩驳,只是抬起了脑袋,委屈伤心地看着他娘。 张小碗见状,气得冷笑出了声,拿着手指大力截着他的脑门,“对我也敢如此了?你说说,你这段时间干了多少坏事?” “那死老鼠真不是我放的。”汪怀善还是委屈,这时他伸手过去扶住了孟先生,对他先生请求支援,“先生,这次真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做的?”张小碗闻言,也不赶着去那堂屋了,顿住了欲在抬的脚步,瞧她那嘴硬的小儿看去。 汪怀善见他娘一脸欲要收拾他的神情,不甘不愿地说,“真不是我,是营里的一个哥哥干的,真真是冤枉了我。” 他只是看见了,没说罢了。 “你敢说不是你黑狼营里的弟兄借你的名义出气?”张小碗头都疼了,小小地抽了一下他的脑袋作为教训,又转头苦笑着对孟先生说,“还得请您多教教。” “去罢,我跟他说。”孟先生见了这一出,刚看着那年轻的总兵那一脸有气发不出的神情也觉得好笑,但弟子也还是过于任性妄为,他正有意要说教一翻,便朝张小碗点了下头,肃了肃脸,让汪怀善扶了他进门。 那堂屋内,汪永昭一见到那妇人进了门,便讥俏地挑起了嘴角,“怎地,这次是端茶,还是做袍,还是又要给我金子了?” 第116章 “给您做过的靴,那个穿着可还好?”张小碗上前,拿过白瓷水壶给他倒了杯水,温婉笑着道。 汪永昭冷眼看着她不语。 “再给您做一双吧。”张小碗笑了笑,把水双手捧起放到了他的面前。 汪永昭垂眸,单手接过碗,饮了一口白水。 张小碗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拿起针线,刚缝了两针,忽又想起这还是辰时,便抬头淡道,“给您做碗面条吧?” 汪永昭未语,张小碗瞧了他一眼,便放下了针线,起了灶房,做了三碗面条,送了两碗到书房,另一碗端到了堂屋。 汪永昭吃过那朝食便扬马而走,他走后,从屋子里出来的汪怀善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宅子里,又欢笑连连起来。 ** 回到总兵府,刚进门,闻管家就上前来轻道,“小公子昨晚又发烧了,啼哭不休。” 汪永昭“嗯”了一声,“我过去看看。” 说罢去了院落,小儿刚抱到手上就再次啼哭,随即,雯儿便接了过去,看她那希翼看着他的脸,他顿了顿,便坐了下来。 吃罢午膳,待回到书房,与师爷一道商议正事。 到晚间,丽姨娘那边来了人,思及她的柔顺,汪永昭便去用了晚膳,过了夜。 隔日他去了兵营,练兵不到半日,天便下了大雨,他带兵雨中操练半天,夜间旧伤复发,高烧不止。 营中大夫告假,二日汪永昭回去请了大夫过来,吃了两幅药,那刺骨的旧伤才歇停了一会,丽姨娘便寻了他过来哭闹,说家中兄长被一落第秀才打折了腿,求他做主。 汪永昭抱她入怀,哄道了几声,哄得她破啼而笑,又在她那过了一夜,闹了一宿。 隔日,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报了情况,灵丽的兄长确是被人打断了腿,但他是要强娶这家秀才人家的女儿,才被这家的男丁打断了腿。 汪永昭闻罢轻轻笑了一声,让探子下去了。 说来他也预错了旧伤的伤势,刚好一点,又一夜损元,当夜那肩头便疼得他冷汗不止。 他在卧房歇息,但隔三差五的时辰,不是这个女人来请,就是那个女人来请,汪永昭心生厌烦,便扬了鞭,骑马去了那叶片子村。 刚下马,那妇人一见他,神情微讶,上前过来问道,“这是怎地了?” 汪永昭看着她那张根本没表情的脸更是厌烦,厌恶地看她一眼,越过她,朝那堂屋走去。 刚坐下歇了半会气,便听得那妇人的脚步走了进来,他睁眼,看到她手中的水盆,顺势扫过那粗糙的手,想及这阳奉阴违,全身上下无一处精致的粗妇就是他的正妻,他的眉毛就不自主地皱了起来。 当那妇人折了帕子往他脸上拭来,他不快地往后退了退,待冰冷的帕子让他稍感舒适了一些,他这才顿住了脸,随得了她去。 “去房中歇息一会罢。”那妇人开了口,汪永昭听得她那声音此时听来还算顺耳,便“嗯”了一声。 待到躺下,听得那妇人叫人请大夫的声音,汪永昭便昏睡了过去。 ** “怎不让他就这么得了?” 汪怀善探过半边身子,看着江小山给他那父亲大人喂药,小声在他娘耳边轻轻地道。 张小碗搬了凳子坐在离床有半丈远的地方,听得小儿的话后,拉了他的手站在了她的面前,半抱着他不语。 待看到江小山又费了一碗药,她摇了摇头,站起了身。 刚走了一步,就被儿子拉住了手。 看到他朝她摇了摇头,张小碗无奈地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地与他说,“他现今不能有事。” “那以后呢?他有事你还救?”汪怀善不解,轻轻与他娘耳语。 “看情况。”张小碗微笑。 看着她带笑的眼,汪怀善这才没再为难她,松开了她的手。 张小碗上前,端起了另一碗药,便掐住了汪永昭的下巴,灌进去了半口药,手又大力地往上一推,合上了他的嘴,掐住他的下颔处,强迫喉咙吞咽下了药便才松手,如此便继续喂他下一口。 药是灌下去了,但那一掐一推再狠狠一掐的手势,别说江小山看得吓了一大跳,连没想到他娘手劲这么狠的汪怀善也小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他此时仿若天仙下凡的母亲。 一碗药,张小碗没用多久就给灌完了,不算麻烦,她用的是灌她儿子药时的办法,也算是根据经验来的,自然管用。 可以说,对汪永昭的手法她更简洁,或者说粗暴一些,她力道用得重了一些,不像对儿子那般小心翼翼,加之汪永昭也不是小儿,潜意识一配合,这药算是一滴都没剩。 “可有看到?”张小碗把空碗放到盘中,便朝江小山轻声地温声问道。 江小山“啊”了一声,张着嘴,一时之间完全没领会过来。 “可有看到我刚刚是怎地喂药的?晚间便如此喂就好。”张小碗温婉地说道。 江小山把眼睛都瞪圆了,结巴道,“大……大夫人,我……我不敢……” 就是给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 他敢这么掐大公子的下巴,回头大公子就敢这样掐了他的脑袋,让他的脑袋离了他的身子。 大夫人可真是太爱说笑了。 别说江小山不敢,连旁边听了他娘如此说道的汪怀善也吞了吞口里的口水,稍有些不忍地看了眼对他还算好的江小山。 真是好可怜,这男人这么暴躁,要知道他一个下人这么喂他喝药,绝对会拿了他的马鞭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 汪永昭醒来,透过糊纸的窗看得那天色,并不看得出是什么时辰,他下了地,倒了碗水喝,这才打开了门。 这时天色黄昏,恰在酉时。 他上前走了两步,才发现身上着的是新裳,他低头扯了腰带看了看那里裳,那剪裁与练武时那小儿透出来的里裳一致,想来是出自那妇人的手。 旧伤已隐,汪永昭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烦躁,便也不再觉得那妇人一无是处,提步再往前走了几步,转道去了前院,就听得院子那妇人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说,“可不要在先生面前打空翻,要是伤着了先生,瞧我不打断你的腿。” “无妨,无妨……”那老者的声音笑着如此道。 “才不会呢,娘亲,你看,你看……” 汪永昭走至此次,正好看到那小儿在空中翻了两个翻空,轻巧地落在了那孟先生的身边。 随之,他见到那妇人大笑着拉着了他的手,把他抱到身前,拿着帕子擦了他脸上的汗,并吟吟笑着说道,“愣是这般顽皮,先生教了你这么多礼法,也没见你听过娘几次话。” “我可听话呢,娘,你瞧罢,我这就不翻了。”那小儿嘿嘿笑着道,刚说完,竟张了嘴,嗷嗷地说,“娘,可渴了。” 那妇人竟抬手拿了桌上水碗送到了他的嘴边,汪永昭看到眉头都皱了起来。 如此溺爱,如何成大器? 恰时,那小儿往他这边看来,一看到他,那脸上此时的笑便消失无踪,即而成了那带着嘻嘻哈哈的戏谑顽笑。 汪永昭未多看他,眼睛一移,对上那妇人的眼。 那妇人脸上的笑倒没消褪,只是眼睛的亮光慢慢地沉了下来。 一切都变了。 汪永昭的心此时猛地像是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他站在原地半刻,便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他们不喜他,又如何? 一人是他的妻,一人是他的子,他们再不欢喜他,他也是他们的天。 瞧得他靠近,张小碗微笑着起了身,朝他道,“大公子醒来了?可有好点?” 那男人瞧她一眼,未理会她,只是朝孟先生拱了手,“孟先生。” 孟先生随即也起身回了礼,弯身拱手,“汪总兵大人。” “孟先生多礼。”汪永昭拂了手,让他落坐。 这时那妇人移了位置,让出了那座位,汪永昭便落座了下去,这才对着那妇人道,“去准备晚腾罢。” 那妇人笑着应了声“是”,退步离去。 那小儿却瞪了他一眼,汪永昭扫了一眼他,未理会他,抬头往那天边的红霞望去,“正是好景,先生好生兴。” 孟先生拿了茶壶,朝怀善道,“去罢,泡壶粗茶过来,我与你父亲喝上半盏。” “是。”对先生,汪怀善是恭敬的,他接过茶壶,便提了壶往那灶房走去。 他便走远,孟先生与汪永昭说道,“怀善虽颇有些顽性,但天资甚高,说来真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汪永昭闻言微微一笑,转脸看向孟先生,“先生也与鄙人说这等话,想来也是有觉我亏待了他们母子。” 孟先生摇头,见他如此开门见山,他抚了抚须,叹道,“总兵大人何须出此言,天资慧敏者必自尊甚高,这小儿对你如此戒备,也因之你对他有所不喜,不是无因,总兵何须与亲儿介怀?” 汪永昭闻罢不再出声,等那小儿拿了茶壶过来,恭敬地倒了茶,端与了他与他先生,才面呈霁颜。 待到晚间,汪永昭沐浴完,去书房写了信令是江小山送去了家中。 待出了书房的门,回了卧房拿了他放在此的剑,欲要去那后院的空地练剑。 刚走至那通往后院的拱门,走上弯道,就听得不远处的空地那边传来了那妇人的声音。 只听那妇人轻轻柔柔地在说,“娘不是欲留他住在此,且不先说他是你的父亲,与道义上赶他不得,另道他教你的那些武艺,他便也算得上你的师父,来日就算你与他誓不两立,有你死我活这天,在这天之前,你便也还是要真敬他几分。” “他算得上我什么师父?”这时躲至暗处的汪永昭听得那小儿竟如此不屑道。 “儿子……”月光下,在暗处的檐壁处探出眼睛的汪永昭见那妇人蹲下身,拿过了那小儿的剑放至一旁,双手扶住了他的身,满脸肃容,“你刚操练的十二道剑法是谁教与你的?” “我……”那小儿吱唔了一声,便不语。 “他兴许不是个好父亲,但他有此翻武艺,不说他教与了你,就凭的他这翻本事,你也必须要敬他几分,你心中万般瞧不起他,你可知为何靖王爷都要对他忌惮三分,可知为何释了他的兵权,他手下还……”那妇人说道此,眼睛竟直直地往汪永昭隐匿的这边瞧来。 汪永昭下意识又隐了半步,收回了视线。 这时,他却听得那妇人的脚步往他隐藏的这边走来,不过几步,他就听得那妇人轻声地说,“可是大公子来了?” 汪永昭听得皱眉,抬头往上看了看,试算了下以自己的身法探上那临空树枝,不被发现的成算。 算罢,发现离树太远,破绽太大,那妇人的气息这时也散之不去,她竟站在了那处。 汪永昭恼怒地暗哼了一声,从暗中角落走了出来,朝那妇人怒色斥道,“一介妇人,这口舌竟是如此不干不净,妄谈言语,你这是何来的胆子?” 他此句话愣是说得有些声厉内荏,张小碗未在他眼内瞧出怒色,便大了胆子轻声地说,“是妇人妄言了,还请大公子恕罪。” 说罢,朝怀善看去,示意他退下,让她来收场。但那厢汪怀善却没了会他娘的意思,只是面露奇怪,看向汪永昭说道,“你一个堂堂的总兵大人,千军万马都统率过,偷偷摸摸地躲在角落偷听我娘与我说话作甚?” 第117章 “你看到我有偷听?”汪永昭这时一笑,上前几步,抓起了汪怀善的脖子往空中一扔,怒道,“重练。” “练就练……”汪怀善弓身一个翻跃,落到地上,拿起了他的剑,便演练起了剑法。 汪永昭看罢一眼,也操起他的剑,一道舞了起来。 张小碗见罢,微微一笑,去了那灶房,打算弄些宵夜。 路中遇罢那起来倒水喝的老奴,重扶了他进门,给他倒了水进来。 等他喝完,张小碗给他盖好薄被出门时,那老奴抓了抓她的手,闭着眼睛含糊地道,“大夫人,你做得很好,小公子跟着他那是条路。” 说着就翻过了身,俨然入睡。 张小碗笑了笑,轻轻地合了门,重去了那灶房。 夜间子时,张小碗煮了粥,炒了两道肉菜,一个青菜,抬着去了后院,摆放在了桌前。 井边洗好脸和水的两人走了过来,不待张小碗招呼,一人各占一边,拿起筷子就夹起了菜。 汪怀善吃得极快,简直就是在狼吞虎咽,张小碗见罢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吃慢点,要不肚子疼。” 汪永昭闻言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等口中饭食咽下,他不快地说道,“慢什么慢?日后军中有军情,哪有什么时辰让他吃慢点?这肚子这么娇贵,你何不一辈子都把他养到膝下。” 他说话如此难听,张小碗微微一笑,又把那话左耳进右耳出。 等到他吃完饭,去了那前院,汪怀善对着他的背影就是一阵呲牙咧嘴。 这时,又跃到他娘的背上,问他娘,“娘,你可还背得起我?” “背不起了。”张小碗笑着说,稳稳地背着他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唉,我终究是长大了。”汪怀善利索地爬下,端起了她娘手中的碗盆,拿着往那水井去。 到了井边,张小碗坐在井檐,微笑地看着他打水洗碗。 汪怀善忙着洗碗,抬头间,见他娘看着他笑,他便也笑了起来,像逗他娘似地问,“可是觉得我可好了?” “嗯。”张小碗笑着点点头。 “这不算什么,”汪怀善摇头晃脑地说,“等过几年,我就给你买处大宅子,还买几个丫环,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嗯。” “娘,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娘想想……” “你上次也如此说道,快点想啦,急得死人。” “娘真要再想想。” 张小碗笑着说道,见眼下他的碗洗好,便站起了身,又与他一道走去那灶房。 汪怀善把碗盆摆好,对张小碗说,“明早这些我搬去前院,你可不要动。” 现在后院的灶房没再开火,都开在前院,有时他们在后院吃饭,也是前院端过来,现下后院的灶房也就空闲了下来,偶尔东西放在这里,隔日也是拿到前院去用的。 汪怀善生怕张小碗又多干活,特地叮嘱道。 “知晓了。”张小碗点点头,牵了他的手送了他上床。 “娘,”一到**,汪怀善就打了个哈欠,“你夜间要是喝水,在隔壁叫声我就好,我起来给你倒。” “知晓了。”张小碗温声地道,待她给他盖好薄被,**的小儿就已经睡着了,打起了小鼾。 她不禁失笑,起身把他明日要穿的衣物整理好放到床边,这才吹了油灯,带上门去了隔屋就寝。 ** 大凤朝永延三年九月,汪怀善年满十三岁。 他那天的生辰比往年的任何一个生辰都要热闹,张家全家都来了,汪家的几个兄弟也来了,银虎营与黑狼营也来了不少人,家中的宅子挤不下这么多人,汪永昭领着这些人去了另处的宅子,让汪怀善一人跑两地敬酒,这才把酒席办了下来。 待到他生日过后,大凤朝的天气也冷冽了起来,这时冷冽起来了的不仅仅只是天气,朝中的形势也是如此。 夏朝的新皇登基不满一月,突起攻势,夺下了西北的云州,沧州二城。 永延皇封老将陈云飞为定国将军,赐他兵印,拔军收复云,沧二州。 可惜陈云飞成也老将,败也老将,行军半路,就一命呜呼了。 下面八百里急马回朝禀报后,以旧疾托病在叶片子村躲皇帝的汪永昭跟身边的妇人冷笑了一声,道,“死得倒是及时。” 他一脸说不出的讥俏,张小碗笑而不语。 汪永昭也只是找个人说句话,并不指望她懂得什么,说罢就继续看着手中的兵书。 那报讯的人还站在屋中,有些窘迫地看着这时停下手中针线活,微笑看着他的张小碗。 “下去吧,灶房里熬了羊汤,你去喝上几口,再灌上一囊再走。”张小碗微笑着与他说道。 那报讯之人已连续几日当着她的面给总兵报过讯,已与她有些熟敛,听罢这言朝她略为感激一笑,抱拳施礼就退了下去。 这时汪怀善正大步进入,一进门就对他娘说,“王爷说了,让我再候上一会。” 张小碗闻言皱了眉,“都与你说过了,不许再提这事。” 汪怀善看她沉下了脸,不敢再靠近,便坐到了汪永昭的另一侧。 “王爷还说什么了?”汪永昭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开口道。 “说皇上不准备把兵印交给他,也不交给你……”汪怀善说至此,那脸色也沉了下来,“怕是要到军中人马大损,他才会松口。” 他说罢,汪永昭未发声,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中的兵书。 见他不语,汪怀善又等了等,见他还是不说话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要是大东,苍西都失,您也不请命吗?” “请什么命?”汪永昭又翻过一页,淡淡地道。 “到时夏人一入,东西两州的老百姓流离失所,全都无家可归,您也不请命吗?”汪怀善说到此怒火一起,大声地说了起来。 “我无兵权,也无统帅之职,与我何干?”汪永昭抬头轻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皇上都不急,你这小儿急的哪门子的急?” “你……”汪永善听后怒瞪了他一眼,转头便对张小碗说道,“我去找先生去。” 说着不待他娘回话,大步就往门外走去。 他走后,张小碗也无心手中的针线活,她苦笑了一声,小声地朝汪永昭道,“可否能托您一事?” “说。”看着兵书的汪永昭又翻过一页。 “到时他非要上那战场,能否请您让人拖住他。” “何解?说清楚。”汪永昭闻言,书也没再看了,一把甩到了桌上。 那书甩到桌上剧烈地“碰”了一声,张小碗眉毛不禁一跳,她沉了沉心,才轻轻地说,“他毕竟还小。” “还小?过了十三就是十四了,他还小?”汪永昭脸冷了下来,“你为他殚精竭虑这么些年,为的就是在他可立功时挡他前程?” “再过得两年也不迟……” “再过两年,这天下又得改朝换代了,还等得了他到时立功?”汪永昭闻罢冷笑了起来,“说你妇人之仁你还真是妇人之仁,真是慈母多败儿,古人诚不欺我也。” 他这嘴里没几句话是能听的,张小碗低着头沉默着,不再言语。 说来,这人话说得难听,可话是没错得多少的。 怀善已经长大,他自己都想飞出去了,只有她,事到临头了,心中还是有一些舍不得…… 等到年底,快要过春节时,大凤在失了云沧两州后,又失了大东。 皇帝召总兵汪永昭入宫,当晚,汪永昭是被抬在轿子上回的,回时尚在昏迷中,据回来的人对张小碗的说法就是旧疾复发,命在旦夕。 过得几日,在太医的照顾下,汪永昭在昏迷中醒了过来,但一时下不得地,这时,前线又发来八百里急报,大军这时退到苍西,已无法再退了。 因为再退,就要退到关西了。 关西后面,就是大凤朝的京城——建都。 隔日,永延皇就封大凤虎将忠王嫡子靖王为兵马大元帅,即日起程,大伐夏朝。 当日,汪怀善去了汪永昭现在住的卧房给他磕了三个认认真真的响头,又去了他娘那,对着门磕了十几个头,足磕得额头都出了血,房内的女人忍不住歇斯底里大哭后,他才忍了眼中的泪,上了那兵士牵来的马,领着银虎营与黑狼营的人马,为靖王当了那前行军。 军马磅礴而去,待听不到声音了,张小碗摸出了房,一步一步走到那前院,她身上再也没有了力气,她倚着大门缓缓坐下,看着那飞扬的尘土最终落下,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她才能看到她那在她怀中背上长大的小儿。 她坐在那半日,家中的奴仆无一人敢这时过来叫她,待到夕阳西下,红霞染红了这个满脸沧桑女人的脸,把她单薄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长得就像一根随时可截断的线。 这年,大凤朝二十三年,永延三年末,张小碗二十九岁,穿来这个朝代整整二十年。 在这年末,她过上了等待她离巢的儿子回家的日子。 第118章 汪怀善离去后,张小碗有好几天连水都咽不下,她每天都躺在院中的椅子里,对着门怔怔地看着,就像枯萎的老藤,无丝毫生机。 孟先生来劝她,也只得了她的几抹笑。 靖王走后,太医也走了,装病的汪永昭也下得了床。 这天他下了床,在旁陪着张小碗坐了半日,晚膳时,他让仆人端了饭桌摆到两人之间,让他们摆上了清粥小菜。 “用点吧。”待饭菜摆齐后,汪永昭温和地开了口,夹了一小筷菜到她的碗中。 张小碗闻言转过头,对着他一笑,轻摇了摇头。 “用点,”汪永昭淡淡地说,“你总得留着条命,才等得了他回来。” 张小碗又一笑,转脸看着大门好一会,这时那西下的夕阳也要入土了,她闭了闭酸涩的眼,这才回过头,坐直了身体,端起了碗筷。 她慢慢地吃着,汪永昭看罢一眼,不紧不慢地说,“用后陪我去走走。” 张小碗稍愣了一下,即又点了点头。 待到膳后,用过茶,汪永昭站起了身,站在那未动。 张小碗起身缓了好一会,才觉得脚上有了力气,她朝汪永昭一笑,汪永昭这才提起了步子,慢慢地往那后院走去。 待走得远了,穿过了后院,来到了河边,这时夜也黑了,提着灯笼的江小山走在前头,引着他们在小路慢慢走着。 “过得一阵,上面还会来人宣我入宫中,要是出事了,你就去总兵府,主持着把家分了。”江小山多走远了几步,在空旷的河边,汪永昭轻声地开了口。 “知道了。”张小碗轻声地应了一声。 见她只应声,并不多话,汪永昭便笑了,笑道几声,竟感慨地说,“生死之间,你眉眼从来不眨。” 张小碗不答话,半垂着头沉默着。 想及家中那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不是哭就是闹的小妾,汪永昭头疼地摇了摇头,又道,“这段时日,我还是得住在这。” “是。” “不赶了?” 听得汪永昭那略带嘲讽的声音,张小碗又摇了摇头。 “答话。” 听得命令声,张小碗抬头,苦笑着说,“有什么好赶的?您有您的难处,也给了我回报,现眼下,感激您都来不及。” “感激?”汪永昭听得笑了起来,笑道几声,笑容便冷了下来,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妇人,看着她的脸,向她那死水般的眼睛看去,“张氏,你从未把我当成过你的夫君,是否?” 张小碗听罢,轻叹了一声,朝这有时过于直言的大公子看去,眼看着那张跟她小儿一样的脸,她静静地说,“大公子,就如此罢,好吗?” 就如此罢,她守着这处宅子,守着汪家的长孙,也守着汪永昭那些他的女人们负担不了,也承担不了的事情。 她与汪永昭,也就如此了。 “你真要如此?”汪永昭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再问道。 “是。”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 “那便如此。”汪永昭也淡淡回道,再提脚,脚步也不急不缓,跟前面无异,仿似刚才的提议未说过一般。 算来,这种男人有勇有谋,并有担当的男人换到她前世所处的时代也是个不错的男人了,只可惜,张小碗对他无意,也根本无情。 ** 永延三年,年关将至,汪永昭与张小碗进了汪府过年。 这年汪家三公子与四公子两家都添了丁,二公子汪永安家是无论夫人还是姨娘,肚中皆无消息。 汪杜氏着急不已,汪余氏抱了儿子来张小碗处请安时便与张小碗笑着道,“大嫂,我怕是二嫂操持家中事务劳心,这肚子才起不来,您还是快快回家掌家,让她得了轻闲,那孩儿怕便是马上就有了。” “这孩子也是需要缘分的,许是时辰没到。”张小碗当下微微笑着回到,等汪余氏走后,那汪杜氏得了信,又跑来张小碗处哭诉,说不是就她的肚子不争气,今年新进门两个姨娘的那肚子,也是同样不争气的,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话背后,就是说这是汪永安的不是了。 张小碗装听不懂,等过了年,回到叶片子村,便与汪永昭提了这事,让他去给汪永安找个大夫看看。 汪永昭听到此言后,甚是奇怪地看了这种话都敢对他说的妇人,但回头还是找了大夫给永安瞧了瞧。 大夫那也出了话,说问题不大,吃得几副药就好,永安那吃得一月的药后,没得两月,他媳妇和三个姨娘的肚子都同时大了起来。 张小碗从汪永昭这处听罢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对汪永昭说,“您瞧瞧,几年都不来一个,这才两月,一来就来了四个。” 见她那大笑得没什么仪态的样,汪永昭皱了皱眉,把训斥的话隐了下来,随得这没规没矩的妇人乱笑去了。 同年四月,田里地里的活要开始了,见张小碗要找锄头要下土,汪永昭当下就让江小山把家中的锄头扁担背篓特什物都放到了后院的杂物间,拿大锁锁上门。 没得两天,就叫来了些人,把田里土里的活按照着张小碗的意思整理妥了。 张小碗要背弓箭入山,汪永昭一句“没得体统”,这弓箭也缴了,眨眼就消失在了张小碗的眼前。 张小碗这才体会到了汪永昭长住在此的不便,这家中,竟是他说什么都算,而不是她说什么才算。 她也不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人,见汪永昭闲得太厉害,事事都管到她头上了,便使了法子,把汪永昭身体好了一点点,只要悠着点,还是能人道的消息放到汪家宅中去了。 于是没得几日,那雯姨娘便抱着儿子来村里的当天,张小碗便找了借口,要去看望在五十里外农庄处的胡九刀一家,从而一大早就溜了出去。 当晚她留在庄子处过了夜,第二天一大早,正当她要溜到几百里外的张家,去住上一段时日时,汪永昭的亲兵挡了她的道,她便被靖王放在她家的一个老婆子给请上了马车,被逮了回去。 一见到她进院,在院中与孟先生下棋的汪永昭嘴边还起了笑,笑着问她道,“胡家一家可还好?” “好。”张小碗只得朝他福身。 “你家呢?”汪永昭挑了挑眉,又问道。 “不知。”张小碗又福了福身。 “您看,这妇人有一桩好处,就是你从她嘴里听不到一句谎话……”汪永昭淡笑着朝孟先生道。 孟先生抚须,老神入定地看着棋局,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去歇息吧。”汪永昭说罢,也专心看起了棋局。 张小碗闻言,便又朝他们福了福身,这便走了。 她一去了后院,汪永昭敛了眉,道,“先生可曾见过脸皮如此之厚的妇人?” 刺她阳奉阴违,她不仅不红脸,还没事人一般。 孟先生听到此话,“啊”了一声,茫然地看着汪永昭,“你说什么?” 看了眼前也装老糊涂的孟先生一眼,汪永昭摇了下头,哼笑了一声,“鼠蛇一窝。” 说着,拿棋而起,吃了对面的一着棋。 孟先生一见他布置的暗棋冷不丁被他一着就吃了,刹那眉毛倒竖,眼睛精光突现,精神百倍地盯着棋盘,继而思索排布下一定棋势。 汪永昭看罢他一眼,也不再多语,拿起茶杯抿了口冷茶,便起身站起朝亲兵走去。 亲兵在他耳边一阵耳语,把那妇人的事告知了他,跟他所料竟然不差,汪永昭便好笑地翘起了嘴角,心道那妇人果然是好胆子,竟又敢算计起了他,还敢躲得远远的。 ** 同年七月,边关大捷,靖王爷把夏军杀了个血流成河,终夺回了云沧两州。 那厢边关传来捷报,这厢宫里再来人传汪永昭入宫。 过了几日,京城里外便有人说靖王爷立了大功,要班师回朝了,老百姓顿时一片欢腾,奔走相告。 就在此时,京内的汪家被一队禁卫军守住了大门后门,隐隐有抄家之势。 张小碗当日买了几篓子菜,让留在她那的江小山驾了马车,赶到了汪家。 汪家人一见到她,妇人们哭闹不休,这时张小碗也不便提分家,只能听着她们哭闹,这时她也止不住她们的哭闹了。 抄家的恐惧之前,就算打死几个,也止不住她们的惊恐,只会让这些女人们更惊慌罢了。 让她们哭哭闹闹,兴许心里还能好受点。 再过得几日,汪观琪病得连气快要喘不上,眼看一脚就踏在了鬼门关时,大门前的禁卫军散了,这几日躲在外面的汪永庄与汪永重才传回来了消息,说夏军又大举进兵,又抢回了云州,竟从云州直逼大东,眼看又有沿着大东进入苍西,踏步关西之势。 仗又打了起来,这时宫中也传来消息,说二品总兵汪永昭在宫中旧病复发,皇上怜他是有功之臣,特令他在宫中休养,现休养好了,特准他回家。 汪永安三兄弟去宫门外接了人回来,张小碗一见,这才知汪永昭先前说的他要出事了,便要她分家的话中的出事,是指他要死了,而不是她以为的他要再被打压。 这时的汪永昭奄奄一息,与前面的装病之态完全截然不同,而他握剑与枪杆的右手上,那筋骨竟挑断了一根,伤口丑陋狰狞。 第119章 汪永昭这么一回来,汪家上下哭成了一团,不过张小碗听着,这些哭声里还颇有点劫后余生的意味,并不只单单只为汪永昭在哭。 找来了大夫给汪永昭看了病,大夫照便那几句套词,说熬过去了就能活着,熬不过去就是死。 被汪永重凶狠地多看了几眼,大夫被吓唬住了,只得又道,尽力而为。 随之汪家又请了几个大夫,这时张小碗也帮着二夫人忙着内宅的安排,很多时候,她也只轻轻提点二夫人几句,主还是二夫人做的。 几天下来,汪杜氏也明白张小碗根本没有想回来掌家,也无意分她的权的意思。这日张小碗见汪永昭病情一稳定,汪观琪病情也稳定了下来,她欲要回村,汪杜氏还跟张小碗红了眼眶,扶着肚子朝张小碗一脸感激地福了福腰。 张小碗也不与她多说别的,微微一笑就踏门而出。 这个汪家,是住在这里的不少女人的家,她们在里面争,里面斗,也在里面活,说来真是与她无关。 她为汪家付出的,现眼下也从汪永昭那里得到了。 而这内宅不是她的,是这些女人们的,她也没想与她们一起分享她们的男人,自然没必要绑在一起争争斗斗。 汪永昭醒来后,歇息了两天,又听得那妇人又回去了叶片子村,听后他也没觉得有何奇怪之处,那妇人很擅长银货两讫,且收手利索,抬脚即走。 汪永昭想来,要是有朝一日,他要是与她那小儿敌对,这妇人也会很快就过河拆桥。 她无柔美之态,心肠也堪称狠辣,如若不是所做之事还堪称公平,讲究信用,最先汪永昭也是容不下她的。 现如今,那逆子也真是自选了一条日后如若成功,定是一飞冲天的路,看在他的份上,汪永昭更是只能容她下去。 说来,对这个生死之刻还能淡定沉稳坐于正堂的妇人,汪永昭也不得不认为,他对她也是有几许佩服之意的。 永延十月,前线战事暂歇,但云州还在夏人之手,双方僵持不下,靖王上了请示主意的奏折,皇帝下旨,血洗夏朝之时,就是靖王班师回朝之日。 张小碗几日后闻罢此讯,不禁为皇帝的的旨意也愣罢了一会,皇帝也太毒了,这打不下夏朝,就不让人回来了? 要是打个一二十年,战线拖长,后方的粮草要是供应不上,岂不是要饿死靖军? 而靖王前有夏军,后有皇帝的旨意,这时要是揭竿而起,只有死路一条。 一连好几日,想着面对皇帝的这一步棋,靖王会如何反应,张小碗日夜难安,连江小山来报丽姨娘有孕,她只是挥挥手,拿了锭银子打发他走了。 江小山拿着银子哭丧着脸回去了,上呈了大公子,大公子一看,拿着银子在手中抛了两抛,便扔给他说,“去给丽姨娘送去,就是说夫人赏的。” 江小山不解,但他确也是想不透这些主子脑子里的弯弯勾勾,便也不再想,挠挠头去送银子。 不过他刚走了两步,大公子又叫住了他,淡淡地说,“夫人这银两是夫人的心意,还有我的,你去帐房再去取五十两一起送去吧。” 那妇人端是如此吝啬,就拿了锭十两银子的,也过于小气了。 家中丽姨娘怀孕,汪永昭也不再像前次雯儿怀孕那般激动,姨娘的孩子只是姨娘的孩子,没什么甚大的出息。 像他那庶子怀珏,也快三岁,见着他不是哭就是躲,端是浪费了他给他的好名字。 ** 挑断筋骨的左手握碗有力后,这年十月初,汪永昭把总兵府交给了二弟汪永庄打理,去了汪家在叶片子村的宅子处与大夫人一道静养。 他来,张小碗有些微奇怪,“丽姨娘不是有孕了吗?” 汪永昭扫她一眼,让江小山把他的另一箱书无需搬去书房,而是搬去他卧房后,才转头带着那妇人往堂屋走,边走边说,“是有孕了,这是好事,但应无碍于我来此罢?” 说着转头看了张小碗一眼,张小碗却听得话中另有他意,不解地看他。 “一府的孕妇孩子,汪家的一大家子,府中老少妇孺皆在,父亲也病卧家中,想必上面的人就不用担心现在我这有名无实的总兵弃家跑了,反了。”见她又懂他中的意思,汪永昭坐于堂前说了此话,等那妇人端过一碗水,他喝罢几口才看着她又说,“你倒是又跑得快。”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自是致歉,又择了隔桌的椅子坐下后,才对他轻轻地说,“您说,现在的这局要怎么解?” “什么局?”汪永昭瞥了她一眼,“你一介妇人,不要什么话都要说。” 张小碗听罢,垂下了头。 汪永昭这人,想说时自什么话都与她说,不想说时,就又会说她是一介妇人,时日一长,她也是习惯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无须担心。” “是。” 看着她低垂的头,汪永昭心里有些不快,不忍她低头,便又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再派一队人马前去护他即好。” “真能?”果真,那妇人抬起脸,惊喜地看着他。 汪永昭心里更不舒服了,转过头,脸对着正门,半闭着眼歇息了起来。 刚闭上眼,那妇人明亮的眼睛就在他眼前晃动,他复又睁开,见那妇人还在看着他,他顿了顿,接而不紧不慢地说,“张氏,你应明白,这天下没有无成本的买卖。” 他盯着她,眼看着这妇人眼内的光慢慢褪了下去,满意地翘起了嘴角。 这次,他闭全了眼假寐了起来。 这妇人,聪明归聪明,但她还是最好能一直明白,他才是那个说一句话就算一句话的人。 ** 当今皇上忌讳靖王与他不是一日两日,汪永昭答应旧主忠王保靖王后,就已思虑过往后的一切。 说来,最初他也只想保靖王而已,按皇帝的意思让靖王交出金银,让他在王府中守孝不出一步,新皇让他做的,他都做了。 当时也是双方之间新皇无兵权,而靖王只是皇族,夺宫名不正言不顺,更是有孝在身,而新皇也不能在忠王逝世之后就大动他的儿子,这时谁也不易动干戈,情形便也让他化解了下来。 而如若不是短短不到三月,新皇解了他手中兵权,他也不会在这年皇帝需旧将领兵时,与靖王联手,装病让路让靖王起复。 当时朝中四员大将,除了一个大病在身的老家伙,另一个就是靖王的侩子手,再就是他与靖王。 料想当初,因着当朝这种对新皇不利的局势,哪怕他是忠王的旧部,汪永昭都以为新皇不会对他下手,要知他当初虽追随了忠王,但同时也是向新皇效忠,他也算是新皇的部下。 可惜,新皇不信他。 凌国舅对新皇说他野心太大,汪永昭闻罢此言也是有几许好笑的,他要是不野心大,他会为起初的三王爷,现在的皇帝卖命,拿着家族博前程吗?就算他野心再大,能大过天? 他野心再大,充其量也不过是担当兵部尚书这一职而已。 可惜,这位置已经有凌国舅坐上去了,皇帝也没那个意思让他这个忠王的旧部坐,汪永昭被逼得不得不另谋其位,不得不顺忠王的意,择靖王而栖。 朝廷上的事,他不是生就是死地过来了这么多年,他不是要等来皇帝对他卸磨杀驴的,这么多算的容忍与算计,不是皇帝想让他如何就能如何。 汪永昭小时就在战场厮杀,知晓想要活下来,要活得出人头地,那就得去拼,去争,去夺,更要谋划与忍,这种种缺一不可。 此路不能,那他另择暗路而行,他就不信,他只要一个兵部尚书的位置,他还要不到。 ** 自汪永昭的那话后,张小碗想了几日,又见汪永昭跟以前无二,便当他那天那时的话另有他意,跟她认为的他对她突然又有了兴趣的意思不同。 又过得几日,见汪永昭不是看书,就是带着江小山出去走走,便是与孟先生下棋,与她不过就是一日三顿饭时的交集,更是连多看她一眼也未曾,便也真正放下了心。 放下心之时顺势也自嘲了一下自己想得太多,她一介糙妇,又不符合这汪大公子的审美,何需到了“以色谋人”,让她替她的儿子要兵的地步? 但她这心也真是放得太早,这天夜间子时,她刚洗漱好,倒完水,正进门欲要关门歇息之际,后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此时后院只有张小碗一人住得,听到响声,张小碗着实愣了一下,待到门边问了是谁,门边传来了汪永昭的那声“我”后,她真是半晌都未语。 “开门。” 这时又是一声,张小碗摇了摇头,打开了门。 门外,汪永昭淡淡地说,“我的暗兵已往大东而去了。” 张小碗看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待他进来,便关了门。 她打来热水让他洗好脸与脚后,便铺开了床褥,慢慢地与他说道,“您啊,您又不欢喜我,何苦为难您自己。” “为难我自己?”汪永昭嗤笑了一声。 “难道不是?”张小碗铺了床,把床褥打开,笑看着汪永昭。 汪永昭哼了一声,对着那打开的空被子钻了进去。 张小碗便掀了另一条被子钻了进去,随之支着脑袋,看着汪永昭淡笑着说,“我思来想去,想来您也是个正人君子,我无意您您也是无意于我,如若非要睡到一起,怕是也是有原因罢。” 汪永昭冷哼了一声。 张小碗笑看着他,见他还是不语,准备下地吹油灯。 她脚只动了一动,汪永昭突伸出了手,拿过她头上束发的银钗朝那桌上弹去,不得片刻之间,那油灯便灭了。 “不知害臊的妇人。”黑暗中,张小碗闻得了他不屑的声音。 任他解衣上床也自平静的张小碗笑了起来,待到一会,她才渐渐止了笑意。 慢慢地,身边凭白睡了一个人的气息越来越重了起来,可就算是多了一个人,张小碗却是心如止水,一点波动也未有,这时,她眼睛也是倦了,她闭上了眼睛准备缓缓入睡。 眼睛刚闭得一会,身边的男人又发出了声音,只听他说,“你是我的正妻,我不睡在你身边要睡在何处?我的暗兵是我的家将,越是有本事的人,越不是愚忠之人,他们心中自有他们的成算,他们得信他们的小主子也是他们的正主,日后不会薄待替他卖命的他们,他们才卖得了这命。” 意思就是,她是正妻,他是正经的小主人,那些人才信过得他们,才会尽力?以前,汪家轻待他们,想必这些人也是知晓的,所以汪永昭不得不睡在她身边,睡给他们看? 想来也是有些好笑,任何年头啊,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皇帝大臣,都皆有身不由已之处,张小碗想罢勾了勾嘴角,才轻轻地回道,“我知道了,您睡吧。” 第120章 怀善走了这么长的时日,除了念及他在边疆的一切时,平时张小碗的心平静得波澜不兴。 与汪永昭一道睡了几晚,张小碗以为他会回他的房,但他日日都睡了下来,她也没出言相赶。 赶是赶不得的,稍多说一句这种状似违逆的话,汪永昭心里不定在寻思什么,张小碗对他这方面的小心眼早已吃够了苦头,自然不敢在这种当口去得罪他,怕他反弹。 于时两人一人一被窝,夜夜睡在了同一间房。 两人夜夜相对,早间张小碗也要伺候他洗漱与用膳,时日一久,她就当是怀善走了,她又得多照顾一人罢了。 加之汪永昭确也是与怀善长得太相似,尽管有所避嫌,但张小碗偶尔还是会多瞧上汪永昭几眼,透过他,想着远方的人长大了后,身型是否会跟眼前的这个男人会更相似一点。 想归这样想,但她也还是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怀善,她对他无厌憎之心,但也无亲密之意,平时该保持距离时还是保持着距离。 除了夜间两人睡在同一张房,平日汪永昭也不多搭理张小碗,自他住入后院后,书房从前院搬到了后院,他的两个亲兵和江小山也住进了后院,白间上午汪永昭就关了后院的门,在里面练武,用午膳时才回到前院,用罢午膳与孟先生下棋,或再去四处走走,用罢晚膳再回后院。 前院靖王派过来的奴仆还当是汪总兵大病之后便起得晚,早膳也是大夫人在后面做了与他吃,便也不怀疑什么。 后院是张小碗个人住的地方,这些奴仆无事不会去叨扰,这对汪永昭来说是桩好事,尽管靖王的人现在跟他也是一方的,但有些事,能不让人知,还是不让人亲眼所知的好。 汪永昭武艺尚在,那右手废了,左手还能用的这事张小碗是知晓的,也知他上午练武,便在后院重开了灶房,每每做了早膳之余还做了点心放置在那,才去了那前院。 对于她的这点子贴心,汪永昭是受用的,张氏的照顾也让他过了近两个月的好日子,除了右手不再灵敏后,他的身手还是恢复了七成以上。 这时已靠近年末,前方来了信,信中汪怀善说自己取了对方两个小将的头,被靖王大大地嘉许了一翻,还赏了他一件狐皮,并说这次送信的人不便带来,他下回找了在边疆行商的京中商人给她捎回来。 汪永昭说过信罢,张小碗便小心地拿着信去了前院,让孟先生念了两遍给她听,听得她儿说自个儿身体健康得很,便笑眯眯地又笑了。 夜间她没忍住,又拿了信在油灯底下看,油灯另一边的汪永昭见了不屑地说,“看不懂还看甚?” 看得懂的张小碗微笑着看着小儿那熟悉的字体,一个字一个字地逐字看着,真是舍不得移开眼睛。 “拿来。”汪永昭看不过去,伸出了手。 张小碗笑着给了他,听他又给她念了一遍。 其实她是看得懂,无须别人来念,但借着别人的嘴说一遍,就似她的小儿真跟信中他所写的那般英勇矫健,健康得每天能吃二十个饼。 这次汪永昭念罢最后那句“亲亲吾母,儿罢笔,思你念你,切要珍重”后,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都是你教的好儿子,这般话都说得出口,哪有男儿的气魄!这等话是谁教与他说的,没规没矩!” 张小碗笑着伸手拿过信,又小心地展放着看了一遍,这才有些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住了心口,柔柔气气地和汪永昭说,“您别瞧不惯,我听得这话,这心口啊,就一直都想笑。” 说着又忍不住抿嘴笑了两声,眼中带泪再看过一遍信,才小心地折叠了起来,拿出钥匙打开了柜子的门,拿起一个木盒把这信装了进去。 藏好锁好了钥匙,这才转身对汪永昭说,“我给您烧水泡脚去。” 汪永昭看了带笑的她一眼,把手中的书放下,站起了身,“走吧。” 张小碗便也未多话,与他一道去了灶房,让他烧火,她便在一旁舂米。 “说了让你拿精米熬粥。”汪永昭见她一拿起舂米杵便道。 张小碗今晚心情好,不像平时那样笑而不语,而是温和地和他解释道,“您白日已吃了两顿精米了,早间吃顿糙米也是好的,待明早我用了骨头熬了这糙米粥出来,香香浓浓,吃得也舒适。” 实情便也是如此,用过此粥的汪永昭便不再说这粥不好,又道,“让小山帮你给忤好了。” “我来罢,已是闲得慌了,这点事都不做,心里也慌得很。”张小碗继而柔柔地道,一脸温婉亲和。 汪永昭看了她两眼,轻哼了一声,便也不再言语。 等到水烧开,他提了一桶热水一桶冷水进了外房,看那妇人把水兑好,挤了帕子给他,他便接过,拭起了脸。 等洗好脸,手也在盆中洗了,那妇人也把洗脚水给兑好了,汪永昭脱了鞋袜进了木桶,等她泼水回来便道,“送信之人这两日要再赶过去,你明日把要给他带的包袱收拾了起来,交予他罢。” “真能?”那妇人听后,连握在手中的盆都忘了搁置在森架之上。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微微皱眉,“我说什么你都要再问一句?” 张小碗闻言又笑了起来,这才放下手中洗脸盆,另兑了水洗好了脸,才走到汪永昭身边,给他桶里再加了点热水,在他身边坐下和他笑着说道,“您别生气,我日后定不会再问了。” 汪永昭看她一眼,“嗯”了一声,便道,“泡好了。” 张小碗一听,拿了那干布过来给他,便拿了木桶出门去了,待回来又去了床塌处,把床铺好,等着汪永昭上床。 本等这妇人给他擦脚的汪永昭这时脸冷得难看,张小碗不解地看他一眼,见到他睡入被窝后,她便吹了油灯,爬到了那里头,面对着墙壁睡去了。 先前她本是睡在外头的,但汪永昭要睡在外面,张小碗也就随得了他,反正两人都是背对着背睡,谁睡里面外面都无碍。 半夜,汪永昭的头往她这边探了探,还在她的发边闻了两下,张小碗也当不知道,闭着眼睛呼吸未变。 来到这世道,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都是睡不着的,也早早学会了控制呼吸,这时只要是汪永昭不突然钻到她的被窝里,该装睡时她是装得像样的。 她现在只但愿靖王那边早日解了困局,她的孩子能早日回家,而她与汪永昭这算得上半路搭伙的夫妻早早散了便好。 她早知,在男人的心里,兴趣长了,就会变成别的,就算没有兴趣,对男人来说,身边睡着的女人只要不是太倒胃口,那手他们也是伸得出的。 眼下这当口,她唯有装傻到底一途了,不论什么原因,她确实不愿意跟汪永昭交集深到有床事这回事上去。 无论如何,就理智方面她再能理解汪永昭的立场,她也不会忘记,她与她的孩子但凡软弱一点,早就在这个男人的手下丧命了。 不恨,但介意。 更不愿意与他亲密。 惹不起,那就先躲着。 第121章 快要过年,汪府那边已经来人请汪永昭回府,张小碗却是不去了,跟汪永昭好声好气地说要留在宅子跟孟先生一道过。 汪永昭脸沉了两天,在大年三十这天,他拉着脸带着江小山走了。 张小碗送他到大门口还挥着手帕朝他挥了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根本不搭理张小碗。 待他的马一走,张小碗松了一大口气,卷起袖子就对着身边的老仆笑着说,“走,咱们做年夜饭去。” 少了个天天摆脸色给她看的,加之又有小老虎的信给她垫底,张小碗心情难得的轻松,忙着做菜做点心,指挥着五六个老仆把家中的家俱再捣鼓了一翻,移了个位置,也出了个新气象出来,还真真多增添了几许过年的喜气。 当晚,张小碗也没让老仆们另起一桌,她与着孟先生和这几个人围着个大桌子一起吃了顿饭,饭罢,摆上瓜子花生,众人一道说说笑笑。 年老成精,在坐的除了张小碗之外,个个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肚子里有得是故事,一个人说一个,这夜也特别好过,没得多时就到了午夜,几个老仆相互搀扶着,张小碗则扶着孟先生去了门边放了鞭炮,众人意犹未尽,又去了堂屋坐了一会,说了会话,困得不行了,这才陆续回了屋子里去歇息。 张小碗带着老婆子把堂屋收拾完才去了后院睡觉,那时已是丑时了,遂第二日她起得比平日晚些,卯时还在**,这时后院的门就被拍响了。 打开门一看,是老婆子和江小山站在门口。 老婆子是个严厉的老妇,见到张小碗,朝她施了礼,便沉着脸指道江小山的不是,“江小哥大年初一就把门拍得砰砰作响,声音大得老婆子还以为有人来找咱们府的麻烦来了。” 江小山苦着脸朝着这老婆子作了他揖,“温婆婆,再给您道个不是,可别再说我了,大过年的赏我点脸吧。” 老婆子哼了一声,这时面对着张小碗,脸色却好看了许多,她朝张小碗道,“大夫人,老奴前头还熬着粥,先回前头了,您再歇一会,就过来喝粥哈?” “知晓了,去吧。”张小碗笑着道,叮嘱了她一声,“走路可要慢着些,我看今儿个打了霜,路滑得紧。” “知晓了,这就去了。”婆子露了点笑,朝她又施了礼,这才走了。 待她一走,江小山又给张小碗行了个礼,跟着张小碗进了屋,他才哭丧着脸跟张小碗说,“不是小的要来烦你,是大公子说那件斗蓬未给他带回去,他要出门,便让我过来拿。” “那件斗蓬?哪件啊。”张小碗“啊”了一声,去小屋柜子寻了块红纸,又回了外屋的放钱处拿了锭银子,包上给了江小山。 江小山眉开眼笑接过,“谢大夫人赏银,您过年大吉大利。” 说着把红包揣到怀里,又苦着脸跟张小碗说,“就是您上月给他做的那件新的黑色的斗蓬。” 张小碗笑道,“就那件啊?就放在箱子里,我去给你找来。” 说着笑着摇了摇头,“这还没下雪呢。” “是啊,可是您也知,这话我哪敢跟大公子说,他说要穿就穿罢,小的只能前来给他拿。”江小山跟着她走边抱怨,和着大夫人诉着他心里的苦,“他昨晚就难伺候得很,说我给他烫脚的水不适脚得很,连弄了三道水他都不喜,您不知,他一着府就沐浴完,这脚也可不洗吧?他要洗,我也没说不给他弄水,可咋就这么难伺候呢?后头我想他可喜欢丽姨娘吧,我还请人请了丽姨娘过来给他洗脚,这还是我花了三个铜板子才叫三狗子去请的人,可他还踢了我一脚,大过年的,他就踢我,我可是打小就伺候他的啊,就这日子他还踢我,不像您,我一早过来,您还记得给我赏银,他可哪记得了,枉费我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什么都偏心着他,以前可没少给他半夜溜去厨房弄好吃的。” 张小碗听罢笑了,扫了他一眼,掩不住笑意地说,“你把丽姨娘请来打的可是鬼主意吧……” 江小山一听大夫人可懂得很,他嘿嘿笑了,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我就不是想早点回么?我爹娘还等着我一道吃团圆饭呢,我想着丽姨娘肚子里还有着呢,大公子再咋个想发脾气,也得顾忌着点吧?” 说到这,他挠挠头说,“还是您强,要是您在,没得几句就把他哄踏实了……” “顺着他吧,大公子也不会有什么话说。”张小碗笑笑,把斗蓬找了出来,想了想,又去了前院包了一包点心给江小山,对他说,“给大公子说,就是我昨天做的,特意给他留的。” 江小山轻脆地“哎”了一声,拿着斗蓬和点心走了。 这边站在张小碗身边的婆子拿眼睛瞄了瞄张小碗,张小碗笑了,朝她“嘘”了一声。 老婆子也有些好笑,嘴里还道,“您呐,也是个会哄人的。” 哪是特意留的,昨晚个吃剩的,也敢拿去唬弄那精明狡诈得要死的汪总兵。 “也是昨个儿做的,看着可新鲜,你不说,谁也不知晓。”张小碗笑着道,又领着老婆子把熟肉切碎,另做了一道回锅肉出来。 老婆子以前在宫里做过事,见识过不少的风雨,这时还是不忘劝说张小碗两句,“您啊,做事还是要做全,不留什么把柄给人,别人也说道不了您一字半句。” “我这不,临时想起这事……”张小碗受教点头,笑着道,“待回头再给他做份新的即是。” 这厢张小碗临时想着糊弄下汪永昭,汪永昭那边得来了她“特意”带给他的糕点,愣是揣到了怀里,去给同僚拜年的路中,还停了身下的马,拿出来捏了一块含到嘴里,看得江小山在一旁目瞪口呆,不知大夫人做得这糕点是有多好吃,才以至于大公子走在半路上都不忘吃上一块。 ** 一直到正月十五,出了节汪永昭都没过来,张小碗着实是松了一大口气,想着那丽姨娘现今也是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前线这时也没什么消息,汪永昭也是该好好在家陪陪爱妾了。 要说张小碗运气实在不怎地,她这刚松了一口气,这正月二十,汪永昭就又过来了,这次他带过来的箱子比前次搬进来的箱子还多,把前院那院子都堵得满满的,江小山带着人忙了一个上午,才把这些箱子归置到了后院。 这些箱子里,有书有布还有些花瓶,张小碗在前院看着他们忙完,下午去了那后院,看着他们把那几个大瓶子摆得到处都是。 后院那么小,而那些个装饰用的瓶子摆在实用性很强的院子里实在难看得要死,她忍了忍,还是去了汪永昭的跟前,跟汪永昭小声地说,“我看后院摆不下这么多什物,院中您也是平日要走动的,摆这么多怕是碍手碍脚得紧。” 汪永昭听罢,去了那院中一趟,左右看了一下,见确实难看得紧,便对着江小山就是吼:“谁让你这么摆的?” 江小山都快要哭出来了,“不是您说的嘛,要把值钱的什物都在夫人眼前摆上一道。” 汪永昭没料他说得这么直白,那利眼死死地盯住江小山,吓得江小山小步跑到张小碗身后,直往她身后躲。 张小碗这时也略有点尴尬,见状还是笑着开了口,“摆前院去吧,要是您来了客人,看着也客气。” 汪永昭冷瞥了一眼,这时看得江小山探眼看他,又喝斥道,“还不赶紧去。” 说罢,一挥袖子,撇下了句“你看着办”就大步去了书房,当夜,还是张小碗去请了他,他才去了前院和孟先生一桌吃了晚膳,江小山请他都没请得来,还让他拿了毛笔砸了脸。 汪永昭这一回来,张小碗就又过上了保姆的生活,早间晚间地伺候着汪永昭,饶是她伺候得很是小心,但这晚一进屋,她发现**的被子就少了一床。 她回过头去看那大冬天不怕冷,正在把上半身的内衫都欲脱了的汪永昭,忍了忍,没出声,去了柜子里找备用的被子。 可一找开放被子的柜子,里面的被子不翼而飞了。 她又忍了忍,去了小老虎的房间找,可一打开放被子的柜子,里头也还是没有放置好的被子。 被子长了脚,全跑了! 张小碗实在忍无可忍,回到房中轻声地问汪永昭:“您知被子都哪去了吗?” 汪永昭看着她,一脸漠然,“被子?嗯,我昨日来的那几个属下说晚上冷得紧,我就让小山把被子找了出来,一人分了两床。” 一人分了两床?得冷得多厉害,才一人分了两床啊,那坑下上等木炭烧成的炭火也是白烧了不成? 张小碗硬是忍住了想嘲讽的声音,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怎地把您的被子也给拿去了?这岂是别人盖得的?” 说着不待汪永昭说什么,快步走向门,去找江小山讨要那铺盖去。 第122章 张小碗出去了一趟,敲了江小山的门,门内没得一声声响。 路过那些来拜见汪永昭的属下们所住的客房,她也没有走过去。 回去时,路中遇见提灯守夜的老奴,听得他问她怎么还不就寝,她便笑道忘了拿针线篮子,过来拿一下。 说罢,把手上的篮子还给他看了一下。 她一来就去堂屋拿了这搁置在桌上的篮子,早替自己找好了说法,自然也是不想把屋内的事闹得众人皆知,因为这太削汪永昭的面子,在此之间她也讨不来分毫的好处。 问问江小山,便又是无法子之下的法子。 他不应声,便也罢了。 在这个宅子里,无论是他,还是她,现下谁还真能违抗得了汪永昭不成? 张小碗拿着篮子走了回去,推开门,见汪永昭赤着上半身靠在床头,拿着书在油灯下看…… 张小碗放下篮子,还朝前看了看,没看得那书是倒立着拿着的,便笑着对汪永昭说,“您躺下盖着被子吧,夜冷得紧。” 这书倒是没拿倒,就是看的内容还是昨晚看的那一页。 汪永昭抬眼,见那妇人看着他的眼睛跟平常一致,他深深地皱了眉。 张小碗拉平了枕头,虚扶着他躺下,笑着道,“今晚我得跟您挤一床被子了,您看可行?” 汪永昭闻言,转正脸对着她道,“便罢。” “多谢您。”张小碗笑着给他盖好了被子,又问道,“那我还是睡里头?” “睡里头就睡里头,哪那么多话。”汪永昭不快地说了这么句话,一脸嫌弃张小碗多嘴的模样。 张小碗微笑着起了身,转身欲要去吹油灯。 “你先上来,那灯我吹。”身后,汪永昭出了声。 张小碗只得又转回了身,解了身上的外衣,着了里衣爬上了床塌。 她一钻到那被窝里就是一股子热气,汪永昭这时紧紧地盯住她,她便朝汪永昭露出了一个跟平常一样的笑。 她太镇定,汪永昭看得几眼,见她完全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又看她躺进他的被窝后便略转过了身,一副已然快睡的样子,他便冷哼了一声,伸出手,把这恼人得紧的妇人头上的钗子摘了下来,弹指灭了那灯火,便闭上了眼。 这夜到半夜,身边睡着的那男人便把手搭到了她的腰上,张小碗闭着眼睛静待了一会,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又睡了过去。 清晨间,她醒来时,发现那男人睡在她的发边,半张脸压着了她的头发上,她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半推了他一下。 “怎地?”这男人便睁开了眼,眼睛里一片清醒。 张小碗稍稍微笑了一下,小声地说,“我要起身给您准备早膳了。” “嗯。”汪永昭一听,身体一松,复又闭上了眼,懒懒地应了一声。 “您起起。”张小碗见他根本不动,无奈地又小声说道了一句。 汪永昭听得又睁眼瞪她,顺着她的视线到了她的发间…… 看得一眼,他便转过了头,顺势离了张小碗的头一个巴掌长的远。 张小碗的头发便就此解救了出来,她起了身,刚下床穿好衣裳,就见得汪永昭下了床,张开手臂对她说,“把我的衣裳拿来。” 张小碗默然,只得朝他福了福,先去拿了干净里衫过来。 给他穿那里衫时,避无可避,总归是摸得了他身上的肌肉,汪永昭身材确也是好得紧,张小碗看着也不遭罪,本也是无事的,只是刚把里衫穿好,打好结,汪永昭下面的绸裤便支起了帐蓬。 张小碗淡定地视而不见,给他穿好外袍,还蹲下身给他穿好了靴子,给他穿戴一新后,还微笑着朝他问,“给您煮糙米粥如何?还是今早您想吃点面条?” 汪永昭一听,想也没想地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去了那前院,拿着马鞭把属下们的门全都一鞭掀开,赶着衣裳都没穿的下属们去了那后院的河里操练。 大冬天的,他那些受他的令来拜见他的众属下,便在还有着冰碴儿的河里瑟瑟发抖。 而为了以示将士同体,汪永昭摘了靴子,跟着也跳了下去。 ** 江小山连滚带爬来给她报汪永昭在河里干了什么,张小碗拿着手握了嘴,诧异地说,“这可是冷得很吧?会着寒生病。” 说着就忧心地皱起了眉,“这可怎生是好?” 江小山听得愁了脸,见大夫人真是什么都不懂,只得干笑数声,说道,“您让人给煮点姜汤吧,大勇他们回来可能得喝上几碗才顶得住。” “那可不是。”张小碗一听,立马对江小山说,“你快去前院叫温婆婆煮上姜汤,我熬好粥就来。” 江小山只得领命而去,那远去的背影都是弯着的。 他走罢,张小碗失笑摇了摇头,便又沉重地叹了口气。 现下睡在了同一个被窝,她又明挡不得,过得些时日,她难道还真能装傻到底不成? 现如今,还真是只得掩耳盗铃,躲得一日算一日了。 想罢,张小碗自嘲地笑了笑,便又不再多想,继续操持手中的活去了。 这日子,再怎么难,也难不过以前不是生就是死的生死决择。 这日早上一群汉子冻得半死回来,下午,就被嫌他们没用的汪永昭踢出了门。 张小碗叹了口气,叫江小山找了他们回来,一人包了一包袱带回去的什物。 来的每人都是十两的银子,五斤的腊肉,还有一篮子花生瓜子,那大竹篮是张小碗从村中相熟的编蔑竹师傅那买的,个个都扎实又大,装得那一篮子平常不惯吃的花生瓜子那也是近半两银去了,众人得了一堆什物,第二次跟汪永昭道别,完全有别于第一次道别时的垂头丧气,个个脸上都有些喜气。 这时,汪永昭脸色便也没再那么难看,还说道,“回头家中有事就来这找我,我不在,找夫人即可。” “知晓了。”众人跟他辞了别,真正离去。 ** 汪永昭那日着了小寒,终究不是很年轻的身子了,风寒一着,旧疾又起。 张小碗熬了好几天药喂得他喝了,好了近七天,汪永昭这才没疼得一夜一夜地发虚汗。 这几日间,他发了汗,也不让江小山来帮他擦拭,更不让别的仆人过来帮他沐浴,这些活便也只得张小碗干了。 给他擦了几天身,洗了几遍澡,他身上能摸到的地方张小碗也全都摸了,有了这么个过程,这半夜汪永昭突然压上她的身,她便也没拒绝。 这事一做,张小碗头几天很是不适,来这世道这么久,劳累的生活磨得她丝毫情yu也无,平心而论,身经百战的汪永昭那活干得不错,但张小碗这身体硬是疼了几天,每天都是忍耐着在过。 她身如死鱼,以为有得几次,汪永昭尝不到趣味便会放过她,哪想,他硬是连着十来个晚上都缠着她,时日一久,张小碗的身体也便磨出了几份情yu,便也不再觉得夜夜都是在上刑架。 待她一熬过,不再那么难受,笑容也不再勉强得紧后,汪永昭脸色也好看了起来。 这日他出了门回来,还给张小碗带了一盒子钗子回来,里头有金有银。 张小碗打开一看,见那钗子足有十根之多,她着实愣了愣,抬头一看汪永昭看她的眼,她微动了动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可花了不少银子吧?” 汪永昭一听,那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张小碗轻咳了一下,轻轻地说,“您那还有银子吗?” 汪永昭这下是脸冷,眼也完全冷了下来。 张小碗再接再厉,“我那还有一些,便替了这钗子,还了给您吧。” 她说罢,汪永昭伸出手,狠狠地拍打了下桌子,那巨大的声响震得张小碗都在座位上轻跳了一跳。 门边站着的江小山更是吓得双手堵住耳,脸都白了。 “你这蠢妇。”汪永昭一字一句地从嘴里挤出这话,对张小碗恶狠狠地说罢,抬脚便走了。 他大步离去,江小山那脸便也哭丧了起来,他先是看了张小碗一眼,随后就弯了腰,就着双手堵住耳的身势,害怕地急步跟在了汪永昭身后。 他们走后,一脸惊慌失措的张小碗长吁了一口气,看着那盒钗子轻摇了下头,无奈地合了起来。 当夜,汪永昭未回,难得一个人睡,身上也没人压的张小碗算是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一早也没见汪永昭,听得仆人说他出门办事去了,张小碗听得这话也不知汪永昭的意思,不知他是不是气回汪府了,只得静观其变。 反正这事,只能是汪永昭主动回汪府,不能是她赶他回去的,要不然,她就变成了无理的那方,这事她做不得。 这夜汪永昭也没回,张小碗已经觉得像汪永昭这种身上有傲气的男人,是不可能再赖到一个像她这样的“蠢妇”身边,如此她真真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还是想得太好,这夜大半夜的,她听得后院的大门似是被人在用脚踹得砰砰作响,她忙穿了衣裳起来,打了灯笼,刚走到院中,就见得那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这时的门边,几个脸上一脸惊吓的老仆提着手中的灯笼候在了一边,而那站中央的汪永昭一见到她,连门也没进,便把手中那还滴着残血的虎皮向她扔了过来,嘴里同时冷冰冰地道,“这你总该欢喜了吧?拿去给你那心肝宝贝的小儿做靴去罢!” 第123章 那张虎皮在张小碗的面前落下,那被突地扬高而起的残血在空中跃起,舞动,最终也落在了地上。 虎皮没砸着她,连那血滴,也没溅到她的身上任何一处。 张小碗沉默地看了那张落在她脚前一步之远的虎皮一眼,咽下了嘴角的叹息,静静地走上去,拿出手帕给汪永昭拭那满手的血。 “去烧几锅热水。”张小碗转头淡淡地对一脸疲惫,又哀求地看着她的江小山如此说道,说完,又转回头轻声地问汪永昭,“您伤着了没有?怎地满手的血。” 汪永昭此时全身都很是僵硬,他深深地看了和颜悦色看着他,眼里还有担扰的妇人一眼,便又僵硬地转过头,一语不发。 张小碗仔细地拭了这冷硬得就像石头的手,又仔细瞧了瞧,没发现伤口,又自行去拿了他的另一只手过来,仔细擦拭了一会,才抬头松了口气,说,“还好没伤着,先去沐浴一翻吧。” 说着不待汪永昭回答,又对那几个老仆人温和地说,“我家大公子可是还有带什物回来?劳烦你们归置归置,明日我再上得前院来。” 老仆几个有些担扰地看着她,见她朝他们笑得沉静,便也放下了点心,提着灯笼,施了礼便告退了。 待他们一走,张小碗转头看了看被踢坏的门,若无其事地说,“大门坏了,明日得找村里的木工修上一修才行。” 这时她拉了他的手进门,汪永昭没看她,眼睛扫过那门,才僵硬地开了口,“无须,阿杉他们会修。” 阿杉他们是汪永昭的随行亲兵,这时正站在门口,听得他的话,阿杉立马开口,拱手朝他们这边道,“属下现在就着手修好,请夫人放心。” 张小碗一听,回头朝他们温和地说,“明日也不急,先且去前面歇着吧。” 这三个亲兵齐声说道:“是。” 张小碗拉了汪永昭进了澡房,她搬木桶时,一直冷着脸的汪永昭过来帮来了一把,没让她动手,张小碗抬头朝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又轻声地道,“您渴吗?” “我去给您拿里衣,再给您端碗白水过来吧,只是白水是冷的,还是给您烧点热水?” “白水。”汪永昭这时开了口,又盯着张小碗道,“那皮子你也不欢喜?” “欢喜,”张小碗头都疼了,但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不耐烦,也没面露勉强,依然温和地说,“不急,先放在那吧,明日再收拾,先让您换好了干净衣裳,喝上道热汤暖暖胃再说。” 汪永昭闻言脸色缓和了起来,盯着张小碗的眼神也没那般咄咄逼人,似要置人死地般。 张小碗看了他一眼,朝他福了福,“我这就去房里一趟,您先歇一会。” 汪永昭没说话,只是待她走了两步,他就跟在了她的身边,明显要跟她一道去那房里。 张小碗没有看他,头低得更低了。 这时,假若不低头,她无法掩饰眼里的的疲倦与厌烦。 ** 汪永昭洗完了澡,换回了干净的衣裳,张小碗替他擦干头发,便他问:“我去给您做点粥和热汤吃吃吧?” 汪永昭闻言,便点了头,“嗯。” 因心情好,他踩过了院中那张没有收拾起来的虎皮,连踩了两大脚踩过它,走去了大门边,看属下就着晨光在做新木门,他看得一会,觉得他们动手的这木材不好,便说,“去溪山把那几根柚木伐来做门。” “啊?” “没听懂?”汪永昭看了他们一眼。 属下恭敬躬身,“得令。” 说完便领着另外两人去了前院上了那马,快马而去。 张小碗做好早膳,服侍着汪永昭吃了,又让他上床歇息,上床之间,汪永昭也赶了她上床,她也未说一话,只是温和地看着这个男人。 汪永昭怕是累得很了,拘着她的腰,一会就睡了,半张脸又压在了她的头发上。 待他沉睡后,张小碗睁开了眼,漠然地看着床顶半天,才疲惫地闭上了眼。 有些事就算她不去想,日益露出的现实也在明晃晃地告诉她,这个男人是她孩子的父亲,她的孩子不仅跟这个男人长得完全一样,这两人连性格都竟是如出一辙,对他们看上的,他们的情感都是那般别扭,霸道,占有欲又是那般狂烈,烧着自己,也定要烧着了对方才甘心。 汪永昭要得她一个笑脸,要得她一份他要的满意,她要是不给,他就算闹得天翻地覆,要是得不来他要的结果,他也不会收手吧? 一模一样啊…… 张小碗满嘴的苦涩,这时极其困难才咽下了口中的一口口水。 可惜的是,就算是一模一样,如出一辙,他也不是她的孩子,她无法去爱他。 她能给他的,顶多就是因着他的身份,给他一份虚与委蛇,顺着他的毛摸,而不是惊起他更多的注意。 但愿时间久了,当他褪了他对她的这份兴趣,她能从他对她的注意力里解脱出来。 她早已累了,如果汪永昭要她的感情的话,她哪还有什么感情,她又怎么可能对他产生感情。 狗子还埋在这幢宅子里看着她呢,日日夜夜的,这对她的小老虎是一项永远都不可能忘却又消褪的折磨,对她,又何尝不是? 那些伤害,随着岁月的过去长在了他们的年龄里,长进了他们的骨髓血液里,但凡是人,谁真能忘得却伤痛? 平时不去触碰它,就已经是竭尽全力去遗忘,去忍耐了。 ** 汪永昭这天日夜睡了一个白天,晚上就发了狠地要了张小碗大半个晚上,张小碗没他精力那么好,半道就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午间她才醒来,忍着身上的酸疼,一脸无事地去了前院堂屋着管家中的琐事。 她跟平时一般没有不同,笑得也恰得好处,跟众人说说笑笑,一派温婉,看在汪永昭眼里,却道她是极欢喜的,他便也觉得舒爽起来,待手下把砍来的柚木拿着马车运了回来,他还给了他们几个笑脸,另也给了他们点银子,让他们回各自的家一趟歇息几天。 他叫来村中的木工,便和他一道干了起来。 第三日,木门做好,也打磨上完油后,他拉了张小碗过来看着,亲手安了门。 张小碗笑着看他,待他做完,笑着说,“午膳给您做碗蛋羹吧,您看可行?” 汪永昭满意地点点头,“可行。” 午间张小碗进了灶房,他拿了书就坐在了靠灶房的门廊下看书,看得几页,就朝那灶房内瞧上一眼。 待张小碗蒸好蛋羹捧了出来,他拿着瓷勺一口一口吃了个底,一口没也剩。 这蛋羹,他以前就见那小儿吃过,觉得那味道也不过凡凡,现今吃来,还是别有一翻滋味的。 下次得了空,还得让这妇人多做几次给他尝尝不可。 ** 汪永昭心情甚好,回总兵府住了几天,看过老父后,便又捎了一些什物回了叶片子村。 江小山先带了什物回来,偷偷摸摸地跟张小碗说,“大公子打仗得来的那些什物都运到您这儿来了。” 张小碗拿着帕子掩了嘴,暗想着要以什么表情面对才好,想来想去,只得还是拿着帕子掩了嘴,作惊讶状。 江小山见她平淡的反应略为有点不满,又弯着腰凑到她身边轻轻地说,“大公子现在啊,心心念念的都是您,前个儿您得的钗子,都是他拿了两座小金佛和小银佛化的。” “阿米陀佛。”张小碗听得顾不得作戏,随即便合了掌,念了句佛号,眉毛都皱了起来,叹着气说,“这可使不得,这佛像怎么能化得?” 当晚汪永昭回来,张小碗朝他说道,“我听小山说,您给我的钗子是化了佛像得来的,这可使不得,您是战场上出来的,多少要敬着点神佛,待明日,就让我把钗子化了钱,捐了那寺庙吧,您看可行?” 汪永昭听后,看了她一眼,静坐在那想了半会,后头见张小碗又笑意吟吟地一直看着他,眼睛里还有着亮光,他便点了头,“随得了你。” 隔日上午,汪永昭与张小碗去了离村里五十里外的寺庙烧了香,这整整一天,汪永昭脸上都带了浅笑。 晚间就寝时,他在张小碗的发间亲吻了两下,且也是满脸笑意地看着她,眼睛里有着流光溢彩的笑意。 张小碗被他如此瞧着,最终受不住这跟她的小老虎太相似的眼睛,她伸出了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汪永昭却甚是欢喜,把头埋在了她的胸口,无声地笑了起来。 张小碗就势抱着他的头,眼里一片叹息。 隔日他们起床,一人在灶房做早腾,一人在院中舞剑。 院中舞剑的男人脚步轻盈欢快,而灶房中的女人,煎好一剂寒凉的药,待它冷下,一口咽了下去。 第124章 待到四月,丽姨娘怀孕七月了,总兵府来人请汪永昭回府,汪永昭打发了仆人回去,说待产的事,二夫人好好看着即好。 多心爱的美妾,张小碗前年过年在府中听得下人说,汪永昭曾为了她,进山捉过百灵鸟,现如今,不过就是一句:二夫人看着即好。 男人的恩爱,镜中花水中月,他尝过他要的滋味即忘,女人要是也能像男人这般轻易说不要就不要才好,要是不能,这误一次,大概便是误了终生。 张小碗大概也是内心早麻木不堪了,听过汪永昭这话后,心中也只划过一道讽刺,随即便也无波无绪,心里平静得很。 这厢汪永昭不管府中的美妾有多盼望他回去,这天他似是因此想起了什么事,找来了大夫给张小碗探脉。 大夫来的这天,张小碗先是完全不知情,等到大夫被汪永昭领着进了后院的门,与她说这位老大夫是什么人后,她就差一点就僵住了身体。 她硬是强忍住了情绪,即刻绷紧了神经,才稳住了脚步没失常。 “你快去坐着,让大夫看看。”汪永昭说着时目光柔和,伸出手,拂过了她颊边一络散下的头发,把它拔到了耳后。 张小碗笑笑,欲要拒绝的话咽到嘴边,便也没再说出口。 这种时候,说多,怕也只是事后错多罢了。 待那大夫探过她的脉,左手换到右手,右手换到左手,那脉竟探了大半个时辰之久。 之后那大夫站起身,朝一直闷不吭声的汪永昭一躬腰,“汪总兵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张小碗知道她大概是完了,她平静地看着汪永昭狐疑地看了那大夫一眼,尔后又瞧她看了一眼,随即他还安抚地朝她笑了笑。 她没有回他的笑,只是面容平静地看着他带着那大夫出了堂屋的门,转过了门廊,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那一刻,她闭了闭眼,不知道呆会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希望这是个庸医,可那大夫试探看着她的眼神里,写着他明显不是。 ** “她脉相虚寒,不易受孕?”汪永昭闻言笑了。 他残暴中带着血腥的笑让大夫退了一步,硬着头皮再道,“大人,确是如此,还有一话,老朽不知当不当讲。” “呵,”汪永昭轻笑了一声,闭了闭眼,大体也知晓了他的意思,“说吧,说吧。” “夫人那脉相不似是女子原体虚寒,似是一时之间……” “似是短时间内吃寒药吃成的?”汪永昭听罢此言,伸出那探过那药渣的手指在鼻间闻了闻,似那味道还在他的鼻间一般。 小山来报,说阿杉他们见得夫人晨间倒的污秽东西里头有药渣,他看过那药渣,不知是何物,还以为是他要得太多,弄疼了她,让她不得不私下吃药。 待拿去药铺问清了这是何药,听道是寒药,会让阴体更寒后,他还是不信。 现下,这专瞧妇人毛病的大夫来了,他想欺瞒自己,也是不行了。 他这般怜她惜她,可她呢? 一切都是假的,她的温柔体贴,她温暖的身躯,用力回抱着他的怀抱,全都是假的。 说来也是,她连他的孩子都不想生,有什么能是真的? 汪永昭想到此,悲凄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泛起了水光。 站在背后的江小山此时抹了脸上的泪,小心地勾了那大夫的衣角,领着他出去了,只剩下汪永昭站在那拱门前,笑声越笑越大,最后,他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摇着头叹道,“真是荒谬,想我算计半生,竟没看透一个乡下来的粗妇,竟是没看透啊……” 笑罢,他去了那前院,拦过那背着药箱要去的大夫,带了他到了堂屋,让江小山关了门,问了几件事,遂让江小山跟了他去拿药。 待大夫走后,他坐在堂屋半会才慢慢地起了身,往那后屋走去。 后屋中,那妇人还坐在堂屋中,见得他进了那门,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一片沉静,眼睛里一片死水。 她一直都是这副模样,这一刻,汪永昭才看清了她的脸,她眼里的神情…… 他不得不跟自己承认,在这个妇人眼里,他怕是一直什么都不是。 不,他不是什么都不是,他是她的夫君,她头上的天,她所有的一切…… 想到此,不甘心的汪永昭急步进了那堂屋,笑着看向了妇人,他扬起了手,他要把她给撕碎,打死弄残,他要狠狠地折磨她,让她知道违逆他的下场。 可最终,他的手扬起,却只狠狠地拍打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那震耳欲聋的一声拍击声,震得眼前的这妇人闭了闭眼,看得她的睫毛在眼皮之间跳动,尤如失惊的蝴蝶一般,这一刻,汪永昭想着,她怎么就那么美。 他想着,她这么美,他这么欢喜她,他是他的夫君,他还派人护着她的那小儿,她怎地就不替他生他的孩子呢? 她要是生,他什么都给她。 他也会好好对待她的孩子,把他的一切都给他,不会再像对待她先前的那个小儿一般。 他会把什么都给她的孩儿。 “我要孩子,我要孩子……”汪永昭的心揪成了一团,他把那妇人扯起死死地抱在了怀里,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要给我生我的孩子,你不生,我杀了他,我杀了你的小老虎,我杀了你的儿子,我定会杀了他。” 张小碗抬头,把眼中的泪流淌了回去。 她的肩头湿了,那埋在她肩头的男人无声地哭了。 她无可奈何地伸出了手,抱了他的头,哽咽着说,“您别这样说,您别。” 她一步一步走到这步,她还能如何啊? 那战场上,还有她的孩子啊。 “我给您生您要的孩子,”张小碗哭了出来,她把头埋在了汪永昭的脖子里在,无声地痛哭,“我给您生您的孩子。” 如若可以,她真的想死了,她太绝望,也太累了,这一年一年的,苦难似没有尽头,她活得太苦了。 没有人知道,到了这步,她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 她无声地哭得歇斯底里,汪永昭听得抬起了脸,眼中再无泪光,他把这妇人的脸抬起,看得她一脸的痛苦,他轻轻地说,“我原谅你这一次,你不要再骗我,再骗我,我就在你面前一刀一刀把他剐了,到时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 说罢,看着她泪如雨下的脸,他残忍地笑了,他伸出头,一一吻过她的泪,待尝过那遍苦涩后,他把她紧紧地抱到了怀里。 他的心也疼,疼得很是厉害,可谁人又知道? 他紧紧地抱住她,想把这个从不如他愿的妇人嵌到他的骨子里…… 这时,这妇人竟反抱过了他,他听得她含着泪意的声音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夫君,我也苦,我心里头也苦,您那般对待过我的孩子,我要如何才敢生得了第二个,我怎么敢啊?” 说着她又痛哭了起来,汪永昭一听她那口中说道的那一声夫君,那一刹那,他的黑眸亮得就像黑幕中亮起了星光,他微松了那手,扶住她的肩头,忍不住有些急急地跟她解释,“不会,不会了,你给我生吧,生个跟你一模一样的,我定会好好护在手心,再也不会对他坏了,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什么。” 张小碗听得又哭了起来,她闭上了眼,伸出一手把他的眼睛拦了,一手半掩了自己的眼,抚过那道流出热泪,再次跟他撒了谎,“你莫要骗我。” “怎会?”汪永昭却笑了,这一刻,他心里实在欢喜得紧,他把她的手拿下,情不自禁地放到嘴边亲吻了一下,他忍不住地想笑,对着那并不漂亮白净的手亲了又亲,才笑着跟她慢慢地说,“你别怕,你吃的那药只是凉,大夫说还没伤着着身体,调养得两月即好,到时你就可以有我们的孩子了。” 张小碗听后笑着含泪地点了点头,这时她再也撑不下去了,就势一倒,倒在了汪永昭的怀里。 汪永昭以为她被他吓着了,他杀过太多人,身上血腥味太重,她现在身上还寒着,禁不得吓,他即刻便抱了她起来,往那卧房走去。 他边走边看着这妇人的脸,在她耳边再跟她保证道,“我定会对他好的,你且看着。” 张小碗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把头埋了他的胸前,听得他那激动的心跳声,她缓缓地止住了泪,心中无非无喜。 事到如今,他还在要胁着她要杀了她相依为命的孩子,这让她如何不心冷? 哭过了,她还是得接着战斗。 第125章 一连几天,汪永昭都很是沉默,总是拿眼睛看着张小碗,要是探得张小碗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就别过头,嘴角这才微微有些翘起。 张小碗也并不是总是笑的,有时累极了也不愿再撑着笑脸,这日在堂屋做针线活,坐在一边看书的汪永昭又偏头看她,她看过去时,脸上便没有笑。 这刻,汪永昭嘴角刹那就冷了。 张小碗随即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小心试探地伸出手,探到他的手,见他没动,便拿起放在自己手中握着,又轻轻问他,“我的手是不是很粗?” 汪永昭看她一眼。 “握得你疼?” “我的也粗。”汪永昭这时却发了话,看得张小碗一眼,又站起了身。 当他去而复返,手中拿了药膏,他打开把白色的药膏涂到了张小碗的手上,一言不发地替她抹着。 张小碗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的脸,想着,也许日子久了,得到了她的“爱”后,他也是会腻烦吧。 得到了,也就不过如此了。 现如今,对他好点,得来几许恩爱吧,这样哪怕有一天他又有了非要不可的人,看在往日这些情义上,总亏待不了她多少。 说来,这男人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张小碗内心斟酌了几天,便也又再次下了决定。 哭也哭过了,日子还得继续,只能如此。 “你莫要怪我。”在几天后,张小碗终于就那天他们的事开了第一句腔。 汪永昭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我知您也不想对怀善不好,”张小碗伸出那只被他擦好的手,摸了摸他那兴许流过眼泪的眼畔,用非常轻的声音轻轻地说,“您也不容易,是我做得不对。” 说来,就他来说,确也是不对的,他的妻子不愿意给他生他的孩子,那是多大的震怒?饶是如此,那一巴掌也还是没拍到她的脸上,算是也是不错了。 汪永昭听罢,把她的这只手也擦好了药膏,才淡淡地开了口,说道,“你好好吃药。” 张小碗点了点头。 现下,汪永昭已经不许她进灶房,那调身体的药,都是江小山亲手熬了与她喝,他确也还是不信她。 这倒是无妨,张小碗下了决定,便也不怕这些个了,第二日早间,她给汪永昭穿好了衣裳,便对他说,“我要去做早膳,您帮我去烧灶火,可行?”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待张小碗蹲身给他穿好靴,又踮起脚尖给他整理了一下发带,看着眼前飘过的那根她做的黑色发带,其中黑丝绣的暗纹在晨光中要仔细分辨才看得清图样…… 他的眼睛追着那根发带被她放到了他的身后,又转脸看了看她那平静的脸,便点了点头。 随得她去了那灶间,烧罢柴,间隙间拿过了舂米杆舂起了米,张小碗见他的袍子垂在了地上,便在他身后弯下腰,把袍子折了折,放在了他的膝前。 见他看她,她便浅笑了一下,“别弄脏了。” 汪永昭又看得她一眼,转过头专心地捣起了糙米起来。 ** 这日上午,张小宝来了他姐处。 他在堂屋拜见过汪永昭,静坐了一会,见汪永昭也不走,有些尴尬地看着他姐。 张小碗笑看了他一眼,便笑着说,“有话就说吧。” 张小宝不说话,就是拿着眼睛又小心地瞄了两眼汪永昭。 可汪永昭还是不走。 张小宝见状,轻咳了一声,眼睛渴望地看着他大姐,希望她帮他拿个主意。 “说吧。”张小碗摇摇头,开口领话,“是家中的事?” 见她开得了口,张小宝犹豫了一下,便点头说,“是。” “何事?” “小妹的亲事。”张小宝挠挠头说道。 听到此话,张小碗停了手中的针线,眉毛也轻拢了起来,“说来,我这里有几个人,但……” 她先前替小妹选的那几个,小妹都不答应,现下,小妹都及笄好几年了,再不嫁确也得成老姑娘了…… 张小碗咬了牙,正要跟张小宝说要他把小妹带过来让她管教,小宝却朝她苦着脸说,“咱妹子了不得,领了个男人回来说就要嫁他。” “领了个男人?”张小碗嘴巴微张,诧异地看着他,“从何领的?” “路边。”张小宝又紧张地挠了挠头。 “路边?”张小碗干脆把手中在缝图样的袍子放下,脸也板起来了,“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是个乞儿。”张小宝挪了挪屁股,说完,抬头看了看他大姐,又看了看汪永昭,见他看都不看他这边一眼,便蠕了蠕嘴皮,鼓起勇气小声地说,“你怪我吧,是我没看好她,但这亲事得您回去做主办了,没得法子,咱家那丫头前几个夜间就拿扁担敲开了那人的门,说死活都要嫁他,还爬上了人家的榻,大姐,您快回吧,要不咱家的脸都要给她丢光了。” 张小碗听得半会都不知说啥好,这时她见到张小宝屁股已经从椅子上挪了下来,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看着她,一副怕她打的模样,她更是哭笑不得。 “什么样的乞儿?”张小碗揉了揉头,“以前家在何处?现年岁多大了?” “以前是野坳村的,刀大哥问过人了,确实不假,岁数有二十三了……”张小宝偷偷地抬眼瞄他大姐。 张小碗没理会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想了想,又问,“怎地看上个乞儿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张小宝听到她这话,不安地挪了挪位置,才小声地道,“咱小妹说,说他好欺负,便嫁他。” 张小碗听得半会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拿眼瞄了一眼身边坐着的汪永昭,见他依然一脸漠然,不动如山看着他的书的模样,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便回头对张小宝说,“你看可嫁得?” “不是嫁得不嫁得,是必须得嫁了,”张小宝见他大姐脸色不是他先前以为的难看,往前挪了几步,挪到了他姐跟前,在他姐身边轻声地说,“咱小妹说,那汉子力大,能打架,她有次去田里给咱们送食,路上遇上几个混小子,就是他帮打退的人,我也看了,确也是个能打架的,大姐,你想想,咱小妹也是好不容易有个要嫁的,管他是不是家里没人了,还是个乞儿,咱们不计较这个,能过日子就好,咱家现又不是多养不起那一口子人。” 张小碗听罢,看他一眼,“那人家愿意吗?” “那乞儿?”张小宝一愣,随即一拍大腿,大叹道,“哎哟,都忘了问他了,咱就顾着咱小妹怎么说了。” 他被他那胆大包天的小妹吓得不轻,待把事问了个三三两两后就直奔他大姐这来了。 “咋办?我回去再问问他去?”张小宝看着他大姐问。 “问什么问,他一介乞儿,有何话可问?”这时,汪永昭突地开了口,他先是刮了张小宝一眼,“身为长兄,替家中小妹择了如此一件亲事,你当的什么长兄?” 斥责完他,便转头对张小碗道,“我营下还有几个在京中的好儿郎,呆会我让小山给你念念人。” 张小碗听得无奈地笑了笑,轻声地说,“您就别跟我说顽笑话了,您瞧瞧,依我家小妹的性子,能不如她的愿吗?现下都如此了,还是我过去先看看人吧。” “成何体统,”想及张小碗那个这个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的小妹,汪永昭也不快了起来,“听说他们都是你一手带大的?” 张小碗不吭气。 “你看看你一个个都带的都什么人,一介女子,对着婚事挑三拣四,这般年龄了还领了那不三不四的人进家,家门都被她败坏了。”汪永昭又斥责起了她。 这时,张小宝已然站了起来,拿着眼睛横他。 汪永昭也一眼直视了过去,那冷酷的眼神尤如两道冷剑。 可张小宝也毫不示弱,努力地瞪大了他的牛眼。 眼看他们就要打仗一般,张小碗只得伸出手扯了扯汪永昭的衣袖,对他说,“您就别埋怨我这带的都是什么人了,快快帮我吩咐小山套好马车,我得去瞧上一瞧。” “明日再去。”汪永昭想也不想地答。 “这日头正好,还是先过去吧,在家中我也不安得很,过去看看情况,也省得我心烦意乱。” “你哪会知什么心烦意乱?”汪永昭扫她一眼,便站起了身,对着门口大喊了一声,“江小山,过来。” 正在院中吃夫人给他的蚕豆的江小山一听,忙把蚕豆揣到兜里,对晒太阳的孟先生小声地说,“我家大公子叫我了,先生您看,莫不是大公子又叫我过去挨削了吧?” 说着不待孟先生回答,他扯着喉咙答了声,“来了,这就来了,大公子。” 即刻他就朝堂屋跑去,待听到只是让他套马车,江小山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应了声“是”,就便走了。 这厢,屋内的张小碗听得他对江小山说他要和她出去一趟,微愣了愣,待汪永昭进来,她便摇着头说,“您可不能和我一起去,家里还得您看家呢。” “孟先生在,有事他做主即可。” “可是,府里那边……” “我自有主张,你这妇人赁是如此多嘴。”汪永昭瞥了张小碗一眼,淡道,“还不快去收拾,磨磨蹭蹭作甚。” 待张小碗领了张小宝出来,张小宝吃惊地跟他大姐问,“大姐,你跟他……他……” 他大姐跟他啥时候有这么好了? 张小碗听了先没有作声,过得一会,待走到了后院,身边无人时才说,“他是怀善的爹。” 说罢,不待大弟作何反应,便跟他问起了张阿福和刘三娘的身体起来。 张小宝答罢,还是忍不住跟他大姐说,“你真让他去看咱们家啊?爹娘肯定被吓得不出门,他们说他身上好大的恶气,这对你不好,还以为只要怀善从战场回来娶了媳妇,就能让怀善把你接了回来,住回咱家了。” 第126章 张小碗知晓汪永昭心里是非常明白张家人对他的态度,但他要去,她什么也说不得,她也不可能表现不快。 要知道一个场面是好是坏,端看当事人怎么处理。 这次是汪永昭与张小碗第一次去一趟远门,这天夜间,见得她把他与张小宝捕来的山鸡开膛破肚,不到半柱香就腌好盐往那火堆上烤,那利落干净的手法看得他眼睛都没眨过。 说来,这些许年了,他真没在她身上见过一丝女儿家的娇气。 她背上的大背篓,拉弓的力度,这些男人也不一定做得好的事,她全做得到。 做起事来,她一直都很沉默,手脚却是极快。 他与属下说话,她也只是安静听着,一句话也不会乱说,眼神也不乱瞥,坐在那静极了。 张小碗烤好手上的鸡,拿刀剖开,一半放到汪永昭面前,一半放到张小宝面前,见得汪永昭几个属下手上鸡也烤好,便把架在火堆上煮的汤让小宝送过去几碗。 待吃食都到了人的手上,张小碗见差不多,便吃起了剩下的鸡爪子。 “大姐,我吃这个,你吃这个。”张小宝见了,忙把他大姐给他的鸡腿放到她面前,伸手抢过了她手中的鸡爪子。 “无需,你吃罢。”张小碗笑了,目光柔和地把鸡腿给了他,也不去抢他手中的鸡爪子,去拿了碗喝汤。 汪永昭看看张小宝,又看罢张小碗,瞄得几眼,把他汤碗里的汤一口气喝完,便拿刀把手中的肉剔了小半份到碗里,把碗放到了张小碗的脚跟前。 张小碗看得那碗一眼,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失笑摇摇头,拿起碗便吃了起来。 男人啊,真是好起来不知底限地好,说起来,也别怪看不透的女人为此痴狂。 见他此举,张小宝奇怪地看了汪永昭好几眼,等到汪永昭让张小碗去马车上歇息,他跟着他们一道扎蓬子打地铺,他便过去帮了汪永昭几手。 他不知他大姐是咋个想的,但看着这大人对他们大姐有点不错了,那他便还是稍稍亲近一点罢。 他大姐说过,这世上的仇家最易结,但结得多了,那就没活路了,但凡不结的,那便不结,哪怕再不喜,表面上的客气还是要有。 现下,他给了他大姐客气,他便也还他几许客气,不拖不欠。 ** 赶了两日急路,才到了张家住的那山谷处。 张小碗一下马车,张家的人这时都候在马车边,旁边还有不少胡家村的人,见到他们,先给汪永昭施了大礼,这才叫起了张小碗。 张阿福老了,眼睛不好使,就老伸手来勾张小碗的袖子,佝偻着劳累而直不起的腰,一声一声地小声喊着,“大闺女,大闺女……” “在这呢。”张小碗一个快步走到他跟前,把衣袖伸到了他手边让他摸着,待他安稳了,看得刘三娘也小心地跟在他身后,拉扯着他的衣袖无事,便朝张小妹淡淡地说,“小宝说你的婚事说好了,大公子与我便过来瞧瞧。” 小妹头低得埋在胸前,听得这话,小声地吱了一声,“哦。” 她应罢,此时她身边那穿着青布衣,长相极其清秀的高个儿就“扑”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他先是对着汪永昭那个方向磕了头,“小的见过汪大人。” 又回过头,对着张小碗磕了个头,“野坳村的赵大强给大姐磕头了。” 说罢,抬起头就给了张小碗一个灿烂的大笑脸,那笑得爽朗的模样,哪有一丝一毫像个乞子,倒像是哪家气派的公子爷。 饶是张小碗沉稳成性,但见着这么名不符实的乞丐,她还是真愣了一下,转过头便对这时站在她身边的汪永昭小声地说,“我看确实是我家小妹占便宜了,您看看,莫不是她骗来的?” 汪永昭见这名叫赵大强的人确实极为出色,便伸脚去踢了踢他的脚,踩得他一腿的结实肌肉后,便朝张小碗“嗯”了一声。 张小妹见状,猛地抬头,鼓起勇气对汪永昭说,“大人您别欺负我家大强子。” 说罢,看着汪永昭那只踩着赵大强大腿的脚。 她说罢,汪永昭看都未看她一眼,他这时收回了腿,就偏头对张小碗说,“你看着处置罢。” ** 张小碗跟张小妹先说了话,再叫了那赵大强进来说话,待细细地问清了他的情况,一人默默在坐在那良久未语。 刘三娘手上端了碗糖水,进了她坐的那间小屋的门,把碗塞到她手里,在她面前坐下,头低到她下方瞄她,“可是有什么为难处?” 张小碗笑笑,喝过糖水,把碗放到桌上,便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下她的腰带,帮着别了别那带子,笑着说,“没得,就是想着小妹那,以后可免不了些闲言碎语。” 刘三娘听得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叹道,“她该得的,她自己选的路,莫要怪别人。” 带了男人回来,吵着要嫁,这些谁家闺女都没做过的事,她做得了,也该受这些指指点点。 说来,要不是家里哥哥纵着,头上有姐姐顶着,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早被浸了池塘了,刘三娘想想脸都沉了下来,悄声地和张小碗讲,“快把这事办了吧,待成亲了,就好了。” “是呢。”张小碗笑着点头,心里叹了口气。 待到夜时吃罢晚腾,与汪永昭进了屋,一进门,汪永昭就对她说,“说罢,什么事。” 这妇人一路都沉默得异常,那眼睛静得也异常,念及白日她跟他们家人谈了话,再思及那赵大强实在不像乞儿,汪永昭便知其中定有蹊跷。 “那赵大强,”张小碗扶着桌子坐在了椅上,说罢这句沉默了一会,才又接着道,“据他说来,他以前还有一个父亲,姓雷,他是七岁放到赵家养的,便成了赵家的儿。” “姓雷?”汪永昭手指在桌上弹了弹,思索得一会,“名什么?” “说是雷板明。” “雷板明?”汪永昭仔细地想了想,想得一会站起,走到那门外叫来阿杉问得几句话,进来对张小碗淡淡地说,“无碍,雷板明只是因职失事处宰,罪不及家眷。” “罪不及?”张小碗笑了一笑,抬头看他,“要是罪不及,怎地把他送人?” 好端端一个男娃子,没事谁家会送人? “雷板明已死,这赵大强现也不姓雷,姓赵……”汪永昭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放置到张小碗面前,淡淡地说,“他早已与雷家无关,你便放心,他即姓了赵,那便得一辈子都姓赵。” 张小碗沉默地点了头。 半夜,她睁开了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微动了动身体,枕着汪永昭的手臂,再次试图入睡。 她这时实在倦极,在困顿中还是睡了过去。 待她那点轻浅的呼吸更慢后,汪永昭睁开了眼,在黑暗中,他低头看了看妇人半低着枕在他臂间的脑袋,轻摇了下头,低声自言自语嘲道,“就这点小事都睡不着,那拿着箭指我的胆气哪去了?” 他想来好笑,抬起手,用手穿过她在他手边的黑发,感受着她温热的身躯,顿感心满意足。 ** 在山谷处住得半月,待张小妹的婚事办完,张小碗这才与汪永昭回了村子。 刚回宅子,总兵府那边就来了人,说丽姨娘现身下不好了,她瘦得离奇,那肚子又小得很,大夫说要是现下不生下来,那在肚子里的小公子怕是也会不好。 汪永昭听得皱了眉,张小碗便朝他道,“您还是回府里看看罢。” “你不回?”汪永昭看她。 “这事有二公子夫人看着即可。”张小碗淡淡地道。 说来她不回也是好的,汪永昭住在她这,又带她回,怕是那姨娘的心里更难受。 “不回就不回罢,我去看看。”汪永昭听后也没为难她,扔下这句话,就领着江小山他们走了。 他这一去,去了十天之久,但去后的第二天,江小山一个人回来了,日日煎了那药与张小碗吃。 十日后,汪永昭回来,晚上俩人睡在**,他与张小碗道,“那小儿活过来了,只有我两个巴掌大,长得不像我。” “嗯,这是您的第三儿了,您取的什么名字?”张小碗温和地回道。 “还没取,活得百日再说。”汪永昭淡淡地道,仿若说得不是他亲儿的生死。 张小碗听罢不再吭声,汪永昭这时转头看了眼躺在他臂间的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又道,“咱们的孩儿,以后就叫怀慕,字子珍。” 张小碗听罢,朝他笑了笑。 汪永昭看得她两眼,见她一脸平静,用手指卷了她的头发玩了一会,便道,“我以后教你识字。” 张小碗听了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说道,“我识得几个字,我娘是秀才公的孙女,她识得几个,我也识得几个,只是不多。” “识得哪几个?”汪永昭听了一怔,随后问道。 张小碗说了那几个常用的字,汪永昭问罢,问到她不会写他的名,便道,“明日我再教你认得几个。” 张小碗只得笑笑,又是半夜思虑无眠。 即日,汪永昭真教起了她认字,只是刚写了他的名让她临摹,汪府那边,汪杜氏亲自前来拜见,说丽姨娘从黑燕楼的楼上跳了下来,摔断了腿,只剩半口气,嘴里字字都在唤着他的名。 第127章 汪杜氏说罢,还抹了泪。 张小碗半垂着头坐着那,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也无波无绪。 当日汪永昭就走了,半月没有回来,连本在的江小山过了几天也回汪府了。 又过得一阵,七月天气炎热起来,算来汪永昭也有一个来月没过来了,这时张小碗这身上的衣裳换了更轻便的,心也如是。 靖王妃那厢也送来了边疆的信,得知靖王已经收复好失地,准备朝夏朝进攻后,张小碗那轻松没得几天的心又沉重了起来。 有时半夜猛地醒来,以为小老虎在她耳边叫她娘,她连鞋都顾不上穿,要出去找上一回。 找不到人,才怅然若失地回来,这剩下的半个夜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于是没得几天,她这身上刚养好一点的肉又掉了下去。 孟先生劝慰她宽心,张小碗听得几句,也还是解不了心中的焦虑。 如此缓了几天,念得几卷佛经,才总算缓回了一口气,不再夜夜做那关于小老虎的恶梦。 待到九月,天气最为炎热,就在张小碗都快遗忘了汪永昭这个人时,汪永昭又再次来了。 这日他踏门而入,张小碗看得几眼,才看明白眼前的人,顿时惊喜地站了起来,随之,眼睛又暗淡了下来。 这个人,不是她的小老虎。 就算如此,她还是挂着脸上的笑,看着他,“您可来了。” 汪永昭看她一眼,轻“嗯”了一声。 “可着饭了?”张小碗浅笑着问。 “未曾。” “我给您去做点?” “好。” “我这便就去。”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这便退下去了那灶房。 这厢,汪永昭坐在椅子上,看着那说得几句话就走的妇人消失的背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算是回来了。 ** 汪永昭花了三个月,亲自领头带了人,才把有关豫州雷家事的相关人员全部赶尽杀绝,又把那赵大强叫人带了出来,盯着人教训了他一顿,**了几翻才把人放了回去。 三个月,几千里来回奔波,杀人灭口十余人,托暗线在暗处打点,总算是把雷家事的余波给掩了下去。 那赵大强,竟屑想着攀附他复仇,可这人敢想,汪永昭也有法子惩得他服服帖帖了。 一开始,他本想把他上缴上方的状纸焚毁,便要了这小子的狗命,但思及那妇人对她那些没用的弟弟妹妹的疼爱,他还是选择了大费周章把涉及雷家事的人全部杀了,留了他一条命,没让她那妹妹当寡妇。 回来后,汪永昭一松懈,没得一天就躺在**高烧不退,他这边病了,汪永昭的那几个心腹也是上吐下泄不止。 请来大夫一看,汪永昭这是旧疼复发引起的高烧,那边几位是吃坏了肚子。 张小碗叫来江小山一问,才问出大公子最近在外面办事。 闻言,张小碗挺是诧异,“不是在家中歇息吗?” 她先前听得仆人来报,说是汪永昭要在家中住得几月,她还以为是陪着姨娘又陪出了感情,便不来了。 “是如此,”江小山探探身,在她身边轻轻地说该他说的话,“实情也是大公子在家中日日修身养性,今日出得来了,才回您这。” 江小山一直在家中陪着假大公子作戏,今日也是三个多月来,头一次回到叶片子村,哪想,回来刚在府中露了个脸的大公子一过来,刚睡一晚就病了,想来也是在外操劳得很了。 “您还有事?”江小山说罢,也不敢再说得太多,便躬身问。 “去吧。”张小碗没再多问,等回头给汪永昭拭身时注意看了看他身上,没看得有什么新的伤痕,依旧是以前看过的旧伤,只是大腿两侧一片深红,想来是长途骑马骑的。 她便也不再多想,照顾得了两日,汪永昭便也好了,再请来大夫请时,他也请那大夫探了她的脉。 得知她身体康健,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年九月末,是小老虎的十四岁生辰,那天张小碗一大早做了一锅长寿面,凡是宅中之人都有一碗,小老虎的那碗先是放在她的面前,等她看着吃完,便把她孩儿的那一碗放在了他的房中。 汪怀善的睡房还是那般干净,跟他走时一般,这天晚上张小碗睡在他的榻上,但半夜就被汪永昭抱了回去。 可能思念太甚,这夜张小碗格外软弱,在汪永昭的怀里哭着说她很想念她的小老虎…… 汪永昭容她哭,待她哭过后,拿过帕子擦她的脸,淡淡地说,“过不得两年,他就回来了。” “两年?”张小碗念着这两字有点傻。 “他会没事。”汪永昭不再多说,给她盖好了被子,下床换了里衣,便上了床抱了她入睡。 这一年年底,张小碗怀孕,大夫这边刚诊出喜脉,汪永昭这边却又出了事。 宫中来人宣他入宫。 闲赋在家又一年的汪永昭又得再次入宫,这次入宫前,他不再像上次那样平静,朝夕与他相对的张小碗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了几许嗜血的冷酷,饶是她这个夜夜睡在他身边枕边人看得也有些许胆战心惊。 汪永昭这次把他的心腹留给了张小碗,在走之前,在房内急步来回走了几趟的他终把袖中的短匕给了张小碗,交待她,“只要没见到小山,你就不用动此刀,待见到他了,你便带着我们的孩子来见我吧。” 张小碗已被他藏着残酷的眉眼惊过,这时已经镇定了下来,听后便点了点头。 “你知?”汪永昭看得她直接点头,微怔了一下,便问。 “我知,我会带着他来地下见你。”张小碗朝他笑了笑。 汪永昭便松了紧拢的眉,嘴角带笑,领了他的人离了宅子。 张小碗送他到门口,待他走后,她摸了摸肚子,苦笑了起来。 带他去死?她又能哪可能做到,没瞧得她那还在打仗的孩儿一眼,她不可能去死,她也不愿意死。 他们活不下去是他们的事,她要活下去。 当晚,汪永昭未回,张小碗送出去了一封信,便安心地坐在家中擦箭。 她的弓箭许久未用了,她拉开弦时稍有点吃力,她在院中试了好几道,才渐渐找回了点感觉。 第二日,汪府来人相请,张小碗便带着人回了汪府,看着那乱成一团麻的汪府,当下她什么话也未说,拿起箭射向了其中哭得最为天崩地裂的那个。 那箭穿过了那奴仆的脑袋,射向了空中,直直插向了墙,当抵达墙面,箭头微微插进了半根箭头,在空气中上下抖动,向下滴落那来不及滴下的残血。 汪府便如此静了下来,张小碗便张了口,“谁还给我哭半声听听?” 当天,宫外有人口口相传皇帝要诛汪家的九族,这事吓得汪家不轻,很多与汪家沾亲带故的人都来总兵府哭丧。 张小碗便安排着他们坐在堂屋相互哭,也不着急。 汪杜氏却甚是着急,对着张小碗哭了好几回,张小碗再冷静,也还是忍她不得了,她对汪杜氏也是仁至义尽,可汪杜氏明显与她不对盘,几次都不给她脸。 上次她为丽姨娘当着她的面哭,她也随得了这女人去,可现在这当口,她这掌家夫人不忙着处置家中的事,到她面前哭成一团是作甚? 张小碗这就叫阿杉把前院安抚客人的汪永安叫来,当着他的面,抽了汪杜氏一记耳光,随即转头就对汪永安淡淡地说,“大嫂眼拙,替你作主娶了这么个太能哭的,等事情平息后,你要是不满意,休了她再另娶就是。” 这厢,汪杜氏惊得忘了哭了,失了七魂六魄般地呆看着张小碗,待张小碗转过头,朝汪余氏说话时,她才一把跪下了地,抱住了张小碗的腿哀喊。 张小碗未理会她,朝汪余氏道,“你要是做得,这个家便你当,但你要想好了,要是做得跟这二夫人一样蠢,我也饶不了你。” “弟媳领命,请大嫂放心。”汪余氏款款朝着张小碗一福,眼睛冷静地扫过汪杜氏,朝着张小碗浅浅一笑。 “去吧,先下去安排家中琐事,大公子还没死,让大伙别先忙着为他哭丧,待他与我死了再哭也不迟。”张小碗淡淡说完,便去了汪观琪的房中,喂了他吃了药,便坐在他身边做起了带来的针线活。 “你不怕?”榻上,汪观琪闭着浊眼问道。 “怕甚?”张小碗不在意地随口说了一句,一针一针地绣着她很快就要出来的小孩的衣裳。 她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不是真生得出来,但能为他做的,她都会去做。 第128章 永延四年末,皇帝暴毙于宫中,内侍持诏特诏天下,令其长子,十岁的刘珑继位。 宫里传来丧钟后,各佛寺长老和尚入宫奔丧,与此同时,汪永昭带着他的部下撤离皇宫,在偏殿侧门遇上了那国舅爷,当今的兵部尚书凌兰。 他朝凌兰弯腰躬身行礼,凌兰瞄他一眼,自带随从快步进入了殿门。 待他完全消失后,汪永昭才抬起了腰,转头便走。 现今的皇宫,是属于皇后与国舅爷的凌家了,汪永昭也不恋栈,自当回去当他逍遥的二品总兵。 他暂且助凌家得一个天下,凌家容他汪家安宁,对此现状,汪永昭也是满意的。 他奔赴家中,刚下门,就见得了他汪家的一家子人,扫过这些人一眼,他去了老父的房中给他磕了头,给他道了声无碍。 待跟了仆人去了那妇人所住的房间,见得她,她便也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回来了?” 汪永昭瞧得她一笑,便回过了头,去换他身上的血衣。 ** 汪永昭的这一战,张小碗不知他手上沾了多少的血,但五日之内,她在汪家亲手杀了三人。 这三人都是隐在汪家的探子,汪观琪还病卧床榻,汪永安带着两个弟弟在接管前院,便只有她在后院对着这群兴风作浪的人,在他们闹得没边之际,一箭射了他们的头。 不管这几日汪家情势如何,汪家稳住了,等到了汪永昭的回来。 汪永昭换了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洗汪家,当日,汪家仆人被卖去娼坊的八人,拿刀宰了的有十三人。 二日,总兵府正式由四夫人汪余氏接管汪家,汪永昭携了张小碗离了那血光漫天的汪府,回了叶片子村养胎。 张小碗终是动了胎气,卧床半月才保住了胎,等身体稍一好点,害喜的症状铺天盖地而来,吃也吃不得,每天都昏昏沉沉,睡也是不睡不好,待还没熬过这关口,这旧的一年就又过去了,过年那天,她都是躺在**昏迷不醒。 待到她能下地稍稍行动,已是这年的四月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了五个月,她每日还是睡的时间多,吃的东西少,但饶是如此,她还是每天逼得自己吃下饭食,清醒时分也会下地多走几圈,哪怕为此会累得她筋骨都疼。 过得一月,大夫再来探诊,愣是惊讶,他本以为,这孩子再怎么保,也是保不住的。 看得大夫惊讶的眼,汪永昭却微微笑了起来,把张小碗探脉的那只手握到自己手中,对说过话的大夫淡淡地说,“如此便无事了,劳你过来一趟了,小山,送大夫出去。” 大夫走后,汪永昭便把张小碗的两只手都合在了手心,亲吻了一下她的脸,对她很是得意地说,“我汪永昭的孩子,谁夺得了去?” 躺在**的张小碗微微笑着,伸出手,轻拂过了他面前垂下的发。 待没得多时,待汪永昭与她说罢几句话后,她又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她肚子里的孩子似要把她的能量吸干,而他的父亲,却非要他生下来。 张小碗只有念及她那在远方的孩子,才觉得自己一定会活下来。 ** 饶是汪永昭看得精细,张小碗的这个孩子还是提前了几天生了下来,孩子健康出生,张小碗却是九死一生。 她在房内血崩不止,房外,汪永昭差一点掐死给大夫背药箱的小徒弟。 这一年九月,汪永昭的第四子,张小碗的第二个儿子汪怀慕百日时,张小碗还不能下床,白间睁开眼睛的时候甚少,有时唤她都唤不醒来。 她日渐枯萎,这日汪永昭强自把她弄醒,告知她,只要她好起来能下地,他便带了她的小老虎回来。 如此才又激得昏沉的张小碗探得一线生机,就算眼睛都睁不太开,她也日日吞咽那苦得味蕾都能僵化的药汁,恶心得吐了,又强自再灌一碗下去,硬是如此才在这年的过年前下了地,重新活了下来。 待到她能下地,这才把眼前的汪永昭看了个清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汪永昭头上已经有了些许白发,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却沉稳得深不可测了。 “你怎地不走?”这夜,张小碗看着身边的男人问。 “怎走?走去哪?”汪永昭回了她一句,便转过头,看着他们榻边小**的小儿,目光柔和,“待你力气恢复了,你抱抱他,他长得跟你甚为相似。” “是吗?”张小碗也探起了身,就她的身势,她看不到他的样子,但看得了他身上穿的那件袄裳,是她为他做的。 “嗯,一样。”汪永昭拉下她,给她盖好被子,掖紧边角,便抱了她的腰,与她说道,“今年过年我们回汪府过,你带着他给祖宗磕几个头,谢他们保佑我们全家平安。” “嗯。”张小碗轻应了一声,没得几时便又睡了过去。 汪永昭在油灯下看了她好几眼,才把油灯灭了。 半夜小孩哭闹,汪永昭抱了他出门,交给了奶娘,才发现张小碗已经醒了,手抓着被子怔怔地看着他。 “似是过去很多年了一般。”那妇人看着他,眼里有着深深的疲倦。 “大夫说你被血气惊了魂,这几个月的日子要过得比别人的久,现在回过神来了,就不碍事了。”汪永昭淡笑着扶了她躺下,把油灯挑亮了一些,端到床边放下。 他随之睡了进来,半抱着张小碗的肩,与她说道,“家中的事都是小山帮着温婆子在管,管成了一团糟,你歇得几天就把家中的事处理一翻,我们要在大年那天进府。” “好。”张小碗轻应了一声。 “还有一事……”汪永昭沉吟了一下。 “何事?” “娘亲腿脚好了许多,今年会接回家中来过年,你与四弟妹安排一下,看要如何照看她。” “大公子……” “嗯?” “夫君,”张小碗叫完,苦笑了一下,“您这是让我想睡都睡不着了。” 汪永昭闻罢冷嗤了一声,随即又笑了起来,低头看着她道,“你会处置好的,有什么是你捱不过去的?” ** 张小碗在**昏睡的这段时日,只要怀慕不哭闹,汪永昭便把他搁置在张小碗的身边,说来张小碗没怎么抱过他,却与得她这小儿也甚是熟敛,四个月的怀慕到她手上也不哭闹,会睁着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 张小碗再仔细瞧瞧他,看出他与她其实没几分相似的,这儿尽管不像他的哥哥一样与他的父亲长得完全一样,但也是有七分肖似他的父亲的。 “我看还是像您。”张小碗这日早间把孩子看得仔细后,便把孩儿放回了汪永昭的手中。 “说了像你。”汪永昭接过怀慕,他刚开得口,怀慕便朝他笑了起来,还朝他吐了个口水泡泡。 汪永昭瞧得微笑了起来,低头拿着鼻子碰了碰他儿的鼻子,才抬得头来对端正坐在椅子上的张小碗道,“这眼睛像你。” 张小碗又探过眼去看得几眼,瞧得确也是有一点像的,但还是说,“他还是太小了,待长得大点再看。” 这时奶娘进来抱了孩子去喂奶,汪永昭看得他走罢,转头对她道,“你家中之人已经来了几趟了,怕惊了你,就没让他们见,你要是想见,我这几日就派人过来接了他们过来这边过年,等到府里的年一过,你就回来让他们陪得你住几天。” 张小碗微怔了一下,便点了头。 汪永昭言出必行,在张小碗这白日慢悠悠地处理了半日家事后,便真派了亲兵去接人,等把张家人接回来。 这日夕间张家人一到,张家的张小宝就扯着噪子对着他大姐嚎哭。 他还以为他这辈子都见不得他大姐了,外面有话在说,说他大姐杀了人中了邪,魂早被阎王爷夺走了,活着也只是个空壳子。 张家有了张小宝这个大噪门领头,个个都掉了泪,哭得汪永昭都拍了桌子,骂道,“带你们过来是让她欢喜的,你们一个个哭着给她找什么晦气?都给我闭嘴!” 他大吼完毕,张家的人就闭了嘴,张小碗只得笑着出来打圆场,温声安排了家中的老仆带着家里人去他们的房间把包袱放好,再洗漱一翻,就出来吃得晚腾。 张小碗只陪得她家里人吃了一顿饭,隔日就是大年三十,就又得带着怀慕跟着汪永昭回那总兵府。 在那马车上,见得张小碗微拢了眉,汪永昭便低下了头,在她耳边轻轻耳语,“靖王已快攻入夏朝朝都,待再等上半年,京都群臣反凌家之时,就是他们返兵之日,你莫要着急,很快你就能见得了他了。”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张小碗一眼。 第129章 汪永昭先行下了马车,扶了抱着孩儿的张小碗下来,汪府门口,汪永安领着一干人等迎了他们。 “去见爹娘。”汪永昭免了他们的礼,把怀慕抱回了手上。 “大嫂,可要奶娘来伺候?”汪余氏这时几步走到张小碗的手边,轻声地说了一句。 张小碗闻言微笑了一下,偏过头看了汪余氏一眼,淡笑道,“先没必要,劳你费心了。” “大嫂吉祥。”汪余氏见她开了,便抿嘴唇,微微一笑,便又退了下去。 张小碗便回头,当着汪家那几兄弟和奴才们的面,对汪永昭微笑着说,“四弟妹知礼得很。” 汪永昭闻言“嗯”了一声,转头对汪永重说,“你媳妇管家辛苦了,回头你去库房支三百两银子,给她打几件手饰头饰。” 汪永重躬身拱手,“谢大哥,谢大嫂。” 汪永昭看他一眼,便不再赘言,领着张小碗去了汪观琪的院子。 汪观琪与汪韩氏早候在院子堂屋,张小碗微低着头跟着汪永昭磕了头,便听汪韩氏的声音欣喜地说,“昭儿,你怀中可是我的小孙儿怀慕?” “是。” “快抱来给我瞧瞧。” “是。”汪永昭抱着孩子起来,见张小碗还在跪着,便看了看他母亲。 汪韩氏只是笑看着他怀中的孩子,眼睛转都没转一下。 汪永昭笑了一笑,“娘,叫小碗起来吧,她身子骨不好。” 汪韩氏听得这话,笑容便冷了下来,那伸出手欲要抱孩的儿也缩了回去,她顿了一会,又转头瞥到了汪观琪不悦看着她的眼神,心里顿时一紧,便开口笑着说,“大儿媳妇快快请起,你这跪下着干甚?瞧得你现在,就给我跪上一会,我这儿子啊,就已经心疼得不行了。” 说罢,拿着帕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张小碗遂即站了起来,抬眼看那笑得花枝乱颤的老女人一眼,便闷不吭声地站在了汪永昭的身边。 汪永昭看她一眼,未语,抱孩子朝汪韩氏走进了几步,抱着怀慕让她看了看。 “让祖母抱抱吧。”汪韩氏又伸出了手。 “他认生,您就我的手看看罢。”汪永昭又淡淡地开了口。 “抱都抱不得?”汪韩氏迟疑地看着汪永昭。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便把孩儿放在了她的手上。 果不其然,怀慕刚到汪韩氏的手上便哇哇大哭了起来,那声音听着像是受了惊吓般越哭越惊慌。 “娘,我来罢。”汪永昭便把孩子又抱回了手上,哄得他几声,待他不哭了,才把他放在了张小碗的手里,且对她淡然说,“坐下吧。” 他带着张小碗在下首坐下,便跟汪观琪说起了新年祭祖的事。 这些事女人插不得嘴,汪韩氏便没有言语,只是拿着眼睛不断地看张小碗,张小碗只是静静地抱着怀中的孩子,等汪韩氏看得她太明显,她便抬起了头,朝得汪韩氏嫣然一笑。 她这一笑,足把汪韩氏小惊得倒抽了一口气,这刻她完全不觉得眼前这个看着有几分病弱之态的美艳妇人是张小碗,但惊讶之下她看得张小碗的眼,那惊讶之情就又淡了下来。 没错,她还是那个想把她活活气死的畜妇,那样冷冰冰得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只有这个妇人身上才有。 她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托了娘家的人找了汪家的族长才回的汪家,她受过多少苦难与屈辱,她定要这死妇尝尝那般滋味,并定要比她还要多上几分。 ** 这次,汪永昭没让张小碗住后院,而是带了她回前院他办事的院子,正宇阁居住。 张小碗刚歇下,把江小山端来的药喝了,闻管家就来报,说姨娘们来给她请安了。 张小碗朝那逗着孩子的汪永昭看去,只听汪永昭看着孩子头也不抬地说,“要见就见,不想见就让她们走。” 张小碗想了想,便对闻管家温和地道,“带她们从后门进来吧,我在侧堂见他们。” 侧堂是正堂的小房,但正堂是汪永昭处置公务的地方,张小碗便让人把隔扇的门全关了起来,把侧堂的小门打开让人进出。 没得一会,四个姨娘便全来了,有两姨娘一人手上牵着一个小儿,年幼的那位便抱在另一姨娘手中。 张小碗这是第一次正式看着这两个孩子,可能是她也生了两个孩子的原因,便对孩子的注意多些,对千娇百媚的姨娘倒没什么兴趣,更对那说是摔断腿,可刚看着走路也没什么大问题的丽姨丽更是丝毫兴趣也无。 她仔细看过那两个小儿,便内心叹惜了起来,汪永昭的遗传因子果然强大,这两个孩子也是有几分像他的,只是,只是形式而不神似,两个孩子一人眉眼之间怯气太重,另一年龄更小的小儿也有一岁多了,见得她看他,连躲了她的眼神好几次,就差一点就要被她吓哭了。 “夫人,”几人这次给张小碗行了跪拜之礼,待听从张小碗的吩咐在椅子上坐下后,坐在前的表姨娘,也就是钟玉芸先笑着开了口,她朝张小碗微笑着小声地说,“好久未曾给夫人请过安了,今日一见,夫人比以前更是年轻貌美了。” 张小碗在房中养了一年多,皮肤养白了些,人确也变得娇嫩了些,但再怎么娇嫩,她也是比不上这眼前的这几个的,于是听得这话,她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是啊,夫人看着甚美。”雯姨娘也开了口,脸上无笑,还拉了拉手中的儿子,命令他道,“还不快叫母亲。” 张小碗朝她看了过去,然后见那汪怀珏看着她抿嘴不语,头只往他娘身后躲。 “快叫。”雯姨娘又大力地拉了拉他的手。 许是拉疼了他,这汪怀珏便大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哭?你这见了嫡母,也不知叫人的孩子,你看你爹到时知情了,看他不狠狠教训你这个不成器的……”雯姨娘气得像是要哭了,字字似泣血般悲切。 “大过年的,歇停点吧。”在她面前闹着这么大,张小碗冷眼旁观不得,只得淡淡地开了口。 她话说完,门边有人走至了门口,朝里道,“大夫人……” 听得是江小山,张小碗问道,“何事?” “大夫人,大公子有话要跟您说。” “进来吧。” “小的在门边说即可,大公子说了,您身体还有些许不适,不要太过于劳累,要是有谁在你面前哭闹,叫下人拖出去即罢,无需费神,耗了身体。” “知晓了。” “小的退下。” “嗯。” 江小山走后,张小碗看了一眼鸦雀无声的姨娘和那两个儿子,便又开了口,“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回话,张小碗又扫了她们一眼,“要闹现在就闹,要是过年跟我闹,我话放到这里,管你们谁是表妹,还是谁送给我们大公子的,也管不了你们是不是生了孩子,大过年的要是给这府里找了晦气,出了这正月,我就把你们拖了出去,在大街上活活打死。” 听得这话,几个姨娘都没话,只有那雯姨娘别过了脸,拿着帕子拭着脸,小声地说,“您就不怕报应。” “你说什么?”张小碗听得眯了眯眼。 “您也是做母亲的,您就不怕报应?”那雯姨娘似是个真有傲骨的,闻言便毫不服气地转过头,对张小碗哭着说,“听说您的小公子是千辛万苦为大公子生下来的,您就不给他积点福?每次回府不是打杀这个就是要打杀那个,动不动就拿这些个话吓唬我们,您这般,这般凶恶,不为小公子积善存福也就罢了,还非要生生折了他的福不可吗?” 这话听着可真是有理得很,张小碗看着这伶牙俐齿的雯姨娘,看得她几眼,见她毫不怯气地回视着她,张小碗轻轻地勾了勾嘴角,摇了下头,说,“你是不是觉得冲这当口,我就收拾你不得了?” “妾身不知,妾自觉话没有说错,这话便是话到外面,传到了那些念了圣贤书的大官人耳里,也是有理的……”雯姨娘脸上的眼泪越哭越多,眼看一块帕子已经挤得出水了。 “夫人,”这时,芸姨娘轻轻地开了口,她站起身朝张小碗恭敬地福了福,像是提醒地说道,“您看,现下老夫人也回府了,要是有什么不对,要不要叫她过来给您评评理?” 她说罢,剩下的那两个姨娘见张小碗朝她们瞧来,都低下头拿了帕子掩了嘴,没有接张小碗的眼神。 张小碗看着这几个可能是联手起来给她添乱的女人,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她这刚好一点,这些个人就不放过她了。 “叫吧,叫夫人过来。”张小碗半靠在了椅子上,半歇了眼,淡淡地道。 她们要看看汪韩氏是怎么处置她的,那她就让她们看看,再开开眼界。 拿她的孩子说她的事?还要胁她会被言官谈论,她看她们的脑袋还真是长到针眼里头去了。 第130章 张小碗那的情况自有人报到了汪永昭那处,汪永昭听罢一笑,挥了人下去。 江小山正在扮鬼脸逗小公子玩,等人退后,小声地问了句:“您就不去帮帮?” 汪永昭微微一笑,“她自会处置好,何须用我?” 说话间,眉宇之间一片行云流水般的惬意。 那厢张小碗坐在侧堂,待请人的闻管家去了一段时间,她便起了身,端正站在了那门口,远远看得那汪韩氏带着丫环来了,她朝得她福了福身。 汪韩氏走近,她便又弯了腰,恭敬说道,“儿媳拜见婆婆。” “免了,免得这腰弯得久了,有人又怪心疼的。”汪韩氏勾起了嘴角,笑了一笑。 张小碗笑着抬头,点头道,“婆婆明见,大公子怜惜我以病体生了怀慕,自是有些多上心了一二,想来也是大公子好心仁慈,道我在汪府有灭烦之灾之时,以怀孕之身杀得了那别处派往我府的探子,惊了心眼,又道我以命相拼生了怀慕,便认为我对汪家有功,这些日子以来,还真是幸亏了他怜惜,要不妾身这命,也早早去了。” 她说罢,又朝得汪韩氏一笑,朝这站着不动的老妇人道,“婆婆,您请。” 她以怀孕之身坐镇汪府,就算是汪观琪,也得给她三分脸,汪韩氏不给?那她这里等着。 张小碗的硬气让汪韩氏脸上的笑顿时全无,她冷了脸坐上了主位,张小碗待她坐下,施了一礼,便对那站着的几个女人冷冰冰地说,“老夫人来了,你们这些个姨娘谁有什么话,就给我在这里说明白了。” 她那话,说得又硬又直,别说是那几个姨娘,就算是汪韩氏,都惊了眼瞧她看了过去。 张小碗一一直视回去,嘴角扬起笑,“赶紧地说明白,这夜间的团圆饭眼看不久要开了,在这之前,就把事儿在老夫人面前给说清楚了。” 她这话一毕,汪韩氏便拍了桌,厉声道,“大过年的,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这厢雯姨娘身体一抖,站在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便站起来低头轻轻地道,“我们一进来,夫人便对我们喊打喊杀,我道这太不为小公子积福了,夫人似是不以为然。” “雯姨娘……”张小碗听得浅笑,“我就不问你姓氏,不知也罢,我就问你,你当着我的面哭哭啼啼,我说你两句,你就顶我十句,大公子那边随得我如何处置你们,我依着仁心,便没处置你这顶我嘴的,只口上说道你们几句,规矩点,别大过年给汪府找晦气,现下,连老夫人都被你惊动来了,要是你再不服气,岂不是要我去那皇宫里请皇后娘娘为你做主来得!” 说罢,她转过头朝汪韩氏又施了一礼,叹道,“婆婆,去年那一道我以命相博,不敢说博了汪家半分安宁,但这些许年来,任是谁都知晓我与汪府荣辱与共,雯姨娘口口声声说我喊打喊杀,一来,别说府中之人,就是那外人,也谁都知我为何喊打喊杀;二来,我不知她一个姨娘哪来的胆子,敢这么妄言我这个有诰命在身的二品夫人;三来,大公子与我吃斋念佛只愿我那小儿身体康健,她竟咒我不为我小儿积福,婆婆,您要为我作主,要不然……” 说道此处,张小碗拿出帕子,拭了眼边的眼泪,哭道,“婆婆,请您为儿媳作主,要不然儿媳真真是活不下去了。” 说罢,就朝汪韩氏跪了下去。 汪韩氏僵坐在正位半会,才终开了口,“来人……” “在。”闻管家在门口应了声。 “来……来两个人把这顶撞大夫人的姨娘拖出去大打二十个板子。” “啊?”张小碗似是有些小惊地叫了一声。 汪韩氏厉眼看向了她,“儿媳,你似是对我的处置有意见?” “竟这般轻?”张小碗却是瞪大了眼,轻轻地说,“先前大公子什么都不知时,还随得我如何处置她们,没想,您只是打个二十大板子。” “张氏,他是汪府小公子的生母。”汪韩氏冷冷地看着张小碗,那紧紧扶住椅臂的手勒得都出了白痕。 “生母?”张小碗拿着帕子掩了嘴,垂着眼淡淡地道,“我还是大公子的正妻,给他生的第一个小儿,此正在沙场为汪家建功立业,现第二个小儿还抱在大公子的手中,婆婆的意思,是我这个汪府两个嫡公子的生母,还比不得一个生了庶子的生母来了?” “你……要如何才满意?”汪韩氏气都喘得粗了。 “自当您处置。”张小碗垂眼看地,跪着没起来。 “拖出去,打死。”汪韩氏从喉咙里挤出了字,那字阴冷尖细得让人心底发麻。 “且慢……”张小碗这时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 她看着那进来的两个奴才,对汪韩氏不紧不慢地说,“婆婆,大过年的,就别让个姨娘给府中添晦气了。” “你不是让我处置?”汪韩氏冷笑,“说来你还是有意见?” “婆婆一回来,就在大年三十这天在家中打死人,这传出来了,怕是……”张小碗抬头冷冷地看着汪韩氏,“您还是差人把这雯姨娘送回娘家去吧,我想有她娘家人教,她自会知礼,您看如何?” 汪韩氏气得拍了好几下桌子,好一会好,才又从嘴里挤出了一个“好”字。 雯姨娘本在哭闹,但被闻管家的差人拿了布巾裹了她的嘴,这时当婆媳已经商量好怎么处置她,她只得哭着双眼往她的儿子看去。 汪怀珏已得五岁,已懂一些事,见得他娘哭着看他,他终鼓起了勇气,一气小跑,上前对着跪着的张小碗就是挥了一小巴掌,“你打我娘,我打死你。” 小小的人那一巴掌不重,张小碗被打得不痛不痒,看得他被人拖了下去,再看那惊恐得眼睛都瞪出来的雯姨娘一眼,便也不再看她了。 有时,女人的命运都是自己作死的,连带的,把儿子的命运也给拖累完了。 ** 汪永昭在正院后方的歇榻处听得张小碗被庶子打了一巴掌,便急步绕道走了过来,恰好看到挣扎的雯姨娘被拖了出去。 她呜呜哀求,泪如雨下,汪永昭看都未曾看她一眼,便走到了那侧门,一脚把门踢开,对着那坐在上方的汪韩氏拱手叫了一声,“娘。” 随即,他看了张小碗一眼,淡道,“起来。” 张小碗看他一眼,并未起身,只朝汪韩氏看去。 汪韩氏这时对上儿子那直接向她射来的眼睛,心下一窒,差点都呼吸不过来,喘得气后,她朝着张小碗失声哑声道,“你起来。” 张小碗这才起身,朝着她福了福,便转头朝汪永昭福了福身。 “坐着罢。”汪永昭看她一眼,走到了那奴仆拉着的汪怀珏面前,看了他两眼,见他两腿抖个不停,他便泛起了轻笑,“我道你胆气不足,哪料想,打你嫡母的胆子却有得是。” 见他这般笑了起来,汪韩氏两手一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把汪怀珏抱到了怀里,朝着汪永昭厉声斥道,“他也是你的儿子,他也是汪家的男孙。” “我没道不是。”汪永昭听罢又笑了笑,对汪韩氏淡淡地说,“娘你这是怎地了?以为我会对他怎地。” “不,不是,”汪韩氏连忙摇头否认,“是娘一时激动,想岔了,想岔了……” “嗯,地上凉,起来罢。”汪永昭笑笑,扶了她起来。 汪韩氏见他脸色还算好,便安了心,转头看了那默不作声,垂着坐着的张氏一眼,便朝汪永昭小声地拭探道,“你看,雯姨娘的事……” “您已经让人拖出去杀了?”汪永昭朝她询问道,不待她回答又接道,“那便杀了。” 汪韩氏顿时不再言语,这时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姨娘把腰趴得更低了。 汪永昭看得她们一眼,对汪韩氏又温和地道,“让丫环领你回去歇息吧。” “那这孩子?”汪韩氏看了看抱着她的大腿颤抖个不停的汪怀珏。 “您可有时间能带?”汪永昭沉吟了一下问道。 “有时间,我带。”汪韩氏顿时斩钉截铁。 “那便您带吧,得劳烦您教养了。”汪永昭又朝得她笑了笑,叫了闻管家过来,让他请老夫人回院。 这厢汪韩氏领着人匆匆走了,不待那些姨娘们抬头,汪永昭拉着张小碗的胳膊肘儿起来,拉扯着她往后走。 等回了歇榻处,他放下她的手臂,问她,“打着哪了?” 张小碗轻轻地摇了摇头。 “打在哪了?”汪永昭的声音冷了起来。 张小碗只得指了指右边的脸。 汪永昭便伸出了手,抚了抚她的右边的侧脸,呵呵地冷笑了起来,“我从阎罗王那里把你的命抢了过来,日夜守着你,只恐惊了你的魂,可一介小儿,就可把他的巴掌挥到你的脸上……” “不碍事。”张小碗抬头看他,抹平了他眉眼之间的阴冷。 汪永昭抓了她的手,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心里自有了定笃。 张小碗瞧得了他眼里的冷然,就知这事,她这里已经结束了,汪永昭那里却没有。 第131章 大年初三,雯姨娘的家人,她的嫡母长兄,一个七品的武官来拜年,也是上门道歉。 汪永重见的他,回头也朝汪永昭问了话,汪永昭答了一句话,说正午门还缺个守门的,他要是有意,不用出节,他就可以走马上任。 雯姨娘的嫡兄自然不会为了个庶妹去正午门当个守城门的,就这么离开了汪府。 这天汪永昭带了张小碗去给汪韩氏请安,刚站到门口,汪怀珏就从里面跑了出来,抱了汪永昭的腿,就抬起小脸,哭着喊,“爹爹,我要娘……” 汪韩氏这时也抬眼看着汪永昭。 汪永昭手中还抱着怀慕,见怀慕听到哭声,好奇地转了转眼圈,他的小儿因没看到人,便看着他又嘴吐起了水泡泡。 “带走。”汪永昭见状不禁宛尔,撇过头朝江小山淡淡地道。 “娘,孩儿带媳妇来跟你请安了。”汪永昭带着张小碗行了礼,喝过一口茶,便又抱着怀慕走了。 等到下午,汪韩氏才知汪永昭带着张小碗回了叶片子村。 回了村中的宅子,张小碗才算是又重掌回了家事,尽管怀慕有贴身的奶娘照顾,她也有温婆子当帮手,但头几次她还是忙得很是疲累。 而这几天,汪永昭每天都是带着他的那几个住在前院的亲兵早出晚归,有时晚上也不见得回来,在忙一些她不知道,也不打算问的事。 待出了正月,张小碗的身体才算真缓了过来,不再走一段落就会直喘气,抱怀慕也可以一直抱着不觉得疲劳了。 张家的人也一直往到正月才恋恋不舍离开,临走前,张小碗心下不安,把靖王妃与汪永昭私下给她的那些银两全拿给了张小宝,让他和胡九刀想尽办法把粮食存好,并传信叫小弟从大东急赶回来,先把家里的这些事全部办好才成。 “要出大事了?”张小宝拿着他大姐给他那一大包银子很是不安。 “怕是,”张小碗又把给家里人做好的几件衣服放在了另一个包袱里,仔细又想了想,才对小宝说,“回头我会跟大公子商量,会叫一些能信任的人住进山谷,帮着咱们看粮,你先跟刀爷商量好,叫他们村里的人也都准备好。” “知晓了,你放心。”张小宝听闻后脸色一整,“我在这小半年里必会按你的吩咐把事全办妥。” 听得他的认真保证,张小碗笑了笑,过了一会,她轻叹了口气,“还好你们寻了我来,要是没得你们,大姐这日子怕也是不好过得很。” “大姐……”张小宝听得眼睛都红了,“你别说这话,要是没你,早家早一个人都没得了。” 张小碗听得转过了头,朝他挥了手,“赶紧走吧。” 张小宝抹了把眼睛,拿着她给他的两个大包袱出了门。 等他走后,张小碗才默默地抹掉了眼边的泪。 张小宝这厢刚出门,知他们家今日要走,就留在家的汪永昭早派了人看着他,现瞧得他从夫人的房里出来,汪永昭的亲兵便领了他进了汪永昭的书房。 “大人,啥事?”张小宝一进门给汪永昭施了礼道。 汪永昭眼睛掠过他一个背着的大包袱,一个提着的更大的包袱,什么也没问,只说道,“那赵大强不是能信之人,在你大姐让你办的事期间,防着他一些。” “我知晓。”张小宝听得这话勉强一笑,赵大强什么人汪永昭早告诉过他,他也不是没心眼的人,自知要怎么办事。 说罢,张小宝觉得有些不对劲,问汪永昭道,“您知我大姐要我办什么事?” “知一点。” “她跟您说过?” “没。” “您从何知晓的?” “你说呢?”汪永昭翘起嘴角冷冷地笑了笑,“她是我的妻子,她要干什么,我这当夫君的还不能知晓一二不成?” “那……那事您还瞒着她吗?”张小宝问到这事有些忐忑不安了。 “瞒,不仅我要瞒,你也要瞒得死死的,”汪永昭说到此,严厉地看着他说,“不要再给她心中添事,明白了吗?” “知晓了。”张小宝也是吁了口气,抱着手中的包袱朝这凶神恶煞的汪大人说,“我比您更想不让她知道,我这不怕您……” 他本是要说汪永昭不是个对他大姐多好的人,但这一年多来汪永昭所做的事,好几件都堪称得上好了,张小宝便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他姐说得对,这人再如何,也是怀善的亲身父亲,打断筋连着骨头,再如何,他们表面上还是要对这人恭恭敬敬,让人挑不出理来,事情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 二月间,汪永昭夜间每每回来,头一沾枕便睡。 张小碗给他脱靴擦身,靴子有时泥泞不堪,腿侧偶有骑急马才有的擦痕,这些种种,都让她猜测这本就不稳的京都更不稳了。 她没什么更大的本事却预测这些她看不透的形势,她眼睛所到之处不过是这个村子,和汪府的那座总兵府,她没能力知晓更多,所以她只能掌握她能掌握的,存粮存肉存油存药物。 人活命的根本,就是有口吃的。 哪天她的小老虎在远方的战场上没得吃的了,她也得有吃的给他送上去才成。 张小碗什么都不信,她只信自己,她也不想依靠谁,因为就算是如皇帝,先前的永延皇那样的人物,哪一天,说他死了他就真的死了;就算是如汪永昭这种夹缝生存也没死的人物,他累极了躺在那,死亡对他而言也就是别人的一刀子的事,所以这世上,无论是谁,就算是有天大的能力的人那能力也只在那天大之间,这也算是有限的,靠谁,都不是回事,总有一天他们会倒下,信自己却能让人更踏实一些。 张小碗也知晓汪永昭多少知道她的一些举动,但这时候,这都是些心照不宣的事了,想来,她办的事,汪永昭也是要得些好处的。 他手下暗士不知多少,人人都张着一张嘴,都是要吃饭进去的。 果不其然,大凤朝这年五月,京城的大门把守严密,有好几天里,城里只许进不许出,那几天汪永昭根本没有回来,她只收到了江小山带回来的那根汪永昭头上她给他扎的发带,让她给一千石粮食给江小山。 张小碗心里苦笑汪永昭莫不是把她当个开粮铺的,但也是急找了胡九刀过来,让他带着江小山去提粮食。 江小山也是头一次清楚知道张小碗藏了这么多粮食,足对这个出身不高的夫人当真是刮目相看。 五月末,汪永昭这才回来,张小碗这时也知朝中百臣齐反凌家把持朝政,欲要赶凌国舅为首的凌家人出朝廷。 张小碗也从家中老仆那边得知靖王妃府中已是捉襟见肘,为了替靖王在朝廷拉笼官员,靖王那边的库房也是俨然已空,她便咬了咬牙,跟汪永昭小声求了事,把汪永昭那些年月里带兵打仗所得的贵重器物全给了靖王妃。 汪永昭虽是答应了她,但知晓这事的汪观琪却心疼得当晚赶到了这别宅,足瞪了张小碗半晚,害得张小碗累极了,也只得半垂着头,拿着帕子掩着打出来的哈欠。 张小碗这时已是不怕了,她当真是不管不顾了,因只有靖王上位,她的孩子才能活着,她只能再次豁出去。 六月末,怀慕十个月大,已会爬在汪永昭的身上,把嘴巴上的口水泡泡往他爹爹的嘴上扑,直逗得汪永昭只要一在家,必要把他抱在手上,不管被他的这小子尿湿了多少衣裳也如是。 七月,汪永昭带着张小碗离开叶片子村,把她藏在了山中的一户人家,他则带暗兵而去。 七月中,江小山又给她带来靖王妃给她的信件,其中有小老虎告母亲的两封家信,还有一封是靖王妃的亲笔书信,她要跟张小碗借三千石粮食。 张小碗这几年间存了三次急粮,这还是她的两个弟弟与胡九刀在民间想尽办法,才不着痕迹存来的,存了这么多年,实则也就近三千四百石粮食,前面已给了汪永昭一千石,现下存粮已不够三千石了。 但这时,张小碗只愿多给,不愿少给,她便亲自领了靖王那边的人去了山谷,见了胡家村的族长,谈好了条件,胡家村举全村之力借给了她八百石粮食,她这边才把靖王要的粮食筹好,全部交到了靖王的人手里。 这件事,从接到信件,包括来往路上的时间,再到把粮食全部交予到人的手中,张小碗只花了六天的时间。 七月底,粮食运抵靖王五千急行军驻扎处,首领小将汪怀善领着士兵大吃了一顿干饭,当晚,朝着京都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先前因急路去往谷中与胡家村调粮的张小碗因长途跑马淋雨了两夜,又路途从马上掉来了好几次,身体受损,低烧了近十天,此时还在**昏迷不醒。 第132章 京城风云突变,汪永昭把手边的事交给亲信副将,才急赶回了张小碗先居住的小山村里。 张小碗低烧不止,喝不进药,他便用了老法子,用嘴含了药,强自喂到了她喉咙里,如此三翻下来,张小碗第他回来的第二晚终醒了过来。 汪永昭守得她醒来,便又气又急,想伸手打她,却只扬高了手,又恨恨地收回。 “您怎回来了?”张小碗见到他,便伸出手拿了帕子,去拭他颊边的汗。 汪永昭坐在那看着她,看得她半晌,见她只顾着伸着虚弱的手给他拭汗,整理衣裳,便凄怆地哼笑了一声。 罢,罢,罢,随得了她去。 她的心只一门心思地放在她那小儿心上,便由得了她去,这个当口,她活着就是好事。 他们的怀慕,还不到一岁。 听得汪永昭呼吸正常,张小碗便抬了头,抬头后,瞧得汪永昭那瘦得像冷剑一样锐利的脸,她便真真切切地苦笑了起来,小声地问他,“您能呆得了几日?” “两日后回。”汪永昭把她的手捉进了被子,给她拉了被子盖住了她的肩膀。 “那就好,待明早我下了地,给您炖鸡汤喝。”张小碗说着偏头看着汪永昭,眼皮半垂不垂地挂在那。 汪永昭又哼笑了一声,但他又伸出了手,拦了她的眼睛,“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当张小碗睡罢,他拿着溪水沐浴了一下,等不到头发干,便趴在了张小碗的边闭上了眼。 门外,他的两个随身将士见他就寝,一人便抱了剑坐在了地上,半打起了盹,一人依旧全神守卫。 第二日张小碗好了一些,便真起了床,她把她先前捉来的七只山鸡全杀了,炖了三只,炒了四只,想让汪永昭带着他的兵好好吃了一顿。 怀慕这些日子被奶娘带着,十几日与张小碗没见着多少面,对张小碗生疏了一些,但对汪永昭却丝毫也未曾生疏,他被汪永昭只带了一个早上,就抱着他爹的脖子不放了,连奶娘也不要。 汪永昭欲要用膳,张小碗想抱回他到手上,让汪永昭换出手来用膳也不行,汪怀慕就是认定了他这个爹,坐在他爹的膝盖头拍着手板心乐呵呵地看着他爹用膳。 汪永昭连喝了几碗汤,啃了两根鸡腿,见怀慕睁着他黑黝黝的眼睛欢喜地看着他,他心中顿时一暖,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转头对张小碗问,“那小子小时也这么聪慧?” 张小碗听得稍稍一愣,又夹了几块肉多骨头少的鸡块放到他碗中才点了点头,“怀善小时也一样聪慧。” “嗯,就这点还像样。”汪永昭瞧得她一眼,便又埋头吃了起来。 他吃得速度快,但样子还算得体,与怀善小时恨不得把脸都埋在碗里的样子是截然不同的。 也与吃得饱饱坐在他爹腿上,兴高采烈看着他们说话的怀慕也是不同的。 “那时未得多少吃的,便是在山中捉了兔子,抓了鸡,做好了后也是村中最好的拌饭菜了,但这些在我们住的山上也不是老有,多的地方就得往深山里去了,他又离不了我,我又不便带他往那深山里去,只得时不时在山边转转,看能不能天天都逮到一两只野物给他加菜……”说到这,张小碗朝用膳速度慢下来的汪永昭笑笑,“您还听吗?” 汪永昭把嘴里的骨头吐了出来,点了下头。 张小碗便继续淡淡地说,“他一岁时,夕食吃得早,光吃稀粥吃不饱,有天夜半时,他饿得醒了过来,我头一次当娘,先是不知他为何哭闹,只得什么法子都挨个试,才知这时他夜间吃不得稀饭,要吃干饭才不会饿,我还想着他刚一岁的人,牙齿都没长出来,嚼不动干饭,便跟我们一样先吃吃稀粥也是好的,哪想,在饿了他好几天后才知他是给我饿得,所幸那时干饭还是吃得起的,便也还是养活了他下来,后头他三四岁大,一顿两大碗饭,顿顿都要吃得极多,有次别人问他为何,他说要吃得饱才能尽快长得大,才能好好护住我,不让人欺负我,还能去那山中抓野兔子给我吃,不让我离他而去,去那山中忙活了……” 说到此,张小碗转过脸,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水光眨掉才转回头,才对汪永昭歉意地说,“您别怪我如此为他,那时,只有他伴着我。” 她的孩儿,一岁多还不懂怎么说话,听得村里的老人家哄他说吃饭就能快快长大,就已经会嗷嗷哭着闹着叫着要吃多多的饭。 他见不得她辛苦,便要保护她了。 汪永昭听罢,微垂了眼,看着她放在桌上的那双手,没有言语。 张小碗便低了头,继续给他夹菜。 她这时给汪永昭说那以前的事,是想让汪永昭知晓,她为她的大儿子竭尽全力不是没原因的,另外也想让汪永昭知晓,他的大儿子不亲他,也是有其原因。 她当年被逐到牛归乡,固然她瞒了有孩子的事不对,但当年汪家那想把她赶到乡下,让她等死的事实,她也不信汪永昭心里没有数。 事到如今,说当年也没有太多意思,但张小碗不允许汪永昭因她的孩子不亲他,他就要薄待他。 小老虎返京后,汪永昭该给她的孩子的助力,他都要给他,不能因为他不喜他,他就不给。 她知道汪永昭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太明白不过,知晓汪永昭很是排斥她的大儿子不过,她也知汪永昭也不会对怀善有什么不利,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做的都能做到,无需她的孩子去走更多没必要的路。 当夜张小碗睡到半夜,汪永昭压上了她的身,弄醒了她,问她:“你知你是汪家妇?” “我知。”张小碗在迷朦中答道。 “你知就好。”汪永昭便解开了她的肚兜,脱了她的亵裤,轻磨着进了她的身体。 许是念及张小碗的身体,这一晚他的动作很轻,饶是如此,张小碗最后还是出了一身热汗。 快要晨间时,汪永昭去灶房烧了水过来,倒进了浴桶里,汪怀昭把张小碗抱在身前,两人在热水里相偎了许久。 待到那夏日的晨光快要从天的那边爬起,汪永昭在张小碗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你可愿意把我放在你的心上?” 没有人回答他,他怀中的妇人已疲惫入睡,他便自问自说,“如此,我便也把你放在我的心上。” ** 一日后,汪永昭离去,张小碗再见到他时,便是一月后,他来接她回尚书府。 这时,汪永昭已是大风朝的兵部尚书。 这年,即位不到两年的刘珑退位,有着赫赫战功,攻下夏朝,带回无数金银珠宝的靖王刘靖被群臣拥护即位。 张小碗不知内情如何,也不知这个朝代的史书会如何评价这些事,她只想知道她的儿子何时回来。 但汪永昭不说,她也按捺住不问。 她知他会在该回来的时候回到她的身边。 汪永昭答应她,两年之内必让他回,他做到了,而她要做的就是给予他做到这事的回报,还有尊重。 她不能在这个男人夜间疲惫回来,在他睡在她身边时还追问他这种话。 这也许会让汪永昭愤怒,也会对她的孩子不利。 张小碗忍耐着,终于在这年九月底,在怀善十六岁生辰的前两天,见到了她的儿子——善王汪怀善。 ** 善王来尚书府,下面的下人也不知晓,他偷偷地溜过了尚书府的后墙,在当今的兵部尚书汪永昭的眼皮子底下溜进了尚书夫人的院子里。 他悄悄探得她坐在亭子里,正在做手上针线活,便想悄悄地上前吓上她一跳,于是便想了法子,走到了她的身后,但却在探头之际却怔住了。 他娘手上的衣裳,看着那样式,似是他的。 他看看衣裳,再看看自己如今的身高,便探头到他娘脸边有些郁闷地说,“你怎知我现长这么高?” 早在他探头时已经知晓他的气息,内心已惊心动魄过了的张小碗侧头看了看他,笑着道,“你站我面前看看。” 汪怀善便乖巧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张小碗拿起手中的袍子,站起在他身上量试了一下,便点了点头,“看来是没错。” “我回来了,你竟如此?”汪怀善站在她面前,那眼睛却是一眨都没眨过,他看着她的眼里有着红光,似心中藏着过多的话,却没得到法子,说不出口。 “竟如此什么?”张小碗拉了他坐到她先前坐着的凳子上坐下,把他随便乱扎起的头发拆下,把那根旧发带放到一边,拿了衣篮子里的新发带到手上,给他重新扎起了头发。 “你一点也不想见到我。”汪怀善吸了吸鼻子,眼睛彻底红了,心里委屈得不行,“为了来见你,我连靖王赏给我的善王府我都没去瞧上一瞧,整顿好了兵士我就跑回来看你了。” “我怎地不想见你了?”张小碗好笑地翘起了嘴角。 “你见到我一点点欢喜也没有!”汪怀善大声地哽咽抽泣着道,“许是你跟那王八蛋过了这么久的日子,还生了个孩子,便不要我了。” 第133章 “谁说的我,我不要你了?”张小碗轻轻地梳着他的头发,笑着问。 汪怀善乖乖地坐在那让她梳头,一动不动。 这时,他不答话了,只是抽泣地吸着鼻子,似是伤心得不行。 “娘以前说过的话你都不记得了?”张小碗给他一下一下慢慢地梳着头发,也随意地慢慢地问。 如若不如此,因陡然见到她突然长大了不少的孩子而起的酸楚会把她淹没,会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梳理着他的头发,也缓缓把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情绪慢慢掩了下去。 “哼……”汪怀善先是不说话,后头却是恨恨地哼了一声,待张小碗给他扎好发带,他伸出手,摸了摸那根蓝发的发带,还放到鼻间闻了闻,这才转过头,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把脸埋在了她的小腹前,尽情地流着泪。 “我好想你,娘。”他说。 张小碗抱着他的头,抬起头任由眼泪弯延流下。 “你想不想我?”在她腹前,汪怀善闷闷地说。 “很想。”张小碗笑着答。 汪怀善总算是抬起了头,他抬头看着他娘掉下的泪,看着它滴到了他的脸上,他伸手摸了摸,这才站起,拿起袖子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你最欢喜我是不是?”汪怀善看着她泪眼朦胧的娘,小心,且无比慎重地问。 张小碗未语,只轻轻地颔了几下首。 “那便罢了,我原谅你了。”汪怀善叹息着叹了口气,把头靠到她的肩前,似是忍耐地说,“你多个儿子便多个儿子罢,只是你要永远记得,不要伤我的心。” 说着,他把张小碗的一手捧起,放到自己的心口,让她感觉着他的心跳,让她知道,在他的心里,他最欢喜的人也是她。 见此状,张小碗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低头,把下巴贴住他的脸,感受着他的体温,告诉自己,她的孩子是真的回来了。 母子相依相偎,不远处的大门口,汪永昭见到此景,差点把拳手捏碎。 他忍了又忍,终是看不过去,掉头而去。 他本要走进去,可他知晓这不是时候,他不能逼得她太紧。 那个女人心太狠,他一逼,她就会在她给自己留的无数条后路中,夺路而逃。 现下,是她还欠他的。 ** “怎会是善王?”张小碗带着汪怀善进了灶房,先给他打了手洗手,在她准备拿米磨粉之际,她问道。 这处正院,汪永昭按照她的习性,每天只有早间有丫环婆子定时进来打扫地上,其余时候,都得有她的吩咐才进得了门。 今日汪永昭在家,怀慕便给他带去前院去了,要得午间才过来。 现下还早,还要得一来个时辰那俩父子才会回来,张小碗便把要问的话问出了口。 听了她的问,汪怀善把洗好的手从木盆里伸了出来,等着他娘给他擦手,嘴上也答道,“我也没多问,给了就给了罢,我跟靖王先前说好了的,有仗的话我就给他打,打完了,也等我打不动了,我是要带你回乡下养老的,其余的都让他看着办,他给了我这个善王,我也答应他了,哪天要是觉得不妥,那便收回去就是,别要我与你的脑袋就成。” “你们这般说话?”张小碗给他擦了手,沉默了一下问道。 “靖王,不,应该是现在的皇帝了,娘,我跟他现下算是很好,跟他无话不说,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个有志向的人,娘你说过,一个人只要有志向,再怎么坏都不是个纯粹的坏人,他要他的大凤子民至少有许多人都能吃得饱饭饿不死,他要让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就算有了天灾,也不会伸手就抓了自己的儿女裹腹,娘,我觉得我可以帮帮他,哪天他要是觉得我碍了他的眼,我便带你走,我已经有本事了,带着你我们哪都可以活着。”汪怀善笑了,他俊朗的脸明亮得就像阳光一样耀眼,说到此处,他又悄悄地在张小碗的耳边说,“娘,我现在有本事了,你知道吗?” 张小碗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摸了摸了他的脸,叹道,“是,你终于长大了。” “是的。”汪怀善认真地点点头,他拿过捣米杆,捣起了米粉,脸偏向着张小碗问道,“你哪天收拾一下,带着我那弟弟住进去?” “嗯?”张小碗给他折着衣袖,漫不经心地出了声。 “住去善王府啊,”汪怀善停了手中的捣杆,认真地与她说道,“我可是叫人把我给你带回来的什物都搬回我的善王府里了啊,就等你住进去归置管家了,要多少丫环婆子,也还得等你过去发话着呢。” 张小碗听罢头都疼了,她伸手揉了揉额头,没说话。 “你不是不跟我走吧?”汪怀善急了,语气又大了起来。 “你弟弟还小。”张小碗只得如此说道。 “我没说不要他啊,你可以带着他走啊。”汪怀善急得脸都红了,“你别怕他不许你走,我叫靖王多赏他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换就是!” 张小碗听得连苦笑都露不出了,只得淡淡地说,“你再无理,我便抽你,你刚刚回来就招我,是不想让你娘有好日子过了?” “你……你舍不得他。”汪怀善把捣米杆拿出来,狠狠地砸向了墙。 他气得在原地呼呼地喘着气,张小碗看着掉了泪,看着他静静地说,“你在外头,我无一日不想,你回来不问问娘,在你不在的日子里过得如何,你只回来跟我任性无理,你难道不知你这是亲手在娘的心里扎刀子?” “我……我……”汪怀善结巴了两字,这便又哭了,他哭着不解地问他娘,“怎地我回来,这一切都变了。” 张小碗靠近他,把他又拥入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过得一会,待他平复了一些了,才在他耳边叹道,“娘不是不想跟你走,能走,现下就跟你走了,可你是善王了,你把我从你老子的府里接走了,是要外人怎么看你?要外人怎么看大公子?现在你们在同一艘船上,这船还没稳,你就要拆船了,你怎地还这般不懂事?” 汪怀善哪是不懂事,这些事其实他都懂,他只是想让他娘住进他为她打下的善王府。 “可那王府,是我为你打下的,你不住,让谁去住?”汪怀善恨恨地咬了她的肩头,尽管告诉了自己许多遍要体恤他娘,可他还是被她背叛了她。 她不再只有他一个孩儿,她还不和他走。 那他要怎么办? “以后自然有人会去住。”