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同人之蓝忘机视角》 第1章 初遇1 姑苏夜深凉风习习,清淡的月光刚好能将路面模模糊糊的照耀清晰。蓝忘机站在廊下,微微抬头,默默盯着那一轮半月良久。月有层薄雾笼罩,风一吹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四周静的连虫子的声音都听不见,风也吹的格外疲倦,都带不起树叶草木的叮咛。今夜,云深不知处,甚好。蓝忘机略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缓缓的从鼻腔吐出,心神清朗,似乎今日闭关颇有所得。草木骚动,一阵玉兰花香袭来,蓝忘机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避尘并背于背上,迈步向前,照例夜巡。 蓝忘机记得今日应当是新学子入学时间,每年此时,云深不知处都会比平日里多一分喧嚣。然而众世家都深知姑苏蓝氏的作风,即规规矩矩,有罪必罚。世家子弟出门求学前家主们必当前叮咛万嘱咐,千万自律,千万慎言,万万慎行,但更多的是一腔希冀,盼望从姑苏蓝启仁□□下归来的孩儿们当真变得如传说中那么人模狗样,那么品性高洁,那么端庄雅正,如果能够有那么一两分蓝氏双壁的风姿,那便再好不过了。因此,就算白日里云深不知处还洋溢着学子们初到此地的兴奋之感,到了夜晚,有家规“不得夜游,不得晚归”等规矩箍着,这里还是一副静谧安详之态。 蓝忘机走路轻盈,犹如月下散步一般,但五感却并未放松。他做事一向如此,就算心知事物全貌,只要是他该做的,必会一丝不苟,说一句教条古板都不为过。周遭无恙,蓝忘机沿着云深不知处边界行至与外界相接的围墙处,忽听见墙外不远处有稀稀拉拉草木被压断的动静。他一下警觉起来,莫非有什么比较大只的走兽从墙外经过。这虽不常见,但总是有可能的。想了想,蓝忘机并未有所动作,而是退后几步,仔细辨听的同时也担心自己惊吓到墙外的走兽。不对,除了行走的声音,还有别的。修仙之人感官本就优于常人,蓝忘机更是其中翘楚,他听到还有陶罐轻轻碰撞的声音。那陶罐相碰的声音非常隐忍,似乎是有人想拼命按住拼命遮掩,但因为行走移动不得不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外面的东西绝不是什么山中走兽。 只听到声音离墙壁越来越近,袖中结界玉牌也开始示警,蓝忘机右手摸向背后,眼睛紧盯着墙壁上方,正欲拔剑应对,却见墙沿上耷拉下一只腿来。腿上套着一只靴子,靴子边缘有一圈用银色丝线点缀着的花纹,花纹样式很是简单,说不上多精巧的设计,但刺绣手艺却丝毫不敷衍。蓝忘机明白了,也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手从壁尘上移开,静静等着这条腿主人的全貌现身。这是今年蓝家学堂的统一的校服,靴子也是一齐发放的,蓝家注重仪态,求学者自不能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在云深不知处晃荡,因此早就由门生抄了各位公子的身形尺码找了裁缝制作了校服。此等做法,也是希望各位求学的公子不分门第,不问家世,不关贵贱,只以才学和品格来辨别高低,此举正与蓝家家规相辅相成。而这人必是今日求学子弟中不守规矩的跳脱之徒,藐视蓝家家训,违背宵禁条例,擅自外出且晚归。蓝忘机眉头微皱,心中却并不想为难此人,初犯,警示即可。 一条腿出现后,墙沿上又冒出两个深色物什,圆润还微微反着月光,只听到这两个物件的底部很轻的和墙沿发出“哒“的一声,刚蓝忘机隐隐约约听到的陶罐碰撞的声响应该就是此物发出的。似乎是摆稳了,蓝忘机就看见一人轻盈从墙后跃起,骑坐在墙头上,神色有些鬼鬼祟祟,但眼神却有点俏皮地像远处扫了一眼,似乎是在看四周有无动静,感觉无恙,一手捧住刚放上墙头的黑色物件,准备一跃而下。 那是一张明亮的脸,烟波流转,带着笑意。朱唇绛绛,但嘴角似乎一直是向上的,好像此人心中有诉不完的喜悦之事。蓝忘机心想,此子违禁还带得意之色,必是难教之徒,心中不快迅速积累,于是出声道:“云深不知处有宵禁之规,夜归者不过卯时末不得入内。“ 墙上那人怔了怔像是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墙角处会有个人。他伸头望了望,看见蓝忘机,嘴角一勾,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分明还带着谄媚之色,但并未停下动作仍是准备跳下墙壁。 ”夜归者不过卯时末不得入内。“蓝忘机声音语气明显严肃了些,声音也比刚才要大一些,再次重复道。他没想到还有如此脸皮的学子,以往就算偶尔有违家训的,被抓到哪个不是老老实实,连连认错。此子行为犯禁被现场抓住还恬不知耻,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墙头那人肩膀一沉,似有些无奈,坐直了身体,但仍带着笑,问道:“那这位公子要我如何做?“ 蓝忘机道:“腿,收回去。退出墙外。” 那人停顿了一下,“这——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本以为他抱怨完就会撤走,谁知马上又滔滔不绝胡诹起来,”我抱着这俩宝贝本就行走不便,废了好大的劲才爬上来,这就又要我收回去。大晚上的,有没有点同情心,这怎么收,迈出去步子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而且好马不吃回头草,好男儿更不能干这种事,。” 蓝忘机听此人胡说八道更是眉头皱起,看着他似乎还要胡扯,并完全没有退回墙外的意思,脚尖一点略上墙沿。这人虽没想到蓝忘机会上来,并未慌张,但迅速起身站于墙沿回退一步把手里的两个陶罐往怀里一藏生怕被抢夺的样子,对着蓝忘机又是谄媚一笑。蓝忘机被他的动作吸引,眸子微低,问道:“你手里是何物?” “这个啊…”那少年低头看了看怀中,头未抬起,双眸却向上一斜瞟向蓝忘机,又飞快一转,似乎是做了一个比较沉重的决定,左手拿一起一个陶罐对蓝忘机伸直了手臂,嘻嘻笑道:”天子笑!分你一坛,当作没看见我行不行?“ “你…!”蓝忘机脑中一沉,此人—此人,此人是谁?究竟何人会有这种脸皮。夜归犯了宵禁就罢,被抓住更不思悔改,不仅如此,居然还欲带酒进云深不知处,不反思不认罪,竟还想贿赂自己。蓝忘机只觉得胸中有口气堵住,闷得慌,想要喷薄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翻涌使劲压下,沉声道:“云深不知处禁酒。” 只见那人没有立刻作答,默默收回了拿着天子笑的手,像是思考,颇有些委屈道:“酒也禁?这位哥哥高抬贵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仅此一次可否啊?” 蓝忘机望着他,没有作答,不愿再与面前这人多言。这少年也知察言观色,看到蓝忘机沉默也知他是蒙混不过去的了。索性扬起头,坦坦荡荡地说:“这也禁,那也禁,谁会想得到那么多。再说那么多条条框框,这日子过得有甚意思。不如你来告诉我,你家究竟有什么是不禁的,也省得我下次又莫名其妙犯禁了。” “你……!“蓝忘机心知这人说不出什么好话,却没想到他竟敢明目张胆的对自己家训评头论足,言语中还带有嘲讽之意。愠色明显转浓,语气已有不耐,只说道:“山门前规训石,自行去看。” “啊?那个啊,那个密密麻麻的巨大玩意儿居然是写得你家家训。谁要去看那东西,单是瞟上一眼就头痛,谁会认真去钻研。不不,不说这个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位兄台,就给一句痛快话,今日这酒您放行不?” “不。”蓝忘机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就用一个字堵住了那人还欲喋喋不休的嘴。那少年愣了愣,还想说些什么,却沉默了。忽地又扬起一张笑脸,声音高扬,说:“好,那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相互为难了,“他边说边去扯其中一个陶罐上的木塞,只听”啵“的一声,酒香四溢,”既然云深不知处禁酒,那我就不进去,我站在这喝,在这墙头上,不算破禁吧。“说着就将陶罐一抬,仰头望嘴里灌,可以看到少年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轻轻上下活动,吞咽的咕嘟声也在这安静的不象话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蓝忘机被这一系列动作吓到了,不是害怕产生的惊吓,而是人生十几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他被这种毫无章法,毫无底线的人做出的毫无逻辑,毫无道理的事莫名将了一军,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脑子里像有一根弦在不断拉伸,不断绷紧,但对于未知事物的无所适从让他站在那一动不动。那少年迅速喝完了一坛酒,手提着陶罐还心有不甘的对着张开的嘴抖了抖,似乎怕浪费每一滴佳酿。 只见他又准备打开第二坛,“咯!”应该是刚才喝酒速度太快,身体无法适应,因而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这饱嗝似乎打得甚为舒爽,那少年拍了拍胸口,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然而这个饱嗝发出的声音,对蓝忘机来说像是一个炸天响雷,打得他从僵硬中清醒过来。脑中那根绷的紧的不能再紧的弦被骤然劈断。他终是忍无可忍,拔出壁尘剑,直刺而去。还在扯陶罐木塞的少年没想到蓝忘机会突然发难,抱起酒坛,一个起跳竟从蓝忘机头顶翻了过去,落到了他的身后。这一跳有些仓促,落地后有些摇晃,像是要从墙头翻下去。待蓝忘机回头欲再刺,那人已稳住,抱着酒坛仍不撒手,轻松往左侧一闪躲过壁尘,边闪边道:“喂,怎么说打就打呀,这位哥哥,别生气啊.”说完还笑了一下。 蓝忘机怒气更盛,心中了然,此人不简单。他这两剑虽未动用灵力,但已使出五,六成力,且动手突然。他原本想迅速把此人和他那坛酒逼出墙外,所以出剑就较为严肃,只想一招就把人逼退。谁曾想这个人不仅反应迅速,对突然出鞘的壁尘闪避妥当,躲避之余还可以与他调笑,而且手上还抱着一坛酒。本该是一招制敌的念想,就这么变成了缠斗。 蓝忘机再刺,那少年始终抱着那坛酒左躲右闪,像一只灵活的狸猫在墙头上戏耍。边躲还不忘念念叨叨, “兄台这剑甚是漂亮,可否借我看个仔细?” “哎呀,这一剑刺的略刁钻,阁下身手很有两下子。” “刚才差点没站稳,这不抱着一坛宝贝,束手束脚的。“ “哥哥怎么称呼啊,要不哪天我们约上一约,痛痛快快打一架。“ “哎,你别刺我酒啊,这天子笑很是珍贵的。”只听哗啦一声,少年手上的酒坛被掀飞出去掉落在云深不知处墙外。他伸头一看,大叫可惜,但立马又迎上蓝忘机的攻势。 蓝忘机刚与少年缠斗,僵持不下,心中也燃起来少年间的好斗之情。发现他护着那坛酒跟宝贝似的,只躲避不进攻,让蓝忘机打的甚不痛快。于是也不知怎的,眼睛便盯上了那个陶罐,心中期盼他能放下与自己彻头彻尾的打上一架,比上一比究竟谁更厉害。于是他攻势一转,直取那陶罐而去。直到那碍眼的酒坛彻底被掀飞粉碎,终是没能进入云深不知处,蓝忘机心中涌起一阵微不可查的得意。他此时终于可以用足十成力向那人刺去。那少年似乎觉察到了这一剑的猛烈,也严肃了神情伸手摸上腰间想要拔剑应对,突然那双泛着水光的双眸透出尴尬之色。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他瞬间伏低身体,脚下一踢想要将蓝忘机绊倒。蓝忘机本做好此人剑锋出鞘时的准备,却没想到却是这般。他迅速跳起收住剑锋往后一跃。那少年却趁他往后跃的那一瞬间迅速翻下墙头往云深不知处里面奔去。边跑边喊:“今日忘带剑了,我们改日再战。“ 真是岂有此理。蓝忘机站在墙头看着那人背影没入夜色之中,胸腔里仍是一阵阵发闷,感觉十分复杂,总之都不是什么好情绪。恼的是自己巡夜之职不到位,被人戏耍,没能将犯禁之人拦在墙外。悔的是自己和犯禁之人纠缠时竟一时忘记了“禁私自斗殴”这一条,本意只是想拦住他,但真的打斗之时却深陷其中,越打越兴奋。怒的是这世上竟真有此厚颜无耻之徒,行为乖张,还跑到姑苏蓝氏求学来了。又气恼又懊悔之余,又有一点好奇,这究竟是哪位学子? 第2章 初遇2 翌日早膳,云深不知处。 蓝启仁坐于堂上,蓝忘机同蓝曦臣各于一旁。桌上几个小碟制作手艺灵巧,颜色素雅,但其中所呈食物却十分一言难尽,显得有些清汤寡水,枯燥无味。蓝氏一族喜食药膳,只为修身养性,促进修为,满足口腹之欲对于整个家族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家训有云:食不言。于是整个早膳期间,无人说话,堂上安静的似无人一般,无碗碟碰撞之声,甚至连咀嚼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屋外啾啾鸟鸣才能让人感觉到此乃现世。 须臾,有门生小童进入将桌上碗碟收走,蓝启仁才打破在常人看来安静的有些诡异的气氛,对蓝忘机道:“忘机,这一次闭关可有所得?”蓝忘机向堂上叔父施了一礼,表示对其关切之情的感谢,道:“有。”蓝启仁点点头,像是要等待蓝忘机解释有何所得,却看见蓝忘机垂下眼眸,似乎并不打算再多说一句。还欲追问,听到蓝曦臣开口了:“忘机,你有心事?” 蓝忘机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又看了一眼叔父,沉默一阵,突然起身对着叔父施了一个大礼,说道:忘机有错,请叔父,兄长责罚。“ 蓝启仁和蓝曦臣都愣了一下,彼此对视,眼中均弥漫着不解之情。忘机从来行事端正,乃蓝氏家族中最为雅正的代表,性子也沉稳,自出生后几乎无错处可言,一直是修仙世家中的效仿对象。忽然行大礼,并说自己有错,真是让二人不解。 蓝启仁疑惑道:“你何错之有,不妨仔细道来。” “是。”蓝忘机微微起身,抬起头对叔父问道:“叔父,此次来云深不知处求学的世家中,是否有品性顽劣,却身手不凡的学子?” 蓝启仁微微抬头,似回忆状,答道:“若说身手不凡,这批学子中确实有两位,均来自云梦江氏。一个是江宗主的独子名江澄,江晚吟。另一个是他的大弟子,姓魏。对,魏婴,魏无羡。二人年岁相仿,在云梦颇为有名,在同辈中应当是修为最高的。”接着他顿了顿,一只手摸上下颌的胡须,继续说道:“若说品性顽劣,我听说那个魏无羡性情活泼,年纪不大却也经常帮助周围村民捉怪除祟,在当地名声也不差。许是少年脾性,但若说品性顽劣怕也谈不上。忘机,为何如此问?” 听到此,蓝忘机脑中突然就浮现出昨夜那张谄媚的笑脸,月光下带着笑意的眼睛显得桃花泛泛。胸中那股闷气又瞬地涌起,那闷气似乎还带着一股子酒香直冲脑门。是了,昨日那坛天子笑打碎后,没一会酒气便弥漫开来,香的醉人,香的刺眼睛,整个墙头似乎都沉浸在酒香中,让蓝忘机和魏无羡的整个打斗都氤氲着一股强烈的酒气。 “哼!“蓝忘机心中冷哼一声,恐怕是用顽劣二字都无法形容此人昨夜的嚣张之态。于是蓝忘机将昨夜巡夜之事一一道尽,包括自己和他因为打斗相持不下而不得不触犯的家规。听蓝忘机说罢,蓝曦臣有些目瞪口呆,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弟弟会吃那么大的亏。蓝启仁却气的眉头紧皱,连道三声岂有此理。顿了顿,收敛了语气,对蓝忘机道:”忘机,你与此子相斗也是为了维护蓝氏家训,并非刻意私自斗殴,责罚就免了。既然此人如此胆大妄为,今为开课首日,如若不加以敲打警世,恐怕其今后行为会越发过火,还会诱使其他学子争相效仿,于我蓝氏无益,于诸多学子无益。忘机你即为章罚之人,今次你便同这些学子一齐入蓝室听学,一为巩固所学,二为震慑,三为榜样,你看何如?“ 蓝忘机没想到叔父竟有这般打算,迟疑地看向自己兄长。蓝曦臣微微一笑,道:”叔父此招高明,有忘机在,这位公子一定会有所收敛,“他整理了一下衣摆,接着道“正巧,我今晨接到书信说彩衣镇有水祟出没,镇民不堪其扰,希望我蓝家能够派人清剿。我看信中描述似乎还是个大祟,准备亲自带人去看看。本来还担心我离开后叔父独自管教这帮新学子太操劳,如今有忘机你帮忙,那自然是放心了。“ 蓝忘机听到兄长都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多言,恭敬道:“是。” 目送蓝曦臣启程,蓝忘机便收拾东西前往兰室。兰室是云深不知处的教学之所,也是蓝忘机小时候听学之地。室内明亮通透。进门便可看到正前方最远处一张宽大的矮几。右边堆满了书案,一盆兰草放于左边角落,有风通过窗棂吹来便微微抖动。兰草旁边还放着一个古朴的香炉,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闻上一阵便有凝神醒脑的功效。矮几所对便是学子们所坐的矮桌,六张一排,五张一列,摆放的整整齐齐,桌上除了一盏砚台,一只笔,便什么都没有了。蓝忘机站在门口扫了一眼,走到了第二排中间,掀衣跪坐下来。腰背挺拔,坐姿端正,面无表情,一阵风吹来,他闭上眼睛,如老僧入定,似乎在享受这最后的宁静。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堆少年的喧嚣之声传来,声音越来越近且越来越大,言语之中似乎还隐隐约约听到自己的名字。蓝忘机眉头有些皱起,精神却不由自主地去努力辨听那帮少年在议论什么。着实有些吵闹,具体说什么也听不真切,但是明显不是什么好话。直到“蓝湛身手不错。”这一句幽幽传来,像有人在他耳边敲了一记响锣,蓝忘机猛的睁开双眼,他可以非常确定,这个声音来自昨天墙头上那个笑得让人讨厌,满口胡说八道的人。 少年们的吵闹声越来越近,甚至都可听到脚步声,经过镂窗墙,所有声音都突然变得通透起来,蓝忘机又听到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声音提到他的名字,语气透着一股子不屑。“怕什么!不是说蓝湛从小就是神童?怎么早慧,他叔父教的东西肯定早就学全了,整体闭关修炼,哪有空盯着我,我……”他话说到一半便僵住了,因为蓝忘机已经望了过去。透过镂空的窗墙,他和魏无羡四目相对,蓝忘机心想:”果然是你,叔父说的没错,此人不仅自身行为嚣张跳脱,周边竟然还围了一群人吵吵闹闹,颇受崇拜的样子。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魏无羡的突然噤声让这十几名少年感受到异样,竟也齐刷刷的望过来盯着蓝忘机,眼神里均是惊愕。蓝忘机觉得被十几双眼睛盯着有些不自在,移开了目光,平视前方。余光中看见众少年鸦雀无声涌入兰室,像抢什么宝贝似的去抢夺离自己最远的位置,抢不到最远位置的只能在离他略近的位置处垂头丧气。就那么一瞬间,本空空荡荡的兰室突然被塞满,就留下蓝忘机身边的一圈无人落座。他看见另一个少年拍了拍魏无羡的肩对着他耳朵说了些什么,似乎很亲密,那人应该就是同样来自云梦的江家公子江澄吧。正想着,那张谄媚的笑脸踱步而来,在他身旁的座位默默坐下,蓝忘机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觉得这人已经无药可救了,昨夜犯了那么多禁,今日这状态却毫无悔过的意思,甚至还当作骄傲的谈资与其他少年聊得火热。看到自己,这个撞破他违禁的人,可以眼神坦坦荡荡,丝毫没有犯错者的躲闪和心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蓝忘机觉得与这种人多做纠缠毫无意义,干脆忽略不予理睬。 此时蓝启仁走了进来,他看了蓝忘机一眼,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便甩出一卷长长的卷轴,清了清嗓子开始逐一讲述蓝氏家规。以往开课首日,蓝启仁也会以家训作为开头,但也只是草草几句并要求众学子下学后自行去山门前自行阅读规训石即可,今日这般详细讲来也是第一次。蓝启仁带出的学子不说上千也是有大几百,像魏无羡这般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蓝忘机明白叔父深意,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身旁此人实在是小动作太多,坐姿不雅不谈,先玩了一会桌上的笔砚,又频频回头给其他学子飞眼神,毕竟听学第一天,一时间也没人敢回应他。他自讨了没趣,怎的又盯上了蓝忘机,似乎想把他看穿看透。蓝忘机被盯的难受,袖中的手指马上就要蜷起来,这时蓝启仁也忍无可忍,将那卷轴摔了,语气愠怒,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蓝启仁顿了一顿,扫视了一圈堂下学子,厉声道:“魏婴。” 旁边魏无羡立马回应:“在。”说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刚才的别扭坐姿,踉跄了几下,还带起桌上砚台咚的一声又回落到桌上,终于站稳。蓝启仁颇为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声音带着笑意,“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所化。”本是书本上白纸黑字的枯燥定义,魏无羡陈述时却带着一股子喜悦欢脱之情,在蓝启仁眼里却是十足的嬉皮笑脸。 蓝启仁接着道:“妖与怪极易混淆,举例区分?” “好说。”他似乎指向窗外,蓝忘机斜目看了一眼,是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听他接着道:“譬如一棵活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修炼成精,此为怪。“ 蓝忘机心中突然觉得这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妖与怪的区分一直都让年轻小辈头疼不已,魏无羡竟然能用现时身边的事物作为例子,将妖与怪的区分说的简单且容易理解。蓝启仁似乎也没有想到他能如此妙答,只得话锋一转,不再纠缠于妖魔鬼怪,继续追问:“清河聂氏先祖操何业?” 几乎立马接话毫无思考,“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蓝忘机随着蓝启仁的提问也在心中默默作答,而魏无羡作答的速度几乎与蓝忘机无前后。几个问题下来,仍然是对答如流,均是信口拈来,且条条正确。蓝启仁也有些吃惊,仍不死心,决意一定要给此人一个下马威,于是说道:“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魏无羡不再立刻作答了,有些沉默,刚寂静的兰室里开始有人小声嘀咕,传出坐立不安的衣裳摩擦之声以及书本被打开纸张摩擦的翻找之声,蓝启仁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们也给我想。不准翻书!” 蓝忘机心知此人被难到了,有些好笑。想默默摇头,否认之前对这人印象一瞬间的改观。除了身手不错,略懂一些书本知识,也丝毫不能缓和他毫无规矩,夸张行径的恶劣程度。正想着,蓝启仁却望向他,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第3章 初遇3 蓝忘机心知此人被难到了,有些好笑。想默默摇头,否认之前对这人印象一瞬间的改观。除了身手不错,略懂一些书本知识,也丝毫不能缓和他毫无规矩,夸张行径的恶劣程度。正想着,蓝启仁却望向他,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稳稳站起,对着蓝启仁颔首示礼,淡声道:“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蓝忘机说罢,余光去看旁边的魏无羡,见其仍是一副思考的模样,似是对自己的答案有所质疑,心中也增添了几分忐忑,反复斟酌中听到蓝启仁赞赏道:“一字不差。”这才踏实下来。接着蓝启仁有道:”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需得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野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本以为自己叔父会对魏无羡昨夜的浮夸行为加以严惩,听到叔父如此说,蓝忘机便知蓝启仁打算放过他,仅施以警告,留足颜面,希望他约束好自身的行为即可,莫再行那违禁乱纪之事。可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魏无羡突然发声了,“我有疑。” 明显感到蓝启仁愣了一下,道:“讲。” 蓝忘机有一种直觉,接下来的话这人一定会语不惊人死不休,绝对会晴天响雷般的出人意料。拼命抑制住了想要打断他的冲动,同时也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于是蓝忘机仍旧平视前方,听他问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立马回应:“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时灭绝。“ “暴殄天物!”四字一出,蓝忘机不明其意,只听魏无羡继续说道:“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第四条道路?何为第四条道路?蓝忘机陷入沉思,他凝神回忆书案典籍,终是没有想到所谓的第四条路。还是说这只是这个自命不凡的魏无羡为了挽回颜面的强词夺理。 他着实好奇,犹豫是否该向身旁这个荒唐之人询问何为第四条道路。还未作出决定,便听到蓝启仁开口了,语气中似乎也带有隐约好奇之意:“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该凶尸相斗……” 蓝忘机闻言心内大惊,万万没有想到这就是魏无羡所言的第四条道路,阴邪狠戾,与修仙世家立世之根本背道而驰。这魏无羡当真是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他缓缓看向魏无羡,想看清究竟是什么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想将他看清看透,弄明白这张永远带着笑意的皮囊里究竟藏了些什么东西;他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里看到的天下是否与他人相同,否则为什么其所言所行都偏离常人所想;以及他那两片不点而绛的唇瓣还会冒出什么让世人瞠目结舌的话语; 兰室内一股寒冷之气升腾起来,似乎还可以听到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蓝启仁更是胡子都在发抖,厉声喝止:“不知天高地厚。伏魔降妖,除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丝毫未觉自己言语不妥,争辩道:“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如,堵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堵,岂非下策……”蓝启仁气的不知如何是好,抓起手边的一本书就朝满嘴胡说八道的魏无羡扔去,谁知他仍然无惧色,只灵活躲开,接着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何不能为人所用?” “怨气又何不能为人所用……怨气……, 为人所用……”蓝忘机脑中反复重复这几句话,挥之不去。魏无羡和蓝启仁后面的对话他已经听不真切,待他缓过神来时,他左手的两个手指已将袖中的一角摩擦的有些发热。蓝启仁一声气不可耐的怒吼 “滚!”让蓝忘机彻底清醒过来,他抬起刚失神须臾的双眸,就看到那张脸上的眉毛挑起唇角轻勾,这笑像是对着自己,继而一个转身飞快地略出或者说逃出了兰室,带起一阵微风扫在蓝忘机脸上。 蓝启仁半晌没有说话,死盯着门口,除了脸上微微颤抖的嘴角牵动着胡须一起颤抖,宛如一尊活僵。他脸色青中带紫,紫中带黑,瞳仁里像要喷出火来,等他反应过来,魏无羡早已跑的没了踪影。他抬起一只手,两个手指用力地指向大门的方向,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魏婴,这个魏婴,目无尊长,狂妄自大,肆无忌惮,简直罪大恶极。”他左右望了一眼,正好看到眉头紧皱的江澄,道:“江澄,这魏婴既是你们云梦江氏的人,便由你来说,魏婴言行荒诞无稽且屡教不改,不得不罚。既然那么喜欢口出狂言,那便去抄写‘雅正集’中的‘上义篇’,好好学学什么叫作天道人伦。”蓝启仁顿了顿,“你去告诉他,抄三遍,如此冥顽不灵者,只怕一遍不会长记性。明日听学前抄好交予忘机。”江澄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蓝启仁似乎才消了些气,冷哼一声走出了兰室。 这时,原先寂静如无人的兰室才逐渐有了交头接耳的声音,不用过脑都知众学子都在唏嘘魏无羡的胆大妄为。只有蓝忘机没有说话,仍站在那里兀自望着矮几上那盆兰草。对于魏无羡会顶撞叔父,听学期间大摇大摆跑出兰室的行为,蓝忘机已经不足为奇了,但是这个人的种种行为好像将他十几年来的万事波澜不惊的习惯搅得天翻地覆,他觉得像是有一条轰鸣咆哮的奔腾江流突然间砸入了一汪水面如镜面般平静的大湖,搅起了湖底的泥沙,冲散了列队前行的鱼群,沉淀在湖下的东西全部被翻腾起来,旋转浮动,一刻都停不下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蓝忘机道不明。他转身走出兰室,又惹得那帮叽叽喳喳的学子突然噤声,视线又齐刷刷的扫射过来。直到他走出一两步,身后的兰室才又慢慢喧闹起来。 蓝忘机漫无目的得走了一阵,他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要去作甚,只是不停的往前走。他有些左顾右盼,更不知自己要找寻什么东西。行至一棵古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洒了下来,远处高墙上坐着一个人。蓝忘机这才驻足,眯眼望了过去。只见那人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垂下还在晃荡,他一手撑腮,一手在腿上轻轻拍打着。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像是在对天发呆,也像是在小憩。风吹过,两条暗红色的发带在发丝间纠缠起舞。他心中冷哼了一声,这坐姿实在不雅,却也难得这人有那么安静的时候。 但是魏无羡毕竟是魏无羡,没过多久,蓝忘机就看到江澄和聂家的二公子聂怀桑走了过来,站在墙下抬着头和魏无羡喊话。只看三人时而捧腹大笑,时而骂骂咧咧。蓝忘机嫌吵闹,并未留意他们在说些什么,也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感兴趣,料想都是些根本不值得推敲的胡言乱语。但他仍然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他们,或者说望着墙沿上那个人。 须臾,那边的吵闹之声戛然而止,三个人六双眼睛一齐看过来。蓝忘机被突然而至的安静抽回神来,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反应,墙上那人已经朝他方向跃了下来,还是那张谄媚的泛着桃花的笑脸,迎向自己同时高声喊着:“忘机兄!” 蓝忘机被这一声呼喊吓的手足无措,甚至可以用窘迫来形容。他脑中空白,不知如何解释他为何在此,更不知如何回应正在朝他奔来的魏无羡。手指捏紧转身就走,步伐到也端正平稳但蓝忘机知道他这不是走,是逃。魏无羡仍在身后不甘心地追喊:“忘机兄啊,你等等我。”蓝忘机闻言,加快步伐,像是背后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怪物在追赶,飞似地逃走了。 第二日用罢早膳,有门生呈上一叠厚厚的案卷交予蓝忘机。蓝忘机接过翻开,可看到第一页规规整整的写着三个字“上义篇”。他仔细看了一阵,不错,勉强可看,至少比想象中要端正许多。虽不能算作刚劲有力,却也圆浑流畅,笔画之间还透出潇洒俊逸之感。蓝忘机接着往后翻看,眼睛微微眯起,果然也就端正了一页,往后那字开始龙飞凤舞起来,前面还可勉强辨认出字形轮廓,后面却彻底变为鬼画符,若不是蓝忘机对自己家训倒背如流,就算闭关钻研上数日怕也不知这是何信手涂鸦之作。许是字如其人,如若从头到尾这“上义篇”均字迹工整,规规矩矩,倒显得有些奇怪了。蓝忘机继续往后翻,心想这字迹到这就已然潦草成这样,后面的不知还能如何敷衍。谁又能想到这后面的,或者说这上义篇抄写的大半突然就换了一种字体,与刚才的狂草天壤之别,只要是识过几个字的稚子都可以辨认出这是两个人的杰作。蓝忘机叹了口气,这魏婴确实是无药可救了,请人代抄的事都干的出来,而且丝毫不加掩饰,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将这篇抄写呈了上来。这代抄之人也够愚蠢,看这工整的字迹就可以推断出这代抄之事是心甘情愿的。 蓝启仁一向信任蓝忘机,所以并没有过问魏无羡受罚一事。蓝启仁没问,蓝忘机也就没有提。他觉得魏无羡或多或少该得到些教训,至少会收敛几天,否则以他的那个性格,如若追究下去,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更荒唐的事。 事实证明,不论蓝忘机如何做,魏无羡只会一次比一次荒唐,一次比一次过分,收敛二字与他这个人了不相干。在蓝启仁的默写考试中,魏无羡不知在衣裳里藏了多少小纸条,不停的向其他学子投掷。刚开始还小心翼翼,防着蓝忘机也等着蓝启仁背对他们时才敢抓住机会扔出一张。看蓝忘机默写心无旁骛,蓝启仁也在开始专心看一本卷宗,便越发大胆,直接数张齐飞,之后居然还开始有来有回,纸条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飞舞。蓝忘机再是专注也被身旁这些有恃无恐的纸条扰的烦乱不已,实在是觉得众人太过,头未抬,右手也不停笔,左手刹那伸出稳稳截住了一坨掷向魏无羡的纸团。听到兰室中整齐的一声“嘶“,蓝忘机抬头幽幽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咬着牙僵住,斜眼去看堂上的蓝启仁。蓝启仁放下手中书案,眼中已有冰霜之意,他扫了众人一眼,看了看魏无羡,又看到蓝忘机手中的那个纸团,起身踱步过来。兰室中已经没人还在奋笔疾书,都噤若寒蝉,目光在蓝启仁,蓝忘机以及魏无羡三人间来回扫。蓝启仁拿过蓝忘机手中的纸团,打开看了一眼,就看见他眼睛忽地睁大,两条眉毛也拧到了一起,胡子也开始颤抖。他将皱巴巴的纸条“嘭”的拍在魏无羡的桌上,还是那句岂有此理,只是已经咬牙切齿起来。他怒到极致反而骂不出多余的话,两只手指着魏无羡,声音都颤抖了:”你.....你.....你给我......” 后面的话还未脱口,魏无羡却接道:“滚,让我滚是吧,我这就滚。”说着便从座处翻出,逃命似的奔出了兰室。 蓝启仁看不见魏无羡的脸稍稍冷静了下来,将众学子先斥责一番,再将刚才想骂魏无羡却因为怒极攻心没骂出来的话骂了出来,这才感觉气顺了些。说道:“魏婴三遍‘上义篇’都毫无悔过之意,怕是抄写之时心不在焉,看来是罚轻了。”上义篇“”礼泽篇“同抄,十遍!不抄完不许出云深不知处半步。”他顿了顿,接着道:“让他去藏书阁抄,同时面壁思过。未抄完前听学也不必再来,品行不端学再多也是枯木朽株。忘机,你盯着他,如再心猿意马,放荡不羁,加罚!” 第4章 思过1 次日刚过卯时,蓝忘机便前往藏书阁。藏书阁坐落在云深不知处最中心的位置,里面所藏书籍也是姑苏蓝氏最为珍视的秘籍典故。一株高大的玉兰树将这座古朴的二楼小筑半遮半掩。这个时节粉白的花苞已挂满枝头,含苞欲放。那股玉兰花的甜香味早已按耐不住,从微张的花瓣里窜了出来,氤氲在藏书阁周围。蓝忘机径直登上二楼,在架上取了一些古旧的书本轻放于案上,小心坐于青席之上,便开始研墨。许是这些书本过于老旧,纸张泛黄,边页残缺,使得藏书阁中有一股隐隐的潮湿霉味。蓝忘机停下研墨的手,看了一眼木案另一端,随即又站起,推开了木窗。窗外正是那颗玉兰树,有些枝条甚至都快伸进屋内,混着玉兰花香的清冷空气窜进藏书阁,瞬间将那股潮湿之气扫的干干净净。 蓝忘机重新坐下,执笔便开始抄写起那些年代久远且字迹已然不太清晰的古籍。为了方便后辈研读,蓝忘机落笔格外认真,一笔一画都尽力做到筋骨具备,齐整如一。约大半个时辰,藏书阁木梯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几乎是直接从楼梯上跃至案前。蓝忘机抬眸看了魏无羡一眼,魏无羡双手抱拳拱了拱,笑嘻嘻道:“忘机兄,我来领罚了。”蓝忘机没有做声,继续誊抄。魏无羡看了看桌上已经为他准备好的纸笔和家训册,又说道:“这都为我准备好了,真是体贴,看来还是心疼我这受罚之人的。既然如此,这期间,还望忘机兄高抬贵手,多多照顾啦。” 蓝忘机当作没听见一般,仍然没有回应。魏无羡便也不在多言,安安份份坐下开始抄写。 也就安静了片刻,桌案那端开始唉声叹气,紧接着就坐立不安,眼神乱飞,抓耳挠腮,一颗脑袋悄然凑了过来。那人伸着脖子,斜着眼睛看了一会,语气略带夸张和奉承之感,大声赞道:“好字!上上品。”蓝忘机从小听多了各式各样赞美之词,不论是发自内心的还是浮于嘴上的,均入不了蓝忘机的耳。他不为所动,连看魏无羡一眼的欲望都没有,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谁知魏无羡将身子往蓝忘机身边挪了挪,依然伸着脑袋对着他耳朵,轻声呼唤道:“忘机。” 像是在对着自己说悄悄话,魏无羡的声音带着气声,软绵绵的,蓝忘机心下一阵莫名的烦乱荡漾开来,想要将手上笔砸在魏无羡身上。他慢慢眨了下眼睛,眨的很是使劲,放缓呼吸,这才将情绪压住,继续誊抄。 魏无羡见蓝忘机还是不说话仍不死心,继续又喊:“蓝忘机。” 当然没人回应他。魏无羡似是放弃了,没有再喊。见此,蓝忘机再次静心凝神,投入古籍的誊抄。刚抄两个字,魏无羡一声响亮的“蓝湛”把蓝忘机彻底打断。自年满十五岁被赐字忘机开始,便没有人当面这样喊过他,包括他最亲近的兄长,甚至他的长辈都再不直呼他的名字。他依稀记起了小时候,在每个月他最期盼的日子里,母亲温柔地唤着自己的名字,时不时拿自己打趣,惹得兄长笑得停不下来,他虽然生气但心里确是暖的。他终于停笔,抬眸望向这个唤他名字的人。魏无羡好像也觉得有些失礼,以为蓝忘机要打他,举手防御身子往后退,委屈地解释道:“你不要这样看我。叫你忘机你不答应,我才叫你名字的。你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叫我名字叫回来。” “名字?魏婴。”蓝忘机心里怎的就真的叫回来了。忽地醒过来,顿觉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望着魏无羡,看他一头乌发用暗红色的发带高高束起,脸却有些瘦削,他眉眼清亮,只要稍微一笑便会弯成一弯月牙。高挺的鼻梁下那两片嘴唇红的像是点过唇脂一般,嘴角却是微微向上的,哪怕是生气时都像在笑。此时他神情有些戒备的看着蓝忘机,两条腿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了桌上,姿势甚是不雅。蓝忘机眉头皱了起来,道:“把腿放下去。”魏无羡立马依言把腿放了下去,上身却再往蓝忘机身上靠过去,胳膊支在案上,几乎快要斜躺在地上。他抬眼望着正襟危坐的蓝忘机,语气严肃,问道:“蓝湛,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蓝忘机被问住了。他想回答是,但如若他真的讨厌眼前这个人,自己又怎会答应叔父来藏书阁盯着他受罚抄书。只要他随意找个借口,要闭关修炼,要研习琴谱,或者随便什么,只要他不愿意,蓝启仁从来不会勉强。他想回答不讨厌,可自己明明被他气到心中郁闷,恨不得将其丢出云深不知处,眼不见心不烦。蓝忘机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魏无羡,他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依然沉默。 “别呀。说两句又不理人。我要跟你认错,向你道歉。你看看我。” 蓝忘机视线仍然避开魏无羡,他始终没弄明白自己究竟讨不讨厌他。他怕魏无羡继续追问,他却不知道答案。魏无羡却继续道:“不看我?也行,那我自己说了。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不该翻墙,不该喝酒,不该跟你打架。可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挑衅你的,我真的没看你家家规。江家的家规都是口头说说,根本没有写下来的。不然我肯定不会。而且咱们讲讲道理,先打过来的是谁?是你。你要是不先动手,咱们还能好好说话,说清楚。可人家打我,我是非还手不可的。这不能全怪我。蓝湛你在听没有?看我。蓝公子?”说完他还在蓝忘机眼前打了一个响指,“蓝二哥哥,赏个脸呗,看看我。” 蓝忘机听他喋喋不休,竟没有在追问讨厌与否的问题。反而虚情假意的认错,还试图把错算在自己头上,当真是巧舌如簧。蓝忘机很是气恼,不愿与他争辩,道:“多抄一遍。” 魏无羡没想到蓝忘机竟不上套,绝望道:“别这样,我错了嘛。”蓝忘机听他这般语气,更是又气又恼,也不再留颜面揭穿他:“你根本毫无悔过之心。” 魏无羡立马双手合十,不停地像蓝忘机作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跪下说也行啊。”蓝忘机听不下去了,这个人真的毫无廉耻心,为了不受罚竟是连尊严都不要了。他现在想清楚了,魏无羡,魏婴,是真的很讨厌。看他还要再吵闹不休,蓝忘机忍无可忍放下手中的笔---禁言术。 第5章 思过2 耳边呜呜之声不绝于耳,魏无羡像一只被拔了翅膀的苍蝇,在地上四脚乱蹬,腾挪翻转,拼命地想将被死死黏住的双唇分开。虽然还是吵,但是只要足够静心,这动静还是可以忽略的。蓝忘机吐出一口浊气,将心里憋着的那股烦闷通通吐出,顿觉清朗不少,重新执笔书写。 刚写几个字,一个纸团弹跳着滚到了蓝忘机笔前,他侧首去看魏无羡,见那人背对着自己,很是生气的样子。蓝忘机将纸团打开,许是写得太急,纸团也揉的太急,未干的墨把本就难以辨认的狂草抹的花里胡哨。稀奇可读:“忘机兄,你大人有大量,我真的错了,解了我的禁言术吧,我保证不乱说话了。”后面还跟了一个眼睛都笑没了的小人图。蓝忘机对魏无羡的这种假惺惺的认错司空见惯,不论是写的还是说的。也不管魏无羡有没有看他,只道一声”无聊“,就将纸团重新揉起扔向桌脚边,再次执笔。 魏无羡被蓝忘机置若罔闻的态度气的打滚,奈何又骂不出声音。“啪”的一声又将蓝忘机打断,这声音还不小,震的蓝忘机执笔的手都微不可查的偏了一下,差点将字写歪。蓝忘机侧目去看,见魏无羡将一张纸拍在自己手边,上面写道:”世人皆知姑苏蓝忘机雅正,却不知其心眼小如芝麻。你帮我解开,我就不去跟别人说你心眼小。“这次后面跟的是一个正在发怒的小人脸。蓝忘机心中冷笑,求饶不行便开始威胁,这人真的是无聊透顶了。再次将纸揉作一团,扔于桌脚下。 魏无羡这下算是懂了,他再作妖蓝忘机都不会理他,今天的内容不抄完是回不去了。但始终气不过蓝忘机气定神闲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坐回去抄书之余,心中突然冒出什么想气蓝湛的话,便写在纸上扔过去。有时又觉话语太过,又补上一张道歉求饶的话语递过去。没一会纸团就扔了一地,有的是蓝忘机自己从桌上捡起扔的,有的是魏无羡随手丢过来从桌上弹下去的。蓝忘机偶尔看上一眼,便不再理会,他甚至觉得,魏无羡根本不是想要借纸团跟他说话,而是想看自己被不停叨扰心神不宁的样子。 天色渐暗,蓝忘机眼睛也开始有些发酸。他抬起头,闭了闭眼,看见魏无羡桌上已抄好的纸张已有厚厚一叠,目测至少‘上义篇’已抄完一遍,默默解了他的禁言术,说道:“今日便到此吧。”魏无羡闻言如遇大赦,眼睛都放出光来,许是并不知道自己禁言术已解,都顾不上和蓝忘机说上一句话,道一声别,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便三步并两步冲下了藏书阁,颇有种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的意味。 蓝忘机看着凌乱不堪的藏书阁,叹了口气。这魏无羡就在这里待了大半天,本来明窗净几的藏书阁就变成这般模样,桌案上墨迹乱飞,书册横七竖八,笔也不知落到何处,更别说满地的纸团连下脚之处都难找到。姑苏蓝氏从来做事讲究有条理,喜简喜洁,从这一身雪白的校服和抹额便可看出。如若让魏无羡穿上蓝氏的衣服,不出半日,不,不出一个时辰,便可预见其白的变灰的且邋里邋遢的样子。蓝忘机皱眉看着这满目狼藉,也没有唤门生小仆来打扫,也许是习惯了亲历亲为,也许不愿小事麻烦他人,又也许是觉得藏书阁变成这般模样有些丢人。打了水来抹去了四溅的墨迹,将纸笔书册按次摆好,捡起地上的纸团与魏无羡抄好的一叠家训并于一处收于一木匣中,再次回头检查了一番,便缓缓离去。 第二日,蓝忘机相同时辰来到藏书阁,研了墨,取了”礼则篇“的家训册放于魏无羡那端的桌案上,依旧誊抄古籍等着魏无羡来。魏无羡像是怕了禁言术,来的时候一声不吭,坐下就开始抄写。蓝忘机心中轻笑,不能说话有那么难受吗,竟然怕成这样。蓝忘机还是低估魏无羡那不耐寂寞的脾气了,也就过了两刻,就听到魏无羡试探似的喊了声: “忘机兄。”蓝忘机当然不会理他,他也不恼,自顾自地就开始说了:“其实我就想问问你,你过得开心吗?我越抄你家家训,越觉得你们家的人可怜。这都是什么样的生活啊,和尚吗?不不不,和尚都不如,是苦行僧。我说忘机兄,你长的这么--这么美,比好些女子都要俊俏,你这么过日子真的是暴殄天物。你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倾心于你,拜倒在你的风姿之下,单是我们云梦,就有好些仙子羡慕我,问我...唔?呜呜呜呜---呜呜---” 蓝忘机听他胡说八道起来,且越说越离谱,知道出声制止没用,甚至还会让他魏无羡更来劲,想起昨天自己被他烦扰的焦躁不安的感觉,蓝忘机几乎毫不犹豫又将他禁了言。还是和昨日如出一辙,禁言术带来的后果就是纸团乱飞。对于纸团,蓝忘机不看即可,可魏无羡不停说话,蓝忘机却无法充耳不闻,相比之下,就算满地纸团收拾起来很是麻烦,蓝忘机选择起来也没有丝毫犹豫。 第三日,魏无羡虽然安份了一阵。可“忘机兄”三字刚喊出口,蓝忘机就如临大敌,立马禁言术敬上。紧接着纸条狂飞,有几团好像还故意往蓝忘机身上砸,砸的烦躁感再次腾起,停笔看向魏无羡。魏无羡一副你都已经禁我言了还能把我怎么样的神情,挑衅地迎接蓝忘机的目光。蓝忘机眸子暗了暗,不与他计较,停笔放下正在誊抄的古籍,去架上拿了本佛经阅读起来,旨在平心静气,再也不理会魏无羡,哪怕纸团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都不为所动。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依旧如此,魏无羡知道不论他说什么只要他发出声音,就会马上被施以禁言术。但他就算知道了,也还是不停的试探。于是每天都在重复,魏无羡出声,禁言,纸团乱飞,蓝忘机忍,纸团再乱飞,蓝忘机停笔看佛经,直到天色暗下来,魏无羡匆匆离去,蓝忘机独自一人在藏书阁内收拾狼藉。 不知不觉间,时间将近过月,古籍也已悉数誊抄完毕。蓝忘机似乎也适应了这种生活。每日卯时起身梳洗完后,无需思索便前往藏书阁。开窗,研磨,准备纸笔,拿出魏婴今日需抄写的家训册放于桌案,坐下誊抄亦或看书,默默等他过来。这些行为好像自然而然一般融入自己的生活中,刚开始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不该徒增烦恼来监督魏婴抄书,每日被他烦的像是蚂蚁挠心,憋气窝火,谁知烦着烦着也就习惯了。 今日蓝忘机照例在藏书阁等魏婴,差不多时候,木梯传来脚步声。以往这脚步声要么跳脱要么懒散,今日这脚步声却显得,正常。对于魏无羡这个人来说,正常便意味着不正常,蓝忘机抬眼去看他,果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蓝忘机看着他安静的走到案前坐下,这时蓝忘机便知道是哪里不对了,他比平时多了一个动作,放剑。今日魏无羡带剑了。蓝忘机皱眉,平日这家伙五天里有四天不带剑,就算带了剑到了藏书阁也就随意往地上一扔再走到席上坐下。今日却将剑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放于自己身后,显得像一个正常的用剑之人,蓝忘机心中有疑惑,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只能猜测许是抄书时间长了转了性幡然醒悟。蓝忘机心里摇了摇头,他不信。 魏无羡坐定后,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拿起纸笔便书写起来,模样甚是认真,完全没有平日那种心不甘情不愿却被逼无奈的委屈之感。蓝忘机觉得诡异,但没有任何理由去质疑他,拼命说服自己静心。佛经看了几页,总是觉得不妥,按照平日这时辰,魏无羡肯定早已因为呼唤自己名字而被禁言了,可从他进来到现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直安安静静坐着手上的事。蓝忘机又忍不住看向他,想知道魏无羡究竟在搞什么动作,他终究还是说服不了自己相信魏无羡转性醒悟了。 第6章 思过3 果然,没过多久,魏无羡无声无息地凑了过来,蓝忘机一颗微微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只见他将一张纸轻手轻脚地推了过来,似乎格外小心,一反平日里不是扔就是拍的常态。蓝忘机心下奇怪忍不住侧目扫了一眼,这一扫便愣住了。再也不是平日变着花样讨好,认错,责备,威胁的无聊字句,而是一幅画,一副画笔细腻,栩栩如生,和他平日里龙飞凤舞的狂野字体有着天壤之别的人像。只见画中之人正襟危坐,倚窗静读,神态专注,头上还束了一条抹额,脑后抹额轻飘,便知有微风从窗外吹来。不用说,画中之人正是自己。 原来这人刚一直沉默着就是在作画,没有作恶也没有玩笑,就只是在描画一个入木三分,惟妙惟肖的自己。心像是被一双柔软的手轻抚过,有点酥,有点痒,还有点空落落,眼睛却舍不得从画上移开,呵,这个魏婴。须臾缓过神,他感觉到魏无羡正盯着自己,像是心里的想法被他人窥视,有些不自在。接着又见他对着自己笑的灿烂,挑眉眨眼,一副谄媚讨赞的样子。看着他这得意的嘴脸,再加上自己瞬间的失神之态被人察觉,蓝忘机心底竟悠悠飘起一丝羞意,想说他画的好画的像是绝然说不出口了。清了清嗓子,蓝忘机缓缓道:“有此闲暇,不去抄书,却去乱画。我看你永远也别想解禁了。” 魏无羡一只手压着那画,一边低着头吹干墨迹,连头都没抬,很无所谓的说道:“我已经抄完了,明天就不来了!”突然想起自己不该出声,否则立马会被禁言,他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斜眼看向蓝忘机。 明天就不来了吗?十遍竟那么快就抄完了。蓝忘机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不轻不重却怅然若失到连翻书都忘记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马回神,若无其事地翻页想要继续看书,却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旁边的魏无羡发现自己没有被禁言,喜上眉梢,将画随意一扔,道:“送你了。” 之见那画轻飘飘地左摆右摆,缓缓落到了席子上,无声无息。蓝忘机目光寻着那画落了地,迅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也不敢去捡,只好任“自己”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席子上。突然,魏无羡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忘了,还得给你加个东西。”看他捡起了“自己”提笔又三下两下添了几笔,随即抬头看向蓝忘机,愣了一会,紧接着就爆发出山洪般的笑声,似是笑得实在无法自已,魏无羡竟捂住肚子朝后仰了下去,两条腿因为笑得太过用力而蜷了起来。蓝忘机看魏无羡笑成这个样子,明知他不会干什么好事,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竟将手中的书放下去看他究竟添了什么东西。他竟看见自己的鬓边多了一朵花,画中的自己活活变成了一位正在读书的女子,却因为神情过于专注和冷淡,显得这女子很是不近人情。 此时此刻,蓝忘机心里竟然觉得失落,觉得心疼,觉得气恼。魏无羡画的那么认真到头来还是在玩笑,在作恶,在寻开心,拿自己当笑料;他心疼那张被魏无羡毁掉的画,明明画得那么好那么栩栩如生,却被魏无羡须臾之间毁掉;他甚至气恼魏无羡竟将自己画为女子,还笑得满地打滚,仪态尽失。他一瞬间想扯过那张画,像对待那些写满无聊子句的纸条一般,将它揉为一团,狠狠丢弃,可最终,还是没舍得。蓝忘机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魏无羡却道:“‘无聊’是吧,我就知道你要说无聊。你能不能换个词?或者多加两个字?” 刚才蓝忘机并不想说无聊的,但他想说什么,却是自己也茫然不解。听到魏无羡让他为‘无聊’多加两个字,他想也未想,便到:“无聊至极。” 魏无羡似是没想到蓝忘机竟然会配合他,愣了愣,拍手道:“果然加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二字出口,蓝忘机便问自己,他为什么要与这个荒唐的人在这里说这些无聊的事。于是他决心不再理会,拿起方才在看的书,重新翻开,眼睛却瞬地睁大了。这哪里是什么佛经,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全是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这,这是一本春宫图。