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春天》 第1章 01 2018年,三月中旬,春雨连绵。 整个延川城被细细雨丝织就的一网轻纱笼罩,朦朦胧胧,淅淅沥沥,为这即将复苏的万物浇灌了几分春色。 客机破云而出,在灰蓝的空中划过两道航行的轨迹,最后在雨雾里,安全着陆。 “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由首都飞来本站的gu3379次航班,已安全到达本站dies and gentlemen,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诺大的航站楼内,灯光如昼,人来人往。喻朗拉着登机箱刚出到达口,裤兜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步子没停,往出租车上客点去,瞧了眼来电提示,接通:“喂,蔡主任。” “小喻,下飞机了吧?”蔡主任粗哑的烟嗓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笑意。 喻朗应:“刚出航站楼。” 蔡主任笑两声:“那我这电话来得可真及时。” 喻朗猜到几分蔡主任来电的目的,问道:“有新病人?” 闻言,蔡主任也不多废话,直言:“你这上首都听课才两周,咱们科室就收进来八个病人,加上原来的那些,治疗室的王医生李医生已经应付不过来了。” 喻朗轻笑一声,沉润的嗓音听上去比大提琴还要悦耳:“嗯,明天就销假复工,您把我原来的病人都安排过来吧。” “好好。”蔡主任安下心来,又说,“除了你手头原来的七个病人外,今天科室新收来个术后康复,我也一并安排到你那儿去。” 出租车上客点排队的人不多,喻朗顺着通道走出去,就近拦了辆,拉开车门,拎箱子坐进去,问:“做了什么手术?” “这病人比较麻烦,”翻页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蔡主任应该在翻看病历,缓缓道,“前后交叉韧带损伤,侧副韧带损伤,胫骨平台伴腓骨骨折,腓总神经也伤到了。” “一个人受了三个人的伤。”喻朗若有所思,低低道,“是挺麻烦。” “术后多久了?”他又问。 蔡主任:“十天。” 喻朗默了会儿,道:“那麻烦您把这病人在手术医院的出院记录和病历资料发我一份,我一会儿回去看看。” “行,那我就让护士站叫他明天九点到骨伤运动治疗室找你。” 喻朗:“好。” … 喻朗是一名康复治疗师,目前就职于延川医科大学附属康复医院的骨伤康复科。去年夏天,他刚取得中级治疗师的等级证书。 其人相貌堂堂,气质温文儒雅,性格亲和。在校时成绩优异,在职时对待工作和病人,更是专业谨慎又极具耐心。凡是与他相处过的同事或者病人,对他均是赞不绝口。 这也就是蔡主任,为何总喜欢给他塞病人的原因。 长得好又有礼貌,工作态度还端正,不止领导满意,病人也满意。在他们康复医院,是真难找出第二个。 - 到家那阵,天已经全黑了。 康复医院和父母家距离较远,为了工作方便,喻朗在喻父的资助下,在医院附近的御江府购置了一套百平的单身公寓,除了周末或者放假回父母那儿外,其余时间他基本都呆在这公寓里。 解锁指纹,喻朗拉开大门,玄关亮着的暖灯,让他微微一愣。接着,他垂眸望见一双白色的女式帆布鞋,一只正着,一只横着,一看就是胡乱踢放。 喻朗走进来,弯身将两只鞋拎好。 一道匆促的脚步声在这时从书房小跑出来,在见到喻朗后,欣喜的唤道:“哥!” 喻朗换上拖鞋,扫一眼喻潇身上的蓝白校服,拎着行李径直到自己卧房,问道:“怎么过来了?” 喻潇跟在他后头,两手背在身后,脑袋贴着卧室门框,满脸期待的小表情:“爸爸说你今天回来,我就赶紧过来蹭你一顿饭!” 喻潇,喻朗的妹妹,过年刚满十八岁,和喻朗相差十岁,是今年夏天的准高考生。 喻朗觑她一眼,拉开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件往外拿,笑了笑:“我洗澡换个衣服,你出去想好吃什么。” 得到回应,喻潇同学乐呵呵的应声:“好嘞。” 而后出去,顺手帮他带上了门。 …… 喻潇领着喻朗去了邻街的一家重庆火锅店。喻朗不吃辣,喻潇点了份鸳鸯锅,叫了满桌子的菜。 声称“读书太苦,需要补补”。 喻朗没什么胃口,吃了些主食后,默默给她烫菜烫肉。 “作业写完了么?”喻朗把烫熟的肥牛卷夹到她碗里。 喻潇蘸酱往嘴里送,含糊不清道:“还剩三张卷子,吃完回去写。” “今天怎么没有晚自习?” “下下周开始。”喻潇吸了口可乐。 “那吃完饭我送你回爸妈那。” “不用,我晚上住你这儿。”喻潇说,“我都跟爸妈说好了,省得你来来去去跑。” “对了。”喻潇咽下满嘴的肉菜,看着他又问,“后天周六,明晚你要回去吧?” 喻朗“嗯”一声。 喻潇咧嘴笑得贼兮兮:“那明晚我放学了来找你,咱们一块儿回去。” 喻朗没说话,喻潇当他默认了。 - 饭后回到家里,喻潇顾自到书房里写卷子。 喻朗则拿了电脑回卧房,查看蔡主任一小时前发来的那位新病人的资料。 打开邮箱,点进新收的未读邮件,一份电子病历映入眼帘—— 患者谢则呈,男,25岁。 出院诊断:1.胫骨平台伴腓骨骨折(右);2.膝关节前十字韧带损伤(右);3.膝关节后十字韧带损伤(右);4.膝关节外侧副韧带损伤(右);5。腓总神经损伤(右) 手术时间:2018-03-04 …… 粗略的浏览过一遍后,喻朗心里稍有了点儿底。与此同时,蔡主任的微信刚好发来:【小喻,怎么样?谢则呈的病历看过了吗?】 【喻:嗯。】 【蔡主任:治疗方案有数了吗?】 【喻:还得明天看到病人才能决定。】 【蔡主任:行,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天医院见。】 【喻:好的。】 - 翌日,持续一周的阴雨天气,总算放晴。 看着窗外渐升的日头,喻朗收了手里的小车钥匙,下楼改骑单车去医院。 康复医院北门的门前,有一家新华都超市。 喻朗放好单车,熟门熟路的进去买早饭。 超市一层有个美食汇,各式各样的餐点,早中晚三餐都有,色色俱全。 喻朗径直朝煎饼摊去,要了一份招牌煎饼后,便付钱站在摊前静等。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把白萝卜换成海带吗?” 一道细腻的女声从隔壁牛腩粉摊位徐徐传来,不经意间,入了喻朗耳里。或许是这嗓音过于温柔悦耳,引得喻朗不由自主地扭头望去。 那个女人……不,是女孩,黑发齐肩,发质莹亮柔顺,白皙的脸蛋脂粉未施,鼻梁稍挺,鼻尖往里微勾,有一对纯粹恬静的眉眼子和一张红润秀丽的嘴唇。单边散下来的头发被她撩至耳后,露出分明却不突兀的下颌角,和说话时腮边若隐若现的酒窝。 她穿着一件驼色的呢大衣,衣长至小腿处,里头黑色的高领勾勒出她曲线完美的天鹅颈,下身搭配牛仔裤和休闲鞋,简单又不失大方的装扮,更衬得她气质温婉清丽。 “我男朋友最近在吃中药,不能吃白萝卜,谢谢,麻烦你了。” 她极轻的笑了一下,吟吟浅浅,眼眸稍弯,眼里仿佛藏着漫天星河,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散发着从骨子里漫出来的温柔和优雅。 喻朗目光一顿,听着她话里的“男朋友”三个字,心里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嫉妒之意。 “帅哥,帅哥……” 有声音在耳边唤,喻朗晃一回神,正过身子。 面前煎饼摊子的老板娘正拎着那袋刚出锅的煎饼果子在他眼前轻晃。 喻朗敛目,伸手接过来,装着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 大概是气恼自己为色所迷,一直到出了超市进了医院北门,喻朗都没回过一次头。 - 粟慈是昨天下午陪着谢则呈住进康复医院里来的。 在此之前,她已经在市第二医院陪护了谢则呈半个多月。 当然,对于即将和谢则呈结婚的粟慈来说,这是她身为未婚妻应尽的义务。 拎着刚刚买完的牛腩粉,粟慈往医院去,搭乘电梯直达九楼的骨伤康复科病房。 和科室里的治疗医生约得九点,现在八点零五分,回病房叫醒谢则呈,照顾他洗簌后吃过早饭再去治疗室。不紧不慢,她把时间算的刚刚好。 谢则呈伤了脚,行动不便,得拄拐,所以一切生活起居,都得粟慈安排妥帖才行。 比起前阵子术前术后不能下床的生活,这会儿谢则呈能下床拄拐走路已经算省事儿很多了。 起码,他能自行上卫生间,无须再用上便盆那玩意儿了。 洗漱完后重新回到床上,粟慈摇高床头,架好床上小桌,把那碗牛腩粉拆开。 谢则呈看着她的动作,没什么语气的问了句:“买的什么?” 粟慈温温和和:“牛腩粉,你喜欢的。” 谢则呈“哦”一声,没说什么,掰开筷子埋头吃了。 …… 粟慈和谢则呈,是相亲认识的。 粟家是书香世家,几代都是文化人。粟慈家教严谨,在家人的影响和传统文化的熏陶下,从小到大规行矩步,什么早恋叛逆,统统和她搭不上边。 以至于大学四年毕业,也没谈过恋爱。 直到父母给她安排了相亲。 谢则呈是她第一个相亲对象,也是唯一一个。 这个男孩,和她一样年纪,相貌俊秀,形象高大,阳光开朗,擅交际。 粟慈对他,还挺有好感。 在两人第三次约会的时候,便正式确定了关系。 在感情方面,粟慈自认自己是个十分传统的女人,所以在和他交往的这一年多甚至这会儿已经订婚了,两人都是保持着柏拉图式的恋爱,除了牵手拥抱接吻,不越线。 这是她的原则。 也是她对这段恋爱唯一的要求。 第2章 02 八点五十五分,粟慈陪着谢则呈搭乘电梯到二层的骨伤运动诊疗室。 这一整层,是康复医院的治疗区之一。 除了骨伤运动诊疗室外,还有推拿治疗室,熏蒸治疗室以及心肺康复治疗室。 这其中,属骨伤运动诊疗室占地面积最大。 约莫有一百多平的地方,摆放了十张电动升降治疗床,和各种粟慈不知什么用途的治疗器械。室内靠近后门的墙面,安置了一块巨大的全身镜子。前门右侧的一块区域,是医生的休息活动区,仅用一块布帘隔开。办公的桌子是一张长桌,桌上只有两台电脑,长桌的左侧是一个钢制书柜,塞满了许多医学书。还有两张升降治疗床的上头,悬吊着十几根红绳。打了结垂在那里,莫名有种古代十大酷刑的可怕感。 十张治疗床,此刻被占用了八张,有在安静做着器械治疗的病人,也有躺在床上正在接受治疗医师治疗的病人。 粟慈大致数了下这屋子里穿白袍的,差不多有十个。 年轻的医生较多,粟慈猜想,应该有一半是实习生。 谢则呈“哎”了一声,指着前头悬吊的十几根红绳,心情忐忑地开口:“小慈,你说我待会儿,不会被那玩意儿五花大绑吧?” 粟慈扫了一眼,她不是医生,她心里也没数,只说:“别想太多。” 说着,正好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女实习医师,粟慈喊住她,莞尔一笑,问道:“你好,请问喻朗喻医生在这儿吗?” 实习医师看眼拄着拐的谢则呈,先问了句:“你是谢则呈吗?” 当事人一点头。 而后就见实习医师扭头,喊道:“喻老师,谢则呈来了。” 粟慈顺着她喊话的方向,抬眸望去。 倾身站在电脑桌前的一个男人,闻声转了过来。 接着,和她的目光对上。 粟慈有些意外。 这个医生比她想象中的年轻。五官端正,轮廓精致的似画笔勾勒那般,棱角分明。肤色是冷调的白,有点儿像剔透的瓷玉。英挺的鼻梁上戴了副金丝边框眼镜,配着他身上那件白大褂,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温润儒雅的书卷气。 个头俊挑,身形高大,着实是品貌堂堂。 那一刻,粟慈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红楼梦》里的一句话—— “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风情,悉堆眼角。” 不可否认,这是粟慈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 …… 喻朗有一瞬的惊愣。 今早在超市无意听见她的话,他确实能猜到,她应该是康复医院里某个病人的家属。但万万想不到,这个病人,竟是他新收进来的谢则呈。 也没想到,和她的第二次相遇,会来得这样快。 不着痕迹地收起那点诧异,喻朗直起身,朝那边走过去。 他没再看那个今早令他失神的女孩,只朝谢则呈微一笑,问:“你是谢则呈吗?” 谢则呈拄着拐立在那,有几分狼狈,也笑着点头:“是的是的,你是喻医生吧?” 喻朗“嗯”一声,比了下那张悬吊了红绳的治疗床,说:“去床上躺下吧。” 说完,他迈步过去,突然又想到什么,扭头问:“治疗垫带了吗?” 闻言,粟慈举起手里那块薄薄的蓝色治疗垫,应道:“带了的。” 喻朗:“铺上去吧。” 粟慈先一步过去铺好,然后扶着谢则呈坐下,帮他拆了支具,连拐杖一块暂放到角落里。 运动裤被谢则呈扯到大腿处,露出腿上的术后疤痕。因为伤的地方太多,刀口一共有七处,其中膝关节外侧刀口最长,约有18cm长。喻朗回忆了一下他的病历,一比那道最长的疤痕,问:“这是神经探查的切口吧?” 谢则呈:“是的。” 喻朗把视线落到他右脚上,说:“脚板抬一抬我看看。” 谢则呈照做,咬牙费了全身的气力,那脚底板除了下勾外,没有一点向上翘的趋势,连脚趾头都无动静,并排的垂在那里,比压弯的枝干还要无力。 喻朗默然,大掌覆上他的关节处,感受了一下:“还有些热,需要做冷疗消肿。”他侧头看向刚刚那位实习医师,“许真,你把冷疗机推过来。” 那个被唤许真的实习医生立马转身去拿机子。 “神经受损,有个最佳恢复期。”喻朗把脸回过来,目光在谢则呈和粟慈面上来回流转,专业的解释道,“八个月到一年,这期间是最佳恢复期。跟神经损伤的程度也有关,有的人一个月就能好,有的人三个月,有的人是半年,而有的人永远也好不了,很多种可能。” 话到此,他看着谢则呈渐沉的神色,安抚了一句:“当然,你还年轻,恢复的可能性比起那些中老年人来说,要大的多。” 粟慈没有说话,在一旁静静听着。 喻医生说得这些话,他们在市二院已经听过很多遍。虽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再听,难免一阵伤感。 喻朗继续说道:“神经恢复除了靠它本身生长外,还需要外界的一些刺激。我会给你做低频的电刺激,靠仪器来帮助它苏醒。除此之外,还会给你做疤痕松解的手法,避免疤痕粘连,从而需要二次手术。” 冷疗仪被推过来,喻朗站起身,一边拿起冷疗包带往他膝关节处绑,一边问:“病房那的主管医生还有给你安排其他的治疗吗?” 粟慈张口替他回答:“有的,还有中医推拿和针灸。” “市二医院那边呢?”他又问,“有布置什么自主锻炼项目?” 粟慈答:“有的,术后四周被动屈膝要达到90度。” “嗯。”绑好包带,喻朗直起身子,冲他们俩浅淡一笑,修长的手指在机器上摁了两下后,拍拍谢则呈的肩,说:“不用沮丧,只要不放弃,都还有机会。” 谢则呈这才露出点笑容:“谢谢医生。” … 喻朗去给其他病人做手法治疗了。等冷疗机结束工作时,他那边也差不多完事儿。换了副手套,便过来给谢则呈做疤痕松解。 两边无缝衔接。 如果说他名字里的“朗”,有十分开阔明朗的意思,那么其人给粟慈的感觉,只占了五分。其余的五分,便被他那亲和温润的性子给替代了。 第一次治疗,大概是看出谢则呈紧张,喻朗便随口和他聊了两句,以此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问他:“脚是被车撞的吗?” 闻言,粟慈瞳仁微微一颤,扫了眼谢则呈。 后者无奈的笑了笑,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副自认倒霉的模样,说:“是啊,和朋友骑摩托车,被摩托车撞了,我朋友和撞我的那人没事,就我伤得最重。” 喻朗手里的动作没停,顺着他的话应道:“是很重,一个人受了三个人的伤,康复治疗都没法给你下狠手。” 谢则呈笑出声:“喻医生,你很年轻啊,我本来还以为配给我的治疗医师,是个老头。” 喻朗一弯唇,低沉的声音混着点笑意,徐徐缓缓:“再过些年,那确是成老头了。” 话落,立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粟慈也没忍住笑了笑。 细细柔柔的嗓音,不大,像清脆的小铃铛,钻进喻朗耳朵里,挠得他耳蜗直痒痒。 “对了小慈。”谢则呈这时抬头看向粟慈,“你带水了吗,我该吃药了。” 粟慈轻一点头,弯身将搁在地上的纸袋子拎起来,取了药片给他,又将水壶盖拧开送到他嘴边。待他吞下药后,再拧上收起来。 所有动作体贴入微,照顾的妥妥当当。 一切看在眼里,喻朗忍不住多瞧了粟慈两眼,随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开,说:“那边有空椅子,搬一把坐吧。” 听出来是在对她说,粟慈客气地摆摆手,笑笑婉拒:“不用,我站着就好。” 谢则呈没心没肺的出声:“是啊,她站着就好了,那椅子留着其他医生坐。” 既是如此,喻朗再没多言,专心致志地给他做治疗。 … 谢则呈这次的车祸,成了粟慈心里的一块疙瘩。 不止是替他难过,还有的,是些许内疚。 谢则呈家境优渥,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不在谢则呈身边,仅有过年那一个月方能回来。 两人交往一年多,谢父谢母见儿子好不容易有定下终身大事的趋向,便趁着这次过年,约了粟慈的父母出来谈婚事。 谢则呈这人,虽然小孩子心性,但对她确实是尊重和迁就。粟慈没有太大的追求,他喜欢她,她觉得他也挺好,加上交往也有一定时日,对婚姻也就没有什么抗拒。 订婚的流程走得很快,一餐饭的时间便解决了。 在此之后,也不知是不是粟慈多想,她总觉得谢则呈,好像有一点变了,变得没有之前那么有耐心。可有时拌起嘴来,他又常常哄得粟慈毫无办法。 谢则呈出事的前一天傍晚,两人因为筹备婚事拌了两句嘴。别看粟慈平日里温顺寡言的,但一涉及到原则上的事,也是绝不退让。两人因此冷战了一天。 再收到谢则呈的消息,便是他出车祸,进了医院。 夜半三更,刚入眠没多久的粟慈接到谢则呈那通电话后,慌慌张张的换了衣服赶到医院。 详细的检查结果出来后,粟慈一整晚都陷在自我的责备当中。 如果不吵架,她就会和谢则呈一块出去吃饭,然后他会送她回家。他便不会和朋友喝酒,也不会遭遇车祸。 即便事后谢则呈没提过吵架的事,但那股潜在心里的罪恶感,让她难安。 事到如今,虽然手术成功了,可他脚上的神经恢复,却是个未知数。 谢则呈好面子,自尊心强,经过这一次,心思更是变得敏感,害怕自己就此废了,将来落下残疾之身。 性子也因此变得暴躁任性,甚至常常忽略了粟慈的感受。 对此,粟慈可以理解,对谢则呈也一直都是悉心照顾,百依百顺。 第3章 03 傍晚,天将暗未暗。 喻朗从早上上班到现在,除了午间休息吃过饭外,就没真正歇下来过。 治疗室里的医生陆续下班回家,喻朗替今天最后一位病人做完治疗后,到休息区换下白大褂。 “啧啧,这蔡主任‘折磨’的你够惨啊,一回来就排给你这么多病人。”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喻朗拢了下大衣衣襟,扭头看去。 