张小碗无奈了,柔声地安抚着他道,“那是你以后的家,你想让谁去住了,自然谁就可以住进去,可懂?” “哼,那也是以后的事,你现在不去住,那我住哪?”汪怀善听得恼火,又咬了咬她的肩。 又怕咬得她疼了,又轻轻地舔了舔那咬着的衣裳处。 张小碗忍不住安抚地又拍了拍他的背,才道,“你要是愿意,自然是娘住在哪儿,你便住在哪儿。” “那好罢,我跟汪大人说去。”汪怀善沉默了一会,才不甘不愿地挤出了这句话。 汪大人?他对他那父亲,到底是有多少叫法啊?张小碗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他扶正站直,又去挤了帕子来给他拭脸。 给他洗脸时,还是忍不住说他,“都是要当善王的人了,怎地还哭哭啼啼的?” “我只在你面前哭,别人面前才不。”汪怀善听罢此话,倒是满不在乎地说。 确也如此,他跟着靖王打的哪场仗不是血仗?骑下伏尸万具,他还不是坐在那马儿上,该吃吃,该喝喝,吃饱了喝了水,便又提矛上阵,继续厮杀,哪怕就是下一刻被敌人千刀万刮,他也从没害怕过,更别说掉过一滴泪了。 他从不哭,他只爱笑。 所以靖王才叫他善王,这善字也是通了笑,他们粮草断绝时,万众兵士的哀鸣声中,他还能笑道几声,确也没给靖王多添晦气,回头笑过,他便带了他的兵士去给靖王夺敌军的粮草,他笑着去笑着回,万般困苦,从没掉过一滴泪。 只有回了,知晓了他的娘亲不再只有他一人,那干涸的眼泪才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偏偏怎么掉他都乐意,他不觉得有何不好,也不觉得苦,只是难受。 “我心里难受,我要哭,你莫拦我。”汪怀善掉过头,看着她的脸,脸上丝毫羞涩也无,眼睛还显得红红的。 “好罢,不拦你。”张小碗听得一时没有忍住,低头在他额头上轻柔地吻了一下,微笑着道,“你再长得如何大,也是娘心里的小儿子,小老虎。” 汪怀善听得这话,便稍稍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 张小碗这话便也哄好了他一半,她做饭之际,哪怕她多做了几个人的,汪怀善也只不屑地哼了哼,别的话确也是是没说了。 ** 汪怀善在大门口见得那走进来的汪永昭,先是瞪大了眼看着他怀中的小孩,瞧得了好几眼,才收回眼神,假模假样地笑着拱手,“父亲大人……” “嗯。”汪永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抱着怀慕与他错身而过。 “哥哥,哥哥……”怀慕这时却叫起了人,才一岁多一点的小孩,哥哥两字愣是叫得清晰。 汪怀善一听,眼都直了,几步窜到汪永昭的身边,瞧得那跟他长得相似的小孩口吐着泡泡,拍着手叫他“哥哥”,顿时心里痒得不成形了,便伸出了手。 怀慕看得他伸出了手,便哈哈笑着朝他哥也伸去了手。 张小碗在正堂屋的门前看得也轻笑了起来,朝着汪永昭柔声道,“您让怀善抱抱怀慕罢。” 汪永昭扫了她一眼,又偏头看了汪怀善一眼。 汪怀善一见,立马扬起了笑,大叫了一声,“父亲大人。” 汪永昭冷冷地翘了翘嘴角,便把孩子给了他。 汪怀善把人一接过,便抛向了空中接到手中,见到怀慕又拍着手板心哈哈大笑,他立马也欢喜了起来,转头便朝他娘大叫道,“娘,这个弟弟像我,胆儿贼大。” “这都叫什么话!”汪永昭一听他稍显粗鄙的话,那眼顿时微微瞪大。 “饭菜都上桌了,就等您来开饭了,快去坐着罢。”张小碗伸手轻轻地拉了下他的衣袖,笑着道。 她这一拉,汪永昭脸色便好看了些许,那边的汪怀善瞄到后,则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 到了桌上,怀慕便要张小碗抱了,这一个来月他都是张小碗亲手带的,自然也是有些缠着她的,吃食要得她喂,便才愿意张开嘴。 怀慕现下也不吃奶了,跟着他们一起吃,张小碗也每每做一些面条和鱼虾给他吃,因着汪永昭也喜欢,每次都是一大份地做出来。 鱼虾都是剥了皮,只取了肉做成丸子蒸出来的,张小碗今天做了一大份,分做了两碗,待人坐下后,她把一碗摆在了汪永昭的面前让他和小儿子吃,一碗摆在了怀善面前让他吃。 怀善小时肉吃得很多,也吃得精细,但打仗这几年间,确也是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待一坐定,先是把这碗丸子吃了,又把一大盆的鸡汤也给吃了一半,没得半晌,那面条也是去了一半了。 “稍稍慢些。”看他吃得太快,张小碗的注意力全在他身去了,怀慕张大着嘴,等着他的下一口饭时她都没注意到,没去喂他。 汪永昭瞧在眼里,眉毛紧皱了起来,见得这妇人这时连他的脸色也无暇看了,他的脸也铁青了起来,一把抱起了怀慕,自行喂了他一口丸子。 张小碗这才回过了神,朝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汪永昭垂眼,未理会她。 “爹爹……”怀慕吃得一口,朝着他爹爹叫了一声,又把手伸出了张小碗,“娘亲……” 张小碗看看汪永昭,见他难受没更难看,便把怀慕又抱了回来,拿着帕子给他擦了脸,才笑着小声地眼他说,“怀慕乖,娘抱抱,可好?” 怀慕听得把头靠在她的怀里,表示答应。 张小碗这便又笑了起来,这时正在啃鸡腿的怀善见得,奇怪地和他娘说,“娘,他是怎认得我的?才一岁多大一点吧,这就认得我了?” 张小碗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教的。” “怎么教的?”汪怀善饶有兴趣地问,视而不见坐在上首位的汪永昭脸有多黑。 “就教教,就教会了……”张小碗嘴角弯起,笑看着她的大儿子。 汪怀善一见她这带着不善的笑意,便知他最好要收敛点了。 要是太过份了,等下就临到她来收拾他了。 汪怀善也知见好就收,向他的这个父亲大人暗示了一下,他娘心心念念都是他后便收了手,痛快地继续用起了他的饭。 待到饭罢,汪永昭吃得不多。 午间,待张小碗送了那东西进了房午歇回来,他便叫了奶娘进来,让奶娘哄得怀慕午睡,他则对着在房内的张小碗冷着脸说,“我肚疼。” “肚疼?哪里?”正在忙着整理衣裳的张小碗忙放下手中的活,忙着走了过来。 “这里。”汪永昭摸了摸自己肚子的左侧。 “可是没吃好?”张小碗替他揉了揉,轻叹了口气,“刚见你就吃得不多。” “嗯。”汪永昭冷着脸嗯了一声。 “我去给您煮点稀粥,您再吃点啊。” “不用。” “这……” “蛋羹即好。” 看着面不改色的汪永昭,张小碗浅笑着点了点头,朝他一福,“这便即去。” 待她走了几步,汪永昭便又跟了过来,张小碗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做罢蛋羹给他吃了,江小山新娶的媳妇就过来替张小碗熬补药了,见到他们在厨房里还小讶了一声,施过礼后才问张小碗怎地还没午歇。 张小碗只得笑着说了声“今日歇得晚了些”,便跟着把碗吃得干净,连碗也随手丢给她洗了的汪永昭去得了那屋里。 怀善还在另一房,张小碗这午睡睡得不安宁,过得一会就醒了过来,刚起了身,心想要去瞧怀善,就见汪永昭一个箭步下了地,连鞋子也未穿,大步打开了门往那门外走去,没得几时,他就把怀慕也抱了过来,怒气冲冲地与她说道,“这也是你的儿子,你这妇人好好带着他罢,休得厚此薄彼。” ** 这汪氏父子午间便已如此,晚间更是磨人,这饭桌上,张小碗已经用眼神制止不住汪怀善了。 汪怀善拿着碗伸到他母亲面前,让她给他又夹了半碗菜后,便又朝得汪永昭笑着说,“父亲大人在京劳苦功高,皇上也是心里知晓的,您着实不易,我看呐,过得几日,您的府里就又要热闹了,到时那赏赐便会源源不断地赏到府里来了。” 张小碗听罢,淡笑着终开了口,对他说道,“好了,你就好好用膳,先生教你的礼节你都忘了?” “那是穷讲究的人家才讲究的,我跟你才用不着呢。”汪怀善听罢,笑着扮了个鬼脸,对张小碗说,“我回头就去谷里把先生接回来养老,娘,你这呢?说个日子,我也来接你。” 张小碗听得头都大了,在桌底下伸出腿,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汪怀善见罢她的脸色,头往桌子底下一探,看得他娘踩了人后,“哎呀哎呀”地叫着,就抬起头来对他娘说,“娘,你踩着我父亲大人了,这下坏了,你可真是不贤……” 说罢,端正了身体,肃了肃脸,朝汪永昭拱手道,“父亲大人,我看我这娘出身低,又不知书达礼,衬不起您这一表人材的尚书大人,我来日即便把她接了出去,不留她在这府中给您丢脸,算是孩儿对您的一片孝心。” 张小碗听得这话,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即刻站起了身,把怀慕放到了汪永昭怀里…… 这时她见得汪怀善要跑,她便冷了脸,“你再跑个给我看看。” 汪怀善一听,把踏出门的脚收了回来。 “正中间给我跪下。”张小碗喝道了一声。 汪怀善抱头,惨叫了一声,“娘……” 张小碗没理会他,四处找能打人的什物。 “娘,你不能在父亲大人的面前打我……”汪怀善吞了吞口水,当真有些害怕了起来。 “门外的柱子挂着马鞭。”汪永昭这时淡淡地说了一句,喂了怀慕一口虾丸。 怀慕正好奇地打量着他的哥哥,这时见他哥哥脸皱得拧成了一团,他还道是在玩,便格格笑着激动地拍起了小手板,不懂事的小儿便给他哥哥助威了起来。 张小碗默默地去门外拿了马鞭进来,站到汪怀善面前,蹲下身严肃地问他,“还敢不敢这么没规矩了?” 汪怀善本还不服气,但见到她眼底的焦虑和疲惫,心下顿时一疼,再也不敢放肆,便轻轻地道,“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大公子……”张小碗回头去看汪永昭。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便收回眼神,不语。 “夫君。”张小碗只得又叫了他一声。 “起来罢。”汪永昭翘起了嘴角,看了汪怀善一眼,淡淡地说道。 汪怀善暗里咬了牙,表面则笑着朝他拱了手,“谢父亲大人不怪罪。” 张小碗这下已疲惫不堪了,带了他回饭桌,等吃罢饭后,她把怀慕交到了汪怀善手里,叮嘱他道,“好好带一下弟弟,可行?” 汪怀善低头看了看怀里那几分跟他相似的小子,再瞧得他的眼睛像他的娘,眼光也柔和了起来,他朝得他娘道,“好。” 张小碗便也放了心。 待安排好了怀善,到了夜间,汪永昭这头却是不行了,刚上床,他便把她脱光,能亲的地方都亲了一遍,又把她困在他身下做了一遍又一遍,床榻动静实在太大,饶是张小碗这个上世见识算是不少的人听着都有些汗颜。 所幸,她也不是个没心眼的,早把怀善安排得远远的,只要汪永昭不把这睡房全拆了,那边便听不动声响。 这汪家这大的小的两个男人,都不是能让她省心的,得亏这么多年她已忍耐成性,要不然谁又受得了这翻折腾。 最后最**处,汪永昭把牙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肩头,疼得张小碗不禁侧过头去看他,眼睛看过他凶狠的脸,又落在了她那午间被怀善咬出痕迹的伤痕处。 此时,那结了一点疤的伤痕,被新的更大更明显的牙痕替换掉了,再也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第134章 第二日,汪怀昭,汪怀善都上了朝,但待到午后,先回来的是汪怀善。 张小碗二话没说,把怀慕交给了奶娘,让她把他抱到了外院,在正院里,她把汪怀善关到他的房内,先且用鞭抽到他衣裳内渗了血,才哭着问他,“你是不是要把你娘逼死,你才觉得一切都对头了?” 汪怀善想嘻皮笑脸,但还是没有对他娘言不由衷,他只是趴在地上伤心地哭了,哭得就像他的心已经完全碎了。 张小碗没有忍住,还是上前抱住了他,哭着又问他,“你懂不懂,这不是你的天下,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战场。” 汪怀善伤心地抬起流着泪的头,问他娘,“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还是得不了我要的东西,我只想好好打我的仗,想跟你好好在一起。” 他只是想跟谁都说清楚,他的娘是他在世间最好的一切,为什么就没有人懂得? 他那个父亲大人,他的祖父大人,就算是跟他推心置腹的靖王,也全都不了解,他娘是多好的一个娘。 他们不像他一样,爱戴她,尊敬她,为她的苦所苦,为她的伤所伤。 “怀善……”张小碗抱着他哭得心撕力竭,只能告诉他,“因为这世上,别人都跟你不一样,谁人跟谁都不一样,你爱我,你不能让别人一样跟你一般爱我啊,就好似,我愿意对你好,我不愿意对任何一个人都好一般啊……” 这世上千千万万的道理,她教了这么多年,才最终只能告诉他,这是一个倍受桎梏的世间,没有什么是逃得脱这个世间的制衡。 他也好,皇帝也罢,谁真又逃脱了这个世间定下的的伦理? 如果他愚蠢,张小碗也就任由他曲高和寡去了,可她的孩子,心心念念的都是希望她逃离苦海,可这苦海,这世间的谁人又真能逃得脱过? 她不愿意他带着她逃离,然后最终,他们死于非命,一无所有。 她确实过于懦弱,但她只希翼,她能保住他的命,让他看到更多的可能。 他是她舍命保下的孩子,她只但愿他往后的人生里,有更多幸福的可能。 ** 晚间汪永昭回来,晚膳期间他一言不发,汪怀善说了好几句近乎挑畔的话,他都未语。 张小碗给他沐浴完,给他擦干身体,还来不及擦干头发,他就已然疲惫入睡了。 这夜半间,张小碗醒来,就着黑暗听了他轻浅的呼吸半会,最终还是把口里的叹息咽了下去。 隔了几天,汪怀善来跟张小碗不甘不愿地说,“他帮我想法子,把对我当善王不岔的那几家子抄家了。” “几家子?” “嗯,几家子,上千的人口。” “怀善……” “娘……” “你知我为何让你忍了?” “知了。” 汪怀善说道此处,把头低了下来。 张小碗爱怜地把他的头抱到肩前,轻声地跟他说,“你才多少岁?他多少岁了?你几岁上的战场?他几岁上的战场?” “他快四旬,我不到二旬,他七岁上的战场,我十三岁上的战场。”汪怀善把他的头埋在他母亲的怀中,闷闷地说。 “他在护你,这就是我呆在尚书府的理由。”张小碗静静地和他说道,“你要是忍不得,你今天就可带着我去远走高飞,生死不论,娘愿意跟你走;你要是忍得,我就和你好好地活到老,待我老得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你还可带着我回到我来到这个世间的地方,慢慢地送我走,这两条路,你要帮娘选哪条?” 汪怀善当下什么也未说,只把头埋在了她的肩间,好一会才叹息着说,“选后一条吧,娘,我知晓了。” 张小碗悲凉地笑了,“你啊,就算到了头,也是我心中最不可能了却的牵挂。” 他不懂的,他不愿意懂的,她都得替他懂。 她没什么办法,谁叫当日,他成了她的孩子,也谁叫他成了她心中永不会忘却的存在。 ** 汪怀善就此在尚书府里住了下来,但他忙于军中事务,在尚书府中住了不到三日,就把善王府的事交给了张小碗,他便回到了军中。 张小碗这夜趴在汪永昭的怀中问他,“怎地如此多事?” 她讶异孩子如此的繁忙,汪永昭寻量了一会,才与她详细地道,“他现今统管万军,营下三将六都统十二千总,都得与他领命,这么多人与他会面,哪有那么多闲暇待在家中?” 张小碗一想,便垂了头窝在他的肩头,与他叹道,“孩子一长大,竟不像是我的一般了。” 汪永昭听得好笑,“他都是异姓王了,你还想着他是你一个人的孩儿?” 说罢,又道,“怀慕也是你的孩儿。” 张小碗闻言便笑了,垂上又眼,在他的肩头便睡着了。 第二日,她去了善王府又归,听得她的夫君得了四个大美人,都是以前大家闺秀的罪臣之女。 她当下真是无奈又哭笑不得,闻管家汇报完毕,见罢她的脸色,只得站在那不语。 想了一会,张小碗只得叹道,“都放在那大院子处。” 闻管家的领命而去,那大院子里,已经往了四姨娘了,冲那一院九座院的落处,再塞得四个也是塞得住的。 当晚汪永昭回来,张小碗若无其事,得了四个大美人的汪永昭却面色铁青,对着张小碗又是面色不善,又是愤怒不堪,最终抱了怀慕冷脸而去,在他的书房小榻处,抱了孩子睡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的,就被闻管家报到了她这处。 张小碗又能如何,只得第二日她的大儿子一回来,她就拿了鸡毛惮子,愣是狠狠地揍了他一地鸡毛。 愣是如此,汪怀善还是不服气地说,“他才只得了四个,我的上头尚德将军,得了堪堪十二个,他还得另筑院子才塞得下呢。” 张小碗当下又打了一顿,汪怀善又泣又诉,“又不是我给他的,是皇帝陛下赏给他的,干得了我何事?” 张小碗拿他头疼,这才真正了会,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就由不得她掌控了的感觉。 ** 有了那四大个美人跟那几个大美人的姨娘塞在一处,这尚书府又热闹了起来。 每日张小碗一从善王府回来,听得那些女人们都干了啥,都有些许的目瞪口呆,她愣是佩服这些女人们这么多的心眼,一个人能整得一个人生生吐血,而正主却从来没出现过。 但她也不兴风作浪,如果这些个美人能得了汪永昭的眼,其实这也是她能接受的事。 她对汪永昭无爱,汪永昭要是对她无情,无所顾忌,那就更是美事,这些个美人人,谁得了他的眼,都是那女子的好事,也是她的幸事。 她已有两个儿子,在她完全不期待有什么感情的基础下,她有孩子就够了。 不管是女人的一生,还是人的一生,得了一点,人就得学会满足,所以张小碗压根就没想过,汪永昭对她的那丁点兴趣,真能维持很长时间。 但许是最难消受美人恩,汪永昭在外忙碌了大半个时间,回到家中,不是有人在他面前摔倒,就是有完全陌生的女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些他听不懂的,这些突如其来的美人恩与飞来横福没什么不同,待闪过,就来到张小碗面前发火,只得痛声骂她,“不尊不孝,妄为人妇。” 妄为人妇的张小碗听他骂得狠了,只能低头不语,且让他痛声痛骂去了。 只是这日回来,汪永昭骂完她后,便躺在了椅中,一语不发。 她忙惊,探过他的额头之后叫了大夫来,才听得大夫说,“思虑过度。” 她心下徒惊,又令人叫了汪怀善才回来,才知这几日里,汪永昭在外一刻都不得闲,每日带着汪怀善在外拜会无数官员。 这些汪永昭醒不过来的日间夜间,汪永昭在梦中惊叫了数声,声声都叫的是张小碗听都未曾听过的名字。 待她叫来汪怀善查问,待怀善一一下去找人查问,才知这些人个个都是往日牺牲在战场上的那些名字,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汪永昭的手下。 有些人,甚至是怀善现今手下得力人员的父亲。 那些个人,得知汪永昭梦中念的都是其父的名字,知情后,纷纷跪倒在汪怀善的身前,声声泣哭,皆言生死追随他左右。 数日后,汪永昭终究在梦中醒了过来,一待醒后,他便对张小碗说道,“你别离开我,你还欠我甚多。” 张小碗听得浅浅笑了一声,拿过帕子,抚了他的额,轻声地说,“知晓了。” 汪永昭听罢,又闭上了眼,轻呼了口气,用若有若无的声量说,“许多年了,小碗,你知不知晓,我只愿太太平平过上那么些许日头。” 第135章 汪永昭在家中歇了好些日子才上朝。 这日,有宫中人秘密来请张小碗,张小碗匆匆进了那宫中,见了那榻上那母仪天下,现下已眉目全灰的女人。 以前的靖王妃,现今的皇后握了张小碗的手,当下人全退下后,她对她说,“还得求你一事。” 张小碗不语,只是垂目。 “答应我罢。”皇后看着她的手,掉了泪。 “您说说。”张小碗说罢此话,才知她心硬得不成形。 “把我的婉和嫁给你的儿子,让她当你的儿媳罢。” “善王是如何说得的?”张小碗轻轻地道。 “呵,他说这得问你。” “而妾身得问他。”张小碗跪在她的身前,把头磕在了地上。 “让她嫁给他罢。”皇后倚起身,狠捏着她的手心,“答应我。” “您为何不下旨?”张小碗抬眼,冷静地看着她。 她完全可以不过问她,她是皇后,面她只是一个臣妇。 皇后看着她,流着泪,“哀家求你也不成?” 张小碗看过她的泪脸,低下头,再给她磕了一个头。 待她离去,皇后呵呵地笑了,语道,“这世上的女子啊。” 这世上的女子啊,心狠的心狠,可怜的可怜,愚昧的端是如此愚昧。 当夜子时,靖凤皇后崩,享年三十八岁,举国哀痛。 当晚,汪氏父子匆匆回家着丧服,张小碗把门关了,来不及把汪永昭支开,她当着他的面问他,“为何皇后不下旨让你娶公主?” 汪怀善冷冷地翘起嘴角,冷冰冰地说,“因公主另有心上人,郎有情妾有意,孩儿不夺人所爱,皇后想让孩子出面请旨,可她这是要置孩儿如何地?我可不想给汪家娶一个给我戴绿帽子的夫人。” “皇上的意思呢?”张小碗长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道。 “娘亲,那人才貌双全,是当今相爷的公子,皇帝自然中意他。”汪怀善闻言便笑了,“想把婉和公主嫁与我的,只是皇后一人而已。” 张小碗这才把气全松了下来,她沉了两口气,这才起身给汪怀善整理丧服。 她沉着地把汪永昭与汪怀善送出了门,这时,她已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无波。 路上,汪永昭问汪怀善,“你娘是怎地想的?” “何事?” “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她是怎样想的?”汪怀善奇怪地看着与他同在马车内的父亲,看得他半会,他笑了,问道,“您真想知晓?” “说。”汪永昭简单地一句命令。 “就算是天王老子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我想娶谁,她都由得我娶谁……”汪怀善在他父亲耳边翘起嘴角,一句一句轻轻地说,“她跟您永远不一样,只愿我永世平安喜乐,谁也休想逼迫她勉强我,您要是不信,您试试?” 汪永昭听罢,随手一掌,把他拍离了他的身边,淡淡地与他说道,“你太多话了。” 汪怀善听得坐在墙角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完叹道,“婉和公主啊,也真是可怜,自古才子多情,她哪知啊,她的江公子为了娶她,连怀了他孩子的丫环都杀人灭口了,这种男人啊,怎会是良人。” 说到此处,他又轻声地自言自语,“皇后想吓我娘?可我娘岂是谁人吓得了的。” 说罢,他甜蜜又得意地无声笑了起来,看得汪永昭又一巴掌挥了过去,小声斥道,“规矩点。” 汪怀善这才收敛起了笑容,脸上挂满了哀凄。 他心里不是不为皇后叹惜,只是,最应该怜惜她,最应该心疼她为她着想的皇帝都不如此,他又有何立场替她惋惜她为皇帝殚精竭虑的一生。 ** 靖凤皇后毙,皇帝令,举国守丧一年。 关起房门,房内只有她与汪怀善时,对汪怀善与她所说的关于皇帝的事,张小碗翘起嘴角,不屑冷冷地哼了一声。 汪怀善则躺在她的身边,翘着嘴角,吃着手中的花生米,问她娘道,“娘,皇上已三日滴米不进了,你说何日他才缓过来。” “再过几日吧。”张小碗淡淡地道。 “几日?” “你还要想几日?” “呵……”汪怀善笑罢,嘴角笑意淡淡隐下,换上了满脸的沉稳,“打仗时,王爷也是心心念念王妃的,娘,这是真情。” “来日他怀拥别的鲜艳女子,也是真情。”张小碗淡淡地说。 “娘……”说到此处,汪怀善撇过头,问她,“你欢喜过汪大人吗?” “怎地了?”张小碗轻皱起了眉。 “就是想问问。”汪怀善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剥了几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嚼烂了才轻轻地说道,“你给他生了我跟弟弟。” 张小碗笑了,并没有回答他。 汪怀善看她,却看得她只把头轻轻对着窗户那边,淡笑不语。 想着隔墙有耳,汪怀善也不再追问了。 ** 这年除夕前夜,皇帝召令几个大臣携家眷进宫茹素。 汪永昭名在其列,汪怀善也在其中,身为两人的家眷,张小碗穿了她那身二品夫人的行头,跟在了两人后进了宫。 宫宴寂静无声,很符合这个王朝刚死了皇后的气氛。 许是宫宴过于死气沉沉,皇帝叫了宫女出来唱了一首曲子。 张小碗听得个开头,就震惊得半晌都无语。 这声调清丽的曲子和声线,跟她所处的那个时代某女歌手唱的那首“但愿人长久”一模一样。 别说词,连音都一模一样。 看得她呆了,听得一点味也没有的汪怀善凑过头来,小声地问她,“有这般好?” 张小碗僵硬地看了儿子一眼。 汪怀善不解,“这是婉和公主教宫廷乐师唱的,真有这般好?相爷也说好,我可是觉着一点味也没有,你要是觉着也好,我改天给教人学会了来唱给你听。” 张小碗垂下眸,不语。 见得她赁是如此这般守规矩,见汪永昭也朝他横眼过来,汪怀善便不再言语,坐在那喝着清茶,百无聊赖地听着这催眠的调子。 婉和公主他见过,人长得清纯也甚是美丽,就是太娇滴滴了,也太让人——不想接近了。 娶回来做甚,娶回来当菩萨供着吗?他可真是敬谢不敏。 正好,她非江容坤不嫁,还私订终身了,他可真是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在垂死之际,还老惦记着他替她守护个不谙世事的,他何德何能,在连自己的娘亲都不能解脱束缚的境况里,替不相干的人保护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 各人的命各人背。 想至此,汪怀善侧头看着坐在他们身后静静跪地坐着的母亲,目光温柔了起来。 像是察觉到他的眼神,他的娘亲轻轻地挑起眼皮,看得他一眼,这才继而垂下了眼。 得了眼神,汪怀善心满意足地转回头,见得汪永昭皱眉看他,他朝他的父亲大人一挑眉,又坐直了身体听着这就算惆怅,也还是过于柔情的调子。 ** 张小碗这一夜过于安静,汪永昭也觉察出了几许不对,待离了宫门,马儿快步跑向了尚书府,他才握了她的手,问道,“哪儿不适?” “没。”张小碗轻摇了下头。 这时汪怀善正探头在吹口哨,得到左右两边的守将都报平安的讯息后才收回了头,不安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回了府中,找大夫来瞧上一瞧罢,我见你吃得不多,连口茶都没喝下。” 心神不宁的张小碗苦笑,忍了又忍,才轻轻地问汪怀善,“那婉和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娘……”汪怀善瞪了双目,“你别是真看上她了罢?” 听得他没规没矩的口气,汪永昭伸手毫不留情地煽了他后背一巴掌。 汪怀善怒目向他,但随即又紧张地看向了张小碗。 张小碗轻叹了口气,轻轻地摇头,“不是。” 罢了,不多问了,她是谁,不是谁,与她又有何干。 汪怀善听罢,还是有些许不放心,探到她耳边说,“我不欢喜她,您也不要欢喜她,她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不守规矩的人?”张小碗稍稍有些愣。 “是……”汪怀善看了看汪永昭一眼,见他未阻拦,便又继在她耳边道,“她已跟那相爷的儿子私订终身了,听得我们在宫内的暗线说,她在青凤宫中要死要活嫁给江相的儿子江容坤,想来皇后死得这么快,也跟她的违逆有那么一些关系,皇后死后她哭天抹泪,日日在皇上面前道她对皇后的孺慕之情,怎地不在生前便对她的母后多些尊重?她太假,我不喜她,您也不要欢喜她,她当不了您的好媳妇,再有才也没用。” 张小碗听得真真是傻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摇了摇头对着两个看着她的人淡淡说道,“看着我作甚?我可没说让她当我的媳妇。” 汪怀善听到此话完全安下了心,心下轻松,嘴上又没把门的了,对他母亲说道,“您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我,正好。” “她怎地看不上你了?”张小碗瞄得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 “嗨,还能咋?嫌我是个武夫,嫌我娘是个乡下来的会打架的粗妇……”汪怀善说到此,把他娘那手放到自己手中握着,不屑地说,“她要是知她母后求你,你都没答应要我娶她,不知她会作甚想。” 第136章 又一年除夕,汪永昭带着汪怀善,汪怀慕与张小碗回了原先的总兵府,现在的汪府过年。 现在的汪府被皇帝赏了下来,赐给了汪家。 汪家出了一个异姓王,汪永昭又是官拜兵部尚书,汪家在京都风光无两,他这携家带口去汪府,路人皆驻足观望。 马车内,张小碗并不说话,待到了汪府,汪永昭那三个弟弟带着其家人拜见过他们后,他们便进了汪观琪夫妻的主院。 汪观琪看到他们,受了汪怀善的一拜之后,眼露满意。 汪韩氏则笑得勉强,不停地往后打望。 许是没有看到她想看的人,在团圆饭上,她对于张小碗的伺候不冷不热。 饭后夜间,汪余氏携着女眷与张小碗热闹说话,张小碗也是有笑有答,场面倒是热闹得很。 只是待到放炮后,汪韩氏那边还是出了岔,送了一个丫环过去伺候汪永昭。 这丫环送过去时,汪韩氏让她过来与张小碗见了面,张小碗见她长得真是楚楚动人得紧,那双眼睛,未动就已含三分情了。 着实是个美人。 汪韩氏叫她进来见过张小碗,又朝张小碗笑着道,“他们那边今晚怕是喝酒会多,就着了小楚过去伺候他们吧,你看可行?” “这……”张小碗迟疑了一下。 “我派个丫环,如今都不成了?”汪韩氏淡淡地接了话。 “依婆婆的意思就是。”张小碗苦笑出声。 她话罢,汪韩氏满意地叫了丫环下去,屋内女眷一时半会的,竟谁人也没出声。 张小碗垂目坐在那,引来了汪余氏几人的同情眼神。 就算她是异姓王的母亲又如何?在这个家里,最大的还不是她。 汪韩氏这边派了貌美丫环过去,待到半夜汪永昭那厢酒醉,她就进了屋,扶了汪永昭去歇息,喝得也不少的汪怀善眼睛抬抬,轻轻一笑,随即推开身边的丫环,找来了小厮扶他回他母亲的院子,睡在了最靠门边的客房。 第二日午间,汪怀善以善王府要应酬同撩的官员,抱着怀慕,带着张小碗跟汪观琪告了别,三人离去,回了那善王府。 怀慕在马车上还叫着“爹爹”,汪怀善逗他道,“你爹爹正醉在美人乡,等回头得空了,就会来抱你。” 怀慕听不懂前半句,但后半句那句抱他可是听懂了,遂欢快地拍起了手板心,笑得眼睛都弯弯,口里叫着“爹爹乖,疼怀慕。” 张小碗听得哭笑不得,但也无暇想太多,一到善王府,她寻来的管家已经候在了门口,就等着她的吩咐。 张小碗急步先查看了下前院待客的堂屋,又打量了一下周边的地方,见甚是干净,摆置也得体,算是先放了心,这才带了怀慕回了后院。 他们刚回善王府没多时,就已有怀善麾下的兵士上门拜见,张小碗则在后院收礼,听得前面的管家着人报讯过来,来的是什么人,在怀善旗下得的什么位置,家中有几口人,张小碗听罢,就打点回礼。 家中有老人的,就包一小包人参,家中有小孩的,多包一包糖果,大过年的银两不好送及,便把素布五尺花布五尺的布叠得厚厚的,塞进了那篮子里。 这天善王府来的人络绎不绝,所幸张小碗在年前已经把各色什物都备得很全很妥,来的人多,但回礼也没缺谁短谁的。 待到初二,怀慕已经想念他的爹爹,张小碗犹豫了一下,叫来管家,得汪永昭已回尚书府,她便清晨带着怀慕回了尚书府,在书房见了汪永昭,歉意地与他说道,“怀善那边还需忙得几天,您看,我还是在那边多呆几天可好?” 汪永昭的书房内,那楚楚动人的美貌丫环亭亭而立在一边,她与张小碗见过礼后,张小碗朝她淡笑着说了句“免礼”,确也没心思多看一眼。 她说罢话,见那丫环又偷偷摸摸看她,张小碗奇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可是有脏物?” 那丫环受惊地闪过眼神,头低得低低地,欠身施礼,“没有,是奴婢无礼……” 她这厢还要说话,张小碗听罢就挥挥手说,“如此就好。” 说着,就朝汪永昭看去。 汪永昭看她一眼,把手中的书本搁在了书桌上,看着怀中还在打瞌睡的怀慕半晌,许久才道,“如此便去吧,忙完了再回。” 张小碗听得这话犹豫了一下,好一会,才弯腰答道,“多谢大公子。” ** 张小碗猜测汪永昭那句“忙完了再回”是让她就此在善王府住下,她先是试探地住了几天,尚书府那边未来人着她回家后,她才确定,汪永昭确确实实就是这翻意思。 她揣摩着汪永昭的心思之时,最高兴的莫过于汪怀善和汪府中的汪韩氏了。 而尚书府的后院,确也是乐翻了天。 这十来日,汪永昭确也是在后院歇息了,不再像前段时日一样,一步也不踏入。 张小碗这边过到十五出了节,确也是想怀慕了,汪怀善便去了尚书府,接了怀慕过来,玩罢两天,又主动送了他回去。 他跟张小碗说了,隔三岔五的,他就把怀慕接过来陪她。 张小碗这下才算是真正地松了气下来,尚书府如何,汪永昭如何,到底是什么样的,只要不危及她的利益,她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整个尚书府算下来,只有怀慕是她舍不下的。 只要怀慕能见得,她与汪永昭两府而住是再好不过了。 汪永昭可有人娇妾美丫环相伴,而她则得了几许轻松自在,用不着再多侍候他。 儿子的善王府,确也要比尚书府也张小碗惬意得多,在这个府里,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与尚书府府里的谨言慎言完全两致,住得些日子,怀慕也过来几次后,张小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那眉目之间,也算是有几许妇人的风情了。 来了这世道这么多年,张小碗这才觉得不被日子逼得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有闲暇了,也不再忧虑太多,也可看看书,或者四处转转,打点下家务。 家里那边,张小宝也带着家人过来住了段时日,张家又多添了两个人口,两人都是男孩,一人是小宝的小儿,一人是小弟刚得不到一月的孩子,如今算是有了自己真正的家,张小碗把他们留了又留,留到四月田土要忙和起来时,才放他们走。 这次,张小碗还是又把让他们留后手的什物都带走了,她想得多,什么事都还是要给自己留些退路。 ** 四月中,汪永昭病重,让闻管家带了怀慕过来请张小碗回府。 怀慕这时已有一个半月未来,张小碗这才惊觉,在有张家人住在府里的时日,她竟没有想他多少。 待他来,不到两岁的怀慕似是心事重重,看着张小碗竟不愿再叫“娘”,也不愿意伸出双手来让张小碗抱。 张小碗抱过去,他则躲闪了一下。 闻管家在其后轻声地告知他,“小公子,这是夫人啊,你娘啊,你要接回家去的娘亲啊……” 怀慕这才扁了扁嘴,伸出手,要哭不哭地叫,“娘……” 张小碗便把他抱到了怀里,给家里管家的交待了几句,便上了尚书府的马车。 马车内,怀慕不愿意张小碗抱他,缩到马车的一角,低着头靠在那。 张小碗心酸,静静看着他半会,才再伸出手,把在她手臂中挣扎的孩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一下马车,闻管家就带着抱着怀慕的张小碗就往她以前住着的主院走。 一进去,她掠过院中的景致,看得她走时抬放在院中石桌上的那一大盆月季还摆放在原位,因着春天,远远看去,那月季似是长出了浅浅的花骨朵。 前面几步的闻管家已把主卧的门打开,张小碗抱了孩子进去,刚进,就听得怀慕拔高着噪子喊,“爹爹,爹爹……” “回来了。”一道低沉又微显冷漠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几声轻咳声。 张小碗抱着欲挣扎出她怀抱的人,见得了那**的人,稍呆了一下,竟忘了施礼。 怀中不断挣扎的怀慕把她拉回了神,待她放下他,看着他朝着汪永昭奔跑而去,她这才勉强地笑了笑,朝**那瘦和两颊都凹陷进去了的汪永昭施了礼,说,“大公子。” “嗯。”躺在床头的汪永昭未看她,轻应了一声,专注地看着汪怀慕爬床,见他爬不上来,便起了身,把他抱了上来,淡淡地问道,“可叫你娘了?” 怀慕不说话,他鼓了鼓嘴,把脸埋进了他父亲的怀里,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见到此景,一时之间,张小碗竟不知说何话才好。 第137章 孩子还是太小,终是离不得,不管他多得汪永昭疼爱,她终归是他的娘。 张小碗心里叹了口气,静站在一边,双眼略带无奈地看着趴在汪永昭怀里的小背影。 “让娘抱抱吧,怀慕。”张小碗靠近他们,弯腰小声地说道。 怀慕并不理会她,张小碗只得又叫了几声。 她呼了他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眼睛略红。 张小碗这次去拉他,他终是没有挣扎,由得了她抱住。 “娘去做糖糕给你吃,可好?”张小碗亲了亲他的头顶,诱哄地问道。 怀慕未答应,只是看向那倚在床头,看着他们的汪永昭。 张小碗不得不也看向他,对上了汪永昭那平静无波的眼睛。 “好。”汪永昭淡淡点了头。 怀慕这才转过头,朝得张小碗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又委屈地扁起了嘴,缩在了张小碗的怀里。 ** 下人熬了药来,张小碗都是亲自端了药给汪永昭,平日里,她便在堂屋里做着针线,看着怀慕跟人玩耍。 怀善隔两天就会过来一趟,每次陪得她坐半会,见得她安然自在,脸色甚好,便只得回了他的善王府。 他娘说,怀慕终归是她的孩子,她也得养大他,不要他像他一样,有一个就没有另一个。 汪怀善听得心里酸楚,便不再提要把她抢回去的话了,只是闲下来了,就过来陪他娘坐会,陪弟弟玩耍一会。 他终究是与汪永昭没有感情,往往问过安,不谈公事,只坐在那的话,他们完全无话可谈。 如此,他每次过来问过安就退出来,专到张小碗这边来坐着。 对于汪永昭,张小碗想着还要在这尚书府长久住下去,因着那长久,为了对她自己好点,她便也不再像过去那般亲历亲为了,事情全交给了下人做,熬夜有厨房里的下人,洗澡沐浴穿衣自然有丫环,这些该是下人做的事她都交予下人,不想再像过去能不使唤这些人就不使唤这些人。 五月,汪永昭的身体好了些,但他还是托病借故并未去上朝,张小碗听得汪怀善说,皇上有新政令要颁布,群臣天天在朝上吵,他这父亲大人几派人马都认识不少,不上朝可能是要图个清静。 这些都是怀善告知她的,张小碗也并未多问。 朝中吵翻了天,汪怀善却是饶有兴致,每天上朝上得勤快,退朝时走得最慢,按他跟张小碗的话说,就是他看他们争得跟斗鸡似的太有意思了,他舍不得少看一眼。 ** 这年的五月,雨水要比往年要多,那妇人悄悄递了信出去,汪永昭叫人中途使了法子,把那信誊抄了来,一看,那妇人竟是又要存粮了。 存粮,存粮,这妇人就似是她没有了粮,她便不能活下去一般,就是到了今日,她那儿子都当了王了,她还是谁人都不信,什么话都不与人说。 她要存,就由得了她存去,汪永昭放了话下去,叫暗地里的人给她那娘家的人多存点粮。 她爱如何,就如何去罢。 他又去了后院,后院的女人温肤柔肌,抱起来倒也算是暖和,只是兴致一过,他还是觉得冷。 这漫漫长夜熬到初晨,便不能再躺下去了,又得回院。 他躺回了那妇人的身边,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又觉得有了几许安宁起来,便再睡了过去,那些恼人的旧疾似是也没疼得那般厉害了。 他试过让这尚书府没有这夫人,自然有新人替了她这旧人,只是他喜爱的孩子是她生的,这床榻也让她睡出了温度,没得她,一日无谓,二日无妨,时间久了,竟似是忍耐不得了。 汪永昭心想,怕是还没缓过那劲,待他对她也似她对他那般冷心冷情后,待到那日,他便是缓过来了。 现如今,就姑且这么过吧。 五月中旬之日,雨水还是未停,站在廊下看着大雨的那妇人抱着他的孩儿也不再像平日那样欢笑了,朝他看过来的眼神也有些忧虑,问他道,“您瞧瞧,这雨可是还会下上一段时日?” 汪永昭抬手把温热的黄酒一口干了,那妇人瞧得便抱了孩子过来,把他的怀慕放到椅子上,低头笑着道,“怀慕乖乖,娘亲帮爹爹倒杯酒。” 她给他倒了一杯酒,又抱起了孩儿坐着,笑眼看着他。 她两双都放在了孩子的身前,那种护卫着他的姿势让汪永昭冰冷的心稍稍缓过了点气。 她给他倒了酒,他便给她想要的,便开口淡淡道,“国师说四月雨连着五月雨的话,必是涝灾无疑,这雨不会停下。” “如此。”那妇人苦笑了起来,她心不在焉吃过怀慕塞给她的芝麻糖,便转头看那雨幕,眉心轻拢起来。 汪永昭静静地看着她,瞧得几眼,便转过了头。 这些日子以来,他看她看得近了,觉得她的眉眼不是那么精致细致,但却烙在了他的心口似的,让他疼痛。 “爹爹,吃……”怀慕又抓了颗糖,小身体向他探来。 汪永昭不禁浅笑,靠近他,让他把糖塞到了他的口里。 “娘亲,娘亲……”喂完他爹爹的糖,怀慕又叫唤起了他的娘。 那妇人一听,连忙拉回了眼神,眼睛温柔地看着他问,“可是又要得什么了?” “尿尿,尿尿……”话并不是会说得太多的怀慕叫喊着,抬着他的小脸,满脸着急地看着她。 那妇人便笑了起来,一把抱起来,嘴中说道,“我的乖乖,可真是懂得叫娘了,真好,下次尿尿了也要叫娘亲可好……” 说罢她抱了孩子去了那恭房,汪永昭看着她急步抱着孩子而去的背影,直至她消失。 他听着大雨倾盆的声响,过了一会,他仔细地辨别着,终听到了那妇人去而复返的声音,也听得她在廊下的那头和小儿说道,“怀慕要乖,晚膳娘亲带你去爹爹书房玩,可好。” 怀慕便拍起了手板心,嘴里叫着爹爹。 那妇人抱着他笑意吟吟而来,汪永昭便伸手接过了他,瞧了瞧他的手,未见通红,这才抱实了他,对他道,“可要喝水?” 怀慕也抱上了他的脖子,笑眯了眼睛,“爹爹,水水,喝水水……” 汪永昭便拿了他的酒杯探到他的嘴边,怀慕靠近他的手,许是闻到了酒味,便扁了嘴,朝得那妇人伸手。 那妇人便接过了他,笑着白了他一眼,便拿了水杯给他喂水。 汪永昭微翘了下嘴角,看向了那院中的雨。 这雨要是再下下去,那新皇,怕是又得头大如斗了。 这雨又下了几日,下人来报,后面院子里的女人有怀孕的。 汪永昭突生厌倦,便把这些个人到了屋子里,看着手下人把一碗水银给那姨娘灌了下去。 躺在地上的女人没得一会,身下就糁出了血,汪永昭挥手叫人拖了她下去,对屋内的静寂无声的女人们淡淡说道,“听好了,我让你们生,你们才能生,没叫你们生,那避子汤哪时得的就哪时喝,要是让我再知道谁敢自作主张,我便叫人挖了坑,活埋了你们。” 当场无人说话,汪永昭便提脚出去了,把这些女人抛到了其身后。 他给她们饭吃,养活她们,不是让她们来添乱的。 要是敢,那就得敢做好承担这责任的后果。 ** 那怀孕不到两月便没了孩子的姨娘是新皇赏的,不出几日,宫里来人叫汪永昭过去。 汪永昭脸上无波无绪,一派平静,张小碗抱着怀慕送到他到大门口,看他带人出了门,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日夕间,汪永昭回来了,张小碗走至他身边时,才发现他全身的衣都湿透了,一股强大的汗味。 她忙招了小厮抬热水让他沐浴,待忙好,浴房里的下人来报,说尚书大人在桶内睡着了。 张小碗匆匆过去,见他真是睡着了,便叫江小山过来把他抬上了榻。 本来她是要叫小厮过来擦身,但小厮跟着江小山去抬水去了,她也没再叫丫环,亲身帮他擦干了身体,把他裹到被子里,又给他擦起了头发。 头发快要擦干时,怀慕这时被丫环抱了过来,看到他爹躺在**,便睁着他的大眼睛道,“爹爹睡觉觉了?” 他这一声,把入眠的汪永昭却叫醒了过来,他先是看了怀慕一眼,又抬头看得张小碗一眼,便闭了眼,淡淡地道,“把怀慕抱来。” 张小碗接了丫环手中的怀慕过来,把他塞到了汪永昭的被窝里,父子俩同一被窝。 “怀慕跟爹爹睡一会?”怀中有了孩儿,汪永昭这才又睁开了眼,疲惫地看着他的孩子问。 “嗯,爹爹,睡。”怀慕像是觉察出了什么,说罢这句,便把头倚到他的胸前,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汪永昭无声地微笑了起来,抱着怀中的小儿,安然入眠。 总归,这个孩儿完完全全都是他的。 第138章 这夜,汪怀善入府,得知汪永昭起不了床,他默默用了晚膳,待到下人一退下,他便跪到了张小碗的面前,“娘,你怪我吗?” “后院的那几个人,是你开的口让那位赏他的?” “是。” 张小碗良久未语,好久才疲倦地叹了口气,“你也知你能活得太平,与他是你父亲息息相关是不是?” “是。” “那现在告知我,你以后还会如何?” “我不会再与他有意气之争。” 张小碗听得半晌无语,她看着汪怀善许久,才对他道,“以后他要得多少美人是他自个儿的事,你不要为了娘,为了你自己再在这些事上给他找不痛快,现在这当头,他死了,你能跟我保证,你定会安然无恙?” 兔死狗烹,他一直在汪家的这条船上,他怎能摆脱得了汪永昭? “我以前告诉过你的话,现在再告诉你一遍,你既然要出人头地,要仗打,要大展抱负,你得了汪家的身份,你定要做与你的身份相符的事,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你看在眼里,难不成还学不乖吗?”张小碗吼出最后一句,胸前剧烈起伏,她急喘了几口气,愤然地接道,“还有怀慕在家中念我,你为何不与我说起?为何不再接他来?你舅舅他们提起他,你说他好得很,他是好在了哪里你才这般欺骗我?这么多年了,我等到你长大,就是等来你了这般欺我瞒我?你知就是你大舅,二舅他们,思及我的不易都会千里寻我,可你现下,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娘的不易,是不是我任由你任性妄为,你才知我是在意你的?” 她实在是气得狠了,说罢,拿着那马鞭抽到了他身上,狠抽了几下,他未疼,她先疼,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汪怀善难受极了,他跪下过去,抱住了她的腿,喃喃道,“你别怪我,我回来后,啥都变了,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要是没了你,谁听我说话,我哭时谁又能安慰我?我害怕,娘,我真的好害怕。” “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心软,他是你的亲弟弟啊,怀善,你可知,他身上跟你流着一模一样的血啊……”张小碗抬头,怎么硬逼都无法把眼泪逼回去。 好多次她都以为她麻木得无法再掉出泪了,可只有当心疼得狠了时,才发现那些折磨其实一直都挥之不去。 她被困在了这世间,动弹不得片刻,她逼着自己坚强再坚强,可这日子,还是得接着往下熬啊。 她生了这两个孩子,这些她必须活着的理由,也是她必须偿还的债,她又能如何?成天掉眼泪吗? 张小碗花了许久才把眼泪逼了回去,这才低头看向那红着赤红的眼睛看着她的汪怀善。 “娘……” “你要是再意气用事,自私小心眼,不爱护幼弟,我见你一次便打你一次。”说罢,张小碗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地上。 她已经尽全力而为了,可古人诚不欺她,这世上的事,不如意的真是十之**。 ** 汪怀善跪在了他们的卧房外面,汪永昭半夜醒来,静躺了一会,听得门外那道呼吸便起了身。 他一起,身边的妇人便起来了。 “你睡,我出去一会。”他给她掖了下被子,就下地打开了门。 见得那小儿,汪永昭刚要开口,就听得身后的妇人下地的声响,他微侧了侧头,看得那妇人拿了他的披风过来。 待她给他披上,她就又退了下去,汪永昭待听到她又上了床的声响,便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讥嘲地翘了翘嘴。 那笑容在他嘴角一闪而过,接而他看着地上的人道,“起来吧。” “父亲。” “不要我说第二遍。” 汪怀善站了起来,抬起头直视着他。 看着这眉眼与他完全相同的少年郎,汪永昭都有些想不起在他这年龄,他在干甚? 许是在佳里木的沙漠带军突围夏三王子的营地?还是带着兵夜刺那夏人的领头将军? 打了这么多年仗,发生的事还是记得,但具体的年月却不是记得那般清楚了,那些过去都那么多年了,他不再少年如初,那个当初他不以为然,随得父亲与刘二郎订下的未婚妻现下也成了他的枕畔妻,他的第一个孩子,竟长成了他当初那般的模样。 时间竟然过去了这么许多年。 “记着,想看见我活得不好,那便要你自己活得比我长才成。”汪永昭看着比他矮半个头的汪怀善,淡淡地道。 说罢,他转身就回了房。 他这个大儿子,是天纵奇才又如何?没得他那个母亲为他步步为营,没得她为他卑躬屈膝,他早死了。 就算当年未死,战场上未死,仅他回来的这大半年的刀光剑影,他也早死过无数回了。 他以为这朝堂,是往日他那玩耍的小山村,随得他四处乱闯吗? ** 汪怀善这几日一下朝就过来给怀慕当马骑,带着他四处玩耍,不知世事的怀慕得了哥哥的疼爱,每日一早醒来就要问张小碗哥哥在哪。 瞧得汪永昭没意见,张小碗便放心地跟他笑说起了怀善的事,告知他等哥哥和爹爹下了朝,便会回来陪他。 怀慕性子要比怀善好多了去了,也易于劝哄,怀善要是白日有事不便过来,他也不会吵闹,尽管还是会不高兴一下子,但劝哄几句便又忘了。 可这五月底,雨水还在下,张小宝与胡九刀他们都来了信,说农庄今年怕是没有收成了,地里田里的作物都快要涝死了,眼看是长不成了。 张小碗忧心不已,又写信让他们囤些药草。 汪永昭看得她心烦了几天,叫汪余氏过来,让她带了张小碗去赴宴。 张小碗被告知要去相爷夫人家的赏花会,当被告知时,还瞪了眼睛看了汪永昭一眼,汪永昭也直直看着她,害得她什么话都不能再说,只得默认了这事。 第二日汪余氏一来,看得张小碗身上的打扮,确也小小地惊艳了一下。 她这大嫂,没想成到这岁数,竟有这翻光景,那大而黑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加上那抿了一点胭脂的小薄唇,加上那白净了的肤色,倒还真是个长得不一样的美人。 汪余氏以前也暗地里仔细看过张小碗,知道她不丑,但没想成,现下居然是不错…… 一路上,她没忍住,小心地打量了她好几次,张小碗当作没发觉,依旧笑而不语地端坐着。 她今日上了妆,确实跟平时素面朝天时给人的感觉不同,人要显得亮眼一些,自然就打眼,别人多看几眼也是要得的,也不枉她一大早的坐在妆台前生疏地摆弄了那些许久未用过的胭脂水粉。 为了不给汪尚书与善王丢人,张小碗不仅脸上下了血本,穿的戴的都相得益彰,看着确也像个明艳动人的贵妇,待汪余氏领了她进了那后院的门,那莺语声声的后院还小小地静了一会儿,等她们走近,见过那富贵逼人的相爷夫人后,那相爷夫人才开口,讶声说道,“这就是汪大夫人?第一次见,没料竟是如此美人。” 张小碗微微一笑,微福了下腰,“江夫人盛赞。” 见她举止落落大方,完全跟言传中的贫家女子出身的身份截然不同,相爷夫人不禁拿着帕子掩了嘴,笑道起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早就想多送几张贴子给你,没想成今日才把你请了过来。” 张小碗看着她五根胖手指上戴的宝石金戒,又微微一笑不语。 待看过全场,张小碗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这些个妇人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确实是从头到脚都通身富贵,这些个夫人头上戴的金头饰,插得的那十来支金簪子,加上其它的饰品,算来一两斤也是有的,张小碗看得都有些许头疼,不知这些个脑袋是怎么承受着这些重量的。 这赏花会确是花团锦簇,花团锦簇并不只是那些花,也还有人,张小碗被汪余氏与相爷夫人一一领着见人,硬是要认得仔细,才把这些个在白粉与胭脂妆扮下的人记在脑海,把她们的身份认知清楚。 她跟人见完礼,轻语几句得体的问候话,便也不再出声,听得她们言谈。 众人先是跟她笑语,等得时辰一久,就又不知不觉地把她忽略在了一边,只有汪余氏极顾着她的身份,时不时要把眼神探过来,看得她几眼。 待这赏花会一过,张小碗在这些妇人的言语中也得知了些事,还得知了那位婉和公主,因她日日为其母茹素抄经,竟削瘦成病,病倒在宫中,皇上赞她一片孝心,但又恐她伤及身体,特令她出宫去避暑山庄散心。 众官妇纷纷赞叹公主至孝至纯,羡慕起了相爷夫人的好福气,把相爷夫人逗得时时掩住嘴,生怕把咧开的嘴唇露了出来。 这赏花会竟是赏了两时辰才散,马车先到了尚书府,张小碗与汪余氏告别,带着那四个汪永昭派给她的丫环一回到主院,看到了汪永昭正拿着手躺在躺椅上,手上拿着书悠哉游哉地看着。 待她走近,汪永昭才抬起眼,上下扫了她一眼,才淡淡说道,“回了?” “是。”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 “那便去休息罢。”汪永昭又说了一句,眼睛转回了他的书。 张小碗退下走了几步,走得几步她又顿住了脚步,回来站在汪永昭的身边,小叹了口气,对他说道,“多谢您了。” 又施了礼,这才离开。 她走后,汪永昭才转头去看她的背影,待到她的背影消失,他接了送茶过来的江小山手中的茶,问他道,“你看她能跟别人家的夫人一样过日子吗?” 江小山听得傻了眼,好一会才说,“这个我真不知,大公子,夫人的事我老是猜不准,我就没料准过她的心思。” 他着实是弄不明白他们这个大夫人,看似她的伤心难过都有许多似的,但一回过头,他要是仔细想想,其实夫人什么都不在乎,连大公子病得要死了,背过头,她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他看不明白她。 “哼……”听得江小山这般说法,汪永昭哼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挥手叫他退下,“下去罢,那套新头饰送来了,叫闻管家送到她手里即可。” 江小山得令退下,又回头朝两鬓都有些许白发的大公子看了一眼,在心里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这大公子也好,这大公子夫人也罢,这两人,他伺候了这些年,就没哪个他真看得明白过,谁知他们的心里是怎个想的,他们对对方是真好还是假好,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全看不明白。 第139章 张小碗自相爷夫人家的这一次出席,隔日就收到了不少贴子。 这下,汪永昭算是替她找来了不少麻烦,虽知他是好意,除了表面对他的客气说法,张小碗心里对他着实没什么感谢。 不过就算不喜,她还是耐着性子去得了几趟后宅妇人的宴会,偶有些听得过去的消息,但细想想,也确也当不了真。 后宅的女人们能知道多少些?就算知道些许,从她们的嘴里说出来,就又要变味了。 她们能做到的就是替她们的夫君在台面下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算来这就是这些妇人们往来的意义了,另外她们也可顺便争奇斗艳一翻,不论哪个时代,显摆和炫耀都是女人们热衷的事情。 张小碗去得几趟,就已经不想再去了。 一来,她不可能替汪永昭和善王干什么私下勾当,汪家的事,容不得她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妇人插手,朝廷水深,她也不敢插这个手;二来,她确实厌烦这种不是讨论谁穿的衣裳富贵好看,就是攀比谁戴了新的头饰的场和;三来这雨下到了六月,怀善已经带了手下的兵士,奉了新皇之令出去救灾去了,她哪有那个心情跟着这些妇人吃吃喝喝,吟风弄月。 贴子再送过来,她就装病推拒了过去。 她神情蔫蔫,吃的也不多,除了看着怀慕还是笑语吟吟,其它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看着雨水发呆。 闻管家请了大夫来,大夫探过脉,背地里跟汪永昭说她思虑过度,才郁郁寡欢。 汪永昭让他开了补药,隔了两天,发了暗令出去,把汪怀善叫回来一趟。 怀善这次回来,恭敬给张小碗跪安过后,就跟张小碗说起了外面的情形来,说全国***省,七省受灾,万里饿民,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却还是有那贪官污吏贪那镇灾的银两和国粮,他今日刚杀了这厢的贪官,便要夜赴千里,去往他省。 “那位此次是要你当他的侩子手?”张小碗听得半晌,冒出了这句。 汪怀善跪于她脚前,低声说,“娘,我也愿意,您不知,我回了叶片子村,昔日跟我玩的伙伴,十中只剩五,娘,救得一个是一个。” “可你干的是杀人的事……”张小碗字字成句地咬牙说道,“无论是那执笔的人,还是那乡野中的人,只会记住你的过,不过记着你的功。” “那又如何?”汪怀善抬起头,满脸坚韧地看着她,“我问心无愧即好。” 张小碗听得沉默了下来,夜膳过后,她送走了他,让他淋着雨,卧马千里而去。 同时跟汪怀善走的,还有汪永昭送给他的一小支人马。 为此,汪永昭要去那后院时,张小碗伸了手,拉了他留下来。 当夜,她静静地在汪永昭怀里躺了许久,终究潸然泪下:“他还是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你由得了他去,护住他的命就好,有些事他经历过了便会懂,现下你说太多也没用,也劝不住他。”汪永昭淡淡地说,他伸出手,拿过了那桌案上放着的帕子,给她拭了泪。 “我帮不了他更多了。”张小碗呜咽了起来,她确实帮不了他太多了,她存得了一家人的粮,存得了十人的百人的,可她替他存不了这天下的。 她只能送他到这步了,剩下的,真得他自己走了。 他终是飞出了她的天空,她从来没有想过,待他走飞远了,她的担扰却是有增无减,她以为她放得开,却发现那句儿行千里母担扰的话从来不是先人说着玩玩的。 “别哭了。”汪永昭说了这么一句,再替她擦干了泪,无力地闭上了眼。 这妇人啊,留他下来,却是让他来听她说她帮不了她那孩子更多了。 真真是,太会往他心里扎刀子了。 ** 怀善这次走后,张小碗消沉了几天,在这天雨水突停了时,她也像是回过了神,抱了怀慕出去转了转。 这次她回了叶片子村,发现她的那些田土全都被水浸袭得汪洋洋的一片。 不过水面上还是尚存了点滴的绿意,它们冒出了水面,召示着它们生活力的顽强。 可是,这点绿意也只是点滴而已,它开不了花,结不了果,给不起人们要吃的粮食。 张家那边张小宝按张小碗所说的话,把大半的粮食都捐给了可靠的县官,让他派人开了粥棚,能让那些没饭吃的都能吃上一口。 这时,也有氏族和皇商出面开棚施粥,有了前几年的旱灾,这次这些大户人家所存的粮要比往年多了甚多,多少都能拿出来一些救助平民百姓。 朝廷里,皇帝下了新的旨意,让百姓待水退后,得新播种,谷种由国库所出,每家每户可到县上按丁籍来领谷种。 大凤朝的百姓没有在六七月时播过种,插过田,听得上头说自有人来教他们怎么育秧种田,民心大振,纷纷跪地而拜,大呼皇上圣明。 这事连尚书府的下人说起来时,都是满脸对皇帝陛下的崇敬,说他定是上天派下来解救凡民百姓的九龙真君。 待到百姓真领到谷种,这种呼声就越来越大了,张小碗就算是呆在内宅,也时不时看得自家府中的奴才跪地,朝天给皇帝磕头。 深宅内院都如此,可想而知外面的狂热了。 见得张小碗这段时间的平静,汪永昭这夜问了她话,“你不觉得皇上的方法可行?” 张小碗讶异于他的一语中的,她沉默了一会,还是把她的真话说了出来,“这些年我试过在不同月份育过秧,插过田,试来试去,只有本身四月播种育秧的方法是最好的,其它的月份下来的,谷子长不实沉,再好的谷种也没有,这北边比我们南边热,谷子九月初就可收,六月下地的,就算使了法子催熟九月能收,这谷子也不会收得了多少,不过想来皇上的法子要比我用过的法子要高明,我的话也是不准的。” 汪永昭听得笑了一笑,把她耳畔的发丝拔到耳后,“那你就看着,看他的法子是不是比你的法子高明些。” 听他说得不以为然,张小碗犹豫了一下,抬头问他,“这是谁给皇上使的法子?”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稍顿了顿,便说,“你也听过,婉和公主。” 张小碗轻“啊”了一声。 汪永昭收紧了她腰上的手,低头看她的脸,“后悔了?” “啊?” “要是还想让她当你媳妇,也还是有法子。” 张小碗听得汗颜,赶紧摇头,“不用,无须。” 她可不敢找这样一个媳妇,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儿子就够了,再来一个,她后半辈子这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看得她摇头摇得极快,脸上还有几许绯红,凭白替她增艳了几许,汪永昭的眼神便也深沉了下来,灭了油灯,翻身而上。 自她那夜留他后,汪永昭便日日留在了房中,这也是自她回来后的第一次,想着怀善和怀慕,张小碗想她与这个男人,还是得继续牵扯下去。 是夜一夜翻滚,张小碗累极趴着入睡,任由得汪永昭在她背后轻吻,沉沉睡了过去。 她背后,汪永昭探得她的呼吸平缓,便半压在了她的身上,把头靠在她的脸侧,脸贴着她的脸睡了过去。 这个妇人,纵然没有天姿国色,但胜在这具躯壳还暖和得了他的身体。 便是为此,也只得为她那小儿再多费力气谋划了。 ** 怀慕快要两岁,说话已很是清晰,脚步也稳妥多了。 外头不再雨水连连,因是夏季,小家伙身上穿得也甚少,极方便他到处玩耍探宝。 张小碗也发现怀慕与怀善的性子确实是差得远的,怀善小时干什么都不怕,两岁就能指挥狗子咬他不喜的人了,怀慕则是要温柔得很,哪怕是丫环跌到了,他都会走过去嘘一声,像张小碗安慰他跌倒时说的那样说一句“疼疼飞走”。 他这才真真是良善。 这日张小碗与汪永昭坐在廊下喝着茶,看着他在院中玩耍,见得他来他们桌前讨来了一块芝麻糖,便送去了那与他玩耍的小厮吃去了。 小厮得了糖,远远地朝他们施了礼,怀慕见罢,小小的人儿也学着他一样给他们施了个礼,张小碗看得都笑了起来,转头问那握着兵书不放的汪永昭,“怀慕可真是长大了,都懂得给我们施礼了。” 汪永昭这时也目光柔和地看着汪怀慕,听得张小碗如此一说,轻颔了下首。 张小碗给他又添了点茶水,刚放下茶壶,就见江小山急步小跑过来了,脸上热汗连连,一跑到他们面前,就一把跪下,对他们说,“不得了了,大公子,大夫人,老夫人那边闹起来了。” “怎地了?”张小碗忙站了起来问了一句。 “老爷要把新姨娘接进屋,老夫人就说要上吊给他看,四夫人刚差了人过来,请大公子和您赶紧过去看看。” 第140章 在马车上坐定,张小碗瞄了瞄汪永昭,见他脸色平静,心下寻思着等会过去了,她要说些什么话才好。 公爹要讨新姨娘,她这当儿媳的管不到什么,顶多就是叫下人把绳子给拆下来,别让婆婆真上了吊,死成了就好。 她心下想着,也便安宁了起来,又挺直了下腰,却听得旁边的汪永昭开口淡淡地说,“你去了,让娘好好歇着,找大夫给她看看。” “知晓了。”张小碗垂头应下。 “那不是什么新姨娘,是爹养在外面的外室,已经有几年了,这次也只是接进家中而已,无什么大碍。” 张小碗听得微有点呆,抬起头看着脸色实在平静得很汪永昭。 汪永昭看她一眼,接而又淡然地道,“让丫环婆子在身前跟紧点。” 张小碗默默地点头。 待到了汪府,汪永昭去了前院,江小山得了汪永昭的吩咐,则带着丫环婆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张小碗的身后。 汪余氏接到她,脸上还有一点焦慌,给她行过礼后便说,“娘正坐在屋子里,我就领您去。” 张小碗朝她轻颔了下首,待到了汪韩氏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得里面劈里啪啦地作响,听着像是瓶子碎了一地。 张小碗轻瞥了汪余氏一眼,汪余氏见得尴尬一笑,轻声说,“值钱的都收起来了,留了几个不值钱的,旁边还有丫环看着。” 张小碗未语,提裙进了院中。 院子看得出来已是打扫过一遍,但还透着些许不规整,想来汪韩氏没在这院中少闹。 她刚进得汪韩氏呆的那外屋,那披头散发的汪韩氏就向她扑来,口里哭叫着,“大儿媳,你可来了,你可看看你不要脸的公爹去,都五六十岁老头子,曾孙都快要有的人,他还要接新人进门,他是要给永昭和善王丢人啊,大儿媳啊……” 还好张小碗带的婆子丫环机灵,汪韩氏这一扑来,她们就上前把人接住了,没近得了张小碗的身。 张小碗看着她带来的婆子规矩地把汪韩氏按回了椅子,她则在另一椅子上坐下,对着汪余氏淡淡地说,“上茶。” 说罢,对汪韩氏的丫环冷冷地看去,“还不拿了帕子过来给老夫人拭脸?” 许是她的口气冰冷中透着威严,汪余氏忙招呼了丫环下去抬茶,去挤帕子的就去挤帕子去了。 就是那哭闹的汪韩氏,这时要伸手过来拉张小碗的手,张小碗微微一瞥,不着痕迹地撇过拿起了帕子拭了拭嘴角,错过了那向她伸过来的手。 汪韩氏看得眼睛一冷,那脸上的哭诉少了几许,多了几分刻薄的神情,“张氏,你这是来看我老太婆的笑话来的?” 张小碗抬眼看了眼到了这时语气依旧不减弱的汪韩氏一眼,便淡笑了一声,“您说的这顽笑话,儿媳可不敢应,儿媳敬您还来不及。” 江小山这时候在门边,张小碗便朝得门边喊了一声,“小山,你去告诉大公子一声,就说我看过大夫人这边,就去给公爹奉茶。” 说罢,她站了起来,对汪韩氏欠了欠身,道,“您歇着吧,儿媳这边差人去请大夫给您看看身体。” 眼看她就要走,汪韩氏拍了桌子,大吼,“你就让他这样丢你夫君和儿子的脸?” “婆婆此言差矣,”张小碗转头,朝得她不紧不慢地道,“公爹也不是纳新人,只是把安置在外的旧人接了回来继续养活罢了,外人知情,也不过是道他念旧。汪家人重情重义,公爹堪为汪家表率,谁能道我汪家人的不是?便是婆婆您,也知公爹对您情深意重,便是……” 张小碗垂头,看了看角落那摔碎瓶子的片块碎角,嘴角泛起浅笑,“便是家中的什物,都由得了您摔摔打打,现正是灾年,就是皇宫的皇帝陛下,都是一日两餐裹腹,还是茹素,省着银子给天下的良民百姓用,您一摔打,就是这精致的瓶子,不知所花银两多少,公爹这哪儿还有什么对不住您的?” 她说完一大段,汪韩氏却只听得进那新人是安置在外的旧人,她想得几下,那双眼便泛白,就这么昏了过去。 屋中伺候的人一片惊呼,张小碗看得她们把她抬到**,便把汪余氏叫到了一边,对她道,“永重今年在兵部上任多时了?” “三月去的,现下是七月,已有四月了。” “嗯,那就好好让娘养着,这年头,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切莫让家中之事拖了后脚。” “弟媳知。”汪余氏听得朝张小碗速福了福身,“您放心,婆婆定不会有事。” “看紧点,”这关头,张小碗也不介意把话说白了,“别让她这时出事,家中几位的位置都刚坐上去,不稳得很,她不想着这家里的人,你们要替她想明白了,别让大公子替你们花的心血都白费了。” “弟媳知道。”汪余氏又福了福身,沉声地应道。 ** 张小碗去了那前院,给汪观琪上了茶。 汪观琪叫了一妇人出来给她见礼,张小碗一看,这位姨娘比她的岁数大不了多少,眉目间却很是妖绕,风情万种。 张小碗见状便笑了一笑,只朝得她轻轻颔首,温语了一声“免礼”,便不再说话。 想来汪韩氏见着这般美丽非凡的姨娘,有这姨娘在面前堵着她的眼堵着她的心,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汪永昭跟汪观琪说了几句,起身就要带张小碗去汪韩氏那请安回府,刚走到门外,就见汪府现在的管家王管家便跑了过来,汗流浃背地与他们一一见礼完毕说道,“老夫人刚醒来,就出得了门外,寻井要跳。” 张小碗惊“啊”了一声,拿着帕子捂了嘴。 汪永昭皱眉看了她一眼,便对汪观琪说,“爹,我去看看。” “去罢。”汪观琪淡淡道。 张小碗轻垂了眼,在余光中她看得她这位公爹的脸上,一闪而过一道厌恶。 走至半路,汪永昭便停了步,挥退了下人,伸出手把张小碗放在嘴边,握着帕子的那手拿了下来,他看得她的脸半会,冷然道,“我只在门外坐一会,你知怎么处置妥当?” 张小碗抬眼看他,思忖了下,便轻轻地说,“您任由我办吗?” “说。” “妾身这有个或许得用的法子。” “废话。” 看得汪永昭喝斥她了,张小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便抬手叫来了江小山,对他道,“请老爷的姨娘过来,我带她去拜会下老夫人,见个礼。” “啊?”江小山听得都傻了,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家的大夫人,不知她干嘛要去做这明显招老夫人恨的事。 “去吧,”张小碗淡定地挥了挥手,让江小山赶紧去请人,“大公子与我就在这候着。” 江小山领命,但还是朝汪永昭看了一眼,看得他点了下头,这才便飞快地快跑而去了。 没得多时,张小碗正看着脚边的青石板没一会,那新姨娘便跟着江小山过来了,一走近就极快地朝他们施了礼,“大公子,大夫人……” “免礼。”张小碗朝得她一笑,便也不再多话,朝汪永昭看去。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便抬脚而走,没多时一行人就到了汪韩氏的住处。 “您就在这坐一会,我先带了花姨娘进去。”到了外屋,张小碗朝汪永昭福了福身,便领了那姨娘进了汪韩氏的内屋。 刚进那内屋的小拱门,张小碗就稍抬高了声音道,“婆婆,您可在?我带了花姨娘来给您见礼了。” 她落音见说罢,那厢就有了骂人的声音,张小碗只听得两字,那声音就被人掩了下去,再听不得分明。 她眉眼不动,领着人继续住内走,但刚上了那内屋的台阶,就见得汪韩氏的贴身丫环小红朝她走了过来,福腰轻声道,“老夫人说,请您稍候一下。” “哦……”张小碗听得挑了挑眉,声音稍大了点,“不知婆婆现在所做何事?这厢新姨娘见过礼后,我便也要跟大公子回府了,大公子正在外头候着,还等着婆婆见过人之后,他前来见礼,再便回去呢。” “你这恶妇,不通礼法的毒妇,”这时,那房门大打开来,只见头发只梳到一半的汪韩氏站在门口,对着张小碗就是破口大骂,“哪有让正经主子候着,让个破鞋先进门的道理?” “娘。”这时,汪永昭从外面通过拱门大步走了进来,待声到,他人也到了张小碗的身边,拱手弯腰施了一礼。 待礼过后,他便朝得汪韩氏淡淡地说,“孩儿府中还有要事处理,张氏这便也就跟了孩儿回去,给您请过安,这便走了。” “婆婆,”张小碗这时也歉意地朝得汪韩氏一笑,福身道,“儿媳这便走了。” 汪永昭未等她最后一字落音,便转身而走。 奴才们都恭敬弯腰候在一边,不敢多瞧他,张小碗也是匆匆步履,才跟上了这气势过大的尚书大人。 待她匆步到了门边,就听得有人拍了人的脸一巴掌的声音,随即她就耳闻了那姨娘喊疼的声音。 那声喊疼的媚叫声,知情的人认知是喊疼,可要是换个不明内里的,听在耳里,便成了叫—春的呻—吟声。 张小碗听得隐隐有些好笑,便不由自主地拿了帕子掩饰嘴边的笑意。 刚拿起,就觉察到汪永昭回头瞪了她一眼,张小碗看得他那稍有些讥嘲的视线,更是把帕子挡了嘴。 他们这厢眼神刚对上,那内院里,就听得汪韩氏一句一句喊贱人的声音,声音大得厉害,张小碗听了着实是松了一口气,放下嘴边帕子便对着汪永昭就是说,“您放心好了,她身体好得紧,一时半会不会有事。” 就冲着有这么个美丽又年轻的姨娘在眼前碍眼,但凡有点心气的,都咽不下那口气去死。 汪永昭听罢未语,只是到了马车上,他伸出手捏紧了张小碗的下巴,他那双冷酷的双眼看过她的嘴唇,鼻子,到了眼睛处,便紧紧地盯住她的眼不放,当张小碗以为他忍不住想掐死她时,哪料他竟低下了头,狠狠地,且大力地吻住了她的嘴。 第141章 张小碗嘴上一片赤疼回了府。 汪永昭则是满身的冰霜,他一下马车,见之他的下人纷纷不由退避三舍。 张小碗面无表情地跟在他的身后,由得了他快步,她不紧不慢地走着落在了他的身后。 一直以来,恭顺她可以假装,温柔体贴她也可以信手拈来,但在马车上,当汪永昭的舌头强硬地探到她嘴间时,她自身的反应那刻骗不了她自己,也骗不了汪永昭。 她所做的就是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双眼冷酷地回视了过去。 她不喜欢他这么吻他,**她已躲避他多时,这时避无可避,却也是无法掩饰了。 那刻,她被打回原形。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掩眼哼笑了几声,便靠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满身的冰霜,一字也未再说。 张小碗也只能沉默地垂下头,维持着她的恭顺。 这夜汪永昭又去了后院,半夜回来,身上还有着女人的脂粉气,味道重得张小碗无法入睡,只得闭着眼睛静待天明。 清晨时她起得早,刚下地把外裳披上,微一侧身,就看见躺在**的汪永昭冷冰冰地看着她。 她朝他福了福身,便又转过身去穿裙子。 刚把裙套到腰间,身后就有人抓紧了她的胸,另一手把她的亵裤解开,探了进去。 “大公子,不早了,我去看看怀慕醒了没有。”由得了他动作,张小碗淡淡地说。 汪永昭没出声,只是两根手指并做了一根,狠狠地往她底下钻去。 那下面一阵刺疼,张小碗更是面无表情,眼睛看着窗外,没再出声。 汪永昭的手在她体内无情的搅拌了几下,便抽了出去,把她压在了桌子上大力地抽穿刺了起来。 半晌,他才喘着气松开了手,往后走了几步,躺倒在了**。 张小碗缓了半时的气,才扶着桌子站直了身,去得了那平时拿来小用的小内房,拿了帕子把混着血的东西擦干,又去找了亵裤裙子穿上,出门打了冷水进来,拭好下身,便又穿好了衣服。 经过卧房时,**的人就躺在那,也没盖被,张小碗无波无绪地走了过去,拿着被子帮他盖好,便出了门。 怀慕这时还未醒来,她便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小脸,浅浅地笑了一下。 屋内无人,这时她才把疼痛的身体稍稍放松地靠在床头,嘴里轻声地哼着常给怀善听的调子。 那是她的家乡的调子,只有当此时,她才想起,那世的她是何等的幸福过。 ** 汪永昭出去了几日,再回来时,给张小碗带回了一卦怀善的信。 张小碗接过信,垂眼看了下信封,便抬头对他浅笑着说,“您歇息一会,打水让您洗洗,再着午膳?” 汪永昭没看她,轻颔了一下首,算是应允。 张小碗便出门叫小厮倒热水,让丫环进来伺候。 安排妥当,她便朝得汪永昭一福腰,“我去看看怀慕。” 汪永昭“嗯”了一声,依旧没看她。 张小碗便去了院中找玩耍的怀慕,陪得他玩了一会,料想汪永昭洗完,便带了怀慕回主屋。 只是当拾步上台阶,快要踏进廊下时,她还是犹豫了一下,瞧得几眼,见很是平静,便放了心,带了怀慕过去。 今日过来伺候的两个丫环长相好,张小碗冷眼看着这两个也是个心里不规矩的,也不知汪永昭这洗着澡会不会出什么荒唐事,怕怀慕瞧见,但也谨慎了些许。 进了主屋,汪永昭身上已穿好衫,坐在了那外屋左边放置的桌案前的椅子上,抬眼看着窗外。 张小碗笑抱着怀慕过去一看,笑容顿时凝固。 这处窗子,正好能看到她来时的路,她顿足判断形势时的地方,恰好就隔着这个窗子不远。 有窗扇挡着,外面看不到里面,但里面的人却可清晰地看到外面。 “爹爹,爹爹……”怀慕一路叫了过来,刚到汪永昭的身边,他就探出了手,汪永昭这时也收回了眼神,把他抱在了怀里。 “可有乖乖吃食?”一抱到他,汪永昭那似万年寒冷的脸孔便缓和了下来,嘴角也有了柔意。 “有,怀慕有乖乖……”怀慕亲了亲汪永昭的脸,撒着娇道。 汪永昭的嘴角便有了笑意,目光也温柔了起来,“那就好,不枉费爹爹在外面还要担心你听不听话。” 他说罢此话,后面有丫环在怯怯地叫,“夫人……” 张小碗转过脸去,看着这个丫环羞怯地看着她,便跪下了身,“俏儿,俏儿她……” “她怎么了?” “她还在浴房?” “在浴房怎地了?” “她昏了过去。” “怎昏过去的?” “大公子……大公子……大公子打的。”这丫环说完,哭着给她磕了头。 张小碗看得她一眼,走去了汪永昭的身边,在他的身边坐下,和汪永昭温和地商量着道,“您看,她是签了全身卖身契进来的,要不然拿出去卖了?” 汪永昭没有出声,只是拿起桌案上的糖果拿去喂怀慕。 张小碗说过,便起了身,叫了江小山过来,对他轻轻地说,“把浴房内那个爬床的拖出去卖了,卖哪你替我看着办,这个在怀慕面前哭哭啼啼的,便卖个好人家罢。还有叫闻管家替我传话下去,我不会喜欢有人在我屋内爬床,也不喜有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下次有人再犯,便不只是卖出去这么轻易了。” 她轻轻声地说完,看了江小山一样,被她冷淡的眼睛一瞧,江小山竟不想回视她的眼睛,躬身应了“是”,就差人扶了那丫环下去,就且退下了去。 张小碗遂转身回了那桌案前,瞧得怀慕捧着汪永昭的手掌在啃他拿着他的糖果,张小碗走近一看,问,“这是什么糖?” “松子。”汪永昭出了声。 张小碗便拿了一颗尝了尝,果真尝到了一点松子的味道。 想来这也是稀罕物什,想着怀慕,汪永昭才带回来的。 张小碗在旁看得怀慕听掉他父亲手里的一颗,又要过来抓糖,便摇头道,“不能再吃了,得午膳了。” 汪永昭闻言便把怀慕抱了起来,往那堂屋走,嘴里和着怀慕说着话。 怀慕说话正是喜欢一句话翻来覆去说的年纪,他也不嫌烦,怀慕问着一样的问题,他答着一样的答案。 这这顿饭,也是在汪永昭与怀慕的说话间过去的,张小碗安静地坐在一边给他们父子添饭夹菜,偶尔笑答几句怀慕问她的话,就此用过午膳。 用罢午膳,汪永昭在房内歇息了一下午,晚间张小碗没瞧得他来她这院子,也没见江小山,便叫来了闻管家,问大公子去哪了,只听得他说是出去了。 是出去了,不是去后院了,张小碗便喂了怀慕先吃了饭。 汪永昭是亥时才进的主院,张小碗正在油灯下做针线活,一看到他,便起身道,“您可用过饭?” 汪永昭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江小山在他身后小声地答道,“是跟几位大人一起喝的酒,酒喝了不少,饭却用得不多。” “我也未曾,您陪着我去吃点吧?”张小碗看着他轻轻地说。 汪永昭又看了她几眼,在张小碗以为他会挥袖去时,他点了点头。 “我就去热热饭菜。”张小碗说罢,走了几步,待走到门口,又折返了回来,伸出手拉了拉汪永昭的袖子,说,“夜黑,您替我掌了油灯,陪我去,可否?” ** 这妇人又来哄他,汪永昭明知如此,却也是还是替她掌灯,烧火。 她夹的菜,也悉数吃了。 晚间他手一动,她翻身过来,他也抱了。 把赤—裸的她狠狠抱住侵占,听得她急喘的呼吸,他才稍稍好过了一丁点。 事后,她过来替他擦身,明明她虚假得让他恶心,他还是看着她讨好着他,看着她臣服在他的胯—下。 她示弱,讨好,全是假的,但他也随得她去了。 他知道他不可能打骂她,或者再惩罚她。 而这妇人,也知道他不会舍得下她的这些假情假义,她聪明得很,利用起他来毫不手软。 他试过很多方法来摆脱她,但不得其法,只好想着待有朝一日,他对她的情热消褪,到时再不看她一眼罢。 第二日汪永昭一早醒来来,那昨晚累极的妇人还把头枕在他的颈窝里,那纤长有力的一只腿也垂在了他的两腿上,睡得极其沉稳。 他静听了她的呼吸半晌,才知她还在深睡,便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半会,看得久了也痴了,欲要探首吻她,看得她的嘴时,他才回过了神,躺回了枕头上,冰冷地翘起了嘴角。 第142章 张小碗知晓她要是再不低头,于她还是有损。 何不放平点,让他好过点,她便也好过了。 想通了,对汪永昭也就要多好一些了,如果这能让这日子不这么冷冰冰的过下去的话,她退点步,真顺着他又如何? 她现在不止只有怀善,家中还有怀慕要长大,他也是她的孩儿,她不能为了自己那点子身体里残余的坚持,便把可以收拾起来的局面变成残局。 那般坐以待毙,便不是她了。 这日次日午后她醒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她扶了床面,脚还没放下床,身体便一阵酸痛,她轻吁了几口气,正要呼人时,门被打开了。 屋外进来了,瞧得是汪永昭,张小碗便朝他苦笑了一下,“您过来扶扶我罢。” 汪永昭稍稍一愣,便走了过来,单手扶住了支手撑着床面的她。 张小碗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轻声问道,“怀慕呢?” “跟小山在玩着。” “这是午后了吧?您与他用过午膳了?” “嗯。” “我睡不下了,您帮我叫了丫环过来替我穿衣罢,我想去堂屋坐坐,顺道用点饭。”张小碗轻轻柔柔地说着,把自己的手搭进了他的手心,又抬头朝得他浅浅一笑。 她笑得如此地真心,目光又是如此清澈,这时,汪永昭的喉结急速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一敛,便起身去了衣橱。 瞧得他要亲自动手,张小碗伸出手拨了拨耳边的发丝,把它们拨到耳后,才在他身后指挥着他,“您替我拿那件素面的里衣过来,外裳要那件月白色的,下面那件裙子也可拿来。” “这件?”汪永昭提起一件白色的衣裳,张小碗看得笑着点了点头。 汪永昭便把寻来的衣裳拿了过来,张小碗瞧了瞧,看罢里衣,稍显有点新,新过了旧衣,穿在里头,露出的那丁点领子与外面白色的旧衣有些不搭,便对汪永昭说,“这衣太新,穿在里面不好,您给我去换件旧些许的。” 汪永昭听得轻敛了下眉头,便一言不发地去寻了件旧的过来。 张小碗接过,便在**先穿了里衣跟外裳,待要弯腰下地时,还是因身上的酸楚抽了口冷气。 “无用至极。”一直站在那看着她穿衣的汪永昭说罢,坐到了**,把她抱到了腿上,长手往下一探,便把她的鞋探到了手上。 张小碗便伸出拿过一只穿上,这时也偏头与他说道,“身子疼得厉害得紧,怕是要歇上两天才好。” 汪永昭冷眼看她,眼睛探过她未系好带子而露出来的前胸,看着那上面的痕迹,眼睛一暗,便偏过头,把视线落在了她凌乱的发丝上。 张小碗这时已穿好鞋,轻拍了下汪永昭手臂,“您放得我下去罢,我要着衣了。” 汪永昭一抬头,把她轻而易举地抱起,吓得张小碗单手挂上他的脖子,他这才把她放到了地上。 “您这是作甚?”张小碗苦笑着摇了摇头,把裙子拿过来穿上,又整理好上半身的衣裳,这才去了妆台梳头。 梳头时,汪永昭就站在那,张小碗梳顺头发,随意挽了一个简单的妇人髻,插了两只玉钗便了事。 起身后,她看着那目不转睛看着她的汪永昭,她不由笑了,“您去叫叫丫环,让她们帮我把洗漱的水打好。” 汪永昭听得像是一恼,瞪了她一眼,便起身出了内屋了。 没一会,张小碗就听得了他叫下人过来吩咐的声音,便又轻出了一口长气。 就这样过吧,挣脱不得,还能如何? ** 等看了堂屋一角摆着的漏壶,张小碗才知这已是申时了。 等她坐好,刚翻开针线篮子的一角,江小山就捧了一盘子水果进来,嘻笑地跟张小碗说,“夫人,这是刚从井里捞上来的,您快些吃吃。” 张小碗一瞅,见居然是这世从没见过的葡萄,小吓了一跳,“这是哪来的?” “这是蒲陶,夏人那边进贡过来的,皇上赏了一些给咱们大公子,大公子说这物放井里一会,凉凉更好吃,这不,您这一醒来,他就让我提了上来给您送来,您快吃着几个……” “这有些凉,我用过饭再吃。”张小碗笑着道。 这时汪永昭抱了怀慕进门,怀慕一见着她就朝她张开双手,“娘,娘,你可起来了……” 张小碗听得笑容一僵,看了汪永昭一眼,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孩子说的,她则这时嘴里笑着说道,“娘身子有点乏,便睡得晚了。” 便是睡得晚一点,也要找理由出来说给下人听?做女主人做到她这步可真是滴水不漏了,汪永昭轻扯了下嘴角,抱了怀慕过来坐到她身边的椅子,对怀慕说,“别去扰她,让爹抱着。” “哦。”怀慕听得便收回了手,但还是探过小身子,朝得张小碗脸上吹了吹,“怀慕吹吹,娘亲不乏了。” 张小碗笑了出声,低头用嘴唇朝他小脸上轻碰了碰。 她抬头时,见汪永昭看着桌上的葡萄,她便道,“胃里空得很,不宜着凉的,我先用点饭再吃。” 汪永昭收回了眼神,过了一下,才随口“嗯”了一声。 张小碗这时伸手拿了颗葡萄小心地剥了皮,去了籽,放到了怀慕嘴里,可能葡萄有点酸,怀慕吃得嘴都张成了鸡蛋,惊讶过后才嚼起了果肉,看得张小碗又不禁笑了两声,这才剥了另一颗。 给怀慕吃了几颗,见他嘴里还有着,张小碗便把刚剥下的那颗递到汪永昭的嘴边。 汪永昭一顿,看了她一眼。 “您吃上一颗罢。”张小碗朝得他笑笑。 汪永昭便张开了嘴,张小碗便把果肉送了进去,又转首剥起了皮。 两父子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了葡萄,没一会,在饭菜还没着上桌前,这一小盘葡萄便也没了,怀慕见状,两只小手交叉着合着,还失望地“啊”了一声。 “不要吃多了,就吃这些罢,吃多了肚子会凉。”见汪永昭抬首就要往外叫人,在他开口之前,张小碗开口把他的话拦了下来。 “才几颗,碍得了什么事?”汪永昭不由分说,叫了门边的候着的江小山再去拿盘过来。 张小碗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怀慕见得她叹气,便转身叫汪永昭,“爹爹……” 汪永昭皱眉,脸朝得门口不耐烦地喊,“来人……” 不得多时,专门在门边候令的小厮便跑了进来。 “叫江小山不要拿过来了。”汪永昭不快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把怀慕放到地上,对他说,“自个儿出门玩会去。” 怀慕抬眼看他娘,见张小碗笑着朝他点头,他这才一股风地跑到门边,叫起了专门陪他玩耍的小厮的名字,“顺子,顺子……” “等他过了两岁,您还是多束束他,让他多认得几个字吧。”看着他远跑了而去,张小碗嘴边的笑意便浅了点,侧头朝汪永昭商议道。 “嗯,这事我自有主张。”汪永昭半躺在椅子上,懒懒地道。 这时闻管家领着丫环把饭菜摆上了桌,张小碗没让丫环帮她添饭,温和地叫了他们下去,这才自己动手给自己添了碗饭,慢慢地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见汪永昭老用眼睛看她,她便问,“您可还要用上些许?” 汪永昭摇首,“用你的。” 张小碗便用起了她的膳,为着身体,她现下吃饭吃得慢了些,慢慢腾腾地吃着也用了近半个时辰。 汪永昭一直坐在那未语,等她吃罢三碗饭,他上下看了张小碗那瘦削的身子一眼,这才开了嘴,淡淡地道,“来日叫那大夫过来,开些补药喝喝。” “嗯。”张小碗未拒绝,点头道。 这日晚上快到了子时,见汪永昭未回,张小碗提了灯笼去了那前院的书房。 见得她来,守门的两个武夫都呆了一下,一人呆过之后就跑进了内房,叫人去了。 张小碗一路提了灯笼进去,见得了那书房的门大打开,她便顿了足,朝里道,“您可是在?我可能进来?” “进来。” 听得那道乍一听还有些许冷漠的声音,张小碗提裙进了屋,一进去,左右打量了这她从没来过的书房,看过几眼,便朝着坐在最中间书桌后的汪永昭温声道,“夜晚了,过来问问您,是否可要回去就寝了。” 手中提着笔的汪永昭看得她两眼,对她淡淡地道,“先坐一会。” 看他还要忙,张小碗便把灯笼交给了旁边候着的武夫,朝那书桌两侧的一张椅子走去。 “别坐那,坐过来。”汪永昭这时又张了口。 张小碗回头一看,看他头也没抬,便张目再寻坐处。 “腾飞,给夫人搬椅子过来。”汪永昭这时说得了一声,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是”声,随即,书房内又多了一个人。 张小碗见得这她从没见过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朝着她先屈膝,再拱手行礼,“小的腾飞见过夫人。” “无须多礼,起。” 遂即,这人便给她搬来了张椅子,放在了书桌的左侧。 汪永昭这时执左手写字,张小碗看他在纸上游移飞舞,便规矩地坐在那,头不探身不侧,只等得这人写完信,交给了刚给她搬椅子的人。 当他起身,她便立即起身,跟在了他回后院主院的身后。 这一路,汪永昭先是走得极快,中间像是想及了什么,便慢下了脚步,走在了她的身边。 待他在她身边走了几步,张小碗稍想了想,便伸出未提灯笼的一手,把手握在了他的手臂里,先开了口,闲聊着道,“怀慕生辰,我还多想给他做两件衣裳,明日想叫闻管家的把库房里的布拿来瞧上一瞧。” “嗯。”汪永昭看了她一眼,接过了她手中的灯笼。 张小碗便把双手都挂在了他此时向后弯着的臂弯里,在静寂的夜里,她轻轻地道,“也想着给您和怀善都做一套,给您用紫色的布,给他用蓝色的布,您看可好?” “嗯。” “要是库房里的布没得好的,我还想让闻管家去外头布庄再给我找几样来,您看可好?” “嗯,”她说到此,汪永昭回头瞧得她淡淡地道,“要是得空,让下人安排好,你去染布房看看,欢喜的都带回来即可。” 张小碗听罢此言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悄悄买得几匹给你们父子做裳就好,这光景,打眼的事还是不做的好,这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的眼睛在盯着您。” 汪永昭听得这话,脚步顿了下来,转身深深地看着张小碗,见得她目光平和地看着他,他手一挥,把灯笼扔到了一边,把人抱了起来,往他们的院子快步走去。 没得多时,他便把人抱回了主院后院内屋,一脚把掩上的卧房门踹开。 黑暗中,不知是谁进来的下人在惊呼是谁,得了他一声“滚”,随后便鸦雀无声。 这时,汪永昭把张小碗半扔在了**,随即他压上了她的身,就着那点浅白的月光,他深遂的眼盯着她的双眼,沙哑着喉咙问她,“你也知我不知被多少的眼睛盯着了?” 他还以为,她这一辈子的眼里心里,瞧得见的,都只是她那大儿子。 第143章 “您呐。”张小碗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随即两只手都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让汪永昭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抱着他的头,听着他重重地在她的脖间喘息着。 她以为他会平静,哪料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张小碗听得不对劲,不禁苦笑了起来。 汪永昭也没动,过得一会,他在张小碗的耳边喃喃地说,“你帮我摸摸罢。” 听得他的话,张小碗稍愣了一下,这时汪永昭已经甩了脚上的鞋,他的头这时微动了一动,却像是舍不得抬开,更是靠近地与张小碗脸贴着脸,而此时他的手上快速地把外袍一扔,把裤带一抽,抓住了张小碗的手放在他那里。 张小碗只得握住那里,直至手酸,汪永昭也没出来。 最终,还是在她大腿间磨得她大腿内侧皮肤都疼痛不已,才泄在了其间。 男人粗重的喘息在她耳畔一直响着,张小碗听得半晌,终是心软了一点,她自嘲地笑了笑,还是轻轻地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他一直都在忍着,可能是因着早上她说着要养两天的话,喘得那般**浓重也还是在忍着,她再心如磐石,这时也还是松软了些许。 只是她的嘴一凑上,汪永昭却含住了不放,从她牙齿间探进了口里,勾起了她的舌头。 张小碗任由他动作,没再挣扎。 ** 库房的钥匙一直由闻管家放在汪永昭那,这天上午,闻管家拿来就与张小碗说,“大公子说,钥匙就放在您了,不拿回去了。” 张小碗笑着点了头,带着丫环过去看了看布。 库房有不少好布,都是上面赏下来的,连素色的布都带着几分华丽贵气,张小碗选来选去,都没选到合适的。 还是与闻管家说了,让他出去照她说的样子去外面布庄买几匹衬里质地好的,表面不要太显夺眼的。 闻管家领命而去,张小碗回了主院堂屋,刚坐下,手里的针刚摸到手里,汪永昭便进了大门。 张小碗看得他一直从大门走进大打开的堂屋,便起身笑着问他,“您今个不忙?” “嗯。”汪永昭应了一声,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 张小碗听得他的声音里带着沉吟,坐下给他倒了碗白水,看得他喝下才问,“您有话要与我说?” 汪永昭看她一眼,他有话要说她也看得出?他便开口淡淡问,“还有什么是你不知晓的?” “您就说罢。”张小碗笑了,不与他多就此言语。 她不愿多说,汪永昭也不与她讲究这个,便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舅舅上了折子,要从大东的驻军处请调回京。” “他要回来?”张小碗把手上刚拿回手的针线又放了回去,看着他道。 汪永昭轻颔了下首。 “那……”张小碗在心里把话斟酌再三,才慢慢地说,“对您有碍吗?” 汪永昭又看得她一眼,把她的手拿了过来,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才淡淡地说,“些许,这你不要费心,只要他来了见你,你什么都不要应承他就成。” “知晓了。” “要是有为难处,我不在家,你差了人来叫我。” “知晓了。”张小碗听得笑了一下,抬头目光柔和,“您也无需担心,您说的,我会尽力办到。” 汪永昭嘴角微翘了翘,便不再言语。 张小碗便拿起了衣袍又重新缝合,汪永昭在旁看得半晌,又探过头,头靠在她肩上看着她拿针的手在布上穿梭,过得一会,他在她耳边似是很漫不经心地说,“倒也不怕他提出什么来,就怕到时你给他说情。” “嗯?”张小碗有些不解,穿针的手未停。 “你说了我就得答应了。”汪永昭在她耳边淡淡地说。 张小碗听得穿针的手一停,偏头过去看他,却让汪永昭在她嘴上啄了一口。 她眼睛带笑地瞥了他一眼,又转头继续手上的活汁。 看着她如此淡定,汪永昭也不再有所举动了,看得她忙了半会,前院有人来叫他,便又去前面忙去了。 ** 八月初,大凤朝上下一片繁忙,天气也很是炎热,怀慕一人便把赏下来的葡萄在头两天就吃完了,汪永昭便想了法子,把户部尚书得的那点子葡萄给骗回了家。 户部尚书是汪永昭的老对头,他的葡萄都被他得来了,跟汪永昭交情好的刑部尚书便把他家得的那一点葡萄也给送了来。 多得了两份葡萄,还都是冰镇着的,汪永昭便一份给了怀慕,一份给了张小碗。 张小碗从他嘴里问清是怎么得来的后,叹着气,把她的那份送到了汪家给了汪家那老夫妇,另外这两尚书家,她又各自备了一份礼送了过去。 户部的送书,刑部的送剑,都是她从汪永昭的库房里挑出来的。 下人去送之前她拿来给汪永昭过了目,汪永昭看过之后满脸不以为然,嘴里还说,“就一点子紫蒲陶,还这么贵重的礼,你也不怕他们晚上睡不着觉。” 说归这样说,却叫来江小山,让他亲手把礼送过去,还对他说,“见着人了,就说是夫人让送过来的,多谢他们送的那点子蒲陶。” 蒲陶本是大凤朝就有,只是紫蒲陶只有那大夏才有,大凤有的只是小粒的青蒲陶,想来她也是不喜。 这次只有六部的尚书才得了赏,恰巧那户部的顾可全有事求他,他放他一马,便得了这一份,丁点芝麻大的事,她愣是要送回礼过去,真是谨慎小心得过了头。 饶是如此,念着她是为这尚书府着想,他也就随得了她了。 想罢,汪永昭侧头看那给孩子喂蒲陶的妇人一眼,眉毛微微一拢,“这么凉,吃多了有甚好的?” 那妇人听得一笑,竟不怕他,把放果肉的碟子放他跟前稍稍一推,“那您帮着怀慕吃一点罢。” 汪永昭听得皱了皱眉,见那果肉晶莹剔透,便吃了一口,吃罢见那妇人微笑着看他,他把碟子推了过去,“你也吃得两口,别尽给他一人吃。” 说着,便把怀慕抱到怀里,让他坐到他手臂上,“爹爹带你玩去。” 怀慕听得他要陪他玩儿,便也不着迷于吃酸酸甜甜的葡萄了,“去院子里玩,爹爹,还要去看马儿……” “院子里热,去马厩看马。” “好,看马儿……” 父子俩说着话走了,张小碗一个人坐在那,对着还剩下的大半份葡萄,失笑地摇了摇头。 ** 八月中,汪永昭出了趟门,连怀慕生辰那天也未赶回。 怀慕天天一早醒来就问他爹爹哪去了,生辰那天,他穿了蓝布的新衣裳,从早盼到晚,也没盼回汪永昭,晚间他失望地掉了泪,入睡前却对张小碗说,“不怪爹爹,爹爹说办完事就回来和怀慕玩。” 张小碗对他笑,嘴里轻言安慰着他,心里却是忧心得很。 怀慕生辰都不回的话,想来,是脱不开身。 现在朝廷看着是上下齐心,实则内里却是动荡不堪,国家没有粮,百姓家里也没有吃的,当一个王朝连肚子都填不饱时,底子下哪会真正安宁? 汪永昭现在是有兵权的人,他要是手里有棘手的事,连他儿子生辰都赶不回来,那就说明事情很大了。 张小碗心里猜测着无数可能,待到月底,汪永昭带着他的家将与随从回了府,随之回来的,还有头发里都结了血块,全身被绷得严严实实,嘴里还塞着布条的汪怀善。 见到她时,汪怀善全身都是懵的,张小碗也是傻了。 汪永昭叫人叫的张小碗来的前院,见到她傻傻地向他看过来,眼里只有乞问,没有责怪,他刻意缓和了脸上的线条,对她说,“阿杉为救他死了,随行死的还有十五人,我晚间给你名册,你把抚恤银两这几日发下去。” “怎……怎会有这么多?”张小碗结巴了。 “为救他一人,死了我养了十余年的暗将十五名。”说到这,汪永昭冷酷地笑了,“他以为这是战场,见得人就提剑宰头,哪想,他宰得别人一个,别人就宰得了他五六七个,蠢货。” 说到此,他走到了此时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的人面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脸色严厉至极,“做事再不用脑子,就算你有十个她这样的娘,也不会再救得你一命。” “他到底做了何事?”张小碗努力冷静,却还是觉得出气都困难,她踉跄了几步走到了汪永昭的身边,扶住了他的手臂,刹那之间她被伸出来的手扶住了她的腰,她这才堪堪稳往了身体。 手上一重,汪永昭反手就扶住了她,冷肃地说,“他杀了荆州县府三名官员,那是老怀王的地盘,他不打招呼就杀人,就算是皇帝陛下都要敬称一声皇太叔的老王爷,这不懂事的畜生竟在他的地方上杀他的人,你说人能放过他吗?” “他为何要杀那县太爷?”张小碗撑着他的手臂问。 汪永昭听得脸色刹那一冷,眼神也冰冷地看着她。 “夫君。”张小碗哀求地看着他。 汪永昭暴怒地瞪了她一眼,却还是转了头,看向了江小山。 江小山上前鞠躬,用着疲惫沙哑的喉咙回答道,“这倒不是善王爷的不是,是皇上下了令,让他诛杀荆州县太爷为首的几名贪赃坏法的官员。” “这既然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张小碗重重地喘着气,急促地说,“与我儿何干?” “这时你倒是跟你的蠢儿子一样蠢了,”听得此,汪永昭气急败坏地朝得张小碗吼道,“就算是皇帝亲自去了,没经怀王,他也杀不得老怀王的人,他一个异姓王,倒是有那涛天的本事,不经怀王的应允就杀得他的人了?早告诉过他,就是皇帝的旨意他也要三思而后行,可你看看他现在是怎么干的?” 这时怀善已经吐出了口里的布巾,他卧在地上虚弱地看着张小碗说,“娘,这是我的错,不,我没做错,那几个人,他们把好几百的饿民推到坑里埋了,那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为得那几个银子,他们把人全都生埋了。” 说罢,他身体剧烈一缩,就此昏了过去。 第144章 如若不是汪永昭在扶着,张小碗软下脚的身体这时便会摔倒在地。 她欲哭无泪,看着她碰碰撞撞,终还是撞伤了额头回来的孩子,她死死地抓着汪永昭的手臂,连喘了几口气,才侧过头与抱住了她的人说,“叫,叫……” 她喉咙嘶哑,又缓了几口气,把眼角的泪也逼了回去,才接着说,“叫闻管家带小厮把他背抬回去,叫大夫。” “去。”汪永昭一回头,丢了一字。 江小山抱拳,急急退下。 “他身上无伤。”见她似是伤心欲绝,汪永昭不禁伸手去抚摸她的脸。 在他的手掌心中,张小碗轻摇了摇头,终还是流了泪,“他要是还是这般不懂事,就是你帮着我护着他,也护不了他一世。” 眼角的那道热泪还是流了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又站直了腿,朝得汪永昭勉强一笑说,“您放着手吧,我去吩咐小厮丫头们办事。” 汪永昭刚回,也还有急事要处置,在伸手擦过她的眼泪,仔细地看过她的脸后,便松开了手。 “他会无事。”为了安抚她,他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 “我知。”张小碗朝得他淡淡一笑,朝他福了福身,快步跟着那背了怀善而走的小厮离去。 看着她急走的背影,汪永昭伸出那只替她抹泪的手在嘴边尝了尝味道,便也头也不回地进了那书房,处置后面的事。 当夜,汪永昭未回,张小碗彻夜未睡,她先在怀善的房间里坐了半宿,听着他的呼吸好半会,好几次她都悄悄地走到他身边,把手伸到他的鼻息探着,摸着他温热的手,才万般确定他还活着。 下半夜,她去了厨房,熬了粥,煲了清肺的冬瓜汤,这时得她令的小厮也从外面屠夫家买来了刚宰杀的猪肉,她清炒了一道肉菜,就此把这几样搁在了盘中,往那前院走去。 一路通行无阻进了那书房,瞧得她来,还在书案后提着笔的汪永昭看了看她手中的盘子,轻皱了下眉。 “我去给您打点水。”张小碗把盘子放置在桌上,朝得他一福,便走了出去。 她找门外的武将寻了平时汪永昭在前院的入榻处,拿了水盆和布巾过来,这时武将已把她要的水提入了房中,她便倒了水,湿了布巾,上前给汪永昭擦脸。 汪永昭脸上有些许的不耐烦,张小碗熟视无睹,给他擦脸时,他也未躲,她便轻轻地说,“不是来求你什么的,就是让您先吃点垫垫肚,顺道把名册拿回去,好怎么想那抚恤银子的事。” 说罢,替他擦好了脸,又去重挤了布巾,回来给他拭手。 汪永昭左手的墨迹很重,擦了几下都擦不干净,张小碗便把水盆端来,把他的手放到盆中细细地搓拭,好半会才把那墨迹擦干,这才继续把他的手擦试了干净,把筷子放到了他手中。 汪永昭看罢她一眼,喝了口粥,喝得几口,也觉自己饿了,没得多时便把盘中的菜和汤都吃下了肚。 这时,有人前来禀告要务,张小碗也站起,收拾着盘碟之余又温声地道,“那名册,可否等会让人给我送来?” “不用,这里。”汪永昭从一叠宣纸中拿出一册册子给她,看着她的眼睛也柔和了一些,“无须这么着急,这半月里办了就好。” 张小碗笑笑,轻应了一声,端了那盘子施礼退下。 待一出了门,她脸上的笑间全无,她冷静地快步离去,一出了前院,就对那候在门口中的丫环说,“给我找闻管家来。” 她这边一回到院子里,闻管家也急匆匆地急步过来了,见到她就躬身,“夫人。” “进来,还有你们……”张小碗看着院中打扫的丫环小厮,冷若冰霜地道,“全都给我出去,没得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她前面卖了丫环的余威还在,这时下人谁也不敢多嘴,都施礼退了下去。 张小碗坐回了主位,拿出了刚得的名册,她打开给了闻管家,“我知您是大公子的人,这些人里,谁家有什么人,你都给我说说。” 先着她站了起来,“你先想着,我去拿了笔墨过来。” 她去了怀慕的屋中,见他还在睡着,她站在那看了他一会,这才闭了闭眼,转身去了他那小书桌,拿了那笔墨纸砚。 回了堂屋处,闻管家说,她便写。 途中有照顾怀善的下人胆怯地在门口报,小善王醒了,张小碗叫他让汪怀善自行用早膳,等着她来。 待全部人数列完,张小碗就拿了名册去了汪怀善的房间。 见得她来,怀善就跪在了地上,“娘。” 张小碗没去扶他,她叫了那小厮下去,等到闻管家来报,说院子里无人,他也退下后,张小碗自行搬了椅子,坐到汪怀善的面前,一一念着册子里的名字,“何杉,年三十五岁,家中孤母五十七,膝下三儿二女,长子十七,幼女一岁;巫倮,年三十岁,父母双全,有一弟一妹,皆双脚不能成足行走,要他供养,膝下两儿一女,长子十二,幼子三岁;梁尚通,二十八,一子,半岁;宁回乡,二十七,无亲子,膝下收养族中父母俱亡者幼童十七人;何曾,二十七……” 她一字一字地念着,汪怀善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后头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张小碗念罢,把那册子强硬地塞到他的手里,然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这也是几百人,怀善,告诉我,当你顾全不顾后的如今,你要怎么去面对这几百个你断了他们生路的人?难不成,他们就不是活生生的人了?你告诉我!” “娘……”怀善把头埋在了她的膝上,痛苦绝望地哭着,“是我错了,是我太冲动了。” “不,你没有冲动,你只是有持无恐,”张小碗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你知晓你父亲得让你活着,你损他便也会损,你更知晓,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有事,你就是知晓得太多了,才有持无恐。可是,你就真没想过,你帮着皇帝把他拉下了马,他完了,你能好到哪里去?是,等皇帝不用你了,你可以带我远走高飞,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弟弟会如何?你有没有想过,待你恩重如山的刀叔他们,胡家村的那些人,你的舅舅们他会如何?你的外祖父外祖母,难道也要死在你的快意恩仇下?或者你也让他们跟着你远走高飞,可我是愿意跟你走,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愿不愿意?” 说到此,张小碗扬起了手,就算是这时,她也舍不得打他,怕打了他他心碎,她无法宣泄心中的愤怒,便只能把手重重地拍到了椅臂上,痛苦地流了泪,“都怪我,教了你这么多年,却还是只教会了你如此任性,目光短浅,是我非得,非得……” 说到这时,她已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发昏,那头更往前一栽,便栽倒在了地上,那头竟在这短短的一时之间磕出了血。 “娘,”在张小碗说着话时,还在磕头的怀善这才反应过来,他脑袋又是一木,又是大叫了一声,忙扶起了她,他把她抱起坐到椅子上,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脸上,刚刚没扶住人的他流着泪道,“你打我罢,你打我罢,你打死我,是我没有想及你,念及你们才下的手,是我任性,你别生气了,娘,你别生气,我以后也不会了……” 说到此,他泣不成声,看到张小碗的额头上竟因栽倒现出了血痕,他飞速地一跃而起,在那眨眼之际就拿了那放在一边的佩刀,眼看就要往自己身上扎去,想要惩罚自己。 “你敢!”张小碗在他起身拿刀之际就高声失声尖叫道,汪怀善听得手一顿,就在这时,门外这时进来一个人,一进来一脚就往他手上凌厉地踢去,那刀子便远远地落在了他处,这时,踢人的汪永昭脚一落地,那手便毫不留情地往他脸上扇去。 “你这蠢物。”汪永昭打得一掌,又提了他起来,狠踢了下他的屁股,他转头间看得张小碗额头上的红痕,立时全身都是肃杀意味:“他打得?” “不是……”张小碗见他通红的眼,忙喘了气道,“是我自己。” 她太怕他会下杀手,忙跑了过去拉住了他的手,“我自己不小心磕的,闻管家,闻管家……” 果不出她所料,说退下去了的闻管家这时却飞快跑进了屋,对着汪永昭道,“不是善王爷打的。” 汪永昭听后,愤怒地甩了他手臂上的手,看得这妇人怒火三丈地道,“愚昧至极。” 说罢,上前拖了汪怀善就往那门口去,那粗鲁的手法看得张小碗心惊得心都快跳了出来,她不禁举足上前跟了两步,却被闻管家悄声地喊住,“您别去,就让大公子跟善王好好说说罢。” “这……”张小碗侧头看他,脸上一片慌然。 “这事也不是小善王一人的错,大公子晓得的,您别慌,”闻管家忍不住跟她解说道,“这内里的事,就跟您说的一样,有小善王的不是,但这确也是上面的人在作怪,大公子多教教他,他也就会了,毕竟,小善王还是太过年轻了不是?” 第145章 一路,怀善都在惨叫,张小碗在屋内听得不敢出屋,怕忍不住上前去劝。 等动静远了,她才跌坐在了椅子里,任由丫环拿着布巾给她擦拭额头上的伤。 只是出了点血,不过大夫还是来了,擦了药,也说无大碍。 怀慕醒来玩了一会,待张小碗回了堂屋,他总算是见到了他娘,见到张小碗额头上的伤,他疼得嘶嘶抽气,依在张小碗的怀里替他娘哭。 张小碗心中因挂记着那父子,心中一直地揪紧着,听得怀慕依赖地偎着她哭得甚是伤心,不禁哑然,这时心中也算是稍稍好受了一点,抱着怀慕逗乐起了他来。 待到快要到午间,张小碗忙叫厨房做了饭,又差闻管家去前院叫那父子,就说快要午膳了,怀慕等着父亲与哥哥用膳。 闻管家笑着拱拱手,应了她的话,去前院叫人了。 不多时,汪永昭领着怀善来了。 汪永昭全须全尾,与他长得相似,如今身形也差不了多少的怀善则是满脸的肿包,脸上肿得嘴边都有紫色的瘀伤,这下别说张小碗看得眼皮不由自主地跳,怀慕都吓得好半晌才敢张口叫哥哥。 张小碗看得怀善坐下,眼睛委屈地看她时,她这才真松了口气,才放心地把怀中的怀慕放到汪永昭怀里,跟他柔柔地说,“您抱一会怀慕,我去厨房里再给你们炒两个菜。” “不用,让厨房上他们的菜。” “厨房里我还给您和怀慕蒸了蛋羹,就让我去取过来吧。” 汪永昭听得脸色一凝,不置可否。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看了可怜兮兮看着她的怀善一眼,就去了厨房。 去时蛋羹还未好,她便还是炒了道牛肉,等蛋羹一好,便抬了这两道菜上桌。 这时饭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待汪永昭提了筷,这一家人的午膳总算开始,怀善咧着嘴呲着牙拿勺去够蛋羹,被张小碗拿着筷子拦住。 “这是发物,你身上有伤,吃不得。”张小碗淡淡地说。 “娘……”怀善都快要哭出来了。 “吃别的。” 怀善就把手就又伸向了那道牛肉,又被张小碗拦了下来。 “也是。”她淡淡地道。 怀善听后,眼看他手上那筷子就要往桌上扔,这时,汪永昭朝他瞧了一眼,他便想起了这人专挑他痛处打的劲,便把筷子又提了起来,蔫头蔫脑地夹起了不是他娘做的菜。 “哥哥。”坐在父亲身边凳子上的怀慕不忍,夹了自己小碗里的小肉条,要往怀善碗里放去。 “怀慕,”怀善抬起碗,把碗放到怀慕面前,另一执筷的手抬起去拭了拭鼻边流下的血水,嘴里感慨道,“还是你还记得哥哥。” 张小碗见他说话间,先前的那股子压抑阴郁已经消失了大半,便不由看了汪永昭一眼,见他抬眼看她,她便朝他笑了笑。 汪永昭不以为忤地别过眼,一言不发地用着他的膳。 张小碗便抬头,把自己做的菜分了他一大半,一小半的,进了怀慕的小碗。 怀善在旁见着“啊啊啊”地发着虚声,却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最后苦着脸把头低得低低的,一粒一粒数着米饭。 午膳过后,张小碗给他又全身擦了药,她快要走时,对他轻轻地说,“你快睡着休息一会,等醒来了,娘给你洗头发。” “可真?”怀善一听,眼都亮了。 “哪时骗过你?”张小碗摸摸他的手,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他那肿着的手,见没伤着骨头才作罢。 “他会许?”汪怀善又道,眼睛瞪起。 “会。”张小碗给他拉过小单被,盖上他的肚子,淡淡地道,“只要你不在正事上犯蠢就好。” “娘……” “睡吧,娘看着你睡了再走。”还是不忍心对他过于苛刻,张小碗坐在了他的身边,温声地对他说道。 “娘。”汪怀善动了动脑袋,靠得张小碗近了点,这才闭上了眼。 待到他醒,张小碗打来了热水,在院中给他洗头发,怀慕在另一头围绕着他们转着,一会叫一声娘亲,一会叫一声老虎哥哥。 许是娘亲的手太轻柔,汪怀善又是湿了眼眶。 洗头完毕,怀慕小心地爬上他的膝头给他吹脸上的伤,他娘在他的背给他擦着头发,汪怀善这才觉得,他没有失去他的娘。 另外,他真的多了一个弟弟,此时他正用他的方式在全心全意地安慰着他。 他想,他娘总是对的,她从舍不得他真正地伤心,她总是尽全力保全他,让他得到最好的。 ** 夜间张小碗与汪永昭同一个桶沐浴,可能有得些时日没发泄了,汪永昭在桶中办了她后,又在**与她厮缠了好半会,张小碗后头又是昏睡了过去,脑中残余的想法就是明个儿就别献殷勤给他食补了,就这力道,这男人也只是表面瘦了点肉,其他完全无损。 补得太好,目前也是她遭罪。 这一时半会的,后院的女人也不会分去太多注意力,而这当头,她也不可能把汪永昭往外推。 自作孽不可活,张小碗便想着还是不要把这男人伺候得太好了。 想归是这样想,但给怀善调理时,还是把汪永昭搭上了,请来的大夫看过怀善后,又针对汪永昭的旧伤开了几剂应对之方,张小碗不能厚此薄彼,便把汪永昭放在了第一,怀善放在了第二,免得汪永昭又吃味。 怀善这头日间跟着汪永昭上朝下朝,无事之余也是跟着汪永昭呆在那前院,这样一来,时时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怀慕了,张小碗便教他认起了字,怀慕没怀善小时那样灵敏,很多字不说怀善小时都能猜得出什么意思,怀慕则多要教一遍,不过相比张小碗曾经教过的小宝小弟他们,怀慕的接受能力就要强多了,一天认得几个字,隔天也还是记得的。 过得几日,抚恤银子张小碗思虑好了,便让闻管家领着怀善每家每户去送。 这十几家人,怀善两天便已送好了银子回来,当晚,在主院的廊房下,他把张小碗替汪永昭温的半壶黄酒全喝下了肚,趴在桌上好半晌都未说话。 张小碗又去温了一壶酒过来,让他们喝着。 许是喝得多了,怀善对汪永昭的话就多了起来,在月光下,他当着张小碗的面问着汪永昭,“我娘赤着足,半夜在冷水的田里插秧时你在哪儿?” 张小碗本在给他们夹菜,听得他这话,背部一僵,眼睛刹那往汪怀善警告地看去。 汪永昭看了她一眼,而这时怀善没有看她,他只是眼睛赤红地看着汪永昭,语中带着悲意,“你知不知晓,她哭时,都只能背着人哭,我也是,我们都只能哭给自己看,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到如今了,她却还是……” 张小碗冷冷地盯着他,看着他的头一垂,便就此醉了过去。 好半会,她都无法动弹。 当汪永昭过来抱她起来后,她才把头靠在了他的肩间,疲惫地说,“世人谁不苦?我如是,他如是,您也是,谁人都有谁的不易,他年轻气盛,说的话大多都是置气话,您别跟他计较。” 到底两人在**肢体厮缠了这么久,有些话,张小碗也是跟他说得出口了。 汪永昭未回答她,扬首叫来了候在外头的小厮,让他扶了怀善回去歇息,他便抱着张小碗进了屋。 “你小时是个什么样子?”把她放到了**,看着她爬起给他们褪了衣,又乖乖地趴到他的胸口上,汪永昭淡淡地问出了声。 “小时?” 汪永昭拿起她放在他胸口的手,与她五指交缠着。 “小时啊,”张小碗努力回想,想了半会,才淡淡地答,“打猎,干农活,让一家人活下去,不饿死冻死。” “后来呢?” “后来?”张小碗听得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那双过于深遂,总是让人看不透的眼道,“后来也如此,夫君,谁人都如此,是不是?” 汪永归没答她,只是搂紧了她的腰,弹指弄熄了那灯光,才在黑暗中发出了含着疲惫的声音,“睡吧。” ** 这年九月,风雨飘摇的大凤朝民众欢呼,为的不是田里那看着并不能得上一两担的谷子,而是朝廷下令,凡是领了谷种,入了丁籍的百姓家,人人都可再去衙门再领两石粮食。 是两石,而不是一斤,十斤,而是整整二百四十斤。 民间对新皇的赞誉与崇敬铺天盖地,士大夫更是对新皇多加赞扬,新皇声名远播,这造势,或待过上那么一些时日,怕是连那从不知朝代更迭的山间小坳,也知其他们所处的这个国家有这么一位爱民如子的皇帝。 但,这些欢腾都只是属于民间的。 而汪永昭所知的是,为了得到这批能养活不少大凤朝百姓的粮食,驻扎在夏朝的大凤军队屠杀了夏朝五个大城的城民,运回无数金银珠宝和粮食。 为此,大夏朝五品以上的官员,及以皇朝的皇家子子孙孙,当场自尽上千人,这一场数万人的浩劫,血流成河,换来了大凤人的生存。 而刘二郎因在此事件中居功至伟,上调京城,特封兵部侍郎。 在他这里知其真相的汪怀善傻眼了,如若不是汪永昭训斥,他怕是执了他那剑,就要闯入皇宫,逼问皇帝一个为什么。 第146章 小老虎消沉得很,这夜夜间张小碗与他谈过,得知真相后,她彻底未睡。 过得几日,汪永昭见她面色不好,便要去训那惹祸的汪怀善,张小碗拦住了他,当着他的面,她写了信给张小宝与胡九刀。 没得两日,张小宝和张小弟来了,胡九刀则带了与胡家村那几个仁义的来了,其中还有小弟的大舅子们,张小碗本只叫了这家的老大,但这家子的四兄弟都来了。 堂屋里,张小碗没再与他们守那虚礼,见在场的人都对,她温声地先开了口,“今日叫你们来,是想着得劳烦你们些个事了。” “您说。”胡家村的那几位这时全部站起,朝她肃言道。 张小碗是个什么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们心中也是有数的,不管多年前她帮胡家村做的那些事,就冲去年她借的粮,她还的银钱还有人情,便够他们感激的了。 现下,衙门内,他们胡家村出是进去人了,以后,胡家村的人谁进了官场,不也得靠着这家子人的提携与照顾? 这些人来之前,族长就找他们谈了一宿,让他们只要是能做到的,不管多难,都得替她去办上一办。 张小碗见他们的神色,也是知他们的意的,这些人多少也是靠得住的,当闻管家再次示意她这院中无旁耳后,她便又道,“你们都所懂甚多,这田里的活也好,地里的活也好,还是山间打猎辨物的本事,我知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多年前来这京中的一路上,从怀善的嘴里听闻过不少事,听说这万里疆土里,有些什物,在我们这里吃得,但在别处,他们是一点也不碰的,那是多好的粮食,竟是没人吃得,你们都是出外跑过行商的,懂得要比常人多……” 在坐的人,只有张家兄弟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胡九刀他们则有些弄不懂地看着她。 张小碗温婉一笑,接着道,“我听着怀善说,这归于我朝的夏土除了万里黄沙,也是有连绵不断的山土的,这山间,据说藏着不少宝贝,你们跑过那边,也知那边的风土人情,可是?” 她说到此,别说胡家村的人,就是张家兄弟也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了,纷纷都看着她。 张小碗说到此,一一看过他们一眼,“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们能帮我这个妇人办到。” “夫人请说。” “我想让你们把你所知的,能知无不言地教会怀善和怀善底下的人,这样,可行?” “只是这样?”胡九刀先讶异。 “已是不得了了,让你们把这风里来雨里去才得知的事情倾囊相授,我心甚是有愧了。” 张小碗话罢,胡家村的人又是放心又是失望,但总归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便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一直坐在一旁的怀善则起身向他们一一拜礼,吓得胡家村的人纷纷一揖到底,连连说不敢。 怀善带了他们下去,让他们这些人秘密教予这两日汪永昭紧急选出来的家兵。 这些人受过训后,就会远赴边疆,替那边的人,无论是大凤朝的人,还是夏人尽绵薄之力。 ** 张小碗这一着,汪永昭都甚是诧异。 她看得太远了,连以后夏人与大凤朝的誓不两立都看了出来。 这屠城之恨,没个三朝五代,哪个夏人忘得了?除非把夏人全部杀绝,才断得了那反扑,可这夏人岂是杀得干净的?这人杀不干净,这仇恨便也不会有了结的一天。 她这一举,让汪家军的人过去带去一点生机,哪怕这生机只是多给人几口吃的,多得那几个钱,可这日后的作用谁又说得清? 而汪怀善知其母意后,几夜之间,整个人顿时沉静了下来,连眉目之间的那点戾气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大气与沉稳,从而,少年郎终长成了男人。 凡是思虑之事,他也会在与汪永昭商谈过后才找张小碗说话,张小碗出过那主意后,便轻易不再言语其它,随得了汪永昭主管其事了。 这时,刘二郎已经回京述职,与此同时,夏人聚集反大凤,皇帝着令善王带兵剿杀。 皇帝这一举,举朝无人反对。 张小碗知情后,沉默不语。 当晚,她问汪永昭,“那位是何意?” 汪永昭轻抚着她的头发,看得她静寂的眼睛半晌,才淡淡道,“怀善要抗旨,不忠不义,可杀;不抗,领命而去,办不妥事,可杀;我在其中说一个不字,他也可办我,无论哪条路,都是汪家断翼。” “他就不怕失了怀善的心?” 汪永昭听得讥俏地翘起嘴角,看着这口不对心的妇人,“你说的是,他怕不怕怀善反他?” 张小碗默然,垂下眼皮。 汪永昭轻笑几声,才悠悠地说,“那便更好了,一举就灭了汪家,于皇上来说,难不成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张小碗枕在他臂弯的脑袋也往下更垂了。 “他现下得了这天下百姓的民心啊,”沉默了片刻,汪永昭叹道,“谁在当前跟他说一个不字,那都是自找死路。” “那只能如此了?”张小碗抬眼问他。 “只能如此?”汪永昭把她赤*裸的身躯抱到身上,他看着她,脸上一片没有感情的漠然,“他敢断我的后路,那便让他试试。” ** 刘二郎回京述职又上任兵部侍郎后,汪永昭借病把兵部的事务交给了他,在家休养。 五十余岁的刘二郎上了尚书府,见过汪永昭,也见过张小碗后,才满脸凝重地答应了此事,还给汪永昭送了不少珍贵的药材过来。 汪永昭这尚书上任了没多久,就借病彻底地歇在了自家家中。 只是当刘二郎上任后,才知兵部就是一个铁打的水桶,打开这桶子的盖的钥匙握在了汪永昭手里,他是进是出,都要汪永昭点头。 这事务看着算是交到他手里,实则,他只是个办事跑腿的,这事最后的定论,还是得汪永昭说了算。 可汪永昭都已经借病在家不上朝,也不上兵部了,皇帝也不能在这刚上位不久的当口,就把汪永昭召到宫里,告知他把权柄让出来。 刘二郎又求到了张小碗这里。 他这次还让刘姜氏带了礼物过来,大有张小碗不答应帮他说情,便让刘姜氏耗在这里不走之势。 刘姜氏是个蛮横的,以为能替刘二郎办事就会得回那恩爱,自然全力以赴,她先是坐在那院中劝张小碗帮着自家舅舅说说话,让汪永昭把副印给了她舅舅,让他办事顺畅些。 她这话得了张小碗一句,“朝堂的事,我妇人不知,不敢非议,也不敢言语。” 刘姜氏坐在那,又是夸了张小碗的姿色和穿戴,又说张小碗苦尽甘来,现有了一个异姓王的孩子不说,连那夫君也是对她恩爱异常。 说罢,就哭了起来,哀叹自己的命不好,言语中也说自己倍受冷落,到后头那句话,她更是直接地说,“你舅父着我来办这一件小事,要是这都办不好,你舅娘我就没有活路了。” 说着就掩帕大哭了起来,张小碗不为所动,任着她哭。 刘姜氏见她劝都不劝上一句,哭了半晌,又止了哭,才用悲切的声音轻轻地说,“就知你是个心狠,要是我的亲外甥女嫁了这汪大人,她哪会像你这样对我见死不救,真真不是个亲的,任由得我苦,也不搭一把手。” 说着,又抽泣了一声,这时她脸上的白粉哭成了一乱糟,她的帕子早脏乱了,她也视而不见一般,拿着那脏帕子又要掩面就哭。 这时,她余光见得张小碗抬起了手,以为她要说话,心当下就漏跳了一拍,哪料,张小碗只抬手端了茶杯喝了口茶,便又微低了头,玩了手中那帕子去了,这下她气急败坏,又不能对着张小碗破口大骂,只得又大力地干嚎着哑子,嚎哭了起来。 她那架势,就像要把尚书府给哭塌一般。 张小碗却是不怕她哭的,也不劝,让刘姜氏一个劲地哭,刘姜氏哭得没劲了,她便让丫环扶了她,送了她到门口,送了刘姜氏进了那轿子,看着她离去。 隔日,她去了相爷夫人办的赏花会,哭得那个叫梨花带雨,哀哀凄凄地和相爷夫人小声地道,“我家夫君现今还活得好好的,她就一进门就从头哭到尾,江夫人,不瞒您说,我这心里苦啊,舅舅当了侍郎是不假,可是,我那夫君也是为朝廷征战多年才得的一身旧伤,这才在旧病复发之时刚刚歇在了家中,那舅娘怎么就,就……” 哭到这,她就哽咽得无法言语了,哭得就像要昏过去一般。 她哭得跟只小猫似的,又脸带病容,相爷夫人与其它几位一品夫人也是脸有怜悯,有两位这时私下交谈,还道,“这刚当了侍郎就要尚书的位置了?还哭上了门去,这皇上面前的红人,也真真了得。” 另一人也回叹气回道,“可不是嘛,这才……” 说到此,这位夫人也不敢把那句这才多少天啊的话说下去,拿帕掩了嘴,垂首不语了。 张小碗这在相爷家的这一哭,哭到了众家的后院去了,这朝廷上下的武百官也知刘侍郎的心太急了,这事官摇头,武官愤然,当天朝会,不少武官便当朝参了刘二郎,道他心术不正,对上不尊,有负圣恩。 刘二郎站在殿堂之中,被一道一道当着面的参禀臊得满脸通红,下朝回去就直奔那尚书府,但刚到门口,又咬紧了牙,叫了轿夫往回走。 第147章 九月怀善生辰的那天,张小碗等了一天,也没有等来他的信。 深秋的大凤朝,也渐渐变得凉了起来,这个王朝的子民家中还有点余粮,也种起了初冬能收的菜,县衙也陆续征人挖渠修道,年轻力壮的,就组织前往那深山,寻找可用之物。 这个王朝,俨然一派勃勃生机之态,对于生存,人们热火朝天。 在九月,怀慕也有了自己的先生,张小碗本想让孟先生来教,可孟先生只住善王府,不来尚书府了。 他跟张小碗说,他这一生,有怀善这么个弟子已是幸事,现已老迈,双目看物已模糊,已不能再教人了。 张小碗想接他来供老,但孟先生自知他住尚书府,只是让皇帝更对尚书府多份注意力罢了,便没依了张小碗的意思。 而这些话,谁都没有说出口,张小碗感恩他对怀善的恩德,又别无他法,只得令善王府的管家好好归看他,她则每隔三四天就去看望他一两个时辰,跟他下下棋,喝两盏清茶。 这月,刘姜氏又来了两次,有一次张小碗当着她的面昏了过去,没得多时,外面不少人都知道尚书府的汪夫人被她的舅母在家中被逼昏了过去。 此话一出,刘姜氏就再也不来了,许是怕了张小碗再有什么后招。 现在刘二郎站在口舌的风口浪尖上动弹不得,只愿事态赶紧歇平,这时也不敢再有什么举措了。 汪永昭这次未先动手,困境就被张小碗在台面上帮他化解了一大半,这段时日,他就只看着张小碗的一举一动,并不插手她的事情,只看着她这天穿得光鲜,前往他府与女眷交往;那日面容憔悴,接着刘姜氏入了府,没得片刻,便捂胸倒下。 她不再上箭拉弦,这些时日她笑容温婉,举止淑静,可汪永昭还是在其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机,似是她只单单一人,也便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事过后,她便又沉静了下来,不再频繁出外。 这夜,汪永昭问她,“为何不接了那赏茶会的贴子?那是太师家的请贴。” 怀中的妇人对他叹道,“树大招风,我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 汪永昭听得笑了起来,忍不住吻上她的嘴。 半晌,他哑着噪子笑语,“你倒是甚是清楚。” ** 张小碗在外与官员的女眷打了交道多日,也清楚这些妇人对她释放的那点若有若无的善意,怕是也是托汪永昭的福。 她不以为自己哭几场,这些女人就真能同情她,这些事,还是台面上的男人在掌控着,只是有了后宅这通风耳的借口,这些男人在朝堂上便好说话多了。 就是皇上,也不能杀了武百官的家中的女人,堵住她们的嘴吧? 女人嘴中的话,说来说去,不仅会传到朝堂上,也会传到乡野间,所以就如皇帝的圣名远播一些,他重用功臣异姓王汪怀善的事也传遍了朝堂上下。 善王先是随皇帝征战大夏,后宰贪官污吏,现下更是马不停蹄远赴大夏剿杀判军,此等尽忠报国的臣子,也只有如此圣明的皇帝,才有此等鞠躬尽瘁的臣子。 在外该说的话说完了,张小碗暂缓了外出,但也没有闲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打点内外不知多少人的礼物,钱到用时方恨少,用得多了,也有捉襟见肘的窘迫。 过了这么多年,没想成,她吃啥穿啥都无碍了,却还是觉得自己穷得叮当响。 这日她在房中算到深夜的帐,汪永昭回来,她还在把算盘拔得趴趴作响。 汪永昭在她身侧坐了许久,也没得到她的一个专注眼神,便也薄怒,道,“这都几日了?还是没算清?” “没,”听得他口里的怒意,张小碗停下了手中的算盘,抬头对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我不仅在算怀善手里的银钱,还有您的……” “我的?”汪永昭皱眉。 张小碗把尚书府库房和暗库的帐薄全拿了出来,指点着给汪永昭看,“您看,打赏您下来的,上面孝敬上来的,您这两月拿出去的就是一小半了,我听得闻管家说,待到年末外官上京述职,到时您又得出外弄银子了罢?” 汪永昭淡然道,“我自有弄银子的法子,你无须担心。” “我不担心,”张小碗把怀善封地的地册拿了出来,对汪永昭淡淡地说,“怀善不在,托这些归我管,您帮我看看,哪些地方是能弄出些银子来的。” 汪永昭讶异地看着她,翻过名册,才对张小碗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张小碗真真是笑得极为苦涩,她不小心在暗库房里看了几本帐册,才知汪永昭有得银子的法子,“我什么也没看出,只知您确有弄银子的法子。” 皇帝赏的,下面的人孝敬的,能有多少?而这几年的帐册里那源源不断而来的银子,不管是明抢还是暗盗,都得不了她所知的那么齐整的数目,想来,这外面,汪永昭不是有银库就是有金库。 可这事,怕是极为隐秘吧?皇帝要是知道了,汪家老少可能一个都逃不了。 “我确有,”汪永昭眼睛紧紧地看着她,嘴里淡淡地道,“我有一座银矿,那地方的驻军全是我的兵,那里的县官,也全是我的人。” “那位可知情?” “不知。”汪永昭眯了眯眼,“这时但凡他知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是灭门之祸。” 张小碗听得笑笑,不再言语,拿过帐薄按她的方式在纸上誊抄。 见她不语,汪永昭问:“不问了?” “问什么?” “不问我为何如此胆大包天?” 张小碗沉默了一会,没有继续沉默下去,仔细地看着帐薄上的数字抄写着,嘴里轻轻地说,“您还能如何,这么多的兵要养,谁家的嚼用都要花费银子,这府里外大大小小替您办事的人,哪个人不需要打点,没银子,您再大的本事也成不了事。” 汪永昭听着不声不响,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弹着,不知其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他问,“你在做甚?” “把帐本抄了,把这些烧了,这几天,我想把暗库的东西再清理一遍,确保除了你我,谁也不知其中门道。”张小碗把手中的帐薄给了汪永昭,“您看看。” 汪永昭看罢她做的帐册,先是看得极快,后头看得极细,随后才把帐薄给了她,“你看着办。” 张小碗笑看了他一眼,轻揉了揉手,又抄写了起来。 “你从哪知会的这么多?”汪永昭又在旁说起了这话。 张小碗没有回答,低头不语。 汪永昭见她不说,也不追问,自行脱了鞋躺卧到榻上,就着灯光,看着这妇人低垂的脸。 她此时的嘴角是柔和的,在昏黄的油灯下,她的脸是那般温柔沉静。 只是,当他以为他弄明白一点她了,转眼间,她又变成了另外的模样,让他不得不又追过去看,想弄明白,在她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 这日午间,汪永昭叫了她去前院,给她看他拔去云苍两州那边的银两数目。 张小碗看罢后,松了一口气。 “你还缺多少?”遂后,汪永昭抬眼看着她问。 “不必了,库房的够我用,待您用时再说罢。”张小碗后半句里,还是提及了汪永昭。 她与他,泾渭已经无法分明了。 “你还要什么?”汪永昭又问了她一句。 张小碗无法闪躲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只得双目迎了上去,随后,她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前,坐上了他的腿。 她偎在他的胸前,与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您就别问我缺什么了,这当口,您万般难,我就不给您添什么麻烦了,另外我有什么想不透做不明白的,您提点我几句罢。” “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汪永昭还在固执己见。 张小碗听得有些好笑,抬眼看他道,“那您别去那后院罢。” “哦?”汪永昭扬眉。 张小碗轻笑出声,抬手抚了抚他抿得严苛的嘴角,“您别去。” 汪永昭还要说话,张小碗不待他多说,就抬头用唇堵住了他的话。 后院的那几个女人不是风寒就是身体不适,也不知是谁在捅的马蜂窝,一连七八个都如此。 张小碗正在收拾她们,别在这当口作怪,自然,汪永昭是去不得的。 他要是去了,只会替她多增麻烦,到时候女人要是仗着偏爱,个个都要喊尚书大人来给她们做主,她哪来这么多的耐性与她们耗。 汪永昭确也不是多情的人,后院这些日子也没去了,但也不是日日都歇在张小碗的主院,半月里,他也只在张小碗院里歇得个七八天,其它的时日,偶有那么二三天张小碗知他是歇在前院,其它时候,她也不知他去向。 有时她也问闻管家,闻管家答不知,她多问得几次都是这答案,便也不再问了。 日日追问他去哪,想来汪永昭也是不信她会如此殷勤的,倒不如他来的日子,照顾他妥当些。 张小碗也知,男人情爱经不得消耗,要是平日,她自然就随得了汪永昭去那后院拥美人入怀,或者再多讨得几个姨娘,这都不关她的事,可事至今日,她还是要靠汪永昭对她的那点子情爱撑着。 说得残酷点,真相就是怀善现在也在靠汪永昭活着。 兵马,银两,粮草,这些她根本不可能办到的,汪永昭手里都有。 而在汪永昭眼里,或许对怀善有那么一两分父子情,可这一两分又管得了什么用?他哪日要是处在什么决择的位置,要牺牲怀善了,如果其中没有因素阻拦,他跟那高高在上的靖皇又有何区别?都不过就是用过就丢。 而她现在就汪永昭也如此,她要是给不了汪永昭他要的东西,哪天他掉头而去,或者想法子杀了她,都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 说来,如果不是汪永昭还对她感兴趣,当她发现他银库里的事,换这男人的谨慎,怕也是会杀她灭口。 而她说出来,不过是想把她与他身上的绳子牵得更紧,不让他摆脱她,以及她身后的怀善。 所以这世上的事,谁又真说得清是非好歹出来?张小碗也不觉得自己无辜,自然也不敢自抬身价,以为在汪永昭眼里,她永远都是他眼中的那弯明月光。 现下,不过是她对他再好点,把她烙在他的心里,得几许恩爱,得几许面子,靠着这些,她能在他这里再多得一点。 ** 九月过去之后,十月的天气就变得冷了下来,这日半夜,本是独自一睡的张小碗突被身边冰冷的体温惊醒,她眼睛睁开的同时就摸上了身边男人的手臂。 “这是怎地了?”张小碗被手上冰冷的温度惊住,从**爬了起来就要下地。 “别去。”身后的人粗鲁抓住了她的头发。 “我看看您。”张小碗反手就把她的头发从人的手里夺走,就去点了油灯。 油灯一亮,她抬了起来,刹那间她眼睛都呆了,她看着胸前,手臂上都裹了渗着血的白布的汪永昭,“这是怎地了?” 汪永昭脸上却是不快,“把灯吹了,过来睡觉,妇道人家问这么多干什么。” 张小碗把油灯放到床头,屈腿坐在他的身侧,抬手翻了翻白布,看了看伤口,沉声地说,“不行,您还得包扎一下伤口。” “过来,睡觉。”汪永昭却是不耐烦得很,抓往她的手一扬,就把她大力拖到了内侧,为此他手上的伤口崩裂,鲜血透过白布往下流他都没看一眼。 “大公子……”张小碗却是被他吓着了,见他这时还瞪她,她也恼了,被扔到里侧的她在**站了起来,狠狠地往他的腿上跺了一脚,又连踩了数脚后,一撩胸前披散下来的长发,冷冷地对他说,“您不想死就让我去找药过来给您上药。” 说着她就跳下地,极快地穿好鞋子就往门边走,走到门边,她又忧心地走了回来,掀开被子,看腿上没伤这才松了口气,又往那门边走。 自她发狠喊了那声“大公子”,汪永昭就没再发声,他看得美得厉害极了的她敏捷地跳下,穿鞋,急走到门边又回来过来看他的腿,待她再走到门边,他这才把有些微翘高的嘴角扯下,冷淡地提点了一句,“外衫都不穿,你这出门难不成是要丢我的人去?” 第148章 张小碗回头看得他一眼,未语。 她叫起了可靠的婆子,叫来了闻管家,得来了伤药,给汪永昭重新上药时她轻问了一句,“要找大夫瞧瞧么?” “无须。”汪永昭说了这么一句,但此时他额头上的汗已然掉了下来。 等伤再包扎好,张小碗给他垫高了枕头,盖好了被,看得他已经垂下双目,她静坐了一会,才悄悄起身。 “去哪?”闭着眼睛的男人又问道。 听着他话音的倦意,张小碗的声音放得很轻,“去打点水,给您擦擦脸。” “让丫环去,你陪着我。”说罢最后一字,他头一偏,一直在逞强的男人真正昏睡了过去。 张小碗低头拿着帕子又给他擦了擦脸,出门叫了那候在门外的闻管家,“去请大夫罢。” 闻管家领命而去,张小碗则让婆子去烧热水,她回到房里,看着那奄奄一息的男人,看着他安静躺在那紧紧皱着眉头的模样,她轻摇了摇首。 不等多时,热水来了,她给他擦了脸和身,刚坐下休息一会,**的汪永昭就不安了起来。 闻管家请来的相熟老大夫已经到了,探过脉,开了药。 开罢药,许是闻管家的脸色过于凝重,候在院中的那几个家将过于紧张,张小碗突然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起来,也没让府中人谁跟去老大夫的药铺抓药,而是让他在库房里把所需的药找好,在家中配了药,这才煎了让汪永昭服下。 第二日一早,闻管家悄悄来得张小碗耳边说,“昨夜,城中药铺都有人把守,施大夫那铺子里,也有人盯着。” “他家中呢?”张小碗侧目看他。 “这点您放心,老奴带他过来时,已做好防手。”闻管家稍稍弯了下腰。 “要有人请来拜见,就说我家大人旧疾复发,不能见客,让人谅解。”张小碗朝得闻管家吩咐完,就又回了房。 房内,汪永昭身上的高温稍好了一些,但紧皱的眉头依旧还是没有松开。 张小碗突然想,以往的时候,遇到这样的难关,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有人能照顾,还是就这么生生熬过去? ** 还只是辰时,刘二郎就上门拜访来了。 张小碗在前院的主院堂屋里见了他,给他见了礼。 坐下让下人奉了茶,刘二郎也不急着走,跟张小碗谈起了张家人的事,张小碗也不急不躁,一一说起了今日家中人的光景。 她说得慢,刘二郎问得细,如此竟也聊了大半个时辰,而这时,突然有不知打哪冒来的丫环闯过张小碗让人把守的重重关卡来报,说娟姨娘死了。 皇帝赏的姨娘死了,自然是大事,张小碗要送刘二郎走,刘二郎却叹道,“你去忙你的,我去后面看看永昭就走。” 张小碗微笑着站到他面前,对他温言道,“舅舅,夫君这几日因夜间旧疾复起,都是晨时才将将睡上一会,白间也费不得神,现还正在睡着,就不劳烦您过去了。” “我不扰他,就过去看上一眼就走。”刘二郎淡淡地道,盯着张小碗的眼睛就如利刀。 张小碗看得微微一笑,也不语。 这时,门外有刘二郎的随从来报,他跪倒在地失声惊道,“老爷,刚府中下人急马来报,府中突然走水了。” “走水?”刘二郎猛地抬头瞧他看去。 “是,走水了。”下人满脸惊慌,不断磕头。 刘二郎又猛地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了张小碗一眼,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两声,便什么话也未说就抬脚而去。 这厢张小碗回了后院,去了那姨娘处,才听得那姨娘是上吊自杀的,她还留了一封信下来,句句都指张小碗善妒,不准大公子踏下后院一步,让她等大好时光不能伺候大公子,只得虚度,她不堪忍受,希以命能提醒大夫人要贤德有礼,让后院众姐妹能给汪家多添子孙。 姨娘这么大胆子的,张小碗也是在官夫人堆里听闻过的,但因她是皇上赏赐的,便多了些特别…… 她先回了主院,汪永昭还未全然清醒过来,张小碗给他换冰帕时,也换得了他抬起眼皮不甚清楚的两眼,转瞬,他便又闭上了眼。 施家的大夫说了,汪永昭这伤不轻不重,他素日体质好,这烧,要是两日里退了下去,便也无碍了。 这可还是当天一日,这便这么多事了。 张小碗找来闻管家,问他,“你可有什么主意?” “就如先前我跟您所说的一样,大公子说了,他不在时,一切您拿主意。” “是吗?”张小碗喃喃自语。 “是。”闻管家口气却是确凿无疑。 “那拿就拿罢。” 就像刘二郎前脚一到,她就令了人去他家放火那般干脆,张小碗着了素装,拿了昔日的靖王妃曾经她写过的几封信,去了往日的靖王府后门处,把那几封信烧了。 她对着那后门磕了头,轻言道,“您说靖王大业大成后便会保我一家安危,我知您从不轻口妄言,但您不在了,这时日也不同了,我便把这信烧了给您,您放心,在张氏心里,您永世都是那说一不二的高贵王妃。” 说完,她又磕完头,稍后她站起了身,急走离了那巷子,上了那马车回府。 回府后,找来家中汪永昭信任的那几人把事情交待后,她便令人把那死去的娟姨娘去了汪府的衣裳,裹了外边买来的粗布衣,让下人把这女人随便找个山头扔了。 这日晚间,在堂屋等待她的厄运的张小碗没等来宫里的人,却等来了汪永昭的醒来。 她匆匆回了屋,这时在汪永昭耳边轻语的闻管家急急把话说完后,便起身退了下去,汪永昭笑着朝张小碗招了手,待她走近,他笑得那惨白的脸刹那间神采飞扬了起来,“听说,你把你舅舅家的后院都烧了?” “不止,”张小碗在他身侧坐下,给他垫高背后的枕头,淡淡地说,“我还把皇上赏给您的美人扔到那山头喂野狗去了。” “真真是狠毒。”汪永昭笑叹道,却偏身凑到她的颊边,珍爱般地轻吻下她的脸。 张小碗不为所动,嘴里依旧不紧不慢地道,“或许呆会,便有人要帮您处置我这毒妇了。” “谁?”汪永昭听得闷笑了两声,又凑到她耳边道,“皇帝吗?” “嗯。” “我可听说,你去了往日的靖王府烧了信。” “嗯。”张小碗别过脸,把他重新扶回了枕头上,盖好了被子,看着眼前那满脸都止不住笑的男人道,“不过,不知管不管用。” “原信呢?”汪永昭的笑慢慢地淡了下来,眼睛也不再像刚刚那么明亮,“别告诉我你烧了。” “没。”张小碗垂下了眼,伸手探得身边的茶壶还热着,她倒了碗水出来,先尝了两口,试了下温度,才喂到了他的嘴里,待他喝完,才淡淡道,“到时您要用,再给您。” “如若不是到了这翻地步,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与我说,你手中握着靖凤皇后许诺你条件的信?”汪永昭嘴角又翘起了笑,这道笑显得微微有一点冰冷。 “只是信,能顶什么用?”张小碗伸手出梳理他披散在枕间的头发,“这也只是下下之策,我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您病着,我想不出别的法子度过这难关,您就当我愚蠢罢。” 说罢,她垂下头,两手拆着他打了浅结的头发,“只要您能醒过来,好好活着即好。” 第149章 汪府一连几日都很是安静,皇宫里没来人,姨娘们用度减半,竟也没个人出来再哭哭啼啼的。 过得半月,汪永昭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皇宫里确也来人了,汪永昭早间出的门,晚间宫里有人来报,说皇上留他在宫中用膳。 汪永昭是夜间亥时回的府,一进府就直奔后院,把坐在大堂等他,正拿着个花样图在看的张小碗一把抱了起来。 “怎地?”张小碗讶异。 汪永昭把她抱起,又把她放到坐位上,他看着冷静中带有一点疑惑的张小碗,一揽袍子坐下,笑着对她说,“你这妇人无趣得紧。” 张小碗淡淡一笑,“是好事?” “嗯。”汪永昭又凑了过来,仔细看着她的眉眼,“天大的好事。” 张小碗起身,拿了茶壶倒了杯水,放到他的面前,才说,“那就好。” 汪永昭看她不惊不乍,更是不问,轻笑了一声,便也不语了。 就寝时,他有些许冷淡,张小碗也不以为然,服伺好他上了床,就去吹了油灯。 待到卧房里全黑了,她脱光了身上的衣裳,不着片缕,钻进了被子里。 汪永昭抱得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得她一滑就滑到了下面,他的气息浓重了起来。 好半晌,张小碗才在底下把头钻了出来,把嘴里的**吐到了她放在旁的帕子上,才趴在汪永昭身的身上,悄声地问他,“那位跟您说什么了?让您高兴成这样。” 汪永昭喘着气,好半会都没从那绝顶的高*潮中醒过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碰撞着妇人胸前的柔软,那绝妙的感觉逼得他紧紧抠住这妇人的腰,真想把她揉碎到自己骨子里。 “您不高兴了,现在不欢喜告诉我了?”那妇人悄悄在他耳边说着,用舌头舔着他的耳朵。 汪永昭恼怒得很,斥道,“你从哪知道的荒唐东西!” 训斥毕,当她的软得不可思议的舌尖探到他的耳朵内时,汪永昭全身都僵硬了,他就像那无用待宰的降兵一样,只能由得了她操纵着武器,在他身上点火。 ** 身下的男人呼吸越来越重,身体却僵得就像不能动的石头,张小碗无声地笑了一下。 在黑暗里,她把身那床被子大力一掀,扔到了床下,在坐到他腰腹之间时,她低头在他嘴边再次用着沙哑的声线懒懒地问,“您真不告诉我?” 这时,她那离他那高高*翘*起的那处,不过短短半截手指的距离。 “你……”汪永昭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臀部,气息浓重得张小碗的鼻间全是他的味道。 他只说了一个“你”字就似话说不下去了一般,张小碗亲亲他的嘴,用前*胸的两处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磨了几下,又轻声地道,“真不告诉吗?” “你这妇人!”汪永昭是真火了,他掐住张小碗的腰,眼看就要把她压到身下。 “别……”张小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快快地说,“您说,我再给您更好的。” 只不过这一句,汪永昭的身形便在起势之间停止了。 那黑暗中,他的喘息重得就像发*春的野兽,在无力地嗷叫着。 “你刚不是不想知道?” “我只是想您在这时候告诉我。” “你……” 张小碗舔了舔嘴,朝得他汗湿的脸舔了两下,用着那刚被他的那处弄哑了一些的喉咙继续轻轻地叹道,“真咸,与您那处竟也差不多。” 她这句话,终是把汪永昭这马蜂窝捅破了,他把张小碗一个翻身,就压在了**大力地摆弄了起来。 事毕,他还不满足,待歇息了一会,便拿着手拍打着张小碗的腰,含着薄怒道,“你刚说的,再来一次。” 双腿这时已有些合不拢的张小碗只得苦笑出声,她以为自己能作弄得了这男人,实则真刀实枪起来,她还是又估错了形势了。 不得已,她只得按她原本计划的方式又来了一遍。 因着中途那多出来的一次,最后一遍她卖力过后,便真是昏迷了过去,睡梦中,她迷糊觉得她被使用过度的身体在抽搐,但却连拔开眼间昏沉的迷雾,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 隔日白日,张小碗醒来后,在床榻上还是听得了汪永昭给她说的皇帝的意思。 内容很多,汪永昭简略地说了小半个时辰,放到了张小碗这里,简要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其内容,那就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是:皇后说的话,都算数。 张小碗听了,表面很是平静,心里却还是有几许感慨。 当年的靖王妃所做的,得来了如今的这皇帝的这句话,或者她因他确实死得过早,可多少她还是得了一些,比起那些苦熬到头也得不了付出对象一句好话的人来说,她运气不是太差,她欢喜的那个人确也还了她的几许情深,把她当了一回事。 不过,她如此一想过后,还是有些不明白,婉和公主可是皇后生的,就算为了稳固政权把她下嫁相府,可也不至于把皇后生的女儿嫁过去吧? 这晚,趁着汪永昭神情愉快,张小碗便问他,“江相爷的公子是什么样的人,连怀善都知,皇上难道不知吗?” “嗯?”汪永昭却是心不在焉,只顾着亲吻她。 “她毕竟是皇后生的公主,就算不喜我家怀善,想来,另找个相衬的,这满朝武家的俊秀,竟也找不出一位适合的了吗?” “呵,”汪永昭听得停了动作,冷嗤出声,在她耳边轻轻道,“你这蠢妇,你当谁都会像我这般爱屋及乌?皇后是皇后,皇后的儿子闺女那就另当别论了,不是人人都能得他的欢喜,何况是个爱出风头,不守闺阁之礼的公主?皇上要是这点心肠都没有,你以为他这江山坐得稳?” 说罢,像是要嘲破张小碗的天真心思,他又道,“现在最受他看重的,都不是皇后生前最看重的长子,而是他们的最小的幺子小曲王。” 与张小碗说完,他便从她的身上翻了下去,便把她翻身上来压着他,待到她在他身上趴好,他悠悠地道,“我这也跟你说了,在我这,我可以替你的大儿子出谋划策,保他安稳,但我的银子和家产,都是怀慕和你以后的孩子的,该给他的我这些年间都会给他,以后的,他别想拿怀慕他们一个子儿,我话先说给你听,到时你要是跟我闹脾气,我也是不依的。” 张小碗听得好一会都不知如何说话是好,就当汪永昭的手伸她的脸摸来时,她撇过脸,轻轻地吻了他的手一下,苦笑着叹道,“这就是您的爱屋及乌了?” “你还想要如何?”