蓝忘机像是摸到了烫手的铁烙一般,吓得将手中的书扔了出去。他被吓得呼吸凌乱,图中痴缠的人影不停地浮现在眼前,赶也赶不走,搅的他心神混乱,心脏狂跳,他跌跌撞撞地后退,想离那本书越远越好,像是躲避一条毒蛇,最后竟退无可退,全身略略有些颤抖地靠在藏书阁的角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蓝忘机被这突然爆发出的笑声吓得身体一颤,转头便看到魏无羡笑得弯着腰狂拍桌子,眼角都笑得湿润了起来。蓝忘机真的快气疯了,他怒不可竭,几乎是吼出来:“魏婴--!!” 这声怒吼对笑个不停的魏无羡毫无作用,似乎还推波助澜了。魏无羡听到蓝忘机怒吼自己的名字,更是笑得连坐都坐不住,直接滚到了地上,抬起一只手,用已经因为大笑耗尽了力气的微弱颤音回到:”在!我在!” 蓝忘机的怒气已经冲破了所有的理智,他拔出壁尘剑,指向魏无羡,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将此人刺死在藏书阁中。魏无羡却无丝毫惧意,立马从身后摸出自己的剑,挡在身前,拼命憋着笑想要尽可能严肃的神情提醒道:“仪态!蓝二公子!注意仪态!我今天也是带了剑的,打起来你家藏书阁还要不要啦!” 此时此刻,蓝忘机恍然大悟。今天魏无羡来藏书阁时那诡异的气氛,和小心放剑的动作都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他今天是早已预谋好的有备而来。什么临时转性变老实,什么认认真真画肖像图,全是幌子,全都是为了看蓝忘机更大的笑话,需求更刺激的笑料。蓝忘机觉得自己甚是可笑,刚才竟有一瞬间后悔自己频繁使用禁言术让魏无羡书抄得太快。他剑锋对准眼前这人,他想问问,这个人到底是为何要这样捉弄自己。于是蓝忘机问道:“你是个什么人!” 魏无羡却道:“我还能是个什么人?男人!” 蓝忘机没想到魏无羡会这样回答,他想问的明明不是这个,想听到回答的他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这个。蓝忘机也听出了魏无羡这个回答的意思,男人嘛,看这个很正常。于是怒斥道:“不知羞耻!” 魏无羡却说:“这事也要羞一羞?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蓝忘机其实想说:“我没看过。”还没有说出口,却听魏无羡接着道:“我不信。”蓝忘机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心中怒气更盛,只恨自己没有长一张巧嘴,可以将魏无羡骂得狗血淋头,痛苦流涕,悔不当初。他从来一说一,二说二,能做不说的就直接做,只能说的就捡重要的说。此时面对魏无羡的调笑诬陷,却是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憋得自己气闷难受,像是喝了一壶刚烧开的滚水却不能吐出一般,他对魏无羡道:“你出去,我们打过。” 魏无羡连连摇头,眼神乖巧:“不打不打。你不知道吗蓝公子?云深不知处禁止私斗的。”蓝忘机脸色一白,魏无羡抄了那么久的书,过是没思到反而让他学会用蓝家家训来对付自己。蓝忘机无言以对,又想要去捡那边伪装成佛经的书,人证物证俱在,他一定要狠狠地罚他,抄书,戒尺,禁闭,通通用上,罚的魏无羡哭爹喊娘才能消自己心头之恨。刚将书拿到手上,又听魏无羡语气怪异道:“你抢什么?我还以为你不看了。又要看了?其实要看也不用抢,本来就是我特地借来给你看的。看了我的春宫图,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咱们可以继续交流,还有更多......” 蓝忘机听他胡说八道气得牙齿咬住了嘴唇,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字一句道:“我,不,看。” 魏无羡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喋喋不休道:“你不看那你抢他干什么?私藏?这可不行,我也找人家借的,你看完了要换回去的......”蓝忘机不想与他争辩,迈步向前,想将魏无羡提起,直接人赃并获,拖到蓝启仁面前,让叔父将其狠狠痛斥一番后,再受罚,受最重的罚。魏无羡似的看出蓝忘机的企图,剑横在身前往后退,“哎哎哎别过来,你靠太近我好紧张,有话好说。你不会是想上交吧?交给谁?交给老......交给你叔父?蓝二公子,这种东西能交给族中长辈看吗?他肯定会怀疑你自己先看过了,你脸皮子这么薄,岂不是羞也羞死了......” 魏无羡说话间,蓝忘机脑中又浮现出刚才书中那些赤条条的人影,随即羞耻感涌上心头,他似乎还听到蓝启仁问他是如何知晓这本佛经内是春宫图的。这要他如何回答,答,因为我看过?随即书中画面又一次浮于脑中。蓝忘机心神大乱,手足无措,一股灵力灌入,将手中的书瞬间震为碎片,满屋飘飞。 魏无羡夸张的捶胸顿足,一拍大腿道:”暴殄天物啊!”说着还把头上的碎纸片捻了起来,拿到蓝忘机眼前晃了晃说:“蓝湛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乱扔东西。你说说,这些天你扔了多少纸团在地上了?今天扔纸团你都不过瘾了,玩儿撕纸。你撕的你自己收拾。我可不管。” 蓝忘机感觉到自己心跳快速且沉重,感觉有一只手正抓住他的心脏使劲往外拽,气得生疼。他忍无可忍,就站在爆发的边缘随时都要炸掉,用尽力气大喝一声:“滚!” 魏无羡边往窗户方向后退,边絮絮叨叨继续激怒蓝忘机:“好你个蓝湛,都说是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最明仪知理,原来也不过如此。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你不知道吗?还有你竟然叫我‘滚’。你是不是第一次对人用这种词......” 蓝忘机想要这人立马消失在自己眼前,他此时真的有杀人的冲动,抄起壁尘便向魏无羡刺去。魏无羡料到蓝忘机会有这一步,早已退至窗前,见他刺来,立马跳上窗台:“滚就滚。我最会滚了。不用送我!。” 说完立马从窗台跃下,带起窗外的玉兰树簌簌作响,花瓣也被晃得落下,随即藏书阁下传来魏无羡疯子一般的响亮笑声,蓝忘机“嘭”的使劲将窗户关上,锁了个严丝合缝。 第7章 思过4 笑声越飘越远,没一会便听不见了。蓝忘机站在原地,面对已然被关的死死的窗户,一步都挪不动。他右手拿着避尘手臂无力垂下,手指却死捏着剑柄甚至用力到指尖都已发白。他眼睛死死盯着窗户上已经掉漆的雕花,除了胸膛在微微起伏,身体却是一动不动。玉兰花树上一声明亮的鸟鸣啾啾响起,蓝忘机眼神一滞,突然伸手又将窗户猛的推开,伸头探望。魏无羡早就跑的没了踪影,藏书阁外只有三两个蓝家门生轻声交谈着走过。 好像怕被人看到似的,往后退了几步,看了一眼正在玉兰花树上扑腾着翅膀,跳跃打闹的两只麻雀,又伸手轻轻将窗户关上。将避尘收回鞘中,回头扫视屋内,这凌乱比以往增添了几倍有余,像是下了一场雪,地上,桌案上,书架上全是碎的不成样子的纸片。蓝忘机沉了一口气,俯身开始收拾。有一些大的纸片还残留有图案,纵使什么都看不出,蓝忘机也觉得甚是烫手,眼神都不敢与之接触,而是将头偏向一边,摸索着将它们捡起。 一路将碎纸片捡起,堆作一堆,收拾到书案附近时蓝忘机却停住了。那个鬓边插花的“自己”还安静的躺在青席上,神情还是那么安静,仿佛刚才那场剑拔弩张的闹剧与他毫无关系。蓝忘机将画捡起,与那一堆春宫纸片置于一处,准备待收拾完拿出去找个无人之地一起烧了。可是才放下,眼睛又忍不住盯着那画放不开了。他低着头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突然又嫌弃起那堆画着污浊之物的纸片,一股气又涌了上来,心里道要烧也得分开烧。于是蓝忘机又将那张画捡起,鬼使神差地塞入了袖中。 整整折腾了半个时辰,藏书阁才恢复了原本模样,在西沉的日光中,显得古朴幽暗,书香木料之气回转不去。明日便不必再来了,也不必再受叨扰,甚好。蓝忘机深深看了一眼屋内,转身欲离开,脚步停滞,回头又看了一眼,这才提衣下楼。 蓝忘机本来要去叔父那里将魏无羡所抄家训呈上的,却听闻叔父今日午时刚过便去往清河赴聂家举办的清谈会。心中烦闷,又迈步往蓝曦臣卧房走去,纵使不知如何开口控诉,听兄长说说话也是好的。路到一半,忽而想起,蓝曦臣已离开云深不知处去往彩衣镇组织除祟之事,如今已月余,也不知是否安好。思索间,又来到父亲青蘅君所在的闭关之地,在门口犹豫踟蹰了许久,终是没有出声打扰。等蓝忘机停下脚步时,便发现自己站在了母亲生前所居之地--龙胆小筑。 龙胆花绽放于盛夏,是蓝忘机母亲最爱的花朵。这个时节竟是连花苞都还没有,屋前草地一片碧绿。盛夏时节,龙胆小筑被紫色的龙胆花环绕,香味扑鼻,人间气甚浓,与仙气缈缈的云深不知处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蓝忘机在廊下找了个位置坐下,头顶一轮半月缓缓升起,他倚靠着廊柱,盯着那轮弯月良久,夜风吹过,草木之气扑面而来。转眼卯时敲钟之声闷闷响起,蓝忘机起身,对着屋内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入了静室,蓝忘机褪下抹额,抚摸平整放于榻边,准备脱去外袍却摸到了袖中的画像。他将画像放于桌上抹平,看着画像上的自己,脑中浮现出魏无羡在藏书阁认真作画的样子,画面静谧,惹人不愿离眼。接着他又看到了那朵花,蓝忘机嘴角抽了抽,耳边似乎又传来了魏无羡肆无忌惮的大笑。笑声刺耳,他眉头一皱迅速将画收起,置于一木匣内,扣上锁扣,似乎周围才安静下来。 将木匣置于妥当之地,蓝忘机才梳洗准备就寝。平躺于榻上,闭眼安歇。没过多久,蓝忘机眼前竟出现了藏书阁中看到的那副春宫图,慌乱之间,却见图上本来静止不动的□□的人影开始活动起来,本来黑白两色的图画也渐渐变得五颜六色,愈发真实起来。图上的人竟然还开始交谈□□,窸窸窣窣,动静越来越大,画面越来越清晰。蓝忘机心内恐惧不安,想扭头闭眼却闭不上扭不开,想捂耳堵声也毫无作用,他猛的挣扎起来,双眼骤然睁开。那不堪入目的画面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漆黑一片的静室,寂静无声。蓝忘机呼吸不稳,额头泛起一层冷汗,后背也觉得潮湿冰凉。还好,是个梦。他稳了稳呼吸,翻身闭眼,准备再次入睡,眼前却再次浮现出不停扭动的□□人影。他睁开双眼定了定神,可是一闭眼就是那副让人无法直视的画面,穷尽办法都无法让它消失。试了几次均是徒劳无功,蓝忘机猛的坐起,心里慌乱,羞愧不已,耳朵发烫,却不知如何是好。睡是不能再睡了,于是他起身穿戴整齐,跨出静室朝冷泉走去。 第8章 除祟1 直至丑时,蓝忘机才回到静室。冷泉确能够助人平心静气,此时的蓝忘机全然没有了梦中醒来那般六神无主的模样,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万事波澜不惊,待人处事寻求雅正的姑苏含光君。纵使折腾了半宿只睡了两个时辰,蓝忘机卯时仍然准时醒来。刚起身不久,便有门生通告,蓝曦臣回来了,人正在雅室等他。 雅室内,蓝曦臣和蓝忘机并排而立,二人身形相仿,虽非孪生,相貌却有七,八分相似,都是那般精雕细琢,宛如无瑕美玉。然而区分二人并不困难,蓝曦臣佩剑朔月,腰间还有一玉箫名裂冰,人称泽芜君;而蓝忘机佩剑壁尘,常年执檀香古琴。而分辨他们二人最关键的,不在于他们的佩剑或法器,只要与他们说上几句话便知。蓝曦臣温雅平和,面上总带着笑容,与他交谈宛如春风拂面;而蓝忘机则截然不同,说话时常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相比起蓝曦臣,多了一分冷峻。 原来蓝曦臣去到彩衣镇后,便差门生各处打听水祟事宜,那些水祟好像知道他们要来似的,突然间就不闹了,任他们在河道湖泊里如何寻找,均是一副平和之像。然而水祟不除,镇民仍是人心惶惶,拉着他们不让走,这便耽搁了下来。没想到就在前几天又有船只莫名沉水,知道是水鬼按奈不住又开始作祟,便立马布阵撒网,谁知越抓越多,怎么都抓不完。蓝曦臣感到事情棘手,于是返回云深不知处,准备叫上蓝忘机并调派更多人手去除祟。 蓝曦臣月余不见蓝忘机甚是挂念,见他第一眼便吃了一惊,担忧地问道:“忘机,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看起来如此疲惫?”蓝忘机顿了顿道:“无妨。”看他并不想多说,蓝曦臣便不再追问,只将彩衣镇之事简要诉说一番,却还是多看了两眼自己弟弟,心下奇怪不已。四下嘱咐了一番,除祟之事不宜迟,二人和同去门生便准备启程前往彩衣镇。刚走出雅室,众人就听到一声明亮的呼唤:“蓝湛!”众人皆是一愣,竟有人在云深不知处直呼蓝忘机名讳。许在其他人眼里,这声呼唤只是清脆了些也无礼了些,但在蓝忘机听起来却是如电闪雷鸣一般振聋发聩。他后背发凉,竟是浑身一颤,若不是他本身就肤色白皙不易让人察觉,那么他此刻的脸色应该会因为煞白不堪引得周围人惊讶不已。蓝忘机看到魏无羡,更是冷汗涔涔,像是又浑身没入了冷泉一番,但却丝毫没有没有冷泉应有的效用。昨夜泡了半宿的冷泉才好不容易让自己心神安定了一些,谁知一听到他的声音,一看到他的脸,冷泉残留的效用瞬间瓦解,分崩离析,竟是消失的丝毫不剩。蓝忘机觉得浑身都难受,难受中还带着窘迫,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匆匆撇开视线,看哪都可只要不要再看到魏无羡。 蓝曦臣注意到蓝忘机的窘态,又是好奇也是关切,他可从没见过蓝忘机被什么人吓成这般模样。蓝曦臣看自己弟弟如此,觉得有些好笑,也是礼仪所在,便笑道:“两位是?” “云梦江晚吟。” “云梦魏无羡。” 魏无羡---魏无羡,这名字好生熟悉。蓝曦臣了然,这便是那个深夜同蓝忘机墙头打架,当面饮酒的那位学子。定是自己不在云深不知处的这段时间,这个魏公子又犯了什么禁惹得蓝忘机犯愁却拿他毫无办法,才使得他看到魏无羡便神情不自然。思索间,又有一少年上前声若蚊蝇似自言自语道:“曦臣哥哥。” 蓝曦臣看到聂怀桑,很是温柔的问道:“怀桑,我前不久从清河来,你大哥还问起你的学业。如何?今年可以过了吗?” “大抵是可以的......”聂怀桑浑身都蔫了一般,声音越来越小。 突然,魏无羡说话了,笑嘻嘻问道:“泽芜君,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蓝曦臣道:“除水祟。人手不足,回来找忘机。”说完蓝曦臣便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心里有些嗔怪蓝曦臣为何还停留在此与魏无羡寒暄,多停留一刻便不知那魏无羡又会弄出什么花样。他催促道:“兄长何必多言,事不宜迟,就此出发吧。” 谁知那魏无羡反而来的兴趣,打断道:“慢慢慢。捉水鬼,我会呀,泽芜君捎上我们成不成?”蓝忘机突然就走了神,心中寻思道:“魏婴身手确实不凡,与我那日相斗可算不相上下,如果同去确实可助力。”他瞬而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魏无羡如此跳脱不靠谱,如此劣迹斑斑,自己又深受其害,只怕说是除祟却是去捣乱的,说什么同去,简直可笑至极。 本以为蓝曦臣会一口拒绝,谁知他竟不说话,只是笑,蓝忘机心里一怔,忙道:“不合规矩。” 魏无羡道:“有什么不合规矩了?我们在云梦经常捉水鬼。况且这几天又不用听学。”魏无羡在云梦经常捉水鬼吗?蓝忘机想起云梦确实多湖,水祟应是常见之物,作为驻地仙家,确实应当经验丰富。如此说,还是该让他同去?蓝忘机还未纠结明白,只听另一个声音说道:“不错,泽芜君,我们一定能帮上忙。”就在此刻,蓝忘机才发现江澄也在此处,他眉头皱了皱,突然觉得那么多人一同前去甚是麻烦,回道:“不必。姑苏蓝氏也......”他想说的是姑苏蓝氏也常除水祟,不必劳烦。话没说完,就被蓝曦臣笑着打断,道:”也好,那多谢了。准备一下,一同出发吧。怀桑可同去?“聂怀桑犹豫了一下,仍是小声说道:”我不去了,我回去温习......”随即三人便离去,而魏无羡和江澄则回房准备。 蓝忘机看着他们背影,心情甚是复杂,最让他不解的是蓝曦臣。他蹙眉问道:“兄长为何带上他们?除祟并不宜开玩笑打闹。“ 蓝曦臣道:”江宗主首徒与独子在云梦素有佳名,不一定只会玩笑打闹。” 蓝忘机忽然间又忆起昨日魏无羡在藏书阁的所作所为,蓝忘机心头又涌起一股怒意。继而想到晚上做的噩梦,只要闭上眼就是不可言说的图画,把他折腾的疲惫不堪。一想到这,蓝忘机的呲牙裂嘴的怒火就像被一层湿被盖住,压满了自责与羞愧,仿佛蔫了一般再也发不出来。 看蓝忘机神色怀疑,久久不说话,蓝曦臣突然又道:“而且,你不是愿意让他去吗?我看你神色,好像有点想让江宗主的大弟子一起去,所以我才答应的。” 蓝忘机愕然。像是被人找到了自己都不曾记得藏在哪里的玩具,更像是被人发现了自己苦守许久都快忘记了的秘密,蓝忘机觉得自己被□□裸地拨开丢到了人群中,但自己却昏迷着对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似乎想起,若不是今日兄长找他去除祟,他今日起身后竟不知要去哪里更不知要去做什么。因为就在前几日他还如日常起居一般,起身便前往藏书阁监督魏无羡抄书,直到日落才会回来。更不要说日复一日地和魏无羡斗智斗勇,禁言术,捡纸团。突然间,这种已然习惯却不自知的生活戛然而止,他竟手足无措了起来。可是没了魏无羡的骚扰,蓝忘机本该拍手庆贺的,所以这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是罪恶的,荒唐的更是不可存在的。 蓝忘机全身都生出一股寒气,半晌,他无比艰难地道:“绝无此事。”然而,这四个字还是过于单薄,无法将自己心中萌生出的可怕感受覆盖严实。他还要辩解,说服兄长,说服自己,蓝忘机不喜魏无羡出现在自己眼前。可是,辩解的话都还未想好,魏无羡和江澄便已收拾好走了过来。蓝忘机只好闷了一肚子,一行人御剑往彩衣镇去。 第9章 除祟2 彩衣镇距离云深不知处约20余里。小镇沿河而建皆白墙灰瓦,镇民依河而居。但因河道细密,分布杂乱,使得镇上少有宽阔大道。镇民出门赶集,办事,走亲戚如若走陆路需绕行很远,于是水乡居民索性把河道当作道路,船只当作车马,利用了地利,也省了力气。卖货的人家把自家的小船当作摊位,沿河叫卖,不论是岸上有客还是河中船只上有买家都可兼顾到。彩衣镇算不上什么大镇,却也人丁兴旺,生活富足,相比起藏于深山中的云深不知处,确是热闹太多了。 蓝忘机喜静,对于人流拥挤的嘈杂之处一般都避而远之,因此彩衣镇虽离得不远,他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尤其此时正值彩衣镇一天之中最为热闹的时段,并不宽阔的河道里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船只,叫卖喧哗之声不绝于耳。船只之间也难免磕磕碰碰,稍不注意脚下便是一个趔趄。蓝忘机被吵的有些烦闷,但他知道有个人一定在此怡然自得,流连忘返,巴不得一直呆在这,再也不要回云深不知处。 果然,那边船上的魏无羡犹如鱼儿入水一般,东张西望,很是乐在其中。时而和身旁的江澄指向一处交谈些什么,便看到二人笑得眉飞色舞,前仰后合,仿佛这二人是相约来此地游山玩水的知己,与其他前来除水祟的人无半点关系。蓦地,魏无羡他们旁边两艘船错不开身迎面撞在了一起,几坛子糯米酒碎了个稀烂,两边船主便各自停下争论了起来,非要分个对错。顿时混合着糯米香气的酒香便在河道中弥漫起来。这味道可把魏无羡给馋坏了,蓝忘机见他立马开始掏钱去向正吵得不可开交的店家买酒,买了两罐抱在怀里。蓝忘机那刹那间都以为他抱着的是两坛天子笑,马上就要当着他面打开一罐往嘴里灌的错觉。店家看到碎了的糯米酒反而招揽来了生意,气也消了大半,换了副笑脸和魏无羡寒暄了几句便划船离去。紧接着魏无羡将其中一坛递给了旁边的江澄,眉开眼笑地又和江澄说了什么,突然转头看向蓝忘机。蓝忘机立马移开目光,却还是慢了一步,以为他又要出言挑衅蓝家禁酒家训,却听他道:“蓝湛你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小器不给你买,你们家的人不是不能喝酒嘛。” “哼,谁要你买。”蓝忘机冷哼一声,又觉自己不妥似乎要点不对,正声道:“除祟乃要事,不宜饮酒。”然而那魏无羡早已仰着头喝的正高兴,至于他有没有听到蓝忘机说话便不得而知了。蓝忘机嘴角动了动,想说的话被堵在喉咙口,叹了口气,撇开目光,眼不见心不烦。 十几条小船顺河道而下,随着两岸民居越来越稀疏,吵嚷喧哗之声也渐行渐远,众人走出了彩衣镇,河道变得安静起来。蓝曦臣便趁此机会与众人讲述水祟相关事宜。魏无羡似乎还沉浸在镇中那般热闹的气氛中,拿着竹蒿猛撑,与另一条船上江澄比试速度。静谧的河道上除了蓝曦臣的声音还时不时响起水花四溅之声,见离江澄船近了,魏无羡还站过去用竹蒿去打杀江澄,然后被江澄用眼神怒斥。蓝忘机看得心烦,果然是来打闹找乐子的。 待蓝曦臣说起前几天捞起的十几具水鬼尸体竟无人认领时,魏无羡才安静下来,说道:“要说是在别的地方淹死,顺水漂到这里来的,也不大像。水祟这东西认域,通常只认定一片水,便是他们淹死的地方,很少离开。” 蓝曦臣表示认同,点点头道:”不错。所以我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让忘机一同前来,以备不测。“ 魏无羡想了想,问道:”泽芜君,水鬼都聪明得很。这样划船慢慢找,万一他们一直躲在水底不出来,岂不是要一直找下去?找不到怎么办?“ 不等蓝曦臣说话,蓝忘机回答道:“找到为止。职责所在。”职责所在,是蓝忘机所要强调的。除了除水祟一事,连蓝忘机都没意识到自己还想说的是,当初与他打架不让他喝酒,抓他作弊,罚他抄书种种,也是职责所在。可惜魏无羡并未听出其言外之意,只道:”就用网抓?“ 蓝曦臣道:”不错。难道云梦江氏有别的方法吗?” 见魏无羡狡狤一笑,蓝忘机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惊天话语,看他思索片刻说道:“如果有什么东西,像鱼饵一样能吸引出水鬼自己来就好了。或者能指出他的方位,就像罗盘那样。” 蓝忘机却是听进去了,确实,如若有此神器,众仙家做起除祟抓怪之事便快捷许多,百姓便可过上更安定的生活。只是如何能保证歹人不用此法害人。 蓝忘机陷人沉思,又听江澄骂道:“低头看水,专心找你的。又来异想天开。” 魏无羡也不恼,反驳道:“修仙御剑,曾经也是异想天开啊!” 蓝忘机此时眼睛正盯着水面寻找水鬼踪迹,脑中却在思考魏无羡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突听魏无羡对他叫道:“蓝湛,看我!”思绪被瞬地打断,也未回过神,听到有人喊他也未多想便不由自主地去看。谁知抬起头来,就见魏无羡将竹蒿使劲一划,顿时水花被哗啦啦激起,朝自己飞溅而来。蓝忘机一怔,立马跃起,跳上了另一艘船,只要慢那么一点,必是被魏无羡浇个淋漓透彻。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捉弄于他,众人都在全力寻找水鬼,而魏无羡还在打闹玩笑,哪有一点正经世家公子的样子,眸子里泛出丝毫不加掩饰的怒意和失望,蓝忘机狠狠瞪了一眼魏无羡,丢给他一句无聊。 本以为魏无羡又要胡说什么,没料到魏无羡压根没看蓝忘机,那严肃的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只见他一脚踢向蓝忘机所在的那条船,风驰电掣间用竹蒿将船迅速挑翻。那艘本就细瘦的小船瞬间翻转过来,船底上竟爬着三只已经被泡的浮肿发白的水鬼,惊的众人都喝了一声。三只水鬼用惨白的手指死死扣住船底木板,指甲都已经嵌在里面。突然被翻出水面,三只水鬼竟开始嚎叫,那声音听得让人不寒而栗,同时挣扎扭动身体想要逃回水里。离得近的门生见水鬼要逃,立马上前将其制住,这才松了口气。 蓝忘机几乎看得呆了,他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有水鬼就藏于自己船下。而就在刚才,他还甚是看不上魏无羡的打闹之态,甚至没有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责怪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蓝曦臣出声道:”魏公子,你怎知他们在船底的?“ 魏无羡用竹蒿敲了敲脚下的船舷道:”简单,吃水不对。船上刚才只站了他一个人,吃水却比两个人的船还重,肯定有东西在扒船底。“ 蓝忘机闻言,看向脚下船舷,又看向旁边船只的船舷,单从船只吃水便能看出门道,魏无羡在云梦确实如传闻所言,常帮人抓鬼除祟,素有佳名,可是为何他非要嬉皮笑脸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还几次三番捉弄人以取笑他人为乐。 蓝曦臣听魏无羡解释的清楚明白,甚是赞赏,不吝道:“果然经验老道。” 魏无羡嘻嘻一笑,表示领了这个赞赏,便撑着竹蒿划向蓝忘机,与他并排相邻。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他抓水祟在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心下混乱,立马看向前方避免与魏无羡眼神相触。却听魏无羡道:”蓝湛,刚才我不是故意泼你水的。水鬼可精了,要事我说出来了,他们听见就跑了。喂,理我呀。看看我嘛蓝二公子。蓝忘机自然知道刚才魏无羡泼自己水的真实用意,并不是他之前所误会的捉弄。心下觉得愧疚,不搭话甚是无礼,道歉也觉得不妥,只得不咸不淡问道:“你为何要跟来?” 魏无羡眼光流转,道:“我来给你赔礼道歉。昨晚是我不对,我错了。” 本来忙于抓水祟,蓝忘机已忘却昨日之事。经魏无羡这么一提起来,蓝忘机脑中又一闪而过那不堪入目的画面。想起又晚上被害得噩梦连连,辗转反侧,纵使自己如何努力,也控制不住去想画中内容。蓝忘机又从脚至头,从下往上涌起一阵寒意,心跳加速跳得十分使劲,手心甚至都冒出一层不易察觉的细细冷汗。魏无羡看他脸色难看,更是明知故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别怕,今天我真是来帮忙的。”蓝忘机转头看向魏无羡,还没看个清楚,就听那边江澄吼道:“要帮忙就别废话,给我过来!” 第10章 除祟3 蓝忘机眉头皱起,觉得不胜其扰。突然一名门生喊道:“网动了。”蓝忘机立即凝神戒备,在正事面前,他一向是心无旁骛的。他看向拴于船头的网绳,原先还略有松弛的绳子已被崩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往一旁拉扯仿佛要将绳子连同船头从整艘船上生生扯断。这网并非普通的渔网,哪是那么容易断的,挣扎拉扯中水中像是有什么怪物因扯不断网绳而怒气滔天,竟气的剧烈颤抖起来。 网绳颤动得越是凶猛,身旁的魏无羡越是兴奋,好像一个已在水面上等待多时的老渔民,守了一天终于有大鱼上钩的模样,一手摸于腰间佩剑,一手情不自禁的摸着下巴,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兴高采烈道:“来了来了!” 顿时,周围水浪翻涌似是沸腾了一般,波浪中还荡漾着乌黑的的长发,长发中时不时暴露出惨白的头皮。一些年少的门生第一次见这种阵势,显然是有些吓着了,站在船上左右不是,不敢移动也不敢出声。几乎是同时间,水中之物浮出,无数双惨白的有些发紫的手扒上了船舷,有的手浮肿不堪,而有的手却因泡的太烂皮肉翻开而露出了灰白的骨节。大的小的,皱的鼓胀的,完整的残缺的可谓应有尽有,而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所有的手指都如锥子一般狠狠钉在了小船木板上。蓝忘机看不能再耽搁,如此多的水鬼如一齐发力,将船掀翻,到了水中,众人可就落了下风,一场恶战死伤难免。略一思索,避尘从容出鞘,手腕灌入灵力,将左侧船舷扒满的手掌悉数斩断,余光一道红光闪过,却见魏无羡已将蓝忘机右侧船舷上的手掌削了个干净。这是蓝忘机第一次见到魏无羡正儿八经的用剑,手法轻盈,出剑迅速,除了那剑本身是把上品灵剑,灵气四溢与使剑者心意相通外,这与魏无羡本身的修为天赋,灵力充沛是密不可分的。蓝忘机心中真挚的欣赏道:“刚才那一剑使的甚是漂亮,也不知能否多使一剑,再看个仔细。”众人看蓝忘机这面干净利落地处理掉了周围的水鬼,本来慌乱的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纷纷效仿,没一会水面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蓝忘机盯着魏无羡腰间已回鞘的剑,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此剑何名?”以往不是魏无羡主动招惹聒噪不已蓝忘机才回答一二,要不就是魏无羡做了什么坏事蓝忘机看不下去出言制止,这大概算是蓝忘机第一次主动搭话。魏无羡却没意识到这一点,很随便地答道:“随便。”蓝忘机以为自己听错了,脑中再三确认,终是不敢相信有人会让人随意称呼自己的佩剑。魏无羡看他沉默,眼里充满迷惑,又再次说道:“随便。”蓝忘机这次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仙门世家从来都敬重自己的兵器,一般不允许他人触碰,每日更是小心爱护,如对待知己一般小心翼翼,魏无羡随意成这样,好似对待一件普通的衣裳。使剑之人招式漂亮,剑本身也功不可没,他有点生气有人这般对待一把灵剑,说道:“此剑有灵,随意称呼,是为不敬。” 魏无羡低头看了看剑,道:“哎,脑筋转个弯嘛。我不是说叫你随便叫,而是我把剑名字就叫‘随便’。喏,你看。”说着便把剑递给蓝忘机。蓝忘机接过,果然在剑鞘上用篆文刻着“随便”二字。蓝忘机想问剑名的由来,想来必是有一番故事,可刨根问底从来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忍了忍,还是没问出口。魏无羡却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对蓝忘机一眨眼说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每个人都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其实吧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不过江叔叔给我赐剑的时候问我想叫什么?我当时想了二十多个名字,没一个满意,心说让江叔叔给我取个吧,就答‘随便’!谁知道剑铸好了,出炉了上面就是这两个字。江叔叔说:‘既然如此,那这剑就叫随便吧。’其实这名字也不错,对吧?” 蓝忘机无言以对,若说因为什么难忘的经历,剑名怪癖的情况也是有的,只是魏无羡的这个故事,实在是--无聊。如此取名,蓝忘机难以苟同,再想到魏无羡做过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荒唐事,蓝忘机发自肺腑的给出了二字:“荒唐。” “哈哈!”魏无羡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把剑往肩上一抗,道:“你这人太没意思了。这名字多好玩,套你这样的小正经,一套一个准,哈哈!”蓝忘机突然后悔与魏无羡搭话,按说这剑不论何名都与自己无关,多语多言又让魏无羡找到了机会调笑,当真是自作自受。 懊恼中,江澄大喝一声提醒众人:“又来了。” 蓝忘机立刻回神看向水中,见水中一片黑影咻的闪过,几名门生立马撒网去捉,然而奇怪的是,什么都没网到,那黑影直接穿过水中的网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若说这是水鬼,那真的是诡异之极。 魏无羡也没见过这样的水祟,像是在对蓝忘机说也像是自言自语:“怪了。这影子的形状,不像人形。而且忽长忽短,忽大忽小。”蓝忘机当然也注意到了,不是人形,那是何物?忽听魏无羡疾呼:“蓝湛,你船边。” 一片黑影朝蓝忘机方位快速窜来,蓝忘机找准时机,催动壁尘,直直刺入水中,却是什么都没刺中。蓝忘机现下更加确定水中之物绝不是水鬼,至于是什么不得而知,因为未知所以更需谨慎。正要提醒众人戒备水中之物,却听到不远处有物件落水的声音,心下一紧,以为是哪位门生被水中邪物拖下了船,正欲去救,听到门生间对话原是一名叫苏涉的催剑下水后剑被吞了召不回来。暗暗松了一口气,人在就好,便不予理会,再次目不转睛盯着水面。黑影再次在左边出现,直直朝着蓝忘机窜了过来。蓝忘机再招壁尘,在黑影穿过船底的一瞬间,壁尘斜插入水中,窜入黑影下方,剑尖上挑,将那一大片黑影挑上了船。船板湿了一片,黑影离了水也不再活动,蓝忘机凝神一看,竟是一件衣服。眉头蹙起,百思不得其解,蓝忘机立马抬起壁尘细细查看,找寻异样寻求线索。正看得仔细,就听到一阵不合时宜的大笑,不用想都知道这人是谁。边笑还边又调侃起蓝忘机:“蓝湛,你好厉害!我第一次看到捉水鬼把水鬼衣服扯上来的。” 蓝忘机还在剑尖上找寻线索,对于魏无羡的调笑置若罔闻,或者说已经习惯了。江澄却听不下去,替蓝忘机骂道:“你闭嘴吧。刚才水底有过来的,确实没有水鬼,只有一件衣服。”魏无羡看逗不起来,也收敛了笑声说道:“刚才溜来溜去的,就是这件衣服?怪不得网抓不住,剑刺不中,形状变来变去。可一件衣服,总不能吞掉一把仙剑。这水里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蓝忘机闻言抬头看向周围,惊讶的发现已不知不觉间漂至了碧灵湖中心,虽说彩衣镇的河道均汇入碧灵湖,但众人使出河道后便停住撒网捉水鬼,并未主动向湖中心前进一步。直到那件诡异的衣服出现,虽是左右乱撞,但大方向却是朝着湖中心而来。众人追着这衣服又是用网捞,又是用剑刺,废了好大力气却挑上来一件普普通通的衣物,于情于理皆说不通。再加上刚魏无羡提到的吞剑一说,不好,水行渊! 蓝忘机心道不妙,再看那湖中心,果然那湖水颜色深的不正常都快变成黑色,他立即道:“现在立即回去。” 蓝曦臣看出蓝忘机眉间的焦急之色,心中亦然一紧问道:“为何?” 蓝忘机道:“水中之物是故意把船引到碧灵湖中心来的。” 第11章 除祟4 还未等众人作出反应,湖水生异。湖水流速变快,旋转着往一处汇集,逐渐水流越发凶猛,湖中心竟然出现了一个大漩涡。像有一双巨大的手,拉扯着湖上十几艘又瘦又细的小船往漩涡中心里拽。力量巨大,纵使竹蒿连撑带划都无法撼动半分。拔剑之声此起彼伏,除了御剑升空,强撑下去必会船毁人亡。 蓝忘机立于避尘,催动灵力飞至最上空,俯瞰下方,观察水面情况的同时,也清点人数。只见有一艘小船旋转着离漩涡中心越来越近,逐渐旋转的毫无章法,须臾间就因承受不住巨大吸力而断为两节。另外的船只也在漩涡四周挣扎。突然他看到一艘船上还有人。不好,是那名丢了剑的门生,此人无剑可御。他心下焦灼,立马御剑去救,可漩涡吸力巨大,只怕是来不及了。眼看连人带船就要被拽入水中,被撕成碎片,一个身影飘然而至,挡在了那名门生的上方,看姿势正在救人。再看那人红色发带脑后飘飞,墨发如丝也随风荡漾,刚危急之间,众人都在忙着自救自顾不暇,连蓝忘机自己都忘记了有门生无法御剑,唯有魏无羡注意到了他人并毫不犹豫施救。蓝忘机自责不已,望着那道俊逸身影移不开眼。 突然魏无羡一声惊呼,水中漩涡突生怪力,将已经拖起的苏涉吸入水中,水已没至膝盖,连带着剑上魏无羡一起离水越来越近,几乎要贴于湖面。蓝忘机意识到险境,急不可耐,下降去救,便看到江澄也急急而来想要去拉魏无羡。蓝忘机刹那间犹豫了,既然已经有人去救,便不必再多此一举。 那魏无羡双手并用,拽紧苏涉,咬牙不松手,与那怪力抗衡,额头青筋已暴起,牙冠里挤出声音:“谁来搭把手!再拉不上来,我可要放手了。”看样子快要坚持不住了,蓝忘机当机立断,也不再管正在赶来的江澄,飞身过去,拎起魏无羡的后领将二人往上拖,缓缓升高。 魏无羡被提着后领扭头对蓝忘机道:“蓝湛,你这剑力气挺大啊?谢谢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揪住我的领子?拉着我不行吗?你这样我好不舒服。我把手给你,你拉我吧。”说着便把手其中一只手伸向蓝忘机。蓝忘机低眸看了一眼,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掌上还残留有因为刚才竭尽全力抓住苏涉所勒出红痕。似乎想象到两手相触的感觉,许是冰凉许是温暖,他竟怯了,蓝忘机本已抬起准备伸向魏无羡的手又放了下去,看向前方道:“我不与旁人触碰。” 魏无羡表示不认同:“我们都这么熟了,还算什么旁人呀。” “不熟。”蓝忘机本能地抛出二字。 魏无羡委屈不已:“哪有你这样的......” 一旁的江澄看不下去,骂道:“哪有你这样的!!!被人揪着领子吊在半空中的时候能少说两句吗?!” 魏无羡许是觉得自己这模样确实不好看,也未再多言。听他不说话了,蓝忘机反而看了他俩眼。 众人撤离湖面到岸上方才停住。蓝忘机将魏无羡和苏涉稳稳放下,随即对蓝曦臣道:“是水行渊。”蓝曦臣闻言,墨色的瞳仁更加深邃,摇头叹道:“这便棘手了。” 水行渊一般生于险峻之地的河流湖泊之中,因地势险要,水流湍急,常有行人落水,船只翻覆,此水域被无意间被供奉了诸多生魂和财物,便有了灵气,久而久之越长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意外遭难的行人船只渐渐满足不了便开始作乱,索取贡品,便有了水行渊这一说。刚才碧灵湖中的水行渊便是把来除祟的众人当作了贡品,以那件左右乱窜湿衣为饵将他们诱至湖中央,再而吞噬,想来彩衣镇船只无端或沉水或失踪就是这水行渊作祟,那些面目狰狞的水鬼只是个幌子。若只是水鬼作祟抓了便是,可水行渊是整片水域都成了精怪,又如何能清除干净。然而让蓝忘机想不通的是,彩衣镇此类水乡小镇,居民世世代代熟水性,可算是在船上讨生活,水中出事的情况是少之又少,况且碧灵湖周边山清水秀,又如何养出水行渊。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水行渊是人为赶过来的。 于是蓝忘机问道:“近日有什么地方受过水行渊之扰?” 蓝曦臣没说话指了指天,蓝忘机了然,周围众人亦了然。蓝曦臣指的是太阳,意为:岐山温氏。众人沉默,一名门生愤然道:”他家把水行渊赶到这里来,可要害惨彩衣镇了。若是水行渊长大了,扩散到镇上的河道里,那么多人,就会天天都在一个怪物身上讨生活,这真是......” 蓝忘机自然知道这水行渊在此会给彩衣镇带来多大的麻烦,可是温氏正如头顶的太阳一般,无论如何毒辣,地上的人除了躲起来便毫无办法。蓝曦臣听了那门生所言更觉得胸中烦闷,叹道:“罢了,罢了。回镇上吧。” 重新找了船,众人便由河道又驶入彩衣镇中。彩衣镇还是那般热闹非凡,船只往来络绎不绝,买卖吆喝,人声谈笑,一片安详之景,只是不知这安详还能持续多久。蓝忘机立于船上,心事重重,而船头的魏无羡却气定神闲,依旧东张西望,完全不像刚经历一场恶战的样子。 对面有船驶来,船上几个女子几个竹筐装着金灿灿的枇杷对着河中船只叫卖,声音悠扬,洋溢着喜气。也不知是枇杷诱人还是女子诱人,魏无羡被吸引了过去,语气颇为热情:“姐姐,枇杷多少钱一斤?”说着还眨巴眼睛,猛抛媚眼。“哼,轻浮。”蓝忘机本就心绪不佳,看魏无羡耐不住寂寞见人就调笑,模样还甚是熟练,更是看不惯,嘴上怎就小声骂了出来。卖枇杷的女子也被撩拨的心神荡漾,接了他话,笑声如银铃,道:“小郎君,勿用钱白送你一个好伐?” 魏无羡一听,更是笑得神采飞扬,眼睛都要眯起来,回应道:“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勿要介客气,看你生的俊!”说着便真将一金黄浑圆的枇杷抛向魏无羡。 魏无羡立马接过,回身喊道:“姐姐生得更是美。” “乖嘴蜜舌,当真轻薄,哼。”蓝忘机越看越气闷,心中暗骂不断,干脆扭头不看,图个清静。 谁知魏无羡指向蓝忘机,高声询问已经走远的女子:“姐姐,你们看他俊不俊?”魏无羡声音响亮似乎整个河道都听的见。蓝忘机闻言袖中双手一紧捏紧了自己的衣摆,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都同时看向了自己,若不是正在船上无处可去,蓝忘机早已转身就走,何苦在这里手足无措。 “更俊!”河上的女子齐声回答,随后便爆发出咯咯嬉笑之声。蓝忘机手心羞出一层汗,天气并不炎热,但蓝忘机却觉得后背亦有潮湿之意。 魏无羡更起劲儿了,接着道:“那谁送他一个?只送我不送他,怕他回去跟我呷醋!”河上莺莺燕燕调笑声更甚,另一女子道:“好好好,送两个。吃我的,小郎君接!”魏无羡接过,喊道:“姐姐人美心肠好,我下次来买,买一筐!”女子也乐了,指了指蓝忘机也回应道:“叫他也来,你们一起来买。” 蓝忘机算是有点明白这人为何百般捉弄于自己了。魏无羡就是这种耐不住寂寞的性格,让他一个静静呆着是绝然不可能的,只要身边有人就是一定要闹上一番的。云深不知处清静,魏无羡就逮着身边看得到的人捉弄取乐,而蓝忘机就是其中之一。这到了彩衣镇,人多热闹,能闹能笑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自然也就不再招惹蓝忘机了。又是少年年纪,见着女子更是兴奋,也便不再变着法子百般捉弄蓝忘机了。 “这样也好,有个清静。”蓝忘机如是想。魏无羡却两步跳了过来,把枇杷送到蓝忘机眼前。几乎是本能,蓝忘机道:“拿开。”袖中的手却松开了先前捏紧的衣摆,准备去接,魏无羡却蓦地把手拿开了,道:“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要的。所以呢本来就不打算给你。江澄,接着。”说完就把枇杷丢给江澄。 蓝忘机悬起的手骤然停滞落下,江澄说了什么他也没听清,一种无以名状,又像是自作多情的尴尬感臊的蓝忘机从头到脚都如芒在背。袖中的手再次捏紧了衣摆,这次捏的更紧,似乎要把衣料都捏碎。他牙齿也咬了起来,似乎这样就能把这种尴尬窘迫的感觉嚼烂吞下。蓝忘机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一拍,憋闷感冲上脑门,进得了气却吐不出来。 魏无羡并没感觉到蓝忘机的异样,继续嬉皮笑脸问道:“蓝湛,你是姑苏人,也会说这里的话吧?你教教我,姑苏话怎么骂人?” 蓝忘机连看一眼魏无羡都觉得心虚,丢下一句“无聊”,随即跃上旁边蓝曦臣的船。蓝曦臣眉头紧皱,蓝忘机便知兄长正在忧心水行渊的事,不好打扰,便立于他身侧,眼睛却看着魏无羡嬉笑着抄着竹蒿去打杀江澄,移不开眼。对面一艘货船又迎面而来,船上竟然堆满的是一筐框浑圆却比刚才那只还要澄黄的枇杷。蓝忘机不由自主看地了一眼那满是枇杷的货船,不适感又起,他立马收回目光,平视前方。 蓝曦臣却道:“你想吃枇杷吗,要买一筐回去吗?” 枇杷,怎么又是枇杷。蓝忘机才镇定一些,又听兄长提起枇杷,那股让他毛骨悚然的尴尬感立马又涌了回来,打得他无所遁形。好好的,提什么枇杷,也不知是生谁的气,他冷冷丢下一句:“不想。”便拂袖而去,再次换了一艘船。 第12章 失控1 众人回到云深不知处已然夜深,蓝曦臣道:“今日彩衣镇之行有劳诸位,各位先回去休息吧。”众门生各自行离去。蓝曦臣又道:“江公子,魏公子不辞辛劳,仗义相助,我代姑苏蓝氏谢过二位。” 魏无羡摆摆手道:“泽芜君,客气啦。说起来我们都没能帮上忙,也不知要拿这水行渊怎么办?”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这确实棘手。既不可能抽干湖水曝晒湖底,也无法找温家要个说法,既然人家都将这麻烦赶到姑苏蓝氏的地界上,就算找到温家他们也断不会承认。温家行事一向如此,只怕以后还会麻烦不断。也罢,水行渊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夜已深,今日奔波劳累,都早些歇息吧。” 江澄拱了拱手就要离去,魏无羡刚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挨到蓝忘机身边。蓝忘机往后退了两步,与魏无羡拉开距离,蹙眉看了他一眼。魏无羡也不在意,说道:“哎,蓝湛。谢谢你今日救了我,虽然是扯领子,但也算救了。你说要我怎么谢你?” “不必。”蓝忘机冷冷道,一瞬间他竟想说枇杷。 “别那么客气嘛。”魏无羡顿了顿,“这样吧,我今天在彩衣镇看到有家湘菜馆,正好这几日也不同听学,明天,就明天,我请你去吃一顿怎么样,再配上一壶天子笑,嗯----那滋味......”魏无羡说着眼睛都闭了起来,一脸享受好像天子笑已然灌入喉头,突然想起蓝曦臣还在此,加上禁酒家训,魏无羡也觉得话不妥,收了声斜眼去看蓝曦臣。看蓝曦臣仍然面带微笑并无不快,又两步往蓝忘机身边靠了靠,用肩膀戳了戳蓝忘机道:“怎么样?蓝湛,去不去?” 蓝忘机未答话,只往后又退了两步,再次与魏无羡拉开距离。魏无羡见蓝忘机又有拒绝之意,接着道:“你要是嫌我烦,那把江澄也叫去,他陪你说话,我不说话总可以了吧。”说着便把正在等他的江澄一手勾了过来,江澄则是一脸尴尬陪着笑一边用手肘戳他。 “哼,不必,告辞。”蓝忘机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江澄忍不了骂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闲吗?你说是不是招人烦。泽芜君,实在抱歉。”说罢拉过魏无羡二人拉拉扯扯离去。 蓝忘机回到静室于榻上坐了一阵,亥时已过,睡意已随之过去。与其无法入眠,不如去藏书阁看看能否会有被遗漏的古籍对水行渊有所记载,难说便可找到对应之策。 蓝忘机掌着一盏烛灯小心翼翼查看,烛火昏黄不定,眼前忽明忽暗。查找不便,蓝忘机便拿起几册踱步上二楼,将烛火置于案上,坐下仔细翻找。终是一无所获。 蓝忘机闭上已经发昏的双眼,右手轻揉眉头,再睁眼时却侧目看向桌案另一侧,空空荡荡。心里道:“不知那人对水行渊是否会有解决之法,哪怕方法刁钻,只要能为民除害,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蓝忘机沉思一二便前往学子们的起居之所。 玉兰花正盛,花香正浓。蓝忘机步出藏书阁时,恰巧一阵夜风吹过,玉兰花瓣簌簌掉下,落于草地的便无声无息,落在石板路上地便发出一声轻轻的“哒”。蓝忘机抬头看向玉兰花枝,掩映着那轮已攀升至头顶的半月,只怕这个时辰,那人已经睡了吧。就算想到此,蓝忘机还是未停下自己的脚步。 一路静谧,然而蓝忘机刚踏进学子们所住的院门,就听到嘈杂喧哗之声,像是到了集市一般。屋内灯火明亮,人头攒动,只住了两个人的小居此刻只怕聚满了十人有余。笑闹声不断,蓝忘机认出了聂怀桑的声音,但这声音与早间那唯唯诺诺的嗫嚅之音差之千里,只听他道:“魏兄啊,那卖枇杷的女子真说蓝忘机比你长得好看?” 魏无羡答:“啊,真的啊,你说气不气。” 江澄哼道:“你别听他胡说,他整日见到女子便搔首弄姿的,看着就腻的想吐。” 魏无羡不服道:”江澄,你就是嫉妒我,有本事你也搔个我看看,你看谁理你。我就算没有蓝湛好看,也比你好看。哈哈哈哈哈.....” 不知哪个学子又说:“魏兄,那你整日去捉弄蓝忘机,难道也是嫉妒他比你好看?” “这个......”魏无羡没说下去,窗户透出的人影又攒动起来,像是又打闹了起来,紧接着笑声叫骂声不断。 蓝忘机默默退出院门,在一棵树下站定。院内和院外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院内烟火气十足,少年间肆意玩笑打闹,而院外却似无人之地,安静冷清,只闻仙气不闻人间气。蓝忘机兀自望着透着明亮烛光的窗户出神,看着里面的人影,似乎想辨认出哪个是魏婴,哪个是别人。 “忘机?”蓝曦臣的声音身后传来,蓝忘机身体一僵回头去看。他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在此处,嘴角牵了牵,依然沉默。蓝曦臣却笑了,道:“我料想你会因为彩衣镇之事睡不着,想来找你说话,去静室和藏书阁都看你不在,于是便到这来看看。”蓝忘机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眼睛却又望向了小窗。人声渐弱,烛光也不如之前明亮,只怕是有人已经睡了过去,可自始自终都无人从魏无羡和江澄的住所出来,只怕那十几人都宿在了那里,也不知那小小的居所是如何能塞下那么多人。 蓝曦臣也看向那处,缓缓道:“你我自幼丧母,父亲又常年闭关,姑苏蓝氏本就重礼重仪,叔父严厉,在姑苏蓝氏长大的弟子大多都少些少年脾性,不如...不如魏公子他们那样恣意潇洒,尤其忘机你,可谓少年老成。如若娘亲还在,也不知他是否愿意看到这样的你......”蓝曦臣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接着又道:“若你想去同他们玩耍几日,趁叔父不在,便去吧,不要耽误课业便好。我可......” 蓝曦臣话还未说完,便被蓝忘机打断:”兄长,不必如此。我并无此意。” “也罢。”蓝曦臣叹了口气,道:“早些回去歇息。”,飘然离去。 小屋内的烛火已彻底熄灭,云深不知处彻彻底底安静了下来。 不用听学,蓝忘机白日里基本没和魏无羡打过照面。卯时蓝忘机起身后,魏无羡几乎都还在蒙头不醒。醒来便被前呼后拥,不是去了彩衣镇就是去了后山,总而言之,就没有一刻在云深不知处老实呆着。蓝启仁不在,青蘅君闭关,蓝忘机忙着协助蓝曦臣处理族中事物,同时查阅典籍寻求水行渊破解之法。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忙碌却清静。这几日蓝忘机不是在蓝曦臣那里便是在藏书阁内,只是每隔一会儿蓝忘机便会张望一下窗外,看一看那群少年回来了没有。 这一日,蓝忘机在藏书阁待到亥时才离开,却一直未见魏无羡一行人回来。心中不安,出了藏书阁便急急前往学子们的住所查看。刚进院门,烛火明亮,喧哗吵闹之声传来,蓝忘机心下一松,转身欲离开。忽听到有人从屋内出来,蓝忘机立马藏于树后,屏住呼吸,探头去看,竟是那个几日未见的身影。 此时已然宵禁,魏无羡自然也知道,行走迅速却鬼鬼祟祟。蓝忘机不知他要干什么,悄然跟上,没发出一点声音。纵使白衣醒目,蓝忘机修为也足够不暴露身形,未叫魏无羡发现任何异常。跟至那日二人打斗的围墙处,魏无羡左右望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足尖点地,轻盈一跃翻身跳出了围墙。蓝忘机也想跟着翻出去,奈何家训在身,身为姑苏蓝氏弟子更不敢违背。他在魏无羡翻出去的那个位置,徘徊踱步,心如蚂蚁在爬。须臾冷静些许,蓝忘机便在墙边找了一隐蔽之处,默默站定,也不知为何便执拗地打定主意一定要等到魏无羡回来再治他一个深夜外出之罪。 第13章 失控2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魏无羡仍然没有回来。本就焦躁的蓝忘机逐渐站不住,如同误入深井的飞鸟,纵使外面天宽地广,面前那道围墙正如光滑井壁,任鸟儿挣扎飞撞仍无法突破,只得在井底黯然神伤,纠结自艾。拦住他的如何能是那道不算高大的围墙,而是作为蓝家子弟天生就该遵循的规矩与道义。终于,围墙外再一次传来窸窸窣窣陶罐轻微碰撞之声,与那日如出一辙。蓝忘机心头涌起一阵不自查的欣喜之情,从隐蔽处两步走出,掸了掸胸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立于墙根处,挺拔如松。两个陶罐轻扣于墙头,动静停滞了一瞬,又是两个陶罐,须臾又是两个,直至墙头上一顺排满了八个陶罐,魏无羡的头才鬼鬼祟祟升了上来。蓝忘机眉头皱紧,整整八罐天子笑,也不知魏无羡是用何种法子从彩衣镇扛了回来。魏无羡骑坐于墙头,正把天子笑往怀里收,收了两坛觉得气氛不对,立马伸头看向墙根,表情凝滞了。见蓝忘机正定定看着他,面无表情,魏无羡咬了一阵嘴唇,笑意绽放开来,道:“蓝湛!这么巧,又是你!” 蓝忘机冷眼看着魏无羡,他会带酒回来蓝忘机丝毫不觉稀奇,但却未想到整整八坛之多。如此多酒,任他如何海量也非他能够消受,不用想便知道这是准备回房与其他少年纵酒欢歌,好不惬意。蓝忘机怒不可竭,飞身而上,执掌劈去意图将魏无羡怀中正揣着的天子笑掀飞出去。魏无羡回身一闪护住怀中之物拉开与蓝忘机的距离,道:“嘿,忘机兄,你这是何必?” 蓝忘机道:“外客明知家训,却多次触犯,屡教不改必须领罚。” 魏无羡道:“蓝湛,不要那么古板嘛。你看,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犯没犯宵禁对不对?”魏无羡看了看怀中的酒道:“他们还在巴巴等着我呢,你就行行好,当什么都没看见行不?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能赏个脸行个方便嘛?” 又是这一套,蓝忘机怒气翻涌。魏无羡自己犯宵禁犯酒禁先撇开不谈,竟还要将酒分于众人把酒言欢,真把云深不知处当作酒肆市集等消遣之地了。 蓝忘机抛出二字:“不熟。”“如若真如你说的那般相熟,你便知我行事规则,又为何三番五次明知故犯,丝毫不加以收敛,为难于我。”当然后半句蓝忘机是在心里说的。见魏无羡毫无退意,蓝忘机提剑刺过去,魏无羡见这场打斗是避无可避了,便将怀中天子笑放下,迎上蓝忘机。想必是怕二人打斗中误伤他宝贝的天子笑,魏无羡不躲反攻,意将蓝忘机引得离酒远一些。正如那日碧灵湖上一般,魏无羡剑术轻灵如风,回转如意,纵使剑未在手,配合灵力,也可感受到他如影如幻的剑气。蓝忘机手持避尘力量更甚,却不如魏无羡轻盈。蓝氏剑法讲究一个稳字,而云梦江氏讲究一个出其不意,正与魏无羡行事作风相辅相成。蓝忘机心中叹服,与同辈的较量从未如此淋漓畅快过,他做事不喜拖泥带水,能打赢的从来不刻意收招戏弄,谁叫他修为出众,除了与蓝曦臣还能打个难舍难分,与同辈对招总是赢得太快。可蓝曦臣使用的也是蓝家剑法,二人互相对对方的招式都了如指掌,较量时便少了些许意料之外乐趣。 蓝忘机打得兴起,魏无羡却觉得甚不耐烦。手上无剑而蓝忘机避尘在手,纵使没落下风,穷尽办法也是无法将蓝忘机制服的。心念一动,突然收招露出破绽让蓝忘机抓个正着。蓝忘机自然看出魏无羡是故意的,却不知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只紧紧抓住他一条手臂,生怕再像上次那样趁他不备逃了。魏无羡也不挣扎,扭头对蓝忘机道:“你当真不放手?确定不放手?” 蓝忘机察觉魏无羡定有所图,却是雾里看花,不明所以。只得到:“领罚。”一手仍然紧紧抓住魏无羡不放。 魏无羡眼珠一转,嘴角一歪,道:“好!”蓝忘机立马戒备,却是无论如何都未想到,魏无羡竟然飞身朝自己扑了过来,两只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腰,双足用力一蹬,将蓝忘机生扑下了墙头。二人滚作一团摔了个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待蓝忘机回神时,发现自己正趴在魏无羡身上,壁尘早在掉落之时脱手落于一侧。