杨晋倚在门边,已经换回便装,清隽的脸上噙着笑意,那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挑出一股懒散和戏谑。 喻朗面色淡淡地收回目光,抬手关了灯:“怎么?推拿室今天不用加班?” “加班?”杨晋敛笑,反应极大,“一天八个病人,推拿针灸拔罐艾灸,站了一天还加班,我是嫌不够累?” 喻朗拿上钥匙走出来,锁好治疗室的门,觑他一眼:“那还有心情在这耗?还不回去休息。” 闻言,杨晋又笑了笑,伸手搭上喻朗的肩,同他一块往楼梯间走:“这不是看你刚回来,约你吃饭来了么?” 喻朗眉峰微动,给了他一个狐疑的眼神,显然一脸“你会有这心思?”的表情。 杨晋被他那眼神瞧得有些心虚,目光闪闪躲躲地垂下眼,摸鼻子咳嗽两声,招认:“ok,我妈逼我去相亲,我说跟你吃饭。” 喻朗笑了,对此早已见惯不惯:“逃避可不是长久之计。” “管他。”杨晋不以为然,“能避一时是一时,半个月相了六次亲,我是实在不想再应付了。” “话说,我可太羡慕你了。”杨晋叹声气,“咱俩一样的年纪,你妈怎么就不给你安排相亲?” 喻朗笑意未减,没有回答,只说:“吃饭是可以,不过要带上我妹,她在家等我。” “好说好说,叫上叫上。”杨晋拍拍胸脯,大方的很,“我请客。” 两人出大楼往室外停车场去,喻朗:“开车了么?” 杨晋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扬眉:“开了。” “那你找好地方给我发信。我回家换个车,接我妹出来。”说完,喻朗转身朝停车场的反方向走去。 杨晋:“行,一会儿见。” - 给谢则呈买了晚饭送上去后,粟慈抽空回了趟家。 粟慈家住在碧桂园,离康复医院有半小时的车程。结婚之前,她依然是住在自己家里。不过因为谢则呈这次受伤,她已经快有一个月没在家住了,基本是隔一日回家一趟,洗个澡换身衣服,又匆匆往医院赶。 打车回去的路上,来了通电话。 是粟慈那远在上海出差的闺蜜林鹿鹿打来的。 林鹿鹿是叶氏集团旗下一家杂志社的总编,前几天因为工作去了上海出差,说是出差,不如说是为了躲避家里的相亲。 两人自打谢则呈受伤后,就只谢则呈手术当天见过一次面,现在一算,也有大半个月没见了。 粟慈滑开接起,还没出声,就听林鹿鹿清脆的嗓音从那头先传来:“粟粟!吃饭了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听得粟慈心头暖洋洋的,她轻笑一声,应道:“吃过了,回家洗个澡。你呢?什么时候回来?” “我啊……”林鹿鹿拉了个长音,语调懒散,“等我妈啥时候不逼我相亲了,我就回去。” “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粟慈侧目望向窗外五彩的霓虹灯,笑道,“我看你还是趁早带个青年才俊回去更稳妥些。” “你以为皇帝选妃啊,想要就能有,这不是遇不上嘛。”林鹿鹿感叹一声,又问,“你男人怎么样了,好多了吗?” “嗯。”说到此,粟慈眼里又多了丝忧愁,但嘴里却道,“能下床了,挺好的。” 林鹿鹿:“那就好。你也别太累了。自己身体也得照顾好,这样折腾一下,估计你也没时间写书了吧?” 粟慈一顿,无声地叹口气,语气里也是满满的无奈:“过两天得开文了,答应过读者的。”她又感到庆幸的笑了笑,“不过好在,之前存了五万字的稿。谢则呈只有上午有治疗,下午的治疗都在病房,我就能闲下来码字。” “你也太苦了吧,不能请假吗?” “能。”粟慈说,“但我不想,读者等很久了。” 粟慈性子林鹿鹿向来清楚,决定了的事,哪怕逼着自己也会做好,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她除了心疼,说什么话都无用。 “对了。”林鹿鹿突然想到,“你上次让我帮你留意的店面,昨天业主打电话来了,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细谈。” 粟慈沉吟半晌:“你帮我推了吧鹿鹿。” 闻言,林鹿鹿一愣:“推了?你不开书店了吗!” 粟慈淡淡道:“我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弄这些。” “什么没时间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谢则呈恢复是早晚的事,趁这段时间装修好书店,等到时候不就能顺利开业了吗?” 林鹿鹿不知道谢则呈的具体情况,只以为他是单纯的骨折,休养些时日便能好。 “等到时候再说吧。” 林鹿鹿不解,开间书屋一直是粟慈的小梦想,一边写书一边看店,店里再配上咖啡站和自习区,不需要赚什么大钱,刚够茶水钱就好,惬意自在的生活,是粟慈从大学时候就开始规划的。 她喜欢写作,大一时候就签约了文学网站,签约第二年,她出版第一本小说,因为极佳的文笔和新颖治愈的故事情节,人气开始逐渐累积。这些年来,作品出版的出版,卖影视的卖影视,攒了些许资金,有了足够的开店成本,如今甚至连店面地点都看好了,她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选择放弃。 林鹿鹿不解,十分不解:“照顾未婚夫是该,但也不至于放弃自己的梦想吧?” “鹿鹿,没那么简单的。”粟慈没什么语气地说道,“他不止骨折,还伤到了神经,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好。” 林鹿鹿一怔。 粟慈说:“术后八个月是最佳康复期,我得陪他。” 话落,林鹿鹿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没有提书店的事,而是说:“粟粟,我明白你现在是什么心情,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不过我跟你说实话,谢则呈出车祸受伤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晚上碰巧我和同事也在酒吧,他和他朋友玩的多开心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说你那晚和他吵架,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该做的是要做,但你不需要抱有任何愧疚罪恶之心。” 她顿了顿,后面的话像是自言自语般,带着点冷讽的口吻,“吵了架还有心思去花天酒地,我才是服了这男人。” 这话,在粟慈告知林鹿鹿谢则呈出事前一日和她吵架时,林鹿鹿就想说了。不过最后,顾及当时谢则呈的状况,林鹿鹿没提。 她无权插手粟慈的感情,但必要时的提醒她还是会做,毕竟粟慈这人,总是先为他人考虑又太容易心软。 电话被挂断,粟慈陷在林鹿鹿的话里久久没回过神。直到瞧见自家小区大门,才收了手机下车了。 … 粟慈的父母,都是大学文学系的教授。父亲粟荣璋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书法家。除此之外,粟慈还有一个小她七岁的弟弟粟屿,目前高三,是今年夏天的准高考生。 粟慈家在单元顶楼,是一套标准的复式套房。 出电梯解了门锁,还没进门就听客厅里头传来新闻播报的电视声。 拉开门进去,粟荣璋正在看电视。粟慈唤一声:“爸。” 粟荣璋闻声回头:“回来了。” 粟慈:“嗯。” 汪舒茵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个沾了泡沫的饭碗:“小慈回来啦?吃饭了吗?” 粟慈换上拖鞋走进去:“嗯,在医院吃过了。” 汪舒茵回到洗碗池前继续刷碗,说:“我看你今天到饭点了都没回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粟慈进到厨房倒了杯水,抿一口:“下午陪则呈锻炼后,码了会儿字,一时忘记看时间。” 闻言,汪舒茵眉头微微皱起:“怎么又写上了?” 粟慈弯唇,耸了下肩:“到时间开文了,拖了有一段时间了。” 汪舒茵刷着碗默了会儿,想劝她先别写的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只道:“那你注意着点儿休息,照顾则呈是难免的,但你自己身体也很重要。” 粟家家境不错,虽然家教严谨,但粟慈从小到大却没吃过什么苦,吃得好穿得好,汪舒茵甚至连家务活都没怎么让她做过。因为汪舒茵知道,女儿总有一天会出嫁,而嫁人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是个未知数。所以她希望,在女儿出嫁前的日子,可以好好照顾她,让她过得舒心又快乐。 如今日夜都要在医院生活,吃得不好,睡得不好,照顾谢则呈之余还要忙写作。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汪舒茵光是想想这些,就心疼的要掉眼泪。 粟慈抬手拍拍汪舒茵的肩,笑着应道:“放心吧妈,我会的。”一杯水喝完,她顺手把杯子冲洗干净,说,“那我先进去洗澡啦。” 汪舒茵:“好,妈明天上市场买只鸡回来,炖汤给你们送医院去。” 粟慈疑惑:“大学不是开学了吗,你不用上课啊?” “明天周六啊。” 粟慈微一愣,想起上午喻医生说明天周六他没上班,周日才值班的事:“是哦,我一时忘了。” 汪舒茵又道,“再说,你们都订婚了,则呈早晚是我女婿,给他炖个汤送个饭也是我这个丈母娘应该做的。” 粟慈笑了:“行行,那你明天过来先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知道。”汪舒茵催她,“你快去洗澡,不然一会儿回医院太晚。” 粟慈:“好。” 往卧房去的途中,经过粟屿的房。后者正点着台灯在埋首苦读。 粟慈步子顿住,抬手敲两下门:“写作业呢?” 粟屿闻声扭头瞅她一眼,又回过去,低低应一声:“背单词。” 粟慈轻笑一声:“继续努力。” 说完,她转身回房了。 粟屿听着关门声传来,又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半会儿,继续背词了。 第4章 04 喻朗不吃辣,杨晋便定了一品轩。 回家放了自行车,喻朗带上喻潇,去车库取他那辆积灰半个多月的帕拉梅拉。 车子是喻父送给他的毕业礼物,虽然他一度不满意这辆车,认为这车太高调,但不可否认某些时候,四轮的确实比两轮的方便,又好使。 到了一品轩和杨晋碰上头,三人商量着点了几道菜。 杨晋拿起边上的热水壶,给喻潇加上,笑问:“今天怎么上你哥这儿来了?” 喻潇两手握住那热腾腾的水杯,道了声谢后,古灵精怪地弯了弯眼,说:“明天周六,待会儿坐他的车一块儿回家,今晚顺便再蹭一顿饭。” 杨晋笑了两声,瞅一眼喻朗微微上扬的嘴角,又问:“高考准备考哪儿?” 喻潇不假思索:“延大。” “这么快就明确目标了?不打算出省?” 喻潇摇摇头:“不了,延大好,离我哥家近,方便我以后出来玩能‘夜不归宿’,而且我也不想离我爸妈太远。” 杨晋夸赞:“真是甜心小棉袄啊。” 喻潇讪讪一笑:“还好还好。” 见喻朗总是笑着不说话,杨晋又朝喻朗挑起了话头:“哎,你今天接了个新病人?谢则呈?” 喻朗手里握着杯子,正抿水,听他一问,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给了一个“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杨晋:“他在刘医生那做针灸推拿,早上第一次来,说从你那做完治疗过来的。” 刘医生和杨晋共用一间推拿室。 喻朗“嗯”一声。 杨晋:“我看那个谢则呈很年轻啊,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女朋友也长得挺漂亮,性子温婉安静的,坐那陪着他两个小时都没怎么说过话。” 闻言,喻朗脑子里忽然一闪而过那道清丽的身影,一时有些晃神。 “早上听刘医生和他聊天,说他女朋友在之前的手术医院日夜照顾了他快一个月。”说到此,杨晋感叹两声,话里满是羡慕,“这么有情有义又温柔的女人,怎么都没给我碰上啊?” 喻朗回过神,面不改色地拿起水壶给自己和喻潇杯子里添上水,淡淡打趣道:“怎么?你也想在病床躺上一个月?” “我啐!”杨晋赶忙啐一嘴,挥挥手像是要把他这话和霉运都赶走,说,“闭上你的乌鸦嘴,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喻潇在一旁笑得直拍桌。 - 饭后,喻朗驾车和喻潇直接回了豪逸华庭。 豪逸华庭是延川城内有名的别墅小区之一,位于中心地段,和喻朗的公寓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喻父喻建炜是一名商人,拥有一家上市公司,资产实力雄厚,在商圈的地位不容小觑。 父母经商,喻朗对此倒没有很大的兴趣,只一心钻在康复治疗技术里,为那些术后的病人们,带来重生的希望。 帕拉梅拉在庭院的车位上停下,车面上铺积的一层白灰还没来得及清洗,在夜里的黄灯下,一时衬得有些老旧。 听见动静,秦姨是最先从后院花圃里过来的。见着喻朗和喻潇前后从车上下来,扬声冲里屋唤道:“夫人,少爷和小姐回来了。” 喻潇听着这称呼,别扭地皱起鼻子,哭笑不得地冲秦姨说:“秦姨,您怎么又这样喊我们呀,听着太不自在了。” 秦姨笑出声,忙道:“你们小的时候我喊习惯了,我错我错,马上改。”说着,她目光落到喻朗的车上,敛了下笑,“哟,朗朗,你的车怎么这么脏,明天秦姨给你洗洗。” 喻朗锁上车,笑着过来搭上秦姨的肩,说:“放车库小半个月,积灰了,我明天开去车行洗洗就行,您别操劳。” 秦姨是喻家的老阿姨了,从喻朗出生前便在喻家工作。她丈夫走得早,和喻朗的奶奶是同乡,一个人赚钱供孩子读书不容易,奶奶便让她来家帮忙做做家务,后来奶奶去世了,唯一的儿子又因工作关系不得不常住外地,喻建炜就留她在家里,至少不会孤零零的,没人陪伴。 “秦姨,最近腰好些了吗?”喻朗问。 “好多好多了。”秦姨边说边反手扶了下腰部,“自从上次小杨医生给我推拿扎了几针后,站久了也不疼了!” 小杨医生即杨晋。 喻朗:“那就好。” 进到屋里,康慧正好从二楼下来,瞧见儿子女儿,立马喜上眉梢的喊喻建炜从书房里出来。 外出听课两周,喻朗今天才第一次回来,两老对儿子自然是想念。 喻朗微微一笑,沉润的嗓音比潺潺清泉还动听:“妈,吃饭了吗?” 康慧小碎步过来,笑不拢嘴:“吃了吃了,让妈看看最近瘦没瘦。” 一旁的喻潇突然轻咳两声,语调酸溜溜:“哦,妈,哥一回来,您就当我隐形人啦?” 闻言,众人笑了,康慧更是毫不留情的戳穿:“你哥半个多月没在家,你除了上学就是呆家,吃吃喝喝胖了三斤还好意思说我当你隐形人。” 喻朗这时侧目打量她一番,补了句:“嗯,是胖了。” 喻潇:“……闭嘴!” 喻建炜这会儿下来了,高高的个头,身形看过去十分壮实,如果忽略掉他鼓起的啤酒肚,光看那张脸的话,确实要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的多。 喻朗:“爸。” 喻潇:“爸爸。” 秦姨这时道:“你们聊,我去厨房切点水果。” 一家四口在沙发上坐下,喻建炜和喻朗聊了几句医院里工作的事后,康慧忙趁着两人谈话空下来的间隙,迫不及待道:“儿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妈给你安排个女孩子见见。” 喻潇看着电视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妈,你要给哥相亲呀?” 闻言,喻朗微一愣,最后顾自弯唇,笑了。 傍晚杨晋还说羡慕他妈不给他安排相亲呢,这会儿就来了。 果然,天下的妈妈都是一般模样。 喻朗实话实说:“妈,我觉得还早。” “早什么呀?”康慧是真替他急,“你都28了,大学谈了一次恋爱,之后就再没声音了,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喻潇听着也有些不解,小心翼翼地试探:“是啊哥,你怎么都不谈恋爱啊,不会还对前女友……” 喻朗直言:“没有。” 确实是没有,喻朗的大学生活很忙碌,基本都在学习,那段恋情持续不到一个月就无疾而终了。因为恋爱期间,喻朗大部分时间都钻在图书馆里,两人连约会都没有,分手时对方还给他留了一句话—— “我花钱约个托尼老师给我做头发都好过约你出来吃饭看电影。” 再后来,喻朗忙着考研考证,什么女孩都顾不上看了,更别说谈恋爱。 昨儿个好不容易遇上个心动的,人还有男朋友。 真是想起一回,无奈就多上三分。 康慧难以置信:“那你连个钟意的人都没有?” 喻朗一耸肩,还是那句:“没有。” 康慧:“……” “妈,我现在确实还不想谈这些。”喻朗沉吟半晌,“我准备今年六月去美国进修。” “进修?” 康慧和喻潇惊呼出声,简直意外极了 。 喻朗颔首:“嗯,是关于理疗康复的课程,大概两年。” “两年?!”康慧情绪更加激动,霍地就从沙发上腾起,嗓门都拔高好几个度,“我不同意!两年后你都30岁了!你傅伯伯的儿子和你一样的年纪,这会儿孩子都一岁了!” 喻朗面色一僵,倒是没想到母亲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张了张口,正想出声,一旁沉默良久的喻建炜却笑了笑,先一步道:“进修也挺好的,男儿志在四方,先立业再成家。” 喻建炜又看向康慧,耐心沉缓的劝道:“妈妈,他又没有心仪的对象,你总不能逼他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吧?” 喻建炜很开明,他从不强迫儿女做些自己不爱做的事,反而会无条件支持他们的一切决定,只要他们的观念是正确的,是积极的。 康慧:“你……” 喻建炜这话,说得也在理,可一想到儿子要出国两年,康慧当然是舍不得。毕竟大学的时候,喻朗都留在本地,没出过省。 康慧沉着脸,好半天都没说话,喻潇更是大气不敢出。气氛一时僵到极点。 喻朗垂头沉思着,忽然想到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做这些决定前没有顾及到母亲的感受。不同意相亲事小,突然告知要出国事大,也难怪她会生气。 秦姨这时端了水果出来,见气氛不太好,忙出声缓解:“朗朗,有事和你妈妈好好商量,一家人别伤和气。” 闻言,喻朗长吁一口气,伸手揽上母亲的肩膀,语气温和的哄道:“妈您别气了,您不同意的话,我就不去了,老实在医院呆着,将来国内有什么课再去听听就好。” 气,不过就是气喻朗没和她商量过就擅自做决定要出国。现下他软下声来道歉,当母亲的,自然心软。 康慧一撇唇,看他一眼,最终还是不想儿子不高兴,叹声气,妥协道:“妈不是不让你去,就是舍不得你去这么久。你要去就去,免得以后怪罪我,不过就给你两年,再多不行。” 她厉声强调。 喻朗笑了:“好,就两年,我保证,两年后回来我要是没有女朋友,您可以给我安排相亲。” 