听得她不满,汪永昭更不满。 “没了,”张小碗把脸贴过他的脸,轻轻地叹道了一声,自我解嘲道,“总归都是给了我生的孩子,没便宜了别人。” 汪永昭却是没听出她话间的那点嘲意,反倒很是不以为然地应道,“当然都是你生的孩子的,那两个不成器的,待到冠礼毕后,给他们说了亲,带母另成门府就是。” “这么早?”张小碗却是被吓住了。 “不早,”汪永昭淡淡地道,“省得他们的娘带着他们碍我的眼。” 张小碗听得被逼得说出了一句本该不想说的话,“他们总归也是汪家的孩子,日后也会替汪家开枝散叶。” “都是无用之人,”汪永昭这时闭上了眼,语气依旧漠然,“日后别拖我孩儿的后腿就是。” “孩子还小,”张小碗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口气平和地道,“许是长大一些,多经些世事,许是也会出息的。” “妇人之仁。”汪永昭这时重重地拍了下她的背,“别管这些你管不着的,我自有思忖。” 说罢就闭了眼,不再言语。 张小碗也无法再说什么,只得就此睡了过去。 过得一会,听她睡着,汪永昭睁开眼睛,就着皎白的月光看了她的脸一眼,心想,待她再给他生下三四个,这府里到时会怎么热闹都不知晓,她竟还有心思想那庶子的以后?真是蠢得厉害。 ** 靖皇安泰年间的这年的十二月,大凤王朝下了几场大雪过后便是艳阳高照,这时由国师带头起哄,又给靖皇歌功颂德起来,说有着真龙下凡的靖皇坐镇大凤,明年的大凤子民必得丰收。 外面尽是一片给靖皇鼓吹的,这话听得汪永昭都不厌其烦了,这日朝间他也假模假样地给靖皇尽了吹捧的职后,他便又告病不上朝,在张小碗身上辛苦耕耘。 只耕耘了两日,算了算日子,又算得张小碗来月事的时间晚了两天,这天他忍了又忍,还是耐不住又请了大夫来,但这孩子还是没有。 他便有些失望,又听得百里之外那有寺庙求子灵验,他这日看这雪融得差不多了,头上太阳也大,便叫闻管家套了马车,抱了怀慕,往那寺庙行去。 第150章 张小碗也坐在马车内,车厢内,她并不像往日那样端坐着,而是微斜着身体半卧在角落,显得有几许懒散。 “没规没矩。”汪永昭斥了她一句,没见得她坐正,却也不再言语,只是拿着书册出来,指着字叫怀中的怀慕认。 父子俩一人一声地说着话,怀慕稚嫩的声音可爱无比,汪永昭那总是带着点冷酷的噪音这时也温和了起来,张小碗也就安着心垂着眼假寐着。 说来,去寺庙求子,怕是汪永昭心里也是不信的,他这种沙场上下来的,哪还信什么神佛? 当日,她在屏后也是听得那大夫小声地说了床事过多,不易生养的话,哪想,昨晚半夜她还是被闹了醒来。 这刚刚喘上一口气,坐在那歇息的白日间,却听得这人要去拜菩萨,她当场就呆看了这男人半会,一时之间都弄不明白他,差点跟他说想要孩子就晚上歇停点,让她好生歇息几夜。 但这话她还是没出口。 男人得了那趣味,他自己喊停可以,却是由不得女人喊停,要不然,心下肯定不悦,尤其像汪永昭这种人,要是得了她这句话,不知她事后要做多少休补的事,才可以把这人哄得回来。 现下,坐到马车里好一会了,听着父子俩说了好长一会的话,她才恍然想起,这神佛他是不信的,但她却是要信上一些的,她偶尔了出门去上上香,在家中抄抄佛经,这许是他念及她,要宽她的心,带着她去。 念着汪永昭的这点情,待到了那处她曾与汪永昭拜过佛烧过香的地方,下了马车后,张小碗伸手给他整了整身上的披风,还温声地叮咛了一句,“今日风大,您这披风就是到了里面也别解下了,别伤了风。” 汪永昭听得用鼻子嗯哼了一声,抱起了地上的怀慕,对她说,“我陪你去烧香。” “咦?”张小碗微讶,却也没说得什么。 待小和尚领了他们进了那送子观音的座驾处,张小碗跪拜在地,心中跟菩萨叨念着怀善的安危,怀慕却从汪永昭的怀中挣脱了下来,跪在了张小碗的身边,摇晃着脑袋说,“菩萨娘娘,您给我个小弟弟罢,待到来年,父亲与怀慕定来给您上香送银子……” “哎哟,”在汪永昭身侧的江小山一听,忙跑过来在他身边跪下,在他耳边道,“小公子,不是这样说的,不是送银子,要说送香油钱……” 怀慕一听,嘴巴张大,“竟是这样?” 江小山连连打头,怀慕的大眼睛顿时鼓得圆圆的,朝着送子观音连连摇头,“菩萨娘娘,我可是说错了,不是给您送银子,是送香油钱,那,那……” 说到这,他又忘了词,转头朝得江小山道,“小山……” “请菩萨笑纳。”江小山鬼头鬼脸小声地朝他道,又害怕地看了张小碗一眼,见得大夫人没转头斥他没规矩,只是闭眼合掌,诚心拜佛,他便也松了一口气。 “请菩萨笑纳。”小怀慕被提醒,总算把先前江小山教他的会说完了,但大松了口气,把他爹爹给他玩的小锭金子拿了出来,往旁边小和尚的手里塞,“呐,这是给菩萨的,你拿去买糖吃罢。” 小和尚才得七八岁,也是反应不及,“哦”了一声,拿着金子瞧了又瞧,才挠挠光头道,“似是金子,我给主持师傅送去,你们等等,我马上回来。” 说着就跑走了,边跑边大叫着:“师傅,师傅,有位小施主给了金子。” 张小碗听过动静,轻摇了下头,抱着怀慕起来,走到汪永昭身边道,“夫君,咱们走罢。” 汪永昭看她一眼,翘了翘嘴角,便提了脚。 谁料许是小和尚的脚程太好,他那主持师傅的脚程也不坏,不多时,一个胖胖的中年和尚便笑眯眯地朝得他们急走了过来,刚顿下步,就低头朝他们喊了一些“阿弥陀佛”,道,“多谢施主夫妇的捐献。” 道罢,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他们。 待他这头一抬起,他先是看过汪永昭,张小碗和汪永昭手中的怀慕,待再看到汪永昭,那胖脸便严肃了起来,“这位施主,几年前,我们可曾是有过一面之缘?” “大师……”张小碗也温婉笑着出了声。 “让他说。”汪永昭沉声打断他。 “这位施主依旧这般气宇轩昂,想必比昔日更进一步了,老衲这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这胖和尚又念了句佛号,肃道。 要是没得前次经验,张小碗还能朝他笑笑,让他快说,这时听得这胖和尚这话,却是想叹气。 “说。”汪永昭又翘了翘嘴,轻瞄了沉着脸皱着眉的张小碗一眼,眼睛便看到了这和尚身上去了。 “只是,老衲见施主身后的血光满天比前次的更甚,还望施主多心存仁善,多造福事,要知因果循环,施主要是手上人命过多,临到头上,就是世代子孙单薄啊。”胖和尚把话说完,张小碗硬是去拉住了汪永昭的手,才没让他把胖和尚的头一脚踢爆。 饶是如此,汪永昭那嘴角的冷笑便也是杀气腾腾。 她勉强地朝得胖和尚笑了笑,“多谢大师提点,天色已晚,我们夫妇就此离去。” 说罢,强拉着汪永昭就往外走,同时用眼神示意江小山带着家将堵在他们的身后,别让和尚再上前说话了。 上次与汪永昭上香时,他们尚还住在叶片子村,说来也是邪门,那主持和尚看得她,没大呼她是哪里来的妖孽,却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汪永昭要心存仁善,说了一大通上苍有好生之德的话,那日也如若不是她及时拖走汪永昭,汪永昭又念及她是为他祈福,他当时就能把这胖和尚宰了。 现下可好,这寺庙太灵,名声传到了京城里,他们又来了。 胖和尚还记得他,还说他子孙单薄,张小碗都有些佩服起这不怕得罪人的和尚来了。 汪永昭先也是由得了她拉着他的手,待走到马车处,他把满脸不解看着他们的怀慕放到张小碗的怀里,淡淡地道,“你先坐一会,我过会就来。” “别去了,”张小碗叹道,“这送子观音都是他庙里的菩萨,您要是去上这一趟,咱们的孩子您还要不要了?” 汪永昭看了她几眼,又转过头去看那庙门处,看得那和尚还在对着他念佛号,他冷哼了一声,便把怀慕抱了回来,扶了她上马车。 待他们的马车走后,胖和尚握着手上念珠长叹道,“一身的杀债,竟是长命百岁之相,佛祖啊,这天机弟子竟是看不破,该当何解?” ** 马车上,怀慕入睡后,张小碗抱着他,靠近了一言不发的汪永昭,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待汪永昭把手扶到了她的腰上,张小碗偏了偏头,看着他轻声地道,“您别在意那和尚的话,我生养怀慕时许是耗了些身子,待养好了,孩儿也便是会有的。” 汪永昭先是未语,好一会,才带着薄怒道,“何时才会有?叫你不要成天忙着替你那大儿子天天做衣做靴,好生养着,你何时听过我的话?” 张小碗没料他又把话扯到怀善身上却,刹那哑口无言。 看得她不语,汪永昭脸色更冷,正欲要再道言语之际,怀慕却在张小碗的怀中不安地动了动身体,这才止住了他的话。 饶是如此,一路上他都没有再给张小碗好脸色,待送了他们到了汪府,他铁青着脸,另骑壮马出了府。 闻管家见得都有些骇然,待送了张小碗回了主院,他拉着江小山问了个大概,便气短地道,“怎地又闹上了?先前这不好好的么。” 江小山也苦着脸叹了口气,“谁晓得他们要咋个样,反正我是瞧不懂,这次说来倒也不是夫人的不是了,大公子要走,她还上前给他整理衣裳呢,可大公子愣是还打了她的手,打得她的手都红了,真真是心狠得很。” 闻管家听闻这句,不由摇了摇头。 待到次日早间,他以为不回来的汪永昭竟回来了,这次回来,竟带回了数十支参,长参短参皆有之,其中还有那新生孩儿的妇人胎衣,要他立马着厨房炖了给夫人抬去吃。 闻管家笑开了脸,立差婆子上前捧了这什物,朝得厨房做去了。 这厢在后院的张小碗得了数十支参,听着汪永昭身后的随众跟她说着年份,她便一一在薄上记着,这参归了薄,她还没问这参打算要怎么处置,汪永昭就先开了口,道,“这参都是由你用的,你吃着罢。” 见得他一脸不容人多说话的不耐,张小碗便也没出声,只是走至他的身边,在他身边落了坐,待他身后的随从都下去后,便温声道,“您去给我寻滋补之物了,怎不跟我多说一声,让我担了一晚上的心。” “哼,”汪永昭轻哼了一声,道,“你好了没?” “好了,好了。”张小碗便起身,跟着他回了房,伺候他沐浴,又替他擦了头发,着了新裳。 刚要给他束发时,门被敲响,婆子在门边捧了一个盅壶,对她笑道,“给尚书大人,夫人请安,补品炖好了,厨房着老婆子送来。” “补品?”张小碗疑惑。 “给你用的,吃过再过来。”汪永昭把她的手拉下,让她过去。 张小碗便又笑了笑,接过盅,掀开了那壶,吃了几口,突然觉得这味道有些不对劲,一股子犯恶心。 “这是甚?”她喊完,便吐了出来,朝得那婆子厉声道,“这是甚么?” “是,是那胎……” 婆子没说完整,张小碗却知这是什么了,顿时昏天暗地地吐了起来,吓得婆子尖叫,那还披着头发的汪永昭也跑过来,抱着她,朝得婆子怒吼,“还不去请大夫。” 张小碗听得他的声音,无法制止地哭出了声音。 这时汪永昭只听得她哭道,“你这是要干甚,竟叫我吃这什物,因着您是武将,我都恨不得为着您吃一辈子的素了,您却要我吃这什物,您这不是要我的命么……” 听得这话,汪永昭手足无措,竟红了脸,口舌结巴地道,“你不说,我怎……怎知晓……” 第151章 大夫又来了,对汪永昭说,“这物甚是滋补,但因人而易,夫人吃不得那就不吃罢,用别的滋补之物也亦然。” 汪永昭便点了头,待送走大夫,他坐在张小碗的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苍白的脸,看得她也看他,他便笑了。 ** 生完怀慕后,张小碗也知自己身体不如当年了,她也不敢真不当回事,该吃的药都吃着,该调养自己的也自个儿注意着。 到底她的命是由不得她自个的,这关头,她死了,她带着来这个世间的怀善,到时候真是要哭,都没得地方去。 不比怀慕,他确也是依恋她,但张小碗也心知怀慕失去她,他该如何长大,就会如何长大,不像他的哥哥,哪怕比他大那么多岁,哪天她要是悄无声息地没了,那时,他会是什么样,张小碗都不敢想。 她现下只想着他好好活着,娶妻生儿,待有了家,当他生命中有了另外重要的人后,到时她的离开,就没有那么让他不可接受了。 既然还要活很长的一段时间,张小碗自然也不亏待自己,这两年间,滋补之物但凡是能吃上的,她都不拒绝,现在汪永昭找来了会做药膳方子的厨师给她调理身子,她也微笑着接受了下来。 到十二月底,年关又到了,张小碗打扮得甚是漂亮,跟着汪永昭回了汪府。 进了汪家跟双老请了安,礼毕后,坐在主位的汪韩氏淡漠地扫了张小碗一眼,便对汪永昭说,“把玉芸接回来过个年吧,我活不了几年头了,就让她陪我这个姑妈过两个年罢,待我死后,我也有脸去见她爹。” 张小碗坐在下首,见她说话的对象不是她,便垂眼低头不语。 大过年的,人刚见着,她又说什么死不死的,当着一家武将出身的男人的面,都这把年纪了,开口就是这般讨人嫌,张小碗也着实佩服这汪韩氏。 岁月催人老,人总是会在其中长智慧,就算不长智慧,多少也会长点经验,可她看了汪韩氏这十几年下来,真没觉得她变过。 也难怪,汪永昭从她这得了点温情,便撒手不放。 “娘是要把她当侄女接过来?” “怎么?” “侄女可以,姨娘就不行。” “这说的哪门子的话,”汪韩氏拿着帕子拭了拭嘴上的胭脂,淡淡地说,“就好似她不是你的妾似的。” “她是您的侄女,也是我的妾,我的妾没那个回主家的身份……”比起她的冷淡,汪永昭更漠然,“她要是回了,我那一后院子都来,娘是想把她们安置在您的后院里么?” “你以前的院子就住不得人了?” “已给了永重,娘亲是让我的妾住到小叔子的院子里去?” “她是你的表妹,”汪韩氏听得这话,抬起了脸,满眼都是泪水地看着汪永昭,“你还要欺辱你娘和你表妹到什么境地才甘心?我生养了你,她小时把十指都扎破了都要替你做裳,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伸出手,颤抖地指着一言不发的张小碗,“你为了这个女人,已经打算六亲不认了吗?” “娘,您累了。”汪永昭看得她一眼,别过脸朝着汪观琪说,“爹,叫丫环过来扶娘去歇息罢。” “来人。”汪观琪脸一板,提声叫人。 门边这时进来两个婆子,把汪韩氏扶了起来,汪韩氏挣脱她们不得,对着父子俩冷笑出声,“你们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叫你们好看,除非你们能绑我一辈子,要不然,我这大年三十死不得,我大年初一死给你们看,汪观琪,你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你当我是怕了你?改天我就死到你那臭婊-子的院子里,你看这天下人怎么说你!” “哦?”汪观琪听得抚了抚须,淡道,“是吗?” 言毕,他看了看大儿子的脸,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也垂下,便对那两婆子说,“放开夫人。” 随后,他对汪韩氏淡淡地说,“要死,那现下就去死吧,像你这样的恶妇,想来也进不了我们汪家的祖坟,回头我会请你娘家人过来替你收尸。” 汪韩氏一听,不可思议地“哈”笑了一声,随即,她冲汪观琪冲了过来,狠狠地揪着他的头发猛打,嘴间尖厉地叫道,“我打死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你这没人性的人,你忘了我那些年苦苦替你掌家的辛苦,当年的事,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汪观琪年迈,到底没当年腿脚利索,但被她打得几下,才把脑袋从她的手里挣脱了开来,他把她推到了地上,当他正要扬起手打她之即,却被人抓住了手。 他扭头一看,见是汪永昭,他顿时有些窘迫,对儿子道,“你看看她,跟疯了似的……” 汪韩氏这时趴在地上悲切地哭,听得他的说话,她更是哭得痛苦不堪,那嚎啕的声音是那般的绝望。 这时,她的身体都抽搐了起来,汪永昭放下了老父的手,皱起了眉头,转身抱了汪韩氏起来。 “我去请大夫。”张小碗朝得他们福了福,轻步走了出去。 稍晚些,她当了一回滥好人,叫人去把芸姨娘抬过来。 “她不会念你的好。”汪永昭恰时这时出来寻她,听得她的话,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尽人事而已。”张小碗也淡淡地回道。 她也无须让汪韩氏念她的好,她只做该做之事。 就如当初她带那新姨娘过去替她添堵一般,她一直都顺势而为,做她能做的事,日后,汪韩氏要是再咬她一口,该反击时,她也不会软下手。 现下的这点子同情,也只是她有余力同情而已,哪天没了,她不会比谁好。 ** 汪府的这年过得很惨,老夫人在后院死命地折腾,汪余氏累得连白粉都盖不住脸上的憔悴。 大年初二这天,汪永昭要带张小碗回尚书府,因着芸姨娘要留下来,汪永昭也答应了她,张小碗在走之前,便让汪余氏来她房里说了一会话。 “坐罢。”待汪余氏一进来,张小碗没让她多礼,让她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大嫂。”汪余氏朝得她一笑,便坐在了她的身边。 张小碗细看了看她的脸,便转头对跟着她的年轻婆子说,“去把那两支参拿来。” 这年轻婆子,也就是萍婆子年龄近四十岁,是张小碗自个儿寻来照顾自己的,自然得她的心,把装参的盒子拿过来后,便出了门,把门带上了,守在了门边。 “这两支参,一支百年的,你留着看着用,这支二十年的,你自己吃着罢。”张小碗打开参给她看。 汪余氏见得,立马要起身施礼,被张小碗拉着坐了下来。 “前面已经在套马了,你就别给我来这套虚礼了,”张小碗淡淡地道,又拿出她的荷包,“这里有二十张百两银子的银票,是我私下给你的,你自个儿拿着用。” “给我干甚?”汪余氏垂下眼,勉强地笑了一笑。 “家中的事你多费费心,”张小碗把银票折起,抬起她的手,折进了她里衣的袖中,嘴里同时不紧不慢地道,“你娘家弟弟的事,我昨晚问过大老爷了,他说问题也不大,他要是愿意,去那江南之地当县官也好,还是留在京当个司务也是可以的,这事,你就与你娘家商量商量,拿了主意,再让永重去跟他大哥商量罢。” “这……”汪余氏失声道,“怎就劳你费心了?” “你该得的,”张小碗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边的胭脂,淡淡地道,“你替我掌了这么多年的家,功劳苦劳都有,我这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只能做上这么些许,日后这家中后院,也还是得你看管着,照顾着。” 汪余氏管家的这些年,没给她添过什么麻烦,张小碗自然是给得了她一分就给她一分,说来这也确是汪余氏该得的。 “这本是我的本份,”汪余氏的眼角红了红,她忍了又忍,才把那点泪意忍下,才又接道,“说来,还得多亏您心疼我,才替我如此着想。” 说罢,想起心中那些心酸委屈的事,还是止不住别过脸擦泪去了。 张小碗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拍拍了她的手背,这时婆子也在门边说小山哥过来请她回府了,她便也站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准备打道回府。 等回了府中,就是一阵忙碌,汪府的回礼汪永昭说让她打点,张小碗心里知晓他这又是惦记着她为怀善做过的事,便也要一模一样的,她也不能如何,只得尽力。 初二忙过,这初三,张小碗就想着要回去一趟,她跟汪永昭提了提,可这天晚膳时她只一提,汪永昭却跟她发了脾气,砸了手中的碗,与她怒道,“我这几日甚是忙碌,这家中的事哪处离得了你?你走了,这事谁来管?” 张家人来了好几次信说过年的事,张小碗已经答应了就这几天要去谷中住两天,现在一家老少都盼着她回次娘家,张小碗本不愿意让他们失望,现下见得汪永昭生气,她还是温声地安抚着道,“去得一日就回来,家中事就让闻管家先帮我看一天。” “路上就得五六天。”汪永昭横了她一眼。 “这……”见得他较真,张小碗轻皱了下眉,便又温言道,“确也是时日太长了,我还是在家中呆着,待您得空了,再请上您陪我回去一次。” 得了她这个回答,汪永昭便高兴了起来,等他面前换了新碗新筷,他还给张小碗夹了两筷子菜,催促她,“多吃点。” 张小碗笑笑,便不再言语。 这天晚上汪永昭因着高兴,在**又没少折腾张小碗,直到张小碗抓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上了些许的甜言蜜语,才哄得了他放过了她,脸贴着她的脸睡了过去。 这日子就汪永昭说来,真真是过得极好,妇人温柔得体,幼子乖巧聪慧,见着皇帝了,一相较靖皇满身掩不住的苍老疲惫,汪永昭更是对那善于照顾人的妇人满意不止。 这日他朝后又被皇帝召见,谈得多时,他才把皇帝推给他的棘手事推给了别人,这时就听得大太监在外头尖细地叫道,“启禀皇上,奴才有事要报。” “进。”靖皇拿着眼睛刮了狡猾的汪永昭一眼,扬声道。 大太监进了门,朝皇帝行过礼,又朝汪永昭施了一礼,满含深意地看了汪永昭一眼后,便对宝座上的皇帝说,“是汪大人的弟弟汪守备着小的来报,说是汪尚书夫人带着婆子丫环置物时路过那永定桥,被人推到了河里,现下找不着人。” 第152章 张小碗不见了。 当日,永定河头上的源头按照大凤朝的风俗,初十开石闸泄洪恭送水神回天廷向天帝述职,这举动同时也征示着大凤朝会受水神保佑,这年不受涝灾。 这永定河每年都会如此过一道水,也会引来百姓们的观看,这高高的永定桥上,往年也有不少货郎在上头摆上什物贩卖,相当热闹得紧,尤其这初十的日子,来的人多,这桥上都是人挤人。 当有人掉下桥底,着实是吓坏了不少人,也有识水性的汉子在惊叫声中想都没想就跳下急水中去救人,可是寻搜了几道,也还是没找到人。 待到汪永昭带了大堆人马过来,听得搜寻之人未寻着人的话,他猛力一扯身上的披风…… 所幸靖皇知他那脾性,差了刑部尚书秦子墨跟了过来,秦子墨与汪永昭战场并肩多年,自知这大冷的天,他这么一跳,怕也会引发旧疾,跳掉半条命,便伸手速拉住了汪永昭一下。 可他这一举,却得来了汪永昭血红冷冰的一眼。 秦子墨苦笑,道,“昭兄,咱们底下有得是人,让他们找去。” 他说着时,已有不少急调过来的兵士听得长官的令,一人分了一段河段,各自快快搜寻去了。 可直到这日夕间,也还是没寻到人。 当晚,从兵营急调过来的五百人,加上禁卫军二百人,这七百人奉了皇帝的圣令,把守了各个城门,并全城搜人。 尚书府这夜过得很是漫长,隔天,天的那边依旧亮起了光,而尚书府府里的女主人却是未回。 汪永昭跟往日一样上了朝,论朝间,有要他答话的,他上前拱手跟皇帝一言一语禀告,跟平时无异。 朝后,靖皇又让大太监叫住了他,叫他进了御书房,让他免礼坐下后,道,“你心中可有数?” 汪永昭扳了扳手中的扳指,过得一会,才淡然道,“昨日永定桥上的人,比往年还要甚多,掉下去的是谁,她的丫环说是夫人,但她的婆子却说未看清,她被人拦了眼。” “这要怎说?”靖皇瞥他一眼。 “那婆子是她自个儿寻来的,丫环是府上三年前收到府中的。” “你说婆子的话可信一些?” 汪永昭闻言笑了一笑,“下官拙内眼光如何,皇上心中也是有数的。” 靖皇看了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一眼,不耐烦地拍了下书案,“一口气给朕说个明白。” “那丫环的身份,我差了人在查,最快也要下午才有消息。”汪永昭垂眼看着手中的扳指,这是那妇人在他生辰那日送他的,那日,她一大早就醒来了,给他穿了新裳,还极其大胆在那大白日的晨间亲吻了他一下,说待到明年,她便再给他做一套蓝色的新裳在当日穿,晚间,她就送了他这枚墨玉雕成的扳指。 想及那晚她的表现,她火热的气息似还在他的鼻间,他便轻扬了下嘴角,待他看到上面的靖皇,他便止了笑,轻声地说道,“只要不是凌家的人就好。” 皇帝听得眼睛急剧地往内缩了缩,“不是你带了人已经杀了?” “我杀了不少,也捉了不少,捉住的都关在了天牢里,最后杀了多少,最有数的怕只有皇上您了。” “小顺子……”皇帝大叫了大太监的名字,“把秦子墨给朕叫来!” 大太监急步倒退而来,他一走,靖皇就朝得汪永昭冷森森地说,“你确定是凌家的人?” “不,”汪永昭面无表情,“只是微臣想来想去,能大费周折把拙内劫走的,除了凌家,我尚还想不出别的能出得了这手的敌人。” 他微侧了头,偏向靖皇微微地一笑,“至于别的,皇上您也知道,全被我亲手杀光了。” 靖皇见得他笑得没有丝毫人味,那般地血腥,他看得几眼,一会后,他转回脸,淡淡地道,“待抓到人了,这次朕允你亲手处置。” “谢皇上圣恩。”汪永昭听得这句,一掀袍子,便跪在了地上。 半时辰后,秦子墨急步而来,待皇帝免了他的礼,他便把处绝凌家的名册拿了出来,给皇帝过目。 皇帝翻过几眼,把册子扔给了汪永昭,“你先看。” 汪永昭接过册子便已翻开了面,极快地看了起来,看过一遍,他又重看了一遍,待两遍后,他抬头朝靖皇笑笑道,“皇上,这册子上的人数无异。” “那就是你错了?”靖皇咄咄逼人地看着他。 “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汪永昭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秦爱卿,你暂且退下。” “是。” “汪永昭……” “臣在。” “你要知,跟朕求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还请皇上明示。” “三公的事,你要帮着朕办了!” “臣尊旨。” 皇帝见他总算不拿乔装死了,冷哼了一声,便下了令,着大太监把那日处绝凌家时所在之人都带来见汪尚书。 汪永昭忙得三日未眠,还是没询问出蛛丝马迹。 而那厢来给家姐拜年的张小宝一进城,听得此讯后,脚一软,竟摔倒在了路上。 过后,他无心再赶马车,把马牵得一边,让坐在马车内吓得猛掉泪的媳妇看着马车别动,他便撒开了腿,往那尚书府疯跑了过去。 途中他摔倒了两次,磕破了身上的新衣裳,待到了尚书府,那府门大打开,看门的小厮见到他,竟抹了泪,哭着道,“舅老爷,你可来了啊……” 脑袋一片懵然的张小宝一路被人领着进了前院,哪料那人一见到他,竟厌恶地道,“你来作甚?” 张小宝脑门一热,脑海里顿时什么也没有了,他抽出了腰带间砍柴的斧头,“啊啊啊”地大叫着,朝得汪永昭劈头砍去。 砍得几下,都被汪永昭躲了过去,张小宝绝望了,哭着朝这人道,“您还我大姐来,我给您磕头了,您还我大姐罢。” 说着就一把跪了下去,头碰着地发出了大力的响声,他砰砰砰的一个头一个头地磕头,没得几时,血便染红了那地。 “荒唐,来人,”汪永昭见得气极攻心,朝着进来的家兵道,“把这东西拖出去,拖出去!” 闻管家这时也进来了,朝得汪永昭疲惫地苦笑了一声,“大老爷,就让我带舅老爷下去歇息吧。” 看着被家兵挟制着还朝他鼓着双目的张小宝,见得他脸上的泪,汪永昭“呵”地笑出声,挥了挥手,“带下去罢。” 张小宝走后,汪永昭扶了桌子,缓了半晌,才让昏沉又头疼欲裂的感觉中缓了过来,他坐到了太师椅上,看着大门前的院子半空看了半会,也没看到那妇人提着食盒来见他。 往日,要是到了这时,她便会提了膳食,打了热水给他洗脸洗手,再在一旁伺候着他吃食。 可这几日,她竟是不来。 ** 汪永昭的直觉是有用的,当他把埋凌家人的小土包全都刨开的半月后,他查出了凌家有三人被人替代冒斩。 这三人,一人是凌兰的嫡亲弟弟,另两人,一人叫凌晨,一人叫凌风,是凌家子弟中最不打眼的两个人,待汪永昭寻了知晓凌家往日的旧人,才知这两人从小就不学正途,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却学得甚是精道,一人竟是全身似无骨般,能从细逢中钻身而过;另一人则手上功夫了得,能把一人变成另一人。 待他查来查去,那天的天牢守卫有两人在家中自尽后,线后的人却是再也查不出了,而这一月的时日也已过去,就算汪永昭一直在等凌家的人出来跟他谈条件,也未等来凌家的人与他交手。 这一月多来,尚书府一片死静,连下人走路步子都放得极轻,生怕触犯了府里的男主人,不得多时就会脑袋下地。 而在这时,一路赶死了三匹马的汪怀善一进应声,他未回善王府,也未去尚书府,他去了宫中,一见到皇帝,他便跪下面无表情地道,“待我找回我娘,随得您怎么处置我,现下,就请您饶我一条狗命,让我把我娘找回来罢。” 说罢,他给皇帝跪了个头,握紧了腰间的剑,跪步告退。 “这是作甚?”靖皇当真是快要被他气死了,他下了阶台就往他身上重重地踢去,气急道,“回去见过你老子再来给朕说话。” 说着,就朝得门外的侍卫厉声地喊,“押了善王回去见汪尚书。” 第153章 两世里,张小碗从没干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她正在抢救把她绑来的孩子。 她本应该冷眼看着他死去。 但她还是抽出了他腰上的刀,把手上绷着的绳子划开,拿过了跟着马车掉下来,正好掉在她视线范围的包袱,急速打开布条,拿出了药。 可就算是上了药,那孩子还是血流不止,张小碗略一咬牙,从包袱里又找出了针线,找出他身上的火折子,吹燃烧了一下针头,就极快地给他缝起了伤口。 这个叫小风的孩子疼得凄厉地大叫出声,眼泪往外狂飙,身体也随之挣扎个不停。 张小碗不得已,腾出一手大力地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别动。 她做这些,不过就是马车掉下来之际,这孩子扶了她一把。 她被甩出马车的那刻,就抱了头缩了起来,滚到半山就被一颗树给拦了下来,并幸运地身上无大碍。 但她起身缓过气来后,就看到了胸口被石头划破,不用半柱香就可把身上的血流完死掉的孩子,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这个叫小风的,以及那个赶车的另一孩子,这些时日来对她不算过于穷凶极恶,先是头两天饿过她两天后,后来的日子还是给了她馒头吃。 端来的水是凉的,她喝不得,小声要求了要喝口热的,他们骂得几句,也还是端来了。 他们不是好人,但也不是那么坏。 张小碗知晓他们是凌家的人,他们恨她,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存了两分善心,没侮辱她,怕是也因着骨子里的几分书生气,一路该对她这个年长妇人该忌讳的都忌讳着,无论是出恭还是就寝,都对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绑架人,绑架得这么客气,着实让张小碗想对他们也心生不了太多厌恶。 因着那一扶,她还是尽她的能力帮扶了这小风一把。 伤口缝好后,张小碗打了结,看了这疼昏了过去的孩子两眼,她摇了摇头,把身上那件自绑来就没脱下过的披风解下盖在了他的身上。 该做的她都做了,他是死是活,只得听天由命了。 做过之后她便往山上爬,走得二十来步,就看见了那位叫小晨的孩子,看着也像是昏了过去,头上和腿上都流着血。 张小碗视而不见往上继续走,走得几步,倍觉可笑地自嘲笑了几声,就又折返了回去,给他随意地包扎了一下。 愚蠢的事都做完了,这次,她的双脚更快了,因着她从小就在山中打猎,山中的障碍须多,但对她来说,怎么好好地走确实不是过于太困难的事。 她知晓在这种地方该如此尽快地行走,没得多时,她就走回了路上。 这时,她看见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也就是把绳索挣脱掉,让整个马车随之被甩出去掉下山的那匹马竟在山边吃着青草,它听得响声,它还回头朝着张小碗打了个响鼻,朝着她摇了摇首,还往后踢了踢后脚跟,舒展了一下后肢。 张小碗看得笑了一下,走了过去,她试探地摸了摸它头上的毛,见它没抗拒,便说,“那就跟我走罢。” 那马儿没理会她,只是低下了头继续吃它的草。 在叶片子村,张小碗学着骑过马,骑技不算好,但也还算过得去,她一个跳跃翻身骑在了马上,试探着试着驾驭它。 可能马儿刚已发过狂,现也吃了一阵草,填饱了肚了,那脾气也温驯了一些,它在原地先是不快地刨了刨蹄子,还是如了骑在它身上的人的愿,撒开了腿跑了起来。 见此,张小碗算是松了口气,待到赶到一个有了人烟的地方,她便下了马,牵着马到了一个在自家篱笆内喂鸡的妇人家面前,她上前跟人施了浅浅一礼,试探着用官话道,“可能跟您讨杯水喝?” “这是怎地了?”那妇人像是听得懂她的说话,但她说的话却不是官话,张小碗只依稀听得懂是这个意思。 “家人的马车翻在了前头,”张小碗顿了顿,还是跟这妇人把话说得了七七八八,“他们受伤落在了那林子里,我要回家报讯,可能让我在您家讨杯水喝,先歇歇脚?”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张小碗长相顺眼,眉目间也有一些不像她们这些人家里的人的气质,当下也信了她的话个七成,遂便缓了调子说,“请进罢。” 张小碗进了屋,她把手中的银镯子抽了出来,塞给了这妇人,又跟她讨得了点吃食,把她家的那件能挡整个身体的蓑衣斗笠也给买了过来,便不再歇脚,骑得快马就这妇人所指的京城方向跑去。 这近二十个多日子,她被带着不停地转换地方,她暗算过里程,以为她已经离京城至少有三千里的路程了,哪想,也没有这么长的距离,不过,还是有近二千里,这里是距离京都有五个小县之远的成县,离大东还有二千多里,离那与大夏交界的边疆云沧两州那边,算来,应是还有四千多里。 张小碗与妇人套过几句地理位置的话后,心里对地理位置有谱的她隐约知道,她是要被那两个孩子带去边疆的…… 想来,如若不是急于赶路,马儿发狂,那押送她的二人也是很是筋疲力尽,她这也逃不走。 可就算如此,张小碗一路也不敢掉以轻心,她跟那妇人也买了件男人的大棉袄,她便把这衣服裹在了她的衣裳外面,又穿了那能挡全身的蓑衣斗笠,此时她的身形臃肿得就像一个普通的男人。 她一路快马过去,磨得腿间屁股都是血泡,她也只是在晚间找了客栈打尖歇个半夜,第二天只要天刚亮一点,她就骑马而走。 沿路在一个县城里,她把汪永昭戴在她身上的那块夫妻金玦当了,换了另一匹马。 一路,她都尽量不出声,说话时,也会特意哑了噪子找一些看着憨实的人问路,如此十来天,还是走错过不少冤路的她才靠近了那京城。 不过,为了小心起见,她先没进城,先进了胡家村。 待到了小弟媳妇的娘家,这家的当家胡保山一看到斗笠下的她,吓了好大的一跳,慌忙迎着她进了门,找了老大回来,让他去尚书府报信。 而这时,尚书府的前院大堂屋里,一知是他娘来的信,那先前跟汪永昭大吵了一架,正奄奄一息躺在椅子上的汪怀善跳起一把夺过汪永昭手中的信。 但他还没看得一眼,就被汪永昭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这时,汪怀善也不管自己被打了,他就着被抽的力,拿着信在地上一个驴打滚,就势翻身跑了出去,一到了院中,他看得两眼,见真是他娘的字,便一股脑地往外疯跑,途中他经过栓马处,随意拉得了一马就抽马而去。 被人手中抢了信,汪永昭气得脑袋都发昏,他扶住了桌才稳住了身体,过得一会,他站直了身,大步去了大门,这时他的亲兵已给他牵了他的战马过来,汪永昭一跃而上,身形一躬,两腿一绷,手往后一抽,他的枣红马便往前驰骋而去。 这时,他的两个亲兵已经骑在前面,替他开路。 没多时,他便跃过了闹市,出了城门,很快,便把那小儿抛下。 汪怀善见那熟悉的马,一下子脸都绿了,他大力地拍打着座下的马,嘶吼,“老东西,你看我的厉害!” 他吼得歇斯底里,可没得多时,在城中开路的亲兵骑着战马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汪怀善气绝,从马上站了起来,一个扑身,就把那亲兵扑了下去,他一个打滚再跃马,再翻坐在了马上,用力地拍打着它,在那飞快的驰骋中,这时的他却哭了出来,他像个孩子委屈地抽泣着道,“娘你要等等我,别让他抢走了。” 但饶是哭着,他还是奋力追赶,有了跟枣红马差不了多少的战马,汪怀善便也追上了汪永昭的尾巴。 汪永昭没料如此,听得后面那阵快马急奔声,恨得牙齿都要咬了,他转身,拿着马鞭就往汪怀善的那边大力狠绝地抽去,可汪怀善也是征战多年的将军,他敏捷地闪过了汪永昭的鞭子,并趁此机会纵马一跃,跑在了汪永昭的前面。 汪永昭一见,使出马鞭,往他身上一缠,一个大力地甩送,便把汪怀善扔到了地上。 汪怀善一个不察被带下了地,可他手中的马僵绳却被他牵得死死的,他被马带着拖了几丈,便咬着牙弹起腰,一个翻跃又骑得了马上,这时他不再出声,他伏下身体,全神贯注地往前冲。 不得多时,他又赶到了汪永昭不到三丈的距离,这时,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本想往前面的人身上扔去,但这时,他娘的脸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汪怀善伤心地又抽泣了一声,把匕首插了回去,插回去之时正好碰上腰间的银袋,突然计上心来,把银袋摘下往汪永昭砸去,嘴里同时大吼道,“你这老东西,且看我的刀子!” 第154章 汪永昭听得声音,一个侧身附在了马腹上,看得一个银袋子从后方而来,一闪掠过便落在了路边。 这时汪怀善已经纵马跃过了他,汪永昭冷哼了一声,又抽得了几下马鞭,再次跃过了他。 两人一时汪永昭前,一时汪怀善前地相互交替着纵马向前,不得多时,胡家村就到了。 这时汪永昭领先在前,汪怀善在后头悲愤地喊,“你休得拦了我!” 汪永昭听得更是大力地抽了下马鞭,终是他的战马要比家兵的要好上一些,枣红马快快地甩开了汪怀善。 这时到了一拐弯处,汪永昭的马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先前悲愤的汪怀善这时得意一笑,拉了马绳,让马改道往另一条小路快马跑去。 那老东西,跟他抢他娘?一边玩儿去,他可是胡家村念书长大的! 汪怀善抄了小道,很多就到了胡保山家,一到门前他就勒住了马,这时胡九刀的三子胡老三已经跑了出来,见到他就嘴里叫道,“善哥儿,你可来了。” “三娃叔,你帮我拿住了喂。”汪怀善一把马绳扔到了他手里,拍了下他的肩,就往得门里急跑而进,“娘,娘,娘……” ** 这时,与胡家族长夫人坐在内室的张小碗听得声音,便朝这老夫人笑着道,“我家那小霸王来了。” 她这话落音,汪怀善的声音就近了,她抬头朝得门边一喊,“这里。” 刹那,一道人影就闪了进来,没得眨眼间,便跪在了她的腿间,双手放在她的腿上,张着眼睛看她,“娘。” 张小碗见到他那瘦削的脸,还有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只一眼,千苦万难都没红过眼的她红了眼,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勉强地笑道,“可又是不听话了?” 汪怀善“呜”了一声,抽了抽鼻子,说,“你放心,我定会去请罪的。” 张小碗没再说什么,只是对他说,“快快见过胡老夫人罢。” “胡祖婶婶。”怀善朝得老夫人叫了一声。 被当今善王叫了一声祖婶婶,那老夫人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了,她激动地掏出了老族长要她给人的见面礼,硬把它塞进了他的手中,慈祥地道,“听话,孩子,一眨眼的,没得多时,你竟已长这般大了。” 怀善以前在胡家村里没少吃过她给他的零嘴儿,见得老人家给他塞礼,他便在怀中找了找,没找出什么来,还是张小碗朝得胡老夫人温言笑着道,“多谢您老的心意,待下回我过来拜见您二老,再给您送了这回礼罢。” “这怎能如此?”老夫人推拒着。 张小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正要笑着回两句话,就听得门边一阵烈马的嘶吼声,顿时她就顿住了话。 “他来了。”汪怀善一听,撇了撇嘴,见得张小碗笑着看了他一眼,他便把要出口的话忍了下去。 算了,他是头一个见到他娘的,怎么说他也胜了他头一筹。 便是如此想,他还是当着外人的面低了头,在张小碗的耳边轻声地道,“我才是那个最想见你的人,不是他,莫被他骗了去。” 张小碗转头,看得他焦急的眼,朝他温柔地笑了一笑,朝他伸出了手,“扶娘起来吧。” 怀善把她扶了起来,才发现他娘行动不便,双脚是钝的,似是迈不开脚。 “你要好好听话,要懂事,可知?”张小碗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轻声地道。 “知晓了。”汪怀善心头剧烈一酸,他红着眼哽咽地答了话。 张小碗未再多语,待怀善扶着她走到了门边,看得那急步走进来的男人,她便微笑了起来。 待人喘着粗气走近,死死地看着她时,她伸出手,在他浓烈的气息完全覆盖住了她的全身后,她扶住了他的手臂,轻声地跟他说,“您别跟我生气,我现下腿上有着伤,怕是站立不得多久,也弯不下腰给您施礼。” 她话刚说罢,就见得汪永昭伸出腿,狠绝地踢向了她旁边的汪怀善,汪怀善躲过,他觉得放不下心头的这口气,便泣道,“娘,他又揍我,我是善王了,他还打我!” 张小碗苦笑,还没说话,就见得汪永昭朝她厉问道,“哪伤着了?” “腿,骑马骑得。”张小碗苦笑着答道。 这时汪永昭恶狠狠地了她一眼,腰略一弯,两手一打横,竟把她抱了起来。 “还疼?”他冷冰冰地朝她问道。 “不了。”张小碗道。 这时汪怀善靠近,就见得汪永昭腿往后一踢,汪怀善这次真是闪躲不及,被他踢中了屁股。 汪怀善便哇哇叫,大道,“娘,他又打我了,父亲大人又无因无故地打他当善王的儿子了。” 他吼得太大声,这方圆几丈内的人家,估计都听到了他的声响。 如若不是怀中的妇人正哀求地看着他,汪永昭当即能把这孽子打得屁股开花。 见得汪永昭瞪他,汪怀善想及了张小碗刚跟他说的话,他又抽泣着拱手朝汪怀昭道,“是孩儿的不是,定是什么事做错了讨了父亲的打,要打,您便打吧。” 说着,就把屁股对着汪永昭翘起,还用着袖子大力地擦着脸,似是已然哭得不行了。 就这一下,把汪永昭气得脑袋一空,当下顾不得还有旁人在看,一脚踢了过去,把汪怀善踢了个狗趴屎。 ** 家兵按汪永昭的吩咐在胡家村找了马车,因着胡家村的人与张小碗的关系,这马车是族长的大儿子亲自送过来的。 马车里,垫了厚厚的新棉被,两父子谁也没骑马,把本还宽敞的车厢挤得没多少闲余地方。 就算铺了棉被,马车总是有些颠簸,汪怀善太紧张小碗,也不坐在坐垫上面,他不占那个位置,一个高大威风,俊朗英气的少年郎就蜷在了地上坐着,他另也容忍了张小碗趴在了汪永昭的腿上,因为这样趴着,他娘便会好受点。 不过,他还是凑到张小碗的头边,看着她的脸,看得她对他笑,他便也傻傻地对她笑,心里觉得甜甜的。 而见到他,张小碗一路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这时她想睡,可有些话她没说,这觉她睡不下去。 马车行了一会,她偏头,轻轻地问那用手不断梳理着她污垢头发的男人:“现在可能说话?” “嗯?”汪永昭皱眉。 “你等会。”汪怀善却知他娘的意思,他探身出了车外,过得一会,他又上了马车,对张小碗说,“你说罢。” 张小碗扶着汪永昭的手坐了起来,看汪永昭非常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她苦笑了一声,“让我说完再趴。” “这次抓我的是凌家的两个小儿……”见得这时怀善要插嘴,张小碗便扫了他一眼,制了他的话,转头朝汪永昭道,“我猜,他们的意图要是把我往大东,云州那边带,我只知这些了,其它的,待我睡上一觉,再与你们说罢。” 说罢,她头一偏,终是放心地昏睡了过去。 汪怀善见得,在那一刹那间,他心跳得快要跳出来,汪永昭也没好到哪里去,连伸出探她鼻息的手,这时都僵硬得跟石头一般。 汪怀善干脆把头探得了张小碗的胸间,想听清楚她的心跳声,但说些迟这时快,汪永昭想也没想一巴掌挥了过去,把他的脑袋拍向了一边。 汪怀善急忙中抱头躲过,这时汪永昭恢复了神智,又伸手探了探她的脉,确定她脉息平稳,只是睡着了后,这才把人一把抱起,换了姿势,让她趴在了他的腿上好好地睡。 一路两父子谁也不理谁,谁也不看谁一眼,等回了尚书府,汪永昭也没去那前院,只是对着空气冷冷地说了一句,“滚到前院去,该怎么办自己先看着办。” 这时府中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他把人抱进了内屋,待亲手脱了她的衣裳,瞧得她身上尽是化了浓的血泡,一时之间,汪永昭没有忍住,恨得把桌子抬起砸向了门,把坚固的大门砸成了两扇破门,跌在了地上,那桌子飞出了门,落在了院子里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吓得那专门在院中等候吩咐的丫环婆子失声尖叫,逃窜不已。 ** 张小碗一觉醒来甚是清爽,刚要起身,就听得旁边萍婆子着急的声音,“夫人,你万万起不得。” 张小碗愣了一下,抬头看她,“怎地?” “那宫里的女侍医说了,您只要趴着三天不动,待伤口结了痂再起,便不会留疤。”萍婆子走了过来,在床边跪下悄声地道,“大老爷吩咐了,让我瞧紧您,另道您醒了,就着人去叫他。” 张小碗迟疑了一下,便道,“那就去谴人传讯罢。” 得了她的吩咐,萍婆子才去门边叫了人,待回来,又跪在了床前,靠向床头,悄声地跟张小碗把这段时日来府中发生的事一一跟她禀告。 听得那父子俩动不动就打架,就连她这内院,他们也在这里打了三次,张小碗眉头便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萍婆子极快地把话说了一遍,这时门边就有了声响,她连忙收住了嘴,退到了角落。 这厢汪永昭进来,那眼就像刀子一样在她全身刮了两遍,随之,他重重地挥了下衣袖,挥退了房里的人。 瞧得他一脸忍耐的怒气,张小碗心道不好,她这时也摸不清他是怎么了,只得勉强地朝他笑了笑,叫唤了他一声,“老爷……” 汪永昭像是没听到这声似的,他掀袍在床边坐下,像是要发火,但过得一会,张小碗却听得他张口说,“你是如何回来的?” 张小碗没料他问得如此冷静,先愣了一下,才缓缓地说,“马车掉下了山,我无事,便爬了上来,后头便着了男装,一路快马而回。” “你脖子上的金玦呢?” 张小碗听得他那冰冷到了极点的声音,这时她莫名不敢看他,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金玦呢?”汪永昭却不放过她。 张小碗没有说话。 这时,汪永昭轻呵了一声,冷笑了起来,他如此笑着,那笑声越发大了起来…… 笑道了几声,他突然止住了笑,森冷地道,“我给你的金玦呢?” 逼得无法,张小碗只得道,“当了,换了马。” “当了,换了马?”汪永昭轻轻地自言自语了一翻,他把在她头上摘下的银簪子在袖中折成了两根,才再次忍下了他想立马杀了她的冲动。 他给她的生死金玦她当了换了马,那小儿给她镶着宝玉的银簪,却依旧妥妥地插在她的头发上…… 这愚蠢的妇人啊,真是生生把他的心掰作了两半,让他疼得喊不出声来。 他汪永昭身为杀将一路闯了过来,就算如今那手段狠绝毒辣的皇帝也要敬他两分,他生平何曾这等窝囊过? 杀她,一日之间念起了无数回,一见到她的人,却又忍下了,忍得他的心口不断滴血,却还是忍下了。 他怎么就拿她没有了办法?何时如此,竟成了这般模样。 第155章 汪永昭冷笑了数声就此离去。 过得些许,萍婆子端了清粥过来。 张小碗突然想起一问,“我头上的簪子呢?放在哪。” “簪子?”萍婆子一愣。 张小碗听得闭了闭眼,略勾了勾嘴,把清粥一口咽下,不再声张。 她躺得一会,怀慕便来了。 自小柔软成性的小小男孩眼里掉着金豆子,张小碗趴在床边对他笑,轻声地问,“怀慕告诉娘,娘不在的时日,你可过得好?” 怀慕坐在萍婆子搬过来的小矮凳上正视着他娘,乖乖让萍婆子给他擦着眼泪,嘴里答道,“怀慕不是很好,吃不下饭,爹说要好好吃饭你才回得来,怀慕一天都有吃得三碗,不信,你问萍婆婆。” 这段时日,是萍婆子在亲手照料得他,听得他的话,怜爱地看了他一眼,便朝张小碗轻轻地点了下头。 张小碗听罢笑了笑,拉过怀慕的小手放到嘴边亲了亲,轻叹了一下,“那便好,怀慕真乖。” 她生的孩子里,有一个是不那么辛苦,是有些福气的,这就便好了。 他说话如此的娇声娇气,尚有心力怜悯其他人,如若不是父母双全,身边之人皆疼爱他,他又如何得来这天真无邪又至纯至善的性子? 不像他的亲生哥哥,两岁多的时候,已经每天都在担心村子里哪个不长眼的会在田间揪掉他们家的禾苗,谁会上山来偷他们家的菜。 他替她计较着这些他们生存的东西,他担扰她的愁苦,心疼着她的辛劳,哪还有什么余力去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张小碗这些年间有时太累了,累得都不想活下去了,但一想及这个由她的意愿带来世间的孩子,她只得咬咬牙,再重新活过来。 她怎么舍得她的小老虎没得多少欢乐,便要一个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 ** “他骂你了?”夕阳快要西下,汪怀善得了空回了后院,趴在他娘的床边,不解地问她。 “未有。”张小碗温和地与他说,“只是有些许不痛快。” “你真把我的簪子留下,把他给的东西当了换了马?”汪怀善再问。 张小碗笑了笑,“是。” 她沉默得一会,又说,“娘做得极不对,那金玦是这世间最疼爱妻子的丈夫才给妻子的什物。” 汪怀善听得这话愣了一下,随即不屑地道,“他哪是最疼爱你。” 说着他一跃而起,跑向了门,说道,“我晚些时间过来用晚膳。” 刚跑出门,他又跑了回来,一把跪到张小碗床前,认真地说,“娘,我有没有说我很想你。” “有的吧,”张小碗真是笑了,“怕是说了我也不记得了。” “那我就当我再说了一次,你这次要记得。”汪怀善笑了。 张小碗笑着点头,这次,汪怀善便走的跑开了。 她趴在房内,隔着些许距离,也听得了他欢呼雀跃跟仆人打招呼的声音,她便不由得笑了。 终有一天,会有别的人代替她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这又如何妨?只要那时候他想念起她,心里有着温暖和快乐就好。 汪怀善去了前院,进了他父亲的书房,进得门,他咬着嘴想了一下,才把先前张小碗悄悄在他耳边要他说的话说了出来,“娘亲说,让你去赎回她当的金玦,诺,这是当铺的条子。” 说着,他便一个缝得严严密密的小小布包拿了出来,汪永昭眼睛一眯,便伸手夺过了那小布包,大力一拆,却是他力大但布包小,布包又缝得严密,他拆不开。 这时,他伸手抬腿,取过那放置在靴间的小刀,就把布包给划了。 划包时,他下手的力是大的,但一刀下去,那力道狠绝却不深,只把布包划出了一条浅浅的线…… 汪怀善看得撇过脸,冷哼一声,表示对这口是心非的老东西的不屑。 汪永昭眼都未把看他,只全神拆着布包,当他看得当铺,和里面明显是那妇人写的地方很是详细的小字条,连那地方是什么门什么街第几个铺面的地方都写了出来,他速速地看罢,便朝得门大喊,“荆军,荆征……” 他的暗将首领,荆氏兄弟听令急忙跑了进来,汪永昭把条子再看过一遍,才道,“把东西取回来!” 荆氏兄弟得令速速退下,这厢,汪怀善挺不情愿地说,“娘说,要你回院一起晚膳,说是怀慕想跟你们一起用饭。” 汪永昭冷眼扫了他一眼,一词未置,便甩了袖,往那后院走去。 “现下还不得晚膳时辰!”汪怀善气绝。 可没得几步,汪永昭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他只得哼了哼鼻子,赶紧着去办他私下要办的事,免得未得晚膳时分,他去晚了一步,这老东西便不会留他的饭,饿他的肚子。 ** 凌家是否与夏军叛军勾结了,张小碗不敢确定,但汪氏父子却是不能不与皇帝提的。 但就这一提,就让汪永昭与汪怀善近半月都被皇帝留在了宫里,被靖皇奴用。 张小碗却在这间隙喘得了一口气,少了两个大头让她操心,也能稍稍安心地休养起了身体。 尽管这日子也算不得太平静,端是汪府那边,汪韩氏就来找了她两次晦气,但张小碗也只当这是挠痒痒,把人打发走了就是。 后院也是借汪永昭不在,汪怀善也不在,在她病弱闹了几次,闹得风生水起,整个尚书府鸡犬不宁了几日。 关于汪韩氏故意来府的找茬,张小碗也算是冷眼旁观着她的所作所为。 说来她对汪韩氏的态度就是汪韩氏要是犯小错,她自能招呼过去,要是犯了大错,用不着她出手,把汪家名望利益看得无比重视的汪观琪与汪永昭便会出手。 她只是汪家妇,汪韩氏再折腾她,又折腾得出什么来? 等到了年末,她当着汪余氏的面,给汪韩氏送礼,她送汪韩氏一部手抄的经书当心意,再给汪余氏送得那千百两银子首饰,就能把汪韩氏加之在她身上的那些恶意全部回敬回去,她不敢说扰得身上得不了几个银子的汪韩氏一年到头都睡不好一个觉,但至少三月半年的,也怕是有的。 汪韩氏说她得了一个善王的儿子,怕是不得了了,听着确实是讽刺,但实情却是确是不得了。 如今,别说善王的银子,就是汪永昭手中的银子,她心里也是有个数的。 说来,别说用前世有的经验作辅,就是在今世的那些困苦挣扎,眼睁睁看到的那些事实,更是没让她成为那天真无知的女人,以为得了男人的情爱一辈子就衣食无忧,就能在这后院的女人堆里能呼风唤雨。 从古到今,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事数不胜数,更何况,看得汪永昭对待他后院那一票天姿国色的姨娘们的态度也可得知,以色侍人,得了一时欢愉就是幸事,能得永世的,怕是谁也不能够。 她没那个以色待人得了的姿色,从早到晚她怎么得了汪永昭的眼,她心里也有个数,这日后的分寸,怎么掌握,怎么能让汪永昭不会厌弃她,她心里也是有个大概的数的,所以比之那些靠着不可捉摸的感情,挥霍这些感情得到衣食的女人来说,她哪可能会输给她们? 再说直白些,她有了一个当善王的儿子,只要他不倒,她们谁能耐何得了她? 不管是汪韩氏,还是后院的那些小举小措,张小碗确实没放在眼里,现实的残酷她在前世已经知晓太多,在今世,她更是知道身份代表一切,这种这种男尊女卑的年头,寒门学子鱼跃龙门或许是有可能,女人兴风作浪的本事不过是给自家人添了晦气罢了,真得了好处的有几个? 女人一时之气,到头苦的不过是自己,她们非要折腾,张小碗也没那个余力去可怜她们,只等着汪永昭一回来,她把实情一禀告,随后静待汪永昭的反应就是。 不管是那婧姨娘,还是那还有个儿子傍身的丽姨娘,要是得了汪永昭的一点情,她们或许还可以活下去,要是汪永昭没那个情,张小碗便也会把她们这两个烧了她两身衣裳,拿着木偶做咒,咒她早死的女人送到那庵门去,让她们知晓,这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比之她这个当家主母给她们的生活是有何等的天差地别。 张小碗猜,待汪永昭知晓情况,她们的下场,不过就是后一种。 可怜她们,现还在柴房里哭着,等着曾与她们恩爱的男人回来忆起往日情,救赎她们。 第156章 三月底,天气还是甚是寒冷,汪永昭与汪怀善回了尚书府,怀善只能歇得了一晚,便要领军而去。 清早张小碗给他擀了面条,看着他吃了满满的一大碗,在晨光中,她面带着微笑,看着他领兵而去。 临上马前,身着了黑狼营劲装的汪怀善在深深地看过张小碗一眼后,对站在她身边的汪永昭认真地说道,“父亲大人,待来日我与您要是不拖不欠,您要是不喜我娘了,便让我接了她去我那处罢?” 他说得很是严肃,汪永昭看得他两眼,便淡淡地点了头。 待他带着人走后,他看向了张小碗,张小碗面带微笑看着他,轻声道,“您做得极好。” 汪永昭听得皱眉,但转身迈开的步伐却比他平常的步伐要慢上很多,正好可以让张小碗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 两人相携进了后院,一在堂屋会定,汪永昭便对她道,“两位姨娘你要如何处置?” 他说得很是淡然,张小碗一时之间料不准他心里如何想的,昨晚跟他说完这事后,两人便睡了,谁也没就这话题再谈得什么。 这时,她只得也平静地说,“想先问问您的意思。” “嗯,”汪永昭沉吟了一下,“本是要乱棍打死,但我朝今年是安泰之年,朝中武百官都有先为表率之职……” “是。”张小碗柔顺地应道。 “送去栖村罢。” 他话罢,堂屋内一片死寂,饶是张小碗想及了他许多的反应,但万万也没有料到,他要把这两人送去栖村。 何为栖村?那是没得子嗣,更无娘家投靠,也无奉养之人,成了寡妇的官员女眷所去之地,那种地方,张小碗只在刑部尚书夫人嘴里听得过一次,只一次她就知那是个连下等之人所处之地都不如的地方,那些妇人被圈在一幢土堡里,送进去后,一日三只馒头,十年只得一身新裳,终生不得离堡半丈。 那是实则是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张小碗不信汪永昭心里不知晓。 这天姿国色的两个女人,送去那,还不如真把她们打死…… “老爷……”张小碗舔舔嘴,干涩地说,“您看,可否能送去尼姑庵?带发修行,修修她们的戾气也是可行的。” “不行。” 简短两字,干脆无比,张小碗苦笑了一下,抬眼看着他道,“丽姨娘毕竟是……” “只是个庶子的生母罢了,你还是这家的当家夫人。”汪永昭打断了她的话,又道,“我去前院。” 说罢,就起身大步离去。 而张小碗坐在椅子上,身子凉得好半会都暖不过来,好一会,待到闻管家带了几老婆子过来跟她请示要去后院带人走时,她才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闻管家又说了一句,“我这就带人去院子里带两位姨娘离开……” 可张小碗这头怎么样都无法点下去,闻管家问得这一声,便不再问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四个魁梧的老婆子再施一礼,这才走罢。 张小碗又扶着桌子慢慢坐回了椅子上,最终她眼一闭,把莫名而来的滚烫泪水逼回了眼睛里。 这世道啊,真是太能吃人了。 ** 四月的春天暖和了起来,张小碗的胃口却是大不如前,汪永昭一日只有早膳与晚膳与她共食,但哪日见得了她少食了些许,隔日这大夫便上门了。 汪永昭就此不曾言语过什么话,早膳过后,他也得去那宫中办差事,晚间回来用过膳,舞过剑招,沐浴过后便时倒头即睡。 这段时日里,他都只夜夜睡在张小碗的身边,连那事也并不常做了。 而待到张小碗胃口坏了个五六天,原本的大夫便又换了一个,换了个民间的神医,可她的情况也没好转过来,到四月的中旬,宫里的御医和女侍医都来了。 就此,张小碗又得了几张食补药补的方子,万不敢再有什么坏胃口,每日与汪永昭用那早晚的膳时,她平时只吃得一小半碗的饭,这也吃得多一碗了。 连补药,饭后准遵医嘱,喝上那么一碗。 四月底,尚书府又得了一次大赏,汪余氏上了门,带走了一部份的银子。 走前她与张小碗咬耳朵,道,“婆婆这几日在家要闹分家,公爹便让人把她的院子守了起来,嫂子,你看这事?” “这事就公爹做主罢。”张小碗微笑着道。 这头汪余氏得了银子,又得了张小碗私下的几句嘱托回去几天,这就又慌忙来了尚书府,待她一被人领来见到张小碗,她就跪下了地,满脸惨白地道,“大嫂,这次……” 张小碗见她眼睛往后看,便让萍婆子带了丫环出去,等萍婆子把院子里的清走后,汪余氏才似哭非哭地道,“大嫂,这次真是不得了了,婆婆把公爹的耳朵割了下来,连那,那处,那处也割了……” 张小碗听得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沉了一下心神,才问,“这是如何出的事?” “她叫了公爹进了她的院子,说是有话要说,可没得多时,公爹的小厮便来报,我这才……”汪余氏双手挡了脸,羞愧地道,“这次,弟媳真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求得大嫂能帮我一把。” “人呢?现下如何了?可找了大夫?”张小碗已经起身,见身上的衣裳是白色的,便朝得那门外走。 路过汪余氏,便道,“起来罢。” 走了几步到了门外,便叫萍婆子,“小山要是在府里头,叫他来见我,要是不在,叫闻管家来见我。” 吩咐完饭,她转头对汪余氏淡淡地道,“跟着我,回话。” 她走得快,汪余氏便急步跟上了她,小喘了两口气才回道,“找了大夫,大夫说性命无忧,二老爷三老爷与我家夫君都不在府上,我令了那老奴和婆子死守着了院子,大夫也未曾放回去,只待您过府再待处置。” “你做得极好。”张小碗这时已走到了自家房门前,对她道,“你在廊下稍等我片刻。” 说罢,她进了门,找了那灰色的襦裙穿上身,把头上碧绿精致的玉饰摘下,换了两根普通的银钗就出了门。 刚一出,江小山就来了,给张小碗与汪余氏都行了礼,才与张小碗笑着道,“大夫人,您可有啥差事要我办?” 张小碗对他的嘻皮笑脸摇摇头,问道,“大老爷呢,可在前院?” “今日不在,去外头办事去了。” “去找大老爷,就说有急事,我在汪府候着他。”张小碗说完就领着汪余氏匆匆地往外走,这时江小山大叫了一声,“使不得。” 他因着差事在身,不能给张小碗安排下人,还好闻管家这时走了过来,便由闻管家去选人跟着夫人去。 自正月里的那件事后,他们府里的大老爷说了,如若夫人非要出去,无论是去何处,五个婆子五个丫环,再加六个护卫,一个都少不得。 这厢张小碗去了怀慕的书房,跟他说得几句话,哄得他午时与先生午膳后,这才领了一干人等出了尚书府的门。 ** 一进汪府,张小碗就从大夫那知晓了汪观琪是着了那蒙汗药后,才被割的那两处。 一时之间,她也是无语得很。 但事情发生了,总得有个解决之道,但涉及这两人的事,张小碗不敢先下什么决定。 这时,汪观琪也已醒来,但不得多时,他知晓自己身上的不适,知道他的下半身没了,他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正在这时,汪永昭便过来了。 张小碗就离了那堂屋,让大夫把事再跟汪永昭说个明白。 一会,江小山叫她进去,他那一个多时辰前的笑脸这时变成了苦瓜脸,嘴间嘶嘶地抽着气,跟张小碗小声说话时都咧牙呲嘴,“夫人,是那里没了,那里没了!” 说罢,自知自己这种话跟夫人说得太无礼,他又狠狠地抽了下自己的脸,愁苦地看着张小碗。 张小碗朝得他无奈地摇摇头,提裙进了那堂屋。 “夫君。”张小碗靠前施了礼,这时大夫已退下,她走到用手揉着额头的汪永昭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额头上的温度,这才忧虑地说,“您这怕是有些烧着了,我叫大夫再过来看一看。” “别去了……”汪永昭拉住了她的手,附在了额头上压了压,才疲惫地道,“你还是帮我想想,这事如何处置才好。” 说着,拉着张小碗坐在了他的腿上,张小碗朝得他摇了摇头,起身坐在了另一座位上,才对他说,“我都听您的。” 汪永昭听得“哼”了一声,半会,他才说,“再送她走?” “夫君……”张小碗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看汪永昭看她,她朝他勉强地笑了一笑,这才把怀中汪余氏给她的信拿了出来,“这是弟妹从人手中截下来的信。” 汪永昭眯眼,伸手拿了过来,他拆了信只看得一眼,便呵呵地冷笑了一声,张小碗看得他额头上青筋一鼓一鼓地跳,便也苦笑了起来,伸出手把他手中紧紧抓住的信慢慢地抽了出来,折好放回了信封中。 谁家有得这样一个把家中的事歪曲了,写给言官看的妇人,想来,这真真是祖宗坟上冒黑烟,倒霉到了根底上的事了。 第157章 当天,汪府门户紧闭,汪永昭令人把汪韩氏院里的人各个都再次审问过,确定无信遗漏出去。 有着汪永昭亲信的介入,汪府一片肃杀之气,连那无错的奴仆观之景象,心里都在不停地打颤。 汪府这时,自上而下,大盘清查,张小碗带着汪余氏清查各院能出得了门的婆子丫环,而那一头,汪永昭着令他的三兄弟,让他们的媳妇把他们的后院给理干净,但凡是那嘴上不牢,心思难测的,定要想法子处置好了。 这日夕间,太阳还没落山,张小碗跟着汪永昭去了汪韩氏处。 这时,双手双脚被绷了起来,嘴也被封住的汪韩氏一见到他们就嗷呜嗷呜地叫着,看着张小碗的眼睛还是那般狠毒,但看着汪永昭时,她那眼睛满是哀求悲痛,不得片刻,她眼眶里的泪就掉了出来。 见之,张小碗越发沉默了下来,她退后半步,把自己的影子退到了汪永昭的身后。 “把老夫人嘴里的布拿开了。”汪永昭淡淡地出了声,有那亲信的奴才上前把她嘴间的布扯了开来。 汪韩氏嘴一得空,朝得奴才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那奴才抹了下脸,沉默地退了下去。 江小山站在一旁,这个爱笑之人的脸片刻就寒了起来。 “下去。”汪永昭又开了口。 在屋的奴才全都退了下去,门一被关,汪韩氏流泪痛苦地唤他,“昭儿,昭儿,我的孩儿……” “您怎么就不咬舌了?”听得她那一长窜的呼唤,汪永昭却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并淡然地接道,“孩子刚还想着要给您置备一副上等的棺材。” “你,你这该下地狱的畜……畜生……”汪韩氏一听呆了,刚从榻上爬起一点的身体又倒了下去,那让他解开她身上绳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过得一会,她在她儿子冰冷看着她的视线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她撇过头,狠毒地看着汪永昭,“我真是白生了你,你这跟你爹一样断子绝孙的东西!” 汪永昭听得无动于衷,他淡淡地看着汪韩氏,点头道,“料您是如此想法。” 说罢,他不再赘言,朝得门喊了一声,“进来。” 那端药的彪形大汉推门而入,汪韩氏见到他手上那碗发着恶臭气的药,发声尖叫了起来,“这是何物?定是那毒药,永昭,昭儿,你不能如此,我是你娘啊,我是你亲……” 大汉捏了她的嘴,把药强硬地灌了下去,她后头的字,便到此断了下来。 不得多些,汪韩氏无力地垂下了脑袋,悄无声息地软了身体。 “关起来。”汪永昭朝那大汉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是。”大汉拱手领命。 汪永昭不再停留,大步往那门外走去,张小碗急步跟在了他的身后,却还是很快让他在她的眼前消失了。 她刚出得门,就见汪永昭正大步在下台阶,这时,那急的人一步踩空三个台阶,就此往前载倒了下去。 张小碗看得心口一紧,忙跑了过去。 这时,在地上的汪永昭撑着地面站了起来,额头上鲜血直流,滴滴答答掉在了他一直未换的官服上。 一代名将,在自家的院中,因一步踏空,竟就么磕破了自己的头。 张小碗走得近了,这才看清他那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她看得他好半会,见他冰冷的眼根本没在看她,她才有勇气伸出手去够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至极,张小碗刚握上的那一握,冷得她的手都打了个颤,当她抬起眼,看着这时他茫然看向她的眼神,她突然鼻酸了起来。 汪韩氏那句话也说得没错,她是他的亲娘啊,而有这么一个说他该下地狱,咒他断子绝孙的亲娘,汪永昭再冷酷无情,也终究是个人,焉能不痛苦? “夫君……”张小碗叫了声他,勉强地朝他笑了笑,“去歇息一会罢。” 汪永昭没出声,一路任由张小碗牵着他回了卧房。 路中,张小碗已着人去请大夫,待回到房一拿布巾给他擦好了头上的血,大夫带着药就带了。 包扎好额头,张小碗又让大夫再探脉。 汪永昭手是冷的,但额头脸蛋全是烫的,大夫不敢轻视此等情况,那脉自然是探了又探,花了大半个时辰,他才斟酌好了药方,但药方凶险,他不敢定方子,只得与张小碗商议。 张小碗先是扶了汪永昭躺下,听得大夫细细说了下药方,听大夫说有几味药较猛不好下,她便摇了摇头,道,“那便不用,用温和的替代罢,我家尚书大人现下只是发了点烧,万万还不到用险药的时候,他必会熬得过来。” 现在汪永昭这筋骨,张小碗宁肯他痊愈得慢些,也不愿他用那有凶险的药物,可能吃坏了脑子。 “那便如此。”大夫也是松了口气,方子里用的那两味药虽好,但他不敢打包票定会万无一失。 江小山领着大夫下去煎药了,张小碗回了床边,刚一坐下,就便被那躺着的人一把抱住了腰。 她身体僵了一下,但只一会,她便抱了这男人的头,任由他在那无声地流着泪。 那泪是那般炽热汹涌,渗进她的衣裳,很快就透过她身上着的那件袄子,染湿了她的里衣。 张小碗伸出一手轻抚着他的背,她一言不发,到后头,她只是低下头,在他的头发上吻了吻。 这男人,那心怕真是被伤得透顶了。 ** 两日后,汪观琪醒了过来。 父子俩谈话时,张小碗就站在那外屋,她清楚地听得里屋的汪观琪口口声声说要亲手把那恶毒的妇人碎尸万段。 他那充满着恶毒意味的口气让外面的张小碗听得不寒而粟,饶是她强自镇定,身上的汗毛也因之他那满是恶气的声音而倒竖,没得多时,背后一片冷汗。 张小碗未听得汪永昭的声音,一会,在汪观琪发狂的声音中,张小碗听得一道凌厉的巴掌声响起,还有那剑被抽出鞘的声响,过来一会,汪永昭走了出来,他那额头还绷着布条的脸上有着一个五指清晰的巴掌印,脖子间还有一道血痕。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腰,沉默地走过去拿着帕子拭了拭,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伤药,打开壶盖,用小指够了点药涂抹了一道,止住了那血,又给他的脸上抹了些药,才轻声地说,“咱们回吧。” “嗯。”汪永昭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带着她出了门。 半夜,见得他还是未睡,张小碗便起了床,点亮了油灯,让他躺在她的腿上,她轻抚着他的头发。 饶是如此,汪永昭也还是一夜未眼,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一言不发。 汪府的事未完,他们也回去不得,在汪府的四日里,汪永昭竟一半柱香的时辰都未睡过,张小碗在第二天日间让江小山暂时替他们看着汪府里的事,她硬拉了汪永昭上了马车,回了尚书府。 一到府中,把人安置在房里,她就去找了在书房的怀慕。 抱得他回的路中,她细细地跟他说了些事,怀慕听得懂事地直点头,最后与张小碗拉了勾,答应定会陪爹爹好好地睡。 一回到房,见得汪永昭,汪怀慕便朝汪永昭直伸手,大声着急地叫着,“爹爹,怀慕在这呢,爹爹快来抱我。” 躺在**的汪永昭听得这声音,嘴角竟有了一点淡淡的笑,他撑着床面起身缓了一下,便下床大步前来,从张小碗手里把汪怀慕抱到了怀中,用沙哑得不成形的噪子笑着问他,“这几日在家中可有好好听先生的话?” “有……”怀慕大声地道,“习得了好几个字,也写了好几张纸……” 说到这时,他哽咽了起来,他把手轻轻地放到他爹爹的额头上,似生怕他疼地哭着道,“爹爹怕是好疼的罢?不疼,不疼,怀慕亲亲便不疼了。” 说着他就小心翼翼地往汪永昭头上碰去,轻轻地亲了好几口,又呼了好几次气,却把眼泪鼻涕蹭了汪永昭一脸。 汪永昭却是笑了起来,抱着他在**玩耍,跟他说着他这几日在家中习得了哪几个字,吃得了多少饭菜的事,没多时,他便抱着怀慕垂下了头,就此睡了过去。 看得他睡了过去,一直在跟父亲童言童语的怀慕便噤了声,朝得一旁坐着的张小碗看了过来。 张小碗朝他笑了笑,她走了过去,弯下腰在他脸边轻声地道,“怀慕乖。” “嗯,怀慕乖。”怀慕说罢此言,小小的孩子不知觉地轻叹了口气,把头依在了汪永昭的肩上,闭上眼睛。 他要陪疼爱他的父亲好好地睡觉。 第158章 夕间,汪永昭醒来过来,怀慕正趴在他的怀里玩着翻绳,那妇人就坐在旁边,看到他,便是一笑。 “申时了,您用点食,便过去罢。”那妇人目光柔和地道。 汪永昭便颔了下首,怀慕这时过来看着他,轻轻地用小脸蹭了下他的脸,糯糯地叫道,“爹爹……” 汪永昭翘起了嘴角,摸了下他的头发。 这时婆子过来抱他,他看着怀慕跟他与他娘挥了下手,看着他出了门这才收回了眼神,下地让那妇人给他着衣。 当她给他穿好衣,拿过她端过来的参粥喝得一口人,他突道,“你留在家中罢。” 那妇人笑了笑,未语。 只是当他提步出了门,就看得她跟在了身后,他便略微苦笑了一下,等了她几步,让她跟上他。 罢了,那府里,哪里少得了她,有她在他才放心,她不去,不知要多增多少事端。 ** 他们一回,候在大门边待他们的江小山愣是松了一大口气,待他们进了屋,上前跟他们禀报了这一天间的事情。 后院还是出了乱子,有三个奸细被揪了出来,他们不在,汪家的三位老爷和夫人也不敢在这时自作主张,要等到他们回来才能成事,日间为此事他们已催过江小山两回,此事关系重大,江小山硬是顶住了压力,这才候着了他们回来。 随即,汪永昭就去了前院。 张小碗便去了后院,与汪余氏见了个面,处置起了府中的事。 这时的汪府不比以前住在叶片子村那几个丫环婆子的护院的汪府了,光是丫环整府就有一百三十余人,婆子四十位,这大小的正主子二十七位,那姨娘称得上号的,就有三十来位…… 人数和身后背景昨日就全部着人摸清了,只是今日耽搁了一天,没在上午处置,这时张小碗也不多浪费时间,叫来了各房的夫人过来。 汪杜氏,汪申氏,汪余氏行过礼都落坐后,张小碗便淡然地道,“这时我也不跟你们转着弯说话了,大老爷先前也发话了,让你们把后院的人都收拾个清爽样子出来,你们现在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办的?” 几个妇人都未语,静得了一会,汪杜氏先开了口,不轻不重地淡然道,“我家二老爷说他那几个姨娘规矩得很,待回头再叮嘱她们一翻便行了。” 张小碗听得冷冷地看向她,汪杜氏被她看得垂下了眼,不想对视。 “说罢,哪几个是不对的,说出来,看跟我这册子上的对不对得上号。” “对得上号又如何?对不上号又如何?”汪杜氏垂着头轻声地道。 “对得上,那便不是你我说如何得了的事了,”张小碗轻描淡写地道,“这事,大老爷自会叫人处置。” “是大老爷做主?”汪杜氏看得她一眼,不禁咬了咬嘴,轻轻地道。 “是。” “那我便……说了。”汪杜氏又咬了咬嘴唇,半抬起头,轻声地说得了几个名字。 而她所说的,跟张小碗手里册子上的名字都对上了,只是张小碗这册子里写的只有两个,汪杜氏却说了四个。 “全写上。”张小碗便朝汪余氏轻颔了下首。 汪杜氏这里对过,便是三夫人汪申氏,汪申氏先前听得汪杜氏口里说的那几位,临到她,她犹豫了一下,比汪杜氏还多说了一位,她这里的人数有五位。 汪余氏这里记上了人数,这两人便带着丫环走了,走到门边时,这两位妇人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在主位上看着手中册子,根本未看向她们的张小碗一眼,她们朝得张小碗福了福身,拿着帕子掩了嘴,这才走开。 门又被人掩上,等到屋内全然安静了,汪余氏才开了口,她淡淡地与张小碗说道,“这旧的就算去了,总会还有新的。” 张小碗听得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一会,待她把名字全用自己的笔迹誊抄了一遍,才抬头对汪余氏淡淡地道,“大老爷说了,汪家的庶子庶女已经有得八子四女了,嫡子嫡女那也是有得十来位,咱们家算得那子息长的人家了,以后这些姨娘们要是能再给汪家添枝加叶,便是好事,要是不能,也无大碍,主要的还是你们要多添嫡子,那才叫好。” 汪余氏听得“哦”了一声,抬头认真地看向张小碗。 “这些年间,永安永庄和永重,姨娘们也娶得了不少,光永重房里的就有那八位,这要是再娶下去,怕是得给他们再置宅子才够罢?”张小碗说到这,像是说顽笑话般地说,“这是大老爷先前跟我说的话,听来是不会再给你们宅子住姨娘了,你们便死了这条心罢。” 汪余氏听得这话,眼睛都瞪大了起来,手里的帕子一时没注意,竟掉在了地上。 这时,她一回过神,便帕子也未去捡,拿了毛笔,又重添了两人到了纸上。 写罢,跪到地上,双手把纸张恭敬地送到了张小碗的面前。 张小碗接过纸,随口说了句,“起来罢。” 说罢,她重拿起毛笔,把那两人的名字又誊写在了她的册子上。 “她们都会去往何处?”在她一笔一划写字间,汪余氏轻声地问。 “咱们家,在钟暮县的光华山上要修一座寺庙,那里就是她们的去处。”张小碗淡淡地道。 “大嫂慈悲心肠。”汪余氏说得了这么一句。 “呵……”张小碗听罢笑了一下,摇了一下头,不再接话。 她哪有什么慈悲心肠,这不过也是汪永昭的决定罢了。 那寺庙,不仅是要把这些有嫌疑的姨娘们关到那处,连汪韩氏,也是要住进去。 只可惜,靖姨娘她们早了那么几天被送走了,要是晚点,便不会去那地了。 去汪家的寺庙,再如何,总比去那寡妇盘锯,必少不了争衣夺食的栖村要好些。 她又哪是什么好人,要是真是好人,不会为了让汪府安宁点,以后她事少些,就默许着她们把看不顺眼的姨娘写了进去。 ** 汪府的整顿花了近半月的时间,怕是汪家那几兄弟,各自都跟自己房里的正妻透露了不会再纳新妾的口风,后院的那几位正头夫人一高兴,这汪府竟一扫之前的沉郁,这汪府竟多了几许轻松的气息。 就算汪观琪成日阴阳怪气,她们少不了在去问安之时被他喝斥,找茬,但她们眉目之间还是多了几许轻快。 这日张小碗要回去之前,一家人吃了顿饭,在女桌这边,汪杜氏还下跪给她敬了杯酒。 接下来那两位也亦然,张小碗未语,接过酒杯就一口喝下。 一桌的四位夫人,谁也没就此说过支字片语,这时她们交谈都廖廖,但她们共同坐在一桌的气氛,竟是从来曾没有过的平和,甚至称得上详和。 张小碗回府后,汪永昭便又回了兵部办差,日日不着家,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接下来有得数日,他竟是夜间都不回了。 因着自家媳妇有了身子,江小山被特准留在了府中办差,这日他去了外头送信回来,拉了闻管家到了一边,小声地跟他说,“你说咱们爷不会不准他兄弟纳新妾,他自个儿倒要添新美人了罢?” “你这是从何听来的?”闻管家刮了他一眼。 “外边听来的呗,就是上午给秦大人送信时听来的,”江小山挠挠头,困惑地道,“想来也不应该啊,他现下跟夫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可能要新美人?” 闻管家听罢抽了下他的脑袋,骂道,“少听外人胡说八道。” 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主子们的事,你少乱说。” 江小山不服气地横了他一眼,“我这是为了咱们府的家宅安宁,你懂什么?” 说着就摇头走了,闻管家看得他走远,这才长叹了口气,双手合掌朝得天空拜了拜,念叨了一句,“老天保佑。” 这边江小山为着张小碗担扰不已,每每看见张小碗就不由自主地叹口气,张小碗看得几次,有些好笑,但也不问。 看得她不问,江小山更想叹气了,想提几句让她注意点的话都无从出口,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过得几日,这日白日间汪永昭便回来了,一回来身上就是老大的花粉气,江小山跟着他进后院,急得满头都是包,想跟汪永昭提醒几句,但他话往往还没寻思好怎么开口,那急步往后院走的大老爷就又把他甩下了一大截路,他只得急忙跑过去接上,这话是怎么样都没法想好,再好好出口了。 不得多时,他们就到了后院,他看到大夫人那笑意吟吟迎过来的样子,江小山差点都快要急哭了。 可当夫人靠近,笑脸还是那张笑脸,脸上一点波动的情绪也无,只一刻,江小山的那满腔热血便冷了下来。 等到夫人把大老爷迎进了屋,江小山重重地抽了下自己的脸,骂自己道,“抽你这个不长记性的,都忘了夫人才懒得理会大老爷有多少美人。” 说罢,他那心又偏到了大老爷身上去了,他伸手擦了擦眼角,自言自语道,“大老爷也是个可怜的,待到善王一回来,夫人做的那第一套新裳,必是善王的,不是他的。” 第159章 “可是先要沐浴?”进了屋,张小碗解了他身上的披风,嘴边有着浅浅笑意。 “嗯。” 说罢,张小碗手上的披风在他身前闪过,那道媚俗的暗香也随之飘过,汪永昭忍不住皱了下眉,“拿出去。” “咦?”张小碗回头,稍有些不解。 “衣裳都拿出去。”汪永昭解了身上的外袍,扔到了地上,随即解开了里衣,拿到鼻间闻了闻,没闻到异味,这才扔到了屏风上。 “是。”张小碗应了一声。 汪永昭看了她一眼,垂眼看着她的手把他的外袍捡了起来,这才淡淡地道,“边疆有几个武将回京,都是兄弟,这几日陪得他们在外边喝了几天酒。” 张小碗微笑点头,见状,汪永昭冷冷地翘了翘嘴角,就提步往内屋走去。 热水很快提来,洗到一半,汪永昭拉了她进了浴桶。 事毕,他摸着她的肚子,微微有些不快,“要何时才能有?” 张小碗还在轻喘着气,听到这话,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淡淡地道,“有时自然就有。” 汪永昭听得冷哼了一声,“再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皇帝的御医都被他弄来过,还找什么别的大夫?没有就是没有,这事哪能勉强得了。 不过,这种大实话,张小碗是不可能说给他听的,她听过后也只当他是说说,回他个微笑就是。 汪永昭说是陪兄弟喝酒的话不假,隔天,那几个武将带着家眷就过来拜见张小碗了,期间有两个是没带人来的,他们倒不是没有家眷,只是不是正妻,汪永昭嫌丢人,不许他们带来。 有正妻的在张小碗面前露了个脸,得了她不少回礼,他们回去时还没出汪府的门,得了礼的就去嘲讽没得礼的,这还没三言不对,就在汪府里大打了起来。 汪永昭提了军棍过去一人打了十大板子,才把这五人给打踏实了。 男人打架,妇人是被吓得不轻的,不过这几个武将里头,有个都指挥使的夫人胆儿特别大,拉了其它二位夫人一起看架,还在旁儿拍着手板咯咯笑着,天真烂漫得很。 前来看热闹的张小碗见着心喜,又把这几个夫人招到手边,又一人赏了两个金镯子,还封了包打头饰的银子,美得这几个妇人的夫君,哪怕在一旁被棍子打得呲牙咧嘴,也喜得眼睛冒光。 这几个穷武将,边疆一向没得多少油水可捞,夏朝的那些吃的穿的都被大军带回来,更别说银子了,这些给抠门得紧的靖皇关国库里头了,他们回来述职都是汪永昭给的盘缠,这时又得了银子回去,自然是心喜的。 没得张小碗打发的,私下就来跟汪永昭哭穷,汪永昭一人踢了一脚,还是各自给了他们五百两的私银。 他们一走,汪永昭就找来张小碗算帐,这一算,算出了近万两的支出。 这几个都指挥使自个儿都得了银两,汪永昭还得另外给他们一些,让他们发给他们手底下的兵,这一万两,还只是他给他们这次来京回去的打赏,待到年底,又得另拉一批过去私下发给他们。 汪家在边疆的经营,日后也少不了这些人的帮忙与扶助,说来,待过几年,这些人也终会被他养成是他的人。 现下,汪永昭让亲信腾飞成立的马帮,这时已经在大夏,云沧两州这几地跑了起来,再有其它各行各业布下的暗桩,待过些许年壮大了起来,谁知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幅景象? 尽管现下老往那边填银子,但汪永昭却知那银子有朝一日是收得回的,而眼下,他只得怀慕一个爱子,往后那么大的家业,只得他那一个眼睛长在脑壳顶上的兄弟相帮,怕是辛苦得紧。 无论如何,这妇人还是得至少再生两个。 汪永昭求子心切,凡是关于这方医术高明的大夫都被他请了过来给张小碗探脉,每个大夫的说辞其实都差不多,就是张小碗年龄已大,有子无子,都是送子观音的事了。 汪永昭听得烦躁,着人去打听那些四十多高龄还能产子的妇人的妙方,结果,还真让他找来了几种,拉着张小碗试了个遍。 张小碗被他折腾得怕了,心里厌烦,但嘴间还是示了弱,他一强要她就哭,哭得多了汪永昭也被她哭怕了,不敢再折腾她。 不过,有时他难免也想不开,要多往她肚子看几眼,眉目间皆是不快,似是嫌弃张小碗无用之极,连怀个孩子也不会。 ** 这段时日,朝廷间出了大事,当朝太尉在太平殿撞伤了脑袋,语指御史大夫诬陷他贪了边疆武官的晌银。 御史大夫更是愤怒,当天就把他贪污的证据呈禀了上去。 而老太尉当天在家就一病不醒了。 太尉夫人上了兵部尚书府过来哭诉苦楚,张小碗怯怯弱弱地陪着她抹眼泪,太尉夫人哭她就哭,太尉夫人问她话,她就茫然地抬起头,摇头道,“妾身不知。” 太尉夫人左一句,右一句,得的都是她的“妾身不知”,偏生张小碗比她还能哭,她那整个人都似是水做的一般,那眼泪掉得比她还多,话说到了后头,她也只得悻悻离去。 说来,张小碗的怯懦无能,擅哭的名声早在众家夫人间传开了,这京城的众多夫人皆知这兵部尚书府里,那据说本性凶悍的夫人一涉及她那夫君的事,除了哭就是哭,是万万不敢管他的事一丁半点的,这兵部尚书府里头,就那位长相出众的爷说了算,他说如何,那尚书夫人就会如何去办,说来坊间还传言,尚书大人要是夜间不在府里歇着,这尚书夫人能从早哭到晚,再从晚哭到早,那汪大人都被她生生哭怕了,连后院都不太敢去,生怕把生了善王的夫人给哭没了。 汪永昭在外头早听得了她这名声,但没料到,她真真能把这套真用到了他身上。 这天夕间他一回来,见送走太尉夫人的张小碗眼还红红的,他当下想也没想,气不过来的人便把她拉到了里屋,把她办得真哭了一次,这才泄了恨。 这头,御史大夫与太尉闹得不可开交,皇帝宫里那边也出了丑事。 尚在闺龄的婉和公主这还在守孝期内,这肚子却大了…… 这事,汪永昭得了第一手消息,便在这夜的床头告知了张小碗。 张小碗听得半会都没出声,好一会才轻轻地问,“这事会如何处置?” “胎儿打掉,孝期一过便成婚。”汪永昭淡淡地道。 说罢,他用手轻轻地抚了抚张小碗的脸,看着她多了几许红韵的脸,淡道,“睡罢。” 张小碗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朝廷事多,哪怕张小碗日日呆在深宅大院不出,但有些场合她还是不得不去。 这日丞相夫人邀了张小碗去她家的赏花会,说是婉和公主会亲临,张小碗就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她看着丞相夫人那一脸笑得荣光的脸,心底有些思忖,到了夜间一问汪永昭,事情还真她所料一般,公主肚子大了的事,这丞相夫人也是不知的。 知的,也只有那三三两两的人了,皇帝,丞相,汪永昭。 见她再问起,汪永昭也在她耳间轻描淡写地说,“公主身边的人都死了,连她的奶娘脑袋也没保住,这事,你心里有个数就好。” 张小碗听得摇着头苦笑不已,汪永昭还真是信她,这种事,待要她再次问起才来提醒她,换个不谨慎点的,这口风要是透了出去,都不知要出何等的大事。 相夫人赏花会那天,婉和公主驾到,身前六个宫女,身后跟着六个,个个娉婷多姿,娇俏可人。 身着华服,额点美人痣的公主真是风华绝代,那出场的架势也端是气派,尊贵无比,她出场时,那一身的光彩让她真像是个九天下凡的仙女。 “拜见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女眷在她前来的那一刻,便齐齐拜伏在了她的身前。 跟在几个夫人身后的张小碗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见得她微微昂高了头,不可一世的脸,她还真不敢猜测这刚打了胎的公主内心有何想法,但还是能明白看出,她是相当享受众妇朝她跪拜的…… 待她微笑着叫她们免礼,张小碗跟着前面的夫人起了身,就听得公主笑意吟吟地道,“哪位是兵部尚书夫人?本宫可听说那是个难得一见的泪美人,快快让本宫瞧上一瞧,本宫在宫里可是盼了许久了,今个儿可真真能见着真颜了……” 第160章 张小碗前面的几位夫人回头,移开了路,张小碗便曝露在了这位仪态万方的公主面前。 “臣妾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被如此指名道谢,张小碗只得上前施礼,行跪拜礼。 婉和公主目光温柔,嘴带笑意看得她堪堪拜下,待她磕了头,忙上前虚扶了一下,“汪尚书夫人免礼,快快抬起来头让本宫瞧上一瞧罢。” 张小碗听得在心里着实被她的话皱了眉,但她表面还是轻声地答了声,“是。” 她起身,抬起了头,迎上了婉和公主打量她的眼神。 婉和公主笑着看得她几眼,张小碗便眼带闪烁地眨了眨眼,似是有些害怕地别过脸,又低下了头。 “夫人果真是美人……”婉和公主赞叹道,随即又转头对众位夫人笑着道,“众位夫人快快落座,切莫多礼。” 说罢,就上前对得张小碗笑道,“夫人坐我下首罢,我这还有得些许话与你说呢。” 说着就笑着搭上了宫女的手,婀娜多姿地往那主位走去。 张小碗垂着头带着萍婆子走了过去,低头间,她望了望神情严肃的萍婆子一眼,萍婆子看得出她眼神间的意思,便温驯地低下了头。 当年靖凤皇后都不会看着她跪拜下去,磕头之后才来虚扶一下,哪怕就是她真磕了头,也必会亲手过来扶了她,她的那些举止,其实不是给她张氏脸面,而是给她身前的汪永昭脸面,给她的儿子的脸面。 所以婉和公主这一举,张小碗也不知她是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待到她落了坐,婉和公主笑着问,“听说你有两个儿子,二儿几岁了?” 张小碗眼睛微垂,温婉地答了话,“已快得三岁了。” “善王已有十八了罢?” “是。”张小碗嘴上温驯地答道,心里却冷然了起来。 “可是说好了人家了?” 张小碗听得这话,抬头朝得公主笑笑道,“这事臣妾听得家中夫君说,这事尚不能着急,待善王打了胜仗领兵归朝,为我大凤朝尽了忠职后,再商议这事也来得及。” 婉和公主听罢此言,笑容淡了下来,淡淡地道,“是罢?” 说着就不再与张小碗说话,转头与得另一头的夫人笑语吟吟去了。 说话说至一半,丫环们端了花盆,先让婉和公主过了目,才放至中间的地方让各位夫人观赏。 赏花时,公主与相爷夫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待花全部上来后,下人来报,说是明丽郡主来了。 “明丽姑姑竟然也来了?”公主甚是惊喜,还嗔怪地轻捶了身边的相爷夫人一下,“相夫人知道我跟姑姑感情好,把她也请来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就知道哄我开心。” “不哄您开心,我还哄谁去?”相爷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对下人道,“还不快快带了郡主过来。” 这张小碗听都没听得过的明丽郡主一来,这十来个权臣夫人就又上前站着迎人,这时,户部尚书顾可全的夫人顾夫人站在了张小碗的身边,笑着夸她道,“汪夫人今个儿头上带的花簪子可真是精巧……” 说着就探得头来看了看,张小碗笑着看她一眼,这时,背对人的顾夫人在倾身看簪子时,小声且极快地在张小碗耳边道,“你且小心着点,这郡主对你家汪大人来者不善。” 这时,她收回了惦起的脚,张小碗也笑着把簪子轻轻摘下,往她手里一塞,“那你看看样式罢。” 顾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拿过簪子看得几眼,这才让萍婆子把它插了回去。 如顾可全夫人所说一般来者不善,那看着明艳无比,眉间尽是风流的郡主一来,张小碗就被公主叫到了她的面前,又给这明丽郡主行了跪拜礼。 明丽郡主端坐在那副主位,愣是坐在座位上看了张小碗好半晌,这才笑着让她起身。 “没甚想,汪夫人也是个美人。”明丽郡主拿帕握了嘴,笑得端是千娇百媚。 笑罢,又和婉和公主笑着道,“不过还是有了点年纪,善王都十八岁了罢?还是有些许显老的。” 张小碗并不太知这明丽郡主的来历,只知她是婉和公主的姑姑,便表面神色还是柔顺恭敬,她们没叫她退下去坐着,她便站在这听着她们说话。 “是有点,可是谁人又及得上姑姑的保养有方?就是我,也是及不上的,姑姑可就别拿别人说嘴了,要不得,待您到了宫中,父皇还得念叨您几句没规没矩。” “你父皇自来疼爱我,才不会呢,你这小嘴,天生就带着蜜,哄得谁人都开心,难怪相夫人一见着你,就笑得合不拢嘴……”这看着也有三十来岁的明丽郡主听得咯咯笑了起来。 这厢,婉和公主又接了话,一公主一郡主慢慢腾腾地说得了三盏茶的话,这明丽郡主才像是刚想起张小碗还在站着,这才挥了帕,让她下去坐下。 这次,张小碗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坐在了末尾。 这赏花会赏了两个时辰才散,张小碗临走前,又被公主,郡主叫住了,又给她们磕了头。 这近两个时辰,她就没少受她们的折腾,来来去去地问话,屁股都没让她坐热过。 张小碗一坐到马车上,萍婆子就掉了泪,张小碗看得她几眼,便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随得了她哭去。 待回了府,张小碗叫来了闻管家,让他把明丽郡主的事说给她听。 闻管家闻言惊了一跳,连忙把话全都说了出来。 这明丽郡主是老怀王的幺女,身份说来尊贵无比,但运气却是不怎样的,她的郡马爷是个武将,这亲刚成两月,边疆就起战事,他奉旨奔赴战场,随之就死在了沙场上。 这明丽郡主在郡马爷去后便守了十二年的寡,她一直都住在怀王府,偶尔来得京都住上那么两月,这次,她就是跟了奉召来京的怀王过来的。 说罢这些,闻管家弯腰悄声地说,“老奴听得还有个说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罢。”张小碗揉了揉磕得有些疼的额头道。 “听说那老怀王,看上咱们老爷了。” “看上了?”张小碗听得冷冷地笑了一下,“意思就是要把这位郡主塞到我们尚书府来?” 闻管家弯腰,不敢直起。 “我知晓了,下去办事罢。”张小碗让他退了下去,而赏花会的那一出让她心身俱疲,她便先回房,洗了个澡。 当萍婆子帮她擦湿发时,她扛不住疲惫,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竟是夜间,她发现自己是睡在**时,这时她才恍然想起,汪永昭好像回来房里过一次。 待下了床,拉开了门,就见得那守在门边的萍婆子异常高兴地朝她道,“夫人,您醒来了啊。” ** 夕间,得了讯的汪永昭回了府,看得那妇人偏着头,靠了一点点的椅背,竟是睡得很沉…… 汪永昭让婆子继续擦着她的湿发,他上前低头看了看她磕青的额头,拿出药给她拭了药,途中她被惊醒,睫毛惊慌地跳跃着,那虚弱的跳动,看得他的心口都疼了。 这妇人这时抬了抬眼,见得是他,便闭上眼,又偏着头睡了过去,汪永昭看得摸了摸胸口,觉得胸口憋闷难受至极。 给她擦了药,汪永昭挥退了婆子,把她已擦干的头发用干布又擦了一道,这才抱起了她,把她放到了**,让她睡在他的位置,给她盖好了被,又看了看她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他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吻。 随即,他进了宫,见过靖皇,他先是磕了一道头,待靖皇叫他免礼,他就站了起来,又给靖皇磕了一道。 得相爷府中情况不比他迟的靖皇看得头疼,这时忍不住冷哼道,“你这是要作甚?逼朕吗?” “微臣不敢,”汪永昭见他提起,便抬头朝得靖皇平静地道,“拙内向来对靖凤皇后敬重有加,当年,为了孝敬王妃,她连家中的那几个瓶子都要抬了去讨她欢喜,想来,给她生的公主多磕几个头,她心里那也是非常心甘情愿的。” 靖皇听得半晌无语,一会他淡淡地说了声,“起来罢。” 汪永昭便站起了身。 靖皇扔了手中的笔,双手交叉看着书案,半会,他道,“这事,我定会好好训一下婉和,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汪永昭闻言翘了翘嘴角,朝得靖皇一拱手,“多谢皇上。” 就此,他便告退。 他走后,皇帝看着他的大太监问,“小顺子,你说他会不会就此了了?” 大太监听得低头,恭敬地道,“汪尚书大人可从来不是那真温尔的真君子。” 不是真君子?那便是真小人了? 皇帝闻言便笑了起来,但这时,他的眼睛却是冷的。 汪永昭一出宫门,候在一边的江小山就上前在他耳边轻言得了几声,汪永昭听了点了点头,江小山便骑马去了另一道。 这厢,汪永昭去了同僚在青楼的席宴,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有得那头牌花妓要扑进他的怀里。 可她这一扑,只扑到一半,就被汪永昭一脚踢到了半空中,那青楼第一美人下一刻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凄厉的骇叫声。 随之,瞠目结舌的众人就听得汪尚书冷冷地道,“我不用别人用过的烂货。” 众人震惊得很,随之面面相觑,半晌竟没得谁先开口说话。 第161章 当夜,汪永昭回了府,喝过那妇人给他温着的参粥,待沐浴后到了**,他不快地朝她说,“那公主跪了就跪了,那个郡主何需你跪?” 张小碗无奈,轻声地和他说,“公主在那呢。” 公主总该是要跪的,那郡主按理确实不需她跪,但她也是皇家人,还站在同是皇家人的婉和公主身边,这也是讨了这个巧去,要不然,哪需跪得了那么多。 说来说去,她们想让她跪,张小碗也就真跪了,她没想跟她们计较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她今日跪下去,按她今时今日的身份,撇开汪永昭这边会有的反应先不说,皇帝看在汪家和善王的面子上,也定会管上一管。 一时之气,或者一时之争,讨不了什么好,张小碗也是不做的,表面上让人得了好又如何妨?背地里讨回来就是。 “明日开始,谁来就说你病了,谁人也不见。”汪永昭手搂着她的腰,闭上眼淡淡地道,“就算有人死在咱们府大门口,你也不要提一个见字。” “要是皇帝来了呢?”张小碗淡笑,引得汪永昭恼火地瞪了她一眼,弹指吹了油灯,厉声道,“睡觉!” ** 京城真是风雨不断,御史跟太尉扛上了,没得了几天,汪永昭在酒楼说的那句话就传到了各怀心思的武百官耳中,让知情人都知道,老怀王的好意,他可没打算理会。 那话,竟让明丽郡主推了各家夫人的贴子,那几天里,谁也没请得了她赴会。 知情人对此也是笑而不语,也知老怀王想跟兵部尚书攀亲的事也是无一点可能了,要不,他还要攀上去,那就是根本不要脸了。 堂堂一个郡主,怎么样都不能坐实“烂货”的名声。 这时,婉和公主要前往济宁庵为已逝的靖风皇后吃斋,为向佛祖表其虔诚,她前去之时一切从简,连宫女也只带了两个。 这风声落在了百姓耳里,不免夸她至善至孝,道她果然不愧为九龙真君的女儿,想必,也是仙女下凡来的。 关于皇家的那些事迹外边越说越迷乎,张小碗在府中也没闲着,老听得江小山跟她念叨这些。 这时张家那边忙过了农忙,就让张小宝带了二十多只老母鸡,一些腊肉和兔子肉过来,加上其它什物,竟装了两大马车。 小宝送完吃的用的,在汪府住了两天,就准备回了,他这次来又得了他大姐不少叮嘱,免不了要出趟远门办事。 他做事做惯了,闲在汪府什么事都不做也不舒坦,在张小碗的挽留下,他多歇得了一天,陪怀慕玩了一天,接下来就说什么也不多留了,带了张小碗给他们一家老少的什物就赶着快马回去了。 他来时,是汪永昭派的人护着来的,走时自然也如此,张小宝也知只要怀善还在前边打仗,他们汪家和张家就都安宁不得,只得步步谨慎为上。 但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惯了,张小宝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操心的事虽然多了些,但好歹一家人都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他大姐说的没错,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要相应的承担什么样的压力,这世上,没有啥凭白无故的福气。 小宝走后,被张小碗拒绝见的那几个夫人许是得了她见了娘家弟弟的风声,就又来递贴子了。 因为没过几天,大凤朝推迟了半月的春闺就到了,为此御史硬扛太尉的风浪都暂时歇停了下去,但今年武同期,分别选拔的考试,让主持武状元选核的汪永昭却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因为从怀王属地来的那近二十个武子,竟然还没过他的眼,就被他的下官全涮了下去,一个也没留。 武举不比举,武举,州省送上来的武子,第一道得先过得了考官过了眼,点了头,才进得了第二道的比试,才能接而定数。 至于要到殿试受封,不管你是什么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主考官没点头,你就进不了殿试。 大凤朝武同重,加之战事不断,武官有了战功,升官更是要比循规蹈矩的官升官要容易些,自然,各地州省前来参试的武子多如牛毛。 可谁也没料想,汪永昭手底下的人就把怀王的人第一道就全给涮了,完全不给丁点脸面,狠狠打了怀王的一记耳光。 这且不算,凡是跟着怀王沾亲带点故的州县武子,也被他其底下的宋考官大笔一挥,那比试的门还没摸到,就要打道回府。 受了连罪,自然就有人叫苦不迭,大好官路就此断了,任谁也不甘心,所以这通门路的,便有人把主意打在了张小碗的头上。 张小碗这时也算是知道为啥汪永昭要她装死了,原来是汪永昭要收拾明丽郡主的老父王了。 张小碗倒不作多情地以为汪永昭这是为了她出气,而是老怀王是皇帝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时汪永昭要是往老怀王靠边,哪怕只一点点,就可以把他与皇帝好不容易维持平衡了的关系前功殆尽,他也就成了皇帝眼中另一个迫不及待想拔除的老怀王了。 说来说去,那天明丽郡主给她的下马威给的太大了,她是给她们磕足了头,但明眼人都知道,靖凤皇后都受不住她这样给她磕,这两个倒是不怕,却正好给了汪永昭把柄,把怀王一家给踢得老开。 明丽郡主给她找茬,张小碗差不多能想明白,至于婉和公主为什么明着给她找茬,张小碗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究竟,最终她还是在这晚就寝时问了汪永昭。 这夜,看着她独自想了几天的汪永昭听到她的问话,嘲讽起翘起嘴角,问怀中的妇人,“想不明白,觉得可以问我了?” 哪料,那妇人从来不知道脸红为何物,竟落落大方地点了头,“是,妾身不知,还望老爷告明。” 汪永昭听得冷哼了一声,过了一会,他漫不经心地回道,“公主奶娘死前,把你见过皇后的事告知给了她。” “就是皇后没了的那一晚的事?” “嗯。” 张小碗良久无语,长长的一会后,她才苦笑地感叹,“真是忠仆。” 汪永昭低头看她,摸着她的头发,思而不语。 张小碗在他的手臂挪了挪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所以公主这是觉得我驳了皇家的面子,想把面子找回来?” “怕不仅如此,”汪永昭的手摸到她的小腹上,心思有也有心不在焉了起来,“她怕是也没打算想把宝一直压在丞相府里头了。” 张小碗听得身体一僵,瞪大眼睛朝得汪永昭说,“她还肖想我们怀善?” 肖想?肖想我们怀善?汪永昭嘴间琢磨着这句话,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想笑,不多时,他却也是笑了出来,对她淡淡地道,“放心,她肖想不来。” 第162章 外边热闹得很,张小碗也是真铁了心装死,尚书府门关得紧紧的,汪府那边她也差人送了话,说她病着要静养,有事待她痊愈再来禀报。 汪余氏不是个蠢的,她跟张小碗处事这些年,自信也多少知晓一些张小碗的脾性,也知只要安安份份,规规矩矩地做事,事后,她断不然少了你的好处。 这下,眼看着张小碗是不想管外面的那些个事,汪府这边,她也少不了一些人的拜托,但她还是咬紧了牙关,万万不敢松口答应帮忙,也不敢真上尚书府帮谁说话。 她还清楚记得二嫂汪杜氏是怎么丢的这掌家夫人的身份。 实则张小碗关在府里也没闲着,倒不是后院的姨娘又给她找事做了,而是汪永昭不知从哪闹来的养颜的方子,内敷外敷的一大堆。 另还给她找了个女侍医来日间来侍候她,说是皇帝赏的。 日间这女侍医就围着张小碗的那张脸那双手转,晚间汪永昭一回来,就着人把人送回去,颇有用过就扔的意味。 过得几日,张小碗的脸被弄白了一丁点,得了女侍医的喜报,用过晚膳,淋浴时分,汪永昭抱着人在浴桶仔细看过后,竟皱了眉,“怎还是如此?” “嗯?”张小碗疑惑。 “没见得哪好看。”汪永昭淡淡地道,“还是那眉眼。” 张小碗听得笑了一笑,没说话。 汪永昭见她无甚反应,便搂了她,又行那事,待事毕,他伸手去够了干布过来,给她擦脸上的水渍。 他擦得甚是轻柔,张小碗闭着眼睛,笑着轻声地问,“除了公主郡主嫌我老,难不成,您也嫌我老了?” 汪永昭听得手一顿,那眉头都紧拧了起来,这时,他看得睁开眼睛的妇人,这时眼睛亮亮的笑看着他,他这才冷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你自来就丑死了,还用我嫌?” “是啊……”张小碗听得也感叹地发出叹声,“真丑。” 说着抬起手,就着那圆形油灯发出的光打量着自己的那双还是有着薄茧的手,再轻轻地一叹,满脸嘘唏。 那一声轻叹,却叹得汪永昭的心口无端疼痛了起来,他看着那双眼,半晌都忘了收回眼神,竟也似看傻了一般。 张小碗转头时,就是看得他一脸的怔忡,那一刻他难得的凝神,竟让她恍惚了一下。 他的心思,她岂能不明白?不过就是不想让别人说她老罢了。 他对她的好,她也是条条心里都有数,但不管说她铁石心肠也好,还是无情爱之心也好,她还是对这就算年过四旬,也愣是还是英武不凡的男人心思波动不起来。 她只知,她要当好她的汪家妇,里外的人都要照顾妥当了,汪永昭自然亏待不了她,也或者为此,他或许还会为这样的她继续沉沦下去。 她对他的好,换回了他对她的好,这样的关系其实更牢固一些,日后,不管如何,只要她不做那出格之外,她比之他爱过的女人们的下场都会要好些。 ** 汪永昭这段时日都是早出晚归,但他起得再早,张小碗也是会在他尚在练武的寅时起床,去厨房给他做得一锅糙米粥,再添三个馒头,再清炒三两的牛肉给他食用。 如此,哪怕一上午汪永昭都在练武场上跟人比武,这肚子也是饿不着。 她又给他新做了一套劲装出来,这日早间在他练武后给他穿上,她端详了一下,笑着与他道,“您穿着甚是精神。” 汪永昭摸了摸身上柔软的衣料,点了下头。 用膳时,他看得那妇人拿着帕着掩着嘴,一口一个哈欠地打着,他终还是开了口,道,“回床歇着去。” “不忙,”那妇人又打了哈欠,才放下帕子,与他淡笑着轻言道,“待送您上了朝,我自会去补上一觉。” 汪永昭也知她会如此,待他问了,他也听她说出来,他心里就好过了,便不再言语。 那妇人送她到院子口便不动了,给他整理了身上的衣裳,又给他理了理披风,笑而不语地等着他走。 汪永昭走至那道院前的石板路,两边都是她养的花草树木。 这些平时在山林野地间易见的东西一向长得过于旺盛,不过几年,就把这几亩地全长出了茂盛之态,那生机盎然的样子在这还亮起的夜间都有几许欢天喜地之姿。 就像那妇人一样,悄无声息地,就把她长在了他的心上,无法拔除,让他想起她时,哪怕知晓她的心里不是全然装的他,他还是想笑笑。 走到尽头,亲兵就候在门的两边,他回过头,还见那妇人还在那墙下的灯笼处,看得他看她,她朝他挥了挥手帕,催促他走。 汪永昭便又翘了翘嘴角,带着他的人,自去那朝上冲锋陷阵。 当今皇帝,他现在就想把丞相的右手御史大夫给生生折断了,他要是不冲上前去帮他一把,这皇帝就能让他的日子不好过。 内宅里,那妇人才得了些许安宁,她说的那个“我们的怀善”,确也是他们的孩子善王也还在夏朝内突击游兵,他只想她养好了身子,再给他多生两个儿子就好,那些不应她多操心的,他自会替她免除一些。 ** 但世事多变,不管这厢汪永昭想得有多好,替他宅内的妇人**多少的心,但涉及张小碗的风波还是来了。 这时坊间把当年张小碗在叶片子村的事传了开来,说她当年曾被那袒胸露腹的乞丐出言调笑过,说她是当年被汪家赶出来的罪妇,不得公婆欢喜,也不得夫君恩爱。 而那乞丐,在那天就在京城到处跟人说,他摸过现今兵部尚书夫人的手,言谈间神色**,举止**,听得那看者之人甚是厌恶,又满是惊奇。 过不得多时,汪永昭就派人把他捉拿了去,但张小碗曾被乞丐调笑过的名声却在京城里传开了。 这实则不是张小碗的错,众人大概也皆知这乞丐也是讨人嫌得紧,但也还是觉得这汪大夫人也是个不甚干净的妇人,觉得这样出身不好,品性不佳的妇人不配当异姓王善王的母亲。 为此,汪永昭怒得让人放狗把那捉来的乞丐活吃了,也派人回了府里,叫下人都把嘴都牢牢看住了。 哪想,还不得两日,这天尚还在早上,他正在兵部之时,就听得家中下人来报,说夫人穿好了诰命夫人的衣裳,去宫中见皇上去了。 ** 在尚书府,除了萍婆子,张小碗没想用过哪个仆人,她弄不清楚这些人的身家背景,心思几何,而对于她弄不明白,自然也就全不去信,她信的,都是她多少能了解一点的人。 所以,给她院子里送厨房的菜的人都是胡家村的菜农,这天那过来送菜的婆子慌得连担子也没挑过来,便给她报了坊间传言的信。 张小碗送走她,在当堂坐得半会,就毅然去换了衣裳,拿了靖凤皇后给她的那枚私玉去宫中见人。 一到宫墙中的偏门,她通报出声,那守门之人惊诧得眼睛都瞪圆了,犹豫得半晌,却是抬了步,帮她通报去了。 不得多时,竟真有太监领了她前去,张小碗心里多少算是有点底了。 待一见到了皇帝,给他行完礼,磕完礼,她就把私玉给上贡了上去。 她低着头,那上方的人说道,“汪张氏,你可知你未被传召就私闯宫门,那是大罪。” “臣妾知……”张小碗听得默默掉泪,“可臣妾不来,善王就快要没得母亲了,我家夫君就没得夫人了,皇上您不知……” 她正要把准备好了的话哭诉出来,哪想,那上头的男人竟打断了她的话,像是疲惫地道了声,“罢了,朕知你为何来的……” “皇上。”张小碗那先前还有七八分主意的心顿时便不安了起来。 “你给朕说说,这皇后的私玉,皇后是如何给你的?” 张小碗听了,犹豫了一下,终是苦笑了一声,便把实情说道了出来。 “当年,您还在云沧征战之际……”张小碗吞了吞口水,缓和了一下干涩的喉道,但她这时说出来的话还是哑的,“皇后还是您的王妃时,她有次发了高热,夜间派人拿了私玉让我去请一位白须大夫,臣妾给她找着了人,也领着去了,当时那大夫不肯开药,被王妃拿剑指着他,这才逼得他开了方子,当夜王妃立时烧退,那大夫说要写信与您,便被王妃杀了。” 说到此,张小碗手撑着地面好一会,声音才继而划破了这静寂无声的殿堂,“当日清早,我看着王妃在着衣,便上前还她还尚在我手中的玉,可她道,就让妾身帮她拿着……” “那时,王妃说让我暂且先帮她拿着,好让妾身到时能提醒她,她这一生到底杀了多少无辜之人。”说到后头,张小碗也声音也灰暗了,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那日,王妃进了宫,后来,臣妾听闻那时的皇后说王妃脸上白粉扑得过多,害得她犯了咳嗽,便罚王妃跪了一天的冰砖……” 她说罢此言,那廷上的人这时咳嗽了一声,不得眨眼,就听得大太监朝着门口喊,“快叫御医,快,快快!” 张小碗没有抬头,当好几个人冲过来时,她跪到了一边,从他们的言语中,听得这皇帝是吐血了。 听得他吐血,张小碗的心是冷的,但眼角无端地掉了泪。 当年的靖王妃,为了靖王,明知活不过五年,也非得吃了那药爬去皇宫给那时的皇后羞辱,难道图的就是时至今日,她最爱的男人为得她吐血一翻么? 她在地底下,是好过,还是不好过? 而她当年帮了靖王妃一把,没料想,她也是得了报应一般被陷在了局中,她终要走一步险棋,她才能确信她会扳回一把。 可她拿着这私玉来了,话没说出口,却听得皇帝吐血的这一翻,她却又觉得她太累了…… 张小碗缩在一张椅子旁低着头跪着,听得来往匆忙焦虑的脚步声,她突然觉得无所谓了起来。 也许,她现下死了,现在还恋着她的汪永昭无论如何也会帮她看住怀善,而怀慕自然也会得到他的爱护,待些许年,时间久了,他心口又有了美人,她的怀善也会在尝遍痛苦之后,靠着一身被铁筑起来的傲骨总会再次站起来,他会有他的妻子,他会有像他一样聪慧至极的孩子,到时,世事就又是另一翻模样了。 有没有她,其实没那么重要的,因为待到这头的伤心过去了,人该是如何就会是如何。 就像现下的皇帝,就算为了旧事吐血又如何?待回过头,他依旧在当他的皇帝,往日靖王妃对他的深情,也阻拦不了他去抱新的美人。 谁都是那般重要,但说透了,谁也不是那般重要罢?人再痛苦,也总是会好好地活下去的罢? 张小碗自嘲地笑了笑,那一刻,她万念俱空,奄奄一息地垂着头靠着椅脚。 但却在这时,一个轻轻的脚步靠近了她,待那人一蹲下,那庞大的熟悉气息笼罩她时,她猛地抬起头,讶异地看着眼前那早间她还用手抚过他硬朗轮廓的男人,说出口的话竟有些结巴,“您……您怎地来了?” “嗯,我来了。”汪永昭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了她的身上。 身上的披风还有着他身上过热的温度,张小碗便轻笑了起来,轻轻地道,“您也是个傻的,这都快六月的天了,这披风只是早间让您披在身上,免得身上沾露水的,怎地这般时辰还穿在身上?” 第163章 汪永看她一眼,未语,只是转身朝得皇帝跪去。 张小碗见状,移了两步,跪在了他的身边。 夫妻俩跪在那,半时辰后,座上的皇帝开了口,道,“下去吧,关于这事,朕自会定笃。” “谢皇上。”汪永昭沉声地开了口,给皇帝跪了个头。 他起身,看着张小碗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伸出了手,扶了她起来。 扶着人走时,他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睛,他垂下了眼,扶着妻子走了出去。 以前,他怕是也喜欢像靖皇这样看人,像是什么事都是可以算得清楚。 现下,温热的躯体拥得久了,他便不想再过回以往那样的日子了,那处只有无边的寂寞,尝过这平淡的温情后,谁也别想把他现有的夺走。 ** 马车内,张小碗的身体瘫在了汪永昭的身上,一路汪永昭都无语,过得一会,张小碗开了口,抬头苦笑着瞧他问,“您不怪我?” “怪你作甚?” “怪我自作主张,恐会弄巧成拙。” “你会吗?”汪永昭淡淡地道,“你不是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就算我不来,你也自有法子如你所愿罢?” 他说得淡然,张小碗却从他淡然的声音里听出了薄怒,不敢再开口,只得垂下了头。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低头模样,汪永昭长吁了一口,紧了紧放在她手上的手臂。 张小碗以为他要说什么,但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他的话,这当口,她不知说何话才好,只得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皇帝的旨意会如何下,会何时下,没个定数前,谁敢说如何? 张小碗没待多时,第二日,皇帝的御旨来了尚书府,旨意为特召天下,因张氏抚善王有功,特赐号“仁善”,称仁善夫人,另赏金银珠宝五箱。 浩命没升,只是赐了个号,但在这当口皇帝下了这旨,算是堵住了外边人的嘴,老百姓也还好,还是别有用心人也好,谁也不想再非议皇帝都金口玉言赐了“仁善”的妇人,要不然,这就是与皇帝作对了。 但张小碗这口气也还是没有松下,她去了她藏物的库房,把靖王妃送给她的那些物件,不管大与小,她都装了箱,让汪永昭给皇帝送去。 汪永昭打开箱子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也什么话也没说,进宫谢恩时,他把箱子带了去。 皇帝打开箱子看得半会,把靖王妃写给汪张氏的信一封封打开,看得那熟悉的字眼多时,他才抬头对坐在下首的汪永昭说,“你算是娶了一个贤妻。” “是。”汪永昭垂首。 “下去罢。”皇帝眼睛又转回了那堆信,颇有些心不在焉地朝他挥了挥手。 汪永昭就此退下,走出宫门那刻,他抬头朝得天空吐了口气。 不管如何,这次也确实被那妇人圆了过去了,他没有跟皇帝硬扛,皇帝也没想再接着暗着借助他手削他汪家的势力,如此这般景象,确实比他先前打算硬扛的策略要强上太多,没有损兵折将,也未用一卒一马,便绝了一些人想跟他斗的人的后路。 这次说来,得了最大好处的是他,不是她那小儿…… 汪永昭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直到前来送他出宫的太监小声地催了他半会,他才提步大步而去。 那宫里,靖皇得了太监的报,待人退后,他对大太监说道,“张氏是个进退有度的,想来,她有生之年里,他不会做太多有损她清誉的事。” “这……”大太监一时听得并不是很明白。 靖皇没有感情地翘起了嘴角,“皇帝,权臣,哼,算他看得明白。” 说罢,他把他的王妃的箱子合起抱上,偏过大太监伸过来的手,亲手把箱子抱回了寝宫,把物件掏了出来,放置在了已放了不少什物的地方。 这龙床这么大,皇帝看着这以前就觉得是他的,现下睡下却觉得并不如何的床心想,“总算是有点用处了。” ** 半月后,殿堂里,靖皇新封了武状元,同时,状元这些也被赐点,一时之间,京城上下欢腾一片。 身为武举的主考官,汪永昭在外一脸高深地受了同僚的不少恭喜,一回到后院,门一关,他那平静的脸就拉了下来,一脸怒气,朝得张小碗怒道,“谁家给你递贴子,都不见!” 说着,就大步往那堂屋走去,走到门口,还大力地踹了一下门。 张小碗拿着帕子掩了掩嘴,朝江小山看去。 江小山苦着脸,上前跟她小声地说,“殿试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人,都不是咱们……” 江小山拿着手截了截自己地胸口,示意这三个人中都没有汪家的人。 “这……”张小碗皱眉。 江小山见她还不解,大叹了口气,“只有那五人上了殿试,中间就有咱们府的两个,可您看看,这结果……” 他用着手背敲了敲手板心,一脸有苦难言。 张小碗犹豫了一下,朝得他轻颔了一下首,算是知意,这才跟着去了堂屋。 这厢江小山见大夫人又要去哄大老爷了,他就轻手轻脚就去了那厨房,看能不能讨得些点心吃。 “您先回房把朝服换了罢?”张小碗探了探瓷壶,见得水不热,欲要叫人去拿热水过来时,就见汪永昭不耐烦地把她茶杯上的盖给掀了,一口把她的那杯子参茶喝了下去。 张小碗见得摇了摇头,但也没再去叫人,拿着温水又满了一杯,看得汪永昭又一口气喝了半杯才止,她才道,“您这是气什么呢?” “你懂什么。”汪永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转脸过来对她道,“算了,这次由得他去。” 张小碗不解地看他。 “他要灭我的威风就让他灭去……”汪永昭皱眉,“就当还他前几个儿的。” 张小碗听得朝门边走,朝着门外探了探头,才转过头对汪永昭微有点不满地说,“您就别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 跟皇帝这样明算帐,这不找死么?张小碗有时也觉得靖皇对汪永昭的忌讳也不是没道理的,任谁有这么一个根本没想着尽全力效忠皇帝的权臣当属下,这晚上的觉都睡不好。 汪永昭听得她的话又冷哼了一声,一脸阴戾。 张小碗知晓,他不快的应该不只是朝廷里的事,还不快的是她肚子里的事。 今天,刑部尚书府那头就报喜讯来了,秦夫人在今个儿上午间生了对双胎出来,两个都是男娃。 她都知晓了的事,跟着刑部尚书一起上朝的汪永昭肯定是知晓了。 如张小碗所料,汪永昭还真是为着这事在不快,他沐浴时都不愿意张小碗伺候他洗澡,朝着她就是不快地吼,“你出去,自个儿沐浴去。” 张小碗只得弯腰福礼,可刚走出屏风两步,就又听得汪永昭在里头喊,“你过来。” 这些日子,因着他殿前的那一蹲,张小碗对他更是好上加好,可这时见得汪永昭如此这般不讲理了,她觉得还是得管上一管。 于是,她便差人叫了江小山过来,让他进去给他搓背,让他在外人面前冷静下。 张小碗也算是观察出来了,只要是有下人在,汪永昭就断不会再那般与她不讲理,也不会对她吼来吼去。 但她这也只是躲得了一时,待江小山把他擦了头发,得了她的赏银退下后,她就被汪永昭一把揽住了,随之汪永昭就朝得她肚子狠狠地拍打了一巴掌,气道,“不中用的肚子,不争气的妇人!” 张小碗被他打得瞠目结舌了好一会,才回过点神,刚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无话可说。 这种时候,她总不能建议他去找能生的去生罢? 第二日午后,汪永昭把给秦子墨夫人把脉的那大夫给请来了,大夫在汪永昭阴沉的视线里战战兢兢地抚着须说,“无须着急,夫人身体安健,过得些时日便可有孕,汪大人尽可放心。” 汪永昭听得他这说辞,这脸色才好了一些,这大夫临走前还打赏了这大夫五十两银子。 这厢,那刑部尚书的夫人得了双胞让京城知情的人都小议了一下,还没出三天,这时,这段时日陪着胡娘子在村里待产的胡九刀就来报喜讯了。 胡娘子在这日上午辰时生了对一男一女的双胎。 胡九刀说讯时,汪永昭正好着家用午膳,这还没去兵部,他看得胡九眼那喜得脚都不愿沾地的样子,当即那脸就冷了下来。 张小碗看都不敢去看他,忙叫人去备马车,她这要去探望一下。 她要出门,一府的人就有点乱了,这厢闻管家带着小人给她挑马挑随行的丫环和护卫,那头不被人注意的汪永昭就阴着脸,去了兵部。 他才骑马到了兵部的大门,就见得里头有一人闷头闷脑地朝得他撞来,汪大人当时就怒了,道,“瞎了狗眼的东西,不知道看路!” 第164章 这边怀慕午睡醒来了,前来给张小碗请安再去念书,张小碗稍犹豫一会,便牵了他去跟先生告假。 甄先生好贪杯,这时得了张小碗送来的一小壶用上等的药浸好的药酒,抚着胡须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便点了头。 这可喜得怀慕恭敬地朝着先生连打了两个揖,嘴间说道,“谢先生疼爱,多谢先生了。” 甄先生笑得眼睛微微眯起,和蔼地与他道,“去罢,晚间要是回了,再来跟先生习几个字。” “是,学生知了!”怀慕又作得了一个揖,这才把手伸到张小碗的手里,让他娘亲牵了他走。 走得几步,张小碗便问他,“可要娘抱你?” “无须。”怀慕认真地摇了摇小脑袋。 张小碗知汪永昭已经在教他不能再任人抱来抱去了,便遂罢,牵了他的手一路走到了门边上了那马车。 车内,怀慕得知那个厉害的胡大叔得了一子一女,便好奇地道,“竟是这等厉害?” “是呢。”张小碗笑着点头说。 “娘,那你生时,是生双子给我添两个弟弟,还是像胡婶婶般,添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呢?”怀慕扳着手指在算。 张小碗听得稍愣了一下,便笑着与他道,“这个还不知呢。” “还是两个弟弟罢,”怀慕看着他娘,还是颇为认真地说,“爹爹说,我要是再得两个弟弟便好了,一一武,一次了事。” 张小碗没料汪永昭竟跟怀慕说这等的话,一时竟又是哑口无言。 这等事,他怎能与怀慕说? 去胡家村送了鸡蛋与布料,张小碗也得了一筐的红鸡蛋回来。 乡间有风俗,生产的妇人要给人发红鸡蛋,谁吃了生产的妇人家的的红鸡蛋都是要沾福气的,要是女子吃了更好,来年也能得那白白胖胖的小子。 料是胡九刀也知晓尚书大人的心思,在她走时,竟给她提了一小筐上了马车,看得张小碗都不禁摇了摇头,偏胡九刀还对她嘿嘿笑着,张小碗也只得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与他道别。 到了家,已是夕间了,家中的那汪大人已回了府,正坐门廊的茶桌处喝闷酒。 张小碗一进院已见着他在喝酒,桌上的小菜看着也是凉了,她便把怀慕塞到了他的怀里,边折衣袖边往那厨房走去。 背后,汪永昭在那不痛快地朝她喊,“没规没矩。” 张小碗听得顿住了步子,便回过头,朝得他福了一福,补了礼。 她这一举,把汪永昭脸气得更黑了,张小碗在他开口就要说话时,对他微笑着温言道,“我去厨房给您做两个热菜,稍会,萍婆子会带着丫环把什物都搬进来,您帮我看着点,让她们别把胡家打发给我的鸡蛋放碰了。” 给汪永昭找好了事做,张小碗便又再一福,真往那厨房头也不回地走去了。 炒两个肉菜要不了多长时间,只是晨间买来的肉这时已不甚新鲜,张小碗便把干肉和干鱼撕成条状,放到开水里焯了下水,加了磨碎的干辣椒,花生米与芝麻,再加了点热油往上一洒,便做了两道下酒菜。 她端了菜到了廊下,怀慕已经吞着口水朝得她挥舞着小手,“娘亲抱抱。” 张小碗便笑了起来,把盘子端了过去摆好菜,把人接过,才对汪永昭说,“您趁热吃点,垫垫胃。” 汪永昭看她一眼,不言不语地拿起筷子,吃了一筷,尝出了味道,便伸筷去了那小份,没撒辣椒的盘中夹了肉丝,放到了已经向他张着嘴的怀慕口中。 “爹爹……”吃得一口,怀慕又张开了嘴,汪永昭便又喂了他一口,那平时漠然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有了几许温柔。 “您吃罢,我喂他。”张小碗拿了另一双筷子,朝他笑着说道。 汪永昭这才点了点头,另吃了几筷,待到张小碗把他杯中的残酒倒到了地上,把温好的黄酒倒到了他的杯中后,他才拿起了杯子,继而抿酒。 这时萍婆子把带回来的什物都归置好了,这时提得那一筐子红鸡蛋过来,施了礼,小声地问得张小碗,“夫人,这筐子放在哪?” “放卧房外屋。”出此言的,不是张小碗,而是汪永昭。 得了吩咐,萍婆子便施礼退下了,张小碗垂下眼喂怀慕的菜,嘴角含着淡笑,并没有言语什么。 只是怀慕在张小碗的怀里探了探身体,看了离去的萍婆子手里的筐子,回过头朝得他爹爹说,“爹爹,我去看过胡家的小弟与小妹了,小弟弟长得皱巴巴的,不甚好看,小妹妹却是好看,脸蛋红红的,我们家,也还是添两个妹妹罢,家中已有我与老虎哥哥了,妹妹会好一些,我会当个好二哥的。” 他在张小碗怀中摇光晃脑地说了一大通,小模样甚是好看,张小碗看得都笑了起来,而汪永昭听得明显怔忡了起来,竟没有回话。 所幸怀慕不是个说了话便要得到回答的孩子,他说罢,就又捉了张小碗的手,去够那碟香香的肉丝干。 这时汪永昭皱着眉,张小碗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也没出声,只管照顾起了怀慕。 但待到夜间就寝,汪永昭把她拉到了身上趴着,与她肃道,“闺女不好,还是生儿子罢。” “闺女有何不好的?”张小碗在胡家跟人聊了小半天的话,又一路跟着怀慕说话,回答他各种各样的问题,现下她也是有些累了,她悄悄地打了个哈欠,便懒懒地问道。 汪永昭抱着她放松的身体,板着脸说道,“闺女会长大,嫁出了就是别人家的了,你好不容易生一个出来,还给别人?你这是想气死我不成?” “怀慕要妹妹。”张小碗把垂在他胸前的长发轻挽到一边,淡淡地道。 “这事我会跟他说,无须你管。”汪永昭说罢,就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他的身下。 张小碗这时把手勾上了他的脖子,语带疲惫地说,“我累得很,您让我睡上一会罢,明早还想起床给您和怀慕熬上点粥。” “下人做得的事,你没必要日日亲手。” 汪永昭却还是把他起来的那顶到她的中间,动得了半会,却发现身下的女人潮红着脸一边喘息,一边闭着眼睛像是不堪承受了一般,他终还是奋力动作了几翻,提前泄了出来。 “睡罢。”在里头静得了一会,他才扯过那叠放在桌下的布巾,擦了擦她的下身,也擦过自己的后,搂紧了怀里的人,他出了声。 他这声一出,那大胆的妇人便放心地头一垂,便酣睡了起来,弄得汪永昭瞪着床顶好一会,把头埋在了她的发间好一会,这才把那点恼怒压了下去,这时他的困意也上来了,便拿下巴抵了她的头,抱了她的头,埋在了自己的胸前,这才悄然入睡。 ** 这年七月,怀善来了第二封信,这封信离他的第一封信已有三月之久,接到信后,汪永昭允她看过后,她这才知夏朝境内的夏人与大凤人现下已简直水火不相容,不比边疆还有通商往来的两地,越往北去的夏人,就越是仇视大凤人,他们一见着大凤朝的士兵将领,不管是那三岁小儿还是七旬老者,当会上来与之拼命,为国报仇。 更别提他们还会帮着那些叛军对付大凤军队,只要他们追着的叛军一入民宅处,那叛军即会被各家窝藏,哪怕是全家陪葬,也无一人肯交出人来。 这些事,怀善在信中说得极细,语毕时,他在信中写道:这仇恨似是会千秋万代藏于他们心中一般,夏朝王上前些日子去往神庙,路中百姓竟向他丢了一路的石子,他竟一字不语受了下来,您说,这样的人,他可会永世臣服于我大凤朝哉。 “您说可会?”看罢信,张小碗抬头朝汪永昭道。 汪永昭听得翘起了嘴角,笑得很是冷酷,“我与夏人打了近三十年的仗,只杀死过他们的人,可从没杀退过他们,你说这种人会不会对人真正臣服?” 他没等张小碗回答,便抬高了下巴,冷冷地且高傲地道,“他们永世都不会,一个善战的王朝,除非杀光了他们,这才断得了他们复仇的根。” 张小碗听得沉默了下来,汪永昭见她默然的脸,便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对她道,“你不用担心府里日后的出路,我自有安排。” 张小碗抬头看他,可就算是她看得仔细,她还是没从汪永昭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这不是她第一次看不透他了,她也知晓这时不能追问什么,这时她便点了头,苦笑着道,“我知晓了。” “嗯。”对她的温驯汪永昭颇为满意,他把手伸向她的肚子,放得半会,他才悠悠地道,“你且放心把孩子生下来,我必会护他们平安富贵。” 张小碗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才无奈地朝他说道,“老爷,我这肚子好似……” 她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汪永昭眯眼看了她一眼,得了他的警告,张小碗便闭了嘴。 她低头看了自己平坦的肚子两眼,现下她被汪永昭这样日夜折磨,竟也是想要是有了,也不是那么坏的事了。 第165章 八月怀慕已满三岁,按大凤朝的算法,他已经吃上了四岁的饭,已是四岁。 汪永昭本想要摆几桌酒庆贺一下,但张小碗还是委婉地与他说道,就这当口,只是小儿的平常生日,就别做那打眼的事了。 汪永昭骂她胆小怕事,张小碗也坦然受之,当晚,汪永昭还去了前院书房那边去睡,觉得这妇人怎么这么招人生厌得很。 睡得两晚,他就又睡回来了,嫌前院就榻的屋子太热,就那么搬了回来。 他来来去去,张小碗不动如山,微笑看着他来,微笑看着他走,由得了他唱他的戏。 张小碗其实也知自己过于谨慎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她都是这么步步算着过来的,让她突然改变性子,变得张扬起来,确是不能了。 她与汪永昭现下较之以前要亲密多了,夫妻两人距离一旦近了,日夜相对,以前可能因距离尚存的一点朦胧感也会消失殆尽,剩下的都是很具体的问题,对事对物,人也有着很具体的情绪。 例如有时汪永昭发脾气发得过狠了,让她无喘息之力时,她就会找上别的办法来对付他,从不觉得心软手软,有时也很明显看着他因她受苦也不觉得如何;也如汪永昭嫌弃她过于谨慎,无大家之气,这确确切切也是他对她真实的厌恶,恨极了,他都想打她。 其中谁的容忍多,谁在放纵自己的情绪,没人就这个说什么;其中谁心中对谁有爱意,谁只是在冷眼旁观,也无人去计较,去算。 说起来,有几分浑噩之感。 这具体的日子过起来也真是磕磕碰碰的,仔仔细细地说来,汪永昭的性子不再她面前收敛后,怒极了就骂,欢喜极了就要出去给她找些体面的手饰和衣料回来,性情分明得很,很多时候确也让张小碗对他很是无奈,但多数,只要忍得下,她还是那个退让的人,加之汪永昭也不是太常发火的人,哪怕较之以前确是不够收敛了,但到底不是天天都在喷火。 所以,张小碗这日子总的说来,过得要较以前安宁多了。 自上次汪永昭搬去前院睡了两天后,汪永昭还没来得及跟张小碗把剩下的火气发完,朝廷又是大动。 靖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老怀王一家给收拾了。 当天,在老怀王在京的府邸里搜出龙袍后,他在当廷提剑就斩了老怀王和他三个儿子的脑袋,亲手挂在了正午门前。 此举,把朝廷上下的武百官吓得够呛,其中有不少官都软了腿,后头都是找了人扶着回去的。 朝间民间,都因老怀王的谋反和靖皇的杀气腾腾而静默了下来,这上下竟无一人胆敢议论此事。 而先前确不知靖皇举动的汪永昭也受了震动,回府想了几天,这时午时,他躺在躺椅里假寐了半晌,终还是抬头跟那平静如常绣帕的妇人说,“你好似并不惊奇?” 张小碗听到此言,抬头朝得他平静地笑笑,“老爷,他终是皇帝。” 当皇帝的人,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好的,坏的,极好的,极坏的,都是他们做出来的,她学过的那上下几千年的历史,大概都如此。 “先前,他未跟我透露过丝毫口风,连我的探子,也未看出他这几天就会对怀王动手。”汪永昭又闭上了眼,枕回靠背,淡淡地说。 “不知又何妨?不论是最上头的人,就是平民百姓家,也不是什么事都会让人知晓的,说来,换到您身上的事,陛下不也是不是事事都知晓?” 这话让汪永昭哼笑了一声,过得一会,他道,“确也是如此。” 张小碗看他一眼,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汪永昭这人,也是个占有欲与野心都极强的男人,他又是那几朝算计下来的人,更是无忠君之心,说来,不就自己的立场,单就她思及皇帝的立场来说,汪永昭也是那极度危险的臣子。 而就她来说,这些年下来,她从没真正赢过汪永昭一次,汪永昭想从她这里得到的,无论是用软的还是用硬的,他都把他想要的都得去了。 她只有不去让自己想,才能不觉得他是那般可怕。 而身为强硬派男人中翘楚的靖皇能忍他,认真说来,他们的儿子在其中起了一定因素,她为他博出头的那几次,多少也起了缓和的作用,要不然,这一君一臣的关系绝不会真的像今时这样平和,怕是暗中早斗过无数回了。 当然,关于靖皇与汪永昭的关系,这也是张小碗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会把她的这些想法说给汪永昭听,她也不知道她猜出了多少真相来,她有时总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永比她想像的要复杂得多,她所了解的,不过是就她的方面所见到的冰山一角。 而平时,她也不会太常问汪永昭朝上的事,偶尔问个那么一两句,就算听到别人的耳里,也只是她一介妇人对夫君的关心而已,自不会让人觉得她有心打听朝堂之事。 另外,她也是用这种态度维持着跟汪永昭那点子还是需要维持的距离,夫妻共体不是什么太大的坏事,但换到她这里,只是给她增添额外的负担罢了。 她承担的已够多,不想多管汪永昭的事,而汪永昭的很多事,也不是她一介妇人能承担多少的。 而就此,对于她细究也会知晓的保留,汪永昭是怎么想的,张小碗也不去探究,她与他,能亲密得就像平常夫妻那样相濡以沫,闲话家常,这已是她妥协的最底限了。 再进一步,那里就是她最后的禁区了,她的小老虎都不能进去的地方,她没打算放汪永昭进去。 事到如今,两个的相处方式,已是她觉得最好的了。 她把手中的方帕绣好,咬断了线,抬头时,汪永昭似是快要睡着,她去拿了小被子过来盖到了他的身上,得来了他睁开眼睛的一眼。 “今个儿不去兵部,您就再睡会罢。”张小碗低腰给他理了理鬓边的发,浅浅笑着道。 “嗯。”汪永昭轻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 这时,轻风吹来,带来一阵凉爽,张小碗转身,看向那院子,看着那秋高气爽的蓝天,恍然想着,她的大儿子要何时才会归来。 没料想,一晃,竟是十八年过去了。 她来这个世间,也是有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啊,真是如白驹过隙,她竟是在这个世间捱了二十五年,捱得生命变成了另一翻模样,捱得她竟已习惯了这坐在后院里,抬头只能见得了方寸之天的日子。 岁月啊,竟是如此可怕。 张小碗抬头看着天微笑了起来,她伸手擦掉了眼中掉下的泪,摇摇头自嘲地一笑,便抬脚走出了堂屋,去得了那小别院,去看怀慕有没有醒来。 这快到他要去书房跟先生学学问的时辰了。 ** 九月的蝉叫得凶猛,竟比七八月最炎热时叫得更是厉害,不过天气没有夏天那样闷热了,人身上流的汗也比之夏天不知少了多少,不少人因为苦夏用不了什么食,吃得甚少,这下天气一凉爽,很多人的胃口好了起来。 这天午膳时,怀慕一反前面日子的吃食不好,一会儿自己就吃掉了一碗干饭,倒是张小碗吃着饭时胃里时不时泛酸,吐了好几次。 没得多时,在宫中的汪永昭得了飞奔来寻他的江小山的报,提前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御医。 御医把了好几次脉,把了又把,还是硬着头皮跟这时眼睛里有笑,显得格外可亲的汪尚书大人道,“夫人脾胃虚弱,吃着两剂药,就会好了。” 汪尚书的脸,就那么一眨眼就冷了,冷得跟冰块似的,那带笑的眼睛这时就俨然带着把刀子了。 张小碗听罢,收回手,拿着帕子遮着嘴,眼睛半瞥不瞥地看着他,嘴里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汪永昭听到叹气声,撇过头看向她。 张小碗竟有点不敢直视他,立即垂下了眼。 汪永昭心里难受得很,缓了一会,才面无表情地叫管家送人。 这厢太医回了宫,又去皇帝那报了汪大人府里的事,皇帝坐在上头竟笑了好一会,着大太监赏了太医的银。 太医告退后,大太监嘴边也有些笑,与皇帝轻声地说道,“偏想要就偏不来,汪大人这怕是急得厉害了罢。” 皇帝听了又哈哈大笑了几声,笑罢后,他的笑也冷住了,他偏头对得大太监说,“你说他非要张氏的儿子,是想现得情深义重蒙蔽我,还是真喜那张氏?” “瞧您说的,”大太监对着疑心病又发作的靖皇摇了摇头,道,“听得那兵部的大人说,为此汪大人急得舌头都起了火泡,明个儿您传他来了,您可别再嘲弄他了,您这几个儿拿着这事说了他不少四五次了,再说,汪大人可就又要装病不去兵部办事了。” 大太监说得甚是苦口婆心,靖皇却听得乐了起来,又笑道了好几声。 这时,他倚着龙椅躺了好半晌,才懒懒地道,“朕就剩这点子趣味了,他倒是真情深义重了,为此朕都不好意思腾出手来收拾他,便宜了他,说他几句又如何。” 第166章 尚书府里头,当夜汪永昭上半夜根本睡不着,他横躺在张小碗的腿上看着她的肚子,那妇人半睡不睡地在陪着他,他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你是不是不愿给我生孩子?” 那妇人听罢模糊地微笑了一声,“怎会不愿?您别太急,总会来的。” 说罢,她伸手过来拉他。 汪永昭也累了,躺回了她的身边,任由她盖好了凉被,终是闭上了眼。 罢了,她说愿意的,那就是愿意了。 他再等等就是。 ** 皇帝那边一直都在唱大戏,汪永昭在府中的日子不多,但宫中得了些时令的瓜果赏赐,他也着人送回去让那妇人和小儿吃个新鲜。 次数多了,皇帝自然就会特地找他寻开心,不是说要赏美人,就是要给他赐珠宝哄人。 对于前者,汪永昭皮笑肉不笑地回皇帝个笑,再道声:多谢皇上,臣无德无能不敢受此赏赐。 不过,当皇帝一提要珠宝了,他把袍子一掀,跪地领赏:多谢皇上圣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银钱珠宝这种什物,再多他也是不嫌的。 如此,那位万岁爷赏了两次,他也跪谢了两次,那抠门得紧的皇帝便也不再提这事了。 对着这位比他还小上一岁的万岁爷,汪永昭不敢说全然了解,但还是有些法子应付他的。 皇帝要踩他的痛脚,他也踩回他的便是。 兔子咬急了也会还嘴,何况汪永昭不是兔子,说他是只凶恶的狼都是说轻了他,皇帝见着他逼急了也偶尔也露露獠牙,倒是觉得放心了不少。 在皇帝眼里,这个不快了会给他堵回来那么几次的汪尚书,比往常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汪尚书要来得顺眼点多。 而在汪永昭这,靖皇不再像之前要吃了一样瞪着他后,他的日子也没清静多少,现下皇帝爷把他的兵部当探子营用,总是让他闲不得多时,他就要调他的精兵供他谴用。 干的都是抄人家的家的事,抄回来的银子,十成里有九成九都要被抬走,留下个一丁点,才打得了几两酒,汪永昭便只得再用法子把银子给他们填上去,不能让这些跟着他的精兵白干。 出得次外差,总不能一丁点的赏钱也不给,朝廷给的那点子俸银,在如今百个铜板只买得了三斤米的年头,家里人口多几个的,这底下的哪个兵士谁也不敢说养得起一家的人。 靖皇养他自个儿的兵大方得很,银子三个月一拔,恨不得把给他们兵部的银两全拔到他的两个下属营里去,而用起人来,这皇帝都不用自个儿营里的,专找他的人用。 这段时日,汪永昭抄家抄得多了,算是得罪了不少人,他冷眼琢磨着,他以前打下的人脉现在也被皇帝这一举毁了个六七成,皇帝怕也该是知足了? 他想探探底,遂这天皇帝又让他的人去抄家时,汪永昭就朝得他跪了下去,拱手道,“臣斗胆,这次想征用红凤营的精兵前往。” “哦?”靖皇挑高了眉,笑了,“你的青虎蓝虎营不能用?偏用朕的?” “臣去那庙里找和尚问过了,说我杀气太重,影响子嗣。”汪永昭一脸忧虑,跟老奸巨滑的皇帝说道。 “汪尚书何时也信这个了?你在沙场所向披靡了这么多年,朕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信这个?” “臣先不信,但拙内信这个,现眼下看来,臣求子不成,这上下皆知,臣不得不信。”汪永昭坦荡地迎向了他的目光。 皇帝被他坦荡的眼神迎得喉咙都哽了一下,似被什物堵住了喉咙口一般难受,不过只一下,随即他就转怒为笑,道,“甚好,朕也知爱卿抱子之心,但这次还是用你青虎蓝虎营的人罢,下次,朕自调用朕的红凤营,你看可好?” “臣遵旨。”当下,汪永昭想都没想就磕了头,他可担当不起皇帝这询问的口气。 当他退下,皇帝怒得砸了桌上的镇纸,嘴间不屑地道,“征用朕的红凤营,好大的胆子。” 发完火,又觉得这汪永昭真是胆大包天得很,但,看着他现下因着那汪张氏生不出儿子那沉不住气的样子,他暂且还是可以容忍他的。 罢了,善王还在那夏朝,就当是为了善王,再看在他母亲汪张氏知情达理的份上,这次他再给他点面子罢,留他点人。 ** 上午抄的家,下午那户部就来兵部抬他们抬回来的银子。 当下,汪永昭跟户部的顾可全大吵了一架,顾可全这次连一两银子也不给他留下。 见顾可全一点脸面也不给他,汪永昭便指着大门与他道,“那你就试试,我倒要看看你今个儿,能不能出得了这门。” “汪大人您这是不想讲理了!”顾可全脸一板,那出了名,不跟人讲人情的铁脸便出来了。 “我这一排兵,”汪永昭指了指围着户部那几个人,不许他们提箱子的壮汉道,“他们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要养,连点打酒钱也不赏给他们,顾大人您也太抠了罢?” 顾可全听得冷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朝廷未给他们俸禄一般?汪大人,您是想让本官留下钱贿赂讨好你青虎蓝虎营里的人不成?” 顾可全倒咬他一口,气得汪永昭就要去踢他的头,这时刘二郎冲了过来抱住了他,“汪大人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说着就挥手,朝得围住的人令道,“快快散开,顾大人是奉了皇上之领来抬银子的,尔等休得放肆。” 这些人一听刘二郎的话,带头的只得皱着眉头看了刘二郎一眼,但长官之令不得不听,他们看汪永昭这时只是铁青着脸,但不说话后,领头的校尉便一挥手,带了人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 待顾可全把银子全抬走后,汪永昭甩开了刘二郎握在他臂中的手,漠然朝得他道,“刘大人好胸襟。” 说罢,他大步走入了内堂,剩下刘二郎站在原地尴尬地朝得过来围观的几个官员连连拱手,口道,“见谅,见谅。” ** 待回了家,一到了妻子的后院,汪永昭脸上的暴躁就少了些许,不再像外面那般装得怒气腾腾。 待那妇人与他换了衣,他疲惫地说,“你说的没错,他终是皇帝。” 那妇人替他整理衣裳的手顿了顿,抬眼问他,“他又来了?” “是,且也不是……”汪永昭顿了一下,终是相对应地说了实话,“他要把我这几朝替换间打下的人脉全都毁尽,今日,他差了我的人去抄家,那家的小舅子是个大学士,现在外地为官,曾与我有那杯盏的情谊;前几日,他令我抄了大理寺廷尉的家,那廷尉,以前是我门下的人,如此下去,他不罢休,我怕终有一天,我还是只得只有其名没有实权,他这才放得了心。” “竟是如此?”那妇人听得却并不奇怪,且抬得头问他道,“您可有应对之策?” “现无,要静待时机。”汪永昭伸出手摸上她的脸,看着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问她道,“可要是有一天,我这尚书位置是保也保不住,你可愿意与我一道离了这尚书府?” 那妇人听得便笑了,竟是想也没想般与他道,“当然得与您一道走,难不成,还等得了别人来轰我走不成?” 那妇人又替他理了衣袖两下,平静地说,“咱们村子里那处宅子还有家人打理着,随时住得了人,再不远处,也还有六处庄子,就是那远地方的江南,我也着人帮咱们家备好了千顷良田,小叔子们的,我也备上了一些,便是隆平县,我也另差人备上了些田土,只要有条命在,全家人过日子不难,咱们家不再是那等没有退路的人家了,您且放心。” “嗯,”汪永昭听得笑了起来,又笑道,“只要有条命?且也是,得把命留住了才行。” 那妇人看着他笑,待他笑后,她才苦笑着说,“只是您这,才管了兵部多久?您真的会到那步田地吗?那多可惜。” 汪永昭听得心口猛地撕撕地抽疼,过得好一会,他忍了又忍,竟还是沙哑了喉咙,“你也知我想好好管着兵部?” “知呢,您的书案上,甚多各地籍帐,我听得小山说过,每年那些在战场上逝去兵士的俸钱,都是您跟户部磨着差谴人送回去的。” 汪永昭听得眼睛一热,半晌才平复了心情,把她抱到怀里暖了心口好一会,才淡淡地道,“做得今年,日后我怕是这等发银子的事也做不成了,但愿边疆再无大战,不会在这些年间,再死上那三五十万的人……” 说罢,他把头埋到妇人的耳间,终还是忍不住热了眼眶问她,“那你可知,我是几岁上的战场?” 第167章 “听小山说过,您是七岁上的战场。”张小碗说到此处,眼睛稍有点酸涩,心里也有些苦涩。 佛说世人皆苦,想来谁活着都有谁的苦处,她有时也不想那般理智,要是一个人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必人生也没有那么多不可解,没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和妥协了,也不会时至今日,还临到了她为这个给她与小老虎造成过磨难的男人而心酸。 “比我们怀善还要早很多年,”张小碗悄悄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轻抚着他的头发,不紧不慢地与他说道,“我还听小山说,边疆的风沙很大,您当时有穿挡沙的斗蓬吗?” 汪永昭听得笑了,他抬起头,用手摸着她光滑的脸,嘲笑她道,“半年都未必沐浴得了一次,衣裳一年都未必换得了一套,还穿挡沙的斗蓬?你当是去玩耍的么。” 张小碗稍想了一下,不禁宛尔,“想来也是,那是战场呢。” 汪永昭看着她的笑脸,伸手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了**,极至缠绵。 ** 汪永昭透出了点口风,他萌生了退意,这厢,张小碗与他商量过后,已着手准备跟上他的脚步。 她不知道汪永昭为什么突然不眷恋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了,但她却知道这是对汪家,对怀善是最好的选择。 靖皇太忌讳汪永昭了,而张小碗也相对了解靖皇对汪永昭的忌讳,这样一个只手能遮天的臣子,只要皇帝不是个傻子,谁都不放心把一个权力极大,势力过大的臣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更何况,靖皇的性格只比汪永昭只强不弱,要知一山哪容得了二虎,所以如果靖皇不放手,非要拔了汪永昭的虎翼的话,那么退步的只能是汪永昭。 汪永昭毕竟不是皇帝,他再厉害,他也只是个利用动荡的王朝起势的臣子,皇帝真要收拾他了,他哪可能斗得过皇帝。 张小碗一直在默默地看着汪永昭的所作所为,也知晓他确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种人,无忠君之心,更无名传千古之意,对汪永昭来说,生存永比一切都重要,就这点,张小碗不得不承认,她是欣赏汪永昭的。 不是欣赏汪永昭的残忍冷酷,而是欣赏他总是能懂得低头下跪,得以保全他背后的那些人。 那些人,包括汪家的人,也包括他背后庞大的兵卒。 据张小碗从帐册里算出的人数所知,汪永昭现手下还养着五千兵卒,这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兵卒是他的死士,他要出事,饶是靖皇不杀了他们,这些人和他们背后的家庭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一退,那就是成千上万条命,就又可保全了。 对过去的她与怀善来说,这个男人确实过于残忍无情,但这无法掩饰对一些人来说,他是个肯负责任,有担当的将军,长子,长兄。 