二人胸膛相贴,四□□缠,蓝忘机身体从未与人如此贴近过,当即吓的脸色惨白,心脏猛跳。他双手撑地,想要立马从身下之人身上弹开。魏无羡感觉到了蓝忘机的挣扎,双手将他抱的更紧,像是要把蓝忘机按入自己胸膛。他还怕力量不足,便双腿也勾起,缠上了蓝忘机的腿,从四面八方把蓝忘机死死困住,直到动弹不得。 蓝忘机挣扎不成反而被抱的更紧,自己的胸膛似乎都能感受到魏无羡的心跳,贴在一起的两颗心都在拼命的跳动,像是在比赛谁跳得快死的。也许魏无羡是因为方才的激烈打斗而后猛扑坠地所导致的心跳剧烈,可蓝忘机自己呢,也是这个原因吗。蓝忘机全身都僵硬了,却还在徒劳的挣扎,魏无羡缠的更紧,边道:“怎么样,蓝湛?这下你也在云深不知处境外了,你我同犯宵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罚我的话你也得罚你自己,一视同仁,怎么样?” 也许是为固定住蓝忘机,魏无羡使出了大力气,他说话时还微微带有喘息之声。蓝忘机的头被迫压在了魏无羡的肩膀处,就算尽力躲避,魏无羡说话所带出的气息也刚刚对着蓝忘机的耳朵。那气息如羽毛,如丝绸,如一双柔软的手,在蓝忘机耳边恣意还转轻撩,有点潮湿,有点炙热,似碰非碰,似摸非摸。带有喘息之意的气息如丝般入耳,在蓝忘机的耳垂耳廓处轻抚试探一二,便一股脑钻了进去,放肆撩骚,经久不绝。 蓝忘机只觉得从耳朵传来的酥麻痒感窜入太阳穴后,就如同烟花般在他脑中炸开,逐渐传遍全身,激的他全身毛孔骤然缩紧,寒意迸发,可因二人贴的太紧透过衣料传来的分明就是另一具身体的炙热。蓝忘机只觉得后背如入冰窖,前胸却如直贴炭盆,又冷又热,冷热交替,折磨的他如同木板一般僵在了魏无羡身上,连挣扎都忘记了。 魏无羡感觉到蓝忘机放弃了挣扎,也松了力,这才发觉两名男子贴于一起,热上加热,竟双双额头都浸了一层汗。蓝忘机也感觉到魏无羡箍着他的手臂松了些许,慌忙起身,里衣早已被汗水浸湿,浑身凉飕飕的,却是魂不附体,脑中空白无一物,手足无措地整理着压皱的衣物,魏无羡仍坐在地上,语气十分得意道:“蓝湛,你不要这么慌张,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魏无羡的意思是说,他不说没人会知道蓝忘机犯了宵禁。可在蓝忘机听来,魏无羡是在说,他不说,没人会知道刚才二人抱在一起时,蓝忘机身体起了反应。蓝忘机在魏无羡身上时就早已方寸大乱,闻言更是毛发皆竖,连再看一眼魏无羡的勇气都没有,几乎是落荒而逃。 蓝忘机连静室都没去,慌不择路跌跌撞撞便到了冷泉,衣服都未褪下,直接连尾带头把自己整个没入了水中,足足憋到自己胸中隐隐作痛才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喘了好一会,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蓝忘机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叹了出来,这才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就着这身湿衣一路滴着水往静室走去。一路上蓝忘机小心翼翼,自己这副模样实在解释不清,万一碰到夜巡的门生,就当真难看了。 入了静室,蓝忘机换去湿衣,平躺于榻上,纵然身体从内而外泛起的滚烫在冷泉的协助下已趋于平静,但脑中仍在闪现魏无羡将他飞扑下墙头的身影,以及将蓝忘机紧紧抱住在他耳边气若游丝的声音。 恍惚间,蓝忘机又来到了围墙处,静静看着墙头,似在等待什么人翻墙归来。直到等得开始坐立不安,那人便出现了。月光照出他的脸,他的身影,那般俊俏,那边潇洒。与之前不一样的是,魏无羡手里没有抱着酒坛,而是端端正正地拿着剑。蓝忘机还记得,这是把灵剑,轻巧灵动,与魏无羡正是相配,就是剑名随便了些,叫“随便”,不过既然这是魏无羡的佩剑,叫这个名字也不算突兀。不知怎的,二人便于墙头打了起来,壁尘和随便白刃相击,难舍难分,迸发出红红白白的剑光,谁也无法赢过谁。突然两剑一齐飞出,剑尖相对,灵力相抵,竟双双从主人手中脱手掉落墙头。蓝忘机探头去看,魏无羡竟又是一个飞扑抱住蓝忘机将他带落墙头,二人又双双摔落在云深不知处外面。滚了几圈,还是魏无羡在下,蓝忘机在上。蓝忘机依旧挣扎欲起身,魏无羡依然手脚并用箍的蓝忘机动弹不得。那种让蓝忘机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出现,胸膛炙热,心脏狂跳,魏无羡如鬼魅般的声音再次在他耳旁响起,羽毛轻搔,玉手在抚,再次激得蓝忘机浑身颤抖。 与上次不同的是,蓝忘机这次没有拼命侧头欲躲,而是抬起头迎上魏无羡的目光,二人四目相对,鼻尖对鼻尖,嘴巴对嘴巴,就互相这么看着,似乎呼吸都停滞了。魏无羡的眼中泛出一层水光,波光粼粼,晶莹剔透,高挺的鼻尖与蓝忘机的鼻尖要碰不碰,温暖的呼吸一下下扫在蓝忘机脸上。双唇微张,虽是深夜却也知那唇红的快要滴水一般,让人移不开眼。蓝忘机竟如入了魔一般,微微侧头,便朝那双红唇吻去。四片嘴唇就快要碰在一起搅作一团的瞬间,一声怪响,蓝忘机吓了一跳,蓦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却是静室。不远处卯时的敲钟声沉稳有节奏的咚咚响起,蓝忘机呆滞了一瞬,双手抬起伸入了长发之中,手指蜷起,将发根牢牢抓起。 第14章 失控3 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蓝忘机觉得自己龌龊之极,无耻至极,下流之极,愧对蓝氏祖先,愧对家训,愧对蓝启仁,愧对蓝曦臣,更愧对自己,总而言之蓝忘机觉得自己大错特错。细细想来蓝忘机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一直以来,主动撩拨的人从来都是魏无羡,而蓝忘机从来都是眼中生厌,能不理睬便不理睬,如说他唯一做错的便是明明看不惯,却始终移不开眼。蓝忘机很早便意识到这一点,但他选择假装不知道。如今自食恶果,并困于他未知的泥沼越陷越深,让蓝忘机心惊不已。 连早膳都赶不及,蓝忘机快步向魏无羡所居小院走去。脚下如风,身影似箭,蓝忘机越走越急,也顾不上衣袂勾到身旁的花木,枝叶颤动,花叶下落。本就冷若冰雪的面容更是覆盖了一层寒霜,惊得路遇门生惧意袭来,边躲边回头惊诧不已。跨进院门,清静得如同空院一般,哪有晚间如集市般的人声鼎沸之态,想来都知院里的人还在蒙头酣睡。蓝忘机来到魏无羡屋门前站定,原本抬起准备推门的手犹豫了一瞬,也就一瞬,蓝忘机猛得将屋门推开。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少年郎的汗味扑面而来,呛得蓝忘机眼睛都快睁不开。他皱着眉头调整了呼吸,定睛一看,地上,榻上横七竖八全是人,皆姿势不雅,衣裳敞乱,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说明这都是活人,活像乱葬岗上随意堆砌的尸体。蓝忘机一眼就看到了魏无羡的身影,此时他头在地上,腿在榻上,睡得正香,头发散乱,衣领微敞,让人无法直视。蓝忘机顿时火冒三丈,看来今天是来对了,数罪并罚,必须给这人一点教训了。 蓝忘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息,把聂怀桑给惊醒了,本来还睡眼惺忪,在看到蓝忘机的那一瞬间,如炸雷穿身,眼神立马清醒,连声音都发颤了,不停地去推还在酣睡的魏无羡,“魏兄!魏兄!” 魏无羡睡得死沉,被推的有些烦躁,迷迷糊糊说道:“谁?还有谁要来?!江澄吗?拼就拼,怕你?!” 江澄也是一派迷糊之态,听到魏无羡喊他也颇不耐烦,喝道:“闭嘴!”抓起身旁一本书就朝魏无羡那边砸过去。 蓝忘机看到那本书在魏无羡胸膛翻开,瞬间眼睛睁大,呼吸停滞。画风,大小,纸质与那日藏书阁他被迫看到那本春宫图如出一辙,必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蓝忘机羞愤之感愈演愈浓,他想起藏书阁最后那一日的梦,又想起昨日更加荒唐污秽的梦,再想到屋内这一帮少年喝的烂醉捧着一本荒淫不堪的书册争相传阅,各抒己见的样子,恼的他双拳握起,指甲都要掐入掌中。 然而被春宫图砸中的魏无羡丝毫没有感受到四周的危险气息,一把捞过砸在他身上的物什抱于怀中,嘟囔几声,又睡了过去。 蓝忘机觉得自己快要气得快要晕厥过去,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屋子荒唐的狼藉,跨进屋内,跨过地上的躺尸,直接揪住魏无羡的衣领,就往外面拖。 这下魏无羡才终于醒了,他挣扎了一阵,挣扎不开,这才扭头去看蓝忘机,莫名问道:“蓝湛你干什么?”蓝忘机不理他,也不看他,只有蓝忘机自己知道他此刻没有勇气和决心去直视魏无羡的双眼。江澄却从屋内冲了出来,对蓝忘机喊道:“怎么回事,这是干什么?”语气中有丝丝怒意,蓝忘机这才停下脚步,回头对江澄一字一句道:“领罚。” 蓝忘机一路拖着魏无羡到了蓝氏祠堂,早有执掌戒尺的门生候在此处,见蓝忘机和魏无羡已到,魏无羡还在挣扎,立马上前将魏无羡制住。被摁在地上跪着无法起身,魏无羡似乎这才彻彻底底清醒过来,道:“蓝湛你这是要罚我?” 蓝忘机转头默默看向魏无羡,盯着那双在梦里让他失去理智的眼睛,沉默不语。他要罚的哪里是什么魏无羡,而是他自己。罚魏无羡只是为了罚自己的一个借口罢了。 魏无羡看蓝忘机表情严肃,立马道:“我不服。” 此时其他学子也陆续赶来,均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大气不敢出。蓝忘机知魏无羡想要说什么,不等他开口,蓝忘机便于魏无羡身边跪下。魏无羡被蓝忘机这一跪彻底吓到了,反应过来后便奋力挣扎,蓝忘机见状大声对执尺之人喝道:“打!” 魏无羡吓得语无伦次,道:“等等等等我服了,我服了蓝湛,我错......啊!” 两人身后的戒尺同时下来,魏无羡鬼哭狼嚎,像条被烫到的蛇一般在地上拼命扭动,非得两人按住才能勉强不动。当第一尺落下来时,疼痛绽放开来,绵长悠扬,使蓝忘机心中愧疚恼羞之感似乎减轻了分毫,那块压的他透不过气的大石似乎也因为疼痛而微微挪了挪,透入了一丝空气。疼痛使他安心,蓝忘机一直笔挺地跪在地上,甚至可以说是在享受戒尺之痛带给他的片刻轻松。同时他心中默念早已熟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家训,期待家训能够帮助自己摆脱这进退两难,手足无措的现状。纵使身旁魏婴惨叫连连,蓝忘机却觉得自己身上打得不够重,不够狠,越痛他才越能心安。一百多下戒尺竟如此之快便罚完了,没有了那一下一下的痛击之感,蓝忘机竟然觉得空虚,刚刚压将下去慌乱又弥漫起来,再次把蓝忘机包围其中,任他千呼万唤仍然脱不开身。可是,罚也罚了,打也打了,还能怎样。他默默起身,朝执尺的门生施了一礼,避开魏无羡甚至所有人的目光,便踱步出了祠堂。 蓝忘机坐于藏书阁,桌上已有厚厚一沓抄写好的纸张。蓝忘机离开祠堂后,也未处理身上的戒尺伤,只差人给魏无羡送药过去,便来到这里。他先将家训如数抄写了一遍,心境稍平,却仍然不如意,又拿出了佛经抄写起来。也不怪他反应如此之大,仙门中人修身养性本就推崇清心寡欲,姑苏蓝氏尤为如此,家教严苛,族中弟子佩戴抹额便是有“归束自我”之意,旨在时刻提醒自己子弟不可淫邪放纵。而蓝忘机近日却梦中所见所行不仅荒唐而且污秽,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只是梦而已,却与蓝家家教背道而行。但蓝氏家训也并非无情,对于命定之人,一切皆可有例外。因此这更让蓝忘机慌张,梦中龌龊之事皆与魏无羡有关,所谓命定之人从来都是镜花水月一般的存在,更何况这还是一名男子,一名与蓝家家训格格不入的男子。在自己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竟对魏无羡竟然生出了这般心思,蓝忘机越想越觉得荒唐,越想越觉得害怕,手中的笔停滞在纸上晕染出了一大片黑色的墨渍。蓝忘机回神垂眸看到纸上的墨斑,叹了一口气,停笔往冷泉走去。 云深不知处,冷泉 蓝忘机立于水中,闭目养神。果然在冷泉里,蓝忘机才能彻底平复下来,停止了一而再再而三穷尽一切办法都无法阻止的心神飘飞。泉水从石缝中流入潭内淅淅沥沥,偶有虫鸣响于草间,蓝忘机如老僧入定,享受近日来唯一的心如止水。 “蓝湛。”鬼魅般一直萦绕在耳边,一直想要逃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难道冷泉都无法让他平静了吗。然而敏感的五感告诉他,他的身边确实有人。他猛的睁开双眼,侧首一看,那张让他在梦中神魂颠倒的脸正趴在岸边青石上对着他笑。他吓得后退一步道:“你怎么进来的?!” 冷泉坐落于云深不知处山中深处,很少有外族弟子会走到这里,即使来了也无法忍受冷泉浸入骨髓的寒意。而本族弟子大多白天才来,就算晚间无意撞上了,看到蓝忘机在此一般都不敢再入。而魏无羡此时出现在这里,让蓝忘机大吃一惊。 魏无羡道:“泽芜君让我进来的。” 兄长?兄长为何会如此?蓝忘机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魏无羡的下一个动作再次惊的目瞪口呆。他竟开始宽衣解带,衣服鞋袜到处乱扔,他边脱边说:“我都脱了你说我来干什么的。据说你们家的冷泉除了定心静性的修行之用,还有去淤疗伤的功能,所以你哥哥让我进来跟你一起泡泡。”须臾间,魏无羡便脱得□□,立于岸上,虽是夜晚昏暗,借着月光,也让蓝忘机看了个彻头彻尾。蓝忘机呆滞了一阵,立马扭头瞥过视线避如蛇蝎。魏无羡未觉丝毫不妥,坦坦荡荡,道:“不过你一个人来疗伤有点不厚道。哇呜真的好冷,嘶---” 魏无羡一下水就被冷的扑腾不已,浑身打颤,赤条条的身躯不停在蓝忘机眼前晃。蓝忘机立马往潭中心移步,与魏无羡拉开足够的距离,才接他的话道:“我来此是为修行,并非是为疗伤----不要乱扑!” 魏无羡扑腾着往蓝忘机身边移动,水花四溅,泼的蓝忘机一头一脸,发丝全部被浸湿,往下滴着水。魏无羡身影都在打颤:“可是好冷,好冷啊.....” 听到魏无羡颤抖的声音,蓝忘机才想到,并非是魏无羡故意扑腾打闹,非蓝氏子弟确实无法承受冷泉刺骨的寒意,那种寒意会沁入身体的每一寸骨头,刺的全身都如针扎般疼痛。也罢,看魏无羡冷的难受不已,想到他身上的伤也是拜自己所赐,蓝忘机过意不去,沉声道:“别动。”说罢将手压在魏无羡的肩头,将一阵灵力输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用手掌去碰一具未着寸缕的身体。掌中少年的皮肤在这寒气逼人的冷泉中显得格外炙热。本是为了给魏无羡增加灵力对抗冷泉的寒冷,蓝忘机自己却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周身冰冷的泉水都似要沸腾。 这时,魏无羡却缓缓靠了过来,胸膛贴将过来,几乎快要靠在蓝忘机身上。蓝忘机心中一紧,立马掌上用力将魏无羡挡在身外,道:“作甚。” “不作甚,好像你那边暖和点。” 蓝忘机也察觉到他身体迸发出的热意,更是将魏无羡牢牢抵住,不让他亲近分毫,羞愧再起,甚至有些气急败坏,道:“并不会。” 第15章 失控4 魏无羡看到蓝忘机如此嫌弃的模样,瘪了瘪嘴,便不再靠近,站定道:“蓝湛,我实在是佩服你。说要罚你还真连自己一并罚,半点都不姑息放水,我没话说了。” 蓝忘机再装糊涂,也骗不过自己,他自己这一通折腾到底是在干什么,更不知如何接魏无羡的话,索性不看不听,将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魏无羡才不管,继续道:“真的,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一本正经说一不二的人,我肯定是做不到你这样的。你好厉害。” 听魏无羡这么说,蓝忘机更觉受之有愧,依然不应魏无羡。魏无羡讨了个没趣,在冷泉里游来游去,游了一会仍觉无趣,还是试探的游到了双目紧闭的蓝忘机身边,道:“蓝湛,你没听到我在干什么嘛?”蓝忘机仍旧闭眼,随意回应道:“不知道。” 魏无羡道:“这都不知道?我在夸你啊,在套近乎啊。” 魏无羡又想干什么?此时的蓝忘机已经全然不是以前的那个他,经不起他任何的挑逗,一点风吹草动都让蓝忘机如临大敌。他觉得魏无羡无端献殷勤,一定又要捉弄自己,忍不住睁眼看着他,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道:“蓝湛,交个朋友呗,都这么熟了。” 二人一齐听学,一齐抄书,一齐除祟,一齐受罚,一齐滚落在云深不知处墙外,如今还在这冷泉中赤诚相对,蓝忘机哑然,如若这都不能叫做相熟,那这叫做什么。可是魏无羡如此坦坦荡荡以朋友二字相称,而自己却对“朋友”生出了这般心思,在梦中对“朋友”做出那般荒唐事,蓝忘机最终还是回了二字:“不熟。” 魏无羡很是不满,拍了拍水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真的。跟我做朋友,好处很多的。” 蓝忘机好奇心被勾起,忍不住问道:“比如?” 魏无羡得意起来,靠于岸边青石,头一抬道:“我对朋友一向很讲义气,比如新拿到手的春宫,一定先给你看......” 蓝忘机以为魏无羡会说出几句正经话,哪知提起春宫,便知他又在嘲笑自己,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就要走。 魏无羡慌忙掉转话头:”哎哎,回来啊!不看也没什么的。你去过云梦吗?云梦很好玩儿的,云梦的东西也很好吃,我不知道是姑苏的问题还是云深不知处的问题,反正你们家的菜太难吃。我宁愿吃炒西瓜皮都不想再吃你们的家的东西了。你来莲花坞的话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我带你摘莲蓬和菱角啊。你知道吗,莲蓬一定要带茎的才好吃,在集市上买不到的,只有自己摘才能连茎。蓝湛来不来?” 蓝忘机确实还未去过云梦,但也知云梦多湖,湖中多荷田。听魏无羡这么说,他似乎看到魏无羡手持竹蒿,驾着小船在荷叶中穿行。笑意如春水般柔和,使得那荷花都黯淡了。可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这段时间,几乎从没抛出过让人觉得靠谱的建议,让蓝忘机本能的拒绝魏无羡所有的邀请。 他道:“不去。” 魏无羡道:“你不要老是用“不”字开头讲话嘛,听起来好冷淡。女孩子听了会不喜欢的。云梦的姑娘也特别好看,跟你们姑苏这边的好看不一样。” 蓝忘机本想改口,却又听魏无羡提起姑娘,想到他见到女子便百般撩拨,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无比亲热的轻浮模样,蓝忘机一股恶气又起。他缓缓看向魏无羡,却见魏无羡对自己一眨左眼,与彩衣镇时与女子调笑的眼神一模一样。觉得心像打了结一般憋闷,蓝忘机顿了顿,道:“不......” 魏无羡一直被这样拒绝,总算失去了耐心,对蓝忘机道:”你这样拒绝我,一点面子都不给,不怕我在走时顺手拿走你的衣服吗。” 见魏无羡又要作恶,蓝忘机心神更乱,忍无可忍对他喝到:“滚!” 蓝忘机突然生气,冷泉本就冰冷,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魏无羡只道蓝忘机今日挨了罚心情不好,脾气格外大。看来今日不适宜招惹蓝忘机。魏无羡从水中站起,赤条条的身躯再次映入蓝忘机眼帘。见他三下两下套上衣服,回头对蓝忘机道:“那...那我先滚啦,忘机兄,你慢慢泡。“说罢,便吹着口哨摇头摆尾的走了。 蓝忘机独自立于冷泉中,水似乎比刚才更凉了。他胸膛微微起伏,双目用力地紧闭着,最终抬起一只手狠狠朝水面拍了下去,水花四溅。 蓝忘机去冷泉便是为了静心,如果他早知道魏无羡当晚会来搅和,就算有人拿把剑放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踏入冷泉半步。因为当晚蓝忘机做了一个梦,一个让他终生难忘且无地自容的梦。他十几年来所有的认知都被这个梦击的粉碎。他梦见了藏书阁,梦见了魏无羡,梦见了那本伪装成佛经的春宫图,梦见了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启齿的旖旎春光。梦中醒来时发现的身体变化让他崩溃,他如今更加确信他对魏无羡的心思就是这么龌龊。如果之前还心存侥幸,那蓝忘机这一刻意识到确确实实彻底失控了。 好在,蓝启仁回来了。蓝忘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魏无羡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当然也提及了彩衣镇帮忙除祟的功劳。不论是论功还是谈过,蓝忘机皆是轻描淡写,面上未起一丝波澜,总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加以任何修饰,全然不像个受害者而像个旁观者。说罢,蓝忘机对叔父施以大礼,表示自己已尽力,对于魏无羡实在不具约束能力,也不宜再与其一起听学。蓝启仁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心中愤然自己居然低估了魏无羡的破坏能力,就算蓝忘机不提,他自己也会提议让蓝忘机有多远躲多远,好好修行,切莫再在一块无可救药的朽木上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虽相信自己的得意门生一定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但魏无羡这块墨实在太黑了,必须小心谨慎。 自蓝忘机做了有关藏书阁里的梦,他便绝望了。远离魏无羡,这是他思前想后他做出艰难决定。作为蓝氏子弟的楷模,他绝不容许自己再如此荒诞下去,既然如此,那便不见面。自此蓝忘机每日起身便去藏书阁,除去必要的饮食起居,蓝忘机将自己禁锢在一本本书册典籍中,让他无暇去想别的,也算是一种思过。 然而藏书阁乃云深不知处必经之路,每逢有少年嬉笑之声传来时,蓝忘机还是忍不住透过窗户去看,玉兰花枝掩映这七、八成群的少年,嘻嘻哈哈地走过,虽是远远看上一眼,但声音最响亮的被其他人簇拥的那个红色发带眼带笑意的少年,却是一眼就可以捕捉到。 这日,蓝忘机再次目送那队少年走远,便安心温习。正在桌案边整理已阅书册的笔记,忽觉窗外玉兰花树簌簌抖动,惊飞了树上的几只鸟。诧异之时,一人竟顺着玉兰花树攀上窗台,翻了进来。不用想,整个云深不知处能以这样方式出入藏书阁,只有一个人。 心跳突然便剧烈的如同战鼓催阵,在胸膛咚咚跳得想要跃将出来。除了心虚的慌乱,一种欣喜之情如初晨第一缕日光那样喷薄而出,耀眼得似乎都要微微发晕。魏无羡背靠窗台,语气俏皮,道:“蓝湛,我回来了!怎么样,几天不抄书,想我不想?” 蓝忘机压根不敢去看他,他怕就一眼,自己就会原形毕露成为千古笑柄。他故作镇定地整理那堆并不需要整理的书册,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沉默不语。 魏无羡接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想我的,不然刚才怎么从窗子那儿看我呢?” “我......”蓝忘机欲辩解,却是心事被人揭穿,无话可说,又羞又恼,瞪了魏无羡一眼。魏无羡道:“你看你,两句就上钩。太好钓了。这样沉不住气。” 魏无羡不仅戳穿他,还冷嘲热讽一番,蓝忘机再也沉不住气,对魏无羡道:“你走。”蓝忘机来藏书阁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远离魏无羡的吗。 魏无羡道:“不走你掀我下去?” 蓝忘机狠狠瞪过去,他瞬间觉得自己要被眼前这个人彻底摧毁了。但生了错的心思的人明明只有自己,魏无羡纵使聒噪缠人,确实心无旁骛,清清白白,他又如何能将罪过算在他人头上。 魏无羡看蓝忘机脸色差得不忍直视,忙说:“别这么吓人嘛!我来送礼赔罪的。” 蓝忘机立刻拒绝:“不要。” 魏无羡道:“真的不要?”看魏无羡动作,是准备从怀里掏东西。蓝忘机想起上次魏无羡给他赔礼道歉的情形,恍惚中都认为他会从怀里再掏出一件比春宫图更恶劣的物什。可令蓝忘机没有想到的是,魏无羡从怀里掏出来的竟是两只白的如雪一般毛绒绒的兔子。他将这一双毛球提到蓝忘机眼前晃,道:“你们这里也是怪,没有山鸡,倒是有好多野兔子,见了人都不怕的。怎么样,肥不肥,要不要?” 蓝忘机未搭话,还在思索魏无羡究竟是不是还有花招。 魏无羡看蓝忘机没反应,道:“好吧。不要,那我送别人。刚好这些天口淡了。” “送别人,送给谁?”当然这句话蓝忘机并没问出口,忍了一会喊道:“站住。” 魏无羡道:“我又没走。” 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要把它们送给谁?” 魏无羡道:“谁兔肉烤的好就送给谁。” 蓝忘机突然心里一松突然又是一紧,说道:“云深不知处境内,禁止杀生。规训石第三条便是。” 蓝忘机本意是让魏无羡将兔子放生,却听魏无羡道:“那好。我下山去,在境外杀完了,再提上来烤。反正你又不要,管那么多干什么。” 蓝忘机无语,真担心魏无羡将两只绒球杀了烤了,心内挣扎一番,道:“给我。” 魏无羡却乐了:“又要了?你看你,总是这样。” 再看那两只兔子,一只安静,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另一只一刻不闲,辗转腾挪,没一刻功夫就踩在了砚上,屁股一块的白毛脏的不成样子,却丝毫不睬,依然到处翻腾,没一会就把桌上留下了无数黑脚印,甚至还把墨渍蹭到了那只安静的兔子身上。蓝忘机看着满桌狼藉无从下手,蹙着眉不知怎么办,却听魏无羡呼喊道:“蓝湛,蓝湛。”以为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回应道:“何事?” 魏无羡道:“你看他们这样叠着,是不是在......” 以为魏无羡又要胡说八道戏弄自己,不想让他再说下去,抢先反驳道:”这两只都是公的!“话一出口立马顿住了,他蓝忘机和魏无羡又何尝不是两名男子,两只公兔子他都觉得荒唐,更何况是自己和眼前这人。 魏无羡却阴阳怪气道:”公的?奇也怪哉。“他边说边去查看,道:“果然是公的。公的就公的,我刚才话还没说完,你这么严厉干什么?你想到什么了?说起来这两只是我捉的,我都没注意他们是雄是雌,你竟然还看过他们的......” 蓝忘机被魏无羡说的哑口无言,一阵羞恼之意升腾起来,终是忍无可忍,抬手将窗台上的魏无羡推了下去。魏无羡的响亮的笑声似有无限穿透力,穿入蓝忘机脑袋里回荡不停。蓝忘机使劲把窗子关了起来,却丝毫不起作用。再看桌上,墨渍更乱,一塌糊涂。简直糟透了,蓝忘机捂住耳朵跌坐下去,烦闷到想要一掌把自己拍死过去。 第16章 失控5 蓝忘机一手托着一只兔子,不知如何处置。思考一二,止住了去后山放生的脚步,便转身朝静室走去。路遇门生与他行礼,蓝忘机便将袖摆支起将兔子挡住不予人看。门生见他这幅诡异的姿势,以为蓝忘机对自己百般嫌弃竟以袖相挡,加上那副冷若冰霜的脸再配合稍显不耐烦的表情,竟传言出,蓝忘机被魏无羡逼得洁癖更甚。以往只是不愿与人触碰,而如今竟是连站的近一些都嫌弃了。还有门生亲见蓝忘机不知从哪里找了把镰刀出来,一脸严肃奔向后山,纵是好奇的如猫爪挠心仍是不敢跟过去看,只得作罢。也有门生见蓝忘机提着一个竹筐,里面盛满不知哪里搞来的青草,皆嫩绿诱人,一看便是仔细挑选过的,然后就面无表情入了静室。几大奇观联想起来,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蓝忘机被魏无羡折磨的连普通吃食都嫌脏,只得亲自动手去后山神秘之处采撷吸取日月之精华的青草,只有在完全无人之地生长出的植物才能叫做纯净,如此才能入的了蓝忘机的眼。而寻常烹饪必然会沾染上锅碗瓢盆残留的浊气,故此蓝忘机怕如此圣洁的食物被弄脏,索性就直接提入静室生啖。再后来竟传出,蓝忘机修为在同辈中如此出众,与自身天赋有关外,便是这神秘的饮食之法功劳最大。一时间,后山竟比以前热闹了许多,很多门生都准备去试试运气,说不定按照此法饮食修为会突飞猛进呢。 人多言杂,蓝曦臣听闻了这荒诞不经的传闻,嘴角抽了抽,半晌没缓过神来。这都什么稀奇古怪的谬论,但细细想来,近日蓝忘机行为确实反常,经常白日里都待在静室不出来,有时蓝曦臣想与他多说两句话他都匆忙而去。询问他人,说魏公子近日还算安分也没做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惹蓝忘机郁闷不堪,乃至闭门不出。看来,是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这个什么事都闷心里的弟弟了。 这日蓝忘机从后山割了青草,惦记着还饿着肚子的两只兔子,便匆匆赶回静室。一进门便驻了足,见蓝曦臣正坐于自己书桌前,一只手摸着那只喜静的兔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根草枝逗弄那只好动的。只见那只安静的兔子安逸地趴在书桌上,浑身雪白,许是蓝曦臣气息温和,那只兔子都舒服的眼睛都快闭起来。而另一只不停的上蹿下跳,与蓝曦臣手中的那根草枝不停较劲,甚至急得上肢离地站了起来。蓝忘机心中打鼓,不知如何向兄长解释这两只毛球。 蓝曦臣见蓝忘机愣在门口,笑了笑道:“忘机,你回来了?我路过静室,本来想找你说两句话,你却不在。不请自入,你莫怪罪于我。” 蓝忘机道:“不会。“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的两只兔子。 蓝曦臣道看到蓝忘机手上提着的篮子,道:“我说你最近为何行色匆匆,原是惦记着这两只。” 蓝忘机惶恐道:“兄长,我......”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说起,更不知能解释什么。 蓝曦臣摆摆手道:“家训并未有不许圈养动物这一条。”他顿一顿道:“这两只兔子着实可爱,一只活泼一只沉稳,性子差别那么大却也不打架反而亲密无间。我就在这看了一会,也心生欢喜,也难怪忘机你如此爱不释手。”好动的那只兔子见蓝曦臣收了草枝,许是刚才耍的太疯体力耗尽,便两步跳到了喜静的那只兔子身边紧紧挨着,终于安静了下来。 蓝忘机感激地看了蓝曦臣一眼,没有说话。 蓝曦臣道:“这怕不是你自己找来养的吧,莫非是别人送的。”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道:“我想也是,那让我再猜,难道是魏公子?” 蓝忘机不置可否,耳朵却微微烫了起来,蓝曦臣了然,笑了笑,站起身道:“我来也没什么要紧事,看你无恙便好。”说完他走出静室,两步又回身道:“我记得兔子更喜吃胡萝卜。厨房里有,你尽管去拿,毋需每日去后山如此辛劳。” 目送兄长离去,蓝忘机看向紧紧挨在一起的兔子,好动那只已然熟睡,另一只睁着眼却并不移动,眼底一片温柔。 转眼近半月过去,蓝忘机去往藏书阁路上,听到前方几个学子围在一堆不知在议论什么。言语之中不停提到魏无羡还有金子轩。自蓝忘机决定远离魏无羡那日起,便刻意回避他,但无意间听他人议起,还是停住了脚步,聚神去听。 一学子道:“这次魏无羡是真真闯了大祸了,他也不看看他打得是谁,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金家公子。” 另一学子附和道:“可不,你没看两家家主都来了吗?今天先生课都不上了,就在处理这事呢。” 又有一人出声:“但我挺理解魏兄的,谁这么说我师姐,我也跟他急。” 最先说话的那位问道:“哎,你们说,先生会怎么处置魏无羡和金子轩?” 一人答道:“谁知道呢,毕竟还牵扯两大世家,肯定不只是抄书那么简单了。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他俩都双双去罚跪了,还是小石子地上,真够惨的。” 蓝忘机闻言,也听出了个大概,无非便是魏无羡和金子轩因为魏无羡的师姐起了争执,最后魏无羡把人给打了。可听说此时此刻魏无羡正跪在石子地上受罚,蓝忘机心里一抽,也忘记回避不回避的了,急急就往兰室赶,而兰室边上恰好就有一条石子路,想必魏无羡便是在那里受罚。 远远的就看到那个几日不见的身影,以为自己已经收拾好心情,可是真的看到的时候心跳却是漏了一拍。蓝忘机放慢脚步,不敢过去说话,装作路过一般,从他身旁的走廊走了过去。回头又看了一眼,却看到魏无羡低着头,肩膀竟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抽泣。蓝忘机一怔,想要上去安慰,却拿不住魏无羡究竟是因为受罚委屈而哭,还是跪在石子路上膝盖太疼痛而哭,还是说是因为自己师姐被人说三道四为师姐而哭。踌躇再三,他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说道:“你不要如此,既是受罚,罚完了也就没事了。” 魏无羡愣了愣,抽动的肩膀也僵住了,他扭头看着蓝忘机,道:“蓝湛,你怎么来了,好久没见了。”蓝忘机却是一脸错愕,他并没有看到一张泪水涟涟的脸,反而笑得一脸轻松。蓝忘机不说话盯着魏无羡看,魏无羡拿起一根树枝,上面有很多蚂蚁在爬,说道:“你看你看,你家这石子路下面有好大一个蚂蚁窝。”蓝忘机斜眼看了一眼地上,那蚂蚁窝果然被魏无羡用树枝捅的乱七八糟,无数蚂蚁在附近挣扎补救。魏无羡可是魏无羡,脸皮厚的堪比城墙,哪会因为受罚而流泪,肩膀耸动无非是在掏蚂蚁窝,还掏的十分惬意。再一次自作多情又被无情践踏,蓝忘机气血上涌,他深深地看了魏无羡一眼,一言不发拂袖而去,任魏无羡在那喊:”哎,蓝湛,你怎么走了,我一个人在这多无聊,你陪我说说话呗,喂...“ 蓝忘机无论如何都没意料到,这竟是他在云深不知处最后一次见到魏无羡。当晚,魏无羡便同江家宗主江枫眠回云梦去了。蓝忘机几乎能想象到魏无羡那兴高采烈逃离云深不知处的表情。尽管蓝忘机一再对自己说:”回去了,甚好;以后不用再见,甚好;正好远离,甚好。”可是这丝毫不能安慰蓝忘机后悔之心,如若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他一定会留在那里陪魏无羡多说两句话,或者多看一眼。 第17章 莳花1 潭州 蓝忘机同蓝曦臣并排立于岳麓山上,俯瞰山下宽阔江水,两岸星散民居,一派大气祥和之色。蓝曦臣看这漫天好景,感叹道:“忘机你看,如此壮阔景色和姑苏截然不同,你这次不来不是要留下遗憾。” 蓝忘机未说话,只淡淡看了蓝曦臣一眼。 蓝曦臣接着道:“我知你是担心你那两只兔子,所以不愿出来。叔父不也没说什么,只要你不要让他知道这是魏公子所赠,他不会怎么样的。我已安排人好好照料,你自当放心。但是忘机,你太久没出门了。” 听蓝曦臣提到魏无羡,蓝忘机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心又是一阵涟漪。蓝忘机开口道:“兄长多虑了。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潭州离莲花坞最近,出了怪事为何江家不派人去查看?” 蓝曦臣道:“你有所不知,这本也算不上什么怪事。只是这事跟江家那位......那位魏公子有关。”蓝曦臣看了一眼蓝忘机,接着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潭州附近有一个园子,是诸多文人雅客吟诗消遣的地方。你也说潭州离江家近,所以那位魏公子自然也去了。” 蓝忘机这次出门夜猎是被蓝曦臣好说歹说,生拉硬拽来的。一是正如蓝曦臣所说,他确实放心不下那两只毛球,担心他一离开,蓝启仁便将它们丢回后山放生,也担心其他人照料不周。二来听到兄长说夜猎之地在潭州,千里迢迢不说,还离云梦颇近,心里便是一阵抵触。蓝忘机一路上别扭不已,也无心询问究竟要猎什么,便一路沉默地跟来了。如今已经到了地界上这却也不得不开口了。一听到蓝曦臣说这事与魏无羡有关,心里更是一阵难以自抑的抵触,望向蓝曦臣的目光却分明写了四个字:“愿闻其详。” 原来蓝曦臣提到的这个园子被当地人叫做莳花园,即莳花女的花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个花园中住着一只花精名莳花女。这个花园曾经属于一个诗人,生前每日都在花园里吟诗,久而久之,园里的花便有了灵气,灵气汇集便成为了莳花女。主人去世后,莳花女仍然住在花园之中,故花园无人打理却一年四季皆鲜花满园,哪怕寒冬腊月,万木枯萎,这个花园依然姹紫嫣红,香气迷人,成了当地一名景,游人络绎不绝。莳花女成精前都浸在诗文之中,自然也沾染了风雅之性,特别喜欢听人吟诗,听到吟得好的便会赠莳花一朵,莳花三年不萎,奇香四溢;而吟得不好的,或是直接吟错的,莳花女还会生气,直接用花把人打晕,丢出花园。所以很多文雅之士都争相来此花园吟诗,一为求花,二为消遣。谁知这魏无羡听说了,也去了。不知怎的,第二天花园里的花就开始凋谢,来吟诗求花的人不管吟的如何也再也没被赠花,也再也没被丢出去。好好一花园江家大弟子来一趟,花就全谢了,江家嫌丢人,再说也没闹出害人害命的事情,自然也就没人管这个事了。 蓝忘机听的眉头都快打一个结,魏无羡究竟是个什么千年祸害,竟然能把有花精守护的花园祸害的百花枯萎,从此一蹶不振。 蓝忘机道:“既然如此,兄长又为何要管?” 蓝曦臣道:“我有一忘年之交,乃仙门外之人,如今已过八旬。他与那莳花园主人似乎有渊源,想归天之前再去看一眼故人的花园。一直听说莳花女守园奇事,满心以为会看到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盛景,谁知千里迢迢,一路颠簸过来,竟是一幅萧瑟之态,失望不已。找人询问说是与当地仙门世家有关,找上门去也无人搭理,一时气愤不已,便予我书信一封,怒斥我等仙门世家目中无人,还糟蹋人间美好事物。老人家都如此说了,我便无法置之不理。”蓝曦臣顿了顿道:“后来一打听,这事又与那魏公子有关,便把你也拖来了。” “......” 蓝忘机愣了愣道:“与我何干。” 蓝曦臣不接话,道:“走吧,我们到莳花园走一趟。” 蓝忘机沉默,步子却迈了开。 到达莳花园,院门石墙处可见早已枯萎的藤蔓,枯黄曲折还攀在墙上,像疤痕一样不忍直视。但看那藤蔓茂密分布,便可想象出花开之时不见白墙只见碧绿藤蔓缠绕,花开满墙的繁荣之态。门口还聚集有不少人,但还是比以往盛况冷清不少。一些人满脸失望一看便知是从远处闻名而来的游人,莳花园鲜花不再的消息还未传播开来,因此仍有未知者络绎不绝。而一些人则捶胸顿足,悲痛万分,便知是常客,见过莳花园繁花似锦的样貌,如今再看便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已。还有些则是怒容满面,嘴上咒骂不断,料想便是知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 蓝忘机和蓝曦臣对望一眼,找了一个怒容最甚甚至都快龇牙咧嘴的书生询问起来。书生正是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还算斯文的脸却咬牙切齿地有些喜感。见有人来问话,正欲发作,却见来者皆白衣无暇,面容俊秀,皆玉树临风一派仙风道骨。若说其中一人面色不善了些,另一人却是微笑拂面,眼神温和。怒意也消减了大半,徐徐道来。 原来,这莳花园来的人多了,言语便杂了起来,纷纷开始猜测那莳花女的相貌如何。皆是文人雅士,墨客骚人,风流之事也是平日里的优雅谈资。纵使众人好奇,却皆是凡人,拿一精怪无能为力,所以来吟过诗的人纵使千万,也无人真正见过那莳花女。 那日魏无羡来了,先找几人寒暄一二,摸清套路,便站在园口大放厥词,表示他一日之内必当看清莳花女长相如何。众人本就好奇,奈何没路子,突然来这么一个少年大言不惭,众人不相信之余却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反而摇旗呐喊,增势助威。这名书生觉得如此甚是不敬,反对了两句,还被其他人讥讽,便也不再说话了。 本以为这个看起来相貌甚佳的少年会有什么奇门异法使那莳花女现形,谁知那少年竟是冲入花圃中,胡乱吟诗。张冠李戴,牛头不对马嘴,那诗念的简直惨不忍睹,莫说莳花女了,就连园中几个老书生都被气的拐杖戳地不止,大骂有辱斯文。颇有品味的莳花女哪里忍的下去,当然就掷花砸来,把魏无羡砸晕再丢出花园。众人看的一头雾水,不知魏无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见魏无羡爬起来无所谓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次冲进去,又是一通乱吟,再次被扔了出来。然后再爬起来,没一会又被扔出来,如此反复了二十余次。 这下众人算是看懂了,哪有什么奇门异法,魏无羡就是要胡乱吟诗惹得莳花女出来砸人,趁机看清相貌。心中嘲笑之余,也暗自佩服,自己被扔一次就全身瘀青如骨头散架一般非要躺上个几日才能痊愈,这名少年被扔了二十几次还面无倦色,生龙活虎,也当真是个奇人。 终于,莳花女崩溃了。再一次魏无羡进去,还未开口念歪诗,突然整个莳花园乱花飞舞,如下花雨一般,把魏无羡砸的七荤八素,那场面简直美极妙极,当场就有文人以此景作诗作画。那魏无羡表示,还差一点就看清了,再次冲了进去,又是一阵狂花乱砸,如此奇景,毕生难求,今日居然可出现数次,都认为魏无羡乃一福人。又反复下了几场花雨后,魏无羡便对众人道:“莳花女当真美貌,乃世间少有之绝色,看此一眼人生无憾。”说罢便大笑着,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离去。 谁知,第二日,整个花园的花便凋谢了。第三日竟是连花茎都枯萎了。不论如何吟诗,那莳花女也再无动作。如今整个莳花园便这凄凉之态了。 听罢魏无羡的荒唐事,蓝忘机摇了摇头,几乎小道微不可查的声音道:“无聊,无聊至极。” 蓝曦臣侧头看了蓝忘机一眼,拱手谢过书生。结果那书生义愤填膺道:“我就知那个人没安好心,一定是她把莳花女抓走了。” 蓝忘机淡声道:“无证据,不可乱说。” 书生还想再骂,看蓝忘机面色冷淡似有不快,又想到自己虽开始时阻止了几句,后见到乱花飞舞时也是热血沸腾,拍手叫好,也觉心虚,便不再多言。 蓝忘机抬头朝花园里望了一眼,便迈步进去,蓝曦臣自然也跟了进去。 第18章 莳花2 二人步入花园,院内有一石亭,亭内有石桌石凳。桌上还摆放着砚台,想是有诸多文人在此吟诗作画。石亭地处高势,二人立于此处,花园之景尽收眼底,果然枯枝败叶,萧瑟不堪。有些花蕾还未从花萼处落下,却早已干枯,垂头丧气地在风中摇摇欲坠。 蓝曦臣道:确实可惜。鲜花一夜之间全数枯萎,有异。莫非真是因为魏公子?”蓝忘机沉默,心中却觉蹊跷。此时正值深秋,如果魏无羡真将那莳花女掳走了,或者莳花女被他的歪诗气走了,失去了花精庇护,园内其他非秋季盛开的花朵凋零了便情有可原。可石亭周边所种却是菊花,此花正值此时绽放,理应不受莳花女影响。可面前的菊花丛却是玉殒香消,连花枝上的叶子都枯萎地皱成一团。 蓝忘机道:“无论是否与他有关,但事情有异。”于是便将心中疑虑告知蓝曦臣。 蓝曦臣道:“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走一趟莲花坞,询问魏公子那日究竟看到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不如......“ “不去。”蓝曦臣话还未说完,便被蓝忘机打断,蓝曦臣怔了怔,把要说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转口道:“也罢,那我们还是再仔细查看一番,找寻莳花女踪迹。” 二人把莳花园转了一圈又一圈,终是一无所获。无奈天色已暗,花园内外流连的游人也尽数散去,花园在夜色下更显萧条之感。白日里还有人气,到了夜晚,周边寂静无声,脚步踩在枯枝败叶上吱吱作响的声音突然分明了起来,显得些许诡异。蓝曦臣道:“看来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了。” 二人并无离去之意,精怪更喜夜间出没,就算莳花女较为特殊,也大体逃不过这个习性。蓝忘机走到石亭中,仔细看了看亭中石凳,还算干净便招呼兄长坐下歇息。蓝曦臣落座后,将腰间裂冰掏出放于唇边。箫声呜咽,如泣如诉,在衰败的花园中响起更显凄凉。蓝忘机静静听了一会,察觉不对劲,这箫声后面分明还有一女子的哭泣之声,哭声隐忍,似有似无,仿佛怕被人发现。蓝曦臣自然也听到了,抬眸看向蓝忘机。蓝忘机眼神示意蓝曦臣继续吹奏,而自己则轻手轻脚寻哭声而去。 行至园中角落一灌木处,抽泣声便是从其中传出。蓝忘机一手摸向背后壁尘,厉声道:“何人在此。”哭声戛然而止,见那灌木丛一阵抖动,一个看不真切的身影翻墙而去,蓝忘机召出壁尘,御剑去追。蓝曦臣自然不落下,收起裂冰,也御剑追去。 蓝忘机一路追至岳麓山,那身影便失去了踪迹。岳麓山上多枫树,正当深秋,山上一片火红景象,然而在夜色中透出的红色,却让人觉得是一片血红,风吹叶响,让人毛骨悚然。壁尘在夜色中映出幽幽蓝光,蓝忘机在枫林中寻了一阵,依然无所获。 一阵夜风袭来,蓝忘机双眸睁大,这阵夜风中他分明嗅到了香气。那香气绝非凡间俗品,可知是花香,却道不明是何种花香,似百花调和而来,香气婉转,沁人心脾。纵使这花香看似无害,蓝忘机也不敢大意,一手掩鼻,便往树林而去。出了树林,那香味骤然变浓,连衣袖也遮不住,却也不刺鼻。蓝忘机凝神查看,见一孤坟立于山崖空地上,而碑边坐着一个女子。令人称奇的是,那座孤坟的坟包被鲜花覆盖,姹紫嫣红,甚至连墓碑上都有花藤缠绕,鲜花于坟包上最甚,蔓延开来,乃至孤坟旁边的土地都花开朵朵。这场景当真稀奇,深秋坟上开花本该诡异,可这座坟却因为花太多显得有些喜气洋洋。 蓝忘机却凝神在坟边那位女子身上。夜色之中也看不真切,她身影娇小,但却显得有些模模糊糊,便知不是活人。蓝忘机却并未感觉到戾气,直觉这便是园中哭泣的女子,怕又把人吓跑,遂收起壁尘小心向前。那女子听闻脚步声,惊得起身回头,看见一面容冷峻的男子,更是吓得浑身发抖。此时蓝曦臣也赶到,看到此景,也顿住了。 三人僵持不下,女子看到蓝曦臣腰间的裂冰,神情似有缓和。蓝曦臣率先开口道:“刚才是你在园中哭泣?” 女子怯怯地点了点头。 “那敢问,你可认识莳花女?”蓝曦臣接着道。 女子再点了点头。见二人并无恶意,那女子便走近了一些,道:“我便是莳花女。二位公子所谓何事?” 蓝忘机这才看清这女子的脸,果真是面似桃花语柔柔,眼神之中还带有一丝俏皮之感。泪迹未干的脸,楚楚可怜,更显得妩媚动人。蓝忘机心里嘲笑,也难怪魏无羡宁愿被摔得鼻青脸肿也要去看个仔细,无聊。 蓝曦臣听闻这便是莳花女,便知此女无害人之心,放下戒备,继续问道:“那姑娘你为何在此?那莳花园为何又一夜间枯萎?” 莳花女眼神黯淡下来,哀伤地看向身旁的孤坟,娓娓道来。 原来,这座孤坟埋的便是莳花园的主人。身死弥留之际,嘱咐家人把自己葬于岳麓山可观江之处,希望死后也能长对美景。于是便找了这处山崖空地,让诗人圆了愿。后来这位诗人家道中落,家中宅邸也被充了公,家人也不知踪迹,莳花女便代替其家人时时来看他,坐在坟边为其吟诗解闷。谁知那日魏无羡大闹一场后,莳花女气不过世上有如此厚颜无耻侮辱诗文之人,便来到坟前同主人诉苦抱怨,却觉坟中有异,血气上涌。莳花女对诗人三拜道歉后便把坟墓掘开,开棺一看竟有尸变之像。岳麓山乃风景名胜,虽坟址偏僻,但若诗人真变走尸爬出坟墓,岂不是要出大事。莳花女主人生前为人善良,连一花一草都悉心对待,肯定不愿自己死后变成凶尸四处害人。莳花女无奈之下,只得调动灵气将坟墓封住,不让尸体爬出。莳花园中花朵的灵气被全数调出压于坟上,自然也就枯萎了,而坟墓上开满的花朵便是莳花女用于镇压坟中凶尸的灵气了。 莳花女说着,眼泪又再次流了下来:“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花精,灵力低微,能化为人形已是不易。可主人戾气越来越重,就算守在坟边也越来越吃力。我今日回到花园中想找找还有没有残存的花,竟发现再无花可用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公子箫声凄苦,一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怕是吓到二位了。” 蓝曦臣听罢,深深对莳花女施了一礼:“姑娘有情有义,实乃世间少有。若不嫌弃,我二人可助你。”蓝忘机点点头,从袖中摸出符篆,于碑上贴一张,再将一张递于莳花女。莳花女接过,蓝曦臣道:“此张符篆可助你压棺,你可将此符篆贴于你家主人棺木上再掩埋入土,如此他便出不来了。” 莳花女千恩万谢,拜别二人。 第二日,潭州茶馆 蓝曦臣喝了一口茶道:“忘机,你是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何在岳麓山上,只将棺材镇压而不刨根问底?” 蓝忘机何尝不知兄长深意。莳花女对他主人情深意重,在其死后一直守护不离不弃。知主人爱诗,便在莳花园中照料花木,引人来吟。坟中尸变,也因为深知主人脾性,也竭尽所能不让他出来作害。如若按照玄门镇压之法,必得掘坟开棺一通折腾,莳花女也必定不愿主人受此打扰。但其实蓝忘机想问的是,这个时节云梦还有莲蓬吗。 见兄长如此说便也不好开口,只点了点头,道:“兄长之意,忘机明白。只是这诗人埋于风景秀丽的风水宝地,莫名尸变,不容大意。” 蓝曦臣道:“确实如此。也罢,待回去再知会莲花坞那边留意吧。”顿了一顿,蓝曦臣瞥了蓝忘机一眼,“或者我们直接去云梦一趟,将情况诉于他们,也帮魏公子解了这个让百花枯萎的冤?” “......” “不必。” “真不去?”蓝曦臣笑道。 “不去。”蓝忘机起身而去,蓝曦臣几乎笑出了声,摇了摇头跟上。 茶馆中另一桌上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交谈, “你知道吗,那枯掉的莳花园突然又百花齐放了...” “是吗,真是奇了。突然全枯了又突然全开了,神话故事都不敢这么写。” “哎哎,那莳花女呢,还在不在。” “不知道,我也是刚得的消息,要不我们一会去看看?” “行啊,我昨日刚背了几首好诗......” 云深不知处,静室 蓝忘机看着那只跳脱的白兔不停地在安静的白兔身上跃来蹦去,心中一亮,拿出纸笔,落笔道:”潭州有花圃,花圃有女。月下吟诗,诗佳赠花一朵,三年不萎。若诗不佳,或吟有错,女忽出,持花掷人脸,后而隐。云梦一子,曰魏无羡,欲知女之相貌......” 洋洋洒洒一篇“莳女花魂”而出,将魏无羡荒唐行为尽数记录,唯独隐了百花枯萎的真实原委。蓝忘机心道:“百花枯萎就算跟魏无羡无关,如若他不去做那吟歪诗看样貌的行径,又如何会被人冤枉。此乃自作自受。”再次细读一遍“莳女花魂”,蓝忘机满意地将其收起,收入了木匣之中。 第19章 抹额1 这是近十年来最盛大的一场清谈会,温家为了凸显凌驾一切的实力,不惜人力财力,通知百家仙门,不论大家小家均收到邀请,可谓盛况。除了每场清谈会都必有的辩论堂会以外,此次温家还别出心裁举办了各种比赛,名曰考验各家弟子修为才学,从剑术,灵力,射箭,辩凶等各七项,整整七天,每日一场。 只要是仙门弟子,不论哪一家,只要未及弱冠,不论高低贵贱均可参加。本来也是好事,温家却爱多管闲事,连参赛弟子的服装都要统一,皆圆领红袍,系九环带,袖子紧窄,其意不言而喻,便是告诫百家,岐山温氏一家独大,其余百家皆在我温氏之下,不夜天之下都需臣服于我。 虽说温氏这场清谈会意在耀武扬威,但赛场上与其他家族后辈切磋也是锻炼人的。因此姑苏蓝氏的年轻本家弟子基本都来了。 蓝曦臣看蓝忘机穿着正红的袍子却一脸严肃,配上额间仍然的雪白的抹额,实在不搭,好似民间被逼婚的新郎一样,扑哧笑出声来。蓝忘机看了蓝曦臣一眼,也觉穿红袍的兄长别扭不已,却没觉得好笑,反而眉头皱的更紧。 蓝曦臣道:“忘机,你该高兴些。” 蓝忘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蓝曦臣。 蓝曦臣道:“大体江家的大弟子是会来的,你该去打个招呼。” 蓝忘机:“......” 诸仙门世家被安排在山脚客居,出门抬头便可见悬在山腰间的不夜天城,而温氏主殿艳阳烈焰殿便坐落于山顶,生的金碧辉煌,飞檐反宇,却看不太真切。只因山顶太高,经常有云雾悬于腰间,似海市蜃楼一般。不夜天却也当得起这个名字,每逢夜幕降临,整座山便不知点了怎样的烛灯,比寻常的烛火亮堂许多,城中道路,屋檐翘角皆点以此灯,由点到面,这不夜天真亮如白昼一般,把山脚下的客居都照耀得夜间无需掌灯出行。 待诸家人口均到齐,清谈会便也开始了。蓝忘机不喜口舌之争,便由蓝启仁为主,蓝曦臣为辅,他只在旁边偶尔提上几句。 蓝忘机不自觉向江家那边看去,江枫眠宗主正侃侃而谈,身后弟子均听得格外认真,连小动作都未看见。蓝忘机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没有在人群中一眼找到魏无羡。在蓝家听学时期,魏无羡就从来没有坐正过,不是吃东西就是扔纸条,莫非到了温氏的地盘魏无羡学乖了。 蓝忘机定睛再看,就见一人身着红衣,手中抱剑,倚着身子靠在旁边的一个柱子上。再仔细一看,眼睛竟是闭着的,睡着了,也难怪魏无羡没有动静。他身侧的江澄本来也听的认真,侧目看到酣睡的魏无羡,一手肘便打了过来,把魏无羡打得惊醒过来,差点摔倒,愣了愣,又一手肘还了回去。江澄怒目瞪他,魏无羡却不理他,撇了撇嘴便开始四处打量。 眼神锁定到了蓝家这边。 蓝忘机突然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想斜眼躲开却还是鼓足勇气迎上魏无羡的目光。终于,四目相对,蓝忘机呼吸都凝滞了,也不知魏婴会在这种场合下给他眨个眼,还是挑个眉,亦或是悄悄趁没人注意扔一张小纸条过来。 蓝忘机心神正乱,然而魏无羡的眼神却没在蓝忘机身上停留,就一瞬划过,便去看旁边的聂氏了。蓝忘机垂眸,看不出任何表情,袖中的衣料却已被他两个手指摩擦的滚烫。他不停地在思考,魏无羡是没看到自己还是假装没看到自己。 “忘机,忘机?”耳畔传来蓝曦臣的声音。蓝忘机抬眸看向兄长。 蓝曦臣顿了顿:“你是累了吧,要不要先回去歇息?” 蓝忘机道缓过神,缓缓道:“不必。” 拢起纷乱的思绪,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便逼迫自己认真倾听各家辩论,不知不觉也听了进去,终是一眼都再未看向江家。 清谈会结束,各家回去修整后,便是小辈的主场。清谈会散场时,久未见面的各家子弟三三两两立于殿前寒暄问候,蓝曦臣正在和他人说话,蓝忘机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边走边看着下方正在散场的人群。 “等等我。”魏无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蓝忘机如摸到滚水一般浑身僵了一下,便回头去看。魏无羡手舞足蹈从殿中冲出,眼波流转,笑容快要从脸上溢出来一般,朝蓝忘机的方向奔来。红衣之下,更显俏皮,眼若明星,面如冠玉,红色发带与身上这身正搭,衬的魏无羡更加俊逸潇洒,还多了一丝风流气息。蓝忘机瞬息手都不知往何处放,要如何接话也毫无头绪,但仍然停下了脚步。 