一听这个,康慧面上的表情有了丝丝的变化,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可没逼你。” 喻朗点头:“嗯,我说的,您没逼我。” 喻潇这时挺起腰杆子,一脸认真:“放心妈,我给您作证!” 众人相视而笑,屋子里又恢复平日里的温馨和欢乐。 第5章 05 周日,运动治疗室有半天的上班时间。 粟慈记着喻医生前天说的今日有值班,一早便起床去超市买了早饭上来。 等谢则呈吃过早饭再到运动治疗室时,已经临近九点。 周末值班医生只有一个,所以除了那些在做器械治疗的病人外,再来的都是喻朗手里的几个病人。 一进门,粟慈就见喻朗正给一位老太太在做手法治疗,高挑的身躯背对着他们,看过去挺拔又精神。 粟慈先几步过去找了张床铺好垫子,等谢则呈慢慢走过来期间,正好听见老太太在和喻医生聊天。 老太太问:“喻医生,早上吃饭了吗?” 她听见他应:“吃过了。” 老太太又问:“还是吃牛奶面包吗?” 喻朗轻笑一声:“今天吃的豆浆和包子。” “哦。”老太太顿了顿,顾自笑起来,“豆浆好豆浆好,现在豆浆都多少钱一杯啊?因为痛风,我这好多年都没买过豆浆了。” 粟慈扶着谢则呈在床上躺下,喻朗温和的嗓音徐徐地从那飘过来:“楼下新华都的豆浆一杯三块,加糖要多加两毛。” 闻言,老太太立马道:“不要加糖,加糖不好。” 喻朗笑了:“加糖好喝啊。” 话落,他正好一个侧身,余光一瞥,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再一正眼看过去,和粟慈的目光猝不及防的撞个正着。 姑娘的眼底染上了笑意,纯粹的像朵百合花,朝他微微一颔首:“喻医生早。” 喻朗心尖一颤,不动声色地挪开眼,声线很淡:“早。” 老太太这时也把脑袋侧过来,看着粟慈,问道:“姑娘,之前没见过你们,你们是刚来的吧?” 粟慈点头:“嗯,周四那天来的。” 她又看向谢则呈:“小伙子怎么伤的呀?” 谢则呈笑,已经习以为常:“被车撞的。” “哎哟。”老太太立马皱起了眉,仿佛能感受到那份疼痛,嘴里直道,“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谢则呈从治疗床上仰身坐起来,自我嘲笑一声,说:“怕了怕了,将来可不敢开摩托车了。” “放心吧。”老太太伸手拍拍喻朗的手背,语气里充满了信任,“这喻医生厉害得很,绝对能给你治好啰!” 闻言,喻朗一笑,不矜不伐地打趣道:“阿婆,您这顶高帽我可受不起啊。”手法收尾,他给老太太盖上薄被,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又说,“做低频吧。您把电极片给我。” … 安排好了老太太那边的器械治疗,喻朗又重新套上一双新的手套,坐到了谢则呈床边,开始手法治疗。· 谢则呈两手反撑在床头,一副悠闲姿态,左右张望两眼,忽然开口问:“喻医生,那天跟在你身边的实习医生今天怎么没来啊?” 喻朗抬眸看他一眼,说:“他们周末都没有值班。” 谢则呈:“哦。” 喻朗这时问他:“昨天有下来做冷疗和低频吗?” 谢则呈:“有的,昨天是王医生值得班,我让她帮忙贴的电极片。” 喻朗:“嗯。” … 做治疗期间,粟慈一直都是坐在一旁默默等着,偶尔看手机刷刷微博,偶尔和谢则呈聊两句话,或者听谢则呈和喻朗谈天。 等所有治疗临近尾声时,也将近十点半了。 昨天汪舒茵来医院送过饭,趁着今日周日,便又打算再来跑一趟。 接到汪舒茵的电话时,谢则呈的低频治疗还有两分钟。粟慈一听她在一楼,便让她直接走楼梯上二楼的治疗室来,等谢则呈治疗结束了,再一块儿搭电梯上去。 接到汪舒茵,那机器结束的声音刚好响起,谢则呈一边拔了接口,一边冲汪舒茵打招呼:“阿姨。” “哎,则呈。” 汪舒茵是头一次到这治疗室,见这里头的东西五花八门新鲜的很,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电脑前的喻朗听见动静侧头过来,和汪舒茵张望的视线正好对上。 面上一愣,汪舒心里忍不住感慨一声:这医生长得可真俊啊。 粟慈那头帮谢则呈穿好护具,走到汪舒茵旁边:“妈,好了,咱们往另一道门走,那边还有个电梯,离病房近些。” “哦,好。”嘴里应着,汪舒茵那两只眼睛却跟粘在喻朗身上似的,回头一看再看,等走到门口时,还问粟慈,“那医生是则呈的主治医师吗?” 粟慈“嗯”了声。 她的夸赞立马就跟上:“长得真帅,看他年纪应该不大,真是年轻有为啊。” 谢则呈笑了,调侃:“阿姨,您这样夸一位男人,叔叔他知道吗?” 汪舒茵不以为意,语气格外傲娇:“你叔叔就会写几个大字儿,和那医生没得比!” 闻言,粟慈和谢则呈双双笑出了声,在这空旷的长廊里回荡着,清脆又欢乐,连在治疗室里的喻朗听着都分外清晰。 他翻病历的手一顿,抬眸看着透过电脑黑屏映出来的三道消失的身影,心里头竟腾起一股莫名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孤独感。 - 吃过午饭,汪舒茵拎着饭盒回家了,谢则呈玩了两把游戏后,便躺下休息。 早上起得早,粟慈本打算也眯上会儿,可一想明天就要开始连载,最终还是拿了电脑坐在一旁码字。 同房的病人还有两个,大家都有午休的习惯,一到中午,房里便静悄悄的,寂得让粟慈直犯困。 手机“嗡”地一声,弹出消息,粟慈敲键盘的手一顿,伸到兜里摸手机。 推送的消息是新收到的一条微博评论。 粟慈点进微博,这一看才发现她一个月前发的一则推迟开文的微博动态里多了几条评论消息—— 【梦想暴富gigi:大大,新文《我在有你的世界》明天还开吗?】 【吃个茄子吧:大大我们都在哦,家人身体要紧,我们可以等的。】 【至若春和景明ms:虽然我真的很想看新文,但是大大还是家里的事情更重要!我等!】 …… 看完评论,粟慈没有回复,而是到主页界面编辑了一条新微博,发送—— 【西西西米粥v:大家放心,《我在有你的世界》明早七点准时更新,不过由于特殊原因,是隔日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哦(爱你)】 很快,评论通知便弹了出来,一条接一条—— 【赵小酸菜:西西加油!】 【倪小慧慧吖:呜呜呜我终于等到了!】 【sophie:搓搓小手期待中。】 【听风耳语lxy:没关系!只要有更新就好!我们可以等!】 【玮彤刘:我爱你大大!!】 【鹿鹿仔:安排了。】 …… 熟悉的id名称映入眼里,粟慈不自觉扬了扬唇,一时觉得心里格外温暖,退了微博点到微信里,给林鹿鹿发了条消息。 【西米:鹿鹿,我看到你的评论啦。】 【西米:还生气吗(委屈)】 上头跳出“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然后下一秒,林鹿鹿回过来:【生气】 粟慈看着这俩字,两只手立马噼里啪啦的在键盘上打出一句话,只是还没发出去,林鹿鹿第二条消息紧跟其上:【生气有什么用?你的事你都不着急,我气着干什么?】 【西米:(委屈)(委屈)我的鹿鹿,别气了,我没有放弃我的梦想啊,我不是还在继续写文嘛?开书店的计划只是延后了,并没有要放弃。】 【鹿鹿: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将来你后悔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傲慢)】 【西米:绝对不会!】 【西米:你要回来了吗?】 【鹿鹿:明天的机票,公司催我了。】 【西米:好哦,那等你回来我们有时间再约。】 【鹿鹿:你没时间,我知道。】 【西米:……】 第6章 06 新的一周,粟慈几乎每天都过着一样的生活。早上六点半起床,梳洗完下楼买早饭,为了赶在第一个做治疗,和谢则呈常常在八点前就到治疗室门口等着医生来。 而每次来的最早的,都是喻朗喻医生。 这一周的治疗,在原有的基础上,还多了一项被动屈膝训练。在做完韧带重建和骨折复位固定手术后,内部伤口在恢复期间会分泌出组织液导致伤口粘连。而为了防止粘连,除了必要的疤痕松解手法治疗外,被动屈膝和主动屈膝训练也是必不可少。 相较于其他锻炼,被动屈膝的过程则是最痛苦的。 这天周五,又是一次被动屈膝训练,喻朗顾虑到谢则呈腿部伤口太多,每次都只做三组,每组停留15秒的进角度训练,便“放过”他,给他做冷疗消肿。 今日的屈膝锻炼突破前四天的75度,谢则呈可是遭受了不少的痛。这会儿训练都结束三分钟了,还脑袋低垂的坐在那,两手撑着床沿在喘息缓和。 粟慈俯下身子细瞧一眼,才发现他脑门上溢了满头的汗。 抽了纸巾给他抹去汗水,粟慈打开保温杯,递到他嘴边:“喝一口吗?” 谢则呈痛的没精力说话,抬手接过水杯,仰头抿了一大口。 隔壁床的一位老大爷从谢则呈开始治疗时就看着到现在,见谢则呈那副痛苦的模样,不免替他感到心疼,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是被车撞的吗?” 谢则呈在床上躺下,侧头看了眼那老大爷,“昂”了一声,表示回应。 老大爷的主治医师也是喻朗,人上了年纪,腰一直不太好,这会儿正在接受喻朗的手法治疗。 老大爷一头白发所剩无几,面貌看上去却依然精神抖擞,就是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听着含糊:“小兄弟,那位是你妹妹还是姐姐啊?” 他的目光落到了粟慈身上。 谢则呈笑了,说:“大爷,那是我女朋友。” 老大爷着实是意外,竖起拇指一个劲的夸赞,声线嘶哑沧桑:“你这女朋友好哦,我在这看你来了有一周了吧?这姑娘每天都陪着你,我早上下楼散步的时候,还瞧见她给你买早饭呢。” 谢则呈依旧是笑。 粟慈脸皮薄,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的事,但毕竟喻朗还有四周其他病人在,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人夸,她确确实实不太好意思,含蓄地冲老大爷弯唇笑笑,声音很轻:“应该的。” “你们还在上学吗?”躺着也是躺着,老大爷便和他们攀谈了起来。 粟慈说:“我们毕业一年了。” “哦。”老大爷问,“做什么工作啊?现在这样是不是都请假了?” 这个问题,谢则呈先一步答道:“我俩没在外头上班,我原来跟着我爸做生意的,我女朋友,是个作家,写书的。” 话音一落,不止老大爷,周围离他们近一些的医生病人听见,都纷纷投来讶然的目光。 老大爷:“哟,真厉害啊姑娘,都发表过什么作品啊?” 喻朗在一心二用。 手里虽然在给老大爷做治疗,心思却不知不觉地转到了他们的对话上。听到这时,他余光下意识地往粟慈面上瞥去一眼。 她抿着唇,眼里含着几分谦虚的笑意,坐在那直摆手,格外矜持:“没有没有,不是,就是随便写着玩,您别听他说。” “谦虚谦虚啦姑娘。”老大爷笑两声,又问,“你们结婚了吗?” “快了。”谢则呈回答得很快,“今年年初刚订的婚,婚期定在十月。” 闻言,喻朗手里的动作忽地一顿,差点没控制好力道。好在老大爷专注于和他们聊天,没注意到他手法的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喻朗这会儿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带着无形的刺儿,每字每句钻进他耳朵里,都在往他耳膜耳蜗上,一下接着一下的扎。 看不到伤口也没有血迹,但就是疼得他整个脑袋都发胀。 “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人姑娘……” 老大爷的话还在继续,带着笑意在恭喜他们。喻朗原本平静的心情这会儿像是沾了水的油锅,炸得噼里啪啦的四处飞溅,燥乱的要命。 大家都在恭喜他们,唯独他做不到。 …… 结束了老大爷的手法治疗,喻朗喊许真过来给老大爷安排器械治疗后,自己便出去了。 走到洗手间旁的一处小露台上,远离了那些杂音,他的心情才稍有些平复。 是嫉妒,他承认。 他不会抽烟,可这时候他却希望尼古丁能麻痹自己,压制自己。 这种好感太要命了,不过才相识一周,他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躁意翻涌,向来处变不惊的喻朗,此刻竟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 治疗室里还有病人在等,他不能出来太久,稍稍缓和过就赶回去了。 一进去,他没看见粟慈的身影,只见谢则呈一个人躺在治疗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在做低频治疗。 暗暗松了口气,喻朗的一颗心这才沉下来,晃晃脑袋扫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给病人治疗去了。 - 喻朗这周末没有值班,便回了豪逸华庭。 周一上班,他起了个大早,绕道送喻潇去了学校,再到康复医院不过也才七点半。 找到停车位泊好车,喻朗照旧去新华都超市买早饭。 要了豆浆包子,喻朗另外再加了颗茶叶蛋。想起身上刚好有二十块现金,他便径直去了人工收银台。 结完账,喻朗顺手把小票扔进垃圾桶,往大门口去。 “喻医生,喻医生……” 温和熟悉的嗓音,突然在耳边浮现。喻朗思绪一顿,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魔怔了,居然一大早就记挂着人家,还出现幻听。 眉心一蹙,喻朗轻摇了下头,想将声音从脑袋里挥去。刚要迈大步子出大门,后头冷不丁来了道力,一拍他的肩。 喻朗下意识扭头,目光在看清身后的人时,蓦地一愣。 粟慈穿了一件羊羔绒的机车服,又高又厚的衣领子裹住她脖子和下颚,脸蛋一时被衬得极小。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细白的手指拈着一张五元纸币,递到他面前,笑意浅淡:“喻医生,你的钱掉了。” 喻朗感觉胸腔里的心脏猛地往下砸了一下,像是石头被扔进平静的湖面,“咚”地一声,水花四溅,砸得他心猿意马,神思恍惚。有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听不见周围的喧嚣。 满心满眼,都只被面前的姑娘占据了。 粟慈见他面无表情的也没动作,拈着纸币的小手又晃了两晃:“喻医生?” 喻朗晃一回神,面不改色将视线落在五块钱上,而后伸手捏住纸币的另一头,颔首莞尔:“谢谢。” 他的手一触上,粟慈便将自己的手松开了,依旧是笑着应声:“不客气。” 话落,她迈步进了左侧的85度c,只给他留下一道亭亭玉立的背影和转身时被风卷起的清新发香。 … 拿着早饭到治疗室,门口已经有病人在等开门了。 是那位常常第一个到治疗室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身子佝偻,默默观望着路过的人,看到喻朗总会精神奕奕地向他敬礼,音色饱满的道声“早安”。 喻朗笑了笑,温柔地朝她回了个“早安”,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问:“阿婆吃早饭了吗?” 老太太牙口掉了大半,唇瓣往里猫着,说话含糊不清:“吃过了吃过了。” 门被打开,老太太的护工这时过来,推着她的轮椅往里走。 喻朗抬手晃了晃手里的早饭,说:“阿婆,您躺着先做低频,我吃个早饭。” 老太太伸手比了个“ok”。 匆匆解决完早饭,喻朗换上白大褂,洗手消毒套上一次性手套,拖了个椅子到老太太床边坐下。 在喻朗吃早饭期间,其他医生都到了,病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整个治疗室顿时充满了忙碌的气息。 谢则呈今天来得有些晚,进来的时候,除了日常都陪着他的粟慈外,还多了个中年男人。 个头不高,很瘦,皮肤黝黑,长得和谢则呈有几分相似,穿得也很低调普通。从进来时就一心全扑在谢则呈身上,替他铺床,帮他拆护具拿拐杖,动作快得粟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喻朗在老太太那做完治疗过来,那中年男人主动的朝喻朗一笑,自我介绍道:“医生你好,我是谢则呈的爸爸。” 喻朗套上治疗手套,笑着回应:“你好。” 谢正忠目光扫了一眼谢则呈脚上的伤,问道:“医生,我儿子的脚怎么样了?我和他妈妈在外地做生意,上次他手术我们赶回来,看他手术成功了才放心回工厂,后来又听我儿媳妇跟我说他神经恢复没那么容易,我又不安心,昨天就再赶回来一次,想亲自找你了解清楚一些。” 谢正忠的普通话没有很标准,说话和他做事一样,速度很快。喻朗一边给谢则呈做着疤痕松解,一边仔细的听着,听到“儿媳妇”三个字的时候,思绪还有一瞬的愣神,下意识瞥了眼立在一旁的粟慈。 “神经恢复确实是没有那么容易。”喻朗出声,语速徐徐缓缓,颇有耐心的向他解释,“它不像骨头一样断了接好就没事了,神经很脆弱,一旦受伤,就算恢复了,也基本是做不到完全恢复,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刺激它,打个比方说,这神经现在处于沉眠的状态,需要我们外力去拍拍它,叫醒它,而这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 “其实您也不用太过于焦虑,神经恢复的时间一般是在八个月到一年,他现在才术后半个多月,是看不到什么变化的。等术后一个月了,说不定就慢慢有起色。当然,如果你们真的着急,我建议你们可以去做一下肌电图。”喻朗说,“做个肌电图,看看你的这根腓总神经有没有信号,如果有信号,那是最好的,说明神经损伤没有那么严重,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但如果没有信号,你们也不用担心,因为正常的恢复时间很长,还是需要耐心等待,只是说有信号就最好。” 谢正忠听完,顾自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那医生你说的那个肌电图你们医院有做吗?” 喻朗抬手扶了下眼镜:“有的,你们如果要做,我可以帮你们预约。”他说着,侧目看了眼谢则呈,提醒,“不过做肌电图有点痛,需要扎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谢则呈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淡然的很:“没事,经历过打肚皮针和插尿管,其他对我来说,都不算痛了。” 默了许久的粟慈这时开口:“那肌电图的针会伤到他的神经吗?” 喻朗视线落到粟慈面上,淡淡:“不会,它是扎在肌肉上。” 谢正忠下决定:“医生,那麻烦你帮我儿子预约一个吧。” 喻朗应声:“好,那我一会儿就去帮你预约。” 第7章 07 喻朗办事效率很高,中午谢则呈结束治疗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便送来了肌电图检查的预约单。 时间是在周四的下午三点。 …… 在推拿室针灸的那阵,粟慈就已经叫好外卖午餐,这会儿收好预约单,外卖正好送到病房门口。 架好小桌板,粟慈一一把饭菜取出来,揭开盖,然后给谢则呈和谢正忠分别递上筷子。之前听谢则呈说过他爸爸喜欢吃牛肉,粟慈今天便多点了一份姜丝炒牛肉。 四菜一汤,营养均衡。 不过不知是不是饭菜味道不合谢正忠口味,粟慈见他一碗白饭见底了,那份姜丝炒牛肉也没怎么动过。 出于好心,粟慈开口问了句:“叔叔?牛肉你不喜欢吃吗?” 谢正忠面色淡淡,没什么语气地应了声:“还好。” 粟慈担心他吃不好,便道:“那您不喜欢下次我就不点了。” 闻言,谢正忠咽下嘴里那口饭,抬眼看她,手里的筷子比了比桌上的菜,说:“你以为这些东西点来是给我和你吃的啊?这些都是点给则呈吃的,现在是他吃什么我们吃什么,不是我们吃什么他跟着我们吃什么,知道吗?” 谢正忠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强硬和不悦,一字一句说出来,听着格外刺耳。 粟慈面上一愣,着实觉得意外,甚至乎,有点儿难堪。 明明是出于好心,结果人会错了意。 她侧目看了眼病床上的谢则呈。 后者没出声,默默地在垂头吃饭,面上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见状,粟慈心间那点酸涩和委屈忽然被无限放大,觉得做再多的解释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粟慈选择了一言不发解决午餐。 … 下午午休过后,谢则呈只有一些自主锻炼,没有什么需要粟慈帮忙的地方,她便坐在一旁,安静认真地码字。 谢正忠立在一旁看了半会儿,忽然出声:“粟慈,你电脑上的东西没什么要紧的就先别弄了,帮则呈锻炼一下。” 思绪被打断,粟慈的目光从电脑屏幕转到谢正忠面上,扯唇微微一笑,应道:“则呈做得都是自主抬腿的锻炼,不需要外力帮助的。” “我知道啊。”谢正忠坚持道,“那你在一边帮忙看着,他脚毕竟受过伤,万一没力气你还可以扶一下,不然不小心又磕到碰到就不好了。” 粟慈抿了下唇,无奈地保存了文档,合上电脑,站在床尾陪着谢则呈锻炼。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快,等谢则呈做完全套的自主锻炼项目,已经四点多了。 到点该回家洗澡,再晚会堵车。粟慈稍稍收拾了一下,开口冲谢则呈道:“那你爸爸在这先陪你,我回去洗个澡就来。” 谢则呈刚开一把游戏,草草应道:“嗯。” 谢正忠在一旁听了,问:“你要回去洗澡吗?” 粟慈轻轻点了下头。 “到你家那么远也太不方便了,怎么不在医院附近开间宾馆洗洗?”谢正忠顿了顿,带着几分劝说的语气,笑得干巴巴,“其实现在这特殊情况,能多陪陪则呈就多陪他,反正都住在医院,脏一些就脏一些,像我和则呈他妈妈在工厂忙起来有时候三天都没洗上澡,这种时候能忍就忍,你说是不是?” 话听到这里,粟慈心里有些抵不住了,她侧头看看谢则呈,他正专心致志的打着游戏,没有要出声的意思,和中午那时的神情一样,事不关己。 那种憋屈感再一次涌上心头,堵在喉尖,直让粟慈眼眶一热,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喉咙干涩地滚了两滚,粟慈扯唇,强颜欢笑地应道:“叔叔,我已经隔一天才回去洗一次澡了,因为还有则呈的衣服也要洗,所以都得回去一趟,不需要开宾馆了。” 谢正忠闻言没说话,只偏了脑袋,至于是在腹诽些什么还是默应了粟慈的话,粟慈没去多想,背上包转身出了病房。 …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初在市二医院谢则呈手术前后期间,也有过类似的。 照顾谢则呈这么久,她从不觉得有多累,一心只想,谢则呈能康复就好。 谢父谢母爱子心切,粟慈可以理解。但今天见到谢则呈总是那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和谢则呈将来的生活,好没有盼头。 她觉得自己着实是矛盾。 明明谢则呈平日里都甚少顾虑过她的感受,现下她却又期盼着在谢正忠要求她做这做那时,谢则呈能开口替她说上一句话。 淋浴声哗啦啦,从头浇下,浇得粟慈一颗心越发烦躁。 她抬手一按,关了水,拿浴巾擦头。 粟慈这人,向来报喜不报忧,所以粟荣璋和汪舒茵对于这些,一概不知。 换好衣服吹干头发,粟慈照着镜子拍拍自己的脸蛋,调整好情绪,扬起一个微笑,拉开浴室门出去。 “妈妈,我把衣服扔洗衣机啦,待会麻烦你帮我晾一下哦。”粟慈边说边往汪舒茵卧室走去,语气轻快的让人瞧不出什么异常。 汪舒茵叠着衣服,应:“好,趁着时间还早,你赶紧回医院,太晚妈不放心。” “嗯。”粟慈侧目望一眼粟屿的卧房,又问,“弟弟呢?” 汪舒茵说:“他这周开始晚自习了,九点半才下课。” 粟慈“哦”一声,准备出门,汪舒茵又忽然叫住她:“我听你爸说,则呈他爸爸回来了?” 粟慈的目光不自觉偏开,应声:“嗯。” “那他爸要回家睡吗?” “没有,他也睡医院。” “医院那么挤,你们怎么睡?”汪舒茵不明。 “他爸爸租了张陪护床,铺在床尾过道刚好,就是没法走动,不过在夜里就还好。”粟慈解释。 汪舒茵想了会儿,忽然说:“那既然他爸爸在,你要不要这几晚都回来睡?白天一早再去就是。” 闻言,粟慈思绪一顿,有一秒的心动,但一想到今日谢正忠和她说得那些话和谢则呈平日里对她的依赖,她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洗个澡都不如意,还提什么回家过夜,算了吧。 她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奈:“不了妈,则呈早上八点就要治疗,我还得给他买早饭,在家睡不方便。” 汪舒茵也猜到她不会留宿,叹声气,笑了笑,说:“行,那你早点过去,路上注意着点儿安全。” 粟慈:“好。” … 夜晚,医院里熄灯的早,不过八点多钟,长廊就已经暗下,只有楼梯间大门上头“安全出口”的绿灯在微弱地发着光。 谢正忠惯了早睡早起,已经铺床睡下,隔壁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早睡的鼾声四起。谢则呈躺在病床上看着手机电视,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今天一天没怎么码字,粟慈今晚注定没法早睡。见时间还早,她拿了电脑手机,关上病房的灯,带上房门出去了。 - 喻潇这周开始上晚自习,比起豪逸华庭,喻朗这的御江府到她学校更方便些,喻潇不喜欢家里司机接送上下学,所以从今天开始到高考前,她都住喻朗这。 这样一来,功课不会了有人辅导,二来想吃什么了有哥哥带,一举两得,简直人间美事。 高三学生作业多,要想晚自习回来就能洗洗睡觉,那是妄想。以至于这会儿十一点多了,喻潇同学还在埋首写卷子。 而喻朗,成了她跑腿,大晚上被她赶着去买草莓蛋糕。 理由是:“数学卷子写得脑壳疼,需要补充点糖分。” 喻朗拿她没办法,换了运动套衫,拿着自行车钥匙出门,朝医院附近的星巴克去。 这个点,街道灯火璀璨,车流不息,星巴克里的人却寥寥无几。 喻朗几乎是一抬眼,就瞧见了坐在靠窗位的粟慈。 小圆桌,高脚椅,只她一人坐着,桌上摆着电脑和一杯开了盖的咖啡。 早上的那件羊羔绒机车服被她换了,穿了件墨绿色的连身长裙,上身套着黑色卫衣,露出裙子的衬衫尖领。她在打字,隔着道玻璃,他见她一双手在键盘上飞快的敲打着,指头灵活的像在跳一段轻快的舞蹈。眉头微蹙,神态专注,鬓边散落下来的几缕青丝稍掩住她的下颌角,微躬的背脊和清瘦的背影,在对面霓虹灯映射过来的光斑下,竟透着几分萧条和憔悴。 喻朗这时想起来,她是名网络作家。 大概是脑子发热,他揣着心窝里对她的那点心疼,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敲响了她座位旁的玻璃窗。 闷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粟慈下意识偏头,目光在撞上喻朗那双清透的眼时,微微一愣。 透过玻璃窗,喻朗看见她在愣怔后张合的嘴唇,吐出三个字:“喻医生?” 转身推开星巴克大门,喻朗迈步进去,走到她座位前,视线一扫她的电脑屏幕,提醒:“很晚了。” 粟慈回头看了眼电脑时间,这才发现居然已经十一点半了。 “是哎,我都没注意。”她轻轻笑了声,习惯性地保存了一下文档,抬眸看向喻朗,“喻医生这么晚还没休息吗?” 喻朗抬手指了下星巴克柜台,莞尔:“出来买块蛋糕。” 粟慈“哦”了一声,心里却在暗忖:豆浆爱加糖,深夜吃蛋糕,看来这喻医生嗜甜。 粟慈出神的功夫,喻朗已经到柜台点了蛋糕,付过钱再过来时,粟慈已经关了电脑起身准备离开。 清丽的身影映在眼里,喻朗握着蛋糕盒子的手,不知不觉攥紧。 一次就好。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感受到喉咙的干涩,喻朗轻轻滚了下喉结,随后迈步,再次走向粟慈,声线透着几不可察的紧张:“回医院?” 他出声,尽量的让自己保持镇静。 粟慈抱着电脑,望向他一颔首:“嗯。” “我出来忘了带钥匙,回医院拿备用的,你一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跟着你一起。”他已经走到门边推开大门,声线温润的如五月的春风,好听的要命,“你走前面,我走后面。” 第8章 08 深夜,初春的风还带着点寒气,迎面吹来时,钻进骨里,冷得人忍不住瑟瑟发颤。 星巴克到医院北门的一段路,夜里几乎没人,路灯的光也有些微弱,挂在灯杆上,昏沉沉地亮着,摇摇欲坠。 男人走在身后,高大的身形被影子拉的细长,与粟慈的身影形成两条笔直的平行线。 说走在后头,喻朗全程就只走在她身后,一步都没敢加快。 直到进了医院大楼,前头的人影转身,指了下前方的电梯:“喻医生我搭电梯,你呢?” 治疗室就在二楼,再跟着就有些说不过去,喻朗步子一转,神色淡淡:“我走楼梯,明天见。” 粟慈抬手按电梯,浅淡一笑:“明天见,您路上小心。” 电梯门缓缓关上,里头明亮的白光逐渐被压成细缝,最后在昏暗的大堂内,连带着喻朗心里对自己的那点放纵,一块儿消失了。 大楼外传来两声狗吠,楼梯间内的声控灯这时忽然灭了。云雾散开,将掩住的月光露出来,透过高窗洒在台阶上,皎洁清冷,同时又和他的影子一样,孤寂凄清。 … 到星巴克拿了自行车再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了。 喻潇在房里听见开门动静,阔着步子出来,语气幽怨:“买个蛋糕你怎么去这么久啊哥,一个小时了,我都快睡着了。” 喻朗换上拖鞋,拎着蛋糕的手伸出去,递到她面前,随口扯了句:“半路自行车坏了,推回来的。” 喻潇:“……” 满足了妹妹的口腹之欲,喻朗默默回了房。 医学书就在床头,是他走之前反手盖在那儿的。灯光暖黄,照在封面那几个“运动损伤康复学”上,他淡淡一瞥,再对着房里的光景,心境和出门前早已截然不同。 换了睡衣,重新躺回床上,那本医学书,喻朗却再没拿起。靠在床头,他摘了眼镜,对着对面墙上的电视,突然想起刚刚在咖啡厅无意扫见她电脑屏幕上的那个署名。 西米粥。 好像是她的笔名。 目光落到手边的手机上,喻朗拿起来解锁,心血来潮地点进百度。 搜索词条。 出来的结果有很多—— 【《我在有你的世界》西米粥_原创小说_连载中……】 【西米粥全部作品,《是谁的青春》《半满水》《春风拂过的声》《夜落闻声来》《若能与你终身偕老》《我从光里来》等】 【作者西米粥,xxxxx人气作家……】 …… 喻朗指尖一触,点进第三个:【作者西米粥,xxxxx人气作家。擅长现代言情小说,写作风格轻松明快,温暖治愈,是众多读者心目中的新一代甜宠女王。作品选材多贴近当代年轻人的生活,充满青春气息,文笔流畅细节真实,精彩儿精准地呈现恋爱过程中的酸甜苦辣,广受好评。已出版《半满水》《我从光里来》《是谁的青春》《春风拂过的声》等,其中《我从光里来》已签约影视版权。】 这是网络上,对她的评价。 西米粥。 喻朗忽然笑了,很轻的一声。 那样温婉清丽的一个人,竟会取这样的笔名。 这是喻朗想象不到的。 大概就是所谓的,反差萌? 小慈。 他听谢则呈这么叫过她。 至于姓什么,他不知道。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那条简介显示栏上。喻朗晃回神,直接将手机按了锁屏,扔在一旁。 算了,不是他命里的那个人,知晓再多都与他无关。不过是妄想,就早日断了吧。 - 次日,粟慈起得很早,买好早饭回到病房吃完后,和谢正忠一块陪着谢则呈下到二楼的治疗室。 到的时候,治疗室的门还没有开,门口的老太太来得比他们早,坐在轮椅上,静静等开门。 粟慈掩唇又打了个呵欠,见着离八点还有十五分钟,便下楼到附近的星巴克买咖啡。 一路跑着去跑着回,再到医院大楼前,时间刚好走到七点五十五分。 粟慈缓了步子,握着那杯热腾腾的咖啡,看了眼时间。再一抬眸,视线正好瞧见从露天停车场走过来的喻朗。 穿着灰色的长款大衣,里着白衬衫,身姿挺拔,神清气爽,比起昨晚那件接地气的运动衫,今天更有股成熟精英范儿。 和喻朗一道同行的,还有隔壁推拿室的杨医生杨晋。 在这儿碰见喻医生,也就代表楼上还没开门,粟慈这下歇口气,见着那两人刚好也望见她,便面带微笑地先一步上前打招呼:“喻医生,杨医生,早上好。” 温温柔柔的声音,就像清晨的一抹阳光,听得人心窝暖洋洋。 杨晋性格外向,立马咧唇冲她招手,笑得满面春风:“早上好早上好。” 喻朗不动声色瞥了眼她手里的那杯咖啡,冲她莞尔一笑:“早。” 与此同时,粟慈正好想起什么,侧目看向喻朗,问:“对了喻医生,您昨晚拿到家钥匙了吗?” 闻言,喻朗面上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淡淡“嗯”了一声。 “哦,那就好。”粟慈弯唇,抬手指了指楼梯间,“那我先上去了,一会儿见。” 话落,姑娘阔步上了楼梯。 等人消失在楼梯拐角,一旁的杨晋才后知后觉,一脸疑惑地看着喻朗:“她说你拿家什么钥匙?你家门不是密码锁吗?” 喻朗一垂眸,迈大步子上楼梯,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没有,昨晚出来给喻潇买蛋糕,自行车钥匙半路丢了,来医院拿的时候刚好和她撞见,她应该听错了。” 杨晋听着这话没毛病,“哦”一声,又感慨:“我这是越看,就越羡慕谢则呈啊。” 喻朗没搭理他,两级台阶做一步,直接将他撇下了。 … 进了治疗室,喻朗依旧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给谢则呈安顿好低频治疗后,套上手套先给老太太进行手法治疗。 低频治疗做了五分钟,粟慈才想起来喻医生早上好像没有带早饭来。 她下意识瞟了眼对面正在工作的喻朗,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无聊地心想:喻医生今天来得比前几天晚,应该是吃完了才来。 “粟慈。” 正想着,谢则呈忽然出声唤她,粟慈回过神,坐在椅子上的身子立马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嗯?怎么了?要喝水吗?” 那边的喻朗听见声音,视线不自觉地投过去。 “没有。”谢则呈问她,“你昨晚去哪儿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昨晚吵醒你了?”粟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说,“我去医院外头的星巴克码字了,你们都睡了,我怕在病房里敲键盘吵到你们。” 闻言,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谢正忠把脑袋抬了起来。 谢则呈:“哦,以后还是早点回来,一个人不安全。” 粟慈抿了口咖啡:“嗯。” 默了半晌,谢正忠又叫她:“粟慈,你喝的什么?” 粟慈说:“咖啡。” 谢正忠眉头微微一皱:“你们马上要结婚生孩子了,你女孩子少喝这些东西,到时候影响生育。” 粟慈被他说得一时有点蒙,语气温和地应了声:“只要适当的饮用,不会影响生育的。” 谢正忠坚持道:“咖啡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别喝。” 粟慈低低念了句:“可是我很困……” 谢正忠立马应:“困夜里就早点睡,没有什么要紧事,就别跑出去了。” 粟慈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一看谢则呈还是默不作声,最终无奈又尴尬地闭了嘴,抬眼朝前看去,试图揭过这个话题。 结果猝不及防地,和喻朗的目光撞上。 只一瞬,他便挪开了。 除了寡淡,她什么情绪也没看着。 但她知道那道目光,并无恶意。 … 然而粟慈不知道的是,那边的喻朗,在和她四目相对时,瞳仁一颤,像是做坏事被抓住的贼,连心脏都跟着向下一坠,心虚的要命。 心神未定地滚了两下喉结,喻朗感觉到自己的掌心还在发麻。 四周声音有些杂乱,喻朗却满脑子都是…… 粟慈,他们叫她粟慈。 是粟,束?还是苏? - 傍晚,吃过晚饭,粟慈下楼买酸奶。 今天一天,她有点心绪不宁,不知道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因为谢正忠。 她感觉她的脑神经得不到释放,紧紧绷在弦上般,隐隐作痛。 手机这时响起,是林鹿鹿打来的,粟慈滑了接听:“喂,鹿鹿。” “吃饭了嘛?”林鹿鹿那边正在开车,连了车内蓝牙,声音听着比较小,“我刚下班,经过医院,咱们一起吃个饭?” “我吃过啦。”粟慈笑了笑,垂头看了眼腕表,“你怎么这么晚才下班,都六点半了。” “加班呗。”林鹿鹿早已习惯,“那你陪我在医院附近吃点嘛,好久没见了咱俩。” 闻言,粟慈下意识张口要答应,可转而一想到谢正忠还在病房里,最终改口:“抱歉啊鹿鹿,我这边不太方便。” “咋啦?你未婚夫一步都不让你走开?有这么粘人么?” “不是。”粟慈默了会儿,说,“是谢则呈他爸爸来了,最近都在医院。” 林鹿鹿倒是没想到:“他爸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厂里没空吗?” 粟慈声音闷闷的:“嗯,他不放心。” “你都跟供祖宗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家宝贝儿子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粟慈没应声,想和林鹿鹿倾诉这两天发生的事,却又觉得好像不太合适,只道:“做父母的,不都这样嘛。” “你声音听上去好像很无力。”对她,林鹿鹿向来细心,问道,“怎么?最近很累?” 是啊,很累。 她在心里默默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谢正忠来了,她应该能偷点闲,结果却反而越来越累。 