张小碗这次叫来了汪家的三个夫人,她把一些田产和宅子都分给了她们。 “大嫂,这是……”三妯娌面面相觑了几眼,由二夫人汪杜氏先朝得张小碗开了口。 “这是给你们的,放手头上好好拿着,那些打点的人过些时日自会来府上跟你们交待详情,这些人都是找人选的,你们要是看得过眼,就继续用着他们,要是看不上眼,你们自己思忖去。” “大嫂,您的意思是?”掌家夫人四夫人汪余氏开了口。 “这事你们也别跟家里的老爷们说,就当我给你们分家后置的产,以后记得留给你们的儿子就是,至于怎么用,你们看着办。”张小碗看过她们,见她们都一脸狐疑不定,她接着不紧不慢地道,“这家也还是在我手里就这样分着罢,四弟媳这些年掌家辛苦,府里的器物,只要不是你们自家里头的,其它的只要她看得上的,都给了她,府里还有的银子,你们各自分分,其余的,我这里一人还给你们五千两。” “分家?”四夫人咽了咽口水,她的喉咙口有些干涩,“是不是弟媳哪做的不好?” 说罢,她惊疑地看了一眼二夫人,三夫人。 二夫人朝得她皱眉,三夫人则不屑地撇过了头。 看了这三位也是心不和的妯娌一眼,张小碗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依旧淡淡地道,“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只是咱们这家应该分了,也有不少年头了,过得几年,你们都快要抱上孙子了,这家想来也是分得了了,是罢?” 汪府三兄弟现下这年纪也都老大不少了,而这些年她们这些人确也是在一个府中过不下去了,早就想分家,如若不是大头的银子还是大老爷这边出,她们早就来闹翻要分家了,现下见得张小碗给了她们田产,手里还有得银子拿,各个都思忖了一下,便都点了头。 “那好,明日叫永安他们过来见下他们大哥,大老爷自会与他们道明。”张小碗说罢,就叫了她们回去。 这边三位夫人心中各有算盘地上了她们的马车,回了家,待回到汪府,汪杜氏听了丫环说,一早来了府里,现下来请安道别的闻管家来了。 闻管家一来,给汪杜氏施了礼,汪杜氏忙扶了他,闻管家朝得她笑笑,道,“多谢二夫人。” 说着,他朝丫环看了两眼,汪杜氏顺着他的视线过去,顿了顿,便说,“小紫,你下去。” “是。”丫环退了下去。 闻管家等了一会,听得周围没声响了,他把怀中的银票拿了过来,递给了汪杜氏,说道,“大夫人说,这家分了之后,她与你们想来也没得多少往来了,她说,四侄子和五侄子和八侄子以后是个有出息的,想必汪家以后也得沾他们的福气,如若您不嫌弃,这您且拿了去,就当是她这个大伯母先给他们的贺礼。” “这话,如何说起?”汪杜氏讶异了,接过银票打开一看,却是吓了好大一跳,刹那心跳加速,连忙把银子收回放到了心口。 “收着罢。”闻管家见状叹了口气,说,“她说,您这些年也不容易,辛苦了。” 他说罢,再施一礼就退了下去。 汪杜氏捧着银子坐在那双眼含泪,她想及了一会,破啼为笑,似是自言自语地笑骂道,“还知我不容易,我还以为您这心,都偏到四房去了。” 说罢,她捧着那银票站了起来,匆匆地抹了眼泪,就去寻地方藏去了。 这银票,以后就是她与那三个儿子好好活命的活命钱了。 ** 张小碗为汪府那边备下的退路,汪永昭还有些满意的。 过得几天,边关送来了急报,那报讯之人在当朝向皇帝禀报,说道一支三千人的夏军在云州杀了五千驻军。 皇帝当廷大怒,欲要下旨着尚德将军领军剿杀之际,那报讯之人竟以闪电之姿朝得他扑来。 只是他身姿只跃到半路,就被站于座下不远处的汪永昭抽过带刀侍卫腰间的刀,跃起翻空一宰,就把此人的身子襞成了一大一小两半,这人的手臂与一截腿刹那间掉在了地上,吓得上下左右的官员尖叫连连。 “止血,子墨……”汪永昭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就朝得刑部尚书道。 “皇上……”秦子墨朝得地上那暂时死不了的刺客冷冷一瞥,朝得皇上拱手。 “准。”靖皇铁青着脸道。 “请皇上恕罪,是臣失察,让刺客进了殿堂。”汪永昭当即朝得皇帝跪下。 皇帝深深看得他一眼,才道,“爱卿救驾有功,何罪之有?起来罢。” 这时朝堂众人看得急奔而来的太医朝那半身之人撒了白药,听得那人凄厉地叫,见得血不再喷流,秦子墨当即踩着他的伤口,道,“说,谁派你来的?” 那人一时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竟朝得汪永昭吐了口血,朝得汪永昭尖利地小叫着,“是他,是他,是你们的兵部尚书……” 顿时,举朝一片哗然,汪永昭却处变不惊,他捡了这人的手臂和半截腿,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对他说,“不对,再说。” “不说的话,我就找来狗把这你的这手这腿给吃了……”汪永昭朝得这人淡淡地道,“我听说夏人如若不整尸死去,来世必轮为畜生。” “我不是夏人。”那人痛得奄奄一息,却又被撒了一道药,激得清醒了过来,他红着眼睛朝得汪永昭无力地道,他此时的声音虽然小得就像蚊子的嗡嗡声,但听得出来还带着浓浓的恨意。 “不是夏人?”秦子墨开口了,他笑道,“那便好,现下我把五脏六腑都挖出来给狗吃了,听说夏人那边,死前五脏六腑俱不在的,必会永生不得超生,灵魂归不得家,我以前只听说过,现下便在你这不是夏人的夏人身上试试罢……” 那人听得眼睛一闭,竟像要昏了过去,却又被秦子墨踩了一脚,那人痛得流出了眼泪,悲伤地哭喊道,“是东野王,是东野王……” 他声音说得虽小,但蹲下身的秦子墨还是听到了此声,便起身朝得皇帝一拱手,要上前禀报。 而那刺客哭道这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这一次,身边的太医再撒了道白药上去,他也不再动弹了。 断了气的夏人没有合眼,他死死地盯着放在汪永昭身边的那一只他的手,他的脚。 第168章 靖辉三年,靖皇登基第三年,夏朝余孽吴东野在边疆率众叛乱,行事猖獗,当朝兵部尚书汪永昭请令剿杀叛军,还我大夏子民边疆安宁,靖皇感其忠君报国之心,特准其请,封他为云沧节度使,管辖云州沙河镇,铁沙镇,还有沧州与云州交界处,归辖云州管理的白羊镇三镇。 这三个镇都是与夏朝的重要交界处。 重要到什么地步呢? 按汪府老仆江小山对其夫人的说法那就是,“那地儿,夫人,前两个沙河镇与铁沙镇,您听着名儿就知道了,除了沙子就是沙子,寸草不生!那白羊镇听着可好听多了罢?您别信,那里的羊脏得白的都是黑的,还不多,整个镇顶多就十只打了止,这三个镇,百姓与他们养的畜生加起来,也不够五百的数,三个镇啊,不够五百的人和畜生啊,您想想,那是啥地方?夫人啊,那地方,没吃的没喝的,没几个人活得下去……” 说到这,江小山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了,哭喊着与张小碗道,“夫人啊,您过去啊,这就是过苦日子去喽,那是什么地方啊?那是穷耗子都不愿意过去打洞的苦地方啊。” 这时,与他一道站着的闻管家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挥到他背上,怒道,“小子还不快去搬水桶上车。” 江小山见得老头发威了,便撒开了腿就跑,不敢再造次了,不过饶是如此,跑到半道,他还是回过头凄厉地朝得大夫人喊了一声,“夫人,那地方穷得叮当响,叮当叮当响啊。” 说罢,这时他身边的几个兵卒都看不过去了,纷纷撸起袖子要来揍他,这次,江小山真是抱头鼠窜而去。 这厢闻管家告了个罪就退了下去,张小碗抱着怀慕朝得萍婆子笑着说,“趁我们这还在京郊,你看看这镇子里还有得什么是买着可以用的,你快去瞅瞅。” 萍婆子笑着点了点头,细心地给她整理了一下靠垫,又细细地说,“您抱着小公子别乱动,我这就去看看就来。” “知晓了,去罢。”张小碗看了怀中乖巧的怀慕一眼,笑着道。 那三个镇是什么样儿的,汪永昭与她说过,他说万岁爷在地图上挑来挑去,把最险恶,也最穷的三个地方都拔给他了。 另外靖皇还告诉他说,善王日后要是回了善王府,边疆百姓还得他这个节度使好好为国尽忠,为大凤的百姓好好守着这三个地方。 言下之意,是让汪永昭当一辈子的节度使,别想回来了。 张小碗当时听了就笑,汪永昭皱眉看得她半晌,随即挥袖而去,看样子气得不轻。 ** 路行至一半,便有不少拖家带口的牛车,马车加入了他们的车队,随行的士兵看过他们手中的铁牌后,便把他们安置在了他们的护卫队里。 待到了云州时,这条队伍竟长达了数十丈,人数多达三千人。 张小碗先前都没就这事问道汪永昭什么,先是来了十来家人后,她便带着这次特地去云沧两州而寻来的两个婆子,七婆与八婆,拿了册子去记人数,以家为单位造册。 后来人多了有些乱,张小碗却是不乱的,一家几口人,老的多大,小的多大,她的册子上一清二楚。 半路,汪永昭也把他的私人帐册交给了她,张小碗这才知,就这两年,汪永昭便把那座银山挖空得差不多,早运去了沙河镇去了。 当下,张小碗这才清楚知晓,汪永昭早就为自己铺好了路了。 她也确实惊讶了一翻,着实傻傻地看了这个她就算放平心看,也还是看走了眼的男人半会。 而汪永昭把她的惊讶至极当作了对他的崇拜,他没有忍住,稍稍自得地哼了哼,却一脸淡然。 张小碗看得失笑,但还是挺为给面子的扶上了他的手臂,很是赞赏地道,“您很了不起。” 确实很了不起,算得了皇帝的心,也节制得了自己的**。 汪永昭听得脸色松柔了下来,正要说什么,那厢却有兵卒在车厢回头报,“大人,前头有事,还请您过去一趟。” 当即汪永昭掀袍就走了,回来后,他累得就躺在张小碗的腿上便睡,竟是什么也顾不得说了。 加大的马车也还是窄,他身材高大,睡在榻上也还是得稍稍缩着点。 他舒展不开身体,张小碗为着照料他,往往都会把榻上的东西都拿走,让他躺得舒适点。 沿路不少官员来找汪永昭,汪永昭去了,但车队歇停过后,还是继续往前,并不会特意等他,有时过得两天汪永昭就会赶上来,有时过得半天他就追上来了。 这次姨娘们庶子,按汪永昭的意思,一个也没带,都交给了汪余氏照顾。 当时张小碗忙着带离京的什物,也没就此多问。 到了路上,也是懒得问了。 路上并不舒坦,马车坐得久了,身体都是酸的,而一路跟过来的兵卒家眷,要是出点小问题即罢,由闻管家的带着下人去处置了,要是大一点的,例如小儿病得起了高烧有生命之忧的,就得张小碗过问了,如此一路随之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这事便也多了起来,张小碗也是忙得团团转,也没有太多心思过问汪永昭太多的事。 他要是回马车歇息了,她就安下心来好好照顾他,要是没有,她也就自忙她的去了。 如此一路,先前汪永昭忙着要与各路官员应酬,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到了云州,离得铁沙镇越来越近后,他时间闲了,便对一早出去,就在车队里走走停停,随即就不见人影,大半天才回得马车的张小碗有些不满了。 这时到了午膳时分,车队挑了地方停下做膳,张小碗这才回得了车上,她摘下了头上的帷帽,汪永昭本想训斥她两句,但一看到她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微笑,顿时便停了嘴。 她这样子,生机勃勃得就像迎光生长的大树,连头发在这刻都似在闪着光…… 看得汪永昭看她,张小碗便笑了,道,“怀慕呢?” “小山抱着骑马玩儿去了。”瞧得她的随意,汪永昭拿过放在底下的铁壶,他伸手碰了碰壶壁,觉得还尚热,便倒了一碗温水出来,瞧得她喝下,才道,“外边冷,出去要把狐裘穿了。” “哎呀,不成,不成……”张小碗连连摇头,“风沙这么大,好好的裘衣,您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给我弄来的,我这么一穿出去,回头准得弄脏。” “弄脏了便再弄一件就是。”汪永昭不以为然地道,伸出手去擦她颊边流下来的汗,问道,“这是做什么去了?” “说来真真好笑,”张小碗说到这便朝得他笑了起来,拿过他的手合在她的掌心里,亲亲热热地与他说道,“有户童姓的人家,就前个儿在大东地界里加进来的那户人家,他们家的婆婆把自家怀孕的羊也给带过来了,刚羊儿要生崽呢,我听着好奇,就过去看了一眼,哪想,我这刚瞧上两眼还没瞧出个门道来,便笨手笨脚地把他们家搁牛车上的鸡笼打翻了,这下可好,三只大母鸡,两只大公鸡就让我给弄跑了,那头还忙着生羊呢,忙不过来,我便自个儿去追了,哪想我这身手这几年也是荒废了,抓回了这只,那只便跑了,我还想着五只都抓回来呢,可跑了两大圈,才抓回两只,其它的,还是旁人给得我抓回来的,这不,还跑出了一身汗。” 瞧得她说得甚是欢喜,眼睛黑亮地在闪着光,汪永昭嘴角便翘了翘,道,“都多大的人了,这北边的地这时就算是午时也还有着霜,别乱跑摔着了身体。” “这倒不会……”张小碗说到这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朝得门外看,“小山可有说何时带怀慕回来?” “叫人去喊罢。”汪永昭见她要见儿子,便淡淡地道。 “好……”张小碗听罢,便松了他在她两只掌心的手,牵得他一只,另一手掀开密封的帘子,朝得外头喊,“萍婆,萍婆,帮我去叫叫小公子回来,就说得我想见他了。” 说罢,便回过头,又朝得汪永昭笑着道,“怀慕现下只粘小山了,都不爱找我,还没您找我找得勤快……” 汪永昭听得好笑,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便把她抱了过来放在了腿上。 “身上都是汗味呢。”张小碗躺到他的胸前,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嘴间还是笑着如此道。 “嗯。”汪永昭闻了闻她的头发,确实闻得了一股子汗味,但他却并不讨厌,他躺在了车背上,也让她跟着躺了下来,随之他摸了摸她鬓边汗湿的头发,懒洋洋地道,“再过得三日,到了沙河镇,你便可以好好沐浴一翻了,我已着人给你备好了大浴桶。” 第169章 张小碗听后顿了一下,她在汪永昭的怀里转过半身,半躺在他的怀里,伸出手拿着他的长发在手中打着圈圈把玩着,嘴上则对着他问,“爷,沙河镇有水?” 汪永昭看着这一路从没喊过苦,更未曾喊过脏的妇人,他轻颔了下首,“我已寻人找了几处水源,已打了井。” “够咱们这些人用?” 汪永昭听得嘴角翘了翘,他倾身亲了张小碗的嘴唇一下,才说,“不够,还得另寻。” 听罢,张小碗沉默了下来,不过,只过得一会,她就展颜而笑,“对,不够就另寻就是,哪有活人被事难死的事。” “嗯。”看着自打西北一路而来日渐高兴的张小碗,看着她一路与他将士的家眷温言笑语,汪永昭想,她会当好她的节度使夫人。 不得多时,汪怀慕就被萍婆子抱了回来,一看到汪永昭与张小碗,汪怀慕瞪大了眼睛,半嘟起嘴,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极为赞叹地道,“爹爹,娘亲,好大好大的马群,好多好多的马,小山叔说那全是咱们家的……” 张小碗刚也在外头听过众多马儿奔腾而过的声响,听得那些兵卒们说,那是汪永昭从西南营那边调过来的,过得明日,那些马儿就会先他们一步到达沙河镇被安置下来,听说日后,每家还可领得一匹马做日常使用。 “那是爹爹和下面的将士的,日后也是你的。”这时,张小碗已经端坐在了榻上一角,汪永昭便把汪怀慕抱了过来。 “也会是孩儿的?”汪怀慕惊奇。 “怀慕好好念书,好好听爹爹与先生的话,长大了会做事了,便是怀慕的。”张小碗在旁笑着道。 汪永昭轻瞥了好一眼,对汪怀慕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如此,可有听到你娘亲所说的话了?” 汪怀慕连连点了好几下头,道,“孩儿知晓了,定会好好听爹爹与先生的话。” 说到此,他偏头看得张小碗一眼,又回头看了他爹爹一眼,补道,“还要听娘亲的。” 张小碗便笑了起来,捏了下他的小鼻子,对他笑道,“你可定要听,不听娘的,娘就说给你爹爹听,看他罚不罚你!” 汪怀慕一听这话,便把头塞进了汪永昭的怀里,嘴里则撒娇地叫道,“爹爹,爹爹……” 汪永昭没忍住,便也笑了起来,眼睛瞥了张小碗一眼。 张小碗若无若事地站起,“我去给你们拿午膳。” 说着她就拿着帷帽跳下了马车,对着身边的萍婆子笑着道,“你去拭条湿布巾,让他们爷俩擦擦脸和手。” 说罢就去了大灶处。 这种在野外使用的大灶就是一个铁筒,下面一个大洞,供烧柴与通风,铁筒聚热能力强,烧饭快得很,这不,张小碗一过去,一百个同时开火的铁筒就把那些粥全熬好了,现下那些快手快脚的帮手把烙饼都快烙得差不多了了。 因着张小碗一路都会额外拔银子下去让伙房的人多准备些干肉腊肉,沿路也会差人不断补给肉食,大家一路上都能分吃到一个素一个肉的饼。 其实这次行路,因着不断行路人的水和吃食,所以水桶,做饭的器物便把马车牛车占了七七八八,再加上前来的人都带了不少物件,所以车马上装的都是些什物,人只要不是太老或者太小的,人都是下地而走,着实拖了不少路程。 但因着一路吃好喝好,也休息得不错,虽然赶路速度慢点,赶路的时辰也长了些,队伍里的人身上虽然都难免有风尘仆仆之态,但大家精神状态还是比较不错。 虽然让大家别急着太赶路的决定是张小碗下的,途中多耗了不少时间,三个月的路程走了近四个月,但汪永昭对此却是一言不发,现下快行至终点了,他看着张小碗的眼睛比以往却更是柔和了不少。 他此态,忙碌的张小碗似是没有察觉,但闻管家看在眼里,他知晓,现在是节度使的大人,是有多欣慰夫人能与他一起照顾他将士们的家眷。 这些家眷,有些人的夫君,甚至儿子都是为他战死沙场,还有此时正在为他在各处效力的,这些人的家眷,是他曾向他的将士承诺定会替他们照顾好的,他们现下好过一分,这大人的心里也便会好过一分。 打了这几十年的仗,死了不少人,身上背了不知多少的人命,欠下的债太多了,有时闻管家看着家中大人那道沉默的背影,都会替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所幸,现下他不用一个人扛了,日子终是要好过些。 这厢张小碗拿了粥和饼走了回来,她一路来去,旁人皆会对她行礼,张小碗对此便会点头,她戴着帷帽,外人也看不到她的笑脸,众人没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但对她的尊重还是有增无减。 这些,是因他们这些人中,谁身上有点不适了,谁家带来的衣裳挡不住这西北的严寒了,用不到一个时辰,只要报上去了,这位夫人不是亲手,就是会着人来处置妥当,从不推拒。 路上,老的少的帮不上太多忙的,她也不短大家的吃食,每个人两饼一粥,谁家壮小子要是出了力干了不少活,晚间还可得另去领三个。 于是这一路上来,小子们吃得好干的活多,竟有不少人都长高了不少,看得家中的老人大人都很是乐呵。 如此,这位出来从来不摘下帽子的节度使夫人,日子久了,大家对她也就越发恭敬有礼了。 对他们来说,不短他们吃食的人就是好人。 * 张小碗拿了吃食回来,给父子俩一人添了一碗粥,看着他们吃上了,她这才伸手拿着湿布巾擦了擦手,拿过放在榻下的包袱,把油包拿了出来打开,切着那一大坨腌好了的牛肉。 肉肥汁厚的牛肉先是切成了三块小片,她把一块饼折成两半,把肉夹在其中,先递给了她的儿子吃。 汪怀慕很是喜爱这牛肉的味道,放下碗就接进了饼,大啃起来。 张小碗便又切了两大块厚的,放在了两块烙饼中,给了汪永昭。 汪永昭眼皮都没抬就接过吃了起来,张小碗就拿着一块饼就了点汁慢慢地嚼着,看着汪永昭吃得有些快,怕是有些饿,她便又切了一块肉,夹在那块剩下的饼中,递了过去。 汪永昭抬眼看了她一眼,便接过了饼,把里面的牛肉块拿起了一块,递到了她的嘴边。 张小碗笑着吃下,头往儿子那边瞧去,见他已经把一整块饼啃得只剩一点了,她连忙咽了口中的肉,对他道,“先喝口粥。” 她料想他出去玩了一会,食量也会比平时的大,便又切了一块牛肉,这次切得极细,撒到了他的粥碗里,引来了汪怀慕依恋看向她的眼神。 待都差不多了,又替他们把粥碗满上,张小碗拿过大碗,把剩下的粥倒到自己的碗中,竟也是满满的一碗,那大碗里也还有一些剩的。 她吃得慢,父子俩却是吃得快的,她吃得半路他们就用完食了,张小碗便歇下筷子问他们,“可是饱了。” “嗯,饱了。”汪永昭点头淡淡地道,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擦着嘴。 “我也饱了。”汪怀慕捧着肚子大声地道,这时汪永昭的手朝得他伸了过来,他便伸头过去,让他爹爹帮他擦嘴。 听得父子俩的答话说,张小碗笑着看他们一眼,便垂首用起了她的膳来。 她把剩下的粥全倒到了自己碗中,刚喝不到半碗,碗中就又多了块肉,抬头见得汪永昭还在拿着刀子割肉,张小碗忙伸手放下碗,去够他的手,嘴里道,“我可是吃饱了,快胀着肚子了。” 说着就把刀抽了出来,包好了那大打开的油纸包,放回了包袱里。 把包袱收好,回头间见得汪永昭朝她皱眉,张小碗便笑道,“真是饱了,您别看着我。” 这时汪怀幕爬到她的身边,倾耳在她肚子上听了一下,朝得他爹爹道,“爹爹,真是饱了,我听着不响。” 张小碗乐得出声,“这可是谁教你的?” 说着就把孩子抱了过去,坐回了汪永昭身边,她继续吃食。 “小山叔说的,说是要是响,肚子便是饿了。”汪怀慕大声地说道,“爹爹也说了,要我看着娘吃食,可是娘吃得老多的,他却偏不信。” “是,娘吃的甚多。”张小碗笑着点头,承认道。 她是吃得多,吃不饱,人怎么干活?再说现下吃食也是有的,她可不会为难自己的肚子。 只是,她确是吃得糙了点,为姐为母这么些年,习惯照顾别人了,总是要等照顾的人吃得好了,她才吃剩下的,儿子是不懂,而沿路来这么一长段时间,汪永昭在外用膳的时日多,只回得来那么几次,看了几次,没想成却也是记在心上了。 “吃罢,别说话了。”这时,汪永昭皱了眉。 张小碗微笑,垂首含了一口微凉的粥,便快快地吃了起来。 这粥确实快冷了。 * 一行人在野地扎了两晚蓬,到第三天,他们终于到达了沙河镇。 这时已是夕间,沙漠刮起了风,黄沙遍地,空气中一片薄薄的沙雾,尽管如此,但这时踏入了沙河镇的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这里,是他们以后的家。 因铁沙镇现下还没找到水源,原先的水源只有一个口子,仅供得了五十人的日常生活,现下,随行来的人就安置在找到了四个水眼的沙河镇,还有一些人去往沙河镇旁边,相对能住人的白羊镇。 沙河镇已被汪永昭纳为主镇,张小碗他们这些家眷作为第三批进入镇内的人员,目之所及的景象并不是很荒凉,石砌的新屋与铺面了石板的路,尽管在一片黄沙遍野中显得不那么好看,却还有那么几分新意。 节度使府也建得很是威严大气,府都还没有完全建成,那头顶的石块还甚是粗糙地在矗立着,没有打磨圆润,但张小碗甚是喜欢,进入大门后,她一路都不断地掀开帷帽抬头去看这幢粗糙却充满着野性的府都,哪怕因此吃了一嘴的黄沙,也没减少她眼中闪烁的亮度。 汪永昭瞧得这奇怪的妇人,当她再度停下,去看那大石柱后,他甚至是拿她有些无可奈何了,不得不伸出手拖了她一路往后院走去,免得她一直要站在这外头吃着沙子,还一派甚是欢喜,掩饰不住激动的样子。 她这样的表现,哪怕不是京城来的贵夫人,就是那打南边来的普通妇人,她这模样也确实是够怪了。 就算进那富丽堂皇,巍峨大气的皇宫,他也没见得她眼睛如此亮过,脸蛋这么红韵过。 事实上,她艳丽得连嘴都红通通的,可这几天与她朝夕相对的汪永昭清楚地知道,她根本未曾上妆过。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拉她去了后院,瞧得她走得慢,跟着他的脚步还踉呛,他便不高兴了起来,一把把这妇人抱起,急步进了主后院。 “水烧好了?”一进去,他就对着里面的江小山道。 “好了,好了……”江小山急道,便拉了过来帮忙的七婆八婆,没让她们行礼,便拖得了她们下去。 汪永昭一进门就把门给踢上,把怀中的妇人放下,就去脱她的帷幄,看得她亮晶晶的眼睛,他眯了眯眼,倾身过去。 “别。”张小碗笑,他们身上太脏了。 见汪永昭的呼吸都重了起来,她便快手快脚地脱了自己与他的衣裳。 刚进得那确实够大的大浴桶,她才把他们的头发拆下来放入手中,她就被汪永昭压在了水桶边,身下一疼,这男人竟迫不及待地硬闯了进来,疼得张小碗失声痛叫了一声。 但只一下,汪永昭就顿住了,喘着粗气在她耳边重重地呼吸,张小碗瞧得他甚是可怜,把腿缠在了他的腰间,轻轻地说,“您动罢,就是要轻行,多疼疼我,可行?” 她这话一罢,汪永昭抬起了脸,眼已全红,眼睛满是凶狠的**。 第170章 暮间,院中的桐油锅大大地燃烧着,红光应衬着府中人的脸。 每人手中虽握着的只是一两个馍馍,那桌子上摆着的只是一碗热白水,但这些跟随汪永昭多年的人脸上的精神气却是很足,他们或蹲或坐,小声地交谈着,连得那几个婆子也尖起了耳朵听他们讲话,听这些曾来过这块地方的人说起这里以前的事。 张小碗坐在主位座椅汪永昭的身边,好奇地盯着那点亮了整个院子的大油锅,那燃烧的火焰实在太旺太盛,美得让她挪不开眼睛。 好半会,她舔了舔干涩的嘴,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转过头看着那目光深遂看着远方的汪永昭,轻声地问,“您备了很多油?” 火是汪永昭点燃的,一根大木头下去,半桶油倒下去,就有了熊熊通天的火光,真是惊艳了整个黑暗的天空,饶是看了已经好一会,张小碗都被这粗犷的美震惊得有些回不过神。 汪永昭回头看得她一眼,轻颔了一下首。 这时,抱着汪怀慕在火边看大火的江小山抱了汪怀慕回来,张小碗伸手欲去抱他,却被汪永昭拦手抱下。 “萍婆。” “大人。”萍婆子忙走了过来。 “带小公子用膳,切两块牛肉片与他。” “是。” 萍婆说着,便笑着抱了汪怀慕过来,她甚是疼爱汪怀慕,汪怀慕也很敬爱她,待她抱了他,他说道:“婆婆,我重,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罢。” 萍婆子笑着道,“好,好,婆子知晓了。” 她便放了他下来,小公子便与爹娘作了揖,这才让她牵了他的手,乖乖去得一边用晚膳去了。 他走后,汪永昭扶了扶张小碗的腰,伸手别过她颊边的散发,便伸手搂住了她,让她靠在了他的身上。 微笑着的张小碗收回了看着小儿的视线,抬头看得他一眼,轻声地道,“我很欢喜您带着我来这里。” 汪永昭听得哼笑了一声,也就这怪妇人,会欢喜他带她来这荒僻贫瘠的地方。 听得他的嘲笑声,张小碗也不语,只是笑着看着那火光,伸出手从桌上拿了个还带着余温的馍馍慢慢嚼着。 五月的大漠边疆,夜间也是冷得很,她裹了汪永昭的黑裘衣在外,倒也担挡住了这股寒气,现下这么一靠,又沾染了几许温暖。 她抬得头,就可看见这无边无际的黑色苍穹,觉得她的心是这世从来未有过的自由。 这一路来,广阔的天空给了她活力,她觉得她被压抑了半辈子的灵魂总算得以了喘息的空间,这一路她每每笑出来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在欢喜,而不是在戴着面具在应对这个世间。 “这时真好。”张小碗从天空收回眼神,忍不住与汪永昭说道。 汪永昭把她手中的那块冷掉的馍馍拿到手中,塞到了口里,待到咽下,喝过她拿过来的温水,才道,“这几日有风尘暴,风沙很大,以后出门要记得把帽子戴紧了,脸上也围块透气的布。” “知晓了。”张小碗点头。 “过得几日,待沙尘暴停歇了,我就要带他们去前方探察,要得一些时日才回。”汪永昭淡淡地道,“这上下的事,要你作主的不少,你自己定笃便罢,可知?” “知了。” “我走后,这三个镇的人与物,都归你管,也归你处置……”汪永昭这时低了头看她,“可怕?” 张小碗笑着摇头,“您知我的,不怕。” “你确也是未曾怕过谁。”汪永昭说到这笑了笑,他抬头看得西方一会,又低头朝得她轻轻地说道,“下月从南边运来的第一批树就会运来,我要带三千人朝得周围四处种树,你可有法子,保得这几千人的吃食?” “三千人?除去咱们这几个镇还要多三千人?”张小碗坐直了身,看得汪永昭朝她点了点头。 她的脸便沉了下来,思索了一会,才对汪永昭说,“要花不少银子。” “都在你手中。”汪永昭淡道。 “知了。”张小碗坐在那又想得一会,才次她苦笑着点了头,许是心境宽了,她又朝得汪永昭有些埋怨地说,“有时我想这一切都是您想好了的,您早就把这安排好了,才不怕来到这个地儿。” 胡家村的人,她家的两个弟弟小宝小弟,做的就是这走南闯北的买卖,再有,汪永昭手中有一个庞大的马帮,边疆的那些守军少半数也全是他能用得到的力量,这些人联手起来,要把那物资运到这个地方,确也不是很难的事。 这根线,一牵起来,只要指挥得当,养活几千人到一万人,确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她来之前,就已经为粮食做了相当大的准备,现下已有不少粮食朝得这边运过来,到时再与得马帮那边商量一下,后续的粮食也可跟上。 生活在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钱财与水,银子他们现在有,而水,他们确实是必须节约着用。 接近沙漠的地方,真是水要比黄金贵。 张小碗也知汪永昭派了人四处在找水源,也有几处是快要找稳妥了的,现下不知的是那些地方出来的水,能不能解得了这几镇人用水问题。 而这种树,确也是必须要种的,可种下去了,它们也要水才能成活,这个问题,张小碗想汪永昭想必是想过了的。 “老爷,”张小碗想得一会,拉过汪永昭的手握到自己的怀中暖着,脸带思索与他道,“您瞧我这样跟您说对不对,您找人瞧得了地方,把树栽到那水源处,您看可行?” “嗯,可行。” 这时下人们见得了他们谈话,已经退出了院中,那带刀靠墙的侍卫也全都退到了墙外执行,整个院子,就只剩了他俩。 汪永昭便把张小碗抱到了他的怀中,拉过他的厚披风裹住了她,让她躺到他的怀里,这才淡淡地说道,“你想的,都与我说说罢。” “是,”张小碗抬头笑看了他一眼,回得头来沉思了一下,才接着道,“树靠着水源好养活,待树根伸到地下了,这些树也盘得住水,年年月月的下来,树成了林,一棵棵都活着,想来也盘得住不少水了……” 汪永昭闻言便笑了,温和地说道,“靠这些年年月月的行不通,我们能活得多少年?” “啊?”张小碗真是不解。 “我与皇上请过令了,我寻好了最近的三处山林,皇上也答应借我边疆的三万兵士,帮我把那山林给我拆了过来。” 拆了过来? 张小碗张开了嘴,傻傻地回过头,傻傻地看着说得甚是轻描淡写的汪永昭。 “别担心,”汪永昭却是安慰她道,“那三万兵士不会吃咱们的,喝咱们的,他们归皇上管。” 张小碗半晌都不知说何话才好,过得一会,她在心里自嘲了一下自己这个乡巴佬,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来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你的,把你打发到这种地方,却还帮着你移山,这是发配您呢,还是让您来当土皇帝的。” 汪永昭听得笑了笑,他轻抚了一下她的黑发,在她耳边喃喃道,“你当他好心?我日后还得去沧城去城替他训军练军,人是他的人,兵是他的兵,出力的却是我这个管着区区三个镇的节度使。” * 几日间,汪永昭与张小碗交待了不少事,就带兵出去了。 张小碗忙得甚是厉害,只得把汪怀慕托付给甄先生与萍婆子,她则带着七婆与八婆忙碌了起来。 她首当其冲的是要把几个大库房按物分管起来,也得看着物件一一按她的方式摆好放妥,边还得处置着这镇里的大少各项事宜。 这天她正在库房归置物件,闻管家的儿子大仲就跑过来朝得张小碗急叫,“夫人,夫人,大公子送东西来了……” “大公子?”张小碗听得一怔。 “哎哟,瞧我这嘴……”大仲见说得她不甚明白,忙抽了下自己的脸,道,“是善王千岁送箱子来了……” “怀善?”张小碗听得立马提起了裙子,急步往外走。 “帷帽,夫人,您还没戴上……”七婆与八婆忙拿了帕子遮帕上前,赶在门边给张小碗穿戴好。 张小碗急步前往了那前面的正堂屋,她刚一进去,那领头之人,一位脸边有着小小一道刀痕的清秀青年便跪在了地上,笑着道,“末将龚行风给夫人请安。” “快快请起。”张小碗忙上前去扶,她把他真扶了起来,抬起纱布看得他两眼,笑着道,“这就是怀善口中那位与他行兵打仗,还一起爬墙出外偷酒喝的义兄了?” “是末将。”龚行风一听她这清脆的温言声,声中还带着笑,他天生带笑的脸上笑意更重了。 “便叫我干娘罢。”张小碗微笑着道,便抬手摘了这帷帽,朝得他与屋内还跪着的兵说道,“都起,别站着,找个地方坐着歇着。” 说着她便转身,对得大仲道,“别去劳烦你爹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为府里作点主了,现下去吩咐伙夫给这几位小哥们去做点饭食,再叫得人把水给送过来让他们喝几口解解渴。” 大仲一听,喜得眼睛都亮了,躬着腰道了一声“是”,就猫着腰快步走去了。 速度快得张小碗再想唤他也来不及,只得与身边的八婆道,“你去吩咐一声,抬得半只羊烤好了,他们一路都行得辛苦了,让他们吃顿饱的。” 她说的是官话,这龚行风带出来的八个兵士也是听得懂这话的,听罢后,竟全都齐齐咽了咽口水,发出了好大的吞咽声,引得张小碗笑着过去看着他们道,“现下就馋上了?那可好,稍会我就不用担心你们吃不下了。” 龚行风听得挠头,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竟上前拉了她的袖子,与她说道,“您快来看看,怀善可是给您捎了不少好物件来了……” 第171章 龚行风一挥手,挥退了屋内的几人,便打开了箱子与张小碗看,一共五个箱子,三箱金银珠宝,还有两箱书。 “怀善说,这都是有用之物,您看过即知。”龚行风先前说归是那般说,但现下看着这些以前看着甚多,现下打开一看却突然不多了的物件有些羞赧。 “都是好物……”见他一个打兵行仗的小年轻竟然还会害羞,张小碗不由笑着温言道。 龚行风看了她温柔带笑的眼睛一眼,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张小碗弯腰翻书,翻过了几本,见都是些齐民要术,地理游记之类的书本,便抬起腰朝得龚行风说,“这些书都是你与怀善挑来的?” “是,大多是怀善挑的,我只帮着找了一小点。” “怕是花了好些心思罢……”张小碗叹道,朝得他柔和的说,“真是个好孩子,呆会多着点食,好好歇一会。” 龚行风抱拳大道了一声“是”,又朝得张小碗嘿嘿笑了起来。 没得多时,大仲便带了人送来了吃食和水,张小碗召来汪永昭的亲信,差他们把箱子送进库房,她这边则先招呼了他们几个,见得桌上吃食摆齐,又差了七婆和八婆看着,她则去得了库房,挑了十来身衣裳过来,拿了几块打包的布,又回到房里,把给怀善做的衣裳拿出两套,拿着回了堂屋,把东西放到了主桌上。 “衣裳是薄棉袄的一套,布裳的一套,你们都每人有着两套,要是大了的就都凑合着穿穿,小了的,就让婆婆们帮着你们换……”张小碗回过头朝得人说到此,见得嘴里还塞着馍馍的兵士们要起身给她下跪,她便摆手,“都坐着,到我这里不要多虚礼,我这里不比别处,你们是怀善的兵,也等于是我们汪府里的半个自己人,都别多礼。” 说着,她便把衣裳拿出,让七婆八婆拿到兵士面前比划,她眼神不错,只往这几人的身材扫过几眼,拿过来的衣服也都还算是合身,没有谁小了的,有两位拿的衣裳试着大了一点,倒也没事,人看着年龄也不大,日后怕是还有得长大,到时也适合穿。 见此,张小碗便不由笑了起来,把每人的衣裳打了包,叮嘱七婆八婆看着,等会别拿错了去。 “不会,不会,都知晓得很,他们刚瞅得紧,一个个早看好自己的是哪两套了,心里门儿清得很,您别担心。”龚行风连连摇着手,笑着道。 张小碗也笑了,朝得他招手,“你过来,你的在这。” 她打开了那个已经打包好的包袱,与他说道,“你是怀善的义兄,这身高啊也与他差不多,这是我为他做的新衣裳,你先将就着穿,待到下一次来了,干娘再做你的新衣裳穿就是,这次咱们就不介意了啊,就穿怀善的。” 龚行风笑,没说话,只猛点头。 待他摸过那两套一厚一落的衣裳,轻轻声地与她道,“您知我们只歇得半晚就要走?” 要不,怎会刚刚她出门时,就要得那位管家去再做三十斤的熟肉拿油包包好,现下,连衣裳都拿过来了。 “怎会不知……”张小碗轻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吃完好好洗干净,穿上新裳歇得半晚就赶路罢,走时跟管家说得一声即可,不用来跟我道别了。” 这几个人哪怕可能是在外头把身上的沙子抖干净进来的,可坐下那么一会会,靴子里的沙子,身上的沙子便又掉出了一点,落在了他们的身边。 几人样子看着这么矫健,龚行风又是怀善的义兄,想来,这些人都全是精兵了。 他们外面的衣袍看着还甚是体面干净,细节处却是无法一时之间掩尽的,想来赶路赶得急,他们如此急着来,也是急着回的,哪能停得下多时?怕是她的孩儿不放心这些什物,自行又万般来不得,才托了他这些信任的人给她送来物件。 这些人为着他们母子,这么急急来往一趟,也真真是辛苦得了他们一场了。 “去好好吃罢……”见龚行风不动,张小碗笑着朝他道。 龚行风眼有点微红,伸出手先张小碗一步把他的包袱打好,拿到手上,朝得张小碗一笑,便回到桌子处又大口吃肉起来。 这夜半夜,龚行风便带了他的兄弟们赶路。 当他们牵得他们的战马到手,马已喂饱,马身也扫洗干净,龚行风带着几位弟兄朝得主院那边遥遥一拱手,谢过便急马而去。 待过得了几日,与打伏兵的汪怀善一会和,一见面,把公事说罢,龚行风朝得汪怀善重重一拍肩,说,“你娘确实是个好娘。” “哈哈,”汪怀善一听,得意一笑,竟欢快地凌空翻了个筋斗,翻到龚行风身边落下,拍着他的肩道,“跟你说过,眼见为实,这世上,不可能再有比我娘亲更好的娘亲。” “是,”龚行风承认,并笑着说,“你娘说,我也是他的儿子,让我叫她干娘……” 汪怀善脸一僵,笑容差点挂不住了,过得一会,他摸摸鼻子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干娘就干娘罢,说来你是我结拜义兄,说来让你叫她一声干娘也不为过……” 龚行风斜眼笑看着他。 汪怀善胸一挺,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娘也不只你一个干儿子,我刀叔的儿子大宝也是她的干儿子,她干儿子多得是,不稀罕你一个。” 龚行风听得嘿嘿笑起来,汪怀善由得了他,搭着他的肩往他们的营里走,走得没几步,他凑近龚行风,问道,“我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有什么话是她让你托给我的?” “说了,”龚行风便不再逗他了,坦然地说道,“说你脾气坏,心地却是好的,让我多照看你点,还给你一封信。” 汪怀善一听,笑了,眼睛不断地瞧他。 “那,”龚行风拿着马鞭指着不远栓马处,他的马上还没解下来的包袱,“那个最大的是给你的,信也在里面,你快去拿罢。” “喔嗬。”汪怀善一听,什么都没说了,又是一个凌空翻跃,嘴里嚷着欢快的调子便朝得那马儿跑去了。 听着那欢快的动静,龚行风想,那样温柔善意,大方体贴的娘亲生出这么个就算流血也要站着笑的儿子出来,却也不是奇怪的事了。 百闻不如一见,那位汪夫人,确有他这位怀善义弟说的那般好。 龚行风看着义弟那抱着大包袱就往他的帐房跑的身影,这时,他不由面露得意一笑。 说来,他还是犯了点小心眼的,把包给这位善王的那五斤盐干肉,他塞自己包袱里头了。 以后,闲着没事了,喝小酒打牙祭的下酒物可是有喽。 * 这厢张小碗当夜拿着汪怀善给她的信看了又看,又是一夜未睡,第二天她又起了个早,与汪怀慕用完早膳,又去得了库房忙了一阵,刚忙得一会,外面的事就来了。 这次报上来的事是有一家人里的老人不服从分给他们家的屋子,要与隔壁的那家七口人家的换,但他们家只有五人,老人却说他有两个儿子死在战场,他们要个五间的屋不为过。 这事闹得很大,只不过一小半个上午,便有得那战功多的人家纷纷跳出来说要换个更大更好的屋子。 人一多,事必纷扰,哪都逃脱不了。 张小碗即答应了汪永昭,她便要作得起这个主,她站那边思索得一会,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当时造册时得知的这两家人的家中情况,就带了两个婆子与大仲去了汪永昭的主薄去处。 “许主薄。”张小碗一进门,就朝得那坐在书册里的老者道。 “大夫人。”许晏速站了起来,朝得她拱手道。 “免礼。”张小碗一走进去,挥手就朝得在他的下座坐下,“我过来找你有要事的,时间紧,别多这些虚礼,你给我瞧瞧那大东果阳李氏一家,与川南宾山吴氏一家的册子。” “是。”许晏,也是以前汪永昭的师爷坐在座位上想得一会,便起身翻得了一会,就翻出了张小碗要的名册。 张小碗拿起翻过,朝得这位主薄略点了下头,便带了人出门。 汪永昭留下亲兵十二名供张小碗谴用,这时亲兵们已经有六名被打发出去了办事,这时府上只有得六名,她便全带了走。 来到那两处房屋,这时两户人家都已站在了一处,看得她来,全都忙着下跪。 张小碗绕过他们往得屋子里走,待坐定,让人把他们全带了进来,见得他们又要跪,便道,“跪过了,就别跪了。” 她帷帽没摘,汪永昭不许她在外面摘这帷帽,便是在家中,只要不是回了后面的主院,她脸上的遮帕也是摘不得,而这时,张小碗觉得这帽子不摘有不摘的好处,免得让人看出她脸上的严厉来。 “李氏,你说你家有两人为国战死,能得那五间的房子?”张小碗朝得那个明显看着是李氏老人的干瘦老人。 “是。”那老人竟说出了一口官话。 难怪如此…… 能说点官话,在这年头多少算是有点见识的罢?自以为有点本事的,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这种人会跳出来当那个刺头。 张小碗转头对吴氏的老者说,“老者,您跟我说说,你家为国牺牲者,有几位?” 那老者抱着一个小孩一直低着头,听得这话时并没有抬头,他家人在后面推了推他,他也只是抬起一张麻木,被风化了一般的老脸,茫然地看了张小碗一眼,便又低头看着他的小娃娃去了。 见得那位女家人急躁起来,又小心地连推了他几下,张小碗便转过了头,朝得那李氏的老人说,“他听不懂我的话,你既然听得懂,那我便告诉你,他二子三孙全死在战场,如若按谁家死的人多,谁得的房子就大,我想他们一家就算是住在都府,谁也不敢说他们一家谁半句话,可他现下带着他的两个曾孙,三房女眷住一个五间的屋,你就说他们不配?” 她说得凌厉,那李氏的老人听得身体一缩,竟又是要往下磕头。 张小碗让亲兵拦住了他,都不屑于瞧他一眼,便走到了门边,对着那些她让人召过来听她说话的人群,提高了一点声音清清楚楚,且十分严厉地说,“这里我只说得一次,家中有得多少人,便住什么样的屋子,日后要是有人嫌自家的屋子小,节度使大人便会差人送你们一家回原藉,日后是死是活,就别怪节度使大人不管你们这些个人了。” 说罢,她提步而走,众人让出了道,看着她上了马车,竟无几人这时敢乱开口。 待她坐到马车上后,外面众人大声说话类似争吵的谈话声就喧闹了起来,待得婆子爬了上来,她便让马夫赶了车,快马而去。 车上,这时只有萍婆子一人坐了进来,她伸过手,轻轻地碰了碰张小碗捏得紧紧的拳头,张小碗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松懈了下来,松开了握得发疼的手。 过得一会,她掀开纱布,对得萍婆子苦笑道,“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萍婆子朝得她温和地笑笑,“是啊,什么样的人都有,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命,夫人你休要想太多,做您自己的就是。” 张小碗听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只得如此了。” 那李氏的老人,看着不过是欺负人家家中妇人多,两个男丁都不得两三岁,连唯一称得上男人的那个男人,也只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便想欺负了过去。 要是这家多得几个年纪大一点的男丁,看他还敢不敢把那话说出口。 二子三孙啊,莫说这家人死了二子三孙,这一家人里,好歹也是有个一老两小三个男丁,可这次随着他们前来过活的人家里,孤儿孤女寡母成一家的人家又何其多,哪怕他们家只死了一个人,难不成就因为人家死的人少,就因为她们家里没人好欺负,就不让人住屋子了?想着这事竟闹大到了她这处,听得还有人赞成那老者的说法,跟着他的事闹事,张小碗真真是被这种混帐事,弄得有种被人生生摁住了喉咙的窒息感,要说是别的处境也就罢了,可这些人,都是同一个阵营的人,才刚住下,自家人就欺负起自家人来了。 第172章 又是连得十天,才整理好库房,张小碗锁了最后一扇铜门后,才算是暂时歇得了半口气。 镇中甚多事,什么地方的人都有,张小碗也没有老出面,但私下却找来了汪永昭给她的帮手,让他们尽量把同个地方的人都安排在一片生活。 这样,大家彼此相互有个帮应,也能说得上话,哪怕这些人之间有个小纷争,但面对不是同个地方另一波外地人,他们不得不团结,不得不抱团。 人都如此,暂时的抱团会让他们内心多得些安稳,适应环境也会较快些。 再后来可能发生的事,到时候再有解决之法,目前能保证的就是尽量快速把人都安顿下来,继续日常生活。 因着下个月就有兵士运树过来,要提供吃食,张小碗把她的三个婆子都派了出去,让她们跟着汪永昭的亲兵去联系能提供人力的妇孺来干活。 张小碗说要三百个健壮妇人,萍婆七婆八婆便去个个仔细地挑,人都是挑了又挑才会选上。 就像大夫人说的,她们要挑个像来干活的,而不是来当大小姐夫人的。 这边婆子们把张小碗要的人选了近百个,也入得了府中来,这几日间,张小碗也带着大仲与大仲媳妇办了不少事,也告知了他们一些事情,便让他们带着这些妇人熟悉府里腾出来的有膳食间,让先到的人熟悉到时做食物的方式。 这时,中原那边运过来的第一批大粮到了,府中又是一阵忙碌,张小碗在府中忙得脚不沾地,有时竟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没得十来日,在奔波的路上没瘦多少的人,这接连的几日里,脸上突地掉了好些肉,急得萍婆子早上也不敢再往得那外跑寻人,只顾着去开小灶给她做补药吃。 哪想,张小碗强逼自己吃了,吃得多少便吐得多少,有时连胆汁都吐得出来。 就在她开始吐之际,离开一个来月的汪永昭回来了。 他是晌午到的府,一进门,闻管家就过来忧心地与他道,“夫人连着两日未吃得下饭食了。” “怎么回事?”汪永昭一到府里本柔和了一些的脸色便又严厉了下来。 “这……”闻管家低头,斟酌着话语,“许是累的?” “不是让你看着吗?”汪永昭瞪了他一眼,把马鞭甩到地上,大步往得那后院去。 他一进门,就听得一阵呕吐声,待到了大堂屋,见得那夫人扶着桌子对着地上的盆在吐,他急步过去,“怎回事?” 张小碗一听到他的声音,又呕吐了几声,实在吐无可吐了,抚着胸口朝得汪永昭勉强地一笑。 她还未说话,汪永昭看着她的脸,竟长吸了一口气,才对跟过来的江小山道,“去请黄大夫过来。” 小山看着突然瘦得不少,脸色又苍白的夫人,忙退了下去,一路小跑着骑马去请随军而来的军医去了。 “没事,歇得两天就好了。”张小碗扶着桌子朝得他又笑了笑,朝身边的大仲媳妇说,“去叫人烧水,抬得浴房去。” 大仲媳妇忧心地看了她一眼,朝得大人夫人福了礼,便匆匆去了。 这时屋内只有跟着汪永昭过来的四个亲兵了,张小碗朝得他们挥了挥手,温和地笑着道,“去歇着吧,大人让我先照顾着。” 汪永昭脸色不好,看得她说此话也并未说话,待到人一退下,他才冷着脸道,“就你这样还想照顾我?” “呕……”张小碗又是一阵吐,把汪永昭骇得脸又黑又臭,迟疑得半会,便站到她的身边,拍着她的背,便又对着门外吼,“还不快大夫叫过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听着他急气败坏的声音,张小碗想安抚他,无奈胃里的酸味一股一股地往上涌,让她根本停不下说话。 等呕完这阵,心里总算好受了点,她用水漱了漱口,看向了汪永昭,见他皱着眉看她,她便笑了,笑着问他道,“您可是晒黑了不少回来了。” 汪永昭恼道,“休得胡言。” “我没事。”张小碗扶着他的手臂起身,对他道,“咱们回屋罢,给您换身衣裳。” “你坐着,待大夫来。”汪永昭把她的手甩了,走到一边,把身上那件沾着沙的披风摘下扔到了一边,才走得回来在她身边坐下。 张小碗见罢,给他倒了碗水,见他接过一口气就把一碗喝下,又给他倒了一碗,见得他连喝了五碗才没去拿那水碗,她才拿着帕子去拭他的嘴角。 汪永昭抬头看得她的脸一眼,就半倚在了椅子上,由得了她替他整理。 这厢他们等得一会,江小山便拉了气喘吁吁的大夫来了,那大夫坐在江小山给他搬来的椅子,连歇了好一会的气,才停止喘气,朝得汪永昭与张小碗行礼。 “行了,先给夫人看看。”汪永昭不耐烦地一挥手,拿过张小碗的帕子,拉过她的手,把帕子盖到她的手腕上,道,“快些。” 那黄大夫也是跟了他多年的人了,自知他的脾气,当下也不废话,就伸手探上了脉。 过得一会,他低头朝得那盆子嗅了嗅,当下就掀袍而跪,朝得两人肃容道,“恭喜大人,恭喜夫人,夫人有孕了,日子怕也是有一月有得余了。” 张小碗在先前看他看向盆子时,已经突然有点了会了,所以听得这话也只小惊讶了一下,不过手却还是下意识地摸向了肚子。 这下,汪永昭却没说话,他低头看得张小碗的肚子,再看得张小碗的脸,说,“怎地吐得这般厉害?还瘦成了如此之样。” “这是孕吐,待到后面不那么反胃了,也就好些了。”黄大夫忙回道。 “起来罢,地上石板凉。”见得汪永昭开口,张小碗笑着出了声,她又摸了摸肚子,再看向汪永昭,微微笑着与他道,“老爷,就让伙房给我煮点清粥喝喝吧,那个管用……” 汪永昭看着她那与平常无二致的样子,微皱了眉,但颔了首。 过得一会,厨房送来粥,张小碗喝完两碗还有些想吐,但还是强忍了下来,汪永昭刚与大夫谈过,知她这反应怕也是累出来的,待她喝完粥,他把剩下的喝完,便牵了她的手,慢慢地朝得他们的卧房走去。 沐浴时,他也不敢多折腾,只是搂着她,双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不声不响。 此时张小碗的腹部还是平坦得很,她也是忙昏了头,吐了两天,都没想到自己怀孕了的这事上去。 在水里沉得一会,见身后的男人不说话,她侧头看过去,见他闭着眼在那沉思,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她也未打扰他,只是更放松地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地歇得一会。 她确也是有点累了,这上上下下都需打理,这三十来天,只要早上醒来一睁眼,她哪天都未曾歇息过半时辰。 * 沐浴完,汪永昭便把张小碗抱回了房,在她梳头时,对得她淡然说道,“这几日你在房中歇着,哪儿也不用去,府上镇子里的事,我会处置。” “这……” 汪永昭便看得她一眼。 他眼神很是严厉,张小碗便把话咽下了下来,朝得他苦笑。 “黄大夫说了,你胎像有些不稳,这孩子要是生不下来,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汪永昭把话说了出来,站起去呼那婆子进来给她擦头发,喊完人,又回头朝得张小碗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命,你得替我管住他,别的就无须费神了。” 他说罢,这时匆匆回来的萍婆子就走了过来,还没朝得汪永昭行礼,那披着头发的汪大人便大步而去了。 汪永昭把闻管家的叫来,待问清了这些时日这妇人所做之事后,良久无语。 江小山在旁看了看他的脸色,见得后头他还是无话,才小心翼翼地说,“还好,咱们夫人身子骨好,便是辛劳了些,咱们的这小公子也还是安安稳稳地在她的肚子里头。” 闻管家已经得讯,答话时他都是一直跪在地上,听得这话,他竟哭了出来,与汪永昭道,“是老奴无能,竟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过问夫人,让她劳心劳力,差一点害了她肚中的小公子……” “呸呸呸,什么叫害?小公子好好地呆夫人肚子里头呢。”江小山闻言连忙呸道了三声。 闻管家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是,是,是,小公子正好好地呆在夫人肚子里头呢。” “好了……”汪永昭揉了揉额头,“休得胡言乱语了,你把府中管事的人,汪忠他们,还有那几个婆子夕间叫到前院,我有事要与他们交待。” “是。”闻管家领命。 “小山,扶着闻叔起来。” “是。” “闻叔,”汪永昭轻呼出一口气,看得闻管家,他脸上此时已无先前的疲态,现下一片沉稳,“夫人脾性你是知晓的,对着我,她都未曾怕过什么,日后,我要是不在府中,想来你们谁的话都是不管用的,所以我会把她看在内院里,到时,不管她用得什么法子,不要把她放出来,让她好好歇着……” 闻管家闻言好半会都未语,开口,他声音也是哑的,“老爷,这是不行的,您不知,这里里外外的事,要是没得夫人插手,怕是乱成一团麻了,老爷,夫人能干您是知晓的,这种安置各路人马的当口,有些事,还得她做主,不是老奴想累着她,而是有些事真得她才管得了,与其到时出事了再找她,还不如现下就有事寻着她商量先头解决,想来,只要不要像前些日子那些劳累,怕也不会,不会……” 这时,汪永昭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他的话便无法再说下去了,只得垂下了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汪永昭看过他,手支着脑袋撑着脑袋想得半会,才苦笑了起来,“在京中的日子,怎么求都没求来,现下这当口,偏生却来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对江小山说,“去把黄大夫接到府中来住。” “知晓了。”江小山忙回道。 “拿着这个去取那党参还有人参,以后一日三顿熬着鸡汤让婆子看着她喝下去。”汪永昭从衣袖里拿出他从床头盒子里拿过来的一大串钥匙,给了闻管家。 闻管家没有接,朝得汪永昭苦笑着道,“不瞒您说,这党参人参放在哪奴才是知的,但哪条钥匙打开哪扇门,老奴全不知,夫人这次整理出来的库房甚大,这等事奴才也不敢知晓。” 汪永昭听得沉默了一下,朝得他道,“跟我来。” 第173章 汪永昭进了屋,张小碗卧在榻中,手中拿着本册子。 见得他进来,朝得他笑道,“您回了。” 汪永昭坐到她身边,摇了摇手中的钥匙,就听得她笑着说,“您拿着就走了,都顾不上叫您。” 说着就细细跟他讲起了哪柄钥匙开哪几扇门,哪几柄钥匙可以交给管家使。 汪永昭听她慢慢说罢,垂下眼看着她淡淡地道,“这些你可以先交给闻管家。” “总得跟您说过才成。”张小碗笑着道,打了个哈欠,就半闭上了眼。 她不想谈下去,她过于聪明就在这点,太懂得怎么回避。 汪永昭没再说话,给她盖上了被子,把那几柄可以拿给管家的钥匙拿了出来,出门给了站在门口的闻管家,让他去取物。 夕间,他听了管事的人一圈的话,发现妇人已把权力分发了下去,她并没有把什么事情都大包大揽,并且人尽其用,哪个擅长什么,管的便是什么事,她已经把人用到了恰当处。 汪永昭知她能耐,却不知她能耐至此,便连出去逞逞节度使夫人威风的事,她也没去做过。 时至如今,汪永昭还是弄不明白她,她身上有太多他不解的东西,日复一日的迷惑了他的眼。 所以,在他没有完全了解她之前,彻底掌控她之前,他怎能让她出事。 晚膳时,张小碗也未多语,她看得汪永昭一直沉默,膳后,她想了想,便还是说道,“大夫还跟您说了何事?” “让你歇着。”汪永昭拿着水漱了口,让她拿着帕子给他拭手。 “为何我见怀慕都见不得了?”她温和地笑着问,一如往常。 她总是像这样,平静得不可思议,像什么事在她心间都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活着,这世上就没有难得死人的事,她便是这样想的罢?汪永昭看着她苍白的脸,并不言语。 她总是想活着,那他就让她活着。 见她看他,眼里有哀求,他闭了闭眼,微有些讽刺翘起了嘴角,又如了她的愿,“怀慕会分你的心神,从今日起,他早间午间能与得你用膳,夜间便罢。” 见得她又笑,汪永昭看着她的眼,慢慢地说,“要是有意见,那午间便也免了。” 她的笑便僵了僵,汪永昭看着她,便起身拉着她起来,扶她进房。 她太喜欢用她的方式操纵他了,他不说顺着她,不过只是让她知道,他是愿意顺着她的。 但,她总不能过份,他是她的天,他说不行时,那便是不行。 * 汪永昭又变得冷硬起来,张小碗只得听着他的话,一天只有在巳时,午时这两个时辰,处理得了这内外的事,其它时辰,只得呆在院中静养,连握根绣花针也不行,连那书,也是不许看的。 更过份的是,他还把怀善给她的书都搬得走了。 张小碗忙习惯了,什么事都做不得,第一天就憋得难受,或坐或站了好久,总不得安宁。 还好,一天还有得两个时辰让她忙事。 大概休息得了两天,她也渐有些气短起来,那位黄姓大夫也是早晚两次请脉,从他的神气间,张小碗也大概知晓自己的身体没她以为的好。 张小碗也知,她到底是年纪大了,生怀慕时又是那般九死一生,哪怕这几年她也精心对待自己,到底还是伤了底气。 这日夕间,汪永昭还未得回来,大夫便按时来了,探过脉后,这黄姓大夫便说,“夫人再这样歇得一阵,等反胃过了,便可会好上甚多了。” “孩子可好?”张小碗摸了摸肚子,平静地问他道,“你就跟我说实话罢,要是无事,你也不会早晚两次请脉,我家老爷也不会让我这后院都离不得一步。” 黄大夫闻言摇摇头,苦笑看着她。 这位夫人很是聪慧,但他到底是不能违抗大人的命令。 张小碗没等来的大夫的坦白,但在这晚入睡时,汪永昭看得她的肚子半会,便和她说,“这三个月间,要是哪天胸闷得厉害,这孩子便不要了罢。” 张小碗听得半会都不知说话,好一会才轻轻地说,“怎么了?” 汪永昭伸出手按了按鼻梁,静得了半会,才说,“你喜脉甚显。” “这话,何解?” “孩子才得一月有余,脉息过显,你的脉息可能会被他慢慢吃掉。”汪永昭放下手,闭着眼睛淡淡地说。 意思是,孩子会吸**的精血?张小碗听得苦笑起来,“这才得一个来月,您说这话,莫是吓我。” “医术的事,黄岑甚是高明。”汪永昭睁开眼,看着她的肚子,眼睛终是难掩悲伤,“我盼了这么久啊。” 说罢,他伸手拦眼,浑身疲惫无法掩饰。 他太想这个孩子了,可是想来想去,也不能拿她的命去换,只能不要他了。 张小碗躺在枕着上看着身边的男人半会,她长长地吐了口气,才说,“只是可能罢了,您莫要自己吓自己了……” 见汪永昭看她,她吸了吸气,恢复了平静,道,“我会养好身子骨的,孩子没事,我也会没事。” 汪永昭伸过手抱住了她,过得一会才哑然道,“如此便好。” 到第二天,早间汪永昭被急事召了出去,黄大夫如时而到请脉,张小碗在他探脉时开了口,说,“我家老爷昨晚便把事告诉我了……” “啊?” “说孩子会吃掉我,让我把孩子落了。” “这……” “不过我有一事不知,还想问一下你。” “您……问……” “我家老爷既然不要孩子了,为何还要天天拿着那等珍贵的补药往我肚中灌?” “这……” “说罢,”张小碗淡淡地道,“若你还把我当夫人看的话。” 黄大夫无奈,但有得了汪永昭先透了话,现下夫人又拿话拿住了他,他便也斗胆补道了细节,“您现在吃的人参是在固元,到时胎儿落地,您便也会无事。” “如若现在孩子下地呢?” “这……”黄大夫低得头拱了拱手,“您会血崩,如当年之态一般。” “我会血崩至死?”张小碗渐渐摸清了脉落。 “可能会如此。” 张小碗收了手,也把帕子叠好放到一边,看得窗外崭新的朝阳,它真是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她不由笑了笑,道,“我还舍不得死。” “大人也是。”黄大夫低着头,低低地叹了口气。 “我也舍不得我的孩子死。”张小碗转过头看着他,淡笑着说,“你便想一个万全之策罢,孩子与我,都得保住。” “手下无能,”黄岑跪下了地,言语艰涩,“这种事,手下不敢肯定,要是有,早就与大人说得了,现下如若您要保孩子,哪怕您能活着到生下他那日,您也会没的。” “这种以后的事谁说得定?”张小碗云淡风轻地说,“我跟老天爷斗了一辈子了,便再斗上一次也无妨。” “夫人……”黄岑失声惊叫了一声。 “不要再给我人参吃了,那个太热,活血之物,要是真把我这只得一个来月,就胎息明显的调皮孩儿落掉了,到时我去找你们大人哭去,你们大人也陪不了我一个原样的。”张小碗说得笑了起来,眉目淡然。 黄岑听后抬得头看她一眼,见她那平静从容的模样,他长出了一股气,磕得一个头道,“如此,手下便知了。” “起来罢。”张小碗朝得他微笑,便又对站在门边的萍婆子说,“萍婆,今日的那碗参粥便不吃了,给我端一碗清粥来罢。” 萍婆子朝她施礼,轻道了声“是”,轻步走了出去,走到院中,她侧头看着那刚刚升起的太阳,沉重地叹了口气。 命这种事,凡人几个能说得定以后的事?但不斗上一斗,夫人那种人,又怎可能认输。 * 午时大仲来报,说厨娘都找齐了,他已经领着她们走了一道,午间时就可做得那上万的馍馍,夜间那大通火铺一开火,便可把它们全蒸上,明早大军一到,就可吃上新鲜热腾腾的馍馍,还有那热粥了。 张小碗听得很是高兴,办了这桩大事的大仲也甚是兴奋,他脸都是红的,忍不住兴奋地道,“您要不要去瞧瞧?” “不了,不了……”要是昨日,张小碗兴许还会去瞧上一瞧,但现下却是不了,她笑着道,“前些日子腌上的盐萝卜你可看着好了?” “按您的吩咐,我尝了尝,是有些酸味了……”大仲立马道,“我这还带了一碟过来与您尝尝。” “拿过来罢……”张小碗朝得他道,见他把带过来的食盒打开,把碟子放到桌上,她便朝得萍婆招手,“您尝尝味。” 说着见着大仲还在站着,不由笑着说,“坐着罢,你爹平日也是能在我面前坐的,你也且去坐着。” 说时她朝得他挥挥手,让他去坐,转头便又去瞧尝味道的萍婆去了。 大仲知道她和善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她到底也不是让谁都坐在她面前的,她说了这翻话,便也是认可了他管事的地位,他便不由得有些激动地退了几步,手摸着身后的那张椅子,摸得了几下,才试探着坐了上去。 他家四兄弟,只有他和那甚是机灵的三弟弟被父亲接进了府中,说来,来府中快六年了,他总算还是没让爹失望,能为得了这府中做事,做大事。 这边萍婆子尝过了味道,便朝得张小碗点了点头,“味道还成,酸。” 张小碗便放了心,说道,“那辣椒也磨成了粉末罢?” “磨得了,磨得了。”大仲立马接话道。 “那便了,拌上一拌,当是让大伙开胃的小菜,大伙多吃得了一口便是一口,要吃得饱些,干活才有劲。”张小碗朝得大肿道,“到时就用大盆抬得了一盆盆摆着,跟大伙说明白了,碗不够,这让他们一起够着大盆吃,也别争别抢着……” 这时,许晏正好过来与张小碗说事,听得她这话,便在门口施了个礼,得了应允进来,便笑着与她道,“这个夫人您放心,大人治军严厉,在他的都府当口,便是给了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会争抢,只会按命令行事。” 第174章 大军明日即到,汪永昭当晚回来用过晚膳,便即要回外营驻扎处。 他快要走之际,张小碗给他披了厚厚的披风,让他换了皮靴,忙前忙后了一阵,又让萍婆子把那罐子姜汤交给江小山提着。 这时,她又偏得头,朝江小山道,“要是忙到夜间了,便热一热给老爷喝两碗,你自个儿也记得喝一碗。” “哎,知晓了。”江小山弯腰道。 张小碗又回得头叮嘱汪永昭,“夜间要是闲得半刻,您就打个盹,眯得一会是一会,精神也会好些。” 汪永昭漠然的脸上这刻还是没有神情,他抬起手替她紧了紧发间的钗,对得萍婆子道,“看紧夫人,哪也不能去。” “是。”萍婆子恭敬地回道。 汪永昭便转身急步而去,那披风因他大步的走势在风中凌厉地飞扬着,带着几许霸道的锐利。 张小碗看得他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才转回身,回了堂屋。 “您去歇着罢。”萍婆子上前劝道。 张小碗摇摇头,“去帮我把七婆八婆叫过来罢。” “夫人……” “去罢。”张小碗朝得她淡笑着道,她身子往后一退,半躺在了椅子上,眯起眼闭目养眼。 萍婆子只得在门边叫了丫环,让她去叫了在伙食房中忙碌的七婆八婆来。 见得两个婆子,张小碗没让她们多礼,开口便问道,“甚是忙得紧罢?” 七婆身上挡油渍的围布还没摘下,这时她在上面又擦了擦手,忙回道,“忙得紧,那些个媳妇丫头的都在忙着,吃食都准备得甚多,耽误不了明早大军的吃食,您便放心罢。” “这些时日,我记性也不怎地了,这才想起一事,怕又得你们找些人忙一会。” “您说。” “我记着这次运过来的土姜还有得那六百来斤,稍会,你带人去分一半出来,洗了切好丝,明早备好铁桶与得锅子,叫伙房的人现煮了,许是不能让每人喝得太多,但能吃上一碗两碗热汤也是好事。” “这,不是有了辣萝卜了么?”照七婆看来,有得那萝卜也是够了,那也能去些寒气。 “人太多了,给他们吃不上太多的肉,这姜汤还是煮够了给他们喝得一碗罢,去去湿气。”张小碗吁出了一口气道,“赶这么远的路,给他们吃得几个馍馍和一碗粥几块肉已是对不住他们了,这还是他们来咱们镇上的第一顿,便让他们吃得稍好一些罢,那是老爷的亲兵,这才是头一顿,不能亏待。” “您说得是。”七婆想想便也是,便道,“按您说的办就是。” “八婆。”张小碗又朝得八婆叫了一声。 “您说罢,我都听您的。”八婆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想也没想地道。 张小碗看得一怔,自嘲道,“唉,费了老大劲找你们来,是要教我怎么过活的,没想成,现下却把你们一人当成四五个的汉子在用了。” “您说的是什么话,您哪还用我们教着过活……”八婆便笑了,“再说我们忙得乐意,您就别说那客气话了。” 八婆也是个急脾气的,张小碗见她一脸还急着要回去干活的样子,也就没耽误时间了,与她说道,“明早,还得劳烦你跟着去驻营处煮姜汤,让七婆回来歇得一会,到了时辰,就让她过去替你。” “哎,成。” “夫人,没事,老婆子熬得了一晚。”七婆插嘴道。 “歇会罢,咱们都不是以前那会了,不小心累着了,歇得的时间更多,反倒是耽误了……”张小碗摇摇头,笑着道,“我这不还想你们个个都好好的,这身子骨好好的,好让我多差唤些时日。” 她这话说得在场的三个婆子都笑了起来,张小碗也跟着笑了几声,随即七婆八婆就又匆匆走了。 她们走后,张小碗问萍婆子,“闻管家和大仲他们都忙得紧罢?” “是呢。”萍婆子扶起了她,往得那房内走。 “这种当口,只有得我最闲了。”张小碗笑着道,这时她走到那大门处,看得院门,便又顿足,说道,“也不知怀慕在做什么?你替我去瞧两眼了。” “您别操心了,去歇着罢,二公子有得甄先生看管着,他又听话得紧,不会有什么事。” 张小碗想想摇摇头,便不再言语了,待回到了房里,又与得萍婆子说了几句别的话,待喝过那温补的药汁,漱了口便歇下了。 夜间子时,江小山匆匆回了府,待得知夫人睡得甚好,便把手中的包袱交给了萍婆子,对她说道,“这是老爷托得人带回来的果子,还新鲜得紧,你明日洗了,大份的给夫人留着,小份的给二公子送去,老爷说了,要是到时夫人问起,就说已给二公子送去了那大份的了。” “知晓了。”萍婆子捧了包袱回到了卧间外屋,又去内屋瞧了瞧,见夫人睡得沉,这才又回了外头,把那隔门悄无声息地关上,稍挑高了油灯,打了个哈欠,便打开包袱,分起了那果子。 免得明日夫人见着了,又得把那最好的不是给二公子与先生送得去,便又是得留下一些给老爷。 说起来,夫人真心顾及着这些,何尝也不是得了情面? 萍婆子以前伺候过两位大家夫人,看着她们与人恩爱,又到被人弃之如敝履,从高处到低处,再从低处到那高处,后头都是被磨碎了心,再也不复以前了。 她看着她们一个受不得那苦病死了,一个受不得那折磨疯了自尽。 而现今伺候的这位,与得那位老爷未曾情情爱爱过,两人言谈间,她也只有那笑语吟吟的嘘寒问暖,他出得门去了,更曾未问过他一声去了何处,只等得他回来,她便替他洗去满面的尘霜,安抚着他的疲劳,其余一概不去好奇,却让得这老爷从此只歇在了她这一处,还在京中的府中时,便那千娇百媚的姨娘的眼泪也未曾留住过他的脚步,一回来,那脚步便往她这里走。 这才是真真会做人,那些说来好听的话说得一百一千次,也及不上她守在门口目送他远去,也及不上他万里迢迢的悄声给她捎来几个新鲜水果,还要费心着把最大最好的送进她的口。 做人啊,贴心贴到了骨子里,让人舍弃不了,这才是最最高明的罢。 萍婆子分果子分到一半,想起了她以往主子们过往的事,她愣愣地看着油灯了半会,直到油灯的火苗一跳,她才回过了神,哑然一笑,便又撑起了精神分那剩下的。 那过去啊,真真是过去了,如今她跟的这位主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那些承诺过她的,也必定会如她的愿罢? *** 五千大军当夜驻扎铁沙镇,歇得那半晚,初阳刚在天那边刚现了点形,食物的香气便跟着清晨的微风飘荡而来。 那晨间爬起撒屎的小兵闻得那味,在空中几个方向都嗅了嗅,当下,那还半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尿撒到一半都忘了,腰带也未曾系,他提着裤腰带往前方跑了几步,看得那不远处有三十几辆的牛车驶过来,便扯着公鸡噪子大叫道,“哥哥们,哥哥们,快起来喂,快起来得了,吃的来了,那吃的来了……” 这帐蓬里不少听到的人还在睡梦中,初初听到这声被惊醒,却还未清醒,有人嘴里这时咒骂着,“死小子,惹哥哥的清梦,看我不揍死你这混蛋小子……” 但又听得好几声吃的来了,猛然清醒,当下就一跃而起,捧着饿得慌的肚子,用脚踢得旁边那些睡得像死猪的弟兄道,“哎哟,牛犊子,赶紧起了,吃的来了。” 因着赶路,这些个人已经没有吃过热食了,一道声音起,便十惊百,百惊千,没得一会,整个大营便闹腾了起来,就是那营处,与得副将坐在营内的汪永昭也听得了这大得离奇的动静。 副将徐涛杰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将军,汪永昭放下手中的情报,对得他挥手道,“也去吃上一些,吃饱了再进来。” 副将听得立马抱拳,“末将遵令。” 说着就带了帐中另两个小将出了帐门,领兵用膳去了。 江小山拿眼瞄了瞄汪永昭,刚瞄两眼,就见得他家大人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他便乐呵呵地往得门边跑去了。 过得半时辰,他捧了吃食过来,汪永昭一看,有五个小碗小碟,一碗粥,一碟腌菜,一碟两个馍馍,一碗飘着姜丝的汤,竟还有一碟干辣椒炒的肉。 “都如此?” “都如此。”江小山忍了又忍,还是咧开了嘴角笑,“就是肉只管每人有得五片,粥管饱,馍馍每人得三个,汤也管饱,这腌萝卜只得两百人一盆,不过有那一大盆,每人还是能吃上那么一小碟的,老爷,这萝卜甚是好吃,您尝尝罢。” 汪永昭抬手举筷尝得了一小块,嚼咽了下去,便又端起了粥碗,慢慢用起膳来。 “这个夫人曾做过给您吃过罢?”江小山站在旁边伺候着,笑嘻嘻地问道。 “嗯。”汪永昭用鼻子应了一声。 “将军,您不知,那热气腾腾的肉盆一端来,那帮狼崽子个个眼都绿了……”江小山手在空中激动地挥舞着,他还是没沉住气,原形毕露,激动地道,“还好徐将军带着青虎蓝虎二十四将在那站着,要不然他们准得翻天!哎哟喂,老爷,您刚没瞅着,当知晓这是夫人的意思,让他们敞开了肚子吃个饱,你都不知他们对夫人有多感恩戴德。” 他比划了好几下,没瞧得汪永昭有什么反应,便蔫了气,靠近他道,“老爷,夫人替您长了脸,您不高兴啊?” 汪永昭看他一眼,用筷子指了指门,示意他滚出去,别在他耳边聒噪。 江小山又得了这指令,顿时垂头丧气地,犹如丧家之犬般猫着腰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出得门边十丈远,待他家大人听不得声音的地了,他才愤愤然地道,“就是这样,成天就是这样没个笑脸,夫人才被你气得饭都着不下!” 第175章 因着大军的到来,别说都府里人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就是镇中两三岁,尚在玩着沙包的小儿,也会拿着小瓦缺罐装点水,送去给他们建大树护着镇子的叔叔伯伯们喝。 这么多人的吃食,本是军中自有伙夫管的,但伙夫也得有那粮那菜才做得成饭菜,而这荒漠之地,有钱也无处买去,所以这些个人就被派出去帮马帮运粮过来,这边人的吃食,就先交给了都府的伙房。 这段时日,汪永昭也是隔三差五的回来一次,洗个脸,换身衣裳,便又走了。 张小碗听小山说,他请了不少人过来治沙,那些个能人得他陪着,还要选址移山,而一举这关乎这几个镇子以后的生计,其中有世外高人过得半月就要走,汪永昭不得不日夜与他们四处奔波选址,一日之间,也只有能人歇息之时,他才歇得半会,另还要在此之间处理着别处的事。 江小山说得汪永昭甚是辛苦,张小碗其实也是知晓这是真辛苦,但江小山偏帮着汪永昭说话的口气老引得她想发笑,面色当下也便不显得那么忧虑了,为此江小山却拿眼不断看她,似她不操心老爷了,他便更忧心了。 真真是好笑得很,江小山儿子都有好几岁了,可这赤诚的心思,竟跟当初没得多少差别,枉费他跟了汪永昭那心机深沉的主子这么久,也没学出几许内敛来。 张小碗面色确也是不显忧虑,只是,要是谁得空要去汪永昭那了,她便去伙房叫了萍婆过来,让她做点消暑解渴之物,让人顺手送过去。 她现下,也便不用谁看着了,院子的护卫,也被她打发出去做事去了,她则安安份份地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休养着,比谁都仔细自己。 就是那吃的,她也差着萍婆给她单个做。 什么东西,要怎么吃,她心里也是有个大概的数的,这么些年来了,照顾两个孩子她早照顾出了心得,用到自己身上,也便是自有分寸。 那黄大夫见她坦然自若,甚至还有些悠然自得,无一点害怕,时日久了,这次与得汪永昭报信时,也说夫人脉息渐从虚弱到平稳了,如若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大碍也是也是大有可能的。 汪永昭听后,默不作声,这日他回得府来,悄声进了那后院,见张小碗扶着腰在廊下的阴凉处,慢慢地一步一步来回地走,走得三步就歇得两步,吃一个暗红色的小果子,便又慢慢走道了起来。 “这是何物?”汪永昭看得半会,大步走了进来,走到她身边,拿开她的手,取出了那小果子看。 “大枣,大东那儿就有的果子,吃了对身体甚好。”张小碗微笑说道,给他取了脸上挡沙的遮帕,又给他理了理衣裳,抖出了不少沙子,“我去让人给您烧水。” “不必,凉水即可。” “那是地上打上来的深水,凉得很,咱还是烧热了再洗。”张小碗笑着道,拉他的手往主卧。 汪永昭往得嘴里塞了那果子,甚甜,他便说,“这就是你前些日子写信让胡家的人给你找的?你拿上几个,我差人再去找些回来。” “家中还有上一些呢。” “多备些。” 这枣子,多些也是无妨的,也可用来煮粥炖补品,张小碗也便点了头,道,“好,这枣子在大东偏东一带,不少人家也是拿着炖食吃的,甚补,是个宜温补的吃食,多备一些也是好的。” “嗯。” 沿路有汪永昭的手下来报事情,张小碗便也差他往伙房那走一趟,让人烧点热水抬过来,免得她再去走路到门边差人了。 “人都哪去了?”手下走后,汪永昭微皱了下眉问道。 他前天回来,又命了两个人看住院子,怎么回来,又不见了? “伙房的柴不够烧了,我便让他们去砍木头去了……”张小碗说到这,不由问他,“听说您去了那南边儿,说那边有种黑炭可以烧,您差人去运去了?” “小山说的?”汪永昭瞥她。 “小山什么都跟我说……”张小碗笑,把他发热的手握在她有些凉的手里紧了紧,笑着和他说道,“您不跟我说,总得他多跟我说说,我好知道您在外头是什么样的,也不会有什么事都不甚清楚,到时又给您添麻烦。” 汪永昭听得冷哼了一声,不曾言语。 这时进得那屋,张小碗先给汪永昭脱了靴,发现前几日给他磨得出了血包好的伤口也好了。 她便松了一口气,对他道,“这布袜还是得天天晚上都要换,给您备好的靴子也还是一日一双换着,对您脚好,您可别嫌小山噜嗦。”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汪永昭皱眉。 “您啊,就别吓唬他了,他都是为您好。” “知了。”汪永昭有些不耐烦,待她起来拿湿帕给他擦过手后,他便探了她的脉,听得她的呼吸真如黄岑所说的要平稳得甚多后,他才放下了手,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好一会才说,“下月陛下会派兵卒与我迁山,到时,善王也会过来一看。” 张小碗听得微笑起来,点点头道,“知晓了。” 汪永昭看过她微笑的脸,垂下眼,伸出手去摸她的肚子,淡淡地说,“这孩子要是生下来,就叫怀仁罢。” “要是个小女娃呢?”听得那男孩儿的名,张小碗略微有些无奈。 于她来说,她既然要生,她也是想要个男孩,对这世道来说,男孩的命运会比女孩要容易来得争取得多,但,如若真是女孩,她既然生下了她,她也便会尽她的努力对她好,让孩子在她的父母身上能得一些在这人间她应该得到的爱意与善意。 而孩子能得到多少,有一部份也取决于她这个父亲对她的态度。 “女娃……”汪永昭听得不快地说,“怎会是女娃?你生的都是儿子。” “要是呢?”张小碗不由叹了口气。 见得她叹气,汪永昭心下更不快了,紧揪着眉心道,“非要是,到了年岁,给她找个靠得住的人住到府里来就是。” “啊?” “你还想怎样?”汪永昭被她惊讶地“啊”了一声,顿时火冒三丈,“都让她呆在你身边了,你还想如何?” 张小碗脑袋转了好几下,这才思及他是为的她,她不由得笑了,口气柔和地回他道,“只要您不嫌弃她可能是个女孩儿就好,她呆不呆在我身边都无碍。” 汪永昭听得脸色缓和了下来,又看了眼她的肚子,才道,“生下来再说。” 说罢,他竟低下头,把耳朵伸到她的肚子,慢慢地听起了动静。 *** 这六月间这些时日,府中确也是甚是忙碌,闲得最厉害的便是张小碗了。 但她的这日子,确也不是闲得过于厉害,这日下午,在汪永昭回府不得多时,便有得汪永昭以前的一个副将其寡母带了她的女儿来托孤。 她哭哭啼啼地说自己不久要死了,希望夫人怜悯她爱子曾为将军效力的份上,看在他为国牺牲的面上,在她死后,代她照顾她女儿得几年。 她那小女儿,长得也甚是楚楚可怜,今日也穿了一身与这个漠边之地不符的白色衣裙来,真是有出淤泥而不染,让人眼前一亮之感。 但张小碗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世,都看惯了这翻作态的女人姿态了,她知道这种女人在男人堆里吃香得很,可这位夫人确也是托错了人了。 她是对着人不错,但那并不说明她就有着慈悲心肠了,她也不会被人架在好人的名声上,让人拿捏着坐地起价。 张小碗差着萍婆子去外头找了几个兵卒回来,在找人时由得了这对母女坐在那靠门边的椅子上,她们不急,她也不急。 人找回来后,她扫过那几个小兵一眼,便淡淡对着那寡母说,“看得上哪个便说罢,要是愿意,我便为你作了这主,给小姑娘做个媒。” 那寡母好半会都不知说什么,拿着眼睛又不断瞥外头,心中甚是着急。 都坐得这么久了,都没见那回了府的大人来。 外头这时却是什么人都没有,这都六月快七月的天了,太阳晒得人肉疼,干活的都去前头了,后头汪永昭带回来的那两个亲兵,也被张小碗打发着到屋内歇息去了,这外头这时哪还有什么人,便是由人看了又看,还是张小碗身边的萍婆子在来来去去,顶多不过是她刚出去得一趟,又带回了几个小兵。 张小碗由得她看了又看,后头那寡母见势不答话不行,便又起身,跪下哭着道,“小女还年幼,这婚事现还不着急,我只恐我照顾她不得,当下去了,让她没个依托。” “十四了,不早了,明年就及笄了。”张小碗淡道。 那小闺女这时也哭了起来,跪到了她娘身后,哭得梨花带雨。 太阳底下,自古以来都无新鲜事,张小碗也知晓,这次来西北的人家里头,别有用心的多得是,有那么几家带着养得甚是娇嫩的女娃子过来,看着他们身上穿的,马车上堆的,也不是那为难得需奔赴万里来求生的人家,如若不是用其它用心,过来这艰苦之地作甚? 这不,还不得两个月,就有人出手了。 可她这路是不通的,日后不想让人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她便只能拿先出头的杀鸡给猴看了。 “夫人……”那看着不像即将要死,但脸色孱弱的寡妇又哭了起来,那哭声哀哀凄凄的,那话她却是未曾接着说下去了。 “夫人……”这道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得是江小山,张小碗叫了声,“进。” “夫人,”江小山进来,一揖,道,“老爷让我来传话……” 他说这话时,那寡母与孤女眼都亮了。 “让您过去陪他歇着,别累着身子骨了,这事怎么办,您发个话就成,就别磨时间了。” 张小碗听后笑了笑,点头道,“知晓了。” 江小山这便退了下去,她平静地看着这母女,道,“快选罢。” 那寡母却是怎么都不想选这无名小卒的,当即便抚头一倒,昏到了地上。 那孤女便又哭哭啼啼起来,张小碗听得多了,也是有些厌烦了,让着这几个小兵抬得她们出去,连婆子也未叫。 这厢她回了卧房,也不说那前院的事,只是半躺在床头,拿着蒲扇给汪永昭扇风。 “歇着罢。”一直躺着的汪永昭闭着眼睛淡淡地道。 “不困,晚上睡得早,现下再睡会,晚上便歇不得了。”张小碗不紧不慢地答道。 汪永昭便未再出声,过得一会,张小碗听得他睡着了,便拿着小薄被给他盖了肚子,手上一下一下地给他扇着风,眼睛打量着外头射进卧房外屋,落在地上的阳光,心中无波无绪。 只有当思及要下月来的汪怀善,她的扇子便即一停,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些个人,打主意打到汪永昭身上她管不得,但要是打到她的大儿子身上去?张小碗思及此,又吐纳了几下,这才恢复了平静。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再疼爱怀善,日后的路,他自己怎么选的,那便怎么走罢。 她已不能再管得再多了。 “想什么?”这时,张小碗以为睡着了的男人开了口。 张小碗低头看他,见得他还闭着眼,没有睁开,她想了一会,才慢慢地问道,“我怀孕的这段时日,您要找人来陪您吗?” 汪永昭听得久久未语,当张小碗以为他又睡着时,他开了口,声音一如即往的漠然,“你生子珍的那一年,就算你睁眼的日头不多,我也睡在你身边。” 说罢,他转过了背,不再声响。 张小碗看着他背对着他的背影一会,便倾过了身,半趴在了他的身上,当她皮肤的温度被他染得与同他一样了,她才道,“您要是不嫌弃我,这次便也如此罢,可好?” 第176章 到月底,汪永昭忙得很难见人影了,他在中原之地寻了些人过来,三个节镇,每个节镇也都定好了判官佐理,这时张小碗才见得他回来。 她肚里的孩儿也有得两月了,这些日子她放平了心态,往往胸口有那难过之时,她便会分神一步一步缓慢走着,真喘不过气来了,才会歇得一会,缓得一阵,便又会提起精神舒缓吐纳缓慢走动。 这也是炼气的一种方式,算是一种修行,只是要维持下来难,没得那毅力,没得那耐苦的能耐,也没得几个人受得住。 张小碗这半辈子过去,有太多时候便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只是持之以恒地练练气,也能咬咬牙坚持得下去。 这样缓得近一月,她又硬逼着自己吃那些五谷杂粮,哪怕吃下了忍不住吐了,回头便又补上,如此为难了自己一段时日,精神也好了些起来,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又多了几许红韵。 三个节镇都有了判官佐理,他们相等于就是每个镇的主事者,便把原先在都府的许多事情就又拿了回去,都府一下子就从以前的忙碌变得轻闲了起来,前院来来往往的人不再熙熙攘攘。 七月初,汪永昭在家能歇得一会,过得几日,那移山的车马便会陆续过来。 饶是如此,汪永昭也会早晚出去一趟,查勘各处。 张小碗这下可是实打实地闲了下来,府中的事,闻管家拿不定主意的,才前来问她的意思。 不用想,张小碗也知这是汪永昭的意思,不想让她在这当口主事。 张小碗也就更放宽了心养胎,只是汪永昭此举背后的深意,她却是不再愿意去想了。 他们都有得两个儿子了,现下她怀里还有得一个,都三个孩子的夫妻了,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她不去想以前的事,他也不再深究那些细微末节,两人如此处着,深夜被子掉在了地上,还有个人去捡起盖上,已是好事。 这头张小碗的脸色好了起来,汪永昭的脸色便也好看了一些,看着她为她那大儿子的到来收拾着衣物和屋子,制着点心,也没觉得有那么刺眼了。 过得几日,汪怀善终于来到了沙河镇,他是夜间进的镇子,一进那石碑的镇门,便有得人在镇口放了信号,那信号在空中一响,坐在堂屋用晚膳的张小碗不知怎地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身对着大门,看得几眼,便转过头看汪永昭。 “应是他来了。”汪永昭看她一眼,淡道,“坐着吃罢。” 说罢,对站在门口的大仲说,“去打水,让大公子洗手。” “是。” 张小碗闻言便坐了下来,又转过头,叫得七婆八婆去做几个菜,这才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与汪永昭笑着道,“不知怎地,刚刚那么一下子就在想,莫不是他回得家来了。” 汪永昭伸着筷子如常吃饭,并不言语。 “让怀慕也过来罢。”张小碗微微笑着,眼睛里都有笑意。 汪永昭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萍婆,去把怀慕牵来。”张小碗忙朝得萍婆子看去。 见她满身的喜悦,萍婆子也面露了点笑意,答了声是,便匆匆去了。 她刚牵得怀慕过来放下,那正门边就有得了快步声,没得几声,那快步声就变成了大跑声,随即,那豪迈里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就听得汪怀善未进屋就笑喊道,“娘,怀慕,父亲大人,我可来了……” 张小碗已经站起,笑着看了冷面的汪永昭一眼,也来不及与他说道什么,就对着那一进来的人微笑了起来。 但真看到人,她就讶异了,“怎地没穿鞋?” 汪怀善已经走到她身边,正在仔他细细地打量她,听到此话,那光脚丫在石地板上缩了缩,朝得他的娘亲满脸欢喜地道,“本是穿着你给我的新鞋来的,可刚穿上两天,就沾了一脚的沙,可把我心疼得,就换了旧鞋,可这旧鞋实在太臭了,我便在外头脱了,洗了脚过来的,诺,你看,娘,我这脚现下可干净得很了。” 说着,拉着张小碗的手,让她低头看他的脚板丫子,他这时的眼睛,还不由得偷偷地瞧着他娘,暗想着她的脸是不是又白了,头发是不是又长了。 “成何体统!”这时,汪永昭拍了桌子了。 “怀慕……”汪怀善却是没听得他这声暴吼似的,朝得他娘扮了个鬼脸,知晓他不能再缠着他娘讲话了,那位节度使大人快要气疯了,他便把怀慕一举抱起,放到了他的肩头,这才笑嘻嘻地朝着汪永昭道,“请父亲大人安,一看您这精神就可好,还有得那力气教训孩儿……” 张小碗刚叫萍婆子去得房里取鞋,听得他这话便转过头,不由摇头叹气,“没规没矩。” “哥哥……”怀慕抱着他大哥的头,悄声地和得他说,“怀慕好欢喜见到你,你便放我下来吧,不要惹爹爹生气了。” 汪怀善一听,便把他抱下,把他抱到怀里假装不高兴地说,“你哪是欢喜见到我,你许是要帮着父亲大人欺负我了罢?” “哪有,哪有……”怀善一听,急了,连连挥舞着双手否认,嘴里急急地道,“娘亲说了,你和爹爹一吵她便肚子疼,现下她肚里还有着弟弟,定是不能疼的!” 汪怀善一听,全身顿时一僵,过得了好久,他才把有点吓住了的怀慕放下,沉着脸问张小碗道,“我又有得弟弟了?” 说着话时,他那声调还带着哭腔,张小碗听得头疼,果然,见得她不语,还没眨眼的功夫,她这大儿子便转过头,就要朝那大门口跑。 “哎……”张小碗顿时便扶着肚子痛叫了一声,只一声,跑到了门外的人就转过了头,看着她,脚步踌躇,眼睛里还有委屈。 “快回来,”张小碗朝他招手,一脸的无奈,“别跟娘闹。” “我未,你又着孩子了,谁都不跟我说道一声,你在信中也不说。”汪怀善在门边吼。 他那吼起来的那样子,跟他老子完全一模一样,张小碗那头又不由得疼起来了,她就势坐了下来,把怀慕拉了过来放到铁青着脸的汪永昭的怀里,她才朝得他道,“你快快过来。” 她声音焦虑了起来,汪怀善迟疑了一下,这时汪永昭的脸却更黑了。 汪怀善看得汪永昭脸难看至极,突然他就高兴了,便又提着赤脚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但一走到张小碗面前,那脸就拉了下来,那嘴都有些无意识地嘟起。 “你让我过来做甚?” “给你写信时,还不知呢。”张小碗摇头朝他解释道,又道,“刚盼着你回来,又跟我闹,你这是在外头怎么当的善王,如何当的将军?” 这时萍婆子急跑着送了鞋过来,张小碗拿过鞋给他,道,“快快穿上。” “娘给我穿。”汪怀善抬起了他的大脚,没理会张小碗说他的话 只是他刚抬起,那边就有得筷子朝得他的脚上凌厉袭来,汪怀善脚一闪便躲过,看得那筷子竟把那石块的地截出了灰尘,他便似受了惊吓地张大了嘴,朝得张小碗看去,语气委屈,“娘你看看,他又打我。” 张小碗现下哪经得住他闹,便站起了身,朝得他的耳朵狠揪了两下,冷冷地道,“再不规矩,赶得你去前院的客屋住,不许住我的屋子了。” 每次都是要闹一场,他才心安,可现下她哪有这么多心力陪他闹,只得来狠的了。 “娘……”汪怀善大叫。 坐在他爹爹怀里的汪怀慕听得他哥哥竟如此无理,害臊地伸出双手掩了面。 “穿上。”张小碗拿了新鞋打了他的头,这时才去旁边拧那温水盆里的帕子,见得他好,给他擦拭起脸与手来。 这时她也无暇看汪永昭的脸色了,给汪怀善擦罢了那脸,见得他老老实实坐着,她脸色便又柔和了下来,问他道,“带了多少人来了?” “一百八十个。” “人呢?” “后头呢。” “我叫闻管家的大儿子带他们去住你爹爹的营处,可行?” 汪怀善听得撇撇嘴,“好罢。” 张小碗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怎么说话的?” “谢父亲大人。”汪怀善双手往前一揖,眼睛去是未去看汪永昭。 汪永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眼神,喂怀慕饭食。 “老爷……”张小碗叫他。 “大仲,去。”汪永昭头也不抬地道。 “是。”大仲有力地应道一声,便朝得前门跑去了。 “你就和我们一起用膳,稍会可还要出去?” “要得,要去营里看一趟。”汪怀善这时坐了下来,见得他娘给他添饭,见得她把大饭碗里米饭压了又压,又添了一勺上去,他眼神便不由得柔和了起来。 接过饭,拿起她给他的筷子,他这才大吃了起来。 这时,七婆八婆把张小碗吩咐要做的菜端了上来,汪怀善见道道都是他最爱吃的,忙帮着放盘子,一放好,又风卷残云了起来。 “哥哥慢些,莫要呛着。”怀慕已坐到一边,看着他的老虎哥哥甚是很饿的样子,道他在外头吃了甚多的苦,连饭都未曾吃饱过,便不由忧心地给他夹着菜,还叮嘱他道,“你莫要太快,呛住了可就不好了。” “知晓,知晓,你也吃……”汪怀善见得怀慕对他关怀备至的样子,不由得把一个肉丸子塞进了他的嘴里,把怀慕的嘴堵了个严实。 他大哥不在的日子,汪怀慕向来斯斯,现下嘴里含着大大的丸子,竟是吐也不是,吞下也不能,只得苦着小脸,慢慢地嚼着咽下。 张小碗见得都笑了起来,这时,她见汪永昭脸色还是难看得紧,她给他挟了菜,与他轻轻地笑道:“您也吃罢。” 汪永昭未语,这时汪怀善朝得他们面前的青菜伸来,他便拿着筷子挡了他的手,看着人淡淡地道,“你娘吃的。” 汪怀善眼睛一缩,看了他娘一眼,见得他娘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嘴边的笑意似是止也止不住,里头满是欢喜,他便收回了筷子,“哦”了一声,这才另夹了菜。 只是这下,他心里安稳得甚多了,吃饭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第177章 平时晚间张小碗歇得早,膳后她慢步走得半阵,便会去歇着。 这晚怀善膳后去了兵营,她陪得怀慕说了一会儿话,就让萍婆带怀慕去书房找汪永昭,她便回了房。 这时七婆带了两个粗壮丫环抬了水进到内屋另一侧的浴房,八婆也随着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笑道,“您不知,二公子刚在门口说,明早定要一早就起来,陪得大公子练功。” “嗯,”张小碗轻应了一声,摘了头上的檀木簪,回过头与她笑着说,“兄弟和睦就好,我也别无他求了。” “都是您教的好。” 张小碗笑而不语,起身去了浴房洗了一下,便着了干净里衣走了出来。 “老爷回了。”七婆拿了帕子给她拭头,轻声地道。 “知了,你歇着去罢。”张小碗让她帮她拭了一下,便推了一下她,让她去歇着。 说着又想及七婆的腰不好,又说道,“时辰还尚早,我让黄大夫给你做了副药敷腰,你现下去拿,让八婆替你敷上。” “知晓了。”七婆给她整理了下里衣的带子,给她福了礼,这才退下。 “夜黑,慢着点走。”张小碗朝得她又叮嘱了一道,这才提步去得内卧走去。 一进去,汪永昭正卧在卧榻间看书,张小碗走得过去,拿过他的手瞧了瞧,见上面墨渍不多,便轻问,“您现下便沐浴么?” “不忙,稍会还要出去一趟。” “是。” 张小碗便脱了鞋,光了脚,爬到了里侧。 卧榻不比床,要小上许多,汪永昭往外挪了挪,帮着她拿着软枕垫了垫,让她躺了下去。 张小碗便拿过一侧的小单被盖在了身上,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 过得一会,她便睡了过去,汪永昭见得时辰差不多了,便收了书,起身抱了她上榻。 出门时,突然看得那墙角的油灯没灭,这才想过这段时日来,这灯都是不灭的,他当下也未多想,便去了角落处,去灭那灯火。 “您还在呢?”这时,床边传来一道带着困意的声音。 “睡罢,我这就出门。” “那灯您别吹,您回来,婆子便会吹熄。” 汪永昭顿了顿,道了句,“知了。” 随即他出得了内卧的门,已来守夜的萍婆子朝得他福了福,轻叫了一声,“老爷。” “嗯,好好守着。”汪永昭垂下眼匆匆而走,他那深刻轮廓的脸孔,这刻在暗夜昏黄的油灯中显出几许静谧之感,在萍婆子眼前一闪而过。 老爷走后,萍婆子走到门边往内探了探,见里面没有动静,料夫人已睡着,便卧上了外面的小榻处歇息。 *** 子时,汪军沙河镇边沿,铁沙镇大营处。 与得副将们把事商议完,汪永昭先出得了帐门,汪怀善随即跟上。 这时漠边的夜空万里繁星,汪怀善抬得头看罢了几眼,抬起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父亲大人,路不是太远,咱们走着回罢。” 现下已是深夜,骑马进镇恐会惊醒睡梦中百姓,汪永昭便点了头。 这时,随行的四个护卫去提了灯笼过来,汪永昭点了另四位过来,“今晚都歇在都府罢,今晚夫人吩咐伙夫弄了不少嚼食,都去吃上一点。” “是。”那四位当下就喜了。 汪怀善哈哈一笑,凑到汪永昭身边小声地道,“那是我娘做给我吃的,倒让你讨了个好。” 汪永昭眉眼不抬,伸出手,狠狠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汪怀善躲避不及,被狠拍了一下,他也不恼,抬得起头,背着手对着天空哼着小调子,悠然地一步一步翘着走,很是无忧无虑,心中无什么大事的样子。 他那欢快的模样,瞧得跟在身后的护卫们都笑了起来,这时碍于身份,不便走在这父子前的龚行风也在几步远后闷着头笑,总算是明白了,他这善王兄弟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在出了名的杀将,他的亲生父亲面前也是一个样。 路上走得一会,汪怀善便又与汪永昭齐了头,与得他平走了一段落,路还有一段长的要走,汪怀善转过头,对身边的男人道,“她可好了,是不是?” 汪永昭抬眼看了眼前那一脸平静的大儿子,便点了下头。 汪怀善知晓,现下的汪永昭什么都教他,教他领兵,教他打仗,教他怎么对待大夏人,这一切别人都不知晓的,汪永昭都倾囊尽授,而这一切都与他的娘有关。 他娘对这个人好,这个人便也对他好,这一切,汪怀善都知晓。 可就算是这样想,也越发地让他清楚知道,这个人是他的父亲,是他娘的夫君,是怀慕的爹爹,也是他娘现在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同样不可避免的,这个人也是他的父亲,哪怕他小时恨不得杀他一百次,一千次,但现在他们成了息息相关的一家人,这些说清道不明的干系,汪怀善自知到死他也挣脱不掉。 他也知晓,他只能试着去接受,因为,比他更艰难的母亲都为他接受了,他也不能再是以前那个撞得头破血流也还以为自己总会是对的孩子。 他忘不了过去,但他确也不能再跟这个人对着干了。 对着干又如何?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汪怀善只能忍下,他想,这可能就是他娘所说的人生中不可解的事情,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会有什么答案,但却永远释怀不了,人只能接受它,容忍它,接受它成为生命中的一部份。 “她什么都不怕,”汪怀善从未跟汪永昭说过这些话,他开了个头,觉得这话说出来也不是那么困难,他侧过头看汪永昭一眼,见他的眼里平静从容,他便笑了笑,接着说道,“她跟我说过,只要人有一日还想活着,有活着的理由,便是刀山火海也走过去就是,待走完了,回过头去看,那便是人生路,这路是人走过来的,实则没得什么好怕的。” “是么?”汪永昭淡淡地应了一句,放慢了脚步。 汪怀善也跟着放慢了一些,点了点头,道,“说来,正月我在千奇山追反军,带着十五人中了陷阱,下了那千人谷……” 千人谷?去得成返不回的千人谷?汪永昭看了他这大儿子一眼,静待后话。 “您猜,我花了几时从那千架尸骨中带了人爬出来?”汪怀善得意地一笑。 “三天。”汪永昭淡淡地说了一句。 “半天。”汪怀善说到这,忍不住又得意地长笑了一声,又靠近汪永昭,小声地说道,“出来后,我在边防听得一个老将说,您也去过那?您是几天回的?” 汪永昭听得眉毛往上扬了扬,伸出手,又狠拍了一下他的头。 汪怀善摸了摸被拍得发疼的脑袋,伸出手伸出五指在汪永昭面前晃了晃,嘿嘿笑着说,“五天!” 说罢,得意地朝得汪永昭说道,“您看,我娘教出的我,本事也不比您差。” 他拐着弯在嘲笑他,但看得他跟他说这些事,汪永昭便也不多说它话了。 随之,他转过了话题,跟他说道,“住在府里,不要再闹她。” 汪怀善在营里已跟得黄大夫谈过,听到此言,他脸上的眉飞色舞已然消失,脸上便黯然了起来。 “这也怪不得您,”汪怀善勉强地笑了笑,“娘就是这样。” 说到此,他也忧虑了起来,便没有再有那说话的**了。 “会保住她的。” 汪怀善听得汪永昭这句话,偏头看得他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知晓他娘的性子,涉及到她在意的人,便不会再有谁能改变她的决定,这时她要是真有那性命之忧,只能瞒着她做,要不然,她定不会遵从。 他也没想到,他这位从没觉得是他父亲的父亲大人,也能这么了解他娘。 *** 当夜,汪永昭让闻管家去地窖拿了五坛酒出来,陪得众人喝了一道,喝过几盏,白羊镇的判官入府说事,事毕后汪永昭邀得他喝了半时辰,这才作罢。 入得房内已是清晨,那妇人已起,见得他满身酒味,便笑着朝他挥手道,“您快快去洗洗,满身的味,可别靠过来,省得惹得我一大早的就想吐。” 汪永昭朝得她皱眉,便朝浴房走去。 “等等……”那妇人又叫道了他一声,他转过头,看着她倒出一杯热白水,吹了又吹。 吹得几下见他看她,她便又笑了,“您等上一会,喝杯温水顺顺肚子再去。” 说罢,就端了热水过来,又吹得几下,试着喝了一口,才交给他道,“还是有些许热,就这般喝罢,许是能解些酒意,您先去洗着,我带着婆子去厨房瞅瞅,让她们给煮点解酒的汤水出来。” 汪永昭拿着杯子喝了满杯的水,把杯子递给了她,冷脸看她,“现下不嫌有味了?” “呵。”那妇人掩帕轻笑,转身就走。 汪永昭摇摇头,朝得浴房走去,走至里头,就听得那妇人在外头跟着婆子说,“还好备好的热水还有些热,省得再烧热水了,七婆,你快去差人帮我提桶热水过去,倒到大公子的浴桶里,烫他一层皮,看他小小年纪还敢不敢喝那么疯。” 那婆子笑着回,“大公子醉着呢,您就饶他这一次罢。” “可不成,不惩惩,下次不长记性。” 那妇人说着这话,声音里尽是笑意,汪永昭这时就算没看到她,也知她的眼睛此时定是黑得发亮。 第178章 汪怀善这一来,前院尽是热闹,来往之间都是些什么事,父子俩不跟她说,闻管家父子也不跟她说。 萍婆子探得消息了,偶尔告知她一两句,让张小碗心里多少有个数。 这段时日,来往给父子俩送女人的还真是挺多,许是在这块地方,没谁能比都府更有钱了,便只好送女人了。 汪家父子俩忙着移山,往往都是相携离开,也是相携回来,这时早间他们用过早膳相携而去后,汪怀慕有些黯然,悄悄与得张小碗说,“爹爹见得我无用,便是不欢喜我了罢?” 张小碗听得发笑,伸手要去抱他,被萍婆子手一拉才回过神,但她还是拉着他,与她坐得同一椅子,低头问他道,“你可见得爹爹哪时不欢喜你过?” 汪怀慕细想想,想起昨晚还得的爹爹给他带回来的那个小泥人,他便摇了摇头,他依偎着他的娘亲,小小地叹着气道,“我只是想有用些。” “要与先生好好念书,要听爹爹的话,这便是有用了,外头的孩儿,料来也不会有你这般有用。”张小碗搂着他,微笑着轻柔开导他。 汪怀慕听罢随即舒了心,展颜一笑,又跳下地,不再像平时那样要多粘她一会,伸手一揖道,“知晓了,娘亲,孩儿这即跟得先生念书去。” 说罢,就跑着出得了门,张小碗在后头笑看着他离去,萍婆子则在后头追着喊,“二公子,小心点儿跑,莫摔着了。” *** 这是七月中旬,张小宝,张小弟两兄弟带了他们的行商队伍来了。 两兄弟的商队被汪家军带到了临时落脚的地方,他们就驾了两马车的什物,送到了都府。 他们搬得东西下来时,张小碗就已让萍婆子扶着她过来了。 她扶着腰,在一旁看着她那两兄弟忙着把什物指点给大仲怎么处置。 这次他们带来的干货较多,都是鱼肉之类的吃物。 跟管家的说得差不多后,张小弟便把一筐的红果子抬得下来,张小宝也帮着过去抬,这时,两兄弟抬着筐走到了她身边,张小宝憨憨地朝着她道,“大姐,本是装的青果子,路远,这便变红了,所幸还没干透,你吃着罢,也还算新鲜。” 张小弟这时把手朝得身上抹了抹,过来扶着了她,眼睛尽往她肚子上瞥。 “知晓了?”张小碗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问道。 “知晓了,你有两个多月了,不过家里的人怕是还没收到信,现下还不知。”张小弟点头,慢慢地说道。 “大仲,叫两个护卫帮我抬得后院主屋去。”张小碗朝得大仲吩咐了一声,又示意张小宝跟上,带着他们回主院。 “家里可好?”张小碗走得几步便问。 “好,爹娘身子骨都好,现下也不干活了,我媳妇和小弟媳妇都看着他们呢,你放心着。” “那就好,孩子们呢?” “都好,跟胡先生学得甚好,回得家来,孟先生也会教上几句,就是平儿还有着些调皮,得他娘拿棍子打才听话。”张小宝说到这便笑了起来。 “平儿最调皮……”张小弟也补了这一句,“还老打得琨儿哭。” “那可得好好教教。”张小碗说到这朝得张小弟摇摇头,“琨儿是弟弟,平儿是大哥,教他爱护着弟弟妹妹一些。” “哎,知了。”张小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走得过来扶上了她。 张小碗被两兄弟一扶,不由笑了,“好了,有得一个就成了,再来一个,我都不知怎走路了。” “孩子可听话?”张小弟看着姐姐的肚子,神情显得颇有些忧虑。 “甚好。”张小碗笑着点头,眉目安然。 “那就好。”两兄弟这时异口同声地道。 张小碗听得笑出声,眼睛里满是欢喜。 *** 张家兄弟这一来,汪怀善在回来的半路得了讯,一到后院,“大舅舅,二舅舅”地大叫着,那声音如雷鸣般响。 张小宝早就候在门边去了,第一眼看得汪怀善,目瞪口呆,“竟长这么高了,大舅舅可背你不得了。” 汪怀善听得差些笑岔了气,竟一把把张小宝抱了起来往上抛了抛,吓得张小宝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过得几年,就换我背你了,哪还能让你一直背我。”汪怀善放下张小宝,又欢喜地朝得笑得合不拢嘴的张小弟道,“二舅舅。” “哎……”张小弟重重地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旧银袋,从里头拿出个金子打的平安玦,“快来拿着,在大佛面前供过的,戴着保平安。” 张小宝听得弟弟还是什么话都说不齐,不由摇摇头,朝得汪怀善补道,“是在有名的大济院里供过佛祖的,他求得主持师傅求了三天,才许他供在了佛祖前,你便戴着罢。” “竟是这样?”汪怀善一听,走到张小弟面前拿过那道平安玦,他朝得张小碗叫了一声,“娘,快快来帮我带上。” “二舅舅还是过往一般,什么好物都要藏着给我。”汪怀善欢喜地朝着张小弟说着,“前年我给你捎过去的小算盘你可收着了?” “在这,”张小弟也是满脸止不住的笑意,掏出了怀中檀木做的小算盘给他看,“多精贵的东西,都让你找来给了我。” 张小宝听得忍不住,过来朝得汪怀善道,“你下次别给再给我那些稀奇古怪的什物了,便也给我这样一把算盘罢。” 张小弟看了不知眼羡了他这把算盘多久的大哥一眼,便闷不吭声地又把算盘收了起来。 “嗬,还小气着呢。”张小宝不禁埋怨,说罢还不甘心,还朝得张小碗道,“平时摸摸都不许,他小时我也算是白带他了。” 张小弟听得慢慢抬起头,看得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知晓了,回去了,便让你摸上一摸。” 张小宝便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瞧得两兄弟又慢腾腾地抬起了扛,张小碗笑着摇了摇头,这时看得汪永昭进了门,她便笑道,“老爷,回来了?” 张家兄弟这才反应过来,与汪永昭见了礼。 “汪大人。” “汪大人。” 两兄弟又是一人一口一个“汪大人”,叫得坐在正位的汪永昭脸冷冷的,一点笑意也没露出来。 *** 夕间汪怀慕从先生那回得了后院,这下,张家兄弟便又带着他,去摆弄他们带给他的那些小玩具去了。 玩到了膳间,汪怀慕还甚有些依依不舍,待坐到饭桌上,抬头朝得汪永昭问,“爹爹,待膳后我想玩上一会,可行?” “功课习好了?”汪永昭淡淡地问。 “习好了,先生说我今天的章背得甚好。”汪怀慕立马大声地答道。 “那便玩上一会。” “多谢爹爹。”汪怀慕便抬起了手,那快五岁的小童便朝得他父亲作了个揖。 汪永昭嘴角泛起了点笑,朝他点一下头。 “大哥陪你玩,舅舅们给的我都会玩。”汪怀善在一旁补道。 “可真?”怀慕立马朝他抬起了头。 “真。” “那我今晚可与老虎哥哥睡得?”这一句,汪怀慕问向了张小碗。 张小碗看得汪怀善一眼,见他也眼带笑意看她,她便微笑着点了头,“要是不打架,便让你们一起睡。” “怀慕才不会和老虎哥哥打架,”汪怀慕一听他母亲的话,便严肃地摇了摇头,“老虎哥哥是兄长,怀慕答应过娘亲,要敬他护他,怀慕可还记得,娘亲却是忘了。” 张小碗没料他竟如此回答,听得一怔。 这时,汪怀善听得也是一愣,稍后,他便把汪怀善抱到了膝盖上,低下头,隐藏了眼里的那小点一闪而过的泪光,笑着与汪怀慕道,“那你晚上可还会踢被子?莫要把哥哥的被子踢去了才是好。” “啊……”爱踢被子的汪怀慕听到此言,竟傻了,竟不知如何答话才好。 看着他那傻模样,汪怀善没忍住,乐得出了声,心下又是另一翻欢喜。 诚如母亲所说,他这世上最亲的人除了她,还有跟他流着一样血的弟弟。 这就是兄弟罢,他来得只半月,日日都记着要与他这兄长请安,汪怀善知汪永昭有多疼爱他这弟弟,却没想成,汪永昭任由得他与他这么亲密,也任由得了他娘这么教着怀慕尊他敬他。 想来,当初在叶片子村,汪永昭一腿踢死狗子,把他往空中丢的那一段过往,竟成了梦一般,他从来未曾想过,这个哪怕他成了善王,也不曾把他放在眼里过的男人现下会有如此接纳他的一天。 可惜的是,他与他的父子情只能如此了。 汪怀善知自己现下也尊他,也敬他,但,他们终成不了真正的父子。 不过也无妨,他娘说了,那些过往抚不平的,便不去抚,自己心里的事,顺着自己的心走就好。 汪怀善忘不了狗子,也忘不了那些年他们母子所受的欺辱,现下他这个父亲大人默退一步,他也默退一步,这一生,他们之间大概最好的处境也就是如此了。 想来,其实他也是伤心的,很多年前,他还未曾见过他这个父亲时,听得他是那威风凛凛的将军,他虽然还在怪他,恨他,但在被小伙伴骂他没爹时,他还想着这个男人能从天而降,像个英雄般震住那些欺负他,骂他的人。 后来,来边疆打仗,听得他的厉害名声,他更是厌恶起了他来,他越厉害,却越像他所希翼的那个父亲,而当他清楚认知到他对这个人这些他以前从不愿意承认的感情后,这时的他们已经父不父,子不子许多年了。 而时至今日,能有现下的光景,他实则也是坦然了,那些失去的,必是他得不到的,勇敢面对这些缺撼就是。 *** 膳间,汪怀善一直与汪怀慕笑闹,张家两兄弟规规矩矩地端着碗,眼睛都放在了外甥们的身上。 他们坐下时显得有些拘束,但汪永昭一直都没开口,脸色也没难看到哪里去,他们便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那饭是吃得一碗又一碗,任由张小碗帮他们添着饭,直到真的撑到了肚子才罢。 膳后一会,张小碗就先出得了门,安排着下人夜间与明早的差事,她说得几句,人也有些累得慌,出气也有点困难,待安排得差不多了,这时婆子都被她叫去了办事,她回头看得还在堂屋里坐着的汪永昭与自家兄弟,还有正在拿着玩具笑闹的两兄弟,便一人先回了卧房。 她这一进卧房,这提起的神便松了下来,她有些走不动了,硬是不能再动一步,再走些路到那内卧,这时她恰好站在外屋通往内卧的那一道小门边,便扶着门框就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大大地喘着气。 她的胸口越来越难受,大喘了好一会的气,重重吐纳了一阵的气息,她这才把呼吸平了下来,也出了一身的大汗。 她掏出帕巾拭了拭头上脸上的汗,又长吁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摇头苦笑了一声,这才扶得了门站了起来。 这时,她突觉得有些不对劲,回过头一看,就看得外屋的门边,汪永昭站在那,一脸苍白,满眼血丝,那额上的汗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下巴处,一时之间,竟让张小碗分不清那是汗,还是从他眼眶里流出的泪。 第179章 张小碗讶异,提步走得一步,就见汪永昭快步走了过来,似一阵风般吹到了她的跟前。 “怎地流这么多汗。”张小碗手扶着他的手臂给他拭汗,说罢,她眼睛略过他汗湿的胸口,又伸手摸向了他的后背,摸到了一手的湿水。 好一会儿,张小碗都不知该说何话才好,给他擦好脖子,她捏紧了手中近乎全湿的帕,勉强地笑了笑,“吓着您了罢?” “孩子,不要了。”汪永昭开了口,语气冷硬无比,“待黄岑把过脉,定好日子,便……” “您别说了,”张小碗打断了他的话,她摇了摇头,神情认真地看着他,“您别说了,孩子会没事,我也会没事,您放心,会无事的。” 汪永昭也回视着她,良久无语。 张小碗扶着他的手,两人相视甚久,直到汪永昭别过脸,扶了她进屋。 这时七婆回来了,张小碗着她去烧了热水抬过来。 这时七月的天,镇里都缺水,都府里的那口井,井里的水这段时日出来的水也仅够都府上下的人省着用。 张小碗也不想多浪费水沐浴,她只吩咐了让人一半热水兑一半凉水兑得一桶打来。 到时先倒得一盆拿着布巾擦身,稍后再倒一盆擦一遍便完。 水来后,她解了汪永昭的衣裳想给他擦背,哪料他先按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在床榻上,他拿过布巾给她擦完,便起身自己擦拭。 张小碗甚是疲累,便靠着床头依在枕头里,看着他的身影。 汪永昭这些年月没有变得太多,只是白发多了点,眼角的细纹多了些,又因他不爱留须,胡子剃得干净,那脸孔看来其实不老,他那身材因长年从不间断练武,也依旧结实健壮,而随着岁月的沉淀,他脸上身上都全是那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这样一个有着自己独特魅力的男人,张小碗也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这几年间,外面总有那么一些大胆的人老是削尖了脑袋想进他的府里,爬上他的床。 说来,他现在身边无人,其中她不是没责任,她确实也是希望他对她多些用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为她着想,为她的大儿子着想,所以她用温情困住了他。 他残忍在前头,她不无辜,在后头利用了他。 谁是谁非,他们之间已是说不清了。 事已至此,张小碗也确实是愿意对他好了,是继续困住他,还是补偿,说来都有,但这确实也对他们都好,日子还那么长,这日子能过得好一点就好一点罢。 “您呆会叫黄大夫过来一趟,帮我把一下脉。”汪永昭擦完身,张小碗拿了手里的衫,让他到她面前来,“您过来。” 待他走近,她在**坐直了身,给他穿衣。 汪永昭眼睛略过身上那件旧里衣,看向了她给他系衣带的手。 张小碗给他穿好里衣,衬裤,拉了他的手坐到她身边,又问,“可好?” “嗯。”汪永昭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躺下去。 “别,我躺外头去。” “无须。” “躺外头去罢,”张小碗朝得他摇摇头,“您扶我去,这屋子哪是大夫来得的。” 说罢就坐了起来,一直甚是沉默寡言的汪永昭这时也未多言,只待她坐起,就伸手打横抱了她起身,放置到了外边的榻上,才去打开门唤人。 “别让他们知道。”张小碗在后面小声地补了一句。 汪永昭回过头,朝她点了点头。 黄岑没得多时就过来了一趟,把脉过后,说张小碗气息较稳,并无大碍。 他出去后,对着汪永昭一个人的说辞也是如此。 汪永昭听后,冷冷地看着他道,“半时辰之前,她上气不接上气喘得了一阵,连站着的力气都无,你现下说她气息渐稳?” 说罢,他眯着眼睛看着黄岑,黄岑被他盯得脚下生疮,站都不有些站不稳,苦笑着道,“真的平稳,您也懂一些脉息之术,您要是不信,您亲自探探。” 汪永昭眯着眼睛盯得他半晌,这才挥手让他走。 当晚,汪永昭一直把着张小碗的手脉,张小碗先是微笑看得他几眼,便闭上了眼,安稳地入睡。 她也觉得有时甚是凶险,但她莫名相信自己是度得过这难关的。 这并不比她以前的难关难,汪永昭可能不会明白,从她来到这世间那一天起,危险与她一直如影随形,太多次的生存她要是不去赌,她早已坐以待毙,对她来说,这一次的难关,跟前面的无数次难关一样,没谁轻谁重,唯一相同的是,她同样坚持信了自己。 直至半夜,张小碗都睡得安稳,但半夜她突地被一声大叫惊醒了起来。 “老爷……”张小碗刚睁开眼,就听得外屋萍婆子下地的声音,没得多时,她就抬了油灯过来。 张小碗已经坐起,就着灯光,她看到汪永昭连发丝间都淌着汗,那嘴抿得紧得发青…… 他还未醒来,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莫不是梦魇了?”萍婆子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了一句。 张小碗沉稳地点了点头,她未发声,只是用手势让萍婆子去拿水盆和布巾。 “声音轻点。”最后,她还是轻声地补了这一句。 萍婆子领命而去,张小碗看着那在**身体发抖的男人,便把他的头轻轻地移到自己的腿间,一手安抚着他的胸膛,一手轻拍着他的手臂。 漫长的好一会,腿上的男人那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张小碗低下头,便看得了他睁眼看向她的眼睛。 他满眼血丝,眼睛里有着深深的疲惫,那里面,还有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在此刻,无所遁形地露在了她的眼前。 “您累了,”张小碗看得他笑了笑,“再睡会罢,妾在着呢。” 汪永昭“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由得了她眼角掉下的泪,滴在了他的脸上。 他确实累了,梦里,他的那些兵士倒在望不到头的黄沙里,他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踏过无数尸体,以为终爬到了这妇人的身边,哪想,在他回到家,大门向他打开的那刻,他看得了这妇人抱着他的孩子倒在一片血海里,他跑过去想拉住她的手,却是怎么够都够不着…… *** 隔日,张家兄弟下午便过来与张小碗说,他们要去大东一趟,去带些货物过来。 他们昨日带过来的十车货物,竟卖出去了一半,大概到了明天,便没得什么可卖了。 “都按你所说的,这次带的都是些干货和得那木盆,菜刀,剪子…”张大宝与得张小碗说,“刚我和小弟在外头问了问,这些人家里缺布的甚多,还有一家要开铺子的人家请我带些染料和麻布过来,这是笔大生意,给我们带路的军爷说这家还是可靠的,我便想接了这次生意,你看可成?” “哪家的?”张小碗问站在旁边的闻管家。 “黩岵那边的庄家,家中只有得一子一仆那家。”闻管家连忙上前说道。 “你看可靠?”张小碗又问了一句。 “可靠。”闻管家答。 张小碗这次放了心,对张大宝微笑着说,“那就接罢,这几年里头,你们姐夫这里的生意,要是心里想接又觉得拿不定主意的,便还是过来府里问问我,问问闻管家,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今日不比往日,小心被别人钻了你们这道空子去。” “知晓的。”张小宝点了头。 张小碗转头对着小弟道,“你大哥没及时觉察的,你要盯着点,这边你熟。” “大姐,你放心。” “路上要小心点,万事安妥为上,可记着了?” “记着了。” “记着了。” 张小碗又叮嘱了他们几句,又让他们这次别给她带太多东西过来,张家兄弟也全都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走后,像是为了让她安心,闻管家特意在她身边小声地说道了一句,“您放心,他们商队里有咱们老爷的人,凡事他们都会帮着看着点。” 张小碗听得愣了一下,随后失笑。 这天夕间,张小碗让婆子们做了一大桌的菜,还多加了两道补汤。 桌间汪怀善得知两个舅舅要去大东一趟,叹了口气,便道,“也不知你们回来时,我还在不在沙河。” 以前住在一起时,早间大舅舅送得他念书,夕间二舅舅来接他回家,那等时光,随着他长大就一去不复返了。 他说得怅然得很,张家兄弟也默然,连勉强的笑也挤不出来,那嘴角勾了勾,便又沮丧又悲伤地垂了下去。 他们一路从南北上,途中也甚多艰难困苦也走了过来,为的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可世事哪有这般简单,太多人太多时候身不由已地被驱赶着往前走,那初衷往往便会变了模样。 但所幸,一家人还是在彼此照拂着,大姐在,他们也在,这便就是幸事。 “你几时走?”张小弟这时突地出口。 “下月初。”汪怀善说了这一句,便又靠近他,在他耳边说了个细日子。 “那便无事,”张小弟算了算日子,“我跟得你大舅舅少盘两天货,赶路回来,我们就还可一起住得三天。” 汪怀善一听,那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那可好,我那三天便什么事也不做,咱们舅甥背着箭去打鹰去。” “好。”张小宝听得也磨拳擦掌,擦罢两下,脸却僵了,道,“小老虎,大舅舅这箭可有得那三四年的光景没好好拉过了……” “回头练练去,”汪怀善一挥手,“你要是打得少了,娘,你便罚他晚上只许吃两碗稀饭。” 在给汪永昭添汤的张小碗一听,摇着头道,“要是让得外人听去了,还道咱们家出了个不敬舅老爷的公子爷。” 说话间,她把碗摆到了汪永昭的面前,轻声地与他道,“您再多喝一碗,这个补气。” “咦,补气?”汪怀善一听,把他的汤碗也伸了过去,“娘你也帮我添一碗,我这两日也气短得很。” 张小碗听得好笑,便笑着给他添得了一碗。 一直安静听着大人说话的汪怀慕见此,默默地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肉,放到了他这两日气短的哥哥的饭碗里,还朝着他大哥露出了一个安慰他的大笑容,看得汪怀善略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张家兄弟见状不禁宛尔,但到底这是汪家人的事,他们可不敢管到汪永昭的头上去,这时便都低头吃着饭,努力把他们大姐夹到他们碗里的肉块吃到肚里。 第180章 靖皇派了士卒来与汪永昭移山,这七月下旬,负责主事的大将,威远将军便到了沙河镇。 这将军说是轻服来的,汪永昭便也不用着官服迎他,这人要来的这一大早,张小碗心情甚好地给汪永昭着了青蓝色的便服,给他束了发,用了绣着金丝的发带绑发。 汪永昭这一身,简洁中透着与之身份相符的气派,汪怀善过来请安,瞧得汪永昭这模样,不断地拿眼斜他娘。 张小碗瞧得发笑,又去箱子里寻了那条给他的,便给他重束了发。 他们用的都是同样的带子,只是,一个绣的是金丝,一个绣的是银丝。 汪怀善今天也穿了同样颜色的衣裳过来,先前来时见到汪永昭身上的,他本是要打算回头就换,但见得汪永昭的模样后,他决定就不换了,就这么穿了。 人人都说他们长得一样,那就是一样罢。 这也可以让靖皇知道,他终是承认,他是汪家子…… 几年过去,靖皇答应他的没做到,他说给靖皇听的那些,十中有三也未成行,想来,世事不由人大概就是如此。 父子俩走后,汪怀慕也跟得先生学习后,张小碗在堂屋坐着,看着婆子们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缝小衣,偶尔跟得她们说几句话。 等到巳时,府里像是热闹了起来,张小碗见得自己院外的护卫换了一拔人,换的全是汪永昭的贴身侍卫。 她正在想出了什么事之际,闻管家就来了,施过礼后便道,“有那夏朝的叛贼跟得了威远将军过来,欲要刺杀他,老爷怕您这里有什么不妥,便让他身边的几个人过来守得几天。” “知晓了。”张小碗脸色平静地点了下头。 午时,张小碗膳后正在午歇,听得外屋有了动静,便睁开了眼,正好看到了汪永昭走了进来。 “您用过午膳了?”张小碗起身欲要下床。 “躺着。” 张小碗还是下地穿了鞋,走得过去给他脱了外裳,放好衣裳后,倒了杯白水与他,瞧得他喝下才道,“怀善呢?也回来了?” “没有,他这几日在驿馆与得司马年住。” 司马年就是那威远将军,张小碗听得站着“啊”了一声。 “我留了几个人在那,他身边还有着龚行风。” 张小碗拍拍胸,便要去洗帕给他拭汗。 “去躺着,我擦擦就过来。” 张小碗见他脸色稍冷,便不再过去,坐回了床边,等到汪永昭走了过来,她才爬上了床。 “您别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心里没底,”想了想,张小碗决定还是坦陈心中所想,“我知您想让我安心养胎,不许我多管事,可家中的事,您的事,怀善的事,不是我不想管便能不管的,您不说,我自己还是会多想,怎么管都管不住,心里也容易藏事,反倒对肚子里的孩儿不好。” “你这甚多的歪理都哪来的?”汪永昭伸出那手,给她盖了薄被。 “老爷……”张小碗有些无奈。 “婉和公主要出嫁了。” “啊?”汪永昭这话没头没尾,张小碗听得不甚明白。 “嫁的便是这威远将军。” “是么?”张小碗不禁微拢起了眉心。 汪永昭伸出二指,把她的眉心拔开,淡淡地道,“只要出得了这三个镇,他死在何处都关不得我们汪家的事,靖皇休想把他那人尽可夫的女儿塞给我们家。” 张小碗听得半会都无语,缓了一下,才道,“这相爷的公子公主不嫁了?” “相爷公子在上月娶了太尉的女儿。” “啊?”张小碗瞪了眼。 看得她把眼睛都瞪圆了,汪永昭翘起了嘴角,“这三公,合起来跟皇帝打联手仗了。” 丞相跟得御史是一家,现下,丞相家娶了太尉家的女儿,等于御史跟太尉是握手言和了。 “我帮了他让御史和太尉对着干,却被他因着猜忌打发到了这边远之地,到这时他还想给我找麻烦?”汪永昭说到这,冷冷地哼了一声,“就算这司马年是死在了我的地方,到时我把他扔出去,看谁……” “您就别说了。”张小碗清咳了两声,任谁有汪永昭这么个不忠君不算,还不听令的臣子,都会有芒刺在背之感。 “您的意思是如果这威远将军死在我们这,靖皇便会想法子找理由把公主塞给我们家?”张小碗说完,眉头还是不禁拢了起来。 汪永昭又伸了二指拔开,“我说了你无须担心,我自会解决,你那儿子,也不是个傻的。” “是么?”张小碗苦笑。 “我都说了。”汪永昭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脸。 “这位将军还是不死的好,”张小碗轻叹了口气,想了想说,“所以怀善现下便在那驿馆护住他?可这样,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不是更有牵扯,更能让那有心之人做出章?” “你早给他订亲,他便什么牵扯也不会有。”汪永昭淡淡地道。 张小碗听得喉咙一窒,垂眼拿帕挡住了嘴,当作没听到这话。 汪永昭也不予她计较,接道,“三日后人就走,就算他自个儿想死,我也会让人让他出了我的地方才死。” “也许皇上不是这个意思?”张小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猜测道。 不会是他们想岔了罢?怀善不喜公主,她不信靖皇不清楚。 “不是这个意思?那么多将军,这边疆六十七哨,随便挑一个就可以挑出一个与我有旧交情的将军来办这事,何须挑个毛头小子过来?还是个杀了大夏的大王子,被大夏叛军追杀的将军?”汪永昭抚着她的发冷冷淡淡地说,“你别因着甚喜靖凤皇后,便把皇上也想着是个好的,皇后死后,他的心狠得比谁都硬,没谁是他下不了杀手,就是善王无一处对不起他,可瞧瞧现在,为了重新把我们汪家牵扯进去,他竟算计起了他为他夺天下的异姓王。” 以前欲办相爷,便由得了他那公主与相爷儿子勾搭,可相爷也是三朝的元老,这么多年的官也不是白当的,醒悟过来就全力相博,他那公主也麻弊不了相爷了,现下找了个背后无势力的年轻将军指婚,还想着不遗余力地再顺势暗算他一把。 这一箭倒是一箭双雕,这将军死在了他这里,就可寻得理由把那公主塞给他们家;没死,他那女儿便也还是有个接手的人。 这京中谁家大臣都不想要的公主,靖皇竟想塞给善王,汪永昭也当皇帝这脑袋一时之间被撞傻了,哪怕他没有直说,只是拐着弯来试探一翻,也是傻了。 汪怀善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哪容得了他塞那么一个谁都不要的女人给他,这便不是生生断了他们君臣之间那点所剩不多的情份么? “我知了。”张小碗也不多解释她其实对皇帝没什么好感,对她来说,皇帝毕竟是皇帝,汪永昭是臣子,不管汪永昭背地里做了什么,但表面上,他最好别做一件让皇帝拿住把柄的事,要不,整个汪家就会被一锅端。 诚如汪永昭所说的,皇帝连与他一起打江山的异姓王都下得去手,她怎能不替她的儿子忌讳他? 伴君之侧,就是与虎谋皮。 所以汪家不能倒,只要汪家不倒,她的大儿子便会无事,皇帝再如何,也不可能越过汪家就对他的功臣下手。 *** 过得三日,那威远将军好好地走了,善王替他杀了三个刺客。 汪怀善回来了都府,与张小碗和汪怀善笑闹时与平常无二,但当晚,闻管家来报,轻轻地说,“大公子从酒窖里拿了五坛老酒出去。” 张小碗听得呆坐了一会,在汪永昭皱眉开口叫人去把善王找来后,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对他摇摇头说,“由得了他去。” 他心里苦闷,喝就喝罢。 但当晚,酒醉了的汪怀善拍开了他们的门,萍婆子放得他进来后,醉醮醮的汪怀善嗅着鼻子,半闭着眼睛就走到了那内屋,依稀瞧得**坐起的人后,他猛地扑了过去,把头偎到了他怀里,大哭道,“娘,娘,我不想相信,我跟得他说过,我定要娶一个像娘,像他的靖风皇后那般的妻子,可他现下是干什么,他想把一个别人背后骂烂货的公主塞给我,娘,我不想相信,我不愿意长大了,我也不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了,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全变了……” 他哭得甚是伤心,但坐在里侧的张小碗看得他扑到汪永昭的怀里,一口一声娘地叫着,还把眼泪鼻涕擦到了脸色僵硬的汪永昭的胸前,这时本该替儿子伤心的她,只得无奈地转过头,不忍看儿子的哭诉了。 第181章 小醉汉又嚎啕大哭得了一会,声声叫着娘便醉昏了过去。 张小碗无奈,朝脸绷得紧紧的汪永昭投去哀求的眼神,还叫了一声,“夫君。” 汪永昭恼怒地瞪了她一眼,眼带嫌恶地低头,看得那死死抠住他腰的汪怀善,他冷哼了一声,便抱了人下床,把人送到了门边。 “老爷。”江小山已经站在了门口,朝得汪永昭行了礼,便示意跟前的护卫背上已经打起了小呼噜的大公子。 待他进了房,张小碗已经下了床。 她给他擦了身,给他换了干净里衣,等两人上了床,张小碗靠在了汪永昭的肩上,把他的手拉到她的腹部放着,她才轻叹了口气。 “睡罢。”汪永昭淡淡地道。 这时萍婆进来吹灯,张小碗微起了点身,对她道,“我还是不放心,你帮我去看看,要是吐了给他擦擦,喂他点水喝。” “这就去,您放心。”萍婆轻声地答了一句,便吹了灯出得了门去。 这厢黑暗中,张小碗却是再也睡不着了,房中还尚存着怀善带来的酒味,可见他喝得了多少,心是有多难受,醉得连是不是她都没分辩,只顾得着把话说罢就倒了过去。 “睡不着?”汪永昭又开了口。 “是,”张小碗苦笑了一声,轻轻地说,“您别怪我总是偏心他,是我一直在教他要随着心走,养成了这个性子,有时我也分不清,这是好还是坏,是不是害了他。” “害了他?”汪永昭听得哼笑了一声,“没你教着,他这一惊一乍的性子,哪有得了如今的出息。” 他说罢这话,屋子时安静了一会。 黑暗中,只听得张小碗笑着出了声,轻轻声地说,“您也知他如今也是有出息的人了?” 汪永昭没出声,但似是恼怒,要把放在她腹部的手收回去,张小碗及时伸手覆住了他那只手,待安静得了一会,她才叫了他一声,“夫君。” “嗯。” 汪永昭静待了半会,也没等到她的话,只听到了她进入了沉睡的浅浅鼻息。 他不由得偏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她不甚清楚的脸。 饶是这样,她也很美。 她知道他很想要这孩儿,她怕是比谁都知晓罢,所以拼了命都要生下来——这让他弄不清,她是在成全他,还是想拿着她对他的这份情谊操纵他,还是她也如他那般想要这个孩儿。 可不管是怎样,事到如今,汪永昭也已自知他已舍不下她,她终如了愿,把她烙在了他的心底。 *** 第二日一早,汪怀善用早膳时,脸都埋在了饭碗里。 熬得浓浓的小米粥愣是让他喝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出来,看得汪怀慕以为他昨晚喝多了头还疼着,时不时伸手去探他大哥的头,生怕他发烧。 他身体不适时,娘亲便是如此关心他的,汪怀慕便把这种方式用到了汪怀善的身上,小脸上这时全是关心之情。 汪怀善被他摸得了多次,又能不忍心斥责他这弟弟,只得抬起微红的脸,跟得他说道,“老虎哥没事,你莫着急,快着你的粥,先生还在等得你过去念书。” “哦,知晓了。”汪怀慕一听,拿起碗斯地喝起了粥,喝罢,又去张小碗面前,让张小碗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裳,他这才朝得汪永昭拱了拱手,“爹爹。” “去罢,小山,送二公子过去。”汪永昭摸了摸他的头。 “爹爹,这个,是我昨日默写的字。”汪怀慕小心地把藏于荷包中的宣纸拿了出来,“昨日你回来得晚,娘亲说今早可以给得您看。” 汪永昭微讶,接过纸看得了一眼,便不由得从心而发露出了笑。 这是一道兵法,是现今的礼部尚书按他十七年前与得大夏一场大胜的大战所写出来的兵计。 怀慕的字甚是工整,瞧得出来,他是仔仔细细下的笔。 “是默写的?” “是。” “也背得出来?” “孩儿能背……”汪怀慕说着就摇头晃脑地背起了兵法,念罢,才由得了江小山欢天喜地背了他去先生那。 他走后,汪怀善也用好了膳,他用鼻子吸了两声气,朝得张小碗说,“娘,我去办事了。” 说罢,朝得汪永昭粗粗拱手了一下,也不等汪永昭,便一人出得了门。 “这是告诉他了?”张小碗转头笑着问萍婆子。 “许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了,可不是婆子我说的。”萍婆子笑着道。 “唉……”张小碗笑叹了口气,待到江小山回来了,她这又把给这父子带在身边的什物细细跟江小山说了一遍,这才看得汪永昭带着江小山出了门。 都府门外,一直郁闷蹲在都府前大狮子处的汪怀善见得他们出来,把嘴里嚼着的果子核一把给咬碎了,吐了残壳,看得汪永昭翻身上马后,他这才翻身上了他的马,跟在了他的身后。 马儿走得几步,江小山从包袱里抽出一个竹筒,与得他无奈地说,“您走得太急,夫人都来不及把这解酒的梅子汤给得您说,她还说加了不少糖,是您爱喝的。” “哦。”汪怀善讪讪地接过,拔开盖子喝得了一口,酸酸甜甜,果真是他爱喝的,他这才眉开笑眼了起来。 待喝到大半,他犹豫了一下,驾马跑到了汪永昭的身边,一言不发地把竹筒伸了过去。 汪永昭看得他一眼,便接过竹筒,把那剩下的喝入了口。 *** 七月底,边漠越发炎热起来,三镇也很是缺水,所幸移山的大军随之也运来了不少水车,再有得那大东,云沧两州的支援,节镇里的人才不至于因无水而无法生活。 这时那几个泉口也被深挖了出来,也算是解了一些燃眉之急,但每家每户的用水都有份额,每家只提得了一桶到两桶的水,要是谁想痛痛快快地想沐浴一翻,怕也是不能够的。 但平民百姓也没几人讲究这个,那水只要够喝够做饭,倒是谁也无什么怨言,但也只限于一般平民百姓,也有些家道好些的,便要讲究得多,挖空了心思收笼那管水的军爷,想多提得两桶水另做他用。 沙河镇的判官严轩是个极度严苛之人,当他发现管水的几个人不按章办事后,便当着众人的面在闹市行刑,要各打他们每人二十大板子。 打人途中,汪怀善正跟在汪永昭身边骑马而回,看得他们到,沿路的人都让出了路。 这时汪永昭一声不发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了判官前,坐在了判官的主位上,淡淡地道,“接着打。” “是,接着打。”严轩一扬手,厉道,那板子声便又再响起。 待人打过后,汪永昭才问,“为何而打?” 严轩便解释了一翻,汪永昭听后对他道,“甚好。” 说罢,他起身轻拍了拍他的肩,朝得他点了下头,才又翻马带了大队回府。 路中,汪怀善问,“您一直都是如此信任您的人?” 看人打过再问原由,他倒对那判官真是信任之极。 汪永昭侧头看他,汪怀善看不到他被遮布挡住的大半张脸上是什么表情,却听得他这位父亲大人淡淡地说,“能替我卖命之人,有何可疑?” “娘也这样说,她说要信任那些帮你忙的人,不能让他们寒了心。”汪怀善说得抬头看了看天,好一会才抬得头下来,问他道,“您说,好多人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那最最聪明的人却是不明白呢?” “因为他不在意你寒不寒那心……”汪永昭说着冷酷地直视着他,“他有比你寒不寒心正重要的事要在意,他没什么不对,倒是你,婆婆妈妈不成体统,枉费你娘对你的心。” 汪怀善一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口咕噜得了一句,倒没有回什么话。 他都忘了,他父亲大人可不是他娘,什么事都能给他一个可解的答案。 这人,对着他说话不是斥他就是训他,昨晚他是中了邪,才把他当成了他娘。 今日他们回得尚早,张小碗正窝在内屋里偷偷得给汪怀善做鞋,她这大儿子常在大夏国境内,她这些日子便找着了可靠的人问得了大夏人的鞋是怎么做的,便想着给汪怀善做得两双带着,这几日她都是偷偷地干活,哪想汪永昭的早回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听得门响,她还道是婆子来了,谁料进来的是汪永昭,张小碗便傻了,看得那上下打量她的汪永昭,她下意识地就想掩藏,但大桌上全摆满了布和鞋底,怎么藏都无济于事。 最终,她清咳了两声,站了起来,一手扶着腰,突然计上心来,“哎哟”了一声。 汪永昭又扫了桌子一眼,并没有过来,冷静地站在那看着她。 “这……”张小碗皱了皱眉,她也知无法解释了,便还真有些尴尬地扶了扶头上的钗子,一时之间也没了言语。 汪永昭这便走了过来,把她的钗子拔下又插下,看得张小碗拿眼往上瞥他,他淡淡地道,“斜了。” “多谢您。”张小碗扶着腰福了福身。 “嗯。”汪永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扫了一眼满是布的桌子。 张小碗看得过去,长吁了一口气,知是躲不开,便说道,“您说罢,要如何才答应我给怀善做得两双鞋带走。” “谈条件?”汪永昭翘了翘嘴角。 “是呢。”张小碗转身去倒了水递给他,看着他喝完又道,“我精力尚好时才做,不会累及身体。” “那便做罢。”汪永昭点了头。 “啊?”本还在肚子里想词委婉地再说得几句的张小碗微愣。 “你答应了条件……”汪永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我记着了,还有别忘了你所说的,不会累及身体,小山媳妇明日即到,明日让她陪着你时你再做。” 张小碗听得摇摇头,这段太平时日都让她有点忘了,汪永昭是个对谁都不愿意吃亏的人。 次日小山媳妇进了沙河镇,同时她也带来了几封信,交给了汪永昭。 其中有一封家信,是汪永安写来的,信中说汪观琪的身体怕是不行了。 汪永昭交给张小碗看后,张小碗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要叫黄岑回去一趟。”汪永昭看着桌面,慢慢地说出了这一句。 “是。” “不问为何?” 张小碗摇摇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静默了一会,才说,“这当口,我不能回去,你也不能。” 所以,家中的老爷子,现在不能死,就算熬,也要熬到他的孙子出生之后才可撒手西归,这当口,他不能回去奔丧。 第182章 黄岑隔日就走了,汪怀善消失了几天,带回来了一个双目盲了的老大夫,没有几日,他与得两个赶回来的舅舅在那沙漠之中猎过鹰,就要带着他的兵士走了。 这次他走,在主院的大堂屋中,他给张小碗与汪永昭磕了头。 他也给两个舅舅磕了头,与他们道,“怀善行走万里,踏过不少路,见过不少人,才知晓像你们这般对我好,定是我上世做了好事,老天才派得你们来当我的舅舅照顾我。” 说罢,他转身掉头,骑马带兵,扬沙而去,没有回过一次头。 看着他走,张小碗坐在那无声地哭,他与她的每次生离都像在割她的肉,她除了忍,便也只有忍。 而张小宝与张小弟追着他出了门,看着他在他们眼前消失后,张小宝蹲下了地,抱着膝盖怅然地看着前方,直到扬起的沙尘都落下了,他才抬起头,与那也无声流着泪的弟弟黯然地说,“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聚上一回,他长得太快了,只背得了两年他就大了。” 张小弟伸出衣袖拂了拂脸上的泪,扶了他起来。 张小宝站起后,带着张小弟走了回去。 后院的主屋里,张小碗慢慢止了脸上的泪,看得他们进来,她木然地道,“你们也要走了罢?” “过得几日再走。”张小宝立马笑着摇头道。 “走罢,省得我再伤心一回。”张小碗看着他们,静静地说,“给你们准备好的物件都备妥了,不多,才两担,是我给你们媳妇和我侄子女他们的,都拿好了回去,别落下了。” “姐。” “走罢……”张小碗摆摆手,闭上了眼。 看着她眼角流下的泪,张家兄弟们忍着没吭声,到了外头,两兄弟流出了泪,挑了那担子,去集市整合好了车队,在那朝阳刚升起的不久后,他们紧跟着汪怀善,离开了张小碗,回他们自己的家。 这一个一个的人都走了,那大极了的主院更显得空旷起来,张小碗看得那空荡荡的院子好半会,才转过头,与身边的男人说,“有时我都想,他们要是都没有回来过,那该有多好。” 如此,她便不用这么伤心了。 *** 老大夫来了之后,教了一套吐纳呼吸之法给张小碗,那法子,跟张小碗平时用的差不了多少。 张小碗用过之后,觉得老大夫的要可行一些,便用了他的法子。 汪永昭这几日也很是沉默,张小碗没打扰他,只是在这日午间时,她提了在井里凉过的梅子汤,去了他的书房。 护卫放了她进去,她把食盒放下,给他行了一礼,才轻轻地问,“让妾身在这坐会罢。” 汪永昭抬眼看得她一眼,从太师椅上起了身,给她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了他的椅子旁边。 张小碗坐下,给他倒了碗梅子汤,就倚着椅臂靠着,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也不出声。 汪永昭喝过汤,就又拿笔写起了信,这次,他把斟酌了一上午的信一笔挥就,封上信封,叫来人拿走后,他朝张小碗淡淡地说,“皇帝查我当年十万银两征兵之事,当年跟随我的三位千总自戕于钦差前,替我洗涮了污名。” 说罢,他靠在了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看得了那门廊,神情疲惫。 汪府中汪观琪的生死,旧日追随之人的死,张小碗不知他心里还藏有多少事。 她陪着他安静了一会,才开了口,“我叫萍婆准备些钱纸,您去酒窖提得几坛酒,今晚您便陪着他们喝上几碗罢。” 汪永昭闻言笑了笑,转得头来,拉着她的手放到了脸上,过得一会,他“嗯”了一声。 当晚,张小碗在后院朝南的一个院子里摆了案桌,让汪永昭领着他的将士祭奠亡灵。 子时,汪永昭回了房,他把头埋在了她的发间,终沉睡了过去,不再像前几日仰躺在那一动不动,让张小碗猜了几次,都猜他定是没有睡着。 她以为他是为了汪观琪的事情在烦心,哪想,竟还有别的事。 而事到如今,他熬着,她便陪得他熬着,说来,多年前的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会走至如今这模样。 他难,因着他对她这些年的情义,她便陪着他难罢。 八月中旬时,炎热的边漠之地终下了几场大雨,节镇的百姓乐疯了头,好久没见过雨的人都站到雨下淋了个透脚湿,待雨停了,这着了风寒的人一时之间便多不胜数。 张小碗听得这消息,已是有两个人得了风寒死了的事后了,她叫来了闻管家与老大夫,让闻管家把库房里能用到的药都派出去送到判官那,老大夫也被她请着带人出去出诊去了。 老大夫走时还啐了她一口,“老夫才享几天清福,便又差我这个瞎子去卖命了。” 说罢,气轰轰地乱点着拐杖走了。 这老大夫嘴臭,但医术却是甚好,他出去瞧得了几趟病,下了几个方子,倒也算有效,没让那无病之人也沾染了这咳嗽无力的毛病,只是都府里的药材已用尽,那厢运过来的药材还要得上两日,镇上陆续也有熬不过去的人死了四五个,直到药材加紧日行千里运了过来,才把这势头压了下去。 两月的热气朝天未死一人,一场雨却是死了七个人,汪永昭又守在了都府的前院与判官定法管束民众,熬得了几日回了后院,他却病倒了。 他这一病,也是来势汹汹,当晚出的气多,进的气少,老大夫连扎了他十几针,才让他的气息喘平了一些,但也甚是微弱。 待他昏了过去,暂时无生死之忧后,老大夫一甩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看着张小碗的方向道,“你给他准备棺材罢。” 张小碗听得淡笑,“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说罢也不甚在意,接过萍婆子手上的热帕子,轻轻地去拭汪永昭脸上的汗。 “我说的是真的,”见她不信,老大夫生气地嚷嚷,“他心口休罢了几次,便是大罗神仙也挽不回他的命。” “是么?”张小碗虚应了一声,又拿了干帕子去擦汪永昭身上的冷汗。 见她淡定得跟平时无二,老大夫吧唧了下嘴,道,“我是你儿子请来给你看病的,说来我这心也是偏向你的,这屋子里的人都是你的人,说了我也不怕别人听了去,他死了其实是好事,你还年轻,身子骨这根基其实也不差,待生下肚里这娃,我便做主,把你……” 张小碗听得摇摇头,对着七婆说,“快堵上这位老先生的嘴,带得他去用膳,许是饿着了嘴,这都胡言乱语了。” 老大夫还要说道什么,张小碗也没理,让七婆和八婆拖了他出去。 人走后,她朝急得满脸都没有血色的江小山招招手,“你过来。” 江小山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跪下,狼狈地哭着道,“夫人……” “慌什么?”张小碗笑了,“盲大夫爱说笑,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不成你还听他的胡说八道不成?” 江小山哭着摇摇头,他摇头过猛,还甩出了鼻间流出来的鼻涕。 张小碗朝他无奈地摇摇头,“别慌了,你替我守在这,我去库房取根人参,老爷有事了你便去把盲大夫绑来,就说我说的,要是我回来之前老爷有事,我便把他的拐仗夺了,把他扔到那沙漠里喂鹰。” 说完,她招手让萍婆子过来扶了她,让她扶了她进了库房,待到了最后几扇门,她自己拿了钥匙独自走了进去,找到她以前看过几眼的盒子,拿出脖间挂着的金玦,打开了盒子,把汪永昭藏着那根可能是拿来救她的命的几百年老参拿了出来。 回头她拿了人参找了那还在用着膳的老大夫,让他闻了人参。 老大夫闻了又闻,闻了半晌,又想了半会,才说,“倒也有个法子,不过这整支人参便完了。” “您说罢。” “这人参对你有用,到时你要是有个落差,也能救你的命。” “您说罢。” “就是这皇宫里,也找不出第二支这个年份的了。” “您说罢。”张小碗不急不躁地又答了一句。 “拿着这参,切成相等的十二份,每份大火烧开,小火煎得两时辰,一时辰喂得一次,十二个时辰后,便可让他缓得过这劲。” “闻叔,”张小碗回头叫了闻管家一声,“你可听见了?” 闻管家肃目,“老奴字字听得清楚。” “那就去办罢,把炉火什物都搬到我的院子里去,我看着煎。” “是。” 张小碗这便起身要回院子,她走得几步,老大夫尖起耳朵听了几下,便板了脸,对张小碗说,“汪夫人,您还是吃上一粒老夫给您的护胎丸罢,我看你再看着,便是一尸两命了。” 张小碗听了回过头看他,明知他瞎眼看不到她,她还是笑了笑,“我定是会吃的,老先生,实则我已吃上一粒了,你便放心罢。” 她说罢,这时有护卫飞奔而入,朝着那老大夫伸手就拖,但这时他又看到了张小碗,一见到她,他松了手,朝得她跪下就失声道,“夫人,夫人,大人他……他……” “他如何了?”张小碗自认为平静地问了一声。 “江大人让小的来报,大人鼻息间似是没了那……”说至此,汪永昭的那贴身护卫失声痛哭,已是不能再说下去。 张小碗听后,肚子一痛,整个脑袋昏天暗地了起来,一时之间她软了身体,便往得那侧边倒。 第183章 她身后的萍婆子这时急急一扶,把她扶稳了。 “带他过去。”张小碗虚弱地叫了一声。 这时护卫把老大夫强行抱着而去,张小碗在原地缓了一阵,才站起了身。 “夫人。”萍婆子甚是担心地叫了一声。 张小碗扶着她的手,深吸了两口气,脑袋才清明了一些,“扶我过去罢。” 走得几步出了门,这时门边大仲已经叫人抬来了轿子,对她鞠躬道,“您上去罢。” 张小碗朝他一颔首,坐上了轿。 待坐上后,帘布垂下,她便佝偻了身体,无力地抱着肚子。 “宝宝,听话。”她对得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希望他陪着她度过这次难关。 她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有数,这当口,孩子要是没有了,她便也会跟着去,她那子宫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这看过的大夫说不出过于具体的问题,但都判断怀着孩子她有生命之险,而前世对医学有点常识的张小碗多少也推断得出,她的身体已经不易产子,孩子险她便也险。 