谁知魏无羡竟从蓝忘机身旁擦过,毫无停留,就如没看到他这个人一般,冲了下去,大喊道:“江澄,你走那么快干什么。”走在前面的江澄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走。魏无羡三步掠过跳了下去,一只手勾在江澄肩上催促着什么,二人便加快脚步,勾肩搭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蓝忘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双手已成拳捏紧藏于袖中。他确定了,魏无羡一定是假装没看到他的,而且故意忽略他的。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碎裂声刺耳,碎片还扎的人生疼,似一桶冰冷刺骨的凉水扑面而来,冻得他太阳穴都在跳跃。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客居,蓝忘机竟是连午膳都吃不下,发了一阵呆,便被蓝曦臣催促着上射箭场了。 这次的射箭比赛不仅比准度还考眼力。一千多个纸人靶子会在场内逃窜,其中只有十之一二是有凶灵附身的纸人,只要设错一个便立马出局。所以这不仅要求射得准射得快以外还需看得准,很是考验人。涉及家族颜面,蓝忘机不敢再胡思乱想,便收敛心神。 蓝忘机领了弓,正在试弦。拨一下听声,调试松紧。再拨一声,凝神听声时,一红衣少年突然窜到面前,一脸惊喜的模样,拍着大腿道:“咦!这不是忘机兄吗?” “哼,装模作样,不安好心。”蓝忘机心里说道。若是不愿理睬,假装未看见,便从头装到尾,谁也毋需理会谁,只当从未见过便好,何须突然又假惺惺前来招呼。蓝忘机提起弓,扭头就走。 第20章 抹额2 至靶场入口处,找到姑苏蓝氏的入口,蓝忘机径直走了过去。一袭红衣再次溜了过来,堵住蓝忘机的路。蓝忘机瞪过去,那是一年多没见到的一张脸,曾经让他手足无措的脸,那张脸还是那样明媚,只是少年的稚嫩褪了些,眉间多了一成英气。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好像随时会弯成一盏月牙,在夜空中皎洁生辉。 就是这样一张让蓝忘机念念不忘的脸,却在时隔一年多后将蓝忘机抛于脑后,忘的干干净净,不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都是把人戳的生疼的。如掷石入水,连一丝水花都未出现,却无声地沉了下去。蓝忘机脑中混沌,心内一股气越憋越闷,便埋头选择无视魏无羡。 入口狭窄,蓝忘机往左侧身欲绕过,魏无羡也侧,蓝忘机又朝右侧挪过去,魏无羡也挪,总之就是正正堵住蓝忘机的路,不让走。蓝忘机抬起头,对上魏无羡的眼睛,对方却无视他的怒意反而对他挑了挑眉。 蓝忘机沉声道:“借过。” 魏无羡脚步不动,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徉怒道:“肯理我了?刚才是装不认识呢,还是假装没看到?” 可笑,装不认识,假装不看到的人是谁,现在还倒打一耙了。 旁边传来了其他弟子的窃窃私语,其中还夹杂着嬉笑之声。蓝忘机觉得好像周围人都在盯着自己看,像在看一场滑稽的戏码,更像是在看一个自作多情的笑话。蓝忘机恨不得现在就立马把魏无羡当纸人靶子射穿在入口,他冷冷看过去,一字一句重复道:“借过。” 似乎这才让魏无羡感觉到蓝忘机目光不善,他笑了笑,侧身把路让了出来。 蓝忘机目不斜视,迈步向前,但是路太窄了,蓝忘机不得不也侧过身,二人胸膛紧紧擦过。就那么一瞬,蓝忘机仿佛可以感受到魏无羡衣料下的体温,二人脸庞近到鼻尖似乎都要撞在一起,这一幕实在太熟悉了,恍惚间都觉得云深不知处墙外被迫紧紧相拥的场景重现。蓝忘机魂不附体,却听魏无羡喊道:”蓝湛,你抹额歪了。“ 蓝忘机立刻手忙脚乱去抬手去扶抹额,可那抹额明明端端正正,便知魏无羡捉弄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回头想要责备,魏无羡早闪到了一边,嘻嘻哈哈地扛着弓去了云梦江氏的靶场入口。 入了靶场,温家那边一片嘈杂。蓝忘机闻声看过去,见温家的二公子温晁站在一木箱上,挥舞着一把弓,对地下的人嚷道:”再来个!再来个,还差一个!最后一个!” 心下了然,温家如今之势十之八九源于其家主温若寒。此人城府极深,为人狠绝,还有一身可敌万夫的修为,温家在其运营下可谓越发强盛。许是生活环境太过安逸,温家后辈却是一言难尽。 温家长子温旭也算一表人才,可与其他世家的后辈比却略显平庸。而次子温晁,更是荒唐,修为人品没有一项拿得出手。也难怪自家举办的射箭比赛都凑不出人来。 那边又吵嚷了一会,有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温家的人群中冒了出来,果然哪里热闹哪里就有魏无羡。只听魏无羡扬声道:“谁说他没拿过弓?他拿过的,而且射得很好。”顺着温家人的目光,蓝忘机看到一个少年,许是因为害羞,他脸色通红,低着头不敢抬眼,却不停地去瞅魏无羡。 魏无羡踱步过去,站到那名唯唯诺诺的温家少年旁边,盯着他道:“你刚才在花园里射得不是很好吗?” 站在高处的温晁看过去,满脸怀疑加嫌弃道:“真的?你射箭好?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那名少年低着头说了什么,表情惶恐,却因为声音太小,蓝忘机没听清。再看温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好吧,那有个靶子,你赶快射一个来看看。好就上,不好就让开。” 人群四散开来,那少年不知所措地拿着弓,低着头,左右乱瞟。魏无羡却伸出手,拍了拍那少年的肩,样子与那少年很是亲近,安慰道:“放松。像之前那样射就行了。” 蓝忘机也好奇,魏无羡说射箭射得好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水准。便目不转睛看着那少年拉起弓,可不用近看,都看得出那人动作僵硬,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如何能射得准。果然,一箭出去竟是连靶子都没射到。 本来安静的人群爆发出哄笑之声,那少年见状转身就跑,魏无羡去喊着追了上去,离开了蓝忘机的视线。 魏无羡何时与温家人也有交情了,莫不是这几日刚认识的,就如此熟稔了。看那少年模样也不是个多话之人,必是魏无羡主动招惹的,就像当初不停骚扰蓝忘机一样。蓝忘机冷哼一声,收回了视线。 蓝曦臣走了过来,道:“忘机你可听说,魏公子在江家射箭无人能敌。还有金公子也是一把好手。“ 魏无羡剑法不错他是知道的,却未知射箭如何。平日里他与兄长常有训练,在姑苏也未曾遇敌手。听兄长说魏无羡射箭不错,却也留意了起来。 开场后,许多弟子都因射错了普通纸人而被淘汰下场,场上之人只剩三成不到。魏无羡从开场到现在,一直不徐不赶,全身无丝毫浮躁之气,比很多人都射得慢,却例无虚发,箭箭中的。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比赛之中,双目凝神,拉弓果断,身形优美,和平时不是聒噪不已就是小动作不断的样子截然两派。 不一会儿场上之人不足一成,附有凶灵的纸人所剩不多,混在普通纸人中灵活闪避,难度骤然增加,场上气氛也紧张了起来。蓝忘机也被这肃然的气氛感染,全身心投入射箭之中,毕竟都是少年,比赛越近尾声想要赢的愿望便愈发强烈,蓝忘机亦热血沸腾,想要把魏无羡给比下去。 他眼神甚佳,锁定了藏于普通纸人中一个凶灵纸人。蓝忘机瞄着弓,随着那纸人腾挪闪躲移动脚步,全然忘我。可那纸人躲在普通纸人身后难以瞄准,蓝忘机一直找不到机会出箭。 侧后方,一个离他很近的声音响起,“忘机兄。” 蓝忘机正全神贯注瞄着那纸人,听旁边有人叫他,本能地回到:“何事。” 那人道:“你抹额歪了。”蓝忘机这才反应过来,他身后正是魏无羡。魏无羡早就骗了他一次,还乐此不疲,不想理睬,回到:“无聊。” 魏无羡道:“这次是真的!真的歪了,不信你看,我给你正正。” 蓝忘机正要阻止,额间却传来丝绸滑落的瘙痒感,从小就习惯的额间的紧束感骤然松弛,突然便释放开来,丝丝地灌着凉风。紧瞄着纸人的眼睛也被下落的抹额划过睫毛,惊的眼睛本能的一眨。 抹额掉了。 蓝忘机从未在人前摘下过抹额,包括至亲的兄长和父母面前也从来没有过。抹额对于蓝氏弟子就像是缝在额头上的衣服,于人前掉下就如同赤身裸体一般。非命定之人不可触碰,这是蓝忘机从出生以来就被刻在脑子里的东西,如今这抹额被人生生拽了下来,而拽它的人是魏无羡。 蓝忘机惊的浑身都颤抖了,弓差点从手中脱落。他脑中混沌一片,不知自己是恼,是羞还是怒,僵在原地还维持这射箭的姿势一动不动。终于,他回过头缓缓看向了魏无羡。 魏无羡手中拿着抹额,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给你,你重新系上吧。”蓝忘机脑中仍然空白,盯着他看,却见魏无羡嘴上说着抱歉,眼中却毫无愧疚之色,还低下头仔细端详手中的抹额,手还蜷起捏了一捏。 这一捏,让蓝忘机彻底清醒过来。他恼羞成怒,将弓往地上一甩,伸手便将抹额夺了回来。无奈这夺抹额的动作太大,吸引了场上还在专心射箭的人。其他弟子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大事,便继续射箭,而场上所剩蓝氏子弟,皆是一惊,停下动作全都围了过来。 若没人发现自还好说,家族子弟这一围,蓝忘机更觉无地自容,甚至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谁都不要理。他觉得所有人都带着诡异的眼神在审视着自己,围着他指指点点。 蓝曦臣揽过蓝忘机的肩,率先开口:“忘机,魏公子不是故意。你先把抹额系起来。”蓝忘机僵硬地照做,却听到四周混乱不堪,七嘴八舌的声音,搅的他无法自处。 一人道:“这只是意外,无须那么生气。” 另一人道:“不是女子,只是男子,不必在意。” 再有人道:“可是家规并没有规定命定之人一定是男子或女子。” 还有人道:“虽然只是意外,可这抹额确实只能命定之人触碰啊。” “......” “......” 那些嘈杂之声此起彼伏,蓝忘机却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满脸迷惘的魏无羡,可那迷茫的眼睛还是那样晶莹剔透,如星如幻,每一刻都似乎在闪耀着勾人心魄的光芒。 蓝忘机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什么比赛,什么清谈会,他统统都不想理会,他只想找个无人的房间把自己关起来,离开所有人的目光和听起来变味的关切。连蓝曦臣都拉不住,蓝忘机放下背上的箭筒,拂袖而去。 第21章 抹额3 云深不知处 大多数弟子都去了岐山,云深不知处显得比平时更为冷清寂静。 蓝忘机那日离场后,便无心再留在岐山,与蓝曦臣道别后,便自行回了云深不知处。姑苏蓝氏的抹额意义深重,众人均小心翼翼,被他人无意扯落确实难以接受。只道蓝忘机气到不能自已,难以自持,蓝曦臣十分理解,也未再多劝,便放任蓝忘机离去。 路过兰室旁的漏窗墙,蓝忘机放慢了脚步。蓝家先辈的生平事迹蓝忘机自然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特别立家先祖--蓝安的故事,更是从小听到大。 蓝忘机从未认认真真地看过这些漏窗,四扇雕花漏窗恰恰讲述了蓝安最重要四段经历。 第一扇为伽蓝,讲述的是蓝安出生于佛家,从小便极有慧根,很早便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高僧。故蓝家家规一直有一种淡然处之的佛性。 第二扇为习乐,讲述的是蓝安还俗成为了一名乐师,同时求仙问道。故蓝家善音律,同时结合了佛家梵音的特性。 第三扇为道侣,讲述的是蓝安在途中遇到了天定之人,与其结为道侣,于是蓝家立派。 第四扇为归寂,蓝安的道侣归天后,蓝安再次回归庙宇,了结此生。 蓝忘机久久望着第三扇漏窗上蓝安之仙侣,竟看不出男女。许是雕花困难,太多细节难以体现,只强调成双成对,至于男女那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天定之人,命定之人,这是多么飘渺的概念。蓝启仁至今孑然一身,全身心守着姑苏蓝氏,教导蓝曦臣和蓝忘机兄弟俩。 而父亲青蘅君,遇到了母亲,却将所谓的天定之人囚禁于龙胆小筑,直至去世。自己却终日闭关,不问世事。想到母亲,蓝忘机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就像那满院的紫色龙胆花,好似云深不知处唯一的人间气。 父亲和母亲的故事,蓝忘机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只知大概,便是母亲不知什么原因杀了父亲的恩师,父亲无法原谅母亲却又不忍心杀她为师报仇,只好带回云深不知处囚禁了起来,而自己终日在这无法解决的纠葛中闭关自锁。 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年幼的蓝忘机问过却无人告知,后来便不再问了。 蓝忘机回到静室抱起一只兔子,那只兔子在蓝忘机怀里扑腾不已想要下去,而那只好静的兔子一改平日里雷打不动的行径,竟也攀着蓝忘机的衣摆站了起来。三瓣嘴急促的抽动,鲜红剔透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蓝忘机怀中那只,似乎想要上去。 见地上的兔子拼命往上够,蓝忘机怀里那只更是用力地蹬腿挣扎。蓝忘机无奈摇了摇头,便蹲下将它轻轻放了下来。刚一落地,两只兔子便滚于一处,原先在地上那只又再次安静了下来,半眯着眼缩成一团任由另一只在旁边打滚跳跃。 看着两只无论如何都要贴在一起的兔子,蓝忘机惊恐地发现,他的思绪不受自己控制了。他突然觉得那只无时无刻不在扑腾的兔子就是魏无羡,而那只卧着不动的就是自己。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将纷乱的情绪沉淀下去,可明明就打了个照面,没说两句话,一池静水瞬起波澜。 可浑然不查的魏无羡却还偏偏扯了蓝忘机的抹额。他明知荒唐,可就在魏无羡扯下他抹额的一瞬间“命定之人”四个字便蓦地浮现,如一层轻纱般无声无息盖在了魏无羡的身上。他也试图认可其他人所说的无心之失,不必在意,可是他就是在意的一刻都不想在岐山呆下去。 遍观云深不知处,蓝忘机觉得哪里都有魏无羡的影子。藏书阁,冷泉,兰室,逃不开抹不掉。 无奈之下,蓝忘机跪坐于琴桌前,想起才习不久的清心音许能疏解一二。修长的手指勾起琴弦,如珠玉落盘,又如清泉潺潺,清心曲起,宁静致远。 两只兔子在檀香氤氲中安然入睡,如胶似漆。窗外玉兰花树上,花开并蒂,成双入对。树梢两只麻雀,打闹嬉戏,和琴而歌。清心音调一转,另一段曲调从容接上,缠绵悠扬,如晨雾与初日,如高山与流水,如星辰与晚风。 这段曲调不知为何蓦地用上心头,几乎一气呵成,蓝忘机自己都愣住了,他凝神回忆所习曲谱竟想不起有任何一章与此相同,仿佛浑然天成,自成一曲。 如此,便唤此曲,忘羡。明知不可为,便忘了吧。 第22章 烧山1 一封来自温家的书信,打破了云深不知处的宁静。众人会于雅室,皆眉头紧皱,忧心忡忡。蓝启仁手拿着信,折起又打开来,像拿着一件满是尖刺的物件,不知如何是好。担忧之余,那颤抖的胡须分明迸发着的还有怒意。沉默半晌,他右手一捏,将那封信扭成一团,随之一拳垂下,大骂道:“岂有此理。”还想再骂,却犹如打蔫的茄子软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蓝家长辈也按奈不住怒火,骂道:“温家欺人太甚,堂堂仙门世家,哪有去当苦力的道理,还要求家主亲自前往。真当自己是天了。” 另一长辈道:“什么监察寮,我看找苦力是假,借此羞辱一番是真。看如今蓝氏后辈人才济济,找茬罢了。” 平日平和惯了的蓝曦臣眼中头透着一丝愠怒和无奈,却是无的放矢,只好叹气。 原来,温家以要在姑苏修建检查寮的由头,说缺乏人手,要求姑苏蓝氏派出弟子前去帮忙修筑。同时点明修筑瞭望台兹事体大,家主需亲自前往监工。 莫说家主青蘅君常年闭关不问世事乃是众人皆知,堂堂一家主放着家族之事不管跑去当什么监工,摆明了就是岐山温氏没事找事,也不知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 蓝曦臣道:“既然如此,那便我去吧。我是长子,代替父亲前往天经地义,相信温家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蓝忘机看向蓝曦臣,想说一起去,却见蓝曦臣摆了摆手,接着道:“忘机,温家目的不明,你守在云深不知处,与叔父也好有个照应。”闻言,蓝忘机点头不再多说。 当日过了晌午,蓝曦臣便点了弟子前往温家口中的姑苏检查寮。 两日后,蓝忘机正于藏书阁抚琴,一阵急促和不安的钟声响起。这钟声平日里几乎听不到,一旦响起必是大事。蓝忘机手上一紧,琴弦骤然断了一根,紧绷的琴弦嘭地弹起,在蓝忘机是指上划出一道血痕。伤口不深,没一会血珠便缓缓渗透了出来。 顾不上处理伤口,蓝忘机提剑便冲出藏书阁。玉兰花已落,树上已冒出茂密的叶子,钟声催的紧,惊起藏于树叶后的飞鸟,鸣叫着向天空窜去。 蓝忘机四下望了一眼,见大批门生往山门口赶,不敢迟疑,立刻跟上。 赶到山门时,见蓝启仁与几位长辈立于前方与人对峙,一些门生跟在后面表情严肃。却见与蓝启仁对峙之人,皆烈日艳阳袍,在午时正阳下红的刺眼,人数众多,一眼望去山门口红成一片。为首的那位,看上去二十出头,衣裳更为华丽,烈日纹上襄了金线,反射着日光,显得整个人更加咄咄逼人。 此人,蓝忘机认识。正是温若寒长子温旭。 蓝忘机穿过人群,走到蓝启仁身边站定,面无表情看向温家人。 蓝启仁道:“温公子这是合意?” 温旭也算英气十足,浓眉剑目,鼻梁高挺,尤其那张薄的快看不见的唇像极了温若寒,流露出一股阴鸷和暴躁。他嘴角勾起,道:“设立检查寮乃仙门大事,蓝家家主不亲自去看着,反而让自己未及弱冠的儿子去当监工,你们姑苏蓝氏当儿戏吗?” 蓝启仁忍怒道:“我家家主正在闭关,不宜出关。蓝曦臣是他长子,在仙门中也颇有威名,由他来代替,你们定可放心。” 温若寒道:“设立检查寮,其他家的家主都去了,就你们姑苏蓝氏特殊,还是说姑苏蓝氏家主自觉不贤要让位了?” “你……!”听闻温旭对青蘅君不敬,蓝氏子弟纷纷拔剑,仙剑出鞘之声铮铮响起,山门前本就对峙紧张,一时间突然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态。 “有点意思。”温旭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接着道:“看来你们这家主是打算换人了。”他声音高扬道:“姑苏蓝氏家主昏庸无能,于上置仙门大事不顾,于下教导无方,姑苏蓝氏不愿动手,我温家便替众仙家讨一个公道。蓝启仁,蓝先生,不如下一个家主便由你来做如何,谁不服温家便出面帮你教训?或者在场谁想做下一个姑苏蓝氏家主的,站出来,我来替你说?“ “岂有此理,我姑苏蓝氏的家事轮的到你这黄口小儿评头论足?”蓝启仁气的山羊胡须颤抖不止,眼里冒火。而蓝忘机一手已摸在避尘剑柄处,随时准备应战。 蓝启仁一手按在蓝忘机扶在剑柄的手上,咬牙低声对蓝忘机道:“忘机,去找你父亲,让他快跑,这里我顶着。” “叔父……”如此一触即发的局面,蓝忘机哪有走的道理。 蓝启仁见他迟疑,握紧蓝忘机的手用力一捏,声音很低却嘶哑无比,道:“走!!!” 岐山温氏突然发难,明显并非针对青蘅君,而是冲着整个蓝家来的。而父亲作为家主更是最大的靶子,一旦被捉住后果难料。蓝忘机虽不愿做这临阵脱逃之辈,却也知蓝启仁所言必要,遂逐步后退,以最微小的动作穿过人群往云深不知处深处跑去。 行至山上,蓝忘机回首,山门处浓烟泛起,想必双方已经打了起来。 匆忙赶至青蘅君处,却见房门大开,父亲不知去向。来不及找人,门后一阵轻微的异响却逃不过蓝忘机的耳朵,此刻胸膛中的心脏此刻跳的七上八下,似乎快从喉咙中蹦出来。蓝忘机轻轻拔出避尘,尽力不发出一丝声响,屏住呼吸,猛然转身将门甩开,避尘井然接上刺去。 昏暗角落之间,闪出一道剑光,“嘭”地一声将避尘挡了回去。蓝忘机一怔,这道剑光无比熟悉,竟是朔月。 “兄长?”蓝忘机喊到。 门后之人果然是蓝曦臣,却见他满脸血污,身上白衣早已脏乱不堪,还有破损,尘土血迹剑痕沾了满身。只有那双深色的眼睛依然清亮,可眼中没了春风之煦,只剩满满惊惧。 见来人是蓝忘机,蓝曦臣似乎松了一口气,脚步微微不稳,晃荡了一下,扶着墙站稳。 “忘机,快,快拦住父亲。”蓝曦臣说话喘不上气,咳嗽一阵,竟咳出血来,忽觉头昏脑胀,眼前一黑就要往前倒去,亏得蓝忘机眼疾手快立刻扶住才未跌下去。 蓝忘机清淡的瞳仁猛得放大,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兄长这般狼狈。这般情形,蓝忘机怎能放心离去,扶着蓝曦臣坐下,手覆于其手掌上输送灵力助其疗伤。 须臾,蓝曦臣才清醒过来。 原来昨日监察寮来了大批温家修士,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之多,建一个监察寮哪需要这么多人,心下便觉得有异。今日一早这工地上便不见大半温家修士,连带着昨日刚到的那一批也不见了,就连平日里在凉棚里喝茶监工的温旭也不见踪影。上百人一齐行动,又在姑苏地界上,蓝曦臣更是惴惴不安,提出想回云深不知处看一看。谁知话还未说完,监察寮剩余的温家修士提剑便打,想是早有准备,监察寮的蓝家子弟尽数被斩,蓝曦臣拼了命才逃了出来。 强撑着灵力御剑往云深不知处赶,却见山门口浓烟滚滚,想到父亲还在闭关怕是不闻动静,便绕了路从后山溜进去。蓝曦臣心知温氏一定会找父亲麻烦,见到青蘅君,大概情况诉说一遍,便让父亲赶快逃走。青蘅君自然不依,一掌打晕了竭尽全力阻止他去支援的蓝曦臣。蓝曦臣昏昏沉沉中醒来,听到脚步声,便跌跌撞撞藏至门后,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蓝忘机。 蓝忘机闻言就要赶往山门,蓝曦臣挣扎着也欲起身,终是体力不支又倒了下去。蓝忘机道:“兄长,你有伤,先调养,不可逞强,你先在此歇息,如遇情况不对,”蓝忘机顿了顿,“就跑。”这二字蓝忘机咬字极重,扶着蓝曦臣手臂的手也重力捏了捏。蓝曦臣也知此时的他如遇上温家人于其他人毫无助力反而成为累赘,心内叹了口气,便坐了回去。 蓝忘机跨出房门,便听见不远处打杀之声越来越近,叮叮当当,剑刃相击,已有身着蓝家校服的人退至此处。蓝忘机眼神一凛,回身把房门关上,将蓝曦臣隔绝在屋内,执剑迎了上去。 人群之中,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剑风凌厉,身法秀美,如展翅白鹤,翩然起舞。纵然对方人数众多,他仍立于最前方,将蓝氏众人护于身后。 这是蓝忘机第一次如此酣畅淋漓的看父亲出剑,身为家主,蓝忘机知晓青蘅君剑法高超,却从未受过教导。对父亲最深的印象就是紧闭的房门中一勾孤单的身影,和母亲每次提到便欲言又止的那个人。小时候蓝忘机还偶尔见到父亲,虽然从未陪他们兄弟二人说话玩耍,但从他的眼里是可以看到慈爱的。也偶尔隔着房门说上几句话,无非就是询问课业等不冷不热的问候,再无其他。而自从母亲逝世,蓝忘机见到父亲的次数便越来越少,渐渐的父亲就变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念想,只有当别人提起蓝氏家主时,眼前才会浮现出那张模糊的脸庞。 同处一处,却从不见面。如今再见到父亲,却是当下这个不容人悲伤哀泣的时刻。蓝忘机飞身而上,站到了父亲旁边,和他共同抵御温家的进攻。蓝启仁受了伤仍在坚持,然而寡不敌众,如若再僵持下去,只会死伤更多。蓝忘机一剑砍翻一个温家修士,对青蘅君道:“琴,藏书阁。” 青蘅君点头,边打边往藏书阁方向后撤。青蘅君琴艺名动天下,有琴在手便多了一分胜算。而蓝曦臣还重伤在身后房内,离得远些,也会更安全。 第23章 烧山2 众人退至藏书阁,蓝忘机挥出一道剑气掩护青蘅君上楼取琴。刚踏进屋门,一道红色身影闪出一掌正正打在青蘅君胸口上。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又因偷袭毫无防备,青蘅君直接被推出藏书阁后背重重砸在了那棵玉兰花树的树干上。整棵树都剧烈的摇晃起来,树叶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噼啪乱响。 “父亲!!!”蓝忘机听见这声巨响回头去看,只见青蘅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两次都未成功。心下大恸,回身看那偷袭之人正是温旭。难怪刚才乱斗中未见其身影,原来早就溜到藏书阁躲了起来找机会偷袭。 “卑鄙无耻。”蓝启仁看家主受伤,顾不得自己,一道剑光过去将面前温家之人逼退,连滚带爬去扶青蘅君。青蘅君捂着胸口勉强站立,又生生喷了一口鲜血,一身白衣胸口早已被鲜血染透了一片,竟比温家的服色还要鲜红。 那片刺眼的红色像一把尖刀插入蓝忘机的双眸,他一个跟头回身便向温旭刺去。温旭不慌不忙,那薄唇似乎还噙着笑意,从容往旁边一退,蓝忘机扑了个空,身后另一把剑却朝自己刺来。 本该想到的,藏书阁内埋伏的可不止温旭一人。可眼见青蘅君被暗算重伤,蓝忘机心神大乱,一门心思只想将偷袭者温旭刺死于当场。蓝忘机后背感受到剑意,慌忙弯腰俯身去躲,反手一剑往后刺去。趁这个空档,温旭催动灵力尽数流于掌上,眼看这聚满灵力的一掌就要拍于蓝忘机天灵,青蘅君飞扑而来将蓝忘机扑倒而这一掌不偏不倚落在了青蘅君的背上。 这一掌来的极其猛烈,连被护在身下的蓝忘机都被震的一阵眩晕。而青蘅君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软软地瘫伏在蓝忘机身上,失去了意识,不知是死是活。蓝忘机嘴唇发抖,淡色的眸子布满了血丝,一时间他竟没有勇气去探父亲的鼻息,甚至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生怕一碰就碎了。 温旭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拍了怕手上的灰尘道:“青蘅君这是多久没练了,就受我这小辈两掌就这样了,这家主当的真心不能服众。”说着就弯腰抬手去探青蘅君的脉,还坐于地上抱着青蘅君的蓝忘机猛地把温旭的手打开,一字一句道:“别,碰,他。” 像是被蓝忘机浑身的冷气激到,温旭手一缩,道:“好,我不碰。我的任务是为众家清理门户,照这情形,看来是完成大半了。” 蓝忘机不明其意,将青蘅君抱的更紧。温旭笑了笑道:“既然这家主不合格,那青蘅君在任期间留下的典籍书册便是不能留了,免得误人子弟。不如就拜托蓝二公子,把它们烧了吧?”他打量了藏书阁一眼,继续道:“我看找来找去也麻烦,也没时间等你们找,索性直接一把火把藏书阁烧了,简单干脆。蓝二公子,动手吧?” 藏书阁乃是姑苏蓝氏立家之本啊,从第一代家主蓝安开始,所有蓝家剑术,琴谱,秘籍全都置于藏书阁。还有诸多从各处收集来的古籍涵盖了天文地理,人文历史,皆是奇书,藏书之全,乃仙门之首。毁了藏书阁,就是毁了姑苏蓝氏,蓝忘机如何能做这个罪人。 宁愿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姑苏蓝氏毁了。蓝忘机挣扎起身欲捡剑奋力一搏,温旭似乎早有意料,抢先一把捞起壁尘一剑刺入蓝忘机右腿。似乎能听到避尘剑刃擦过小腿胫骨的刺耳摩擦之声,温旭灵力陡然注入剑锋,“咔嚓”一声传来,蓝忘机腿骨被直接震碎。钻心的疼痛顺着小腿,沿着脊椎窜入脑门,冷汗瞬息而出,蓝忘机没有吭声,咬牙生生忍了下去。 温旭道:“避尘还真是把好剑,不错不错。蓝二公子可想好了,下一剑可不一定是腿了,也不一定刺谁了。”蓝忘机还欲起身,藏书阁外蓝启仁挣扎扶着玉兰花树站了起来喊道:“温公子,慢。” 蓝启仁一瘸一拐走了进来,满眼哀伤,叹了口气道:“忘机,退下吧。” “叔父?”蓝忘机满眼惊惧。 蓝启仁道:“带青蘅君出去。”接着他转向温旭:“藏书阁,老夫来烧。” “叔父!”蓝忘机几乎是绝望地喊了出来。 蓝启仁摇了摇头,不知是哭是笑,厉声道:“忘机,出去!”蓝忘机怀中的青蘅君似乎也被蓝启仁这声厉喝惊醒,突然咳嗽了几声,蓝忘机低头唤道:“父亲,父亲。”然而咳嗽过后再无回应。 至少父亲还活着。蓝忘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抱起青蘅君一瘸一拐走出了藏书阁。 “啪,啪!。”温旭拍着手笑出了声,道:“蓝启仁老先生果然识时务,我就说你比青蘅君适合当这个家主。” 蓝启仁道:“哼,废话少说。是不是烧了,你们就满意了。” 温旭道:”不错。” 蓝启仁道:“此话当真?” 温旭道:“一言为定。” 火光照亮整个云深不知处,与天边晚霞连城了一片,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蓝忘机却隐约见到,一个身影趁乱翻进了藏书阁,蓝忘机不会认错,那个身影正是蓝曦臣。蓝忘机心跳剧烈,他脸色惨白,却不敢叫出来。温氏一党还在旁边兴高采烈地看着大火,像是在看一场庆祝胜利的表演,更像是一场狂欢。 那棵玉兰树也着了火,被烧的噼啪作响,像在□□亦或在求救。藏书阁逐渐露出了漆黑的架子,终于撑不住,轰然倒塌。 “兄长!”蓝忘机在心里是嘶吼出来的。他似乎看到了蓝曦臣被烧焦的身体被埋于废墟下面不成形状。他淡色的眸子不知是被火光映照还是真的快要沁出血来,若不是还抱着青蘅君的身体,他此刻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手骨自行捏碎。 此时,天已暗,温旭一本正经对众人道:“今日岐山温氏替姑苏蓝氏清理门户,如今也算是焕然新生了,诸位毋需感谢。”他对蓝家众人行了一礼,便领着温家修士浩浩荡荡离开了。路途中又点燃了几座屋子,直至山门似乎还能听到他们嚣张的大笑。 见他们一走,蓝忘机将父亲交予蓝启仁,跌跌撞撞冲入藏书阁。 蓝启仁大喊:“忘机,危险,回来!” 蓝忘机不管不顾,徒手刨着废墟,也不管上面还有火心点点,直到刨的血肉模糊也未找到蓝曦臣。他一下子跌坐下来,呼出一口气,绷着的心突然松了下来。一场恶斗灵力耗尽,右腿血流如注。父亲兄长生死不知,精疲力尽。尸横遍地,哀嚎阵阵,满地血痕,浓烟冲天,火光刺眼,蓝忘机忽然间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蓝忘机看到房梁上挂着一串风铃叮铃作响。正是蓝忘机记忆中的样子,他躺在母亲怀里,听她说着一些气人的俏皮话,蓝忘机憋红了脸却甘之如饴,呆呆地盯着那串风铃温柔叮咛。 这里是母亲生前的居所,龙胆小筑。 蓝忘机猛的坐起,右腿上剧痛传来,他咬牙忍了过去,抬眼一看,右腿已上了药缠了绷带,而自己躺在扑了软毯的地上。蓝启仁坐在旁边的木椅上,身上的血污已干成了脏兮兮的深褐色,狼狈不堪,一手拄在桌上撑着脑袋似乎是睡沉了。而身旁的塌上,躺了一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到似乎快要消失,正是青蘅君。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用到右腿,扶站在木榻边,呆呆地望着这个人,如同望着微弱得随时快要熄灭的烛火。这是第一次与父亲并肩作战,却惨烈的好象是最后一次,他犹豫半晌,想要去探青蘅君的脉搏查看他的伤势,却又害怕真的知晓了却承受不起。 “忘机。”蓝启仁被屋内动静惊醒,声音嘶哑且疲惫。 “叔父,父亲他?” “暂时无碍,只是……唉。”蓝启仁不忍说下去,失去往日威严神采的眼神中根本掩饰不了那彻骨的绝望和哀伤。 蓝忘机心一沉,鼓起勇气去探,莫说脉搏,却是灵力都涣散了大半。仙门世家修为高深之人,就算受了重伤,凭着体内金丹灵力也会比常人生命力顽强,配合打坐调息,在垂死边缘挣扎却起死回生的不在少数。可如今这情形,只能用凶多吉少来形容。 蓝忘机看向蓝启仁,满脸皆是震惊。 蓝启仁道:“‘化丹手’赵逐流投奔了温家,改名温逐流。他功法诡谲可化去体内金丹,任你修为如何只要重他一掌,几十年的修炼全都功亏一篑。这温旭怕是学了去,虽然未学完全,金丹还在,可你父亲胸背各受两掌,金丹必然受损。现在灵力几乎全无,”蓝启仁说到这几乎哽咽,接着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蓝忘机闻言喘不上来,想要说话却张口几次都出不了声,喉结上下滚动,终于吐出一口气,道:……父……父亲,是为了救我,才……”他说不下去了,眼底一片滚烫,眼泪即将夺眶而出,却因为愤恨忍了回去。 蓝启仁叹了口气,道:“如若这一掌挨到你身上,你这辈子可就废了。无论如何,你父亲都会这么做的,你不必自责。只是曦臣还在温家地盘上,我真是……唉……”提到蓝曦臣,蓝启仁悲从中来,再也说不下去。 蓝忘机道:“兄长不在温家监察寮处,兴许……还活着。”蓝忘机并不确定,大火中的那个身影分明是他,可毕竟重伤,面对如此绝境,蓝忘机只能往好处想。于是便将路遇重伤的蓝曦臣和大火中看到的身影悉数告之蓝启仁。 这是目前唯一的安慰,再如何总比看到一具尸身要好上太多。 龙胆小筑的门廊上或倚或靠受伤的蓝家修士,没有受伤的或还勉强能动的或灭火,或清理尸体,或照顾伤者。 终归只是杯水车薪,山火肆虐,百年仙山沦为一片焦土,黑烟腾起伴随着噼啪爆裂之声。天空还是湛蓝的,只是蒙上了一层灰蒙。龙胆小筑藏于云深不知处的角落,冷泉将它与大火隔离开来,在这场灾难中幸免于难,让绝望中的蓝家修士们有个歇脚之地。 一场大雨便随着电闪雷鸣终将大火浇熄,灰烬中时不时出现来不及逃跑的动物尸体,眼见之处,一片焦黑。然而冷泉旁的树洞中,两个脑袋在大火熄灭后探头探脑地冒了出来,像是饿的极了,连灌木从上的叶子都不放过,急不可耐地咀嚼着。就连平日里对这两只毛球都颇有微词的蓝启仁,在此刻看到它们后,嘴角都扬起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蓝忘机想,也许是母亲做的。 第24章 洞窟1 经过一个月的静养,蓝忘机可以勉强走动,无奈缺医少药,不比以往,右腿恢复得总是不尽人意。青蘅君大多时候都在昏迷中,时常高烧不退,偶尔睁开眼睛说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胡话又沉沉睡去。派下山去寻找蓝曦臣的修士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归,众人的心便一点一点地沉重下去。 云深不知处废墟中刚冒出些许新绿,温家特使来访又一次将刚从绝望中的众人打入谷底,犹如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一众苟延残喘之徒砸入地底,不见天日。 温家以诸世家教导无方,荒废人才为由,要求三日之内每家至少派二十名后辈前往岐山接受教化,而其中必须有一名是本家直系子弟。 当下蓝曦臣失踪,家主昏迷,蓝忘机和蓝启仁皆有伤在身,云深不知处不复存在,蓝家修士死的死,伤的伤。而温氏如日中天,只要勾勾手指就可以让整个姑苏蓝氏从此消失。 蓝启仁痛心疾首,悲恨交加,颤声道:“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呀。” 蓝忘机沉默。半晌,他道:“叔父,我去便是,你照顾好父亲。” 蓝启仁道:“可是,你的伤?” “无妨。”蓝忘机说的轻描淡写,可越是这样,蓝启仁愈发心如刀绞。 “咳咳……咳……忘机。”一阵咳嗽声从木榻上传来,青蘅君从昏迷中醒来,比任何一次都要清醒。 “父亲。”蓝忘机连忙坐于榻边,想要去握青蘅君的手却犹豫了。青蘅君盯着蓝忘机的脸,几乎无血色的嘴唇却扬了起来。 “你母亲也是这样一双淡色的眼睛,她也不爱笑,呵呵,也许只是看见我就笑不出来了。” 蓝忘机沉默,他望着青蘅君苍白的脸,比印象中苍老了很多。 “咳咳……”他顺了口气,道:“把她关在这里究竟是对是错?……可我不后悔,”看蓝忘机睫毛微颤,他缓了缓道:“她为正道所不容,可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父亲……”蓝忘机嗫嚅道。 一滴泪从青蘅君眼角滑落,浸在褥子上,晕开一团湿痕。青蘅君再次睡了过去陷入昏迷。 第二日,蓝忘机启程前往岐山的教化司。 各世家子弟陆陆续续都到了,校场上聚集着各式服色。气氛有些压抑,都是被逼无奈却无力反抗,没有一个人是开心的。 蓝忘机一眼就看到了身着江家紫色校服的魏无羡。他站在人群中,左右张望,时不时与身旁江澄说着什么,偶尔还伸手进兜里掏出什么吃的往嘴里扔,虽然并不高兴,但神色自若,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一般。 魏无羡嘴里嚼着东西,目光落了过来,蓝忘机慌忙移开视线,平视远方。路途奔波,蓝忘机的右腿疼痛再起,断裂过的腿骨像是在抗议一般,频频刺痛。 像是给下马威,故意晾着各家子弟。任凭烈日灼灼,风吹日晒,足足两个时辰,一直没有人来。校场上既无树荫遮阳的地方,更无坐处,蓝家子弟皆是一脸疲惫,而蓝忘机仅仅站在那里都觉得吃力。为了不让腿伤暴露,蓝忘机不与他人交谈,几乎像是被钉在地上,未挪动一步。这般狼狈之态,蓝忘机不愿与人知,更不愿魏无羡知道。 冷汗开始一阵阵往外冒,眼中事物开始逐渐模糊,蓝忘机几乎快要坚持不住之时,温家终于有人从屋里出来高声发号施令。几名温家修士吆喝着把众人往校场中央的比武台那边赶,像是在赶一群牲畜。 台上之人骂了两句,声音有些熟悉。蓝忘机认出,这是温晁,温若寒最小的儿子。 迫于温家之势,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什么,暗地里说起温晁便是一言难尽。 除了他之外,台上还站着两人,一名女子,生的很是明艳,但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刻意媚态,时不时往温晁那边飘去,可眼神回到台下众人身上时,便立马换了一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神态。一人两面,让人很不舒服。 另一人三十出头,与诸家长辈差不多年岁,却成了温晁的手下,也不知作何感想。此人身形颇高壮,神色冷淡,既没看温晁也没看台下,兀自平时前方面无表情。 蓝忘机猜想,这怕是叔父口中的“化丹手”温逐流了。 想到躺在榻上人事不醒的父亲,眼中浮现出温旭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温旭那两掌诡异灵力的震颤。看着台上目中无物的温逐流,蓝忘机几乎全身都在打颤,对此人萌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恨意。 温晁俯视众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主人口吻道:“现在开始,挨个缴剑。”闻言,蓝忘机的手握成了拳头。 还算安静的人群突然间骚动了起来,立马就有人抗议:“修真之人剑不离身,为什么要我们上交仙剑!” 温晁眼神一凝,恶狠狠地扫视一圈,道:“刚才是谁说话?谁家的?自己站出来!” 没人敢吭声,也没人敢接话,温晁满意极了,教训道:“就是因为现在还有你们这种不懂礼仪,不懂服从,不动尊卑的世家子弟,坏了根子,我才决心要教化你们。现在就这么无知无畏,要是不趁早给你们正正风气,到了将来,还不得有人妄图挑战权威,爬到温家头上来。” 之前温家使者来传话时,提到会有专人教化各家后辈子弟。本就觉得这个“专人”一定不是什么鸿学大儒,只怕是温家随便找来打发人的,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温晁,真真可笑之极。也还好是温晁,如若换作是温旭,蓝忘机估计早已冲上去与之同归于尽。 这时有温家修士拿着麻袋开始挨个收剑。蓝忘机偷偷看向魏无羡,他心知魏无羡的性格,平日里虽对“随便”并不十分爱护,但这种情形难免魏无羡会冲动行事,拒绝缴剑,定要与那温晁舌枪唇剑一番。 见魏无羡并无多言,依言上交,蓝忘机莫名松了一口气,右腿刺痛再次传来,他簇眉忍下,正巧缴剑之人来到他前面,于是沉默着将剑交了出去。 温晁见众人缴剑如此干脆听话,更是喜形于色。手一挥,便有温家修士开始发放书册。蓝忘机翻开一看,是温门菁华录,记录的全是温家历代家主和名士的光荣事迹和名言。密密麻麻,放在手上沉甸甸的。 温晁道:“从今天起,晨起诵三遍,就寝前三遍,必须全部背诵下来,这样你们才能铭记于心。那个……那个……”他扶着额头像在思索什么,突然喊道:“魏无羡!” “啊?”魏无羡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的应道。 温晁见他这副轻松自如的神态,一股怒气就涌了上来,指着他大骂道:“你在吃什么?你当来这玩耍的吗?!你们是来接受教化的,教化懂吗?你还吃?来人,把所有人身上的干粮吃食全部收缴了。”说罢就有人拿着麻袋过来挨个搜身。 江澄恨恨瞪了魏无羡一眼,魏无羡也无语了,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恋恋不舍得把身上的东西交了出去。 温晁接着道:“那个,我说到哪了?对了,魏无羡,金子轩,蓝忘机你们三个,作为表率,明天必须当众把温门菁华录背诵下来,否则就不用吃饭了。” 众人一片哗然,这本书如此之厚,拿来当枕头都可以,如何能背诵下来。温晁看底下人交头接耳,厉声吼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以为你们不用背吗?背不出来的都不许吃饭!” 第二日,魏无羡,金子轩和蓝忘机三人果然只分到了一碗清水。 温晁似乎就看他们三人不顺眼,想着法地找理由痛骂三人。金子轩少年气盛,从小锦衣玉食,千宠万宠,如今是吃不好睡不好,还经常无端端被人骂得狗血零头。每次被温晁骂得时候他眼睛似乎和额间那点朱砂一样红,胸膛起伏不定,似乎连气都喘不均匀,一副随时要去拼命的样子。越是这样,温晁越骂的开心,好几次金子轩都被人拉住,否则早就扑上去将温晁掐死当场。 魏无羡还是那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和在云深不知处求时几乎无两样。闲暇时仍然扯着江澄开玩笑,惹得江澄烦不甚烦,几次都瞪回去。被温晁骂时,魏无羡更是嬉皮笑脸,时不时还回两句嘴,气得温晁脸色通红。蓝忘机感叹于魏无羡的厚脸皮在岐山起了大作用,无论温晁如何变着花样痛骂,对魏无羡都如隔靴搔痒。 蓝忘机腿伤未愈,加上这几日吃食时有时无,也无法好好休息,竟是比之前更疼了。他尽量让自己不动,却无济于事。温晁的刺耳辱骂,蓝忘机不是没听见,只是他忧虑父亲,忧虑兄长,忧虑云深不知处,还要拼命咬牙忍下疼痛,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和温晁周旋。比起这些,温晁的辱骂实在不值一提。 蓝忘机甚至连应付魏无羡的气力的都没有,每当魏无羡看到他向他跑过来或者想跟他说话的时候,蓝忘机都默默转身甩给他一个背影或者缓缓走开。他怕只要多说上一句话,他的腿伤就要暴露,按照魏无羡的脾气,他一定会刨根问底。 除此之外,温晁还要求众人每日都要为其歌功颂德一番,称其为仙家楷模。只要他们三人中有任何一点迟疑,就再次被从人群中提出来,罚站辱骂。 魏无羡脸皮厚,有时也会阴阳怪气地配合一番,细细品味话语中有讥讽之意,但温晁并不知晓反而听得高兴,自然听明白的人也不点明只会在心中暗笑,爽快地如同出了一口恶气。 金子轩经常憋得脸通红,仍然一句都说不出来,逼急了就又一副要去拼命的架势,自然再次被骂得狗血淋头。金子轩被人拉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副牙齿都要咬碎的样子。 而蓝忘机,家训有云,不得打诳语,他自然也说不出温晁爱听的话,虽不如金子轩那般气急败坏,却也沉默不言,如老僧入定一般,欣然无视温晁再一轮的辱骂。 第25章 洞窟2 在教化司待满七日后,温晁又想出了新的折腾人的法子,带领众人去夜猎。所谓带领,根本就是幌子。 众家子弟本就被收缴了佩剑,犹如被断了一只手臂一般,夜猎自然心虚。温晁丝毫不在意,只在一旁找个舒适地歇着,看着众人被妖兽杀的丢盔弃甲。看见谁害怕撤退了,立马叫人抓住,又是一番训斥。 直到众人徒手当肉盾把妖兽折腾的精疲力尽毫无还手之力,只差最后一步时,温晁便慢悠悠地走过来,斥退众人,舞几个剑花,再将那妖兽一击致命。随后,在场的温家修士便会欢呼雀跃,恭贺温晁以一己之力击杀妖兽。真正出力的各家子弟们敢怒却不敢言,对这等厚颜无耻的行径只能忍气吞声。 这日,众人又被温晁赶往一个叫做暮溪山的地方。听温晁说起这个地方,蓝忘机便觉有些熟悉,似乎在书上读到过,但又想不仔细,只隐隐觉得不安。果然,温晁破天荒的差人给众人分发武器,虽都是些羽箭,弓箭等做工粗糙的物件,但由此可见,这次要猎的妖兽不一般。 暮溪山上了无人烟,只见莽莽密林,遮天蔽日。淙淙溪流,穿林而过,偶有一两棵红透如晚霞般的枫树立于溪旁。风吹过,便是林涛阵阵,树叶如下雨般落下,为地上厚厚的枯枝败叶再添上几笔。溪水清澈见底,几叶红枫打着转,顺水漂逐。如若不是此地有妖兽,也不是被人逼迫在此夜猎,暮溪山颇有“水清石出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的诗意之感。 都是少年少女,纵使心情烦闷,置身于这幽幽丛林之中,也有一种秋日野游的意味,气氛也渐渐活跃起来。原先还沉闷不堪,只闻脚步声和树涛之声,现在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嬉笑。 蓝忘机腿脚不便,落在队伍了后面。前方可见魏无羡和江澄勾肩搭背,交头接耳,走的极慢。 几日荒唐的夜猎折腾下来,蓝忘机疲惫不堪,腿疼得厉害。一封来自家里的信更是把他打入了无间地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信上说青蘅君伤势突然恶化,高烧不退,连清水都灌不进去,大夫束手无策,只怕是时日不多了。 蓝忘机离开云深不知处时,便已想到这种可能性,出发前特意深深地看了父亲两眼,想要把他的面容深深印刻在脑子里。可真的收到这样的消息,蓝忘机却比想象中难以接受,接连的变故使他忘却了如何悲伤,只麻木地如灵魂出鞘一般,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蓝忘机压根没意识到前方的魏无羡停了下来,在原地等着他,直到魏无羡与他并肩问道:“你腿怎么了?” 蓝忘机继续往前走,道:“无事。” 魏无羡道:“咱们也算熟人了吧?这么冷淡,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腿真的没事?” 这是在岐山以来,第一次有人询问他的伤,尽管他已尽力掩饰,但他知道瞒不住。可在岐山温家的折腾下,每人都自顾不暇,就算看出来了,也无人愿多一事,只好当没看见,不知道。 当魏无羡终于询问时,蓝忘机心里其实有一阵暖意,但是这些事真的太沉重,他更不愿再提起再让自己去经历一遭。 于是他冷冷道:“不熟。” 魏无羡依依不饶,转过身正正挡在蓝忘机面前,跟着蓝忘机的步伐倒着走,颇有一副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神态,迫使蓝忘机不得不看向他。 魏无羡道:“有事不要逞强。腿是伤了还是折了?什么时候的事?” 蓝忘机愣了愣,他也知自己是在逞强。突然有人关心,而且看得出来是真切的,他一瞬间觉得心上有一只暖炉,在冰天雪地里迸发着热意。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抓住魏无羡,然后将憋在自己心里快要发霉快要腐烂的悲情苦意以及满满的恨意和不甘心全部倾倒而出。蓝忘机呆呆地盯着魏无羡,他淡色的眸子浮现出一层水光,正要说话,魏无羡却扭了头不再看他,即将喷涌而出的话突然间被堵住再次艰难地咽了下去。 空气中飘来一阵香味,香味优雅沁神,蓝忘机顺着魏无羡的目光看到了几个少女的背影。魏无羡似乎盯着中间那名少女看得出神,那名女子绯色衣衫,身姿摇曳,一如画中人。 旁边的少女笑道:“绵绵,你这个香囊真是好东西,配上之后蚊虫果然就不来了,气味也好闻,闻一闻好像人格外清醒。” 中间那女子答话了道:“香囊里面都是些切碎了的药材,用途挺多的。我这里还有几个,你们谁还要?” 原来中间这女子叫绵绵。 魏无羡闻言,立刻抛下蓝忘机飘了过去,道:“绵绵,给我也留一个。”他语气温柔且活泼,与求学期间在彩衣镇与枇杷女调笑的样子如出一辙,非要用一词来形容,便是搔首弄姿。 蓝忘机身体好不容易攒起的暖意,瞬间消失,甚至比之前还要冷,好像身体都要结冰。 那绵绵显然被突然冒出魏无羡吓了一跳,回头蹙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也叫我绵绵?” 魏无羡笑了起来,眉飞色舞间还带着装模作样的疑惑,那眉眼好像嵌着一朵朵粉嫩的桃花,随时随地会飞出去一朵。他道:“我听她们都叫你绵绵,意味着就是你的名字呀?怎么,不是吗?” 绵绵的脸瞬的红了,道:“不许你这样叫我。” 魏无羡看到绵绵的样子,更来劲了,眉毛挑了挑接着道:”为什么不许?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叫你绵绵,如何?” 看魏无羡竟还认真问起了姑娘姓名,蓝忘机竟希望那个叫做绵绵的女子生气走开,不要再跟魏无羡多做废话。或者江澄赶紧过来骂骂咧咧把他拉开,可江澄只翻着白眼自行走开了。 绵绵道:“为什么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自己也不先报上名字。” 魏无羡眼珠一转道:“我的名字好说。你记着了,我叫做‘远道’。” 蓝忘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正是“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这是魏无羡在调戏那个姑娘。他冷冷看着一脸坏笑的魏无羡,终于忍不住恨恨说:”玩弄字眼。” 绵绵也猛地反应过来,脸憋得通红,跺脚道:“谁思你了。你不要脸!” 旁边的几名少女笑得花枝乱颤,一齐说道:“魏无羡,你真的好不要脸呀!” 看来除了那个叫做绵绵的女子,其他少女都认识魏无羡,可见在岐山魏无羡从没闲着,一直在撩拨。 那些少女还在笑,边笑边说。 “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 “我告诉你呀,她叫……” 绵绵拉着那些少女要走,斜眼看了魏无羡一眼道:“走,走!不许你们跟他说。” 看绵绵要走也不告知魏无羡姓名,看来并不喜魏无羡的轻浮行径,蓝忘机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魏无羡还不作罢,在后面喊道:“走可以,给我个香囊嘛!不理我?不给?不给我找别人问你名字了,总有人告诉我……” 出乎蓝忘机的意料,魏无羡话还没说完,一只香囊就从前方飞了过来,带起一阵香风,不偏不倚砸在魏无羡胸口上。魏无羡捂着胸口,“哎哟”一声装模作样好像被砸得很痛的样子。 他拿起香囊放在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态很是满意,接着又将香囊的带子套在手指上,转起了香囊。 看魏无羡一脸陶醉,蓝忘机一股火烧了起来,烧得他脑袋里一阵晕眩。刚才还一脸关心询问自己伤势,而下一刻便将蓝忘机抛下去与女子调笑,拿着女子所赠的香囊如拿着战利品般得意。 突然想起,曾在风俗杂史中读过,民间的女子时常绣香囊赠予自己的情郎,以表思念情深之意,故女子从不随意赠人香囊。蓝忘机盯着那飞速旋转的香囊,再看魏无羡一脸痴笑,觉得格外刺眼,丝毫未察觉自己脸色十分不好看。 魏无羡却注意到了,问道:”怎么?又这样看着我。对了,咱们刚才说道哪儿了?继续说。我背你怎么样?” 魏无羡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可蓝忘机无心去接他的话,他静静地看着魏无羡道:“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蓝忘机没有意识到,他口里的“谁”其实默默包含了自己。 结果魏无羡歪头想了想道:“好象是?” 蓝忘机以为会听到让他稍稍顺心一些的答案,没想到魏无羡竟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还带着一种随心所欲的意味,丝毫未觉任何不妥。 蓝忘机痛恨不已却无可奈何,他沉默一阵,垂下眼帘,道:“轻狂!”说完他忍着右腿的剧痛,快步朝前,想离魏无羡远一点。他已经够累了,不愿再徒增烦恼,远离魏无羡是最明智的选择。 魏无羡看他跛着脚逞强,忙道:“好嘛。你不用走这么快,我走就是了。”说着三步并两步,追上了前面的江澄,再次把蓝忘机一个人留在了后面。 周边突然安静了下来,蓝忘机觉得心里蓦地空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挥之不去的失落。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毕竟他早就乱了,一旦遇到魏无羡便从来都是那般想逃不愿逃,想躲不愿躲的状态,言行不一,左右踌躇,像个失去方向的疯子。 第26章 洞窟3 艰难地走了一阵,便看见经常和温晁在一起的那个女子手上拿着一只铁烙在其他子弟面前指指点点,好不威风。那烙铁不知是什么样的法器,竟无需放于火中去烤,顶端都烧的火红,只要挨上便叫人皮开肉绽,疤痕永不消除。 那女子叫做王灵娇,原先是一个侍女,不知怎么一来二去和温晁勾搭上了,颇受温晁宠爱,无论去哪都随侍身边。有了温晁的撑腰,一个区区侍女便作威作福,一不高兴便对仙门子弟们训斥打骂,实在是让人憋闷至极。 不远处,有人喊道:“找到了。” 温晁让众人在暮溪山找的是一个洞口,既不说洞宽几许,方位几何,更不说洞中何物,只道让众人找。直到快要日落,夕阳余晖穿过树林,这个洞口才找到。 王灵娇听到消息,也顾不上正在斥责他人,眉眼一弯立刻换了副笑脸,提着裙摆,左摇右摆得奔了过去,像一只报喜的母鸡,欢声叫着:“温公子!找到啦!找到入口了!” 众人都围了过去,只见一棵遮天老榕树立于一处,盘根错节,几乎独木成林。弯曲的根须将那洞口遮住大半,甚至有些根须都已伸了进去。诸多枯枝败叶和污泥几乎将洞口堵了个严实,也难怪如此多人找了将近一天才找到。 须臾,洞口被清理出来,不到半丈。探头去看,除了黑黝黝什么都看不到,可见洞底之深。凉阴阴的风从洞中冒出来,透着一股幽幽的阴森之气,惹的人一阵阵打寒战。 温晁探头也看了看,十分高兴,道:“肯定就是这里!快,都下去。” “啊?”众人一片哗然,深不见底,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如何能进,况且剑已被收缴如何御剑下去。