原本的下午时间都能码字,现在却只能站在那陪谢则呈自主锻炼。 有的时候,她真坏心眼的想过,希望谢正忠赶快回工厂,好让她的日子能安稳些,不用总是顾虑重重。 若不是因为谢正忠,粟慈真的没发觉,原来自己有这么反感被束缚的感觉。 在家里,父亲虽对她严厉,但却不控制她的想法,不强迫她做任何事,只要学习好,品行端正,她在生活上比谁都要自由。 喜欢写文,就写。 想喝咖啡,妈妈买。 想吃什么水果,爸爸会带。 甚至连家务事都不常做。 果然,有句话说得没错,人生在世,做多少事,吃多少饭,睡多少觉都是固定的。一定是她前二十五年做的家务琐事太少,睡得太多,吃得太好,所以这会儿所有的事儿全堆在一起了。 想来想去,粟慈无奈地笑出了声。 电话那头林鹿鹿听见,莫名:“我问你累不累,你笑什么?” “没什么。”粟慈轻轻吐了口气,豁然开朗地扬了扬声,“累点没事,能苦尽甘来,就好。” 第9章 09 周四下午,粟慈和谢正忠陪着谢则呈去做了肌电图检查。 检查时间没耗多久,扎了三针,看医生拿仪器在谢则呈腿上这按那压的,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谢正忠全程板着脸,神色看过去比医生还要严肃认真,结束时还不停追问着检查医生:“医生,我儿子腿怎么样?神经有信号吗?” 医生面色淡淡,没什么起伏变化,回答也很官方简单:“等报告出来你们的主治医师会和你们详细说明的。”说完,他又扭头朝门口喊一声,“下一个,李春梅。” 没得到满意的回答,谢正忠那张脸越发凝重。 粟慈见状,出声安抚:“叔叔您别急,医生说明天就能出结果的。” 谢正忠神色不变,明显粟慈的这句话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让他越发着急了:“粟慈,你陪则呈回病房,我去找一下喻医生。” 说完,也没等他们俩应声,转身走得十分匆促。 谢则呈拄着拐杖,还是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让他去吧,他没问到心安不下来。” 粟慈也就没再多事。 … 谢正忠找到喻朗的时候,后者正好一个病人治疗完,在抽空喝水休息。 瞧见谢正忠过来,喻朗也是立马就想起今天谢则呈预约了肌电图检查,迎面朝着谢正忠走过去,先一步开口:“谢则呈不是做检查吗?叔叔您怎么在这?” 谢正忠和气的笑了两声,连连应声:“有的有的,我儿子刚检查完,我问检查医生结果怎么样有没有信号,他说等报告出来来问你,我性子比较急,有点等不住,所以现在来问问你这边有结果了没有?” 喻朗弯了弯唇,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充满耐心:“那边刚做完检查,我这边也没有那么快能拿到结果的,医生还得打报告,需要点时间,等报告写完了,他就传给我,您明天早上来,就刚好了。” 话都这么说了,谢正忠自然也没办法再去催人家,万一催急了人不好好治他儿子怎么办,于是他笑笑,点头:“好好,那麻烦喻医生了。” 喻朗:“客气了,应该的。” “那明天见啊。”话落,谢正忠转身出治疗室的门,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忙回头来,喊住喻朗,“对了对了喻医生,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喻朗:“嗯,你说。” 谢正忠:“明天结果出来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我不太想打击我儿子的信心,所以明天你如果看到报告了,能我们两个人单独聊吗?” “当然没问题了。”喻朗应的很爽快,“明天等谢则呈做完治疗您留下来我和您谈就行。” 谢正忠这一下才露出点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好好,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啊。” - 翌日,在谢则呈做完一系列的治疗后,谢正忠赶着粟慈和谢则呈去对面的推拿室做推拿针灸,自己则借口去抽根烟,装模作样地往卫生间去。 等瞧着他俩进了推拿室后,谢正忠才回过头进运动治疗室找喻朗。 开阔明朗的推拿室内,艾草味充斥了满屋,中药熏出来的白烟,着实有些呛鼻。 粟慈站起身拉大窗户,顺势抬眼瞧了下壁上的挂钟。 谢正忠这根烟抽的有点久。 二十分钟过去,谢则呈电针都做完了,他还没回来。 手机这时正好响起,粟慈摸出来一看来电提醒是“谢则呈爸爸”,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她瞅一眼正和刘医生在聊天的谢则呈,滑开接听:“喂,叔叔。” “粟慈你出来一下。”谢正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凝重,“不要让则呈知道我叫你。” 闻言,粟慈不解,眉头锁得越紧,应了声:“嗯,好。” 电话挂断,粟慈装着若无其事的从包里拿出纸巾,冲谢则呈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谢则呈侧头应她一声,又回过去和刘医生继续讲话,没起疑心。 一出推拿室的门,粟慈就见谢正忠站在门边,刚一句“叔叔”到嘴边还没出声,谢正忠就一脸严肃地领着她往洗手间旁的楼梯间走。 … 今早有位病人临时有事没来治疗,喻朗便得以抽空偷闲。和谢正忠结束了谈话,他到休息区喝了口水后,出治疗室去洗手间。 “粟慈,则呈的肌电图报告出来了。我刚刚和喻医生谈完,喻医生说他那根受伤的神经,目前没有任何信号。” 这是喻朗刚走到长廊拐角处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 下意识地,他循声抬眸一望。 谢正忠和粟慈相对而立,站在楼道间里头,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楚地瞧见两人正神色严肃地在谈话。 明知偷听不道德,但喻朗那往前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他听见粟慈语气慌张地问了句:“一点信号都没有吗?” “没有。”谢正忠说。 粟慈想到喻朗之前说的话,又道:“喻医生不是说头一个月没有信号不需要太担心吗,神经恢复是时间问题,我们可以等术后三个月再看看。” “我知道啊,谁都说是时间问题,我就是等不了。”谢正忠的态度十分强硬,说起话来指手画脚的,急躁得不行,“我现在是有什么办法都要用上,我不能让我儿子下半辈子这样不正常的活下去你知道吗?” 粟慈没说话,对于谢正忠的焦虑,她一直都清楚。 “医生说现在锻炼很关键,不止是医生那边的治疗,我们自己也要监督看着他自主锻炼你知道吗?”谢正忠抿了下唇,这会儿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粟慈,叔叔实话跟你说,我就这一个儿子,你将来也要成为他老婆,你也不想他的脚一直这样,我知道你现在有在忙你自己的事,但你要知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谢则呈的脚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话音一落,粟慈忽地抬眼,满眼震惊地看向谢正忠,几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网络上写什么小说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每天写得那么累做什么?能赚多少钱?有叔叔工厂里赚钱快吗?”谢正忠开始大放厥词,搬出一套又一套他口中所谓的他的道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则呈的脚治好,治好了脚,将来你们俩赚什么钱没有?要开店,我做爸爸的肯定会帮。你现在这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再牛逼也得跟着自己老公,拼死拼活的赚这点小钱有什么作用?” “我看你每天捧着电脑,辐射这些对你们将来生孩子也没有好处。听叔叔的,什么小说都不用写了,则呈在这边治疗,我每个月都会给则呈汇钱,你也不用担心没钱花,你现在只要把则呈的脚监督他锻炼,治好,就可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长段的话,越说到最后,粟慈的心就越发地凉上几分。 张口闭口就是,他,他儿子,谢则呈,钱。 疲倦感无声涌至,粟慈捏了捏拳,垂头一闭眼,将喉尖的酸涩和愤然一并咽回肚子里,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没有得到回应,谢正忠投来试探的目光,又问了一遍。 谢正忠是个粗人,出身农村,没读过书,到如今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其他字一个不识。早年谢家很穷,谢正忠年轻那会儿常常被人瞧不起,说他个子矮,前途短,将来也是个穷光蛋。谢正忠这人,自尊心强,好面子,以前被人嘲笑多了,后来因为工厂里碰上好机会发了横财,动不动一点小事都要讲尊重,变得自大狂妄,自以为是,觉得只要有钱,什么都能解决。 这一点,也是粟慈后来和他相处才慢慢发现的。 当下形容这类人,有个词,叫土豪,或者暴发户。 在他们眼里,什么梦想和志向,那都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只有赚钱,还是赚大钱,才是实在事。 所以粟慈根本就没想过和他挣拗,因为说多了也只是对牛弹琴,人还觉得你不尊重他,和他顶嘴。 最后,粟慈轻轻一点头,模棱两可的给了个“哦”。 … 中午吃饭,粟慈借口要出去买些日用品,给谢则呈和谢正忠点了外卖后,独自一人,去了新华都超市的美食汇买了份炒面吃。 喧闹鼎沸的超市里,人来人往,美食汇的餐桌坐满了午间休息的食客。 粟慈手里握着筷子,对着那碗揭了盖的炒面,却在发呆。 “你以为这些东西点来是给我和你吃的啊?这些都是点给则呈吃的,现在是他吃什么我们吃什么,不是我们吃什么他跟着我们吃什么,知道吗?” “粟慈,你电脑上的东西没什么要紧的就先别弄了,帮则呈锻炼一下。” “其实现在这特殊情况,能多陪陪则呈就多陪他,反正都住在医院,脏一些就脏一些,像我和则呈他妈妈在工厂忙起来有时候三天都没洗上澡,有时候能忍就忍,你说是不是?” “你们马上要结婚生孩子了,你女孩子少喝这些东西,到时候影响生育。” “我知道你现在有在忙你自己的事,但你要知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谢则呈的脚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网络上写什么小说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每天写得那么累做什么?能赚多少钱?有叔叔工厂里赚钱快吗?” “”我每个月都会给则呈汇钱,你也不用担心没钱花,你现在只要把则呈的脚监督他锻炼,治好,就可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现在这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再牛逼也得跟着自己老公,拼死拼活的赚这点小钱有什么作用?” …… “谢则呈出车祸受伤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晚上碰巧我和同事也在酒吧,他和他朋友玩的多开心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说你那晚和他吵架,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该做的是要做,但你不需要抱有任何愧疚罪恶之心。” “吵了架还有心思去花天酒地,我才是服了这男人。” …… “是啊,她站着就好了,那椅子留着其他医生坐。” …… 话,一句又一句在耳边打转,粟慈又想起谢则呈回回的沉默,仿佛像个冰冷的机器人,没有关心,没有安慰,甚至没有理解和心疼。 她可以吃苦,可以受累,也不需要什么感激,可却受不了谢则呈如此的薄凉。更别说,那是即将和她步入婚姻,共度余生的人。 浓郁的咖啡香忽然涌入鼻腔,接着,一杯鲜热的咖啡被缓缓推到粟慈的面前,落入她的视野。 粟慈出神发直的目光,有了一丝丝的变化,顺着那杯咖啡,抬眸看去。 第10章 10 喻朗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自己还会做出偷听和跟踪这两档子事儿。 几乎满座的用餐区里,当他看见粟慈熟悉的身影时,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在星巴克,她憔悴萧条的背影。 她应该在发呆,那碗炒面都快放凉了,也没见她下筷。 疲惫挂在她面上,一想到刚刚楼梯间的对话,喻朗几乎能感受得到她此刻心里有多憋屈。 明明就是出于专业之举,喻朗却在此时,感到后悔与自责。 自责自己多话,后悔让他们去做肌电图,造成此番的局面。 心疼的感觉,又一次腾起。 他终究抵不住这份暗涌的情感,步子一转,直接进了旁边的85度c。 … 粟慈有点意外。 意外的不是喻朗在这出现,而是那杯咖啡。 他说:“那天你帮我捡到钱,还没有谢你。” 粟慈被他逗笑了,收起面上的失魂落魄,下筷拌了下已经坨成一团的炒面:“喻医生,您这杯咖啡的钱可比我捡到的要多得多。” 喻朗掀开刚刚买的盒饭,不以为然地弯了弯唇,声线温润沉缓:“感激之情,在心,不在物。” 他平易近人的性子让粟慈心里的倦怠感得到了些许缓解,客套的话此刻也懒得多说,一来一回只会让自己更累,她轻笑一声,伸手接过那杯咖啡,抿了一口。 有奶味,淡淡的,是热拿铁。 见她接受了那杯咖啡,喻朗情绪一时有点小激动,握着筷子目光飘忽,垂头吃饭都吃的心不在焉。 小心翼翼地瞥了几个来回,喻朗开口,表现的波澜不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点的拿铁。” “谢谢。”粟慈声音很轻,每说一个字似乎都透着无奈和疲倦,“我平常喜欢黑咖啡,但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喻朗往嘴里送了口米饭,边嚼边在心里斟酌。 半晌,他鼓起勇气又一次开口,语带试探:“因为谢则呈的检查报告吗?” 话头挑的有些突然,粟慈一时没反应过来,目光愣怔地看着他:“什么?” 喻朗:“看你心情不太好。” 粟慈这才恍然,扯了扯嘴角,应得牵强:“有一部分吧。” “不用太担心。”他安抚道,“我之前有说过,第一个月就算没信号,也没事,因为正常恢复时间是八个月到一年。” “嗯,我知道。”粟慈点点头,拿起咖啡又饮一口,没再说什么。 两人的沉默一直延续到午饭结束。 粟慈先一步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垃圾,说:“那喻医生我先回去了,谢谢您的咖啡。” 喻朗颔首示意,视线却没在她身上多停留。 直到过去良久,算着她差不多走出超市大门,他才抬头恋恋不舍地瞧一眼。 …… 回到病房,谢正忠和谢则呈已经吃完午饭准备午休了。 粟慈心事重重,虽然累却睡不着,便拿了电脑码字。 两小时午休过去,谢正忠从隔壁的推拿室过来,一见粟慈又捧着电脑在敲键盘,眉头立马不悦地蹙了起来。 但这次他没再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记下。 陪着谢则呈做完自主锻炼,粟慈又收拾了东西回家洗澡。 坏情绪她不会带回家,也不想让父母担心,所以进门前,她拍拍脸蛋,将忧愁暂且搁置一边,扬了扬嘴角,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 这会儿正好是晚饭时间,粟慈进了家门瞧着粟屿也在,倒是诧异:“小屿?你怎么回来了?晚上没有晚自习吗?” 粟屿扒了口饭,眼眸微垂,含糊不清道一声:“第四节活动课,我回来拿课本,一会儿再回学校。” 粟慈“哦”一声,盛饭出来坐下吃起来。 一家四口,围着圆桌默默专注吃饭。 唯独粟屿藏着小心思,两颗眼珠子时不时地往粟慈脸上瞥,像是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等到粟荣璋和汪舒茵各自吃完忙活去了,粟屿看着他姐,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边粟慈从吃饭就发现他不对劲了,这会儿趁着爸妈不在,主动开口问他:“你怎么呢?有事要我帮忙?没钱花了?” “不是。”粟屿脑袋低低的,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 粟慈笑得温柔:“那干嘛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粟屿小心翼翼地掀眸子瞧她,声若蚊蝇,“你能给我一本你的书么?” 粟慈:“?” 他说:“带签名的那种。” 粟慈惊:“你要???你不是不看言情小说吗?” 粟屿挠挠脑袋,有点赧然:“我同学生日,她喜欢你的书,就想送一本给她当生日礼物。” 闻言,粟慈意味深长地扬了扬眉:“女孩子?” 粟屿没应声,瞪着眼睛看她。 粟慈已经得到答案,忽然想到什么,又紧张起来:“你没卖我马甲吧?” 粟屿摇头:“没有,我啥都没说。” 粟慈安下心,倒是爽快:“行,要哪本?”她边说边往自己卧室里走,按开灯,“我现在给你签。” 粟屿回答得很快:“《我从光里来》。” - 洗过澡再回到医院,已经七点多了。 进到病房时,谢正忠正在和谢则呈妈妈视频聊天。 两人聊了几句工厂里的事后,话题又落到谢则呈的腿上。 知道粟慈回来了,谢妈妈便唤了她两声。 谢正忠顺手将手机拿到粟慈面前,让她们能更清楚的对话。 粟慈看着手机屏幕里头的谢母,礼貌颔首:“阿姨。” 谢母:“粟慈啊,我不在则呈身边,你要多看着他监督他把腿练好恢复好。” 粟慈应声:“嗯。” 谢则呈的母亲是个老实人,虽然读过几年书,但因为长年都窝在工厂里,极少外出,所以成了井底之蛙,常常没有主见,家里内外大小事都只听谢正忠的。 说明白些就是,谢正忠是她的天,他说她是怎样的,那么她就是这样的。 谢母又说:“现在把则呈的腿看好最重要,其他事都是小事,都放一边不要弄,你赚钱也不急这时候,等则呈好了,将来有大把的钱赚。” 一模一样的话,听得粟慈这会儿有点烦。 她向来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止父母对她严格,她对自己也照样严格。