这当口,她不仅不能有事,汪永昭也不能。 现在汪永昭就是汪家的天,他没了,汪家的天就崩了,到时汪家人的命运几何,又有谁能知道? 怀慕还小,怀善过于性情,他小时受过那般的苦,张小碗私心作祟,不愿他再受这尘世那些让人困顿的苦,只愿他展了翅往他的高空飞,她不愿再给他添负担,所以汪永昭不能死,他也不能垮,他得替汪家的这些人撑着这块天。 “你不能,我也不能。”张小碗深吸了好几口气,抚着肚子慢慢地调节呼吸,等下了轿子时,她脸色尽管还是有些苍白,但她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炉子都备好过来了?”一下轿,她就对得闻管家说。 “备妥了,您看。” 张小碗扫了一眼,“七婆,八婆。” “在。” “你们帮我看着,眼睛也别给我眨一眼漏了。” “是。” 张小碗抬步就往卧房走,走得了里屋,看得老大夫在骂江小山,“笨死了,你活该笨死……” “怎么了?”张小碗走了进去,看得**的人悄无声息,她走了过去坐下,探了探他的鼻息,探得平稳,她才转过了头。 “我一紧张,就探,探错了。”江小山结巴着道。 “老爷无事就好。”见老大夫还要骂,张小碗偏头叫萍婆,“扶盲大夫出去坐上一坐。” “是。” “救好了人,便要赶我走了?”老大夫怒道,气喘吁吁。 “您外头坐着罢,让人给您做点小菜,叫来甄先生,跟你喝两杯。” “这倒是好。”老大夫一听,立马喜了,“我找老甄去。” 张小碗目送了他走,才对江小山说,“老爷这里我去看着,你去哄着怀慕,莫要让他知晓了。” “小的知道了。”江小山擦了擦眼边的泪,“我带他去找我家强仔玩。” “去罢。”张小碗朝他微笑了一下。 听得她暗哑的声音,江小山没再吭声,跪下地给她磕了个头,这便就走了。 *** 两日后,睡在汪永昭身边的张小碗被声音吵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汪永昭跟她说,“吵醒你了?” 张小碗怔了一下,就要坐起来,这时汪永昭扶了她,扶着她坐了起来。 “您醒了?”张小碗问过后,又笑了笑,“您看我都睡着了,都不知您何时醒来的。” “醒来一会了……”汪永昭躺在枕头上,接过江小山这时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头上的虚汗,转头对她说,“还累么?” “不累了。”张小碗摇头。 “去端点粥过来。” “是。”萍婆子应了声。 “怀慕呢?”张小碗朝江小山开了口。 “在跟甄先生习功课,老爷说了,晚膳时叫得他过来一起用膳。”江小山小声地答。 不过两三日,本有些小胖的江小山便又瘦了下来,露出了他年轻时那张颇为清秀的脸,他说话时小声小气的,有点像张小碗刚见到他的头两年时那般的模样。 “那就好。”张小碗瞧他一眼,点头道。 眼看她说着就要下地,汪永昭拦住了在里侧的她,“再陪得我躺一会。” “我下去给您倒杯水。” “让下人做。”汪永昭把她颊边的发拔到耳后,又疲惫地闭上了眼。 张小碗看着他白了一半的头发,便放了放身后的枕头,也靠在了床边,与他一道并排躺着。 “我听怀善说过,你最喜欢春天去山里打猎?”汪永昭闭着眼睛开了口。 张小碗偏头看着他瘦削的脸,回道了一声,“是,那时春花都开了,山中猎物也多。” 汪永昭嘴角翘了翘,“春花都开了……” “是。” “我都不知你还喜欢花,只知你养过那月季,隔年你便不养了。” “啊?”张小碗听他这么说,便想起了以前的事,她摇了摇头,轻声地说,“不是不养了,是那年怀慕风寒了一次,闻得月季的花香味便会打喷嚏,便让人搬了出去。” “你从未跟我说过。” 张小碗默然。 “明年你生下怀仁,要是那四五月,你身子骨还行,我便带你去开了春花的山间打猎。”汪永昭说到这眨开了眼,看向了她,“可好?” 张小碗看着他那甚是深遂黑亮的眼,微笑了起来,点头答道,“好。” 汪永昭也笑了笑,转过头,又拿帕擦了擦脸上的虚汗,闭着眼睛缓了缓,才道,“我会无事,你也会无事,待怀善成了亲,生了孩子,你还可接得他们回府住上一段时日陪陪你。” 张小碗展望了一下他所说的未来,真是情不自禁发自内心地笑了,“都不知他的孩儿会不会像他,要是像他,淘气起来都不知该打不该打。” “哼,”汪永昭听了冷哼了一声,“你舍不得打,便由得了我来打。” 张小碗笑看向他,见他说得甚是认真,嘴角的笑意便不由得更浓了,拿过他手中的帕子,帮着他轻拭汗水。 “大夫说,您熬过这道,以后身体可就要看着点了,那边营的事,您便少去一些,那夜也不要再熬了,还望您为我与孩子想想,小怀仁还没生出来,您要是再有点事,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张小碗说到这叹了口气,“这几天,我也是有些难熬。” “我知。”汪永昭漠然地说了一句,眼睛并未睁开。 “您知就好。”张小碗轻吐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处,“山花遍野的光景,我也是很多年未看见过了,明年要是您真能带得了我去,我不知有多欢喜。” 那些常盘旋山中的旧去时光确实艰辛,但如今想来,却也是轻松的,那时她的心间只有那么几个人,那时他们的未来也不分明,自没有太多的忧虑,现在多添了一座都府,里面的人人事事俱是纷扰,熬过了这个难关,下个难关都不知道在哪等着她闯,跟当初比,世道没有更艰辛,却是更难了。 *** 汪永昭卧床歇得了几日,张小碗便在**歇得了几日,这段时日,两人说起了一些家中的琐事,比如把家中的院子给哪个孩子住,那习字的时辰和练武的时辰怎个安排,还有教书教武的老师要请上哪几位,夫妻俩都谈了谈。 汪永昭身后一好下了地,都府来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汪永昭的几个旧将按照汪永昭的指示,辞官投奔他而来。 节镇缺水,也缺人,汪永昭很快把他们用到了实处。 这时,马帮也送来了这一年的收成,陆续有马车运银过来入库。 张小碗见得银子后,才知汪永昭到底又弄了多少银子在手里,她又被小吓了一跳,只得与汪永昭商量,要另找他处藏银。 这么多银子,藏到库房是行不通的,她也听得闻管家说了,靖皇已经在六月颁布圣旨禁令民间用银,凡用银者则会被送官审押,重则宰头,轻则坐牢,所以都府藏有这么多银子根本不保险,按张小碗谨慎的性子,要是这些银两藏到库房中,她恐是会日夜难安。 对此她的胆小汪永昭早领教过了,不过这次他没再嘲笑妇人的胆小怕事,而是叫了人秘密在漠中寻了地方,把金银珠宝装车,他带领他的几个亲信亲手驾车把财物都运了过去。 这时已是八月底,张小碗腹中胎儿三个月出头,老瞎子把她的脉,一口一声“不可能”,但到底也是说明了张小碗母子的脉息已稳。 月底,汪永昭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此时驿站传来信,说皇帝怜他劳苦功高,大镇西北有功,指了朝中两位小臣的两位庶女当他的贵妾伺候他。 情报到了,圣旨却未到,得知皇帝非要跟他对着干,汪永昭一边传信给了汪怀善,另一头传信让人把公主的丑事掀个底朝天。 那两位说是要赏给他的贵妾,听闻与公主有闺阁之情,汪永昭不知,到时皇帝还有没有脸把这圣旨下给他。 不过是汪怀善不想要他那个公主,他便派了这两个女人来下善王怀孕母亲的脸,这事他们要是再忍,便无路可退了。 汪永昭这边的人日以继夜送信,那厢他的忠心干将知晓汪永昭最厌被人掐着喉咙要挟,当初永延皇非要铲除他,他这将军便是长剑一挥,先忠当时的靖王,替凌家做掉了永延皇,这次,靖皇一而再,再而三下他的脸,料他是不会再忍,便自作主张派山贼把那已经出发的送旨队伍做掉,从领头的太监到那两个庶女的丫环,一个都没留。 汪怀善那边收到急信后,便把靖皇当年赏给他的短剑拔出埋进了当年他们作战的草地里,回得头,他自行一人去见了那东野王,与他约法三章,割指发了血誓。 九月,朝中旧相突死相府,新相上任,颁布新令,大凤朝的靖康新政就此开始。 第184章 得知自己干将已然动手,汪永昭又再另写了信过去,所幸那厢因自己已先擅作主张,这时接到信,犹豫了一翻,怕会火上浇油,便先没有动手,等得些许日子,再得另一封信,便安心地把两封信都付之灯火。 到底,他们还是臣子,皇帝可以连着好几次要他们的命,他们却不能不顾着皇帝的面子。 九月下旬,事毕后,张小碗才从汪永昭这里听得了这次事件的一些情况,得知汪永昭原本要置公主于死地,驳靖皇面子的打算,她都不禁拍了拍胸口。 汪永昭见状奇怪,“你怕什么?” 张小碗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心中真正的想法,嘴间只是道,“怕您真这么做了,这事便没有这么容易完。” 新政当口,朝中百臣争论不休,这时靖皇已无心再探他深浅,但如若不是他的心腹干将先行一步,真如他所定的主意那般把公主拉下马,毁了靖凤皇后的女儿,削了皇家的面子,怕是靖皇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山贼杀的太监,两个没身份的小姐,几个侍卫丫环,这事说大很大,但若皇帝想不追究,这事也可化小。 尤其在现在的新政面前,任何事都有些显得小了。 实则现在想来,当时他也是有些意气了,公主再不堪,她也是公主,皇家的脸不是那般好打的,所幸,他当时糊涂了一下,但他的心腹没有,说来这也是运气。 汪永昭不语,张小碗也若无其事转过了别的话说,“老太爷的身子怎样了?” “还好。” “是么?”张小碗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肚子上,又转过话题说道,“瞎大夫说了,怕是个男孩。” 汪永昭听得斜了她一眼,“本就是男孩。” 张小碗叹道,“家中闺女甚少,我要是生上一个,怀善怀慕也有亲妹子,也是好事。” 汪永昭摇头,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有个像你的弟弟也好,不必女孩。” 张小碗听得嘴边泛起吟吟笑意,看着他说了句,“多谢您。” 他这时的话中之意,也算是对她的恭维了。 *** 节镇进入十月,白间夜晚温度相差甚多,有时白间只须穿得那单衫,夜间便要裹上那棉袄。 这时几个镇的买卖已经做起来了,马帮只在这里交易,那往来的行商也只在这做买卖,这几个月来,不少人在这里讨得了商机,那西来的行商之人便也由得带路的人寻到了这处,做得了几次公平的买卖后,沙河镇的名声就传开了边境几地,来往的人便更多了。 节镇来往商人日益增多,那边,马帮所得的银两都由府内之人过了手,便由得他们私下在中原购入麦种,黑炭,与边境的夏人进行交易,换得他们手里的牛羊烈马。 夏人那边,也接受了几个大凤人进入了他们的族内,让他们正式教他们怎么辩别山中可食之物,和利用身边所见之物填饱肚子。 大凤这边,也有得那些饱受战争之扰的流民与山民聚拢了起来,自建山寨,号仁寨。 这些人中不乏有才能之人,不得多时,便有一些人来了沙河镇做买卖,开店铺,给这个节镇带来了另一波生机。 边境之地的夏人也陆续会穿过不长的沙漠,陡步过来与得大凤人在这边交易他们手中的之物,来往得多次,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此处。 在有节度使都府坐立的节镇里,不管是夏人还是大凤人,只要交够了税银,便由得了你做买卖,但凡谁要是为旧日夙仇开战的,只要问清缘由,便会大打板子,打个半死逐出节镇,并永生不得再进一步。 这等严苛的规定,却保障了两国的人在节镇正常的商贸往来。 *** 汪怀善这段时日时常有信送来,张小碗看着信中他说的那些他带兵打仗的那些事,看过后便笑。 以前是三四个月,最短也是半个月才来得了一封,现在是隔个六七天便有得一封,想来,这送信之人也不是专门送给她的,必是还有另外要紧的信要送罢。 张小碗没有去问汪永昭,但她在旁静静看着,心里多少也能猜出点模样出来。 府中出去了多少银钱,马帮首领腾飞来此的次数,还有怀善在信中所说的他去过的地方,无一不说明,当初汪家在边境埋下的线,现在又再动了起来。 看得几日,她隐约猜出了汪永昭所做之事,回得头再看看这都府,再看看努力念书的怀慕,她也大约明白了汪永昭为什么非再要个儿子不可了。 家业太大了。 就是他现下打下的江山,怀慕都不一定能接得住,再多添些,怕是要断在怀慕手里了。 说起来,身为母亲不能轻易去否定孩子的未来,但张小碗却想过,怀慕不像他的哥哥,更不像他如狼似虎一般的父亲,他心肠太软,心思太柔,以后就算只是守成也怕是只会越守越少。 这个世道,只有争夺才是最好的守成,怀慕要是没得个人扶持,依他谁疼得一声他都要去安慰几句的脾性,他能做个好人,却不能做一个很好的领头之人。 她知汪永昭现下不这么看,他对怀慕抱以厚望,张小碗也不跟他说她的想法,哪怕现在他们之间已能多说得了很多事了。 再说怀慕的以后还很长,张小碗也不知他以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只能静观其变,先用心教导他。 无论如何,她对怀慕的爱意说来也不比对他哥哥的少,只要怀慕欢喜,她也定会舍她的全身力气去护卫他,哪怕他以后只愿意成为一个单纯的好人,张小碗都不愿意改变他,哪怕她死了,她也会想个周全之法护着他好好地活下去。 而现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有得四个多月,却胎动甚是厉害了,在她肚子里已经左一拳右一脚的了,惊得汪永昭夜夜瞪大了眼睛瞪着她的肚子瞧,张小碗猜这个比他的哥哥们在她肚子里那时要厉害得多的孩子定不是个安静的,于是看着怀慕更觉得怀慕可贵起来。 怀慕善良,温柔,又体贴入微,竟是她生下来的孩子,与她与他父亲都不像,都不知像极了何人。 他如此美好,张小碗都不忍心他长大。 这夜晚膳后,汪永昭带得怀慕练了一阵武,便和张小碗去了浴房。 因着孩子在水中胎动得更是明显,汪永昭这些日子日日都要叫人烧了水倒满浴桶,与得张小碗泡一阵。 这段时日,府中的水也是够用,尽管在这种地方天天泡澡有些奢侈,但张小碗觉得只要用水不勉强,泡泡澡还是可以的,于是便对汪永昭的此举很是接受,为此接连两天都泡澡的那天,她对汪永昭多笑几下,还引得汪永昭奇怪地多看了她几眼。 进了浴房后,进了浴桶没一会,孩子便隔着肚皮动了,汪永昭摸着她的肚子感觉孩子踢他的手,孩子在里头踢得他一脚,他的眼睛更会抽上一抽,要是孩子连跳了他几脚,他便会瞪大了眼…… 张小碗最近养得甚好,汪永昭找来了不少瓜果进府,府中也牵回了一头奶牛,连她要的豆子也给她寻了回来,她日日吃着喝着这些食物,皮肤也光滑了些,脸都要较之前细腻了不少,最近连气短也甚少有了,所以孩子踢得她几脚,她也没觉得多难受,但看汪永昭老盯着她的肚子瞧,她泡得一阵还是起了身,怕还是损了自己身体。 “还要得五个月才能生?”待擦干了头发,上得了床榻,汪永昭摸着张小碗的肚子纳闷地道。 “是呢。”张小碗笑着点头。 汪永昭伸过头吻了吻她翘起的嘴角,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他很调皮,你怀他大哥时,也像他一样?” 这是这么长的时日来,他第一次跟她问到了怀善的小时候,张小碗听罢点了点头,对他说,“有点像,但怀善还是要好些,而且他在肚子里时,就很听我的话了。” 说到这,她在汪永昭的手臂中直起了身,正面对着他说道,“也只是随便说来给您听听,怀着怀善时,家中并无太多嚼食,他在我肚子里六七个月那段时日,我还得去山中寻些野物回来,家中土里的活,也是要做上一做,有时他在我肚子里闹得欢了,我让他听听娘的话,他便安静下来,后来生下来了,他性子也如此,急躁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让他听听我的话,他便什么也去做。” “您懂吗?”张小碗探进他的眼底,随即把头靠在了他的肩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您别怪他性子急,也别怪我老念着他,如若我不多心疼他一分,他便什么都没有啊。” “嗯。”汪永昭轻轻地抚着她的黑发,把被子掀起盖住了她的身体,在她耳边淡淡地说,“可你现在还有怀慕,过得几月还有怀仁,莫要把心全偏到他那头去了。” 第185章 怀慕八月已有五岁,九月末就是汪怀善的生辰了,说来他已有十八,等到后年就要及冠了,这婚事张小碗不急,却有得是人急,自有汪永昭的手下夫人前来打探,为的不是自家闺女就是被人所托前来问意思,想问问善王家想要个什么样的。 还好的是因张小碗怀孕,汪永昭已对她下了令,不准她见外客,张小碗也就老神在在地躲过了这些夫人,也算是躲了个闲。 她倒是真不着急汪怀善的婚事,汪怀善也与得她说了,他自有主张,在这两年,就由得了他去。 他说了这话,张小碗当然会应承他,自会替他抵挡些旁的压力,哪怕汪永昭对此有些不满,她也是该装糊涂时就装糊涂,不正面拿这事跟汪永昭冲突,也不接他的话。 汪永昭提得两次,见她不接茬,就知她是什么意思,但这当头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身体他看着也是孱弱得很,这事也就顺了她的心,随得了她去了。 十月末,这时京城的信又来了,信中一道汪观琪还能支撑个一两年,二道婉和公主下嫁了司马将军,公主大义,舍弃京城繁华之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跟得将军驻守边疆。 这两件事,汪永昭都告知了张小碗,张小碗听罢后瞪大了眼,见汪永昭看着她,硬是在等她就婉和公主的事说话,她只好眨眨眼说,“听说云州物产甚丰,西临大夏的观山,东临我大凤朝的长云江,那是个好地方,想必公主也是住得惯的。” 汪永昭嘴角泛起浅笑,“离我节镇五天车程。” “您这话是何意?”张小碗忍不住道。 “她兴许会来上一趟……” 张小碗摸着肚子里的孩子,轻吐了一口气,摇着叹道,“她来不得。” 汪永昭没料她这么说,嘴角笑意更深,“为何来不得?” 见汪永昭逗弄她,张小碗无奈地说,“不管她来是何意,我怀着怀仁,只想小心谨慎为上,您知我怕事,就给我好好想个主意罢。” 汪家与婉和公主的的恩怨,想必是结下了,公主是皇帝的女儿,而她现下不过还是个二品的节度使夫人,平时也就罢了,可她怀着孩子,这公主要是一时有想不开的,非要拿她怎么样,她怎敢赌? 她不敢,想来汪永昭也是不敢的,无非就是想听她说几句违逆上意的话。 他总当她因着靖凤皇后,不仅对皇帝毕恭毕敬,连带对那公主也是容忍之余还有所偏袒。 汪永昭这般想她,张小碗也是不在意的,他们是完全不同两个朝代的人,观念差得不是那千千万,要让汪永昭明白她对公主的感叹不过是因有物伤其类之感,那是不可能的事,换言之,哪怕那个公主跟她同是穿越之人,她们相差的也是甚多,公主那作派,她再活一世都不可能如此,她这般的,想来就算公主知情她同是穿越之人,也会不屑她的为人处事,怕是嫌太窝囊罢? 说来就算是在现代,思想如此开放,人与人之间的深壑都不是那般轻易横跨,所以,要让一个处在女人是附属品的朝代,思想完全不同的男人明白她的想法,那无疑就是天方夜谭了,这般不可能的事,张小碗也就从没想过跟他说那些不应该说给这个人听的话。 她要是那样做了,把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那不叫沟通,那叫愚蠢。 他想当然耳的,那就想当然就是,再道说来,男人天性,自己认定的事情不喜被人否定,尤被妇人否定,张小碗暗测汪永昭是有胸怀的男人,但她不愿去挑战他的权威,她已经在她的这个丈夫手里早认清了现实,哪怕时至今日,跟以前相比,他对她已是云泥之别,但张小碗还是很清醒地知道,她要是越过界了,男人的那份喜欢,也很容易变成厌恶。 情份这种事,要是不攒只用,就跟积蓄一样,很快就会用光的。 见得张小碗言语柔弱,汪永昭便笑了笑,嘴角还有一丝冷意,“我还道你想跟公主多聊几句。” 不过是上次他说要毁公主时她惊讶了一翻,多看了他几眼,汪永昭便记在了现在,张小碗心里苦笑,面上却是依旧微笑着跟他说道,“什么聊不聊的,都没有孩子重要。” 她说到这,苦笑了一声,低头看得已大了起来的肚子,轻皱着眉跟汪永昭说,“您啊,不是喜说我偏心怀善,就是说我对公主心软,好似说我对您万般的不是一样。” 听得她抱怨他,汪永昭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掩饰地拿起茶杯喝了口水。 当日下午,他陪得她在院中走了一会,萍婆子过来与她捏脚时,他在旁看着,半道还拿了茶杯,亲手喂了她几口参茶喝。 待江小山来叫他,他这才去了前面都府办事。 他走时,走得几步,就听得背后那妇人笑着跟婆子说,“生怀慕时给我喂过药,没想成,这都过了好几年了,还没嫌弃我,给得我喂茶喝,料是再过些许年,怕也是不会嫌我人老珠黄的罢?” 汪永昭听得半转过身,斜眼朝得她看过去,朝她哼得了一声,这才挥袖离去。 背后,传来了她咯咯笑着的清笑声,汪永昭听得摇摇头,这时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看得跟在他旁边的江小山在心里腹诽,“就是高兴也不会笑给夫人看,若不是夫人好脾气,心疼您,谁还会天天对着张棺材脸天天笑。” *** 十一月时,汪怀慕已背得了诗词近三百首了,首首都能默写一道,论起先人的诗词,便自有他的一翻理解。 那瞎眼大夫很是欢喜他,与得怀慕相处过一阵时间后,也不来跟张小碗拌嘴打发时日了,而是搬出去了甄先生那,白间陪得怀慕念书,夜间与甄先生小喝几杯,着点从张小碗那讨来的小菜,那小日子过得甚是不亦乐乎。 汪怀慕自此多了个陪着他念书的老书童,也从他那习了一些别的本事,自然也免不了告诉张小碗。 这日夕间,母子俩在等汪永昭回来用晚膳的间隙,张小碗看得怀慕给她展示他新习来的手上技法,他那熟悉的打结方式让张小碗心里猛地一惊,待问过怀慕后,她把怀慕交给了萍婆子,带着七婆去了那两老先生那。 待问过,知这位先生是凌家那两人的师傅后,张小碗半会都没说出话来。 “若不是那两蠢小子说你是个心善的,你当我愿意来救你?”瞎大夫很是震怒地道。 “您……”想起凌家与汪家的仇,张小碗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想说啥?” “您还是走罢。” “走什么走,是你儿子求我的,我还救过你儿子,怎么地,汪夫人想忘恩负义,要赶老头儿走了?” “您这说的什么话。”张小碗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老头跟她说话一直都话中带刺了,任谁救仇人之妇都不会有个好脸色罢?也不知怀善是怎样认识的他。 “不走。”老头子大声地道。 “不走就不走罢。”那门边,响起了汪永昭冷淡的声音。 “老爷。”张小碗扶着桌子欲要站起来。 汪永昭大步过来拦下她,掀袍在她旁边的凳子下坐下,对她淡淡地道,“他不是凌家人,只与凌家有一点渊源。” “哼,不是个好东西。”盲大夫对着一角吐了口口水,还喃喃自语道,“也不知这小媳妇是不是跟老头我一样瞎了眼,才找了这么个满身杀戮的人嫁。” 汪永昭听得面不改色,依旧对张小碗淡淡地说,“凌家三人已入西域,想来,他们也不敢回来。” “什么不敢回来?还怕你不成?”瞎眼大夫从凳子上时跳了起来,差点撞上墙壁处搁置笔墨纸砚的小桌。 “小心着点……”张小碗急急地伸手,见得他跄倒,惊呼出声,所幸这时七婆掠步上前扶住了他。 汪永昭见她吓得拍胸,冷哼了一声。 张小碗朝他“哎”了一声,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您怎地先前不告诉我,要知……” 想到他病急时,她找的都是这瞎大夫,要是那时有个什么差池…… 一想,张小碗不由一阵后怕。 “你这小媳妇怎么这么小心眼?”瞎大夫一站定,听得张小碗的话后更是怒气冲冲,“要不是我的方子,他能活得过来?” 张小碗见他一脸好斗,非要跟她驳个你死我活的表情,当下没有迟疑,她扶着汪永昭的手臂起了身,拉着汪永昭就走,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人你也怕?”汪永昭却是不快,还没走得出门就问出了话。 “我不怕,我谁都不怕,”张小碗拿他头疼,“只是要是留得了他,我便想留住,把肚里的孩儿生下了,您就看着我亲手赶得了他走罢。” 听着她明显敷衍的话,汪永昭瞪了她一眼,这时见得他步子太快也带着她快走了几步,就又慢下了步伐,带着她慢走了下来。 “唉,”张小碗喘好气,嘴角的话一时没忍住就出了口,“您啊您,什么事都知晓,却是什么事都是我不问您,您就不跟我说,哪天要是真吓着了我,我看您怎办。” 汪永昭一听,回过头看她一眼,口气很是不耐烦,“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那么多做甚?家中有我,还能让你有什么事不成。” 他话音里满是厌恶,但他说归是这般说,他的双手这时却已扶上了她的腰,扶着她下了那阶梯,这才松下了一手,而放在她右侧的手却没有放下,依旧搭在她的腰腹间,扶着她朝得他们的院子走。 第186章 十一月的边漠陡然冷得厉害,这日一大早醒来,张小碗突觉这温度怕是降了甚多了,顾不得汪永昭恼着道她莫下床,她还是披了棉被,拖着大大的被子去翻了箱子,把厚袄衣寻了出来。 “这是做甚?”汪永昭不快。 “外边儿冷。” “我不怕。” “还是多穿些。”张小碗把袄衣放置到一边,又寻了那黑色的厚袍出来,腰带也挑了那根暗花配金线的,很是耀眼。 她裹着棉被给汪永昭从头到脚都穿戴好了,才吁得了口气,这才打了个哈欠,往床榻慢慢走去,待到了床边,摸着床沿上了那床,又依上了那烧了地龙的温暖床榻。 “没规没矩。”汪永昭冷斥道。 “您着了热粥再去,我让人煨得了参粥,您要多喝两碗。”张小碗说罢,便把头依在了枕头间,又沉沉睡了过去。 汪永昭站在原地半会,听得她轻浅的呼吸,这才轻迈了脚,去得了床边,给她掖了掖被子,又把她颊边的头发拔到了耳后,这才轻步出了内屋的门。 待走到外屋的门边,跟婆子淡语道,“过得一柱香,去给她掖掖被子,莫冷得了夫人。” “是。”萍婆子福身道是。 汪永昭“嗯”了一声音,又回过头朝得内屋看了一眼,这才往堂屋走去。 *** 待到了十一月,张小碗才真知这边漠是苦寒之地,那外头她现下是一步都不敢出去,那寒风一吹,她脑袋便刺骨地疼。 料想汪永昭这大病过后的身子骨也不像以往那般好,她也是细心照料着,有了汪永昭,再有得怀慕费心,张小碗这日子也是轻松不起来。 她有时想自己是心太重了,才这般放不下那般也放不下,但有时她却万万不敢松懈了,家中人的事她是松不得的,要不然人一放松,待出事了再绷紧,到时就为时已晚了。 这妇人之责,她挑起了这个担子,便得担着,不能撂挑子。 她照看着家中的这一老一少,还有自个儿肚中的,就已是费了相当大的心神,所幸外头这时平平安安的,就是怀善的信来,说的都是有趣之事,她便放下了心。 虽然隐约中,她也知这是汪永昭瞒了她的结果,但张小碗让自己信了,因她也自知,她心神不能再耗,再多耗一些,这在她肚中日益调皮过度的孩子会不依的,她会熬不住生下这过于健壮的孩子。 漠边的第一个年,张小碗都没出一步的门,但大年三十那天,她硬是坐在了烧得暖暖的堂屋中,见了汪永昭手下大大小小官员的家中母亲与妻子,与她们聊得几句,也赏了银两与什物。 一天熬过,当晚她躺在**跟得汪永昭说,“今年只能做得这些了,待来年,我再做得好些罢。” 汪永昭“嗯”了一声,等她睡后,他就着灯火看了她的脸好半晌,没弄明白,她明明已做得甚好,却还道自己所做不多。 不过,待来年再做得好些?那他便等着罢。 张小碗是二月十八生的怀仁,生孩子那晚,下腹坠疼那时,她还算镇定,招手叫来了站在一角的萍婆扶她去产房,当时坐着她身边的汪永昭等她站起后才站得起来,还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油灯,当时,他们的内屋一片黑暗,还是张小碗往外叫了七婆点灯进来。 怀仁是子时出生的,出生后,他大声啼哭,响透了屋子,张小碗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但听得嘹亮的声音,当即就笑了。 待她醒后,从萍婆子嘴里得知,自孩儿出生后,除了让奶娘喂了一次奶,汪永昭便把孩子抱在了手中,一直未离手。 “把怀仁抱过来,让我看看。”张小碗吩咐了下去,但没多时,汪永昭便抱了孩子进了屋子。 大凤朝规矩,妇人生产三日之内,男子不得入内,看得他进来,张小碗忙轰人,“进不得进不得。” 汪永昭却是未理会她,嘴边噙着笑朝她进来,在床边坐下后,抱了孩儿到她面前,“你看看……” 张小碗一看,看着小儿那小鼻子小嘴唇还有闭上的眼睛,还有些发红的脸,看了好一会,才抬头看汪永昭。 “可有看到,怀仁的眼睛与嘴唇,还有鼻子,与得你一模一样。”汪永昭说时,声音是慢的,但眼睛却亮得厉害。 张小碗看看眼睛根本未曾睁开,嘴唇与鼻子也没有长开的小儿的脸,只得笑着点了点头。 见她什么也不说,汪永昭看了她一眼,张小碗见状朝得他微微一笑。 汪永昭见她的笑脸里全是他的影子,当即便什么也未意再说了,只是把小儿放在了她的身边,随即他压下了身,垂在了她的身前,与她轻声地说道,“他叫怀仁,字子挚。” 张小碗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轻轻地点了下头,“我知了。” 是真挚,挚诚,还是挚爱,与孟先生曾谈过书中字意的张小碗知道,这挚在大凤朝也好,还是在夏朝,就算是在大凤朝南边的轩辕朝,这字都是极其重要的字,一般人家根本不敢用上这个字。 听闻很久以前的时候,有位一统三国的先皇的字便有这“挚”字在其中。 汪永昭用了这字当怀仁的字,这已是极大的胆大妄为了,哪怕是日后,汪永昭未必会告诉他这个儿子他的字,而她更是不可能把这字告诉给他。 现在汪永昭说来给她听,无非是告诉她,她给他生的儿子有多珍贵,他是有多欢喜。 这便就够了。 生死之后,能得来他这些情谊,也不枉她再拼了一场。 张小碗坐月子期间,陆续得知了一些外面的事,有些事闻管家与他说的,有些是盲大夫唠叨给她的,还有些是江小山抱怨着给她的。 听来听去,她也算是知晓,在她生产的这段时日,外头出了很多的大事,如婉和公主到了云州长云县,当即就传出了有喜的消息,而江南有名的蔡家布坊在沙河镇开了布坊,而善王则在夏朝国内宰杀了一批叛贼,皇上封赏的圣旨正往得这云沧两州而来。 月子过后,三月下旬的漠边不再像正月前后那么严寒,张小碗这日下了地,沐浴一翻,上了点淡妆,亭亭立在汪永昭面前时,汪永昭当即就傻了眼。 他不知这几月过去,昔日那冷硬粗鲁的妇人竟成了如此清艳的模样。 “怎地?”穿了浅绿淡粉小袄裙的张小碗朝得他愣愣地看她,不由笑着道,“还是入不得您的眼?” 汪永昭一听就恼了,皱起了眉。 张小碗却往他跟前走了过去,给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蓝色厚袍,看着他的眼道,“我知司马将军给您下了贴,请您共议军中之事,也让我顺道跟随您去探望公主一翻,年前年后因我生产之事您已推托了两翻,这次便让我跟得了您去罢。” “怀仁尚小,不用你去。”汪永昭捏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大手掀起了她的裙,抓住了她的裤子一扯,便把她的绸裤撕了下来。 张小碗轻吟了一声,当他的手指头钻进去后,她小声地叫了两声,过后,她便被他压到了**。 当晚张小碗无暇再想其它,第二日,汪永昭起身后,一派神清气爽,还把随身带的那一袋金裸子全赏给了江小山,乐得江小山那一天为他跑前跑后心里半句怨言也没有,哪怕因手脚过慢被汪永昭冷瞪了一眼,他也真心觉得他家大人甚是英明。 张小碗当天便在**躺得了大半天,夕间在外屋用得了食,这才去了堂屋,迎着下学的汪怀慕过来。 酉时末,汪怀慕就急跑到了后院,见得了张小碗后,恭敬地与她施了一礼,这才让萍婆子抱了他到椅子上坐着,让怀仁的奶娘把怀中的怀仁抱给了他。 他小心地抱入了手中,小声地哄着他道,“怀仁乖,让二哥抱抱,待你稍大些,二哥便教你认字习字。” 他悄声与得怀仁说得一会,怀仁在他说完后,睁开了黑亮清澈的眼,朝得他无声地吱呀了好几声谁也听不懂的话,他这小嘴微微一张一合,看在汪怀慕眼里却乐得惊喜地迭声地叫着怀仁的名字,道他好乖好聪慧,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怀仁还给了奶娘。 奶娘这才小心地把孩子抱过,抱到了张小碗的怀里。 未得多时,汪永昭便从前院大步回了后院,从张小碗手中抱过了怀仁,直到膳间,怀仁都一直在他怀中。 当晚,萍婆子与奶娘去得了隔屋照顾怀仁,张小碗又被汪永昭压了半夜,待她全身湿透后,被褥也湿了,她轻抚了汪永昭满是汗水的脸,悄声道,“就这般急了您?” 这时歇在她体内的汪永昭,头还低在她的眼前重重喘气的汪永昭听得轻哼了一声,又低下了头,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第187章 这段时日,张小碗把以前宫中女医的方子说给盲大夫听了听,让他按着方子改良了一下,一直在用着几个养颜补血的方子。 她用的方子,孕前孕后的有些许不同,孕前吃的都是大豆之类的食补,孕后的用料就要昂贵了些,其中一道珍珠药,口服的用的是最上乘的南海珍珠,是从最南边的轩辕国得来的,一粒就是寻常人家好几年的用度。 要换以前,张小碗哪用得起,就是在尚书府那几年,年景好上了太多,她也是不敢用的。 现下不同往日,她自衡量她是用得起了,这库房原本有得二十颗南海珍珠便归了她,就是如此,汪永昭又与她找来了三十来颗,这五十来颗的珍珠磨成了粉,够她吃上大半年。 听闻汪永昭又找了人,帮她去寻这物。 库房那些次等一点的,先前也都磨成了粉,怀孕之前那段时日张小碗拿着外用,怀孕后停了一段时日,现下又重新用上了,还是全敷在了脸上。 这其实也是很是奢侈之物了,张小碗知晓的就是以前的相爷夫人,一年也不过得上一串二十颗的南海珍珠。 她坐月子期间,她也跟盲大夫商量着用药,太油腻的没吃得多少,都光吃修补的药物和排毒的吃食了,其中库房的那些稀罕药物,但凡是她与大夫商量过后的,能用到了自己身上都用了,现下这四十来个坐月子的时日一过,她整个人也算焕然一新。 以前张小碗没多少心思收拾自己,哪怕住进尚书府后也注重了保养,但平日也是以大方得体为重,甚少打扮得格外突出,除非是出外见那些官员夫人了,为免让人轻看了善王去,也不想给汪永昭丢人,才会在那些日子里打扮得光彩照人些。 她比不得别人得天独厚,国色天香,但底子也算不错,要是打扮得宜,六七分的姿色要是修饰出九十分,那也是可行的。 而现下,她到了年岁了,日子不同以往,她算是已经攀附在了汪永昭的这棵大树上,按她嫡妻的身份,用不着弄出以色惑人这一出,但这出去见他下面官员的女眷也好,还是见些旁的妇人也好,她光彩照人一些,这也是给汪永昭长脸,也让旁的人看着心里有个数,不比她出色个几分的,就别想着老送到都府里头来。 张小碗判断着形势,觉得这该是她露一点峥嵘的时候了,她也已走到了这个份上,她又多了两个孩子的未来要谋划,只能进不能退。 *** 张小碗用府里多少的什物,汪永昭是不管的,倒是她用什么用得多些,得了闻管家的信,他便会多寻些回来。 三月下旬还没出月子,得知节镇有了说是名声甚是响亮的蔡家布坊后,张小碗便要置春衫。 她要的颜色时很是讲究,蔡家布坊的人来了好几次,染出来的几种颜色都不合她的意,她便让染房师傅重染。 那些她没中意的布料,她也都买了,也没放进库房,只是找了几位判官的女眷过来喝茶,把布料搬出来,让她们只要不嫌弃,把看中挑回去就好。 几位判官老夫人,夫人都找着了甚是喜欢的布,都喜出望外地抱了自己要的。 布料也是不多,但颜色够多,一人拿得了几种不同颜色的,回去能做得了好几身新裳,这些夫人简直就是欢喜上了来都府喝茶,因着每次回去,节度使夫人可不会让她们空手而回。 待张小碗要到了自己想要的颜色,做出了几件新裳出来,也真是每个颜色都衬得她的人更出色了一些。 她甚会打扮,汪永昭以前多少知晓一点,但这小半月见得她把浅绿,紫粉的颜色穿在身上,每天都不由得要多看她几眼。 月子过后,张小碗也却是忙碌了起来,自身的事不必说要费些时辰,家中又多了个老拿着眼睛骨碌碌跟随着她的孩儿,她也离不得他身边多时,要是久了,小怀仁醒来要是寻她一阵寻不着人,便会扯开噪子哭。 不过他却不黏她,不是非要她抱,但只要汪永昭回来一抱他,他便立马对着汪永昭笑得甚欢,手弹脚跳。 汪永昭也很是爱抱他,夜间张小碗要是歇得早,不陪他说话,他便去隔房把孩子抱来,放到身边让他跟着他们一起睡。 四月初过得几日,他就要去得那云州长云县见公主附马了,走之前汪永昭在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得抱着汪怀仁的张小碗几眼,看得乖乖坐在凳子上的汪怀慕眼睛不停地跟着他的爹爹来回打转,甚是辛苦。 可汪永昭还是一言不发走了,张小碗送他到前院大门口,汪永昭又看得她一眼,回头抱起怀慕叮嘱了他几句要好好念书习字的话,这才上了马,扬鞭而去。 张小碗待到他带着一群人没了踪影,这才拉着怀慕,让奶娘抱着怀仁回后院,可她刚吩咐完话,才走得两步,就又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急急而来。 她回过头,看到了汪永昭的战马。 马背上的男人骑着马儿一跃上了台阶,往时马缰大力往上拉,止住了马,便居高临下地对她说,“遮帕就算是在府中都不要摘,我不在,不许出这府门。” “闻叔。”他盯着张小碗叫起了闻管家。 “老爷。” “这后院,除了夫人的几个婆子,还有门前的护卫,谁都不许进。” “是,老奴知晓。”闻管家连忙作了揖。 汪永昭说罢,又盯了那脸上拦着遮帕的张小碗一眼,这才又策马急跑而去。 张小碗等得了一回,没见他再来一次,便摇摇头,牵了汪怀慕,让奶娘跟在身边回她的后院。 途中,汪怀慕若有所思地说,“娘,刚刚爹爹都没看我。” 张小碗听罢弯腰抱了他起来,笑着与他道,“那他坐在马上的样子可威风?” “威风!”单纯的汪怀慕刹那被她转过了心思,喜滋滋地道,“甚是威风,马儿好高,父亲大人看着也甚高大,娘,爹爹真是好生威猛,孩儿长大后,要是如他一般,该是多好。” 说到这,他小叹了口气,感慨地道,“是怀慕太矮了,都没有马儿高,难怪爹爹看不到我。” 张小碗听得发笑,隔着帕子亲吻了他的额头。 看着母亲眼里的笑,觉得自己被珍爱的汪怀慕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双手抱住了她的脖子,亲昵地把头埋在了颈窝处。 过得一会,他在他母亲的耳边小声地道,“娘,孩儿,孩儿……” 说至此,小小年纪的汪怀慕无法表述出心中的欢喜,只得低低地,满是欢喜地叹了口气。 张小碗一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一手按着他的背,抱着怀中已然长大了不少的二儿子,再偏得头去看奶娘怀中那眨着大眼睛一闪一闪看着她的小儿,她那在遮帕遮拦下的脸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们带给了她这么多欢愉,她理应全力以赴照顾他们,教养他们,好对得起他们对她天生而来的依恋。 那些当时觉得难以忍受的,咬咬牙便过了。 她活着,只是为了她与她的孩子更好的未来。 *** 四月只得中旬,汪永昭便踏马而归,同时回府的还有十来辆马车,车上居然全是张小碗平时常用之物。 几个婆子看得十来辆马车都惊了眼,张小碗让她们噤了口,让她们一句也不得往外说。 内院只得张小碗一个正妻,放置什物时也没什么外人,而汪永昭身边之人皆是他心腹,他们品性都追随了汪永昭,任谁都不是多嘴之人,所以张小碗也是很是放心,不担心他们把话传到外头去。 汪永昭宠爱她,这是好事,但过于宠爱,传到了别人的耳中,便不是什么好事了,易让人嚼他的口舌。 张小碗更知晓,凡事要均衡为主,说明白点,人心难测,谁知这背后有多少人嫉恨她得宠的?就算是这边寒之地,这里哪怕是汪永昭的节镇,汪永昭的地盘,又何曾少得了那些盯着他的眼睛。 所以汪永昭这好,真好在了她身上就好,太多的好,还是别让人知晓的好。 好过了头,那便不再是好,而是成了是非。 至于外面那些跟她欲要攀比,心比天高的夫人小姐们,她要是真想对付,也最好按得了她自己的本事去对付,依靠男人的宠爱去对付,终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当汪永昭这次回来后,有些人便上门了,张小碗也便也见了那几个别有用心,带着自家小姐而来的夫人。 夫人小姐来了,自然是按着她规定的时辰来接见她,谁都甭想与汪永昭在她的府里来个偶遇。 自然,她也打扮得光艳照人端坐在堂屋正位,任谁来得了,张小碗用着她的冷眼上下扫射一下对方的穿戴,要是谁家寒酸一点的,她便会冷笑一声,让人斗志昂扬地来,灰心丧气地走。 还别说,当张小碗真要见这些别有用心的人了,见过人之后,她才知觑瑜这都府富贵的人不仅是那有貌的闺阁小姐,就是那容貌平常的,自也有那熊胆上门拜见,欲求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 对此,张小碗不禁私下里与婆子笑叹道,“哪怕是现下,半夜老爷醒来看着我这大手粗脚的都要嫌我粗糙,这几个模样不如我的,老爷要是真收了,我便要吃了那熊心豹子胆,定要鼓足了那胆气去说上他一翻,家中那般倾国倾城的姨娘不带来,偏要找了这等姿色的,外人还道我们汪府家中无上得了台面的女眷呢。” 她这话也是与婆子调侃着说的,但不知怎地,也不知被哪个隔墙偷听的护卫听得了传到了汪永昭耳里,当夜,张小碗被汪永昭准时半夜闹了醒来,愣是把她从她的粗脚到大手都讥讽,作弄了一翻。 她那脚,那手都被汪永昭拿去做得了那等事,张小碗这才又念起汪永昭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再后就不敢再拿这等话消谴汪永昭了。 说来,任何世道都是善恶皆存的,张小碗见了不少夫人小姐,其中也不乏真心来拜见她,欲求旁的谋生门路的人。 其中有一位寡母孤女的人家,寡母说会些造纸的手艺,道她女儿更是青出蓝胜于蓝,手脚要比她快,造出来的纸张更是比她更是精细,张小碗便斗胆求了汪永昭,带了母子俩去了造纸的作坊,让她们演练了一翻。 结果一出来,张小碗拿着那精致的纸张去见了汪永昭,当天夫妻俩一商量下来,就是把这孤女许配给了汪永昭的第一贴身侍卫汪实。 汪实立时出府,与孤女成亲,成立沙河镇纸作坊。 婚后,那寡母把自家祖传下来的家传之物送予了张小碗。 张小碗便也收了下来。 说来,汪实是汪永昭一手教来的侍卫,说是徒弟不为过,汪永昭待他如半子,再来,汪实才能显著,武艺兵法皆是一等一的好,三来,汪实性情坚韧忠诚,是个很是有担当力的男儿,四来,汪实长相英气,相貌堂堂,这等人物,就算是配那容貌出色,才能俱佳的小姐,那也是配得过的,他比之她起来更甚,并无不及,要不是汪氏夫妻定了主意,孤女的姻缘自也不会这般如意,她的身份让她寻不着如更好的如意郎君。 所以这礼,张小碗觉得她受得起,她便受了。 这夫妻俩要是同心同力,这日后的成就,怕也是源远流长的。 也许以后大凤朝的史书上,汪永昭怕是会留得了一笔恶名,她张小碗一字都不会留下,但这两人要是把这精艺的造纸传了下去,就算是史书皆是后世帝王之意所写,他们的名字也会留上不偏不倚的两笔。 这年五月过后,是张小碗来到边漠的第二年,这时天气已快褪去寒冷,欲要进入夏季。 这时春天的山花已然开遍了,快要进入凋零。 汪永昭把怀仁交给了怀慕照顾,又留下了江小山,没带侍卫,只身带了张小碗去了沧州的大山。 张小碗是第一次进入这北方的大山,先头两天,她只是跟在汪永昭的身后步步小心,等心里有了数,她便像个游刃有余的老猎手穿梭在其中,无论是打猎,还是寻那草药,用不得多时,她自寻好了她的规律。 汪永昭便也再次尝得了张小碗在野外做的食物,也知晓了她在山间那默默无声,却无所不去探觉的警觉,也再看得了她那堪比最利的利箭还要锐利的眼睛,就跟当初她拉箭对上他的胸口那般漠然镇定,无一点情绪。 汪永昭也再次知晓,她离得他很远。 这么多年了,他盯着她看了又看,还是没有看破她。 来到沧州大山的第三夜,他们歇在了临时找到的洞穴,洞穴里满是先前动物留下的尿屎味,张小碗央求着汪永昭去砍了一颗香树,她去找了枯枝,回头把香树燃了,薰走了洞穴里味道,又拿了临时用枯草绑好做成的扫帚,扫了地上的脏物。 回过头,再燃了香树烤野物,味道另有别翻滋味,洞穴里的味道便又干净了甚多。 香树除异味,安神又能薰食的功能,是她与小老虎时常在山间穿梭挪段时日偶然间得来的,张小碗前日说给了汪永昭听,这日便不再说这事,便跟汪永昭说起了明日去寻上何物,回去给两儿的事了。 她一直慢慢地说着很多事,说着她见过的植物,说路边那小小无名白花她给定的名儿,她说得很是缓慢,有些事情要想上一会,才能续道,但汪永昭也不催促她,更不打断她,只是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听她慢慢说着。 等到她说得累了,他便把她抱在怀里,给她盖上他的厚袍,看得她闭眼沉睡,从包袱里拿出药膏,缓慢擦拭着她的那双比寻常妇人要粗大一些的手。 她这两年背着他,对着下人说过两次他嫌她的手脚丑陋不堪,说来,她的手脚不是很是纤细,但也不是很难看,尤其在这么些年后,他已经不再觉得这有何难看的了。 她不知,她的手拉弓弦时的那骨节分明的模样,美得令他心悸。 深夜时分,她更是用的这手这脚缠上他的身,他的心,他又怎可能真觉得难看?有时他半夜惊醒愤怒,不过是恼她什么都不知晓,却睡得那般安然。 *** 他们只在沧州的大山里过得了五日,便与寻来的护卫会首,回了沙河镇。 路上,张小碗与汪永昭共骑一马,快马奔腾,烈风中谁也无暇说话,待快要进白羊镇,马慢跑下来之时,张小碗回过头,与汪永昭轻声地道,“您的功高都是您的劳苦换来的,妾身无甚能耐,时至今日,便愿能有那个福份,能与您同进同退。” 汪永昭听得嘴角翘起,“这哪是什么福份?” 同进同退?哪日抄家,她与得她那大儿子,按靖皇的胸襟,他们哪能逃得脱?这便是她说的福份? “您照应了妾身,给了妾身安身之所,这府中的何事何物随了妾身之意,这便即是您给妾身的福份。”张小碗淡笑着说,“哪日您去得了他处,要是不嫌弃妾身,就让妾身跟随了您去罢,只是孩儿自有他们的命数,便不让他们陪您了,就由妾身陪您去。” 汪永昭听得当下无话,大力驱赶了坐下战马,让它闪电向前驰骋。 当晚,在那白羊镇,陌生的驿站里,汪永昭把头靠在她的颈项间,一晚过后,他睡得甚是香甜。 张小碗早间醒得甚是很早,看着窗边那射进来的初阳,她想,人世间的人莫过于都是这样,谁都为七情六欲所苦,这人世历程,但凡是人,怕是谁都是在熬着过。 所以,莫怪人只贪恋现下温柔,不眷前情。 *** 五月下旬,前方来报,说是婉和公主奉圣上旨意,六月要与附马,司马将军来沙河镇探望汪节度使。 沙河镇不少百姓奔走相告,欢欣鼓舞。 他们有得公主座驾驶入的光景可看,自然不会深思这背后的深意。 汪节度使也是个妙人,自不会迎这他看不上的公主入都府入住,另把一处别宅做了行宫,待公主到了,就把她迎入此处。 张小碗忙于看汪永昭给她的一些信件,把公主明了个通通透透,看过后,她背后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冷汗不是为的公主流的,而是为自己的流的。 婉和公主就算是个公主,可她在宫中何时出的恭,哪时抹的胭脂,也被那有心之人通报了出来。 公主何时相会了相爷公子,何时做得何事,也全都在汪永昭给她信件中全都有所记载…… 这些详细的记录,说来是汪永昭盯梢的能耐,又何尝不是说明了,在公主的背后,她有得是多少眼睛在盯着她在干什么事? 难怪那夜,靖凤皇后看着她的眼睛是那般悲哀,她怕是明白,她走后,她这女儿怕是斗不过这肮脏的世道。 张小碗前半生说话说半句留半句,哪怕就是如此,她还是为自己出得了一身冷汗。 若是在那早时,她不识时务,她与得她的小老虎,怕也是成了谁人都不知的枯骨罢。 世道如此残酷,越是繁华富贵的,背后欲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 张小碗当晚看得心都是颤的,半夜她被恶梦惊醒,回头看得汪永昭紧紧地盯住她,眼睛有着焦急的探问,她当时一时没有忍住,竟在他怀中后怕地哭了。 她哭过好一会,流了许多泪,紧紧抓住汪永昭胸膛的手一松,便沉睡了过去。 她安心睡了过去,汪永昭却猜测了半晌,不知他与得她的大儿子之中,是何事费了她的心神? 想来想去,道她是怕那婉和公主来给她添堵,当下便有所决定。 第二日晚间,在云州欲进节镇三百里外,婉和公主下榻处的驿站,一个甚和附马心意的婢女便与得附马爷歇在了外榻处。 当五月二十一日,当怀孕六甲的婉和公主与附马不远近千里,奉皇帝旨意探望节度使这日,公主在车马上,愣是让站前来迎她的节度使夫人汪张氏,站在五月边漠的大风中站了两个时辰,也未曾下车。 第188章 汪永昭派人几次前来,公主车厢都无声响。 镇口不远处踮起脚尖往这边探的民众早已被兵卒驱散,汪永昭先迎的驸马入的府,等了又等,也没等来按公主所求前去迎人的人。 他打发人出去探过了几次,下人回来,带回来的消息就是夫人还在风口站着。 第三次派人出去探看后,汪永昭放下手中茶杯,嘴角微翘了翘。 看着他嘴角翘起了冷笑,坐在上首的驸马突然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 “驸马有礼。”汪永昭淡淡一笑站起,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骑马带人前往这时,已是两时辰后,节镇里的人都已知晓,不知节度使夫人做了何等事,让公主罚她的站。 说来,节镇里的人多少都受过节度使夫人的好,再想想那从没见过的尊贵公主此翻作派,心里也难免犯起了嘀咕。 造纸作坊那边,那刚从老仆人那得知了消息的老寡母轻声问道女婿,“夫人看着好生瘦弱,身体怕是受不住罢?” 汪实也小声地叹道,“若是无事才好……” 老寡母听得半晌没作声,过了一会,才又小心地问,“我做上一锅人参鸡汤,稍晚一会便送去,可行?” “岳母当真是有慈心之人。”汪实笑叹道,却还是朝她轻摇了摇头。 这外面的吃食,哪进得了夫人的嘴,大人管得甚严啊。 这厢节镇不少人私下里犯起了嘀咕,那厢驸马与汪永昭快马了半柱香,就快到了镇口,远远地就看到了镇门口的石门前,节度使夫人低着头站着纹丝不动。 那被四马拉着的大马车还横立在镇门前,这时马儿动弹了几下,被拉缰绳的车夫紧了紧手,便又安静了下来。 “请公主安。”驸马下马,大步踏到了马车前,拱手作揖道。 汪永昭这时站在了张小碗的身边,眼睛定定地看着垂着头,脸上遮了帕看不清脸的妇人。 “请公主安。”他双手朝得前一拱,眼睛却还是在看着张小碗。 张小碗听得抬起头,朝他眨了眨眼。 “驸马。”这时,一个年轻的婆子这时轻掀了厚帘钻了出来,给驸马施了礼。 “长婆婆。” “不敢。” “公主的马车怎地不动?”驸马讶异地道。 “公主一路奔波,刚说恶心,吃了宫中的安胎丸,想等肚子里的孩儿好些了再上路,您知那药催眠,她现下正在睡着,您看,是不是等她醒睡了再前去请示?”婆子低着头低低地答道,她压着声音,似是怕惊配了马车上的人一般。 “是么?”驸马淡淡地回道了一声,声音冰冷。 “长婆婆……”这时,马车内突然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女声。 “公主,您醒了,可是奴婢扰了您?”婆子一听声响,立马爬上了马车,过得了一会,她探头扬声道,“公主醒了,说让汪节度使夫人久等了,她甚是愧疚,请夫人上马车一叙。” 张小碗听到了最后几个字眼时,当即什么话也不说,身子住旁边晃了晃,随即便快速倒在了地上。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想来,吹了近两个时辰,依她这刚生产不久的身子,说是昏倒了,谁也没得话说。 反正公主的这马车她是上不得的,这公主肚子里有着孩子,到时要出点什么事,全推到她身上,那她就完了。 她刚倒下,就听到了她萍婆子的急叫声,再一会,她就被熟悉的手臂抱在了怀里,张小碗被他挡起了身上的大风后,总算是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也是看着汪永昭来了,站在了她的身边,才敢倒得这么踏实,若他不来,她要是倒了,又被抬上这马车,谁知又会出什么事。 两个时辰的进退不得,总算是再次熬过去了。 “公主,臣妻突病,这便送去府回医治。”汪永昭抱着手中的人,冷冷地说完,眼睛朝得驸马看去。 驸马躲过他的眼神,微垂了头皱起了眉毛,眼睛往得那车内看去,满眼不快。 “夫人病了?这怎生得了,快快送得车上来,公主说她这有不少宫里带来的药……” “不必了,臣府中也有那圣手,就不浪费公主的宫中秘药了。”汪永昭把最后的那句话咬得很紧,紧得就像从他的牙关里挤出来一般。 “公主说,即便如此,快快去罢。”那缩回头去的婆子又探出了头。 汪永昭当即抱人转身而去,那一刻,他的披风被大风吹在了空中急急地抖动,司马驸马看着他那在风中飘荡得甚是凌厉的披风,再看那颈上之人这时发中那些亮得过于刺眼的银发,眼睛不禁急剧一缩。 这汪将军,怕是不会善罢干休罢? 他转过了头,看了马车一眼,不管这时那婆子又探出头欲要跟他说话,他转身急步到了他的马前,翻马而上,朝得公主带着的侍卫淡淡地道,“我这就回驿站,恭候公主大驾。” 说罢,带人快马而去,把身后的那个女人抛在了脑后。 就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又如何?他总不能让一个谁都知道不干净的女人生下他的长子。 *** 一进自家马车内,张小碗就醒了过来,任由汪永昭取下他的披风从头到尾把她包住,她则拿过婆子端过来的姜汤一饮而尽,这才朝得这时冷着脸看着他的男人苦笑了一下。 “您可回府去瞧过?怀仁可哭了?”张小碗说出话来,才知自己的嗓子被风吹得已经哑得不成形。 “夫人,您再喝点这个。”萍婆又把一杯刚泡上的蜜水递给了她。 张小碗接过,拿着杯盏的手一时没使上力,发了一下抖。 她刚稳往手,杯子就被截走了,这时汪永昭拿过了杯子,放到了她的嘴边。 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张小碗轻摇了摇头,把嘴边杯盏推开,有了蜜水润喉,这时她开口说话的声音好了些许,“问您呢,可回去看过孩子了?” 看着操心府中孩儿的张小碗,汪永昭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眼睛一直盯着她拿下了遮帕的脸看。 张小碗见他不语,无奈地叹了口气,便依在了他的怀里。 马车跑得很快,过得一会回了府中就知情了。 待回到府,张小碗这才知怀仁已哭上一个时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在那流泪。 张小碗还在屋子外面时听得他的抽泣声就已心酸,等到了屋中,急抱过他,看他边哭边拿着眼睛盯她,慢慢地哭声便歇了一点下来,她这才长吐了一口气,把心底的心酸压了下去。 这时,七婆红着眼来道,“您离开后的半时辰就哭上了,抱得进了您的房放在了**,才停了一会,躺上一阵就又哭上了,直哭到现在。” 张小碗“嗯”了一声,勉强地朝她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温帕,小心地给孩子拭了脸。 刚停在门外吩咐事情的汪永昭走了进来,看得她的强笑,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待她把孩子脸拭净后,他把孩子抱到了手中。 看到他,汪怀仁这无齿之徒当即就张了口嘴笑,露出了肉肉的粉红牙床,与他脸上现在的红眼睛红鼻子相互辉映。 “就说你病了,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好不了。”汪永昭低首看着孩子,掩了鼻间的酸楚,面色淡然地道。 “知了。”张小碗探过头,看到孩子在笑,她一直绷紧了的嘴角才松懈了下来。 见她脸色不再那么勉强,汪永昭伸出一手在她脸上轻抚了抚,手指探过她还有些微凉的脸,才又淡淡地道,“老瞎子来请过脉,你便泡道热水去**歇着,怀仁我会亲手带着。” “知晓了。”张小碗话刚落音,瞎眼大夫就已过来。 大夫请过脉,开了道方子。 随后张小碗便是沐浴喝药歇息,她一觉歇到了酉时,太阳落山之际,醒来梳妆要去那堂屋时,八婆从外头走了进来,走到她身边,在她的耳边悄声地道,“公主来府探望您,刚被老爷请了回去,已出了府门。” 张小碗听得没有声响,等插好头上的金钗,她起身往得门外走,嘴里同时道,“叫闻管家来见我。” 见她一脸漠然,跟在她身后的八婆垂首应了一声“是”,就急步往得前院走去。 闻管家一到堂屋,请他坐下后,张小碗很直接地与他道,“老爷这几天做了何事,您给我说一下,我心里好有个谱。” 闻管家腰一直,思索了一会,便把前两日汪永昭所吩咐下去的事和今天刚吩咐下去的事都说给了张小碗听。 前几天是送上了个女人,现下,是欲要把那牛羊产下的死尸抛到她所住之处。 张小碗听得心里发寒,她这丈夫,果然不愧为常打胜仗的杀将,最擅长往别人最疼的地方动刀子。 叫来闻管家,她本欲是要想出法子,对这甚喜给她下软刀子的公主迎上一迎,但听过闻管家的话后,她又哑口失声。 她怕是做不到比他更狠了。 第189章 隔了两天,这日上午,七婆从外面小步急跑了进来,对在堂屋里做针线活的张小碗施了一礼,上前喘着气道,“公主似有滑胎之相,她身边的婆子过来请我们府里的大夫,现下老爷不在,闻管家把她请在了小侧屋里喝茶。” 张小碗拿了茶杯倒了杯水给她,看得她喝下后才道,“去差人叫老爷了?” “差了差了。”七婆连连点头。 “找个凳子坐着歇会。”张小碗别了别鬓边的发,朝她挥了一下手,淡淡地说。 “知了。”七婆在八婆旁边坐下,这才坐着歇了会气,又道,“夫人,您看,都上门请人来了。” “嗯。”张小碗倾过身,看了八婆手中抱着的怀仁,见他睡得甚是香甜,这才漫不经心地回道,“她想请就请罢。” 至于请不请得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汪永昭是不会让瞎大夫过去的,一是他与凌家有渊源,二来,这大夫是善王给她找来瞧身体的大夫,谁知公主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公主,真是不消停。 如张小碗所料,汪永昭回来后,没让瞎大夫去看公主,而是给公主找了另一位名医。 公主那边又派人来传话,见到了管家,与闻管家道,“给汪夫人看病的大夫,大人都称是圣手,公主体弱,望大人能请这位圣手请去探脉一翻,还望大人答应。” 闻管家听了满脸肃容,拱手答道,“还请公主谅解,那大夫这几日着了风寒,正躺在**用药,哪能让他去冲撞公主?” *** 五月二十八日,沙河镇清沙别府处。 婉和公主对着镜中苍白的人看得半晌,疲倦地转过了脸,对站着的长婆婆道,“她不见我?” “是下人说她成日咳嗽,吃了那药,成天昏睡,不便见外客。” “莫不是要死了罢?”婉和公主抚了抚突起的肚子淡淡地道。 病得快要死了,才三翻五次地不见她。 “公主……”长婆婆轻声地叫了她一声,但看到她的眼睛冷不丁地向她横来,她就咽下了嘴里的话。 公主还在介怀汪夫人昔日拒她为媳,可当时,公主已经跟人有了那等关系,这又如何怪得了汪夫人? 就算是怪,在京城中她已下过汪夫人的脸,再说驸马身边的那女婢,那是汪大人派过来服侍的,但谁都知晓,在汪府里,当家作主的从来都是那汪大人,这与那夫人有何干? 都是怪错了人,为着一时之气把人得罪了,现在,附马爷要带她回去了,她想见到人都难了。 “不见就不见吧,还真要求她不成?”婉和公主说到这冷笑了起来,“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说罢,她转过脸,看着镜中哪怕浮肿了些,也还是国色天香的那张脸,她深吸了口气,摸着肚中的孩子咬着牙道,“孩儿你别怕,这次无论如何,娘都会生下你。” “汪大人是不会让您呆在这的……”长婆婆硬着头皮道。 婉和公主听罢冷眼瞪了她一眼,“他不会?我是公主,我以怀孕之身,奉父皇旨意请来探望他,现下身体欠安,想养上那么些时日才走,难不成他还敢不许不成?” 见她语气凌厉,长婆婆不敢再说话,欠腰低头退下。 走至门边时,她偷偷回过了点头,看到公主脸边流下的泪水,长婆婆在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别说昔日的荣华富贵已成昨日空,公主的吃穿用度竟跟平常夫人无二了,更甚者是驸马爷现在居然还不想要自己的亲生儿子。 而汪大人心毒手毒,招招都揭那逝去的过往,提醒着驸马爷她不是贞妇,昨日不过廊中偶遇,驸马爷一见到公主就掉头而去,那般举动真是刺人的心。 公主再如何,也是皇后为皇上生的长公主,现落到连一个二品臣妇都拒见的境地,又何尝不凄凉? 现下口气还如此蛮横,不过也不是想灭了自己仅余的那点威风罢。 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长婆婆退到了院子门口,这时,突然又一阵大风吹来,她伸手挡了下脸,就见得一个宫女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看到她,嘴里大叫道,“长婆婆,长婆婆,不好了,驸马爷说让我们收拾东西上马车回长云县。” “这,不是要后日才回么?”长婆婆赶紧拉住了她道。 “说是要回长云县有急事要办。”宫女给她施过后礼喘着气道。 “什么急事?” “奴婢不知。”宫女摇头。 “可公主的身体欠安啊,我去找驸马爷说上一说。” “您别去了……”宫女一脸欲要哭出来的表情,拉住了她的袖子哭道,“您就别去了,驸马爷说,公主要是不跟他回去的话,那就是他为夫失德,留不住公主,他即日就会上京与皇上自戕请罪。” 长婆婆听得都傻了,愣在原地好半会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时,衣着单薄的婉和站在了廊下,大风把她未挽起的长发吹得在空中乱舞,把她的脸都盖住了。 “公主……”长婆婆在发现了公主的宫女提示下,转过了身,一看到她,马上就跑了过去,“外边这么冷,您怎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婉和被她拉着进了门,等长婆婆给她披了狐披,她摸了摸那上等的毛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真是个疯子,这都快六月的天了,我居然披这狐毛的披风……” 长婆婆听得默然,说来,这次出行她们也带了很多衣物,只是不知为何,那放置衣物的柜子进了许多老鼠,把衣裳咬坏了几件,那柜子里也有得那异味,公主便让人一把火全烧了。 这披风还是因放在了内卧榻上之处,才逃过了一劫。 烧了就烧了罢,这是公主的尊严,可是烧过后,回到那长云县,公主得花银钱再置那等花钱的什物。 皇上给的那些嫁妆已明言让附马爷帮管,她又哪有昔日那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就是花上那千两银,也得给附马爷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要不然,一顶奢侈铺张的帽子罩到她的头上,她这个失宠的公主,在夫家哪能讨得了什么好? 现在,她身体欠安,驸马爷非要带着她回去,他安的是什么心,她们也是有数的,可是,她们还能如何?要是逼得驸马爷上京请罪,公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还是会完。 “哈哈,都想让我死是吧?”婉和大笑了一阵,她笑着,脸边却掉下了大滴的泪水,“那我偏要活着,还定要活得好好的,谁也甭想看我的笑话。” 长婆婆跟着流泪,酸楚地叫了一声,“公主……” “我去写信,”婉和擦了脸上的泪,笑着朝她道,“婆婆去帮我准备笔墨吧,我这快快写了,你帮我想办法传给那汪夫人,我给她道歉,她昔日受了我母后不少情,如今帮我一次,回头让我给她磕头也成。” 长婆婆轻声地道了声“是”,去捧了那笔墨纸砚过来,看着她对着信纸发了一下呆,这才咬牙提笔急书。 不得多时,婉和看着桌上她语气甚是卑微的信,不由讥笑地道,“没想成,本宫竟有跟个村妇低声下气的一天。” 说罢,把信装入了信封,交给了长婆婆,面无表情地道,“去罢。” 长婆婆朝她施了礼,退了出去。 她让人驾了马车送她到了都府,她敲了门,等得了好一会,才有个年轻管家朝得她急步走来,嘴里歉意地道,“让婆婆久等了。” “公主今日就要回长云县了,因着昔日皇后有句要说给汪夫人听的话放在了公主这,公主这些时日一见没见到她,在临走之前,便差了我过来传话,还请管家的通报一声。”长婆婆笑着道。 “竟是如此?”大仲听罢,叹气道,“真是不巧,因着夫人连日生病不好,府中大夫也因身体不适无法与她探病,我家大人今早便带了她去沧州寻那圣医去了,婆婆,您来晚了半天。” 说罢,他一个长揖到地,起身后便道,“要是您觉得无不妥,便把话传与我,等夫人一回来,我定会如实相告,一字不漏。” “皇后的话,岂是你这等人都能听得了的?”长婆婆的脸板了起来,冷得可怕。 大肿一听就跪下了地,对着苍天拜了三拜,才对长婆婆甚是愧疚地道,“是下奴的不是,对皇后有所不敬,该死该死。” 说着狠打了自己两个巴掌,看得长婆婆一时之间无话,连那相求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连着几日,这都府中人都是用了各种法子拒她去见那夫人,公主那天的一时之气,可真是把自己害苦了。 长婆婆沉默地出了大门,爬上马车后,她的手脚都是抖的。 汪府这般决绝,这漠边之地的将领大多又都是汪大人的旧识旧部,谁又能帮得了公主? 第190章 昨晚汪永昭说要带她去沧州城去走上一趟,张小碗一大早醒来,见外面还没亮透的天狂风大作,料他定会取消行程,哪料汪永昭刚穿好裳,就去了外面吩咐人套马车,准备起程。 张小碗有些讶异,但也不多嘴多问。 汪永昭决定好的事,她依着就是,反正多言不会改变这个男人的任何决定。 “这风也不知午后会不会好些,”张小碗梳着长发,对身边的八婆说道,“让七婆留着帮我,你去伙房看着人多煮些姜汤,也煮些羊肉让护卫吃上一些,见着闻管家了,就说今天风冷得紧,今个儿跟着我们去的护卫,把他们的酒壶灌满了,灌那能烧胃暖身的烧刀子。” “哎,知了。”八婆笑着道,欠身就要准备退下。 “你见着他们了,让他们也多穿点,就说是我说的。”张小碗又笑着补道了一句。 八婆笑着点点头,又朝坐在椅上的汪永昭施了礼,这才退下。 “让我来罢。”七婆这时放下手中的铁壶,走过来对张小碗说。 张小碗把梳子给了她,在镜中看到了身后的汪永昭,一下就对上了他的眼,她不由笑着对他说道,“你稍候候我,这就给您拧帕净脸。” 汪永昭“嗯”了一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在镜中看了她几眼,这才收回了眼。 不得多时,张小碗头上的髻已梳好,她这才起身服侍汪永昭洗漱。 待她也跟着他净好了脸,她在往脸上抹润膏时,她催促着他把温开水喝了,又让他喝了小份豆粥垫胃,这才拉过他的手,给他涂了那护手之物。 那油膏涂抹时有些油,要揉到手发热,油进了后皮肤后才会清爽,张小碗给他揉得了一会才揉好,这又随得了他去隔房看怀仁。 怀仁睡得还甚是香甜,张小碗让萍婆抱了他,跟着汪永昭去了堂屋。 大仲已把早膳备好,待他们一坐下,早膳就摆了上来,这时汪怀慕已被去接他的七婆牵了过来,张小碗照顾着他上了椅子,等汪永昭动了筷,一家人用起了早膳。 桌上汪怀慕得知要和父母一同前去沧州城,眼睛亮了亮,但稍后偏得头有些犹豫地说,“昨天已答应甄先生和瞎子先生把十物志背出来。” “让爹爹去替你请个空,你在车上把书背了,回来念给两位先生听就好,你看可行?”张小碗轻轻柔柔地和得儿子商量道。 “如此甚好。”不想食言的汪怀慕松了一口气,朝着父亲大人看去。 “多吃些。”汪永昭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他的碗中。 “嗯。”汪怀慕欢喜地点了下头,便低得了头去认真用膳。 张小碗眼睛左右时不时转动着,照顾着这父子,间或喝得几口粥,又抬头朝着被萍婆抱在怀里的怀仁看上两眼。 她看怀仁时眼睛里总是有止也不止不住的笑,她看孩子,汪永昭看她,怀慕抬得头偷看父母几眼,这时用膳的堂屋间安静得很,却透着温馨。 他们这刚用过膳,那厢闻管家也前来报信,说马车都已备妥,护卫也全都在前院候着了。 张小碗这才让婆子们赶紧去用点吃食,带上要带的东西。 她从萍婆手里接过怀仁,对她道,“你也快去,昨个儿从瞎大夫那给你们取来的药也带上,到时在外面也煎得。” “这……”萍婆子有所忌讳。 “没事,去罢……”张小碗朝她笑笑。 萍婆子这才领命而去。 汪永昭本要去前院,见婆子们都忙事去了,他抱了怀慕到怀中,淡淡地问她道,“多找几个丫环来伺候罢。” 张小碗朝他摇了摇头,道,“不了,就是怀慕,您看要不要……” “他有你的婆子照顾就好。”汪永昭接了她的话。 张小碗笑道,“妾身也是。” 汪永昭看她一眼,对怀中怀慕说,“你可会自己净脸了?” “怀慕会,上次大哥便教了孩儿,怀慕还会自己净脚……”汪怀慕怕吵醒在娘亲怀中的弟弟,小声地答他道。 说至此,他愁了小脸,道,“就是婆婆们定要替怀慕净脸净脚,怀慕自己所做之时不多。” 张小碗听得好笑,正要说话,怀中孩儿便醒了,她走到了外屋,叫来了正在吃食的七婆,把孩子抱去奶娘那。 怀仁这才两个来月,奶娘却是换了一个了,上一个本也是花了心思寻来的,但张小碗见她眼睛过于活络,一反之前见她时的淑静,便又另换了一个。 这次叫来的奶娘就不再住在她的院子里头了,换到了闻家父子的隔院,与几对老仆人一起住着,怀仁要是要吃奶了,便叫她过来。 说来也是繁琐了些,但张小碗到底是不敢信外人,即使不信,那就防个透底,换个安心,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家中内宅之事,汪永昭是从不过问的,刚见她不要丫环,他眼睛里还闪过了一道笑意。 张小碗其实也是好笑,她换那奶娘还真是不是因那妇人常把眼睛偷偷搁在汪永昭身上,她是怕心思太活络,她又信不过的人会事后给她添麻烦;不找丫环也不是怕那些丫环会爬他的床,这天下这么多人,不是是个丫环就是想爬男主人床的,要找也是能找到实在的,但丫环年纪小,手脚哪有做惯了的婆子利索,也哪有她们的经验老道,但汪永昭要是这么想,不介意还觉得欢喜,那便如此也好。 总比她担着嫉妒之名还落不上什么好处要强。 *** 去沧州城要得三天的功夫,路上他们要歇得两晚,上午汪怀慕还规矩地陪着娘亲坐在马车内,等下午风小了些,他就由江小山抱上了马,跑到了前头跟着几个护卫玩耍去了。 他走后,张小碗掀开窗布探出头看得两眼,就被汪永昭拉着回了头,被他又斥道了一声,“没规没矩,进城后不许掀布。” “是。”张小碗笑笑,朝他偎了过去,与他同看他手中那本被翻得陈旧的兵书,看得几眼,她就偏过了头,打了个哈欠。 “怎么了?”汪永昭冷眼看她。 “看得我头疼。”张小碗拿着帕子掩着嘴笑着说。 看着她黑亮的眼睛,汪永昭好笑地牵了牵嘴角,伸过手揽住了她的腰,这才继续看着兵书沉思。 汪永昭爱握着兵书思索事情,张小碗是知晓的,便也不去打搅他,等坐得烦了,就倾过身去看萍婆怀里抱着的孩子,与他说话。 怀仁现下醒得时日长了,常常咿咿呀呀有无数话要说,张小碗时常盯着他说话都能打发段很长的时间,也常被她这爱挥舞手脚表达情绪的小儿逗得发笑。 母子俩这次又是自说自话,乐成一团,声响闹得稍大一些,汪永昭移过了眼神,盯得他们看了半晌,又竖起耳朵听着外面二儿的欢笑声,脸色便舒缓了一些,平时那让人倍觉冷意的眼睛也就柔和了下来。 *** 那厢,婉和公主带着贴身婆子与宫女上了路,半道听言,驸马收到军中急报,已快马赶去了长云县。 当晚子时,她们一行人才进入了小驿站,又唤起了熄火的伙夫赶出了吃食。 边漠之地,几个馍馍,一碗羊肉汤便已是好的吃食,那驿站也不知公主大驾光临,也未准备什么好点的吃物,便送上了做得极好的馍馍与羊肉汤,也算是一片对公主的心意。 可厨娘送上了一家老少三口极用心做出来的吃食,但闻得羊肉那味,婉和公主就狂吐了起来。 厨娘惶恐地磕了头,把头都磕破了也未有人来理她。 这时,宫女急忙地拿着羊肉去倒了,听得那羊肉倒在沟里的声音,厨娘心疼不已。 等有人让她退下后,她跑去了沟中,就着廊下灯笼把沟里能找到的肉都找到了,两手捧了肉片回了厨房,见厨房无人,她拿水过了两道,又切碎了跺了姜炒道了一翻,偷偷拿回去,让自家男人和孩儿躲在被窝里把肉食吃了。 她举着小火的油灯在旁看着,咽了几口口水,直到她男人塞了她一大口肉,她这才美滋滋地笑了起来,嘴间还不由小声地道,“小声点,莫让隔屋的人知晓了报给了上头的人听。” 婉和公主等知羊肉汤倒过后,就剩那几个馍馍可食了,她坐在似有冷风嗖嗖的屋子里静了半晌,让长婆婆把馍馍拿了过来,就着热水一口一口强咽了下去。 吃了半个,这食她再也咽不下了,委屈,屈辱漫天而来,她摔了手中的碗,扑到了长婆婆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我恨这世道,我恨这一切,我恨,我恨……” 她拍打着长婆婆的胸,拍得这个婆子的胸前一片疼痛,却也只得忍了下来。 她是公主她可以恨,她这个当人奴婢的下人,却是谁都不能恨的。 第191章 马车一路赶到沧州城,进了一处宅子,他们刚到,热水就已备好,张小碗吩咐得了婆子给怀慕沐浴,她便服侍汪永昭沐浴好,给他穿好了衫,去见驻沧州城的总兵大人。 汪永昭领着人匆匆而去,不得多时,却有得几位夫人的家人过来递贴子拜见,都是沧州城大人的夫人。 张小碗来之前听汪永昭给她说过几位,这下见到贴子心里有些数,又叫来闻管家,商量了一会,便回了要见的几人的贴子。 贴子写好让人送去后,张小碗问闻管家:“您说,这几家里头有得那极出色的女儿?” 闻管家听她细问,便细致地说道了起来,“那丁总兵夫人家的有个年方十六的女儿,说是那帕子上的鸟绣得都像能飞一般,栩栩如生得很,那李知府夫人家那一位,说来只有十四,却也是个不一般的,小时曾做过一诗,还被沧州城的百姓津津乐道着,是个了不得的才女……” 张小碗听他说着,笑而不语。 等闻管家告退后,她对身边的萍婆子轻声笑道,“我们家善王倒是炙手可热得很。” 萍婆子见她笑是笑了,眼角却是冷的,不由低低地说道,“老爷也是让您先帮着挑着,您要是不喜,谁又能说道得了您什么?” 张小碗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过得了一会,七婆抱来了吃好了奶的怀仁,接过孩子,张小碗心间才放松了下来。 别人急她大儿子的婚事,肯定免不了有人在汪永昭耳边常常说道提及的,说来,怕也替她挡了不少,挡不了的才让她来做主,他也算是够对她好的了。 想通了,张小碗便专心逗起了怀中的怀仁,过得一会,得了新玩具的怀慕从街上回来,给怀仁带来了个小糖人。 可惜怀仁现下吃不得,张小碗便让怀慕这个哥哥替怀仁吃了。 半夜汪永昭大醉而回,张小碗刚下了床,汪永昭便让婆子推了她去睡,不管多时,沐浴过后的他满头湿发进了内屋,随即就压上了张小碗的身。 一阵折腾,张小碗一身的汗,汪永昭却是沉沉睡了过去,她只得唤人去拿了干布,擦好两人的身,又换了被子,才又拿了干布给他擦他的头发。 中途,汪永昭睁开了一次眼,看得是她,便又偏过另一边的头。 张小碗替他的这半边擦干,这才疲倦入睡。 第二日她醒得甚晚,醒来后枕畔已没人,萍婆子扶得她下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昨晚得了两个美人回来,今天一大早就赏了出去。” “赏了出去?”张小碗微讶。 “说是赏给了两位千总大人。” 张小碗没出声,萍婆子给她穿衫时,见得她脖间的痕迹,不由抿嘴笑了笑。 “老爷又出得门去了?”张小碗穿好衫,便自己打结,问她道。 “是,带二公子和小公子出去了,说是下午回来。” 洗漱好,张小碗坐到了镜前,看着那打磨得甚是精细的菱花镜好一会,才去拿了胭脂把脖间衣外的那点痕迹掩上。 “待戴了遮帕,就看不到了。”萍婆见状说道。 “哪能什么说法都未有,便一直戴着遮帕,再说那些夫人的眼睛甚毒,还是遮上一些。” “也是,还是您想得细致。” “呵。”张小碗轻笑了一声,抬头磨了好几道粉,才磨平了痕迹,这又道,“今日这妆便上得浓些罢。” “好,我给您备物。”萍婆子便把妆盒全都一一打开,放到了她的面前。 张小碗想了想,便化了冷艳的妆,粉打得甚白,红唇抹得极艳,萍婆子看她修缮完毕,忍不住道,“您真是有双巧手。” “能上得了台面就好。”张小碗朝得她笑了笑,由她给她戴上了遮帕。 这内宅之事,先前她都是找了可靠之人问了又问,小心地观察了又观察,但以前出去见了那些夫人,能不说话她就不说话,以免露拙,哪怕因此背后有得是人说她呆,后来情况好上了,她学会跟人哭诉了,心里对应付这些夫人的把握就大了些,可就算是过了这么些年,对见这些内宅的妇人,张小碗也从不敢轻看了去,哪怕是见汪永昭下属的家眷,该说何话该做何事,先前她都是想道了一遍的。 现下,要见这些边疆大吏的夫人,其中总兵夫人与她品级还相等,张小碗不得不又全力以赴。 巳时,昨天回了贴的三位夫人相继到了,张小碗带着婆子在门口迎了她们。 李知府夫人是第一个到的,她朝得张小碗只施了半礼,张小碗就扶了她起来,笑着道,“可把你盼着来了。” “朝您这话说的……”知府夫人是个清秀的妇人,身材略有点丰满,但看着可人得很,倒不显年龄。 她说罢,好奇地看了张小碗脸上的帕子一眼。 张小碗便微笑了起来,等迎了她进了待客的小堂屋,才把帕子遮了让她看了一眼,这才让萍婆给她戴了回去,等戴好,她才笑着道,“这边漠风沙大,怕扰着了脸,我这不屋里屋外的都遮着帕,生怕被吹老了。” 知府夫人见她说得如此直接,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还是您想得周全,可会照料自己。” 这时,门边的七婆又来报,又有得轿子过来了,张小碗起了身,带了知府夫人过来,迎了丁总兵夫人和史参领夫人。 那丁总兵夫人是个相貌严肃的妇人,那参领夫人倒是生得娇艳,相貌很是出色。 张小碗又是热情迎了她们,带得她们进了内屋的花亭处,路中又把与知府夫人说过的话说道了一次。 她帕子放下时,看过她,这几位夫人相互之间不动声色对视了一眼。 待坐下,张小碗清楚听得那参领夫人跟着总兵夫人咬耳朵说,“汪夫人真真是长得极好。” 她一口畅溜的官话说得很是好听,张小碗便朝得她一笑。 等婆子上了茶,又笑着招呼起了她们用茶果点心。 说罢,又与她身边的丁夫人说起了保养之道来,说得几句,又把懂得不少养颜之道的萍婆子叫了出来,让她细细把几个饮食方子都说上一遍。 这几位夫人一听,忙招来了丫环,让她们帮着她们记,说到极有用的了,就用上了张小碗备上的笔墨纸砚,自行写道了下来。 不得多时,就已到了午时,张小碗忙留着她们用饭,但这不是一次什么过于正式的拜访,都未带什么正经的礼来,于礼这饭她们是吃不得的,几个夫人便婉拒而去。 等到了她们的轿子上,几位心里有划算的夫人这才想起欲要探知之事没问得几句,那汪夫人更是没正面回复过她们的话,但一想到今日也不是什么也没得,心也便放宽了些。 来日方长,等明日再携谢礼过来探问便是。 这厢夫人们一走,张小碗候得了父子回来,伺候好他们用了膳。 她这时摘了帕,引得汪永昭朝她看了又看,连汪怀慕都不由自主地看道了他娘好几次,小脸都显得有些傻傻的。 “娘跟平时不一样。”汪怀慕看了好几次,总算是憋出了一句话。 “可是不好看得很?”张小碗抚着脸讶异道。 汪怀慕听得这话,不知是她在逗他,急得猛摇头,欲要开口否认时,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了起来。 张小碗看得笑出了声,伸手边给他拍背顺气边低头与他笑道,“娘甚是好看,是罢?” 汪怀慕这才顺利地点了头,点了好几下,喝了口张小碗喂他的水,这才叹道,“美色误人啊,先生告知我的话,当是不假。” 他说的话当是不假,这时他的父亲大人一直盯着他娘亲那张抹了大浓妆的脸,眼神放到她那红得极艳的嘴唇后,一直没有挪开视线。 这时站在一角垂着头的江小山偷瞄到他家大人的脸,又看了看他家大人那绷紧的手,他在心里为着娇弱的夫人大叹了口气。 这晚,张小碗又被揉搓了半夜,所幸的是,第二日早间她说头疼得厉害时,汪永昭便找来了大夫给她请脉,又依得了她的意思说她略感风寒,身体疲劳,不便见客,就又把拜贴拒在了门外。 待离去那天,张小碗在屋中呆得了三天,便又上了封得严实的马车,打道回府。 而刚回到都府,汪永昭就收到了急报,张小碗当时就见汪永昭当着她的面把信封打开,扫了信两眼,便对她淡然地道,“婉和公主路遇贼人,不幸小产,驸马伤心欲绝,暂无心带领兵士操练阵法,便让我前去替代一阵,以免误了军机。” 第192章 汪永昭要前往长云县练兵,这两日就要起程,张小碗与他打点行李,又叮嘱江小山注意着他的饮食起居,莫让他过于劳累。 她说道时,汪永昭在她旁边,听得她时不时忆起件事,便叫来江小山叮嘱一道,连洗脚水要偏热一些的话都又要再说上一次,他听得多了,不禁皱眉道,“怎地如此多事?” 张小碗便柔声回道,“是琐碎了些,但仔细点总是没错的。” 汪永昭听得摇头,一掀袍,转过背就去看他的兵书去了,一派懒于跟妇人多嘴的模样。 张小碗也不去与他多嘴,该与江小山说道的,她都会仔细叮嘱着。 照顾得妥贴了,人舒适了才是最重要的,汪永昭现在这副嘴不对心的嫌弃嘴脸,她要是当真了那她才是傻瓜。 他要是真不想听,前去前头书房就是,不必定要坐在她旁看这兵书。 *** 汪永昭这一走说是要有一月时间,送走人后,张小碗的日子当是好过了起来,没有最要照顾的那个心眼多的男人,她这日子堪称是去了大半的压力。 这种时光想来也是不多的,张小碗便稍稍把日常起居的时辰改了改,让自己与婆子歇息的时辰多些,也不忙于手上的针线活汁,平时闲着了,与婆子们做些点心在那阴凉小堂屋里喝喝茶,躲躲太阳聊会儿打发时间,也不像往日那般奔忙了。 这六月的天确也是热了起来,节镇的都府一片悠闲安然,前头闻管家把公主的信截了下来,按老爷的吩咐把信烧成了灰,后宅的节度使夫人每日最烦恼的就是小儿过于精力旺盛,每日吵闹的时间过长,不知长云县的公主因孤立无援,已快发疯。 这六月中旬,边漠的太阳更是炽热,因着越来越热的天气,张小碗就又操心上了节镇水源的事。 她多问得几次,管家的也上心了,每日都派人去看了水口子回来与她报泉水冒得如何,节镇判官见她问得勤快,当下也是叫底下的能人去寻那水源,而已寻好的水眼更是加快了开凿速度。 底下人卖力干活,话传到张小碗这里,也免不了叫判官的家眷到后府坐坐,打发她们点东西回去。 她给的东西都是好物,上等的精米,中原运过来的猪板油,还有那精贵得很的黑炭,陈年的老酒,中用的布料,这些东西要是真要去买,费银钱的很,夫人们把东西带回去了,一家老少吃得好穿得好,手上又有闲钱,这日子便也轻松快意了一点,照顾起家中人来,便又是多了几分耐心。 家中和乐,忙于公事的男人便也更能有力气多卖些力,算来,也是个良性循环。 节镇打理得好了,收上来的税钱只会比用出去的只多不少。 六月接近下旬时,张小碗怕自己也闲出了懒心,便又花了心思把府中的下人整顿了一次,把多年老仆的月钱按年份又提高了一些,又调了位置,把府中不太劳累的活汁排给了他们,至少缺不得他们的位置还是留着,但多给他们添个帮手。 为此,府中便又要多添些仆人,张小碗让闻管家带着大仲去办,话间也有让大仲主事,闻管家帮着看着的意思。 闻大仲得了她的承认,闻管家欣然,大仲也是喜上眉梢。 而闻管家在府中的三子因自身机敏,早前被派出去了打理官道上来往的事,但日前许师爷前来跟张小碗透过话,说这三子有些过于机敏,品性不是那般让人信得过。 张小碗听着师爷口中的意思,就是这闻小三有些贪钱了,私下收了来往商人不少的银钱,平日为人也较拔扈,在外颇有些恶名。 她当时又多问了几句,听得这师爷跟她说的这话是判官托他来说的,心里便也有了数,叫师爷再多等些时间,等大人回来再来定笃。 许师爷一想,知晓夫人不想驳闻管家的面子,闻管家那可是跟了大人一辈子的老奴,让大人回来办这事那才是顺理成章的事,当下他不由也抚须点头,对夫人这谨慎至极的性子又有了新的了然。 她不骄不躁,确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这沉得住气,万事心中定有成算的性子,也当是难能可贵,难怪一路安然走到了今日。 *** 张小碗本预料汪永昭是七月的初头回来,哪料汪永昭月底便已回来,回来后在家睡得一晚,就匆忙去了兵营处。 张小碗见他来去匆匆,料是定是出了什么事,待早间跟着汪永昭出去,没得两个时辰便又回来的江小山拿东西之际,听他说罢事,她叫住了他,又问了他几句,见江小山不开口多说,便知这不是她多问之事,便停了嘴不再问下去。 江小山知夫人向来从不为难下人,见得她不多问了,他反倒觉得于心难安,又忸忸捏捏了一阵,在告退之前轻声地跟张小碗多透了几句,“南疆那边出事了。” “啊?”张小碗茫然。 江小山看她不解的脸,当真是不忍对她隐瞒,又想着她是夫人又有何不能说的,便又轻轻地说道,“小的也不知大人们是何意,也不知那上头……” 他小心地伸手指了指天,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看咱们大人的意思,是咱们善王怕是要被派去领军……” “啊?”张小碗这是真惊了,不禁惊慌出声。 “唉,唉,您急啥……”见她惊慌,江小山也急了,连声道,“您怕啥?这不,大人给咱们善王爷练兵去了,到时他领着咱们自家的兵去打仗,您有啥好急的?” “南疆是什么样的?”张小碗有些心慌,握住椅臂的手节骨都突了起来。 “这,这小的也不知多少,”江小山挠头,脸臊得都红了,“就是偷听得将军们说过,那里的人个矮,人也长得黑,身手极快,还最擅长打阴仗了。” 说至此,他自知自己说得过多了,怕大人知道他说得这么多会被训,赶紧行了礼就告退了下去。 走到门外,又嫌自己太多嘴,回头肯定免不了被自家大人罚,便哭丧着脸,匆匆回到他的住处,要跟自家媳妇诉苦。 一到家,见得媳妇在院中晒干辣椒,他把得门关了,就小步跑了过去,拉着他媳妇的手道,“桂花儿,我怕是回头又要被大人说了。” “又做错事了?”小山媳妇讶异地道,慌忙抽出手,拿出帕子拭他额上的汗,又伸手去拿他身上的包袱。 “唉……”江小山叹了口气,见得媳妇甚是关心地看着他,便又什么烦心事都没了,与她一道把自己的包袱拿了下来,笑着与她道,“昨天回来得匆忙,忘了从方索儿那里拿回咱家的包袱,这是刚从他那取过来的,包里的糖是咱家孩儿的,旁的都是你的,莫要让他们得去了,你要自己留着用。” 小山媳妇听得好笑,笑着白了他一眼,便拿着包袱去了石桌那打开,看得里面有极好看的簪子,里头除了一包麦芽糖,还有一大包她爱吃的桂花糖,她不由用牙咬着嘴唇有点害羞地笑了起来。 看得她强忍住开心的模样,江小山也呵呵笑了起来,两人红着脸相着笑,夫妻俩便共同把先前江小山开头说的那句话这时全然忘了。 *** 这头张小碗得了江小山的话,甚是心慌了一阵,坐得了半天才冷静下来。 夕间江小山来取包袱时,见得江小山一直低头不看她,她哭笑不得地摇头失笑。 江小山取了包袱要走,走到门口,被萍婆子捏住了耳朵教训他,“夫人说了你何话啊?竟不知抬头与她说话了。” “婆婆,疼,您轻松,哎呀,您轻些罢。”江小山捂住耳朵喊疼,挣扎得好几下才挣脱了魔掌,回头与得张小碗施了个礼,告了个罪,便一溜烟地跑了。 “他怎地多少年都这个猴儿样。”萍婆子摇头向得张小碗走来,又扶了她的手臂,与她笑着道,“您都收拾得小半天了,现下去歇会,着点晚膳罢。” “唉。”张小碗点了点头,走得几步,又与她道,“怀善有得一段时间没给我送信了。” “初七来过一封,到今日,也有二十来日了,确也是有一段时间了。”萍婆子算了算便道。 “可不是。”张小碗点了点头。 说完便不再出声,萍婆子见得她那张在夕阳的照射下越发沉静的脸,便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她这夫人啊,一念起她那大儿子就是这般心里不知藏了多少事的模样,人越是沉静那心就似是谁都摸不着一般,而那眉眼间的牵挂藏也是藏不住的,莫怪大人老不让她知晓善王在外头的太多事,要知就算善王只有个小病小痛的,她只要知晓,便也会彻夜难眠。 第193章 七月初七那天一早,张小碗半低得头在给怀慕剥鸡蛋,这时她耳畔突然有了声响,有人在她耳边笑着道,“你猜猜,我是谁?” 说话之时,那人的手便蒙上了她的眼。 张小碗怔住,眼泪在那一刻湿了眼眶,嘴角也泛起了笑,嘴里慢慢地道,“可是我大儿回来了?” “呵。”身畔的男子轻笑,这时汪怀慕已下了椅子,朝得他跑来,嘴间欢喜地大叫道,“大哥,大哥,你可回来了,我们怎地不知道?” 汪怀善掩着娘亲的眼,等手间那道湿润不再蔓延后,他才放开,一手揽了已长高不少的怀慕坐到肩上,抬头问他道,“你可是又多念了几本书?” “是!易经书经都已念上,我已能背得甚多。”汪怀慕大声地答道,抱住他的头,低下头看着他又急急忙忙地大叫了一声,“老虎哥哥,你可瞧得见小弟了?” “还未呢。”汪怀善答了话,微笑着朝他娘看去,看得她笑中带泪,泪盈于睫,他便故意伸出手去截了截她的脸,顽皮地道,“娘亲,你又生了弟弟,怎地不让我去抱一抱?” “去罢。”张小碗好笑,伸手把汪怀慕从他的肩头抱了下来。 这时抱着汪怀仁的萍婆已把孩子抱了过来,汪怀善小心翼翼地抱上了他,眼睛仔细地盯着怀仁,过得一会,他抬起笑脸,眼睛里闪耀着湿润的光彩,“娘,这小弟生得好。” 这时偏过头拿帕子拭泪的张小碗听罢,转过脸就笑着朝他摇头道,“说话不许这般没规没矩。” 汪怀善听得笑,他笑了两声,一直睡着的汪怀仁便眨开了眼,兄弟俩的视线对上,两人对视半晌,竟是谁都没有声响。 过得一会,怀仁突然展颜一笑,朝得汪怀善呀呀了两声,汪怀善当即就朝得他露出了笑容,轻声地朝他说,“刚看你只是那嘴儿和鼻子像娘亲,没料眼睛也像,你怎地就长得这般地好。” 张小碗听得哭笑不得,一手拉着怀慕让他坐上了椅,一手推了他入座。 这时七婆已打了温水过来了,张小碗让他净了脸和手,给他盛了粥,把怀仁抱过让他用膳。 “大哥……”怀慕已把馍馍的盘子端到了他身边,还拉了自己的椅子,紧紧挨着汪怀善坐下,“娘亲昨日跟我说,她梦见你带我去山上抓兔子,今日你就回来了……” 汪怀善听得低头发笑,他摸了摸鼻子笑了好几声,伸去手去揉怀慕的头发,笑着与他道,“后日就带你去得那迁沙山走走。” “还有打鹰!”汪怀慕眼睛闪亮。 “还有打鹰。”汪怀善答应了下来,说话间,他抬头朝得他娘看去,见她忙于把刚送上来的牛肉切片放到盘中,便笑着收回了眼神。 没得一会,那切成片的牛肉便放到了他的面前,汪怀善伸出筷子夹得一口在嘴里嚼了又嚼,尝得一块,这才夹了好几口塞到了嘴中大吃了起来。 见得怀慕不着饭一直看着他,汪怀善笑着把他抱到他的膝盖上,喂得他一口吃的,这才自行再用。 “吃慢点……”张小碗见怀慕也学着他哥哥一样快快地大嚼着嘴中的肉,不由笑着叮嘱了一声,又偏得头去让七婆她们去准备热水,又让萍婆去把怀善的衣裳备妥。 待用完膳,等到了那热水中,汪怀善偏过头,伸手把放在屏风上的新裳扯了下来,探到一角,看见了那暗角处绣的虎纹与那善字,他轻笑出声。 “回家了。”他一手拖着衣裳,闭着眼睛笑语道。 此次回来,日后何时回来怕是谁都不能知晓。 靖皇派他前去之地,十个老将中九个知情后都摇头叹气,听闻他那父亲大人得讯后,马不停蹄回了节镇,欲要训五千精兵与他带去。 汪怀善知晓他母亲不是那等浅薄之人,她从不好蒙蔽,他不回来,悄悄带兵而去,那才能不引起她的怀疑猜测,省去她的担扰,但到底他还是想回来看得她一眼,看得他的弟弟们一眼…… 他比他以前以为的还舍不得她,舍不得她给他的家。 *** 这日午间,用过午膳,怀善便说要去兵营,张小碗笑着点头,他欲走时还叮嘱他道,“莫要跟你父亲大人置气。” “孩儿早不这样了,”汪怀善朝得她挤眉弄眼,“讨不着好的事我才不做。” “嗯,去罢。”张小碗给他平了平衣裳,笑着道。 汪怀善便领着亲兵大步离开,张小碗微笑看着他离去,看到他大步往前一步也没回头过,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后,她的笑才淡了下来。 “夫人。”八婆过来扶她。 “都未时了,我去歇会,你们也得空歇会罢,待夕间又有得你们忙的。”张小碗淡淡道。 “知晓了。”八婆笑着回道。 张小碗轻颔了首,又去看了怀仁,见得他睡得安稳,便让七婆看紧点他,这时萍婆那边也派人传了信过来,说二公子也已午睡下了,她这才回了屋。 歇在了榻上后,她挥手让八婆退了下去,待屋中无人了,她才疲倦地叹了口气。 她的大儿是与她相依为命长大的,他心中想得什么,她兴许不能全都猜出,但多少还是能知晓一些,她知他越是掩藏,越就说明他越想瞒她什么事。 他想瞒她什么事?她会计较什么事?无非就是他的安危罢了。 不过他不想让她知晓,那她就当作不知晓就是。 她帮不了他再多了,这点她倒是还能依得了他的。 夕间张小碗刚从厨房出来,就见得江小山朝她这边跑来,见到她,江小山忙施礼,笑着道,“夫人,大人和大公子都回来了。” “知了,”张小碗笑着道,“可是在堂屋?” “是。”跟着她的急步,江小山在她身边道。 没得多时,张小碗便进了堂屋,见得父子俩一首一侧坐在椅子上,她便走过去朝得汪永昭一施礼,笑道,“您可回来了。” “嗯。” “房里有婆子给你打好了水,去洗洗。”张小碗偏头朝汪怀善道。 汪怀善起身,笑嘻嘻地朝她道,“娘你送送我。” 张小碗笑着摇头,“莫顽皮,去罢,换好衣裳就过来着饭。” “知了。”汪怀善走得几步,又回过身来,满脸恍然大悟,“竟忘了跟父亲大人施礼告退。” 说罢,朝得汪永昭拱了拱手,汪永昭回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汪怀善这才翘着嘴角,双手背在身后,甩着长发一晃一晃地出了门,那得得瑟瑟的背影有说不出的得意。 张小碗看得摇着头朝汪永昭叹气道,“就跟长不大似的。” “还不是你惯的。”汪永昭看着她冷冷地道。 张小碗笑,上前去拉了他的袖子,轻声道,“已备好了热水,您去洗洗罢。” 汪永昭看得她一眼,见她满脸的笑,用鼻子“嗯”了一声,这才跟得了她去。 隔日,汪怀善便带了汪怀慕去那座移来的大山打了一天的猎,竟捉了一只野鸡回来,张小碗便亲自下厨,做了一道辣子鸡。 第三日,汪怀善带了汪怀仁一天,跟汪怀仁嘀咕了一天的话,兄弟二人鸡跟鸭讲了一天,后头怀仁怕是嫌自家大哥太过噜嗦,他便先行睡了过去,留下怀善看着他的睡脸,最后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可得活着回来,还得看怀慕跟你讨媳妇,没得我,怕是会让人欺了你们去。” 第四日,张小碗一早起来,没等来汪怀善过来用早膳。 江小山见状,笑着与她道,“大公子怕是领了军机,去打仗去了。” 这时,汪永昭看了他一眼,江小山受到他家大人的冷眼,肩膀一缩,老实地退到了角落。 张小碗笑着点头,道,“怕是如此。” 说罢,也不再等人,神色如常地伺候了汪永昭和汪怀慕用膳。 汪怀慕也是知情大哥离去了,他伸出手小心地扯了扯他娘的袖子,轻轻声地叫了她一声:“娘。” 张小碗不禁宛尔,给他夹了一筷的青菜,柔声地道,“快些用罢,莫让先生等你。” 这日汪永昭呆在了府中,夜间也歇在了府里,歇息时,张小碗跟他说了一些家中两儿的话,随后便止了声,睡了过去。 等到半夜,她已无法装睡,便睁开了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点看了半会。 这时,身边她以为睡了过去的男人突然开了口,“他不会有事。” 张小碗默不作声,这时的她心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等得半会,汪永昭伸出了手,摸到了她脸上满脸的泪。 那一刹那,他无端地心如刀割,却还是把她拥在了怀里,听着她无声地哭泣。 他想,她为她那儿子哭过无数次,却不曾真正有一次为他哭过。 *** 这一年的七月对张小碗来说,日子颇有些灰暗,怀善走后,汪永昭犯起了咳嗽,吃药针灸了半月也没有起色。 这时她又收到了张小宝的信,张小宝在信中说,南方起了蝗灾,他们在南边的水田今年怕是收不到粮食。 京城那边,汪府也来了信,汪观琪这时已然有些撑不住了。 收到这信后,张小碗便叫来了瞎大夫,与他商量了些话,过得两天,她便写了信,信没给汪永昭过目,就叫人送了出去。 信送走几日后,汪永昭的咳嗽好了一些,张小碗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日日煮着梨水与他喝。 汪永昭的病好了后,大凤朝的日子却是有些艰难,南疆大战,南方蝗灾,东北那方的大山漫天的大火,烧死了不少人,逼得周围百姓流离失所。 汪永昭得信后,在都府中与幕僚思虑了几天,这时,暗中的探子又送来了夫人送出去的信。 信中,她让人把一小半的存粮用马帮暗中完全不被人觑知的人马送到边漠,另一小半走明线运过来,而另一半以胡家村的名义送到户部尚书手里。 看过信,汪永昭便让人送了出去。 七月底,马帮掩人耳目陆续送来了那一半的存粮,那粮堆满了兵营存粮的存房。 那厢,户部尚书得了胡家村的粮,上禀靖皇道,“汪家粮库已无存粮,臣料想,那有那六到八成他们已送了上来。” 靖皇听罢,半晌才道,“汪大人……” 他没有说下去,户部尚书接道,“汪大人向来有仁爱之心,这是陛下的福将。” 第194章 汪怀善这次远征,前来与张小碗探善王婚事的人少了许多,不过因着她生了孩子,又因前段时间她常召汪永昭属下的夫人说话,这几个夫人与她常来常往的,时不时也会过来探望下她。 男人在外面打拼,自有他们的精彩,女人看似只会闲话,掌管家里的一日几食,内里也有另一翻乾坤。 这日,沙河镇的萧判官夫人上午就上门给张小碗送来了她给汪怀仁做的两双小鞋,待婆子退下,性情甚是豪爽,年长张小碗半岁的萧夫人就问张小碗道,“夫人,您说,这男人是不是到死都想死在温柔乡里?” “这话怎说?”张小碗发笑。 “唉,还不是我们家老萧那小弟弟,又要纳小的喽。”萧夫人笑着答,一脸不以为然,“这日子才好过几天,又不踏实了。” “想纳的就纳就是。”张小碗淡笑着说,拿了颗枣子吃。 萧夫人跟着她拿了颗,塞嘴里嚼了两嚼,吐出核,才说道,“说来是这个理,可这不,还没分家,他那纳妾的钱却是我们出的,老太太还非要我多给他些铜板,这叫什么理?” 张小碗笑着看她,“你就没想想法子?” 这萧夫人也是个极厉害的,她就不信她处理不妥。 “还是您了解我,”萧夫人一听就拿着帕子掩嘴笑了两声,脸上却是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嘴里更是道,“我在老太太面前赖在地上撒泼了一阵,死活要分家,她那话就给我吞回去了。” 张小碗笑笑,不语。 萧夫人叹了口气,道,“您别嫌我粗,有时罢,就得……” “是,”张小碗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你们一家就萧大人那点俸银,还有一家的孩子要养活,哪能往别的地方费银子。” 说到孩子,萧夫人当真是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学堂要啥时才办起来,我家那两个小的,再不送去让先生教导,就要被那几个大的带坏了。” 张小碗想想,道,“回头我问问大人去。” “别,别,我不是催您,我知他们定有划算,我只不过就是这么一急……”萧夫人连连罢手道,“我们老萧家没分家,您是知情的,这一家老少的都住在一块,可您也是知道,孩子不教不成器,我那两个孩子跟他那些堂哥堂弟们天天呆在一起,都快成他们那浑样了。” “莫急,很快就会办起来了。”张小碗安慰她道。 “那我等着。”萧夫人一听,欣然地笑了起来。 说罢此事,她又靠近了一点,轻声地对张小碗说,“我问您一件事,您莫怪我失礼。” 见她说得偷偷摸摸的,那张看着还有些秀美的脸还挤眉弄眼的,张小碗被她弄得好笑,道,“说罢。” “唉,这可是您说的?”萧夫人还斜眼看她。 张小碗笑着点头,“我说的。” “那我可问了?” “嗯。” “我可真问了……” “问罢。”张小碗被她弄得都有些无奈了。 “您是使了啥法子,让汪大人自己就让那些骚蹄子进不了门?”萧夫人悄声地问。 张小碗失笑,“我哪有使什么法子?你都说是骚蹄子了,大人又是何等人物,要是让她们这些个人都进了门,这不招人笑话么?” 老实说,张小碗也不真觉得汪永昭是因为她才拒的那些女人,这些女人无论是谁送的,都是要往他这里来沾光占便宜的,以前拒绝不了他得收,那是没办法,现在拒绝得了,他还收,那证明他确实是喜欢了,那肯定是要收进门的,到时候有那么一天,她跟他的新宠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就成,各安其命,也不是什么大事。 “唉,也是您这个道理,什么样的人物就会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萧夫人叹道,“不是冒犯大人和您,说来,您跟大人和和美美的,那是天生的一对,你看我们家那小叔,召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这纳了一个又一个,天天打打闹闹,家中就无安宁之日,我是来您这,才喘得了口气,要是回去了,头都要头疼死。” 张小碗微笑不语,萧夫人又羡慕地说道了一句,“您真真是好命,大人铁骨铮铮又有君子之风,真乃良人。” 张小碗笑瞥了她一眼,并不答话。 萧判官也是有两房小妾的,但萧夫人这人也是个奇女子,张小碗听得人说,年轻时她刚嫁给萧判官没多久,萧母就给萧判官纳了小妾,日日歇在小妾房中,这萧夫人却是不急,只管伺候公婆管她的家,后头过了五六年,这两夫妻才歇在了一块,生了两个儿子后,萧夫人道自己年老色衰,自己给萧判官找了房年轻小妾,把人赶去了小妾房里睡,说来也是好笑,现下那位黑脸判官要进夫人的房,听说还得趁夫人心情好,二三来个月,才能让这夫人松口去睡得了一次,要不然,一年就只有大年三十那天才跟他同床。 这些个事,都是萧夫人的表姐,也就是白羊镇判官夫人说给张小碗听的,张小碗听得乐了半天,听后直觉得这年代的这些个女人,过日子其实也有自己的过法,丈夫就算有得那三妻六妾的,也妨碍不了她们的生活,她们自有另一派的生活模样。 张小碗与得萧夫人常见面,早知她是把儿子看得比丈夫重的女人,说起来,萧大人在她的眼里,还没有他的俸银重,对他还没有她发给他们家的什物上心,这下听得萧夫人羡慕的口气,她对她这样的奉承都有些哭笑不得。 想来,萧夫人也把她当天天围着男人转,没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妇人了。 她自也不会与萧夫人说道什么,只是微笑不语,萧夫人当她还是那位让人琢磨不透的权贵夫人,自也不会再想其它,只道自己尽了下官夫人拍上官夫人马屁的职责,乐陶陶地拿起果子啃了起来。 这边漠之地,也只有夫人这有得新鲜果子吃了,这也是她常爱来拜访夫人的原因之一。 *** 许是白日张小碗的话传到了汪永昭耳里,当晚汪永昭在**更是表现非凡,张小碗到最后时眼前都发昏,如若不是身体太好昏不过去,她都想直接昏过去算了。 事毕,汪永昭却不放过她,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呢喃道,“你当只有你配得起我了?” 张小碗这时气都没喘平,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不断喘气,没有说话。 汪永昭等了一会也没等来她的答复,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但一低头,看得她已然入睡,他看了她的脸一阵,弄开她脸边沾着她脸的湿发,便静静闭上了眼。 他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其实还是不在乎他,那些女人看着他时眼睛里的那些痴迷的光,他从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过。 其实她不喜欢他又如何,她是他的妻子,她还给他生了怀慕和怀仁,她死后还会埋在他汪家的祖坟了,谁都知道,她给他汪永昭生了三个儿子的嫡妻。 多年前时,对她,他还是那种他的妻子居然不欢喜他这个夫君的恼怒,后来,恼怒便成了他胸口时不时隐隐作疼的意难平。 他欢喜的人睡在他的身边,心里居然没有他,说来这也是讽刺,他越在意就越放不开,他已拿她没有办法,那些隐隐作疼便成了钝疼,他已无所谓了。 他欢喜她,欢喜到随得了她去了,只要她还会在他身上留下温情就好。 只是,有时她说得他半句好话,他听后,竟会坐立难安半天,但一见到她,看着她冷静的眼,得体的笑,他心里也很清楚,他跟她不一样。 他也以为把她捧在手心,她便会变,可今天他再次清楚地知道,她没有变,哪怕她从头到脚都臣服在他的身下,但她那不知藏在何处的灵魂还是没有。 他们如今让他的属下称道的恩爱,不过就是哪天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看着他走后,转过头,便搬把椅子躺着笑着天空的悠然,实则不堪一击。 她才不会管他到底有多少女人,她现在比以前巧妙的是,已经很会说一些他听着明显不真,但还是会讨他欢喜的好话了。 她比他还更清醒。 真是个怪极了的妇人。 想及此,汪永昭便翘起了嘴角,弹指灭了灯火,搂紧怀中的人,把脸埋在了她的发间,沉沉入睡。 就算如此,但来日方长。 第195章 这年大凤朝的年景不好,边漠之地的三个节镇光景却算是还好,八月初头就下了好几场雨,这天气比去年同时要凉爽不少。 汪怀仁这时已有得半岁,与其父汪永昭时常形影不离,汪节度使也已学会换尿布,而汪怀仁胆子大得很,被他父亲粗鲁地放到膝盖头趴着,扯他的裤子,他也咯咯笑个不停,手舞足蹈。 汪永昭要是带他去书房,把他的提篮放到书案上,他能翻半个身,把够得着的书本往他的篮里拖,要是被发现制止了,他睁着大眼睛就对着人咯咯大笑,笑得让下人什么都管不得了,只顾得着跟着他一起笑。 汪永昭那几个心腹,每每看着这个小公子,就算是学着他们家大人冷着张脸常年无表情的,也愣是能笑得鼻涕泡都吹得出来。 汪永昭很是宠爱怀仁,比当年对怀慕有过之而无不及,幸好怀慕这时被两个老师抓着日日背书学学问,无法再日夜缠在父母的身边,自然也就没有了闲暇吃弟弟的味。 怀慕被两位先生抓了去,怀仁时常被汪永昭带去前院,过得些许日子,张小碗就发现自己是闲下来了。 头两天她还盼着汪永昭把怀仁还回来,过得几日,见汪怀仁带儿还真不是一时之趣,她便又随得了他去。 如此时日一久,汪怀仁与得汪永昭日渐亲密了起来,到了十月中旬这天,三人在廊下坐着的这个早上,张小碗逗着他说话,一直爱呀呀说话的汪怀仁便喊出了“爹爹”两字。 当时汪永昭正在看书,听得两字,稍惊地抬起头,这时汪怀仁便朝他笑,还朝他伸出了两手。 汪永昭便抱了他到怀中,低头看得他道,“再叫声爹爹。” “爹爹。”汪怀仁从善如流,手弹脚跳地欢舞着双脚。 “叫娘。” “呀,呀……”汪怀仁便不会再说了,眼睛却朝得张小碗看去。 张小碗微笑,道,“怕不能学得这般快,再过得几日,就学会叫了。” 汪永昭朝她点点头,“这几日你多教教。” 他知她一直教怀仁说的都是“爹爹”二字,她的知情识趣他早已知晓有多让人沉醉,但次次都落到了身上,才知心中到底是有多舒坦。 如此,她想要的,他便给了她就是。 “是,知了。”张小碗笑了起来,看着他抱着怀仁,伸出手指头让他去舔,她便又微微笑了起来,伸出手拿过他的杯子,尝了尝杯中的黄酒,觉得有些微冷,便倒了,重倒了杯温热的。 “您喝口温的。”九月过后,十月的边漠就要开始冷起来了,大夫说汪永昭的身体这两年要注意些,免得再旧病复发一发不可收拾,张小碗就多留了个心眼,提前预防了起来。 “嗯。”汪永昭接过,一口抿了那小半杯黄酒。 汪怀仁在他怀中这时对他又咧开嘴角咯咯笑,那轻脆的声音听得张小碗也忍俊不禁,“怎地这般爱笑?” 这活泼至极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的。 “爱笑便好。”汪永昭抱着怀仁坐到膝上,看着他清秀的小脸,还有那黑亮的眼睛,他的嘴角也微翘了起嘴,嘴间淡淡地道,“笑起来甚是好看,谁都比不得。” 他一脸自满,看得张小碗摇头失笑。 十月初,京城中来信,说是汪观琪的病情稳了下来,只是神智已全然不清了。 张小碗知她送去的那道方子已有了效应,汪观琪还拖得了两年。 其实汪观琪死了才是解脱,那送去的方子与药,不过是多折磨他两年,可是这当口,他死不得,张小碗便先出了手,免了汪永昭做决定。 要是人做了坏事真有报应,想来报应到她这恶媳身上的,要比报应到亲身儿子身上的要轻些罢。 这年到了十二月,怀仁爹爹娘亲都叫得清晰之际,张小碗还是没有收到汪怀善的信。 又快要过年了,张小碗都算不清这是怀善没在她身边过的第几个年了,有些事她不想去深想,怕自己越深想便越拔不出来,只得把盼望压在心底,一如既往地过着她在内宅的日子。 靖辉五年正月,靖皇派人来赏了汪节度使百两黄金,一把宝刃,道汪永昭护边有功。 *** 这年二月,怀仁周岁,抓周之日,他抓了汪永昭的宝剑,印章,还有那房四宝,他也全抱到了怀里,爬去汪永昭那,把什物往他爹爹怀里揣,便连得汪永昭搭置在桌上的茶杯,他也抓来,见他爹爹的胸前着实装不下东西了,便往他的袖中塞。 这让围在他周围的那些他父亲的心腹大将,还有家中的管家婆子都笑得合不拢嘴,张小碗也着实被小儿逗得差点笑岔气,朝得萍婆笑道,“这般年纪便什么都要给他爹爹,怕是再也不会与我亲了。” 她是戏谑之言,身边这一年长了不少智慧的怀慕总算是听出来了,便配合着摇头叹息道,“娘,你且放心,来日还有得我与老虎哥哥孝敬您,怀仁便让了爹爹罢。” 汪永昭一听,瞪了他一眼,吓得怀慕吐着舌头把脸埋在了他娘的袖子中。 张小碗忙爱怜地伸手抱住了他的头,朝得汪永昭笑道,“您莫吓他。” 这时怀慕抬起头,朝得他爹爹笑,汪永昭见状便缓和了脸色,朝他伸出了手,把二儿也抱到了膝盖上,把自己的宝剑塞到了他手里,与他道,“也是你的,可知?” 怀慕当即点头道,“怀慕知道,爹爹放心。” 靖辉六年,边漠的寒冬过去后,四月汪永昭带得了张小碗又去沧州的山中打了一次猎,看了满山开遍的野花。 回来后,张小碗却日渐沉默了下来。 从去年的七月到现在的五月,只差两月就已是一年,但怀善却是一封信也没有来。 汪永昭道进南疆之后,朝廷在那方无驿站,便是有信也送不出来。 张小碗拿这话说服了自己大半年,但这些时日,她却是无端地寝食不安,眼皮直跳。 五月初七那日清早,她失手打碎了给汪永昭泡的参茶,她便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对刚她伺候好洗漱完的男人平静地说,“怀善定是出事了。” 说罢,她又朝他淡淡地说,“您帮我去叫一声老大夫。” 汪永昭听得眼睛一缩,起身朝她大步走了过来,只得三步他就站在了张小碗的身前,然后,他怆然地伸手,扶住了她往他身上倒的身体。 瞎眼大夫匆匆而来,喂得她含了救心丸,又叫婆子让他教的方式按压她的胸口,半晌过后,张小碗才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眼泪就自她的眼角流下,她伸手把坐在她身边的汪永昭那手拉在了脸上,盖住了眼睛,泣道,“他定是出事了,您帮我想个法子探个信罢,妾身实在是受不住了,夫君,我这心里实在是受不住了。” “定会无事,过得些许日子,定会让他写信给你。”汪永昭低得头,把她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中,口气暗然道,“莫哭了,你哭得我心口都疼了。” *** 这年的九月,万里之外的汪怀善送来了信,还带来了两张虎皮与怀慕做他八月生辰时的礼。 信中,汪怀善告知他娘,他一直带兵呆在大山内捉拿敌国首领,五月底才出的山,这才派亲兵来与她送信,望她原谅他的不孝。 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一些山中的见闻,他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张纸,把他见过的那些稀罕物什都写在了纸上,但一字也没提他带兵行仗的凶险,也没提他有没有出过事。 他与她写信,从来不提危险,张小碗是知晓的,现下见得了他亲笔写的信,她这心也是算下放了一大半。 能写信,还写得这般多,就算是出了事,想来现在也是无碍了。 等心情平复后,她便也清醒知晓自己的这一举,让汪永昭为难了。 从西北到南疆,有那万里之地,哪怕有得三四月时间,可这一来一回,也不知跑死了多少马,替她找到人写信,又不知是花了多少功夫。 可汪永昭还是为她做到了。 莫管这是什么情,张小碗都知这次是她欠了他的。 他们之间,走到如今这地步,她与他的帐已是彻底算不清了。 算不清了,那些过往便也更模糊了起来,张小碗面对着汪永昭比之以前多了几许坦然,没有过去那般严阵以待,就像在对待一个摸不清底盘的合作者,现在的她对着汪永昭便自然了几分,与得汪永昭说起话来,便也多了几分她与得孩子说话时的亲昵,照顾他起来,用心也多了两分。 汪永昭对此似有察觉,但从不提起。 这年十月天气骤然严寒,汪永昭背上旧伤复发,张小碗烧了极热的火坑,拿着热油与他推拿肩膀,又依着瞎子大夫的法子仔细地替他扎针,过后,又拿了厚被裹了他的身边,又让得七婆叫人把烫水搬去浴房。 她忙里忙外,直到汪永昭沐浴洗净那一身虚汗后,她这才松了口气,跪坐在**,拿着干布替裹着被子的汪永昭拭湿发。 “过得明日您就无事了……”张小碗轻轻声地与他说。 “给我口酒。” “刚扎完针,喝不得呢。” “何时才喝得?”汪永昭回过头不快地看她道。 “明早就喝得了,”见汪永昭那张染了风霜的脸上有些孩子气,张小碗笑了起来,“给您烫一大壶,还煮红辣子的羊肉锅与您下酒喝,您看使得?” 第二日早间,汪永昭看着他的那壶酒,很有先见之明地掀开了壶盖,对得张小碗板着脸道,“你又骗我,这才半壶。” 第196章 汪永昭的指责让张小碗笑了起来,嘴间则柔柔地道,“已是大半壶了,这才清早,您莫要贪杯。” 汪永昭冷哼了一声,见她拿着筷子夹着肉片往他碗里放,他才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道,“喝你的粥,我自会动手。” 张小碗点头应“是”,但过得一会,又从里头夹了萝卜到他碗中,小声地劝着他,“您也要多吃几块萝卜。” 汪永昭不吭声,但还是把她夹来的萝卜吃下了肚。 张小碗抬起头,见得他眉目之间已无病气,那心便真安了些许下来。 汪永昭是倒不得的,怀善还在战场,怀仁还只有一岁,这一大家子,还得靠他撑着。 他难,她知晓,也会替他分担一些,但愿如此,这日子他们能一起撑着过下去。 人活着,大概就是这样,只能往前看,以前的事,谁都无再多的余力再去顾着了。 *** 靖辉五年九月,大凤朝的异姓王善王及冠之年,当朝皇帝陛下派身前太监不远万里前去南疆赐他金冠,道他护国有功。 张小碗这边得讯后,听罢那赐词,嘴角翘起,心中不无讽刺,这汪家的人,一个两个都护国有功,但这也没有绝了皇帝想让他们事休后干脆全死的想法。 这厢,张小碗也收到了信,怀善在信中说,年底他会携一女回来成亲,那姑娘是当地土司的女儿,望张小碗派人先行替他送去聘礼。 张小碗当机立断就备好了聘礼,请许师爷替她去走一趟。 许师爷应承,随即就带了军队前往。 车队走了,张小碗还在心里琢磨着礼是不是太轻,或者太重,她不知南疆的风土人情,问过人之后,又在里面多加了几分礼,也不知是不是冒犯了人家。 她有些忐忑,汪永昭也不言不语,随得了她去费心。 张小碗又写了信派人急送京城,十一月她就收到了信,汪永安三兄弟会携妻儿到边漠来过年,张小宝与得张家全家人也会全过来。 这下张小碗可是忙昏了头,幸好都府甚大,来这么多客人,只要备妥了枕头棉被就好,屋子有的是。 家中的事要忙,父子三人的事也要打点,张小碗这连空闲一点的时间也没有了,但愣是奇怪,她那脸色尽管还是那般沉静,眼睛却亮得很,显得很是闪耀。 见得她如此之忙,原本在前面都府办事办得好好的汪永昭这天便带着汪怀仁过来盯她。 怀仁还不到两岁,那心思却比一般小孩多,见得他爹脸色不对,一见到张小碗,便伸手要张小碗抱他,待张小碗走到他们身边了,他就收回了手,躲在他爹怀里坏笑,眼睛还偷偷看着张小碗。 被小儿如此逗弄,张小碗也真是哭笑不得,但确也是生气不来,便也拖着两父子随得她一起办事。 都府是石头为主体的宏大建筑,张小碗住进来后,这都府只有得七成是建成的,后头张小碗还是请了主事的师傅过来打造后头的修饰,加之肯舍得花钱,都府也用得起原料,这府邸便打造得甚是霸气威严,前头的那种森严感自不必说,后院张小碗是想了法子置了不少耐旱的树木花草过来养得两年,才给府中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她一路带着汪家一老一少穿松在这些她布置过的院子里,与得他们解说这院中住着哪家人,那隔墙的小巷弄里,住的便是侍候的人。 汪永昭也是没仔细逛过他的都府,这也是打头一次每个院子都仔细看得一遍,看到一处就算是深冬也还有两分绿色的院子,他便问张小碗,“哪弄来的?” “都是翁师傅弄来的。”张小碗不敢居功。 “嗯。”汪永昭便轻颔了下首,人是他请来的,自然也知那翁师傅的厉害。 如此有得一天,第二天未时时分,这父子俩午膳后前去前院没得多久,便又在侧院寻着了正在差使着奴才摆放器物的张小碗。 见到他们,见他们身上都披了披风,怀仁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更是被毛茸茸的黑狐毛披风应衬得甚是漂亮得紧,而他最最可恶的是,见得了张小碗,他又伸出了小手,露出了没长齐的牙齿,朝得她笑,“娘亲抱抱,娘亲抱抱……” 小儿都这么唤了,张小碗哪能不去,只得从护手的圆筒抄手伸出手来欲要去抱他,可惜待她走近,手朝他长长伸出,怀仁便坏笑一声,把他那捂得严严实实的小手挂到了他爹爹的脖子上去了。 又被他作弄了一次,张小碗便笑着朝他道,“你莫要逗娘玩。” 怀仁咯咯笑,拿着眼睛不断瞧她。 张小碗便又再伸出了手,这下怀仁便让她抱了,当她抱住他,他便朝得她脸上亲了一下,轻脆地叫道,“娘……” “哎。”张小碗应道,又转头对汪永昭笑道,“都说幺儿甚娇,您平日莫太宠他了,宠惯了可不好。“ 汪永昭轻颔了首,带她坐下,这才抱过小儿,听她再慢慢地与着婆子说事。 家常的几个架子摆放了些精细的瓷器,那暗含贵气的红木桌椅,洁白蓝底花的果盘子摆在了桌上,染出了几分生动的异色…… 汪永昭眼睛掠过这些,便看到了空中用着铁索摇摇垂着的几个盆子,问道,“这是作甚?” “这是放花的,翁师傅说过向半月,就替我寻来些稀罕花物,只要屋子里地龙烧得热,浇得足水,这花便能养上一段时日。”张小碗慢慢地与他解释道。 “嗯。”为着她大儿的婚事,她便真是煞费苦心了。 见汪永昭眉眼淡漠,张小碗朝得他笑笑,也不吭声,只是拿过他的一手放在手上,与他五指交缠,这才偏得头去继续与婆子说事。 “听说他们南面常年四季如春,那花儿常年开放,我们漠边不比南边,就寻得几样稀罕的摆摆,想来土司大人那也是知我们的情意的。”张小碗笑着与七婆道,“就是不知主家来几位亲家大人,且先把屋子全收拾了出来,到时来多少人也不慌。” “知了,您且放心,我会盯着他们,把间间屋子都收拾得妥当。”七婆忙说道。 “这里就得你费心了。”张小碗笑着点头。 七婆转眼朝得致气派的堂屋看了一眼,便是那垂下的蓝布帘子,上面绣的雄鹰此时栩栩如生地高昂着头,似在长啸一般,她看罢几眼,转过头又与张小碗低声道,“您这翻布置,再高贵的客人也是招呼得住了,您且放着心好了。” “但愿如此。”张小碗转过头,朝汪永昭道,“您瞧如何?” 汪永昭看着她发亮的眼睛,那句都不当知那土司会不会过来送亲的话也没再说出口。 这时,这妇人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怀中怀仁玩着他的发带,正拿着她绣的带子在打结,他沉思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婆子带人退下,这才对她道,“那姑娘我听说是他最不得宠的一个女儿。” “竟是如此。”张小碗听得轻叹了口气,“但也无妨,嫁与我们家,要是不嫌弃,我到时多疼她一些罢。” 汪永昭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谁都想疼。” 张小碗笑笑,又紧了紧他的手,才叹了口气,“说是这样说,但她哪与我们住得,这成婚后,便是要往京中去的罢?” 她就算是想留,可皇帝怕是不让的罢? 这前面皇帝想赐婚,那个意思刚经汪永昭透到她耳边,怀善便带信过来让她下聘,这君臣之间的角逐怕早已不知闹了多少场血风腥雨,张小碗不用多加猜测,便知她这未来的儿媳将来的日子,怕也是要承受一翻压力。 她现在只指望着这木姑娘快些嫁过来,她好给她说说京中的事,好让她以后在京中的日子好过些。 怀善在信中说,那姑娘甚是对他用心,三翻五次前去救他的命,为他孤身去敌国探敌情,她模样长得甚是一般,但心地却是极好的,张小碗信儿子所说的话,还未见面,便已对这姑娘喜欢上了。 只是,这姑娘只会说蛮语,官话并不会说,她耍得一手好刀,但并不懂女红,很多大凤女子懂的事,她并不知晓。 信中,这姑娘好的差的,怀善都说得清楚,张小碗心中也有了应对之法,现下也真是但愿那不远万里,即将嫁到他们家来的姑娘能适应得这地的生活,那姑娘是要陪她儿过一辈子的人,她希望她过得好,因为那便也是怀善的福气。 她想得甚多,但这些话却是不能与汪永昭这个男人细道的,平时也只得与几个婆子说道几句,说来她现在也真是明白了,当母亲的真是有操不完的心,本来想着他成婚了她就能大松一口气,可现下看来,她连他的妻子都要担心上了,真真是要命。 第197章 家中妇人只扰宅中之事,所幸,尚还记得与他添衣送茶。 她大儿成婚,她记挂着她那儿子的新衣新鞋,还要挑拣给新妇的什物,装扮那新房,每日为着这些,她能一天一个主意,汪永昭看着就心烦,要是在房中,看得她忙得团团转便闭上眼,待她过来叫他了,才抬眼看她一眼。 这日怀慕得了先生的假,汪永昭考过他,便允了他带怀仁去玩。 怀仁趴在哥哥的肩上咬着哥哥的耳朵坏笑,笑了两声,便又松开嘴,极为哄人地道,“慕哥哥莫疼,怀仁给你吹吹。” 怀慕便笑了起来,与他道,“我不恼你,娘说了,你对我做的坏事,我记在心间,日后待你长大了说给你听,羞得你满地找洞儿钻。” 汪永昭听得兄弟俩的对话,眉眼便舒展了开来,对怀慕说,“去罢,让通叔他们跟紧你们,别乱跑。” “知了,爹爹……”怀慕又背得怀仁过来站到了汪永昭的面前,那头往后偏,教怀仁道,“还不快快与爹爹道别。” 怀仁便伸出头去,亲了汪永昭一口,笑着喊他道,“爹爹,怀仁去街街了……” “嗯,听哥哥的话。”汪永昭摸摸他的小脸,看着他跟他那妇人一样的脸,他嘴角不由翘了起来,微笑着与二儿与小儿道,“早点回来,莫让你们娘寻你们。” “知了。”怀慕这才背得弟弟出了门,带了一队护卫上街去了。 孩子们出去后,汪永昭便叫了心腹进来议事。 善王要大婚,京中大动,那妇人又把婚事揽到了身上办,这边漠因此也得随之大动,她与她那儿尽管挑了个好时间办婚事,可哪怕京都与得边漠有几千里路,婚事定在了过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五日,但朝中大臣也还是会有人过来贺礼,到时来得多少人他哪能真全算得清,只能做好万全之策,不让他们在他的节镇里生事,让皇帝抓把柄。 便是那京中,他也得提前替她那大儿打点好,免得日后她那大儿的新妇上了京出了事,她又到他面前来哭哭啼啼,哭得他甚是心烦。 汪永昭在书房中把边防的几条线路再调整了一翻,事毕等他们全退下后,江小山便送了参茶进来。 “夫人刚泡的,说让您趁热喝,还有这……”江小山说着就招着身后的小兵抬进了一盆花。 “哪来的?” “翁老刚送进来的,夫人挑了盆开得最好的,让我给您送过来。” “嗯。”汪永昭接过参茶,喝了一口。 江小山让小兵把那盆比他腰还粗的花移到了南门这边小窗边的石桌上,他在外面看了看,又进门看了看,看他家大人的书案正好对着这盆花,他觉得位置不错,便叫退了小兵,走到了汪永昭的跟前,“夫人说了,这盆花耐寒得很,摆在离您远点,但您又看得着的位置,让您看几日新鲜,您看这位置怎样?” “夫人在作甚?”汪永昭眼睛掠过那盆只开了几朵浅色的花的花盆,嘴间问道。 再耐寒,这花也只开得了几天就要死,有甚好看的? “刚看了花,吩咐了下人把花搬去屋子,现下怕是去了大公子的喜房里去贴囍字去了。”江小山说得甚是仔细,说罢后,在汪永昭的耳边又说起了夫人的好话来,“我还听着说,她说今儿个冷,怕您染了寒气,便一大早就亲自下厨去给炖暖身的汤去了,那汤现还在厨房炖着,您午膳便用得着了。” “嗯。”汪永昭拿出一道册子看过后,提笔写得几字合上,鼻间轻应了一声。 见他并不在意,江小山就退到了一边,不再扰他了。 汪永昭把今日呈上来的册子全看过一遍后,才抬头叫人,“小山。” “在。”站在一边打瞌睡的江小山忙精神一振,立马跑到了他的跟前听候吩咐。 “叫汪齐他们几兄弟过来。” “是。” 不得多时,汪齐他们五个便进了书房,汪永昭挥手免了他们的礼,这时他抬头,伸出手揉了揉脖子,过了一会才道,“大公子大婚之日没有几天了。” “是,属下们知道。”汪齐先开了口。 “嗯……”汪永昭放下手,淡淡地轻应了一声,接道,“夫人甚是忙碌,她向来不爱府中太多下人,便在这当口却是要得一些人听她吩咐办事,你们心里想一想,家中有谁是可以放心送去让她差谴的,便差几个人先去让她用用。” “是,属下知情了。”汪齐几人忙回道。 “不过,那些个姨娘们,再规矩听话的,也莫差去惊了她的眼。”汪永昭眼神冷冷地朝他们扫过去。 几人忙低头,道,“您尽管放心。” 汪齐又多添了一句,“大人,您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 汪永昭这才翘起了嘴角笑了笑,说,“挑嘴巴干净的,不该让她知道的,谁要是多说得一句……” “不敢!属下定会在家中教好了才会派得人去。”作为青营领头的老大,汪齐再明白不过他们大人的心思了。 “如此便好,下去罢,这段时日就辛苦你们了。”汪永昭挥手让他们退下,等人走后,又叫了江小山进来。 江小山小跑着走了进来,脸上全是笑,朝汪永昭道,“老爷,夫人往这边来了,手中还提着食盒呢,也不知做了什么好吃的来了。” 说罢,又毛毛躁躁地跑到门边探头探脑,汪永昭冷看了他一眼,都不屑于教训他了。 “我可能进?”没得多时,汪永昭便听到了那妇人不紧不慢的声调中带点淡淡浅笑的声音。 “能,能,能,您快进,快快请,老爷正闲着呢,没办事。”汪永昭还没说话,他那毛躁的下人便替他答了话了。 汪永昭拿着毛笔截了他一后脑勺,看他抱着脑袋哇哇乱叫,急急忙忙出了门关上门跑了。 再看那妇人好笑地看着他,他便张了口,“来作甚?” “今天天寒,拿着黄酒炖了道羊肉,刚出得锅,想让您趋热吃上一点。”她笑道。 看她嘴角的笑甚是柔和,汪永昭便拉了她过来坐在他腿上,捉了她的手探了探,见有点凉,不由问,“怎么不戴抄手?” “刚从厨房出来,都忘了。” “婆子们都死了!”汪永昭不快。 “哎呀,”这妇人竟跺足,还跺在了他的脚上,脸上还恼怒了起来,“这都快要大过年的了,怀善就要成婚了,您怎地把那字挂在嘴间,那多不吉利。” 汪永昭不以为然,他打打杀杀这么多年,就算如今,他手上也没少得了人命,还怕嘴上说个死字?真是妇人之见。 不过她向来在意这个,每月都要抄得一本佛经供于案前的妇人,他也不跟她多废之口舌,也就由她恼道两句就罢了。 “哎,也怪我,急急忙忙过来了,都忘了让人给我拿了。”妇人说得也甚是郁闷,偏头依在他肩上说了两句,这才起身掀盒,拿筷子出来,嘴间还碎碎道,“我这几日忙昏了头,老忘事,您说我这毛病是不是也得找老大夫瞧瞧,兴许吃几剂药就好了。” 汪永昭哼了一声,没搭理她,接过手中夹过来的那炖得入口即化的羊肉,吃了几口才与她道,“你今日歇着,明日便好了。” “哪能歇得……”她叹气,“府中还有一些什物未采办好。” “交给闻叔他们。” “呃……” 见她犹豫,他探过头咬了一下她的嘴,“你是当夫人的还是当奴才的?连他们的活你也要抢着做?“ “您又嫌弃我了。” 见她笑了起来,汪永昭抱着怀中的人,心中也松驰了些下来,与她道,“午膳后你就去睡一觉,等晚膳时再起来罢,府中的事,交给管家婆子,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没什么信不过他们的。” “唉,也是。”她叹了口气,把筷子放到他的手里,“您自个儿快用一些,莫凉了,味道便腥了,我先歇会。” 说着就抱得他的腰,闭上了眼。 汪永昭紧了紧在她腰间的手,也不扰她,便把那一碗羊肉吃了下去,又拿着旁边放置的那杯清茶漱了口,再喝了几口,低头看她时,她便睡了。 书房也烧了地龙,只是还是有些许冷,汪永昭便抽出了案下的宝剑,伸手一挑,把放在边上屏风上的狐裘披风勾了起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见她在他怀中睡得甚是安宁,他便也没再想把她搁床榻上去,由此就抱了她睡,一边伸出空着的手去看那些信件。 看得多时,他便垂了眼,吻了吻她的额头,便又提笔,在那封密信上画了一个圈。 京中之事太凶险,她那大儿还算识相,该瞒的都瞒了她,没让她担了太多的心去,边漠之事也不平静,疯公主如非要搭上她,这也莫怪他心狠手辣了。 第198章 靖辉五年十二月初十这天一清早,一起床,张小碗就拉着汪永昭,抱着两个儿子去了祠堂,给汪家供奉的菩萨和列祖列宗上了香。 她跪着牌位面前嘴间絮絮叨叨,汪永昭在一旁一手抱着小儿,背上背着二儿,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眉毛轻皱了一下便松开,在一旁等着她完事。 张小碗把心里的话都默念了一次,这才起身,抱过小儿,对着汪永昭展颜一笑道,“怀善就要回来了,就要娶新媳了,您过不得多时,可就有那孙儿抱了……” 汪永昭眼睛微缩,本想冷哼,但见张小碗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便止住了那道哼声,只是抱过背上还在眯着眼在睡的怀慕,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妇人算是贴心,虽是要他们一大早就全到来跪拜,但儿子抱来也不弄醒,行过礼后便让他们接着睡,算来也是没把那心全偏到了她那大儿身上。 “娘亲,孩儿要穿那件青色的新裳接大哥。”怀慕在父亲的怀里揉了揉脸,抬起困意的小脸朝张小碗道。 张小碗忙笑着轻轻地低声说,“呆会娘便给你着那身青色的新裳,与老虎哥哥穿得一样,可好?” 怀慕这才满意地继续安睡,嘴间还有着甜蜜的微笑,这看得张小碗嘴角笑意更深,心中满是安然,这几日因思虑新媳未来的忧虑便也全褪了下去。 这还是寅时,天也没亮,张小碗又跟着汪永昭回了屋,把两个儿子相并放在他们的**躺着,仔细地给他们盖好被子后,她才回头去给汪永昭泡参茶。 “你先梳妆。”汪永昭看着只用发带束了长发的张小碗道。 “不急。”张小碗摇头,这便去了外屋。 七婆看见她行了礼,也轻轻声地道,“您歇会罢,我这就把老爷的茶泡好。” “我来。”张小碗摇头,走了过去探了探炭火上的水,见还没开,便把那青瓷的茶碗掀开,拿了几小片参片放了进去,又把红枣撕开放进了碗里,恰好水已开,她端起铁壶把烫水注去,一刹那,参茶的香味便荡漾在了空气中。 她端了茶碗进去,放到汪永昭的手边,又低头给他整理了一下微斜的衣襟,嘴间柔声道,“还有些烫,您注意着些,我先去给您和孩子把衣裳整理一翻,就过来梳妆。” “昨夜不是理好了?” “再理一遍。”张小碗笑。 “多事。”汪永昭冷斥了一声。 张小碗但笑不语,平时她都从不还他的嘴,何况这大好的日子,汪永昭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转过背,就又清理了一下父子三人的装束,见没什么问题,这才急急过来坐到镜前梳妆打扮,等她换好衣裳化好妆,这寅时便过了。 “老爷,夫人……”江小山已进来,一进外屋就给他们磕了头,嘴间笑着道,“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小的先给老爷夫人贺个喜,磕个头,老爷夫人吉祥,三位公子都个个才高八斗,玉树临风,以后肯定会永享那荣华富贵。” 张小碗听得这贺词失笑,忙叫了他起来,“起来罢。” “是……”江小山笑着又磕了个头,这才抬起头道,“我领了我媳妇过来,想让她也给您二位磕个头,让她也沾沾光,夫人,您看可行?” “进来罢。”张小碗笑道。 随即,江小山的媳妇听了门边婆子的令,进来给他们磕了头,张小碗都给他们赏,因着小山媳妇来,她又寻了一对镯子给她。 江小山看着那对碧玉的镯子眼睛发光,嘴里更是不吝赞美之词,“夫人真真是大方,人长得倾城倾国不算,那心肠也是顶顶好的。” 张小碗一大早的就被他闹得笑嘴角都疼,等小山媳妇出去做事后,才对江小山笑着道,“你也是咱们家的老人了,出去了可不许这般没轻没重的,等大少夫人她们来了,你做事可要给大公子长脸。” “您放心,我知道的。”江小山这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正了正脸色,拱手对一直坐在首位的汪永昭道,“大人,萧判官等二十余位官员,青营蓝营大小十八位武将已在大门候着。” “嗯,让他们进来,去偏屋用早膳。”汪永昭淡淡地道。 “是。” “我稍后过来。” “是。” 江小山领命而去,张小碗见时辰不早,便匆匆进了内屋,给两儿去换那新裳。 等把父子三人都穿戴好,张小碗就算是日日见得他们,但看着这神采不凡的父子,也不由得看了又看。 萍婆子与八婆早早起来去差着人办事去了,不在房中,这时只有得伺候张小碗的七婆在,她见着了汪家的这三个大小男人,不由得靠近张小碗身边,情不自禁地叹息道,“要是大公子也穿了您做的同一套衣裳,都不知是如何的光景,想来神仙人物也不过如此了罢?” 张小碗闻言不禁笑看了汪永昭一眼,对着七婆笑道,“怀善跟他父亲长得甚是一样,穿了新裳,模样也是一样的。” 汪永昭正弯腰揽着两个小儿在镜前照样子,听见她的话,抬头看见她的笑脸,嘴角便微微地翘起了点笑。 她千方百计地话中有话,每句都提醒着善王是他的儿子,让他给足她大儿的脸面,她这点小心眼平时要是常使,他肯定不快,但看在她是大儿娶媳的面上,他便再由了她一次算了。 “好了,去用早膳。”汪永昭板起了脸,指挥着两个儿子,“怀慕牵着弟弟走去堂屋。” “是,爹爹……”一听父亲正令,汪怀慕便从镜前回过身,朝汪永昭一揖。 “是,爹爹……”汪怀仁一见哥哥作揖,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只是他回身得太快,小身板又小,差一点跄倒,还是怀慕及早地扶了他一下,才让他那个小揖做完整了。 “走罢,小心着点。”张小碗笑了,看着两个小儿走在了前面,她就伸出了手,扶在了汪永昭朝她伸过来的手臂上。 边漠的冬天,清晨天亮得晚,要到卯时末才能亮起来,但在寅时时分,都府就把灯全点亮了,灯火辉煌的节度使府这时气派非凡。 走至堂屋的路中,已然清醒的汪怀慕眼睛里带着赞叹到处观望,连平时走路叽叽喳喳个不停的汪怀仁乖乖地让哥哥牵着手,小脑袋也四处转个不停,好奇地打量着那些透着喜气,又亮得耀眼的红灯笼。 在他们身后慢慢走着的张小碗这时也不催他们,见兄弟俩人不停地朝着他们平日玩耍的地方打量,她便微微笑了起来。 这是她的小儿,他们不像他们的哥哥那样长大,那样让她心疼,但他们能幸福安康地成长,那她便已满足。 她瞧着两个小儿背影的眼睛里满是疼爱,汪永昭低头看得她那满是欢喜的脸,那脸也随之便也温柔了些许。 她对他们的儿子有多好,他都看在眼里,就是如此,不仅仅是为她,就是为着儿子们,他也定会让她顺心如意,享尽荣华,不受世事侵扰。 *** 那边漠的太阳在天的那头升起,无边的蓝天下面是苍茫的土地,木如珠坐在马车内,从缝隙中探得外边的景色一眼后,她便用自己的利牙咬着内侧的嘴唇,两手扭在了一块。 “小金妹,别担心,养育得了傲虎的母亲必是大地的女儿,她能容纳得了一切,也会欢迎你的到来。”盘腿坐在她身边的和姥姥睁开眼睛,淡淡地道。 木如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偏过头,朝和姥姥道,“阿虎也说,他母亲是最伟大的母亲,她会像喜欢他一样地喜欢我。” “他是你看中的金哥,你要相信他。” “我信。” “那就无须担心了。”和姥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你是我们阿木族最美的土司女儿,她会知道,你配得起她的儿子。” 木如珠闻言笑了起来,她更加挺直了背,目光坚锐地看着前方的车帘。 她历尽千难万险,更是往那最高的雪山求过圣母才求来了这段姻缘,就算前方等着她的是厄运,她都不会放弃。 她绝不会像她的妹妹们嘲笑的那样,会被大凤人羞辱,赶出他们的中原。 这时,车队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安静,这时,木如珠听得了一股庞大的力量朝她们这边袭来,刹那,马蹄铮铮,就如巨鼓响在了她的耳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恭迎善王……” “恭迎善王……” 整齐的声音长长有力地呼啸,气势冲天,那一刻,木如珠瞪大了眼,转过头来看着和姥姥,“这是大凤的军队!” “是,”和姥姥平静地说道,“这是他父亲的地方,小金妹,从今天开始,你就要知道,你不再是阿木族的小公主,你即将是堂堂大凤朝的善王妃,你要明白,圣母给了你多大的荣耀,你便要担起多大的责任。” 木如珠睁大着眼,良久无语。 “挺起胸……”和姥姥一掌猛地拍向了她这时躬起的背,见到她又把腰直直地挺起,她才在那响亮的军啸中严厉地道,“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你只能往前走,你回不得头,也回不到家,你要记住你跟圣母发过的誓,不许懦弱,不许哭泣。” 王如珠紧紧地咬着牙,再深深地长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她抬起下巴,扬起灿烂的笑,道,“我知道了,姥姥放心,至死我都不会忘却我在圣母面前发过的誓。” 他许她一生恩爱,她也必生死相随,不怨不悔。 这时,有快马过来,木如珠睁大了眼,头朝布车壁听去。 “如珠,”她听得她喜爱的人在外头朝沉声地道,“我们就要进我父亲大人的节镇了,呆会,我母亲就会派她的贴身婆子萍婆带人来迎你进外府,你就在那呆得几天,等着我来迎娶你,你切要记得,除了萍婆婆,谁的话你都不要听。” 第199章 “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江小山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人未到,声已到。 张小碗有些坐不住,但侧脸看到汪永昭不动如山,冷静漠然的样子,她便轻移了下身势,坐稳了下来。 汪怀幕已背着汪怀仁跑去了门边,嘴间急急地叮嘱弟弟道,“可要记着喊老虎哥哥,可记着了?” “老虎哥哥,老虎哥哥……”因张小碗在他耳边时常念着他的老虎哥哥,汪怀仁听到这四个字兴奋地拍起小手,大叫了起来。 都府上下一片欢欣,人人脸上都笑容满面,这让本就活泼的汪怀仁更是要比平时还要欢快,那灵动的黑眼就如宝珠一样闪烁着明亮的光。 这时,门边有人大步快走了过来,汪怀慕一眼就瞧见了他那如一道劲风飞过来一般的大哥,他看见他的披风在空中高高扬起,看着他那无比威风豪气,如剑光那样锋利凛然的样子,一时顾不得平时先生教他的君子之风,当着下人的面就大声地叫了起来,“大哥,大哥,老虎哥哥……” 说着就背着汪怀仁跑了过去,他这快跑的动作让他背上的小家伙更兴奋了起来,也跟着他一起大叫,“老虎哥哥,老虎哥哥……” 两道轻脆的小孩在院中欢快地响起,听得屋内的张小碗拿帕挡笑,就算如此,她满是笑意的眼睛还是透露出了她内心的欢喜。 汪永昭微撇过头,看着她眼内的光彩,又回过头朝身边的属下轻语了几声。 属下得令,悄声地退了下去。 这厢屋外,汪怀善大步过来,瞧见汪怀慕还有他身上眨着亮晶晶的眼看着他的小孩,他眼睛一下就亮了,一手抱起怀慕背后的小孩,一手把怀慕抱起,忙问道他们,“可是一早就候着我了,这可是我们家的小公子?” 说着就朝汪怀仁看过去,汪怀仁看着他的脸一呆,一会,他就拍着小手指着屋内大叫,“爹爹,爹爹……” 叫罢,他迷惑不解地看着汪怀善,小心翼翼地又叫道了一声,“爹爹?” 他说着话时,就又朝过头,拱着鼻子在汪怀善的胸前闻了闻,一下后,他叫得更迷惑了,“爹爹?” 汪怀善听得当即大笑了起来,在他另一手中的怀慕也笑了起来,对怀仁说,“爹爹在屋子里,这是咱们的大哥,老虎哥哥,在外面打仗帮我们汪家争荣耀的大哥。” 在他说话之际,汪怀善抱着两个弟弟就进了屋,一进门就朝坐上的妇人大声笑着道,“娘亲,我们家的小公子认错人了。” 汪怀仁这下见到了主位上自己正儿八经的爹爹,哇哇大叫了起来,那两只小手朝汪永昭伸,“爹爹,爹爹抱抱……” 汪永昭本欲要站起,但这时那妇人笑着瞥了他一眼,他便坐着未动。 “快去把怀仁交给你父亲。”张小碗笑着站起,朝汪怀善走了过去。 “娘亲,我还未给你们行礼,你先去坐着。”汪怀善见他娘来给他解披风,忙道。 “不急。”张小碗走到他的身后,给他解了身上披风,又把他怀中的怀慕抱了下来,又把怀仁抱过,逗得两句,交给了站着的江小山抱着,这才坐在了主位,由汪怀善给他们行跪拜礼。 “孩儿怀善,给父亲大人,娘亲请安。”看她一坐稳,汪怀善便跪了下去,朝汪永昭与她磕了头。 “起。”汪永昭开了口。 “起罢。”张小碗笑着出声,这时七婆搬来了椅子,让他坐在了她的身边。 “怀慕见过大哥……”汪怀慕朝汪怀善走了过来,一揖到底。 “哈哈,你哪来的这么多礼。”汪怀善一见,把他拉起坐到了自己腿上,眼睛又笑看过一旁被人抱着的汪怀仁,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交与他道,“这是给你与怀仁的,碧蓝的是给你的,碧绿的是给怀仁的。” 汪怀慕掏出来轻轻一看,看着那两块颜色不同的玉身上那莹莹亮堂的光辉,不由朝汪怀善微笑了起来。 这时,已被汪永昭抱入怀的汪怀仁见他的慕哥哥跟他爹爹一样的那个人在说话,他不由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他从他爹爹的腿上挣扎了下来,迈开小短腿朝他们快快地走去,走至这人面前后,他就伸手攀住了汪怀善另一道膝盖,欲要爬上去。 汪怀善一见,嘴角的笑意更深,长手一伸,便把他抱了起来。 “哥哥……”汪怀仁便笑了起来,那手朝汪怀慕伸去,想让怀慕把手中好玩的东西也给他玩。 “喏,这是大哥给你的,你的是这块碧绿的……”天真烂漫的怀慕把碧绿的交给了弟弟,再给他看自己的,“这一块,是大哥给我的,先给你看看,回头二哥就要收起来了。” 张小碗朝他们的方向微微躬起身体,用倾听的姿势笑看着他们说话,这时汪怀善一抬头,看着她满眼的欢喜,脸上深深的笑意,只一眼,他跟随着她也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看向他的眼睛,眼中的光彩从没暗淡过,似乎他从没有让她失望过,只会带给她无穷尽的欢喜一般。 她有多喜爱他,她从不用说,不管何时,他都能从她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得到。 *** 怀善由江小山带着前去沐浴后,张小碗跟着汪永昭进了前院的书房。 许师父跟他们施过礼后,在汪永昭的示意下,坐在了他们的下侧。 “说。”汪永昭简单利落地道出一字。 “是,大人,夫人……”许师爷朝他们又拱了拱手,这才不急不缓地诉述道,“善王爷的意思是,正月一过,他便会携王妃上京进见皇上,所以在下官抵达木府后,他便让下官教这位木小姐官话。” “你进木府教的人?”汪永昭淡淡地道。 “不是,这位小姐另有住处,本是隔了三道屏风,下官见后,又另隔了两道,才开始授的业,便是在那路上,也是隔了甚多的人才教的话。”许师爷拱手道。 “有心了。”汪永昭颔首。 “多谢大人谬赞。”许师爷抚了抚长须,看了一眼一脸沉静的夫人,又接道,“下官还曾从他处听说,这位小姐似是……” 说到此,他停了下来,朝张小碗拱了拱手。 “说罢。”张小碗朝他扬了扬手,脸色平静。 “是。”许师爷这才又接道,“请恕下官无理,下官听闻,这位小姐似是从她的一个妹妹手里把善王抢过来的。” “抢过来的?”张小碗笑了笑,“这话听着倒是有趣得紧,许大人说说,这话何解?” “您听我慢慢说来,下官听人说,善王在山中遇险,本是木府的另一位小姐要前去救援的,但中途却被这位小姐施计拖慢了一步,她先到了一步,便成了善王的救命恩人。” 张小碗听到这,“卟噗”一声笑了出来,笑罢后,对着许师爷轻描淡写地道,“这救人之事,谁先救的人便是谁是救命恩人,要是先说了句救人的话,人没救到,却要比救命之人恩情还大,这我倒未曾听闻过,这世上应没有这般的理罢?” “夫人说得甚是。”许师爷听她口气,似是不讨厌那姑娘那翻先行夺人的举动,心里当下便有了数。 汪永昭听到此,朝她看了一眼。 “老爷……”张小碗朝汪永昭笑着看过去,“您说,妾身说的话可对?” 张小碗已知,她的这个媳妇,除了她的儿子愿意之外,当今圣上不乐意,就连木府的那位土司,他也不愿意,他要嫁的,是他另一个女儿,所以,这次来送亲的人,只不过是这个可怜的姑娘一个微不足道的堂叔来送的。 那土司,不愿意替他这个女儿撑脸,连给的那嫁妆,听说都微薄得甚紧,而今听得许师爷这口气,那边的人似还要在她的面前狠狠地打那个姑娘的脸。 可是,到了她这里,就不是谁说的算了。 那姑娘的脸面,不是她那个远在万里之外的父亲管得了的了,在汪家的地界里,她这个未来汪大少夫人,善王妃的脸面,由汪家的主子来给,也由她这个当主母的来给。 张小碗这时笑意吟吟,汪永昭便轻颔了下首,替她也给了那姑娘的脸面。 许师爷一见,便笑着道,“确是如此,要是嘴上说说就可有恩,这世上的人便于谁人都有恩了。” 见他转了话风,张小碗便微笑起来,不言不语,看在许师爷眼里,却成了不可捉摸的高深莫测,同时心里也叹然,他收来的那份木府的厚礼,看来是要托人还回去了。 第200章 萍婆是夕间回的府,张小碗让前来报事的闻管家退下,等门关上后,她才在张小碗的示意下,坐在了她面前的凳子上,轻声地朝她说道,“那小姐的模样,怕是在您眼里,那也是一等一的好。” “哦?”张小碗让七婆拿参茶给她,等她喝了两口,才微笑着问,“怎么个好法?” “明眸皓齿,举止大方,进退得宜,眉间更是有那女子难得有的英气。”萍婆沉声地道。 “嗯。”张小碗淡笑了一声。 萍婆见她不语,又轻声地道,“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她身边也有个婆子,听她的叫法应是她的什么长辈,那老人家,应也是个心里门儿清的人。” “这就好。”张小碗笑了,“如若如此,那我就可以少操点心了。” 萍婆轻应了声“是”,又道,“那小姐的官话说得还有些许口音,但能说得大半,您也尽可放心。” “看来是个聪慧的姑娘。”这时门边有了声响,说是大公子来了,张小碗站起,朝她道,“这几天那边就劳你费心了。” “娘亲,娘亲……”她话刚落音,那厢汪怀善的声音便风风火火地传了过来。 七婆打开了门,张小碗看着高大的大儿大步走了进来,不由摇头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就要成亲了,怎地还这般急急躁躁?” 汪怀善大笑走到她身边,把头往她的额上轻轻地碰了两碰,才笑着道,“多大也是你的儿。” 张小碗好笑,故意用着手指尖把他的额头戳了戳,笑着问他道,“是不是以后有了儿子,也要跟娘这样没羞没臊的?” 汪怀善故意朝她挤眼,“那可不一定。” 这时婆子们退下关了门,张小碗就拉了他到侧边的椅子上坐下,问他道,“刚从你父亲那来?” “是,过来跟你说几句话,就要去兵营一趟,还有些许事要处置一下。”汪怀善看着他娘剥桔子,待她剥好他接了过来,这时,他往门边看了看。 “有话就说罢。”张小碗了他的意思,微笑着与他道,“你父亲的人都在门外,院子里的人都是娘的婆子。” 汪怀善听着冷哼了一声,道,“娘你可别小看了他,也别信他说的话,这天底下谁人也比不得他的狡猾。” 张小碗笑着摇摇头,没有为汪永昭辩解什么,只是温和地再催促了一遍,“说罢。” 汪怀善点头,沉吟了一下,侧身靠近她的椅子,把头半靠在了她的椅背上,又把嘴里的桔子吞下后才淡淡地道,“萍婆婆回来了?” “嗯。”张小碗伸出手,抓住了他身后的长发,用手当梳顺了顺。 “她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的新娘子长得甚是漂亮。”张小碗微笑着道。 “哦。”汪怀善点了点头,见她笑看着他,他便也笑了起来,道,“这个孩儿不会看,确也是觉得一般。” 