直接跳下去,恐怕不是直接摔死便是摔残了,而且十之八九洞里藏有凶恶的妖兽,所谓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众人看着这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看着一张长满獠牙的大嘴。 金子轩忍不了,对温晁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说是来夜猎妖兽,那么请问究竟是什么妖兽?提前告知我们,也好合力应对,才不会像上次那样手忙脚乱。“ 温晁闻言,抬头挑了挑眉,像是没听明白一样,道:”告之你们?“ 他直起身来,手指在他和金子轩中间划了划道:“你们还要我说多少遍才能长记性?不要搞错了。你们,只不过是我手下的修士,我才是发出命令的人。我不需要别人来建议我什么。指挥作战的和调兵遣将的人只有我。能降伏妖兽的,也只有我!” 他语气很重,狂妄之极,自大之极,却毫无威压感,反而让人觉得可笑。见仍然没人动作,旁边的王灵姣挥舞着手上那根铁烙,几次都差点与人衣服擦过,她呵斥道:“没听见温公子说什么吗?还不都快下去!” 金子轩眼里都要冒出火来,恨恨地看了温晁一眼,一掀衣摆抓起一截藤蔓率先跳了下去。 见金家公子都下去了,犹豫不决的其他弟子也陆续抓着藤蔓入洞。蓝忘机攀着藤蔓缓缓往下,洞内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几乎只能摸索下降,四周什么都看不见,低头不知何时到底,抬头只可看见那个越来越小的洞口。 黑暗中虽看不见,蓝忘机仍然根据手部移动的距离默默估计洞深,终于在约三十丈处,脚上触到了底。蓝忘机小心站定,抬头看那洞口,竟只剩一个盘子大小。 到达洞底的众人在黑暗中心慌不已,头顶却传来了温晁的叫喊声,询问众人情况如何。有气无力地答了几声,就见那温晁和他的随从们打着火把御剑缓缓而下,而那王灵姣与他站在同一把剑上,娇滴滴地伏在他肩上。 温晁跃下剑来,四下打量了一番,盯着前方黑洞洞的隧洞,骂道:“都停在这儿干什么?该做什么还要我教?走!” 说罢,那些温家修士便拔出剑来开始赶人。因为要探路,所以也给各家子弟派了些许火把,也总算有了光亮能够看清楚一些。 地洞幽深且高阔,火把的光亮显然照不到顶。而且洞内潮湿,时不时有水滴低落,滴在胆小的弟子后脖颈上就是一声尖叫,回音阵阵,显得更是诡异。 也不知胆战心惊地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头,是一片深潭。这个地洞内原来还藏着如此之大的一个地下湖泊,难怪洞内如此潮湿。潭中还有许多石岛,潭水幽黑,也看不清是清是浊,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潭水非常冷,周边的温度比刚下来的洞口下面要冷上许多。 温晁看没有路了,脸上露出怀疑之色,嘀嘀咕咕骂了几句。突然打了个响指道:”找个人,吊起来,放点血,把那东西引出来。 蓝忘机闻言,心内大骇,蓝忘机本觉得温晁只是人品低下,狂妄自大却没想到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王灵姣听到这个显得格外积极,立马指向一个少女,吩咐道:”就她吧。” 蓝忘机顺着看过去,正是那个赠魏无羡香囊的绵绵。蓝忘机一怔,随即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魏无羡的身影,在微弱的火光中,魏无羡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绵绵吓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连后退。 温晁眯着眼睛看了看道:“点这个?换一个人吧。” 王灵姣不依不饶,似乎盯准了这个绵绵,眼神中暴露出满满的嫉妒。她故作委屈道:“为什么要换?我点这个,你舍不得么?” 温晁像是被点破心思有些尴尬,又再次上下扫视了绵绵一眼,一把搂过王灵姣道:“瞎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随便你,娇娇说了算。”说罢还用手指勾了勾王灵姣的下巴。 绵绵吓得花容失色,连哭泣都忘了,只能发出嘶哑的抽泣声。她拼命往人多的地方逃窜,眼神里的惊恐可以用绝望来形容。可那绵绵如有独狼入羊群,不论她到哪,人群便轰然散开,避之不及。 绵绵转而向蓝忘机这一侧逃窜,身边和身后的人依然散开,只剩旁边一人同蓝忘机岿然不动,正是金子轩。绵绵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躲于二人身后,伏着身子瑟瑟发抖。 拿着绳子准备绑人的温氏家仆,手臂从二人中间伸了进来往两边扒,二人皆如没看见也没听见一般,钉在地上甚至连头发丝都没晃动。 温晁看这二人如柱子一般,骂道:“你们杵着干什么?听不懂人话?还是想扮英雄救美?” 蓝忘机打定主意不与温晁费口舌,默然不语。旁边金子轩却说话了:“够了没有?让旁人给你做肉盾还不够,现在还要活人放血给你当饵?!” 蓝忘机对金子轩接触不多,故印象不深。只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期间打过照面,若说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魏无羡和金子轩打架,而这一架把魏无羡打回了云梦,让蓝忘机困扰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那段时间看到金子轩就会莫名烦躁,能避开就尽力避开。如今看来,金子轩也当得起杰出世家公子这一名号。 温晁闻言怒得呲牙裂嘴,指着二人道:“这是要造反了?我警告你们,我容忍你们很久了。现在立刻自己动手,把这丫头给我绑了吊起来!否则你们两家带过来的人都不用回去了!” 蓝忘机和金子轩皆置若罔闻,身后金家弟子和蓝家弟子都一片哗然,面面相觑,却也没人敢动。 僵持间,余光见一人影冲了上来抓住绵绵,就要往上绑绳子。绵绵尖叫起来。蓝忘机斜眼一看,竟是姑苏蓝氏的弟子,当即一掌拍出,将其击退道一旁。他垂眼细细看了那名门生一阵,眼中透出了冷意。 温晁见此勃然大怒,吼道:“反了!杀!” 数名温家修士拔剑而上,直朝蓝忘机和金子轩刺去。身后各家门生没一个相帮,反而远远退开,生怕打斗中波及到自己。蓝忘机和金子轩仅二人徒手于全副武装的数名修士相斗,就算使出全部实力也撑不了多久。金子轩怎么想蓝忘机并不在意,但他知道就算绵绵不躲到他身后,这件事他也是要管的。身为姑苏蓝氏子弟,决不允许这种惨无人道,以多欺少的事在自己面前发生。 伤势因为打斗更加恶化,蓝忘机疼得似乎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右腿。冷汗浸出,但仍然咬牙坚持,左右腾挪,筋疲力竭。翻转中,他看到人群中魏无羡走了出来,抬起右手与温晁说着什么,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在洞窟中回荡徘徊,经久不止。 一剑刺来,蓝忘机慌忙躲闪,目光离开那边的魏无羡,一掌将面前的温家修士震开。 混乱的洞窟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到的水滴落入湖中的声音,以及喘息声。蓝忘机回首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魏无羡将温晁挟持到了湖中的石岛上,一手握剑抵在温晁脖子上,一边对众人道:“都别动,再动当心我给你们温公子放放血!” 第27章 洞窟4 温晁吓坏了,声音都在颤抖,叫道;“别动了!别动了!” 攻击蓝忘机和金子轩的门生们住了手,不知所措地往下魏无羡和温晁那边。蓝忘机心底一阵热意泛起,魏婴果然如他所以为的魏婴一样,断然不会对这等恃强凌弱,灭绝人性的事置之不理。 然而,在岸上的温逐流已蠢蠢欲动,调动灵力准备飞跃而上。 “要糟!”蓝忘机心中一紧,魏婴绝对不是温逐流的对手。单一个学了点皮毛的温旭就让青蘅君卧榻不起,如若魏婴挨上正主一掌,后果不敢想象。 温逐流是专门保护温晁的,刚才混乱中温逐流并未出手,否则他和金子轩早已被重伤制伏。而现下魏无羡直接威胁到温晁,温逐流自然要出手了。 果然,魏无羡也料到,对温逐流喝道:“化丹手你也别动!你们是直到温家家主脾气的,你主子在我手里,他只要流一滴血,这里的人包括你在内,一个都别想活。” 温逐流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魏无羡正准备说什么,蓝忘机却见他表情一怔,眼中充满了疑惑和恐惧,心中跟着一震。 魏无羡警惕地道:“江澄!地动了吗?” 蓝忘机凝神感受,确实未察觉有地动。 江澄也答道:“没有。” 疑惑间再看向魏无羡,却看到魏无羡和温晁脚下的那座石岛正在剧烈晃动,甚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温晁也感受到了这剧烈的晃动,大声惨叫不已。 江澄惊惧喝道:“不是地动了,是你脚下的东西在动!!!” 一种不好的预感加上一瞬间的恍然大悟,蓝忘机突然想起来为什么觉得暮溪山如此熟悉了。上古妖兽,屠戮玄武!书上曾有记载,四百年前曾在这附近出没过。 心下大骇,温晁真的疯了,让众人手无寸铁来猎这个东西,实实在在没有把众人的性命当作命。 只见那石岛还在不停上升,直到像一座小山才停住。随即那座石岛竟然开始移动,往岸边靠近。蓝忘机不敢贸然行动,而大部分修士已被吓得瞠目结舌,连连后退。 陡然间,那石岛骤然升高,一颗巨大的兽头顶起水中漂浮的几片枫叶,破水而出。那兽头极像蛇头,如果只看这一部分便会以为这是一条巨蛇,可这蛇头蛇颈后面却还连着一个巨大的龟壳,而魏无羡和温晁正正站在它龟壳的最高处。 那蛇头长着一嘴尖利的獠牙,眼睛如铜镜一般在黑暗的洞窟中熠熠发光。它似乎也感受到了背上的异样,蛇颈灵活弯曲,回首盯着背上的二人看。像是看不清楚,它瞳孔时而凝成一条细线,时而扩散成一个椭圆。看来在黑暗中生活的动物特性一致,便是视力不好。 蓝忘机看出这一点,却想不出办法告诉魏无羡让他屏息不出声,保持不动等那怪物放松警惕再趁机逃跑。 魏无羡果然也看出来了,岿然不动,可温晁吓坏了。随着凝视二人的怪物鼻子对着二人喷出一道水雾,温晁终于憋不住,疯狂挣扎对着岸边的温逐流尖叫:“还不救我!快救我!还愣着干什么!” “糟了!”蓝忘机心里骂道。 那蛇头猛然暴起,往后一缩,张开那张长满獠牙的大嘴,猛的朝自己背上咬去。 电光火石间,魏无羡猝然抽出温晁腰上的佩剑,用足腕力猛地朝那蛇头的七寸掷去。谁知那怪物鳞甲竟是比想象中还要坚硬,一把不俗的仙剑正正掷过去,只听”叮“的一声在怪物脖颈上擦出一道火花,便掉落水中。 那怪物也愣了愣,瞳孔下移,去看水中还散发着幽幽冷光的东西。 魏无羡趁机提起温晁跃向另一座石岛,一个人影却朝他猝然袭来,魏无羡回首去接,却好像被烫到了一样,猝然收手。而温晁则被人趁机提走。魏无羡见状,立刻跳回岸上。 “还好温逐流只是想要救人,如若真对魏无羡发难……”蓝忘机不敢再想下去,而在岸上有背弓的人开始边退边对着那妖兽射箭。然而那妖兽的鳞甲和背壳都坚硬如石头做的铠甲,纵使箭如雨下,也毫无作用,似乎是在给它挠痒。 屠戮玄武周身鳞甲,刀枪不入,除非伤其要害---眼睛,否则百无一用。无奈蓝忘机手上无弓,而正在射箭的门生被这巨大的妖兽吓得早已乱了心神,手脚都在颤抖,完全在胡乱出箭。蓝忘机跛着一条腿,想要去抢一把弓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以为有谁受伤,蓝忘机回首去看。只见王灵娇指挥着三名家仆将那绵绵架起,手拿着铁烙就要往姑娘脸上贴去。正要去救,脚下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蓝忘机往前扑去,扎扎实实摔了头晕眼花。 抬头急忙去看,那三名家仆已被人三箭射翻,躺于地面一动不动。王灵娇仍不做罢,捡起地上的铁烙,一把抓起绵绵的头发,再次朝她脸上烫去。 都这般危机时刻,这女是何等恶毒,还在念念不忘去害人。蓝忘机挣扎起身,却见一人影飞扑过去,一掌击退王灵娇。然而蓝忘机毛骨悚然,因为他听到了魏无羡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只已经烧红的铁烙,正正贴在了魏无羡的胸口上。 魏无羡捂着胸口,似乎在拼命忍痛,硬是坐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蓝忘机似乎都闻到皮肉被烧焦的可怕糊味。蓝忘机回神,再扭头看向那妖兽,只见它一只前爪已踏于岸上,那么多人苦斗半天竟是未伤分毫。 那边的已经吐血正在痛哭王灵娇已被温逐流救走,被温晁抱在怀里,而温逐流正与被怒气冲昏的江澄缠斗,他此时此刻终于才认识到屠戮玄武的可怕,连忙抢了旁边一门生的剑喊道:“撤走撤走,马上撤回。” 说罢就和其余温氏修士,御剑匆忙逃走。众世家子弟更对这只妖兽毫无兴趣,手无寸铁只有恐惧。慌乱间,金子轩喝到:“别战了!走!” 众人闻言立马朝外狂奔,可毕竟双腿不比御剑,等他们到达出口处,温晁等人早就已经跑了出去。到达地洞处,众人可算可以喘口气,可还没喘两口,众人头皮发麻,只见之前从地面上垂下来的藤蔓早已被砍断,像死蛇一样缠在地上。 洞底离地面约三十余丈,众人又无剑可御,没有藤蔓除非长了翅膀,断然是上不去的。 金子轩大怒:“无耻狗贼!他们把树藤砍断了。” 突然间,从洞□□下来的光线一点一点变弱,还掉下很多尘土和石块,有人惊叫道:“他们在堵洞口。”话音刚落,头顶的白光骤然消失,唯一的光亮只剩手上的几支火把。 众人陷入沉默,火光映出众人茫然无措的脸,忽明忽暗,氤氲着绝望。 金子轩率先打破这阵死寂:“这对狗男女真是干的出来啊!” 一人喃喃道:“上不去也没关系……我父亲母亲会来找我的。他们听说了这件事,肯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有人附和,但又有人道:“他们以为我们在岐山接受教化呢,怎么会突然来找我们……再说温家的人逃走之后,肯定不会说实话,肯定会编个什么理由……我们就只能在这下面……” 有人开始抽泣:“我们就只能待在这个地洞里面……没有食物……跟一只妖兽在一起……” 这时江澄架着魏无羡正好走了过来,一边呲牙裂嘴的看着自己的伤口,一边用肩膀戳了戳江澄道:“江澄,这儿有块熟肉,你吃不吃?” 江澄眉头都皱了起来道:”滚!那铁烙烫不死你。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想把你嘴巴缝起来。” 刚在撤退中,蓝忘机想去找被铁烙烫了的魏无羡,可众弟子都跟疯了一样疯狂逃窜,现场混乱不堪,一眨眼的功夫蓝忘机便失去了魏无羡的踪迹。想到他可能率先逃了出来,便也匆匆往外撤,谁知到地洞下方却未见其踪影,心中慌乱,不停地看向妖兽所在的方向,如今看他安然归来,还有心思开玩笑,心里陡然松弛。 他定定盯着魏无羡胸口那块铁烙烫过的痕迹,衣服早就没了一块,透出来的黑红相间的一块,黑的是烧焦的皮肉而红的则是血肉,随着他的走动还会一点点地往外冒血水。 绵绵跟在魏无羡和江澄后面一直在哭,双手不停搅着裙子,上气不接下气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魏无羡无奈道:“唉,你别哭了行不行?是我挨烫又不是你挨烫。难不成还我我哄你啊?你哄一哄我好不好?行了江澄别架了,我又不是断了腿。” 蓝忘机看着不停哭泣的绵绵,想到魏无羡为了救她不惜被铁烙烫的皮开肉绽,也许魏无羡当真对绵绵格外有心,蓦地他觉得自己越想越离谱,收回了目光,转身朝妖兽那个方向走去。 江澄道:“蓝二公子,你去哪里?那只妖兽还守在黑潭里。” 蓝忘机道:“回潭。有办法离开。”其实刚才看见洞口藤蔓被砍断时他心中已有了想法,只是未见魏无羡心乱如麻,便也没有说出来。 周围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定定看着蓝忘机,目光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魏无羡道:“什么办法?” 蓝忘机道:“潭有枫叶。” 众人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魏无羡目光仅茫然了一瞬,随即嘴角勾起,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对着蓝忘机缓缓点了三下头,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他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有些苍白,应该是疼的。然而那笑容明媚,双眼在黑暗中也璀璨夺目,像黑夜中幽幽闪耀的星辰,蓝忘机几乎要看呆了。 江澄过了一会也反应过来,对旁人解释道:“黑潭的潭底。很可能有洞与外界的水源相通,这才将山林溪水中的枫叶带了进来。” 听完沉默一阵,一个人怯生生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这个洞够不够大,能不能让人出去呢?万一很小,万一只是一条缝呢?” 蓝忘机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可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总比在此坐以待毙要好。 金子轩也皱眉道:“而且那只妖兽还守在潭里不肯出去。” 蓝忘机正要说话,却听见魏无羡说:“有点希望就动起来,总比干坐着等爹妈来救要强。它守着黑潭又如何?把他引出来就是了。”他边说还边用两个手指把伤口周边的衣服拉起来,使其不要贴在伤口上,然后另一只手对着胸口扇着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火烧的疼痛压下去些。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见大家打定主意,魏无羡道:“江澄,你水性好,要不你负责去水下探路?” 江澄白了他一眼道:“我不去,难道你去啊。你那胸口的烂肉入了水不得泡烂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那妖怪引开。” 蓝忘机道:“火。”生活在黑暗中的妖物虽视力不行但对光亮及其敏感,有一种天然的惧怕。以火为饵,应该可以拖够时间让江澄入水查看。 魏无羡点点头道:“应该有用。那咱们就先这样,去了再说,有洞没洞,能否过人,看清楚了再做打算。” 半个时辰后,众人又折返回了黑潭洞中。 第28章 洞窟5 那妖兽的蛇身从龟壳探出,咬住一具尸体,缓缓往后拖直到完全拖进龟壳。看来这只怪兽习惯在龟壳内咀嚼食物。半晌没有动静,魏无羡接过一直火把,用力掷向妖兽前方角落。 黝黑的潭洞内,那只火把显得格外刺眼,不仅明亮还微微晃动,这动静果然把那妖兽吸引住了。一个蛇头慢慢从龟壳内又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往那火把处延伸。 与此同时,江澄从侧面悄悄没入水中,动作极轻,几乎只留下了一圈浅浅的涟漪。众人皆紧张得屏住呼吸,眼睛在江澄下水处和火把处来回扫。只见那妖兽对那火把颇为忌惮,但又抵抗不了火光的诱惑,蛇头一直在左右试探,而长长的蛇颈几乎将那火把围绕起来,鼻子前前后后要凑不凑的样子惹得众人心脏跟着七上八下。 终于那妖兽下定了决心,将鼻子直接凑了上去,瞬间被灼烧地往后一缩,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忽”地一声从鼻孔喷出一团水雾,火把灭了,四周再次暗了下来。所有人的心感觉瞬间被提到到喉咙口。 好巧不巧,与此同时,江澄浮出了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荡起水波。那妖兽感觉水面有动静,立马扭头去看,魏无羡眼疾手快一掌拍于地面,再次燃起了火,成功吸引了妖兽的注意。 江澄趁机上岸,对众人喊道:”潭底有洞,不小!” 魏无羡问:“不小是多小?” 江澄道:“一次能过五,六个。” 魏无羡闻言喝道:“所有人听好,跟紧江澄,下水出洞。没受伤的带一下受伤的,会水的带上不会水的。一次能过五六个谁都不要抢!现在,下水!” 眼见众人开始往水里走,然而刚魏无羡在地上拍的掌心火几乎快要熄灭,魏无羡却独自一人朝着下水的相反方向奔去,再次一掌拍于地面,火光冲天。 蓝忘机知道这是魏无羡为了引开妖兽,给众人争取更多的时间,然而这太过冒险,如若妖兽暴起,魏无羡则避无可避。蓝忘机思索片刻,毅然朝魏无羡那边走去,心想二人配合引火撤退会更容易些。 突然一声羽箭出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支弓箭瞬而插在了魏无羡的手臂上,蓝忘机瞳孔一凝,回首望去,见刚才要绑绵绵的那名蓝氏门生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瑟瑟发抖。蓝忘机几乎一瞬间灵力聚于掌上,就想把那名门生当场拍死。那名门生被蓝忘机盯得浑身僵硬,像是有数把尖刀从蓝忘机眸中射出刺穿了他的身体,与绑绵绵时的怒意不同,从中他感受到了杀意。 那边魏无羡没时间理会这莫名其妙的一箭,又一掌拍起一团火,骂道:”退下!!别给我添乱!”那门生这才从惧怕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往水里扑,不仅是躲那妖兽,更是在躲此时让人毛骨悚然的蓝忘机。 见所有世家子弟均已下水,魏无羡那边还算有条不紊。蓝忘机想招呼魏无羡撤退,江澄率先喊道:“你快过来!” 魏无羡道:“马上就来!” 江澄闻言立刻下水,去带最后一批世家弟子出洞。 魏无羡看火光正盛,那妖兽正与地上的火对峙,抽出空挡,就要去拔手臂上的箭。 “不要!”蓝忘机是喊出来的,然而他的喊声被那妖兽震天的怒吼完全淹没,拔剑带出的鲜血气味将那妖兽的凶性完全激发,火光对它而言再无吸引力,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妖兽的獠牙似乎暴涨了数倍,张开大嘴,就向魏无羡咬去。 几乎是本能,蓝忘机顾不上右腿疼痛,双腿用足十成力气,猛然蹬地,往前一跃,右腿本就脆弱的腿骨再次裂开。在妖兽的獠牙即将咬合的瞬间,蓝忘机将魏无羡推了出去。屁股落地,双眼懵懂地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也随之重重摔在了地上,然而,他刚想爬起来,却觉得身体不停使唤。回首一看,妖兽的几颗獠牙早已嵌入了蓝忘机的右腿中,他微微皱眉,右腿早就疼得不行了,这才感受到除了骨头再次裂开的刺痛外还多了皮肉被利器戳穿的切肤之痛。继而他被猛地向后一甩,再次落在地上。 蓝忘机双手扒在地上,手指几乎要扣进石地上,他试着挣扎了几下,除了右腿皮肉传来撕心裂肺的撕裂感,他的力量与这只上古妖兽相比真的可以称作不自量力。身体在地上摩擦移动,蓝忘机意识到那妖兽正把自己往龟壳里拖。 他抬头望向魏无羡,淡色的眸中泛出一层晶莹的水光。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就让他在死前多看两眼吧。他相信自己的血肉可以牵住那妖兽一阵子,让魏婴有足够的时间逃出生天。从云深不知处被烧直到现在,蓝忘机憋在心中的那股苦闷和不甘似乎找到了放矢之地,马上就可以解脱了。何况在他扑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就彻底明白他这辈子再也逃不开了,从前做的那些无谓的挣扎都是徒然。心中竟未有分毫恐惧甚至连绝望都谈不上,这是自魏婴抱着天子笑翻入云深不知处开始到现在,第一次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他闭上眼睛,放松了身体,等待被拖入龟壳,被獠牙拦腰咬断的最后一刻。 然而移动停止了,他睁开双眼,看见魏无羡冲了过来,正双手死死扒着那妖兽的一颗獠牙。他为了阻止妖兽的头缩进龟壳,便将其中一条腿蹬在龟壳上,双手死命往外拽。妖兽被扯的前后不是,牙关更用力,嵌入蓝忘机腿中的獠牙更深几分。 魏无羡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见他腾出一只手,抓住妖兽的一颗下牙,在往外拽的同时还想把妖兽的牙关打开。 蓝忘机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魏无羡在这毫无余地的境况还冲了上来。这无疑以卵击石,蓝忘机惊愕地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魏无羡。只见他浑身爆发出了一股可怕的力量,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硬是叫那妖兽松了口。蓝忘机失去支撑,滚落水中。 潭水的凉意沁入全身,蓝忘机瞬间无比清醒,那妖兽必然要暴怒了。他扑腾起来,想要去帮魏无羡,但分不清方向,腰间却觉一只手将他搂过捞进怀里,就是一阵猛划,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体一沉竟被推到了岸上。随即一只手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提起,骤然腾空,一阵颠簸就已抛出几丈远。整个过程不过须臾之间,蓝忘机几乎像个木偶被人提来摆去。 待蓝忘机回过神,他看清正驮着他的这个人正是魏无羡,已坦然直面死亡却又死里逃生的奇异感觉让他觉得难以置信,他几乎脱口而出:“你?” 第29章 洞窟6 魏无羡背着蓝忘机夺路狂奔,嘴上扔不忘调侃,回道:“是我!惊喜吗?” “喜什么?!放我下来。”这句话听起来是在责备,可蓝忘机浑然不觉他说这话带时着的浓浓的鼻音甚至还颤抖着。 魏无羡不搭理,嘀嘀咕咕道:“你说放就放,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还想再调侃两句,身后妖兽咆哮怒气冲天,震耳欲聋,吓得魏无羡闭了嘴,专心逃跑,驼着蓝忘机专往狭窄弯曲的洞窟内钻。 为了防止背上的蓝忘机掉下去,魏无羡两只手箍住了蓝忘机的小腿,如此惊心动魄的情况下自然疏忽了蓝忘机多灾多难的右腿,夺命逃跑中,手抓的更紧,捏的蓝忘机一阵阵的发冷。 蓝忘机几乎疼的要笑了,但是他还沉浸在魏无羡舍身相救的震撼情绪中,手也不知不觉蜷起抓紧了魏无羡的衣服。 因为潭水阴冷,魏无羡的耳廓冻的有些发白,被水浸湿的头发胡乱的贴在魏无羡的脸颊上,就差一点蓝忘机就要伸手去把发丝理顺,别于魏无羡耳后。 身后妖兽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估摸已经安全。魏无羡转身小心翼翼地将蓝忘机放下。然而右腿的伤势竟比蓝忘机以为的还要严重,整个裤腿已被染成了鲜红色,又在潭水中浸泡过,皮肉都已翻开。才一落地,蓝忘机却没站住,直接朝后跌坐了下去。 太狼狈了,他没料到自己竟然弱到连站都站不住了。蓝忘机慌忙去看魏无羡,却见魏无羡压根没看他的脸,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右腿看。蓝忘机被盯的有些手足无措,想将腿收回,魏无羡却轻轻地拍了拍他走开了。 魏无羡在附近低着头四处寻觅,找了几根较为粗壮且直的树枝回来,用衣角擦了擦,就在蓝忘机腿边蹲下了。 蓝忘机默默凝视着魏无羡的头顶,见他拿着树枝在蓝忘机右腿上比划了一下,忽的抬起道:“有带绳子没有?哎,你抹额不错,来来,摘下来。” 忽的四目相对,蓝忘机一愣,却被魏无羡抬手抓住了抹额,稍一用力便拽了下来。 魏无羡冰冷的指尖擦过蓝忘机的额头,湿漉漉的抹额也顺势擦过脸颊,抹额再次被同一个人扯掉,那难以名状的感受像有人给了他一闷棍,打得他眼前一黑,他双眼睁大道:“你……!” 魏无羡也不管蓝忘机的反应,边动手去绑树枝,边自顾自地解释道:“我什么我呀?这个时候你就别计较这个了。就算你再怎么喜欢这条抹额,它也没你的腿重要是不是?” 蓝忘机哭笑不得,魏无羡只当他喜欢这条抹额,所以才不喜人触碰,在这条抹额之下所蕴含着的千思万绪似乎都与他无关。可蓝忘机也知道,魏无羡说的是对的,大难当前,保住自己的右腿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虽然气愤却并无反驳的道理,本就不善口舌之争的蓝忘机,觉得异物堵心,憋闷难忍,头晕目眩,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软软地像后倒去,眼前事物逐渐模糊。 蓝忘机感觉眼皮沉重,几乎要睡着了,然而刚闭上眼,魏无羡扯着他的袖子摇动着大呼小叫起来:“蓝湛蓝湛,别睡了,你起来会儿,这儿有个香囊,你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能用的草药。” 蓝忘机疲惫不堪,眼睛都难以睁开,更别说坐起来,然而魏无羡不依不饶,就是不准蓝忘机睡,拽着他的手臂,强迫蓝忘机坐了起来。蓝忘机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口气,勉强看了一眼魏无羡递过来的香囊,果然里面确实混有止血去毒的草药。 蓝忘机接过香囊,用手指在里面挑拣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可以。” 魏无羡按照蓝忘机挑出来草药的样子接着在香囊里翻找,边道:“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的香囊派上了大用场,回去可得好好感谢她。” 如今困在这个洞里二人生死未知,听闻魏无羡说出去后还要去找绵绵,觉得可笑之极,蓝忘机讥讽道:“真不是好好骚扰她?” 魏无羡皱眉看向蓝忘机:“什么话?这种事我做才不是骚扰呢,只有长成温晁那个油腻腻的样子,那才叫骚扰。” 蓝忘机听他这么说,气得几乎快笑了,刚想说魏无羡轻浮,却听魏无羡冷不丁一句:“脱吧。” 蓝忘机不明所以,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皱起道:“什么?” 魏无羡挑了挑眉道:“还能什么?脱衣服啊!” 蓝忘机呆如木鸡,确实不知魏无羡是何意,一脸茫然。 魏无羡却突然靠近,将勉强坐起的蓝忘机按在地上,一只手抓住一边的衣领就往两边扒,肩膀和胸膛一阵凉意袭来,蓝忘机低眼一看,上衣已被魏无羡扒去一半,肩膀和胸膛全都不着寸缕得露了出来。 蓝忘机又惊又羞,用力往后躲,颤声喝到:“魏婴!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一只手抓住蓝忘机的肩膀不让他躲,另一只手还在拼命得扒衣服,直到把蓝忘机上衣尽数脱下,全身只留下了一条裤子。魏无羡将蓝忘机的衣服拿在手上,便开始撕扯,衣料紧实,魏无羡撕的时候花了力气,有些呲牙裂嘴,面目可憎,他边撕还边对□□着上身的蓝忘机道:“我想做什么?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都这样了,你说我是想干什么?” 蓝忘机脑中炸雷响成一片,但仍然一脸不可置信,呆呆地看着魏无羡。见他站了起来,便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他低头拉开自己的衣带,继而两只手去扒自己的领子,瞬间一大半胸膛就露了出来。 锁骨似刀削出来的一般,肌肉紧实,充满力量。 蓝忘机满脸戒备地看着魏无羡,脑中一片混沌,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眉头蹙起,又恶心又难受但偏偏还有一丝燥热,脸色难看极了。魏无羡看着蓝忘机,勾嘴一笑,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笑容显得很像调戏姑娘的地痞流氓,透着一股邪气,随即他逼近蓝忘机,几乎只要弯腰就可以贴在蓝忘机身上,被扯松的领子松垮垮得挂在他肩膀上。在蓝忘机惊恐的目光中,脱掉了自己的外袍。外袍也不好好拿在手上,而是随手一扬,丢在了地上。 魏无羡眼睛扫向蓝忘机身上仅剩的裤子,眼珠转了转,摊手道:“衣服脱完了,轮到裤子了。” 蓝忘机以为魏无羡要来扒自己的裤子,吓得脸色骤变,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站起来阻止魏无羡的行为。可是腿上毫无力气,用足十成十的力都只是在地上徒劳的挣扎,像一条被吊上岸的活鱼。起不来便越急,越急便越起不来,周而复始,急怒攻心,喉头一阵腥甜,一口发紫发黑的鲜血涌出,从蓝忘机嘴里吐了出来,呛的蓝忘机咳嗽不已。 魏无羡见状,一脸奸笑瞬而收敛,立刻蹲了下来在蓝忘机胸口的穴位上拍了几下,接着轻拍着蓝忘机的后背帮他顺气道:“好了,淤血吐出来了,不用感谢我。” 胸膛一阵清明,舒爽不少,蓝忘机恍然大悟,魏无羡刚做那一系列让他毛骨悚然的浪荡行径的真实原因。心中一暖,但脑中又浮现出魏无羡故作淫邪撕扯自己衣服的模样,以及那深邃的锁骨,结实的胸膛在脑中挥之不去。蓝忘机自觉又羞又恼,却找不到生气的理由,只能淡淡道:“……你能不能别再开这种玩笑!” 魏无羡露出无辜的神情道:“这堵心血憋着很伤身的。一吓就出来了。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的,不会趁机对你怎么样。” “我不喜欢男人的。”蓝忘机只听到了这一句,他何尝不知魏无羡感兴趣的从不是男人,从彩衣镇的枇杷女,到邀他去云梦看姑娘,到找绵绵讨要香囊,如此明显的行径,蓝忘机怎会不知。 可真的从魏无羡自己嘴里说出来,便是另一种滋味了。像是已噼啪作响点火只待冲天绽放的烟花被一盆冷水浇下,沉默得哑了火。心中包裹着的万千正在翻腾的思绪被骤然捆住,绑在一起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便黯然得停止了悸动。所有的一切都与名正言顺毫不搭边,蓝忘机哑然失笑,脸上却不留痕迹,他冷冷道:“无聊。” 魏无羡挥挥手道:“好好好,无聊就无聊,我无聊,我最无聊。”说着他打了一个冷颤,起身又去捡了些枯枝败叶堆作一堆,燃起了篝火。 四周被火光照耀,显得暖和了不少。 蓝忘机望着燃起的篝火,沉默不语,火光摇曳,时而噼啪作响,飞出几点火星。魏无羡走了过来,轻轻扯开蓝忘机右腿上的裤脚,将刚才捡出的草药轻手轻脚地往上撒。 蓝忘机低眸看着火光映衬下的那张俊逸的侧脸,睫毛纤长,因为正凝神撒药而微微颤抖。目光下移,看到了魏无羡胸口的烙铁伤,黑红相间出已泛白,应是被潭水泡的,时不时还有液体从中渗出来,显得整个伤口湿漉漉的。 心里莫名一疼,他伸手止住正在撒药的魏无羡,魏无羡抬头问道:“怎么了?” 蓝忘机不说话,从魏无羡掌心里抓出一部分草药,按到了魏无羡的胸口上。 魏无羡疼得大叫一声,随即明白过来,他嘶了两口,又将敷在自己胸口上的草药刮了下来,边刮边疼的抽气,随即将刮下来的草药又丢回蓝忘机腿上。蓝忘机欲制止,魏无羡把他手拦住道:“别客气。我经常受伤的,受伤后也照常下水在莲花湖里玩儿,早习惯了。一只小香囊里能装多少药材,本来就不够用了,我看你这三个洞比较需要……“ 魏无羡不领蓝忘机的意,还仍在喋喋不休。蓝忘机报复式得再次抓起一把草药,用力按在魏无羡的伤口上。再次引得魏无羡一声惨叫。 魏无羡一脸憋屈得看向蓝忘机,蓝忘机沉默半晌,也觉自己做的过火,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即知疼痛,下次便不要莽撞。” 第30章 洞窟7 魏无羡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吹了吹气,道:“我不也没办法。”他抬头看向蓝忘机接着说:“你以为我想挨这么一下烫。谁知道那个王灵娇这么阴毒,都快烙道人眼睛里去了。”说罢他皱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蓝忘机嘴唇微动,想起魏无羡也是这么不顾后果把自己从妖兽口中救下的,命悬一线差点把自己也搭在里面。何况只是挨这么一下烫,魏无羡自然更不放在眼里。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垂眸不语。 谁料魏无羡接着道:“那个绵绵是个女孩子,还是个挺美的女孩子,要是瞎了一只眼,或者脸上打上这么一个东西一辈子去不掉,多不好。” 蓝忘机目光移向他胸口那个面目狰狞的伤口,声音低沉得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你现在身上这个东西,也一辈子都去不掉了。” 魏无羡毫不在意,撇了蓝忘机一眼,扬声道:“那不一样。又不是在脸上。而且我是男人,怕啥,男人一辈子还能不受几次伤,留几个疤?” 蓝忘机沉默,看着他赤着上半身,蹲在火旁,用一根树枝捅着那篝火噼啪作响火势更旺,火光勾勒出魏无羡精壮的躯体,也许是身上水渍未干,也许是离火太近太热,他的背上氤氲着一层薄汗。 “而且换一边想想,”他将手中树枝丢入火中,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向蓝忘机,指着心口的伤口眼里映出的火光格外发亮:“这个东西虽然去不掉了,但是它代表着我曾经保护过一个姑娘。” 蓝忘机听到这感觉心跳突然沉重了起来,撞的胸腔发酸发疼,他看着魏无羡头微微扬起,眼角也迸发出笑意,眼睛瞟向斜上方,完全没注意到蓝忘机越来越冷的眼神,如喝了一口世间难得的绝世佳酿,眼睛眯起接着道:“而且这个姑娘,今后一定会记住我了,这辈子都绝对忘不掉,想起来其实还挺……” 蓝忘机的胸腔感觉随时都酸胀得要炸掉,他呼吸急促,听到脑中一直在被魏无羡绷紧的弦嘭的一声断了开来,他一掌把蹲在旁边还沉醉在美意里的魏无羡推到,怒道:“你也知道,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呢?我怎么办,我难道这辈子能将你忘记吗?!”暴怒让蓝忘机失去理智,让他差点豁出去,将心中这些憋的他苦烦混乱的剪不断理还乱喷薄而出。 魏无羡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大叫,脸都痛的变了形,冷汗也从额头渗了出来,刚才自己是多么失礼,竟正正按到了魏无羡的伤口。 蓝忘机这才意识到刚推魏无羡的那只手掌上有些湿润,只怕是沾了血,魏无羡往后一躺□□道:“……蓝湛你……我跟你是不是有仇!……杀父之仇不过如此!” “杀父之仇。”蓝忘机闻言想起了已是一片废墟的云深不支持,想起了生死未卜的父亲,不知踪迹的兄长。 “蓝忘机,你在做什么?”他自问道。姑苏蓝氏受此重创与魏无羡何干,他又为何要去伤害一个宁可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愿意舍弃性命也要救自己的人。蓝忘机明明是感激他,挂念他,心疼他,可为什么听到他嘴里牵挂着他人,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神,乃至于让魏无羡疼的一身冷汗,龇牙咧嘴。蓝忘机双拳握紧,懊恼,悔恨,愤怒,悲哀各种情绪揉杂在一团,搅得他呼吸困难。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拳头松开,伸手去扶魏无羡。魏无羡见状,吓得自己坐了起来,避如蛇蝎般往后躲,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讨厌我,那我坐远点。你别过来!不要再推我了,疼死了。” 蓝忘机悻悻收回了手,低下了头。魏无羡将之前被他撕成条的衣服丢给蓝忘机道:“你自己包扎吧。我不过去了。”说完便捡起自己地上的外袍,拿到火边烤干。 蓝忘机沉默,魏无羡也难得的沉默,山洞里安静的只剩火烧枯木的爆裂噼啪之声,气氛有些尴尬。最终魏无羡忍不住了,道:“蓝湛你今天真的好奇怪,这么粗鲁。说的话也不像你。” 蓝忘机没有看向魏无羡,他盯着自己的手指有气无力道:“你若是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去撩拨人家。你自己随心所欲,却害得别人心烦意乱。” 从第一次在云深不知处见面开始,魏无羡就抓住蓝忘机百般捉弄,像一只赶也赶不开的苍蝇,围绕着蓝忘机飞来飞去。当蓝忘机注意到他时,魏无羡却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蓝忘机抛于脑后潇洒地离去,留下一地理不清的狼藉让蓝忘机独自收拾,黯然神伤。同样的方式,对待不同的人,蓝忘机并无特殊,许在魏无羡眼里还不如绵绵。蓝忘机甚至能够肯定,今日在妖兽口中的换作是别人,比如江澄,比如绵绵,比如某个修士,魏无羡同样会奋不顾身前来相救,而并不是因为命悬一线的是他蓝忘机,而是因为他是魏无羡,魏婴。终归魏无羡还是同样的魏无羡,而蓝忘机早已不是那个蓝忘机。 魏无羡根本没留意到此话之下埋藏了多少苦涩,皱皱眉道:“我撩拨的又不是你,心烦意乱也轮不到你。除非……”魏无羡眼睛一亮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脑中炸雷响起,轰隆隆地劈得他太阳穴直跳,似乎埋藏在心中的秘密即将要被铺于人前,他心跳加速,他有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和心虚,他声音都有些发抖,慌忙厉声追问道:“除非什么?” 魏无羡道:“除非蓝湛你喜欢绵绵。” 脑中的轰鸣偃旗息鼓,恢复了平静,这份平静带着一丝庆幸也带着一分失落,蓝忘机盯着魏无羡那双折射出好奇之情的眼睛,随即收回目光,沉声道:“请不要胡说八道。” 魏无羡没听到有意思的回答,撇了撇嘴,道:“那好。我胡说九道。” 蓝忘机道:“逞口舌之快,有意思吗?” 魏无羡道:“很有意思。而且我不仅口舌快,我身手也很快。”两只手说着还比划了起来,浑然不觉两个受伤的人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洞穴中的绝望。 “……”蓝忘机看着仍然活蹦乱跳的魏无羡,与身心俱疲的自己像是划出了一条界线,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废话。” 魏无羡从来都好了伤疤忘了疼,刚还如躲瘟神一般躲着蓝忘机,这下又趁说话期间挪到了蓝忘机身旁坐下,道:“因为没办法,这个地方剩下了我们两个倒霉人嘛。你不跟我说废话,还能跟谁说呢。” 魏无羡说完还用肩膀拱了拱蓝忘机,蓝忘机缓缓扭过头看过去,魏无羡那双明亮的眼睛还对着他眨了眨。 右腿痛到钻心几乎不能移动,浑身乏力还一阵阵泛凉,魏无羡心口的烫伤同样血肉模糊,可他还是那样如璀璨星芒,散发着光辉,感染着身边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 任何一个人,每一个人,无数的人,所有的人,而他只是其中一个。蓝忘机心中所有的揉杂着家人,云深不知处,魏无羡的酸楚喷涌而出,击溃了蓝忘机所有的理智,他埋头一口咬住了魏无羡的手臂,疼得魏无羡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魏无羡臂弯光滑却有弹性的皮肤紧紧贴在蓝忘机的脸上,因为疼痛肌肉绷起,蓝忘机口中的皮肉微微发硬,像在跟蓝忘机的牙关较劲。蓝忘机死死咬住,下力更重,似乎也想让魏无羡尝一尝他心中那些锥心般的疼痛。 “是不是你知道我有多痛,你才能记住我,记住我蓝忘机,而不是将我看作你心血来潮随意招惹的甲乙丙丁。” 魏无羡仍在惨叫:“你松不松口?!?!不松口我踹你了!别以为你有伤我就不会踹你!!!!”当然魏无羡不会踹,他双拳握紧,更不敢挣扎,怕一挣扎便叫蓝忘机撕下一块肉来。 “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你就不该来云深不知处听学,我为什么要去夜巡遇上你,我又为什么要去藏书阁盯着你抄书,你为什么要救我,让我解脱不好吗,你现在要我怎么办?怎么办?” “别咬了!别咬了!我滚!我滚!!!我滚我滚我滚你松口我就滚!!!!” “你为什么要来拽我的抹额,你知道你拽了抹额代表了什么吗?不,你不知道,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才拽的如此心安理得。我不敢叫你知道,怕你知道了就逃走了,就真的再也不要见我了,嫌我龌龊,嫌我丢脸……” “蓝湛你今天疯了!!!!!你是狗!!!你是狗!!!!!!!别咬了!!!!!!” “是,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我疯的都不认识我自己了,可我控制不了,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你告诉我!!!” 直到蓝忘机牙关发酸,他才渐渐冷静下来,牙关渐渐松了力。魏无羡感觉到,立刻将手臂抽出,连滚带爬地逃向另一侧,双手五指撑开对着蓝忘机道:“你别过来!” 嘴里似乎没有血腥味,想来应该咬的不深。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也觉自己做的过火,有些心虚,垂眸望着地面。 咬了魏无羡发泄一通后,蓝忘机觉得心里舒坦一些,沉声对魏无羡道:“多谢。” 听魏无羡没有回应,以为他没听见,抬眸看向躲到一边的魏无羡,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蓝忘机道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更为郑重:”多谢。“ 第31章 洞窟8 确定魏无羡听到他的谢意,蓝忘机移开目光低下了头。魏无羡愣了良久,跳到一边,摆手道:“免了免了。我有个毛病,最听不得别人跟我道谢,尤其听不得人像你这样一本正经地跟我道谢。瘆得慌,要起鸡皮疙瘩了。拜我更是不必。” 蓝忘机道:“你想多了。纵使我想拜你,也动不了。” 四周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魏无羡立刻转移了话题,严肃道:“江澄他们跑出去了,下山又得一两天,下山之后肯定各回各家,绝不会回温家报道了。可是剑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援手。我看我们在这地底下,恐怕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得想办法解决一些问题。” 蓝忘机看向魏无羡,见魏无羡看了看妖兽所在的方向,接着道:“好在这怪物一直踞在黑潭里不出追出来。但坏也坏在它不出来,霸在潭底的洞口,咱们也出不去。” 说罢他叹了口气,挠头思考。 蓝忘机道:“也许不是怪物,你看它,像何物。” 魏无羡道:“王八!” 蓝忘机总觉得魏无羡这声“王八”饱含了诸多鄙夷之情,蓝忘机顿了顿道:“有一种神物,便是如此形态。” 魏无羡眼珠转了转,不确定地问道:“玄武神兽?” 魏无羡一脸怀疑看向蓝忘机,见蓝忘机点了点头,他眉头蹙了起来,呲着自己的牙道:“神兽长这--个样子,一口獠牙,还吃人肉,跟传说中说的差得有点远了吧。” 蓝忘机解释道:“自然不是正经的玄武神兽。而是一只竞神失败,被妖化的半成品。或言,是一只畸形的玄武神兽。” 魏无羡道:“畸形?” 蓝忘机道:“我曾在古籍上读过记载。四百年前,岐山曾出现过一尊假玄武作乱。体型庞大,嗜食生人,有修士命名其为屠戮玄武。” 魏无羡一脸不可置信道:“温晁带我们猎的,就是这只四百多岁的屠戮玄武兽?”说罢他咬了咬嘴唇,想必在心里把丧心病狂的温晁骂了个遍。 当时魏无羡挟持温晁时,石岛开始移动,蓝忘机便猜个七八分,此地怕是屠戮玄武的巢穴了。当时心下大骇,毕竟是个半神,温晁胆大妄为敢来招惹它。如今大部分世家弟子逃了出去,已比当时他想象中的惨烈状况要好上许多了。 蓝忘机回到:“体型比古籍中记载的更庞大,但应该不错。” 魏无羡道:“都过了四百年,是该长大点了。这只屠戮玄武当年没有被斩杀吗?” 蓝忘机道:“没有。曾有修士组盟准备斩杀,但那年冬日,恰好下了一场大雪,严寒异常,那只屠戮玄武便消失,自此再未出现。” 魏无羡道:“冬眠了。”顿了顿,他又问道:“不过就算是冬眠,也不用睡四百年这么久啊?你说这只屠戮玄武嗜食生人,它究竟吃了多少?” 蓝忘机道:“书载,当年它每一次出现,所食者少则二三白人,多则整个城池村庄。几次作乱,至少生食了五千有余。” 魏无羡道:“哦,那是吃撑了。” 蓝忘机依稀记得,书中记载屠戮玄武最后一次出现时便潦草提到了暮溪山,这也是为什么蓝忘机总觉得这个地名熟悉的原因。也怪自己当初阅读时太过随便,并未认真记录,直至看到屠戮玄武全貌才将脑中记得的零星片段全部联系了起来。如若早知道暮溪山是屠戮玄武最后出没的地点,凭着对温晁贪恋功绩且不把众人当任命看待的了解,便知此次夜猎根本不可冒然。那么就算温晁如何威逼利诱,他都会在众人进洞前拼命阻止,而不至于让魏无羡和其他世家子弟陷入如此险地。 懊恼间,魏无羡又道:“说到吃,你辟谷过没?咱么这样的,不吃不喝大概还能撑个三四天吧。但是如果三四天之后,还没有人来救我们,体力精力灵力就都开始衰弱了。” 有人来救,也只是来救魏无羡的。 云深不知处早已一片废墟,随他来岐山的十九名弟子都是勉强凑齐的,基本上能走动的都在这了,又经历着一场厮杀恶斗,能否安然回到云深不知处都未可知,就算回去了又能找谁来救。留守在云深不知处的人屈指可数,本就有伤在身的蓝启仁守着青蘅君寸步都离不开,而蓝曦臣生死未卜,行踪不知,剩下的人几乎伤重不起。试问,谁能来救。 蓝忘机堕入一片深渊中,嗖嗖地往下坠,任何挣扎都徒劳无果,伸手去够去抓也只能捏到一片虚无。 魏无羡自顾自地在地上划了几笔,接着道:“暮溪山道姑苏比暮溪山到云梦近一些,应该是你们家的人先来。慢慢等。就算他们不来,最多再等个一两天,江澄也能赶回莲花坞。江澄人机灵,温家的人挡不住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闻言,蓝忘机心脏发紧,箍得他呼吸都停滞了。蓝忘机垂下眼眸,他感觉他的手在发抖,他声音低沉,是因为喉咙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堵住,发不出声音,他艰难地道:“等不到的。” 魏无羡没明白,道:“恩?”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蓝忘机呼吸都乱了,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已经烧了。” 魏无羡沉默了一瞬:“那……那人都还在吧?你叔父,你哥哥。” 像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心脏往他的喉咙口死命地拽,他闭上了眼睛,缓缓道:“父亲快不在了。兄长失踪了。” 父亲快不在了,兄长失踪了,家也没了,而他自己废着一条腿被困在这黑暗中什么都做不了,还要等人来救。 几重打击一齐而来,痛苦,悲哀,还有迷茫,充斥着蓝忘机的胸腔,化为一阵阵劈头盖脸的酸楚冲向蓝忘机的脑门。眼底一片酸意,泛起热辣,蓝忘机使劲闭眼想将控制不住的眼泪锁在眼眶里,然而越用力泪水越不听话地被挤了出来,顺着他的睫毛落下,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湿意。 洞中寂然无声,良久,魏无羡语气温柔道:“那个,蓝湛。” 感觉到魏无羡想来安慰自己,蓝忘机冷冷道:“闭嘴。” 蓝忘机本就不愿意让魏无羡看到自己这副软弱不争气的模样,倘若魏无羡走过来安慰自己,让蓝忘机在绝望中感受到一丝温暖,蓝忘机生怕自己泪水溃堤而出,再穷尽全力也隐忍不住。 魏无羡果然应了一声闭嘴了。洞中再次寂静下来,忽地一段枯木被火烧的炸出一声,蓝忘机睁眼看见魏无羡目光躲躲闪闪地看着自己。 心中哑然苦笑,也不知是否是天意,如此狼狈,如此孤独的自己,此时此刻陪着他的一直是魏婴,也只有魏婴。 他静静道:“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魏无羡道:“哦……” 魏无羡沉默一阵,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踌躇许久,道:”其实我不是想烦你……我就是想说,你冷不冷。衣服烤干了,中衣给你,外衣我留着。”说罢不等蓝忘机回答,他将烤干的中衣丢给了蓝忘机,自己披了外袍走了出去。 蓝忘机伸手捡起地上的中衣,放于腿上。这个魏婴真的是没心没肺,如何能将自己的贴身衣物让与他人穿,如若换一个人与魏无羡困在这里,不是又要让他人多想。 蓝忘机望着腿上的衣服,视线逐渐模糊,一滴泪“啪”地滴落下来,在魏无羡的衣服上晕开,紧接着又是一滴。须臾间,刚烤干的衣服又悄然湿了一块。蓝忘机回过神来,他抬眸四下望了一眼,还好,魏无羡还没回来。他慌忙用手揩去脸上的泪痕,再使劲去摩擦被他泪水浸湿的一块,似乎这样就能把它擦干。 身上泛起一阵凉意,蓝忘机将身上湿漉漉的外袍脱下,小心翼翼地换上了魏无羡的中衣。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层,顷刻间,暖意裹满全身,竟比篝火还要温暖,倦意袭来,蓝忘机闭眼沉沉睡去。 第32章 绞杀1 再睁眼时,魏无羡正蹲在火边往里仍新捡的干枝,有些树枝还有少许水分,扔进火里边腾起一阵浓烟。 “咳咳咳……”魏无羡用手在脸前扇着风,一边皱着眉咳嗽。蓝忘机也被呛的咳了几声。 魏无羡回头本想拉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突然又觉不妥,笑容僵在嘴边,正色道:“蓝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有些尴尬,挠挠头接着道:”这洞里太潮湿了,这些树枝不够干,没想到把你呛你醒了,不好意思啊。” 蓝忘机摇了摇头,试着动了动右腿,似乎能稍稍移动。魏无羡见状,连忙过来扶他,蓝忘机没有拒绝,借着魏无羡的力站了起来,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让蓝忘机出了一身汗。 魏无羡道:“你不用这么着急,先好好休息。你睡着的时候,我回黑潭悄悄看了看,那只大王……”忽觉用词不对,连忙改口道:“那只屠戮玄武正忙着把岸上的尸体往它壳里拖,没空理我们,所以你好好休息,不用急的。” 蓝忘机看向魏无羡,想要责备他不该一个人冒险回黑潭。但看他少有的严肃,唯唯诺诺不敢招惹自己的模样,责备的话却是说不出来,只点了点头道:“你也多休息。” 魏无羡道:“哎,我没事的,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吗,我经常受伤的,照样活蹦乱跳……”他还想说什么,看到蓝忘机眉头再次皱起于是悻悻闭了嘴。 “那个……”魏无羡还是没憋住道:“蓝湛,你说黑潭里的水能喝吗?” 看蓝忘机没说话,他自言自语道:“我想也是不能喝的,泡过那么多尸体,而且那大……屠戮玄武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那水肯定有毒。” 蓝忘机看着喋喋不休的魏无羡,想到他一定一直都未睡过,便不接他话,道:“休息。” 魏无羡道:“我不用,我……”他看向蓝忘机,发觉蓝忘机脸上有愠色,不敢再多言,怔怔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再道:“休息。” 魏无羡慌忙点点头,道:”好好,你别生气,我……我去那边…那边休息,不吵你……你站好,我……我松手了啊。“魏无羡果然放了手,三步并两步闪到洞窟外面,贴着一根石柱坐了下来,回头探出头看了看,确定蓝忘机在视线范围内,才缩回脑袋。 蓝忘机明白魏无羡是想留自己一个清静,好让他快些恢复,却没料到魏无羡躲他躲的如此之远,蓝忘机叹气,看了一会魏无羡的方向,遂小心坐下,打坐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蓝忘机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他睁开双眼,果然看到魏无羡躲在石柱后面探头探脑,一副想要过来又犹豫的样子。蓝忘机迎上他的目光,魏无羡仔细观察了一阵,站了起来,朝蓝忘机这边走了过来。 魏无羡蹲下看了看蓝忘机的伤势,问道:“蓝湛,你如何了?” 蓝忘机有些不适应魏无羡这般正儿八经的样子,但还是点了点头问道:“你呢?” 魏无羡伸了个懒腰,道:“睡了一觉,精神特别好。我想趁机再去黑潭看看,想办法出去。” 蓝忘机道:“一起去。” 魏无羡道担忧道:“你能行吗?能走吗?要不你还是在这等我。” 蓝忘机道:“一起去。”说罢就要起身 魏无羡不敢再说什么,伸手去拉蓝忘机。蓝忘机为了表示自己能走,便挡开了魏无羡的手,自己扶着石墙缓缓站了起来。 魏无羡无奈道:“那,走吧。” 二人往黑潭处走,还没进洞,便可听到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撕扯皮肉的声音,骨肉分离的声音,以及骨头碎裂的声音,均闷在龟壳内刺啦作响。随即有节奏的咀嚼声停滞了半瞬,接着一声格外清脆的碎裂声闷闷传来。蓝忘机同魏无羡对视一眼,蓝忘机表情淡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眼角抽了一抽。而魏无羡眉毛都拧在了一起,牙齿也兹了起来,整张脸就差皱在一起了。因为二人都听出来了,那是头盖骨被咬碎的声音。 魏无羡用极轻的声音说:“这家伙太重口味了,吃肉也就算了,连脑袋都不放过,惹不起惹不起。” 蓝忘机点点头,魏无羡虽然话说的俏皮,但这妖兽尚在进食,五感都处于极度警惕的状态,冒然行动只会找来麻烦,遂挥了挥手指,示意先离开。 魏无羡了然,拉着蓝忘机按原路走了回去。路途中魏无羡又收集了些干枝枯叶,这次他挑的更为仔细,只要稍觉潮湿的都弃而不捡。 回到篝火旁,二人都有些垂头丧气,魏无羡重新点了篝火,扶蓝忘机坐下后,自行又出了洞,走到石柱后面坐下,留给蓝忘机一片清静。 蓝忘机想叫魏无羡留在篝火旁边,亦或说留在自己身边,可想到不久前自己不仅狠狠咬了他还说讨厌他,情绪失控,丑态百出,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蓝忘机再一次醒来,便觉得右腿好上许多,自行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魏无羡这才从石柱后走了过来,二人没有说话却颇有默契地往黑潭走去。这次岸上的尸体已被全部清理干净,想必不是被吞下肚了就是被拖进龟壳内贮藏了起来。咀嚼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闷雷般的有节奏的呼噜声。 魏无羡试着拍了拍手,吼了几声,那妖兽仍然毫无动静,想必是睡熟了。二人对视一眼,喜从中来,魏无羡道:“蓝湛,你在这等我,你的伤不宜沾水太久,我下去找到洞口,便来招呼你。”还未等蓝忘机回答,魏无羡已抢先一步,轻轻没入了水中。 那日江澄下水探洞,半炷香时间都没到,便浮了上来。而魏无羡已下水良久,仍然未露出头。蓝忘机心里开始慌乱,紧紧盯着水面,莫非水底下有什么东西绊住了魏无羡。 突然,蓝忘机觉得不对劲,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不对,太安静了,安静的不对劲,呼声停止了。蓝忘机连忙扭头去看那妖兽,果然“石岛”周边的水荡起了涟漪,只怕是要醒了。 蓝忘机心里如万千只蚂蚁在爬在咬,急得手指蜷起紧紧捏住,生怕那只长满獠牙的蛇头从龟壳里探出来。他视线在魏无羡下水的地方和屠戮玄武处来回扫,生怕漏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思索间,他觉得魏无羡在水中一定遇到了状况,正要下水去救,魏无羡浮了上来,脸色非常不好。蓝忘机心中一松,眼神示意魏无羡屠戮玄武有异,魏无羡扭头一看,蛇头已探出一截,就要弯过来看,他飞快上了岸,拉住蓝忘机便往回跑。 跑了一段,黑潭内的呼噜声再次远远传来,二人这才有机会说话。 蓝忘机看魏无羡脸色极差难得不想说话的样子,问道:“如何?” 魏无羡道:“我没找到江澄说的那个洞。” 蓝忘机沉默。 魏无羡回身,道:“那妖兽又睡着了,我再去一次。” 蓝忘机本欲阻止,但看魏无羡神情严肃,想是阻止不了便道:“那妖兽似乎一柱香时间就会醒,你需小心。” 魏无羡点头,二人又来到黑潭边。 呼声如雷,却让人安心。魏无羡再次扎了下去,蓝忘机警惕地盯着屠戮玄武。果然,一柱香时间呼声停止,让人不寒而栗的安静再次袭来,魏无羡也从水中浮了出来,看他眼神,蓝忘机便知仍然没找到。 二人精疲力竭地回到篝火旁,魏无羡将身上湿衣脱下,晾于火旁,一言不发地走回了石柱后坐下。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的湿衣思索道:“洞肯定是有的,毕竟那么多人都逃出去了。只怕是被那妖兽的身体挡住了。这便棘手了。”他看了看那边的魏无羡,被石柱挡住,蓝忘机只能看到他赤着的肩膀和手臂。他缓缓踱步过去,想将心中所想与他探讨一番,走到跟前却见他睡着了。 许是赤着身体且水珠未干,凉意阵阵,魏无羡双臂抱在一起,双腿也蜷起,似乎这样团在一起能暖和些。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忽闪忽闪的。 他呼吸声有些沉重,纵是铁打的身体,在有伤且两日未吃未喝的情况下,疲惫是必然的。纵然这样,他的嘴唇还是那样鲜红,嘴角仍然微微勾起,好像随时就会有笑容绽放开来。这段时间,魏无羡为了照顾蓝忘机的情绪,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尽量严肃,哪怕他的笑只是他的一个小习惯。 蓝忘机忽然间有些怀念魏无羡那温暖的如同冬日暖阳般的笑容,纵使他的笑并非只是给蓝忘机一个人的。 蓝忘机小心蹲下,去查看魏无羡心口的伤口,被泡过水,伤口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伤口中流出来的,但是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魏无羡却不以为意,几乎忘却了身上这块烫伤。 魏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心疼自己,为了别人,任何人,可以什么都不顾。 蓝忘机指尖忍不住想要轻抚在伤口周围,刚一触碰到魏无羡的皮肤,许是瘙痒又或是疼痛,忽然魏无羡打了一个冷噤,蓝忘机以为他要醒来,吓了一跳正要躲开,却见他只是眉头皱了皱,嘴里咕哝了一句,再次睡了过去。 蓝忘机走回去,摸了摸晾于火旁的衣物,已然烤干,还带着一阵篝火残留的暖意。蓝忘机将其拾起,轻轻盖在了魏无羡的身上,随后拢了拢边角,确保冷气没有空隙钻入,这才走回火旁,在原地坐下,打坐疗伤。 第三日,二人商议后,决定使用老方法,由蓝忘机用火将屠戮玄武引于岸上,魏无羡再下水去查探一番。然而那妖兽不知是吃撑了,还是累极了,不论多猛的火势,都吸引不了那妖兽。蓝忘机就差把火点到它龟壳门口了,那妖兽仍然一动不动,最多探出个头来,鼻子喷出水雾把火弄灭,便又缩回去再不动作。 二人面面相觑,绝望不已。腹中饥饿感已开始隐隐出没,三日滴水未尽,二人的嘴唇都有干皮翻起。只怕再拖下去,二人只能枯坐,无力活动,如若没人来找,只怕要活活饿死在这里。 坐以待毙,并非良策,不如全力一搏,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没有谁先提出来,几乎是同时,在发现屠戮玄武无法被引上岸时,二人对视了一眼,便互相读懂了对方的眼神。不再执着引火,而双双弯腰开始捡拾地上之前恶战留下的羽箭,长弓和铁烙。 必然恶战,不可仓促行事。二人将能用的武器尽数捡完,抱起回到篝火处。 蓝忘机拿起一张弓查看了一番,一只手拉起弓弦迅速放开,响起一声悦耳的弦响。遂动手开始将弓弦从长弓上取下来,一一打结连起。 琴有七弦,即拆即合,蓝家唯一的一个女家主---蓝翼,便从琴中,悟出了弦杀术。杀伤力极强,虽说这弓弦与琴弦终有差异,且做工粗糙,估计效力会大打折扣,但这是眼下唯一对屠戮玄武有可能有杀伤力的方法了。 感觉差不多,蓝忘机将弦绷紧,使劲一甩,一道白光飞出,将前方一块岩石击碎,随即收弦,弓弦发出了并不悦耳的嘶鸣。看来不仅效力差了些,连发出的声音都难听的多。 魏无羡正在数捡回来的羽箭,将它们每五支捆成一捆,看到蓝忘机的动作,问道:“弦杀术?” 蓝忘机点头。 他没料到魏无羡竟对弦杀术也有耳闻,甚至还可分辨。会弦杀术的人并不多,一是需琴修,二是修为要够,且因为当时蓝翼创立弦杀术时本是为了排除异己,因此弦杀术并不作为必修,也算是蓝家的秘技之一,也只有个别亲眷弟子才会传授。看来魏无羡听学时期,虽看起来在插科打诨,打闹玩耍,实际上还是做了不少功课,他的修为除了天赋,其实与他自身的努力是不可分的。 魏无羡若有所思,似乎不明白如何使用弦杀术对付屠戮玄武。 蓝忘机道:“从内部攻破。” 魏无羡道:“我也同意,内部攻破。但是你们家的弦杀术我有所耳闻,龟壳内部束手束脚,不利发挥,再加上你腿上未愈,施展起来怕是要打折扣吧。” 蓝忘机沉默,默认了。 魏无羡拍了拍他的肩道:“听我的吧。” 第33章 绞杀2 屠戮玄武头部和脖颈均长满了坚硬如盔甲的鳞片,几乎刀枪不入。而长期藏于龟甲里面的部分理论上皮肤会薄且脆弱,最易下手。因此魏无羡决定由他自己潜入龟壳内部,用捡来的羽箭和铁烙在里面大闹一番,逼得屠戮玄武脖颈全部探出龟壳,蓝忘机再在外面伺机绞杀。 二人休整一晚,前往黑潭。 临行前,魏无羡将篝火彻底踩灭,没留下一丝火星,青烟悠悠腾起,此行不成功便成仁,杀得了玄武,便逃出生天,杀不了则必然死于兽嘴下,总之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无望等待了。 蓝忘机也油然而生一种壮士不复归的虔诚之感,将缠于手腕上的弦捏的更紧。 黑潭中,妖兽如一座小山立于水中,平稳的呼噜一声一声响起,在洞穴中回荡。魏无羡和蓝忘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便背着那摞捆好的羽箭和铁烙从妖兽头洞那边潜了进去,没留下一句嘱咐。 蓝忘机了然,魏无羡对他十足的信任。 “此去小心。”蓝忘机默默道。 看魏无羡钻了进去,蓝忘机抬头打量了一阵,看见潭上有一个突出的石台,左脚用力一点便跃了上去。 这个角度,由上而下,更宜观察,也更好下手。他把弓弦一端固定在石壁上,另一端紧紧捏在手上,形成一个圈套,只待妖兽头颈冲出,便可收线绞紧。 他紧紧捏着弓弦,才一刻手心便出了汗,然而那屠戮玄武鼾声依旧,想必魏无羡还未找到合适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将手上的汗在衣服上擦干,再次双手握紧,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蓝忘机觉得这是他此生中最煎熬的时刻,艰难过被妖兽咬住右腿时。他全身都如虫蚁咬入骨髓,痛痒难耐,却偏生不能搓手顿脚,更不能分神缓解。他既怕妖兽发难,魏无羡在龟壳内遭遇危险,却不冲出龟壳,让他在外面束手无策;又怕妖兽冲出龟壳,自己却无法将它绞杀,致使二人双双殒命。 这么想着,蓝忘机不仅手心已滑腻腻一片,连身上都出了一层汗,衣衫都已浸透,稍微动一动就是一阵彻骨的凉意。 突然间,呼噜声停止了。蓝忘机双眼大睁,紧紧盯着下方,手上几乎要把弓弦掐断。 等了一阵,那妖兽并无动作,但四周的静谧让人诚惶诚恐,毛发竖起。骤然,龟壳内部闷闷传来一声咆哮,激得龟壳周围的水开始荡漾。龟壳内部犹如筛锣打鼓,叮叮当当响作一团,那妖兽的咆哮声不绝于耳,几乎鬼哭狼嚎。纵然看不见内部情况,蓝忘机也可看到那座”石岛“在水上不停歇地颤抖,起伏,周边水花四溅,犹如□□入水,哗啦啦地汹涌澎湃。 看不见才最挠人,蓝忘机心急火燎如烈火灼身,即不见魏婴也不见蛇头,而他只能站在上面等待。 像是终于忍受不住,那妖兽的四肢陡然从龟壳内伸出,往前急急爬了两步,一个蛇头犹如弹弓般从龟壳射出,直至再也伸展不开,脖颈和龟壳连接处的褶皱被完全绷紧,让深入皮肤的羽箭都被绷得掉了下来。 机会来了。 蓝忘机立刻收线,缠到嫩肉处,下后一拉,弓弦绷直。手上注入全部灵力,用力一拨,铮得一声,弓弦切入皮肉,顿时就有鲜血溢出。 蓝忘机见状,将弦在双手上又缠了几道,尽量缩短,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提。也不顾右腿是否伤愈,他一腿在前,一腿在后,整个人几乎快要平行于地面。随着那妖兽剧烈扭动挣扎,蓝忘机一有机会,便将弦一寸寸绕于手掌,将弓弦收得更短更紧。 僵持间,蓝忘机目光去寻找魏无羡的身影。水中看了一圈没有看到,莫非还在龟壳当中。随即下手更重,浑然不觉自己手掌也被弓弦切割入肉,缠在手上的弓弦早已吸饱了鲜血变成了红色,多余的鲜血只好顺着弓弦往底下妖兽方向蔓延。 忽地,蓝忘机眼神一凛,死命晃动的蛇头上獠牙紧闭,从牙齿缝隙处看进去它口中还有个人。 “魏婴!!!”蓝忘机吼了出来,然而妖兽疼的早已疯了,脖颈在地上的状若疯癫拍打之声和水声早已没过蓝忘机的吼声。也不知魏无羡抓住了何处,随着妖兽几回合疯狂翻转扭动,魏无羡还牢牢卡在它嘴里,既没被咬到也未被吞下去。 蓝忘机心下更急,生怕魏无羡坚持不住松手被妖兽吞了下去。僵持间,感受到灵力恢复一些,蓝忘机连忙尽数注入,缠于妖兽身上的弦便眼见再深几分。 那屠戮玄武本就是畸形的神兽,并无灵智,它的猛烈挣扎反而使身上绷紧的弓弦寸寸深入,血越流越多。 纵使这样,也整整三个时辰,脖颈几乎与身体完全分离,这只四百多岁的畸形神兽才彻底停止了挣扎。蓝忘机这才敢放手,一瞬间头晕目眩,全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血腥气腾起,纵然光线暗淡,也可知这一潭水早已变了颜色。 还未等视线明晰,蓝忘机噗通便跳入水中,往蛇头游去。 獠牙仍然紧闭,蓝忘机呼唤道:”魏婴。“ 然而并没有人应他。 脑中骤然空响一声,蓝忘机心跳加速,他猛然伸手去扳那獠牙。力气早已用尽,再加上心中恐惧,蓝忘机竟觉得双手如无骨般瘫软,竟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他呼吸急促,毫无章法地去扳那獠牙,好一阵子才将其掰开。 一把黑剑已深深插入屠戮玄武的口腔,几乎要从下颌刺穿出来,而那柄剑早被压弯。而魏无羡双手紧紧抓在剑身上,头无力的低垂着,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而脚几乎已经贴到了妖兽的喉咙里。 蓝忘机迅速伸手将魏无羡从妖兽嘴里提了出来,然而他全身瘫软,双目紧闭,只能搂在怀里才不会沉入水中。 “魏婴。”蓝忘机再次呼唤道,声音已不稳。可魏无羡软软地趴在蓝忘机肩上,毫无反应。 蓝忘机面如土色,恐惧感从脑中炸开,越来越浓,越来越尖锐,如尖刀般刺入心脏疼的他魂飞魄散。他满是伤痕的右手缓缓抬起,分明可见得颤抖着往魏无羡的鼻息探去。突然,魏无羡搭于蓝忘机肩上的手骤然抬起,激起一串水花,魏无羡一个激灵道:“怎么了?怎么了?死了没?死了没?” 魏无羡的突然挣扎,带的二人往水中一沉。 蓝忘机双手搂紧他的腰,几乎要把魏无羡按入胸膛,刚有一瞬间,蓝忘机以为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失而复得的心情让蓝忘机情不自禁不愿松手,亦只有此时此刻蓝忘机才能名正言顺得紧紧抱着这个人。 蓝忘机缓缓道:“死了。”一瞬间,他甚至不想结束这一切,就在这里紧紧搂住魏无羡就好。 魏无羡却很是茫然,反应了一阵才答话:“死了?死了……好!死了。刚才他一直在叫,边叫边翻,把我震晕了。哦对了,洞!水下的洞,快走吧。从水洞出去。” 魏无羡絮絮叨叨,有气无力,反应明显慢了一拍,只怕是哪里不对劲。蓝忘机担心他受伤,问道:“你怎么了。” 魏无羡道:“没怎么!我们快出去,事不宜迟。” 蓝忘机观察魏无羡一瞬,还是觉得不对劲,但确实事不宜迟,便到:“我带你。” 魏无羡道:“不用……” 未等他说完,蓝忘机一把搂过他的腰,紧紧箍在身上,道:“吸气。” 魏无羡还算听话,也未挣扎,闻言吸气,蓝忘机便搂着他扎入了水中。 潭水还算清澈,然而血水透入,勉强睁眼便是一片模糊的紫红色。蓝忘机眼睛观察的同时也凝神感受水流的方向,如若有洞,水流穿梭是一定可以感受的到的。然而顺着石壁游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实在憋不住气,二人才上浮露出头来。 二人浮在水上,脸上皆茫然,魏无羡抹了一把脸道:“怎么回事?!怎么没有洞口?!” 蓝忘机凝望着魏无羡满脸的紫红色,没有言语,他大概猜到,只怕是杀屠戮玄武时,那妖兽挣扎得太厉害,石破天惊,把洞口深深震塌了。魏无羡见蓝忘机沉默,看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接,骤然间他眼里的那分迷茫变成了难以置信。 魏无羡挣开蓝忘机的怀抱,不甘心得再次扎了下去,蓝忘机也跟着下去,然而仍然连一个缝都没找到。 二人浮在水面上,一片寂静。 半晌,魏无羡道:“这怎么办。” 天意,蓝忘机想到了这两个字。 本来就遭受重创的蓝忘机已抱着迎接死亡的心态救下魏无羡,而如今二人在这山洞中朝夕相处,共历生死,联手斩杀妖兽,蓝忘机突然无比想活。想看魏无羡继续没心没肺得蹦达,想继续被他烦的抓心挠肝,纵然什么都得不到,就像青蘅君说的,活着比什么都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难道天意如此?他沉默一阵,淡声道:“先上去吧。” 魏无羡也摆了摆手道:“……上去吧。” 第34章 绞杀3 上了岸,蓝忘机感觉精疲力尽。身上脸上皆成湿漉漉的暗红色,狼狈不堪。魏无羡将衣服脱下,用力甩了甩,忍不住骂道:“这是玩我们吧?本来是想着再也不来人救我们。想杀都没力气杀了,这才过来跟它干。结果好不容易干死了,这王八孙子把洞踩塌了。我操!” 魏无羡气不可耐,口不择言,语言粗俗不堪,这在云深不知处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蓝忘机听得眉毛一抽,却也理解魏无羡的心情,和自己并无二致,本来想提醒他注意言辞,却也打住了。 魏无羡边甩衣服还欲再骂,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就往旁边倒去,蓝忘机慌忙上前托住他。自魏无羡从妖兽嘴里出来,蓝忘机就觉得他哪里不对劲,此刻竟是连站都站不稳,更觉担心不已,盯住魏无羡的脸想要探究个明白。 魏无羡反应了一阵,这才扶着蓝忘机的手道:“没事没事。力气用尽了。对了,蓝湛,我刚刚在它嘴里抓着一把剑你看见没,那剑呢?” 蓝忘机恍然想起,将那妖兽獠牙扳开时,那把已然压弯的剑也顺势掉了出来,沉入了水底。倒是也感谢那把剑,才没让魏无羡被屠戮玄武生吞,否则哪有命在。 蓝忘机道:“趁到水底了,怎么?” 魏无羡道:“沉了?那算了。” 蓝忘机以为魏无羡要将那把剑留作纪念,心想如若有机会还是下水把它捞出来。 魏无羡站在原地晃了晃,转了两圈才找到方向,似乎准备离开黑潭回到之前他俩呆的那个山洞。说来也是好笑,本来打定主意再也不回去的,离开前连篝火堆都给踩散了。 魏无羡往前走了两步,这两步竟是连脚都没抬起来,似乎脚有千斤重,魏无羡几乎是拖着走的。蓝忘机静静跟在他身后,忽看他脚下一软,就要跪下去。蓝忘机再次上前托住了他。 这次蓝忘机不再问也不再看,也不等魏无羡反对,径直伸手将手掌压在了魏无羡额头上。这不是正常的体温,烫的如刚烧好的暖手炉,怔得蓝忘机手指一缩。也难怪魏无羡反应有异,一直表现的晕晕乎乎的。 蓝忘机沉吟道:“魏婴,你……好热。” 魏无羡闻言,亦将手抬起,蓝忘机只觉一片柔软的冰凉抚在额头上,心跳竟漏了一拍,魏无羡道:“你也很热。” 蓝忘机将他手轻轻拿开,道:“那是你手冷。” 魏无羡喃喃道:“哦。好像是有点晕。” 蓝忘机眼神下移,落到了他心口的烫伤处,原来鲜红的伤口已变成了暗红色,可暗红色的结痂附近还萦绕着一些黄黄白白的脓液,糊在了伤口裂开处。魏无羡的伤口本就未妥善处理,再加上频繁在水中浸泡,只怕是恶化出脓了。手臂的箭伤要稍好些,但也没有愈合,结痂处被泡的有些泛白,但好在没有脓液溢出。 魏无羡挣开蓝忘机的手,强撑着又走了几步,步伐紊乱,有气无力,停下喘了一阵,实在走不动原地坐了下来。他也将手按在自己额头上,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容易就烧了?我都好几年没发过烧了。” 连日滴水未尽,颗粒未沾,顶着血淋淋伤口水里钻来钻去,一边忙着照顾蓝忘机,一边奔波往来查探地形,也未好好休息,如若这样都叫容易,蓝忘机也不知什么才是魏无羡口中的不易了。 魏无羡此刻需要休息,他命令道:“躺下。”魏无羡依言躺下,蓝忘机拉起他的一只手,输送灵力,虽然无法治愈但至少能让魏无羡舒服一些。 魏无羡却把手抽回道:“你不用给我输,自己都没剩多少了。” 蓝忘机将魏无羡的手又抓了回来,手上用了劲捏紧,定定地看着魏无羡的眼睛,重复道:“躺好。” 魏无羡眨了眨眼睛,看到了蓝忘机脸上不容辩驳的神情,垂下眼眸,轻叹一口气,放松了身体,不再坚持。 蓝忘机不说话,静静坐在一旁,守着魏无羡休息。魏无羡没躺一会,就睁开了眼睛,边扭动着身体边嚷道:“硌人,硌人。” 蓝忘机皱眉道:“你想怎样?” 魏无羡道:“换个地方躺。” 蓝忘机四下望了一眼,实在想不出哪里可以软和一点,突然想到也许自己可以抱着他,也就一瞬间他马上否定这荒诞的想法,便道:“这时候你还想躺哪里。” 魏无羡侧过脑袋,对他笑了笑,挑了挑眉道:“借你的腿躺躺呗。” 蓝忘机愣住,心脏乱跳,听到魏无羡自己提出来,竟有些难为情,他尽力装作面无表情道:“你不要闹了。” 魏无羡一拍额头道:“我说真的。我头好晕,你又不是姑娘家,借来躺躺怕什么。“ 蓝忘机眉头蹙起道:“不是姑娘家,也不能随便躺。” 蓝忘机虽不是姑娘,却比任何一个姑娘对魏无羡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更加敏感。 而此时魏无羡对蓝忘机这般坦荡,正好与蓝忘机心中打鼓的忐忑背道而驰,而这份随便让蓝忘机更加觉得自己那不为人知的心思对魏无羡来说只能是沉重的负担。这让他更渴望也更害怕魏无羡无意间表现出的亲密。 魏无羡以为蓝忘机对他提出的要求生了气,魏无羡颇委屈道:”我没闹,你才别闹呢。我不服气,蓝湛,你说说,为什么呀?” 蓝忘机道:“什么为什么。” 魏无羡翻了个身,爬在地上,四肢贴于地面,只头部勉力抬起望着蓝忘机,像极了……王八。蓝忘机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就着这般滑稽的姿势到底要说什么。魏无羡锤了锤地面道:“人家谁不是嘴上说着我讨厌,心里却喜欢我,怎么轮到你,你总是对我没有好颜色?咱们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腿都不愿意借来躺下,又要教训我,你是七老八十吗?” “我没有……”蓝忘机几乎快要破口而出。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中了魔障,生了心魔,害得他日思夜想,无法自处。他既生自己的气,也生魏无羡的气,所以一边躲着魏无羡,一边又循着魏无羡去,一边想要同魏无羡说话却总是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可就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窟里,他与魏无羡共历生死,不约而同宁愿舍己命也要让对方活下去的默契,让蓝忘机彻底明白,他对魏无羡那拼了命都移不开眼的执着,就是喜欢在作祟。而这个喜欢,早已不是魏无羡口中的那个意味,而是想把魏无羡放在心尖,圈起来,护起来,不让他人看,不让他人碰。 他蓝忘机才是那个彻头彻尾嘴上说着讨厌他,心里却喜欢的人,比任何人都喜欢的彻底。他希望魏无羡不知道,又怕他真的不知道,百爪挠心,忐忑不已,匆匆转移了话题道:“你烧糊涂了。” 而蓝忘机自己又何曾没有烧起来。 “蓝湛,你为何这么讨厌我?”魏无羡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声音渐弱,睡了过去。 魏无羡还是趴在地上,头轻轻侧着枕在自己的手背上。枕在手上的脸颊因为挤压,嘴巴和并不多的肉微微嘟起,竟像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他发丝有些凌乱,有几根粘在了脸上随着呼吸忽上忽下。 他背脊□□,可依稀看到深埋在皮肤下精壮的肌肉,可这样睡,寒气极易侵入,只怕会让魏无羡烧的更加厉害。 蓝忘机起身找了些枯枝败叶重新点了一堆篝火,竟有些哑然失笑,之前那个洞窟确实是没回去了,可如今换了个地方依旧绝望。 被魏无羡扭作一团的湿衣还在地上,蓝忘机将它捡起展开晾于火边。做完这些后,蓝忘机扳过魏无羡,想将他移的离火近些,可手刚一碰到他的皮肤,却被这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竟比刚才更热了。 而他手脚冰凉,前腹贴于冰冷的地面,纵使已烧得满脸通红,却沉睡中还时不时打个冷战。 这样下去,不行。 蓝忘机沉思一刻,将魏无羡抱了起来,轻轻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魏无羡体温颇高,隔着裤子蓝忘机都可感受到那分炙热。他一只手附于魏无羡腹部,防止受凉,另一只手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让手掌温度降下,在裤子上抹去灰尘,再将冰凉的手轻按在魏无羡的额头上。 魏无羡似乎觉得很舒服,本来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常带的笑意又微微勾起,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如暖玉般玲珑。这大概是这一辈子,魏无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躺在自己怀里了吧。 对蓝忘机来说魏无羡是个遥远的人,是个喜欢姑娘的男子,可他不凡的身手,不俗的修为,心中的大义,正义为先的为人处世之道恰恰拨动了蓝忘机的心弦,欣赏之余更恨相遇太晚。偶尔的调皮捣蛋,更像是蓝忘机从小未曾触及的五彩光芒,让蓝忘机一成不变的世界鲜活起来,更加让他无法自拔。 喜欢魏无羡,就如同喜欢一个遥远的人,喜欢不起却又无法放弃。 看着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魏无羡,带着伤,人事不醒地躺在自己身上,蓝忘机的心情是复杂的。担忧,心疼,却也有窃喜,也只有在此时,魏无羡能远离诸多的纷纷扰扰,安安心心地让蓝忘机拥在怀里。 第35章 绞杀4 魏无羡睡着了也仍是闲不住的人,安静了一阵就开始滚来滚去。先是往里滚,直到脸贴在蓝忘机腰上再也滚不过去才作罢。呼吸透过衣料,轻拍在蓝忘机腰上又暖又湿,他怕魏无羡因此呼吸不畅,便将上半身微微后仰,扩宽魏无羡的脸和他腰部之间的缝隙。然而蓝忘机退一尺,魏无羡便进一丈,似乎魏无羡觉得将头埋在蓝忘机腰间更加舒适,蓝忘机每往后仰一些,他便往里移一些,直到把蓝忘机逼成了几乎半躺在地上的姿势。 蓝忘机双肘拄在地上,这个姿势颇为费力,没一会就感觉手臂发抖,腰背酸痛,再加腹中空空,蓝忘机憋出了一身汗。他垂眸望向沉睡中的魏无羡,却只能看的到他的后脑勺,魏无羡朝里滚着滚着几乎趴在了蓝忘机的腿上,脸朝下压在蓝忘机的大腿根上,高烧使他呼吸急促,喷出的气息灼热无比,滚烫了一片,蓝忘机的脸颊竟也跟着烧了起来,一些梦里难以启齿的场景却如皮影戏一般在他脑中模模糊糊闪现起来。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随着呼吸微微上下起伏的后脑勺,顿时觉得自己无耻至极,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只手轻轻捧起魏无羡的脸,一只手揽过他的肩,将他翻转放平,再次端端正正平躺在蓝忘机腿上。 似乎被打扰颇有不快,魏无羡眉头皱起,嘴角动了动,这回又是往外滚。他滚的极快,以至于蓝忘机都来不及拦住他,便直接从蓝忘机腿上滚了下去,“咚”地一声磕在了地上。蓝忘机愣了一瞬,以为他马上就要醒来,连忙整理衣领,扯平被魏无羡躺的乱七八糟的衣摆,正襟危坐,眯着眼平时前方,双手于袖中握紧,而脸上却一副入定的表情。 等了一阵,魏无羡却毫无动静,蓝忘机脑袋保持不动,眼珠下斜去看,这人却没有丝毫要转醒的迹象。蓝忘机伸手去探魏无羡的额头,滚烫依旧,毫无好转的迹象,皱了皱眉,一把将他捞起,放在自己腿上,抓起他的一只手将自己刚回复的一点点灵力尽数输给了他。 鉴于魏无羡睡觉及其不安分,为了防止他再次滚下去,蓝忘机不得不用手臂将他圈起。魏无羡用脸蹭了蹭蓝忘机的手臂,像一只慵懒的猫,似乎及其满意,他喃喃道:“师姐……” 蓝忘机眼神一黯,低头望着这张睁眼明媚,闭眼乖巧的脸,魏无羡看重他的师姐蓝忘机是知道的,为了他的师姐魏无羡曾在云深不知处和金子轩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打散了两大世家的联姻,还把自己打回了云梦,提前结束了求学。 只是没想到,魏无羡在梦里都在念念不忘他的师姐,甚至在梦中他以为此时此刻抱着他的人正是他的师姐,所以魏无羡才会露出如此惬意的表情。蓝忘机突然怀疑,魏无羡对他的师姐究竟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会不会还有别的。瞬间他又为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堪。 可是魏婴,你在梦中可曾见过我。 想必是没有的,蓝忘机如是想,苦笑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出了一身大汗,全身湿淋淋的,发丝也早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蓝忘机断断续续给他输灵力,想必还是有些许作用。蓝忘机再次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出汗后降了许多。 那么多汗水留在身上,极易着凉,蓝忘机想了想,起身找了一些树叶,堆作一堆,再把魏无羡的头枕在了上面。而蓝忘机拿出一些之前还未用完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将魏无羡身上和脸上的汗水擦干。 他动作极轻,既怕吵醒了魏无羡,也怕弄疼了他,像是在对待一件世间稀释珍宝。忙活一阵后,蓝忘机想起晾于火旁的衣服,想必已经烤干,他将已被各种血污沾满早已不成样子的衣服拿起抖了抖,准备往魏无羡身上盖,一个东西却掉了出来。 蓝忘机低头去看,却是绵绵送给魏无羡的那个香囊。蓝忘机弯腰捡起,里面早已空空如也,有限的药材也被魏无羡尽数洒在了蓝忘机右腿的伤上,未曾给他自己留下分毫。香囊颜色素雅,下角绣了一朵小花,可以看出其绣工一般,却也是费了心思。魏无羡在水里滚了几天,又在妖兽壳里折腾,紧接着还在血水里扑腾了一阵,二人身上的衣物早就没了原本的样子,而这只香囊不知被魏无羡藏在身上何处,竟还算干净,幽幽药香还有残留在,隐隐约约,似有似无。 如此看来,魏无羡着实宝贝这个香囊。 “嗯……”地上躺着的魏无羡哼了一声,把蓝忘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他匆匆将香囊往自己袖中一塞,慌不迭地走到了角落,离魏无羡远远的,捏着袖口坐下。 不问自取,即为窃。 蓝忘机心虚不已,三千多条家规一条条在他脑中回响,眼前也浮现出山门前那块巨大的规训石轰然倒塌朝他砸来模样。他紧捏着袖口,生怕那香囊会突然自己跳出来,指着自己哈哈大笑,嘲笑他有辱先人,有伤风化。可是他就是这么鬼使神差地将这个香囊匿了,最好再也不让魏无羡看到。 “魏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可是一想到你的幸福与我并无相干,我就……”蓝忘机望向魏无羡,却惊讶的发现,魏无羡已经醒了,睁着一双眼睛正定定地望着自己。蓝忘机心脏直跳,他忐忑不安不停思索魏无羡究竟是什么时候醒的。他甚至怀疑自己藏香囊的丑态早就被魏无羡一丝不漏地看了去。 蓝忘机尴尬地耳垂发烫,可魏无羡不出声,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故作镇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蓝忘机心道:“如若魏无羡问起,便说怕他丢了先暂时替他收着。不对,说不过去,暂时收着又何必遮遮掩掩往袖中藏。如若他又误会我喜欢绵绵所以才藏香囊的,又该如何解释?如若他来找我讨要,我又当如何……”纷纷乱乱,嘈嘈杂杂,蓝忘机心下一片混乱。 “蓝湛,我睡多久了。”魏无羡终于开口,没有提香囊,蓝忘机松了一口气。 “不久,几个时辰。”蓝忘机答道。 魏无羡道:“啊?才这么会,我怎么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了。” 蓝忘机道:“你感觉如何了。” 魏无羡道:“能如何啊?全身都没力气。”他翻了个身,接着道:“哎,对了,蓝湛,我梦到我们出去了,你也跟着我回到了莲花坞,我师姐煮了好大一锅排骨莲藕汤给我们,那个香啊,可我正要喝,就醒了,真是太可惜了。不过在我醒来前你喝了,你告诉我,是不是很好喝?” 蓝忘机没说话,听到魏无羡的梦里有他,便嘴笨的不知如何去接了。 魏无羡道:“又不说话了,你好无聊。” 蓝忘机道:“休息。保存体力。” 魏无羡挠挠头道:“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算了,不勉强你了,还有点晕,我再睡会。” 蓝忘机道:“嗯。” 等魏无羡睡熟后,蓝忘机便将魏无羡再次移在自己腿上,输送灵力。灵力耗尽,蓝忘机也觉疲倦不已,搂紧了魏无羡防止他乱滚,自己也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魏无羡已不见了踪影,眼前也不再是这个昏暗的山洞,而是一盏青烟袅袅散发着檀香味的香炉,这是静室。 云深不知处不是毁了吗,何时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蓝忘机恍惚起身,迷惑间,魏无羡闯了进来,惊喜道:“蓝湛,你醒啦?” “你……” 魏无羡摆摆手道:”你什么你,你又发烧又昏迷的,吓死我了。” 蓝忘机上下打量魏无羡一番,却见他身着白衣,正是蓝家校服,脑袋上还歪歪地系着一条抹额,样子十分滑稽。 蓝忘机伸手要去将魏无羡的抹额扶正,魏无羡往后一躲道:“蓝湛,你做什么,这抹额什么含义你不知道吗?” 蓝忘机的手僵在了空中,脸色一变,缓缓放下。 魏无羡见他神色黯淡,自己将头伸了过来,道:“好嘛,不生气。你碰就是了,不过蓝湛,碰了我的抹额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蓝忘机几乎发抖,他紧紧将眼前的魏无羡抱住,恨不得将他揉进胸膛里。 “忘机,你怎么了。”怀中人的声音突然变成了蓝曦臣,蓝忘机一惊,迅速放手,果然蓝曦臣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蓝忘机四下去寻找魏无羡的身影,蓝曦臣却道:“你在找魏公子吗?他回云梦了,马上就要成亲了。” “!!!” 蓝曦臣接着道:“说来,他还邀请你去云梦看他成亲呢。忘机,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蓝忘机艰难道:“无事。”其实蓝忘机想问的很多,终究还是忍住了,顿了顿,他接着道:”兄长可好?” 蓝曦臣道:“忘机你为何这样问?” 蓝忘机看向蓝曦臣,蓝曦臣的脸突然变得苍白,本来洁净无瑕的衣裳瞬间沾满了血污,静室的墙壁开始坍塌,紧接着熊熊大火烧了起来,云深不知处再次变做炼狱的模样,所有东西都被烧的噼啪作响。 蓝忘机浑身一抽,猛地睁眼,篝火中不知什么东西被烧的炸开来,把蓝忘机惊醒。魏无羡被这动静打扰到,感觉要醒,蓝忘机慌忙把他放下,自己走到一边。他脑中依稀响起梦中魏无羡说的话:“……碰了我的抹额你可就是我的人了。”,可惜只是梦,蓝忘机哑然失笑。兄长,父亲,云深不知处也不知如何了。 他已明显感觉到,体力灵力都在快速下降,只怕撑不了几日了。纵然如此,蓝忘机只要觉得灵力有了便全无保留输给魏无羡。有了这层灵力,才使魏无羡没有继续恶化,提问体温有时高有时低,时睡时醒,但基本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醒来没说几句话便又睡过去。就这么过去了两日。 第36章 绞杀5 就这么过去了两日。 魏无羡醒了过来,状态比之前好上许多。他在地上不停打滚,将蓝忘机用于给他枕头的那堆叶子拱的乱七八糟,他边滚边嚷道: “啊。好无聊。” “真的好无聊。” “太安静了。” “啊————” “我饿了。蓝湛你起身弄点吃的吧。弄点那个王八肉。” 蓝忘机刚要说话,魏无羡道:“算了,不吃了。这种食人妖兽的肉肯定是臭的,你还是别动了。” 魏无羡见蓝忘机依然沉默,很是抓狂地挠了挠头道:“蓝湛你怎么这个样子,好闷啊。嘴闭着眼睛也闭着,又不跟我说话又不看我,你修禅啊你,和尚啊你?”魏无羡顿了顿,点了点头自说自话接着道:“对,你们家祖上就是和尚。我忘了。” 蓝忘机觉腹中饥饿,近日又在不停输送灵力给魏无羡,自己感觉全身都没有力气,故尽量保持不动,保存体力,却没想到发着烧的魏无羡还是这耐不住寂寞的性子。明明说话有气无力,却还喋喋不休。 蓝忘机道:“安静。你尚在烧。不要说话,留存体力。” 魏无羡道:“你终于搭腔了。我们等几天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 蓝忘机道:“一天都没到。” 魏无羡双手盖在脸上,用力擦了一把道:“怎么这么难熬,一定是因为跟你在一起的缘故。要是留下来的是江澄就好了,跟他对骂都比现在这样跟你在一起有意思。江澄!你死哪里去了!快七天了!!!” 魏无羡这话像把刀子一般砍在了蓝忘机的身上,魏无羡对他的嫌弃像一盆冰水迎头泼来,让蓝忘机从里到外都结了一层冰。他诸多的关切与心疼竟换来一句和“他在一起难熬”的评价,字里行间都吐露出不想与蓝忘机待在一处的意思。 蓝忘机手中抓的树枝猛然戳进火力,像是要将心中塞得满满当当的委屈尽数烧掉,火星纷扬,洞中忽然明亮一瞬。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冷冷道:“休息。” 魏无羡蜷在地上,眼中也有委屈,他道:”你有没有搞错,我刚刚醒来,你又让我休息,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清醒状态的我吗?“ 蓝忘机看他神情,心中一软,更恼为何魏无羡总是误解自己,他本就不善言辞,从小便话少,而魏无羡偏偏揪着这一点不放。明明是想让魏无羡多休息尽快恢复,而魏无羡却理解成自己不想看到他。 也不知如何解释,脑中预想千遍似乎也还是越描越黑,蓝忘机叹了口气,道:“你想多了。” 魏无羡头无力地垂了下去,似乎对蓝忘机的回答又有不满。只见魏无羡忽地又把头抬起来,似乎下了个决心道:“我好无聊。蓝湛,咱们聊天吧。你开个头。” 蓝忘机本来想拒绝的,刚准备让他“不要说话,休息。”,却又怕魏无羡再次误会,忍了忍没有说出来。他手指在衣服上不停来回地搓,闲聊本就不是蓝忘机所擅长,更别说由他来开这个头。 看着魏无羡期待的眼神,蓝忘机不忍拒绝,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开始一段闲聊。 心中思考,二人状态均不佳,话题不能太沉重,否则影响心情。既是闲聊,必然不能太严肃,必须家长里短与日常生活相关。若要二人聊起来,又不能自顾自地说,想来应该由询问开始,让魏无羡能够接上话解闷。 半晌,蓝忘机局促不安地憋出一句:“你过往都是什么时候休息。” 魏无羡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微张着嘴顿了一下,道:“你这个头开的好无聊啊,干巴巴的让人很——不想接下去。但是我给你个面子,还是接了吧。我告诉你,我在莲花坞从来都是丑时以后才睡。经常通宵不睡。” 蓝忘机闻言,发自内心道:“不检点,恶习。” 魏无羡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家一样呢?” 蓝忘机仍然很真诚的道:“要改。” 魏无羡崩溃了,他捂上了自己的耳朵,道:“我有病。我正在发烧,蓝二哥哥,你能说点好听的吗?哄哄这个可怜的我。” 魏无羡语气颇为娇嗔,因身体虚弱听起来有些楚楚可怜,一声“蓝二哥哥”叫得甚是暧昧,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在对着蓝忘机呢喃细语,正是一副撒娇之态。 蓝忘机一瞬间愣住了,一股热气腾起,两只耳朵感觉烧了起来,他双手捏紧衣角,不知如何反应。 见蓝忘机闭口不语,魏无羡道:“不会说?好吧,我就知道。那你不会说,会不会唱,唱歌好吗?” 这声“蓝二哥哥”让蓝忘机犹如甘霖落入龟裂的土地,似乎给了他巨大的勇气,让他想要将埋藏在他心中搅的他天翻地覆,打算一辈子不说出来的秘密,告诉眼前这个人。不论他如何想,不论他如何打算,只是要让他知道,让他明白,他魏婴对于蓝忘机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存在。 魏婴,你若愿意,我便爱你;你若不愿,我便相思。 低沉且悠扬的哼唱,在火光晃动的山洞悠悠响起,只属于二人的曲子在低沉的嗓音中显得缱绻缠绵。透过昏黄的火光,蓝忘机似乎又看到了烧毁前的云深不知处,清冷的院落因为魏无羡的出现骤然多了了几分艳丽。 玉兰花开,幽香四溢;天子一笑,酒泛春潮。 “天子笑,分你一坛,当没看见我行不行” ……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何不能为人所用?” …… “哎,脑子转个弯嘛。不是叫你随便叫,而是我这把剑名字就叫‘随便’。” “我们都这么熟了,算什么旁人啊。” …… “蓝湛,这么巧,又是你。” …… “蓝湛,你抹额歪了。” …… “我的名字好说,你记着了,叫做‘远道’。” …… “蓝湛,我背你怎么样?” …… “除非,蓝湛你喜欢绵绵。” 魏婴,从今日起,不,从你揣着天子笑翻入云深不知处那一刻起,不论你如何看我,你便是我的命定之人,天定之人。 魏无羡似乎也在蓝忘机的哼唱中陶醉,本来蜷起的身体放松开来,摊平四肢,闭着眼睛勾起了嘴角。他喃喃道:“好听。” 一曲作罢,魏无羡仍然闭着眼睛,浅笑甜美,他问道:“这只曲子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目光柔和地看着魏无羡的脸,并无血色的嘴唇亦然扬起,豁出了全部勇气,他轻声道:“忘羡。” 魏无羡似乎没听清,眼睛睁开,却眼神涣散,他提高嗓门似乎是在嘈杂的集市中与人喊话,再次问道:“什么名字?” 蓝忘机心觉有异,却还是一字一句道:“忘-羡。” 然而魏无羡竟然浑身痉挛一抽,翻起一个白眼,面如死人,再没了意识。 “魏婴!” 无论蓝忘机如何呼唤,魏无羡毫无反应,他吓得冷汗涔涔,手足无措地去探魏无羡的额头,烫到令人发指。蓝忘机手颤抖着,拉起魏无羡的一只手,将所有的灵力输给了他。 魏无羡刚才的清醒比之前任何一次持续时间都要长,他早该察觉到不对劲的。这次异常的清醒必然预示着一场更要命且更猛烈的高烧和昏迷。他懊恼不已,他不该乱了心神由着魏无羡胡闹的,不该随着他不停说话透支他的精力的。 蓝忘机探向魏无羡的脉搏,撕心裂肺的绝望感扑面而来,再没有药,再没有人来,就真的…… 蓝忘机不敢想下去,只能竭尽所能断断续续给他输送着灵力,全然不顾自己离油尽灯枯也并不遥远。蓝忘机呆呆地抱着魏无羡,再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无力。他几乎想嚎啕大哭,他此时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好像看到他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长,没有家,也没有魏婴的样子,这种孤独感不停吞噬着他,让蓝忘机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孱弱。 一阵脚步声响起,足有七,八人以上,毕剥作响的篝火似乎也感受到他人接近,猛烈的晃了一下。蓝忘机从呆滞的绝望中反应过来,希望燃起的同时又警惕起来,如若来的不是救兵,而是温家人,又该如何。 他将魏无羡轻轻放在地上,捡起一根比较粗壮的树枝,站了起来,一站起便是一阵头晕眼花。他捏紧树枝的手指几乎发白,才将自己身体稳住而没有倒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蓝忘机心跳越来越快,洞口一闪,来人正是江澄。 江澄看到蓝忘机回头喊了一声:“找到了,在这。” 撑住蓝忘机的最后一点力气骤然松懈,手上的树枝飘然落地,他眼前发黑,踉跄后退两步,才扶住了石壁没让自己摔倒。 江澄看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魏无羡,再看到连站立都困难的蓝忘机,眼睛骤然睁大,连招呼都来不及,慌忙奔过去蹲下看魏无羡。 这时云梦江氏宗主江枫眠带着其余门生也匆匆赶到,转头看到扶墙喘息的蓝忘机,连忙招呼门生拿来丹药,食物和水递于蓝忘机。这才俯身去看躺在地上的魏无羡。 蓝忘机接过稳了稳气息,气若游丝道:“谢江宗主。”他看向魏无羡接着道:“魏婴,高烧。” 江澄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对匆匆蓝忘机行了一礼。 江枫眠抬起魏无羡的一只手,把了一会脉,拿来丹药给魏无羡服下,又招呼江澄扶住魏无羡,这才起身对着蓝忘机施了一个深重的谢礼。 江枫眠对于蓝忘机来说是长辈更是一家宗主,如此大的礼本就是蓝忘机受不起的。于是连忙将江枫眠扶起,江枫眠却执着道:“想必这几日蓝二公子一直给他输送灵力,稳住伤势,否则只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我云梦江氏在此谢过姑苏蓝氏。” 蓝忘机淡然道:“魏婴救我在先,江宗主不必如此。” 江澄深深看了蓝忘机一样,也起身拘了一礼:“我代魏无羡谢过蓝二公子了。” 江枫眠道:“说起来,那只妖兽呢?怎会如此厉害?” 蓝忘机道:“那只妖兽应该是古籍中所记载的屠戮玄武,所以才会如此凶猛,如今已被魏婴斩杀了。” 江澄道:“竟然是屠戮玄武?”江澄不可置信地看了蓝忘机一眼,又看了江枫眠一眼,随即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枫眠听说屠戮玄武被杀了,也颇为震惊,向蓝忘机询问过程。蓝忘机便草草说了一番,却听的江澄均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江澄甚至还自己跑去黑潭看了一眼,回来时竟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蓝忘机看江枫眠神色自如,想是魏无羡无大碍,心中大石放下,施礼问道:”江宗主,可有姑苏蓝氏的消息。“ 江枫眠闻言,神色一黯,垂眸不语。蓝忘机刚放松的心又是一紧,他怯怯问道:”可……可是父亲?” 江枫眠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蓝忘机竟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如遭重击,好像早已知道了这个结果,经历了那么多,似乎早已麻木,心中并无波澜。随即江枫眠接着道:“蓝二公子节哀。青蘅君在天有灵,你兄长有了消息,想必此时应该已经回到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淡色的眸子终于有了些许光彩,他闭上眼睛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江枫眠接着道:“云深不知处现在还是一片废墟,不如蓝二公子先同我们回莲花坞养伤,待伤愈后再回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道:“谢过江宗主好意。青……父亲不在了,兄长和叔父想此时必焦头烂额。既然魏婴已与你们团聚,我今日便回姑苏了。” 江枫眠还欲劝,却看蓝忘机眼神坚定,父亲身死,作为儿子确实没有在外养伤的道理,便也不再挽留,将一套干净衣物,和各种丹药交予蓝忘机,思考一二又叫人给了蓝忘机一些碎银子,嘱咐他路上小心。 蓝忘机也未拒绝,只在心中暗暗记下,思索今后偿还,他向江枫眠和江澄各施了一礼,回头深深看了还在昏迷中的魏无羡一眼,便告辞了。 第37章 联合1 仙剑被缴还收于岐山教化司,蓝忘机无法御剑,回到云深不知处已是三日后。 山门前的规训石被大火熏得焦黑,位于下方的家训字迹已然被烤得模糊,虚弱地展现着它原本的轮廓。山门的白玉柱子亦然没有原本的颜色,高温的炙烤又接连大雨瓢泼,石料早已承受不住,斑驳的裂痕已在柱身上缠绕。 曾经的云深不知处碧绿如墨色,青翠之间偶然飞出几处屋檐墙壁点缀其中,报时的钟声沉闷而稳重,时而惊起一片飞鸟,穿过轻拢于山上的薄雾,不知飞向何方。 如今再看,整座浓绿的仙山似乎被人泼了泥浆,成了深重的焦黄色。曲折蜿蜒的古树被大火烧光了叶子,只剩树干与枝桠狰狞且脆弱的伸向苍天,似乎一阵狂风它们就会被拦腰折断甚至直接碎成灰烬融化在风中。 沿山道而上,在一些灯柱上绑着白色的布条,布条边缘毛糙,便知是匆忙由其他物件改制而来。何等凄凉,何等萧瑟,家主身亡,姑苏蓝氏竟是连像样的白绫都找不出来。 原先的建筑早已毁了,有的剩个框架,有的只在地上漆黑地堆作一堆,一些嫩绿的青草已从焦黑的废墟中冒了出来,全然没有了原本的模样。 在大火中保留下来的龙胆小筑成了青蘅君的灵堂,龙胆花还未全部凋谢,零星地与密集如蛛网般的白色布条紫紫白白遥相呼应。曾经软禁了母亲的屋子,如今父亲也再也出不来。 白绫一飘动,门廊上的风铃便随即叮叮当当,宛若挽歌奏响,又如人声哀叹。一个黑的发亮的巨大棺椁放在并不宽敞的龙胆小筑正中央,显得很是拥挤。两支白烛已燃烧过半,烛泪流下逐渐凝固,挂在一侧摇摇欲坠。除了粗糙的白绫,无挽联无悼词,更无吊唁的客人,仿佛故意不让人知道棺椁里正躺着是谁,只有蓝启仁一人空空荡荡地立于棺椁边,布满血丝的双眼幽幽盯着摇曳的烛火,平日里时常飞扬跋扈的山羊胡须也了无生机地垂下,似乎随时都会枯萎从脸上掉落。 “叔父。”蓝忘机声音很轻,似乎怕打扰了正在沉睡的父亲,也是因为疲劳而有气无力。 连日的奔波使蓝忘机的脸色犹为苍白,俊俏的脸上更蒙了一层灰,显得毫无血色。 蓝启仁犹不敢相信,抬眸顿了一顿,才缓缓转过头来,本来无力与迷茫的眼睛迅速翻涌出了光亮,第一个“忘”字张开了嘴却没有吐出声,他微张着嘴喉头滚动了一下,才颤抖着喊了出来:“忘机。” 蓝启仁迎了上来,他双手紧紧抓住蓝忘机的双肩,生怕下一瞬蓝忘机便会从他眼前消失,他本就缠满血丝的双眼变得更加殷红,他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嘴角拼命扬起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江家来信说你和魏无羡被困在暮溪山洞底的时候,我真是…真是……,如你也遭遇不测,我实在无颜去见蓝家列祖列宗了。” 蓝忘机轻轻拍了拍蓝启仁的肩,以示安慰,却眉头轻蹙问道:“跟我同去的弟子没有回来吗?” 当魏无羡引火吸引屠戮玄武之际,与他同行的十九名弟子,除了几人轻伤,都跟着江澄先行出洞。正如魏无羡所说,姑苏离暮溪山更近,至少少了一至两日的行程,就算云深不知处无法派人前来营救,也不至于他二人被困暮溪山的消息要由云梦来信才可知晓。 蓝启仁道:“无一人回来,我一直以为你们都还在岐山,直到江家来信才知生了变故。我以为他们早已命丧洞底,亦或与你同困于洞中。难道说他们逃了?” 蓝忘机脑中浮现出那名前要绑绵绵放血后又射箭误伤魏无羡的外姓门生的模样,他沉声道:“逃了,但恐怕也不敢回来。” 蓝启仁道:“如何一回事?” 蓝忘机将暮溪山洞底发生的事情逐一讲来,蓝启仁听罢冷哼一声:“蓝家有这等丧门辱节门生当真是耻辱,就算回来了也是留不得的。与你同行的那些弟子大多都是秣陵人士,来自同一家族,只怕受到牵连与那人一齐走了。走了也好,也省得清理门户。” 蓝忘机垂眸,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恩”了一声。 还有什么门户可清理的,如今的姑苏蓝氏就是一帮毫无战斗力的伤残之士。大多外姓门生碍于温家势力,火烧云深不知处之后,便急于脱离蓝家,生怕殃及池鱼。没骨气的直接去投奔温家,有骨气则去投奔别家亦或回乡养伤再观望。云深不知处现今留下的只有蓝家本姓弟子。本家弟子于那场恶战中死伤更甚,本就人丁稀少,如今更是寥寥可数。所养家仆更是死的死,逃的逃,现下更是无人可用,也难怪蓝忘机上山时竟未碰见任何一个人。偌大的姑苏蓝氏,赋有盛名的云深不知处,如今竟是连民间一个普通的家宅都不如了。 蓝启仁也明白了蓝忘机的勉强,一时间屋内沉默,气氛沉闷。 突然蓝忘机意识到哪里不对,问道:“兄长呢?不是说兄长有消息了吗,为何不见兄长。” 