要做的,想做的所有事,只要她有能力,她就会做到,并且有始有终。 她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想法和志向,这是任何人哪怕谢则呈甚至连她父母都不能改变和动摇的。 事到如今,她突然觉得需要和他们解释清楚,让他们明白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张了张口,粟慈还没来得及出声,面前的手机被谢正忠收了回去,他对着话筒,面无表情:“你跟她说这么多干嘛,她又听不进去。” 很平淡的语气,看着是在对谢母说,但那话里表现出来的却是对粟慈明显的埋怨和不满。 好一个指桑骂槐。 粟慈没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气笑了。 很短促的一声冷笑,不大不小,连谢则呈都把注意力从手机上转移了过来。 谢正忠脸色很难看,但他依然觉得自己没错,甚至认为粟慈十分不尊重他。 粟慈绷着脸不想再多话,干脆拿电脑码字。 你不让我做得事,我就偏要在你面前做。 气氛降到冰点,总是沉默不语的谢则呈这时倒难得的开口了,对着粟慈解释道:“我爸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想你专心照顾我。” 粟慈冷冷应:“知道。” 她生气了,谢则呈能感觉的出来。他无声地看了眼谢正忠,面上挂着不耐和责怪。 后者面不改色,甚至嫌恶的掀了个白眼,以此表示他的愤怒。 僵持不下,谢则呈干脆懒得理,垂头继续玩手机。 - 喻潇今天生理期,身体不太舒服,担心坐地铁没位置,傍晚的时候给喻朗发了消息让他晚自习下课来接她放学。 夜里九点二十九分,喻朗的帕拉梅拉停在学校大门对面五十米外的临时停车位上。 按了手刹,校里头的下课铃声刚好打起。喻朗打开车窗,看着缓缓滑开的电子大门,垂头拿手机给喻潇发了条微信。 【喻:在学校门口对面的马路边。】 那头应该下课了,回得很快:【我马上出来!】 五分钟后,穿着蓝白校服背着书包的喻潇从学校里小跑着出来,脑袋上的马尾因着奔跑时的动作一甩一甩的,格外跳脱。 等她拉开车门坐上来时,喻朗才发现她手里还抱着本书。 车门被关上,喻朗见她精神饱满的样子,哼了声笑:“肚子不疼了?” 喻潇把手里的书放腿上,伸手拉安全带:“现在不那么疼了,下午冲了红糖水喝。” 喻朗笑笑,挂档上路了。 …… 十五分钟的车程,到御江府还没十点。 在地下车库泊好车,喻朗熄火下车,问喻潇:“饿吗?要不要吃宵夜?” 喻潇关上车门,一手整好书包肩带,一手抱着书,应:“可以,我要吃小馄饨,家里有吗?” 喻朗锁车,把钥匙揣兜里:“有。” 往前走了几步,喻潇才瞧见自己的鞋带不知何时开了。她瞥一眼手里的书,下一秒把它递到喻朗手前:“哥,你帮我拿一下,我系个鞋带。” 喻朗顺手接过来,顺带扫了眼书名。 《我从光里来》 他目光一顿,颇觉得熟悉的去寻作者名。 光线昏暗的地下车库,那个署名再一次落入他的眼帘。 西米粥。 … 系好鞋带,喻潇直起身子,正要把书讨回来,就见喻朗盯着她那本书在发呆。 “你也看言情小说啊哥?”喻潇讶然。 喻朗闻声,抬眸瞅她一眼,一时没回过神。 喻潇以为他默认了,立马宝贝似的把书夺回来抱在怀里:“这本不能借你哦,这本是我同学刚刚送我的生日礼物,西米粥亲笔签名的,你要看的话我可以借你其他的。” 喻朗晃神,眉峰微微动,迈步继续走,语气淡漠:“快高考了,学习为重,情爱小说少看。” 喻潇小跑追上去,辩驳:“这又不是单纯的情爱小说,西西的书都很贴近现实生活,一点儿都不小白。” 喻朗笑了,忽然问:“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喻潇激动的一蹦三尺高,扬声:“要吃一顿自助餐,还要一套漂亮衣服!” 喻朗抬手一拍她脑袋,眼里满是宠溺:“行。” 第11章 11 翌日,周五。 趁着中午的午休时间,喻朗踩单车去了邻街的一家书店。 这个点,书店里的人并不多,整个屋子沉浸在静雅的环境中,清静的喻朗都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 他四处张望几眼,顺着书柜上的分类名牌,找到了“都市言情”的分区。 三列的书架,喻朗从上到下寻了三遍,都没寻到自己想要的。眉头一蹙,他侧目看了眼正在其他柜架整书的工作人员,走过去询问。 “你好。” 工作人员闻声扭头。 喻朗:“请问店里有西米粥的书吗?” 工作人员是个女孩,突然来了个清俊的男人,一时给她瞧得愣了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道:“有的,她的书昨天货架上的正好卖完了,我还没来得及去仓库拿,你要哪本,我去仓库给你取。” 喻朗莞尔一笑,彬彬有礼:“我要她全部的书,谢谢。” 闻言,那女孩倒是颇为意外,想不到这样一位相貌非凡,温文尔雅的男人也会对这种情爱小说感兴趣。 暗忖过,她笑笑道:“好,您稍等,我去跟您拿。” … 五本书,封面清新又各具特色,凡是粟慈有出版的,喻朗一本不落的买了。 结完账装好袋,喻朗踩单车回医院。 - 昨晚和谢正忠闹了点矛盾,粟慈今日一整天都没怎么正眼瞧他。 不是她不尊重长辈,而是这位长辈从未将她的尊重放在眼里。 所以中午吃完饭,粟慈干脆抱了电脑去医院外头的星巴克码字。 码了大概两个小时,见着时间快要到两点,她又收拾了东西,匆匆回病房。 就算谢正忠说再多过份的话,她该做的还是要做,哪怕不为谢则呈,也得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责任感。 进了医院北门,粟慈恰巧瞧见从停车场那侧走过来的喻朗。他大概是出去刚回来,手里还拎着个纸袋,看那袋绳勒着他长指的样子,应该挺沉。 张了张嘴,粟慈正想要打招呼,喻朗手里的纸袋绳忽然毫无预兆地断了。 “啪”一声,掉地上,砸了一圈灰,还有两本书从袋里滑落出来。 粟慈忙两步上去,打算帮忙捡。 一俯身,手还没摸上那书身,倒是先被那熟悉的封面给吓得怔住。 《半满水》 这不是她的书吗? 突然闯入的身影同时也让喻朗一惊,他看着粟慈盯着那本书直勾勾的目光,肢体一时有些僵硬。 他滚了两下喉结,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那边粟慈满脑子都是:怎么回事,喻医生怎么会买我的书,是不是掉马了,什么时候掉的马?那天晚上在星巴克?不,不能慌,镇定,不能自乱阵脚,说不定他只是刚好凑巧买到了自己的书。 于是粟慈深吸两口气,若无其事地将书捡起,扬起一道微笑,递到喻朗面前,淡淡道:“喻医生,您的书。” 喻朗神色没变,伸手接过来,拍了拍上头的灰,将书重新放回袋子里,淡然的毫无异常:“谢谢。” 怀揣着心思,粟慈故作好奇地问了声:“喻医生,您也爱看这种言情小说?” 喻朗一耸肩,笑了:“家里妹妹爱看,让我买了带回去。” “哦。”闻言,粟慈那口提在嗓子眼的气,随着自己的回应,沉到了肚子里,总算心安,“那我先上去了,您忙。” 身影远去,最后进了电梯。 喻朗暗暗松口气,再瞅一眼那袋书,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 四月中,又到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季节。 转眼,谢则呈到康复医院已有一月。这一月,通过电针推拿和手法等一系列的治疗,谢则呈那只受伤的脚已经可以点地走路了。而在神经上,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右脚的几根小趾头比起刚手术完那阵,这会儿已经可以稍稍地向上翘一翘。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也意味着神经恢复,有很大的希望。 谢正忠上周因为生意忙碌已经回了工厂。没有了谢正忠的日子,粟慈仿佛肩上少了个重担,每天都过得神清气爽。 至于和谢则呈之间,却无形中多了个芥蒂。 她没有和谢则呈提过谢正忠和她说过的那些话,谢则呈也从没开口问过。 亦或许,谢则呈根本就没察觉出来,她自身情绪的微妙变化。 失望,是必然的。 从他第一次沉默,到后来的不闻不问。 粟慈真不知道是因为订了婚而让他变得有恃无恐,还是因为他心过大。 总之不管是哪样,按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们俩是没有办法坐下来好好谈的。 唯有等谢则呈康复。 … 周一一早,又是新的一天。 粟慈依然早起,下楼到新华都隔壁的85度c买早饭。 今儿个赶了巧,85度c刚好周年做活动,早上7点到10点之间购买咖啡,会免费送一杯豆浆。 买过单出了店门,粟慈右手拎着买好的咖啡面包,抬左手瞅了眼那杯赠送的豆浆,正想着要怎么解决,偏眸就望见喻朗踩着单车的身影,在大门口停下。 清晨的超市,门前就来去三两个人。 她立在台阶上,清丽出挑,喻朗毫无意外地就和她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对,粟慈莞尔一笑,迈步下台阶,走到喻朗面前,声线一如既往的轻柔:“喻医生,早。” 这半个月来,她几乎每天早晨都能在超市巧遇喻朗。 她买85度c的咖啡面包,他买美食汇里头的豆浆馒头。 有时候只是匆匆一瞥,粟慈就没有特意去唤。只有偶尔面对面碰个正着时,两人会笑着相互问声“早上好”。 虽然不是一次两次的偶遇,但回回见到她,喻朗的思绪都会飘上三分,心脏也控制不住的开始加快。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同时,他也明白了何谓真正的鬼迷心窍。 喻朗一颔首,眼含笑意,音色带着苏醒后不久的倦懒:“早。” 粟慈:“您买早饭吗?” 喻朗:“嗯。” 粟慈:“还是豆浆馒头?” 喻朗还是:“嗯。” 闻言,粟慈面上笑得更开,举起手里的那杯豆浆,说:“那这杯豆浆您拿着吧。” 这样的发展让喻朗觉得有些突然,视线落到豆浆上,愣了愣,没动作。 粟慈解释道:“早上85度c做活动,买咖啡送豆浆,则呈不爱喝,放着也是浪费。上次您送我一杯咖啡,这次我礼尚往来,送您一杯豆浆。”她讪讪一笑,“虽然这是免费的,但按您说的,感激之情,在心,不在物,所以这杯豆浆,您应该推不掉了。” 她说了一大段,前前后后有理有据,简直让喻朗无力反驳。 他失笑出声,没有拒绝,伸手接过来:“谢谢。” 粟慈比他还要客气:“这应该我来说才是,谢谢您喻医生。”她挥挥手,边转身往医院去,边说,“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风忽然拂来,凉丝丝的。 喻朗垂眸看一眼手里的豆浆,顿时只感觉一颗心都要化了。 - 夜里,明月高挂,嵌在黑蓝的天空里,皎洁清朗。 翻过最后一页,喻朗将那本《我从光里来》合上,对着它陷入了沉思。 这段时间,他每天都会抽两个小时翻阅粟慈的书。 一本又一本,这本《我从光里来》是最后一本。 百感交集。 用这个词形容此刻的自己,再合适不过。 文字,可以透露人心,表达情感。 通过这五本书,喻朗忽然觉得,粟慈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温顺柔弱。 她笔下的女主,个个自信独立又优秀。 她的骨子里,应该也是个自立、坚强、有追求的人。 谢正忠让她放弃写作,可从她照顾谢则呈哪怕忙累一整天,夜里也要坚持写文来看,写作于她,已经不单单是份赚钱的工作。 她热爱并且享受写作。朴实温暖的文字,带给读者的震撼,不是一点两点。 这样一位才貌双全,品性兼优的女人,要想不动心,很难。 … 疲倦涌至,喻朗摘了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下床去厨房烧水。 再回房的时候,经过喻潇的房间,隐约听到里头有音乐传来。 他在她房门前驻步,敲了敲虚掩的门,而后推开。 ……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随便你今天拼命爱上谁, 我都会,坦然面对, 即使要我跟你再耗个十年,无所谓。” …… 清亮纯粹的女声,配着那段卑微的歌词,却唱出了倔强深沉的味道。 喻朗一时听入了神,立在房门前没有动作。 喻潇一道题写完,转过来看她哥站门口不说话也不进来,莫名:“哥你干嘛?” 神思恍惚,喻朗的视线落到喻潇面上,面色淡淡:“你听得什么歌?” 喻潇瞅了眼桌上正在外放音乐的蓝牙音箱,应:“《浪费》啊。” 他眉头一蹙,细细回味了一下那几句词儿,语气透着几许郁闷:“小小年纪,怎么听这样的歌。” 喻潇不知道他指的这样是哪样,摊手皱眉,无语状:“这歌怎么了?人徐佳莹不唱的挺好听么……” 喻朗一顿,没回应,只说了句“早点睡”后,又拿着水杯进屋了。 喻潇全程懵逼。 她哥到底来干嘛的??? … 房门被关上,放置床头待机的电脑这时忽然响起提示声,弹出一则新邮件提醒。 喻朗瞥去一眼,几步过去放下水杯,端起电脑查看。 是美国那边的学校发来的开课通知。 他报名的那项理疗康复课程,将在五月中旬正式开课。 “喻医生,早。” 温和的声线突然在耳边浮现,喻朗滑动着控制面板的指头随之一顿。 筹备已久的课程计划,他在这一刻,竟动了一丝要放弃的念头。 但很快,他便打消了。 人家已有婚约,与其在这做无尽的等待,不如趁机远走,将这份刚刚萌发的暗恋一刀斩断,面向未来。 没有希望,就不要去期望。 随便她爱上谁都能坦然面对? 他大概永远也做不到。 … 点开回信栏,喻朗敲键盘,给校方发了一则回复邮件。 第12章 12 周五早,粟慈照旧陪着谢则呈到治疗室做锻炼治疗。 上周喻朗手里有位病人因家事出院了,他上午的工作时间便充裕了不少。 等谢则呈做完低频治疗,喻朗套了手套过来,坐到床边给他做手法。 与此同时,科室的蔡主任来了。 个头没有很高,身材清瘦,大约四十好几的年纪,头发理得很短。一进门,他就找准喻朗的位置,走过来,随手拉了张空椅在他旁边坐下,开口问道:“小喻,你手头现在有几个病人?” 喻朗给谢则呈的手法动作没停,侧目看他,应:“七个。” 粟慈抬头瞅了眼那个蔡主任,又继续看手机。 “嘶……”蔡主任闻言,懊恼的皱起了眉,转头去问坐在后头的王医生:“王医生,你手头有几个。” 王医生扭头:“八个。” 蔡主任想了会儿:“那喻朗那匀一个过来给你,小李呢,我记得他手头刚走了两个病人。” 王医生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笑:“是,他现在手头有四个。” “那再匀四个给他。”蔡主任视线落到电脑桌前的许医生上,一拍掌,“剩下两个,小许接!” 说完,他顾自沉了口气,露出安心落意的笑容,又忍不住埋怨喻朗,“你看看小喻,好端端的说要出国进修,一下丢那么多病人给我,好在这阵子科室没有新收的病人。” 喻朗笑笑,没作声。 出国进修? 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粟慈微微一愣,再一次抬眸看去,目光落在喻朗面上。 谢则呈也是讶然,忙问:“喻医生你要出国啊?” 喻朗看过去,点头:“嗯。” 谢则呈:“去多久啊?” 喻朗:“两年。” “这么久!”谢则呈惊呼,“那我的治疗怎么办?” “把你安排给了王医生。”说着,他转身指了下隔壁床的王医生,“就是她。” 谢则呈顺着瞟过去,一时不太能接受:“哦。” 喻朗见状,安抚道:“放心,论经验,王医生比我还多三年,比我更专业。” 王医生闻声,笑着接了句:“喻医生太谦虚啦。” 默了良久的粟慈这时忽然开口:“喻医生什么时候走呢?” 喻朗抬眼与她的眼眸对上,音色沉润带着浅淡笑意:“下周。” “有点突然。”粟慈一扬唇,又道,“祝您学业有成。” “谢谢。”他望向谢则呈,由衷地道,“希望你能早日康复,也提前祝你们……” 话到此,喻朗一顿,再出声时,语气里的那点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他说:“新婚快乐。” “承你吉言,一定一定。” 谢则呈笑容满面,粟慈却对这声祝福提不起一点儿的劲,什么期待欣喜,她感觉不到,只一扯嘴角,敷衍的笑了笑。 - 四月底,雨季已过,气温逐渐回升,喻朗暂且辞了在康复医院的那份工作,准备远赴美国。 出发前一天,收拾行装。康慧和喻建炜也来了御江府,打算帮忙他收拾好东西后,一家四口去外头餐馆吃饭,给喻朗践行。 “儿子啊,美国冬天冷,羽绒服都得带去。”康慧边说着,边从柜子里将他唯有的两件羽绒服拿出来,叠整齐后放进行李箱,开启嘱咐模式,“学业重要,身体更重要,不要熬夜读书,三餐要准时吃,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避免和人起冲突。” 外面喻潇听见,笑了:“妈,您说笑呢,哥这种性子哪会和人起冲突啊?” 康慧“啧”一声,不以为然:“你哥不跟人起冲突,人家有可能没事找事呢。” 喻潇:“那哥也能和平解决。” 喻朗失笑,抬手拍拍康慧的肩,应道:“放心吧妈,我会注意的。” 见着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康慧立在床尾若有所思了会儿,又一声不吭出去了。 喻朗瞅一眼她急急忙忙的背影,猜到她应该又要拿什么,没阻止,转身去拿书柜上的几本专业书。 书柜不大,医学专业类的书籍塞的满满当当,唯有那几本言情小说靠在角落里,与这柜书籍格格不入。 指尖一转,他原本要去拿专业书的手,落到了那几本小说上。 五本,厚重的一叠,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封面看过去还很新。 喻朗翻了下最上头的那本《半满水》,一抚作者“西米粥”那三个字,思绪恍惚。 “也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那天说得话,在耳边响起。 现在这么一回想,他觉得自己当时的祝福,又牵强又无奈。 喻朗自嘲地哼了声笑。 “朗朗啊。” 康慧的声音忽然传来,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喻朗晃回神,看了眼桌底下装废书的纸箱,没有犹豫地将那五本书扔了进去。 与此同时,康慧刚好走进来:“妈这边带了两罐秦姨做得花生酱和豆瓣酱,你最喜欢的,美国那尽是些汉堡快餐,你带这个去,偶尔还能拌饭吃。” 喻朗看着那满满两大罐子,忍俊不禁:“妈,这两罐下去我箱子估计得超重。” 康慧才不由他,自顾自的走到箱子前,把罐子包上衣服放好,说:“超重了也得带。” 喻朗哭笑不得:“好,谢谢妈。” - 四月三十日,上午十点十分,喻朗乘坐美国联合航空,飞往纽约,开始了两年的进修之行。 在喻朗走后的第三个月里,谢则呈那下垂了将近四个月的右脚脚板,在某天,忽然有了上翘的趋势。抓住机会,粟慈每天都在监督谢则呈加紧锻炼,久了,神经慢慢的随之恢复了七八成,走路也不需要再靠足托护具。 九月,初秋。 在康复医院住了将近半年的谢则呈,出院了。 