张小碗轻拍了拍他的头,笑叹,“可不许这样说自己的新娘子。” “谁也比不得你漂亮。”汪怀善不以为然。 张小碗重重地打了他的头,语气严厉了起来,“可不许这样说。” “我知,我跟谁都没说过,就和你说。”被她重打了一下,汪怀善便委屈了起来。 “你不是很欢喜她么?” “欢喜啊,又不是欢喜她长什么样……”汪怀善嘀咕,“她心地好得很,也不像那些个鬼鬼祟祟,表里不一,心眼又多的姑娘家,我欢喜她这些,她比谁人都好。” 张小碗却从里头听出了不对劲,“你跟我说明白了,这婚事是怎么成的?” “就是跟你信中所说的一样呗。”汪怀善撇过头,不看她道。 张小碗便不出声,脸冷了下来。 过得一会,汪怀善悄悄转过头,看得她的脸色,顿时脸就拉下来了,“我才回来,你就生我的气了?” 张小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汪怀善接过喝了两口,喟然长叹了一声,把茶杯放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起来。 张小碗听罢后,也叹了口气,“是个好孩子,你要对她好。” “孩儿知晓,你放心。”汪怀善眉目间一片沉稳,“我会护她周全的。” 张小碗便微笑了起来,看着大儿镇定自若的脸,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终是长大了,心里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很多事,她已经插手不上了。 父子俩很多事都瞒着她,想来也是为她好,不让她知晓,那她便不知罢。 *** 沙河镇德阳府,因其附近有一处水眼,节度使大人接管节镇后,便修了这处宅院,命名德阳府,先前赏与镇中一户官吏居住,十一月时,这户人家悄悄搬出,都府派人过来重新打理了一翻,当作了土司小姐的住处。 这厢德阳府内,都府里的婆子刚走,那边进了都府的送亲队伍里有人偷偷过来送了话,木如珠听后,满脸煞白。 “姥姥……”坐在椅子上的木如珠紧紧抓住了和姥姥的手,“阿爹竟是这般的恨我?” “别怕,”和姥姥怜惜地抱住了她的头,“善王跟你说过,让你什么都别怕,你有他。” “可是,那是他最为尊敬的娘啊,她要是不喜我,我该如何是好?” “只要做对了事,她就会喜欢你……”和姥姥怜悯地看着她,“小金妹,你看看你的样子,这才第一天,你就从骄傲的金凤变成了担惊受怕的小雀,你万万不要忘了,是你的勇敢和坚强才折服了你的傲虎,大凤的善王。” 木如珠听后,深吸了两口气,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随后,她抱住了和姥姥的腰,偏过头靠在她的腹前,“还好有您陪我过来,要是没有您,我该怎么办啊。” “没有我,你依然会做得很好……”和姥姥拍拍她的头,沧桑的脸上一片波澜不惊,“你遇上了他,喜欢上他,代表我们阿木族与他结合,这是你的命运,我的孩子,姥姥随你来,也只是你命运的一部份,雪山圣母会保佑你的,你不要怕。” “我不怕。”木如珠闭上了眼,把堵在喉咙里的酸涩全部吞咽了下去。 她确实不怕,她要是怕,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步,也不会用胆气折服了大凤的善王,答应迎娶她,让她成为他的王妃。她只不过是在伤心自己无论有多出色,终还是得不来她那位阿父大人的一点喜爱。 “姥姥……”一会过后,木如珠的手动了起来,紧紧抓住了和姥姥的腰。 “不……”和姥姥瞬间了会她的意思,那浑浊的目光刹那锐利了起来,“你现在不能动手,你的双手不能在你的大婚前沾上污秽。” “可是我的退让不会让他们罢手。”木如珠垂眼轻轻地道。 “现在不能,你要忍,”和姥姥用着锐利的眼紧紧地盯住她,“在我们没见过善王的父亲母亲,不知他们是何人之前,在你没有大婚成为善王妃前,你绝不能动手,你不能自己先送上把柄,就算你是为了捍卫自己,你又如何能知这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木如珠一听,一想自己要是动手被人察觉,这婚事怕是会…… 一想,她背后就一阵发冷,连带的,她的眼也慢慢地沉了下来,那点悲伤消失殆尽。 *** 当夜,都府晚膳过后,汪怀善便跟着汪永昭又去了前院,张小碗陪着汪怀慕与汪怀仁玩耍了一阵,便把他们交给了小山媳妇,让她带着怀慕怀仁去侧屋里就寝。 这次木府送亲的人是阿木族的一个小长老,名声听着好听,但地位却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位。 汪永昭还是在前院主堂见了他和随行的人,张小碗也把他们安置在了先前精心布置给土司住的院子。 该给木府的脸面,汪府全做足了。 说来,这事也是打了汪府的脸,汪府对亲家做得再恭敬,但木府派出的人却是对他们最大的不敬,这时,这精心准备的主院要是换了,谁也无话可说,可张小碗还是把院子安排给了那位长老。 她这实则不是给木府脸面,这脸面,她是给她的新媳的。 可这同时,却是折了汪永昭的脸面,损了汪家的面子。 当夜汪永昭回来后,在熄灭油灯之前,张小碗在他的胸前躺了一会后,还是歉意地朝他开了口,“这次是我做得不对,损了您的面子。” 汪永昭低头看她,嘴间淡道,“何损之有?你无须担心,来的人身份不足有不足的好处,也不全是坏事。” “有好处?”张小碗不解。 见她追问,汪永昭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按捺住性子解释了两句,“地位不高,说明白了,就是说他上面还有高位可以让他走。” “啊?”张小碗发傻。 见她傻了,汪永昭嘴角微微翘起,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在她的嘴唇上吻了几下,才在她的嘴边轻语道,“这世上的很多种人里,这种人恰恰是最好收买的。” 她那大儿要是真要在南疆拓展势力,那么,木府里,就必须有被他所用之人。 这人的地位没那么高?好办,他们汪家把人捧上去就是。 有**的人,最容易被收买。 *** 外面的事,汪永昭只与张小碗说上几句,心情好的时候会多说几句,不好时他就会一言不发,而汪怀善历来不会对张小碗撒谎,面对她本人时,他更是不擅长隐瞒,所以在家中的日子他根本不敢与张小碗多呆,往往在她身边呆得一会马上就走,一日来往好几次,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原本忙碌的张小碗被他的来来去去弄得身边更是有热闹不已,可她也实在不忍心训斥大儿的这翻幼稚举动,只好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怀善只回来两日,前方探子来报,说汪家一家与张家一家在明日就可进镇了。 这次,张阿福与刘三娘也一起来了。 汪家三兄弟也告了假,与张家一起上路,家中留下了四夫人汪余氏在家掌家,照顾汪观琪,顺带替二老爷和三老爷看看府。 这次张家也带了商队来,张小碗听说是小弟在后面管着商队,小宝先行带着一家子与汪家人一起过来,听怀善说完这情况后便对汪永昭说,“这天寒地冻的,路不好走,小弟还在后头领着商队,也不知到时过不过得来。” “娘你放心,”汪怀善听后在一旁笑着又接话说,“我叫义兄去接他一程,他也正打南面过来呢,就这几日快要到大东了,我让人传讯与他,让他找着小舅舅,与小舅舅同路而来。” “唉,正好。”张小碗不知外面的事,心里也没个正主意,只得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汪怀善说完,又转过笑眼看了他父亲一眼,抬起手又喝了口茶,身子又半倚在了铺了厚铺垫的椅子上,懒懒地朝他娘道,“你就别操心舅舅的事了,他们常年走南闯北的,算时间是老手,定不会误了我的大事。” “可不是。”张小碗点头,伸手探了探汪永昭的杯子,见还有着余温,便收回了手。 “您啊,也别老记挂着外祖父外祖母在路中的身体,他们身子好着呢……”汪怀善又笑着说道。 “嗯。”张小碗点头,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又偏过头朝汪永昭说,“也不知怀仁醒来了没有?怀慕那边,您看是不是差人要去看两眼,要是饿了,也好捎些点心过去填填肚。” 汪永昭看都没看说话的她一眼,眼睛冷冷地盯着明显话里有话的汪怀善。 “我看您还是操心操心一下父亲大人那两个庶子的事罢,那才是你应该替我们汪家操心的事,我可听说他们在路上已经病上过好几回来了,因着他们还拖了不少路程呢,要不早就到了沙河镇了,他们到了,可得好好伺候着才行,要不然,都不知道外人会怎么说道我们的。”汪怀善状似不经意地把话说了出来。 张小碗就知道他们父子俩在她午休的时辰后,一起找上门来跟她说话没有什么好意,她先头把话偏了又偏,想把他们的话带过,但还是没挡住怀善嘴里的话,这时她不由好笑又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娘,你是要把他们安排在何处啊?可要安排得好一点,地龙要烧得足一点的主房,要不然,外人还真道你这嫡母虐待庶子呢。”汪怀善嘴角微微翘起道。 张小碗听得头疼,不禁伸出手揉了揉脑袋。 她知道她的小老虎是在为她打抱不平,因着一个姨娘没带来,庶子也交给了四夫人照顾,听说京中传她的话甚是难听。 本来这些说她话也是传不到她的耳朵里的,但昨天太子太师携夫人来了沙河镇,她迎了太师夫人,太师夫人便就是在这处堂屋里高声把京中之人传她虐待庶子,嫉恨姨娘的谣言全说了出来,末了还补了一句她定是不信的。 太师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张小碗只能陪笑,应和着她定是不信的话,让太师夫人明着给她添堵。 昨天陪完笑,今天她儿子便要为她找他父亲的不痛快了。 “要不,我把我的院子让出来,给了他那两个……” “怀善!”见怀善不依不饶,张小碗恼了,大拍了一下桌子。 汪怀善见状,立马低下了头,嘴角勾起了冷笑。 他这也是给他这父亲大人提个醒,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京中关于他母亲的话说得多难听的都有,随着前来贺喜的人越来越多,谁知到时那些个人会有什么话传到他娘的耳朵里。 明明是他不要带庶子姨娘过来,这罪名却要他娘为他担。 “你太放肆了。”张小碗怒了,侧过头,看到汪永昭的薄唇抿得紧紧的,眼神冰冷,她不由苦笑了起来。 汪怀善也知自己过份,见她笑得很苦,心里便也苦了起来,顿时,他起身掀袍在汪永昭的面前跪下,道,“孩儿忤逆,还望您恕罪。” 汪永昭厉眼狠狠地盯住他,好一会,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睛恢复了冷静,淡声道,“看在你娘的份上,再饶你一回。” 说完,他起身大步离去。 张小碗忙跟着起来,跟了他几步,又忍不住怒意走回过来狠狠地打了汪怀善的背两下,嘴里怒斥道,“你就是不让我省心,坏小子,跟你小弟弟一样坏。” 说罢,就急步出了门,寻汪永昭去了。 她背后,汪怀善跪在了堂屋里,他伸手摸了摸被打得有一点发疼的背,满脸无辜地问旁边站着的萍婆子,“我跟怀仁一样坏么?” 萍婆子也是好笑又好气,上前去扶了他起来,“您啊,才跟大人好了几天,今天怎地又招他来了?” 汪怀善没说话,等坐回了原位,接过萍婆给他的杯子喝过两口茶后才淡淡地说,“我气不过。” 那么多的人说他的娘,他却无能无力。 谁人都不知,比之怨恨他这个父亲,他其实更怨恨他自己。 是他无能,终究没带她离开这樊篱,反而让她越陷越深。 他用了很多年才弄明白,为了他的前程与志向,她已把她彻底地赔了进去,从此再也无脱身之日。 他比他的父亲大人根本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也明明知道他的挑畔也于事无补,他也多次告诫过自己要忍,可事到临头了,才知就算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过。 不过,他确实是不再那么恨他了,就如他娘说的,世事如此,人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 *** 张小碗快步从他们后院通往前院的走廊走过,不得多时就进了前院,护卫一见到她就弯腰躬身作揖,道,“见过夫人。” “老爷可在书房?”张小碗微笑道。 “刚进。”护卫忙回道。 “那我进去了。”张小碗朝他们颔了下首,提步而入。 护卫忙应道,“是。” 等她进去后,门边的四个护卫互相交流了个眼神,心里猜测不知这次要多久,大人才会跟着夫人回去。 夫人极为哄人,上次还哄得了大人一人赏了他们两身厚袍穿。 “老爷,我可进得?”张小碗到了书房前,挥手挥退了欲要来帮她敲门的护卫,朝里面扬声道。 “何事?”汪永昭在里面开了口,声音不冷不淡,听不出什么异常。 “想跟您说点事。” “说罢。” “外边冷。” 门吱呀了一声,便开了。 张小碗一见到门口的男人,不由拍了下脑袋,懊恼地道,“忙着来找您,又忘了戴抄手。” “还不赶紧进来。”见她搓了一下手,汪永昭伸手拉了她进门,把门关上后,又去了南面把窗与侧门都关上了。 “披风都忘了穿……”张小碗等着他过来,边叹气道。 汪永昭关好门窗过来,闻言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老了,怕真是不中用了罢?”张小碗脸带微微疑惑地道。 “胡说八道。”明知她是戏谑,但汪永昭还是斥了她一句。 他走来坐在椅上后,张小碗便坐在了他的腿上,拉过他的手暖了暖自己的手,才淡淡地说道,“您别跟怀善介意,我懂得的,京中说我的那些话,是有人想这样说才传开的,就算是我对姨娘宽厚,对庶子如亲子般一样,他们还是会找旁的话来说您,说我。这世上的事,谁人都求不了全,我只要您真对我好,怀善怀慕怀仁都好好的,他们多说道我几句又如何?我这日子也不会因着他们多说我一句,我就少一分好,您放心,我心里谁也顾不了,只顾得了你们,他们说他们的便是,我不会恼。” 汪永昭抱着她的腰,把头放在她肩膀上良久无语,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疲倦地闭上了眼。 第201章 离汪怀善的大婚只有十日了,先不说府中的琐事,就是京中来的官员和边疆的武官的安置,每天都是大事。 外面的事,汪永昭已交给了闻管家去办,但张小碗却是不能不管事的,一到夕间,便会什么事都会暂且搁下,叫来闻管家,接着他交的名册,对上她从汪永昭那里拿来的名册,把上面重要的人都对出来,这些人如有安置不妥的,就换地方住,食物,蔬果,美酒,也全都再送上一些。 这且是明面上的,前来的京官也有,但暗中,她还是一一差人多备了些点心,东西甚少,但那情义想必他们也能了会。 另外她也要把人全摸清了,做上记号,这几日就算离婚礼那日还有一段时日,但这些日子她要把他们走时的回礼要写好清单,什么人按什么身份送回礼,这是必须好好琢磨的事情。 但逢这种大批人前来恭贺的场合,说来这些人是前来贺喜的,但这也是他们一个正大光明前来见汪永昭的理由。 他们私下与汪永昭是怎样的情形,张小碗不了解,汪永昭也从未跟她说过,但她作为他的夫人应该做的事,她知她定要不着痕迹地做到位,这才能与他锦上添花。 这些汪永昭私下养着的人,是汪永昭日后立于不败之位的后盾,轻忽不得。 汪永昭这几日也甚是忙碌,这日午后他随张小碗回了后院,带走了汪怀善,再次回来后已是子时,回来后,却被告知夫人尚在库房。 这让跟在他身后的汪怀善喃喃自语道,“怎地还未睡?” 守门的护卫又轻声地答道,“夫人说办好事就回。” 他话未完,汪永昭已大步往库房走去,江小山提着灯笼小跑步地跑在前方替他照明,汪怀善见状,紧跟其后。 他们一到库房,张小碗已把她想清好的东西清理好了,见到他们来,展颜一笑,“回来了?” “娘,你怎还不安寝?”汪怀善忙上前扶了她。 “稍会就睡,你们来了也好,帮着我看一下,我定的这些什物对不对。”张小碗没有多言,指着长桌上摆着的大小打开的盒子一一道,“这把长剑是给云州李将军的,还有这两样玉;这把大弓是给云州霍将军的,还有两串佛珠;这把短剑,两支钗,是给沧州安武将军的;这柄……” 她一一按着人把备好的礼物说了一遍,才转回头问他们俩,“可有不对之处?” 汪怀善鼻酸,他抽了抽鼻子,强笑道,“您改日再忙这事也不迟,明日外祖他们就来了,要是看着您没精神的样子,怕是会心疼。” 张小碗微笑道,“无事,这几日娘精神好得很,等你大婚过了,我再歇得几日也是一样的,先忙过这阵再说。” “娘……”汪怀善叫了她一声。 “好了,别老叫我,叫得我头疼。”张小碗拍了拍他的手臂,转头对拿着她写下的详细名册仔细在看的汪永昭说,“您帮我看看,有哪些是我没想周全的。” 汪永昭不语,翻过几页,瞧得一处,才启了嘴,淡道,“这处改了。” 说着就提起了旁边搁置的毛笔,在张小碗的字旁写上了别的字。 张小碗一看,见汪永昭把金佛改成了玉佩,便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汪永昭没吭声,继续往下翻,不得一时,整本册子他全翻过,改了五处地方。 张小碗一直都静站在他的身边看他动着笔墨,等他完成,她接过他手中改过的册子交与七婆收好后,才松了一口气,道,“这事算是解决了大半,不用犯愁了。” 汪怀善一直在静静地看着他们处理事情,等他们走出库房,看着库房被她锁好后,汪怀善在原地顿了两步,等他的父亲大人大步走在了前面,留下他娘等他后,他才提步上前,慢慢地陪着她走。 他的小心思张小碗哪看不出来,便慢了脚步与他走在汪永昭的身后。 七婆见得他们母子似是有话要说,便故意在后面走慢了几步,离他们离了一大段距离。 前后的人都隔着一段距离,走了十几步路后,汪怀善低下头,偏头看着张小碗,低低地问,“你与他平日就是这样处事的?” “什么处事?” “就似刚刚。” 张小碗笑了起来,扶上他的手臂,陪他走了几步,才温声地问他道,“儿,你现下在想什么呢?” “他现下对你很好,是么?”汪怀善终还是没有把心中想的话说出来,只问了不疼不痒的这句。 张小碗眨了眨眼,替他理了一下身后的披风,淡淡地回他道,“儿,他把他的银虎营全给了你,让他养出来的兵替你卖命,而这沙河镇里,有这么多人因他吃得上饭,就算他不是你的父亲,就算他不对我好,他也应得上你几分尊重,你可知?” 她的儿子,不该是心气那么小的人,他从小到大都不是,她不愿意他的心胸因个人的私情变得狭窄。 心胸注定眼界,他还年轻,人生路只走了一小半,他既然已选择了飞,那就要飞得更高更远,才不枉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与忍耐。 “娘……” “更何况,他确实是对我好。”张小碗说到这便笑了起来,“娘想跟你说的是,就算是不好,别人的是那就是是,当然不是也是不是,但你不能因一个人的不是而否定别人的是,那不是大丈夫应有的胸襟。” 汪怀善又被她训,就像小时被她说时那般挠着头道,“孩儿没那么小心眼。” “是么?”张小碗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下午还迁怒过他父亲大人一回的汪怀善便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孩儿一时没忍住。” “无事。”张小碗声音更柔了,里面还有着浓浓的疼爱与包容,“在家里,你可以犯错,犯什么错都可行,便是你父亲,他也是会谅解你,包容你,只是到了外头,娘不在,你父亲的手更是伸不了那么长时,你便不能犯错了,你心胸要大,才可带好你的兵,才能从容站住脚,可知?” “孩儿知晓了。”汪怀善不由点头,又走了几步,他忍不住道,“娘,为何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有这么多道理说给我听?” 张小碗笑道,“因为孟先生教给你的,你全忘到脑后了,只有唠叨的娘,怕你不记心,见着你就想说你一次。” 汪怀善听着笑了起来,想起孟先生,他也不禁有些怀念,“明日就能见到孟先生了,也不知他还会不会罚我抄史书。” “呵,那你现下回去好好歇着,明日一早就去迎他,问问他可还会不会……”张小碗低低笑着道。 听着背后妇人那轻柔的笑声,汪永昭的步子就更慢了,停得两步,就让他们走到了他的身边,听着这母子俩的交谈声,慢慢朝主院走去。 边漠此时皎洁的月光在高空高高挂着,寒霜还在树上挂着,被月光映照得很是晶莹剔透,江小山抬眼看了看树梢头那亮眼的冻霜,又低头看了眼手中温暖的烛光,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得那三人并排的样子,他情不自禁地傻笑了起来。 很多年前,第一见眼到大公子时,他就想,这样像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不是父子? 看看,果然是父子,这么多年后,他们还是走在了一起。 *** 第二日一早,汪怀善与汪永昭练了半个时辰的武,就进了他们的卧房,给张小碗请了安,被她喂得两碗热粥,三外馍馍,就快马去了镇外,去迎今天进镇的外祖一家,还有汪家的三位叔父。 他走后,张小碗便给汪永昭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给他穿了厚貂皮的罩衫,这时汪永昭里侧的紫袍被上面绣着繁花的黑腰带束着,脚上穿着张小碗特意处理过色的鹿皮靴,整个人显得甚是英姿焕发,看得旁边的两个小儿都傻了眼,都走过来抱着他的腿不放。 “你们两个,今天去跟甄先生和老大夫去玩,”张小碗忙一手拉了一个,对汪永昭道,“您快些去忙罢。” “不要,不要娘,要爹爹……”汪怀慕还好,听到她的话便依依不舍松了他父亲的大腿,汪怀仁才不管他娘说什么,抱着他爹的腿便不放。 他甚小,张小碗哪敢扯他,生怕伤着他了,只得抬头朝汪永昭求助地看去。 汪永昭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却是抱上了怀仁,手里牵着怀慕,对她淡淡地道,“我带他们去见见人,早认识也好。” 张小碗哭笑不得,“您忙得很,怎有时间……” “没事,到时忙就让他们在小屋里玩。”汪永昭打断她的手,便抱一个牵一个走了。 张小碗看着他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他甚是意气风发一般,这才失笑地摇了摇头。 七婆也在她耳边笑着轻道,“您就让大人带着罢,两个都是他的心肝宝贝,他哪舍得把他们送去陪甄先生他们。” “哪是他们陪先生他们……”张小碗不由回头看着好会说话的七婆,笑道,“怀慕还好,又乖又聪慧,两位先生都甚喜他,可怀仁?这小坏小子比他大哥还不听话,昨天就把老大夫的那颗假眼珠拔出来了,吓得八婆腿都软了。” 这时给张小碗搬布匹回来的八婆听了,不禁笑道,“我可没有吓得腿软,我是怕小公子自个儿吓着自个儿了,哪想他愣是胆大,扯出来又塞了回去,可把老先生气得,差一点就要打他的小屁股了。” 张小碗听得直摇头,叹道,“等怀善大婚一过,定要带到身边好好教养一翻,要是这么下去,以后都不知会成什么样。” 七婆八婆听着她这般地说,不由相互一视,笑了起来。 夫人说是这样说,到时大人要是看不惯了,回到后院大手一抄,便把受教训的小公子抱到前院去,这不,不又是脱离苦海了? 夫人是想把小公子教得像二公子一般良善点,可这也得大人愿意才行啊。 *** 家中大小的男人们都走后,张小碗这才安心地忙了起来。 所幸,府中掌管事务的大仲已老练沉稳,府中不少事他都能处理得妥当,而府中这时也添了几十个手脚麻利的下人,还有汪永昭属下的家中夫人过来帮忙,暂且帮她当管事婆子,处理大小院落的琐事。 除了调度大物件,如贵重花瓶之类的东西,一般哪个院子要多少水盆,要几个茶杯等种种小事,张小碗便让她们做主,去管家那领即可。 当日午时,前院就有下人来报,说大公子迎着二老爷他们回来了。 张小碗得了报,忙回了院子,见怀慕与怀仁已被送了回来,便一边陪着他们,一边候着他们两家的人进她的主院。 这厢前院的大堂屋,汪家三兄弟带着妻儿与汪永昭行过礼,那边张家的张小宝带了自家的人与胡家的人与汪永昭见过礼,汪永昭便朝张家父母掀袍下了跪礼,吓得张阿福抖着手去扶他,好半会才哆嗦着嘴,用着乡土话说了句:“使不得。” 汪永昭行完礼后,眼睛往堂屋里的人一扫,本窃窃私语的几个下人便止住了话。 “那个穿青袄的,边上这个丫环,左边第二个,还有……”汪永昭冷冷地扫过那软着腿在发抖的小孩,“右边的第三个……” 他的卫兵把他们全都揪出来,汪永昭淡淡地道,“没规没矩的,谁带来的?” “大哥恕罪,是我带来的,是我的下人。”汪永安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是么?”汪永昭看着他,冰冷地翘起嘴角,“你这几年倒是治下有方,主子没说话的地方,他们倒是先说了起来。” “大哥。”汪永安立即就跪了下去。 “我这都府容不住你们这些比主子还威风的下人,我就打发他们出去了,你走时记得带着回去。”汪永昭挥挥手,叫护卫动手。 一个护卫拉人时,那个丫环就尖叫了起来,可她只叫道了一声,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护卫一脚踹了出去,那声音顿时消失在了院外。 接下来的那几个下人,便紧紧闭着嘴,面如死灰,安静地被带了出去。 堂屋内,鸦雀无声。 汪永昭再扫了一遍所有的人,无视其中那几个苍白着脸的女眷和小孩,转头就和张小宝说,“扶老太爷和老夫人去后院……” 说罢,看向他的三弟汪永庄,“你和四弟带着夫人和孩子去见你们大嫂。” 汪永庄多年前已吃过口拙妄言的亏,他后来娶了汪申氏,可家中的这几个女人怎么斗来斗去,因着他对他大嫂的不满,他家的夫人从来都摸不到掌权的位置。 现在,尽管这家已分多年了,他也忍了这么多年,但总算是有好事临到他身上了,当下他就拱手朝得他大哥道,“三弟知晓了。” 说罢,朝二哥拱拱手,回头就朝汪永重道,“四弟,走罢。” “是。”汪永重朝他拱手,一行人便跟着朝他们弯腰躬身的闻管家相继出了门。 等张家,胡家,他们家的人走后,二夫人汪杜氏苍白着脸,看着两个婆子进来把他们家的小孩,还有那两个庶子带出去后,她朝着汪永昭便跪了下来,痛哭道,“大伯,不是妾身要带他们过来的,不是妾身啊,您就让我带着我的孩子去见大嫂罢,求您了。” 她没做错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哪管得了夫君非下决定的事,他要带谁来,她就算死在他的面前,她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一想她的三个孩子,汪杜氏更是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你说的是什么话?”见她把话捅破,汪永安气得胡子都抖了,“你,你……” 他指着汪杜氏,手指抖着想指责她,但看着她愁苦的脸,他一时竟失语了,只得恨恨地甩了手,抬头朝他大哥看去。 可一看到汪永昭那满脸冰霜的脸,这段时日,在他心爱女人的怀中已磨光了所有谨戒的汪永安只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大哥……” “大哥?”汪永昭翘起嘴角冷冷地笑,“你还记得我是你大哥?” 一个女人,就让他昔日对他言听计从的大弟宁触他的逆鳞,千里迢迢地带着两个庶子过来。 “大哥,您听我说,”一听他的口气,汪永安心里猛地一冷,嘴间急急地道,“他们也是你的孩子,也甚是想念您,我这才,这才……” 说到这,在汪永昭冷酷目光下的他汗如雨下,终是什么也不能再说出口,颓然倒地。 汪杜氏看着他倒下后,止了眼中的泪,满脸麻木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点感情。 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一点也不念及她,也不念及她为他生的三个嫡子,为了新欢,他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她杜氏不知是上世做错了什么事情,才嫁了这么个男人。 “老爷……”这时门边传来了大仲的声音。 “什么事?”汪永昭往大门看去,一脸漠然。 “夫人说了,说要是您留二老爷和二夫人说完了话,就让二夫人前去见见她,她说甚久未见二夫人了,想见她得紧。” 这时汪杜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欣喜若狂地紧紧盯住他,汪永昭皱眉,顿了一下,道,“去罢。” “多谢大伯。”汪杜氏当下顾不得擦脸上的眼泪,爬起后便往大门跑去,嘴间呜咽着道,“儿子,儿子,我的儿子……” 她跑出去后,见到自己的三个孩子,完全漠视身边那两个还在发着抖的庶子,她拉着他们就朝着管家大仲走了过去。 那个女人肚中的孩子,自有这汪家的二老爷为她谋划,可她的这三个孩子,就只有她这个当娘的为他们打算了。 “你觉得你娶了相爷家庶女当贵妾,我便奈何不得你了?”她走后,汪永昭嘴角翘起,朝汪永安微笑着道,“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你跟我说说,是美到了何种地步,才让你到现在都不跟我说说,你是如何把相爷家的女儿娶到手的?” 他还以为,他一手带着他们长大,给他们谋划将来,他们再有那小心思,也断不会背叛他,背叛汪家。 可世事难料,他这他最为看重的二弟,他娶了政敌的女儿,竟要学着他们的娘一样,把汪家拖下水。 “娶她时,我不知她的身份。”汪永安已知事情已经隐瞒不住了,他这大哥,还是跟以前那样什么人都猜不透料不准他,谁也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事,“知晓时,她肚子已有了我的孩子。” “哦……”汪永昭笑着挑了挑眉,“那你再跟我说说,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汪永安脸上这时已全然没了血色,他尽管害怕,但还是抬起头朝汪永昭说,“大哥,寒梅是我喜爱的女子,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跟您不一样,您再喜爱的女人,转过头就能弃之如敝屣,我没您的心那般狠,那般硬,我喜爱她,不管她只是个姨娘,也不管她是何人的女儿,我也定会为她遮风挡雨。” 汪永昭闻言嘴角淡笑未褪,他点头回道,“说来你确也是情深意重得很,那你便好好的火花遮,好好地挡……” 说罢他起身,大步离去,一次都未有回头。 汪永安回过头,看着他大哥那威风凛凛的背影,近四十的中年男人茫然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大院,觉得脚下的石地异常地冰冷,冷得他的心都在打着哆嗦。 那厢,张小碗听过汪申氏与她为汪杜氏说过的话后,张小碗让人叫了大仲过来,吩咐了他几句。 不多时,汪杜氏就牵着她的三个儿子进了了,张小碗在门口迎了他们,见到汪杜氏拉着孩子就要给她跪下,她忙扶了她。 “地上凉,别跪了……”张小碗紧紧地拉着她,转头就对七婆道,“把三个公子抱到火坑上坐着,再给他们灌碗姜汤水,莫让他们凉着了。” “是。”七婆忙一手牵了一个,又叫丫环过来牵了一个,把人带去了屋中。 这时张小碗拉了汪杜氏冰冷的手往内屋走,嘴间淡淡地道,“当日是我请媒人上的门与你订的亲,后来你成了汪家人了,也做了几件让我不喜的事,但无论如何说来,你也是汪家人,你的儿子是汪家正经的主子,这个,谁人也否认不了,老爷们的事老爷们自会处置,我们妇道人家,便当着我们的家,养着我们的儿就是。” 汪杜氏听着抬起头,让她给她擦了她脸上的泪,勉强地笑笑道,“知晓了。” “莫哭了。”在大门前,张小碗站下给她擦干了眼泪,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脸色平静地道,“多想想那些好的,少想那些坏的,日子便这么过罢。” 说罢,她拉了她的手进了大门,嘴角翘起了笑,朝里面的人笑着道,“我算是把二弟媳迎来了,人也总算齐了,大伙儿别都站着了,坐着罢,等老爷回来,就可开膳了。” 第202章 汪永昭大步出了大门,走过走廊之际,他看着那两个腿肚子发抖的小儿,眉间闪过一道厌恶,脚下更是一步未停。 他带着护卫出了院门,看到了这时正在门边铁树下的汪怀善。 刚背了孟先生去他的院子,与甄先生他们呆在一起的汪怀善见候着的人出现了,忙上前笑嘻嘻地一拱手,“父亲大人。” 汪永昭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过脸对已候在那的闻管家冷酷地说,“庶子体弱,本应在京都养着身体,嫡长兄大婚,他们好好呆在京都便是对兄长的敬意,一路从京都病到沙河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来给他们长兄找晦气的。” 他这言一出,别说是汪怀善听得没了声音,就是闻管家也听得低下头,为他话中的意思惊得脑袋都一蒙。 他这话下之意,已然是极其厌恶这两个庶子了,语气中无一丝感情。 汪怀善本是想过来看汪永昭是怎么处置这两个小儿的,他不想让他娘为这两个庶子担上恶名,可现下见汪永昭出了手,他这才知晓他娘以前跟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娘说,在他父亲大人的眼里,只有真正顺他心的人才入得了他的眼,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如果他不喜,恐怕也得不来他几许心软。 她当年说,他不仅对他如此,恐怕对他喜爱的那些女子的儿子,怕也是如此。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他以前并不是很信,但现在看来,他这父亲大人还真是冷酷寡情得很。 “父亲……”汪怀善只闪了一下就回过了神,翘起嘴角微笑道,“不论怎样,两位弟弟既然来了,那就还是让下人好好伺候着罢,孩儿过得几日就大婚,莫让他们病了才好。” “闻叔,”汪永昭未看他,对着闻管家冷冷地道,“带去西门的小院子里住着,身子弱那就好好养着,别出门了。” “是。”闻管家忙微腰道。 “汪齐。”汪永昭叫了心腹。 “在!” “派人看着。” “属下遵令。”汪齐喝道了一声。 汪永昭说罢,就提步往后院走去。 他步子匆匆,汪怀善紧跟其后,一路居然一句话也没再跟他这父亲说得上。 而汪永昭把庶子软禁了后,心中对这两个庶子的以后也有了个成算。 他定是不能让两个出现在后院刺她的眼,也更不会让这两个人去接触他的两个儿子。 怀慕心思太软,怀仁还小,就算这两个庶子被有心之人送来了,也休想在他的都府兴风作浪。 *** “大姐。”张小妹见她大姐坐在他们爹的身边逗着大哥二哥的孩子,她抱了怀中两岁的小儿走了过去。 “来,给我抱抱。”张小碗笑了,朝她伸出了手。 这时坐在张阿福身边,被几个表哥包围着说话的汪怀仁一见,朝她伸出了小手,嘴里叫道,“娘,娘……” “你这个小捣蛋,让慕哥哥抱你。”几个表哥都围着他玩,还是没阻得了他的眼,张小碗不由笑了。 汪怀慕闻言便笑了起来,朝着几个表哥作揖,便走了过去抱起了怀仁。 张小碗看着两兄弟亲昵地抱着说话微笑了一下,便抱过小妹的孩子,她抱着轻摇了两下,就还回到了小妹手中,笑着道,“去坐着罢,等会我就过来。” 男人在主屋,内眷在侧屋,张小碗温声让她回侧屋去。 她现在坐在主屋,也是因汪永昭没回,汪怀善不在,她这个主母要照顾客人,要不然,她也是回侧屋去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老爷回来的声音,张小碗忙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正好迎上了进门的汪永昭。 张小碗朝身边招手,拿过了七婆送上来的温帕,与他拭了几下手,才抬头与他微笑着道,“就等您过来开膳了。” “传罢。”汪永昭轻颔了下首,脸上平静无波,眼神也亦然。 张小碗朝他福了礼,朝大仲道,“传罢。” 说着又笑看了汪永昭一眼,又走到汪怀善的身边替他理了理身上沾了寒霜的外裳,这才带着婆子回了侧屋。 她一进去,汪杜氏与汪申氏都站了起来,张小碗朝她们罢手,笑道,“都好好坐着,一家人哪来的这么多礼。” 这时,她又吩咐了七婆道,“你去门边看着,要是怀仁调皮啊就给我抱过来,可别扰了老爷他们的用膳。” 七婆笑着应“是”,回过头就又回了主堂屋。 张小碗在刘三娘身边坐下,用着梧桐村的话对她慢慢说道,“用过膳,您和爹就回院子里歇息着,有什么要的缺的,就与院中的媳妇子说,不碍事,那是我派去照顾你们两老的。” “唔。”刘三娘点头,把手中剥好一直捂着,此时捂得热了的桔子塞到她的手里,这时,满脸苍老的老妇人慢慢地与她道,“好吃,你吃。” 张小碗已在张小宝的信中早得知张阿福和刘三娘的反应没以前那么快了,说话做事都要比以前慢一拍,但所幸身体还好,没什么大毛病,这次也是他们一定要来看怀善,才这么远地赶过来的,其中多少心意,她是知晓的,现又得了刘三娘捂得发热的桔子,她心里顿时一片酸疼。 饶是如此,她表面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她朝着刘三娘微笑了一下,道,“知晓了,娘,我这就吃。” 说罢,掰开桔子往嘴里塞得两瓣吞下,才转身对汪家的二夫人和三夫人笑着道,“你们也是,稍后回了院子,有什么缺的没有的就跟丫环婆子说,我这忙昏了头,怕是也有准备不妥,照顾不周到的,你们可莫跟大嫂计较。”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汪申氏轻声地道,“我们这一大家子的来,什么忙都没帮上,就要先劳烦您了,您再客气,都要羞煞我们了。” 汪杜氏已知汪申氏帮她说了话,是她帮她在张小碗面前求的情,她平日尽管跟汪申氏有过嫌隙,但这时已有过往恩怨皆成过眼云烟之感,忙点头应和了汪申氏的话,“是,三弟妇说得甚是,大嫂您莫要再跟我们客气了,要不然,真真是羞得没脸见人了。” 汪申氏闻言,见她应和她的话,不由朝她展颜一笑。 汪杜氏见状也回了一个笑,半垂下了头。 这三弟妹这举,就算是为了在大嫂面前讨好卖乖,但她到底是受了益,也还是承了情,说来,还是要感激她的。 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掌家的汪二夫人了,为了孩子,她不得不接受这屈就于人下的现状。 “你们也是,好生注意着点,”张小碗朝小宝媳妇和小弟媳妇看去,“这边漠天儿冷,你们看着爹娘孩子,同时也莫忘了自己,早上起来穿厚些,莫碰冷水,哪里不舒适了,赶紧往我这来说,可不许藏着瞒着。” “知晓呢,”小宝媳妇抱着怀中乖巧的女儿笑道,“咱们家的人身体的事,您放心,我头上长着好几双眼睛都盯着他们,就是我还真想跟您多说说话,但您这几日忙,我跟弟妹就想着待您忙过了咱们善王的大喜事,见过外甥媳妇后,我们就要赖在府中跟您多住几日,跟您多说几句话,到时您可别嫌我们烦,赶我们回家去。” 张小碗听着好笑,“这嘴怎么这么多年还叽叽喳喳的,跟当年小姑娘一样。” “我就这脾气,改不了,您多担待些。”小宝媳妇抿着嘴一笑,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埋在了女儿肩头。 这时小弟媳妇忙去揪她的脸,嘴里轻声地道,“我看看,嫂子你脸红了没有?平时在家中不害臊就罢了,现下到了大姐面前还这样,我要看看这脸皮到底是何物做的。” “也是个性子娇的,好日子过惯了,都不知道分寸了。”与小弟媳妇有亲的胡三娘见了摇了头,朝张小碗道,“嫂子,回头得空了训训她们,一个个现在都没规没矩的。” “唉,要训。”张小碗笑着叹道,“得狠狠心肠才下得去手,不能到时我舍不得。” 她这话说得在座的几人都笑了起来,这下小弟媳妇跟着小宝媳妇脸都红了,怪不好意思的拿着帕子挡着嘴笑。 *** 膳后,又是一翻忙碌,张小碗坐在屋中听下人传回的报,也知他们暂且都歇好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您也歇会罢。”七婆端了茶水过来与她道。 张小碗朝她摇摇头,累得无力说话的她拉着七婆坐在下首,喝了口茶缓了缓,才哑着声音问她道,“腰可疼?” “不疼不疼。”七婆忙笑着道。 “你现下去躺会,我刚叫华家媳妇给你们煎了药,都去喝了,歇半会,我去前院一趟。”张小碗说罢,就撑着椅臂起了身。 “您歇着罢!”七婆不由急了,“这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了,到时老爷听着了,还不是得生气?” 张小碗听得顿了一下,又拿起茶碗喝了两口热茶,清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觉得好些许了,才道,“还好,你们歇着罢,莫让我多说了,等会我回来还得着你们去办事。” “夫人!”七婆叫了她一声,张小碗朝她挥了挥帕,往东门走去。 通往前院的廊道就在东门,待走过长廊就是汪永昭的书房大院,张小碗一进院门,守在门口的守卫就朝她拱手行礼。 张小碗颔首后,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她又想起一事,又回过头走至他们面前,朝他们温声道,“这几日你们的媳妇都来府里帮忙了,这家中的孩儿和老人谁在照顾?” “老人腿脚还利索,都他们在照顾,不碍事,您且放心着。”其中一人忙道,另三人也点头应和。 “唉,天寒地冻的,老人家也不容易。”张小碗想了想,道,“说来,你们住处离都府也不远,我叫让人在后面开得几桌,午膳晚膳你就叫他们一起来,在后院凑合着吃点。” “这怎使得?”领头的忙道。 “吩咐下去罢,凡在府中帮忙,家中老少就过来府里用膳,也省得你们媳妇在府里忙着还要担心他们的肚子,稍会我就让厨房多准备几桌就行。”张小碗说罢,没再停留,举步向前。 这厢,江小山已听到她的声音,忙小步跑到她的面前小声地道,“大人在房中与人议事,您稍候一会。” 张小碗迟疑了一下,才笑着说,“那我还是不打搅了,我回去歇息去,呆会老爷要是有问起我,就说我就是过来问问安的,没什么大事。” “您还是稍会罢……”江小山却是苦了脸,朝她示意,待张小碗与他走到一边,他才小声地开口详说,“大人刚在屋中发了好大的脾气,还砸了上次您给他拿过来的青瓷杯。” “啊?谁惹着他生气了?”张小碗讶异。 “小的不知……”江小山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道,“就是小的好久都没见他这么发过脾气了,您知道的,他发脾气,顶多就是训我两句话,还说道说道您几句,砸东西的事情却是许久都未发生了。” “哎,”张小碗听着摇头,“我去小屋歇会,等事议完了,你就来叫我。” 说着,她就朝平日汪永昭会小歇的小屋走去。 小屋与书房只隔了一道墙,里头的地龙也是与书房连起来了,这时屋子里也热得很,床榻上的被子枕头也全是张小碗备好的,她坐了一会耐不住疲劳,就扯过被子盖在了身上,倚着床头打起了瞌睡。 等她醒过来,一睁开眼,就看着汪永昭在看着她。 她忙坐起了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站着的汪永昭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推到了床头让她靠着枕头,拉过她身上掉下的被子又盖到了她身上,淡淡地回道,“未时。” “您累吗?”张小碗拉过了他的手。 汪永昭未语,只是倾过身上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又在她嘴边亲吻了几下。 张小碗伸出手抱上了他的脖子,与他缠绵了一会,才拉上汪永昭与她并排躺在了**。 “我听说您生气了。” “哼。”想也不想就知是谁说的汪永昭冷哼了一声。 “府里大喜的日子,这几日您可别训他。”张小碗不由笑了,伸过手去摸了摸他鬓边的白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又叹道,“往日只看着您威风英伟的样子,老忘您撑着这个府有多难,您要生气就生气罢,只是莫气着了身体,改日我再送得几个茶杯来与您砸,至于那些烦心事,您该忘的就忘了罢。” “胡言乱语。”听她后面又胡说,又没了规矩,汪永昭不快地斥喝。 “是,妾身又妄言了。”张小碗笑道,伸出手去轻触他紧紧拢在一起的眉头,“您别跟我生气,下次我就改。” 汪永昭冷哼了一声,闭上了眼。 张小碗笑笑,不再言语,伸出手,缓慢地揉他的太阳穴,替他缓解情绪。 过了一会,汪永昭睁开了眼,偏头看着她道,“永安的事,你知晓多少?” “不多,只知他纳了妾,听说他甚是喜爱那个小妾。” 汪永昭见她脸色平静,他这心又慢慢平静了一些,他淡道,“那个小妾是当朝新相爷堂兄的庶女。” 张小碗没出声,静静地看着他。 “相爷现在就在前来贺喜的路中,用不了几天,就可以来跟我那二弟认亲了。”汪永昭说到此,嘴角冰冷地翘了起来,“到时,这些京官们就可以跟着他的屁股来看我的热闹了。” “这话怎么说?”张小碗有些不解。 要换平日,汪永昭定不会与她说这些朝中事,但相爷夫人也要来,到时,她是免不了被相爷夫人敲边鼓,他只能先把事情跟她透个底。 “旧相已死,太尉御史都换了人当,你说三只老狐狸在这两年里同时被处置了,皇上要收拾他们,他们岂会坐以待毙?” “啊?” “他们联手弄走了一百万两银子。” 张小碗眨了眨眼,又“啊”了一声。 见她惊讶至极,汪永昭却是笑了,抬起手来摸她的脸,一会,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睛也满是寒气,“这几只老狐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弄走银子就算了,把玉玺都盗走了。” 张小碗眼睛瞪大,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要说何话才好。 她还以为,像汪永昭这种逆臣一个王朝有得一个就够悲剧的了,哪想,这朝的老臣子们居然是一路货色。 汪永昭说到这,看着她眼睛瞪得老大,又仔细地摸了摸她的脸,见她脸上血色不多,又捏了捏,等回了红韵才满意地松开手,嘴边淡然道,“说来也怪不得他们,今上手太毒了,没有给他们留一点后路。” 张小碗脑袋发蒙,根本无暇顾及他掐她的脸,她缓了一会,才试探地问汪永昭,“皇上不会认为他们的事,其中也有您吧?” 所以,来了一个太师还不够,又来一个新相? “谁知道,”汪永昭冷冷地道,“不过,许是来让我帮一把手的也说不定。” “是这样就好。”张小碗轻吐了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怎么好事都不想想您,坏事尽找您啊?” “嗯,”汪永昭摸摸她的头发,把她头发钗子拔下,让她躺在了他的肩膀上,才与她接道,“这只是往好里想,要是往坏里想……” 张小碗听到这摇了头,“妾身刚刚是怕得厉害,才有那么一说,现下想来却是不至如此……” “哦?” “怀善还在南边为他打仗,夏朝听说百姓往朝廷送粮送得甚是充足,这边漠想来一时半会的,也缺不了您,皇上要是真要对您动手,这种时候,怕不是什么好时候罢?” “呵。” “您笑什么?” “你这么想,想来,永安像你这么想,想来也是情有可原了。” 他脸上尽是嘲讽,张小碗静了静,才缓慢地道,“您是被伤了心罢?他们不知,全家人的安宁都是您的小心谨慎得来的,您帮了这手,就算找回了银子,今上不会称道您能耐,只会更忌惮您吧?要是找不回……” 说到这,张小碗皱起了眉,偏过头问道,“永安知晓了这事?” 丢银子事可说,丢玉玺之事,怎可闹得谁人都知?” “不知,他只知皇上想要再重用我,”汪永昭漠然道,“在皇上杀了我七位心腹大将后,他还道皇上想要再重用我,我可真有个好弟弟。” 张小碗默然,轻叹了一口气。 要是找不回,皇帝的喜怒更是难测罢? 所以这事,最好是不沾手。 汪永安还真是给他的大哥找来了个棘手的麻烦,难怪心思难测的人都忍不住动怒了。 这厢汪永昭得了新相秘密亲来的情报,回头就告知了恰好赶上的张小碗,张小碗心里思量的也就更多,她现在不知要是从汪永安这里打不开口子,皇帝会不会在过年完就回京的善王妃那里动手。 说来,这日子看似比过去好得甚多了,但细究之下,也还是在踩着尖刀行走,步步凶险。 *** 张小碗回去后,正在操办手上的事,这时萍婆回来在她耳边把从德阳府里刚得知的事告知了她,她顿时就惊瞪了她一眼。 “你说有人在她的茶中下砒霜?” “是砒霜不假!” 张小碗被气得笑了起来,抿紧了嘴,“叫闻管家和小山过来。” “是。” “那侍女已关了起来,您看?” “我看?”张小碗笑了,“我看是我对人太好了,一个个来了都当菩萨供着,也就真把我当菩萨看了。” 第203章 德阳府。 木如珠端坐在内屋,听着屋外节度使府的萍婆子慢腾腾地道,“什么人,什么时辰做的何事,都一一跟我们婆子说清了,说不清的,就说清了再走。” 木如珠听到这,低头悄无声息地与和姥姥用着家乡话道,“我需把我们带来的人交给她么?” 和姥姥摇头,“她未提。” “那……” “不提,那就不用,她是那位夫人派来教养你的婆子,你看她会是心中无成算的人?” 木如珠摇摇头,坐在那静得半会,轻叹了口气,道,“我不知这婆子是什么样的人,婆婆,就算她只是个下人,我都看不清,那位夫人呢?她会是什么样的人?” “日后见了就知晓了。” 这时半夜,德阳府伺候的人重换了一批,清晨都府的管家刚走,木如珠就起了身,听到外头那萍婆子笑语道,“木小姐起身了?那可好,府里换了几个新丫环,呆会就领来拜见小姐。” 木如珠忙走到门口,亲手开了门,笑着道,“那就劳烦您了。” “您客气了。”萍婆依礼施了礼,又弯腰退了下去,让木如珠来不及多与她说道几句。 *** 这日一早,一夜只歇了一个时辰的张小碗在汪永昭习武进门后就起了身,伺候他换好衣,转头就要叫七婆去把怀慕和怀仁带过来。 “你歇着罢,怀慕他们着了八婆去看顾。”汪永昭拦了她。 “不成,”张小碗摇头,打了个哈欠,平静地道,“我又不是累得气都喘不出,看一眼孩子,与他们用膳的力气还是有的。” 汪永昭皱眉,张小碗拉了他的手,朝他笑笑,还是转过头,叫七婆把孩子带过来。 这时汪怀善已换好衣过来了,张小碗见到他就指着凳子说,“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哦。”汪怀善看看还在屋内的汪永昭,见门这时已被刚刚离开的七婆关上,他摸了摸鼻子,“可是孩儿做错了何事,您要训我?” 张小碗瞪了他一眼,走过去就狠狠地揪了他的耳朵,“叫你不听话,这是你父亲的地方,你无法无天给谁看?” 汪怀善一听她这口气,心道不好,抬眼朝汪永昭看去,见他也冷冰冰地看着他,他嘴里忙叫道,“我怎么无法无天了?” 见他还不坦白,张小碗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伸手抽了他的手臂两下,“还嘴硬,我这刚查出人是谁,你就让人把人杀了,杀,杀,就知道杀,你这婚还成不成了?佛祖在上,你这当口是杀得了人的么?” 汪怀善一听,眼都傻了,问,“你咋知道得这么快?” 他这是刚换衣时才听人回了令呢。 是他成婚,可有人动他新娘子的手脚,他总不能让他娘帮他动手杀人吧? 他听着萍婆婆那口气,他娘亲可是动了大气了。 汪怀善可不想他娘在这当口为他手上沾血腥。 他大了,不能再老让她站在他的面前了。 听着大儿这口气,张小碗气得站都站不稳,被汪永昭扶着坐下后,她顺了好一会的气,瞪着满脸无辜看着她的儿子,她不禁气得更狠,拿着桌上的杯子就要砸他,可一看他满是依恋看着她的小眼神,这手却是下不去了,只好指着门道,“快给我滚出去,我快要被你气死了!” 汪怀善忙站起,站起往前大走了几步,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又忙回到他娘的脚步,翻身下地就是几个打滚,滚到了门边,回头偷瞄一眼,见父母都呆了,这才打开门,有些许得意地摇着他的一头长发走了。 张小碗坐在那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僵硬地转过头与汪永昭道,“老爷,我是真的快要被他气死了,我到底是生出了个怎样的儿子?” 汪永昭也被那蠢货那完全不顾身份的举动给小惊了一下,听到她的话,他冷冷地翘起嘴角,语气中尽是嘲讽,“你总算是知晓你这逆子到底有多荒唐了。” *** 这下砒霜的人,报到张小碗这里,心中刚有了点眉目,正要等着办时,她大儿就干脆把那个跟太师家奴有染的丫环杀了。 张小碗恼他不忌讳,沾了杀名,但却也知,他这杀鸡儆猴之举,也能让人明了他对他的新娘子的态度。 到她手里,为了警告太师,她举动不会更轻就是。 恼过之后,她也无奈。 当天上午,她请了几位官夫人过来喝茶,众人笑语吟吟之间,她先跟夫君是京官的四品官夫人悄悄地道,“你可是听说了,我家那德阳府的事?” 那官夫人见她提起,看了她一眼,未语。 这事是早间传到她的耳朵里的,没想成,这当日这汪夫人就提起来了。 “我昨个儿查了查,查出来是我府中的一个丫环干的……”张小碗说完叹了口气,拿手帕拭了拭眼角渗出的泪意,不再言语。 那官夫人见状忙安慰道,“这大喜的日子,您可别哭了,许是那丫环嫉恨新娘子,才干出了这等掉脑袋的事。” 张小碗拍拍她的手,勉强地笑笑,又转过头,朝身边坐着的另一位官夫人轻声地道,“我听说你是南州余光县的人?” 那官夫人忙笑着称是。 “那丫环也是……”张小碗垂眼叹气道。 “那丫环也是?”官夫人笑容一僵。 “就是下毒的那个,”张小碗放下帕子,见屋中的人都止了谈话看着她,她才与这位半呆住了的官夫人悠悠地道,“我还听说,太师夫人带过来的丫环中,有好几位都是余光县的人,其中一位还跟那下毒的那位以前还是邻里呢。” 说到这,她好奇地看着这位余光县出来的官夫人,“您也是余光县人,可曾见过她们?” 官夫人淡淡地笑笑,“不是,妾身只是祖籍余光县,并不曾在那生长过。” “那就是我记错了,你看我这记性。”张小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转过头,就对着众位夫人笑着道,“各位请喝茶,记得用些点心,可莫要客气。” 这几位官夫人这下是知晓她叫她们来的用意了,当下心里都有了数,其中与太师夫人走得近的那两位屁股更是如坐针毡,有点坐不住了。 当日下午,太师夫人带着下人来访,张小碗没见,只让人回道,说是她因着未来儿媳妇被人下了砒霜,吓得惊了魂,午时过后竟病倒了,正卧床休养,就不出门见客了,望贵客谅解。 太师夫人这次找着了地方,却是找不着人说话了,张小碗这一拒,更是让外面传言纷纷,就是那市井中的人,也明了这早早来了边漠贺喜的太师,可不是真是为着恭贺来的。 传言越传越离谱,不过半日,太师就被有心之人传出来了各种谣言。 当晚茶肆酒馆,那些因慕名而来恭贺善王的小武官拍桌踩凳,都道这太师太不是个人了,汪节度使驻守边陲,为边疆各营操兵,没有那功劳,也有那苦劳,更别论善王大义凛然,杀过夏军逆贼后就马不停蹄去南疆收复失地,这汪家父子都是与国有功之臣,这太师却在这当口要杀了这未来的善王妃,这心思也太毒太狠了。 至于是为什么要杀了善王妃,也有话传出来了,原来是太师想把女儿嫁给善王,他先前还在皇上跟前提过一次,无奈善王那些已跟南疆的土司小姐有了口头之定,这才没成事。 谣言越传越盛,坊间有人已道有关于汪节度使夫人那些不当的话,都是从太师夫人的嘴间传出来的。 改日,太师都不得不登门上府与汪永昭澄清,汪永昭满脸忧虑,一口一句“我定是不信的,太师请放心”。 太师走后,汪永昭的心腹从暗门出来,道,“您看,还要不要多说点实话出去?” 汪永昭扫了一眼那妇人教过怎么说话的心腹,“实话?” 他在嘴里念道了这两字,摇头失笑。 “大人?”心腹再请示。 “夫人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办。” “那属下知了。” 来人拱拱手,又朝暗门走了进去。 *** 府中因来了几位夫人,张小碗在头两天带她们处事,在汪永昭叫汪永庄谈过后,她便把府中的一些杂事,如招待来往大小官员女眷的事交到了汪申氏的手里办。 汪杜氏也与她一道帮着府里办事,明面上,是二夫人与三夫人一道帮大夫人的忙,汪杜氏却心里知晓,她这大嫂尽管会护着她,却已不再对她信任如初了。 汪申氏在旁看了这么些年,也大概知晓了张小碗的脾气,与她办事,办得好,她自然有重谢,要是办不妥了,就别怨她心肠硬了,她可不是什么别人说道几句,赔几句不是,她就会心软的人。 她心中了然,办事也很是尽力,她对汪杜氏也是尊敬有加,让二夫人明面去招待官夫人,出这个头,而她这个三夫人只在背后使力,把府中那些让她管的琐事都管得井井有条,就算哪家过来拜访的夫人要是在园中落了胭脂,只要真落了那物,她也能及时差人找回来。 家中有了两位得力的管家夫人,张小碗身上的事要少了一半,小宝,小弟媳妇跟在她身边看了几日,看着她们大姐办事,再看看那两位官夫人接人待物的本事,心中也不无羞愧,暗中两妯娌相视苦笑,都道这人跟人真是没法比的,这官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身上要不是有那一身的本事,这么大的一个家,这么多下人哪管得起来? 张小妹也一直跟在她们身边,甚是好奇地看着,这日张小碗午膳后回房想歇那半时辰,再去库房领大仲把要用的什物搬出来时,她就敲了张小碗的门。 七婆开门见是她,笑道,“姑奶奶来了啊?” “哎,婆婆好,我大姐呢?”小妹往内探看。 “进来。”张小碗在内屋听到她的声音,便扬高了声音叫道。 张小妹一进,见她大姐卧在了榻上,便笑着走了过去,眼前没得张小碗的吩咐,就往榻边坐。 “唉,使不得。”七婆一见,惊得忙从门边大跑过来拉住了她,把她拉到一边,搬来了凳子,才喘了口气道,“您坐这。” 张小妹先是惊愣,随后尴尬地被拉到了凳子上坐着,有些结巴地问她大姐道,“这,这……” “这榻是老爷常歇着浅眠的地方,除了夫人谁也坐不得,就连这黑羔羊皮都是他亲手剥下来的,您呐,还是别去坐的好,回头要是让他知晓了,到时他就要恼夫人了。”七婆笑着道,又说,“我给您去端碗茶?可要喝喝那花茶,夫人可是最爱这个了。” 张小妹听她说完,朝她看了一眼,点了下头,脸色却没有刚才那么与她亲昵了。 七婆也并不在意,朝她们福了礼,转身就走了。 她服伺的是夫人,夫人不好说的,当然只得她说出口,想来,夫人也不会怪罪于她。 张小碗从榻上坐了起来,朝小妹笑笑,伸出手替她拔了拔耳边的发丝,淡淡地道,“大人甚是讲究之人,你莫怪。” “我哪敢。”张小碗还是有一些委屈的,她眼睛瞥过那柔软的黑羊皮,嘴间有些艳羡,“姐姐你真是好命,果然熬到了好日子。” 张小碗闻言心下一顿,抬眼看向她。 以前她的小妹,那口气就跟她的眼神一样骄傲,说得深些,便是她的口气跟灵魂一样骄傲。 可现下,张小碗现在却从她的口气中听不到以前的东西了。 但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变的?张小碗笑笑,轻颔了下首,“嗯”了一声。 “小老虎成了善王,就快有了王妃,汪大人现在又待你如珠似宝,唉……”张小妹叹道,“你这好日子啊,享也享不到头。” 张小碗听得脸色不变,笑着道,“可不是。” “姐姐。”张小妹叫得甚是亲昵。 “嗯。” “我想托你个事。” “你说。” “我想请你帮我家大强在怀善身边谋个差事,哪怕是帮他外侄子牵马也行。” “这哪成。”张小碗笑了,“家中的事哪少得了他,去牵马也太浪费他的本事了。” “可大强不想再种田了,”张小妹说到这,忸捏了一阵,道,“就是我,也不想看着他种田了,他长得甚是威风,想来当个……” 说到此,她便不说了。 张小碗也不在意,淡道,“不想种田了也好,跟着小宝行商就是。” “那个,他也做不得,也做不好。“张小妹急急地打断她道。 张小碗看着她,小妹脸红了,伸过手来拉着她的手,“你就帮帮我吧,我也想我儿以后有个威风凛凛的将军父亲,以前是我年小,事情懂得不多,才想着跟个老实人种一辈子的田,可现下不同往日,大强也是个有抱负之人,想来到了那战场,他也定能护住怀善一二。” 护住怀善一二?张小碗在心里叹气,便是疼他亲他的大舅二舅,也不敢说在战场上护住他一二的话,小妹这口气,托大了。 “行商有何不好的?你看你大哥二哥,不也现在有了好几个商队,家中不也是余钱颇多?”张小碗温和地与她道,“便是种田,也只是让你夫君当个管事的,我们都是农家之人,知晓管好田土,填饱肚子那才是头等大事,这并不比行兵打仗差,你也知,要是有得田种,吃喝不愁的,常人家都愿在家好好种田,哪有自己就想上那战场的?” “那是平常人家!可我们家现下哪是平常人家!”张小妹见她不松口,猛地撇过脸赌气地道,“我看你就是不想帮我,你怕那汪大人,可现下你已熬出了头,怀善已经是善王了,你还怕他说什么?你就不能有骨气点?” 张小碗听得沉默了下来,一时之间,她怅然得无话可说。 人生可能就是这样,在她与一些人日渐亲密的时候,她就要与另一些人渐行渐远。 昔日她跑着去镇里买羊奶喂的小女孩,那个长大后有胆子为她打汪永昭的小姑娘,现在,她觉得她不帮她,她便委屈了。 张小妹转回过头,看着她大姐那沉默的脸,当下心里叫道了一声不好,于是她伸出手,又去握住了她的手,不禁哭道,“大姐,是我不好,我不该说你,可是,你帮帮我罢,大强是有那真本事的人,你莫让明珠蒙尘好不好?我在家中看着他郁郁的样子,我心中也难过得很啊,大姐,我真的难受,大哥二哥都是有本事的人,我听说姐夫还帮他们做生意,我也是你的妹妹啊,他是你的妹夫啊,为何临到我们,你就不帮我们了?” “那是生死不是儿戏的战场,他有着美妻娇儿,哪需上去?”张小碗稳了稳心神,柔声笑道,“要是种田确是让明珠蒙尘了,我就跟怀善商量商量,看哪里好让他去,你看可行?” “可行。”张小妹一听,不禁破涕为笑,当下站起道,“我这就找大强说这好消息去,你歇着罢,我不扰你了。” 说罢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朝着张小碗笑道,“我就知你还是疼我。” 这次她说完,擦了脸上的泪,提着裙角就跑出去了。 张小碗坐在榻上,半会都直不起腰。 看着她满身的萧瑟,端着茶杯站在门口的七婆抬起手掩了掩眼,把眼中的红意掩去后才走到她身边,轻声地与她道,“人长大后,就会跟以前不一样了。” 张小碗笑了笑,这才在她在的帮忙上重新半躺回到了榻上,她靠着榻椅,轻出了口气,才道,“是啊,不一样了。” 人心这个东西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不是什么善心都结得出善果的。 她要是少知道点,赵大强的事她要是没从小弟那里套出来,她也不会有如今这么难受。 小妹也与他成婚这么多年了,他是何人,她哪能一点都不知? 便是这样,她都到了她面前开了这个口,张小碗都不知是赵大强迷了她的心思,还是这好日子夺了她的心窍,让她就这么走到她的面前,非要她帮她。 为了她嫁的这个男人,爹娘,兄长已经为她挡去了太多是非,才有她现今的好日子过,难道她真不知么? 看来,这对夫妻现如今是欲壑难填啊。 “七婆啊……”张小碗闭上眼睛歇了半会,忍不住自嘲道,“莫怪人会变啊,以前我还道这娘家人是我最亲的人,就是死都想要再回去看一眼再死,可现如今,我有了孩儿,有了这个都府要顾,便是现在的老爷,他穿得少了我都要担心一下,却甚少有那时间想念他们的,也莫怪她现下只为着她的夫君,为着她的家着想了,谁人不如此呢?” 说罢,她偏过头,拿了帕子拭了眼边流下的泪。 七婆看了看门边那刚才悄声进来,现无声站在那看着夫人的老爷,见他一脸漠然,没有靠近之意,她便靠近了卧榻处,轻声地安慰她道,“都如此,您就宽宽心罢,多想想大公子他们,实在不行,您就想想,若是没了您,三公子定会连孟先生的胡须都会扯掉也无人训,如您所说的,到时没您看着,他以后可怎么得了?” 张小碗一听,便笑了起来,转过身与她道,“可不就是如此。” 说罢,觉得有些不对劲,往后抬头一看,竟看到了汪永昭站在那。 她不禁一傻,问道,“您何时来的?” 汪永昭没答她,她便看向了七婆。 “刚来的,刚来没多久。”七婆忙问道,说完,就朝她福了福身,赶紧离了这内屋,剩张小碗起身看着他半会,见他不动,只好向他伸出了手。 “您过来,让我摸摸您的手,看热不热,我看看要不要给您加件衣服,今天这天儿又冷了些许了,”张小碗说到这叹了口气,“怀善成亲那日,且莫要下雪才好,您说,别人看着我好了,我怎么觉得我这日子越发要操心起了呢,往日往那田中一站,不声不响一日就过了,现下连歇息得一会,都要算着时间。” 这哪里是好起来了?张小碗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孩子越多,背负的越多,走到今日,竟然已是完全身不由已了。 第204章 “你打算如何?”汪永昭走过来淡淡地问。 张小碗摸了摸他的手,感觉是温热的,便也放了心。 “怀善那,应能腾得出位置。” 张小碗抬头,看着他轻摇了头,“这些年,你与怀善关照我娘家人甚多了。” 那些她用汪家银钱买来的田土,交了一些给家里人,便是先前为娘家人添的田土,何曾用的不是他那出来的银两?两个弟弟的商队,也是他派人在照看着,他为了张家算是做了不少事了,就是怀善,又何曾私下少帮过两个舅舅。 现在妹妹来了,汪永昭就算答应,怀善无话可说,她又哪能如此? “现在是牵马的,隔个几年便是将军,日后,都不知要如何才罢休……”张小碗看着汪永昭,平静地道,“她要是嫌我对她不好,便把给她的庄子收回来,离开张家,跟着夫家去过罢,该给她的嫁妆,不算她这些年花的,我再多添些给她,她家良人想当将军也可以,去投兵即可,有了战功,何患当不成将军?您与怀善不就是这样当上的?你们做得,他有那能耐,想必也是做得。” “这……”汪永昭皱眉。 “我会叫小宝过来说清楚,”张小碗疲惫地闭了闭眼,才眨眼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夫君,我家小妹该学会不靠着家人过日子了。” 汪永昭“嗯”了一声,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你再睡一会。” 张小碗捉住了他欲离去的手,“您别去找小宝,我自会与他说。” 汪永昭垂眼瞥她,张小碗看着他,无奈地笑道,“这应该是我该与他说的话,他是理解还是责怪,都该由我担着。” 松开他的手之际,张小碗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了一句,“谢谢您。” 这句谢,为的是汪永昭这些年为她私下做的,却从不曾明言过的事。 她以为他们会心照不宣地一直这么过下去,她也因此会好好照顾他,他暗着对她好一分,她便明面多照顾他二分即是。 说来世事确也让人真真让人哭笑不得,护着她的人,她总是在其中与他算计着其中得失,而她真心护着的那些人,也还是有不满足的。 “您陪我歇息会罢,”张小碗又拉上他的手,闭着眼睛笑道,“呆会儿啊,便是您要去打您的仗,我也要是去打我的仗了。” 她那啊,可别亲人便成仇人啊。 汪永昭低头看着她的笑脸,便合衣躺在了她的身边,把她的手放在了心口。 不知如此,她是否能知道,他这心口都是她,他在为她心疼。 *** “大姐……”张小宝跪在了张小碗的面前。 张小碗没去扶他,只是淡淡地道,“要是你不愿意与她去说,就把她叫来,我亲口来说罢。” “姐。”张小宝失声痛哭,“你莫如此,是她伤了你的心。” “别说了,”张小碗摇了摇头,道,“要是你不嫌我心狠,到要走时那天,你就与她去说罢。” “我知道了。”张小宝狠狠地捶了下地面,爬起来道,“我去找那不要脸的赵大强。” 张小碗拉住了他,拿出帕拭了他的脸,“你们为我做的,我都记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你和小宝为了我,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可这世间的分合不定,大姐也是心里有数的,哪日要是觉得大姐对你们不住了,不要来与我说,便就这样散了罢。” 到时,免得她不能如他们的意,还要让他们再伤一次心。 “大姐,你当我们也如此?”张小宝瞪大了牛眼,里面的眼泪直往外掉。 张小碗眨眨眼,把眼睛里的眼泪眨掉,才摇头道,“不,是我怕伤了你们的心,小宝,你们都大了,大姐老了。” “你再老,也是我们的大姐。”张小宝推开她,蹲到一旁伤心地哭去了。 张小碗转头把眼泪擦了,才走到他的面前,抬起他的头来,帮他擦眼泪,嘴里淡淡地道,“你们知晓的,在我眼里,只要你们吃得饱,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夕间,从兵营回来的汪怀善匆匆而回,见到他娘时,他娘正笑着跟两个婶娘吩咐事情,他朝她们行过礼,静待她们说完事,才等来她笑着看向他的眼。 “娘……”等张小碗领了他回了她的外屋,汪怀善在她面前跪下,抱着她的双腿,抬起头叫她。 “怎还这样?”张小碗笑了,拉开他的手,“叫旁人看了去,定要说我教子无方了。” “你理他们。”汪怀善把头埋在她的膝盖前揉了揉脸,把在军营里练兵一日的疲劳驱散,才抬头与她道,“我营中是还可以为姨夫腾出位置来的。” “嗯?”张小碗笑着道,“那改日他要当将军了呢?” “娘!” “他要是想当善王了呢?” “娘。” 听着他气弱的声音,张小碗淡淡地道,“总不能为了成全我,就让一个挖空了心思往上爬的人害你们罢?” 说到这里,她翘起嘴角,一眼冷漠,“还说会在战场上护你一二?这话都敢在我面前说出来,她当我不知那赵大强这些年拿着你与你父亲的名目在外面胡作非为!” 汪怀善一听,觉得有些不对劲,跪着往后大退了两步。 张小碗这时抽过放在椅后的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抽,嘴里怒道,“你瞒着我,叫你大舅二舅也瞒着我,啊,怎地就不瞒我一世,瞒着到我死啊?没本事瞒了罢?” 汪怀善被她抽得抱住头,嘴里哀声大叫道,“父亲大人也瞒了您!您怎地不打他!” 张小碗听得冷笑出声,对着他的背就是大力抽了两下,忍不住又伸出手去重拍了下他的脑袋,“你这个不孝子。” 汪怀善被她打得满头包,见她着实气得狠了,便再也不敢说什么了,打开门就仓皇逃了出去。 一跑到大舅住的院子里,被张小妹笑着叫住时,他笑了一下,朝她拱手道,“小姨……” 张小妹正要拉住他说话,汪怀善朝她歉意一笑,便去找了他大舅。 找到张小宝,被人带着进了书房,看着眼睛红红的张小宝,他终是没把先前问的话说出口,只是苦笑道,“大舅舅,你也没管住小姨?” “她心大了,也不是张家人了,”张小宝傻傻地盯着桌面一点,自嘲地笑道,“她哪管得了你娘的为难处,也哪管得了我们家的不易,眼睛里只盯得住那荣华富贵,她骗我说甚是想念你娘,要来见见她,哪想,就是你的两个舅姆日日看着她,也还是没挡住她跟你娘求啊。” “这不是小姨的错。”汪怀善忍不住说道,他不忍苛责她。 “是,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当大哥的错,总想着让她活得如意些,不要像你娘,像我们这样苦,哪想,还是做错了,到头来,千叮万嘱的,也还是没阻了她去伤你娘的心,她以前……” 张小宝说到这,朝地上比了比姿势,流着泪哭着说,“明明她以前只有七八岁时,一听到我们想你娘,她就会替我们哭。” 汪怀善看着他大舅舅那哭得甚伤心的模样,心下也酸楚起来,他走过去坐在他的面前,揽住他的肩,陪着他一起伤心。 *** “夫人。”萍婆夜间回来了一趟,在外屋叫了张小碗一声。 张小碗披衣下床,与**的人轻声道,“我就去一会,您好好歇着。” 汪永昭未出声,闭着眼睛的男人轻点一下头。 张小碗在外面与萍婆说了一会,回身进屋时,发现汪永昭已半躺在了床头,手中握着那本他常看的兵书。 “还是忧了您的睡。”张小碗走过去,把油灯挑亮了一点。 “何事?”汪永昭见状看向了她。 “听说,那木府小姐的识毒能力甚强。” “嗯。” 张小碗想了想,便笑了起来,“确也是个聪慧的。” 茶放到嘴边,又失手打翻,这才把事闹了出来。 看着她嘴边的笑,汪永昭给她掖了掖被子,淡道,“你不是欢喜这种?” 张小碗听得清咳了一声,“哪是。” 汪永昭冷哼了一声,又道,“说罢,她又做何事了?” “她啊,”张小碗说到这是真正笑了起来,“也是个调皮的,说太师夫人明个儿还要来找我,便找了人去给太师夫人下了什么药,太师夫人一直待在恭房出不来,找了大夫也不管用,说怕明日就得来我府请大夫,就先给我送了点解药过来。” “讨好你罢了。”汪永昭淡淡地道。 张小碗微笑,“您还真别说,还真是讨我好了。” 这木府小姐,也还真是找了好法子来接近她。 汪永昭伸出手抱住她,口气依旧漠然,“也算是有点眼色的,来日你再加以**,想必也不担心她与善王上京了罢。” 张小碗“嗯”了一声,眉目平静。 这时,外边有了声响,门边有人敲门,不一会,七婆就在内屋门边道,“老爷,夫人,小山来了。” 汪永昭掀被而下,张小碗忙给他披了衣,也披衣跟在了门边,只五步,她就听着江小山在那边轻声地道,“大人,相爷刚刚进镇。” 第205章 第二日,太师那边来请府中大夫,张小碗派了怀善带回来的行军大夫去了。 午后,相爷夫人请来拜访,张小碗在前院与后院的大门口相迎。 相爷夫人是位相貌出色至极的妇人,打扮得也甚是美艳,张小碗站在门口迎上她时,还真是眼前一亮。 她身边带来的人,一位说是她的义女,一位是她的远方表妹,都是相貌堪称绝代风华的女子。 一下就见了三个美女,张小碗嘴边笑意更是欢喜,迎了她们见屋后,相爷夫人见到她身边那几个相貌普通的婆子,连丫环都未曾见得一个后,相爷夫人更是笑靥如花。 稍后,那厢汪永昭领了相爷来了,在堂屋中,张小碗受汪永昭的令出面见了一下想拜见一下善王娘亲的相爷,退下后,相爷夫人也笑着出面,带了她身边的两位女子出去见了汪永昭与怀善。 当晚,在自个儿的外屋,张小碗笑着问怀善,“可觉得人家闺女漂亮?” 汪怀善笑道,“听说是漂亮得很,看直了我随待之人的眼。” 张小碗笑着问他,“你觉得如何?” “还好,”汪怀善朝他娘亲笑,“娘,这美人计老早有人对我用过了,没用,你就放心。” 说到这,他看向汪永昭,见他一直坐而不语,便转头对张小碗接道,“您想来也是想知父亲大人要不要纳美妾罢?” 张小碗瞪他一眼,笑而不语。 “父亲一见相爷就说了,”汪怀善说到这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来,“说是两年前,因年岁已大,为了家中儿女子孙,已与家中叔父商定,不再纳妾了。” 张小碗闻言回头就看向汪永昭,脑间寻思了几下,犹豫地开口道,“您的意思是,不承认二弟的……” 汪永昭看她一眼,云淡风轻地道,“只是我不承认而已,二弟娶的妾,他承认不承认,那就是他的事了,分家出去的弟弟,我哪管得了那么多?” 张小碗轻吁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汪怀善却是又多看了汪永昭几眼,这时的他已有些明白,为何他娘亲从不许他看轻了这个男人。 他太狠,也太会伺机而动,与他为敌过于凶险。 *** 靖辉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尚在寅时,张小碗就起床,服伺汪永昭穿好衣,让他喝了参茶。 婆子端来了她那份,她转头看着她们道,“你们都喝了?” “喝了。” “把萍婆那份送去。”张小碗颔首。 “是。”七婆退了下去,留下八婆。 “你现下去看着怀慕怀仁。”张小碗又移了两盏明亮的灯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道,“我自己上妆。” “是。”八婆见她语气平稳,就知她其意已定,便也飞快退了下去。 张小碗打开妆盒,往后朝汪永昭看去,朝他微微一笑,便伸手打扮了起来。 那日见相爷夫人,她因忙于府中事情,打扮得甚是家常,确也是让相爷夫人风光了去。 今日确是不必了。 她打了偏粉的底,妆化得嫩,又穿了浅蓝的袄,头上戴的是镶了紫蓝宝石的银钗,盈盈站起后,那样子甚是年轻清。 汪永昭坐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见到她完妆的模样,看了她几眼,淡道,“甚好。” 张小碗便走了过去,站在身着蓝袍的他面前,与他笑道,“今日我让小山备好了几盅解酒汤,到时您记得喝。” “嗯。” “后院要是出了事,您不必往后来。”张小碗微微一笑,“后面有我,不该您烦忧之事,您就无须烦忧了。” “嗯。” “老爷。” 这次,汪永昭不再出声,用着他内敛深沉的眼静静地看着张小碗。 张小碗伸出手,挂上他的脖子,在他的嘴上轻轻一吻,这才轻言道,“妾身曾与您说过,您在哪,妾身便去哪,这话,何时都不假,您定要记得。” 汪永昭垂眼看她,眼看他手要往她腰揽之际,有门打开的声响,就听七婆在那门边道,“夫人,已着人送去参茶了,大公子那边已醒来,让您过去与他着衣。” 张小碗闻言笑叹,“还知醒来,让我们这为人父母的,显得比他还着急似的。” 说着就松下了手往那门边走去,汪永昭一看着她的的身影消失,这才急步出了门,往前院书房走去。 江小山紧随其后,在他身后急急地小声念着,“夫人说了,卯时您就要用早膳,时间再紧也得用,午时前万不可饮酒,午后与众大人共饮时,让您多喝给您备好的黄酒,那是她前两月特意用了补药浸成的,不伤身……” 汪永昭没打断他的话,进了前院,众武将已都站于院前听候下令,他停了脚步,江小山便立即止了声,退到了角落站着。 “都给我记着,”汪永昭抬眼,眼睛从每一人的眼前扫过,淡道,“该你们负责的事,给我好好办,事后,铜钱万贯,便是我酒窖里夫人亲手酿成的麦酒,一人也有二十坛。” “手下遵令,大人请放心。”十八人低头,领首之人轻声地道。 这时,汪永昭一挥手,众人飞速离开,等他们走后,江小山从才角落里走了出来,上前与他也轻声地道,“夫人也说了,让您该歇着时就歇着,让下人办的事就着下人办,莫要操太多的心。” 汪永昭闻道此言瞥了他一眼,江小山已知已到他闭嘴时了,便深深地低下了头,跟着汪永昭进了书房。 *** “别动。”见汪怀善穿衣时还不老实,偏要捏桌上点心,张小碗出手打了下他的手。 汪怀善哇哇大叫,“娘,我饿。” “刚不是让你喝了碗粥?”看着像饿死鬼抬胎的大儿,张小碗又拍了下他的脸,“我看你是不老实。” “怎又打我?我还是不是新郎官了?”汪怀善嚷嚷道。 见他似要撒娇,张小碗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回头看了七婆,让她带下人出去。 等人走后,屋子里只剩汪怀善与她了,她笑看着她已长大成人,今日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的孩子。 “娘……”在她的眼神下,汪怀善抱了她的腰,弯下身子,高大的男人靠在他娘的肩头,问她道,“是不是我娶了媳妇,你就不会像以前那样疼我了?” 张小碗认真想了想,笑道,“怕不是那么疼了,疼你的要分你媳妇儿一点,还要分你的孩儿一些,怕是不能再那么疼爱你了。” “不行。”汪怀善不满。 “好,那便不分给他们了。”张小碗笑,有求必应。 “他对你是真好,是不是?”汪怀善又道。 张小碗知他说什么,又点了头,“是。” 怀善拿眼看着她,张小碗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在他耳边悄然无声地道,“他也是个可怜人,身边卧榻之侧没个让他安心的人,他又何曾睡得安稳?就算是娘,你不在身边,身边还有着怀慕还仁,总归是有得他,才得了一身的轻闲与安妥。时至今日,算是算不清了,世上感情都如此,分不清的便分不清罢,我们好好活着就便是好事。” 而事到如今,汪永昭已把他大半营的力量都交付给了怀善,而怀善,也要向他投其诚才可。 这天下,从来都没有谁可以把便宜一人沾光。 汪永昭给她几分,她便回之几分,这才让他们走到了如今,就算是汪永昭如今是真喜爱她,为她所做良多,她也知,这关系其实是她费心维持下去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会有没有原由的爱。 但这些她清醒认知的道理,她却是不能完全说给怀善听的,她只能挑那些他看得见,也认得清的道理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给他听,以期他真能明白。 “我知。”汪怀善再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才看着她那张在他眼中像天仙一样的脸,不甘心地道,“那就便宜他了呗,他一个老东西,得一个像你这样的,肯定是上辈子烧对了香才得的福份。” “料来也是如此。”张小碗笑着点头,又给他系了腰带,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柔声地与他道,“娶了媳妇,你就有了自己的家,到时,你就要学着自己去承担一切了,但娘以前跟你说的,一辈子都算数,你要记在心里,你一直往你想走的路的前头走就是,你累时,娘就候在你身后,什么时候都在。” 汪怀善听了翘起嘴角就笑,他伸手紧紧地抱了她一下,把眼睛里的酸涩眨掉,才笑着与她道,“知晓了,你说的我都记着,你快快与我着好衣,我要去前院拜父亲大人与先生去了,去得晚了,便又要说我的不是了。” *** 巳时,大凤朝丞相大人与太师大人上门贺喜,汪永昭与汪怀善在前院迎接了这两位大人的大驾,后院,张小碗则热情迎了这两位夫人进了后院。 “汪夫人今日真是好生漂亮。”今日头上戴了几枝精美金步摇的相爷夫人一见着张小碗,便握了她的手笑道。 “哪比得上夫人。”张小碗笑看着她,“尤其夫人头上戴的这钗子,我出身贫寒,饶是后来善王被皇帝陛下封了善王,您这样精美的钗子我也未曾见过,今日您足戴了三只在上,真是好生让我开了眼戒……” 说罢眼羡地看了相爷夫人一眼,转过头又对七婆轻声地道,“且把丞相夫人侍候好了……” 然后,她又回过头,看了相爷夫人的头一眼,笑叹道,“这般的好东西,且莫拉在了都府里才好,要不然,被谁捡了去,谁舍得交出来?” 说着就拿帕掩了嘴,好好地笑道了几声。 这相夫人已听人说过张小碗那粗劣的手段,没料想,今日她一刚进门,张小碗就暗中言语对上了她,她心里不由冷冷一哂,嘴间却还是云淡风轻地回道,“你今日这头上戴的也不差,这紫蓝色的宝石甚是少见罢?” “夫人真是好生眼力,”张小碗赞叹道,“这是皇上赏下来的,我看着甚是体面,便这大好的日子拿了出来佩戴。” 说着又回过了头,朝七婆笑着道,“我是个小气的,你可也帮我看好了,莫让这么贵重的钗子掉了。” 这时,她回过头看向了太师夫人,与她身边的众位未婚女子,朝她们笑着道,“你们也都看好了身上戴的拿的,莫掉了东西去园中找,今日来的男客多,要是回头让丫环找东西在路中不巧遇见了谁,失了礼,哪怕是丫环,但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得了那不的名声,那就是我这主人家的不是了。” 她丑话说在前头,这些个今日来者不善的,要是今日真能在她面前出这丑,她现下拉下脸把话说了出来,也就能在这都府里头,撕了她们这层皮,看她们还要不要这脸。 说到这话时,她眼神冰冷地扫过那明着来送给她儿子和汪永昭的两个女人,再看向脸色不变的相爷夫人,朝她嫣然一笑。 第206章 汪杜氏与汪申氏一直都候在后院门口迎接前来贺喜的女眷,张小碗与相夫人,太师夫人端坐在堂屋,几人笑语吟吟。 十余个经过婆子说教的媳妇子站在门口,哪怕是谁小姐去趟恭房,也只有知礼识途的媳妇子领了去,过后净水香帕端上,如此礼貌周到,怕是再挑剔的贵妇,也暂且无话可说。 相夫人前去恭房之际,张小碗令七婆领她的路,途中相夫人漫不经心地问道了婆子汪夫人日常琐碎的几句,说到这偌大的节度使府竟无一个姨娘时,她还轻叹了口气,道,“我等知的,还知汪大人是个痴心之人,外人却还道汪夫人是个善妒的,容不得比她年轻貌美的姨娘,更容不下庶子,真真是冤枉。” 一直恭敬弯着腰领路的七婆听言,这时也恭敬地小声回道,“您说的是,甚是冤枉。” 相夫人步履缓慢,身姿婀娜,走得几步见这婆子无后话,便又淡然道,“汪大人正值盛年,正是为汪家开枝散叶的好年头,你家夫人这等贤惠,想来也是会为汪大人多思虑几翻的,毕竟,这是内妇的本份,她是陛下御赐的仁善夫人,要是为着汪家再添几个传家之人,再与汪大人分些忧,就是善王,也会因着有个贤惠的母亲欢喜罢。” “这等事,”七婆依旧小小声,秉持着下人的恭敬与怯懦道,“下人不敢妄言。” “看你这年纪,也是家中的老人了,又有何不可说的?”相夫人不甚在意地说道了一句。 七婆闻腰弯得更低了,语气更是恭敬,“相夫人冤枉老奴了,老奴只是个奴才,道主子的事想都不敢想,何况是说了。” “汪夫人治下竟这等严厉?”相夫人语气陡然惊讶了起来,脸上皆是好奇之意。 七婆这时头低得更低,这下,不论相夫人说何话,她都不答。 见她闭紧了嘴当缩头乌龟,相夫人也不好跟个下人老开口说话,这话便休了下来。 这厢,她净手抹帕回了堂屋,七婆就回了张小碗的身边,把相夫人的话一一都告知了张小碗。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这时已站回张小碗身边的汪杜氏她们,还有相夫人,太师夫人都能听到。 张小碗听后,感慨地叹了一声气,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相夫人,道,“相夫人知我家婆卧病多年,下不了床,无法赶来说训媳妇,真是劳烦您千里迢迢赶来,尽了我家婆之责,如若您不是与我同辈之人,面目又是如此貌美,我真想给您磕得几个响头,谢您言语教养之恩!” 她这话一字一句铿锵落地,她语毕,富丽堂皇的堂屋内那地上铺上的红地毯,此时都散发出了几分血腥之气。 空气中还回响着她欲要给人磕头的话音,相夫人那不变的脸从红变白,那一会,有人听到了她上下牙齿嚼动的声音。 张小碗这时松开了那紧紧抠住她的手,拿帕漫不经心地拭了拭嘴角,又轻声地笑语道,“当然,要是相夫人愿意,我现下可给您磕得几个响头,以谢您说教之恩,您看可行?” 臣相夫人再大,哪怕是一品夫人,可善王是王候,她是他的母亲,她这头磕下去了,相夫人可要自诩比皇后贵妃还要更加尊贵万分才成。 “你这说的是何话?”相夫人脸色变了,嘴角噙起冷笑。 “您说呢?”张小碗笑容满面,眼睛里都闪着那微笑的光彩,她靠近相夫人的姿势状似亲和大方,相夫人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嗜血的光。 似乎只要她再出言不驯,这女人就能真把她的脸皮当场扯下来。 她什么都不怕。 相夫人眼睛往内缩了缩,一会后,她笑道,“是我逾规越矩了,还请汪夫人勿见怪。” 张小碗拿着笑眼定定看了相夫人一会,在相夫人笑容不变的脸色中收回眼神,云淡风轻地道,“相夫人不是这意思就好,要不然,我还当我家老爷又多了个比亲母还要尊贵的母亲来说教我这儿媳,教我怎么为人*妻,为人母呢。” 她这话一毕,堂屋内鸦雀无声。 张小碗也不甚在意,拿着帕子掩着嘴,打量了自己的裙子半晌,才抬起头笑道,“我儿善王大好的日子,各位多食些点心瓜果,莫要跟我客气,真是劳各位费心,不辞辛劳赶来这边漠之地与我汪府贺喜,我这心下当真是感激涕零。” 在座的二十余位官夫人,只有得那五位京官夫人是别有用心而来的,其它的,都是边漠的武官夫人,其中大部份都是与汪节度使交好的武官,听到她此言,一位在下首的四品夫人就笑着回道,“您呐,就是这万般的客气,去年我本就只送来一只羊腿给您当贺新年的礼,哪想还让您给我多添了几担炭过来,有得您这贴心贴肝的照拂,才过了个不那般辛苦的余年,今年就是不是善王大婚,就是平常年月,我都要亲自过来给您行个礼,道声谢,以谢您这慈善之心。” 张小碗听着笑道,“这是姜将军的夫人姜夫人罢?” “正是。” “我可听说了,您这嘴啊,最最会说话,还哄得姜将军把他在上官那得五万贯的赏银都给你打了钗子去,可有这事?” “哎哟,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他不给我打钗子,也是白白便宜了那酒馆的……咳……”说到这,姜夫人清咳了一声,眼波扫了在座的武官夫人一圈,“你们都知的,就莫要我说出来了。” 她这话一说,众武官夫人都笑了起来,有那两人靠得近的,就接头道,“瞿夫人,您那时兴什么样的?” “唉,还不是时兴那种的……”这夫人叹了口气,做了那种只有得边疆为官的夫人们懂的手势。 这问者之人心照不宣地微笑了一下,在桌上画了个丫头髻的样子,“我们那地,都爱去这处消谴。” “这个,可贵得很。”一看是清倌,这位夫人叹了口气,“这私钱可得藏多久,才去得成一趟?” “一辈子都甭想!”这问话的夫人啐了一口,“就一个破穷武官,省一辈子也只有那几千贯的铜钱子,京中来的贵大人多的是,给那下人打赏的钱都比他一年的俸禄多,轮都轮不到他,还想着那事,怕是做梦!” 她说到,掩嘴笑了起来,听得周边听他们说话的几位武官夫人也全都笑了起来。 张小碗在上面听着也掩帕轻笑,笑罢后,对她们又笑言道,“这边疆之地甚是清寒,真是劳烦你们还念着我,往年那过年不是送些肉也要送几块帕,今年也没得什么好东西给你们的,善王大婚,白羊镇啊送来了好几百条羊,怕是吃不完,你们要是不嫌膻,一人就帮我带得两头回去,当是为我们大人的都府腾地方了。” 这几位夫人一听,当下有位就笑道,“这个极其好,夫人你要是真给我们,我们就真要,我拿回去风干了,能给家中儿女添得那两三月的肉吃呢。” 她这话一出,另也有接道,“这个真真好,拿回去下酒喝也吃得好一阵子,夫人这是真心为我等着想……” “哪儿的事。”张小碗说到这,用眼神示意汪申氏下去带丫环做事,她则又亲和地看着这几位夫人道,“我听说你们有几位是会喝几口的,我这得了些桂花酿糯米酒,少喝些不醉人,只暖身,你们喝点尝尝。” “好。” “好,多谢夫人。”下方几位夫人接二连三地道了谢。 这时张小碗朝一边闲置了许久的相夫人笑着道,“您要不要尝点?” 看着张小碗与众位夫人笑着说道了一会,相夫人的笑脸稍有点勉强,当下略微一想,便摇头淡道,“京中无这妇人饮酒的规矩,那是老爷们喝的什物,我就不必了,汪夫人自便罢。” “边漠之地不比京中,”张小碗温温和和地道,“冷得极狠了,也只有喝得两口暖暖身,才能动得那身,有那干活的力气,伺候好一家老少,自然也就没有京中贵夫人的致得体。” 这下,边漠严寒之地的武将夫人全都心有体会地点了头,这时,她们看向京中来的那几位明显精致富贵些的夫人的眼中,也不再有着过度的阿谀奉承,那些刻意露出来的恭维也松散了些下来。 京都来的几位夫人,包括相夫人,太师夫人,这时全被为数众多的二十来位武官有品阶的夫人左一眼,右一眼,假装不经意地扫来扫去,这时,这几位夫人的腰都挺得直直的,那放在腿上握帕的手是紧了又紧,嘴角那端庄的笑意慢慢地也变得僵硬,冷淡。 这时热好的桂花酒端上,空气中弥漫着让人松驰的甜酒香味,闻到这味,不少会喝一口的武将夫人精神不禁为之一振,那说话的声音便大了些起来,笑意也是显得真心舒畅了许多。 本也是没打算让她们醉,只是让她们暖身,兼暖场合,不多时,厨房里便端来热气腾腾,浇了十足的碎肉当浇头的姜汤面,这些夫人吃得一份中碗的汤面,再喝得那几口酒,众人之间因着夸道这面和酒的交流都要多说几句话,场面便越发热闹了起来。 便是那后头来的几位八,九品的夫人,也被汪申氏请来迎到了小屋,坐上那热坑,吃上了热面,喝上了那两三杯的热酒。 看着这喜气洋洋的场面,坐在侧首位,陪着相夫人和太师夫人一起坐的张小碗又招呼起了这几位京中夫人,笑着与她们道,“莫要客气,要是这边塞的酒与食物众夫人吃不惯,这瓜果却是中原运来的,您几位都尝尝。” 京中几位夫人的眉目已经冷淡了下来,张小碗的话只得来了她们疏冷的几个颔首。 可这时候,下面已经自行聊开了的夫人却无人看她们的脸色了,张小碗也当视而不见地朝着她们该招呼的招呼,该说的就说。 至于不理她,这也是无关紧要了,没人捧场的脸色,便是板得再高贵,谁又会当回事? *** 张小碗也知,京中的夫人手段高超,只要有名目,她们便使得上法子达到目的。 府中无姨娘,这确实是都府存在的事实,她推三阻四,不正面与这名目冲突,确也是治标不治本,一直处于挨打的位置,终不是长久之计。 但她不能主动让汪永昭去纳妾,因为这会引起两人间太多的风波,除非是汪永昭想要,要不然她最好是别率先打破现在他们之间的平衡关系。 而汪永昭那也有了处置之法,张小碗没料准是什么事,但多少知晓,今天府中的风波断然是少不了的,她旁的事做不到,只能尽自己全力,护住这后院的安宁,断不会扰了汪永昭的事,与他添麻烦。 汪永昭说过,相爷敬他一尺,他便回敬他一丈就是,想来,他的法子不轻就是。 日当正午,这时午中的午膳过后,到了那吉时,新郎官便要去迎亲,并要带着新娘子的花轿绕镇走一圈。 而正这当口,前院有相爷府的丫环急急来与相夫人说话。 这丫环进来后,一眼瞄到相爷夫人,便低头走到了相夫人身边,低头轻语了几句。 只几句,相爷夫人脸煞白得就跟见了鬼一样,嘴都在发抖。 这时,八婆也走了进来,在张小碗耳边轻语道,“相爷喝多了,抱了他的身边随侍之女好一会,好多大人都看到了。” 张小碗看她,八婆也知这等事家中大人不许她知晓太多,先前也只跟她透了个大概的意思,但她思忖这等事还是得让夫人心里有数,也好让她行事,便在她耳边再轻道了一句,“我听那京中来的人说,那侍女是相爷奶娘最小的小女,据说是与相爷看着她长大的,往日对她甚是怜爱。” 张小碗听罢拿帕掩了嘴,朝相爷夫人看去,正好迎上了相爷夫人狠毒看向她的眼光。 她恨她? 对上她狠毒目光的张小碗真是讶异,她以为相夫人这种级别的夫人早已经知道,怪哪个抢男人的女人,都不如去怪心里有鬼的男人来得有用。 不过转念一想,不怪旁人,难道还去怪拿不住的原主?还不如柿子找软的捏,找对付得了的人消消气也好。 再说过来,她先前还有点当相夫人是真为家中夫君着想的好女人,看她为别人家送妾添美人的劲,她还当她真是那等为夫为君着想的好夫人,可看着她这脸色,张小碗心中的那点猜测也没有了。 汪永昭还是跟当年一样,不,可能是更老辣了,他总能挑中别人的软肋,一即击中。 在张小碗的视线中,相夫人拿着帕子拭了拭嘴,便偏过身与太师夫人笑着说起了话。 “哎哟……”不到半盏茶的时辰,相夫人突然抱了肚子,喊起了疼。 随即,她满头大汗,一脸惨白地看着张小碗道,“汪夫人,料是我吃坏了东西,你快救救我,帮我去叫一下我家大人。” 说罢,她就昏了过去,倒在了身后的随行婆子手里。 张小碗急急起身,把她一直盯着的相夫人手中的帕子重重地攥到了手中,同时急道,“快来人啊,快叫大夫过来……” 说罢,就退后,让一拥而上的婆子夫人扶了她离开,她则当着众人的面,拿着相夫人的帕子仔细地闻了闻,果然闻得一股药味后便放了心,对身边的七婆说道,“拿这个去给大夫看看。” 下面的众妇人一听,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厢,后院的门口,守卫拦了那前来报讯的丫环,铁脸道,“前面都是男客,夫人说过,除宴散,进了后院的女客就不能再去前院,以免失了礼。” “那丫环怎么出得?”这丫环忙指着端着果盘出了门的府中丫环道。 “那是府中服侍的丫环,你连这个都不知,你是何人带来的丫环?”守卫说到这戒备地看了她两眼,“莫不是敌营的?” 他说到这,一挥手,就有人上来堵了这丫环的嘴,押了她的人。 前去报讯的丫环送走,在都府后院卧倒的相夫人终是没等来当朝丞相大人。 *** 瞎大夫瞎过那帕子后就笑了一声,念了句“荒唐”就开了药,道隔得一时辰就喂一道药催吐催泄,三道药后,歇得几日就好了。 张小碗就让人煎了药,相夫人的婆子死活都不让喂,说有人要害夫人,定要相爷来做主。 张小碗甚是奇怪地问她,“听你的言下之意,是我这汪家的当家主母的在害她?” “不,不是……”婆子紧张道。 “那相夫人病在我府中,还在我大儿大婚之日,我善尽主母之主,找了大夫过来与她开药,按您所说之意,就算不是我要毒害你家夫人,这药要是喂下去了,也是我要毒害你家夫人了?”张小碗淡淡地看着她道,眼睛直盯着她的脸。 “不,奴婢之意是等相爷来了,这事由他做主即可。”婆子在她的眼光下硬着头皮说道。 “相爷正在前院与众大人说话,就算是我失礼着人去扰了他说话,这尽是女眷的后院,相爷这等有礼之人想必也不会来罢?”张小碗说后,摇头叹道,“不信我也罢,便送了你们出府,回去请大夫就医罢,免误了夫人的就诊就好。” 张小碗不等婆子说话,就扬手叫来了七婆,冷着脸道,“带上几个手脚轻的丫环,送相夫人回驿站!” 说着就气愤地挥袖而出,七婆领着丫环而上,叫来那抬轿,又轻轻地抱上了上轿,送去了后门之处,抬上马车。 中途,相夫人只有那进的气没有那出的气了,那婆子便含着泪,当着那几个虎视眈眈坐在一侧的都府中人的面,把怀中掏出的药丸喂到了相夫人的嘴里。 那厢,得了下人之讯的相爷赶到后院门口,得知夫人已被送出了府,他不禁重重地挥了挥衣袖,眼睛冷冷地朝身边的汪永昭看去。 他终是中了汪永昭的圈套,一时失察吃了那助性的酒,情难自禁,误了时辰不说,夫人那头,也怕是难得解释了。 那头,趴在正殿梁上偷看这边的汪怀善吃吃地笑了两声,跟身边喝多了脸有点红的义兄说道,“我看,贤惠大度的相夫人要多个姨娘处了。” 相爷可不跟他那个父亲大人一样怕家中多个姨娘便是多个奸细,他那个小姨娘他可想收得很,如今捅破了皮,他不收也是不可能的了。 龚行风拍拍他的肩,打了个酒嗝,道,“好了,看热闹看够了,快去接新娘子罢。” 汪怀善一个翻身下跳,跳至那廊下,龚行风也一跃到他身边,搭着他的肩,问他,“你怎地不担心你娘不欢喜你的新娘子?” “为何要怕?”汪怀善偏头朝他得意一笑,“只要是我欢喜的,她必欢喜……” 说着就伸手抖了抖龚行风身上那崭新的袍子,笑得眉飞色舞,“就是对你,不也是如此?如若你不是我的义兄,她哪会亲手做新袍与你穿?你当你是新郎官啊。” 龚行风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新靴,不由笑道了起来,点点头,快走得两步,弯腰对着汪怀善道,“快快上来,哥哥背你去娶新娘子……” 汪怀善听言哈哈大笑,窜上他的背,让他背他走了几步才滑了下来,这次,他搭上了龚行风的肩,与他悄声地言语了营中的事来。 丞相,太师折翼而回,他日他带着木如珠回京之日,那凶险只会比今日之况更加严峻。 但愿,他看上的媳妇,有他娘一半杀伐决断的能力才好。 第207章 外面锣鼓喧天,张小碗的笑脸自从新娘子的花轿抬入府后就没放下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后,在“送入洞房”的喊声中,满脸笑意的新郎官牵着新娘子手中的红绸带,带她往洞房走。 这厢,汪永昭让婆子们送张小碗回后院,她走后,他端起酒杯,嘴角含笑,与在座的同僚劝酒。 这厢前方的暖台上,丝竹声声,自有那抚琴的人高唱着明快的边陲小调,划拳拼酒的声音不时响起,摆了近百桌酒的都府前院,这时更是热闹非凡。 这时已入夜,张小碗回了后院,静待了一会,便送走了最后一批去洞房看了新娘子的女客。 她们也跟张小碗说了许多新娘子貌美无比的话,吉祥话也说了甚多,都道这善王妃是个好生养的,待明年,她就可以抱上孙子了,为着这些话,张小碗笑着又给她们打发了几封红包,这才把这些添热闹的女客送走。 萧夫人这些下属官妇则留着没走,候在堂屋,看稍会还有没有帮得上。 送走了客人,张小碗也坐在堂屋没动,七婆这时拿来松软的靠垫放在了她的身后,张小碗拍拍她的手,朝她感激一笑,示意她也去坐着稍会。 见她满身疲倦,萧夫人领着两个判官夫人也不再多言,只是会到张小碗的身边,拿过她的手轻声地说,“我给您按按。” 张小碗朝她点点头,闭眼歇了一会,就听汪申氏急步进来走到她跟前小声地说,“二管家说,还缺五十坛酒。” “清沙院里还有八十坛。”张小碗轻吁了口气,对她道,“你带着七婆去看着人搬,每个来搬酒的人都要让七婆看清了再动手,不是我们府里的人,谁也碰不得坛子。” 七婆这时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张小碗朝她笑叹道,“这大喜的日子,只得劳烦你们这些老骨头了,待过两天,我就让怀善来给你们道声谢。”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七婆走了过来,展开搁置在小桌上的着毛毯盖到她膝盖上,温声道,“我会一直盯到前院的,您放心。” 夫人怕这大喜之日,这吃物会出什么意外,自是小心了又再小心。 而也如她所料,前面搁置的三百八十坛酒这时已全饮光,又得再添些。 张小碗轻颔了下首,待她们走后,她招来另两个判官夫人,沙哑着声音与她们道,“厨房有我身边的八婆与我二弟妹看着,这夜深了,菜凉得快,添菜热菜怕也不比先前轻松,虽有那仆役看着,但他们也劳累一天了,怕也没有那么仔细,你们几个去了,厨房里头,还有传菜的门口都帮我盯紧了,有什么不对的自管说,不要怕麻烦。” “唉,知晓了,您别操这么多的心,我就领着她们去。”年纪要比另两位夫人大的,白羊镇判官夫人全氏道。 “去罢。”张小碗朝她们挥挥手,看着她们走了出去。 这时,小宝媳妇和小弟媳妇也得了七婆的信,进了堂屋来陪张小碗,张小碗见到她们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让她们坐着。 “大姐,您就去歇着罢。”小宝媳妇忙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有些心疼地道。 张小碗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没事,“我得等大人回了后院才行。” “那得多晚去了。”小宝媳妇急道。 张小碗笑着摇摇头,没说话。 这时门边有了声响,一个站在门口报讯的媳妇子前来道,“龚将军来了,说是要跟您说几句话。” “行风来了?请他进来。”张小碗忙笑道,又让小宝媳妇和小弟媳妇坐在了一边。 “小妹在陪孩子们歇着,就没让她来了。”小弟媳妇在坐下之前,忙小声地给张小碗补了这句。 张小碗点点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手臂,无声地表达她的谢意。 这一天里,如果没有她这两个弟妹在院子里看着小妹,小妹怕是会看不清场合跳出来乱说话。 “行风给夫人请安。”这时,龚行风的声音已传到了张小碗的耳边,与此同时,他就已经大步进了门,跪在了张小碗的面前。 “起来,起来……”张小碗忙挥手,在明亮的灯光里,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喝多了?” “有点。”龚行风嘿嘿一笑,摸了摸红得发热的脸。 “唉,就知如此。”张小碗笑着叹气,又对身边小宝媳妇道,“去给你这个侄子添碗解酒汤来,让他好过点。” “不忙……”龚行风忙道。 张小碗朝他摇摇头,又另道,“洞房那闹开了?” “哪能啊,都规规矩矩的。”龚行风笑道,“就是有那不规矩的,也被我打跑了,萍婆婆也看得紧,这时正候在洞房伺候着,脱不开身,我就过来跟您说一声,那边都好得很,您莫担心。” “这就好。”张小碗忙笑道。 听着她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龚行风抬头看了她两眼,见她掩不住疲惫的脸上那温柔的笑意,他伸手挠了挠头,才道,“怀善去前面给众位大人敬酒去了,他说今晚就过不来给您请安了,让我先给您请一下安,明早他就带了新媳妇过来给您磕头。 “知了,”张小碗笑着点头,“我们家善王就是这样跟他娘亲客气。” 龚行风听着她对善王那亲昵又好笑的口气,他不由也笑了起来,这时小宝媳妇端来了解酒汤,张小碗看着他喝下,才道,“你也是要去的罢?” “是。”龚行风拱手。 “少喝些许。”张小碗看了看他,又问道,“身上的披风呢?” “热得很,就脱了。” “别嫌热,披着,大酒过后容易着凉,宁肯热点也别寒着了。” “知了。” “就且去罢,”张小碗朝他挥手,“我叫人在厨房里烧好了热水,待你们一回院,叫会让他们帮着你们冲一冲,换上新衣睡上一觉,明日就好了。” 龚行风听着“哎”了一声,起身朝张小碗磕了一个头,叫道,“那干娘,我且去了。” “去罢。”张小碗点了头,起身跟着他走到了门边,又吩咐门边的媳妇子说,“派男仆去龚将军的院子替他取上披风,给他穿上了,再让他去前面。” 见她还操心着,龚行风怪不好意思地又红了脸,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 前院的喧嚣声一直未止,到了寅时,闻管家这个老管家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大仲是喉咙口都冒了烟,另外五个管事的前来跟张小碗报事时,累得声音都跟蚊子嗡嗡似的小声。 张小碗听了他们说了个大概,就朝他们道,“都去歇着去,歇好了再来跟我说。” 这几人才领了下人匆匆离开,张小碗站在了门边,没候多时,江小山就扶了汪永昭回来。 见江小山那腰也是直不起了,张小碗扶了半闭着眼,浑身全是酒味的汪永昭,轻声地与他道,“回吧,你媳妇一直在候那等着你呢。” 江小山抬头一看,看见明亮的廊下他媳妇忧心地看着他,他不由朝她一笑,朝她招招手,“回家了,赶紧过来。” 小山媳妇急忙地跑了过来,江小山握了她的手,待她喘了两口气,才拉了她给汪永昭与张小碗行了礼,这才离去。 七婆八婆这时已经累得躺着歇息去了,还好一直看着新娘子的萍婆回来了,一直候在张小碗身边等人,这时见张小碗扶着汪永昭,便忙过来帮她的忙。 可她的手只一搭上汪永昭,就被闭着眼睛的汪永昭挥了开去。 “我来罢。”张小碗轻声地道,“您现下马上去浴房帮我把热水兑温些,不要太热了。” 她用尽全力扶了汪永昭,可能醉的人比平时要沉,张小碗扶了半醉的汪永昭进去浴房后,又给他脱了裳进了浴桶,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叫萍婆下去备裳,张小碗脱了身上的衣裳,用花皂给他洗头。 等帮他上下清洗了一道,汪永昭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了眼,看向了她。 “您起身。”张小碗忙去了浴桶外,给自己披好了裳,拿了长布裹向他。 帮他擦干领到了**,她这才在浴房里匆忙地收拾自己,饶是如此,汪永昭还在那边摔书摔杯子,把动静弄得浴房这厢都能听得到声响。 张小碗匆匆挽了长发过去看他,见他身上她给他穿的厚衫被扯开了领子,她走过去就叹道,“您就不爱惜点自个儿。” 汪永昭皱眉,待她走近,他就抱紧了她,闻着她的发香味。 “头发还未干呢,干了再休息。”张小碗打了个哈欠,“等您回来前,我只歇得了一会。” “嗯。”汪永昭开口说了话,话音却还是冷冰冰的,但抱着张小碗的手劲没有松。 过了一会,他道,“我头疼得很。” “喝点温水。”张小碗摸了摸他的额头,揉了几下道。 这厢萍婆子连忙倒了温水,张小碗接过喂汪永昭喝完,才转头对她道,“你也去歇着罢,明日就得你陪着我忙了,让七婆八婆好好歇几天。” “知了。”萍婆子行了礼,退了下去。 等内屋只有他们两个了,张小碗便坐在了汪永昭的腿上,拿着干布与他擦发,嘴里则慢慢地问道,“先歇一会,明早醒来还是要疼,咱们就要请大夫过来看看,给您吃点药。” “嗯。”汪永昭看着她的脸,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臂,见有些凉,便伸手够上了放在椅臂上的狐皮披风,裹住了她的身体。 张小碗朝他笑笑,用嘴唇轻碰了下他的额,没有言语,与他继续擦着头发。 “他一直都要与我作对。”汪永昭看着她的脸,口气漠然地说出了这句。 “谁?”张小碗漫不经心地问。 “皇上。” “因为忌讳你么?” “这是其一。”汪永昭闭上了眼,淡淡地道,“其二是你养大了善王,你也跟着汪家走过了这风风雨雨,但你活着。” “这算得了什么原因?” “皇后死了,你还活着。” 这就是原因。 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为何皇帝这时还要给他送美人过来,而不是用别的计逼他就范。 皇帝忌讳他,看不惯他,更不想让他欢心。 “怎会如此?”张小碗闻言笑了,道,“他是大公无私的皇上,私情的事归私情,哪会真因这个跟您计较。” “他很孤独。”汪永昭抱着她倒在了**,伸手拔动着她的湿发,他看着她就算疲倦也还是黑亮的眼,“他是皇上,没有了那个知他冷暖,替他疼痛的皇后,他比谁都孤独。” “是么?”张小碗长久无语,最终只道出了这两个字。 她没问汪永昭是不是也曾那般孤独过,才这般知靖皇的孤独。 她也没说,她不觉得靖皇可怜。 这世上因果循环,谁也逃不脱。 就算是她张小碗,因着当初的贪恋,她想活着,想生下儿子,为此,她不也一直被命运操纵着往前走。 而如今,走到这一步,这一切已是她无力再摆脱的了,她有多累,她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只愿想着那些会让她心口轻松的事。 明天她能见到她的小老虎的妻子,怀慕会与怀仁过来给她请安,即便是汪永昭,怕也是会为了她的脸面,会对怀善与他的妻子面露几许和缓。 而远在京都的靖皇,可能会因为汪永昭的不听话而震怒,可能会想更多的办法来办这老臣,也有可能他会得上比皇后更得他心的美人,知他冷暖,替他疼痛,从此他对皇后思念只剩偶尔念及的几许心痛。 这就是命运,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可走,也永无后悔可言。 各人的命各人背,哪怕那是皇上。 *** 这日休息了近两时辰,张小碗就起了床洗漱,喝过润喉的蜜水,梳妆打扮完,才叫了汪永昭起来。 在她下床时,汪永昭已半清醒,这时见得她过来叫她,睁眼皱眉道,“你那媳妇又跑不掉。” 张小碗轻笑,“都盼了好些日子了,有些着急,您就行行好,别急我了。” 汪永昭不快,但还是在她的侍候下穿好了锦衣。 这时汪怀慕与汪怀仁也过来了,怀仁一见汪永昭,那小手就朝他伸,委屈地叫道,“爹爹……” 汪永昭忙抱过他,怀仁见着这个昨日未抱他的亲爹,便狠狠地在他鼻尖咬了一大口,见他爹没叫疼,这才满意地咧开嘴角笑了出来,双手抱着汪永昭的脖子,道,“爹爹不疼,孩儿吹吹。” 说罢,鼓起了脸,大吹了一口气,吹了汪永昭满脸的唾沫星子。 怀慕见状,朝张小碗摇头道,“娘,弟弟又使坏了。” 怀仁这时见得汪永昭满脸自己的口水,咯咯坏笑了起来,汪永昭瞪他一眼,见他毫不害怕,嘴角便翘了起来。 张小碗赶紧拉他坐下给他重拭了脸,把怀仁抱到怀里就是打屁股,“你这小坏蛋,昨日听你调皮都没教训你,今日不给爹爹请安便喷他口水,你看我揍不揍你!” 说罢,大揍了他几下屁股,怀仁被打得有些疼,含着手指假哭了几声后,便喊起了救兵,“爹爹,慕哥哥,怀仁屁屁疼,娘打怀仁!” 张小碗被他气得脑门疼,没好气地把人塞到了萍婆手里,对她道,“往门边站一柱香,敢调皮就拿棍子打!” 见又要罚站,怀仁便在往他爹爹怀里扑去,可惜张小碗有先见之明地挡在了汪永昭的前面,汪永昭无奈,只能让他被拖去门边罚站。 在前院,他怎么管教孩儿是他的事,但在内宅,这妇人就算要罚他的儿子,他也只能由得了她去。 “爹爹坏!”见汪永昭不救他,被萍婆子抱走的怀仁气鼓鼓地朝汪永昭说了一句,这时,见怀慕摇着头看他,他就捏起小拳头朝他挥舞,“慕哥哥也坏,小坏蛋,大坏蛋,让娘亲也罚你。” 他年小,话说得不清楚,张小碗仔细地听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听罢后,无奈地朝汪永昭道,“您说还随了他去,要是随了他这顽劣不受教的性子,都不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的人。” 说着就拉过怀慕,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发,“多亏了有你看着,昨日带着弟弟甚是辛苦了罢?” “未曾,怀慕不辛苦。”汪怀慕直摇头,笑着道,“只是带他跟几位先生念了半天圣贤书,他听得半会就睡了过去,我只要看紧他不踢被子就成。” 张小碗听着摇头失笑,这时汪永昭站在门边,看着小儿满脸气愤地捏着小拳头靠着墙站着,于心不忍了一下,又念及那妇人教儿的坚决,只得轻叹了口气,转过头走回来,抱起怀慕与他道,“等过了正月,爹爹便带你去习猎。” “真的?”汪怀慕一听甚是惊喜。 “嗯。”汪永昭点了下头,汪怀慕便抱了他的脖子,叹道,“爹爹真好,日日记挂着孩儿。” 汪永昭闻言脸上的那一点漠然也全消失殆尽,他目光柔和地看向汪怀慕,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就是他的孩儿,一人乖巧,一人顽皮,就算是最大的,也是智勇双全,皇帝想在把他发放边疆后再欲要来掌握他,那就别怪他不遵其令了。 说来,知情之人谁人不知,皇朝大员大多更换的朝廷内里多有不稳,新替换的官员不待那三五十年,谁有能力谁无能,这短短几年哪瞧得出来,而皇朝下面更是风雨飘摇,年景时好时坏,再也经不起一场大仗了。 这个关口,靖皇要逼他反,无非就是他不太想当这个皇帝了。 善王进京,也让他那个媳妇跟着他进京,就已是他的退步,他也给皇帝尽了诚意。 皇帝给他的妾,他定不能收,收了,成全了忠君之名,但皇帝可不会只再这么一次便放过他,他不会消停,除非他汪永昭跟他一样生不如死。 他已退无可退,皇帝要是不满,那他们只有一途可以解决了,那就是皇帝放马过来,他放马过去。 到时,再起干戈又如何,黄泉路上,这妇人说了她陪他走。 至于他的这两个小儿,哪怕是那个大儿,他也会把他们的路安排得妥妥的,万一到了那个境地,他们会带着他给他们的兵与金银珠宝,去他国之地生存。 皇帝切莫要再逼他,真逼了他到那步,谁的损伤会更大,这还尚不可知呢。 抱着小儿,汪永昭嘴角的笑意愈发深沉,张小碗见状过去抱怀慕抱到了怀里,无视汪永昭眼底那思及他事的狠戾,若无其事地和完全不知其父变化的怀慕笑着说道,“等会要见嫂嫂了,可欢喜?” “我听大哥说,嫂子甚是好看……”怀慕脸红了起来,道,“只比娘亲差一点点,也不知当真不当真。” *** 那厢,善王的正院朝善院,木如珠紧张地站在门口,等着她的夫君过来与她一道去婆婆的正院漠阳院。 汪怀善把几匣宝石又挑了又挑,才挑出两匣稍有点满意的,交与兵小玖道,“小玖哥,就这两匣吧,你帮我拿着。” 作为他近身侍卫的兵小玖笑嘻嘻地拿过那两匣子,先走了两步,去了门边。 汪怀善这才回到木如珠身边,低头与她笑道,“让你等久了?” 木如珠连连摇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眼睛有些着急,汪怀善便伸出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背,甚是爱怜地与她道,“莫要怕我娘,她是个好母亲,定会像疼爱我般疼爱你。” 木如珠听到这话紧张地笑了笑,小心地咽了咽口水,才道,“不是怕母亲,而是……” 汪怀善这才恍然大悟,笑道,“那就是怕父亲大人了?” 木如珠一听,低下了头。 “你怕是从谁的口里得知了父亲大人不喜我的话了罢?”汪怀善抚上她的肩。 “没有。”木如珠摇头道。 “定是我那群哥哥们私下跟你说的。”汪怀善不以为意,笑道,“他们都爱乱说,不要信。” 木如珠闻言点了下头,没有把和姥姥告知她的话说出来。 姥姥说,在黑夜里看去,汪家的那个男主人有一双杀人如麻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感情。 她不得不替不得他欢喜的夫君担忧。 第208章 路上汪怀仁在张小碗的怀里,对她再展开语言攻势,只听他娇声娇气地道,“怀仁听话的。” “哦?”张小碗笑看着他,恁是怀疑。 “娘亲不要打屁屁嘛。”汪怀仁撒娇道,为了盅惑他娘,他还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小口。 “你不听话,那是要打的。”张小碗没有动摇,慢慢地与他说道,“不听话,不受教,便要打,今天只打屁屁,罚你靠墙站,明日要是再不听话,便让你自己睡,不再让慕哥哥陪你了,你自个儿一个人睡黑屋子。” 汪怀仁一听瞪大了眼,扬起手来就要打张小碗,但看着她的笑脸,他又猛抱着了她的脖子,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很是烦恼无比。 被汪永昭牵着手的汪怀慕这时大叹了一口气,松开汪永昭的手,手朝张小碗伸去,“娘亲,让我抱怀仁罢。” 怀仁听到他的话,立马转过身,朝他伸出了手。 怀慕用力抱住了他,放他到了地下,牵着他的手,低头与他小声地说道,“可要听话,可好?晚上慕哥哥便带你去找大哥要糖吃。” “嗯,怀仁听话。”汪怀仁一听,咧开了嘴角笑,把嘴里含着那颗梅子糖用手拿了出来,自己咬得一半,把另一半塞到了他哥哥的嘴里,以示讨好。 汪怀慕把甜中带酸的糖咽下,状似拿他没办法地摇了摇头,牵着弟弟的手跟在了父亲的旁边。 汪永昭低头看向他们,见两兄弟雪白的双手相互牵着,一步步往前走,他目光柔和地一路看着他们。 张小碗这时走到了他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轻轻地与身边的萍婆说起话来。 这时大仲从另一头走了过来,请过安后,边走边报,“亲老太爷老夫人都坐在堂屋了,舅老爷他们也全到了,就等你们过去了。” “这么早?”萍婆笑着问,“夫人不是说可以稍晚点么?” “老太爷和老夫人可是一早就起来了……”大仲笑道,“说是分外想见外孙媳妇,就赶了个早。” “真是难为老人家了。”萍婆笑道。 “可不是么。”大仲附和。 “你爹身子骨可好点了?”张小碗嘴角微微一笑,开口问道。 大仲忙弯腰答道,“好着呢,听您的吩咐,这上午就歇着,下午再过来给老爷与您,还有善王请安。” “唉,不忙。”张小碗也知闻管家是累病了,“今个儿起不来就起不来罢,总归大公子这几日是在家的,等回头他好了,就让他给他们请安去。” “唉,这……”大仲有些犹豫。 张小碗朝他罢罢手,转头向汪永昭瞧去,汪永昭见状,朝大仲淡淡地说,“歇着罢,大夫开的药,手头没有的,找夫人来拿。” “都有着,”大仲低着头低低地道,“劳您和夫人费心了,前两天夫人就送了两支长参与两支短参过来,便是那保生丸也给了一瓶。” “嗯,别省着。”汪永昭轻颔了下首。 大仲这便就又退了下去,半跑着进了堂屋先去准备着去了。 都府大小管事的不少,但夫人看重他们父子,主事的全是他们,管事的没得他们的吩咐也不好办事,现下,他父亲卧病在床,今日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便要他过问了,自然是恨不得十步路当作一步路走,省些时辰才好。 *** “见过大人。” “见过姐夫大人。” 汪永昭带着张小碗与两个儿子一进去,张家坐在下首,靠近门边的两兄弟就站了起来,还有那赵大强也随之站了起来。 张家兄弟与赵大强的称呼不同,但汪永昭瞧都没瞧他们一眼,那冷酷威严的脸上一点情绪也没有,他鼻间只轻“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了他们的称呼,就大步往前走去。 那厢,汪永安三兄弟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大哥。” “嗯。”这次,汪永昭扫了他们一眼。 这种场合里,随行在侧的女眷轻易无开口说话的权力,这时汪杜氏汪申氏便朝汪永昭夫妇福了全礼,便且退下。 那边,小宝和小弟媳妇见状这才知刚才她们福的是半礼,这又在其后又朝他们补了全礼。 张小妹因此尴尬得脸都红了,正要偏头轻声与大嫂说先前来教过她们的婆子怎地没把礼教全,但小宝媳妇却朝她猛摇了下两下头,制止了她的出声。 张小妹这才想起,这种场合没有她说话的份,她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但这时她的二嫂又朝她紧张地看过来,她这才没再开口说话。 自然,他们这厢的动静张小碗这边是没看到的,汪永昭领了她给张阿福夫妇行了礼,她这才笑着用梧桐村的话开口道,“爹,娘,你们一早起来了,早膳可用得好?” 刘三娘这时眼睛已经看向了身前怀仁那娇滴滴,粉嫩嫩的小脸,她早前看过她这长得跟大儿甚像的小外孙两次,次次都想抱这个小外孙,但这两兄弟身边总有婆子和护卫,她只看得两眼,就只能看着他被他们抱走,这时这么近看到他,忍不住伸出手道,“可能让外祖母抱抱?” 张小碗听了,便把怀仁抱到她怀里,轻声地与她道,“他是您的小外孙,您想抱就抱。” “唉,唉。”刘三娘应着,把怀仁抱到怀里后,在张小碗倾身靠近她的视线里,她看到刘三娘的眼角全湿润了,老人那暗淡的眼光里,似有着怀念的光。 “他与你小时,长得甚像,只是白净了很多,眼睛也要有神一些,其它的,甚是一样。”刘三娘低低地道,声音很小,如若不是张小碗听得仔细,这声音便也能忽略过去。 张小碗轻“嗯”了一声,笑道,“那您便多抱抱他。” 怀仁这时被抱在老人的膝盖上坐着,他好奇地看了看她,再看看张小碗,见他娘朝他笑,轻声朝他说道让他叫外祖母,他便回过头,朝刘三娘道,“外祖母,怀仁乖,让你抱。” 说着嘟起小嘴,示意刘三娘可以亲他。 刘三娘生了二子二女,却未曾与人这么亲密过,一时手足无措,竟求救地朝张小碗看来。 拉过怀慕牵着手张阿福也甚是紧张地盯着小怀仁,似也觉得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你亲亲外祖母罢,小懒蛋。”张小碗笑,轻捏了捏他的小脸,怀仁被她指责,只能勤快地靠近刘三娘,在她的脸上亲了一记。 “还有外祖父。”见眼巴巴看着他的张阿福,张小碗提醒汪怀仁道。 汪怀仁“哦”了一声,在张小碗扶着他之下,他爬过刘三娘的膝头,又亲了张阿福一口,顿了一下,又试探地叫了声,“外祖父。 张阿福“啊”地叫了一声,一时笑得眼睛全眯,也露出了掉了两颗门牙的老牙,很是慈爱无比。 “三公子啊,就是聪慧,跟您二老也亲。”萍婆这时笑着伸手抱起了怀仁,这时张小碗这才回到了他们正位,坐在了早已坐下的汪永昭身边,笑看着父母这边。 堂屋内,这时的正位摆放得跟平不一样,因着有二老,原本的主位便偏了一些,让出了一些正位给二老,算是两处主位。 这时,汪永昭与张小碗坐得一方,张氏老夫妻坐得一方。 怀仁被抱了过来,怀慕也紧跟着站在了母亲的身边,好奇地看着门外。 外面这时通报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地传来,自有那各处的护卫高喊着:善王与善王妃到了…… 声音一路高到近在耳边,这时刚在大夫那针灸而来的七婆八婆也有些匆忙地进了内屋,给汪永昭与张小碗请了安,又朝着在座的人施了礼,这才站到了张小碗的身后,等着见她们夫人的第一个儿媳妇。 这厢她们刚站定,门边就响起了汪怀善的笑声,“回头你要是得了好礼,可莫要藏私,定要分我这为夫的一点。” 话毕,就见那英武的善王带着一五官秀丽的美貌女子走了进来。 “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善王一路拱手过来,脸上全是狡黠的笑,“二叔,二婶,三叔,三叔,四叔,哦,四叔,可是四叔婶不曾来?想来四叔婶定不会少了我媳妇这份见面礼,您呆会可别给我藏着了,我可不依……” 庄永重闻言哭笑不得,“定少不了你的。” 汪怀善哈哈大笑一声,朝他叔父顽皮地挤了下眼, 这时,汪怀善已向她看了过来,见到她嘴角扬起的笑,他走过去跪到她跟前,把她怀里的怀仁抱到他的大腿上坐着,一脸正经地朝她道,“您看我讨的媳妇儿可好?” 这一世,张小碗第一次知晓笑得合不拢嘴是什么滋味,这时她迎上儿媳妇朝她小心看来的目光,她朝她轻颔了下首,才朝汪怀善笑骂道,“就是这大喜的日子,你也不忘跟我调皮。” 一过就是二十年,她的孩儿总算是长大了,他以后有他的家,有他的孩儿,他会知晓这世上的太多事没那么好,但绝也不会那么坏。 时间真是快极了。 “过来罢……”看着小心翼翼走到怀善身后便跪下的儿媳妇,张小碗柔声朝她道。 王如珠着跪着靠近了她,先朝汪永昭磕了个头,小声地叫道了一声,“儿媳木氏见过公公。” 遂后,又朝张小碗磕了头,便抬头朝着张小碗红着脸笑了一下,道,“儿媳木氏给婆婆请安,婆婆吉祥。” 张小碗朝她伸过手,她握上她那虎口有薄茧的手,笑容便更深,“这官话说得如此伶俐,以前不曾学过罢?” “未曾,是这些时日来学的。”木如珠被她握了手,看着她那神采奕奕又满是温柔的眼,心下又是紧张,却又无端地放了一些提着的心下来。 “样子长得甚好,又是个聪慧的,难怪怀善欢喜你。”张小碗笑着道,松开了她的手,紧接着又打了下这时逗着怀中怀仁玩的怀善,嘴里佯怒道,“这种日子也还是没规没矩的,还不赶紧去给你父亲大人磕头。” “唉,您别打我,我这就去。”怀善笑叹着道,在他膝上的怀仁一见得他也被娘亲打了,立马咯咯笑了起来,还扬了小手上下摇动,似在助威。 “果真是个坏小子。”刚被怀仁咬了手指的怀善笑骂,带着他跪着移了两步,笑嘻嘻地朝汪永昭道,“爹,你看小弟弟根本分不清你我,我跟你赌两坛酒,您只要不在,他定能认错人。” 他话刚话,怀仁就朝汪永昭的膝上爬,嘴里叫道,“爹爹,爹爹……” 怀善一听,脸刹间垮了,“果真是小坏蛋!” 汪永昭本是冷眼瞪着他,这时嘴角却翘起了笑,抱起怀仁,把他抱到腿上坐着。 这时张小碗见他还没规矩,伸过手来又拍了下他的脑袋,“快快行礼。” 见他又被打,怀仁拍着小手板,发出一长串欢乐至极的“咯咯咯”长笑声,把在坐的甚多人都逗得嘴角扬起了笑,便是木如珠,都好笑地看着她那被母亲训的调皮夫君。 他这般模样,她曾看到他在他那些叫哥哥的兄长们面前露过,没料想,他在父母面前,也似这般长不大,无忧无虑的样子,跟在战场上那个勇猛果敢的善王是如此的不同,但又不觉得突兀。 他就好像能得到所有人的欢喜那般,谁都想靠近他。 这时,听到屋内那欢快的轻笑声,木如珠心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跟传言不符,便是跟姥姥说的,也不尽相同。 他那跟他长得甚像的父亲,只是比他更威严冷漠了一些,看着不近人情了点,但看得出来,他是不厌恶他的。 “敬茶罢。”汪永昭淡淡地开了口。 “是。” 汪怀善这才领了木如珠敬茶。 汪永昭接过茶后,让江小山端出一个盖了红布的红盘子,便饮了茶。 张小碗也接过了木如珠手中的茶,一口喝下后,把萍婆手中准备的精致木盒子交到了她手中,才与她微笑道,“以后就叫娘罢。” 木如珠红着脸应了声“是”。 “我还没给您磕头呢。”汪怀善这时又朝汪永昭嘿嘿一笑,给汪永昭磕了一个头,朝他伸手道,“您给我再抱抱这小子,我这几日都忙着给汪家娶媳妇儿去了,都没好好抱过小弟弟。” 张小碗听着实在是忍不住了,笑骂道,“少胡来了,带我儿媳去见外祖父外祖母和叔父叔婶,这亲都没认全,你又乱来,看你爹等会不训你!” 汪怀善哈哈大笑了几声,挠了挠头便朝汪永昭诙谐道,“那孩儿起来了啊?” 见他这时还不规矩,汪永昭冷眼看他一眼,不动如山地轻颔了首。 汪怀善这才起身,木如珠见状,又匆匆朝汪永昭跪下磕了个头,慌忙从和姥姥的手中,把她备好的礼给了张小碗,轻声地道了句,“给父亲大人和您的,您莫嫌弃。” “不会,孩子。”张小碗轻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去见家里人罢。” 木如珠脸更红了,低头紧紧跟在了汪怀善的身后。 怀善这时已掀袍朝张氏夫妇跪了下去,“外孙怀善带媳妇儿给两位老人家磕头请安了。” 他说的是梧桐村话,一直浅浅笑着垂眼不语的木如珠早前被他叮嘱过,当下就紧随着他跪了下去,碰地磕头。 “这可使不得。”张阿福连忙起身,立马扶他起来。 “这有何使不得的。”汪怀善嘿嘿一笑,半起了身,扶了木如珠起来。 刘三娘见状,已把准备好的见面礼给掏了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外孙媳妇手里塞。 木如珠朝她嫣然一笑,“谢外祖母。” 刘三娘看着她明艳亮丽的笑,怔了怔,又把手上带的玉镯拉了下来,眼睛朝给她镯子的大女儿看去,见她笑着朝她点了下头,她便拉过木如珠的手,又把镯子塞进了她的手腕里,嘴里念叨道,“要多子多孙,要好好对怀善好,他心地善良,莫要让他吃亏,来生你也会得福报的。” 木如珠听不懂她说的话,只是看着她的脸,听她说一句,她便微笑着轻福一下腰,应道一声“是”,举止落落大方,又甚是得体。 她又端过奉上来的茶,跪下双手举起,给二老敬了茶。 “外祖父……” “外祖母……” 辈份最高的二老过后,便是到汪家的三兄弟,最后轮到张家的三兄妹,随后便是府里的老人。 木如珠认到最后,脸都笑僵了,打发出去不少东西,也收回了不少东西。 等认完亲,怀善要领新媳妇去给孟先生请安,张小碗便叫人回去休息一会,到时午时再一起午膳。 怀慕与怀仁得了大哥一匣子的宝石,被七婆八婆带到一边玩去了,而外屋里,萍婆给汪永昭与张小碗送上茶后,这才坐在张小碗的下首,与张小碗说道,“那姥姥您是瞧见了?” “嗯。”张小碗喝了口茶,淡道,“听你说,她是不会说官话罢?” “应是不会,就算听得懂,也只有一两句。” “那眼色便是好的。”张小碗淡淡地道,“该跪谁,不该跪谁,她比如珠都要先知会一步,我看到后头,她站在后面还提醒了几句罢?” 一直为木如珠端茶的萍婆子答道,“是。” 张小碗想了想,朝身边的汪永昭看去,“您看?” “妇人之事,你看着办。”汪永昭看她一眼,便打开了江小山刚拿过来的几封信,展开看了起来。 张小碗便回过头,朝萍婆子道,“你帮我想想,我是教还是不教?” 怀善是她儿子,她可以什么话都可说,但新儿媳,毕竟不是她的亲女儿,她就算有疼爱她之心,可她领不领情,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看着她那儿媳,确是个心里主见甚大的。 到底,还是隔着一层,再说,每人行事风格不一样,她教的不一定对,也不一定对她有用,也不定能得儿媳妇喜欢就是。 “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萍婆子想了一下,便道,“您再多打量几日,看要不要教。” 张小碗点头,叹道,“是,再看看罢。” 儿媳看起来是很紧张,但在堂屋里过了些许时辰,她就又冷静下来了,张小碗想,她儿子确实找了个与大凤朝大家闺秀不同的女子当媳妇。 另一头,她也隐隐觉得怀善不想让她教,他说她该懂的都懂得,以后去了京都也会护得住自己,言下之意就是,他觉得木如珠很强。 张小碗坐着想了想,又道,“不管教与不教,京中的局势,哪家的夫人哪样的性子,趁二夫人三夫人正在,这几天便请她过来聊一会,该让她知的都让她心里有个数罢。” “唉,您正好也多与她处处。”萍婆子笑着道。 张小碗也笑了起来,转眼看汪永昭皱眉看着手中信纸,她推了推桌上杯子,“您喝口热的。” *** 这次过年,因着有些来贺喜的人赶不回去,张小碗便让这些人在除夕夜聚在了都府里过了一个年。 这上下近半月的日子,都府里的人上到下都脱了一层皮,张小碗每日都要过问不少事情,京中的事,她让汪杜氏与汪申氏每日都陪着木如珠去说话,两妯娌来与她说时,都说善王妃温婉知礼,对她们说的话甚是认真,有什么不懂的,也问得甚是仔细。 张小碗很是欣慰,本想好好与木如珠呆得一时半会,但无奈府中琐事实在甚多,还有家中人要操心,挤了又挤也抽不时间,便也只能让木如珠先跟着婶婶们说话了。 她也是让萍婆子跟在她身边,有什么不对的,有萍婆子,有那位姥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现下这关头,忙完了回礼,她又要忙汪永昭麾下众大将年关的赏赐。 待刚过了初三,她累得连话都快要说不出之际,汪永昭的两位心腹欲要成亲,这两人一直要么住在铁沙镇的兵营,要么就是在外面替汪永昭跑路,他们哪有什么住所,张小碗便又是叫了管事的忙给他们找住处,可沙河镇这时哪有什么空宅子,张小碗便狠了狠心,把德阳府一分两半,写了地契出来,给了他们当住所。 这两人就算感激,都见不到忙得疲累的张小碗,总算在初五那天,带了新媳妇过来拜见张小碗。 张小碗又给他们打发了一些布料和吃食回去。 这段时日,张小碗也跟汪永昭提过,想带着新媳妇在身边看着她管家一段时日,但这日夜间跟汪永昭提起,却被汪永昭否决了,对她冷冷地道,“你这些时日忙的是我营中之事,她一个外族之女,你的谨慎哪去了?” “这……” 看她苦笑,汪永昭不耐烦地道,“她是善王妃,你是汪夫人,你还能替她过日子不成?” “理是这个理,却还是不放心。”张小碗叹道。 “且看着罢,要是她是个好的,日后再教她也不迟。” 张小碗听到这话,偏过头看了汪永昭,半晌见他无动于衷地回看着她,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瞒我吧,你们心中有多少事,便瞒我多少事罢,一个个都不跟我说清楚,日后等我真成了那无知之妇,我看你们烦不烦我。” 汪永昭讥嘲地翘起嘴角,“你管好你的家,带好我们的儿即可。” *** 正月初八那天,张小碗还是把快要离开,要去京都的儿媳带在了身边,让她看着闻管家管府内之事。 身边的婆子们教她注意的妇人之事,里里外外的那些,也全都教了。 正月十五那天,汪怀善领着汪家一家,张家一家回京都。 张小妹之事,汪怀善也说会按她的意思办,让她莫担心。 张小碗送了他们走,这次没有眼泪,只有一些送他们走后的空虚,很快,这种空虚就又掩埋在了管教汪怀仁的日子里。 待到四月,春暖花开之际,张小碗等着京中定期来的信过后,便要带小儿们与汪永昭去沧州城的山里打猎,可这时京中来的信,终是让还这趟行程成了空。 汪观琪死了。 汪韩氏也死了。 第209章 “青营,蓝营。”从张小碗接过怀善手里的信看过后,汪永昭抬头往门边看去。 “是。”在他的冷眼下,护卫弯腰拱手,接而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屋内。 怀善送来的急信,本是汪永昭先拆再给张小碗看的,但张小碗一上午都在书房给他整理书籍,来信后,他便由她手里拆开了先看。 待吩咐完人后,汪永昭又从头至尾重看了一遍,张小碗看着他紧紧拢起的眉心,轻道,“我先退下,在后院等您回来用膳。” “坐罢。”汪永昭把信放在桌上,伸出手,拉了她在他的身边坐下。 “老爷。”张小碗把他的手掌合在掌心,叫了他一句。 “百日,路上一月的行程,我们要回京城呆两月。”汪永昭又盯了信一会,方才闭着眼睛淡淡地道。 皇帝已有明令,朝廷上下,武将丁忧百日,不解职待命,但不知在京中的这两月中,皇帝又要跟他玩什么心眼。 是想收回他的节镇,还是要他的命?还是两者都想。 张小碗先前当他是在伤心,现下听着他这话怔了一下。 随即她轻叹了口气,“您是武将,这边漠缺不了您,百日出殡后,您就回罢。” 汪永昭闻言偏头看她,嘴角有讥俏的淡笑,“缺不了我?就是缺不了我才有问题,要是缺得成我,任他宰割,这才如了他的愿罢。” “怀善信中说了,他们是活不下去了。”张小碗垂眼轻语道。 “你信?”汪永昭仰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怀善信中说,祖父大人突有一天醒来,在床头用药渍写下了“不得好死”四字才断的气。 张小碗想了一会,淡然地道,“如有别情,那也不是您的事,娘去得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别的阴谋,就是有也无妨,当年的那碗药,也是我吩咐人灌下去的,爹那头,就算是突然清醒又如何,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能怪得了您?他一直用我给的方子在用的药,就算他是诅咒谁,那也是咒我这个不孝媳妇,跟您无关,跟汪家的谁都没关系。” 她说毕,屋子内突发陡大的一声,汪永昭重重地拍了下书案,书案上大半的籍册宣纸因此跌落了地,发出了声响,应和着那拍桌的余韵。 “闭嘴。”汪永昭发怒了,他咬着牙,喉间青筋爆起。 不是她干的,是她干的,她全担着?好大的本事! “您有何好生气的?”张小碗却还是淡然,“我自己做的这等事,换他一句话那也是应当的,再说了,到了京中您好好护着我,我自己也看形势而为,就算出了事,想让我不得好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当皇帝还是那个能赐你仁善之名的皇帝!”汪永昭冷笑,这时的他恨极了她的漠然淡定,他真是恨不得扇她一掌,扇清她的愚蠢。 “不是又如何?”张小碗抬眼静静地看着汪永昭,“他要杀他边疆大臣的夫人,要杀当朝善王的母亲,总得给个说得过去的说法罢。” “他疯了,”汪永昭深吸了口气,才恢复了一脸的淡漠,“你也跟着他疯。” “您的意思是,您不让我回。”张小碗想了想,又道。 汪永昭不语。 “我定是要回的。”张小碗轻摇了首,这时外边传来了青营蓝营首领到的话,她便站起,朝汪永昭施了一礼,就朝那门边走去。 她不回,那才让皇帝抓住了汪永昭的把柄。 他堂堂一个节度使,连夫人都不带去奔丧,这就完全不像话了。 “张氏……”汪永昭在背后沉沉地叫了她一句,口气阴沉无比。 张小碗迟疑了一下,还是回过了头,看着他,她扯了扯嘴角,不紧不慢地轻道了一句,“我不怕,您也不怕,这世上,没什么坎是人越不过去的。” 生存面前,她没认过输,汪永昭更是未曾,所以,真没什么好怕的。 “张氏!”汪永昭又大吼了一句。 张小碗再次回头,嘴角微翘,“您放心,要是有事,这次,我定会像护怀善一样地护您,您莫担心。” 说罢这句,她就提裙走了。 这次她说的护汪永昭的话,是真心的。 她从不仁善,对不起皇帝赐她的那仁善两字,但为了汪永昭这些年为她做过的那些事,为了这三个节镇已上千户的人家,更为了家中的三个儿子,要是真到了不可以收拾的地步,她也可以自刎于皇帝,自刎于朝廷面前,堵住那些嘴。 当年她绝不想死,哪怕汪永昭死了她也不想,那时,她万万没有料到,她会跟汪永昭走到这步。 无爱,但有那情义在。 四月的边漠刮来的风不那么凛冽了,张小碗感受着脸上轻柔的微风,抬头看向蓝天,边走边看着。 等出了长廊,到了后院,萍婆子迎上了上来,张小碗朝她说,“这风儿啊,暖得多了,稍会,你且和我收拾些夏日的轻衫,改明儿,我们回京中一趟。” “回京中?”萍婆子愣了。 张小碗轻吁了一口气,“老太爷,老夫人齐齐去了。” 说罢,转头往几位先生的院子那边看去,对萍婆说,“我们去走一趟罢。” 萍婆子应了是,过来扶她。 张小碗转头看她,“这几天身子骨怎样?” “甚好。” “昨日那药还吃着呢。” “没事,丁大夫说了,多吃两剂断一下根。” 张小碗轻弯了一下嘴角,走了一会,叹道,“那便跟去罢,路上有不适就说。” 萍婆风寒了几日,她是有些不放心。 “是您才替我这奴婢才操这份心,”萍婆子淡淡地说,“就是个风寒,往日那时,就是烧着又如何,该干活就干活,哪还像您似的,让我歇着还让人伺候着我。” 张小碗摇摇头,“那时年轻,到底是不比当年了。” 萍婆子沉默了一下,低头低声地说,“可不是么。” 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在边漠呆了几年,当年在他府里的岁月就跟上辈子似的。 回去那京中,现下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萍婆子抬起头,看着夫人那安然无忧的脸,波动的心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 晚膳时分,知晓祖父母逝世,汪怀慕哀声地叹了口气,七岁的孩子竟像个大人一般掀袍跪下,对着远方磕了头,嘴间道,“望祖父,祖母安息。” 说罢起来,又朝汪永昭与张小碗作揖道,“爹爹,娘亲节哀。” 张小碗拿帕掩了嘴,朝汪永昭看去。 汪永昭怀中还坐着怀仁,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对他道,“坐回来用膳罢。” “是。” 当晚,张小碗哄了两个小儿回到屋中,与萍婆与八婆收拾衣物,没多时,父子三人的箱笼就已收拾好了,张小碗也为自己挑了一箱素色的衣裳,就连那裙底处绣了浅红小花的白裳也没拿,全挑了素色的。 亥时汪永昭从后院回来,张小碗又拉了他到桌前,把他们离开后,府中人的安排商议了一下。 大仲他们带着走,留下闻管家,再到管事的里提一个上来暂代二管家位置。 张小碗的安排,汪永昭没有异议,他也知晓,暂提上来的是张小碗找来的人,也是他命人去刨过祖上五代的人,可以信任。 夜间沐浴过后,张小碗就沉沉睡了过去,看着她睡得安宁的脸,听了她一阵的呼吸,汪永昭才歇了灯,偏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她的脸。 看得倦了,想得累了,他这才闭眼。 有了怀仁后,他已经不再怎么想她偏心她大儿的事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为着她的大儿操心,但直至今天他才明了,他其实一直都想让她更贴近他的心一点。 再贴近一点,她会为他哭,也会为他笑。 那时,该有多好。 *** 怀善的信过后第三天,汪家兄弟的信也来了。 信中没有提及不对之处,只说家中二老被仆人发现陆续断气,前后时辰相隔半时辰。 汪观琪是死在那几日觉察不对,日日守在他身边的怀善面前的,但汪韩氏那边有没有别动静,怀善在信中说他却是不知了。 想来,汪观琪这个差不多没了神智的活死人突然回过神,还找了搁置在一边的药碗写了字,想来,定是有人作祟,但怀善查不出来,只当人手段高超了。 汪韩氏那边,也有汪永昭的人在盯着,但汪永昭这几日的沉默和呆在前院的时辰让张小碗知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汪永昭不说,她暂且也不问。 待快要到京城边上时,再问也不迟,这些时日,就让这个男人自己先想想对策去。 张小碗平静地收拾好一家的什物,在四月十七这天,一家人上了马车,踏上了奔丧之途。 第210章 一月后。 马车行驶到京城正门,善王汪怀善骑马前来接了其父汪永昭与母亲弟弟。 善王骑马在前面带路,进城的一路前行中,路上有行人停了脚步,往马车看来。 马车内,张小碗抱着怀仁靠着墙壁半垂着眼坐着,怀仁在她身上不停地扭动,想往外探看,引得怀幕不停地拉住他,急得不行。 爹爹说过,这京中不比他们的边漠,不能胡来。 汪永昭掀了厚布往外看了一眼,随即就放下,转头看向张小碗。 张小碗轻掀了眼皮,朝他浅浅一笑。 “您累了?”她问。 汪永昭摇头,伸出手把她的手牵到手中,淡道,“万事有我。” 张小碗点了头,“我知。” *** 棺枢停在汪永昭的府内,一路汪永安的府门,汪永昭带着张小碗,三个儿子与前来迎他们的人匆匆打了个照面,就去了摆置棺枢的灵堂跪拜。 五人一身素衣,灵堂内,善王妃木如珠还跪在棺材尽孝,见到他们,又朝得他们一拜。 张小碗忙上前低腰,轻拍了拍她的肩,小声地道,“好孩子。” 红着眼的善王妃朝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娘亲。” 张小碗没再说话,紧跟着汪永昭朝棺枢拜了下去。 汪永昭朗声道,“孩儿不孝,来迟了一步,还望爹娘地下有知,恕儿不孝之罪。” 说着就往下磕头,张小碗跪在他们父子四人身后也跟着磕下,等礼做足,一会,汪永昭就带着他们出了灵堂。 因棺木三月才入土,天气又热,这时的灵堂搁置了甚多冰块,哪怕之前张小碗按汪永昭的吩咐穿了厚衣在身,一在阴冷至极的灵堂出来后,人一碰到外面的热空气,脑袋就是一阵抽痛。 但她未有表现出来,依旧神色如常,这时,谁知背后有多少眼睛盯着,会有什么话说出去。 拜过灵堂后,张小碗跟着女眷去了内院,因汪永昭是长子,要守灵堂,必要在汪永安的府里住下。 说来,汪永昭已对汪永安冷了心,但为着葬礼一事,汪永昭也发作他不得,还得住在他的府里。 就这当口,父母全亡,把父亲从四弟汪永重的府里接来,汪永安把母亲从庙里接来,皆因那时京中就他是最大,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就是因着这份说得过去,本就多心的汪永昭更是对他这大弟冷了心,思及汪永昭说及汪永安时的冷酷,张小碗想,事毕后,汪永安怕也是难逃他这大哥的处置了。 先前汪永昭还念着他的那几分,这次看来,是要断了。 汪永昭这时已带了怀善和两个小儿去了前面的堂屋,张小屋到了安排给他们住的院子,左右看了一下,对汪杜氏轻语道,“劳你费心了。” “您这说得是什么话。”汪杜氏连忙道。 这时跟在身后的汪余氏也过来说道,“大嫂,你看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她这话引得汪杜氏看了她一眼,张小碗却摇头道,“甚好,你二嫂向来是个体贴的。” 汪余氏一笑,福腰退下半步。 “你们都去忙着罢,我歇会。” “这……”汪杜氏有些犹豫。 “怎么?” “还有人未拜见您呢。”汪杜氏连忙说。 张小碗看向她,嘴角微翘,“还有谁?” 看她笑得甚是冷漠,汪杜氏摇了头,“不见也可。” “那就去忙着罢,赶了一月的急路,我也有些累了。”张小碗看着她道。 “是弟妹的不是。”汪杜氏知长途赶路的苦,知眼下不是说话办事的时候,便连忙领着妯娌退了下去。 三夫人四夫人又施了一礼,这才领了身边的婆子丫环下去。 一路三人先是一道路,不多时,便分开了走,各行其道。 四夫人出了二老爷的府回府,一上到马车,身边的丫环就轻声朝她道,“恕奴婢无礼,我看着大夫人,也长得甚是普通,便是连那眼角都有细纹,不及您的一半年轻。” 另一娇稍的丫环也笑着道,“不过那皮肤没有别人说的那般黑,我看着还算白。” “白又怎样?听说是捂白的,你没听跟着三夫人去的丫环说啊,说是大冬天的出个门,脸上都要遮厚厚的帕,生怕被吹糙了似的,生生捂白的,就是一脸死白,没点血色,有甚好看的。” “倒是,看着可憔悴呢。”丫环掩嘴笑。 见她们越说越没个正经,汪余氏白了她们一眼,“胡说八道,敢说大夫人的不是,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 那丫环连忙上前笑道,“我这不是为您不服么,您辛辛苦苦为她管家,到头来,银子却成了二夫人的,您一分也没得,奴婢心疼得很。” 汪余氏听了,怅然地一笑,但还是又道,“别说了,她是善王的母亲,哪是你们这些下人说得的。” “知了。” “知了。” 见她出口这话,两个丫环便垂首轻福了礼,便止了那嘴。 *** 等门关上,张小碗拿着帕堵住嘴轻咳了两声。 这时房内只有萍婆子,七婆跟了小公子去了,八婆去了善王府上煎药,这时只有萍婆子在照顾她了。 “喉头痒得厉害?”萍婆子见她一脸惨白,不忍地道。 路中夫人受了寒,那药吃下去,也不像以前那般管用,一路轻咳,前几日好了一些,可萍婆地着她的脸,又觉得这咳嗽又起来了。 “无事,吃两剂药就好。”张小碗挥挥手道。 “唉,这是第一夜,您夜间还要去灵堂守灵。” “无事,多穿些罢。” “这热热冷冷的,身体怕是好不了。”萍婆子甚是担忧。 “无事,注意点就好。” 这厢,外面传来了声响,听着护卫的声音,是七婆抱了怀仁回来了,张小碗忙朝她道,“去开门罢。” 七婆抱着怀仁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朝萍婆子笑道,“萍大姐。” 说着把汪怀仁给了萍婆子抱着,她走到张小碗的身边,凑近她的耳边轻道,“我听府里的下人讲……” 张小碗竖着耳朵听完,随后摇了摇头,“下人嘴碎罢了,谁人背后不说人,随他们去罢,跟个下人计较什么。” 七婆摇摇头,道,“不能,您刚进府,下人就敢如此,时日长了,就是妖是魔了,纵不得。” 萍婆并未听得她在夫人耳边轻言的那些,但听到此话,心下也了然,便朝张小碗轻轻地颔了首。 看着她们都甚是担心她,张小碗无奈地笑了,“你们啊,也亏你们有心,但别忘了……” 说到,她拿着帕子又咳了两声,朝怀仁伸过手,把刚非要爹爹抱着,还吵闹个不停,现下又嘀咕着娘亲抱抱的小儿抱到手里,仔细地和他说过两句后,便慢慢地摇着他,哄他入睡。 怀仁这时揉了揉眼睛,又道,“娘亲,他们说的话我都不懂,怀仁不欢喜他们。” “不欢喜也不能朝人吐口水,可知?” “怀仁知,娘亲不打屁屁。”怀仁说罢,把头依在了她的怀里,眼睛渐渐地闭上。 等他睡着,张小碗抱着他进了内屋,又差她们把铺盖细细查看过,这才把与怀仁抱到了**,盖上了被子。 待盖好后,她站起身,站在床边打量了怀仁那张娇嫩的小脸半会,才转头对两个婆子轻声地道,“你们别忘了,还有老爷,他有什么不知的?” 说罢,就坐到了离床有些距离的圆桌前,看着**的小儿。 “怀仁还小,他不喜的人,定要捶一手才甘心,怀慕心善,谁人愁苦,他便也要跟着掉泪,他们,才是我放心不下的。”张小碗轻轻地张口,说到最后,她笑了一笑,“跟他们相比,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这京城中知我的人,几人没说过我?该计较的,自有老爷替我去计较,不该计较的,随他们去。” “唉。”