蓝启仁叹了口气,道:“曦臣前段时间来了书信,那日温家烧山时,他趁乱潜入藏书阁将姑苏蓝氏最重要的典籍带走悄悄下了山,一路逃到了河间一带,隐姓埋名藏在一个客栈中总算养好了伤,说等风头一过便回来,可是直到今日还没有消息。” 蓝忘机沉默。 蓝启仁接着道:“河间是清河聂氏的地盘,我已书信聂家家主,请他派人帮忙寻找曦臣的踪迹。聂家与温家素有仇,聂家宗主为人刚正不阿,思来想去,也只有他们家肯帮忙了。“ 蓝忘机点点头,视线移向了青蘅君的棺椁。此时他心内平静,他甚至觉得对父亲来说这算是一种解脱。 蓝启仁顺着蓝忘机的视线道:“温家放话说不允许你父亲以家主之位的名义下葬,也不许提他名号,只当一个无名氏死在了云深不知处。不止蓝家,好几个曾经质疑过温氏的家族都被清剿,如今人人自危,更无人敢来吊唁。青蘅君少年时剑法了得便名动仙门,如今去世了竟落得这般凄凉……”蓝启仁越发说不下去,声音哽咽,顺了顺气道:“忘机,你可要看你父亲最后一眼,明日便要下葬了。” 半晌,蓝忘机道:“不必。” 他在棺椁前掀衣跪下,缓慢却扎实地对着棺椁磕了三个头。他直起身却不站起,淡声道:“父亲安息。”他顿了顿,目光仍然停留在棺椁上,道:“叔父,我陪父亲最后一晚。叔父您操劳许久,早些歇着吧。” 蓝启仁道:“你伤还未愈,要不……”蓝启仁见蓝忘机目光始终未移动半寸,更清楚他从小便执拗的性子,便知劝也无用,转口道:“也罢,我去给你准备吃食。” 灵堂简陋却肃穆,一侧的白烛闪了一闪,即将熄灭。烛泪挂满了整个烛台,小小的烛芯只剩一点摇曳挣扎。整整一个时辰,蓝忘机跪在灵前,腰身笔直,微低着头,甚至连眼珠都未动一下。直到天色暗下来,烛火的跳动更为明显,才让蓝忘机抬头看了一眼。 他起身从一旁的竹篓里拿起一根蜡烛点燃,静静地等着前面的那根蜡烛融化殆尽,自行熄灭,这才将新点燃的白烛横将过来,使蜡液滴在烛台上,再将蜡烛放在烛台上粘稳,随即又退了回去,再次笔直地跪了下来。 静谧的灵堂让蓝忘机觉得落寞。从小他便是一个喜静的人,稍微的喧闹和嘈杂都会让他无比烦闷,所以他从不去喧嚣的集市,更不参与同辈人的嬉戏打闹,宁愿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可此时,他竟然感觉的落寞。 也许是因为这份安静是来源于家族的没落,亲人的死亡,而非他个人自愿的选择,又也许他这段时日习惯了有人在他耳边聒噪打扰,废话连篇。想必魏无羡此时已经醒来,江澄仍与他打闹怒骂,互相嫌弃;他的师姐正对他嘘寒问暖,熬汤送药;江宗主正为他劳心治伤,淳淳教导。他似乎都可以看到魏无羡从昏迷中醒来,惊喜万分的明媚笑脸,喝着他在洞中与蓝忘机念叨不休的莲藕排骨汤。 魏婴,你醒来可曾问起我,问起这个在残破不堪的云深不知处孤零零守着父亲遗体的蓝忘机。 烛芯炸了一响,一只白兔溜了进来,在棺椁旁踌躇嗅闻。似乎终于确定这个跪着的人是谁,这才一蹦一跳过来,在蓝忘机膝边打转。那兔子并不知这灵堂充斥着的是亲人逝去的浓郁悲哀,只当是个新鲜的戏耍之地。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让它忘乎所以,没一会就肆无忌惮地玩耍起来,一会拽一拽蓝忘机的衣摆,一会又爬在棺椁上立了起来,似乎好奇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蓝忘机怕打扰到父亲,便伸手将它抱起,修长的手指没入到兔子柔软光滑的皮毛中,使蓝忘机觉得有一瞬的温暖。他低着头,问道:“你的同伴呢?” 怀里的兔子三瓣嘴抽动,似乎在回答蓝忘机的问题。蓝忘机回头一看,果然有另一只正蹲在角落,缩成了一团毛球,一动不动,眼睛却目不转睛得盯着自己。蓝忘机将手上的兔子放下,它便蹦跳着去招惹蹲在角落的那只了。 父亲,我爱慕一个人,可是他是男子,我知道,这惊世骇俗。 他在云深不知处时,像个讨厌的不知廉耻的流氓,无论我如何冷言冷语,他依然死缠烂打。可是他走了,不来捉弄我了,我却觉得失落。 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逗我,就算我气得一句话都不说,她还是孜孜不倦地拿我逗乐。 父亲,在弱小者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站了出来,和我并肩保护弱者,不畏强权更不计后果,他的正直和勇气让我觉得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在我即将身死时,他再次冲了出来,甚至不惜赔上他自己的性命,我更加确定了我的爱慕。 可是,他是男子,他喜欢的是女子。我不该这样的,我甚至还偷……偷了姑娘送他的香囊。父亲,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可是我却放不下,您能否告诉我,我该如何做? 幽暗的灵堂,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蓝忘机与父亲如同平常父子般的对话。虽然蓝忘机并未开口,而棺椁中的青蘅君也并未倾听。可蓝忘机却在此时此刻真正感受到了父亲存在的意义,以及意识到父亲真的离他而去的事实。 夜风呼啸,风铃叮叮当当慌乱的作响,蓝忘机双手掩面,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指缝中溢了出来,他甚至想嚎啕大哭,却被自己的双手捂的更紧,几乎压的自己透不过气。他忍的用力,肩膀不可抑制地耸动,笔挺的腰身再也坚持不住,捂着脸弯了下去。他手背贴在自己的膝盖上,脸埋在掌心里无声地哭泣着,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只虾米,跪在巨大的棺椁前显得渺小而无助。 明日,他的父亲即将变成黄土中的一块墓碑,而蓝忘机再没有了父亲。 第38章 联合2 天空中的云今日格外低垂,似乎抬手便可触碰。蓝忘机一身素服走于最前方,与平日里的卷云纹白色家袍差别不大,只摘除了腰间配饰,更显得素净异常。四名蓝家子弟抬棺跟在蓝忘机身后,缓步向前。蓝启仁则带领剩下的蓝家弟子跟在青蘅君棺椁后面,有些弟子身上还缠有绷带,与身上素服融为一体,更显凄凄切切。 众人来到后山,蓝家先辈皆埋葬在此。放置棺椁的土坑早已挖好,碑也立好,只待人入土。 蓝忘机眼底仍残留有淡淡的红色,可神情依然淡漠,叫人看不透他彻骨的悲伤。 黄土一点一点撒于棺木之上,没一会就将棺木完全覆盖,蓝忘机凝视着逐渐变厚的土层,直到变成了一个小土包,蓝忘机这才对着土包重重拘了一礼,往后退了几步,便转身离去。青蘅君墓地的修缮工作自有他人完成,而如今更重要的是重建云深不知处。 姑苏蓝氏乃百年仙门世家,怎可就此一蹶不振,随风消弭。蓝忘机步入云深不知处的废墟之中,好似刚止血的伤口再次被血淋淋地撕开,蓝忘机心脏中如有一根刺随着他的步伐一次又一次地戳刺他的神经。他循着记忆,与满地的焦黑废墟盘算比对,心中有数,便回到龙胆小筑,找出纸笔,一笔一画还原云深不知处。 人手不足,蓝忘机便亲手清理废墟,搬走烧黑的废料,砍去乱生的草木,时常将身上弄得脏乱不堪。蓝启仁自然全力支持,也卷起袖子欲加入重建,均被蓝忘机拦了下来,哄着蓝启仁去做些清账,采买等不费体力的活。蓝忘机一双弹琴修长且白皙的手,没几天便变得伤痕累累,指甲里常有污泥。蓝忘机丝毫不在意,他手上动作麻利,脸上却面无表情,他只想将云深不知处原原本本地重现,甚至一朵花,一棵树都要与之前别无二致。 两名弟子边清理边道:“哎,你知道吗,最近温家在大肆庆祝温晁以一己之力斩杀四百年的屠戮玄武,好不热闹。” “啊?那不是蓝二公子和云梦的魏公子斩杀的吗?因此还被困在下面好几天。” “你说是不是不要脸,太过分了。” 蓝忘机道:“做事,不可背后与人是非。” 那两名弟子吐了吐舌头,慌忙噤了声。 蓝忘机直起身子,他此时正站在藏书阁的废墟之上,那棵烧焦的玉兰树只剩一个碗口粗细木桩子立在地上。这棵树并不粗壮,也不知魏无羡是用什么法子攀着它爬上藏书阁二楼的。好好的门从来不走,从来都从窗口进出,而当时的蓝忘机看起来是那么讨厌他,却从来都将窗户大开,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它锁住,把魏无羡拦在外面。 此时此刻,魏婴在做什么。 蓝忘机凝视着那棵树桩走了神,直到一名弟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到:“泽芜君,泽芜君回来了。泽芜君回来了!” 蓝忘机直起身子,其他蓝氏子弟也在废墟上直起了身子,都是一副惊喜却难以置信的神情。蓝忘机静如死水的眼中不可自抑地泛出了光芒,他用手背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毫不知晓无意间把手上漆黑的灰烬也给抹了上去。 蓝忘机问道:“兄长在何处?” 那名弟子道:“就在山门口,不止泽芜君还有好些人。” 蓝忘机从废墟上跃下,随即匆匆往山门方向跑去,没跑几步便看见蓝曦臣身着灰色粗布麻衣,手执佩剑朔月,裂冰悬于腰间,虽未着姑苏蓝氏家袍,可抹额佩戴地端端正正,双眼温和却有神采。 蓝曦臣走在最前方,身后跟了足了五、六十人。其中有熟悉的面孔,正是原先姑苏蓝氏一些外姓门生,也有陌生的面孔,却对蓝曦臣礼敬有加。蓝曦臣抬头便看到了朝他走来的蓝忘机,他微微笑了,温和地呼唤道:“忘机。” “蓝二公子。”蓝曦臣身后的众人也看到了蓝忘机,均恭敬施了一礼。蓝忘机回礼,刚来的时候蓝忘机甚至冲动地想紧紧拥抱住蓝曦臣,可真到了面前发现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一时间便又拘谨起来。 蓝忘机对蓝曦臣施礼,喊到:“兄长。” 蓝曦臣点点头,蓝忘机朝路旁让开,向众人比了个“请”的手势,视线却始终落在蓝曦臣身上。 蓝曦臣拉过蓝忘机,边走边问:“忘机,你如何了?叔父如何?” 蓝忘机道:“叔父很好。只是父亲……已经下葬了。”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我已知晓。” 蓝忘机问道:“兄长这些时日究竟去了哪里?” 蓝曦臣道:“说来话长,我那日下山后,带着古籍,哦,对了,还有你的琴。你的琴当时也在藏书阁,我就顺道带走了。”见蓝忘机愣住,蓝曦臣接着道:“琴,我上山还给你,今后再也不要离身。” 蓝忘机点头。 蓝曦臣抬手将蓝忘机额上的黑印抹去,接着道:“当时那般情境,姑苏是断然不能待了。于是我一路北上逃至河间一代,又怕被温氏认出来,便想找一个客栈养伤。哎,当时匆忙,身上竟是连盘缠都未带,狼狈之极。好在……好在遇上了好人,救了我,这才有了回旋。后来我又听说岐山教化司的事,担忧不已。谁知,清河聂氏派人到处找我,我怕有诈,便又躲了起来。” 蓝忘机蹙眉道:“清河聂氏?” 蓝曦臣点头道:“后来才知聂家找我乃是受叔父所托。聂宗主真乃一代英豪,当听说云深不知处所遭祸事,愤恨不已,言语间我才知道聂宗主的父亲聂老宗主名义上是夜猎被妖兽所伤致死,其实是温若寒动的手脚。聂家早就对岐山温氏深恶痛绝,一直想要为聂老宗主报仇,奈何无能为力。这次他找到我,更派人帮我搜寻失散的门生,甚至还出钱出人力帮我等重建云深不知处。如今姑苏蓝氏和清河聂氏同仇敌忾,一些也深受温氏欺压敢怒不敢言的世家也纷纷站出,愿与我们两家共同抵御温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与其苟延残喘,不如放手一搏。” 蓝忘机觉心中热血沸腾,那一股憋屈在心底深处的不甘和恨意似乎猛然爆发出来。他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遂点了点头道:“兄长,忘机早有此意。” 说话间,众人已至原来雅室废墟前,蓝启仁得到消息早已等候在此,看到蓝曦臣的瞬间,他热泪盈眶,山羊胡须激动地发抖,随即他对着蓝曦臣深深鞠了一礼,蓝曦臣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欲将蓝启仁扶起。 蓝启仁却执意不肯起身,他低着头却声音洪亮道:“姑苏蓝氏家主蓝曦臣,请受吾等一拜。老朽必当鞠躬尽瘁,辅佐家主重建云深不知处,重现我百年盛世。” 随蓝曦臣同来的门生以及留在云深不知处的蓝氏弟子,均对着蓝曦臣弯腰拘礼,高声道:“蓝宗主,请受吾等一拜。” 蓝忘机亦然一拜。 蓝曦臣自知青蘅君身死后,家主重任必由他来担,遂不再推辞。他站直身子,闭上眼沉默一阵,向诸位回了礼,扬声道:“我蓝曦臣在此发誓,必让姑苏蓝氏恢复其往日风采。” 原先萧瑟的废墟之上,现时人声鼎沸,如火如荼,比以往还要热闹。众人心中憋着的那口恶气似乎都找到了出口宣泄而出。本来修真界仙门世家从来都各管各,从不相互干涉,就算上头有岐山温氏压着也只是闷在自己地界上小声谩骂。而如今温家越做越过,受过欺压的大大小小的世家间那道跨不过去的隔阂骤然间消失,迫不及待地想要抱团取暖。 一人道:“温家杀我家十余口,奈何小门小户,大仇不得报,如今我全家必跟随姑苏蓝氏与温家抗争到底。” 另一人道:“那日大火烧山,我与我家门生正在外夜猎,未能及时支援,懊恼不已,一时间竟不知往何处去,如今泽芜君回来主持大局,我便也安心了。” 还有人道:“我是聂家的外姓门生,聂宗主派我过来帮忙重建的,如今两家联合,温氏便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又有一人道:“是啊是啊,要是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也能与我等同仇敌忾,四大世家联合,我就不信温家还能翻出什么浪。” 一人接话道:“云梦江氏还好说,只是那金宗主一直是棵墙头草,听说与那温若寒关系不错,只怕不愿翻脸。” 有蓝家弟子道:“无论如何,先重建云深不知处,总不能再废墟上商量大事吧。” 众人回应:“那是当然,我等来此就是来帮忙的,我家那边还有人要来,应该几日后就到了。” 蓝启仁颤抖着声音道:“老夫,老夫谢过诸位了。” 龙胆小筑内,蓝曦臣已脱去那身灰色粗布麻衣,换上了蓝家卷云文家袍,明明与之前穿着一样,蓝忘机却觉得兄长陡然间多了一分尊贵,虽然还是那般温和,深色的眸子依然那样深邃。毕竟蓝曦臣已不再单纯是自己的兄长了,而是姑苏蓝氏的家主。 蓝曦臣抚摸着手上的裂冰道:“聂宗主来信了,金家对于联手一事,态度暧昧,既不表态也不拒绝,只怕还在观望。” 蓝忘机急忙道:“云梦呢?” 蓝曦臣道:“还没有消息。” 蓝忘机蹙眉:“没有消息?” 蓝曦臣道:“嗯,没有回信。什么都没回,聂宗主猜是不是拒绝的意思。” 蓝忘机道:“不应该。” 确实不应该,蓝忘机在暮溪山洞底见过江枫眠一面,看他担心魏无羡的样子并非是装出来的。魏无羡伤重高烧,可算是拜温家所赐,可为何会想要拒绝。 江宗主他拿不住,但魏无羡是一定会站出来和温家抗争到底的,这一点蓝忘机从不怀疑。 蓝曦臣见蓝忘机出神道:“你不必担心,江家就算不与我们一同抗敌,也不会站在温家那边。” 蓝忘机轻轻“嗯”了一声,可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39章 联合3 在蓝曦臣的带领下,再加上聂家的财力人力的支持,云深不知处重建已初成规模,众人不用再挤在逼仄的龙胆小筑,雅室与藏书阁已基本恢复原样,让蓝曦臣带走的书籍有了放置之地。 连内里结构都与之前毫无二致,蓝忘机将藏书按照记忆中的位置一一摆放整齐,一座空空如也的楼阁瞬间有了灵魂。蓝启仁注视着藏书阁中零星的藏书,捋着胡须,眼中笑意泛起道:“根基在,姑苏蓝氏便在。” 有弟子来报,兰陵金氏派了使者前来,正在山下等候。蓝忘机与蓝启仁对视一眼,连忙前往雅室。 雅室中蓝曦臣已于主位坐下,几个蓝家长辈也在旁边落座。见蓝启仁和蓝忘机来了,蓝曦臣连忙起身,将位置让与蓝启仁,自己则站起立于正中。蓝启仁坐立不安,欲起身,蓝忘机便于一旁站定,一手轻轻拍了拍蓝启仁,示意他安心落座。 虽说蓝曦臣现为蓝家宗主,但姑苏蓝氏家训中尊敬长辈不可忽视,况且蓝曦臣同蓝忘机兄弟俩从小便由蓝启仁抚养长大,从剑法至学识皆由其启蒙,感情不可谓不深,从心底里便有一层不可替代的敬意。 此时,金家使者到来,此人着金星雪浪袍,且品级不低并非普通修士,只怕是有要事。那名修士到来,先对蓝曦臣施了一礼,再对其余众人点头示礼便道:“我家宗主请姑苏蓝氏宗主于三日后前往金鳞台,有要事相商,还请蓝宗主务必亲临。” 蓝曦臣问:“所谓何事?” 那名修士四下看了一眼屋里的众人,犹豫了一瞬,接着道:“宗主未透漏给在下,蓝宗主一去便知。” 蓝曦臣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蓝忘机也心生嘀咕,不知如何作答。那名修士见此接着道:“我家宗主相邀必为大事,且不便与太多人知晓,故恕在下无礼。” 蓝曦臣点点头,微笑道:“也罢,我三日后必达。”他顿了顿接着道:“阁下奔波辛苦,可要在此修整一日再走?” 那名修士道:“谢蓝宗主。在下还要前往别家,便不打扰了。告辞!”说罢,他对众人施了一礼便匆匆离去。 见人走远了,聚集在雅室的众人逐渐散去,只留下叔侄三人。 蓝曦臣这才看向蓝启仁道:“叔父可知金家这是何意?” 蓝启仁摸着胡须道:“我看那人神情似乎怕人多口杂,不便多言。” 蓝曦臣点头道:“我也觉得奇怪。若说只是相邀前往金鳞台,只需寄书信一封即可,为何要专门派使者前往。而且听他意思似乎除了姑苏蓝氏,还要去别家相邀。若说是举办清谈会,这也太过匆忙,断不会要求众家三日后便达。” 蓝启仁疑惑道:“会不会有诈?” 蓝曦臣摇头,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道:“去了便知。” 蓝曦臣看了蓝忘机一眼,似乎有疑问。 蓝启仁道:“也好,忘机与曦臣同去,彼此照应我也放心。云深不知处这边我看着,你们放心去,只是---万事小心。” 三日后,兰陵金鳞台。 兰陵金氏与其他家不同,不是藏于深山便是位于人际罕至之处。兰陵金氏却位于兰陵城最为繁华之地,深宅大院由高墙隔开,将喧哗的民间挡在了外面。蓝忘机很早之前随叔父来过一次,当时就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金檐亮瓦,雕花刻草,恨不得从地面到墙根都用珠宝碧玉相嵌,极具奢华。名贵且娇气的金星雪浪牡丹随处摆放,使得香气过于浓郁,刚进来时便有头晕目眩之感。 故此,蓝忘机对于金家举办的清谈会从来不感兴趣,能不来便不来,一是不喜也不擅长百家辩论上的口枪舌尖,二来也不适应兰陵金氏各式浮夸骄奢的装潢与摆设。而且好像兰陵金氏的门生也大多沾染了这种气息,对于品级低的修士常常傲而不理,而对于品级高的,言语间也常常带有浮于天际的溜须拍马之意,常常让蓝忘机无言以对。 这次,他竟想也未想,毫不犹豫地来了。 路上蓝曦臣曾问过他:“忘机,你不是不喜金鳞台吗?” 蓝忘机面无表情道:“正如叔父所言,担心兄长安危。” 蓝曦臣给了蓝忘机一个“我知你是胡说”的表情,便不再多言。蓝忘机想的很简单:“兄长安危必为首位,只是不知金家有没有派人去云梦江氏?就算他不来,就算来的是江宗主还有江晚吟,去询问一下魏婴的伤势也不是不可以。” 金鳞台上此时与已聚集有不少人,见蓝曦臣同蓝忘机入场,便有人起身相迎,恭敬道:“泽芜君,含光君。” 自屠戮玄武被斩杀一事传开,蓝忘机便由子弟楷模成了仙门名士,虽说之前也有姑苏双璧之称,但年纪尚轻,却也未得独有的名号。而随着蓝曦臣继任家主,蓝忘机的辈份自然也升了一级,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世人评价他 ”照世明珠“,”景行含光”,故号含光君。 虽说温家那边大肆宣传乃温晁所杀,但玄门百家均当作一个笑话。莫说当时各家都派了人前往岐山教化司接受教化,亲身经历了缴剑却在夜猎中被温晁当肉盾使的悲惨经历,更在暮溪山洞底也见识了屠戮玄武的凶猛程度。而后温晁还独自逃了堵了洞口把众人丢在洞底不管不顾,虽说那么多人并未亲眼见到蓝忘机和魏无羡同斩妖兽,但要说是温晁以一人之力诛杀,众家觉得公鸡生蛋的可能性都要比这大些。 蓝忘机神色冷淡,站姿端立,时不时有人过来恭喜蓝曦臣继任家主。此时清河聂氏宗主聂明玦走了过来与蓝曦臣说话,二人见面甚是熟络,蓝忘机不免多看了一眼。 聂明玦号“赤峰尊”,正是当时同魏无羡一同在姑苏求学的聂怀桑的大哥。聂怀桑时常唯唯诺诺却最爱跟着魏无羡瞎胡闹,当时魏无羡用来捉弄蓝忘机的春宫图便是聂怀桑提供的。除了魏无羡与金子轩打架一事这人未参与,几乎所有魏无羡违背家训的胡作非为都有聂怀桑参与其中,再加上其功课常年落后,连混个乙等都困难,故此蓝忘机对此人并无神好印象。 可眼观其兄聂明玦,身材高大,嗓音雄浑,说话间便知此人正如传闻中所言那般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周身透出一股杀伐之气便知此人修为了得。再加上姑苏蓝氏落难时,聂家鼎力相助,蓝忘机对聂明玦也深表敬佩。心中却暗自琢磨,为何兄弟二人相差如此之大。 蓝忘机一语不发,礼貌的颔首示礼,眼睛却一直在人头中搜寻,直到兰陵金氏家主金光善出现主持大会,蓝忘机仍未见到半个云梦江氏的人。 蓝忘机眉头紧锁,心跳猛然间开始加速加力,“咚咚咚”地似乎要冲破胸腔。蓝曦臣感受到他的异样,低声问道:“忘机,你怎么了。” 蓝忘机理顺呼吸,小声答道:“云梦江氏。没来。”蓝忘机一句话分成了两句才说完,是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气从脚底窜入冻的他口齿不灵。 蓝曦臣闻言也露出疑惑之色,眼睛也在人群中搜索起来。云梦江氏位居四大家之一,如今蓝家,金家,聂家全都到了,就连一些小家族都有派人来,江家哪有缺席之理。 这时金光善讲话了,他眼中透着一分悲悯之色道:“不用我说,也许大家都意识到了,云梦江氏不在。” 底下众人齐齐簌簌,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是啊,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一时没想起来,原来云梦江氏没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本来还说要是云梦的魏公子来了,我趁机还要结交一番,能打败屠戮玄武不是一般人啊。” “有没有可能是金家和江家生了嫌隙,故此没请他们来啊。” “话说,金宗主搞那么大阵势,也不说明所谓何事,把我们召集来金鳞台到底要干什么?” “……” 金光善双手抬起,示意大家噤声,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眼中含泪道:“他们来不了了。云梦江氏被灭门了。” “啊?!” “灭门?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的事?” “又是温家吧,还有人活着吗?” “太可怜了,温家这是要做什么?!” “……” 灭——门——! 何为灭门,便是血涂地狱,一人不剩。 犹如一道响雷劈贯蓝忘机的全身,惊的他猛撞的心脏僵在了半空忘记了跳动,他呼吸停滞,吸进去的气被憋在胸腔全然忘记吐纳出来。他脑中嗡嗡作响,周围人惊讶万分的讨论传入他耳中均变了声音,瓮声瓮气,垂的他太阳穴生疼。好一会他才缓过来,一股气凶猛地吐出来,随之而来的就是抑制不住的急促呼吸。 金光善很是痛心疾首,他擦了眼泪,哽咽道:“温晁带人血洗莲花坞,枫眠兄同虞夫人双双命丧温晁之手,全家上下无一幸免。”金光善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诸位,岐山温氏已丧心病狂,先有火烧云深不知处,后又血洗云梦江氏至其灭门惨祸,所谓唇亡齿寒,只怕我等不能再这样任其宰割下去。” 聂明玦哼道:“我聂家早有此意,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之前我写信与金宗主商议伐温之事,金宗主态度不明,为何今日又突然站出来说这个事。” 金光善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道:“聂宗主见谅。温氏实力众所周知,我兰陵金氏小门小户难免胆怯。只是忽闻云梦江氏遭此横祸,枫眠兄乃是我至交,而虞夫人与我夫人更是密友,小儿还曾经与枫眠兄之女有过婚约。就算我金家再想明哲保身,江家被灭门,金某再不能坐视不管,否则愧对江家诸多英魂。” 底下又有人交头接耳道: “金宗主这态度变得可是真快,当时聂宗主可是劝了又劝,他都不为所动,难道真是对江宗主之死有所触动?” “我看不尽然,只怕是他夫人要为闺友报仇,逼着金光善反的。毕竟就差一点两人就是亲家了。” “我听说当时暮溪山,金子轩也打了温晁的,金光善看云梦江氏被灭门,自知也逃不过,这才准备拉上众家先下手为强。” “哎,不管如何,如果金宗主真心愿意与众家合力对抗温氏,那便是极大的助力。” “……” 金光善又干咳了两声道:“岐山温氏暴虐无道,丧尽天良,我兰陵金氏与岐山温氏誓不两立。我派使者于各位仙府相邀,一是为表决心,此等大事不宜于纸上草草几笔;二为防止书信落入温氏之手,使其早有防备。温家实力不容小觑,故金某谨慎起见,让各位奔波一趟,甚是惭愧。如今,诸多家主皆到齐,相信枫眠兄在天有灵,其魂也会聚于金鳞台与诸位同议伐温大事。”说罢他仰头高声道:“江兄,我知道你一定在此,你放心我等定让岐山温氏血债血偿。”说罢他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倒于地上,继续道:“江兄,走好!” 众家皆为金光善此等举动所感染,一些修士眼中竟也饱含热泪,不知是同情江家惨事还是想起了自家被温氏荼毒的往事。他们纷纷端起茶杯,群情激愤。 “我清河聂氏不屠尽温狗誓不罢休!” “我姑苏蓝氏子弟定将全力迎战!” “我平阳姚氏誓死跟随兰陵金氏杀进不夜天,为兄弟们报仇!” “我琅琊易氏定要杀尽温狗!” “……” “……” 一场旷日持久,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的射日之征在众人集聚金鳞台的呐喊之中正式打响。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场战役比想象中的还要惨烈,还要艰难,纵使越来越多的家族加入,百家联合仍然无法占据上风。温氏纵横仙道百余年,烈日炎阳悬于当空,又如何能够轻易掉落。 第40章 射日1 当蓝忘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和蓝曦臣赶往姑苏,准备率人拔除岐山温氏位于姑苏地界的监察寮。 金鳞台一议,达成共识,各家先往各自地界将温家之前所设监察寮逐一铲除。 遍布各地的监察寮相当于岐山温氏的眼睛,用于收集情报,监视百家,察觉谁家稍有不满便立刻派人前往教训。轻则抓人关押,百般折磨,被放出来时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重则直接处死,杀鸡儆猴,遇上更为残暴的寮主,则直接杀家主烧仙府。 有检查寮的存在,各地之间互通情报,支援迅速,伐温之战便寸步难行。更何况温家修士众多还有诸多修为高深的名士与其撑腰,开战初始便合百家之力硬碰硬并非良策,不如遍地开花,打温氏一个措手不及,使其顾得了东便顾不了西。 姑苏检查寮寮主即为温旭,当时温旭有意鸠占鹊巢,直接将云深不知处设为检查寮,却发现云深不知处地处深山之中,独居一处远离尘世,消息来往不便,便做了罢。这才另辟一地,重新修建,否则只怕不只是烧山那么简单了。 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为防止温旭觉察,蓝忘机同蓝曦臣几乎下了金鳞台便点了人直接前往姑苏检查寮。聂家。金家也按时着人前往当地同时行动,配合其他小家族,至少先将姑苏,兰陵以及清河等地检查寮先行拔除,断了温家的眼线。 行动定于夜间,趁寮内人员放松戒备休息时,打一个出其不意。蓝曦臣率领大部分修士直接从正门杀入,而蓝忘机则带领剩下修士埋伏于后门处,随时支援。同时围堵趁乱逃跑的温氏,以防其放出信号,引起其余检查寮以及温若寒的警觉。 蓝忘机面色清冷,月光像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寒气。形势紧迫不容他从江家被灭门,魏无羡已身亡的消息中抿出悲伤,他把全部的理智都汇集起来,努力撑住那颗不停往下坠的心,强迫自己冷静,凝神静心去面对接下来的结局未知的恶战。他幻想能够与温旭一对一地单挑一场,将父亲所受的折磨一一还给温旭,为失去性命的诸多蓝家子弟讨回公道,甚至把温旭当作温晁,将他满腔的恨意与煎熬化为剑意刺向温旭的心脏。 与此同时,蓝曦臣已带人杀入,剑刃相击,乒乒乓乓,剑光闪耀,惨叫连绵。几名身着烈日炎阳袍的修士退至后院,一人在其余人的掩护下,慌乱的摸向怀中。蓝忘机眼神一凝,跃至墙头,翻手抚琴,还未等一同埋伏的修士拔出剑来,一串叮铃弦响伴随一声清脆却果断的重弦由上至下,震的那名正在怀中乱摸欲放信号的温家修士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手脚颤抖不听使唤。身后修士一拥而上,几下便将欲从后门逃跑的几名温家修士擒住。 蓝曦臣从前面走了进来,仔细打量了一圈,对蓝忘机摇摇头道:“找遍了,温旭不在。” 蓝忘机低头看向正被剑抵于脖颈,跪于地上的温家修士们,问道:“温旭何在?” 跪在地上的温家人颤抖不止,无人言语。 沉默半晌,一人猛然站起,似乎一派视死如归的模样,口中含血却狂妄道:“区区蝼蚁,下贱之辈,也配问我家大公子?你姑苏蓝氏算什么东西,不过我温家的一条狗,一条狗捡了个家主当当,还反了天了,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不止,鲜血从他大张的口中不断溢出,显得疯狂且残忍。 蓝曦臣愣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背过身去。擒住此人的蓝家修士这才当胸一剑,让这狂妄的笑声戛然而止。 旁边一名温家修士被吓坏了,他颤抖着道:“温……温大公子……帮二公子去眉山抓江……江澄去了。” 江澄?! 蓝忘机几乎站不住,不是说灭门了吗?江澄,江澄还活着,那魏无羡呢? 蓝忘机目光中似有刀锋,厉声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名修士见蓝忘机这般模样,似乎下一瞬就会将他碎尸万段,吓得腿脚更是无力,跌落在地上,几乎软成一滩烂泥。 蓝曦臣愕然,唤道:“忘机。” 蓝忘机这才收敛了无法自抑的杀气和急迫,再次那般无波无澜。 那人颤颤巍巍道:“温二公子……温晁灭了莲花坞,江澄……也就是江公子跑了,温晁公子怀疑他跑去找眉山虞氏帮忙了,怕人手不够……所以温……温旭公子带人去帮忙了,说是顺便把虞家……把虞家也灭了。” 只是江澄跑了,并没有提及魏无羡,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扑下。他浑浑噩噩,不敢再问,生怕听到那个让他害怕的回答。 蓝曦臣看了蓝忘机一眼,问道:“那你可知云梦的魏公子如何?” 那人答道:“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温公子没跟我们说这些。” 看他模样,想必说的是真话,此时此刻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蓝宗主,蓝宗主,能说的我都说了,您发发善心,饶我一命吧,蓝宗主……蓝宗主……”那名修士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在石板地面上“咚咚”作响,敲的蓝曦臣与蓝忘机心中均是惴惴不安。 蓝曦臣叹道:“你们……”,蓝曦臣话音未落,那人便被一剑穿喉,竟是与蓝曦臣同来的修士所做。 那人道:“泽芜君,温狗丧心病狂,断不可留。放了必会回到温家继续屠戮我等众家,不放又无处可安置,如今人力都于伐温之事上,哪有余力去看管俘虏。” 蓝曦臣闻言,无话可说,话虽难听,却无错可循。 几剑落下,惨叫连连,姑苏检查寮再无人守驻,却独独跑了寮主温旭。 蓝曦臣闭上双眼,不愿再看一眼这满地的血污和尸身,他踱步向外,问道:“忘机,你看接下来如何?” 蓝忘机道:“眉山。” 蓝曦臣点头:“你我所想一致。” 眉山虞氏,乃是云梦江氏宗主江枫眠的夫人的娘家,在修真界中赫赫有名。虞夫人家中排行老三,容貌颇佳,修为了得,性格却冷厉泼辣,使得一手好鞭法。虞老宗主很是宠爱这个女儿,故给了她一个一品灵器 “紫电”作为法器。紫电平日里是一枚戒指,只要注入灵力便会化作一道闪烁着紫色电光的长鞭,只要挨上一下便皮焦肉绽,故在仙门中人称“紫蜘蛛”。 温晁做事虽然荒唐,却也不蠢,江澄逃脱无处可去,唯一的去处便是眉山虞氏。而虞家女儿惨死,怎肯善罢甘休,只怕不等江澄找去,也要找温家讨回公道。既然决心灭了江家,那虞家也是不能留的。斩草必要除根。 如今温旭,温晁两兄弟皆发难眉山虞氏,只怕虞家宗主毫无准备,如若不加以支援,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生灵涂炭,无数人命又将死于温家之手,眉山虞氏将再一次重复云梦江氏的惨烈。 来不及多做准备,蓝忘机先行带人轻装前往虞山,争取赶在温家兄弟与其大军到达眉山之前提醒虞家做准备应战,而蓝曦臣则回云深不知处召集人手再前往支援。 眉山位于山间低洼之地,还未进城便感潮湿之气扑面而来。民居皆青瓦灰墙,青苔遍布,却不显脏乱,倒有一番古朴自然之气。宽阔的岷江由南向北将眉山城分作两半,一半便是蓝忘机一行人此时所处的百姓生活之地,青石板街道,石缝衔接处几乎都被青苔填满。路人大多顶戴头巾,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来到繁华之处,蓝忘机甚至闻到了空气中一股辛辣的味道,只看小摊小贩沿江吆喝,小摊上的食物均红成一片。他心道:“要是魏婴来眉山,只怕在这就被这些辣的呛眼睛的摊子吸引得走不动道了。” 再看有一个摊贩是个少女,个子不高却生的唇红齿白,肌肤如雪,眼睛黑而圆润,她边吆喝,边一手持勺,将红的发亮的辣油一勺一勺地往不知是什么东西串成串的小食上浇,似乎还嫌不够辣,浇了一阵索性就直接把手中的一把串扔进辣油里泡着。那少女声音甜美,带着眉山特有的口音,泼辣中又显可爱,与姑苏那边的女子截然不同。 如果魏无羡在这,此时一定已经按耐不住装作要买的样子上前调戏那名姑娘,只是这边的女子不比姑苏,只怕没几句就会被魏无羡惹恼,说不过魏无羡的那张巧嘴,便会气急败坏地抬起摊上的辣油就朝魏无羡劈头盖脸的泼去。 江上吹来的潮湿的微风裹挟着那股辣气,在蓝忘机的鼻尖处打着转,呛得他眼睛一酸。身后门生见他发愣,喊了一声:“含光君。” 蓝忘机收回了目光道:“走吧。” 岷江的另一半便是眉山虞氏的仙府。除非绕大远路,否则进入其府只可乘船。江面宽阔如湖面,水流也并不湍急,也许是地利又也许是虞氏祖先设了结界,如若御剑过江,人在江心时便会狂风大作,除非仙家高手,否则必然御剑不稳,连人带剑落于水中。 进入虞家,蓝忘机见到了江澄,甚至还见到了魏无羡心心念念的师姐江厌离,可唯独未见魏无羡。 江澄精神尚可,他将衣服领子不自然的高高拢起,不知在遮掩什么。见到蓝忘机他也并不惊奇,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只是江厌离眼中那彻头彻尾的担忧或悲哀之情掩盖不住,眼睛有些红肿,只怕这段时间没少流泪。越是这样,蓝忘机的心便越是沉重,始终问不出魏无羡在哪里这句话。 三人相顾无言了一阵,蓝忘机道:“我已同你们外祖父说明情况,温晁温旭即将来犯,只怕来势凶猛。“ 江澄眼中红的几乎冒血,他一手拍在桌上道:“哼,来的正好。温晁这个狗贼,我定要亲手将他掐死!”江澄的手握成拳,好像自己正掐着温晁的脖子一般用力。 蓝忘机无言,沉默一阵他道:“我留在此地与你们一同迎敌,兄长不日便达。温氏检查寮如今已被捣毁不少,就算捂得再严,岐山那边温若寒迟早知晓,大战一触即发。” 江澄对蓝忘机拘留一个谢礼道:“我早盼着这一天了。哪怕战死,也比这样窝囊死强。” 蓝忘机道:“温晁在云梦时……”蓝忘机见江澄一字不提魏无羡,忍不住提起话头,却又觉不该再挖他人的伤疤,刚说几字便又停住。 江澄果然敏感地转头看向蓝忘机,一时语噎,蓝忘机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在旁边一语不发的江厌离此时说话了,她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小心翼翼,问道:“含光君,恕我冒昧,你可有阿羡的消息?” 蓝忘机一怔,随即摇头,沉声道:“没有。” 江厌离眼泪再也框不住,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她喃喃道:“阿羡究竟去了哪里,整整一个月了,哪里都找不到。” 江澄也撑不住,连忙坐到江厌离旁边,不知如何安慰,语气也有哽咽道:“姐,那臭小子不会有事的,他不一直就这样吗,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怕是有事耽搁了,说不定过两天又生龙活虎的跳出来了。” 江澄的安慰在江厌离和蓝忘机的面前都太过苍白,甚至连江澄都觉得是自己说的是废话,再也说不出多的,只能紧紧搂住泣不成声的江厌离。 蓝忘机再也忍不住问道:“魏——魏婴去哪了?” 江澄道:“莲花坞出事后,我和他逃了出来。然后我……我受了伤。后来我们分头行动,约好在夷陵的一个小镇子里会合,可是不见人影。” 蓝忘机道:“找了吗?” 江澄道:“找了,怎么没找。云梦地界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温晁又在派人四处抓我,我只好先到眉山,我外祖父又差人去找,就算……就算……唉,连个鬼影都没有。我姐想着也许是不是出云梦了,想着那小子没个正行说不定跑姑苏去了,所以才问蓝二公子的。” 蓝忘机手指冰凉在袖中蜷起,再次摇了摇头道:“没有。” 第41章 射日2 预想的恶战并未来临,几处检查寮情报往来同时消失,让老谋深算的温若寒嗅出了危机。介时各地出现了许多岐山口音的修士,穿着当地居民的衣服,四处打探询问。聂明玦察觉后随即发难,不再遮遮掩掩,于清河河间直接对温若寒宣战。 一骑快马迅速截住了正带领大队人马分头压向眉山的温旭同温晁。眉山虞氏对于温若寒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虾米,而真正的心头大患乃是站在家门口叫嚣的清河聂氏。 清河距离岐山最近,聂家与温家又有家仇在身,聂明玦一旦撕破脸,必是全力以赴,虽说独他一家翻不出什么浪来,可一旦河间失守,岐山就犹如在家门口豁开一道口子,不可不重视。于是温旭被温若寒召回岐山,领军河间战场全力对抗聂明玦。而温晁则被调回无驻地仙家的云梦,收集财力物力,以支持随即而来的大战。 对于眉山来说,危机暂时解除。虞老宗主很是心疼江澄这个外孙,欲倾全家之力助江澄重建云梦江氏,讨伐温晁,夺回莲花坞。 蓝忘机欲言又止。 眉山虞氏毕竟实力不足,还不敌从前的云梦江氏,冒然前往云梦,恐怕和送死并无区别,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温逐流,连江枫眠和虞夫人都能轻易杀害,在场之人只怕没人会是对手。 好在江澄尚有理智,抢在蓝忘机之前拒绝了虞老宗主的建议,他道:“如今诸家伐温,我却不能只想着家仇。如今大批温狗奔赴河间战场与聂宗主对峙,且兰陵金氏也于琅琊宣战,岐山正是空虚之时。不若趁此机会,奇袭。” 聂老宗主道:“阿澄,你想的太简单,温若寒的实力你不知道,一人可敌万夫,你切不可鲁莽。” 蓝忘机深以为然,在江澄犹豫之时,他道:“岐山,教化司。” 温若寒人在不夜天,而教化司却离不夜天有半天的路程,等他察觉异样差人支援时,他们早已得手撤走。如今战事逼近,教化司并非要紧处,防备定然松懈,如若江澄能够攻上教化司,取回百家公子所配仙剑,归还于各家,那么江澄之名便会远播,那时再说重建云梦江氏,所得到的支持就不止眉山虞氏一家了,而他这个江小宗主的位置才能坐的平稳和体面。 江澄手摸着下巴思索一阵,眼睛骤然发光,似乎也领悟到了蓝忘机的深意。他几乎兴奋地摩拳擦掌,说话也不再死气沉沉,他双手握拳点头道:“对,对!岐山教化司,我的三毒。”他看了一眼蓝忘机接着道:“还有魏无羡那个臭小子的剑,再怎么样也要把他的破剑给取回来。” 蓝忘机闻言心中却是一颤,魏无羡的剑,“随便”,这剑名,荒唐。那么,魏无羡会不会在岐山,所以才遍寻不到。想到此处,蓝忘机道:“我与你同去。” 江澄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岐山教化司,那个曾经让他憋屈地想打人的地方。他搓着手,心头一直缠绕的迷茫骤然烟消云散,想到自己即将用阿娘留下的紫电抽得温狗咿呀惨叫,磕头求饶的样子,他眼中迸发出的猩红光亮就犹如一头徘徊了很多时日的饿兽看到了一块血淋淋的鲜肉。 上一次望着岐山教化司朱红的大门时,天上的太阳与正门中间的艳阳烈日雕花形成上下一条直线,刺眼的阳光似乎往温氏太阳纹中注入了充盈的力量,让天上的太阳和地上的太阳一齐炙烤着所有的人,滚烫却压抑,似乎任何生物进入了这道门就会被灼烧得从只剩空壳。 今次再临教化司,头顶的云层格外黑厚,那轮烈日在云层后格外努力,也只能透过稀疏的缝隙在地上投射下一块块阴影。 在此守卫的温家修士并不多,与预想中一样,大部分人都被调往了不夜天和河间战场。蓝忘机与江澄几乎没费多少功夫便登上了教化司的校场。一众弃剑投降的温家修士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言语。而另一边则是负隅顽抗的修士尸体,一排排整齐地摆放着,红色家袍与尸体身体里流出的鲜血糊成了一块,仿佛织成了红毯,迎接江澄与蓝忘机的来临。 江澄一脚踢倒一个跪的端端正正的温家修士,居高临下地问道:“说,几个月前被你们收缴的世家子弟的剑在哪里?” 那名修士被江澄这一脚踢得在地上打了个滚才艰难地停住,撑起一半身子,带血的手颤颤巍巍指向一处道:“就在那边的屋里,东南角有几个大木箱。” 江澄依言便去,有门生喊住了他:“江小宗主,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江澄头也不回,冷声道:“杀了。温狗不配活着。” 蓝忘机看向那些被宣判死刑而绝望地瑟瑟发抖的温家修士,有几人的面孔还有些眼熟。明明是同样的脸,此时的模样却与当时手持皮鞭,嘴中骂骂咧咧,一言不合便抽人的光景判若两人。有时因为腿上手上慢了些,有时因为背诵温门菁华录不够抑扬顿挫,有时更不知是什么理由也许只是单纯抄茬,挨过辫子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数。而蓝忘机曾经因为腿伤,行动不便,就有温家修士在发放饮水时未等他伸手接住便故意松手,水打湿了衣裳,而蓝忘机一天没有水喝。这名修士正跪在那群人中,他似乎清楚地记得蓝忘机的脸,自始自终都不敢抬头。 江澄手下门生闻言,动作利索,一剑接一剑结果了那些年轻的生命。而轮到那名修士时,他甚至没有哼一声,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眼睛睁得很大,而瞳孔却终于在自己身死后才敢盯向蓝忘机。蓝忘机却不知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若要问他是否记恨温家,他做梦都想手刃温旭温晁,可当曾经羞辱过自己的温家人睁着双眼死在他面前时,他却毫无快感,心无波澜甚至有些迷茫。 蓝忘机抬头看向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却寻找不到太阳的踪迹,阴霾之下,校场树叶横飞,时而被横陈的尸体拦住,晃动挣扎一阵才打着旋越过。 蓝忘机跨过这些尸体,随着江澄进入了放剑的屋子。这是一间普通的堆放杂物的屋子,修仙人士所珍视的仙剑便是这样被随意得丢在这样一个地方,可见在温家人眼中,百家均是下贱之民,只配在这肮脏昏暗的角落默不作声。 太久没人打扫,进屋便是一阵裹挟着霉味的灰尘扑鼻。屋内有些阴暗,一盏小小的窗户透出唯一的光亮,灰尘便在这窗户射来的光束中毫无章法的翻飞,跃出光束外的黑暗中不见踪影。 墙边靠着几个宽大的木架,木架上堆着厚厚的书册,不用细看,只看厚度和书皮颜色,蓝忘机便知那是曾经被逼无奈而背得滚瓜烂熟的温门菁华录。说来也是讽刺,他们这些非温门子弟对其倒背如流,而温晁作为直系弟子却知之甚少,魏无羡在屠戮玄武洞用菁华录中的语句狠狠揶揄了温晁一番,而那温晁却不识自家老宗主说的话,愚蠢地把自家创派人温卯骂了个猪狗不如。魏无羡对于这一点颇为得意,二人困在洞底时,他不止一次地自夸聪明绝顶,懂得物尽其用,说听温晁骂自己祖宗比他亲自来骂爽多了。 那边江澄已叫人搬开了摞在一起的木箱,打开第一个箱子便看到了蓝忘机的壁尘。他将其拿起,回头道:“蓝二公子,你的剑。” 蓝忘机点头致谢,伸手接过。那冰凉的剑柄甚是熟悉,不知是否是错觉,当再次被蓝忘机握在手中时,整个剑身似乎比刚才还要锃亮,好像这把剑对于回到主人手上甚为满意而露齿微笑一般。 江澄打开第二个箱子,看到了自己的三毒。他迫不及待地将其拿起,拔剑出鞘。他两根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剑身,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像在看待一个老朋友,而三毒反射出的光亮将江澄的眉眼照耀清晰,蓝忘机隐约觉得江澄眼中曾经的懵懂少年气已然无存,说不上老气横秋,只道是一个宗主该有的眼神。 蓝忘机往箱子里看了一眼,就一眼,便看到一把剑压在了下面,一个“便”字从横七竖八的剑中露了出来。蓝忘机心下一滞,便要伸手去拿,江澄却也看见了,抢先一步将其从剑堆中捞了起来。 蓝忘机的手在半空中僵住,随即无力地垂下,眼睛却始终没从“随便”上离开。 江澄将剑拔出一半,半出鞘的“随便”发出一声轻轻的鸣响,轻灵地就如同它主人的剑法。江澄看了一眼,眼中却有天真泛滥,随即又将剑身收回鞘中,拍了拍“随便”自言自语道:“剑我可给你找回来了,你人最好马上出现,否则我就……” 江澄猛然意识到蓝忘机也在一旁,尴尬地收了声,把即将要说出来的“我就叫狗来咬你”咽了回去,随即把手中的两把剑插回腰间。蓝忘机却压根没注意到江澄在说什么,他紧盯着江澄的腰间,却发现自己找不出任何的理由让江澄把“随便”交给自己保管,甚至找不到一个借口让他摸一摸,乃至仔细看一看。 江澄见蓝忘机发愣,以为蓝忘机在嘲笑他那番自言自语,更觉不自在,他干咳一声吩咐道:“来人,把箱子搬走。”他顿了顿道,看到架子上堆砌着的书本,也在一瞬间就认出了温门菁华录。江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沉声道:“把教化司烧了,连带着温狗的尸体,就当送给温若寒一个大礼。” 熊熊大火将教化司无处不在的烈日炎阳纹包裹了起来,映得低垂的乌云都在泛红,缝隙间似乎都要滴出血来。 蓝忘机与江澄拜别。 江澄道:“江某去各家归还仙剑,蓝二公子如何打算?” 蓝忘机道:“去河间,支援聂宗主。” 江澄抱拳道:“等我处理完云梦家事,必来支援。” 蓝忘机颔首,江澄腰间挂着两把剑转身离去。 蓝忘机站在原地,江澄腰间一左一右各别一把剑,随着他的步伐,两把剑便一致地轻微摆动,连摆动的方向和节奏都是一样的。直到看不见,蓝忘机回首一望,远处教化司腾起的浓烟还在升腾,这场大火想必烧的够透。 魏婴,不在岐山教化司,难道被困在了不夜天?又或者他……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沉吟一瞬,壁尘出鞘,蓝忘机御剑往河间去。 第42章 射日3 河间曾是一风雅之地,不知是因为天时地利吸引了众多文人定居,还是水土养人使得河间居民骨子里都带着舞文弄墨的情愫,不论小摊小贩,豪绅官僚,甚至满地乱跑的小儿,说起话来皆引词带诗,似乎不能吟出一二,便不算是个河间人士。 现今流传的词本诗集很大一部分出自河间,说不上是否属于附弄风雅,只知街上卖艺者,奏乐吟诗有人看,以诗为词编曲而歌有人打赏,反而那些武枪弄棒,胸口碎大石的练家子功夫无人捧场。 总而言之,河间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墨客的朝圣之地,万事万物皆氤氲着一股诗意,虽然与当地统领仙家聂家的风格风马牛不相及,但正因为这样,河间成了清河聂氏地盘上的一颗明珠,更加瞩目,反而名气超过了聂家所在的清河城。 然而在战火荼毒下的河间,狼狈地如同衣不蔽体的诗人。在饥饿与家破人亡的威胁下,再浓郁的诗意也变成了求生的累赘。 此时的河间火舌乱窜,无数有罪的或无辜的尸体随心所欲地躺了遍地,丝毫不理睬是在大街上还是墙根处。远处依稀可听见刀剑乒乓,呐喊声声,更显得这座热闹而优雅小城的寂静是黑沉沉的。满目皆是苍夷,满耳皆是似有似无无助的哀嚎。 蓝忘机走在河间城的街道上,触目惊心的景象让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地方不久前究竟爆发了一场怎样惨烈的打斗。他抬头望了一眼照耀着红色土地的红色太阳,耀得睁不开眼。土地是被鲜血染红的,而太阳是被地面的火光染红的。 忽然,一队身着聂家家袍的门生迎面而来,看到蓝忘机皆吓了一跳,为首一人竟还拔出刀来,十分警戒的样子。他喝道:“何人在此?” 蓝忘机还未说话,便见后面走上一人来将那人指向蓝忘机刀压了下去,并对着那人耳语了几句。为首那人眼神迷惑了一瞬,又看向蓝忘机,目光似乎落在了蓝忘机的抹额上,这才将刀收了回去。立刻下马,对着蓝忘机施了一礼,问道:“阁下可是含光君?” 蓝忘机点头,眼睛却盯着从后面走上来的那个人。只见那人是聂家的普通修士,品级很一般,个子不高,却生的是聪明伶俐。那双眼睛清澈灵动,看人时目光柔和使人如沐春风,可往深处看,那目光又糅杂着浅浅的忧郁与桀骜,很是复杂。 蓝忘机对此人毫无印象,普通修士认得自己的并不多,最多只能从自己的打扮上认出来自何家,品级如何。而蓝忘机从未来过清河,更不记得有出席过聂家任何聚会。 见蓝忘机有疑惑,那名修士对他一礼,礼貌道:“在下与泽芜君有数面之缘,含光君面容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均是清雅俊逸,风度不凡,所以斗胆猜测一番……再见您腰间避尘剑剑气繁盛,这才敢确定。如今有幸亲眼见到含光君尊荣,乃在下福分,姑苏双璧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说罢对着蓝忘机缓缓一笑,蓝忘机亦颔首致礼。 为首的那名修士瞥了刚才说话的那人一眼道:“在下眼拙,未认出含光君。还请恕罪。” 蓝忘机道:“无妨。战况如何。” 那修士眼露悲痛之情道:“不容乐观。前前后后,大的小的打起来好几场了,聂家死伤无数,却是一点便宜都没讨到,反而温氏越战越勇,明明在我们的地盘上却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唉,熟悉地形又有何用,这不,我家宗主不愿在城内开战,生怕伤及无辜。可温狗偏偏算准了这一点,昨夜突然涌进城来,见人就砍,聂宗主无法,只得应战,拦住温家的同时还得组织居民疏散。他温家丧心病狂不管百姓死活,可聂宗主不能不管啊,真的打起来自然束手束脚,无法两边相顾,惨状您也看到了,到处都是死人。今晨好不容易把温狗引出了城,聂宗主便马上派我等进城找寻躲藏起来的百姓,护送他们离开。没想到在这遇上了含光君。” 蓝忘机沉吟道:“聂宗主在何处?” 修士道:“在东郊,那边有一大片树林,想必还在与温狗苦战。” 蓝忘机沉默一阵,道:“我去助他。” 那名修士抱拳致礼,道:“谢过含光君,我等便奉命去清理战场了。” 蓝忘机点头,御剑而上,身后传来一声阴阳怪气:“长能耐了啊,孟瑶,看不出来啊,还认识泽芜君……你发什么愣,还不滚去找城里还有没有活人……呸,还真当自己是世家少爷了。” 孟瑶。蓝忘机觉得此名有些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虽觉得领头的聂家修士言语不善,但现下无暇思索,便朝着聂家修士所指东郊树林方向,循着若有若无的打杀声飞快略去。 聂明玦高大的身影在混乱的战场中显得耀眼挺拔,他挥舞着他的佩刀,仿佛是在用鲜血作画,所到之处皆是红艳艳的水墨画。他衣服上的兽头纹也溅上了鲜血,却不显狼狈,反而显得愈发精神饱满。然而纵使聂明玦所向披靡,源源不断地温家修士持剑而来,与聂明玦打得难舍难分,乍一眼望过去,聂明玦几乎被红色的烈日炎阳袍包围,已经数不清是一敌十,还是一敌二十。虽然聂明玦刀法霸道,修为高深,在这一对多的苦战中并不算落得下风,却实在无法了断。更令人担忧的是,其余聂家修士以及其他与他同阵营的各色家族的人却在温氏的猛攻下逐渐呈现颓势,尸体越堆越厚,范围越堆越广,各色颜色都有。 听蓝曦臣说过,聂明玦杀伐果断,性子却很是刚烈,只怕现下是杀红了眼,心中憋着的恶气让他无法意识到本还旗鼓相当的战场形势此刻已然斗转直下,若再如此僵持下去,便是在做无谓的牺牲。 蓝忘机飘然落地,避尘应声飞掠出去,击退了新一波准备上前欲砍聂明玦的温家修士。聂明玦感觉到脑后剑气清明,却对自己并无杀气,回首一看,愣了一瞬。又有修士持剑刺来,容不得聂明玦思考身后何人,他敛了神,刀风凌厉,霸气十足,便把刚冲上来的温家修士划的几乎腰身分离。 血花飞溅,蓝忘机雪白的衣服上亦然沾上了几滴刺眼的鲜血,如漫天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蓝忘机眉头微蹙,便觉真正需要帮忙的不是聂明玦,而是其他正在浴血奋战的修士与门生。他捡了一个空隙,足尖一点,跃过聂明玦,一手持剑将上前刺来的温家修士挡了回去,另一手翻出琴来,灵力汇集于弦,一段此起彼伏,却刚劲有力的乐曲响彻开来,如湍急的水流激荡巨石。周身三丈内的敌人闻琴声皆感到手足无力,脑袋中如有重锤在敲,嗡嗡作响,身手逐渐没了章法,不一会便被己方修士斩杀干净。 聂明玦惊觉蓝忘机所为,忍不住朝他注目而来,眼中透露出难得的赞赏。 然而琴声传播有限,能作用范围只有三丈,更何况混乱的战场杂音嚷嚷,效果更是有限。他再次将大量灵力注入,琴声骤然又增大几分,这次仿佛巨石即将被激流震裂,似乎五丈外的温家修士都会受其影响。然而除却聂明玦欣赏的目光外,另一双眼睛也在树林的某处紧紧地盯着蓝忘机。那目光不怀好意,更带有探究的玩味,而且对这琴声没有丝毫的惧意。 在蓝忘机的参与下,本来颓废的战局突然扭转。温家修士领略到了蓝忘机琴声的诡异,见到他便不敢贸然向前砍杀,而是节节后退。聂明玦见此更是兴奋,以为这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恶战就快有了结果,他胸前的兽头纹早被染成了暗红色,獠牙大露,似乎在兴奋的大笑。 忽然间,温家后方响起了沉闷的鼓响。那鼓响毫无节奏,更无章法,必然不是战鼓,似乎只是调皮的小儿卯足了全身力气胡乱敲打一通。先是一只鼓,而后是两只鼓,再后三只……直到鼓点之间完全没了间隙,直到连蓝忘机都无法分辨究竟有几只鼓在被同时敲打。且越敲越用力,越敲越快,似乎那鼓还生了双腿,朝这边移动了过来,越来越近。 那鼓声似洪水一般,把所有人都淹没,连厮杀的叫喊之声都听不见,而蓝忘机的琴声更是被吞没在这巨浪一般的鼓声中连浮都浮不起来。 