踏出医院大门,谢则呈深呼吸一口气,望着那车来去往的街道,感慨一声:“终于,能正常走路了。” 粟慈推着行李箱,叮嘱没少:“还是要注意,不能跑。” “小慈。”谢则呈忽然说,“下个月15号婚期,我们得加紧准备婚礼了。” 闻言,粟慈握着行李箱的手一顿,整个人僵住。 没得到回应,谢则呈扭头看去,见她脸色不太好看,问:“怎么了?” 粟慈目光飘忽地别开眼,扯了下唇:“没事,有点困。” 谢则呈伸手揽过她:“那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半年辛苦你了,过几天咱们再出来商量婚事。” 粟慈极轻地“嗯”了一声,心思却早已飘远。 … 知道谢则呈终于出了院,林鹿鹿当天下午就给粟慈打来了邀约电话。 约她一块出门吃晚餐庆祝。 握着电话,粟慈却没回答她要不要出去,只没头没尾的来了句:“鹿鹿,我快结婚了呢。” 林鹿鹿对她这突然的一句感到莫名,翻白眼没好气:“我知道,你不用以此强调我还是单身。” “鹿鹿。”她又唤,声音听上去无力极了,“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林鹿鹿微怔,从她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明显的委屈和忧愁,沉吟半晌,她说:“我去接你,出来聊聊。” 十五分钟后,林鹿鹿的车子到了小区大门,粟慈换好衣服和父母打过招呼后,出门下楼。 两人有阵子没见了,林鹿鹿忙着工作,粟慈忙着照顾谢则呈,这次一见,粟慈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 关上车门坐进车里,林鹿鹿皱起眉眼,整张脸怼到粟慈面前,简直难以置信:“你怎么回事,才半年,怎么憔悴成这幅德行?瘦的跟筷子似的?” “没有。”粟慈系好安全带,笑笑,“前两天小说收尾完结,又忙着改出版稿,都熬夜晚睡,胃口不太好,没怎么吃。” 林鹿鹿挂档:“那晚上你想吃什么,姐妹我请你好好吃一顿。” 粟慈想了会儿,语气很是平静:“鹿鹿,我想喝酒。” 闻言,林鹿鹿今天第二次一怔,油门差点都没控制好。 … “什么?谢则呈他爸叫你别写书,一心陪他儿子?” 满腔的苦水,憋了足足半年,一口气全说出来后,粟慈是身心通畅。 知道谢则呈幼稚不靠谱,但林鹿鹿万万没想到,谢则呈这家人都能这么奇葩自私又自大。 “你为什么早不跟我说?”林鹿鹿被气得不轻,她原以为粟慈只是单纯的要陪谢则呈所以都不出医院,却没料到,谢正忠还给了她那么大的压力。 “粟粟,别嫁了。” 她说,“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谢则呈这样的男人,婚前都不为你讲话,你还指望婚后能有什么好日子?尤其他爸还那么自大爱管事儿?” 粟慈握着那酒杯,直勾勾看着,没说话。 “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谢则呈?”话到此,林鹿鹿一顿,改口,“不对,是你到底想不想嫁?” 粟慈掀眼皮瞅她,声线闷沉沉,没有一丝的犹豫:“不想。” 林鹿鹿一拍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就不要废话,跟你爸妈说清楚,马上退亲!把他照顾好了才退亲,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绝对对得起天地良心!” 粟慈眼眸低垂,有所顾虑:“可是宴席都订了,这样会让我爸妈颜面尽失的。” “是你爸妈的面子重要还是你未来的幸福重要?”林鹿鹿一脸严肃,简直比她还急,“如果你嫁错了人,你爸妈才会伤心,才会难过,才会懊悔。把事情和他们说清楚,前因后果,他们绝对赞成你退亲。幸好还没领证,提前看清他们这家子,也算是及时止损。” 粟慈目光犹疑,左右不敢下决定。 手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嗡嗡嗡地震个不停,两人的注意力齐齐被吸引过去。 粟慈一瞥,居然是谢正忠来的电话。 林鹿鹿看到那个“谢则呈爸爸”的备注,立即嫌弃地掀了个白眼:“谢则呈他爸?” 粟慈“嗯”一声,滑开按了免提:“喂,叔叔。” “喂,粟慈啊。”谢正忠熟悉的粗嗓从电话里头传来,语气很是平淡,平淡的让粟慈有种他似乎不太高兴的感觉,他问,“你在哪里?” 粟慈:“和朋友在外面吃饭。” 说完,电话里默了一下。粟慈想象,如果他站在面前,她应该会看到他不悦地一皱眉。 片刻,他开口:“粟慈啊,则呈的脚虽然好了,但是毕竟受过伤,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反正你们也快结婚了,你看看要不要直接搬家里去住,这样照顾则呈也方便。” 此话一出,旁听的林鹿鹿整个人惊的哑口无言,满脑子只有一长排的“??????” 粟慈没说话。 谢正忠又道:“早晚都要结婚,你做老婆的就应该跟着老公,我们都不在家,把则呈一个人扔在家里他也挺寂寞的不是?” 粟慈面无表情,嘴里顺着他道了句:“知道了叔叔,我再看看。” 得到回应,谢正忠还算满意,没有再多话,说了句“那你慢慢吃,早点回去陪则呈”后,就挂了。 放下手机,粟慈就听林鹿鹿嗤了声笑,自言自语般地呢喃着:“出了院还让你照顾他儿子,真当你是护工?你还再看看?” 越想越是按耐不住,林鹿鹿猛地再次拍桌而起:“走!回家,你不敢跟你爸妈说,我来说!” 说罢,她一手拎起包,一手拉过粟慈,一脸愤怨地往酒馆门外去。 粟慈虽然没真正做决定,但也没有抗拒,任由林鹿鹿拉着她走。 两人都喝了酒不能开车,林鹿鹿叫了代驾。 而后一路直奔粟慈家里。 这个点,还不算太晚。 粟屿高考考进延大,在家还没有开学,粟荣璋和汪舒茵也都还没睡。 解开门锁推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两老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林鹿鹿拽着她风风火火地冲进家门,闹出一番动静,愣是让粟荣璋和汪舒茵吓了一跳,扭头满眼震惊地看着她俩。 在楼下下了车,两人一路小跑着进电梯,出了电梯又跑到家门前,以至于这会儿都气喘吁吁,没缓上劲。 汪舒茵见状,站起身:“怎么了小慈,这样慌张。” 林鹿鹿侧目看眼粟慈,脱了鞋进来,走到沙发前,一字一顿:“叔叔阿姨,我有话要替粟慈和你们说。” 一路过来,粟慈想了很多。到了这会儿,她原本的怯懦和犹疑突然就烟消云散了。脑子里像是有道声音在鼓励她一般,推着她往前走,走到林鹿鹿面前,打断她的话:“鹿鹿,我来说。” 林鹿鹿微一愣,自然再乐意不过:“那最好。” 说完,她后退一步,站到一边。 与此同时,粟屿正好从房里出来。 他看着粟慈敛容屏气地站在父母跟前,紧张的握着双拳,嘴唇张了又合,似乎鼓起巨大的勇气,出声的时候,连声线都在颤抖—— “爸,我……我不想结……婚。” 我不想嫁给那个薄凉又毫无主见的男人。 更不想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第13章 13 两年后。 三月初春,延川国际机场。 喻朗一袭风衣牛仔裤,手里推着行李箱,缓缓朝到达口走去。 周围旅客来去匆匆,喻潇却是一眼就瞧见他哥清俊挺拔的身影,站在护栏前,高举右手,激动的冲他招唤:“哥!哥!这里!” 见状,喻建炜和康慧下意识顺着喻潇望得方向看去。后者寻见喻朗,目光一亮地晃了晃喻建炜的手臂,高呼:“儿子!这里!!” 喻朗远远望见,咧唇笑了笑,加快步伐出去。 太久没见,康慧着实是想念,迫不及待地小碎步上去,张开双臂抱住喻朗,激动的热泪盈眶:“妈妈太想你了朗朗。” 说完,她又退开身子没好气地拍了下喻朗的肩,眼眶微红,责怪道:“说有假期就会回来,结果去了两年,一次都没回来!” 喻潇在旁附和:“你自己看看要怎么补偿老妈。” 喻朗笑了,伸手揽过康慧的肩,哄道:“我的错,您放心,这次回来我再不出去了。” 喻建炜站在喻朗面前上下一再打量,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离开两年,好像成熟稳重了不少。” 康慧皱起眉头念叨了句:“还瘦了不少呢,是不是在美国都没怎么吃?” 喻潇趁此机会提议:“那妈妈是不是要请哥吃顿自助餐好好补一补呢?连带着你可爱的女儿?” 她歪着脑袋,眯起眼笑得贼兮兮,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像个活宝。 没等康慧出声,喻建炜先一步笑着应允:“哥哥回来,是该吃一顿好好庆祝,爸爸请你们去吃海鲜自助餐。” 喻潇高兴的手舞足蹈:“好耶好耶,我沾了你的光了哥,谢谢。” 康慧笑不拢嘴,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个鬼灵精。” -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晚饭过后再回到豪逸华庭,喻朗已经疲惫不堪。 冲过澡换上睡衣出来,床头的手机正在响,喻朗把毛巾扔进脏衣篮,两步过去拿起。 是杨晋来的电话。 喻朗:“喂。” “兄弟,睡觉了吗?” 吊儿郎当的腔调,喻朗再熟悉不过。 “准备了,怎么?” “约你啊。”他的声音听上去心情仿佛很好,“明晚一块儿吃饭,带你见见我女朋友,认识一下。” 在喻朗出国进修这段期间,杨晋时常都有和他联系。某次夜里喻朗正在读书,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相亲认识了一个姑娘,又漂亮又有个性,是他的菜,打算追,然后哔哩吧啦的缠着喻朗讲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没过一周,他又一个电话来,说自己追到了那姑娘,成功摆脱单身行列,还不停念叨着等喻朗回来一定要见面认识一下。 这不,才下飞机没多久,邀约就来了。 喻朗一笑,立马答应下来:“好。” “那明天五点半,magic会所。”话到此,杨晋沉了沉声线,突然说,“不准打扮的太帅抢我风头。” 喻朗:“……” - 翌日,喻朗打算在去赴约前回御江府放一下行李。 帕拉梅拉在喻朗回国前喻建炜就吩咐助理帮他开去清洗保养,而后开到豪逸华庭,方便他回来就能用上。 提了行李箱下楼,喻潇正好在客厅看电视,看见喻朗要走,问了声:“哥你去哪?” 喻朗:“衣服带一些去御江府。” 喻潇愣了会儿:“你打算回康复医院上班吗?” “嗯。医院那边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回去。” “哦。”喻潇站起身关了电视,嘻嘻一笑,“那你等我一下,我上楼拿个包跟你一起出去,朋友约我去看电影,晚上在你那儿睡,明天回学校也方便。” 喻潇高考考得不错,考上了延川大学的建筑系,目前大二,因为家在本地,比较少住校,偶尔课多了才回宿舍。 秦姨这时从后院回来,一看两人要出门的样子,问了句:“朗朗你们要出门啊?晚饭不在家吃了?” 喻朗推着箱子到玄关,蹲下身拉开鞋柜取了鞋出来,边换边道:“潇潇和朋友看电影,我和朋友约了吃饭,顺便搬些衣服到御江府。” 秦姨:“那晚上还回来睡吗?” “不了。”穿好鞋,喻朗站起身,“晚上应该会喝酒,在御江府睡比较方便,您帮我跟爸妈说一声。” “好。”秦姨应声,又叮嘱,“别喝太多啦。” 喻朗扬唇:“好,我知道。” 说完,喻潇刚好从楼上下来,换了身漂亮的毛衣长裙,清新又端庄。 喻朗上下瞅了瞅,两眼微眯,脸上写着“有可疑”,问:“你那朋友,是男的?” 闻言,喻潇俯身穿鞋的动作些微一僵,顿时虚了。不过仗着喻朗没看见她表情变化,嘴上还是死不承认:“女的,我无缘无故跟男孩子单独出去干什么?” 这话说得,喻朗是半信半疑,不过他也没打算追问,只说:“潇潇,谈恋爱可以,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推开家门锁,跨步出去,长手一伸,将行李箱拎出来。 喻潇跟着出来,整好裙摆带上门,走在他旁边,仰脑袋瞧他,眼里闪过一丝促狭:“那哥,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子,你会和她说要保护好自己嘛?” “我不会。”他按开车锁,回答的很快—— “因为她有我保护就够了。” … 清醇的声线在风中徐徐荡开,喻潇愣在原地。 原本只想打趣他的一个问题,竟没想到会得到他如此认真的回答。 这一瞬间,她开始羡慕自己那位未来的嫂子了。 - 送喻潇到万象城,再回到御江府,已经临近五点了。 考虑到一会儿晚高峰会堵车,喻朗进门放了行李便直接出了门。 料到今晚会喝酒,喻朗把车停进了车库,到小区门口打车去magic西餐厅。 途中,杨晋来了条微信,问他出门没有。 喻朗看了眼外头堵成长条的车队,回复:【在路上,堵车,大概需要二十分钟。】 杨晋:【没事,我这也堵着,你没开车吧?】 喻:【打车。】 杨晋:【那就行。对了,晚上除了我们仨还有一人。】 喻:【?】 杨晋:【我女朋友的闺蜜,她说既然要见就一块儿见,她闺蜜前阵子忙着开店都没时间,趁着今天得空就出来和我认识一下(龇牙)】 喻:【嗯,随意。】 杨晋:【那你先到的话找接待员报我电话。】 喻:【知道了】 … 二十五分钟后,滴滴车子在magic会所大门前停下。喻朗拉门下车,走到餐厅门前,玻璃门感应自动打开。迈步进去,他点开微信给杨晋发了条消息:【我到了。】 杨晋:【我在楼上了,你直接上来。】 关了手机,喻朗径直到电梯间,搭乘电梯上楼。 杨晋订得是包间。 整个会所的装潢高贵精湛,通往包厢的长廊里铺了颜色鲜艳的地毯,踩上去柔柔软软的,听不见脚步声。在金色壁灯的照映下,连壁画和花瓶摆设物都散发着股金钱的味道。 穿着制服的男接待员将喻朗领到包厢门口,礼貌性的敲了两下门后,拧开门锁推开。 喻朗第一眼先瞧见沙发上的杨晋,然后是他对面的女孩。 短头发,瓜子脸,皮肤很白,眼形长而翘,化了妆,看过去干练利落,又不失优雅。 接待员自觉的带上门出去,杨晋忙站起身,给两人相互介绍:“鹿鹿,这是喻朗,我的大学校友兼好友。” 他看向喻朗,笑眼眯眯,一脸骄傲的模样:“这是林鹿鹿,我女朋友。” 喻朗莞尔一笑,主动朝她伸出友好的右手:“你好,我是喻朗,久闻大名。” 林鹿鹿眉峰微动,暗自打量着他,挑起一道耐人寻味的笑容,伸手与他轻轻一交握:“你好,我是林鹿鹿。” 相互认识过后,杨晋拉着喻朗在自己旁边坐下,问林鹿鹿:“鹿鹿,你朋友来了吗?” 林鹿鹿正在打字回微信,说:“来了,在路上,五分钟就到。” 见林鹿鹿神思在手机上,杨晋趁机凑到喻朗耳边,语带得意的询问:“怎么样?不错吧?” 喻朗瞟了眼手边的水杯,举起来抿一口,淡淡“嗯”了一声。 对面林鹿鹿这时关了手机,抬眼望向喻朗,落落大方丝毫不拘谨,语气轻快地问:“喻先生也是中医吗?” “叫我喻朗就好了。”他一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眼含笑意,彬彬有礼,“我是康复治疗专业,主攻的是物理治疗,而中医主要是推拿艾灸针灸等一系列治疗,还是有一定的差别,不过目的都是为了让病人康复。” 林鹿鹿大大咧咧地笑两声,分外直爽:“在我这里都是医生,没什么差别!” 喻朗轻笑:“嗯,也可以这么说。” 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这是林鹿鹿对喻朗的第一印象。 长得俊就算了,性格还这么温柔。 她突然想到正在赶来这儿的粟慈。 把她和喻朗放在一块儿…… 好像有那么点莫名的合适?? 正想着,手机响了,粟慈发来微信:【到了,哪个包间?】 林鹿鹿:【09】 消息发出去不过一分钟,包厢门便被敲响,接着,外头的接待员推门进来。 在听见一声轻柔的“谢谢”后,喻朗下意识扭头。 … 两年的时间,喻朗本以为自己早将那份情感忘得一干二净,却不想再见到她时,竟能瞬间忆起当年有关于她的一切。 美食汇的初遇。 星巴克的背影。 楼道间的对话。 给予她安慰的咖啡。 回赠的豆浆。 还有出国前,那苦涩又无奈的新婚祝福。 …… 一幕接着一幕,甚至连她当时的一颦一笑都在记忆里清晰的可怕。 …… “粟粟!”林鹿鹿忙起身拉着她过来坐下,介绍,“粟慈,我闺蜜,杨晋,我男朋友,这位是杨晋的朋友,喻朗。” 杨晋从粟慈一进门开始就时不时地在瞧她,除了觉得这姑娘长得真漂亮外,还觉得她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绞尽脑汁想了半会儿,他什么也没想出来,冲粟慈讪讪一笑道声“你好”后,冒昧地问了句:“那个……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名字也有点耳熟。” 粟慈垂眸浅淡一笑,一时间只觉得这世界真小,而后抬头,看着他俩一一颔首,声线一如当年,轻柔似暖风,洋洋盈耳:“喻医生,杨医生,好久不见了。” 第14章 14 “喻医生,杨医生,好久不见了。” 林鹿鹿闻言,蓦地一愣:“什么鬼?你们认识?” 粟慈一点头,侧目看向林鹿鹿,说:“喻医生是谢则呈那年在康复医院的主治医师。” 谢则呈。 再听到这个名字,喻朗忽然觉得心被揪了一下,紧巴巴的不是滋味。 一旁杨晋一拍掌,恍然大悟,总算想起来:“哦!你是那个谢则呈的女朋友!” 话落,他见到对面的林鹿鹿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提醒他住嘴。 杨晋立马反应过来。 他听林鹿鹿和他讲过她的闺蜜,前两年遇上个渣男,本来已经要结婚了,后来因为男方家人太过奇葩,就取消了婚约,事后男方还跑去她闺蜜的家里找过她,两家人算是撕破脸,闹得很僵。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就是粟慈。 也没想到,看上去那么恩爱的谢则呈和粟慈,背后竟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伤心往事,再在当事人面前提起自然不合适,于是杨晋笑笑,话锋一转:“真的很久没见了,太巧了吧,你居然是鹿鹿闺蜜。” 粟慈莞尔:“我也没想到,您会和鹿鹿走到了一起。” 包厢里头,设了一扇落地的玻璃窗,四楼的高度,从房内望出去,沿街的夜景一清二楚。 旁边喻朗一直没讲话,目光时不时落在她面上,时不时瞟向窗外,内心是既惊喜,又酸涩,分外矛盾。 杨晋抬手碰了碰他,问:“哎,你没认出来?” 喻朗面不改色,淡淡:“认出来了。” 杨晋“啧”了声:“那你不说话?” 喻朗抬眸,正视粟慈,镜片后的那双眼眸,寡淡清透,看不出什么情绪:“怕她没认出我,不好冒昧开口。” 粟慈笑得吟吟浅浅:“和喻医生也算得上是熟识,怎么会认不出。您出国进修刚回来吗?” 喻朗扬唇:“嗯,昨天刚到。” 林鹿鹿在旁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思量,激动之情暗藏心底。 熟识?熟识那不就更好办事? 重逢后的寒暄到此为止,杨晋喊来服务员点菜下单,另外开了两瓶昂贵的红酒。 