听到这,七婆叹了口气。 萍婆却心不在焉地站在中间的小门边看着外边的门,不知煎药的八婆何时才回来。 *** 一柱香后,头上还沾着灰尘的汪怀善就进了张小碗的屋子,把怀中的罐子拿了出来,什么也没说,等张小碗喝过后,他才松了大大的一口气,引得婆子都好笑地朝他看去。 见他娘也好笑地看着他,又伸手给他轻拍了拍头上的头发,他才不好意思地道,“骑马来的,扬了不少灰,沾脏了。” “骑得快了些罢?”张小碗淡问。 “呵。”汪怀善便笑。 这时七婆拧了帕过来,张小碗交到他手里,让他自行拭过脸,才与他道,“忙去罢,以后让八婆自己看着办,你一个善王,又在守孝,来来去去的不好。” “我会跟人说我在自己府中给您煮了点白米粥,给您尽尽心,谁又能说我?”汪怀善不以为然,“你就别老当孩儿是个傻的。” “唉,不是个傻的,就是太聪明,才让我操这么多心。”张小碗说到这,又问他,“如珠呢?可要看好她的身子了。” “知了,身上戴了暖玉,膝盖也护住了,里面穿了甚是保暖的里衣,冻是冻不着,就是委屈她了,一日要跪上那么些时辰。”汪怀善闻言叹道,“本是煮了参汤给她喝,又给了她些养生丸,但和姥姥说,她身子骨好,血热,这些东西现下都吃不得,便作罢了。” 张小碗闻言便放了些心,“那就好,你要好生看着她,莫让她委屈了。” “你放心,她是我的妻子,我舍不得她吃苦。”汪怀善说到这,顿了好一会都未语,再开口时,眼睛却是红了,声音也有轻微的哽咽,“就是你,想万般的对你好,还是得让你吃苦。” 说着,双手放上了桌,把头埋了下去,拦住了自己快要哭的脸。 第211章 汪怀善很快就走了,他走时,张小碗给他整了整衣裳,对他笑着说,“以前娘跟你说过的话,都记着罢?” 汪怀善低着头点了一下。 “记着就好,”张小碗淡淡地说,接过萍婆子手中拿过来的薄披风,给他换了身上那件旧的厚披,“这是你走后我缝的,本是要差人给你送过来,这次就一并带过来了。” “嗯。”汪怀善点头。 “去罢。”拍了拍他的肩膀,弹去了那并不见得着的灰,张小碗淡道。 “知了。” 这次汪怀善应过后,就头也不抬,低着头走了。 他走后,江小山进了院,给她请了安后说,“大人让我过来看看小公子,还说了,让您好好歇息着,府中的事,既然这是二老爷的住府,自有二夫人管着,您就别劳心了。” 张小碗点了点头。 “大人还说了……”江小山嘿嘿笑了两声。 “说什么了?”张小碗好笑看着他。 “说您身上衣裳就多穿些,给小公子也多穿些,稍会,就会有护卫把冰块送过来。” 江小山说罢就走了,他走后,张小碗笑着跟萍婆子说,“老爷现今也越发贴心了,知晓我衣服增增减减的麻烦,就干脆让我多穿些。” 萍婆子嘴角也泛起了点头,她轻点了下头,“您心疼他,这不,他也心疼着你。” “可不。” 看着夫人笑叹了口气,萍婆上前扶了她,“您就进去歇着罢。” 张小碗轻颔了下首,这就进了内屋躺上了床。 躺下看了怀仁几眼,看着小儿的小脸,她目光也柔和了起来,转头对坐在凳子上的婆子说,“晚上还要你们看着孩子,现下去外屋歇着,哪儿也不去了,八婆回来也如是。” “是。” 两个婆子都是侍候她多年的人,知她习性,当下就退了出去,歇在了那处小榻上。 晚膳张小碗是与众女眷用的,善王妃不在,说是回府用膳去了。 这厢膳后汪杜氏开了口,说是家中刚生了个儿子的贵妾想见见她。 当着众位夫人的面,张小碗淡淡地道,“见我?见你就成了,她是你家的小妾,见我成何体统。” 说罢,她直视着汪杜氏,冷道,“也不是我说你,你堂堂一府的夫人,以前也是掌大家的内妇,怎地这点规矩也不懂得?是个小妾就要见我,小叔子这么多小妾,我见得来么?” 汪杜氏羞了满脸,道,“是我的不是,还请大嫂切务罪怪。” 张小碗也知这话定不是是她要来说的,没这么上赶着要把妾介绍出来的嫡妻,想来也是汪永安的主意罢。 她也不便再多说,回屋静坐了一会,七婆就过来说,小公子被老爷抱着在用膳,一时半会回不来。 张小碗便不再久等,留了七婆八婆下来,她带了萍婆去了灵堂。 到了灵堂,她让萍婆候在外面听吩咐,她进了灵堂,给长明灯添了些许油,随后跪在了铺垫上。 不多时,汪永昭就走了进来,跪在了她的身边。 张小碗回头看向他,见他取了身上的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她嘴角微微一动,之后,她拢了拢披在她身上过大的披风,朝他轻声地问,“孩儿呢?” “小山和婆子看着。” 张小碗这才转回了头,垂下了眼。 那厢,汪永安三兄弟也带着各自的夫人来了,他们跪下之前都纷纷叫过他们夫妇,遂后,汪永安带着汪杜氏跪在了他们的身边。 为了守今夜戌时到寅时的灵,府中在酉时日落时分便已开膳,张小碗是这段时辰第一个先到的,等汪永昭来之后,汪家的人,还有祖籍隆平县来的人都随后悄声跪在了他们的身后。 与汪永昭说过话后,张小碗就静悄悄地不再言语,等善王携善王妃来后,她半垂着的头也没抬起过,无声无息地静跪在那。 汪永昭间隙会漫不经心地瞥她两眼,善王也会偶尔投过来两眼,看一眼满脸苍白的娘亲。 寅时过后,在回善王府的马车里,善王妃问她的夫君,“为何娘亲一言不发?” 善王轻抚着她的秀发,懒懒地靠着车壁,半闭着眼睛说,“你看到了父亲说话?” “是。”木如珠点了下头,她那个公公,时不时会与前来问他的话的人说上几句。 但要是有女眷上前在娘亲身边轻语,却是得不来她一句话,遂后便只能退下。 后头,就无人敢上前了。 “娘亲的意思是,有父亲在的场合,便无她说话的地方。” 木如珠轻“啊”了一声。 “家中规矩甚多,你做得很好了。”说到这,汪怀善睁开眼,朝妻子笑了笑,“但这种时候,话少错少,话多错多,你看娘亲不说话,灵堂里女眷谁敢私下进出?” 就是出恭,也得悄无声息,胆子小的,便只能忍着。 木如珠沉默半晌,才叹道,“娘亲甚是厉害。” 汪怀善揽过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待她在他怀中了躺稳妥了,他才淡道,“巧舌如花的是厉害,但只是厉害在明处,扯嘴皮子的事,有胆子即可,摄人于无形的,便连那话都省了,她就算不说话,别人也得看她的脸色行事。” 木如珠听后又想得一阵,才在他怀里抬头看他,“夫君,这个好难。” 汪怀善便笑了,“你不急,再过二十年再说。” ** 卯时回房后,张小碗吃过热粥垫了胃,再把那药一口喝下,这才舒了口气。 回头与汪永昭进了浴桶,烫了一会热水就已然昏昏欲睡,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晓,等一觉醒来,便是那午时了。 她睁开眼,就看见怀仁躺在那,自个儿在吹着口水泡泡玩,间或两手合拢拍一掌,咯咯笑两声,接而继续吹。 看了一会,见他不知她已醒来,她便把头依偎了过去,靠在了他的小头边。 这时汪怀仁便知她醒了,想来是午后空气很是静谧,怀仁也没有平时那么喜于吵闹,他见他娘亲靠过来后,便把嘴唇贴在了他娘亲的额上,好好地贴了好长一会,才伸出小手,紧紧地抱住了张小碗的脖子。 他什么都未说,张小碗的心却柔得像一汪春水,嘴角也不禁含起了笑。 “怀仁在陪娘亲睡觉么?”她笑着柔声道。 “觉觉。”怀仁在她怀中翘了翘屁股,把头埋在她胸前一阵**。 “娘的怀仁要撒娇娇么?”张小碗又笑着问。 “娘……”怀仁拖长着声音叫道着,想告诉他娘他这才不是在撒娇。 这声音听得张小碗又笑了起来,她坐起了身,靠在了床头,把他抱到身上,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小手,温柔地与他说道,“娘亲欢喜怀仁撒娇娇,怀仁不要不欢喜,可行?” 怀仁用牙齿咬着嘴,严肃地想了一会,才道,“好。” 母子娘这厢在谈话,那厢萍婆闻声过来了,与她道,“二公子跟着大公子去了,八婆在一旁跟着他,我这就给您端水过来洗漱。” 张小碗轻“嗯”了一声,脸上笑意不减,与怀中的怀仁继续玩着。 这时外屋有门被推开的声音,没多时,七婆就进了内屋,看到她就笑着道,“您可醒来了?” 说着就忙着走了过来,把张小碗的衣裳从架上取了过来,“我先替您着裳。” “先放着罢,我跟怀仁处会。”张小碗笑道,又问:“可吃过食了?” “吃过了,没您看着,小公子调皮得紧,愣是不吃,还是老爷抱去亲手喂的。” “老爷是何时醒的?” “辰时便醒了。” “这厢呢?” “宫里来人,去见皇上了。” 张小碗闻言嘴间笑意淡去了一会,这时怀仁又伸出两只小手挂上她的脖子,她才笑了起来,嘴间轻道,“皇上也是个怜惜人的。” 七婆听得一愣,又刹间了会她说的是反话,轻叹了口气。 是啊,是个“怜惜”人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恩宠,才会在大人回京的第二天,就急急召见了他。 可这前来奔丧,守了一夜灵,要真是个体恤臣下的,这当口也不会急召人去罢,总得让人歇会喘口气。 “早间参茶喝了?” “没喝得半口,府里端来的清粥,喝了一口,含了一时都吐了。” “唉。”听到这,张小碗才真正止了笑,抱起了怀仁下了地,把他送到七婆怀里,嘱咐他道,“怀仁乖,娘亲穿好衣裳再抱你。” 怀仁点头,但不再让七婆抱,挣扎着下了地,找着他的小木剑,在屋子里挥舞起来。 张小碗在屏风后换好素裳,与七婆道,“你回善王府,按家中的法子熬上些参粥,就是那红枣也一颗一颗挑仔细了,他嘴叼着,一点坏的都尝得出来,熬好了回来放冰盆里冰着,候着他回罢。” 他只要心里不痛快,性子就难伺候得紧,跟怀仁无甚区别。 “知了。”七婆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走。 这时坐在镜前的张小碗看她,“有话就说罢。” 七婆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今早发现府中有个丫环投了井,被扔出去了。” 张小碗没出声,脸色平静,七婆走到她身后与她梳发,见她不语,便不再说话。 “是哪位。”梳好髻,张小碗站起来淡问。 “昨儿那位。”七婆施了一礼之后才道。 张小碗闻言便不再问下去。 想来,但凡只要不是个真蠢的,日后这些下人们也不会知嚼她的舌根了,除非想死了都没个坑埋。 ** 张小碗用着清粥,都怀仁认字时,木如珠便来了,手中还提着食盒,带着丫环一进来,请过安后便道,“儿媳的不是,来晚了一步,没给您送上清粥,都怪我不诚心。” 张小碗身边还站着前来送膳的丫环,听罢扬手叫她坐下,才笑着道,“娘胃口大,都用。” 说着就让萍婆把盖掀了,把那小罐拿了出来,添置了一碗。 张小碗喝了一口,便尝出这是用上等的参熬出来的,粥也是入口即化,想来也是精心备着而来的。 喝过一碗,她拿帕手拭了拭嘴角,把好奇看着木如珠的仁怀拉到身前,对他笑着道,“这是大嫂,乖怀仁,叫大嫂。” 木如珠笑意吟吟地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也满是笑意,汪怀仁试探地伸过手,轻拍了拍她的膝盖,见她还笑着,也没生气,这才大声地叫道了一声,“大嫂!” 他叫得又响又亮,张小碗伸手轻抚了抚他的额,“顽皮。” 汪怀仁咯咯一笑,转过头,便又把脸埋在了她的腹间。 张小碗手势温柔地捧住他的后脑勺,笑着与木如珠道,“他甚是顽皮,你要是见他不听话,便帮我说说他。” 木如珠轻笑了两声,才试探地问,“夫君小时也如此么?” 张小碗眼睛看向她,嘴间笑意不减,“都一样,娘的这三个孩子中,就怀慕乖巧,剩下的大公子三公子啊,都是顽皮透顶的。” “夫君他,”说到这,木如珠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张小碗,“他小时最喜何物?最厌何物?” 张小碗笑着想了一下,才说,“他最喜的就是吃肉,想来,现下也是最喜的罢?” 木如珠听得拿帕挡了嘴,好好笑了几声,才点头笑着道,“娘真是了解他,他啊,无肉不欢,家中哪道菜少了肉,他就那样看着我……” 说着,她朝张小碗做了个脸刹间垮下的表情。 张小碗见道也笑了两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木如珠又笑了好几声,见张小碗不语,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心中想问的话问出了口,“那最厌的呢?” 他的事,她都想知晓,只是,她的虎君并不是嘴碎之人,问及他小时的事,他只会哈哈大笑着说,小时什么都做,小孩会做的事他都做过,和小伙伴打架,去田里拾谷子,旁的事,却是不再多说了。 而她却是想多知晓些的,她知张小碗也是真欢喜她的,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尽管她对她的这位婆婆还有些忌惮,但喜爱夫君的心还是居了上风,把她心间的那点犹豫挥开了去。 “最厌的啊?”张小碗把在腿间动弹不停的怀仁抱到了腿上,拿过婆子递过来的温水喂他喝了两口,又细想了一下,才道,“最厌的怕就是有人欺负他欢喜的人罢。” 说到这,她朝王如珠笑了笑,柔和地道,“所以你要小心着点,莫让别人欺了你去,要不,他会伤心。” 木如珠听着垂下了头,拿帕拭了拭有些鼻酸的鼻子,勉强笑道,“儿媳知了,您请放心。” 第212章 木如珠又去了灵堂,替公婆在祖父母面前尽孝,张小碗也是心疼,确也无奈。 她毕竟是有了年岁了,生两个孩子又生得不平静亏了些底,身子养得再好,但也没年轻时分那般耐得住了。 平时她也是精心注意着自己的身体,她知她病不得,但这奔丧途中,只因守了调皮不睡的怀仁一夜,便着了风寒,再好的药一碗碗不要钱似地往肚子灌,到底也是没好透。 她的自愈能力还是要比以前差上太多了。 关于她身体一直不能全好,便是黄岑都说只能慢慢断根的事,汪永昭不说,张小碗也知他是焦虑的,他昨日夜间从灵堂出来吩咐小山办事,都已经不再用话说了,而是直接用脚踢,可怜小山跟了他一大半辈子,到这岁数了,还要被他踢屁股。 想来,没一件事是顺心的,张小碗也知汪永昭现在的脾气不好得很,便想着要比平常更耐得住性子对待他才好。 这厢到了夕间,张小碗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带了怀仁去了灵堂,给祖父母跪了小半个时辰,顺道带了木如珠出来。 木如珠一出来,张小碗就朝她道,“赶紧着府去罢,你出来这么久了,府里的事还得你回去忙和着,别累着了。” “我还想陪您用晚膳呢,昨晚都没陪。”见她和善,木如珠便上前挽住了她的手。 张小碗甚是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回头有得是时辰,只是前些日子你日日夜夜替我们守在灵堂中替尽孝,府中的事,想必是耽搁不少了罢?” 木如珠低头不语,伸手拔了拔耳边的发。 “回罢,好孩子,改日得些许空,便来陪娘亲用膳罢。” “娘……”木如珠松开手,给她施了一礼,抿了抿嘴,道,“知您心疼儿媳,儿媳知晓了,这便回去,晚时再与夫君过来与您请安。” “晚时?”张小碗一怔,又摇头道,“三更半夜的,你别跟着他到处乱跑,好好呆在府里,明日一早要是有得那时辰,便与娘一道来用膳罢。” “知了。”木如珠听了她的话,回去后,与和姥姥把话又说了一道。 和姥姥听罢,静坐了半会,才抬眼与她道,“即便是在木府,你夜间也不能随意出门,何况,你现在是善王妃了,她是为你着想。” “姥姥。” “日后,夫人与你说什么话,你定要好好听着,听不懂的便记着回来,说给我听,我再替你想想。” “您放心,我知晓了。”木如珠点了头,见和姥姥无甚叮嘱她的了,便出了房,去了堂屋处理家事去了。 这厢,张小碗抱了怀仁在堂屋中,与前来见她的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一道坐着聊天。 说到善王把大弟弟带去了,汪余氏便笑着道,“善王跟弟弟们的感情都好得很,真不愧为是善王。” 乍一听是好话,张小碗听罢后嘴角含起了浅笑,轻描淡写地道,“他是嫡长兄,亲弟又尚且年幼,不对亲弟好,那要对谁好?” 汪余氏没料平时惯于默而不语的张小碗回了她这话,稍愣了一下,便笑着道,“可不是么,不对亲弟好,难道还……”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了二老爷府中那突然毙命的丫环,当下心中一惊,那话便说不出了,假装咳嗽了几声,便举了那茶杯,自行把这话消了声。 张小碗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见汪余氏垂眼不看她,她才收回眼神。 “大夫人,二夫人,大老爷他们回来了。”这时,有丫环进来,垂头福礼说道。 张小碗这便抱了怀仁起来,回头与汪余氏道,“这便就能开膳了罢?” “是,我这就去吩咐下人。” 汪杜氏这时便带了丫环出去,不多时,又有丫环进来轻声地道,“大夫人,诗姨娘来找二夫人有点事。” 张小碗闻言看都未看她一眼,依旧轻声轻语地教怀仁背三字经。 “大夫人……”那丫环又福了一礼,叫了一声。 “谁在那叫个不停。”张小碗突然顿住了声音。 “我这便请出去,您别恼。”站于一旁的萍婆朝她福了腰,随即,冰冷着脸紧盯着那垂眼的丫环,脚步却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那丫环面前,待定住,她微昂了点头,一字一句从嘴间挤出字道,“请罢。” 她这话一出,身形有些抖的丫环忙不迭地往后大退,没有几步就退到了大门边,便转身小跑了出去。 萍婆见状冷哼了一声,“哪来的丫环,这般没规没矩的,这口气听着像要爬到主子头上来似的。” 她这话一出,堂屋内的汪申氏,汪余氏后背一紧,不知怎地,那背就挺得比刚刚还要直,便是她们身后的丫环,有那胆小的,都不自禁地在主子背后退了小半步,都垂下头看地,不敢再放肆偷瞄谁。 “二弟妹这府……”张小碗抱着怀仁起身,嘴角勾起,“我看是要好好整整了,主子不像主子,丫环不像丫环,说出去,还道我们汪家无人,撑不起家了,你们说是不?” 说罢,她抬眼朝汪申氏,汪余氏看去。 这二人又见她似笑非笑的脸,当下忙道了“是”,之后就转过了脸,谁也不想看这时的大夫人一眼。 张小碗也像没事人一样转过脸,对着怀中双手合拳,朝她坏笑的怀仁,依旧以刚才与他说话的口气轻声道,“去找爹爹去罢,可好?” “好,爹爹,爹爹……”闻言能找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的爹爹,怀仁便在张小碗怀中手舞足蹈了起来。 “你们歇着,我去看看大老爷有没有回屋。”张小碗朝这两个弟妹说罢这句,就抱着怀仁带着萍婆离开了。 她一走,汪申氏汪余氏就齐齐舒了一口气,这时,汪余氏没忍住,朝汪申氏道,“那婆子是谁?” 汪申氏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说出来。 汪余氏见她神色,便忙伸过手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好嫂嫂,告知我罢,好让我心里有个数,莫去得罪她。” 汪申氏见她这般亲密,眼睛一冷,嘴间却笑道,“我哪知,以往也只听说她是大嫂身边的知心婆子,别的,也是不知了,倒是你,管家这么多年,认识了那么多贵妇,想来是知晓不少的,不如你跟我说说是哪家的人才出得来这般厉害的婆子,一起合计合计,兴许就能猜出来。” 汪余氏一听,脸上笑意不减,口气也没变,照常笑着道,“看三嫂说的,您也知,我是个忘性大的,听过的事,过耳即忘,确也没记着听谁说哪府有这般厉害的婆子出府。” 汪申氏一听,心里冷笑一声,嘴里也还是笑道,“那便都是我们都不知的了,只能平时处事谨慎妥当些,莫得了这婆子的差话去。” “可不是。”汪余氏笑着轻应了一声,收回了那手,神色如常地继抬起茶杯喝茶。 “你也坐着,我去看看我们三老爷去,看是不是跟着大老爷回来了。”这时汪申氏朝汪余氏招呼了一声,带着自个儿的丫环婆子走了。 这厢,只剩汪余氏和她的人了,她身后的老婆子,也是她的奶娘闻昆氏犹豫了一下,上前在她耳边轻道,“您看,您要不要……” “不去了。”汪余氏轻摇了下首,疲道,“我就算上前凑过去当个贤妻又如何,他也不定领情。” 闻昆氏本想说四老爷可要比二老爷好得甚多了,至少不会让个姨娘踩到她的头上来,家中内府也是一切都是她说了算,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非要跟大夫人比,跟三夫人比,连谁得到的银子比她多还要去算,这些是能比得来的么? 见她不听教,万般的话说出来还是一句都不听,闻昆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只得退下。 富贵迷人眼,她这夫人啊,过惯了跟贵夫人交际的生活了,便是什么都要比上一比,都忘了,她以前是个二三个月里得了百个铜板当碎钱都要高兴半天的余家女孩。 *** 张小碗回去,汪永昭已回了屋,身上衣裳未换,正在喝着那冰好的凉粥。 她走近,把大叫着爹爹的小儿放到了他腿上坐着,见他要拿勺喂怀仁,忙止住了他,“怀仁哪吃得,便是您,也是不能常吃这凉的,今日是想着外头太阳大,怕您热着了,才冰得如此凉让您下下火。” 汪永昭皱眉,看了一眼身着薄衫的她,朝守在一边七婆道,“拿厚衫给她穿了。” 张小碗这才想起身上穿的是去堂屋的轻衫,她刚一时半会的只注意着这父子了,都顾不上这屋内凉不凉的了,遂即忙笑道,“拿件披风让我披披即可,还给怀仁也拿着一件小的,等会可还要一道用膳,不须穿衫这般麻烦了。” 堂屋炎热,不比放了甚多冰盆的屋内,她要是穿了那厚衫去,定能热得背都会湿一大块,再说,在一堆穿着轻衫的人中,厚衫也着实太打眼了,灵堂回来后,她便换了身薄的才去了后院的主堂屋。 怀仁这时见不能吃他爹爹碗中的吃食,在张小碗说话时便恼火地朝张小碗叫道,“娘亲坏,怀仁要吃,爹爹喂……” 汪永昭听完,低头看了小儿一眼,不快地道,“要听娘亲的话。” 怀仁见他爹爹也训他,就高高地嘟起了嘴,那嘴嘟得都可挂油瓶了。 “听话。”见状,汪永昭用手指弹了弹他的额头。 怀仁被弹疼,伸出手双握了额头,甚是委屈地回道,“好罢,听娘亲的话……” 第213章 膳后,汪怀善送了汪怀慕回来,汪永昭领着一家人去灵堂上了香,磕了头。 这夜就寝,想及灵堂里替父亲弟弟跪着守灵的怀善,张小碗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孝行不做,外面有人说话,这种当口,只能小心谨慎为上了。 张小碗睡到半夜,睡得并不安宁的她醒了过来,在黑夜那点暗淡的月光中,她察觉汪永昭在下床。 等人走到门边,张小碗轻声地出了声,“您去哪?” “睡你的。”汪永昭转过头低声说了一句。 “我帮您穿衫罢。”张小碗起身,很快走到了他的面前,拿过他手里刚在屏风上捞起的外衫,给他穿上。 这时,外屋有了动静,张小碗快步走至门口,轻道了一句,“莫点灯火。” 她回身又收拾汪永昭的衣带,看着他无声地走了出去。 “夫人。”守夜的萍婆子小声叫了她一声。 张小碗坐到了她的榻上,跟她睡在了一块,轻声道,“睡不着,陪我聊会罢。” “在想大公子呢?” “唉。” 张小碗叹了口气,过后苦笑道,“都想,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还有老爷都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您别太操心了,累着了身子。”萍婆子把温热的薄被盖到了她身上。 张小碗笑了笑,睁着眼睛隔着窗外看着那浅白的月光,眼睛里满是疲惫。 萍婆子伸手,拦了下她的眼,“您歇歇罢,明日你还得忙着呢。” “嗯。”张小碗闭了眼。 “您睡您的,我跟您说着话即可。” “好。”张小碗翘了翘嘴角。 “您知道我以前的小姐是怎么死的罢?” “唉。” “老爷夫人全走后,荣华富贵都不在了,她又生性忠烈,不堪别人言语侮辱,就拔了钗子自刎,那时,您还没找上我,我只得拿了她的钗给她换了副薄棺,这才让她入了土,您找到我那日,若非及早请了大夫看眼,我那眼怕是都要为这孩儿哭瞎了,便是如此,我这心也是为她哭碎了。” 萍婆子说到这,又给她掖了掖被子,淡道,“后来跟了您,又看了您的活法,想着虽是辛苦,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您有本事,熬过了今晚,明日就能看得公子们的笑,再熬得过明日后日,你就能看着跟您撒娇的二公子他们长大,看着他们成亲,想想,您要是没了,再也没有人像您这样疼爱他们,也没有在他们做错事的时候给他们指点迷津,他们要是在外面吃了亏,更是无人能像您这样什么都不想安慰他们,缺了您,他们会变得不像您的孩儿,会像那张家的,李家的,王家,赵家的王孙公子哥般一样,等着父荫过后,剩下的就是败落。” 她话过后,张小碗久久无语,很久后才叹道,“是啊,就如你所说般的一样,生了他们,总得好生教着护着他们才是。” “可不就是如此。”良久后,萍婆叹道,声音凄凉。 她一手带大的小姐啊,因没有人再护着疼着,就这么去了,让她连个怪罪的人都找不着。 ** 汪永昭是寅时回来的,他一进门,张小碗就下了地,看看这是汪永昭起床练武的时辰,自行点了灯。 “怎地在外头?” “候着您呢。” 汪永昭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许,道,“下次别了,睡自己的床,别跟婆子挤。” 说罢大步回了内屋,张小碗朝从屏风走出来的萍婆子罢了罢手,“你歇着罢。” 萍婆子答了声是,就回了屏风后的榻处半躺着,静候吩咐。 张小碗举了手上烛灯进了内屋,上前摸了摸汪永昭的衫,“我给您换身劲装。” “睡得不好?”汪永昭摸了摸她苍白憔悴的脸。 “没有。”张小碗摇了摇头。 “脸色怎地这般脸看?” “兴许有一些。”张小碗笑了笑。 汪永昭皱眉看她,张小碗想了想,便解释道,“您别嫌我丑即成,看着憔悴点就憔悴点罢,回头谁家夫人来见着我了,兴许看着我这憔悴样,那碎言闲话都要少说几句。” 她是大妇,有多憔悴,看在别人眼里,就有多尽孝。 “你这几日是老了些……”汪永昭摸了摸她的眼睛,看着她迷人的黑眸,淡淡地道,“但不难看,再过几年也一样。” 张小碗轻笑,又动手给他穿衫,叹道,“那回去后就再养年轻点罢,只是再怎么养,也是比不得娇滴滴的小姑娘了,您就多为我担待点。” 汪永昭哼了哼鼻子,不语。 等身上衣裳穿好,欲要出门之际,他转头看着那笑意吟吟看着他,头上头发也有些凌乱的妇人,“不问我去哪了?” “正等着您告知我呢,”张小碗轻笑,“怕问得多了,您又嫌我是多嘴的妇人。” “又胡说。”汪永昭冷瞥她一眼,走过来,替她揽了揽她身上他的披风,淡道,“刚出去见了几个旧时的老友,皇上那,这些时日不会见你。” “知了。” “还有你要记着,在这府里,你是大夫人,你身份比谁都尊贵。”汪永昭这时倾过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 汪永昭说话的温热气息扑打在她的耳际,张小碗抬眼看他点头。 “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夫人。”汪永昭摸了摸她的耳朵,就出了门。 这时汪怀善的笑声在外面响起,“父亲,我还以为我比您早,正要进去给您和娘亲请安,没料想你就出来了,你且等等我,我去给娘亲请安去。” 他说着没多时,人就大步闪到了张小碗的面前,见到她几步并作一步过来揽住她的肩,夸道,“娘,你没梳头的样子比平时还要好看。” 张小碗哭笑不得,伸手拍了他一下,“没规没矩的,也不怕你父亲训你。” “他哪日不训?”汪怀善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且先跟着他去了,等会如珠即来,你让我的小王妃等等我,等我与她一起用膳,可好?” “好。”听着他对他的小王妃那亲昵的口气,张小碗笑意更深,“去罢,我会让小善王妃等等她贪吃的夫君,你且放心。” “好嘛。”汪怀善把头放在她的肩头揉了揉,撒完娇,这才在院子里汪永昭不耐烦地一句“还不滚出来”的喝道中,像阵风一样地狂飘了出去。 萍婆这时也已走了进来,嘴角也有笑,“都这么大了,还要跟您撒娇。” “唉,可不是么。”张小碗也是好笑,朝她道,“你来帮我梳梳头,我去怀慕他们屋里看看他们。” “这时辰还早得很,他们还没醒。” “就去看看,反正也睡不着了。”张小碗在镜前坐下,嘴角的笑一直都没褪下,“我去盯着,免得太阳烧到他们屁股上了,这两个小懒汉也不知晓起床,今早是全家人一起吃饭的日子,可不许他们赖床。” 萍婆子给她梳着长发,闻言不禁笑出声,道,“七妹子八妹子都在看着他们,昨晚定是睡得香,肯定是起得早,您就别打他们的小屁股了,小公子还好,二公子多听话,您都要小打他两下,多不好。” 张小碗笑着轻摇了下头,“就是太乖了,打他都当是我在疼他,一句埋怨的话也不会说,唉。” 看着她叹气,萍婆子不以为然,“可不是嘛,确也是您在疼他,他是您一手带大的,您是疼爱他还是真要教训他,他还能不知晓?” 张小碗无奈,“这么好的孩儿,还能真生他的气不成?” 萍婆子轻笑了起来,她给张小碗梳了一个简单的髻,看着镜中那眉目有神的妇人,道,“您看,日子不就是如此,只要活着,就会有好时光。” ** 木如珠一大早就提了甚多食盒过来,为此,汪杜氏一直不安地站在张小碗的身后,满脸羞愧。 她拘束得完全不像往昔的二夫人,哪怕半点都没有了。 张小碗笑着让木如珠布置桌子,并说了她的夫君请她等等他一起用膳的话,引来了木如珠臊红了整张脸后,她拉了汪杜氏就进了她屋子里的外屋。 “萍婆,你关下门。” 萍婆依声退下,并关上了门。 张小碗便朝汪杜氏走近,汪杜氏看她走来,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跟我来。”张小碗拉了她到屏风后,从桌上拿过那方小圆镜,“看看你现在的脸,想想十年前你为我当家的脸。” 汪杜氏接过镜子,手都抖了两下,她偷偷地偷瞄了一眼,只一眼,她就不顾一切地把镜面扣到了桌面上,镜子与桌面大力接触,发出了“砰”地一声中带有清脆的声响。 “你不敢看?”张小碗淡淡地道,“你是堂堂的汪家二夫人,你有三个儿子,你怕什么怕?” 她一掌往汪杜氏背上拍过去,“腰挺直点。” “还有头,抬起来。” 汪杜氏如被惊一般挺直腰,抬起头,张小碗看了看,满意地点了下头,“这才像样点了。” “记着了,妾就是妾,妻就是妻,他当年没按我的话休了你,那你便还是汪家明媒正娶回来的嫡妻,这二老爷的府里,是小妾也好,还是贵妾也罢,谁也踩不到你的头上去。”张小碗说到这,把头上自己的银钗拔了下来,与她淡淡地说道,“这是先皇后给我的,你便替我戴着罢。” 汪杜氏的嘴,这时都颤抖了起来,声音哽咽,“便是如此,您也要帮我么?” “我没帮你,我只是做汪家大夫人该做的,而你,等会就去做你二夫人该做的,人在什么位置上,该做何事,不该做何事,想来,你现在应该是清楚了?” 汪杜氏含泪点头,“嫂子,妹妹已经知晓了。” 张小碗从怀里扯出帕,替她拭泪,又拉了她坐下,替她理了理头发,她把她梳得老气庄重的发髻往旁边拔了拔,又把那根银钗正插在了其间,让她显得年轻了一些。 做完,她把镜子拿过来放到了汪杜氏手里,“拿起来再看。” 汪杜氏颇为小心地举起镜子,看着镜子中那变得有点像几年前的自己,不禁带着泪笑了出来。 她捧着镜子笑着哭道,“您还记得当年我爱梳的这发髻?” 张小碗嘴角也泛起了点笑,对她淡淡地说,“这钗子,要是有人问起,您便说是我为你插上的。” 她是汪家的大夫人,给了二夫人先皇后赐给她的钗子,汪永安便是头上戴着猪脑袋,也得想想,用自己嫡子要胁原配,把原配当下人使唤的缺德事要不要再干下去。 第214章 这日早膳,汪永昭与汪怀善回来后,汪怀仁一见到汪怀善,扯着大哥的头发,非要他大哥陪他玩抛高接手的游戏。 抛得越高,他就越高兴,一点害怕也不知晓。 张小碗笑着叫他们别玩了,怀仁也不乐意,还是汪永昭过去抱了他在手上,这才不再不依了。 小儿忘性大,待他爹爹抱他到桌前,他眼睛便看着桌上的食物去了,不用谁说,就自己拿了筷子,夹了一个蒸饺到汪永昭嘴边,哄他爹道,“爹爹吃,孩儿喂。” 汪永昭一口含过,像那妇人那般对待小儿一样在他发顶碰了碰,引来了怀仁的几声欢快的咯咯笑声。 说过,她曾跟他细细说过,孩子会从他对他们的一些小动作中,发现他对他们的疼爱。 从怀慕到怀仁,到如今看来,她确实说得很对,怀慕与怀仁对他的亲密,与别人家的儿子对父亲的恭敬甚是不同,他们真如他的手背手心一般让他觉得他们是他血脉的一部分,亲密得让他知晓为了他们,过去还有所忌讳的事已全然不再忌讳了。 而他们知他疼爱他们,哪怕是路中偶遇一条小虫子,他们觉得惊奇了,也会兴致勃勃地来告知他。他们疼了会叫他,欢喜了会叫他,这就是他的孩儿。 怀慕这时被大嫂牵着小手嘴里塞了甚多果子,果子甚是水甜,要是平时怀慕也是爱吃的,但开膳在际,所以他在努力地把口中的果子咽了下去后,对他嫂嫂严肃地说,“嫂嫂,不便再吃了,且容怀慕膳后再用。” 木如珠笑,摸着他的小头颅道,“是嫂嫂的不是,稍后再喂你。” “怀慕自用即可。”一听他嫂嫂还要喂他,自三岁就不需爹娘和婆子喂食的怀慕忙拒绝道,还朝他的娘亲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嫂嫂喜爱你,才喂你,不过,怀慕告诉嫂嫂,就说自己长大了,要自己用食,想来,嫂嫂也是知意的。”张小碗含笑道。 “嫂嫂,怀慕长大了,自用即可,劳您费心了。”怀慕忙朝木如珠作揖道。 这时松开怀仁的汪怀善走过来把他抱起来,笑道,“你这小子,满嘴的客气话,先生都快要把你教成小圣人喽。” “大哥……”怀慕笑着叫他,伸手抱向他的头,“你快放怀慕下来,要用膳了。” 汪怀善眉开眼笑地抱他下来,把他放在了张小碗身边的位置上坐下,他则坐在怀慕的旁边,拉着木如珠坐下道,“媳妇儿你坐我这,稍会我给你夹肉吃。” 木如珠脸都是红的,偷偷看婆婆一眼,见婆婆正笑着拿温帕拭怀幕的手,没注意他们,她这才没好气地悄悄瞪了他一眼。 真是个没羞没臊的,都这么大的人了。 ** 大儿子与大儿媳满脸带笑走后,张小碗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歇着,看着汪永昭教两个儿子识兵书。 怀慕已能听得甚多了,只是怀仁还认不了几个字,见二哥跟父亲说得头头是道,便不甘示弱地背起了三字经,以示自己的能干。 张小碗才教得他几日,他背得不甚完整,但前两段却是念得字字清晰,只有之后,才含糊了下去,念道了几声,便念不下去了。 怀慕听着止了声,惊奇地看着弟弟,看他背完后,便叹道,“怀仁真真厉害,比哥哥厉害多了。” 说罢,还拍了拍手板赞扬了一下。 怀仁这才得意起来,爬到汪永昭的膝盖上,道,“爹爹教,慕哥哥教。” 汪永昭一直翘着嘴角看着他们,这时,才又慢慢地一字一句念着兵书中那晦涩的字,说罢一句停一句,让怀仁跟着学。 随后,才跟怀慕解释其中之意,说得也甚慢,让怀仁也跟着念。 张小碗在旁看着他耐性地教着小儿,她靠着椅背笑而不语,直到坐在门边看着院子的八婆匆步进来报,“二老爷来了,身边还带了个美娇娘。” 张小碗皱了眉,站起来想了一下,便对汪永昭福了礼,“我身体稍有不适,就进屋歇着了,孩儿就让婆子先替我看着,您看?” 汪永昭点头,“去歇着罢。” 张小碗再一轻福,朝萍婆点头示意她们照顾孩子,便急步进了内屋。 这时,汪永安身边的下人过来在门外报,“大老爷,二老爷给您和夫人来请安了。” “小山。” “在。”候在门边的江小山答了一句。 “请二老爷去堂屋,我随后就来。” “是。” 汪永昭又与怀慕与怀仁说了会话,让他们跟着婆婆去院中玩一会,不吵娘亲,便去了堂屋。 一见到他,汪永安就揖礼道,“见过大哥。” 他身边一位五官甚是端庄周正的美妇双手往腰间持平,恭敬一福身,“见过大老爷。” 汪永昭直走到正位,掀袍坐下,抬头漠然问道,“有事?” “说来,确有其事,诗情祖父是杨家大族族长,也是杨丞相的堂叔,这月下旬便是他老人家七十大寿,他知我们家中还在办丧礼,不便请我家等人当日过去,便想在这几日,请我家几个与臣相大人共进几杯薄酒,当是提前几日庆贺一翻。”汪永安说罢,抬眼向兄长直视。 但他没有看到汪永昭震怒或不满的眼神,他的脸还是一片漠然,眼色还是那般冷酷深沉。 他看了几眼,无力再相视下去,便假装不经意地移开了眼睛,嘴间笑道,“您看如何?相爷听说您要是要去,也是定会前去跟您喝上两杯的。” 这种当口,丞相不怪在节镇里他被其辱待之罪,反倒朝他大哥甚是多礼客气,给足了他的面子,他大哥再是四朝元老的老臣,也不能在京城之地,削朝中臣相大人的脸罢? 汪永昭听罢,朝他淡淡一笑,“你也知现在家中守孝?” 说到这,他嘴角翘起,眼睛里也满是笑意,“爹娘还没入土,你就带着个姨娘跑到我面前,让我不顾孝道跑去喝你姨娘家的酒?汪永安,你当你大哥也是个死的了不成?” “大哥,那也是丞相的宗族!”汪永安没料他这么不客气,住在他的府中也竟是如此,脸色陡地大变,“杜氏糊涂,家中大事现都是杨氏做主,便是您与大嫂住的院子,也是她精心为您和大嫂备妥的。” “我要是不去,那就是不能住你这姨娘给我安排的院子,这便就是你要赶我走了?”汪永昭目光灼灼地看向了他,看得汪永安低下了头。 “弟弟不敢,也没这意思,您这话折煞我也。”汪永安低头狠狠一笑,“我只盼着您好好住在府中,好好为爹娘送行,如此,永安便心安了。” 这时候,他大哥要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连个人也不见,到时,他这大哥出了府,爹娘却在他府中,他这身为大臣的大哥,可还要不要脸去见朝中的大臣,还敢不敢去见皇上! 第215章 “是么?你心安。”汪永昭冷冷地轻笑了一声,身子往后躺,淡淡地道,“滚出去。” “大哥……”汪永安不敢置信,起身大叫了一声。 这时,门里无声出来两个护卫,手按着腰间的大刀,微微躬身,满脸冰冷。 汪永安当即认了出来,这是他大哥的暗卫,专伺杀*人*勾*当的暗卫。 他惊诧地往汪永昭看去,看到他嘴角噙着冰冷的笑看着他,汪永安心凉到了底。 他那铁血无情的大哥已对他情份已逝了罢?这时候,对他没有情份的大哥又管得了什么恭敬?汪永安心里激愤不已,脑海里那挥之不去的羞愤让他冷冷地笑了起来,“大哥,你只顾着自己的死活,活该我们三兄弟跟了你,风光全是你的,你当你的边疆大臣,我们就该拿着你给我们的小恩小利,在京中为你受罪,舔着你的臭脚过一辈子,是不是我们就该成全你的风光,而你什么也不为我们着想!” “你说呢?”汪永昭淡笑。 “大老爷,”那杨姨娘突然上前一福,“您听妾身说……” “哪来的东西,在我面前自称妾身?”汪永昭当即冷血地哼笑了一声,“赶出去,别脏了我的眼。” “是。”护卫得令,这时就要抬脚,汪永昭那刺得人肉都疼的话,让那姨娘一下就掉了泪,见那两个高大的壮汉提脚就要来踢她,姨娘顿时花容失色,当下顾不得哭泣,掩面往外狼狈跑去。 “汪永安,这青楼里出来的女人,不过是你认,我不认,汪家的列祖列宗也不认,你既然有本事能养她一辈子,那就好好养一辈子,可别带到汪家人的面前碍汪家人的眼,也休想让谁把这青楼里出来的女人当汪家人。”汪永昭说到这,看着脸色青白的汪永安,“你不听我的令要纳个青楼女人当姨娘,我无话可说,毕竟你也不是我的奴才,我管不了你娶谁,你就算娶个畜生又如何。但你要这个女人骑到汪家人的头上,还让我拿这女人的家人当亲家,汪永安,这话你说到皇上面前去又能如何?我还候着你给我这哥哥去说说。” 汪永安看着他嘴角勾起的残忍的笑,他想反驳他的话,但却明了,他大哥已什么都知晓了。 丞相说过的那谁也查不到她曾在花街呆过的话,是假的。 可他还是忍不住为心爱的女人说了话,“我迎娶她时,她还是处子,她是个清倌。” “清倌又如何?”汪永昭看着眼前可怜的汪永安,嘴角高高翘起,“你当她卖过笑的恩客被丞相杀了个七七八八,她就不是个青楼里出来的女人了?” “你……” “拖走。”汪永昭不耐再跟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人说话,大挥了一下手。 护卫这下连犹豫一下也没有,两人一左一右,把人拖了出去。 当日上午,刚回王府的善王得了汪永昭的令,带了人过来移走孝堂。 汪永昭即时去了皇宫,跪在皇帝面前,双眼血红地说,“臣治家不严,还望皇上治罪。” 满头华发的靖皇冷眼看他,一会才慢悠悠地“哦”了一声,道,“爱卿这话从何说起。” “臣教弟无方,自大前年去了边漠为陛下守西北的大门后,因人不在自京,更是不能时刻管教家中大弟永安。先前为了家中儿孙长远之计,我们兄弟本就商议不再娶妾,但永安不顾我令,自娶了杨丞相家在清楼的弃女,便想让一个花街女子踩到我的头上来,说我若不去吃杨丞相大人族叔的宴酒,他便要赶我一家出他的府,让我尽不了孝,无奈之下,我只得把双亲大人的孝堂移到了善王府,这便一移好,就来皇上面前请罪了,还请陛下赐微臣一个教弟无方的罪。” 汪永昭这话,足把皇帝恶心得良久都无言。 他要依着这些话赐汪永昭的罪,改日,被人背后截脊梁骨的就是他这个皇上了。 都近四十的人娶了个青楼的妾,怪其兄教他无方?亏汪永昭能把这混帐话说得面不改色。 “叫杨勉过来。”靖皇咳嗽了好几声,把桌上的药碗拿起,一口咽下,闭着眼下了令。 太监领命而去,他没让汪永昭起来,汪永昭也就跪着没动。 靖皇看着眼前跪着的好一会,忽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微臣年方四十三,比家中大弟大五岁,比二弟大……” “我只问了你。”靖皇打断了他的话。 “臣赘言,知错了。” “知错了?呵。”靖皇看着四十三岁还英武不凡的汪永昭,他要是真错了就好,他早不知多少年前就弄死他了,哪弄到如今,即防他,还要用他。 他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遂即又懒懒地道,“你看起来跟十年前一样没变多少嘛。” “臣有那白发了,老了。”汪永昭手撑着地面,垂着头淡淡地说。 “不及朕一半的多,朕老得眼睛一到晚上就看不太清了,想来,你定是没有的罢?”靖皇的声音有说不出的讽刺。 汪永昭垂头不语。 “照顾你的那张氏呢?身子骨好一点没有?” “没,”汪永昭当即就答了话,苦笑着道,“生完三儿后,这身体再也比不得从前了,以前只一日两日就能好的风寒,现下快一月了,那寒气也没褪尽,您知她也是个熬性子,在我与三儿面前就忍着那咳,只有到了谁也听不到了,咳得就像……” 说到这,他不再说下去,只是趴下地,又给靖皇磕了个头。 “实在不行,找太医去看看,就全太医,他治风寒咳嗽有一手,朕也召他看脉,咳得厉害了,他也有那本事让朕好过点。”靖皇淡淡地道。 “臣遵旨。” “丞相大人到。”外面的太监唱起了诺。 靖皇那刚缓和一丁点的脸色就又全冷了起来。 杨勉一进,靖皇阴沉地盯着他,“丞相大人,我听说你那堂侄女,是从青楼花街里出来的女子?” 杨勉一听,瞪大了眼,朝靖皇拱着的手一时都忘了收回来。 “是,还是不是!”靖皇死死地盯住他,看他还敢不敢再骗他一次。 杨勉在心里苦叹了一声,往下磕头,“那孩儿也是个命苦之人,幼年与家人在街中走散,谁料被人拐去了那花街暗柳之中,后来被宣武将军救离苦海,后宅妇人走动之间,才发现了她是杨家失散的幼女,陛下,她母亲为寻她哭瞎了眼,祖母为她更是每日吃素,只求能早日找回她,现下她回来了,母不嫌子丑,谁又忍心提那伤心之事,这便,就全隐瞒了下来,恕臣欺君,这事没有向您启禀。” 皇帝听了,在龙桌上支起手撑着脑袋,好一会,才沉沉地说,“都退下罢。” “是。” “是。” 在一冷静,一惶恐的答声中,汪永昭与杨勉站了起来往门边退。 走了几步,龙椅那边的皇帝又说,“永昭。” “臣在。”汪永昭转身弯腰拱手。 “把全太医带去,莫小病拖成大病了,皇后去的那天,我还当她只是想睡一会呢,你莫大意。”靖皇说到,支着的手大力地揉了揉额头,“去罢。” “臣知晓了,谢陛下隆恩。”汪永昭再施了一礼,走到殿前,看着空荡荡一片的殿院,烈阳普照在石砖上,那温度都假要冒烟了一般,可就是如此,也挥散不去这正德殿内的阴冷。 “公公,皇上这几日吃食可好?”汪永昭转头问大太监。 大太监领着他往太医院走,等走下了正德殿,他才轻轻地说,“还是以往那般,食得不算多。” “劝着他多食点罢。”汪永昭走了几步,转头又与他淡道,“拙内从我这处得知皇上胃口不算太好,她便想起,往日皇后还写过几道膳食方子给她,于这炎炎夏日用很是妥当。”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张纸给了他,“这是她默记下来的,原方已还给了陛下,您看看,要是能用便用用,拙内说这方子很是养神补气。” 大太监忙不迭地接过方子,仔细看过几眼,眼角也有点滚烫,“这方子我看着也眼熟,汪夫人用心了。” 汪永昭颔首,便不再言语,随了大太监去了太医院,与那全大夫把病情一说,让他带上药箱,随他回了善王府。 这厢上书房里,大太监把膳食方子给了皇帝,皇帝看过后,阴沉着脸寻思了好一会。 “可是有不妥?”大太监被他沉思得有些忐忑不安,不能啊,这方子汪大人走后他还找了太医看了,一点错也没有,再说了,汪大人怎会犯这种错? “没,就用这方子罢,往日王妃,不,往日皇后便是用的这方子给我消暑养神,”说到这,皇帝看着已是老太监的大太监,嘴角有点笑,“我还记得永延那年你来给我送信,她还赏了一碗养神粥给你用,你当时给她磕了头谢赏,她还跟我笑了几声,直说宫里的太监像你这样不怕靖世子妃的少。” 老太监被他说得眼泪湿润,抬起袖子抹着眼泪哭道,“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陛下,您就别再想了,皇后泉下有知,当不知为着你要怎地心疼。” 靖皇摇头,挥手朝他道,“下去罢,哭得朕头疼。” 还不待人退下,他便拿起了奏折,轻咳了两声,便全神贯注地看起了折子。 ** 从汪永安的住府到汪怀善的王府,不过是一时辰之间的事,外面闹得甚是沸沸扬扬,善王府却是鞭炮连连,自有那老者在高声唱喝着汪家长孙善王恭迎祖父祖母双灵移位善王府。 张小碗从安置好的灵堂出来,一进给他们住的院子,发现善王府中给他们夫妇居住的大院子有五进五出,后厢的主卧离前面的主堂屋隔着甚长的一段距离,地方很是宽敞不说,那小山小花园都有三四处。 这院子她看着不像怀善的院子,她仔细看看,一看就知这是有人把以前偌大的两个大院并成了一个院子了。 见她不停打量,木如珠有些不安地看着她的脑袋转动,直到她婆婆转过脸来哭笑不得与她说话时,她这心才放下来。 “你们这是把以前的青正院与光济院合拢了罢?” 木如珠笑着点点头,上前挽了她的手,道,“怀善说,父亲与您,还有两个弟弟都要分别有住处,免得说他小气,自家里,都不给家里人留住处,他说您是舍不得跟自个儿孩儿分开的人,便把两个弟弟的住处安在了您的院内,便是他,也是住在您的隔院,让您有事只需抬头使唤一声,他便立马过来给您请安。” “这都叫什么话。”张小碗摇着头,这时,她们已进到了最内院,听到了内院里怀慕他们笑闹的声音,张小碗就加快了脚步,往内走去。 “娘,娘……”一见到她进来,怀慕怀仁都跑了过来,怀仁跑得太急,跌在了地上,怀慕忙止了步子,回头拉了他起来,半抱着他到了张小碗的身边。 “娘亲,你去哪儿了?我找你都找不着。”怀仁一被二哥放下,就抱上了张小碗的腿,抬起小头好奇地问。 他刚问完话,后面就有丫环急步上来,一见到他们就朝他们跪了下去,这丫环忙急声道,“夫人,王妃,不得了了,二老爷府里的大公子来报,说他们娘不知怎地磕破了头,血流了一地,似是醒不过来了,大公子说,请夫人和王妃快快过去救救他娘。” 张小碗闻言当即皱眉。 王如珠看她脸上闪过一道怒气,不由拉紧了她的手。 张小碗拍拍她的手,“你去帮我叫怀善过来。” 说着就一手把怀仁抱起,一手牵着满脸着急的怀慕,急步往堂屋里走去。 在她怀中的怀仁偏着头看她,不知小脑袋里想起了什么事,竟然捏着小拳头大声厉声道,“打他们,谁欺负娘,就打他们,怀仁救娘亲,不许欺负怀仁娘亲。” 第216章 汪永昭带着太医大步进了院门,张小碗拿着帕正在低咳不止,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止住了嘴间的咳,站起身来微笑看着他,“您回来了。” “怎地了?”看她眼睛微红,汪永昭声音便冷了下来。 “无碍。”张小碗看着他身边穿着太医院常服的太医温婉笑道,“这是……” “全太医,皇上特令他为来你请脉的。” “见过节度使夫人……”全太医忙作揖道。 “全太医有礼。”张小碗忙回道,又转过身萍婆轻声地说,“快快奉茶。” 汪永昭这时拉了她到正位坐下,他掀袍随之坐下便不耐烦地道,“搬个凳子给全太医坐,让他给夫人看病。” 七婆忙搬来凳子,移过扶桌。 “夫人恕罪。”全太医一坐下,伸出手便道。 张小碗在腕上放了帕,微笑道,“劳您费心了。” 全太医看着她的喉咙慢慢地滑动了一下,便知她吞了口水,把咳嗽忍了下去,他看了汪永昭一眼,见他用命令的眼神的盯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温言道,“夫人,您要咳便咳罢,忍得多了久了,就会郁结于胸,对您身体有损。” 张小碗没料竟被看出,半垂了眼偷看了汪永昭一眼,见他怒瞪着她,她便立马轻咳了数声,等咳得气平了些,才转头对汪永昭红着眼苦笑着道,“您莫生气,先让太医帮我瞧瞧。” “您先喝口水。”萍婆子递了杯子过来。 张小碗就要拿过,那杯子却被汪永昭半道截走,放置在了她嘴边。 她抬头朝他笑笑,便就着杯口喝了几口温水,才又转身看向了太医。 全太医摸完脉,温声道,“近日可是就着方子在吃药?” “是。” “方子可能让老朽看看?” “太医要是有那好方子,便与我开了罢,”张小碗又轻咳了两声,轻声地道,“想来那法子也是没用,止不了这咳。” “也不是无用,恰恰是有用,我看夫人几日的吃药把体内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是那虚火压着了喉咙,您瞧瞧,这两日是不是干咳的多?喝水也比平日要喝得多。” “可不就是如此。” “想来,只要再针灸一番,把那火气引出体外,便会无事,夫人放心,晚些时候我便派医女过来与您针灸,等针灸到那三到四次,便不会有事了。”全太医抚须言道。 “那就有劳太医了。” 太医一被请出,张小碗拿过婆子端上来的苦药一口喝完,便拉过汪永昭的手道,“黄岑的医术高明着,不比谁差,他也说就这几日与我针灸通气,您怎地……” “是皇上自己说的。”汪永昭伸手摸了摸她苍白的脸,又道,“你哭什么?” 他问及此,张小碗莫名又眼红起来,她依偎进了汪永昭的怀里,轻声地道,“杜氏怕是被二老爷打了,说是头上都出了血,我让怀善过去帮我看看了。” 汪永昭低头,看到她眼角流了泪,他心便纠成了一起,不快地道,“出事就出事了,你哭什么?” 张小碗躲在他怀里,悄悄地从袖子中又拿出帕拭了拭眼,方抬起头勉强笑道,“要是怀善带了杜氏与她的三个孩儿回来了,您便留着他们罢,可好?” 见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汪永昭皱眉,“你想留着就留着,我还不让你留着不成。” 张小碗笑,拿帕又拭了拭脸,坐直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站起后拉他的手,与他道,“趁我现下好着,您快快去瞧瞧您的二儿小儿,帮我看着他们用点粥,这大热天的玩半会就会饿。” “他们在哪?” “偏院里玩木剑呢。” “叫人抱过来。” “哎。” 张小碗便只好差婆子去抱人,又让她去谴人去冰窖把冰着的红枣赤豆粥拿过来。 待坐下,看汪永昭牵着她的手没放,张小碗也没挣出,嘴间与他道,“您便是抱他们过来又如何?他们只会欣喜您一着家就担扰他们的吃食。” 汪永昭一听,甩开她的手,薄怒道,“你怎不早说。” 说罢,就匆匆出了门,不多时,他便背上背一个,手上抱一个回来了。 怀慕在他爹爹背上一见到张小碗,便笑道,“爹爹又背我。” 在汪永昭手臂上坐着的怀仁则向张小碗耍了下手中的小木剑,神气地抬着他的下巴道,“怀仁保护娘亲,娘亲莫怕。” 张小碗忙朝他伸手抱过了他,这时怀慕也从爹爹背上滑下,牵了他爹爹的手,抬头问他娘,“娘亲,大哥把二婶娘和堂哥小堂弟接回来了么?” “怕是没那么快,你再等会,现下跟娘亲去把这脸和手洗了。”张小碗笑着朝他道,又牵了他的手,去了那小偏屋的净脸处,给他们分别净了脸与手。 等到冰粥一来,正好解了这两小子的渴与饿,汪永昭只用了半碗,再递碗过去,张小碗却不与他添了,摇头道,“这道太冰了,不给您吃了。” 汪永昭正要说她没规矩,却听得她轻咳了一声,便止了那话,把眼睛看向了两个吃得不亦乐乎的小儿。 这粥甚是冰甜浓稠,这炎夏当口,难不成连两口吃的都成忌讳了罢。 汪永昭看着两个小儿,怀慕见爹爹甚是可怜,犹豫了好一会,想着要不要偷偷喂他爹吃上两口,这时却听婆子在他娘身边说了句,“再吃半碗也是无碍的。” 他正要欣喜,却又听他娘说,“哪是不给老爷吃,他身上也有着旧疾的寒呢,老大夫都说了,他那身子骨一个没看住,就容易病发,现眼下一家子有个我就给他添负累了,家中要是再有得一个他,孩儿们都无人照顾了,您教我怎么安心。” 萍婆子见劝她无效,便也止住了嘴。 这时怀慕便沮丧地低下头,脸色黯然,心里叹道,“爹爹您是吃不得了,莫病着,孩儿担心得很。” 怀仁这时埋头正喝掉一小碗,喝完,就抬起他的小碗朝他的娘亲伸,撒娇地道,“娘亲,还要,再给怀仁添……” ** 这日夕间,木如珠匆促来了张小碗的院子,见到他们行过礼后,便红着眼朝张小碗道,“那额头磕得出了一个血洞,大夫说这时万万移不得,一移便有那生命之忧。” “竟是这般严重?”手上还拿着针线活的张小碗掉了手中的针。 “是,娘。”木如珠拿帕拭了拭湿润的鼻子,轻声地道,“那小二公子因着骂了二老爷几句,便被关了起来,怀善过去一看,那身上的血痕,肿得有这般高。” 木如珠用大拇指与食指比了一指宽,张小碗看一眼,缓了一口气才说,“好,二夫人就先派人看着,那三位小公子呢?” “二老爷不放人,说是怀善要抢他的儿子。”木如珠捏紧了手中的帕,她也缓了好几口气,才说,“娘,二老爷说,就是他把辱骂他的儿子打死,谁人也没得话说。” “是么?”张小碗听到这话脑袋都傻了一傻。 汪家人,真是——都是这般地狠。 她还道只有那老夫妇是心狠之人,还以为他们的四个儿子,像他们的不多,没料到如今,汪永安也是像足了他们。 只是,汪永昭是沙场铁铸出来的适者生存的冷酷无情,可汪永安,却真是真正的愚昧愚蠢。 他难道还没看够他们父母所干的那些蠢事么? “娘……”木如珠叫了一声脸上漠然的张小碗,神情忐忑。 “我真的没想到,皇后的钗子还插在她的头上,便有人动她的头,皇后这才过逝多少年啊,便有人不再把她当回事了?”张小碗这时凄凉一笑,“我还以为,她的凤威即便不能扬那千秋万代,但只要皇上在世一天,她便即是我大凤朝最最尊贵的女子,无人能及上她,谁人都辱她不得,是我该死,忘了人心难测,本想借她的余威让杜氏坐得正一些,没料想,竟是我糟蹋了皇后,真是荒唐,枉我自诩一生谨小慎微,原来心里竟还妄想着,皇后还是那个皇后。” 说罢她扶着桌子跪下了地,头碰着地,久久无语。 木如珠不知为何泪流满面,转过身,拿帕掩住了抽泣的脸。 良久后,她被急步前来的汪永昭扶起了身,张小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老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世上无永久的富贵,更无那永世的权势,来日,你还是带我们母子回那西北去罢,能把孩儿养大即好,除了怀善,怀慕与怀仁,您都莫让他们再当官了,让他们守着我们过罢。” 那厢,靖皇得了密探的报,生生折断了手中的毫笔,狰狞着脸对侍卫说,“给朕查清楚了,是谁干的!那是朕的皇后!” 第217章 汪永安的府里当夜死了七个人,其中包括那位杨家的姨娘。 皇帝叫了杨勉进宫。 阴森森的正德殿里灯火摇曳,闪烁得如同鬼火般让人毛骨悚然,杨勉跪在地上足有半时辰,皇帝才放下手中的朱笔,问他道,“你们杨家出了个说就是皇后又如何的女儿,明日,便是你来跟朕说朕是皇帝又如何了罢?” 杨勉脸色血色尽失,好一会才抬起头颤抖着嘴唇道,“臣忠君之心,陛下尽知,那女子目空无上,是臣失责,找错了人搭上汪家,冒犯皇后之事臣罪该万死,请皇上赐罪臣死罪。” 皇帝听后,身体往龙椅上一向,眼睛空洞地看着桌上那盏烛灯半晌,才道,“朕是让你跟汪家搭成一线,不是让你扇朕的耳光的。” “臣……” “退下去罢。”靖皇挥手让他退下,那额间尽是皱纹的脸上满是疲惫,“走罢,杀了你又如何,朕总不能再换个丞相罢。” 杨勉不敢再说话,轻轻爬起,腰躬到了底,慢慢地往后退。 “杨勉,好自为之。” 杨勉听到这话,在门口返过身,又跪下地,重磕了一个头,“臣知晓,谢主隆恩。” 待他走后,靖皇低头讽刺地翘起了嘴角,自语道,“你也是,刘靖。” ** 汪永安因冒上之罪官职被解,被禁卫军抄家,赶出了府邸。 善王派人把醒过来的杜氏与三子接到了府中,这厢,汪永安跪在了善王府的面前,只不得半柱香,就被人拖走。 王永安写给丞相罪指其兄其嫂,说他们大逆不道,必惹天怒人怨的信,被他的贴心小厮送到了汪永昭手里,汪永昭看过后,仰天大笑了一阵,许久,他才渐渐止住了笑,手揉着额头,对着手中的信纸轻笑道,“娘,你真是在我们汪家阴魂不散,我用命在战场护着回来的弟弟,也走上你的老路喽。” 这一个一个,都恨不得他们汪家灭了门啊。 “小碗。”当夜,汪永昭叫了怀中的妇人一声。 “老爷。”张小碗抬头看他,见他的脸硬得就像块没有情绪的石头,心下轻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轻轻地吻了下他的唇,什么也未问,只是说道,“睡罢,明日醒来,你还要带三个孩儿习武呢。” 他还有孩子要看着长大,他的节镇还在等他回去,再心情不好又如何,想想这些,有什么坎是越不过去的。 “你啊……”汪永昭听着她淡然的口气,嘴角翘了翘。 张小碗看着他翘起的嘴角,终是叹出了声,“您呐。” 她知他痛苦,因为她何尝不是在痛苦里熬过来的,她知心里极苦时,嘴角会翘起何样的弧度,她本无心安慰,可现下,她知她是定不能忽视了。 人真是在被形势逼着一步步往前走。 “永安怎样了?”张小碗理了理思绪,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我叫人割了他的舌头,弄瞎了他的眼睛,挑断了他的筋脉,扔在了家庙里。”汪永昭淡淡地说,漠然的脸上没有丁点表情,连眼神也是一如既往地冷酷。 张小碗拿手,抚过他眼角流下的泪,轻轻地说,“您哭罢,哭过后,明明便好好对永庄永重罢。” “永重他媳妇不是个好的。” “不是个好的又如何?拘着她就是,别因妇人的过就累了您的弟弟,您找永重好好说说,他定心里有数。” 汪永昭未出声,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的长发。 “永庄永重都是您的弟弟,我听说他们都是您昔日在战场上一手带大的,您当年是怎样护他们的,今日便怎样护着他们罢,想来,就算你们年纪都大了,但那血脉之情,岂是能说断就断的。” “是么?” “您明日就找他们说说罢。” 汪永昭未语。 “您也不能因着永安的不妥,便也连累了他们,他们好与不好,您是心里有数的,何妨不按您自己的心意去对待他们呢。” “嗯。” 汪永昭闷嗯了一声,把头埋在了她的发间。 “你为何不问我怎么要把他弄残。” “您必有您的原因。” 张小碗伸手抱住他的头,把他揽在了她的怀里,慢慢地拍着他的背,淡淡地说,“我知您苦,便是怀善,他也是知的,只是不说给您听而已,您不孤单。” 她不断地轻拍着他的背,等他睡去,张小确也平静地闭上了眼。 ** 孝堂搬进善王后,进京的危机似褪去了一半。 这日,去外为张小碗找婆子的七婆带回了两个年轻婆子,张小碗刚与她们见过面,说了两句家常话,突有一个婆子跪到了她的面前,说她有话要说。 第二日清早,汪永昭练完武回来,伺候好他换了衣,她跟汪永昭说,“我想去趟皇宫。” 汪永昭微怔了一下,问:“你这是何意?” “为的婉和公主,”她淡道。 “她已经疯了。”汪永远想也不想地道。 “她现下过得如何?”张小碗低首问。 “这不是你该管之事。”汪永昭不耐地道,稍后有些不解,“她这般猖狂,你似是想为她求情?” “唉,她毕竟是皇后的女儿。”张小碗苦笑道。 “糊涂!”汪永昭见她承认,当下想也没想,走至桌前大拍了一下桌子,“荒唐,你这是没事找事,你,你这,蠢妇!” 见他绕过她去拍那桌,张小碗眼睛便柔和了下来,走到他面前,拿起他拍桌的手小心地抚摸了两下,才抬头与他小声地说,“皇后当年那日见我有那托付之意,老爷,我用她的时候用得彻底,这心呐,便难安得很。” “便是那公主曾想要你的命,你也要帮?”汪永昭甚为好笑,看着这突然慈悲起来了的妇人。 “想帮,”张小碗看着他满是讥嘲的脸,脸色平静从容,“因为我有持无恐,因为我知道但凡您活着的一日,您定会护着我一日,来京之前,我还想着为您去死,但到了今日,我已想明白,就算死,您也是要护在我面前的,有您的这份心,我又怕什么?我也不是为了救婉和公主,我只是还皇后的恩情,让她活得体面一些,那便也是皇后的体面。” “那疯公主还是把信送到了你手中?”汪永昭突然明了了。 他眼睛顿时微眯了眯,“谁送的?” “您就别问了。” 汪永昭便不再言语,这妇人,还当他查不出来么? ** 跟汪永昭长谈过后,张小碗提了食盒,进了那皇宫。 “臣妾汪张氏,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张小碗抬起头,靖皇看着她,再看着她微笑着而泛起的眼纹,便不由笑了两声,道,“张氏,没料想,你也老了。” “谁人能不老?”张小碗温和地笑道,“皇上瞧着好似也是老了那么一些些。” “坐。”靖皇闻言大笑,一挥手,让她坐下。 “是。”张小碗在下首找了位置坐下,把食盒打开,与他道,“按旧时的方子做的,您要是牙口还好,就尝一些罢。” 她平静的口气与话里的内容又让靖皇笑了起来。 张小碗跟着也笑,“也是臣妇大胆,什么不好拿偏拿了这些,但思来想去,您能什么没有,便让旧时王妃告知的方子做了些糕点,送您来尝尝,不是什么贵重什物,但到底也是臣妇能想出来带给您尝尝的东西。” 说罢,又朝靖皇笑了笑。 这时大太监在靖皇的眼神示意下笑着走了过来,拿着银筷夹起了几块放至了碟上,躬身夸道,“您真是有心了。” 他送了碟子上去,靖皇尝了两块,便颔首道,“这萝卜糕的味甜了点,皇后做的味淡一些。” 张小碗在下首也捻了一块尝了尝,随后叹道,“家中孩儿过多,这下手便是舍得放糖,真是甜了一点。” “甜点好,甜点不就是说你们日子过得很好。”靖皇的笑脸冷了些下来。 “可不就是如此,”张小碗依然不紧不慢地道,“要是家中汪大人少板些脸,少训臣妇几句无知妄妇,这日子便还能好过上几分。” 靖皇听了便又笑了起来,“他还骂你?” “唉,都说不上骂,是训罢,臣妇也确是无知,”张小碗轻叹了口气,轻道,“偶也有不顺他眼的时候。” 说她说得甚是淡然,靖皇笑了好几声,抬脚下殿,走至她的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又挥手让起身福礼的张小碗坐下,捏了她眼前的红果糕吃了两口,才道,“这果糕也甜了。” 张小碗拿了一块尝了尝,又摇头叹道,“这,大概就是臣妇家大人所说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靖皇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你往日见着朕,那嘴闭得紧紧的,便是为着自己出头那日,也是把话说完趴在那就不动了,朕还是第一日知晓,你是如此能说会道。” 张小碗听到这低首苦笑了一声,“往日那光景,夹起尾巴做人都来不及,您也知开头那几年,怀善得了您跟当时世子妃的赏,每日想着的便是把银子送出府,让臣妇的日子好过些许。” 她的话让靖皇想起了当年善王在他们夫妇面前翻着筋斗讨赏银的事,他笑了两声,摇了下头道,“一晃,许多年了。” “是啊。”张小碗低低附和。 “你所来为何事,说罢。”靖皇接过大太监的茶杯,漱了下口便道。 套完交情,该说实话了。 张小碗垂首轻道,“臣妇跟着家中大人在边漠三年有余了,也前去过沧州两次,曾在境内发现一处枫林,那地甚是神奇,听当地人说,竟是夏凉冬暖,大人见臣妇欢喜,便在那处安了处宅子,那宅子安好也有一年多了,不曾有那时间过去住过,臣妇想着,兴许日后也怕是没有那机缘去了,婉和公主也在云州住着,便想着,把这处当了她的行庄,让她得空了去避避暑避避寒,您看可行?” “婉和?”皇帝哼笑了一声。 张小碗知他是不打算要这女儿了,婉和现如今的日子,那送信来的婆子说,连烂竽头都肯吃了,如若这不是皇上的授意,想必那司马将军也做不出来罢? “你是来为公主说情的?”当下,皇帝冷喝了一下,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是。”张小碗盯着桌上碟子半会,见对面皇帝的气压越来越低,她勉强一笑,张了张嘴,道,“有人传了话到了我耳边,说是昔日皇后要与臣妇说的。” “何话。”皇帝脸更冷了。 “说,婉和是个不守世俗规矩的,我知是我私心作祟想让你替我管教她,却也知你已负累过多,已无力再肩堪重压了,现只托你,如有一日,她要是拖累了她父皇,败了皇上的脸面,望你能看在昔日情份上,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安然度过下半生罢。” 张小碗说到这,垂着头,拿出两封信,一封是给她的,已拆开,一封是给皇帝的,未拆。 她把信放在了桌上,便扶着椅子,跪在了地上。 “给臣妇的信,臣妇拆了,臣妇眼拙,瞧来瞧去都是皇后的字,臣妇无法,只能进宫见您。” 她知皇帝对她恐怕没有表面那般大度,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逼他行事,她做得多,他想杀她的心便更浓。 这当口,她还逼他行事,皇帝要是发怒,她也料不到那最终结果。 可她不能不来,为自己,为皇后,她只能来,再赌一次。 “枫林,那是什么样子的?”许久后,皇帝从信中抬了脸,问张小碗道。 “十月,能红透整个树林,就像艳火在疯狂燃烧一般。” “疯狂燃烧?”皇帝笑了,“张氏,你甚会说话。” 张小碗头便往下更低了一低。 “皇后生婉和那年,便是在行宫待的产,那处行宫,说是有片枫林,她还在信中告知我,待来年等我回来,她便要我去陪她住上一阵。” 张小碗见他似在自言自语,连朕都不称,当下头碰着地,一声不吭。 “朕未曾陪她去住过,现下看来,却是要让我们的女儿去住了。”皇帝把信小心仔细地收好,才对地上的妇人道,“起来罢。” “是。”张小碗退后两步才站起。 见她站得甚远,皇帝也不在意,他又捏了块萝卜糕吃了两口,咽下喝了口茶,才拍拍手,漫不经心地问她道,“张氏,若有一日,永昭反了,你会如何?” 张小碗当下便抿紧了嘴。 “说罢,说实话,你会如何?” 张小碗还是不语。 “说罢,莫让朕再说一次了。” “皇上,”张小碗苦笑了一声,“我家大人不会反。” “张氏。”靖皇的口气相当的不耐烦了。 张小碗闭了闭眼,只能道,“皇上,按您所说的意思,如若他有一天反了,臣妇是他的妻子,他反了,便是臣妇反了,臣妇还能如何?” “你可以揭发他,你是当朝的仁善夫人,是善王的母亲。”皇帝淡淡地道。 汪永昭反了,但只要善王不反,大义灭亲了,他的母亲便还是可以跟着他活下来的,张氏不是个蠢的,想来是明了他话中之意的。 “他要是反了,便是臣妇反了。”张小碗摇头道。 “呵。”皇帝呵笑了一声,挥挥手道,“你的庄子要给婉和便给她罢,看住她了,要是再让她丢朕的人,便是皇后还活着,朕怕也是依不得她了。” “是,臣妇知了。” 张小碗朝他磕完头,方才退下。 这厢,她走后,皇帝朝从暗室出来的善王平静地说,“他不再是你一个人的母亲了。” 善王在他面前跪下,用手指调皮地弹了弹他的腿,笑道,“当然不再是我一人的母亲了,还有怀慕怀仁呢,您让她怎么答?哪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头肉,谁有性命之忧她就急谁,来日要是为了救我,您看她要不要自个儿的命?怀慕有事了,她也便会如此,怀仁也这样,这样的娘亲,皇上,您就莫逼她了。” “调皮。”见他又弹了下他的小腿,靖皇忍不住重重拍了下他的头,“没规没矩的。” 汪怀善笑,“便是今日,汪大人也这么说我,改是改不得了,您多担待点。” “他可有反我之心?”靖皇塞了一块他娘做的萝卜糕到他嘴里。 汪怀善吃了一块,又伸手从桌上拿了两块不同的塞到嘴里吃完才道,“反什么反,我老子你是知道的,你给他好日子过,他便为你卖命,你不给他好日子过,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是个坏透了顶的老东西,便是我娘要是不顺他的意,他能成天在府里头摔杯子踹椅子,比我家怀仁还坏!” “怎么说话的。”靖皇嘴角微翘,拿脚踢了他一脚。 “唉,就平时那样。” 靖皇哼了一声,忍不住又捏了块果糕吃了一点,咽下才问道,“你呢,朕可让你失望过?” “您说呢?”汪怀善用手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脸上笑意褪尽,坦然地看着皇帝说,“您别问了,我不想跟您说假话。” “日后还要伤你的心,你要怎办?” “还能怎办,能躲就躲,躲不过就逃,逃不过就过来咬你两口。”汪怀善哼了哼鼻子,用手大力地鼻下搓了搓,“知晓您也不容易,您别太坏了。” “知晓朕不容易?”靖皇笑了,笑得那白发在眼前汪怀善一晃一晃的,晃红了汪怀善的眼。 汪怀善再开了口,口气黯然,“南边的蛮夷没那么好收拾,那黑寨十八窑我打了一年也没打进一窑,我要是再去,三五年的,也不知能不能回得来,您好好保重身体,您要收拾谁,来日便是收拾我,也随得了您去了,我也不来跟您求情,但,您什么都可忘,可别忘了许我的太平盛世。” “你父亲太厉害了。”一直笑着闭着眼睛听汪怀善说话的靖皇这时睁开眼,与他平静地说道,“你与你娘,说来靠得他最近,却也还是不知他的深浅,朕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拿他开刀,但朕与你保证,你娘如能真如她所说的不让你的两个弟弟走入仁途,朕便能饶他们一命。” 汪怀善听了又搓鼻子。 靖皇无奈,“这次朕说的是真的。” 汪怀善抽抽鼻子,垂首不语。 “不信是罢?” 汪怀善苦笑着叹了口气,“怎么信?到时您要是反悔,想必也是有原因的。” “也是。”靖皇笑了一声,他缓了一下,便起身往那龙案上走,嘴里朝大太监说道,“给朕备墨。” 大太监忙退下,去备那物件。 这时,看靖皇起身往上走得甚慢,汪怀善脸上涌现出了一片悲哀,昔日他心中矫健勇猛的靖王现在成了步履艰难的帝王了。 “朕给你写道圣旨罢。”靖皇坐上龙位,沉思了一下,拿过大太监匆忙摆上来的朱笔,便提笔挥墨。 片刻,那道圣旨便到了汪怀善的手中,汪怀善看过后,又走到他案下磕了头,满脸肃穆道,“来日,便是您砍了我的头,怀善也定不会怨您恨您。” 靖皇闻言哈哈大笑,笑不得顷刻,却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下去罢。”靖皇拿袖掩了嘴,朝他挥了下手。 汪怀善垂下眼,“您要保重身体。” 靖皇呵呵发笑,看着他走出了门,转头对大太监欣慰地说,“他大了,却是未变,刚刚眼睛怕是红了罢?” “您知他不爱哭。”大太监喂他吃了静心丸,又与他道,“您这一举,想来他也是知您对他的情意的。” 靖皇笑着摇头,“再有情意也如何?你当他不知,朕是为了幼太子在拉拢他。” 大太监见他把话说透,不忍地道,“您又何必说得这般清楚。” “难不成朕对着你都要说假话了?” “皇上。” “他没变,朕变了。”靖皇闭上了有些模糊的眼,他知道,这道圣旨的恩情,善王会还给他的。 善王,善王,当年赐他的封号,真是没封错。 便是他那娘,也堪称得上仁善两字了,汪永昭那满身血腥到地狱都洗不净的人,不知哪来的运气,娶来了这么个女子。 第218章 “娘。”见母亲坐在堂屋忙针线活,汪怀善大步走近叫道。 “来了。” “嗯,怀慕怀仁呢?”汪怀善左右顾望。 “跟先生学习去了。”张小碗放下手中针线,对萍婆道,“下去给善王端杯茶上来。” “是。” “萍婆婆。”汪怀善笑着叫了她一声。 “老婆子这就下去端茶。”萍婆笑着说道。 等她出去,堂屋里就只剩他们母子了,张小碗朝他温言道,“坐过来罢。” “娘就知我有话要跟你说?” “唉。”张小碗笑叹了一声,“莫顽皮了,坐过来呗。” 汪怀善这才大步过来,坐下后凑近张小碗,轻声地把在宫中的事跟他娘说了一遍,又把那道圣旨不着痕迹塞进了她的袖中。 张小碗摇摇头,“你父亲会知晓的,你知瞒不过他。” “我就是要瞒,”明知瞒不过,但汪怀善听了,还是挺不服气地说,“你就这么信任他,什么事都跟他说?” “我这不是信任,而是何事不是他在做主?只有他往前走,才能带我往前走,”张小碗淡淡地说,“娘就是一个内宅妇人,外面的事能知晓多少?你们又瞒了我这么多,有什么是我能看得清的?不跟他说清楚了,不听他的话去办,莫说会害了汪家的其它人,要是害了你们三人中的一位,我又如何是好。” “那他反了你就跟着反?”汪怀善不是真没有怒气的,他低头焉焉地道,“你就要跟着他去死?这是你的真心话么?还是这话也是他教你说的,他逼你说的?” “跟,这不是他教的,也不是他逼的。”张小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淡淡地说,“因为娘亲知道,就算他护不住我,也定会为我护住我最心肝宝贝的你们,这样,你可满意了?” “娘!” “娘知晓你现在只替娘不平,你懂事,忘了自己的那些,偏把娘受的那些全记在了心头不忘,”张小碗拍拍他的头,轻言道,“可人死抓着过去有什么意思?要是抓着过去日子好过些,便也可行,明知不会好上一丁半点,不能却为,那只不过还是意气用事,娘都教你去释怀,去习惯,怎地自己就不行了?” 说到这,她却是笑了起来,道,“你倒是知道了不在皇上面前不驳你父亲的面子了,自己都承认了的事,还要来跟娘抱怨,果然是娘的娇儿子。” 汪怀善被指出事实真相,有些恼了,“你现在都不偏心我了。” 张小碗眼中带笑瞥他一眼。 “娘。” “哎,”张小碗笑道,“现下何曾不是在偏心你?” “好罢。”汪怀善想了想,她做的万般事,确实都是为他在打算,但他还是不甘心,“那孩儿为你讨的圣旨呢?” “有用。”张小碗先是夸他,随后便又说,“你也跟了你父亲些许日子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多少有数,别照着皇上的想法去想他,你见他是什么样的,自个儿就怎么想。” 汪怀善闻言微皱了一下眉,低头思索了一会,才叹气道,“孩儿知晓了。” “那就好。”张小碗拍拍他的手,继续手上的针线活。 “娘,你当真是外面的事一点也不知晓么?父亲兵营里的,你也不知?” “不知,”张小碗摇头,“你父亲也不让。” “那……” “娘这里长着眼睛,这里长着脑子……”张小碗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的脑袋,温和看着他说,“你也是。” “你就真不想知?”汪怀善忍不住道。 “想知啊,那你能告诉娘吗?”张小碗笑看着他。 汪怀善便又闭上了嘴。 “那他去死,你真跟着去?”汪怀善在椅子上不安地移了移屁股,忍不住又问道。 他反来覆去地问,可见是真计较得很,张小碗忍不住伸手抽了下他的脑袋,咬牙道,“浑小子,你看他打了这么多年仗,他能活到现在能是不惜命的人?” “可总有比他厉害的人罢?皇上就是。” 张小碗没好气地瞪了非就此纠缠不已的大儿一眼,“再没完,晚膳就别来跟我用了。” 汪怀善见她这般说,便摸摸头,委屈地撇了下嘴,连告退一声都没有,就垂着头走了出去。 他走三步就停一步,张小碗手中针线没停,冷眼看着她这大儿耍宝,由他去了。 汪怀善停了两次,就没人叫他,走到门边他气冲冲地大步冲了出去,但冲到院子里,又觉得心口气不平,又冲回堂屋对张小碗大声地说,“我一年才见得你几回?才一起住几天,你便又对我发脾气。” 说完还跺脚,怒道,“不用晚膳便不用。” 说罢,就又一阵风地冲回了自个儿院子,找着了自己媳妇,把下人赶了出去,趴在了她怀里闷了好一会。 “出何事了?”木如珠拍拍他的背,温柔地道。 “唉,无事。”汪怀善抬起头来,坐直身体又恢复了平时的嘻皮笑脸,“善王妃,你晚上带我去娘亲那用膳呗。” “为何?”木如珠微张了张目,“平日不就是我俩一起去的么?” “我惹娘生气了,她不准我与怀慕他们一起用晚膳,你便带我去,看在你的面子上,她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木如珠好笑,“你又惹娘生气了罢?昨天娘都训你了,怎地今天又惹她生气了?” “她嫌我噜嗦,我不就多问了她几句话罢了,母不嫌子丑,她怎可嫌我话多!” “你啊……”木如珠看了看沙漏,算了算时辰,便不由轻吁了口气,“还好你回来得及时,现下这时辰父亲定是回来了,要是见你不听话,免不了还要被他训一顿。” “媳妇儿……”汪怀善一听,把脑袋都埋在了她的怀里,“还是你对我好,不生我的气。” 木如珠听罢,便好笑地笑了起来。 ** 汪永昭一回来,张小碗随他回了房,给他换了衣,净好脸与手,便给了他那道圣旨。 把圣旨扫了一遍后,汪永昭开口道,“还有七日就要下葬了,这段时日府中会大做法事,我会让一队护卫驻于院内,平时无事,你不能出门。” “好。”张小碗想了想,“但灵堂……” “你早晚去一趟,日间有善王妃。”汪永昭淡淡地说。 “这几日总得哭灵罢?”张小碗想可不能什么事都省了。 “不用,找了几个婆子在哭,足够外面的人听了。” 张小碗无奈,“有法师看着呢,总得一日去上一次。” “他们只会拣好听的说。” 张小碗“啊”了一声,“法师是您的……” 汪永昭挑眉看她,张小碗便把“人”字咽下,便垂下了眼。 她脸色平静,但汪永昭知晓她表里不一,便道,“他们是我的人,但也是真和尚,这几日你就好好呆在屋中,哪都别去,如有意外,汪实他们就会带你走,到时你带着孩儿往北边走就是,什么都不想用。” “还有意外?”张小碗是真惊了。 汪永昭翘翘嘴角,“我跟你说过,皇上不是那个皇上了,偏你还真当他吃素的。” “我……”张小碗想说她未曾,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带着孩子往家里走就是,”汪永昭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腿上,伸手抱着她的腰,“我信你护得住。” “我知了。”张小碗点头。 “不过这是以防万一,如果皇帝见好就收,我们能一道走。”汪永昭摸了摸她还有薄茧的手,“便是不能,我也会回去,只不过晚上些许日子。” ** 出殡前四日,汪永昭一大早受皇上的召令就去了皇宫,靖皇正在御花园里散步,见到他来,便摆手免了他的礼,让大太监去叫幼子过来。 “朕听说你那小儿有两岁了?” “虚岁有三了。” “嗯。” 靖皇走了几步,见汪永昭垂首不语,又道,“朕的太子也是皇后的幼子,今年虚岁有十三了。” “太子吉祥。”汪永昭朝东边拱了拱手。 “你二儿叫怀慕是罢?” “是。” “几岁了?” “虚岁有八了。” “跟琦儿差不了几岁。” 汪永昭再次停步拱手。 靖皇这次也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淡淡地道,“朕的太子缺个伴读,你走之前,是留下二子,还是幼子,永昭,你给朕个答复。” 第219章 “这,”汪永昭犹豫了下,垂首说,“承蒙皇上厚爱,臣不甚惶恐。” “说罢,到底留谁。” “望皇上恕罪,说來,”汪永昭顿了顿,轻声道,“臣大儿已被皇上封了王,皇上对汪家已是恩德戴天,哪还敢再当太子伴读重任。” “永昭,你这是要逼朕。”靖皇冷冷地说。 “皇上恕罪。”汪永昭掀袍跪了下去。 “你这是不想把你的儿子留下一个了?”靖皇冷笑了一声,“哪怕朕让你们一个都回去不得?” “臣不敢。”汪永昭往下磕头。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靖皇呵呵冷笑了数声,对跟着太监而来的幼太子刘琦说,“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大凤朝有名的杀将汪大人。” “见过太子。”汪永昭半弯着腰,垂首再朝太子一拜。 “儿臣见过父皇。”刘琦扫了汪永昭一眼,便朝靖皇请安。 “起罢。” “谢父皇。” “琦儿,父皇给你找汪大人的二子汪怀慕与你当伴读,可好?” “甚好,儿臣不甚感激。”刘琦朝靖皇弯腰拱身,回头又朝汪永昭一拱手,笑道,“多谢汪大人。” 汪永昭垂首不语。 “丧后,便送来罢。”靖皇挥了挥手,让汪永昭离开。 汪永昭沉默不语,再朝他们父子再各磕一头,躬身退下。 看他弯着腰退下,在汪永昭走了几步后,刘琦甚是奇怪地跟靖皇说,“父皇,他看来没您说的那么厉害嘛,看起来跟条狗一样。” 他现在这弯腰退下去的样子,就像一条狗,哪来的杀将气魄。 靖皇看他一眼,转头看着汪永昭那停顿了一下的步子,嘴角泛起了点笑,这时刘琦突又笑道,“不过,不会叫的狗更咬人。” “你知就好。”靖皇看着汪永昭突然直起腰,大步离去消失的背影,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朝太子拍了拍肩,“陪父皇走走罢。” “是。”刘琦笑道,眉目之间也有些许笑意。 ** 汪永昭回了善王府,一进书房,汪怀善就进了书房,问,“怎么样?” “要怀慕。” “哦。” 汪怀善找了张椅子坐下,把玩了手中的剑半会,才抬头朝汪永昭问,“您有什么主意?” 他娘不会喜欢母子分离的,再来一次,汪怀善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她这一生,吃了太多的苦了。 “把门关上。” 汪怀善起身,把书房的门掩上。 “等。”汪永昭把字练完,拿起端详了半天,这才扔到了火盆里。 “您的意思是?”汪怀善犹豫了一下。 “出殡的时日会再拖半月,等边漠的消息。” “什么消息?”汪怀善刚坐下的屁股又从椅上弹了起来,他站在原地,受惊地看着他的父亲。 “等大夏的消息。”汪永昭嘴角翘起,看着他像受了惊的小兔子的大儿子,“怀善,怀善,你母亲没把你的名字取错。” 他长得最像他,可那心思,却像不到一半。 “父亲,”汪怀善受了惊,咽了咽口水,干脆一屁股坐下了地,“夏人反了?” “反了?”汪永昭哼笑了一声,“那叫什么反?” 他又重提了笔练字,淡道,“夏国乱了,不再是大凤朝的夏国了。” 他就等那千里驿报飞来,看皇上到时打算怎么处置了他们汪家这几口人了。 无论他打算如何,他都有了那应对之策。 “父亲……”汪怀善坐在地上喃喃地又叫了一句。 汪永昭未理会他。 良久,汪怀善抬起头,看向他,叹了口气,道,“娘说你定能护我们安危,我还想您再怎么斗也是斗不过皇上,便想着为他们求一道能保命的圣旨。” “你信皇上,”汪永昭垂眼在纸上挥毫,嘴间则漫不经心地道,“那是你的事。” 他要是信皇上,包括这位坐在地上的善王,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娘说让我信您,”汪怀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她又没说错。” “莫让她操心了,”汪永昭停笔,抬头与他冷冷地道,“让她好好带着你两个弟弟长大就好,你的事,自有我替你安排。” “嗯。”汪怀善靠近他的桌子,随即趴在了上面,看了他那字劲透背的字几眼,嘴里轻道,“其实我没您想的那么傻,我只是没您那么狠。”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苦笑道,“像您这么狠的,这世上有几人?” 夏人乱是自来的事,但在这当口出事,他这父亲肯定是在其中推波助澜了。 “所以,您是银子也不帮他找,玉玺也不帮他找,质子也不给他留下?”汪怀善想了想,又道,“不,您还等着他回来求你为他打仗?” 汪永昭挥毫的手未停,这次直至最后一字写完,他才轻“嗯”了一声,淡然道,“也不尽然,你的那个皇上,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也许为此更想让我死也不定。” 这次,皇帝要是再不给他留后路,他就是要拿他的江山办他汪永昭了,到时,送他们母子几人出去了就好,他留着陪皇帝斗上最后一场。 汪怀善听了他的话,好久都未语,良久后他才说,“孟先生曾跟我说过,您是个谁跟您过不去,您就必跟谁过不去的人。” “孟先生说的?”汪永昭轻瞥了他一眼。 “孟先生说的,”汪怀善把他写满的那张纸拿起看了一眼,就又扔到了火盆里,与他摆正了眼前的白纸,才道,“您就别怀疑是娘亲说的了,娘亲一生都不会与谁说您这样的话,哪怕是我。” “她的婆妈,你学了个十成,她的谨慎,你五成也未学会。” “呵。” 汪怀善双手重新抱握,重趴在了桌子上,他闻言轻笑了一声,看着汪永昭写了一列字,才道,“她说不愿我过于谨慎,她说过于谨慎放到我身上,便是拘束,会把我的胆子拘小,翅膀拘硬,飞不了原本那么高。” 说到这,他伸手挠了挠脸,又道,“她还说摔倒了爬起来就是,吸取教训下次不犯就好,切不可因噎废食,以前我当她的话说得甚好,后来知道人不是可以想摔就摔的,有时摔倒了,命都丢了,哪还爬得起来,但现下,我却好像又懂了……” 他说到,抬起头看向汪永昭,静静地说,“她把您推到了我前面挡着,让我摔倒了,您能帮我挡挡箭,好让我有爬起来的时间。” 汪永昭自写他的字,没说话。 “父亲……”当他一张纸再次写完,汪怀善又叫了声他。 “你知就好,”汪永昭搁下笔,揉了揉手,他细细看着他写的字,嘴里心不在焉地道,“别跌太多次了。” 这次,他对他的字甚为满意了,便对汪怀善道,“去开门叫人带怀慕过来。” “作甚?”汪怀善打开门回来问。 “他的字微有点软,你娘让我给他看看我的字。”汪永昭说到这,看了看桌面上的字,再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汪怀善看着他父亲那狂放得似一笔挥成,又力道快要透过纸背的字,好一会才抬头朝汪永昭道,“怀慕还小。” “你懂什么,你娘说的自有她的道理。” 果不其然,怀慕被带过来后,一看他父亲的字,看了好一会,又提笔自己写了几字,这时,他脸都苦了,满脸沮丧地看着他们说,“爹爹,大哥,怀慕的字好丑,你们且等我一等,怀慕练完三张纸,便随你们回院找娘亲。” 说罢,朝两人恭敬垂手一揖,便提笔认真地一笔一划练了起来。 汪怀善偷偷过去瞧了两眼,回过头来跟汪永昭嘀咕道,“不丑的嘛。” “软了些。” “那也不丑。” “练字能练性子。”汪永昭轻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汪怀善这才坐至了一边,懒懒地像没骨头一般懒躺在了椅子上,汪永昭皱眉看他一眼,便从桌上拿出一本兵书,扔给了他。 汪怀善接过,一看上面有他的字迹,知晓这是他常年不离手的兵书,便老实地坐直了身,从第一页翻开看了起来。 ** 做法事的大师卜了一卦,说原定的出殡日子冲了老太爷的灵,怕是要改日出殡才为妥。 节度使大人身为孝子,自是又让法师再另算了日子,于是,汪氏老夫妇的出殡时日便又延长了半月。 这时快是七月,京都天气甚是炎热,善王府添冰的银两,外界都传言怕是有好几十万贯了。 平民百姓感叹达官贵人真是奢侈,办个丧事光用冰都能让人养活平常人家几百年的,这皇宫内宛,靖皇听说那出丧的日子又延迟了半月,他不由冷笑了起来,“他当拖几天,朕就让他躲得过?” 这时又过七日,边漠的急报就到了靖皇的手里。 随后,驿报一天一到。 靖皇手里的急报有那五封时,汪永昭呆在家里为其父其母哭丧,离出殡之日还有七日。 皇帝再令人召汪永昭,汪永昭便又低首进了正德殿。 “汪大人,夏人之事你可知晓?”靖皇看着底下把头低得甚是恭敬的人,忍了满腔的怒火问道。 “夏人之事?”汪永昭迷惑地抬头,“皇上,所指何事?” “夏王禅位东野王。”靖皇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臣不知。”汪永昭皱眉道,“这是何时之事?臣自来京后,只接过镇中判官一信,信中并无提起其事。” “你还跟朕装!”靖皇抓起手中的茶杯就往底下的人砸。 汪永昭未躲,那带着狠劲而来的杯子砸上了他的脸,落地,碎了一地的瓷片。 随之而下的,是汪永昭往下掉的鼻血滴在了白净的瓷片上,白瓷红血,乍一眼看去,愣是颜色分明得很。 “你跟朕装,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靖皇从他的龙桌上奋而起身,大步往柱壁上挂着的宝剑走去,只几步他就拿出了剑,再两步并全一步下殿,拿剑抵住了汪永昭的喉咙。 “来人。”这时靖皇出声,朝外大喊,“派人去善王府把那汪大人的夫人公子全请进宫!” 说罢,他朝汪永昭阴冷地笑了起来,“你当朕奈何不了你?” “您是皇上,一切都是您说了算。”汪永昭微抬了抬手,扳了扳手中那妇人给他的戒指,嘴间淡淡地回道。 “你……”靖皇的剑往前移了一分,汪永昭的喉咙被划破,流下了血。 “皇上。”大太监跪了下来。 “成顺,闭嘴,让朕杀了他。” “皇上……”大太监已经满脸都是泪,“您就饶了汪大人罢,他是我大凤朝的虎将啊,您还要派他出怔,代您大征夏国啊!” 皇上日渐身衰,太子尚且年幼,便是那传国玉玺甚至都不在他们手上,官员更迭,满朝官员七成都是新官,大都只会对他的命令俯首称是,现下,竟无一信任的能臣辅佐,而那武将,能带兵打仗的将军,就算是包上皇上,那也是五根指头数得过来的事啊。 这时杀了汪大人又如何,夏人来了无杀将镇压,就是善王仁善,他还真能为杀父的皇帝出征不成?更何况,南边最近又不平静了起来。 “三千里急报进宫。” “三千里急报进宫。”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道又一道的声响。 “皇上。”看地上的血越流越多,大太监把头磕得砰砰作响,“您再多想想罢,您再多想想罢。” 这世上,岂能所有的事都如他的愿,他再想杀汪大人,这当口,却是万万不能杀他的啊。 第220章 “皇上。” 侍卫躬身急步入殿,行至中央,跪下高举起了手中驿报。 “皇上。”大太监又叫了一声。 “汪,永,昭。”靖皇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挤出话,猛地收回手,把剑狠狠地丢在了地上,“你果然好样的。” 随即,他目不斜视大步上殿,坐入宝座,“拿上来。” 大太监立马站了起来,把驿报呈了上去。 靖皇打开一看,胸脯剧烈起伏。 看过后,他双手紧紧捏住桌案,手上筋骨突现。 “拿去给汪大人好好看看!”靖皇冷冷地勾起了嘴角。 大太监又小心地拿过驿报,转呈给了汪永昭。 汪永昭掀掀眼皮,接过打开眼睛上下扫射了一番,就又还了回去。 他垂着首站在那,不言不语。 “朕让你战,你战还是不战?”靖皇再次开了口,语气冰冷。 “待父母入土为安后,微臣就会带家人回沧州,为国效力,把夏人赶出沧州。”汪永昭开了口,语气平缓。 “为国效力?”靖皇冷笑了数声,“最好别让朕查出来,你通敌判国。” 皇帝说皇帝的,他自说他的,汪永昭眉眼未动,拱手淡淡首,“赶出夏人后,臣想跟皇上讨个恩典。” 靖皇眼睛剧烈收缩,好一会,他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说来听听。” “臣想为皇上守一世的边关,永保夏人不侵入我国土,如若不是皇上亲召,本将这一生将永守节镇,不再进入京城。”汪永昭淡淡地道,他这话一出,不仅那大太监倒抽了一口气,靖皇在那一刹那呼吸也断了一下。 “一世再也不入京城?”靖皇刚放松的手又捏紧了书案。 “是,待臣回沧州赶走夏人后,还请皇上届时能再赐恩典。”汪永昭拱手,垂首道。 靖皇无话,随即,正德殿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谁都觉得他会反,他猜出他必会反,可现下,他却用驻守边关一世的话来表明他决不会反。 以退为进?还是,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靖皇一时判断不清。 ** 汪永昭回来后,张小碗给他包扎好伤,又问过黄岑的话,才回房对躺在**的男人轻轻地说,“这几天您就别开口说话了,进食也进一些流食,您看可好?” 汪永昭正要开口说话,张小碗拦了他,无奈地道,“您就别说了,好好歇会罢。” 说罢,她起身点了清香,靠着他坐在床头,拿过汪永昭的兵书给他念。 兵书晦涩,有些字就算是她也不知怎念,念到不懂之处只得停顿一下带过,如此念了两柱香的时辰,汪永昭在瞪了她一眼,用眼神指责她愚钝之后,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张小碗这才出了内屋的门。 这时木如珠候在屋外,见到张小碗就慌忙起身行礼叫了一声,“娘,爹爹他……” “睡着了,他歇会就好。” “这就好。”木如珠拍了拍胸口,见张小碗脸色淡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苦笑道,“刚才差点吓死媳妇了。” 公爹进门,满脸血迹,还有喉咙处看似封喉的血迹让人以为——他是死着走回来的。 府中仆人吓得腿肚子发着抖前来告知她这些话,木如珠闻讯赶到了公婆的院子,看着公爹喉间那道刺眼的痕迹也是吓了一大跳,所幸这时她婆婆拿着温帕慢慢把那道血迹擦干净,伤口便没那再那般恐怖,她这才把提在喉口的心咽了下去。 “娘……”木如珠这才想起,她婆婆的脸色一直是平静的。 见木如珠似有话要说,张小碗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温言道,“吓坏你了罢?” “没有,没有。”木如珠连连摇头,“儿媳不怕这个。” 她只是乍一听到确实吓了一跳,活死人是他们南边的人最忌讳的。 木如珠想着等会得好好训训那乱说话的仆人,说什么活死人,真真是乱说。 “好孩子,忙着去罢。”张小碗也不多言,温和地笑了笑,就出门去了堂屋。 张小宝和张小弟候在那。 木如珠也跟着过来请了安,张小宝他们对她很拘束,回过礼后,就坐在那不知说何话才好。 木如珠跟他们笑说了几句,问了舅娘他们的好,见他们回应得并不热络,坐了一会就走了。 她走后,两兄弟才算是松了口气。 婆子这时在门边福了一福,张小碗知晓内院干净,这才开口对张小宝道,“决定好了。” “是,决定好了,我们跟你和大人走,爹娘说也跟着我们走,就是舍不得小妹。”张小宝轻叹了口气。 “小妹你怎么安排?”张小碗淡问。 “把谷中的房契给了她,另给了她四个庄子,京中的三处小宅也给了她,还有三万贯铜钱,大人说了,我们走后,赵大强可在当县当个把总,”张小宝面无表情地说,“她听了后,就跟爹娘说他们一家就不跟着我们过去了。” “是么?”张小碗闭了闭眼,轻轻地道。 “是。”张小宝喉咙嘎哑。 “既然如此,没有几天了,你们好好收拾一下,要不了几日就要启程了。”张小碗站了起来,走至他们的身边。 兄弟俩站了起来,张小碗给他们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她扯着嘴角笑了笑,说,“虽说各人有各人福,有时有些事怕是老天爷都管不上,但你们能和大姐走,大姐心里很高兴。” “姐……”张小宝抽了抽鼻子,轻声地道,“您莫这么说,我知您想让我们跟着走,必有您的用意,您肯定是想为着我们好。” “大姐。”小弟拉了拉张小碗的袖子,用沉静的眼睛看着张小碗,“大哥与我,向来都是您说什么,我们就办什么,以后也是一样,您别不管我们就好。” “唉。”张小碗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其它,“回罢,事儿悄悄地办。” “您放心,”张小宝低低地道,“大人那边也派了几个人帮我们处理着,出不了事。” “那就好。”张小碗欣慰一笑,挥了挥手,让他们走,“去罢。” “大姐。”张小弟这时又拉了拉张小碗的衣袖,突然朝她灿烂一笑。 张小碗诧异地看着小弟那纯真的笑脸,一会她就了然了他心里对她的信赖,她好笑地伸出手摸了下他的笑脸,道,“没成想,乍一看你,你跟当年只有一丁点大时竟然一点也没有变。” 见弟弟又卖乖,张小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走了,走了。” 说着就拉了张小弟往门外大步走,张小碗在背后细细叮嘱,“莫吵架,小宝你是大哥,让着小弟一些。” “哎,知了,你就放心,我又不打他。”张小宝回头喊道,等上了马车,他就重重打了下小弟的腿,“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你媳妇叫你,我叫你都不开腔,到大姐面前了,你倒知道怎么卖乖讨巧。” 小弟朝他大哥笑,又被他大哥恼得打了他两下,他也不甚在意,他想了一会,便又慢腾腾地与张小宝道,“回家的那些打点,凡事都先过问下那几位大人。” “你的意思是?” “不是什么大事,大姐不会让我们跟着她走的。”张小弟慢慢地说道,“她很多年都没明着管过家中的事了,只想让你当家作主撑着家里,她不会灭你的威风,轻易不会替你下决定,更何况是让我们举家跟着她走这等大事。” “唉。”张小宝苦笑,“我多少心里有数,这样罢,回去后,再问问小妹要不要跟我们走。” “再问一次罢。”小弟低头,轻轻地附和。 就算明知她不会答应,还是再问一次罢。 “这次,什么都不给她,看她跟不跟我们走。”张小宝突然道。 她跟他要的,他不给,不知能不能让她跟他们走。 怎么说,她都是他们的妹妹。 张小弟抬眼看他一眼,又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 汪永昭失了不少血,在**躺了两天。 见他好些了,这日午间能起来在外屋用午膳,张小碗才在他面前小声地抱怨,“您那日都伤着了,还非要自己下地,您就不能等着黄岑给您包扎好再从马车上下来?” 说到这,她忍不住抱怨到了大儿和自己身上,“让他去接您,也不带着黄岑去,也怪我想得不周到,唉。” 秘密从城外再赶回城里,路中过于思潮起伏,竟忘了平时的慎密。 见她婆妈这些,汪永昭不耐烦地指着桌上的菜道,“羊肉呢。” “那是发物。” “还有什么是能食的?”汪永昭皱眉,他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多规矩,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他以前身上就是有个血窟窿,还不是照样喝酒吃肉,不也没事? “这个能吃。”张小碗把陶罐的盖打开,封得严密的盖一掀开,那香气便溢满了整间屋子。 “熬了一夜一个上午,”张小碗拿碗盛猪磅汤,“熬得久了,肉都碎进了汤里去了,您喝喝。” 她盛了一碗,又吹了吹热气,才放到他手中道,“您慢点喝,还热着呢。” “嗯。”汪永昭没看她便喝了起来,喝过一碗便把碗又给了她,张小碗便给他再添了一碗。 这时办事回来给她请安的汪怀善头往门内钻,被江小山拦着的他咽了咽口水,扬头往内道,“娘,娘,我在这,你让山叔放我进来。” “吃个饭你都来,你就是爱跟大人过不去。”江小山嘴里嘀咕着,两手拦着,听从他家大人的吩咐,把天天来讨饭吃的大公子堵在门外。 “山叔,你就放我进去,回头我让如珠给你块宝石,让你回去给山婶讨她欢喜。”善王贿赂他道。 “我岂是这样的人!”江小山瞪眼道,“这都是过了午膳的时辰了,你要是饿,赶紧回去与王妃用膳去。” “娘……”善王头的身子又越过他,往内喊。 张小碗叹气,朝他招了招手。 江小山见夫人都让他进了,只能收回手,嘴里又嘀咕道,“您父亲好不容易能坐起来吃顿好的,您又来。” 汪怀善笑嘻嘻地几步过来,拉了凳子坐到张小碗的身边,抽了抽鼻子闻了闻香味,“煲猪蹄,嗯,香!” 看他连嗅了好几下,又搓着手等着她给他盛汤的样子,张小碗见好笑,问他道,“这时辰是用过午膳了罢?” “怎有?”汪怀善闻言瞪了眼,“听从父亲大人的吩咐出外办事去了,腹中从早间起就未添一粒饭,我一回来就赶过来给你请安了,生怕误了太多时辰。” 汪永昭闻言冷瞥了他一眼,汪怀善也不怕,朝张小碗又叫,“娘……” 张小碗回首朝汪永昭看去,见汪永昭不看她,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便还是给怀善盛了肉汤,又给他另夹了一碟子素菜。 汪怀善吃饱走后,汪永昭又回屋躺了下去,张小碗知他这时是要去书房的,只好过去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让汪永昭去了他的书房。 张小碗收拾了一下,便又去了先生那拉了怀慕与怀仁,带他们去了灵堂跪灵。 ** 出殡前日酉时,身体好了甚多的汪杜氏便过来与张小碗悄悄说,“明日您把头低着就是,我扶着您,到时我会知晓怎么说话。” 到时她再大声多说几句大嫂您切莫太过伤心的话,听在别人的耳中,多少会成全点她大嫂孝妇的名声。 “你用心了。” 汪杜氏笑笑,不语。 自从知晓张小碗要带着她与三个儿子回边漠过日子后,汪杜氏这心就全所未有的安定了下来。 别人她未必信,但她现在却是信张小碗。 这么多年了,她一路看过她这大嫂的所作所为,她以前也想,一个贫农家里出来的女儿能懂什么,就算会打猎,会耍狠,有几分心机,但她这种女人,何尝不是男人最厌的女人?但谁也没想到,她一路走到了如今,不管多少外人认为她定会被大老爷不喜,但时至今日,大老爷的身边,连个像样的丫环都没有。 “我走了。”汪杜氏说过话,便起了身。 “小心点路。”张小碗送了她到堂屋门外,又嘱咐汪杜氏身边的两个婆子说,“扶着二夫人一点。” “您回罢。”汪杜氏又福了福身。 她走到大门边,看张小碗还站在那朝她挥了挥帕子,她不由笑了一下。 “二夫人,大夫人对您是真好。”扶着她的婆子说了一句。 “是真好。”汪杜氏抬头看着落山的太阳,想起张小碗挥她的那一巴掌,把她的黄粱美梦彻底打碎的那一天,竟是如同隔世一般。 她从未想过,她对她这位大嫂,竟有真不恨的一天。 ** 汪家老太爷夫妇出殡那日,沿路鞭炮连连。 他二老算是风光大葬,墓地都是皇帝下令,特从风水最好的聚宝山划出来的。 民间说的都是皇上重情重义,对汪家恩德戴天,但知情人都知晓,汪家的祖籍不在京都,要是扶棺回乡大葬,那才是落叶归根,现下归入聚宝山,不过是皇帝想把汪永昭的祖脉压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罢了。 皇上心思之狠,把一代杀将,当朝善王之父压得步步往后退,却还得了仁义道德的名声,满朝百官岂能不心下忌惮,上朝多数也都是左道一句“皇上说的是”,右道一句“皇上说得极是”,都不想被皇帝看不顺眼,都不知哪日魂归何处。 张小碗从早哭到中午,回程时,她们这些内眷便上了马车,不用再沿路跪拜了。 回到善王府,当下更是忙碌,汪永昭已进宫,她要准备的就是明日启程。 当日夕间,父子俩一道回来,进了内院。 张小碗给汪永昭换衫时,汪怀善也跟了进来。 他不再像平时那般嘻笑,只是沉默地跟在她的脚前。 张小碗咬着唇给汪永昭换好衫,勉强地朝大儿一笑,“你也是要走?” 汪怀善沉默地点点头,仔细地看着他娘的脸。 “何时走?”张小碗笑着问,眼泪却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明日。” “如珠一起走?” “是,父亲替我求来的。”汪怀善又点头。 “那就好。”张小碗这才拿出帕子拭了拭泪,回过头与汪永昭笑着道,“又让您为儿子费心了。” 汪永昭皱眉,张小碗便伸手拉了他的手臂,把全身的重量压了一半在他的身边,缓了缓情绪,才回头朝怀善笑着道,“那还不赶紧回去陪你媳妇收拾。” “刚派人去知会她了。”低着头的汪怀善闷闷地道。 “那也赶紧去歇会。”张小碗催他。 汪怀善不走,他转过身,一屁股坐上了他们床边的圆凳上,睁着眼睛盯着地上。 “你这是在作甚,你都这么大了,”张小碗过去拉他,拉他不动,眼泪在那一片刻间就又布满了她的脸,“你这是在挖娘的心,你不走又如何?你总归是要走的。” 见她似要崩溃,汪永昭顿时愤怒不已,他两步就走了过去一手把她抱至怀中,对着那孽子厉声喝道,“还不快滚。” 汪怀善没说话,抬起脚来就往外冲,冲到外屋的桌边,一屁股坐下,就仰头哇哇哭了起来。 这时怀慕怀仁被带回来用晚膳,见到他哭,怀慕呆了,下一刻便急得甚是厉害地过来拉着他大哥的手臂道,“大哥,谁欺负你了?你别哭,你告诉怀慕,怀慕叫爹爹帮你……” 怀仁不跟他一般,他只是麻利地爬到怀善的膝盖上,然后坐直了身体,扯着喉咙,便也是大声地一声,“哇……” 这时,一道真哭,一道假哭便如魔音一般响透了屋子。 张小碗听到怀仁那道哭声,就知那小坏蛋又学别人哭了,本在汪永昭怀里哭得甚为伤心的她呆了一呆,抬头与汪永昭木道,“小坏蛋太坏了,您来日要是不好好教,非让他胡作非为,我定要把他的屁股打坏!” 见她又说小儿的不是,汪永昭也有些不快,眉心也拢了起来,“他哪有胡作非为,你大儿这般年龄还这般丢人现眼,那才叫胡闹!” 张小碗一听,便知不能再与他说下去,便拿帕擦脸,急忙往外屋走去。 一走去,见汪怀善已站起身把小弟弟扛在了肩上坐着,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脸对萍婆说,“让人打温水过来,让这几个大的小的净净脸。” 汪怀善一听这话,忙接道,“萍婆婆,你派人告诉我那小王妃一声,让她到了时辰就过来用膳,莫误了娘开膳的时辰。” 萍婆见他满脸都是泪地说这句话,甚为好笑,她嘴角翘起,答了一声“好”,这才开门而出。 这时怀仁在汪怀善的头上抓着他的头发,大声地咯咯笑起来,并对张小碗道,“娘,大哥哥刚刚不听话,哭,羞羞。” 张小碗叹气,“你快下来。” “不。”怀仁猛摇头,紧抓着汪怀善的头发不放。 这厢汪怀善偏过头,就是不看张小碗。 汪怀慕左右看了看,突然走到张小碗身边,抱着张小碗的腰抬头道,“娘亲,大哥要是做了错事恼了您,您莫生气了,也莫责怪他了,孩儿替大哥给您陪不是。” “唉。” “娘。” “好。”张小碗柔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朝那边的两个儿子道,“过来罢,娘给你们擦擦脸。” 汪永昭这时正好走出来听到她这话,闻言便瞪了汪怀善一眼。 汪怀善视而不见地扛着小弟走到了张小碗的身边,低声轻轻地叫了张小碗一声,“娘。” “哎。”张小碗垂眼笑着应了一声。 “你莫生孩儿的气。” 张小碗抬眼,转脸看向他,嘴边翘起温暖的笑,“哪会生你的气,娘这一辈子,疼你,疼你的两个弟弟都来不及,你们谁娘都舍不得跟你们生气。” 只是他又要走,她也要走,又是相隔万里,生死不知,她一时没忍住,才又伤了心。 她这一生,忍受了太多与她大儿生离的苦了。 第221章 刚刚寅时,汪永庄与汪永重就来了。 汪永庄带来了汪申氏。 汪永重则只身而来。 他们在堂屋与汪永昭张小碗请过安后,就要带汪杜氏与汪余氏去灶间亲手做饭之前,张小碗朝汪永重招了招手,“四弟你走近两步。” “是。”汪永重拱手,靠近了他们两步。 “你自来稳重,她是你发妻,知你不会薄待她,想来,定会好始好终的罢?”汪余氏被拘在了内院,只是为的不让她出门露口风,想来她这一辈子也就真只能呆在内院的那方寸之地了。 “大嫂放心。”汪永重低声道。 “以后京中就要靠你们兄弟俩了,”张小碗默了一下,还是苦笑着把话说出了口,“以前嫂子有对于你们不住的,你们就原谅嫂子是个妇人,偶也有不通情理之处,就请谅解我罢。” 见两兄弟要说话,她轻摇了摇头,接着黯然道,“你们以后在京中也没什么帮手,也不知哪天才是出头之日,嫂子也没什么给你们的,这两样,你们一人一样拿着,有用时就用着。” 她从衣袖那拿出两封信,兄弟俩人一人给了一封才道,“你们兄长的意思是,只要你们能好好活着,就算暂受点屈辱也是无碍的,我也确如他那般一样想,只要你们好好的,其它什么都无碍,我们走后,你们两人就多照顾着对方点,待到我百年,我还想你们来为我送终。” “嫂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汪永庄勉强地笑笑,“我定会好好顾着四弟的,您放心。” 张小碗朝汪永重看去,“委屈你了,四弟。” 汪永重摇摇头,“大嫂言重,您的恩情,永重嘴拙,但记在心间,您且放心,汪家的老老少少,定会在京中安然无恙。” “是,大嫂。”汪永庄又补道。 “你们兄弟说着罢,我带她们去为你们煮饭。”张小碗站了起来,朝汪永昭一福。 见汪永昭看她,她浅浅笑了一下,轻道,“您忙着罢,妾身去趟厨房。” 汪永昭轻颔了下首,张小碗便领着汪杜氏汪申氏下去了。 门边看到汪怀善领着木如珠站在那,张小碗朝汪怀善温声道,“进去罢,你父亲和叔叔都在里面。” “是。”汪怀善转头看向妻子,“你好好跟着娘。” “是。”木如珠施了一礼。 等他进了堂屋,她又朝张小碗她们施了礼。 “跟着我们走罢。”张小碗拍了拍她的手,便领着汪杜氏她们往灶房走。 途中汪杜氏来扶她,张小碗笑了,低头朝她轻声地道,“我无碍,你小心着点路。” “唉,知呢,您且放心着。”汪杜氏轻叹了口气,并朝那边汪申氏轻声地道,“三弟妹,你也小心着点,今早露大,地面湿。” 汪申氏听着她比以前不知柔了多少的语气,心下叹然,嘴间也微笑着回道,“是,我听见了。” 几人一起进了厨房,张小碗主灶,汪杜氏她们洗菜切菜,木如珠帮着割肉,几人不到半时辰,就做出了七荤八素出来。 卯时汪家近二十个人,三兄弟的嫡子坐满了两桌,女眷却只有一桌的几位当家夫人,一行人用过饭后,汪怀善带了木如珠与他们磕过头,张小碗就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看着萍婆她们牵着怀慕,抱着怀仁与他们的大哥大嫂告别,看了一会,她就撇过了头,闭上了眼睛,忍住没掉泪。 最终孩儿们都上了马车,汪永昭也上来了,马车驶入街道,跑出城外,跑了五十里,汪怀善骑着马儿还在边上跟着。 “大哥要送多远?”汪怀慕不断地掀开布帘往外看,看了数次,忍不住与父亲问道。 “让他送。” “娘。”汪怀慕叫一直抱着小弟不睁眼的母亲。 “听你父亲的。”张小碗靠在软枕上虚弱地道。 “娘身体不好?”汪怀慕若有心思地看着张小碗道,“您心里难受是吗?” 张小碗张开眼,朝他笑笑,低头看着难得安静躺在她怀里的怀仁,轻声地问,“怀仁怎地了?” 汪怀仁嘟嘴,垂眼看着自己的小手板道,“怀仁心里难受。” “呃?”张小碗微愣。 “大哥说,来年我要是背不出三字经,他便把送我的小马驹送给慕哥哥……”汪怀仁扭捏地道,“怀仁本背得的,昨晚就已背得,可是用过膳,怀仁便不记得了。” “来年是很长的时间呢,”张小碗笑了,轻声地与他道,“怀仁再背几日,定会用了膳也忘不了,小马驹便会是怀仁的。” “是呢,”汪怀慕从父亲的左侧坐到了他的右侧,靠近了母亲与弟弟,笑着对弟弟说,“要是路中不顽皮,多认几个字,不用明年,待回到家就能背得了。” 汪怀仁听罢,轻轻地叹了口气,“唉……” 汪永昭这时伸出手,抱过他,对张小碗淡淡地道,“看一眼罢。” 张小碗笑了一笑,她垂头缓了一会,才出声道,“停一下。” 马车便停了下来,她抱着怀仁,让怀慕先下了马车,她跟在了其后,等站稳,她看着那骑在高大马儿上的大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回罢,去了南边,记得给娘写信。” 汪怀善未语,只是朝她拱手。 “回罢。”张小碗站在那,傻傻地朝他又挥了挥手,让他走。 汪怀善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满脸笑容看着她,眼睛里也满满的都是笑意。 他笑得张小碗的心都快碎了。 “上来。”汪永昭在马车内出了声,伸出了他的手。 张小碗把两儿送上马车,搭上他的手,就此去了。 汪怀慕再掀开布帘,看过一会,才放下布帘回过头黯然地道,“大哥站在那不动,现在不见了。” 他们远得看不见对方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汪怀慕这才知先生教他的这些字句里,其下不知掩埋了多少的伤心。 ** 马车行至三百里,汪永昭就骑快马而去。 张小碗从汪永昭安排给她的护卫队里,把汪永昭的那几个心腹又挑了出来,让他们紧随上前跟他。 到底,她一介妇人,用不着这么多精锐的兵马相护。 他们前去之前,张小碗告知他们,大人问起,便说,孩儿们她会照顾好,不用操心后面之事。 张小碗说到也是做到,前行路上,她都做了很周全精密的前行之策,沿路分批快进,便是车马也做了伪装,但到了大东时,马帮里又来了一批人暗中相护,一路算是无什么风雨就回到了节镇。 马车快马进镇后,张小碗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一刚到府前,天空就下起了大雨,节度使的都府大门打开,迎接着大雨,也迎着他们的夫人公子回府。 仆人打开大伞,迎了抱着怀仁的张小碗下车,这时大仲过来,在磅礴的雨势中给他们请安。 “见过夫人,二公子,小公子……” “热水备妥了?” “已备妥。” “院子,小厮,丫环……” “全按您信中的吩咐备妥。” 张小碗踏过雨水打湿的石板路,进入廊下,放下手中怀仁,便看着大仲道,“那老爷呢?沧州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回来?” “这几日没有收到沧州的消息,要不,我叫曾统领过来问问?” 张小碗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领了怀慕怀仁进了屋,给他们洗完澡,又笑着哄他们用了点东西睡了觉,她这才去了堂屋,听闻管家给她说对带回来的府里的众人的安置。 这时张小宝他们这时已入白羊镇早已备好的宅子,也打发了人过来报讯,张小碗听后脸色好了点。 待大仲过来也把府里这几日里的事说了个大概后,张小碗轻吁了口气,道,“不知怎地,我这几日心神不宁得很,不知有何事不妥,想来想去,怕是老爷那边有十日未给我报信了,这事还是得你们去帮我问问,看沧州那边有没有出事。” “沧州那边是打了胜仗的,您放心,要是出事,我们定会知晓,只是大人正在行兵中,有那么几日无消息送出来也是常有之事。”坐着的闻管家抚须肯定地说。 “是么?看来是我多想了。”张小碗轻拢了下眉心,道。 张小碗回府三日后,沧州那边总算是有消息过来了,到底,汪永昭还是出了事,他的元帅之职刚领到手打了两场决定性的胜仗,那厢,皇上就派了新的副帅过来接任他手中之职,汪永昭被半软禁地跟着军队打了几场仗,刚把夏人赶出沧州,他就被解了兵马大元帅之职,踢回了节镇。 他回来后,张小碗才得知,皇上为了安他自己的心,还特令汪永昭在节镇休养,无事就不用出他的镇子了。 云沧两州,就算是大东的官员中,私下相传汪永昭这次死里逃生回来,但皇帝最后用过他一次,就真不打算再用了,只令他守着三镇的门户。 而回来的汪永昭眉眼之间并无晦气,只是在这日与家中孩儿用过晚膳,回房净脸,让婆子们都退下后,他突然对张小碗道,“怀善太远,怀慕与怀仁太小,我还得等几年。” “等几年又如何?”张小碗看他道。 “等他们能像他们的父亲那样办事。”汪永昭说到这便翘起了嘴角,眼睛微亮。 东野王那边终是松了口,他不跟他们打仗,他们便不再打格里草原以南那边暂且无主的千重山的主意。 近三千里的山脉,还有连接山脉的无边沙漠,皆是他汪永昭的,他汪永昭的儿子的,他看中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方,终是归了他。 山势险恶,山中无人又何妨?只要有人,那地方岂会活不起来。 这节镇,就算皇上要收回去又如何,到时人走,这地方就死了。 便是京中,他也做了那万全之策,靖皇最好能活得比他久,要不然,这天下的事,还真不是皇帝老子一个人说了算的。 第222章 汪永昭常带两兄弟出门去兵营,也不知他在外面教了些什么,怀仁越发鬼灵精怪,现下犯了错,一看见张小碗逃得比什么都快,不到三岁,那小短腿却蹬蹬蹬跑得极快,让张小碗都不好逮他。 她一个妇人,总不能为了揍儿子提着裙子在后面跟着跑罢? 让婆子们去追也不成,下人都会看脸色,有家中的大老爷纵着,他们没谁会帮张小碗。 面对教子,张小碗孤立无援,私下忍了又忍,这日在怀仁淘气把孟先生的杯子砸碎后,她还是忍不住与汪永昭谈了此事。 “您不能再这般纵容他,他不知做错事有惩戒,日后怎堪当大任?” “不是让你教。”汪永昭淡淡道。 看他一点也不急,张小碗真是急了,“那我也得抓得住他,这小子滑得跟小鬼一样。” 汪永昭好笑,但笑意只一闪而过,随即板着脸道,“不许这般说儿子。” 张小碗垂首,“唉”了一声。 看她低头叹气不看他,汪永昭一会终是有点过意不去了,道,“我让汪玉沙跟着他,到时让他帮你抓人。” 张小碗这才抬头看他,见汪永昭认真地在注视着她,她心下一滞,面上却是一笑,站起来如常一般说,“您今日还要出外忙么?” 汪永昭没答话,只是随她一样站了起来。 “不忙就跟我去库房走走,帮我搬搬东西,有些物件还要搁置一翻。”张小碗笑道。 “好。”汪永昭脸色柔和。 一路中,按汪永昭的吩咐,护卫和婆子都退了下去,张小碗把沉甸甸的钥匙交与了他手中,挽着他的手臂,与他轻言道,“我一直在想,库房中事老让我一人管着不妥当,怀慕心细,现年岁也有一些了,我想带他认认,您看可好?” 汪永昭沉吟了一下,却也是知自己的二儿锐气不足,心思太柔,缺杀伐决断之气,遂下便罢,“你是如何想的?” “他小,谁知以后的事?”张小碗淡道,“他想学医,便让他多学一些,想学帐房之事,便也让他学着,他愿意做的事,我都极愿意让他做,终归是您与我的儿子,我这当母亲的,只愿他愿意之余,以后还能为家中之事尽棉薄之力。” 说到学医,汪永昭想到张家兄弟之事,便问她,“你让他们做药材的生意,是想着怀慕之事了?” “有腾飞在,小宝他们多做些生意也是能走得下去的,怀慕不走仕途,终归还是要找事做,”张小碗站下,让他打开第一扇大门,嘴间话未停,“家中就算有金山银山,不懂世事艰难,不经营终不是长久之计,得他还想学药草,我便想让他偶尔跟着他们舅舅出去见见世道,看看民生,您看可行?” “看看罢。”汪永昭拉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您要教他的,便也教着,看他适合做哪些,便做哪些,先全都试试。”张小碗朝他道。 “嗯。”汪永昭心里自有定笃,只是见她万般都顾着顺他的意,想的为的又都是儿子,到底心间是舒服的,便低头朝她道,“你不用担心,孩儿之事我会管好,你只管教你的就是。” “唉,”张小碗却是叹了口气,“您如今是太疼他们了,这般欢喜他们,又哪舍得为难他们。” 汪永昭闻言一笑,心下却是想着定要叮嘱江小山,切莫把他让孩儿脱得只穿里裤绕山跑的事告知给了夫人。 便让她当他是个心肠软的慈父罢。 ** 千重山之事,汪永昭说给了张小碗听,张小碗听他说了甚多,知晓山中房屋已在建了,另知汪永昭也把几块地划了出来,给了银子让他的几个手下带着能人在建镇,她听得越多,越知在这个年头,具能之人也是甚多的。 只是怕是任何时代都一样,能人得有用武之地,而领头的人得有钱有势,有些事才能做得起来。 汪永昭藏了这么多年的银子,张小碗知晓不仅她手上这处有,但现下听汪永昭轻描淡写跟她说的几句话,她心下半猜出,很多事,汪永昭在很多年前就有了谋划。 多可怕的男人,不知沉了多少年的气。 却也是夫妻多年了,日夜肌肤相触还是能让张小碗对他多了些信任,没再像过去那般忌惮骇怕。 再说,汪永昭把最重要的那份还是让她握着,丝毫不动,说是到时他们的山镇建成,这些到时再搬入其中,现下是万万不用的,这些还是让她明白,汪永昭对她还是有心的。 但张小碗却还是想得多,她知任何目光短浅都会毁事,现下她不把手中的这些钱财宝物交到怀慕手里,等来年她老了,糊涂了再教,那就对怀慕不利了。 汪永昭私心甚重,家中里,只有怀慕与怀仁最重,张小碗也想二儿好,但却也没有因他们得了父亲的欢喜而心下轻松。 这么大的家业,哪是那么好扛的。 见张小碗一路都是若有所思,汪永昭看她几眼也不语,到了最后一项库房,张小碗便让汪永昭把一一落起来的箱子全平摆放在地上。 “这是为何?”汪永昭嘴上虽问着,手上却是依她所言般把二十几个箱子摆成了两排。 “明日我想带怀慕过来看看,您也来罢。”张小碗浅浅笑了一笑,把箱子的盖用极精致的小钥匙打开。 汪永昭看着她把二十几子全是金银珠宝的箱子打开,便等着她说话。 张小碗看着就算光线昏暗也还是光芒闪耀的宝物,轻叹了口气,便道,“明日我会让怀慕知晓,宝物是您拿命打仗得回来的,这是用来养汪家兵的银钱,日后养汪家府中人的银钱,来得不容易,希以后他用这些时,也用得慎重些。” “外面的那些呢?”汪永昭扬眉问,“你要怎么教?” 张小碗见他不帮忙想着教子,却问这般的话,不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您呐,别为难我。” “你全都要教他认?” 张小碗点头,“知晓来历,日后用起来,便会知怎用,也知用得慎重。” “你便教罢。”汪永昭明了了她的意图。 张小碗与他离开,锁了这道门,又让汪永昭把别处几处的东西挪了挪,才与汪永昭出了似有重压压在她肩膀上的库房。 ** 这日张小碗沉睡到了辰时用早膳之际才下床,刚起,萍婆就来说,父子三人又出去了。 “又去胡闹了。”张小碗摇头。 “老爷说了,让您歇着,府中之事让二夫人帮着管些。”萍婆笑着道。 张小碗洗漱完,坐于镜前,看着脖间的痕迹,便伸手沾了点胭脂涂抹于其上。 萍婆与她梳头,嘴间道,“我看您也是歇着罢,便是有事,着七妹子八妹子她们办也成,她们今日不可跟两位公子,闲得很,现下都闲得在院中磕瓜子喝茶水呢。” “她们吃着瓜子,就打发你过来看着我了?”张小碗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如此。”萍婆便也笑了。 “稍会我们也去。”张小碗微笑,“也喊二夫人过来坐坐。” “好。” 不得多时,汪杜氏也过来了,一过来福礼坐下便急急忙忙地道,“我可坐不了多时,哎呀,这云州来的蔬果刚进府,我得去看着归置,这天眼前就要冻起来了,把东西冻坏了可不得了。” “先让管事的看着。”张小碗抓了把瓜子给她,“我看今日这阳光不错,要是冻也是夜间的事去了。” 汪杜氏磕了一粒瓜子,接过婆子送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说是这样说,但哪能等得了晚上去。” 她现下每月得的例钱一是月钱,二便是管家的钱,虽是三儿习字学武都用不着她花银钱,但三个儿子要娶三个媳妇,到时她这个当婆婆的,哪能一分不出,全让大老爷管了。汪杜氏想着她这大嫂知她心思便由着她做事攒钱,便也想把能做之事做稳妥了。 她知张小碗欢喜能干之人,瞧瞧她身边的几个婆子,就算是下人,她不也是尊着敬着。 “不忙,喝过这盏茶再去罢。”这时七婆笑着起身,又给她添了半盏花茶。 “哎哟,多了。”汪杜氏忙去拦。 “喝罢,哪就不能耽误一会的了。”张小碗靠着软垫,“侄儿他们呢?” “现下跟着先生在念书呢,下午说是要跟着营中的统领出去打猎,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先生的讲。”汪杜氏说到这放下手,又喝了口茶,才对着张小碗道,“您就别留我了,我去看看去,看他们念书念得如何。” 说罢,就手握着瓜子提着裙子风风火火地带着丫环走了,七婆看着她背影笑着跟张小碗说,“我看二夫人也适应得极快,那日我跟着她出去,风极大,吹得她的帷帽都掉了,她便亲自追上拿了戴上,骂了句贼老天,一步都没停,就又带着我们进布坊了。” 张小碗闻言笑了起来,“我看她也有生气多了。” 行事说话,也没之前的那份扭捏拘束之气。 “女子都是这样,有点底气才放得开手脚。”萍婆给张小碗递了碗红枣粥过去,看她喝了一勺,才慢慢地说,“您对她好,她也是知晓的。” 张小碗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未语。 这世上的事,是非恩怨哪是谁一人说得清楚的,很多事机缘巧合了,亲变仇,仇变亲,都是一念之间的事。 只是要是有那善缘,能珍惜且珍惜罢,没几个人愿意多一个仇人。 ** 汪永昭晚膳带了二儿与侄子们回来,侄子们与张小碗请过安后,便回了他们的院子。 这厢,张小碗看着头发鞋上全是沙土的两个儿子,揉着额头问江小山,“这是干什么去了?” “山中打猎。”江小山低腰拱手,回答得甚是恭敬。 “脏得我头疼,带着这两个小的,帮我去弄干净了。”张小碗朝婆子说道。 低头看着自己脏鞋的汪怀仁一听他娘不管他了,立马吆喝一声,就往屋外跑,差一点让追着他跑的八婆跌倒。 “哎,小公子,慢点,别摔着了……”见汪怀仁跑得太快,八婆在他背后担心地连连喊着。 “这小坏蛋!”张小碗就差快咬牙切齿了。 “娘……”汪怀慕挠头,还没走,眼睛又瞄了瞄他父亲,见他板着脸端坐在那,他便不由把喉咙里的实话又咽了下去。 罢了,父亲说不能说便不说罢。 “唉,你快去洗洗,娘等会就过来帮你们擦药,看这脸晒的。”张小碗看着他心疼得很。 等怀慕一走,她就朝汪永昭叹气道,“您又带他们去哪了?知道的还当他们是我们府里的两位公子,不知情的,还当是哪来的两个小乞丐。” “胡说八道!” “是,是我胡说八道,”张小碗全承认,又问,“去哪儿了?” “外面之事岂是你这妇人能多问的?”汪永昭见孩儿们走了,便起身大步出了堂屋。 张小碗紧跟在了他身后,去浴房为着宽衣之后,又脸带询问地问他。 汪永昭见她精神甚好,不像晨间那般奄奄一息,便又压着她在浴桶中闹了一回,张小碗恼了就掉眼泪,汪永昭就把头埋她胸间,当作未看到。 真真是狡猾至极,张小碗心中生怒,却也知眼泪这套在汪永昭这里不那么好用了。 用得多了,这人都学会怎么躲了。 ** 汪杜氏从儿子那得知他们今日是跟了营中之人在沙漠练兵,一到张小碗面前,把事说明白之后,她接而紧张地道,“便是怀慕我都想得通,也是有八岁之人了,就是怀仁,大老爷怎地就也让他跟着练,哎哟,嫂嫂,我听说半个时辰内动得不能动一下,怀仁还不到三岁,怎地也这般对他?” 张小碗一听也气了,“难怪瞒我。” 汪杜氏忙小心地凑上来说,“您可别说是我说的。” “知了,你赶紧回去。”张小碗拍了拍她的手。 “哎。”汪杜氏笑,忙甩帕走了。 她就是来当个报信的,可不想撞上大老爷。 走到门前,遇上八婆,她心偏着张小碗,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于是便轻声地问,“我把怀慕他们出去的事告诉嫂子了,她不会跟大老爷……” 她眨了眨眼,示意是不是会吵架。 八婆闻言便笑,“二夫人就且放心罢,您知的,大夫人是个性子软的,大老爷说的,她就算是发脾气看着都像只兔子,他一个堂堂大丈夫都不屑于跟夫人计较。” 汪杜氏听了掩帕笑了几下,“那我走了。” 八婆朝她福礼。 汪杜氏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张小碗领着婆子往东道的方向走去,想来是去前院罢? 她又拿帕挡了嘴,心里轻叹了口气。 说来也不是不羡慕的,但各人有各人的命,不是谁都能像这夫妻二人。 ** 这厢汪永昭听张小碗说他不能这样训小儿,他便恼了,“我不训他,你当我纵他,我训他,你也有话说,你这妇人怎地如此蛮横无理。” 张小碗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无力地道,“他还未满三岁。” 小儿娇弱,哪能在烈阳之下的漠间熬那么久?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我心里有数。”汪永昭挥手,“快走,别扰我做事。” 见他厌烦,张小碗便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却也是不想让他那么好过,就掩帕站那哭了起来,哭道几声,就又拿帕拭着泪,一派甚是伤心极了的模样走了。 见她哭,江小山是叫她不行不叫她也不行,急得在那抓耳挠腮,见她真走了,回过头结巴着朝汪永昭道,“夫,夫人走了。” 汪永昭也一直瞄着她背影,等着她自己找借口走回来,没料她真走了,他这下也是生恼,便把手上毛笔往江小山身上重重掷去。 江小山经验丰富,身手敏捷地躲过毛笔,便弯腰捡了毛笔便洗砚台那方走去,边走边苦着脸道,“又怪到我头上来,是你让夫人着了恼,又不是我。” 他命苦,跟了这么个主子,一生尽受气,从没享过福,更别论哪日还有闲暇翘着二郎腿磕瓜子喝茶了,他能不被他这主子成天当骡子使唤都是好的。 第223章 怀仁这天早膳完,得知他要再被带出去,张小碗就拿帕抚向眼角。 眼看她就要抽泣,汪永昭皱眉看她,“我让他一边看着,着人护着他。” 张小碗止住了手,拿眼小心地瞥他,哪料,那小心的一眼却被汪永昭逮住,被汪永昭冷瞪了她一眼。 “我自是信老爷的。”张小碗忙笑着道。 见她笑得无甚诚意,汪永昭当真是不满,不过还是一语不发,待她把两儿的披风都系紧了,脚上靴子也查过后,就手中牵着怀慕,怀中抱着怀仁走了。 张小碗送了他们出了院子,看着父子三人走远了,这才回头朝萍婆叹道,“前两日还想着别让他们过得太金贵了,可这回头看着他们受苦,心里却还是极其舍不得,心疼得很。” “当娘的都这样。”萍婆过来扶她。 张小碗又往后看了看,终是没看到儿子们被送回来,只好去了堂屋。 ** 十一月月底,边漠的冬天寒冷了起来,去南边行商的张小宝他们回来了,张小碗去了白羊镇一趟,带回了些东西。 张小宝这次回了次乡,也给朱大田家捎回去了些什物,同时他也带回来了一些朱大婶给他们家的,其中也有些是给张小碗的。 张小碗还另得了两只白净的兔子和几十斤风干的野猪肉。 张小宝小心翼翼抱出两只兔子出来时,张小碗还小吓了一跳,听小宝说是朱家那位壮大哥让他捎给她的,她当下一愣,心下五味杂陈,到底还是把这两只兔子,还有说是他亲手猎的野猪肉给带了回来。 这一路回来也有两个来月,光养活这兔子小宝他们肯定也是费了心神,怕也是受了不少叮嘱。 她离开梧桐村的那个家乡太多年了,朱家的那个壮小子长什么样,她都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当年听说她要嫁人,他便来她家嚎哭,在地上打滚了一场,后来还是被朱大婶拉走的。 兔子很温驯,在篾竹筐里一直都很安静,张小碗进了府,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萍子把兔子放到了厨房去养。 晚膳她伺候好了父子三人用膳,汪永昭没回前院,坐在外屋的书案处看公务,张小碗坐在绣架前绣花,萍婆这时悄声进来在她耳边轻声报,“刚厨房里的丫环来报,说是刚去一看,筐里的兔子走丢了一只。” “怎会?”张小碗略一思索,“小坏蛋呢?” “哎呀,”萍婆捶膝,“莫不是小公子拿去了?” “去看看罢。”张小碗无奈地摇摇头,“找着了就送回去,告诉怀仁,他若是不老实睡觉,我便过去揍他的屁股。” 汪永昭听她又是恐吓小儿,抬眼看了她一眼,嘴间淡道,“怀仁精力好,晚睡一会无妨。” 张小碗朝他笑了笑,挥手让婆子下去,这又低头去看她绣的图案。 看她手捏着金线全神贯注地在绣着给他的衣,汪永昭便也未再出声,安心处理他的公务。 第二日,这日未出门的汪永昭午膳时一回后院,便对张小碗道,“怀仁要那两只兔子,我听他背书背得甚通畅,便答应了给他。” 张小碗一怔,但笑着点了点头,等这时与哥哥一起牵着手的怀仁进来问她讨兔子,她便笑着点了头,“你乖乖用膳,便给你。” 说着她就让七婆她们带两个小儿去净手,她则带着萍婆去门口让内管事传菜上来,吩咐了人,她便朝萍婆笑着轻道,“去镇上找两只白色小兔子给小公子。” 萍婆一福身,等她笑着进去后,她便办事去了。 张小碗以为这事只是小事,不过就是不好把故人千里迢迢带来的兔子让小儿糟蹋,可哪料,汪永昭不知从哪弄清了来龙去脉,这日一上午,她还在偏堂屋的火坑上绣着衣,就听七婆跟火烧屁股一样地冲到她面前报,“不好了,大老爷去了厨房,把那两只白兔子杀了,便是您前日带回来的肉,也被拿去扔了喂狗了。” 张小碗忙下地穿了鞋,“这是怎回事?” “我哪知晓,”七婆直拍着胸喘气,“我一看老爷怒气冲冲地往咱们后院厨房冲,就与萍大姐跟上去看,哪料竟是这么回事,萍大姐便让我回来赶紧告知您,好让您心里有个数。” “我能有什么数?”张小碗皱眉急步往外走。 “您慢着点,地滑。” 张小碗出了偏堂屋,在屏风那拿了狐皮披风刚披上,这时,关上的堂屋门就被一脚踹开,身上还穿了早上她给他穿的狐衣的汪永昭站在门口怒瞪她,“你这是要去哪?” “找您啊。” “找我?”汪永昭把手上张小碗为他做的皮手套狠狠地摘下来,重重地扔到地上,“我看你是要回娘家罢!” 张小碗先是被他多年不见的狠戾口气吓了一跳,随即就了悟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到底是她轻忽了,这府里上下,这镇子里外,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我回娘家做甚?”张小碗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面上还是力持冷静地道,“我听说您在发火呢,也不知何事惹了您,便想过去看看。” “何事惹了我?”汪永昭冷笑,大步走了主位,掀袍坐下,那眼里还冒着熊熊的火光。 “夫人。”掩门的江小山都快哭出来了。 跟上来的婆子也全鸦雀无声。 眼瞅着一个比一个更可怜似的,张小碗挥挥手,“都出去。” 她一下令,婆子,江小山,还有护卫全都脚都不带停一下地走了,留下张小碗看着瞬间闭上的门,无奈地闭了闭眼。 这都叫什么事。 “您冷吗?”只闭一眼的时间,张小碗便睁眼转回身,朝汪永昭走了过去,“喝杯参茶暖暖身罢?” 汪永昭生硬地回绝了,“不用。” 张小碗没理会他,回了偏堂屋去拿了自己那杯参茶出来,放到他面前,“我让他们都下去了,也不在外面,您便拿着我的喝两口罢。” “你让我喝你的剩茶?”汪永昭更加怒不可遏。 张小碗自来不是个好对付的,她只是这辈子只跟了汪永昭而已,并不代表她不懂男人,相反,她还稍微懂得一点,于是嘴里便淡淡回道,“也就您能喝得,要是换个人,就是那神仙大帝来了,妾也不给他喝。” 汪永昭听得瞪眼,本要发怒,却无端地因着这句话发不出来火来。 良久后,他才僵硬地伸了手,端起了茶碗,小抿了一口,便又板着脸把茶碗重重地搁桌上,“凉了。” 这府中日子才好过多久?外面的事又多,这大冬天的,外面极冷,边漠的日子也难过得很,张小碗实在不愿在这当口看着他生气,便伸手拿过茶碗,就着他喝过的口子也喝了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朝汪永昭道,“妾喝着不冷,您再喝喝看。” 汪永昭看着她伸过茶碗来的手,足看了好一会,随即一言不发地起身把她抱了起来,回了那卧屋。 路上冷风吹来,张小碗一手挂着他的脖子,一手把自己身上的狐披风往他身上裹,嘴里对快步走着的人轻轻柔柔说道,“也不是我说您,您是一府之主,孩儿都这般大了,怎地还动不动就生气?” “多嘴。”汪永昭见她在冷风中还要说话,便手一动,就势把她的脸埋在了他的胸前,这便就回了房。 一到内屋,连衣都未解,他就脱了她的下面,就此探了进去。 后面他的发湿,额上全是汗后,他不再急不可耐,张小碗缓了一口气,这才让两人脱了身上的束缚,进了被中。 她紧紧抓住他满是淋漓汗水的烫热后背,张小碗咬着他的肩头承受着他的撞击,到最后,她连呻吟的力气都虚弱,两人交颈,湿发交缠,身体也重叠在了一处,在最后那一刻,他滚烫而出时,张小碗眼前一片发白。 ** 浴桶中,换汪永昭轻咬着张小碗的肩头,张小碗躺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休憩,想着还好这是他们的都府,后院更是她的地方,要不然,这个当口这把年纪还白日**,都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 “那人叫什么?”汪永昭在她肩上咬了几处痕迹,便抬头问她。 “谁?”张小碗一时没反应过来。 汪永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嘴里冰冷地道,“那送兔子的?” 见**之事都没把他伺候服贴,张小碗也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只得睁开眼睛,偏头想了想,道,“记不太清了,以前一直叫他朱三哥,他是朱大叔他们族里那代排行第三,本名好像是叫朱……朱……” 张小碗想到这,本是想起来了,但她突然觉得还是不说出来的好,便皱眉朝汪永昭道,“真是想不起来了。” 见她语气轻柔,汪永昭的脸稍好了一些,但随即脸色又绷了起来,语气凌厉,“那为何他这不惜千里,万里迢迢都要你大弟专程给你一人带兔子和野猪肉过来?” “以前一起打过猎,唉,疼……”见汪永昭放在她腰上的手似要把她的腰掐断,张小碗忙道,“没说给您之前,他好似要来我家提亲。” “我就知晓。”汪永昭听得便冷冷地笑了起来,把她在怀中转过身,面对着她咬着牙道,“那你也想嫁给他?” “我怎么想嫁给他了?”张小碗哭笑不得,这真是飞来横祸,她怎么想,都没想到会出这么些事出来,这男人的醋性也实在太大了。 “当年你要是没嫁给我,便是嫁给他了?”汪永昭捏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 张小碗伸出腿缠住了他的腰,在他身体僵住后,才在他耳边轻轻道,“谁知晓呢,当年我一个小姑娘,只知吃饱肚子就是好事,后来嫁了您,便是您的人了,哪还想这么多,您现在让我想,不是为难我么?” 汪永昭脸这才真正好看了些许,由她抱住了他的脖子,感受着她胸前的柔软。 好一会,正当张小碗心下稍松了一口气后,他又问,“那你怎地把他的什物带回了府?” 果然是城府深的男人,当真是不好对付,张小碗只得摇摇头,道,“我想着这兔子走了这么长的路都活蹦乱跳的,一路活着过来不易,不忍不要。” “那怀仁要为何不给?” 面对他毫不退步的咄咄逼人,张小碗在心里又忍了又忍,才全然忍下,脸上无奈地笑着道,“我就算不记得朱家那位大哥是什么人了,但到底也是人家一片心意,怎能让自己的孩儿拿去玩耍?” “有何不能给的?”汪永昭不以为然地道。 见他口气淡了下来,张小碗便笑着道,“是啊,说来要是早知会惹您生气,便给了怀仁就是,还闹得您跟我犯脾气,这腰都不知要酸几天。” 听她这般说,汪永昭眼睛便深沉了下来,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饶是如此,过了两日,张小碗又听张小宝过来说,他跟小弟都被汪永昭找去问话了,还把朱家大哥叫啥,家中多少孩儿,几亩田土的事都问了清楚。 更荒唐的是,江小山偷偷来说,说大人还要去梧桐村去查个究竟,看还有多少她瞒了他的事。 江小山更是在他家夫人面前为他家夫人大呼冤枉,“怎地成是您瞒他了?您可是清清白白嫁过来的,还为他生了大公子,一个人守在乡下过了那么多年,现下倒都成了您的不是,他的是了,真真是狠心。” 张小碗又叹气,道,“查便查罢,只要他安心就好。” 等晚上回到屋内就寝,半夜她醒来,小心地掐了自己一把,偷偷地哭了起来。 汪永昭没多久便醒来,抱住了她急问“怎么了”,张小碗哭着不说话,等到哭累了才哑着噪子道,“您再不依不挠的,我就管你问姨娘们的事,她们都长得比我美,身子比我好,想来来日我老了,您身子康健,必也会再找年轻姨娘的罢?您当我不知晓,前两日还有武官要送妹妹给您当妾,您当我真不知晓啊……” 张小碗说罢,又大哭了起来,直哭得守夜的八婆在内屋门口叫,“哎哟,我的夫人啊,您少说几句,好好歇着罢,莫伤了身体,您身子骨弱,可经不得哭了。” 汪永昭没料张小碗说这些个话,这可把他说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于是恼着朝门外喊,“还不快拿温帕过来。” 这时油灯点起,张小碗由着他给他拭了脸,等婆子退下后,她便又拿手遮着眼,不去看他。 汪永昭看她哭得桃红的脸,垂脸去吻她,把她的手握在了他的心口,在她嘴间沙哑着喉咙说道,“早告知过你,我再不会娶姨娘,你怎地这般多心?” 张小碗张嘴欲说话,却让他的舌头探了进来,就此两人沉默,油灯渐熄。 隔日起,汪永昭便不再提这事了。 江小山也来跟张小碗诉苦,说他又被大人罚了两月的俸银,张小碗便补了他半年的,乐得江小山又偷偷说,大人本来还要去牛归乡查的,但今日还是叫住了本欲去的人,这便就没去了。 张小碗看说得兴高采烈的江小山,摇摇头,打算私下再给他媳妇一些,免得他手中的这些,也被汪永昭给罚没了。 ** 这事闹了近六日,总算是揭了过去,但还是余韵未散尽,汪永昭以前的随身护卫是能跟随他随时进出内院,但这次后,只要汪永昭进来,护卫都是留在了院外,跟守院的人呆一块。 连大仲都被闹得有几日不敢前来跟张小碗报事,都是让老父过来,张小碗看闹得不像话,便让大仲过来,这内院才算是自然了下来,不再那么气氛僵硬。 张小宝知晓他帮朱家大哥带回来的东西给他大姐惹了麻烦,这日再来府一探,见他大姐神色自然,脸色也好,嘴角的笑也甚是轻松,这才放了心。 这年冬天很快就临近过年,小老虎那边送了信与物件过来,他给家中人又寻了些皮子药物过来,信中也说,他与王妃过得甚好,请父母切勿担心,请娘亲更不必担扰他的身体与安危,他现下好得很。 但与汪永昭的私信里,小老虎还是与父亲道了他与谁人都说不得的事,汪永昭看后眉头深锁,又翻了南疆的探子送过来的信,想了半天,写了几字,找了心腹进来,让他连夜送去。 想来,这事定要瞒得她死死的,一辈子都不能让她知道。 第224章 这年过年,因有了汪杜氏帮着分管了不少事去,张小碗只要忙着边疆来往官员的回礼,和节镇官员的打赏,倒也省了不少事。 因着天寒地冻,汪怀慕与汪怀仁被约束起来在先生面前念书,张小碗看着他们呆在家里也安心,想着等到来年春天,他们长大一点了,再被带出去,可能到时她还能放下一点心。 她这想法在这天早上汪杜氏给她请安时,她说给了汪杜氏听,汪杜氏一听就笑了,“您这话说的,别说等到来年开春,就算是等来十个来年开春,您该担心他们的就必会担心,他们活到九十九,您便还得替他们操到一百岁的心呢。” “唉。”张小碗听了点头,“可不是。” 汪杜氏这时抓了把枣子在手中,就跟张小碗告退办事去了。 离大年三十只有两天,办好了外面的事,张不碗又操心起家中的事。 今年过年的新衣里,汪怀善的新衣新裳她又多备好了一套,不过早在京中她就多缝了一套给他过年穿的新衣,他今年的新衣也是有的,现下送不过去让他穿,也不遗憾,等过完年,有人要过去南疆,再给他捎去手上的这套也是一样。 今年父子四人的新裳都是同样的衣料,衣领处绣的是接近相似的暗花,角纹也是绣的一样的底纹,只是汪永昭用的是金丝绣的,孩儿们用的是银丝。 张小碗把大儿那套仔细收起来,便把父子三人的三套放置一边,想着在进午膳前让父子三人再过来试一下,看有何处不妥的。 听她还说要试,萍婆便笑道,“您的眼睛向来准,都试过两次了,不试也是成的。” “再试一次。”张小碗说到这也笑了,不由摇头自嘲道,“我也不知怎地,越老越婆婆妈妈了,很多事都不放心。” “您呐,这心还是要放开点。” 张小碗点点头。 是啊,得放开点,都熬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是熬不过去的。 ** 给父子三人试新衣时,汪怀慕,汪怀仁全都抬头看着汪永昭,两双水汪汪,黑黝黝的眼睛里,全是对父亲的敬仰与孺慕。 “爹爹,爹爹……”汪怀仁甚为主动,拉着汪永昭的手就摸自己的小衣裳,“怀仁也有,爹爹瞧瞧。” 汪永昭忍不住翘起嘴角抱起了他,汪怀仁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小下,低下头对着汪怀莫咯咯地笑,“慕哥哥也一样,快让怀仁也亲亲。” “真是不害臊。”汪怀慕脸红,却还是惦起了脚尖,让低下小头颅的弟弟亲了他一口。 “怀仁真乖。”当弟弟柔软的嘴唇印在他脸上时,汪怀慕忍不住眉开眼笑地夸道。 汪怀仁见他二哥又夸他,便回过头朝他爹爹得意地笑。 汪永昭便抱了他,另一手也把长得颇有一点身高的汪怀慕抱了起来,走至半面镜前,看着里面的他们。 “爹爹……”汪怀仁指着镜中的汪永昭喊。 汪怀慕脸蛋通红,但还是伸出了手,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嗯,甚是好看。”汪永昭这时轻瞥了下头,朝那一直笑意吟吟看着他们的妇人说。 “合身就好,刚还在想,要是有眼花之处,怕是还得改改。”张小碗便走了过来,伸出手抱下怀慕,笑着问他,“穿着可舒适?” “嗯。”汪永昭点头。 “那大年夜与初一,您就带着孩儿们穿这身罢。” “你呢?”汪永昭突然道。 “我穿的也相似。” “是怎样的?” “到时穿着您就知晓了。”张小碗笑了两声,眉目之间全是笑意。 汪永昭看着她的笑脸,神色柔和,便由她给两儿换了衣,随后,他也换好后,便带了他们去堂屋用膳。 靖辉七年,张小碗这一年开始过得极顺,后半年,张阿福的身体渐渐不行了,用了药吊命,但瞎大夫说他底子不行了,这命吊得一时是一时,救是救不活了。 相对于儿女们的着急,张阿福与刘三娘却是平静的,刘三娘天天呆在张阿福的身边,便是手抖不能喂药,那也是在旁小心地看着他,守着他。 张阿福一天天衰弱,张小碗让人送了信,去京都那边把张小妹请过来。 知道她去找小妹了,张阿福这天在她过来看他时,拉了拉她的手,与她轻声地说,“这些年苦了你,以后她的事,你别管了,啊?” 张小碗笑了笑,道,“您别操心,她是我妹子,该管的便会管,不该管的,您知晓我心里有数。” 张阿福朝她笑笑,手抓着她刚送过来的新鲜果子放到她手里,“闺女,你吃。” 张小碗拿着放嘴里尝了一口,与他笑道,“以前都吃不到的果子,过了这么多年了,也过了不少年的好日子,现下吃着却也还是稀罕,您也尝一个尝尝味,我看好吃得很。” 见她吃得甚是津津有味,张阿福顿时便也有点了胃口,竟也吃完了一个小果子。 如此就算每日还能喂得进一点食物进去,但张阿福的意识也渐渐不甚清醒了,很多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睛在昏睡,偶尔说几句话,叫的都是“三娘”。 刘三娘时时守在他身边,张阿福不能与她说话后,她的话便多了,说的都是当年在家中的事,说她当时刚嫁过来时,饿了肚子,便想着快快见到他才好,她知他是定会给她找些吃的来的了。 她说她也知当年他摔断腿,不是他给她所说的那样不小心走路从土埂摔下的,而是为了给她买块像样的布,他去山上打猎,从半山中摔下来摔断了脚。 张小碗有时过来看他们,听刘三娘说了不少当年的事,然后看着她木然地流着泪,握着张阿福的手不放。 这年的十月底,张阿福终是去了。 张小妹没有来。 他的四个儿女里,只有三个为他送了终。 他走后,刘三娘的精神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一天也出不了一声。 找来大夫过来说,也怕是没有多少时候了。 张小碗这次便想找汪永昭,让他找人带张小妹过来。 她跟汪永昭说了这个意思,第二日,张小宝就过来找她了,他硬着头皮跟张小碗说,“小妹说家中老爷眼前又要升官,家中姨娘也有了孩子,她这个当主母的得在家中掌管家事,只能……” 到这,张小宝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家中老爷,家中姨娘?”张小碗好久后才吐了口气,“老爷,姨娘,这就是她要过的日子?” “大姐。” “想来,你们里面也得人怪我心狠了。”张小碗说到这,慢吞吞地笑了一下,“田契房契你全给她了?” “是。” “那便都收回了罢。” 张小宝没出声。 张小碗淡淡地道,“铜钱就不收了,想来这老爷姨娘的日子,也把那钱花了不少了,就留着给那老爷姨娘当赏钱罢。” “大姐。” 张小碗伸出手抚了抚被气得一片血热的脸,过了好一会才道,“那官也是赏的,便也收回来罢,我会叫你姐夫着人与你回京,到时,你把人给带回来,爹死了,她不来送终,娘要是没了,她再不来,便让她以后也连个送终的人也无。” 她的那一儿一女,她还想从他们家得点银钱养大,便老实地来罢。 “大姐……” “嗯?”张小碗看他,笑了笑,“还是你想看那赵老爷花着张家的钱养姨娘?你便是愿意,我却是不愿意他借着我家夫君的势当这官的。” “是小妹让您伤心了。” “别说这么多了,去带她过来罢,以后怎么着,你看着办罢。”张小碗闭了闭眼,便睁眼叫了婆子进来,“送大舅老爷出去。” 她该说的都说了,小宝要还是心软,那便心软罢。 该为他们着想的,她都想过了。 ** 又是一年,快要接近年关,张小碗却要比去年要瘦上一些,汪永昭让婆子看得她甚严,每天的进补一天五顿一顿都没落下过,除了用膳,偶尔,他还会从前院抽空回来看着她进食。 萍婆那头,也得了一封从南边来的商队带来的信,她寻思了良久,也还是交给了张小碗。 这是张小碗寻给善王妃的婆子写来的信,专带给张小碗的,萍婆想瞒着,但一想着夫人的性子,她便不敢再欺瞒她,也不敢擅自交给家中老爷。 她怕她日后知晓了,还要为她这个下人再伤次心。 婆子在信中写,她们三人被带到南疆后,便不再受重用,被谴去了做针线活,没有近身侍候。但自今年年后,她们被安排到了善王妃的身边,这时,才知善王妃小产了两月。 善王妃小产的原因,婆子也在信中写明白了,原来是善王妃的父亲,木府土司大人害的,原本在她见王妃之前,善王拦了一拦,但善王妃要见对她释好的父亲,而在见面之后的第二日,善王没依土司大人的意思退出他打进深寨的兵,王妃怀里的胎儿当夜便滑了,七月时,外面便有人传出了王妃滑胎之事,传言是那山寨寨主给善王的见面礼,这事现在闹得南疆沸沸扬扬,她们觉得甚为不妥,便传信过来与夫人说道一番。 “要是不传得沸沸扬扬,外边的人甚多知晓,就不打算告诉我了罢?”张小碗把那明显有人拆过的信扔到桌上,闭着眼睛淡淡说道。 “夫人。”久未跪过她的萍婆跪到了地上。 “你之前知晓?”张小碗问了一句。 “半字不知。”萍婆断然否认。 张小碗长吁了一口气,冷冷地笑了一声,“果真不是什么善心就能结出善果的。” 说罢,她拿着信站了起来,往东边的长廊走去。 “夫人。”萍婆在她身边急急地喊。 张小碗顿住脚步,深吸了口气,才回头与她说道,“无事,我就是去找老爷说说话,你且去厨房帮我看看膳食。” 说罢,急步往前院走去。 一路走过走廊,进书院之前张小碗慢下了脚,这时守院护卫见到她,朝她施礼,张小碗便跟平时那般轻点了点头,轻步往里走去。 “夫人,您来了……”快到门边,江小山从里打开门,满脸笑容,“快进快进,老爷等着您呢。” 他这话一出,就有毛笔砸到了他头上,江小山顿时就苦了脸,回过头朝家中大人道,“您为啥又打我?” 要是平时,张小碗早就笑了起来了,这时她是万万都装不出那笑脸了,于是提裙进去后便对他淡道,“去外面候着罢,我跟老爷说会儿话。” 见她脸色不对,不像平时那般温婉和善,江小山立马就弯腰轻道了声“是”,轻手轻脚地带门而出了。 这时,视线本还在公上的汪永昭抬起了头,扬眉问她,“何事?” 张小碗没吭声,安静地走到他身边,把手中的信给了他。 待汪永昭扫完,脸色一冷后,她便道,“您知吗?” 汪永昭抬头,轻颔了下首。 张小碗看着苦笑了一声,扶着桌子喘了口气,让他拉着她坐到了他腿上,她才终于掩面哭了出来,“我那苦命的孩儿,他不知有多伤心。” 汪永昭抱紧了她,拍着她的背,轻声地道,“无碍,现有你的婆子看着,来年便也会还有孩子。” “他是怎么与您说的?”张小碗忍着泪,问道。 她不信汪永昭不知来龙去脉。 “他那小王妃失了警戒,”汪永昭轻描淡写,“日后不会再犯了。” 张小碗良久无语,又道,“那战事呢?” “无事,他是将军,什么战是他打不赢的。”汪永昭淡淡地道,“你且放心。” 张小碗知晓问到这,她便不能再问下去了,过问得再多,就是她的咄咄逼人了。 她的眼泪到这时也是流不出了,只能无声地躺在汪永昭的怀里,久久后,她疲倦地闭上了眼。 汪永昭一直抱着她,直到她闭上眼,他才在她边轻轻地道,“不要多想,他还会有儿子,我们还会有孙子。” “还能如何?”张小碗木然地道,“只能如此了。” 只是发生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从今以后,她可怜的孩子心里,便又多了道创伤。 她这时宁愿他没那么喜爱他的王妃,想来确是自私,可没那么喜欢,便不会有那么痛罢。 ** 张小碗这几日情绪低落,汪怀慕便搬了他的书案去了母亲的外屋,母亲绣衣时,他便在一旁念书。 爱乱跑的汪怀仁时不时便过来与张小碗要口茶喝,见得母亲的笑脸,这才离去,继续带着侍卫在府中乱闯。 汪杜氏这几日前来给张小碗请安,往往要与张小碗说笑一翻这才离去,府中纷扰之事却是支字不提,她自去与管家处置。 到底是到了年关,张小碗也知自己不能消沉,便提起精神准备过年的大小事宜,忙碌得久了,心也木了,那担扰又再一次深埋在了心底。 府中孩儿生气勃勃,张小碗也不愿自己扰了他们的安宁,她的这两个孩儿都是她抱在怀中逐字逐句教着话长大的,就算两儿都已长大,他们也与她甚是亲昵,她好与不好,自也是影响他们的。 这年大年三十,汪家的大大小小祭完祖,等放了鞭炮,张小碗又去了祠堂念经。 她跪念了两时辰,汪永昭便跪在她身后抱了她的腰这般久。 寅时,张小碗精神极好,汪永昭拉了她起来后,待出了祠堂,仆人在前面提着灯火,她与他轻语道,“我去厨房给您和孩儿擀面条,您给我去生火罢。” 汪永昭闻言垂头看她的脸,看着她扬起的脸上那柔和的眼睛,他便笑了。 说来,善王有什么好伤心的,他以为这世间的女子,他得了一个她这样的娘,还能再得一个像她般的妻子不成? 这世上岂有这般的好事。 汪永昭伸出手摸了摸她温热的脸,嘴角微翘,“好。” 厨房路中,张小碗轻言与汪永昭轻笑道,“实则想来,我也不是那万般的好人,可念完经,这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块,来日我们寻得一处古寺,便带了孩儿去捐点香火钱罢。” “嗯。” 张小碗想了想,便又道,“这正月十五里,凡是来往镇上的商人客人,就是那流浪乞讨之人,都可往食斋一日食两顿,您看可行?” “可行。”只要她心安就好,那食斋这几日少挣几个铜钱也无妨。 张小碗把手覆在他放置在她腰间的手上,偏头朝他看去,对上他深遂的眼,她便朝他微笑了起来。 平时那些万般的容忍,还是换来了他站在她身前。 说来,如若不是她不对他生情,一直冷眼旁观着他的一切,保持着清醒看清他所要的是什么,才没让她被他迷惑了眼,要不然,给不了他所要的,她怕也是早被他抛下了罢? 这些年间算来他真是没有薄待她,而她便再对他好点,也没什么不妥的。 她给他的,他都还回来了。 ** 这年出了正月,到二月时,南边大战,汪永昭又调了一千精兵夜行南疆。 汪怀仁这月已满五岁,虚岁六岁的小儿已知其母甚是担扰在南边打仗的大哥,这日早上他一起来,就穿上他的小盔甲过来与张小碗请安,道,“娘你且放心,怀仁这就去接大哥回家。” 说罢,回头就让他的贴身小厮,汪勇去牵他大哥过年时着人送过来的小马驹。 汪怀慕只得拉住了他的手,与他道,“现下可不行,爹爹还未应允。” “爹爹……”怀仁便朝坐上的汪永昭看去。 “过来。” 汪怀仁一过来,汪永昭一拳便朝他正面打了过去,汪怀仁身体往后一仰,便又翻身,握着右手的小拳便往汪永昭脸上打去,这时汪永昭头往边上一偏,他的左手便狠狠地另打了过去。 汪永昭这时头往后仰,躲过了他的拳势,大手抓住了他的小手,淡道,“力道不足,等能甩开了爹爹的手再说。” 汪怀仁用力甩了甩,都未甩开,便嘿嘿一笑,眼睛一转,便对他道,“爹爹,娘亲在瞪你。” 汪永昭回过头朝张小碗看去,汪怀仁借机挣手,但无奈其父眼睛看向了其母,手中力道却未松,他还是没挣开。 这计不成,汪怀仁再施一计,道,“爹爹,慕哥哥有话与您说。” 汪怀慕见小弟拉上自己,只有上前拱手道,“爹爹,怀慕有话要说……” 汪永昭便松开了汪怀仁的手,与怀慕温言道,“说罢。” “怀慕想说,您还是多惩惩怀仁罢,他昨晚又钻到床底下吓孩儿,把汪顺都吓得跌倒了。” “那是汪顺胆儿小,慕哥哥你不就没吓着。”汪怀仁这时已钻到母亲怀里,喝了一口她喂给他喝的水,不以为然地道。 “唉。”见说不过弟弟,汪怀慕摇头道,“你就是淘气,怎么惩你都不听,这般淘气还要去接大哥,去了那,莫被他打屁股都是好的。” “这是哪儿的话,”汪怀仁擦擦嘴,回头朝张小碗道,“你信孩儿,孩儿明日打赢了爹爹,就为你去接大哥回来。” 张小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与他柔声调,“好,不过且在那之前,先去用了早膳,再去习了早课,可好?” “好嘛。”汪怀仁点头,靠在了她的怀里,朝着汪怀慕笑了起来,还朝他眨了眨眼,道,“哥哥小厮胆儿下,便不要了罢,我把我的给你。” 怀仁小厮汪勇一听,眼睛巴巴地往汪怀慕看去。 他可是极想跟二公子的,小公子太皮了,他半天都找不着他,回头管家问过,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去哪儿去了。 汪怀慕哪能不知弟弟打的主意,便不由摇头道,“又调皮,还是叫爹爹训你的好。” 汪永昭听罢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往堂屋走。 张小碗便一手拉了一个儿子跟在他身后,嘴间笑着与怀慕说道,“爹爹不能训时,大哥也不在家时,便是由你来训,你要自己想法子替娘管管弟弟,可好?” 汪怀慕听罢便点头,“孩儿知晓,娘亲放心。” 张小碗看着怀慕那已然有坦荡之气的眉目,心下有着几许欣慰。 他不像他的父亲,也不像她,但他是个好弟弟,也是个好哥哥。 这时汪永昭回过头来,张小碗便朝他笑着道,“您还是牵了我们家的小调皮去罢,莫让他半道跑了。” 正欲要挣脱他娘亲的手的怀仁一听,只得收住了身势,乖乖地让娘亲把他的小手转交给了他爹爹牵着。 “走边上。”这时迎面吹来了一阵风,汪永昭挡在了张小碗的面前,等风势一过,他转头对站于他身后一步的妇人说道。 “知了。”妇人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走至了他的身边,把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汪永昭再垂头看她,见她抬眼笑看着他,他这才收回了眼神。 第225章 三月上旬,张小妹被张小宝带了回来,张小碗没见她。 许是知晓她不想见,她去看望刘三娘时,也没从没遇见过张小妹,刘三娘有那么两次,握着她的手想说话,但却还是未把求情的话说出口。 张小碗猜得出她要说什么,但她没说出来,她就当不知情。 她不是什么事都管得了,今日她再答应帮张小妹又如何?她跟着那么个不歇停的男人,仗着汪永昭的势,迟早要翻天。 哪天要是出事,救不了时,那才是无药可救了。 现在小妹至少还活着。 这其中种种厉害,张小碗不想说给刘三娘听,想来,刘三娘要当她心狠,那就算她心狠罢。 三月底,刘三娘也是不行了,这日,张小宝派了人急进都府,找了她去。 一进刘三娘的房,就听着张家的孩子们的一片哭声,见到她来,都叫着她“大姑姑”,张小碗从他们中间走到床前跪下,看着**苍老的妇人,眼睛含泪,叫了一声,“娘……” 一直闭着眼睛,不知在喃喃自语何话的刘三娘一听她的声音,突然睁开,伸手抱住了她的手放至胸前,大哭道,“那个时候,我只能想着要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我们一家不要在这人间受罪了,那个时候苦啊,闺女,咱们家那个时候苦得啊,你娘我这心里现在想起来都疼。” 她突然像回光返照般说出了一长串的话,说罢,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睁着浑浊的眼,看着张小碗微弱地道,“闺女,闺女,答应娘,定要为娘护着他们,你定要啊……” 手上的手劲越来越小,张小碗看着她慢慢断气,她缓慢地点了下头。 “娘……” “娘……” “娘……” “奶奶,奶奶……” 屋子里一片哭声,张小碗掉着泪,好半会全身软得没有丝毫力气,最后还是婆子扶了她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看着一群人嚎啕大哭。 给刘三娘安床时,她眼前一片发黑,张小妹跪在她腿前哭时,她是知晓的,但她已无力去看她一眼。 夕间,汪永昭来了,也带来了一群奴仆过来帮忙。 张小碗在她歇息的房里看到他,朝他伸了伸手,朝他道,“您过来扶扶我。” 见她有非要站起之势,汪永昭大步过来,扶了她一把。 张小碗紧紧拉住他的手,喃喃道,“回府,回府,孩儿们可是吃了晚膳了?” 见她魂不舍守,汪永昭拿过这时递上来的热参茶,大力地吹了几下,随即又试了试温度,这才喂她喝了几口。 热茶下肚,张小碗才回过一点神,这时,她深吸了几口气,才朝汪永昭道,“我们回去罢。” “你歇在这罢。”汪永昭摸了一下她冰冷的脸。 “不用了,”张小碗摇头,“明早小殓之前过来即好。” 这里是小宝当家,她不能在这当口,替他做了他的的事。 “好。”见她要走,汪永昭便应了一声,转头就对江小山道,“把马车牵到门前。” “是。”江小山忙道。 萍婆这时收拾着从府里带来的食盒,又匆忙装了一小碗五谷粥送到张小碗面前,轻声道,“趁热喝小半碗,身子才不凉。” 张小碗接过碗,看着桌上那个大食盒,回头朝汪永昭感激地笑了一下,便把粥几勺送下了肚,随汪永昭出了门。 出门时,张小宝大步赶了过来,张小碗往后看,看到了小弟在拉着小妹。 小妹看到她看她,顿时大声地嘶叫着,“大姐,你听到娘的话了,你救救我,救救我的相公罢,大人,姐夫大人,求求您,求求您,看在我大姐为你生了三个儿子的份上,您……” 张小碗脸色发白看着她的叫嚷,如若不是汪永昭扶着她,她都走动不了一步路。 这夜半夜,张小碗睁开眼看了一眼一直未灭的油灯,对身边闭着眼睛的男人说,“老爷,我心里疼。” 汪永昭闻言猛地睁开眼,想也不想,拿过枕头边的盒子,轻扶着她,把救心丸放进了她口中。 吃下药,张小碗吐纳了好一阵,便把脸伏在了汪永昭的胸前,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是她这世的爹娘啊,一月,她的爹才下葬,现在,临到她的娘了。 只有失去了,她才知道这有多痛。 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哪怕他们一个只会朝她怯怯地笑,一个只会木着张苦脸看着她,可这一世里,她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老爷……”良久后,张小碗哭出了所有眼泪,疲倦至极之际,她轻叫了一声汪永昭。 “嗯,好了,别哭了。”汪永昭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另一手拿着帕子拭着她的泪,目光深沉。 ** 张小碗慢慢软下身体后,汪永昭看着昏睡过去的她,替她裹了他的狐衣,抱去外屋让候在外面的瞎大夫把了脉。 “她把郁结哭出来一些了,这几日用温方养着就好了,切勿着凉。”老大夫说完,又扶了扶她的脉,良久后,看着汪永昭的方向道,“还是看着她点,她虽自懂调解,但情绪过于起伏,于她寿命有碍。” “嗯,送大夫回房。”汪永昭朝江小山道。 “是。”江小山轻声地应道,走过来扶了大夫往门外走。 这时萍婆来报浴房热水已备妥,汪永昭抱她过去,未让婆子动手,与她净了身。 把她从浴桶里抱起来时,她醒了,睁开眼看着他嘴角翘了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那一刻,她一语不发,汪永昭却知晓,她在担扰他的湿发,怕他寒着。 “我会拭干再上床。”汪永昭朝她淡淡地道。 她这才闭上了眼,嘴角又微动了动。 婆子在给她拭发时,汪永昭自拭了发,喝着手中的热茶,看着在榻上静静闭着眼睛,不声不响的她。 自京城奔丧回来后,眼角的细纹就缠上了她,再也未散去。 自张阿福死后,又知晓善王的事后,偶尔她不笑时,只静坐在那绣衣,全身都会蔓延出几许悲伤。 有时她看着天空,看着夕阳,如没有孩儿来打扰,她都不知道眨眼,谁也不知晓她在想什么。 她不与他说她心里的话,他冷眼看着她克制着她的情绪,想着终有一日她会选择发泄出来,选择继续活下去。 而如他所料,她没有被这人世间打败。 她痛哭了一场,他想,明日早起,她定会朝他露出笑。 她会陪他活着。 她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 “我不在府中,你们要按时用膳。”张小碗一早起来,喝了参粥之后又咽了半颗养生丸,对前来请安的两个孩儿细细叮嘱,“怀仁你要乖乖听爹爹与慕哥哥的话。” 汪怀仁走到她身前,“哦”了一声,便抬脸看她,“那何日我才能去看外祖母?” “能去时,你爹爹自会带你们去。”张小碗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脸,低头捧着他的小脸爱怜地道,“娘亲这几日不在府中,你要与慕哥哥好好照管自己,你是个小大人了,还要替娘亲照顾爹爹与慕哥哥呢。” “是呢。”汪怀仁点了头,在张小碗怀中双手抱拳,朝张小碗拱手道,“孩儿定会好生照顾爹爹与慕哥哥,娘亲且放心去罢。” 张小碗真是疼爱他入骨,双手揽了他入怀,笑着轻摇了他两下,又偏头与汪永昭道,“我这几日会晚些回来,这春日晚间要比白日要偏冷些,您可切记晚上多穿件衣,莫忘了。” “嗯。”汪永昭轻颔了首。 “夫人……”萍婆这时在门边轻叫了一声,张家的人已经在门口候着她了。 张小碗站了起来,又伸手摸了摸两小儿的头顶,又走到汪永昭面前,弯腰替坐着的男人整了整衣裳,才与他轻声地道,“那妾身去了?” “去罢,”汪永昭抬手,摸了摸她耳上耳环间的白色小吊坠,“去罢。”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转身走时,怀慕牵着怀仁到她身边,抬头与她道,“我与怀仁送娘亲到门口。” 这一送,便是送到了大门口,拜见了来接人的二舅舅之后,他们看着他们的娘亲上了马车而去。 小敛过后就是大敛,又过得七日,张小碗才在这日不再去张府。 四月底,在东海当总兵的刘二郎赶了过来,在张府停了两日后,递了贴子到节度使府。 汪永昭请他入府后,张小碗出面与他行了个礼,便欲要退下去。 “汪夫人,且等上一等。”年迈,黑发已全白的的刘二郎突然叫住了张小碗。 “舅大人所为何事?”张小碗转过了身。 “是你让张家跟着你来这边寒之地的?”刘二郎的口气很是不客气。 “是。” “明知他们身体衰弱,也让他们来这苦寒之地?”刘二郎冷笑了一声。 这时,主位上的汪永昭慢慢地抬眼,轻瞥了刘二郎一眼。 刘二郎回过头,突朝汪永昭逼问道,“还是汪节度使大人对老夫的话也有所不满?” 汪永昭冷冷地勾起嘴角,不语。 皇帝快要不行了,便又派了刘二郎再来刺他一剑罢? “汪大人,汪夫人是老夫的外甥女,你们的婚事也是老夫为你们保的媒,说道她几句,老夫还是自有那身份的罢?”刘二郎又道。 张小碗见他口气,当下朝他一福,淡笑道,“当然说得,舅老爷这话说到哪里去了。” 说罢,她坐回到了汪永昭的下首,等坐定后,她慢腾腾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朝盯着她的刘二郎淡淡道,“舅老爷还有要训的,那就训罢,我听着。” “明知他们身子不好,还带着他们随你过来这苦寒之地,外人道你孝顺,我看却不然,你这是在害他们,你也害死了他们!”刘二郎大拍了桌子。 这罪名要是被扣下来,还真不是小事。 张小碗拿帕拭了拭嘴角,脸上云淡风轻,“舅老爷下一句是不是说,但凡我家老爷的节镇里这些随他而来的人死了人,就是我们老爷害死的?但凡这天下的皇土间,皇上的百姓死了,便是皇上害死的?” “你……”刘二郎皱眉,“你说得是何方歪语,休得胡言。” “我胡言?那舅老爷摸着自己的良心,替我问问,是您在胡言还是我在胡言?”张小碗笑了笑,“一粒几百铜钱的养生丸,我拿着我们家老爷的铜钱制着给爹娘用,一年替他们缝两套衣裳,如若可行,我还想折自己十年的寿让他们多活几年,您的意思是,我好好地尽着孝,便是想害他们?这边漠苦寒之地,他们在府中没冻着没热着,两个儿子孝敬着他们,儿媳也把他们照顾得妥妥的,孙儿孙女都孝顺,您的意思是,张家全家里里外外十多口人合着我,是想害死我们的爹娘了!” 张小碗伸出手,拿出茶杯狠狠地砸到了刘二郎的脚下,厉眼如刀看过去,“舅老爷,你辱我们张家全家人,我倒是要看看您怎么给张家治罪!我知您现在是堂堂一州府的总兵大人了,但我听您这口气,难不成还想越过皇上治我们家的罪不成?” 张小碗张嘴而来就是左一个皇上,右一个皇上,刘二郎知她向来胆大妄为,但不知她竟胆大得这等话都说得出口,一时脑热,转头朝汪永昭道,“这等大逆不道的妇人,你竟不把她浸了猪笼?” 汪永昭闻言冷冷地勾起了嘴角,“刘大人,还是请罢。” 他站了起来,平静地伸出手,送客。 刘二郎气得胡子都在急剧地抖动,在出门那刻,他回过头,冷冷地对张小碗道,“你且等着。” ** 刘二郎终是没等来他收拾汪家一家,他在回京的途中,靖皇就驾崩了,其长子刘容继位。 刘容继位,善王在南疆大胜,回朝交予兵权。 容帝上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在南疆设立了州府,木府改为州府,令当朝学士守成为南州知府,当日赴任。 容帝怜善王带兵行仗,未与外祖父母尽孝,便准其丁忧半年,回边漠为其尽孝,当年六月,善王携家眷回了其父汪节度使的节镇。 善王回府那日一大清早,张小碗早早就起来穿好了裳,化好了妆,等汪永昭练武归来,她让婆子小厮去给怀慕与怀仁换衣后,她便围着汪永昭团团转。 等为他沐浴毕,又与他拭发,她不禁叹气道,“您说这次也不是甚久没见了,怎地像他去了很多年似的?” 这两月间,知晓他为了大儿谋划出了一条生路后,身边妇人养成了与他多多说话的习惯,汪永昭听得舒坦,不想她说得几日便不说,于是他也养成了时不时搭她几句的习惯,这时听得她开了口,便随口答了一句,“你念得久了,日子便久了。” 张小碗一听,觉着也是这个理,便笑道,“可不是么。” 这日到了午时,汪怀善带了汪家军进了节镇,汪怀慕与汪怀仁带着兵营武官迎的他,乐得汪怀善还与汪怀仁同骑了一马一阵,还是汪怀仁觉得这样不甚威风,与大哥谈得了一阵,才让他大哥未再向他表达欢喜。 携王妃木如珠进了府,汪怀善直奔后院而去,一进门就大声叫喊着父亲,母亲。 待进了大堂屋,真见了他们了,汪怀善那一刻却是顿住了脚步,他看着坐在主位上那威严冷酷的父亲,还有那满眼柔意爱怜看着他的母亲,一时百感交集,甚多情绪涌上脑海。 他只顿了一步,便又笑着大步上前,跪下给他们磕头,“见过父亲,见过娘亲,孩儿回来得晚了,你们可是念得我紧罢?” 见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身后急步跟随他而来,跪在他后面的王妃,张小碗的脸色未变,嘴里柔声笑道,“都起来罢。” 这一次,她的孩儿没有在说话之前,往身后的女子看一眼,没有用行动告知她这个当娘的,他的王妃还是他心爱的女人,张小碗知晓,他到底是被伤了心了。 “孩儿给爹爹,娘亲请安。”木如珠笑得甚是娇美柔顺,起身后,还朝两人又福了一福,感激笑道,“劳二老为我们费心了。” 张小碗笑了笑,轻颔了下首,看着她退到了她儿子的身后。 木如珠笑着退下,随即她低下了头,掩下了眼间的悲意。 她这个婆婆,怕是知晓了她的事罢?大凤朝的妇人向来以夫为天,以子为天,知晓她失过孩子后,她待她不再像以往那般热情了。 果然,婆婆就是婆婆,当不成母亲。 ** “我问了她要不要留在京,边漠寒苦,我要为外祖父母守那半年的孝,怕累及了她,她道无碍,我便带了她过来了。”父母的外屋里,汪怀善靠在母亲的那张软椅中,淡淡地道。 “她毕竟是你的王妃。”听着他话间的冷意,张小碗说了这么一句。 汪怀善这时笑着点了点头,“孩儿知晓,不会委屈她,您且放心。” “唉。”张小碗叹了口气。 汪永昭这时冷瞥了汪怀善一眼,与心软的妇人冷冷地道,“你可怜善王妃作甚?她那等心思,还轮不到你来可怜她。” 张小碗苦笑,又侧头问汪怀善,“身上的伤要紧么?” “不要紧得很,过会我就去丁大夫还让他为我瞧瞧,您且放心。” 张小碗便点了点头,道,“去时也喊我一声罢。” 汪怀善点头,他去让丁大夫看上一眼,也是为安她的心,没什么不可让她知晓的,这时他见天色不早,便道,“我去瞧瞧孟先生,与先生说说话,回头再来用膳,这便即走了。” 说着就起了身,朝张小碗笑嘻嘻地看了一眼,又朝父亲拱了拱手,便昂首阔步走了。 这厢,木如珠的婆子过来报,说木如珠想过来与张小碗请安,说说话。 张小碗想了一会,便朝萍婆摇了下头,让她去回话。 如珠,如珠,她以前真是视她为掌上明珠,想像个母亲一样地疼爱她,但终还是成不了她的母亲。 自知晓她的孩儿在深山打仗负伤回来,还得掩着伤痛安慰失儿的木如珠后,这个异族女子就不再是她想万般疼爱,宽容的儿媳了。 她是个自私的母亲,她对她的儿子好,她便对她好,不能,那她们便做那规规矩矩的婆媳罢。 这世上,从来没有凭白无故就可得的疼爱,善王妃得开始明白了,她以前在这她这个当婆婆这里受到的礼遇,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第226章 与孟先生谈过后,汪怀善找了汪永昭进书房说了一会,这时已快到酉时,出了书房后,汪怀善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间也算是释怀。 此次大战,尽管出了些意外,但所幸没酿成大错。 失了孩子,汪怀善前些日子心中念起时满是伤感,但如他娘所说的,人的日子要往后过,光惦记坏的,不惦记好的,这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木如珠毕竟是他的妻子,不管如何,她是他选择的,是他的结发妻子,他愿好好待她。 哪怕,她曾天真地想用一已之身来影响他,但他也还是会好好对她,尽夫妻之责。 ** 局势稳定,容帝继位,汪永昭也跟张小碗露了有关南疆大局的口风,皇帝上位不仅收服了木府,还得了南疆深山里的三座金矿。 金矿是容帝当年身为皇长子带能人在南疆游历时知情的,但南疆木府与底下寨洞仗着天高皇帝远,他们本已多年不服大凤朝管辖,在继而得知金矿山的消息后,就挑起了战争,欲赶朝廷驻兵出南疆,这才挑起了战争。 他们在南边打的这一仗赢了,容帝把三个节镇赐与汪家,汪家世代承袭。 汪怀善这次就带了落了帝印与血印的诏书来了。 当晚,从汪永昭口里得知这些话的张小碗听到这就呆了,“玉玺一直在……” 玉玺一直在皇长子手里? “嗯,”汪永昭淡笑,“要不你以为,他没点能耐,他能得这帝位?” 张小碗呆摇了下头,一会后才苦笑道,“您说的没错,我一介妇人,哪懂那般多,您说的这些事,要是您不告知我,我什么事都不懂得。” 她知晓什么?现在她知晓的,还都是汪永昭愿意告诉她的,就算如此,怕也只是真相的一部份而已。 还好,当年服了输,她就一直顺着汪永昭来,要不然,现今下场如何,她想都想不出。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人不服输,有那勇气逆势而为,那就得有勇气承担后果。 ** 第二日早间木如珠来请安,张小碗与她笑谈了几句,又嘱她回去后就好生休息。 木如珠走后,她身边的三个婆子就被萍婆领了回来,萍婆回张小碗善王的意思,王妃已在家乡挑了几个丫环婆子,身边闲置的人手太多,就把旧人还回来给母亲用。 张小碗着实愣了一下,与几个婆子谈过一阵后,就又让人叫了汪怀善过来。 汪怀善从前院回来,进了她的外屋就大咧咧地道,“可渴着我了,娘快给我口水喝。” 张小碗摇头,让七婆下去拿茶,朝在身边坐下的大儿轻声地问,“你是恼她了?” “有何恼的?” “那……” 汪怀善想了想,笑道,“早间婆子的事罢?” “嗯。” “就你多心,”汪怀善笑了,“她愿意着呢。” “她也是欢喜你的。”张小碗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淡淡地道。 “我知,”汪怀善说到这朝张小碗靠近道,“您放心,您的儿子不是会辜负自己妻子的人。” 张小碗不禁笑了。 汪怀善看到她笑,轻吁了口气,懒懒躺在椅子上感慨说,“现如今想来,也不能说她不对,她毕竟是木府的姑娘啊。” 这点张小碗倒不以为然,“这点她要是想不明白,当初她就不应该嫁给你。” 汪怀善笑,“娘你这可错了,你想得明白的事,不是谁都能想得明白的。” 张小碗默然。 “就这么过罢,你也别太宠她了,她是善王妃,是你的儿媳,该她的就给她,不该她的,她迟早也得认清。”汪怀善淡笑着道。 “你父亲与你说什么了?”张小碗看他。 汪怀善笑,又凑近她,朝她挤眼,“您怎又知?” 见着他的笑脸,张小碗忍不住问道,“不伤心了?” “不伤心了,”汪怀善摇头,随即笑容褪去,他认真地说,“娘,我想清楚了,没法比的,我见过这么多人,母亲为孩儿豁出去命的多,但为夫君的却少,我不该如此去要求如珠,她不如我的愿那么中意我,这不是她的错,只是我想得太多,想来,想明白了,我不伤心了,也不怪她,她要是愿意跟我好好过,我还会待她如珠似宝,我还是欢喜她。” 他父亲说,他娘还想教他的妻子认清现实,开导她,带着她还走一段路,但汪怀善却是不愿意她如此了。 他娘该对儿媳好的已够好,教得太多,就如她给的婆子一样,他的妻子不领情,那也是糟蹋了他娘亲的心意。 她是他选择的妻子,是非好赖得他来处置,不能再让他母亲为他费心了。 “您就让我们自己过罢,孩儿知晓怎么过。”汪怀善看着一脸沉思的张小碗,笑道。 张小碗看他沉稳的眼神,轻叹了口气,点头道,“我知晓,你也大了。” “娘……”汪怀善看着她,眼神安静,“你知道的,孩儿的心没那么小,缓过来了就好了。” “嗯。” 张小碗轻应了一声,低下头轻轻地道,“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看开了就好,切莫因小失大。” 男女私情固然重要,但情爱只是一时的情热,易逝得很,总有一天会因为一些原因消失,没了,谁都要面对。 想来,她的大儿,听这口气,怕是熬过了这场失恋。 他对以后的日子也有了打算,那便就这么过罢。 她不能再插手他的日子了。 他是她的儿子,这不假,但同时,他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的掌控欲比他的父亲差不了多少,她不能仗着他对她的感情去影响他。 若是如此,她不过仗着母子之情在向他索取,她做不到同别人一般,便只有顺着他。 孩子大了,便自有他的想法了。 ** “姥姥……” 早间婆子走后,木如珠还有所忐忑不安,哪怕昨夜夫君的剖白让她泪如雨下,但她还是不信他,他的心是偏着她这边的。 但这日午间,夫君身边的贴心小厮请她去主院用午膳,木如珠便不由欣喜了起来,她稳步进了姥姥的房,等身边的丫环退下后,她才欢喜地低叫了她一声。 和姥姥慢慢地睁开了眼,喘了几口气后,才轻声地道,“什么事?” “他是心里真有我的。”木如珠说罢笑了,眼睛里流出了眼泪,她笑着轻拭了脸上的泪,稳了稳心神,在姥姥耳边轻轻地把昨晚今早的事都说了出来。 “您说,到底,他还是知晓了妻子与母亲的不同是么?”木如珠微笑着道。 和姥姥闭了闭眼,才道,“你该尊敬她。” “我尊敬她!”木如珠非常笃定地道。 和姥姥慢慢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尊敬她,”木如珠淡淡地说,“可是,她这般年纪了,不该连儿子的鞋袜都要插手,公爹还在,她就算是要想照顾人,那也是该照顾公爹。” 她的虎君老说他的母亲是个大气的人,不是一般妇人,她确实也知晓她不是一般妇人,但不管他的母亲如何不一样,她不该在千里之外,还影响着她木如珠的日子。 她是善王妃,是善王府的女主人,而不是她是。 一日两日,她还尚可忍受,时间久了,谁不得发疯? 她那般爱他,他是她的夫君,是她木如珠一人的夫君。 “你伤了他的心,该好好安抚。”和姥姥又闭上了眼睛,慢慢地道。 她老了,快不行了,上次为了族人,她以为凭着他们的恩爱与肚子里的孩子能拖得了善王一时。 只一时,他们的族人便能把那无穷的财富移走一部份,他们靠着这些财富,以后不知要养活多少的儿女。 只是,她还是看错了大凤朝的虎将,他杀起来时,只往前进,不会被任何人拖住脚步,一步也不会。 她认清了,可她的小金妹还没有。 “我会,”木如珠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由笑了,“姥姥,你摸摸。” 她笑着拿过和姥姥的手抚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嘴角翘得很高,“姥姥,我说过,该是我的,就全是我的,您放心就是,就算是一时错了,我也能夺回来,补回来,以前如此,以后也会如此。” 她知她过于贪心,但她也不是不对他的母亲好,只要他的母亲当个像样的母亲,她便会好好地尊她敬她。 说来,她不争不抢,怎会有现如今的日子? ** 如若不深究,只当是个一般媳妇,木如珠也是个好的,举止温婉大方,进退得宜,张小碗早晚见她两次,也跟她说说话,倒也觉得算好,想来,怀善与她不能鹣鲽情深,至少也能相敬如宾。 与怀善谈过后,她便也随木如珠去了,她原本还想冷着这个儿媳,教她取舍,但说来也如汪永昭告知她的意思那般,她给出去的,她这个是王妃的儿媳不一定觉得好,反倒弄巧成拙,如先前帮她找的婆子一样,反觉得她多事。 现与她这儿媳早晚半柱香的时间处着,两人皆温言笑语,偶尔怀善带她过来用膳,夫妻俩看起来也很是恩爱。 膳桌上,张小碗更是止了那些以前当着儿媳说给家人听的那些话,饭桌上也只劳神着汪永昭与两个小儿,自不去管这两小夫妻。 刘三娘六月底下葬后,七月初头,漠边的天气甚是炎热,木如珠这日在他们的院子里突然昏倒,黄岑过去一把脉,说是胎儿已有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了,这身子还康健得很。”汪杜氏听到消息,过来与张小碗笑着道。 张小碗笑着拍了拍她的说,“你莫说话,让我算算。” 算来,这应该是打完仗回京的路上怀的,外祖母的丧讯那时还未传过去。 见张小碗低头沉算的样子,汪杜氏回过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以为然地道,“您莫怪我冒犯了亲家的老太爷老夫人,说来,便是在老太爷葬后怀的又如何?这隔着万里之地打着仗,谁知晓家中出了什么事?这孩子怀了是喜事,您莫要想着外人怎么说了,不须操这个心。” 张小碗闻言笑,萍婆给汪杜氏重添了一杯茶,笑道,“夫人小心惯了。” “现如今用不着这般小心了,再说了,善王妃也是个有本事的,她还怕得了谁人说?”汪杜氏说罢,又喝了口茶,起身淡淡地道,“我代您去瞧瞧善王妃去,看她身子骨如何了。” “去罢,劳你替我走一趟。”张小碗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汪杜氏到时说话婉约点。 汪杜氏笑着点了点头,朝她福了福身,便带着贴身婆子走了。 路上,婆子与汪杜氏轻声地道,“这喜事,夫人也不瞧上一瞧?” 汪杜氏掩帕轻笑,未语。 让善王妃先在她这个婶子面前逞逞威风就好,至于想在婆婆面前用她那点可怜的小心计,这辈子就甭想了。 她也不想想,她这婆婆一路斗过来,什么时候真吃过亏过,她一个小辈,在杀伐决断一生的婆婆面前玩那小心思,她看着都想笑。 三个多月了,她当这都府里的人是傻的,没人看出来呢。 不过是上面的那两位懒得发话,随她去顽着了。 ** 木如珠肚子先头几天不舒服得紧,张小碗派人送了几次药材过去,在第二天时去看过她一次,温声慰语了几句。 木如珠拉着她的手,流着泪地说了好半晌的话,说总算没有对不住汪家。 张小碗又轻言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宽心养胎。 这日瞎大夫过来与她讨菜吃,吃罢就对张小碗毫不客气地说,“看着你心是最慈的,却也是最狠的。” “当娘难,当婆婆也如是。”老大夫的话不客气,但他算来也是长辈,还尽心教导着怀慕,张小碗便也不以为意,温和地与他说道。 “孙子也不亲了?” “唉,想亲,也得人给我亲才成。”张小碗笑了笑,给他添了杯茶,细心地吹了吹,放到他心里,才温和地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还是看开点好,他们的日子由着他们过罢。” “你倒想得开。”老大夫哼了哼。 先说她心狠,又说她想得开,张小碗哭笑不得,只得道,“还能如何,这日子得过下去啊。” 老大夫哼了哼,喝罢茶,又从袖中掏出两个瓷瓶,道,“补气的,吃着顽罢。” 说罢就高声叫小厮扶他回去,扶到门口,老头儿嘴里还嘀咕了一句,“这五花肉没前个儿吃的香,嫌我着的太多,就给我坏的吃,真真是个坏心肠。” 他吃罢,还要说两句嫌话才走,他走后,收拾碗筷的八婆都乐得笑出声,侧头与张小碗笑道,“您可别再依着他了,越依着脾气越大。” “刀子嘴,豆腐心罢了。”张小碗摇摇头笑道。 八婆便也点了头。 “叫丫环来抬罢。”张小碗伸出手拉了下她,“你坐着歇会,等会去府门口帮我看看,看老爷领着三个公子回来没有。” “哎哟,”八婆一听一看天色,“又快酉时,这时辰怎过得这般快?” 说罢,也不管张小碗说何话,去了门口叫来丫环,看着她们把碗端了下去,把桌子地面才擦了,才朝正在做着手中针线活的张小碗道,“我去叫七婆过来,就去门边看着。” “嗯。”张小碗点头。 ** 善王一进府,就先回了自己的院子,看了看王妃,见她躺在榻上正看着书,便笑道,“少看些书,莫看坏了眼睛。” “你回来了。”木如珠一见他,便急忙下了榻,“可有热着?” “没有。”汪怀善笑着摇头,“你呢?” “我在屋中,还有冰盆置着,哪能热着。”木如珠扶着肚子走近他,接过丫环手中的温帕,为他拭脸。 “那就好,要是还热,便让人再去冰窖多取两盆。” “知晓了。”说到这,木如珠笑着问,“你可去娘亲那请安了?” “未曾。”汪怀善笑着道。 “那我与你一道去。”木如珠忍不住翘起嘴角,眼睛里满是欢喜。 “不用去了,”汪怀善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我跟父亲说了一声,我明早一早去多磕个头算是补了,今个儿晚膳我就陪你在院中吃。” “父亲可是答应了?”木如珠抬脸,笑着随意问道。 “嗯。”汪怀善点头,接过她手中的帕拭手,又笑着与她道,“坐着去罢,莫累着。” 木如珠笑着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娇气。” 汪怀善轻笑了一下,轻拍了拍她的脸,“去罢。” ** 家中怀慕已有十三,自有相识的官眷来说亲,有时遇到怀慕,当着张小碗的面就会打量怀慕不休,怀慕先头两次似有些害羞,再后来却也是坦荡大方起来。 说到亲事,张小碗讶异怀慕的坦荡,她与他提过一次,怀慕竟落落大方说,“只要娘看中的,温婉可人的就好,孩儿会欢喜她的。” 张小碗回头夜间就与汪永昭纳闷地道,“怀慕已想娶媳妇了。” “怎地?” 张小碗说罢白天在库房中怀慕与她说的话,汪永昭便翘起嘴角笑话她道,“是你提起,他当你想要,如你的意,你还说他?” 张小碗听着叹了口气,“我哪是想要,我还想让他去看看,看欢喜哪家,哪料他这话一出,我的话都憋在肚中。” “他不是怀善,他的婚事,你一人做主即可。”汪永昭淡淡道。 张小碗抬头看他,看了两眼,就又趴回他的胸口叹气。 “嗯?”汪永昭摸她的耳朵。 “孩子越大,越不知怎么办。”张小碗摇了摇头,想了一会道,“我定要想个法子,好好跟他们处才成。” 怀慕太乖,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怀仁太坏,明顺着她的意,暗里就溜,回头怎么训都训不怕。 看她话说得甚是认真,汪永昭便笑了,轻顺着她的背笑道,“孩儿太乖你不愿,太调皮你也不愿,谁知你心中是怎地想的。” 明明是一切原因的源头,他还说出这等话,张小碗只能低头,当作没有听到这话。 ** 边漠十月进入冬天,张小碗让木如珠早间就不用过来请安了,免得冷着了身子。 因着木如珠的身份,节镇的官眷也一一都来探望过木如珠,但请过了安,来过一次便也不来了。 木如珠叫丫环请过一次萧夫人,萧夫人来了,性情爽朗的她与性情同样开朗的木如珠确也是谈得来,慢慢地,别家的夫人有空来与张小碗请安,便也过去与善王妃说得几句话,一时之间,善王妃也跟众位夫人处得甚是不错。 如此,等到这年过完,正月二十五,木如珠为汪怀善生下了儿子,汪岳。 三月,汪怀善带了王妃世子回京。 他们走后,都府无甚变化,不过节镇里的官眷却是松了一口气。 四月,汪永昭带张小碗去沧州,遇过别庄,张小碗下马车看了枫林几眼,欲要上车时,有婢子远远跑过来,朝他们见过礼后,婢子提着手中的花篮与张小碗笑道,“我家公主说,您去年过年送来的羊肉甚是美味,那几样颜色的布料,她看着也欢喜,她也没有什么太好的送给您的,就剪了几样亲手栽的花,送给您过过眼。” 张小碗笑着让婆子接过,笑问了她几句婉和公主的身体,婢子答甚好,她便上了马车离去。 她走后,站在山头花海中的婉和看着那远远离开的马车,弯腰抱起身边的孩儿,柔声与她道,“等到京中有人来接我们了,顺路过沙河镇时,娘亲带你去拜见那位和善的奶奶,你看可好?” “她就是外祖母的好友么?” “是呢,”婉和笑着与她道,“她与你的外祖母一样,甚是欢喜乖巧听话的孩子,也定是会欢喜我们乐儿的。” “嗯,乐儿乖。”小女孩重重地点了下头,用柔软的双唇亲了亲她的脸,双手挂上她的脖子,“乐儿听娘的话。” 婉和便轻声地笑了起来,抱着她慢慢地往山下走,神情温柔。 她要好好活着,让她的女儿能依靠她。 第227章 汪怀善奉旨从东海监察回来,又在皇宫呆了几日,才匆匆忙忙出宫,赶上了义兄龚行风的生辰。 当晚兄弟俩与麾下众将举杯共饮,汪怀善在银虎营中醉了两日,总算回了王府。 他白日进的府,先进了书房找来留在府中的师爷与管家,待问过府中这三月的动向后,待问来王妃治家有方后,他笑了笑。 待他回到后府,木如珠抱着儿子,眼睛微红,“都等你几日了,怎地今日才回。” 汪怀善轻“嗯”了一声,朝她一笑,抱过她手中的儿子仔细看了又看,见他闭着眼睛没回应他,他心里有点可惜之意。 也不知,日后他与他亲不亲。 “快回房罢,热水已备妥了。”见汪怀善只是笑,木如珠仔细地看着他,嘴里说道。 “好。”汪怀善伸手摸摸她的脸,温柔笑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说罢,又看了儿子几眼,把他交到他请来的奶娘手里,提袍起步。 “我没有,倒是你在外面辛苦了罢?”木如珠搭上他的肩,嘴唇微嘟,似有些不满。 汪怀善笑看她一眼,摇摇头,没有言语。 他一言不发,木如珠狐疑地看了他几眼,等他是真不与她说话后,她收敛起了身上带有抱怨的娇嗔,安静了起来。 她亲手与他沐浴,共浴时,见他闭眼无欢爱之意,木如珠的眼也冷了下来,慢慢地,心中有了一丝慌张。 “孩儿夜间闹得很,你今日才回来,想来会吵着你,可是要把他抱到奶娘房里去睡?”与夫君穿衣时,木如珠轻柔地问。 “不必了,我喜闹。”汪怀善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中那条不知是哪个针线婆子手里出来的腰带,淡道。 见他还是那般心喜小儿,木如珠安了点心,看着他温柔笑着说,“你在外面累着了罢,看你什么话要也不想说。” “还好。”汪怀善不太耐烦她这种婆妈,自己伸手系好了腰带,大步往前朝护卫道,“让管家上膳。” 他去了堂屋,坐下一会,木如珠来了,懒懒躺在椅子等下人摆膳的汪怀善睁眼看到是她,朝她伸手轻笑说,“来了。” “是。”料不准他的喜怒哀乐,木如珠安静了。 “用膳罢。”汪怀善摸了摸她的手,让她坐下。 待用完膳,汪怀善带了半天孩子,汪岳是个乖孩子,醒来也不哭不闹,汪怀善左看看右看看,逗弄他半晌,一人跟小儿玩得不亦乐乎,哈哈大笑了几回。 见他笑得多,坐在一旁的木如珠也笑了起来,那一直在看着汪怀善的眼睛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他怕是疲了,才这么冷淡对她。 ** 六月,京中有太监来接婉和公主回京,有人替婉和公主送来拜贴,张小碗还真是讶异了一翻。 “见罢。”汪永昭夕间回来,听她一说,一点也不奇怪。 “这……”张小碗用眼神询问他。 汪永昭挥退了婆子,才淡淡地道,“皇上已应允了我,谁也不能下你的脸。” 张小碗看他一眼,拿过他的手包在双手中,垂眼笑道,“都老夫老妻了,还得劳您为我费心。” 见她又是花言巧语,汪永昭冷哼了一声,但到了夜间就寝,还是与张小碗颈脖相交,身体厮缠了一阵。 隔日上午公主来府,张小碗在主院门口迎了她,还见到了她的女儿司马乐。 “汪夫人,我儿乐儿甚是乖巧,你抱抱她罢。”张小碗见了半礼,婉和公主就扶起她笑着道。 见她开门见山就说这句,口气还甚是温婉可人,张小碗不禁抬头看向她,见她对她笑,她便也笑了。 她低腰抱起司马乐,笑着轻柔地问,“几岁了?” “碗奶奶,乐儿五岁了。”司马乐轻声地回道。 张小碗早知她是怎么生下来的,当年婉和公主来信求她,为的就是肚中的孩子。 “五岁了呀……”张小碗低头笑着看着她如花一般的脸,抬头与公主温和说道,“她长得像您,甚是美丽。” 婉和公主闻言一笑,伸手抱过婉和下地,牵着她往前走,嘴间与张小碗微笑说道,“脾气切莫像了我才好,要不都不知得多吃多少苦头,到时我这当娘的,都不知会心疼成何样。” 听到这话,张小碗心中一愣,嘴上却笑着与她道,“您定是能护好她的。” 婉和公主未语,快走至堂屋前时,她才笑道,“但愿罢。” 在屋中不冷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张小碗留了婉和公主的膳,公主也应了下来。 膳后,公主欲走,张小碗把备好的什物账册给了她,嘴里轻道,“没什么好给您,知您上京之后什么都不会缺,就只备了一点小礼物,请您莫嫌弃。” 婉和打开帐册,看着那上百件的礼物,她笑着轻抚了额,好半会,她垂着眼睛看着帐册笑道,“我领您的情了。” 都道汪节度使夫人会做人,婉和这才是亲身第一次体会。 这礼单里,有大半数,都是她回去后要拉笼人都用得上的。 她这时抬眼,朝张小碗笑道,“母后九泉之下也定会知,您是念着她的。” 张小碗万万没料到她会说这话,见她如此说道,思索了好一会,才说道,“您这一回去,怕是来往也会甚多,如有累烦之时,想来也是想出去躲躲轻闲的,我在那山下之地有一处庄子,地方隐秘,就是简陋了些,如若您觉着不嫌弃,臣妇还想把那处宅子借您偶尔歇歇脚。” 说到这,她抬眼看向婉和。 婉和领意,她知张小碗是在给她备后退之所。 这时,还有人对她释放好意,她哪还有不受之理? 奶娘生前跟她说过,她母亲与这汪夫人的情谊不止表面那么简单,那时她觉得可笑得很,她母亲一年能见这妇人几次,都不召来身前说话的妇人,这情谊能从哪来? 只是在经历过那么多的污秽后,她已知,恶会裹了那万般的蜜从四面八方而来,而那真情与那真相一样,都会深深地掩藏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因为有人在保护它,有人在粉饰它,无几人能真觑知原貌。 张小碗送了她到门口,婉和抱着女儿,看着张小碗柔和的笑眼,她顿了顿,轻声地问道,“您还记得我的母亲么?” “记得。”张小碗看着她笑着轻点了一下头,这次,她连犹豫一下也未曾。 婉和平静地微微一笑,朝她道,“我也记得。” 她抱着女儿上了马车,掀帘再看她时,她看到了张小碗眼中的泪光。 布帘掉了下去,她温柔地抱着怀中已入睡的女儿,轻柔地吻了下她的额头,笑叹道,“黄粱一梦二十年啊……” 说话间,她眼角的泪水无意识地掉了下来,就在快要掉到女儿的脸上时,她猛地抬头,把眼眶里的眼泪眨了回去。 “二十年啊!”婉和抬头闭着眼睛无声地哭了起来,“母妃,奶娘,婉和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啊!” ** 七月,边漠的盛夏又来临了,怀仁天天与父亲出去,张小碗便带着怀慕教习算帐之术。 她甚是为二儿的认真苦恼,怕他习太长时间东西,脑子辛苦,便时不时放他出门转转。 但怀慕从小就在节镇长大,没哪处他没去玩过,待张小碗一走,他就又回过头继续学习功课,把张小碗给他的算盘拔得当当作响。 没得多时,便有下人来报二公子又回书房了,张小碗只得亲自去提人,亲自带着二儿在院中散步聊天。 怀慕尤喜与她说话,听她讲一些他从没从书中看到过的故事,哪怕是听她讲院中的花草,也听得甚为认真。 有时要是张小碗都不认识的花草,他定也会去寻了书,问了人,改日再来告知张小碗。 到了夕间,怀仁回来,叽叽喳喳问着二哥今日干了什么,怀慕习得一天的功课,又从张小碗那听得那么多事,还与她走过那么多路,自然有很多话要与他说,兄弟俩便会在他们娘亲伺候父亲洗漱时说个不停。 而怀慕管理家中银钱这事,张小碗在这日在怀仁就寝时,仔细与怀仁说了个中原因。 怀仁听他娘亲说,二哥知他手脚大方,怕来日无钱让他过活,日后无银钱行兵打仗,便亲自管理帐房,好让他与他的兵衣食无忧,当下怀仁听得感动不已,那晚去了他二哥的睡房,还抱了他的胳膊肘儿睡了一晚。 怀慕知情,第二天来与张小碗请安时,满脸无奈,当下轻声说,“娘亲,孩儿知晓您想让怀仁敬爱我,但您以后切莫这么说了。” 是他尤喜这帐房医术之事,才让弟弟代了他的武职。 汪永昭在旁听到他这话,便朝他道,“过来。” 怀仁此时身贴着门在练顶功,这时嘻笑了一声,便一个翻空跃到了父亲身边,听二哥说完后,他便朝娘亲摇着头笑道,“孩儿又被你骗过去了。” “哪是骗?”张小碗笑,这时汪永昭朝他瞪眼,她便朝他眨了眨眼。 汪永昭见状,脸上有些恼怒之意,嘴角却翘了起来,心中根本无训斥之意。 他也知,这妇人是在用她的方式在教他的儿子,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亲如手足。 汪家家中和睦,张家那边,小宝小弟的儿子有几个跟在了怀仁身边,张小碗便让他们不忙时来见见她,与她说上几句话。 小宝媳妇,小弟媳妇也老常来看她,张小碗听着她们说侄子们的事,时不时补几句,想让他们书念好,这武也不断下。 为着侄子们,张小碗又请了位先生去了张家,张小宝也知他们大姐的意图是想让家中那几位出色的儿子能成大器,便也是费心栽培着那几个出色的张家儿子。 小弟向来是个闷头闷脑的,对媳妇也好,对儿子也好,都是话说得不多,但事情却是做得最多的,自他的两个儿子凭自身本事当了汪家军里的队正,手下能管二十人后,夏天就担水去看儿子们练兵,冬天就担稀饭去看儿子们练兵,为着此事,他今年都不往南边那边跑商了,最远的不过就是去趟大东。 张小宝为此训过他几顿,但他自跟着小弟也去看过两回,知晓自家儿郎的威风后,自知以后他们的出息就不像他们了,心下也良多感慨。 ** 十月汪怀善来了边漠,这几月间,汪家军陆续回了节镇,京中也无大事,汪怀善便寻了个名目请令去边漠。 千重山正在大建,小弟年幼,大弟听说已管帐房之事,但汪怀善还是想回来帮一把,把父亲的大镇建完再说。 有他在,大夏那边也能安宁一些,容帝便允了他的请求,让他过来。 这天带着龚行风到了都府,汪怀善一进门就对义兄笑着道,“我看你以后跟我住在我院子里行了,别另置他处了。” “听你这口气,你就不怕干娘训你这般年纪都没规没矩?” “她哪会。”汪怀善笑出声。 龚行风摇摇头,搭着他的肩进后院。 一进院,等走到门边,就听到廊下那秀美的妇人朝着他们笑道,“我早间就听着你们进镇了,现下才来,真是找打。” “我带兄长见父亲去了,”汪怀善见到她,嘴角不由翘起,大步几步过去就跪下,“见过娘亲,孩儿回来了,您可是想我了?” “见过义母大人。”龚行风紧随跪下。 “去洗手罢,坐着喝杯水,等你们父亲回来。”张小碗看着儿子义子全都巴巴看着她的眼神,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等他们走近,一左一右陪伴她进堂屋时,她偏过头看着怀善,问他道,“岳儿呢?” “王妃带着呢。” “你呆到何时才回?”张小碗不由转过了脸,看着地上,嘴里轻问道。 “过完年罢,现也不知,得再看。”汪怀善淡淡地回道,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侧脸,怕她生他的气。 “嗯。”张小碗点了点头,抬头朝他温和地道,“你心中有数就好,莫委屈了自己。” 汪怀善便笑了起来,与她道,“知晓了,你就放心。” 龚行风这时忙插话道,“娘,我们给你抬了几箱子从东边寻来的宝物过来,您看到了没有?” 张小碗听到这话,“哎”了一声,抚眼笑道,“哪寻来的刺眼睛的东西,看得我眼疼。” 龚行风一听,立马手指汪怀善,“是怀善。” 汪怀善哼笑了一声,伸出手,越过他娘,大拍了一下义兄的背。 龚行风被他打得背剧烈疼痛了一下,当下只得忍着痛又道,“好罢,干娘,刺眼的都是我寻的,不刺眼的都是他寻的。” “哈哈,”汪怀善这时大步走到龚行风身边,“还是我兄义气。” 看着他们笑闹,张小碗瞧得仔细,见怀善的笑爽朗真无阴霾,这才放下了点心。 孩子是她带大的,是不痛快还是痛快,她还是看得出六七分的。 这世上的事,便如此罢,谁人真能凡事顺心如意。 对于夫妻之间的事,他能坦然面对,便是最好,她不能在这当口要求他所做更多。 剩下的,是好是坏,留给岁月慢慢再告知他,他自己慢慢过罢。 ** 汪永昭膳后便带儿子们回前院,前行时龚行风本是犹豫了一下,见汪永昭朝他看来,他便笑着跟了过去。 “过来。”走至廊中,汪永昭朝龚行风轻扬了下首。 龚行风弯腰快步到了他面前,往前拱手,“将军。” “明年三月上任?” “是。” “可有变数?” 龚行风苦笑,“怕有变数,怀善说带我来与您商量一下,末将这便就来了。” “那再等两月看看罢,无甚大碍,就召令兵卒起程。”汪永昭看向他道。 “末将遵令。”龚行风得了他的话,这才真放了心。 他这里,不是皇帝拦着他不去东海上任总兵,而是朝上有人拦着,奈何他多年打兵行仗,孤父在朝中又官小位低,朝中之事找不到人帮忙,还好怀善能帮他拉他一手,另他有行兵之事请教汪永昭,这才厚着脸皮过来了。 龚行风见他的话说完,不敢再扰父子四人,就拱手道,“末将先行退下。” “去罢。”汪永昭轻颔了下首。 等他走后,汪怀慕不解问父亲,“您也要用他么?” “不是如此,”汪永昭轻抚了下他的头,低头温和与小儿解释,“他是你兄长的义兄,便也是你们的义兄,他在东海,有这交情在,以后有什么事,你们便也好行事。” “嗯,”汪怀慕想了想,便笑道,“娘亲说,往东边的地方她还未去看过呢,说日后我要是能去看上一眼能告知她几声,她定会梦中都会笑醒。” 汪永昭闻言微愣了一下,这时汪怀善一听,嘴里嘀咕了一句,“我去过,怎地不问我?” 这时,他看到汪永昭朝他冷冰冰看来,汪怀善立马说,“我是去过,您且等等,我就这去告知娘一声。” 说罢,可没跑得多远,只跑了两步,就被汪永昭取过护卫腰间的马鞭,狠狠朝他抽去。 汪怀仁见,眼睛都亮了,凑到二哥身边吃吃地笑着道,“我看爹爹是想教训大哥得不得了,你可不知,日间在营间,大哥都是被他踢了一屁股滚出来的,也不知所为何事。” 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弟,汪怀慕不由自主地轻叹了口气,“你莫这么坏,娘亲知晓了,又要愁得饭都着不下了。” 汪怀仁一听,连连罢手,“你可莫听她的,她最会哄人。” ** 十一月间,汪怀善收到了京中来信,看过后便让侍卫放到火盆中烧了。 龚行风那厢拿了他收到的信过来,正好看到他盆中的信,与他笑道,“你家那个王妃可真是厉害,我家那位夫人都被她收服了。” 说着扬扬手中他那夫人为王妃说话的信,“你要看么?” 汪怀善好笑,“我看作甚?” 说着就垂下首,把公掩上,与龚行风笑着道,“晚膳我娘给我们煮羊肉煲吃,你便来罢。” “好。”龚行风点了点头,这时他正了正脸色,“我中旬上路,你有何要我带回去的没有?” “给岳儿带条长寿锁回去罢。”汪怀善想了想道。 “你就不把他带回来养?”龚行风忍不住问道。 汪怀善摇了摇头,手指轻敲了下桌子,“还要等几年。” “你的意思是……” “三岁看老,差不多到三岁就能知晓,他是不是我汪家儿了。”汪怀善勾起嘴角淡笑道,“说来,岳儿到时就是与我亲,我甚欢喜他,到时带到这边来养,我父亲那里怕也是过不了,岳儿已入不了汪家的籍谱。” “汪大人就这般不想要他?”龚行风轻“嘶”了一声。 “怕是死了,他都不会眨一下眼,更别说要让他当汪家的长孙了。”汪怀善嘴间微翘,似笑非笑嘲讽道。 “那你想如何处置?” 想着义兄此次一去,以后也是数隔数万里,怕是几年也难得一见,汪怀善想罢,便平了嘴角笑容,与兄长实话道,“要是无大碍,便把我的封地给他,汪家军这边,岳儿是碰不着一根手指头了,木氏在母亲面前如此放肆,父亲没杀了木氏,已是看在我是他长子的份上了,就是长孙又如何?先前便是在他的府中生下,他都未曾看过他一眼。” 可惜如此明显,他的王妃还以为只要他是善王,她的儿子便能享尽荣光。 “那你便休了她,再娶一妻,要不,请皇上下旨?”龚行风扬眉道。 汪怀善摇头,沉稳笑道,“不至于如此,木氏是我的妻子,只要她别不尊妇道,她便是我这辈子的妻子,搁在京中就是。” “可妾室生出来的儿子,汪大人怕也是不欢喜罢?”龚行风摇头道,“我看你那两个庶弟,他都不甚欢喜。” 那哪是不欢喜,那是厌恶至极,要是不小心被汪大人碰到看一眼,他那两个庶弟能吓得屎裤子。 汪怀善对于他这个父亲的冷酷无情,现如今那也无话可说了。 想想他对自己亲生儿子都如此,不认他的儿子,也没什么不好想的了。 “纳妾?”汪怀善摇头,“算了,不能再误一女子了。” “随你罢,”龚行风无奈,“我看你干脆出家当和尚得了。” 汪怀善闻言拿起桌上砚台往他砸去,嘴里笑道,“你纳的那几个妾,叫什么名儿怕是现下都不记得,纳来花你的俸银啊?” “人多热闹,”龚行风躲过,嘴里笑着说,“我出门打仗,她们也多个人吵嘴不是?” “唉。”汪怀善笑叹,“等你回去住了,你就头大了。” “这有什么?”龚行风淡淡道,“你当世上的女子都像你家王妃,那脚一抬,谁的头都敢踩。” 汪怀善闻言那笑意从嘴间褪尽,良久后,他才与龚行风淡淡说道,“久了,就知厉害了。” 第228章 这年过年,汪怀善留在了沙河镇。 大年三十那天,卯时,太阳刚从天的那边冒出来,整个沙河镇就被照射在了一片金碧辉煌之中。 因着大年这天不用晨起练武,昨晚与大哥一起睡的汪怀仁醒来一会,嘟嘴抱怨自己睡得骨头疼,却一跃而起,跳到了正在穿衣的兄长背上。 “莫要闹。”汪怀善哈哈大笑,伸出一手稳往他的身体,生怕摔了他。 “那你呆会跟我去打猎不?”汪怀仁咯咯笑。 “今天过年,要呆在家中,改明儿再去。” “那还不定要多少天。”汪怀仁可没那么好骗,狡猾得很。 “去云沧大东拜年时,就带你去山中转,那边的大山比我们这边的还大。” “不,我要去千重山!” “好,千重山。”汪怀善依着弟弟,笑着点头。 “嘿嘿。”汪怀仁见达到目的,才滑下了他的背,赤着脚到处找鞋穿。 怕冷着小弟,汪怀善衣裳也没穿了,替他找好鞋袜,便替他穿了起来。 汪怀仁不像二哥那般凡事亲历亲为,他很是享受着大哥的帮忙,他在榻上用手支着身体,把腿搭到他大哥腿上,跟与他穿袜的大哥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娘见着了,准得揍我。” “还揍我。”汪怀善坏笑。 “对!”汪怀仁遇到知音,连连点头,“爹还顺着她,真真是个心狠的。” “可不是。”汪怀善深有体会地点头。 两兄弟一致埋怨过爹娘后,汪怀仁又道,“大哥,你那个王妃不是个好的,待我以后能带兵打仗了,等我杀去京都,为你娶个好的。” 汪怀善为着小弟与他相似的口气愣了一下,揉了揉自己肚子忍了下来,这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这个二哥肯定给我银子。”汪怀仁说到此,眼睛又骨碌碌地转了起来,心想着等会得弄个调虎离山之计,去二哥那偷点银子花花。 自从他们娘亲让二哥管他的银钱后,他那个死脑筋的二哥就把他的零花钱全管死了,连多买根糖葫芦串都要问了又问,真真是烦人得很呐。 “又打什么鬼主意?”给小弟穿好鞋袜,汪怀善拉他起身,给他穿裳。 “嘿,没。”汪怀仁坏笑,等大哥与他穿好裳后,他坐在椅子上等大哥穿衣,一起去娘那边儿洗漱。 出门时,见外边天冷,汪怀善又给汪怀仁穿了一件狐披,汪怀仁看了看身上的披风,与威风凛凛的大哥身上的一样,这才没有扯开。 他不怕冷,才不须多穿一件,但看在大哥与他着同样的裳的份上,便不扯了罢。 “别挑,别使坏……”汪怀善手扶着弟弟的后脑勺,带着他往前走,嘴里叮嘱道,“今天是过年,你要是不老实,小心被娘关起来。” 汪怀仁转了转眼珠着,想了想他娘的心狠手辣,他咬了咬嘴唇,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算了,他就不偷二哥的银子了,也不带表哥们去萧判官家偷萧夫人养的鸡了。 ** “娘。” “娘。” 一大一小两声音传来,正在给汪怀慕仔细束发的张小碗忙转过头,对坐在椅上的汪永昭说,“快叫他们进来。” 汪永昭还没答话,汪怀善与汪怀仁就已进了内屋。 早上阳光好得很,张小碗已打内外屋的所有窗子,这时屋内也是一片阳光明媚,连镜中的人照出来都带着耀眼的神采,张小碗见着镜中的那温尔的二儿本已是内心欣喜不已,这时回头见着站在金光里,仿若身上都散发着光芒的大儿小儿,满脸的笑让她眼角的细纹都露了出来。 “快快过来,怀慕这就好了。”张小碗忙说道,又在镜中看着二儿,轻笑着说,“娘给你插根白玉簪,可好?” “好。”怀慕想都未想便已点头。 张小碗就忙让七婆打开盒子,七婆笑得合不拢嘴拿出盒中的一根交给张小碗,对站在张小碗身边的大公子与小公子说,“这是用了极上等的白玉请工匠打的簪子,昨日才送来府中,奴婢还道要夜间穿新衣时才与你们戴,哪想一大早就要给你们用了。” 张小碗正在给二儿插簪,听着笑道,“晚间还有新的,跟衣裳配成一套。” “看我,”七婆一听,拍打了一下脑袋,“都忘了新裳是蓝色儿的了。” 张小碗好笑,这时怀仁正淘手要拿簪子看,她伸手拍打了一下他的手,笑骂道,“还不快快随大哥跟父亲请安。” 这时插好了簪提汪怀慕已让开正位,汪怀善一见,忙坐了上去,拱手朝后道,“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了了。” 说着就回过了身,笑着朝镜中看着他的娘亲道,“娘你给我梳好点,莫梳得跟父亲一样,你看你都把他额头上的皱纹都露出来了,看起来好老。” 一直在喝茶看着手中公的汪永昭一听,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大儿一眼。 张小碗回过去看那头上有大半的白发,抿得严苛的薄唇,身上有着极为凌厉气势的男人,便朝他笑了起来。 “快点。”汪永昭便冷哼了一声,甩了两字,便收回了视线。 汪怀慕这时牵着手脚不老实的弟弟到了父亲身边,汪永昭这时便看向了他们,神色也柔和了,问怀慕道,“可是肚饿?” “我肚饿。”问的是怀慕,怀仁便大声地讲了出来。 “孩儿不饿。”怀慕忍了心里的叹息,把弟弟牵到椅子上坐着,才与他道,“你一进来可没给爹爹娘亲请安。” “又没外人。”怀仁不以为然,但看兄长脸上不苟同的神色,便又站起身,朝着父亲与娘亲的方向拱拱手,大声地道,“外面的人听着了,怀仁给爹爹娘亲,两位兄长请安了。” “你……”怀慕见他如此顽劣,气得掐他的耳朵,“孺子不可教也!” 汪永昭嘴边含笑看着他们闹,那厢张小碗在大儿耳边轻叹道,“这时,你父亲就不恼怀仁没规没矩了。” 听娘亲口气好似是有些薄怒,汪怀善便笑着道,“怀仁在外头有规矩得很,你就别恼他了。” 张小碗诧异,“怎地你也帮他了?” 汪怀善不能说这几天为了拉拢他,便是在营中,怀仁都与他端茶送水当了他好几天小厮了,于是便笑而不语。 “他可是又许你什么好事了?”对小儿的德性,张小碗再清楚不过了,便好笑地问着大儿。 “你就别问了。”汪怀善笑,看着镜中用轻柔的手劲给他束发的脸亲,见她满身都是温柔又欢喜的神采,他便也笑了起来。 只要她是好的,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 刚进堂屋,汪杜氏与她的三个儿子已在堂屋了,见到他们,汪圻修带着两个弟弟汪圻扬与汪圻振就给汪永昭与张小碗磕了头。 “起罢。”汪永昭发了话。 他话毕,张小碗才笑着说,“都起罢,好生坐着。” “杜氏给大哥,大嫂请安了。”汪杜氏也上前福礼。 “起了个大早罢?”张小碗忙上前扶了她起来,笑着与她往前走道。 这时汪圻修已带着兄弟与汪怀善请安去了,汪杜氏回头见他们与汪怀善几兄弟和和乐乐,嘴边的笑便也大了起来,回张小碗的话也有几许轻快,“没起多早,就是醒来就起了,现在觉比当年可少得多了。” “那就好,今儿你还得忙一天,累了就歇息会,大过年的莫累着了。”张小碗笑着与她道。 这时汪永昭已在正位坐下,朝她点头道,“坐下罢。” 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这才在他身边坐下,也招呼着前面的孩儿,“快快过来坐下。” “我这就叫人摆膳。”汪杜氏忙笑着道。 “辛苦你了。”张小碗朝她颔首道。 这时孩儿们已过来,张小碗朝汪永昭看去,见汪永昭朝她点了头,她这才笑着朝孩子们笑着说,“怀善,你带大弟和小弟坐到娘这边来。” 汪怀善笑着点头,张小碗这时又转头朝侄子们道,“圻修,你带圻扬与圻振坐你们大伯身边罢。” 汪圻修一听,即刻正容,往后朝弟弟们轻瞥两眼,他便带着两个弟弟朝主位一揖到底,等汪怀善他们坐妥后,这才领了弟弟们坐到汪永昭的身侧。 汪杜氏正站在堂屋的大门边看着下人传菜,见到此景,稍愣了一下,然后隔着距离远远地朝张小碗福了福身。 张小碗见此,朝她笑了一下。 这是汪杜氏和她的孩子该得的,汪圻修能力不凡,汪永昭也是看重,汪杜氏这一年在府中,也是忙了一年,帮她分了不少事。 一年到头,一家人,能和和乐乐的,便是幸事。 ** 这一年的过年,汪永昭正坐家中,嘱了汪怀善带两个弟弟出门走云沧大东三州与众官拜年。 张小碗知晓,这是汪永昭已全然让汪怀善代表了他,代表了整个汪家。 在汪永昭尤不喜怀善的王妃,甚至是厌恶至极后,汪永昭还是做了这个决定,张小碗心中甚是五味杂陈。 初二出门那天,张小碗与三儿束发,忍了又忍,鼻子一直都是酸涩的。 她也不知道,这一路走来,走到这步,究竟值不值得。 但看着怀善明亮带笑的眼睛里满是豁达的神采,那些心中的不确定便又塌实了下来。 这是他的成就,他以后的路怕是还会更远,没什么不值得的。 张小碗一早思绪万千,送了三儿到大门口,总算是思及这是大过年的,那眼泪才没掉下来。 “你怎地不为我欢喜?”在大门口,无视其父的冷眼,汪怀善低头,在他娘亲的身前与她亲昵地笑着道。 见他这般故意,还笑着逗她,张小碗不由笑出了声,摇了摇头,又与他道,“切要看好了你小弟,莫让他闯祸。” 汪怀仁身上还背着他欲要打猎的弓箭,闻此言便笑嘻嘻地道,“娘亲请放心,孩儿定会好好听大哥二哥的话,定不会给你闯祸事。” 汪怀慕一听,瞪了他一眼,忙安慰他娘亲道,“娘亲放心,怀慕定会好好看住他,不会让他闯祸。” 张小碗笑着朝他点头,伸出手摸他的头,弯了弯腰也叮咛他道,“你甚来细心,要帮娘亲照顾好大哥与弟弟,大哥在外免不了喝酒,你记得要让小厮备好解酒汤,莫让他寒了胃,小弟爱解衣,切看住了他莫冷着了。” “孩儿知晓。”哪怕就一个早上,她已跟他说过两遍,汪怀慕还是不厌其烦地认真答道。 “走罢。”张小碗这时一瞥汪永昭,见他脸冷得跟冰块似的,便知他已不耐烦她的婆妈了,于是赶紧忙挥手道,“快快走。” 说着就替三个儿子身上的披风解开了又重系上,这才在小厮们的推揉下,送走了他们。 他们一走,张小碗眼泪便扑通扑通地掉,怕汪永昭说她,就掩着帕拦着脸,汪永昭见她此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间道,“还不快回屋。” 见他话说得并不重,张小碗忙低脸擦了眼泪,抬头勉强朝他笑道,“是妾太欢喜了,您就谅我一回罢。” 汪永昭闻言甩袖,看都未看她一眼便往前走,张小碗忙跟在了他身后,见他走得步子大,便在身后轻呼,“您慢些儿,且等等妾。” 见她又这般,汪永昭心里着恼,但却顿住了步子等她,等她挽上了他的手臂,这才举步不快不慢地走了起来。 “也不知路上好不好走。”走了几步,张小碗便又担心起了刚上路的儿子们。 这时身后的江小山七婆他们见他们夫妻说话,便停了几步,远远地跟在了身后,张小碗见身后无人了,回身朝他们笑道,“无事了,我跟老爷走走,你们都且忙着自个儿的去。” 众人一听,弯腰福身就散开了。 张小碗又回头与汪永昭道,“您说呢?” 汪永昭看她一眼,见她眼边还有些发红,伸出另一手抚了抚她的眼角,道,“就算路险也无防,他们自会应对。” 张小碗闻言点点头,这厢八婆上前来报,说是有拜年的大人来了,闻言张小碗便朝汪永昭叹道,“还想着与您走走呢,哪想,这人就又来了。” 汪永昭听着此言,眼睛全柔了,反过身把她抱在怀里,与她道,“晚膳后便陪你,莫恼。” “嗯,知了。”张小碗闻言便笑了,给他也理了理披风,才笑着道,“您且去罢,我带着八婆回后院,要是留膳,您差人来后院告知我一声。” “嗯,去罢。”汪怀善松开了她,见她带着婆子走了,这才大步往前院走去。 一路护卫出来,江小山得了讯,也小跑着跟了上来,这时他嘴间还塞着芝麻糖,见到汪永昭便急忙作了个揖,朝汪永昭嘀咕道,“小的只歇了一会呢。” 汪永昭闻言看他一眼,只一眼,江小山就缩了缩头,不敢再多嘴,老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 这年三月,容帝召汪怀善回京。 汪怀善这夜来了他们的卧屋,他跪在了张小碗的身前,双手扒住张小碗的膝盖,抬头看着她说道,“这次一去,怕是要好几年才能回来看您。” “哦。”张小碗发怔,她发现甚多事她都不明了,身在云里雾里。 汪怀善偏头,看了父亲一眼,又回过头朝张小碗说,“陛下要我去接管南海六省的兵力,此行父亲允了我三万精兵。” “三万?”张小碗“啊”了一声,偏头去看汪永昭,汪家军多少人,她心里有数,最多不超过五万人。 三万精兵一去,岂不是要去了大半,去南面时,也只带去了两万多不是? “六省不好管。”见她看他,汪永昭淡道。 张小碗闻言回头看汪怀善,默了一会,才摇头道,“娘不懂这些事,也想不明白了,只能让你父亲为你划算,你只要好好地回来,多少年娘也不在乎,在家等着你回来就是。” 汪怀善垂眼,笑着点头,掩去了眼睛里的红意。 他走后,张小碗才与汪永昭担心地问,“皇上就如此信你们?” 给六省兵力,就不怕反? “嗯,”汪永昭抹去她眼边的泪,颔首道,“他信善王,善王也信他,如此便让他们去。” “是不是早定了,他才回来在家中住上这一段?”张小碗呆了好一会,这才后知后觉。 怀善回来后带兵加快千重山的大建,过年间代汪永昭与边州官员的走动,她这才想及把这些事联在一块。 是要带兵走,接管六省,才有这厢动作罢。 汪永昭默然,看她不停地掉泪,他拿帕擦了几下,轻叹了口气,说,“莫哭了,你不是常说让他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怎地飞得高了却不喜了?” 张小碗抓着他的衣袍,哽咽着道,“说归是这般说,要是真几年才见得着一面,您要我心里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听她如此这般说,汪永昭怒了,恨不能把给出去的兵都收回来,“甚是胡闹,他去建功立业,你就光想着他回不回家,真是妇人眼浅!” 见张小碗还是掉泪,汪永昭恼了就站起身,却被张小碗抓住了袍子,走不了路。 见他要走,张小碗一手抓着他的袍子,一手擦着眼泪,勉强挤出声音道,“您去哪儿,我跟您去。” 说着就站了起来,心下也不真想让汪永昭着了恼。 他对怀善尽了这份心力,她也不想让他为她不快。 汪永昭看她两眼,见她真不哭了,这才带了她去了前院,让她坐在隔屋的小室做针线活,他则带着三儿与心腹大员在书房共商事宜。 ** 汪怀善临走前,让张小碗把他的衣裳都打包好,还让她帮他找可靠的家丁一并带走。 得了他的话,张小碗狠了狠心,把大仲一家给了他。 为此,汪永昭私下跟她发了好一顿脾气,张小碗费尽心力天天围着他打转,也没让汪永昭这次消气。 汪怀善走那天,张小碗私下跟汪永昭允诺了许多的话,这才让汪永昭带她送了大儿出了镇门。 这次她不舍,却也是不孤单了,汪杜氏也是三个儿子都随了汪怀善去,每天到了张小碗面前便是不由自主地叹气。 这月只过了半月,她早间来给张小碗请安,就忍不住小心地问道,“嫂子,南面可有信来?” 张小碗朝她苦笑,“没有。” 汪杜氏轻扯了扯手中的帕,颇有些恨恼,“养儿也没什么用,走了就不回来,以后在南面要是娶了媳妇,怕是想都想不起我这个当娘的。” “这你是白担心了,圻修他们的性子,娶谁都得你点头。”张小碗不以为然地道,汪杜氏的三个儿子都孝顺至极,老大更是如此,在外得了个西瓜,都要捧回来让汪杜氏先吃了,他才领着弟弟们尝上一口。 “隔那么远,我又管得到什么。”三个儿子一走,围着儿子们打转了小半辈子的汪杜氏真觉得心里没有底,空得可怕。 “到时再说罢。”张小碗见汪杜氏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便叹了口气,道,“到时要是为着圻修他们讨亲之事,你便也过去罢,说来,有你过去看着,我也放心。” 汪杜氏得了她想要的话,真正欢喜了起来,拧着手中帕子连连点头道,“您且放心。” 张小碗见她欢喜的脸,笑着摇了摇头。 说来,汪杜氏还有可去的一天,见见最南面的样子,而她,怕是一辈子都得呆在边漠之地了。 “娘亲……”这时,汪怀慕进了堂屋,叫了张小碗一声。 见汪杜氏在,便拱手恭敬地道,“怀慕见过二婶娘。” “怀慕从书房回了?”汪杜氏忙起身去拿茶杯,“可是渴着了?婶娘给你倒杯茶喝喝。” “使不得,使不得……”汪怀慕连连摇手。 看着二儿那有些着急的模样,张小碗便笑了起来,朝他招手,拉了他到身边挨着她坐着,笑道,“让二婶娘倒给你喝罢,回头你也给婶娘倒上一杯,那才是自家人,可知晓?” “孩儿知晓的。”汪怀慕便点了头,朝拿茶过来的汪杜氏又再一拱手,这才接过了茶杯。 看着他低头喝茶那温润似玉的神态,张小碗笑着轻抚了他的发,抬头与这时笑意吟吟看着怀慕的汪杜氏相视一笑,这时她心中也不知要为怀慕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才好。 ** 七月张小碗收到了京中木如珠的信,信中木如珠道汪岳与她甚是思念她,又说及了府中的一些事,事情便又说到了汪怀善的身上,在那信中,她说想请教张小碗,说汪岳甚是想念父亲,而怀善已到了南海立府,这时他们过去,不知妥当与否。 张小碗回了信,信中两行字:不知,询尔夫君。 旁的,她就未多写了。 木如珠在十月才收到了张小碗的信,看罢信,面如死灰。 第229章 这年过去,怀慕已有十四,虚岁也有十五了,张小碗本还想拖几年再给他说亲事,但汪永昭说了,早订亲,好让人教好了送嫁过来。 张小碗无奈,找来怀慕,怕是父子俩早已就此事说过,怀慕的说法与汪永昭一样,就是让张小碗先挑了,订了亲,等到了及冠之年再行礼也可。 张小碗思来想去,也知这事让汪怀慕自主也是不可能了,大儿娶妻之事尽管在府中没掀起什么风波,但影响却是在了,连怀慕这等胸怀坦荡的心软之人,都尤不喜木如珠。 说来,她心中也有人选的,那便是铁沙镇王判官之小女,她见过那小姑娘,甚是稳重,性子也很安静,就是年纪小了点,现下才十岁。 她思虑了两月,想了又想,看了又看,还是做了决定。 这夜夜间与汪永昭一说,汪永昭便问她,“你是看中了她?” 王通是他的心腹大将,如若是他的女儿再好不过。 “哎,”张小碗枕在他胸口叹气,道,“看是看中了,就不知我看得准不准。” 到时要是出了错,误了儿子一生,她真不知要如何是好才好。 “无碍,”见她老担心些没用的,汪永昭甚是好笑,拍了拍她的腰,沉吟了一会道,“如此,我便会和王通提,让他在家好生教养着闺女。” “要不,再看两年再说?”张小碗还是有些不确定。 “婆妈。”汪永昭不以为然。 张小碗还是叹气,伸出手把被子再拉上一些,实实掩住了他的肩膀,才与他道,“我还道好好教养他们长大了就好,现下,才知需操的心,比以前只多不少。” “你便少想些。”汪永昭低头吻她的唇,一会过后,才与她轻声说道,“睡罢,明早还要去千重山。” 明日一家都要去千重山,这是父子四人常去之处,张小碗一次都没去过,听说今年终于造成,还真是想去上一趟。 ** 这日一大早,张小碗就伺候了一家老少用完膳,上了马车。 这次他们用的马车也甚是宽大,一家四口都坐在上面,张小碗在路上问道,“去山上的路能走得了这么大的马车?” 汪怀慕听了,笑着看向娘亲,柔声轻道,“按父亲的意思,修了一条过粮草的暗通,咱们走的就是那条道,路甚宽,过我们家的这辆马车无碍。” 二儿这年大了一岁,更是对她这个娘亲体贴入微,平时天冷一些,还要嘱她多添衣,张小碗一看着他就是满心的欢喜疼爱,这时听着他柔声答复他后,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朝他微微笑了起来。 看着娘亲满是笑意的脸,坐在她身边的汪怀慕便偏过头,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汪怀仁在父亲的身边看见,朝着二哥扮鬼脸,“喏,二哥长不大,还想娶小媳妇,真是羞人。” “小坏蛋。”汪怀慕闻言笑了,也不生气,只是朝他道,“再不学着好好说话,回头抄五遍礼经。” 汪怀仁又朝他挤了个鬼脸,靠在父亲的身上,抬起脚搭在了马车的窗口上,脸迎着吹进来的春风,嘴间吹起了轻快的哨子。 他大力一吹,那骑马走在前面的护卫便也吼起了调子,这招惹得汪怀仁也跟着唱了起来,一瞬间,马车里就满是他那高声昂扬的音调了。 汪怀仁噪子好,喝唱得又甚是有气势,汪怀慕便拿起搁在马车上的笛子帮着吹了起来,见有二哥帮忙,汪怀仁更是卖力地唱,一路间,竟带着前后的护卫唱了一路,直唱得喉咙沙哑才罢休。 张小碗一直听得乐得很,头靠在汪永照的肩膀上,轻抚着放松靠在其父身上的小儿的头发,温柔地注视着他那生龙活虎的脸,间或回过头去看二儿,母子相视一笑,张小碗的眼睛便能柔得能滴出水来。 汪永昭一手轻抱着怀中小儿,时不时看她一眼,这时看向二儿时,向来冷酷的男人眼睛也带了几丝笑意。 汪怀慕知父亲向来疼爱他不比疼爱小弟少,他便是出门与舅舅只去大东看药材,暗中护卫他的人都是父亲的贴身亲信。 “爹爹。”见到父亲看他,汪怀慕叫道一声,停了嘴间笛子,那温润的脸上全是笑意。 汪永昭朝他赞许地颔首,这才收回眼神,抬眼看向外面。 此时马车已进入铁沙镇,他的兵营之所,一路往北,这些土地全是他的。 他拼斗了三十余年,才得来了现如今的日子。 ** 这夜近夜,才进入千重山的边沿,他们夜宿在了靠城墙的第一个镇子里。 千重山的边沿虽说是山,但没有多少绿意,到第三天进入深山后,张小碗才看到了山上树木草原,还有依山按照八卦,五行之术建起来的千重镇。 镇子的结构在外看起来相当霸气,进入到里面,房与屋之间的相连得甚是紧密,这还只是外围的房屋,待进了里面,张小碗就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先是完全弄不清是从哪边进来的了,进入内镇后,都有些分不清正门侧门之处。 最后进入的就是主府汪府,十二个主院,被八个侧院围住,前院与后院相隔之处也泾渭分明,张小碗就进入最后说是他们的主院后,就再也不动了,哪怕小儿牵着她的说,兴奋地要带她再去逛逛,她也摇了头。 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这里,比都府还要大一倍,平时在都府她走走后院都要费一番功夫,现下要是把这处宅子的地方全走遍,她怕是没有那力气了。 “让你娘歇着。”汪永昭坐入喘着气的张小碗身侧,对小儿淡淡道。 “知了。”父亲发话,汪怀仁便不再那般顽皮,便又朝张小碗道,“那我去找二哥?” “去罢。”怀慕带着护卫去看城墙去了,张小碗见汪怀仁还甚有精力,便想着他去了也好,“早些与二哥回来用膳。” “晓得了。”汪怀仁得了应答,又朝父亲一揖,就带着随身小厮与护卫匆匆忙忙出了门。 小儿走后,张小碗招来七婆八婆,让她们带着丫环把随行带来的米粮放进厨房,把后院厨房里的火升起来。 两婆子领命下去了,张小碗把搁在桌上的茶碗端起,喝了一口,才与汪永昭道,“这里还没多少人烟呢。” “嗯,这处是练兵之所,外镇才是行商之镇,”汪永昭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与她道,“你这几日带着怀慕把外围看清了,教他把兵营之所落下。” 府宅外围全是兵营?如此肃杀之所,张小碗只能心道所幸他们还可以住在沙河镇一辈子,要不然,怕也只有这行武的父子几人能仗得住这里的气息了。 汪永昭的话,张小碗自是从不违逆的,就算心中对这里房屋的布阵甚是茫然,但也还是点头与他道,“妾知晓了。” 夜间,她亲手做了膳食,两儿都吃饱后,汪永昭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吃着剩下的菜,没有要起身之意。 张小碗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慢腾腾地用膳,扫着那些余菜,吩咐了婆子照顾两儿后,她一直坐在汪永昭身边未动,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汪永昭吃得慢,她想了想,让护卫找来了黄酒,又去提了柴火盆过来,放进铁壶里温了温,给他添了杯酒。 “您喝两口,今晚好生歇一觉。”张小碗见他喝了杯中酒,又挤了温帕过来,与他拭了拭了嘴。 “坐着罢。”见她忙个不休,汪永昭开了口。 “哎。”张小碗坐下,眼睛温和地看着他,与他慢慢轻声道,“我跟随您来大漠那一年,总觉天大得很,大得连心都轻快了不少,来了这处,才知以前见到的天地还是不够大,这山顶之下就是万里黄沙,我都料不准天的那一边是什么模样。” “是沙子,听说,还有别的国家。”汪永昭翘了翘嘴角,看着身边的妇人淡道。 “您去过么?” “未曾。”汪永昭伸出手碰了碰她温热的脸,“不过大夏那边有条路,可以通往那个黄金之国。” “黄金之国?我都不知晓,更未曾听说过。”张小碗叹着摇头。 “这事没有多少人知晓,京中妇人,能知南疆北漠已是能耐。”汪永昭不以为然地道,“你知的已是甚多了。” 张小碗点头,夹了肉片放到他碗中。 吃罢,汪永昭又起了别的话,张小碗听着他说,遇上真不知晓的就问上一两句,如此喝罢一壶酒,就随了他回房,拿温水与他沐浴。 给他擦发时,汪永昭便沉沉地睡在了榻上,张小碗看着手中的银丝,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男人的心啊,大得她时至今日都还觉得惊讶,一路走来,确也是辛苦了。 怀善已能自保,可怀慕还在成长,怀仁更是只有八岁,担不起他这背后的担子,他只能再熬上那么一二十岁,等两个孩子都能独挡一面了,怕是才能轻松些许罢? 他不到五十,已是满头银丝了,不歇歇,哪能还在外人面前把腰还站得那般直,那么威猛。 只能再好好顾着他些了,哪怕,她也甚是疲惫,但为了儿子,也且只能如此了。 熬了一辈子,便再熬熬,也就这么过了。 ** 这日,张小碗拘了怀仁,带他与怀慕把外镇内镇走过一遍。 她所知不多,在师爷与怀慕商讨之时,她只能问问伙房,进出的地方这些事情,算是给怀慕提个醒。 怀慕得了好几位先生的真传,本事也不容小觑,与师爷条条说道起那些周易八卦,张小碗在旁听得也不是太懂,回头夜间与汪永昭问过,等汪永昭与她解释过后,她才懂上一些。 她这也才惊觉,这近十年里,心思全放在了父子几人身上后,她的世界也就全是他们了。 平时翻翻书,看过几眼,见到那些不懂的字眼都没有那心思去揣磨。 她已活得完全像一个这个朝代的内宅妇人,从头到外都如是了。 听她叹气,汪永昭低头看她,不解,“你叹何气?” “妾都不懂……”张小碗拿起汪永昭拿过来的书,指着上面的一些字,“您教教我,这字怎么念?” 汪永昭甚是好笑,“不懂便不懂,有甚好着急的。” 说便是这样说,看着张小碗眼中带有哀求之意,他心下便是一柔,便教了她念字。 两页书,张小碗看了半时辰,听汪永昭讲解了半时辰,才弄懂了其间的意思。 看她蹙眉思索,汪永昭心道她要知中其意也行,以后但凡夜间有那时辰,便与她讲解一会即可。 尽管,她知那么多也无用。 过了几日,张小碗随着一行之人走遍了内镇与外镇,这才知用上她的用处不大,说是她带怀慕安排,不如说是让她熟知一下这镇子内外的走向。 说来,这也是以后她的儿子世世代代所居之所,是他们的家,想透这个意思后,张小碗看着那巷道小弄,那天井长廊之处,都无端地觉得亲切又怅然。 这里属于她的子孙,怕也是她留在这个朝代的痕迹了。 在千重山呆了半月后,一行人回了节镇,南边也来了信,汪圻修升了正品四的都司,乐得汪杜氏合不拢嘴,一见到张小碗就要掩帕咯咯笑几声,那样子都像是年轻了近十岁。 看她乐得走路都似在飘,张小碗都担心她摔着,好几回都让她小心点看路,汪杜氏轻脆地应了声,可还是喜得眼睛脸上全是笑。 张小碗在一旁看着,心情都被她带得要好了几分,早间膳后父子三人去了前院,她都还盼着汪杜氏过来与她请安,看着她那喜脸,她都能多笑几声。 ** 自大仲走后,因着闻管家也是老了,张小碗便提了原本的管事上来。 闻管家也还是府上大总管,但张小碗嘱他管管大事,旁的就着二管家去办。 因闻管家忠心耿耿一生,张小碗便分了个院子与他住,仆人小厮都让他挑,老夫人也是接进了府中来养老。 张小碗没断闻管家的权力,闻管家也是在汪家风雨一生,自知她的为人,便是该受的好都受着,不该违逾的,也定没有给张小碗添一丝麻烦,饶是他的三儿在外又闯了祸,也没告知张小碗一声,而是想自行解决。 但这事最后还是落在了张小碗的耳里,张小碗听了他那三儿又欠赌债的事,想了一阵,还是把这事帮闻管家处理了。 回头她去了前院,与汪永昭说明她把人送到大东去帮管事的看守庄子后,她又道,“闻叔跟了您一辈子,还是不能让人寒了心。” 汪永昭轻“嗯”了一声。 说到此处,张小碗突然想起张小妹之事,沉了一会,在汪永昭身侧坐着的她拉了拉他的袖子,“赵大强如今怎样了?” 终归是小妹孩子的父亲,当初也没杀他,也没有把他关于牢里,还留了点银钱,一幢宅子傍身。 小妹也安排在了小宝在沧州的农庄里带着孩子住着,也跟她说了,留了银钱给她的夫君,也给他留了话,让他想她和孩子了,便过来找他们就是。 快两年了,张小碗还没听到赵大强找来的消息,便想这事也就如此了,如今嘴上这么一问,也是想看能不能得个准信。 “赵大强?”汪永昭一时之间还没想起这个人,想了想,才念起曾看过他的信报,便说道,“在花街花完铜板后当了叫化子,不知去向。” 说罢,又提笔处理公务。 张小碗不敢再扰他,倚在椅背上,看着案桌上的什物,轻轻叹息着闭了闭眼。 她料不会找来,没想,还真是如此。 ** 九月时,汪永昭带两儿在千重山忙了半月之后,回都府有些犯咳嗽,黄岑开了方子,吃了几剂还是断不了根。 黄大夫私下与张小碗说,药方有用,只是大人得多歇息,这样日夜奔忙,歇息不好,于康体有碍。 张小碗平时哪管敢汪永昭,只是见他在夜间都会轻咳两声,知晓这样下去也不行,便在这天早间伺候他洗漱时说,“您膳后陪我去布庄走走罢,我想去挑两匹布给您和怀慕他们做几件秋衫。” 汪永昭诧异看她一眼。 “今日天气好,我也想出去走走。”张小碗笑道。 平时布庄都是送布来府上的,她也很少往外走,不过,她几年都提不起一次,现在提起一次,汪永昭也许会答应罢。 “嗯。”汪永昭在见过她柔和的笑脸后,还真是点了点头。 “多谢您。”张小碗朝他福了福身。 汪永昭看着她的脸,没有出声。 这天白间,都府赶了马车出去,张小碗去了布庄挑了几匹布,又央汪永昭去迁沙山走了走,这午膳都是在外间用的,吃的都是事先备好在车上的食物。 汤药,梨汁也都先备好了,汪永昭在迁沙山用午膳时就已知了张小碗的意,用罢午膳,还背了张小碗往山上走,走到山顶也没放下她,一直背着她,一起看着这片属于他的地方。 回程时,张小碗靠着他的肩闭了眼假寐,路中张小碗感觉汪永昭的头落在了她的头上,有些沉,也没睁眼,她往外抬了一下头靠在了软枕上,伸手把汪永昭的头抱在了怀中。 “小碗。”朦胧中,汪永昭叫了她一声。 “我在呢,夫君。”张小碗用脸碰了碰他的头发,轻声地道。 遂即,两人没再发出声响,在不紧不快的马蹄声中渐渐沉睡。 ** 张小碗想尽办法,让汪永昭在后院休息了近十日,汪永昭的咳嗽才算是断了根,黄岑,瞎大夫都来把了脉,都道这次是真无碍了。 先前老大夫还想着汪永昭还会旧疾复发一次,看来断了这个迹象,还挺不高兴的,走时还哼了两声,示意他根本没把汪永昭放在眼里。 到了十月,边漠的天气渐渐冷了,京都那边又来了信,信在汪永昭手中没交给张小碗,他看罢信后,找来了两个儿子到书房,把信给了他们。 “岳儿得了怪病?”汪怀慕看罢信后皱了眉,挺为忧虑地说,“宫中圣医都治不好的怪病?” 汪怀仁这时听了翻了个白眼,“二哥,你个傻的,都忘了,她是南疆女,惯会使毒。” “你说她给岳儿使毒?”汪怀慕伸手拧了拧小弟的耳朵,摇头道,“就算不喜王妃,也断不可以如此小人之心猜测为母之人,娘知晓了,定会伤心。” “娘亲心软,当然不会这般想那般歹毒的人,”汪怀仁脚下一滑,闪过了二哥的手,又两步窜到父亲的身边站定,才两手撑着腰理直气壮地道,“可那个王妃,二哥,你忘了,她连给娘请安都要慢我们几步,我看萧夫人家的儿媳,天还没亮,就站她房门口等着伺候她起床,才不像我们家的这个没规没矩。” “你又去萧大人家捣蛋去了?”汪怀慕一听,刹间朝弟弟厉眼看去。 “哪有,我是帮爹爹去看看,萧大人早上都做了些什么。”汪怀仁朝二哥嘿嘿一笑,躲在了父亲的椅子后,怕他过来又捏他的耳朵。 “爹爹。”汪怀慕头疼地看着汪永昭。 见兄弟俩吵上,汪永昭摇了下头,轻敲了下桌子,“信中之事。” 汪怀慕这才收回欲要说道小弟几句的心思,想了一下,他歉意地朝汪永昭一笑,摇头道,“孩儿不知,只是这信不能送到娘亲手中,那是大哥之子,不管如何,她当是会操心的。” “嗯,不能给娘。”汪怀仁这时冒出头来,说着就把信拿到手中,抛向了搁在一旁的火盆。 “怀仁!”怀慕失声叫了一声。 可这时纸一沾火就迅速燃烧起来,他跑过去时,那两张纸便成了灰烬。 “这样,娘就不知晓了。”汪怀仁拍拍手,眯了眯眼道,“我们不告知她,她还能从何处知晓?” “那岳儿的事如何是好?”汪怀慕头疼地看着顽劣的弟弟。 “问爹爹。”汪怀仁想也不想地回头看向汪永昭。 见两儿齐看向他,汪永昭才开了口,“这事只是从木氏信中知晓,京中探子无报,木氏现已出不了京中一步,她想从你们娘亲这里下手,她也是能耐,能请宫中圣医,还瞒了这么多眼线。” 说到这,他冷冷地翘起嘴角,“最好是真的得了怪病,也请圣医看了脉,要是装的,就写信告知你们兄长罢。” 第230章 汪永昭派了亲信上京,夕间他回了后院,那妇人正坐在院中亭子里,低着头在绣架前绣衣,头上还映着阳光的余晖。 明年是他的五十寿辰,她说要给里外置办一套衣衫,外衣里衣都绣上金虎,汪永昭听她与他细细说过,那样一番工夫,光几件衣裳,以她一已之力,就得绣上近一年才成行。 她欲要亲手绣,他也不愿差针钱婆子帮她,只是让她每日绣衣的时辰别太长,免得伤了眼睛。 汪永昭这时悄步走近,站立于她身前,就见她捏针停下,抬起头朝他笑,“是什么时辰了?” “尚早,刚过申时。”汪永昭掀袍,在长凳上坐下,看着绣架上那只绣成了一半的虎头。 细看它的眼神,汪永昭颇觉有熟悉之感,他敛眉又看了几眼,不快地看向了这妇人。 “等绣成了,神韵就全出来,到时穿在您身上,会好看的。”张小碗笑,她设计的较为含蓄,并不张扬,重要部份都是虎纹,那虎头,绣在了背后,整件衣裳只有全部铺开,才看得清原貌。 老虎的眼神,她是想了又想,才让它相似了汪永昭的眼神。 这一件衣裳的绣成并不容易,她多年的绣功,还得专心致志,全力以赴才成。 不过,虽会辛劳,但这也是她能做得最好的事情了。 前世所有的一切在今生全变了样,唯独做成一件让自己满意的成品衣裳的成就感一直在着。 这一路再怎么隐藏自己,走到如今这步她也明白了,人可以改变甚多,但根底上的东西却是根本不会变的。 也恰恰是那个根底下的自己,才让她走到了如今。 现今是好是坏,她也都得自己承担。 这怕就是人生了。 汪永昭还是在皱眉,张小碗看着他笑,伸出手去摸他的眼角,柔声和他道,“像您才好啊,我都怕绣不出像您眼睛里一样的神采,琢磨了近一月,才绣出了一只眼睛出来。” 她一直都很会说话,无论多少次,都能说得让他为她心动,汪永昭颇有些着恼她的嘴巧,但总也着迷于她的温言软语。 “随你。”汪永昭拉下她的手,摸了摸她指尖的厚茧,拿了放在架子上的白膏,给她擦起了手。 张小碗把两手都伸了出来,笑着看着他给她擦润膏,嘴间也与他闲话家常道,“您回来得早,今天的晚膳就摆得早些罢,趁夕阳还在,我们一家就在院中用膳,您看可行?” “嗯。”汪永昭点头。 “那就我就叫下人备了。”张小碗笑着说了一声,才扬声朝站在廊下的七婆叫了一声。 “夫人。”七婆小跑着过来了。 “走慢点。”张小碗摇头道,“怎地这般急?” “您有何话吩咐?”因着汪永昭在,七婆一直躬着腰在说话。 “起身罢。” “哎。”七婆这才站直了身。 “你去厨房说一声,让他们现在就把饭菜做好,菜式的话,就按我午时列的,还多添两斤牛肉,一斤白切肉,再煲一个清火的冬瓜莲子骨头汤。”张小碗想了想道,又转头与汪永昭说,“今晚给您温三两黄酒喝喝,可好?” 汪永昭点了下头。 “就这罢,去罢。”张小碗笑着回头朝七婆道,“还有让厨房也给你们切一斤牛肉一斤白切肉,酒你们自己也拿上半斤,你们几个今晚也小喝几杯。” “这……”七婆笑,“这哪成?” “去罢。”张小碗挥了挥手,待婆子笑着走后,她才转头与汪永昭说,“说起来,还要跟您商量件事。” “嗯。”汪永昭放下了她的手,让她拿帕与他拭手。 “萍婆她们身子也经不得劳累了,就别让她们守夜了。”张小碗擦着他的手,嘴间淡道,“要是有个什么要让她们伺候的,那夜再让她们守着罢,您看可行?” “好,”见手擦好,汪永昭站起身,拉了她起来,“你自个看着处置。” “知了。”张小碗随他下了亭子,双手挽着他的手臂,抬头往夕阳那边看去。 金黄的余晖这时并不刺眼,绚丽的云霞在天的那边美得让人心悸,张小碗抬眼看着那离奇的美景,神情因着美景都放松了下来,嘴角也无意识地翘起,露出了微笑。 汪永昭看着她那悠闲自在的样子,心道那些个让她心烦的事,断不能让她知晓丝毫。 这内宅的事,也够她忙的了。 ** 汪怀慕与铁沙镇判官之女王君的亲事订下后,王夫人便不再好时时来给张小碗请安了,萧夫人作为王夫人的表姐,便时常拿着表侄女的绣品来给张小碗过眼,另道一些家常。 知张小碗喜欢一些歇养活的花草,这年过年之前,王家送来了两盆迎春花。 王家没留什么话,汪怀慕一打听,说是夫婚妻亲手种的,就差管事送了块玉过去,让王夫人交给王君。 随即,王家送了糕点过来,汪怀慕吃时,还稍红了红脸,被家中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弟还坏笑了几声。 这年一过,汪杜氏就有些魂不守舍了,因着汪圻修也是及冠之年,该娶亲了。 他本应早就成亲,只是这几年家中大小的事拖了他的婚事,现如今是该办这大事了。 汪杜氏的心思,张小碗多少知晓一二,她也是为母之人,哪不懂汪杜氏对儿子的操心,担扰,遂在正月过后,她就与汪杜氏说了,让她这半月在家中打点好,就去那南海。 “真让我去?”汪杜氏说话时,眼都有些微红。 “去罢,早跟你说了,你去了,我也放心,怀善事多,府中尽管有大仲为他打点,为他照顾孟先生,但到底我还是不放心的,有你过去看着,我这心里也能少些许担心。”张小碗说到这,还叹了口气。 “您是担心孟先生的事罢?”汪杜氏轻声地问。 “倒不是,”张小碗说到这笑了笑,“孟先生身子骨这两年还好,还能多陪怀善一段时日。” 说到这,汪杜氏突然也了会到了张小碗的意思。 善王在南海管六省兵力,清扫六省的枉法之当,天天在外奔忙,家中就是有管事的管着,可到底还是不及身边有妥贴之人。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想开点罢。”想明白了的汪杜氏安慰她道。 “是啊。”张小碗哑然一笑,说来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两全之事,但道理她都明白,只是还是私心作祟,希望他能更好一些。 ** 汪杜氏走后,久不闻京都消息的张小碗在这早与汪永昭梳头时问,“您说,年前我送去给岳儿的生辰礼,王府可是收到了?” “嗯。”汪永昭闭着眼睛轻应了一声。 “也没个回信。”张小碗喃喃道。 汪永昭没出声,端坐无语。 善王妃写与她的信件不多,但她送东西过去,回信总是应该有一封的,但自那信过后,她就再也不回信过来了,张小碗想来想去,觉得应是汪永昭阻了信。 “老爷,”插好墨簪,汪永昭起来后,张小碗给他整理衣裳时问,“可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 她说得很是平静,汪永昭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他才淡道,“岳儿无事,这时应送到南海去了。” 张小碗看他,“那他的母亲呢?” “她还能去哪?”汪永昭不以为然地道。 说着就坐到了一旁的高椅上等张小碗,“快些着妆。” 张小碗闻言坐到了镜前上妆,扫了些胭脂轻描了眉毛,又插好了钗,才起身向汪永昭走去,“木氏又做了何事?” 汪永昭起身让她挽住了他的手臂,带她往外走,“她用汪岳使计想出京城,善王知情后,前些日子就派了人接了汪岳过去了。” 张小碗一路都没出声,走到堂屋前,汪永昭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张小碗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这般忍不得,以后的路怕是更难。” “糊涂。”汪永昭不满她的心软。 张小碗提步跟着他走,嘴里叹然道,“她终归是岳儿的生母。” “谁也没说她不是。”汪永昭冷然道,“这事善王自会处置,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 这一年七月,忙完汪永昭的寿辰后,张小碗小病了一场。 这日她病倒后出了一身的汗,汪永昭怎么唤她都唤不醒,急忙找来了瞎大夫与黄岑,一时之间,两名圣手被暴怒的汪永昭吼得也是一筹莫展。 过了一会,还是瞎大夫诊出症状,说无性命之忧,好生吃药,缓过了劲就会醒来。 张小碗这一昏睡,其间灌了好几次药,但还是昏睡了近两天。 这两天中,府中的上上下下鸡飞狗跳,被汪永昭的阴沉暴怒弄得人心慌慌。 汪永昭与汪怀仁守在床边都没动,所幸家中还有汪怀慕照顾这一大一小两个主子,要不然,谁也近不得这两人的身。 这日张小碗醒过来一会,用完药又睡过去后,汪怀仁赖在兄长的怀中,与怀慕倦倦地道,“娘亲何时才好好醒来啊?” “睡过今晚,明日就好了。”汪怀慕勺粥送进弟弟的口中,轻声安慰他道。 “这粥都不是娘做的。”汪怀仁这时嫌弃地看了粥碗一眼。 “平日也不是娘做的。” “那是娘吩咐下去做的,不一样。”汪怀仁瞪了兄长一眼。 “是,是,不一样,你赶快再喝两口,娘亲醒来了,你才有力气陪她说话。”汪怀慕连忙劝说道,生怕小弟学父亲一样这时都不吃不喝。 “唉。”汪怀仁叹气,了无生趣地又喝了口粥,抬头往父亲看去。 父亲这时躺在母亲的身边,背对着他们把手放在他们娘亲的腰上,汪怀仁看了又看,回过头小心地在兄长耳边道,“慕哥哥,你说爹爹的手会不会把娘的腰压了?” “不会。”汪怀慕摇了摇头。 汪怀仁这才放心,让兄长喂食。 汪怀慕照顾好小弟后,走近床边轻声地叫了一声汪永昭,“爹爹……” 汪永昭回头,对他道,“带怀仁去睡,明早过来。” “是。”看着满头白发,面容憔悴的父亲,汪怀慕心里发酸,他拿起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又低低地说,“您别着凉了,您要是病了,娘醒来了,怕是心疼得很。” “嗯。”汪永昭把头往她的头边凑了凑,疲倦地闭上眼,“去罢。” 汪怀慕跪下给父亲脱了靴,又与他理了理被子,这才背着倦得眼睛都张不开的弟弟往自个儿屋子走去。 “慕哥哥,你与我睡?”汪怀慕在兄长的背上不安地问。 “是。” “那就好。”汪怀仁安了心,“明早你早点叫我过去跟爹娘请安,我定会好好听你的话。” “好。”汪怀慕笑,轻拍了拍他的背,“睡罢。” 汪怀仁轻应了一声,随即沉睡了过去,汪怀慕背着他到了自己屋子,等小厮端来水与他和弟弟洗脸洗脚后,他挥退了下人,这才合衣在弟弟身边躺下,想着眯一会,就让管事的来说话。 ** 张小碗晨间醒来时,眼睛微微有些刺痛,她微动了动头,发现自己头发被压着后,她轻轻地偏了偏头,就没再动了。 窗外的光线并不明亮,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但身边的男人睡得很沉,张小碗看了几眼,就又闭上了眼。 他在眼,就让他再睡一会。 她闭着眼睛假寐了一阵,身边有了轻微的动静,她睁开了眼,正好对上了汪永昭的眼睛。 那双漠然的眼睛,这时冒过一道幽光,张小碗伸出手摸向他的脸,好一会才问,“我觉着我睡了好长一段时日。” “嗯。”汪永昭抓过她的手,拦上了自己的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时,外面有了声响,“大人,夫人……” 是萍婆的声音,张小碗轻咳了两声,扬声道,“进来。” 她说话的声音是沙哑的,萍婆进来后,忙点亮了油灯,端了温水过来。 张小碗起身,这才发现汪永昭是和衣而睡的。 她喝了水,看着汪永昭下了地。 “给夫人更衣。”汪永昭朝萍婆道。 “是。”萍婆忙给张小碗穿了外衣,去了外屋让瞎大夫把脉。 “如何?”瞎大夫的手一放下,汪永昭就开了口。 张小碗见他头发乱糟糟的一团,她走到他背后,放下了他的头发,用手替他梳理着。 “跟您说过,头发扎着睡不得,头皮会疼。”张小碗低头,嘴里温柔地说道,拿发带给他在后尾松松系起,这才回了身在他身旁坐下,握着他发热的手,与瞎大夫轻声地道,“我这是怎地了?” “血气不足,精疲力竭导致的昏眩,妇人病,你这已是其中最重的了,以后切务再这般疲累了。”瞎大夫摇摇头道,“你当你还年小?这般操劳,终有一日会崩塌。” 张小碗苦笑,“这身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还以为熬熬就过了。 “注意着点,我这几日再给你配剂药。”瞎大夫这时已站起了身。 “您走好。”张小碗起身,等他走后,闭着眼睛朝汪永昭道,“您来扶扶我。” 汪永昭慌忙起身,扶住了睁开不开的张小碗。 张小碗缓了一会,才睁眼与汪永昭说,“您别着急,我歇几日就好了。” 说着喘了几口气,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掉了下来。 汪永昭什么也未说,两手一横抱起了她,抱着她往内走。 张小碗听着他猛烈加快的心跳声,轻吁了口气,想着定要好起来才行。 她不能倒下,汪永昭倒不得,她也倒不得。 而张小碗的这一病,足养了半个月,身子才康健了起来,这下,针线活也是不能做了,家中的事也只有大事才来过问她,其余都让怀慕管了。 她闲得心里发慌,汪永昭便让人送了花草过来让她养,旁的却是不许了。 所幸的是过了半年,她的身体好了很多,这才能在白日间做点针线活,时辰较短,总算没有把手艺落下。 ** 三年后。 张小碗一睁眼,看身边的男人还在睡,她就又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过了些许时辰,等汪永昭在她腰上的手动了动,她才抬头朝他笑道,“您醒了?” “嗯。”汪永昭搂紧了她,闭着眼睛道,“何时了?” “卯时了。”张小碗笑道,“起罢,怀慕他们还等我们用膳呢,莫饿着孩儿们了。” 汪永昭轻打了个呵欠,这才点了点头。 张小碗起身,刚出门唤婆子端进热水,就听二儿媳王君在门外道,“娘,可许孩儿进来?” “不是让你在堂屋请安的么?”张小碗忙让她进来。 “孩儿给娘亲请安。”长相秀美的王君一进来就福身,笑道,“孩儿已去了膳房一趟,想着还是来给您请安才好,要不然,心里就跟缺了什么一样。” 张小碗笑着摇头,见她让丫环们把热水抬了进来,等丫环们退了下去,朝她笑道,“娘,我给爹爹请好安就去堂屋看看去。” “好。”张小碗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莫累着了,稍会用过膳就回屋歇会再处事。” 现在二儿媳管着这府中的事,小姑娘才及笄,就能干成这样,张小碗有些于心不忍。 “孩儿知呢,会注意着身子,您莫担心。”王君摇头笑道。 张小碗拍了拍她的手,回屋朝正在看公的汪永昭道,“君来了。” “嗯。”汪永昭看着公轻应。 “要给您请安呢。”张小碗拉了他起来,给他整了整衣裳,又踮起脚尖把他头上的簪子理了理。 汪永昭这时放下手中公,出了内屋的门。 “儿媳给爹爹请安,给娘亲请安。”王君这时已经往下福身。 “起。”汪永昭坐于正位,抬眼朝她道,“去忙罢。” “是。”王君又福了一礼,恭敬退下。 张小碗笑看着她走后,拿青盐热水让他漱了口,又接过七婆手中的干帕,在热水里挤了帕子出来与汪永昭拭脸,这才笑道,“您呐,对君和善些,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莫被您吓着了。” 汪永昭没理会她的话,脑海中想着公里的事,等出门时,才想起昨晚夜间没告知她的事,但又一稍想,还是膳后再告知她。 堂屋中,汪怀慕正在偏屋跟管事谈事,见爹娘来了,忙出来拱手道,“爹,娘……” “嗯,”汪永昭翘了翘嘴角,“用完膳再办事罢。” “孩儿知晓了。”汪怀慕笑道,走到张小碗的身边,轻声地问,“娘亲昨晚睡得可好?” “好着呢。”张小碗笑道,这时王君也过来扶她,张小碗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道,“好孩子,到怀慕边上去罢。” 王君红着脸看了夫君一眼,见他也眼底有笑地回看着她,她咬着嘴笑了一下,朝他一福,便走到了他的身边。 看着这对小儿女的神态,张小碗失笑,回过头走到汪永昭的身边,与他轻声地说,“咱们家挑了个好媳妇。” 汪永昭闻言轻点了点头。 对于王君,汪永昭也是有些满意的,这些年间,她对他二儿的尽心他也看在眼里,说来,王通确实是生了个好女儿。 这天一早,只有汪怀慕小夫妻陪着他们用膳,怀仁在千重山的兵营练兵,再过两日,怀慕才会去看他。 “娘亲,这是从迁沙山上摘的青菜,您尝尝。”王君夹了一筷子菜到了张小碗的碟前。 “好,”张小碗尝过,才与她笑着说,“你也顾着点怀慕,别老想着娘。” 平日素来沉得住气的王君这时又被她说得颇有些害羞,低头道,“孩儿知晓了。” 见她脸红,张小碗为免她尴尬,侧头去夹了肉,沾了点醋,放到了汪永昭的碗里,轻声与汪永昭说话去了。 ** 等公公携婆婆去了前院,王君欲要差二管事的进来堂屋,把这月的月钱分发下去,却见正在与大管事谈话的夫君朝她走来,嘴间歉意地道,“娘亲嘱我带你去歇歇,你看我,转头就忘了,真是好生对不住你。” 王君见他急急的样子,忙扶住他轻声地道,“我又不累,精神好着呢,您别着急。” “去歇会。”汪怀慕摇了下头,手牵着小妻子往门外走,走到阶梯前,又弯腰背上了小妻子,与她道,“家中事多,以后还有得是你忙的,可身子更重要,过两天我不在家,早间给娘请安你就去,但陪娘膳后回来你就歇会,补一下觉,莫累着了。” “我知。”王君摸摸他发热的颈项,心想一起歇会也好,早间他自起床后,到现下怕是一刻也没歇着。 果不其然,他陪她在榻上躺了一会,就打起了轻鼾,王君爱怜地拔了拔他耳边的发,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听父亲说,汪家军从偏北的三省又新召了一万的士兵,她夫君要忙于这些士兵的安置,过两日起程千重山去办那些事,她都不知到时他会不会按时用膳。 想及起,王君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道稍晚得叫他的贴身小厮过来再细细嘱咐一下,免得过些时日回来,人又要瘦一大圈。 第231章 至死,刘靖都记得他的皇后嫁予他那一天,掀开红盖头,她咬着嘴唇忍俊不禁朝他笑时的那一眸。 那一眼里,藏着欢喜还有浓浓的爱慕。 从此,在他心里,天下再无别的美丽女子。 ** 叶柔是吏部尚书的孩子,母亲常带她去忠王府串门。 有一日,七岁的靖世子往府中师爷的被窝里放了一条毒蛇,小世子被罚,阴沉着脸站在院中站桩,她偷偷瞧了许久,走了过去,盘腿坐在他的身前,从怀里掏出用帕巾包着的麦芽糖,她咬一小口,便把那块大的送进了小世子的嘴里。 糖吃完了,风吹得她有些凉,远处有丫环唤她的叫声,叶柔便起了身,本想拿帕拭他的脸,却发现她的帕用来包糖了。 她顺起衣袖,踮起脚在他脸上擦了擦,老气横秋地嘱咐他,“你莫淘气了,下次要是放蛇,便来唤我,我帮你放,我自回家去了,王爷也罚不到我。” “你快走。”刘靖不满她把他当小孩看。 “来日我来了,我再来寻你。”叶柔提着裙子往外跑,跑到中途,又回过头朝他喊,“靖世子,你说,来日我要带什么吃物给你吃才好。” 刘靖努力地想了想,便道,“红果子罢。” 他瞧她爱吃那物,他习一天的字,她坐在他的身边,便能啃一天的果子。 “好。”叶柔应完,这次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靖握着双拳放在腿上,看着她消失。 “等你长大了,你就娶她可好?”他父亲忠王这时站他身边笑着说。 “好。”刘靖想也没想地答。 他喜欢她身上香甜的味道。 刘靖十三岁那年,父亲忠王在边关传来生死未卜的消息,他跟皇上请令要赴边关代父应战,十一岁的叶柔替他来打包袱,他未过门的小新娘对他说,“你且前去,我等你回来娶我。” “我要是死了呢。” “也无大碍,”叶柔笑着与他说,“那我便为你守一辈子的寡,等下世你来娶我,这事不急的,你且先去救你父亲。” “那好罢。”刘靖也觉得无关紧要得很,“我要是死了,那下辈子再来娶你。” “嗯。”叶柔又塞进了一包红果子,把包袱背到身上试了试,觉得太重了,便叹气道,“竟是不能再多带了。” 刘靖不懂她当时的叹气。 七年后,他回朝,行了冠礼,欲要娶她时,与同时回朝的父亲被污陷下狱,叶尚书在皇帝面前划袍与忠王府划清界限,他听说她撞了柱子,誓死不退回订亲信物。 他出了狱,便去瞧她,说下月就来娶她,她就拔开额前的头发笑着与他笑,“我撞得轻,擦了药,一点痕迹也无的。” “你很美。”刘靖淡淡地跟她说,看着她笑如弯月的柔眸。 没有一月,她成了世子妃,但父亲这时最喜爱的孩子不是他了,他觉得他野心太外露,让皇帝过于注意忠王府,带累了他下狱。 带累了他的父王的事,刘靖觉得甚是荒唐,他父亲的**写在了眼睛里,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 但他确实知道他带累了他的世子妃,这时他的母妃已死,忠王府有了新的王妃,他的小世子妃便日日站于她之后侍候她。 待到晚上回来,她脸上看不出一点疲累,给他换衣,为他净身,嘴里则不停地嬉笑地问,“世子,世子,你今日在外头忙了什么?可有瞧见好玩的什物带回来予我?” 他不答,她也不止话,说着院中什么花开了,午时她食了什么好物,午膳后,便又想着要为他做件秋衫,样子都想好了,只待寻到了她要的线,她便为他绣衫…… 很快,她有了他的孩子。 为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亲手杀了给她下药的丫环,夜半她做梦,嘴里叫的都是他,刘靖抱着她,让她在他的胸前流了半夜的泪。 那年,他为他们一家三口杀出了条血路,搬离了忠王府,住进了世子府。 住进去的那一晚,她用舌头不断地舔着他臂上的伤口,刘靖抱着她问,“你怎地不哭了?” 她便“哇”地一声哭出来,边打他边说,“我已这般伤心,你还逗弄我。” 刘靖却是笑了,他伸手去抹她的眼泪,道,“你莫怕我。” “我怕你作甚?”她破啼为笑,“来日我为了你,定也是什么人都杀得的。” “何须你动手?”刘靖那时意气风发,认为他定能护住他心爱的女子。 可不到两年,为了救出在正德殿前跪着的他,他的世子妃拿剑在太后面前自刎,逼得太后扇了她一巴掌,剑指她的喉咙,最终却还是下了懿旨把他从当时皇帝的殿前救了出来。 她前来接他,一出了皇宫,脸上端庄的笑便没了,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说他要是没了,她干脆死他前面算了。 刘靖当时没想到,她一语成谶,她真的死在了他的前面。 在他为她刚戴上凤冠不久,她哄他说,你要是下辈子还会娶我,我便好起来,再给你生一个小王爷。 刘靖点头称好,让她好好休息,他晚膳便回陪她用膳。 自此,她一睡不醒,他的皇后没了。 他则永远成了那孤家寡人,从此,世上再无人知他疼痛,暖他孤心,替他哭泣。 第232章 前院书房,张小碗坐在椅子上,刚伸手准备要磨砚时,汪永昭突然张了嘴,说,“孟先生过了。” 张小碗坐在那,脑袋都是蒙的,连嘴都忘了怎么张。 汪永昭伸手去揽住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上,低头用唇吻了吻她的额头。 张小碗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虚弱地发出声,“您何时得的信?” “昨日。” 张小碗湿了眼眶,“您昨日就该告知我。” 说罢,也知埋怨汪永昭不对,便转过头抵住了他的肩,擦掉了眼眶的泪,才抬头朝他道,“怀善呢?他如何了?” “他已在南海王府为孟先生披麻戴孝一月,前一月派了他的三个徒弟扶棺往边漠来。” “啊?” “到时,就由怀慕代长兄送先生入墓。”汪永昭轻拍了拍她的背,淡道,“他在南海抽不出身,孟先生会在堂庙停留三日,到时,你随我迎先生入庙。” 张小碗闻言痛哭失声,“夫君……” “嗯,别哭。”汪永昭抱了她入怀,轻轻地道。 “我的小老虎怎地这般命苦啊。”张小碗死死地抓紧着他的衣裳,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 汪永昭眼神一冷,一手抄起屉中的救心丸,捏着张小碗的下巴喂了一颗下去,见着她满脸泪,他拢起眉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他怎地命苦了?” 拥重兵,管辖六省官吏,大凤朝史上,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异姓王而已。 “他不是说要养活百姓么?”汪永昭皱眉替她擦泪,“他挣来了如今这地位,能干出那千秋万代的事来,你在家中为他哭的哪门子的冤?” “先生去了。”张小碗被他说得有些傻。 “先生去了,他不还有你,还有怀慕怀仁,”汪永昭不快地道,“你不走就成。” 汪永昭在瞪她,张小碗被他说得哭都哭不出了,拿过他手中的帕擦了擦眼泪,半晌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汪永昭太坚硬了,硬得一碰过去都没有软的地方。 “磨墨罢。”见她不说话,汪永昭坐直了身,再也未看她一眼,打开了刚递上来的信件。 张小碗看了看他严肃的侧脸,苦笑了一声,伸手提起了墨条。 ** 张小碗在府中等了一月半,等来了孟先生的棺枢。 先前已有商议,孟先生的孤父与孟先生由汪家世代供奉,孟先生的祖籍已无亲人,在京也只有孟先生一人,先前孟先生之父已大移边漠,这时,孟先生的墓就挖在了他的身边。 由汪永昭率领节镇武官员迎了孟先生入府,怀慕为孝子捧牌位,带领汪怀善的三个徒弟迎了先生棺枢进汪家堂庙。 见过礼后,张小碗身为女眷先行回了府。 马车内,见婆婆靠着枕背不语,王君挽着她的手臂,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马匹走了一段路,张小碗才回过神,她叹了口气,与王君说:“怀善最小的那个徒弟才七岁,竟万里迢迢扶了那棺枢来。” “大伯的徒弟,想来也是像他一样厉害的。”王君轻轻地说。 张小碗闻言笑了笑,点头叹道,“可不是,过了这几日,再让他们好好歇歇罢。” “孩儿知晓了,他们的院子也已备妥了,就算稍晚点回来,厨房里热水也是备着的,您放心。”王君温声答道。 “累着你了。” “孩儿不累,都是吩咐管事下去办的。”王君摇了摇头。 张小碗伸出手揽过她,把她抱在怀中,怜惜地拍了拍她,道,“以后不知怀仁会娶个什么样的来陪你,以后的事,我这个当婆婆的也料不准,只能在着一天,就怜着你一天,有委屈的,你要跟我说,累着了也歇着,我们百年之后,这家中的大大小小事,还得你帮衬着,你也不是个好命的,嫁进了我们家中,以后怕也还是会苦着你。” “孩儿不苦,”王君在她的怀里摇头,淡淡地道,“孩儿得了这么多,该做的都得做,要不孩儿受之有愧。” 就算累了,回到屋中,也有人抱她怜惜她,王君不觉得这有什么苦的。 便是娘家,爹爹都有两个姨娘成天哭哭闹闹耍心眼,但在都府里头,她带来的美貌丫环多看她的夫君两眼,便也打发了出去。 没有闹心的人,只不过是处理府中事务,这有何累之有? 每次回娘家,他都陪着去。就像她娘所说的那样,谁能嫁得有她这般好?人不惜福便会短福,她不觉得这有什么苦。 “你想得开就好。”张小碗闻言不由笑了。 王君靠在她的怀里,安心地闭了闭眼。 她知晓,婆婆是真心疼爱她的。 她的夫君也如是。 ** 汪怀善的三个徒弟都是他帐中死去大将之子,三人最大不过十二岁,最小只有七岁,竟领兵百人,万里扶棺来了边漠。 汪怀仁甚是喜爱这三子,竟让他们住进了他的院子。 平日他都是住在父母院中的卧屋,因着这三人住进了他的院子,他还回了他的院中住了下来。 在孟先生入墓之后的这晚,得知小儿回了自个儿院中,张小碗私下跟汪永昭笑着说,“咱们的小儿总算是长大了,不赖在咱们院子了。” 汪永昭闻言便瞥她,轻斥了一句,“没规矩。” “是,是妾的不是。”张小碗站起来拉他,“您陪我过去看看。” “嗯。”汪永昭放下手中的书。 走到隔院,汪怀仁正站在院中招呼着三个小徒侄吃鲜果,看到父母过来,他吐了吐舌头,大声地道,“我没什么好招待徒侄的,就让管家送了点鲜果子过来。” “知了,娘只是过来看看你睡了没有,不是来训你的。”张小碗笑着说,这时那三个小徒孙已经过来与他们请了安,张小碗看着三人已穿了新衣,脸也甚是干净精神,不像之前几日那般疲惫,不由弯腰一人摸了一下笑道,“吃罢就好好睡去罢,明日再找我来说话,可好?” “遵令,祖师奶奶。”最大的那位韩兵拱手道。 “是,遵令,祖师奶奶。”那两小的也恭敬拱手。 怀仁调皮,因着父母都来了,他亲手搬来了凳子过来让他们坐下,领着三个小的又在院中演练了一番,这才带着浑身被汗湿透的三个徒侄去沐浴睡觉。 直到这几个小的都睡着了,张小碗才随了汪永昭回院。 走到半路,她困得厉害,汪永昭便抱起了她,张小碗靠在他的胸口,打了个哈欠,与他轻笑道,“还好孩儿们都随了您的身体,个个活龙生虎。” 汪永昭轻哼了一声,低头与她道,“歇着罢。” “哎。”张小碗便闭上了眼,这时,她昨晚忆起往事而悲伤的心间已然平静了下来。 人死灯灭,谁都有这么一遭。 孟先生走了,她也有走的一天,希望到时她的小老虎不要太伤心,她的孩子们都无须为她太悲伤。 因着思及身后之事,张小碗问三个小的话问得仔细,得知怀善身体很好,一日能操练两个时辰后,她便多少放了点心。 就是如此,在小徒孙们回去时,她还是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汪怀善,信中委婉平和地说了许多事,其间也开导怀善要及时行乐。 这封信过后的三月,张小碗收到了回信,信中怀善说,善王妃已到了南海,他府中已有尽职的主母,汪岳也有亲母照顾,还请娘亲放心。 张小碗看过这封信,足足又看过三遍,才问身边之人,“木氏去了南海了?” “嗯。”汪永昭依旧淡然。 “这……”张小碗有不解。 “这是善王的事,他自会处置。” “可能放心?”张小碗拢起的眉心一直未松开。 “呵,”汪永昭闻言翘了翘嘴角,“你忘了,他不仅是你的儿子,更是我汪永昭的儿子。” 张小碗轻“啊”了一声,坐在椅中,想了半天,良久后才摇头叹道,“真不知您和他是如何想的了。” “木氏现已懂事了不少,汪岳是个好的,”汪永昭见她一脸困惑,神情还有些无力,想了想,便还是与她说了一半的实话,“现下长得像汪家人了。” “嗯?”见他肯说,张小碗忙抓了他的手,“还有呢?” 汪永昭牵了她过来,在身上坐下抱着她后,嘴间淡道,“善王说加以栽培,以后也是一名虎将。” 张小碗闻言真正笑了出来,“他的孩儿,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见她陡然放松了下来,汪永昭在心里摇了摇头,嘴间还是继而说道,“汪岳以后要是那能耐,能撑得起南边,南边也是他的。” “啊,真的?”张小碗闻言坐直了身,猛然回头看着汪永昭惊喜地道。 见她整张脸刹那都似发光起来,汪永昭在心里哼了哼,难怪那小子非得嘱他怎么对她说话,他心中有些不快,但脸上还是神情不变地道,“也得他长大了后有那能耐才行。” “这倒不怕,”张小碗满足地笑叹道,“他是怀善的儿子,有怀善好好带着,再好好请几个先生,能差到哪里去?孩子尚小,谁能料得准他以后的能耐,说不定以后还会青出于蓝胜于蓝呢。” 只要父子俩好好处着,这亲生的骨肉,这感情能差到哪里去?养着养着便亲密了。 她只怕他不肯好好带到身边养。 至于夫妻之间,时间久了,只要想把日子过下去,木氏还想当她的善王妃而不是一无所有,他们会找到相处之道的,这世上大多的夫妻,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他们既然不能分开,那便找个法子过下去就是,这是他们的事,她不会管。 汪永昭话里行间瞒她的,夫妻多年,他话里的什么意思,张小碗心里多少能猜得出一些。 而木如珠怎么老实的,她也不想问。 对她来说,只要怀善想开了,不心伤了,木如珠就仅仅是木如珠,她们顶多就是那规规矩矩的婆媳关系,仅就这样了。 但汪岳是怀善的孩子,不能因为母亲就被父亲放弃,现下能知晓怀善喜他,汪永昭也松了些口,张小碗便安了一些心下来。 等再过几年,孩子再长大些,她要是还在,她便再慢慢地为他多划算些罢。 他是怀善的孩子,也是她盼了很多年的孙子,能好,就对他好点罢。 ** 张小碗好几天都是眉眼带笑,她心情好,还亲自下厨了两天,乐得汪怀仁营中也不回了,一到时辰,就准时回府用膳。 见成天往外跑的小儿着家勤快,张小碗便也想着多下厨几次,可过了几天,在这天午膳时,她被汪永昭痛骂了一顿,当着儿子的面说不能惯着她。 见汪永昭口气不好,张小碗心想怕是他在前院议事生了恼,所以就随他发了脾气,点头应好,他说道她一句,她便低头回他一句,“再也不敢了。” 但到夕间,她正要去做小儿最喜的葱油饼,还没走到厨房,就见二儿大步往她跑来,嘴里朝她道,“爹爹让我来拦您,他果然料得不错。” “这……”张小碗犹豫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厨房。 “您赶紧回罢,再不回,他便又要生恼了,您都不知,这几日镇中事多,他正心里着恼呢,众大人都被他说得不敢来见他,您要是再让他生恼,明儿孩儿都怕带君给他和您请安了。”汪怀慕朝他娘亲笑道。 张小碗一听,摇了摇头,带着婆子往回走。 汪怀慕过来扶她,朝她微微笑道,“您看,这样才好。” “你爹爹他发的什么脾气?”张小碗无奈地问起。 “夏军来了个老将军,说是以前跟爹爹打过仗的人,他前天从咱们白羊镇偷了一千多只羊走了,爹爹气得说要摘了他的头。”汪怀慕在娘亲的耳朵轻轻地说,“您可别说是我跟您说的,回头您好好哄哄他,莫让他对着荆大人他们发脾气了,几个老大人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他骂,也怪可怜的。” 第233章 汪永昭几天都脾气不好,要说他发脾气,府中没谁不怕的,下人怕他,也没办法,该伺候要伺候,没有奴才能躲着主子的,这时他们就希望夫人能时常出现在他身边,至少有着夫人在,大人就算可怕,至少不会觉得生命有受危之感。 王君这天入睡时跟夫君说,“无论爹爹怎么发脾气,娘亲却是气定悠闲,哪怕是说她,她头一低,也就随爹爹说去了,等爹爹说完,她头一抬就冲爹爹笑,爹爹都不好再说话了。” 说完她便掩嘴笑。 汪怀慕一听,细想想可不就是如此,他不禁朝自己的小娘子笑道,“爹爹也不会真生她的气,我听娘说过,爹爹一辈子顶多朝她说说,却是一根手指头也不碰她的。” “娘亲真有福气。”王君依偎着她的夫君轻声地说。 “是呢。”汪怀慕便笑了起来,爹爹就算身在外面处理公务,看着什么娘亲会欢喜的,每次都要嘱人送一堆回来。 娘亲病了,他爹爹坐在娘亲身边那就像无依无靠的样子,至今回想,他心里都难受。 “平日好生顾着娘亲,”汪怀慕与怀中小娇妻轻轻地说,“她辛苦一辈子了,该换我们孝顺她了。” “我知的,夫君。” 汪怀慕轻拍了拍她的腰,吻了吻她的脸,“睡罢。” ** 这一月,王君被诊出了喜脉,全府都透出了浓浓的喜气,汪怀仁都已找木匠打好了小木马回来与小侄玩耍,被张小碗抱在怀中笑了好半会,直道他当了小将军,可孩子气一点也没少。 汪怀仁已有十六,亲事也是快要订好了,是皇上指了一个公主过来,婉和公主来过信,说那公主性情温良,是个好的。 小儿的亲事,断是不能自己做主了,看罢公主的信,张小碗心里其实也没好受多少,但怀仁却也是个大气的,对娘亲的担心甚是不以为然。 他道,“这里是我汪家的地方,她要是来给我耍公主性子,不听我的话,哪来的就回哪去,皇上把那么不好的公主嫁给我,我还不依呢,定要上京找他说理去。” 他这番行事说话,就跟小霸王似的,张小碗无奈,却也知这样的性子却是活得最易的,也只能由得了他去了。 怀仁长相肖似她,那脾气,却肖似了其父其大兄,却又比他们多了几分霸气嚣张。 所幸拘了他几年,父亲兄长带的好,在外,汪怀仁是个相当有担当力的小将军,也很是吃苦耐劳,没有丝毫娇气。 三儿中,张小碗对他的担心是最少的。 二媳有孕后,张小碗重新管起了家。 其实以前她也还是也管,大的事都要过问她,只是细琐之事不来过问她罢了,现在她也只是上午办办事,让小儿媳上午歇息好,下午要那精力就处事,没有就歇着,前来叫她就可。 府中拢共大小两个主母,确也是和睦。 这日午膳午休后,等汪永昭去了前院,张小碗得了婆子的报,进了堂屋,见屋中怀慕正坐在大门边上桌子上拔算盘,走过去看了两眼,问他道,“怎地不去书房?” “君在榻上歇着,怕扰了她。”汪怀慕停下手中算盘,朝娘亲笑道,“先前她陪我在书房处置公务,本是要回自己院中的,但到娘亲您这才踏实,帐又算得快,孩儿便来了。” 张小碗拿过他手中的册子,翻了几页,摇头道,“这些帐房都算过了?” “各地的都分别找人算过了,孩儿就是做个总帐。”汪怀慕拿过她手中的帐册,笑道,“回头把总帐送过来让您翻翻,这些细帐您就别看了,别扰了眼。” “娘眼睛哪有那么差。”张小碗摇遥头道。 汪怀慕笑不语,拿起了毛笔把刚算下的帐记好,又抬头与张小碗道,“您不去陪爹爹。” “等会去。” 汪怀慕便笑。 张小碗便也笑了起来,“怎地,不能让娘先陪陪你?” 汪怀慕闻言心中暖洋洋的,他含笑点头,“孩儿愿意着,您就陪着罢。” 张小碗朝他笑,也不言语,微笑看着他办事,直至王君来了,她与小儿媳说了几句话,这才去了前院。 婆婆一走,王君就朝夫君无奈地道,“娘在,您怎么不让人来叫我?” “别担心,你要是睡不妥了,娘亲才会说我。”汪怀慕扶了她坐下。 “我觉着我无事。”王君真觉着怀孕才两月,肚子也不显,其实跟过去无异。 “那也要小心着点,我才安心。”汪怀慕等她坐下把完脉,含笑道。 看着他温润俊的脸,王君嘴边的笑容越笑越深,她看着他,就这么看着,她都舍不得眨眼。 ** 这晚夜间,汪永昭出去办事,汪怀慕在就寝前请来问安,看她正坐在灯火下的绣架前绣衣,不由说道,“父亲要是知晓了,回来定要说您。” “闲得发慌,就绣两针,也并不是时时盯着。”张小碗拉他在身边坐下道。 “您呐。”汪怀慕摇头。 他看了看外屋中四处点着的烛火,过了一会才回味过来,对他娘亲道,“您还想等爹爹回来?” 张小碗笑,“也不困,等会罢。” “爹爹没说什么时辰回来罢?”汪怀慕不赞同地摇头,“您还是早生歇着。” “你爹爹说晚些回来,便只会晚一些。”张小碗笑道,想了想,又与儿子详说道,“要是不回,你爹便会与我说清楚的。” 汪怀慕闻言细想了一下,笑了起来,“爹爹也想让您等他?” “唉,想着我在等他,许是便也回来得早些。”张小碗叹道。 还是回来得早些安歇的好,也是有年龄的人了,哪能像以前那般三更半夜还在外办事。 “娘,”烛光下,他娘的脸是那般温婉柔和,汪怀慕不由叫了她一声,他想了一下,轻声地道,“说来,您最是了解爹爹了,爹爹也是最了解您的,是么?” 她只多看一眼的东西,爹爹都能知晓她是欢喜不欢喜。 哪怕今年,他也不止一次看着爹爹背着她散步,只因她说喜欢吹吹夜风。 “啊?”汪怀慕的话让张小碗稍愣了一下,随即便笑而不语。 “是么?您心中只有他是不是?”汪怀慕看着她道,有时他也有些不解,为何他娘面对爹爹在外的事情总是那么镇定。 总有人会把美貌的女子送进府来,怀仁问过爹爹娘会不会吃醋,爹爹摇头,什么也未答。 他们那般好,而甄先生和丁先生都说,她是个极好的妻子,却不会说他们夫妻情深的话出来,丁先生更是说他娘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有那姻缘线牵着,要不根本看不上他爹。 自来爱说父亲不是的丁先生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这么多年看下来,再想想府中老人在他耳边曾说的话,汪怀慕也想过,娘还在怪爹爹对她与大哥不好过么? 他们难道不恩爱么? “怎地这般问了?”见儿子迫问,张小碗有些讶异。 “孩儿就是想知晓。”汪怀慕歉意地笑了起来,他曾也因心中之事问过大哥,问他这么多年后还恨不恨爹爹,大哥也是笑而不语。 “想知晓?”张小碗在嘴间默默地念了这三字,嘴角微翘了翘,偏头想了一会,终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汪永昭确也是懂她的,如不是,他不会这么护着怀善一路过来,也不会对张家有着那么多照顾。 他也不会让她在府中称心如意这么多年。 但谈了解,谈何容易?他这一辈子都会不懂真正的她。 她也不愿意让他懂。 要是懂了,他们之间哪还能像如今这般样子。 在她眼中的汪永昭,必须用着全然的克制力才能应对的男人,她没有棱角,隐藏了自己全部的脾气才能和这块石头相处,他若是真了解了她,他们要怎么相处? 硬碰硬么? 还是不要了解的好。 她不爱他,才能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才能跟得上他的脚步,才能给他他所想要的温情。 他要的,也是像她现在这样的妻子。 要是真正的张小碗和他相处…… 想至此,张小碗嘴角翘了起来,她这辈子,在汪永昭面前最像她自己的时候,便是当年拿着弓箭对着汪永昭的那个瞬间。 曾经有人说,她最大的优点是无畏无惧,这是她成功的最大原因。 那一刻的她,是那般的无畏无惧,只有那个时候,她才那么像自己。 可也只有一刻的时间,过后,她就被理智打回了原形,她又把那个自己缩了回去,向环境屈服,直至如今。 “说心中只有你爹爹,确也是不对的,娘这心里,还有着你大哥,有你,还有我们家的小将军。”张小碗避重就轻说道。 “娘。”汪怀慕无奈,看着对他笑着的娘亲说,“您明知孩儿问的不是这个。” 张小碗不愿对自己的孩儿撒谎,也不能不回答他,于是心平气和地与他道,“娘只知你爹爹对娘好,娘这辈子也只想他好好的,他冷了我替他冷,他热了我替他热,怕他生病,怕他在路中有危险,怕他操劳会劳累,便是现下,也是在想着他什么时辰回来,会不会累着了,肚子可会饿。” 汪怀慕听罢,看着她平静温婉的脸,在这一刹那,不知说什么才好。 见儿子怔住,张小碗看着他温和地道,“我总挂心着他,这应便是心中有他罢?” 汪怀慕的头不由点了下去。 这都不是,那什么才是? 张小碗笑,摇了摇头叹道,“果然是要当爹的人了,能跑到娘面前问娘跟你爹的事了。” “娘……”见母亲调侃他,汪怀慕脸微微红了起来,“孩儿就是只想这么一问。” “回罢,莫让君多等。”张小碗叹笑道,起身送了他出院,叮嘱他走路小心,直看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回过了头。 萍婆过来扶她,张小碗反手,扶住了这一年身体不好的萍婆,带她往里走。 萍婆也没再挣扎,等到了屋子里坐下后,她给张小碗倒了杯热水,才与张小碗说,“谁能像您这样过一生呢。” 张小碗笑了笑,没有回话,又坐回到了绣架,慢慢地端详架上的图样。 爱情这个东西,热情又奔放,人一生确实要好好爱过一场才知其美妙,但,热情奔放的感情大多都是鲁莽冲动的,越投入越在意,尤其女人失了心,抽身要比陷身难,又很容易做糊涂事。 要是换个一般人,做做糊涂事也无伤大了,可是在汪永昭面前,她哪敢?在这个朝代,她没什么势力撑腰,儿子更要靠他活下去,她与他之间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她哪还能对他爱得起来,全部的心思已经用来怎么跟他相处了。 汪永昭还是在意她爱不爱她,她知晓。 她以前没有明言对他撒谎过,现下就更不会了,这是她对这个相处了近大半辈子,也为她所做良多的男人的尊重。 这么多年的相濡以沫,夜夜的肌肤相触,人哪可能没感情,尊重,疼爱,怜惜这些都是实实在在有过的。 “刚刚却是没有告诉怀慕,”张小碗停了眼,抬眼朝萍婆笑道,“在我心中,这世上没有比他爹爹更强悍,更出色的男人了。” 萍婆闻言笑了,她笑着摇了摇头,“可不是,您要是刚刚这样回二公子,他定会心中什么也不想了。” 张小碗颔首,捏起了针,嘴角含着淡笑道,“回头老爷也还是有此疑问,我便向他请罪去,看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他对我不满。” “您就莫问了,又要讨他着恼。”萍婆好笑道。 “哎,”张小碗笑着摇头,“也不知怎地,今年他脾气比往年都要大起来了,我只听说年龄越大修养越好,怎地临到我家这老爷,隔三差五的就要发顿脾气。” “外面事多呢。” “往年也是事多的。” “呵,那您就问问去。” “现下就不怕我讨他着恼了?” “问罢,问罢,奴婢哪能管得着您。”见夫人跟她拌嘴,萍婆也好笑地摇了摇头。 “去榻上歇会罢,”见萍婆神情有些倦意了,张小碗看她一眼温声道,“有事我唤你。” “您也去歇着罢。”明知她不会,萍婆还是劝了一句。 “不了,白间歇得足,现下还不困。”张小碗挥手,“去罢。” 等到夜间过了子时,门轻轻地响了,张小碗抬头,看着门边的男人便站了起来,朝他走去,“回来了?” “嗯。”汪永昭站到她面前,让她给他解披风。 “萍婆,”张小碗回头叫了人,“让小厮抬热水进来,去厨房把肉粥端来。” 萍婆应了声。 “你来看看,”等身上披风解了,汪永昭没随她进屋,拉了她出门,抬了抬下巴,对着廊下的一坨东西道,“路过迁沙山,见这草开花了,便挖了回来。” 说罢,取过廊间挂着的灯笼,提在了手上。 张小碗弯腰,就着明亮的灯光看着那几棵黄色,粉红色的小花树,闻着它们散发出来的香味,她不由笑了起来,抬头朝他笑道,“是夜来香。” “嗯。” “夫君,你让下人去拿两个盆子来,我们栽好了再进屋。” “好。”汪永昭见她一直拉着他的手,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也不想动,便抬高了些声音朝远处道,“拿盆过来。” 暗中有人答了“是”,这时张小碗拉着汪永昭蹲下了身,与他一道细看着这半夜采来的夜来香。 第234章 又一年的初夏,王君生了一对双胞胎,得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儿。 这下,张小碗才知喜得脚不沾地是种何样的感觉,虽说男孙她也爱,但总觉得女孙格外可爱。 夜间与汪永昭夜话时说起,她都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果然人心都是偏的,我怎地觉得再也没有比我们小芙愉更讨人欢喜的孩子了?” 汪永昭得了孙儿,也亲手抱过,但没有张小碗那般喜悦,但看着她精神抖擞的样儿也挺有趣,平日抱孙,女孙也会抱在怀中多看几眼。 汪怀慕当了父亲后,行事更比以往稳重了,连马帮也从汪永昭的手里接手了过去。 张小碗挺担心他过于辛勤,万幸,王君确实是个聪慧又灵敏的,没有多时就已学会了怎么应对汪怀慕,让他别跑得太急,太过辛劳。 为此,夫妻感情更好了,怀慕是疼爱妻子之余还敬爱她,张小碗在旁看着真是舒心,这样的感情,依两人的品性,只要能继续下去,以后一直能风雨同共是不成问题的。 这年,都府的日子喜喜乐乐,直到年底,张小碗从张小宝那里得知南边有那雪灾后,那喜悦的心便又冷了下来。 这些年来,汪永昭不太与她说外边的事,张小碗也从不越逾,掌握着分寸,但事关汪怀善的,她总是忍不住有些心焦。 汪永昭见她好几天,天天都来前院的书房,心知也是她是什么意思,这天下午在她提了食来与他吃,他在用罢饭食后张了口,对她道,“你何日才开口跟我提善王的事?” 张小碗闻言拿帕掩嘴笑。 汪永昭摇摇头,他早知她总是有法子对付他。 他伸出手,扶了她背后歪着的软垫,让她半躺着,嘴间淡道,“善王早前就在天师嘴里得了信,做了些准备,现下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我还在等信,但师爷说按善王的能耐和提前做的准备,他的六省不会死太多人。” “可缺什么?”张小碗坐直了身。 见她身体绷紧,汪永昭看她一眼,嘴里还是说道,“他提前有所准备,要是缺物,他会来信说。” “嗯。”张小碗应了声,想了好久,才软下身体,躺了下去,嘴里苦笑道,“老天爷总爱为难人。” 只有身处在这个朝代了,才知这里的日子到底有多难,光是天灾就能弄得几地民不聊生,人要跟天争命,要跟日子争命,别说是好好过一辈子,就是能活一辈子,不早夭早亡,都是不容易的事。 “自来如此。”相比张小碗的苦涩,汪永昭言语冷淡。 张小碗看向他,扯他的衣袖,拉过他的手握在了手中,才道,“说来,怀善这点也是极像您的。” 只是怀善明朗开放些,他专,制冷酷些。 做的事,却是一样的。 怀善想让人活下来,活得好一些,汪永昭其实也何尝不是,去年的招兵,他去的也是偏北那些活不下去的地方招的,也容他们拖儿带女过来安置。 他与孩儿们都不与她说这些事,并不代表她真不知晓。 她一直在旁静静看着,她也知对于有些人来说,汪永昭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确也不是个好人,但对于受益者之一的她来说,张小碗不想否认他的功。 说来世事确是冷酷,成大事者,鲜有人不是踩着别人的尸骨上去的,汪永昭这种人信奉的是强者为王,他不会怜悯,但却担当。 说来,相比怀善,他确实冷酷甚多,但他也是人,也需要温暖和歇息才能好好活下去。 而这是她能给他的。 ** 妇人的眼睛温暖又满是柔意,看着她的眼睛,汪永昭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在马背上看到的她的那双眼。 哪怕到现在,他还清楚记着那双眼睛有多黑,有多冷淡。 看着现在的这双眼,汪永昭突然满足了起来。 或许,他没得到她的所有,但他确也是得到他想要的了。 她的温言笑语,她的一心一意,他都得到了。 哪怕,她私底下对他是那般的小心谨慎,有时想起她心中那些隐隐不知会说给谁听的话,他想得心口都疼。 “怎地不答我了?”她又笑着开了口。 “他是我儿,不像我,那要像谁。”汪永昭看过她的笑脸,这才转过脸抽出手,漫不经心地打开桌上册子。 他听她轻笑了几声,再回首看她,见她嘴角笑容淡下,他想了想,道,“看来年春天罢,要是缺粮缺药材,到时我再借他一些。” 见她笑容又深了起来,汪永昭见讨得了她欢心,自嘲地摇了下头,便不再言语,转投公务。 ** 来年,汪怀慕与汪怀仁带兵去了南海,相助其兄。 半年后,他们回来,汪怀仁对营下众将说起其长兄,字句铿锵,落地有声,“他就应是我汪怀仁的长兄。” 跟其母说起长兄,那言语就没在外边那般慎重了,他跟母亲咬耳朵时语气得意不已,“你都不知,二哥与我一去,他们都当我们是神仙窝里出来的,是吃仙药长大的。” 说完,吃吃笑个不停,摸着肚子大笑道,“你不知当时笑得我,如若不是二哥拦着,我真应掏出药丸子出来吃几颗,吓唬吓唬他们。” 张小碗本还想笑,但听了他后面的话,无语地看向身边的汪永昭,希望他训训完全跟他们不一样的小儿。 但一眼看去,看到了汪永昭嘴边的笑,张小碗就知指望他训儿是不可能了,她只得自己出手,狠狠掐着小儿的耳朵,怒道,“你要是在外敢这般顽劣行事,你看我不捏掉你的耳朵。” “娘,娘,我的亲娘……”汪怀仁没料他刚回来他娘就下此狠手,疼得跺脚大喊道,“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娘了?痛煞我也!” “还敢不敢了?”张小碗不为所动,眉毛竖起。 “娘你真丑。”谁都不怕的汪怀仁拼命挣扎。 “还敢不敢!”张小碗加大了手中手劲。 “不敢了!”汪怀仁疼得嚎叫了一声,连连跺着脚大叫道,“爹爹救我,二哥二嫂救我!” 张小碗发了狠,汪永昭垂首看着手中茶杯不语。 那边,王君拧着手中的帕,不敢过来说话,汪怀慕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臂,看着小弟被训。 他再嚣张,这世上,还是有人治得住他的。 ** 来年,六省百姓还了官府的粮,官府便把粮还回了一些给边漠。 这年八月,公主下嫁汪府,陪嫁万两黄金。 汪怀仁在父母屋中跟他娘跺脚,“皇帝当我是个傻的,我们汪家救百姓有功,那黄金本就应是赏给我们家的,那怎地成了那公主的陪嫁,不成,不成,我定要上京跟他说理去。” “你敢!”张小碗知道这事她小儿定是做得出来的,他肯定会亲都不成就要上京找皇帝老爷说理去,只得又用了严母之威,把小儿留了下来。 只是如此,汪怀仁更是不怎么欢喜公主。 他本来心下嘀咕这京城来的公主怕欺压他二嫂,这妯娌之间的污脏事,他可是自小就在镇子里听过不少,他二嫂柔柔软软,而他娘亲更是个好欺负的,这公主来了也是祸事,但这公主看样子不娶不行,不过不能放在家中。 所以汪怀仁大手一挥,便把千重城进城的大宅当了自己的小将军府,决定把公主迎进那府里。 小霸王行事霸道,谁人也挡他不得,张小碗跟他发了几次脾气,甚至气得绝了一次食,也没改变小儿的决定。 不过汪怀仁还是松了口,跟她说道,“要是把那黄金赏给我们家,不当是陪嫁,我就接她回府来,不是,她就是个公主媳妇,你再跟我闹也是不成的,你得跟我讲些道理。” 他万般歪理,但张小碗却也是驳他不得。 公主下嫁,确也是皇帝用来挟持汪府的,这万两黄金说好听点是公主的陪嫁,说是给汪家的损失也不为过。 他们汪家去年所行一趟,跟云沧大东三州借了大半的粮食药材,才让六省缓过危情,要不然,那偌大的六省,岂是汪家一府能救得过来的。 这次危情一过,欠云沧大东三州众官的人情,可不是皇帝说不用还就还的,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这三州的众官要过日子,这三州的百姓也是要过日子的,皇上说是他们应做的那是皇上说的,沙河汪府发了话,说欠了他们的,那可是确确实实欠的,这是得还的。 皇帝把这黄金当成了陪嫁,气得汪怀仁嘴角都是歪的,还好他大哥把粮食还了些过来,让他二哥还了欠三州的,要不然,他肯定要把皇帝派来的公主堵在他们家镇子的门口进不来。 汪怀仁成亲后,跟公主的日子过得不冷不淡,不过他也不是个注重儿女情长的,从小就天天往兵营里钻,张小碗也只当他是这个性子,他现在也大了,什么事自己有主意得很,管他确也是管不住了,只能让他去。 这年的这一年,王君又怀孕了,那厢,公主也有孕,在来年王君又生下一双男胎后,公主生了个女儿。 又多了个女孙,张小碗是欢喜的,公主却是在张小碗面前大哭了一场,直道对不起汪家。 公主这一年多来安安份份,张小碗看她样子却也是个良善的,但家中那小儿就是不怎么欢喜她,觉得他们皇家欠他们家的,怎么看公主都不顺眼。 现下公主生了个女儿,她被汪怀仁吓得,以为汪怀仁要把她打发回京,生了个女儿以后成天以泪洗面,张小碗无奈,只得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提着棍子去军营抓她那完全不像是她生的小儿回府。 可是汪怀仁早得了讯,溜得远远的。 张小碗只能回府,找汪永昭大哭了一场,哭得汪永昭只好答应她把小儿抓回来。 “还得训一顿。”张小碗哭道。 “好。”汪永昭无奈,不知这妇人这般年纪了,怎地还这般能哭。 汪怀仁被亲爹抓回,又被亲娘哭着训了一顿后,蔫头蔫脑回了府,对公主也是好了一些,公主也算是不再成天担扰自己会被休回京都了。 而张小碗对这个连公主都敢休的小儿,那真是一想起就脑门疼,恨不得当年根本没把他生下来,不至于现下晚年都不得安宁。 ** 汪怀善在六省的根基已稳,张小碗听京中来看她的婉和公主跟她说,六省百姓的日子确也是比以前好过多了。 婉和现下也与汪怀善握手言合,张小碗在汪怀善的信中看他说过,婉和与他提过一些关于海上的一些事,还挺准的,不像当年那般糊涂。 婉和这次来,是来与司马将军一道上南海的温西省上任总兵的。 “本是在京中等,只是将军上任的路不过京都,我便过来与他一道。”婉和淡淡地说道。 张小碗点头笑道,“夫妻一起走,彼此照应着,这多好。” 婉和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着张小碗与小女指点头桌上的几盒钗子。 “本是还想备些衣裳的,但您走得急,来不及备了,就选了几匹布,您别嫌弃,带上罢。”张小碗怀揽着司马乐,抬头与公主说道。 “好。”婉和没有推托。 汪夫人给她的,她还到她那大儿身上去就是。 婉和走时,上马车前,当着众丫环婆子的面,她给张小碗福了一礼。 张小碗忙连退几步,回了大礼才抬身。 婉和看着她笑,“这是我作为侄女给您行的礼,看在我母后的份上,您就受着罢。” 闻言,张小碗有些眼酸,点头道,“受着了,您好生走着,以后定要好好的,这日子太长,能对自己好些便好些,过去的事别再想着了,您要是过得好,皇后泉下有知,也是心慰的。” “婉和知晓,就此告别了。”婉和带着女儿,与张小碗浅浅一福,就此上了马车离去。 ** 这年入秋,京都来信,说刘三郎死了,望张家姐弟过去奔丧。 张小碗没有去。 刘家长子刘言德便千里迢迢来请她,张小碗也还是没有去。 刘言德求了张小弟,也还是没有求来张小碗的心软。 刘家现下不行了,汪家不扶一把,便起不来了。 但张小碗却是不想帮这一把,她一直都不去想那过往,这并不代表过往就并不存在,那一路来的艰辛,起源是什么,她哪能真的忘记。 以德报怨的事,她从未做过,也并不打算做。 风光了一时的刘家就此没落。 很快,孙儿们就长大了,这二十来年间,汪怀善带队出海过两趟,一趟去了五年,一趟去了七年,张小碗等着他回家,等得都不想死了。 她怕他回来,一听她没了,不知会有多伤心。 为了让他能安心地见她最后一眼,她就得好好过着。 说来,二儿娶的媳妇是个极能干的,就是小儿娶的先前不满的公主,后来却也是个让人放心的,虽被小儿吓得胆小,唯唯诺诺了些,却也是懂得心疼敬爱夫君的,只有大儿的姻缘是张小碗心中想起来就无奈的疼,有时她也后悔是自己对怀善的过于放任,才以至于害了他的夫妻缘。 汪怀善五十岁那一年,他回了节镇,陪父母兄弟住了一年。 其间,他与其父打过一架,与他抱头痛哭过一顿,还曾与父亲一起歇息过一晚。 在父母兄弟相送他到镇门大门口时,他跪下朝父母磕拜,抬头对汪永昭道,“来生我再给你当儿子,但我一出生,您就得抱我一回,如此,余生您再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恨您。” 汪永昭点了下头,抿着嘴,站在那看着大儿离去。 孙儿们渐渐长大,独挡一面,昔日的千重山成了千重大城,从白羊镇到千重山,汪府管辖之地有近万里。 这一天,张小碗给汪永昭梳头发时,汪永昭突然对她说,“叫怀善回来。” “叫怀善回来?”张小碗慢慢地扶着他的肩膀,坐到了他的身边,轻轻地问。 “嗯。”汪永昭朝她点头,伸手摸着她的满头银发,叫了她一声,“小碗。” “哎。”张小碗笑着应声,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知晓了,叫他回来。” 这年四月,年近古稀的汪怀善带了大儿汪岳回来。 这夜,汪永昭轻扯着张小碗的衣袖,伸出手,慢慢地与她五指交缠,在她耳边说,“小碗,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天地间最强悍,最出色的男人?” 张小碗闻言便在轻眠中睁开了眼,回过头柔声道,“是,夫君,你是的。” 汪永昭便翘起嘴角笑,他紧紧地抓着张小碗的手,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妻子,“你别哭,别哭,来生我再来找你,我不会对你们不好了,这生你忍疼我,来生,便换我来忍你疼你。” 张小碗点头笑道,“好。” 汪永昭的手慢慢地没了力气,张小碗便用力地抓住了他,把他抱在了怀中。 他没了呼吸,张小碗觉得她的心,在这一刻便也完全静了下来。 汪永昭去逝后一月后,张小碗在那天叫了三儿过来,她拉着他们的手合上,笑着与他们道,“我这辈子,所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生了你们,以后你们要好好照扶彼此,照扶儿孙,就像当年你父亲与我照扶你们那般。” 汪怀善带着两个弟弟守了母亲一晚。 母亲在寅时断的气,汪怀善怀抱着其母年老的身体,对弟弟们平静地说,“我也老了。” 汪怀仁汪怀慕跪下,两老者无声流泪不止。 “便也顺我一回罢,可行?”汪怀善与他们商量道。 “大哥,你背娘去,我这就跟你们来。”汪怀仁哭着道。 “你来不得,你还得过几年。”汪怀善笑着摇头。 他是早就不行了,没药撑着,他得死在母亲前面,他一生不孝,让她为他担心一生,是万万不能死在她前面的。 如今她走了,他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把我葬在爹娘身边罢,爹答应了我的。”汪怀善与他们道。 汪怀慕抬着茫然的脸,在大哥询问的眼神里,轻轻地点了下头。 ** 五月清晨的这天,大凤朝善王千岁与其母汪张氏亡,葬于千重山深谷汪家墓地。 一人享年八十五。 一人享年六十九。 其年,大夏大灭黄金之国,挺进大凤,大凤登基已有五年的景帝派爱妃兄长为兵马元帅出马迎战。 来年,汪府主人汪怀慕率三镇百姓,撤离三镇进千重城,遗弃白羊,沙河,铁河三镇,与此同时,汪岳受父遗令,关闭中原与南海六省的通道,关上城门。 三十年后,战乱休止,苍茫大地,七国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