上了酒菜,几人边吃边聊,氛围很是融洽。 杨晋问粟慈:“我听鹿鹿说你开了家书店?” 粟慈:“嗯,书店是去年年中开的,刚开业比较忙,店里除了可以看书买书外,还专门设了个自习区和咖啡吧,你和喻医生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坐坐,喝杯咖啡。” 杨晋笑两声:“那有机会我和喻朗一定过去坐坐。” 林鹿鹿下巴一扬,一脸认真接了句:“记得消费啊,给我姐妹捧个场。” 杨晋正色,应得很快:“那必须!” 粟慈笑了:“第一次来的话,还是得请你们喝杯咖啡,招待一下比较好。” 喻朗这时忽然开口,问她:“还在写书吗?” 粟慈“嗯”了一声:“有的,在店里闲的时候会码字。” 林鹿鹿彩虹屁立马跟上:“她现在可是圈内大神呢!” “没有没有。”粟慈立马谦虚的摆摆手,“别听鹿鹿瞎说,只有一点点小成绩,和其他大神不能比不能比。” 谈话声还在继续,喻朗握着那红酒杯,视线不曾在她面上挪开,心思却早已飘远。 时隔两年,她原本齐肩的头发留长了,烫了卷,披散在肩,乌黑莹亮的,看过去比以往又多了几分优雅和知性。 开了店,有了自己的事业。 她的一切似乎变得更好了,可在她身边的,却不是他。 嫉妒心作祟,喻朗这一晚,顾自喝了不少。 他喝酒上脸,酒量也算不上极佳,几轮下来,原本白皙的肤色变得通红通红的,连额角上的青筋都显而易见。 … 饭局最后,粟慈临时接到了书店员工的电话,要提前离开。 临走前,林鹿鹿拉住她:“你没开车吧?” 粟慈摇头,背上包:“没有,知道要喝酒,我打车来的。” “那你路上小心些,到了给我发个微信。”说着,林鹿鹿又放低音量,问,“醉了没?” 粟慈笑:“我只喝了两杯不到,没醉。” 林鹿鹿:“好,那周末我再去店里找你。” 相互道过别,粟慈拉开包间门出去了。 喻朗望着那道慢慢被关上的房门,飘忽了一晚的心,随着那道关门声一道沉了下去。 酒精没有模糊他的思想,反而将他心里的苦涩无限放大。 长指按住高脚杯的底座,他忽然出声:“她和她男朋友结婚了吧?看样子,生活过得还不错。” “结婚?”林鹿鹿笑了,语气格外讽刺,“结什么婚?你说那个渣男谢则呈?早早一年多前就分手了好吗?指望他,粟慈能有现在的生活?笑死了。” 闻言,喻朗怔,一时怀疑自己喝懵听错了:“你说他们,分手了?” 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林鹿鹿说:“那男的一康复,他们就分手了。粟慈刚刚在这我不想提起让她难受,男方那家人简直极品,我们粟慈对他,真是仁至义尽了。” …… 林鹿鹿后面的话,喻朗再没去听了。 寒凉彻骨的天,他的心里却如沐春风。 他望着玻璃窗外光秃秃的枝干,突然感觉一切充满了色彩和希望。 … 饭局结束,喻朗的脑袋有些犯晕。 和杨晋林鹿鹿道过别,他到马路上拦了辆的士,拉开门坐上去。 “到御江府。” 得到目的地,司机挂档上路。 车外,霓虹灯五光十色,璀璨绚烂,马路川流不息,一派繁华景象。 汽车电台被司机调了频道,“刺拉”一道切换电流声后,有歌声从喇叭里传出—— “忘记你我做不到, 不去天涯海角,在我身边就好 要是承诺不可靠, 是什么让我们拥抱。 忘记你我做不到, 不去天涯海角,在我身边就好, 如果爱是痛苦的泥沼, 让我们一起逃……” …… 忧怨愁苦的情歌,只有一句唱出了喻朗的心声。 忘记你,我做不到。 本以为当年远走,是那段暗恋的结束。 未料久别重逢,竟是一次新生活的开始。 … 回到家,不过九点多。 喻潇已经回来了,见他喝得满脸通红还一身酒气的,嫌弃地皱起眉:“咦,哥,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喻朗没有很醉,除了因为没倒好时差这会儿有点困外,起码意识清醒走路正常。 他换了拖鞋进来,白里透红的面容上勾起好看的弧度,被酒气熏染过的眼眸透着几分散漫轻佻:“心情好。” 喻潇:“?” 倒了杯热水进房,刚把房门关上,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喻朗一边放下水杯,一边拿手机,看见上头来电显示的“妈妈”两个字,笑着滑开:“妈,还没睡?” “还早。”康慧温柔的声线从那头传来,“秦姨说你晚上和朋友吃饭,我想着你刚回国时差都没倒好,就打个电话来问问你回去没有。” 喻朗单手脱了外套,在床沿坐下,说:“回了,刚到家。” 康慧:“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 康慧笑了声:“听你声音,心情似乎很好?晚上遇上好事了?” “嗯。”喻朗抬眼,往书柜上漫不经心地瞥去,“算是好事。” 说完,他目光倏地定住,在那清一色都是医学书的柜上,竟看见了那几本两年前明明被他扔掉的言情小说。 下一秒,喻朗站起身两步过去,伸手摸向那几本书,疑惑的开口:“妈,书柜上那几本言情小说,是您放回去的?” “言情小说?”康慧闻言,想了半会儿,回忆起来,“哦,那年你出国,我和秦姨过来给你收拾屋子,看你书桌底下的废纸箱里有几本书还很新,以为是你错手扔掉的,就给你放回书架上了。” 他把它们一一取下来。 视线落在“西米粥”那三个字上,心窝里像是突然涌起了一道暖流,格外充实:“妈,谢谢你。” 这声谢道得康慧不明就里:“怎么?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看这种小女生看的书了?” 喻朗坐回床沿,摘了眼镜仰后躺下,一手握着手机,一手覆住自己的双眼,不由自主地一咧唇,丝毫压制不住心里那份欣喜之情。 “妈。”他说,“我看的是人,不是书。” … 这边杨晋和林鹿鹿回到同居的家里,先后进浴室洗澡准备休息。 前者洗完出来,见林鹿鹿靠在床头一言不发的好像在思虑什么,踢了拖鞋爬上床,一手揽上她,笑嘻嘻的问:“想什么呢宝贝?” 林鹿鹿瞅他眼,另一只手覆上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忽然问:“你那个朋友单身吗?” 杨晋:“单身啊,不是和你说过他单身好多年了。” 林鹿鹿纳闷:“他也三十岁了吧?怎么不找老婆?” 杨晋也不清楚缘由,答:“我也不知道,他大学谈过一个女朋友,不到一个月就分了,对方嫌他没情趣,然后就一直单着。估计是没遇到合适的吧?” “谈过女朋友。”林鹿鹿点着指头若有所思,“那应该就不是gay了吧?” 杨晋立马接道:“百分百纯正直男,他有自己的原则,没遇到个动心的,不随便谈恋爱。” “专一,不花心,不错。”林鹿鹿嘴里喃喃细数着,甚是满意,继续追问,“那他家庭条件怎么样?” “比我家好一点。”杨晋一挑眉,“喻氏集团知道不?” 林鹿鹿点头:“知道,我爸公司合作对象,是家上市公司吧?老总好像叫喻……建炜?” 杨晋淡淡:“他爸。” 林鹿鹿震惊:“这么有钱??那你那朋友也太低调了。” “是。”杨晋赞同地一点头,“放着他爸送的帕拉梅拉不开,每天骑自行车上班。” 林鹿鹿一拍床,高呼:“低调稳重,我喜欢!” 闻言,杨晋突然感觉头顶有道力往下一压,自我调侃:“宝贝,看我脑袋?” 林鹿鹿扭头看过去:“干嘛?” 杨晋:“看到绿帽子没?” 林鹿鹿笑喷:“滚啦!我的意思是,他这种男人好,介绍给粟慈是不是更好?” 杨晋愣了愣:“粟慈?” 林鹿鹿“昂”一声:“男才女貌,还挺配。” 杨晋一脸为难地皱起眉:“这……会不会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林鹿鹿拔高声,反应极大。 杨晋:“那人前男友怎么说之前也是喻朗的病人,这样好像有点……” “又不是她前男友他爹!只要他有情她有意,连天皇老子都拦不住!”林鹿鹿打断他,掀了个白眼,“你担心个什么劲?” 杨晋这听着,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再一想想自己这兄弟都单身这么多年了,有个好的对象也不错。 最后,杨医生一点头,改口:“你说对,我找个时间和喻朗聊聊。” 林鹿鹿提醒:“机灵点,先探探口风,他要没那意思就算了,咱们粟慈有的是资源。” 杨晋正色,敬礼:“明白,女王大人!” 第15章 15 在家休息了几日,喻朗总算将时差倒了回来。 前几日康复医院那边的蔡主任来过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喻朗最近犯懒,不太想急着上班,便和蔡主任说找时间先去办个入职,等月中再正式开工。 只要他喻朗能回科室,蔡主任自然是什么都答应他,半个月就半个月,让他歇够了再来。 因为这阵子没有上班,所以喻朗都住在豪逸华庭。中午吃过午饭,他打算上医院办一下入职。准备要出门的喻潇见他也要走,又想顺便地蹭波车:“哥,送送你可爱的妹妹吧。” 喻朗拎着大衣,拿了车锁,推开家门,问:“你要去哪儿?” 喻潇背上书包,笑嘻嘻:“去中山路的一家书店,和朋友约了在那画图。” 喻朗迈步出去,边朝车库走,边按开车锁:“上车。” 喻潇屁颠屁颠地跟上去坐上车,问他:“哥你要去哪儿啊?” 喻朗:“去医院办入职。” “那办完呢?” “去剪个头发,然后去商场买点东西。”他启动车子,系上安全带。 喻潇瞥一眼他略长的头发:“买完还有事吗?” “没有。” “那你到时候再来书店接一下我呗嘻嘻。” 喻朗挂档,松开刹车徐徐将车驶出车库,哼了声笑:“嗯,反正没上班,就当你司机吧。” 喻潇顿时喜上眉梢,竖起大拇指:“耶!你世界第一好哥哥!” … 十五分钟的车程,喻朗按着导航的位置,将车在沿河一处的临时停车位停下。 喻潇解开安全带,手指指向马路对面那栋外形别致的小洋楼,说:“就是那里,避风港咖啡书屋。” 喻朗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一眼。 整栋楼一共有三层楼高,洋楼外墙刷了朱红色的漆,门面上的装修走的是复古文艺风,大门的旁边还设了个田字窗,窗台上放着绿箩,长长垂下来,添了几分生机。从窗口望进去,还可以瞧见里头摆列整齐的书柜。 喻潇给他介绍:“一楼是书店,二楼是咖啡吧,三楼是自习区,环境非常舒服,店里老板娘还是我同学的姐姐,又温柔又漂亮,你待会儿办完事可以提前来接我,去咖啡吧坐坐。” 喻朗“嗯”一声:“一会儿看看,你去吧。” 得到回应,喻潇拎起书包,拉开车门:“那我走啦,拜拜,你路上开车慢点,一会儿见。” “好,一会儿见。” 将喻潇送到,喻朗直接去了康复医院,办好入职后又和蔡主任聊了一会儿才离开。接着他驾车去以前常去的理发店修剪头发,完了上商场买东西,等最后再回到书屋,也已经四点多钟,临近傍晚了。 车子停在临时停车位,喻朗先拿手机给喻潇发了条微信:【我到了,你好了吗?】 喻潇:【还没有,可能还要半小时,你可以进来等我,我在三楼的自习区。】 喻朗没回复,直接将车熄火下车,然后锁上,过马路。 沿江的街道,车多人也多,并不冷清。 这段路没有斑马线,喻朗张望着走走停停,最后在书屋门前停下,伸手推进去。 风铃声很是清脆,“叮铃”两声,和这一室雅致的环境分外合衬。 书屋比喻朗想象中的要大,柜架的摆放分布很密集,却不让人感觉压抑,反而有种充实的安全感。再往里走,有处小收银台,柜台没有人,只看到旁边的书柜前有位绑着店铺定制围裙的女孩在整理书籍。 收银台往右,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喻朗缓步过去,还没上台阶,就闻到一阵醇香浓郁的咖啡味。 他抬脚走上楼。 咖啡吧台正对着楼梯口,一到二楼,喻朗入眼便是吧台里头背对着他正在制作咖啡的女孩。 吧台前摆了几张高脚木凳,吧台两侧分别置了三台小圆桌和椅子,这会儿有客人占了两桌。配上暖黄的灯光和轻柔的背景音乐,气氛格外的温馨安逸。 与此同时,吧台里头的女孩正好将身子转了过来,喻朗收回目光,抬眸看去。 下一秒,蓦地一愣。 女孩扎了高马尾,化了淡妆,因为身上穿的裙子是修身的版型,这会儿围着围裙便更好的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粟慈说,她开了一家书店。 竟没想到就是这儿。 自从知道她没有结婚后,喻朗心里头的那份喜欢是越发的藏不住了。这种惊喜激动的感觉,完全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恨不得马上就向她表明心迹。 当然,只是内心想想罢了,真要这么做,指不定把人吓得躲到十万八千里远去。 这边粟慈端了咖啡到客人桌上,余光瞥到楼梯口有人站着,这才抬头看去。 男人立在那,个头高挑,身姿挺拔如竹,清俊的面容上依旧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头发应该修剪过,比上次吃饭时短了些,看过去清爽利落。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羊绒大衣,里头是黑色的高领和休闲裤,因着他冷白的肤色和温润如玉的长相,衬得那身黑灰的衣服都温柔起来。 粟慈着实是意外,几步过去走到喻朗面前,莞尔一笑:“喻医生,一个人吗?” 喻朗这时回过神,垂眸收拾好情绪,摇了摇头:“我妹妹来这和朋友画图,让我来接她,只是没想到这是你的店。” “你妹妹?”粟慈想了下,“喻潇吗?” 喻朗:“嗯。” 粟慈笑意未减:“那真是巧了,她和我弟弟是同学,这会儿在楼上呢。” 话落,喻朗同是笑了:“看来延川这城市,一点儿也不大。” “我还以为你是自己找到这儿来的呢。”她边说,边往制作台里头走,“要喝咖啡吗?他们俩画图应该没那么快,刚刚我上去的时候,正画到关键。” 喻朗抬头瞧一眼通往三楼的楼梯,默了会儿,最后选择走向一处空位,坐下:“那就坐这等吧,喝什么都好。” 粟慈:“好,那你等我一会儿。” 接着,他看着她在里头忙活起来。 萃取咖啡,打奶泡,擦拭台面,拉花。 最后端到他面前。 她说:“猜你喜欢喝甜的,所以给你做了杯焦糖玛奇朵。” 扫了眼咖啡表面一层的拉花和焦糖,喻朗拿起来抿了一口,好奇地挑了下眉:“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喝甜的?” 粟慈在他对面坐下,一举一动优雅又端庄,缓缓道:“之前偶然听见你喝豆浆喜欢加糖,还有一次夜里在星巴克撞见你买蛋糕,就以为你嗜甜。” “其实。”喻朗轻笑,解释,“我只有喝豆浆喜欢加糖,至于星巴克那晚的蛋糕,是给我妹妹买的。” 闻言,粟慈讪讪一笑,忙道:“那是我自作聪明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喻朗再抿了口那杯焦糖玛奇朵,甜味渗入心里,却不觉得腻,他说,“下次给我换杯拿铁就好。” 说到这个,粟慈突然想起当年那杯温热的拿铁,一点头,应声:“嗯,是该请你喝一杯拿铁。” 说实话,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这样单独交谈的融洽场景,喻朗曾经幻想过很多次,次次都很美好。 但真到了这样的时候,他却不知该找什么样的话题,一心抿着那杯焦糖玛奇朵在出神,等整杯都见底了,才恍然回神。而粟慈已经去忙着给客人煮咖啡了。 十五分钟过去,楼上的人还没有下来。虽然喻朗不知能说什么,但却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因为这样光明正大,不需要藏着心思偷偷看她的感觉,让他很是享受。 端了咖啡给客人后,粟慈再次过来坐下,见他一杯喝得干干净净,笑问:“味道怎么样?” “很甜。” 喻朗实话实说,但这话里的真正含义,只有他自己知道。 粟慈自然想不到他想些什么,点点头记在心里,说:“那下次给你糖包,你自己来加。” “好。” 一个话题过,两人之间又静了下来,不过这次,喻朗很快找到新的话题。 他抬眸再瞅一眼楼上,看向粟慈,意有所指:“他们俩,是在交往?” 粟慈一耸肩,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喻潇是个很好的女孩。”她眼噙笑意,说话时,腮边的酒窝一隐一现,“如果他们真的交往了,我一定举双手支持。” 话落,喻朗接话,表明自己的态度:“只要对方不伤害我妹妹,我是不会干涉她的恋爱自由的。” “那你完全可以放心。”粟慈抬手捂在自己胸前,信誓旦旦道,“我向你保证,我弟弟绝对是个优秀的好对象。” 喻朗笑出声,沉沉的音色像提琴,醇厚动听:“嗯,那自然是信得过你。”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从楼上下来。 喻朗闻声扭头,粟慈也抬眼看去。 喻潇和粟屿前后走下来。 瞧见喻朗坐在咖啡吧和粟慈一副早已相识的样子,喻潇一愣:“哥?你在这啊?我以为你没进来呢。”她走到喻朗面前,放低声音,“你和粟慈姐认识啊?” 喻朗没回答,目光停到喻潇后头的那个男孩身上。 颀长的身姿,俊秀的长相,穿着休闲,一副青春阳光的少年样。眉眼和鼻梁同粟慈还有那么点儿相似。 粟慈这时开口:“粟屿,这是喻潇的哥哥。” 粟屿没敢直视他,虽然他看上去温温和和,平易近人,但他心里对喻朗莫名就有一种畏惧感。 大概因为他是自己喜欢的人的哥哥,所以虚了。 粟屿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声线却紧巴巴的:“你好,我是粟屿,喻潇的……同学。” 喻朗冲他一笑:“你好。” 喻潇的眼珠在这两人之间流转来去,一时间感到尴尬和慌乱,最后选择尿遁:“哥,我去个厕所,你直接下去等我吧。” 喻朗:“嗯。” 然后,她一溜烟跑下楼。 粟慈看向粟屿,吩咐道:“小屿,你看一下咖啡吧,我送送喻潇和她哥哥。” 粟屿“哦”一声,十分僵硬的来了声:“哥哥再见。” 粟慈瞧他那副弱小的模样,抿着唇憋笑。 下楼走到店门口,喻朗顿住脚步,看着粟慈弯了弯唇:“不用送了,到这儿就好。” “喻医生有开车吗?”她问。 “开了,就停在马路对面。” “那路上小心,欢迎下次再来。” “生意兴隆。” 粟慈笑出声,清浅的嗓音像门口挂着的风铃,悦耳极了:“谢谢。” 站了半会儿,喻潇还没有出来。 喻朗流转一圈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到粟慈身上。 两人站的没有很远,大约半米的距离。他比她高一个脑袋,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可以清楚的看见她卷翘纤长的睫毛和细嫩的肌肤。 心里头是蠢蠢欲动,垂在身侧的手是捏了又松,那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简直让喻朗按耐不住。 喉咙干涩地滚了两下,他盯着她那莹亮柔顺的黑发,忽然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吗?” 沉润的声线,冷不丁在顶上响起,粟慈一时有点晃神,好半会儿反应过来,微微仰头,直视着他,笑容比外头的夕阳还要温柔明艳—— “西米粟,仁慈的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