聂明玦的目光与蓝忘机撞在了一起,他二人陡然都反映过来,这莫名其妙的鼓声究竟有何目的。温氏援军已至,且是有备而来。 “撤!” 聂明玦的命令依然被淹没在这震耳欲聋的鼓声之中,只有蓝忘机和身边寥寥几人看到了聂明玦撕心裂肺的叫喊。对,不是听到,是看到,因为他嘴巴张的很大,额头青筋全然爆出,眼角猩红,便知这一吼使出了全部的力量。 “撤!!!快撤!!!”只有聂明玦的张开的嘴和拼命挥手的动作在传达着他的命令,看到的人开始犹犹豫豫后撤,而没看到的还在面面相觑,盯着温家修士动作的同时用眼神在互相询问这鼓声究竟何意。 蓝忘机也顾不上他人能否听见,他也同样嘶吼着,挥舞着手臂,喝到:“快撤!快!”顷刻间,鼓声骤然停滞,四周陷入一阵让人及其不适应却毛骨悚然的寂静。 聂明玦终于在这阵寂静中嘶吼出来,“撤!!!!” 他声音早已沙哑,似乎这声吼是喉间含着血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然而就在这后撤的间隙,无数的羽箭从四面八方飞掠过来,他们被包围了。 蓝忘机欲抚琴挡箭,密集的鼓声再次袭来,似乎在为那些羽箭喝彩助威。无奈之下,他只好以剑挡箭,腾转翻飞,能护住自己已然不易,而身边的修士门生正一个又一个地倒下,惨叫连连。 他跃至聂明玦身旁,只有这样聂明玦才能听到他说话。蓝忘机道:“进河间城。” 在荒郊野外,被不知在何处的敌人以弓箭相射,就像是活靶子一般。而进了城,有屋子,有墙,便有躲避之处。城门围墙高耸,易守难攻,如能想办法传递消息出去,援军一到便有一线生机。 聂明玦也有此意,朝蓝忘机一点头,率先动起来,边挥刀挡箭,边往河间城方向后撤。众人自然跟上,在羽箭的攻势下,抱头鼠窜,皆狼狈之极,活像丧家之犬。 河间城内,伤者哀嚎,无伤者哀叹。蓝忘机立于城墙之上,远眺已没半头的落日,夕阳将他的脸勾勒出一道金边。而那被夕阳渲染成金色的土地中,不知隐藏着多少虎视眈眈的岐山温氏之人,底下更不知埋葬着多少百家众生,而现下城内的人也许不日也将被埋于此处,包括他自己蓝忘机。 所谓射日之征,欲射日,必先仰头直视太阳,亦或眼盲,亦或灼伤,亦或尸骨无存。然粉身碎骨,亦无惧无悔。 第43章 射日4 月色如霜,冷冰冰地洒在河间城内。 从战场上逃生的修士门生们,五个一圈,十个一窝地围坐在一起,互相帮忙处理伤口。气氛有些压抑,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就在这座城外,数不清的温家人正等在城外,摩拳擦掌等着取他们的性命。 聂明玦身上也有轻伤,他拿了纱布手口并用一圈一圈地往上缠,打结的时候有些笨拙,系了几次都未系好,索性就放弃了,将纱布头掖了一掖便草草套上了袖子。这一抬头,才看到朝这边走来的蓝忘机。 聂明玦起身,抱着刀对蓝忘机施了一礼:“今日多谢公子相助了。” 蓝忘机施礼点头道:“聂宗主客气了。射日之征本就需各家齐心协力,何况聂宗主还对我姑苏蓝氏有恩。” 聂明玦这才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是蓝家二公子,蓝忘机,蓝曦臣的弟弟。”聂明玦一拍脑袋,自嘲笑道:“哎,你看我这脑子。今日战场一见我说怎么如此眼熟,身法修为又非普通的蓝家子弟所能匹及,原来是曦臣的弟弟。呵呵,一时没想起来,让你见笑了。” 蓝忘机道:“聂宗主过奖。” 四下望了望正在休息的修士门生们,聂明玦道神色一敛道:“今日那鼓声来的甚是时候。否则你我二人联手,这一仗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蓝忘机道:“温旭。” 聂明玦道:“哦?你是说温旭来了,就在城外?” 蓝忘机点头道:“嗯。当时他带人来我云深不知处烧山,杀我家主,对我蓝家的应对之法皆有所防备,来之前定然做了不少功课。能以鼓声干扰琴声,除了温旭,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聂明玦若有所思。 蓝忘机接着道:“温旭都露面了,只怕岐山温氏是想彻底了结河间战场,好腾出手来去清理其他地界。” 聂明玦哼道:“这么说温狗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来拿我的命了。射日之征,于各家而言本就是背水一战,胜算从来闭口不提,诸家无非就为了争一口气,我聂明玦还怕他不成。这段时日,我砍死的温狗也够数了,死了也不亏。只是……”聂明玦沉吟道,他燃烧着烈火的眸子看向蓝忘机:“跟随我这么多年的兄弟不能在这困死,清河聂氏也不能灭在我的手上,我弟弟……怀桑,唉……蓝二公子,可否答应聂某一事。”说罢他双手抱拳,脑袋微俯,对蓝忘机行礼。 二人虽辈份相同,但聂明玦好歹是一家之主,年岁也比蓝忘机大了不少,受他一礼,蓝忘机万万不敢承受。于是蓝忘机连忙将其扶起,沉声道:“聂宗主,切不可如此。您有何事,如是我能做到,定当信守承诺。” 聂明玦起身道:“如今温旭现身就是为我清河聂氏而来,蓝二公子本就不必趟这浑水。如今我们被围在城里,更不知对方有多少人,如有援军那还好说,如若没有那便是不战死也会被活活困死。聂某会带领一部分聂家修士佯装出城讨战,吸引温狗的注意。恳请蓝二公子带领我其余聂氏门生以及其他家的修士逃出河间,前往清河求援,我弟弟还在清河,手下修士不少。如若援军到达聂某还有幸活着,则一切好说。如若战死,还请蓝二公子告知我弟弟,请他定要守住清河聂氏。” 蓝忘机从温氏阵营鼓声响起便知此役凶险,早已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聂明玦却突然让他逃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聂明玦看他不应,再次低头抱拳道:“还请含光君答应聂某所求!” 蓝忘机一怔,艰难且沉重地点了点头。 聂明玦忽然轻松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站上一处高台,高声道:“清河聂氏的子弟们,有谁愿与聂某背水一战,多杀几只温狗为其他兄弟赢得出城时机的,举起手来。” 众人都知,这只手举起来,十之八九就是去送死的。然而也就沉默了一阵,一只只手稀稀拉拉地举了起来,一只,两只,三只……逐渐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几只手不属于聂家而是其他家族的修士。 “好,好,大家都是好样的。”聂明玦的眼中不可抑地泛出了水光,瞳孔中掩映出的篝火格外明亮。他双手抱拳道:“聂某在此谢过诸位了。不过我聂家与温狗的仇,便由我聂家来了结。现在。举手的聂家儿郎拿起你们的佩刀到我这来,剩余的人则跟着含光君,趁着天黑,温狗还未有所反应,我们就此行动。” 说罢,聂明玦深深看了蓝忘机一眼,转身朝城门方向走去,一众身穿兽头纹的聂家修士跟上聂明玦。蓝忘机看到那名叫做孟瑶的人也在其中,他的背影与高大的聂明玦一对比,更显娇小。 与聂明玦那边斗志高昂,热血沸腾的状态相比,蓝忘机这边的氛围很是压抑与沉闷,好似都被施了禁言术一般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聂家修士终于忍不住道:“我说,这叫什么事,聂宗主带着兄弟们去送死,我们在这逃命,这活下来了也没脸见爹妈吧。” 一个身着灰色家袍不知来自何家的修士道:“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刚才怎么没见你举手。” 络腮胡干咳一声道:“我刚不是没反应过来咱们这是要做什么嘛,我脑子慢,不然我肯定跟着聂宗主去杀温狗不跟你们一路。” 灰色家袍道:“你什么意思,嫌跟我们一路丢脸吗?有本事你就走,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络腮胡啐了一口道:“走就走,老子绝不做这苟且偷生之辈,宁愿战死也不愿意踏着兄弟的尸体苟活。” 他说罢,果然转身又回去了。一部分聂家修士见了,也跟了上去,一队人瞬间少了三成。蓝忘机站定,想起聂明玦的嘱托,却又拦不住,他长呼出一口气,对身后的修士嘱咐道:“一路往清河找援。” 他御剑而回,追上络腮胡一众的脚步,而他身后又跟上一众修士门生,以聂家的为主,却也有其他家族的,他们淡漠的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把热血泼洒在这片土地上。 络腮胡见蓝忘机追来,眼神更为灼热,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精神气,恨不得此时此刻就拔刀砍倒几只温狗。 蓝忘机道:“回去容不得这么胡来。” 络腮胡道:“含光君,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只要能救聂宗主” 蓝忘机沉吟道:“温旭是冲着聂宗主去的,与其与你们宗主汇合杀敌,不如绕到温氏后方,分散他们注意力。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离而又返,一时间并不能搞清楚是否是援兵。” 从之前几场在河间的战役来看,温旭一般都躲在后方不露面,擒贼先擒王,如若蓝忘机能够碰到温旭,事情便就成了一半。温旭并不好对付,可假如蓝忘机能够将其手刃,那至少这一仗温家群龙无首,不战自败,而他蓝忘机更可亲手报了杀父之仇。而如若胜不了,被温旭反杀,但后方被人杀了回马枪,温家也会有所忌惮,于聂宗主那边而言也是好事。不管结局如何,也不论谁生谁死,蓝忘机必勇往直前。 一时间,蓝忘机想到了那个人。那个全然不顾自己生死,在温氏的强压下正义凛然,在发狂的四百年妖兽前毫无惧色,以肉身挡铁烙,以性命掰獠牙的魏婴,救人不为名不为利,只因为他是魏婴。此时此刻,蓝忘机突然明白,在埋于深处的骨子里,魏婴和他蓝忘机其实是同一种人,也正是这种不易觉察的类同,让他被这个表面上没有正行的浪荡子吸引,直至无法自拔。 夜风轻撩,一场结局难料的恶战正等待着蓝忘机。可他内心平静地如幽深的湖水,他十分地肯定,如果此时魏婴在这,他也会做出和自己同样的选择,他们一直以来所求的都是同一件事,不顾生死,不问对错,只求无愧于心。 河间东郊树林的边缘,一顶顶画着烈日炎阳纹的营帐整整齐齐地围绕着一个巨大的营帐。战旗猎猎,在风中呼啦作响,烈日炎阳纹覆盖在每一个角落,似乎在宣示着岐山温氏的野心,企图把河间的黑夜照亮。 营帐外有不少温氏门生来来回回奔走,整个氛围显得有些焦灼,想必是聂明玦在前方还在苦熬,温家拿他不下。蓝忘机伏在草丛里内心都有些忐忑,一是担心聂明玦那边的情况,二是即将面对温旭心中那抑制不住的兴奋。他紧紧握着避尘剑柄,轻声对其他修士道:“温旭修为高深,我来拖住他。” 络腮胡道:“这意思是,我们能杀几个就杀几个,越多越好是吧。” 蓝忘机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其实蓝忘机的本意是把温氏驻地搅的越乱越好,可细细想来络腮胡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话语平白了些。 络腮胡咧开嘴笑了:“好好,老子一定杀个痛快,我这多杀一个就可以让聂宗主少杀一个。” 事不宜迟,一个手势,杀了个回马枪的众人便冲了出去,经历过生与死的抉择,杀回来的众人浑身上下都爆发着一种所向披靡的气势,好像世间万物再没有他们会惧怕的东西。驻地内的温家修士措手不及,人数虽然更多,却被这些眼中无生死的人们震慑住,他们的抵抗也显得有些慌乱无章。 蓝忘机目光一直锁定在最中间那座最为奢华的营帐,他穿过打得难舍难分的人群,一掀门帘冲了进去,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帐中并未见到温旭的身影,只有两个柔弱的婢女见他闯进来,吓得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蓝忘机在一路上,早就预想了千百遍与温旭打在一处的场景,可眼前就两个抖如筛糠的女子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是在姑苏的检查寮,这是第二次温旭从蓝忘机手里逃脱。蓝忘机冲出帐外,见络腮胡正要一刀砍向一名温氏门生的脑门,他急急一把将那人拉了过来,络腮胡砍了个空。 络腮胡正杀的兴起,突然被打断一脸诧异,略带嗔怒地看向蓝忘机,蓝忘机将那人甩在地上,剑指其喉问道:“怎么回事?温旭呢?” “温……温公子,河间城方向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温公子去指挥了。” 蓝忘机不明所以,聂明玦所带人手并不多,本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对上温家人是必败的,温旭又何须亲自去指挥。 蓝忘机的剑又近了几分,剑尖几乎抵住那人喉头。他问道:“何方人马?” “哎!”络腮胡这才反应过来蓝忘机在干什么,他冲过来一把抓住那人衣领,声如擂鼓,喷在那人脸上,喝道:“赤峰尊聂宗主在哪?还活着没?” 那人迅速点头:“在河间城,还……还活着。” 络腮胡接着道:“你说的人马是赤峰尊不?” 那人又慌忙摇头:“不是不是。” 络腮胡又道:“那是我们来援兵了是不是?” 那人又赶忙点头:“是的是的。” “嗨,这不就清楚了。”络腮胡松开揪着领子的手,将那名温家修士丢在地上,好像有些嫌弃地看了蓝忘机一眼。蓝忘机一时有些尴尬,撇开目光,居高临下对那名温家人道:“那现在战况如何?” 温氏摇头道:“不好,来人攻势凶猛,突然从侧方就杀出来了,温公子也没料到。” 对岐山温氏来说战况不妙,对于蓝忘机这边来说就是好,虽然一时间猜不出来者是何人,但千钧一发的危机解除了。蓝忘机长长吐了一口气。 忽地空中传来疾呼,约十几个温家门生,御剑而来,身上脸上皆有伤,精神也很是疲惫,竟然一时间没有发现他们的驻地已被蓝忘机等人占领。他们边往驻地靠近,便喊道:“温公子死了,快撤回岐山,禀告宗主。”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一双双愤怒却兴奋的双眼已近在咫尺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将他们从剑上拽下来,再一刀劈成两半。 温旭,死了。 第44章 射日5 温旭,死了。 温旭——死了。 不知何时,一圈月晕将那轮弯月包裹了起来,折射着冰凉如霜的月光。 看来,明日有风。 从前方逃回来的温家门生口中得知,突然杀出的一方人马为首者白衣胜雪,清逸端庄,额间有一抹额,看来是蓝曦臣来了。 蓝曦臣带人在赶往眉山的路上知晓温旭被召回岐山后,便夜以继日往河间赶,期间还差人送信给尚守在清河的聂怀桑,让他召集全部人员来河间会合。当晚他们见温家将河间城团团围住,便知十之八九聂明玦等人被困在了城内。蓝曦臣与蓝忘机当时想法一致,趁着夜色从侧方发起突袭,把温氏人马吸引过来,为城内被困者赢得时机。 千钧一发的间隙,己方三方人马无法通晓计划,皆凭着一颗本心各自行事。聂明玦不知蓝忘机去而又反,直捣温家驻地。蓝曦臣不知蓝忘机也在河间战场,同他一样死死盯着温旭。而聂明玦和蓝忘机皆不知道蓝曦臣竟会天降奇兵,完全扭转了河间败势。 温旭同样没料到一场战役竟会冒出这么多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他以为万事在他的掌握之中。温若寒说过,这些杂碎肚子里都各有想法,狗屁不通的射日之征,无非就是在各家地盘上随便闹腾几下,谁都不愿意消耗自家的人力财力去支援别家,巴不得借着温家的手灭了别人,自己好趁机吞并地盘,扩大势力。岐山温氏只要逐一击破,也趁机清理仙门。 所以当温旭在东郊树林中看到蓝忘机的身影时,有那么一瞬间是讶异的。可随即又不屑一顾起来,因为他只看到了蓝忘机一人,他的身后并未跟随姑苏蓝氏门生。他将蓝忘机的出现归结于对自己的仇恨,毕竟他忘不了当青蘅君倒在蓝忘机身上,蓝忘机当时看着他的眼神。都说姑苏蓝忘机从来面无波澜,心中想法无人猜透,可那一日他明明看到蓝忘机眼里分明的奔腾的恨意和悲哀。 蓝忘机的琴技果然了得,使得本就骁勇的聂明玦如虎添翼,一瞬间战局扭转,几乎乱了军心。然而温旭咧嘴一笑,本来就薄的嘴唇几乎消失,只剩两条细细的红线歪歪地上扬着。他立马叫人从驻地搬来了战鼓,让修士们随意敲,随便敲,敲的越大声越好,甚至帐内的两名侍女都被差来胡乱敲了一通,直至敲的力竭小脸通红,看得他乐不可支,他才让连手都抬不起来的两名侍女回去。 鼓声震天,他在暗处看到聂明玦和蓝忘机面面相觑的神情,就像看一场笑话。他甚至让敲鼓的修士都停下来,还他们一个清静,好让他更清楚玩味这些人那种刚破土而出的青嫩希望被人一脚踩入泥地里烂掉的表情。温旭哈哈大笑起来,什么赤峰尊聂明玦,什么含光君蓝忘机,在岐山温氏面前,在父亲温若寒面前通通都是蝼蚁,活该被踩在脚下。 待他看够了,他下令众人放箭,继续欣赏这些人抱头鼠窜的样子,像在看戏一般。温旭并不想此时此刻就结果他们,他知道他们会跑回河间城。那他便如了他们的愿,把他们困在城中,慢慢折磨他们,他最喜闻乐见的不是这些蝼蚁因战而死,而是一代仙门名士被活活饿死,在一座小城中绝望而死。 聂明玦果然是温若寒说的那般暴脾气,只在城里窝了半天不到便沉不住气了,像个傻子一样出了城,站在城门口把温家从温卯骂到了温若寒。温旭并不生气,骂岐山温氏的又何止他聂明玦一人,只是骂了又能如何。 温旭看着这个挺拔霸气的男子,恶战过后毫无倦色,全身迸发出的赤诚之勇让他手中的刀似乎都在咆哮。温旭灵光一闪,如果他能活捉这个男人,让他亲眼看着他手下的门生在他面前一个个的死去,这是不是比直接让他死在战场上更有意思。 手下修士无人是聂明玦对手,那看来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了。温逐流的化丹之法温旭并未学完全,却也能使人金丹受到重创。只需打中一掌,聂明玦便会灵力受损,接下来就如砍瓜切菜。温旭思索间跃跃欲试,他自诩同辈中对手不多,而这聂明玦便是其中之一。 温旭正兴奋着,有门生急急报来,说侧方有另一方人马突然杀来,来的突然,情形不妙。温旭心中一惊,连忙御剑前往,途中他思忖,是否是聂明玦的弟弟带人来救哥哥了,亦或蓝曦臣来救弟弟。再三思量,他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可来到地方,温旭彻底惊住了,如一把重锤敲在了他的肺腑,他看到的不是聂明玦的弟弟带着聂家门生闯来,而是姑苏蓝氏的蓝曦臣带着一众混杂着聂家,蓝家以及其他各家各色的门生呐喊着砍杀着,甚至连聂明玦的弟弟都没有出现,聂家人毫无怨言地遵循蓝曦臣的指挥,和姑苏蓝氏的门生同样虔诚。 这一刻温旭明白,这场射日之征,再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小打小闹。在温氏面前,他们这帮本分化成各派各族的仙门世家,自发忽略了他们身上的衣饰家纹,只刻下了二字“伐温”。蝼蚁虽小,然而千万蝼蚁聚集一处,不分你我,不分贵贱,那便是一股能够翻天覆地,掉转乾坤的力量。 恍惚间他想起父亲温若寒给他下达的命令:杀了聂明玦,灭了清河聂氏,了结河间战事。温旭顾不上蓝曦臣所带来的冲击,心存侥幸,如若杀了聂明玦,清河聂氏也算灭了,就算有所偏差,温若寒也不会太怪罪。 温旭咬牙弃了眼前的混乱,转身朝聂明玦那边赶去。 温旭的头颅被高高吊在河间城的城门上,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在怨毒地盯着每一个人。然而他的目光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只要一阵微风吹来,他的头颅便跟着打转,栓于城门上的头发便会像麻花辫一样扭起来,待扭到极限,又会朝相反方向疯狂地旋转,再次扭起来,周而复始,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他的身体被诸家修士碾成了肉泥,涂于地上,似乎想要把温旭的血肉覆盖满整个河间,让每一寸土地都吸上一口温旭的血肉,以告慰埋于地下的英灵。 放眼望去,身着兽头纹家袍的聂家门生们正三三两两地清理着战场,遇到还在喘气的温家修士便补上一刀让其毙命,遇到伤重昏迷的己方修士便呼唤医师来救,还有一些人正将遍地的尸体分门别类,按照家袍颜色整整齐齐放于一处,通知各家前来认领。而温氏的尸体则被胡乱丢在一个大坑里,层层叠叠。 蓝曦臣面有倦色,衣服上也沾上了血污,默默地站到了蓝忘机的身边,与他一同仰头凝望着城门上不停旋转的头颅。 蓝曦臣叹道:“杀父之仇,烧山之仇终于得报,赤峰尊神勇,我姑苏蓝氏又欠了他一笔。” 蓝忘机目光终于从那颗头颅上移开,淡淡道:“兄长接下来如何打算。” 蓝曦臣道:“听闻琅琊那边战况激烈,我便先去那边帮忙。姑苏有叔父坐镇,还算稳定。忘机,你可要和我同去?” 蓝忘机垂眸沉默。 蓝曦臣叹了一口气道:“魏公子杳无音信已近三月,只怕结果如何你已心知肚明。”随即蓝曦臣转过头看向蓝忘机,迫使他望向自己。 蓝曦臣接着道:“忘机,执念太深,伤的是自己。” 蓝忘机淡色的眸子黯淡下来,直勾勾地盯着蓝曦臣的眼睛。蓝曦臣似乎在蓝忘机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小时候在龙胆小筑执拗地等着见母亲的眼神,即使他们的母亲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可蓝忘机依旧到了每月见母亲的日子就来,一等便是一整天,任谁劝都没有用。 蓝曦臣有些愕然却也心疼,更明白蓝忘机在寻找魏无羡和伐温这两件事上的矛盾与纠结。从蓝忘机的神情中蓝曦臣读出只要没见到尸体,蓝忘机便会走遍天涯海角,找遍每一个角落。然而身为姑苏蓝氏子弟,他肩上的责任和义务让他压制住了自行离开去寻找魏无羡的念头,让自己留在了伐温之战上任何需要他的地方。 蓝曦臣躲开了蓝忘机的目光,再次盯住了城门上那个还在旋转的头颅道:“江小宗主当真年少有为,短短时日竟又召集了很多新的门生,夺回了莲花坞,重建云梦江氏。温晁身边人手不多,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江小宗主正满世界找他。一是报杀亲之仇,二和你目的一样---温晁是最有可能知道魏公子在何处的人。” 蓝忘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亮,紧盯着蓝曦臣的侧脸,等待着兄长的下一句话。 蓝曦臣顿了顿:“温旭已死,如若温晁也被除去,温若寒就是断了左膀右臂,于整个伐温之战有大益。如今得到线报,温晁可能藏在云梦边缘上的一个检查寮中,可身边又有温逐流贴身保护,所带门生修士也不算少,凭江小宗主一人之力只怕难将其拿下,所以一直不敢贸然行动。忘机,你可愿去助力?” 蓝曦臣话语间将找寻魏无羡这个理由几乎略了过去,着重点明了杀温晁对射日之征的意义。否则,凭他对自己的弟弟的了解,蓝忘机一定会以大局为重,就算再想去,也会口是心非地留在河间亦或前往琅琊。 “嗯。”久未吭声的蓝忘机从喉间挤出短短一声应允。 蓝曦臣了然道:“我马上修书一封告知江小宗主,并商定好你二人的碰头时间与地点。切记,化丹手身法诡谲,如若无法得手,绝不可硬来,你和江小宗主都需谨慎待之。” 蓝忘机沉声道:“兄长放心。” 第45章 人非1 三日后,蓝忘机来到云梦边界上的一片树林。树林中,江澄着紫衣而立,比少年时多了一件银线刺绣的莲花纹长褂,身后跟着一众身着江家校服的门生,与之前魏无羡穿过的几乎一模一样。江澄站的离自家门生很远,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腰间左右各一把完全不一样的剑使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突兀。 蓝忘机甫一落地,江澄便觉察到,从容的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朝蓝忘机点了点头,冷然道:“蓝二公子。” 蓝忘机亦颔首:“江宗主。” 不知怎么的,也就两月不见,江澄与之前在教化司时更为严肃,重建云梦江氏的辛劳与忙碌使其对魏无羡失踪的担忧与焦灼沉淀了下来,从面部掩入了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暴躁与疏离。若不是江澄去哪都背着两把剑,蓝忘机几乎怀疑他已放弃寻找。 蓝忘机与江澄之间的对话,从求学起就少的可怜,蓝忘机本就沉默寡言,与谁人都只言片语。更何况总有一个魏无羡参合在中间,不停地说话,无意间也做了蓝忘机与江澄的传话筒。此时此刻,跳过了魏无羡这道桥梁,蓝忘机与江澄言语更少,互相打过招呼后,便再无可说,各自御剑前往温晁藏身的检查寮。 蓝忘机一直在等江澄开口,提一句有关魏无羡的消息,亦或阐述一下检查寮内的情况也好合力应对。可等了半晌,呼啸的夜风灌入衣裳,已将蓝忘机双手吹的冰凉,江澄都没有任何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一时间,蓝忘机突然有点理解了魏无羡在玄武洞底发着烧也要不停埋怨自己无聊的心情,变着法地哄骗蓝忘机开口说话。即便是他这样一个习惯少言的人在面对几乎自行禁言的江澄时,也觉得有些憋闷,更不用说魏无羡那种不说话便觉得要死要活的性子。 蓝忘机瞥向江澄腰间的“随便”,剑鞘花纹简洁地几乎看不见,甚至有些粗糙,随剑名一般随便雕了雕,殊不知这鞘中的剑身灵气逼人,轻灵迅捷,正如它的主人一般。 思忖良久,他终于在询问魏无羡和询问检查寮的话题中,选择了前者,或者说选择了他更想知道的消息。 蓝忘机平时前方,尽量装作漫不经心一般,平淡问道:“魏婴还没出现?” 江澄终于看向蓝忘机,也就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答道:“没有。” 这个答案蓝忘机几乎早已知晓,甚至没有询问的必要。似乎失望久了也就习惯了,蓝忘机的心只是轻轻地揪了一下,便又沉静了下去。也不知还能再问些什么,江澄却再次说话:“我这边的人还没找到他的消息,不过他回来了一定会找我,出现了我就把剑还给他。” 蓝忘机刚平静的心情又一次被揪到了半空,相比起江澄的笃定,蓝忘机却没法说出“魏婴一定会找我”这句话,蓝忘机没资格说,魏无羡更不会特地来找他。 “嗯。”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显然江澄并没有听到,二人再次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二人带着一批修士悄然靠近温晁藏身的检查寮,却发现大门口并未有修士守门。奇怪间,江澄正准备推门的手顿住了,他皱起了眉头看向蓝忘机。蓝忘机也是目光一凝,扶在避尘剑柄上的手捏的更紧。 隔着门,蓝忘机都可感受到检查寮内阴气极重,几乎从门缝中溢了出来。凶煞的怨气裹挟着血腥气,让蓝忘机觉得他们要夜袭的不是什么检查寮而是恶鬼聚集的修罗地狱。可门上的驱邪符篆完好无损,完全没有被厉鬼反噬的烧灼印记,可这分明的邪灵恶祟之气又是如何充盈了整座检查寮。 江澄也觉事有古怪,手势吩咐跟随的修士散开,带他们于围墙下隐蔽,他便后退几步,以三毒剑气撞开大门,而蓝忘机在旁边蓄势待发,以防门内冲出什么邪祟。 被撞开的木门吱呀作响,检查寮内连一只虫子都没有飞出,安静得近乎诡异。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个满是尸体的院落。这些尸体全都身着艳阳烈日袍,且姿势各异,遍布各处。不仅庭院中,甚至门廊中,花丛后,乃至屋顶上都或躺着,或靠着,或挂着数不清的尸体。从它们的分布来看,这些温家修士死前都试图逃跑,却似乎无处可逃只能在庭院中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有的躲在了草丛里,有的身法不错的试图翻墙逃脱,却无一幸免。 观察了一阵,庭院内并无动静,阴气虽重却只是残留,并无邪煞出没的迹象。江澄挥手示意隐蔽的修士们跟上,带头跨进门去。蓝忘机自然跟上,大门打开使门上的符篆移到了蓝忘机的身侧。跨进大门时,余光扫过,脚下一滞,这个驱邪符篆不对。 见江澄已经走了进去,蓝忘机也不便停留,他走到一具尸体前,欲查看其死因寻求线索。令蓝忘机惊讶的是,这具尸体身上无伤无血迹,而面部却五官扭曲,双目用了最大的力气睁开,却眼珠上翻,眼眶中只留下布满血丝的眼白。嘴巴也长得很大,似乎死前不惜嘴角撕裂也要放肆的尖叫,却因为恐惧过度胆囊破裂,黄黄的胆水和着口涎顺着嘴巴留下,浸湿了衣领。这个人,竟是被活活吓死的。 江澄也在查看另一边的尸体,他道:“七窍流血。” “死法不同?”蓝忘机心中疑惑道,遂出声道:“这具不是。” 江澄听闻走了过来,垂眸看了看,又抬眼看向其他尸体,也颇为疑惑。他手下一名门生道:“宗主,查看过了。全都死了,而且,每一具尸体的死法都不同。绞死的,烧死的,溺死的,毒死的,冻死,割喉死,各式各样的死法,能想到的几乎都有。“ 江澄听完,话音里透着一丝冷笑,听不出喜怒道:”看来今晚的任务,有别的东西帮我们完成了。” 蓝忘机不以为然,手段太过阴毒,手法过于残忍,就算是与温家有大仇也断不该如此行事。雁过之处,阴煞怨气的残留浓郁至此,还不知真人会是怎么样的狠厉残暴之徒,甚至也许不是人。蓝忘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他不理会江澄,率先进入屋中,企图寻求更多的线索。 他径直朝温晁房中走去,既想查看温晁是否已死,更觉得这个神秘之人应该是朝着温晁去的,温家修士的各式惨死应该只是温晁这道主菜上桌前的开胃菜。 温晁的房门大开,屋里并无温晁踪迹只有一具女尸,其死状更惨,似乎是想要将一截凳子腿强行吞下而被活活捅死的。蓝忘机认出这具女尸正是温晁身边的王灵姣,她衣衫不整,大片惨白的皮肉暴露出来,只看了一眼,蓝忘机便匆匆把目光撇向别处,落到了房门贴着的符篆上。 那符篆与大门口贴着是同一种,乍一看是普通的镇宅驱邪符篆,玄门中人只要不是不学无术的废物,就连少年几乎都可以闭着眼睛画出来。然而检查寮上这些符篆,细看之下便觉得有些不对,方才在大门口蓝忘机便有此种感觉,现下再仔细看骤然发现隐藏在笔走龙蛇的朱砂之中,多出几笔颜色略暗的笔画。待发现端倪,蓝忘机再看这些符篆,竟觉得黄色的符纸陡然散发着森森寒意。 此时江澄赶了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屋内的女尸。他根本顾不上所谓的非礼无视,一把将女尸翻转过来,盯着已经变形的脸一动不动,突然冷笑一声,一掌把还留在外面的凳子腿全然捅进了女尸的口中。喉骨破裂的声音喀喀响起,这截凳子腿显然已将王灵姣的五脏六腑串在了一起。 江澄红着眼睛走到门口正想跟蓝忘机说,温晁和温逐流跑了,却见蓝忘机盯着门上的符篆一动不动。他顺着蓝忘机的目光也细看了起来,不知为何这一细看竟生出了一点毛骨悚然的意味,连忙收回了目光。 蓝忘机道:“多了。” 江澄再次端详那符篆,眉毛一挑,道:“果然。” 蓝忘机道:“此事蹊跷,也不知这改过的符篆有何效用,须谨慎待之。” 江澄蹙眉道:“蓝二公子以为如何?温晁同温逐流定然朝岐山方向逃跑,此时不追更待何时?等他们回到不夜天老巢要再抓他们可就难了。” 蓝忘机道:“江宗主可先行追击,我手下门生可先跟随江宗主截堵温晁。我回姑苏一趟,弄清此符篆缘由,以免徒生事端。事毕,我便来与你们相会。” 江澄点头,抱拳行了一礼,连夜御剑往岐山方向追寻温晁踪迹。而蓝忘机则独自一人朝云深不知处而去。 云深不知处 蓝启仁细细端详着这张诡异的符篆,摸着胡须,疑惑不已。他仔细将多出来的那几笔抬于眼前,目光锐利地几乎可以穿过符纸。 半晌,蓝启仁将符篆轻轻放于案上,摇摇头对蓝忘机道:“从未见过,也无记载,更不知有何效用,但感觉不祥。” 看来并非是蓝忘机的错觉,连蓝启仁也觉得这符篆让人感觉不舒服,毕竟他并未亲眼见到检查寮内的惨状。 “有一点,”蓝启仁接着道:“此符多出来的那几笔似乎为人血所画,以血画符,闻所未闻。忘机,你是从哪里找到这符篆的。” 蓝忘机想起那检查寮内,几乎每道房门上都贴了这种符篆,如若真是用人血所画,就算只有那么几笔,也需要不少,这画符之人不论是用自己的血或是用别人的血都近乎疯狂了。 蓝忘机草草跳过蓝启仁的问题,问道:“那要如何才能知晓此符效用?” 蓝启仁一愣道:“这……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贴于屋门,只是这太过冒险。” 蓝忘机道:“无妨,涉及伐温大事,必然要弄清楚。” 蓝启仁闻言,当即表示支持,他将自己居室周围蓝家子弟门生遣散,嘱咐他们绝不可靠近,否则家法伺候。他与蓝忘机便留在屋内,打坐静等。 云深不知处的静谧,与清河,兰陵等主要战场的喧嚣相比,仿若置身仙境,大火似乎让姑苏蓝氏重生,纵使仙府还未重修完全,只得从前的十之一二,而残酷的战火却奇迹般地未蔓延至姑苏,山下的城镇依然热闹有序,百姓全然不知几千里以外的土地上正血溅四方,断肢残骸绵延不绝。 虫鸣声声,风吹草木,云深不知处依然一幅仙境之态。蓝忘机静坐之时,五感却并未放松,对四周的动静不放过一丝一毫。 已过子时,正疑惑这符篆是否失去了效用,屋外虫鸣声戛然而止,一阵阴风不知从哪里灌进来来,屋内烛火忽明忽暗。蓝忘机与蓝启仁同时睁眼,对视一瞬,手扶上剑柄,悄然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门。 门缝中似乎溢出了闪烁的火光,像是屋外着了大火。蓝启仁心里一惊,大火烧山的阴影让他不能自已,他冲上前去,一脚把门踹开,眼中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 屋外是烧着大火,然而这些火并没有温度,反而透着寒意,像是坟头的阴火。火中有人在挣扎,在惨叫,却并未散发出焦糊味。蓝启仁欲上前救人,被蓝忘机一把拉住,他看向蓝忘机,却见蓝忘机盯着那些挣扎的人影一动不动。 再定睛一看,火中的人都是姑苏蓝氏已死去的弟子,但他们都是那日温旭来云深不知处放火烧山时死去的。云深不知处被毁之后,他们的尸骨被匆忙埋于云深不知处后山,连法事都未来得及做,而如今竟化为鬼魂在此处哀嚎惨叫。 云深不知处仙气繁盛,这些鬼魂似乎被压抑地极其难受,想走走不了,却也无法奈他人何。就在猎猎大火中无为地挣扎惨叫,重复着他们死前的景象。 蓝忘机刹时明白了那诡异符篆的效用,这哪是什么镇宅驱邪符,这明明是一张招邪符。仅一张被几画改过的符篆就在云深不知处上演了这么一出让人后背皆凉的场景,温氏检查寮内符篆数十张之多,所处地更无仙气压邪,那般惨状便是水到渠成了。 仅仅几笔便有这颠倒乾坤之效用,蓝忘机更觉此人难以对付,不论是敌是友,皆偏离正道,手段残忍,心智疯狂,不可不防 第46章 人非2 蓝忘机赶上江澄时已是第二日日落时分,他拿出符篆对江澄道:“这张符,被逆转了。” 江澄蹙眉不解:“逆转?何为逆转?” 蓝忘机道:“寻常符咒,驱邪。此符,招邪。” 江澄睁大了眼睛道:“符篆———还能招邪?闻所未闻。” 蓝忘机点头:“嗯,的确闻所未闻,但,经测验,它的确有招阴集煞之能。” 蓝启仁博览群书,对古今符篆咒文皆颇有造诣,然而昨晚仍是被眼前景象惊得半晌不能说话,近乎呆滞,还是蓝忘机冲上前去揭下门上符篆,抚琴安抚亡灵,连奏了三遍“安息”才将屋外连绵惨叫压制住。蓝启仁这才回过神来,也连忙加入,直至屋外熊熊鬼火逐渐偃旗息鼓,挣扎的人影才渐渐淡化。隔了许久,虫鸣声才再次响起,院落中俨然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果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蓝启仁激动地整张脸都在颤抖,他道:“这是什么术法,简直罔顾天道人伦,绝不由天理所容。忘机,必须……必须把他找出来,不管是谁,敢用此法就说明其丧心病狂,迟早要成大孽。” 蓝忘机深以为然,温家检查寮里死法各异的修士更印证了蓝启仁的话。他匆匆别过蓝启仁,连夜启程去追江澄,总有一种预感,这人还会再出现。而蓝启仁则立刻着手为埋于后山的诸多蓝氏门生举行安魂仪式,使其亡灵能够彻底安息。 江澄听闻蓝忘机所说,有些不可置信,他接过那张符,仔细端详了一番,还是不敢信:“只不过添了几笔,就倒转了整张符咒的功能?这是人为?” 蓝忘机道:“所添共计四笔,乃人血所绘。整座监察寮的镇宅符篆,都被改动过。笔锋走势为同一人。” 江澄思索道:“那这个人是谁?诸家名士里,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干这种事。” 蓝忘机正欲说“还不知是谁但这人手段诡异且残忍,不可不防”,江澄却随即补充道:“不过无论他是谁,目的和我们一致就行——屠尽温狗。” 蓝忘机到嘴边的话被江澄此言生生噎了回去,嘴角微微动了动,轻叹了一口气。 二人一路北上,始终未找到温晁的身影。然而几乎每到一处,都会有身着烈日炎阳袍的尸体出现,手法与检查寮内如出一辙,好像要叫温家人尝便万种死法。一路下来,除了老死,几乎所有的横死都一一出现在温家人身上,能不重复就不重复,仿若是在玩游戏。且这神秘人做事张扬,也不遮掩自己的行为,更不惧怕惨死怪尸引起当地恐慌,仿佛就是在昭告天下,身着烈日炎阳袍的人就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江澄忍不住问道:“你觉得,这些人也是那个人杀的吗?” 蓝忘机道:“邪气甚重。应是一人所为。” 江澄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邪?这世上,还能有比温狗更邪的嘛!” 一时间蓝忘机竟不知究竟是岐山温氏罔顾人命,欺压同僚更为残暴,还是这个神秘人驭恶害命的行径更为邪恶。 也不知是何原因,二人得到温晁的消息赶到时总是慢上一步,到达地方后就是一堆惨死怪尸等着他们,而有些尸体蓝忘机还依稀能辨别出面部,甚至曾有一面之缘,乃是一些在仙门中较为出名的温门修士。凭他们的品级修为断不会这样束手就擒,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就死相凄惨曝尸人前,如此可见,这背后之人似乎是故意放走温晁和温逐流。 直到第四日,蓝忘机和江澄追着线报来到一座偏僻的山城边歇脚,此地已半踏入岐山边境,如果今日再抓不到,等他二人入了岐山,遍布温氏门人,可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江澄焦躁不堪,全然没有了刚见面时那般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沉着,他站在一颗树下,右手握拳不停地敲击着树干,时不时左顾右盼生怕错过任何的风吹草动。蓝忘机一恍惚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江澄,每当魏无羡胡说八道亦或干点什么出格之事时,江澄就是这么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蓦地,蓝忘机看到远处主街上出现一个背影,他身上罩着一件玄色披风,头垂的很低,时而左右看顾一番似在观察环境也像在躲避什么人,虽行事鬼鬼祟祟,却步伐稳健,腰身挺拔,与这座简陋山间小城显得格格不入。他站在路边迂回了一会儿,仔细观察了街上的行人,确认无恙后,才快步朝前方的驿站走去。 离得太远且包裹的太严实,蓝忘机不能完全确认。他喊道:“江宗主。” 江澄停下手上动作,侧头顺着蓝忘机目光看过去,正见那人闪进了街头的驿站。眼中的恨意顿时就烧了起来,他咬牙切齿道:“温-逐-流!” 江澄的父母,江枫眠夫妇是温逐流亲手杀死的,就算化成灰江澄也断然不会认错,他立刻提剑就要追过去,恨不得现在就上前去把温逐流大卸八块。 蓝忘机伸手将他拦住,江澄暴躁中想要甩开,蓝忘机却不动丝毫,手臂如铜墙铁壁般挡在江澄身前,他不得以回头盯住蓝忘机,双眸中的浸染着仇恨的寒光似乎在表明态度,谁阻他,他便跟谁拼命。 蓝忘机丝毫不怵,淡色的双眸坦然冷静地迎上江澄刀似的目光,对峙半晌,江澄逐渐冷静下来,想起温逐流诡异的化丹之技,着实难以对付。 蓝忘机这才放下手臂,等着江澄开口。 江澄理智尚在,怒气却未消,他冷冷道:“既然如此,先探察一番,弄清楚对方有多少人再做打算。” 江澄让跟来的一众修士原地隐蔽待命,他也不理蓝忘机径直就往驿站走去。蓝忘机也不计较,淡然跟上,到了门前却发现驿站大门被完全锁死。强行破门难免打草惊蛇,二人一合计翻身跃上了屋顶。 温逐流此时正在上楼梯,他手中抱着一个人影。步伐显得沉重,一步一步震的木梯吱呀有声。蓝忘机侧头观察江澄的表情,生怕他再次抑制不住冲动行事。 江澄毫无反应,他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贯入了他的眼睛中,用力盯着温逐流,他眼中杀意就像要爆炸一样,眼眶都被染成了红色,牙齿也在吱吱摩擦,似乎正在撕咬上楼之人的血肉。然而江澄眼神虽可怖,但身体却未有要冲上去的动作。 蓝忘机这才放下心来,回过头继续盯住温逐流。 温逐流走进最边上的一间屋子,蓝忘机同江澄立马跟上,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片屋瓦,屋内情形尽收眼底。 只见温逐流将手上抱着的人在桌边小心翼翼地放下,随即又走到床边将所有的布帘放了下来,左右捻扯了好几回,直到确定屋内被遮挡地密不透风了才回到桌边,点起一盏灯。 温逐流精神尚可,却脸色苍白,印堂发黑,看来这几日活得并不轻松。而桌边的另一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也缩成一团,在烛灯亮起的瞬间便瑟瑟发抖。 那人喘着粗气,好一会,才从嗓子里挤出话来:“不要点灯!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这声音又尖又细,像女人却又不完全像,总而言之不是温晁的声音。可温逐流在此,这人只能是温晁。蓝忘机想不透彻,忍不住看向江澄,正巧也撞上了江澄疑惑不解的目光。 屋内温逐流说话了,还是那般语气淡漠道:“难道不点灯,他就发现不了吗。” 温晁闻言喘气更快,一下一下快要接不上:“我们、我们跑了那么远,那么久,他、他应该、抓不住了吧!” 他。 蓝忘机想:“他果然是故意留着这两个人,像阴魂一样追逐着这二人的脚步,把他们折磨地死去活来却偏偏留下他们的性命,为的就是让他们在死亡的阴影下挣扎。在每一次绝望时抛出一丝求生的希望,然后再将希望碾碎,反反复复,直至让人崩溃,既不愿甘心求死却生不如死。这个人,到底是谁,深仇大恨至此也该够了。” 温逐流沉默一阵,淡淡道:“也许。” 温晁怒意冲天,喝到:“什么叫也许。没逃掉你还不赶快逃。”然而他怪异的嗓音使他的怒吼显得有些滑稽且刺耳。 温逐流不接他话,生出了命令的口吻道:“你要用药。否则死定了。”说着,他掀开了温晁裹的严丝合缝的斗篷。一颗缠满绷带的脑袋露了出来,头发几乎掉光了,剩下发丝屈指可数,挂在坑坑洼洼的光头上摇摇欲坠。 屋顶上二人双双怔住。 只见温逐流将温晁脸上的绷带一层层剥开,露出了里面血肉模糊的皮肤,烧伤,刀伤,烫伤,各式伤痕似乎都在温晁的脸上展示了一遍,红红黑黑,狰狞无比。 温逐流取出药瓶小心给他上药,刚碰到伤口,温晁的喉咙中便挤出了呜咽之声,像是一只被踩住脖子的家禽,单听声音就知道他疼得厉害。 温逐流边涂药膏边道:“不要流泪,否则泪水会让伤口溃烂,疼得更厉害。” 温晁闻言喉咙中发出怪声,想要把泪水憋回去。摇曳的烛火中,他本就缺了一块的嘴皮咧的更大,明知龇牙咧嘴扯动伤口会更疼痛却抑制不住。 突然间,温晁尖叫起来,声音尖细地让蓝忘机眉头轻蹙一瞬,他叫道:“笛子!笛子!是不是笛子?我听到他又在吹笛子!” 温逐流手上不停,淡漠道:“不是!是风声。” 然而温晁早就吓得滚到了地上,像只蛆虫在地上拼命蠕动发抖并伴随着刺耳的嚎叫。温逐流似乎已见怪不怪,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重新放到了桌边椅子上继续上药。 涂完药,温逐流又从怀中取出几个包子塞进温晁手中道:“吃吧。吃完继续赶路。” 江澄的头扬了起来,眼睛暂时离开了屋内二人。蓝忘机看了江澄一眼,江澄嘴角扬起,正在笑,笑意中的双眼却闪着水光。 此时,温晁又尖叫了起来,将手中的包子扔了出去,双眼睁得极大无比,神情比刚才还要恐惧,他哆嗦道:“我不吃肉!我不吃!我不吃!不吃肉。” 温逐流又递给他一个道:“这个不是肉的。” 温晁一手又将温逐流手上的包子打落在地道:“不吃了!拿开!滚开!我要找我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我爹那!” 温逐流看着滚落在地上的包子,诚然道:“照这个速度,还有两日。” 温晁尖细的嗓音中这次又混合了嘶哑,气急败坏地吼道:“两天?两天?!你看看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再多等两天,我又会是什么样子?!没用的东西!” 蓝忘机眉峰一凛,江澄眼睛也骤然睁大,二人面面相觑,皆屏住了呼吸。因为就在此时木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一下一下,不快不慢,甚至有些悠然自得。 脚步声又远至近,这个人,来了。 温逐流也听到了动静,豁然站起。 温晁却以为温逐流为他刚才的话生了气,要抛下他一个人自行逃跑,瞬间吓得语无伦次,卑微道:“不不不,温逐流,温大哥!你别走,你不能抛下我,只要你能带我回我爹身边,我让他把你生成最上等的客卿!!不不不,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大哥,我让他认你进本宗!今后你就是我大哥。” 温逐流神色复杂地凝望这木梯的方向,淡淡道:“不必。” 第47章 人非3 咚、咚、咚。 脚步声越发分明起来。温晁那张没有一块好肉的脸瞬而僵住,他浑身打着颤用斗篷罩住自己的,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他将身上的斗篷使劲往身上裹,甚至将眼睛和耳朵全部遮住,似乎看不见听不见就能不被人发现一样。 蓝忘机和江澄同时将手押在了剑柄上。 来人一袭黑衣,似乎融入了黑夜中,显得阴测测的。他身形高且瘦,负手而行,也不佩剑,只一只笛子悬于腰间。墨色长发并未挽髻戴冠,只随意的挑起一绺垂于脑后。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衣服,组成一个黑色的背影,在浓重的夜色中仿若一尊散发着怨气的神,似乎谁靠近就会被黑色吞没再也不得窥得天日。 那人慢悠悠地上到二楼,驻足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感受温晁或者温逐流的气息,突然他微笑的回过头,仿若在为捕捉到猎物的方位而庆贺。 这一回头,那张俊美且让他朝思暮想的面容一览无余,蓝忘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半晌喃喃颤声道:“魏——婴。” 江澄的震惊比蓝忘机来的还猛,呼吸都急促起来。 蓝忘机死死盯住魏无羡,这张脸他不可能认错,可是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阴冷森然的气息显得极为陌生。魏无羡从来都是那般神采飞扬,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如若再笑上一笑,则如暖阳般灿烂,耀得人心里都会明亮起来。 可这个人绽放的笑意是阴郁的,苍白的脸上配合他毛骨悚然的微笑让整个驿站都变成了一座恶鬼缭绕的地狱之境。 无论如何蓝忘机都无法将魏无羡同眼前这个画符召集厉鬼害人的黑衣男子划为一人。 这怎么能是魏无羡呢,魏无羡如何能够杀戮成性,折磨温人,驭鬼害命。魏无羡应该是无论有如何深仇大恨都会执剑与对方堂堂正正打一场,光明正大手刃仇人而非这样以虐杀为乐。蓝忘机甚至希望这个魏无羡是假的,是别人冒充的,可转念又怕确实是假的,一时间又希望他是真的魏无羡。 二人在屋顶都缓不过神来,也不敢贸然下去,不约而同将头埋的更低,想要将屋内的情况看的更仔细。 魏无羡进了屋子,站定扫视屋内一圈。他看到缩成一堆的温晁,脸上笑意更浓,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温晁将自己的脸埋在斗篷中,浑身抖如筛糠,喉咙紧的发不出声音,挤出来的只剩气音求救:“温逐流……温逐流!” 魏无羡闻声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曾经他弯曲的眼角时而泛着淡淡的桃花,让蓝忘机忍不住多看几眼。而今流转着的却是冰冷的血光。他道:“到今天,你还以为,叫他有用吗?” 他说完朝温晁挪了几步,不小心踢到了东西。低头一看,是个包子,正是温晁方才扔出去的那只。 他用脚拨了拨地上的包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一挑眉毛道:“怎么,挑食?”就这么短短一瞬,蓝忘机似乎看到了魏无羡曾经捉弄他人时的神情,抓住了一点点影子,随即转瞬即逝。 魏无羡玩笑般的挑逗却让温晁痛苦万分,他抱着头从椅子上摔落下来,砸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温晁痛苦极了,双手从斗篷里伸出,却没有十指,光秃秃的只剩手掌。即便如此他也用两只手掌死命地扣住地板向前爬动,想要寻求温逐流的庇护。看来他的腿也是废了的,这也便不难解释为何温逐流会一直抱着他。 艰难地爬行将温晁身上斗篷扯了下来,逐渐露出了他两条腿。他的腿还在,只是细的不成样子,同样缠满了绷带,绷带缝隙间漏出了类似肉丝筋脉一样的东西,随着他的爬动在地上留下湿痕。 “!!!”蓝忘机触目惊心,温晁腿上的肉竟被刮了干净,难怪纤细成这般不自然的样貌。再想到之前温晁对肉如临大敌几近疯狂的抵触,蓝忘机不难想到他腿上的肉应该是他自己咬掉且吞了下去。 温晁鬼哭狼嚎,尖锐地回荡徘徊在这个空荡荡的驿站。他突然更用力地爬,像一只被烫到了的蛆虫,全身都在蠕动,却并未朝前方移动几步。温晁的身后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珠使劲的往后瞟几乎都快跳出眼眶,却因为害怕不敢回头去看。 他的身后只有一个魏无羡而已,是什么东西让本就魂飞魄散只会发抖的温晁不顾浑身溃烂的创伤全然不顾地挣扎扭动起来。 魏无羡挪了两步,对刺耳的尖叫置若罔闻,在桌上坐了下来,并又点燃一盏烛灯。昏暗的屋内骤然间亮了几分,蓝忘机这才看清楚,屋内除了他们三人,桌子底下还有东西而且是个活物。 魏无羡从桌上垂下了手,将那活物从桌下引了出来,是一张惨白的小脸,生的圆头圆脑,似乎是一个肉肉的小孩。那个类似小孩的东西用嘴从魏无羡手上接过什么东西,随即又缩回桌下的阴影里。这小孩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未等蓝忘机看个仔细,竟传出了喀喀咀嚼之声,牙齿与骨骼间的摩擦对峙之音,又如何是一个奶娃子能够发出来的。 像是嚼的开心,那惨白的小孩子从桌下爬了出来,乖巧地蹲在魏无羡的脚边,津津有味地啃着嘴里的东西,边抬起眼珠恶狠狠地瞟向站在一角的温逐流。 蓝忘机大失惊色,他看清那小孩嘴中之物乃是两根人的手指,脑中又浮现出温晁十指全无的手掌,陡然间背上浸出一层冷汗。他的目光瞬时从那个长得像小孩却决然不是小孩的东西身上移开,不可置信地砸在鬼气森森的魏无羡身上。 温逐流侧身挡在了温晁身前,不移动半分,铜墙铁壁般将温晁和魏无羡以及魏无羡脚边的东西隔开。魏无羡看都不看温逐流一眼,平淡道:“温逐流,你真以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这条狗命?” 温逐流道:“拼死一试。” “呵。”魏无羡冷笑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温狗。” 温逐流面无波澜,语无起伏道:“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魏无羡陡然转色,全然无先前那般慢悠悠阴森森的模样,似乎怒气涌上,他厉声道:“笑话!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此时温晁无意间抬了一下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更加了不得的东西,再而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边哭边往墙角爬,他将脸死死贴在墙上,好像这样就能什么都不知道,而什么都不知道就能逃过一劫。 温逐流回头去看,不明白温晁突然间为何受此大惊。蓝忘机同样不明就里,魏无羡和他脚边的鬼童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在这时,一团红色的影子从天花板上砸了下来,正正砸在了温晁身上。定睛一看,那团红色上面还缠着一大团黑色,竟是一个身着鲜红衣裳面色乌青的长发女人。她嘴里发出咳咳怪响,趴在温晁身上活动了一下脖颈,随即伸出三寸红甲的手,嘶啦一声将缠在温晁脸上的绷带连皮带肉撕了下来。 这女鬼出手极快,还未等温逐流反应过来,温晁的整颗脑袋已经血肉模糊,连嘴皮都不复存在。剧烈疼痛加上惊吓,温晁终于承受不住,惨叫几声后彻底晕了过去。温逐流转身欲将昏迷的温晁救起,一声稚嫩的怪叫又在屋内响起,魏无羡脚边的那团东西也愤然跃起朝温逐流扑去。 温逐流想也未想,一掌拍出,欲将朝自己飞来的这一团掀开,显然忘记这是个活物,竟被牢牢咬住了右手虎口。鬼童尖牙利齿,啃咬指骨都不在话下,更不用说温逐流虎口处的皮肉。 温逐流手掌剧痛传来,本能猛甩,却被尖牙牢牢锁住,不动分毫。他顾不上,任由那鬼童咬着,仍然转身去捞昏迷的温晁。鬼童见势,齿下加力,竟将温逐流虎口处的肉直接嘶咬下一大块,也不吞下,直接吐出,再张血口往手掌深处咬去。如若不加以制止,这一咬必然手骨碎裂,右手将成为废物。 温逐流只好暂时先放弃温晁,左手抬起捏住鬼童的脑袋,手腕上青筋爆出,只知他使了大力,却不知是想将鬼童的脑袋从脖颈上扯扭下来还是直接捏爆。 魏无羡眼神一凛,蓝忘机似乎看到他嘴里说了什么,只见还趴在温晁身上的女鬼,将手上那一堆带血肉的绷带一甩,径直扑向温逐流,顷刻间十指便在温逐流背上留下十道血钩。非人之物攻击并无身法更无招式,只知乱咬乱抓,更不顾自身闪躲亦或伤及同伴,温逐流显然应付不来,左右无法同时相顾,心内还念着躺在墙角的温晁,更觉手忙脚乱。 遇事总要出手显摆两招的魏无羡却没有要加入的意思,他悠然地退后两步,两手抱于胸前,用一种事不关己,冷笑旁观的态度,看着一红一白,一大一小的两只非人之物与温逐流缠斗撕咬。男人的粗哑的怒吼,女人的尖细的嚎叫,孩童的稚嫩的嘤咛交织在一起,若温晁能够醒来再添上几声非男非女的哭嚎,那这台戏便是真真齐活了。 魏无羡冷静的旁观在这混乱的屋内显得太过突兀,温逐流手狼狈间注意到了他,更知这两团阴煞之物乃是受他所控,与其盲目缠斗,不如冒险擒住魏无羡,彻底了却这生不如死的奔波逃命。 温逐流手上动作一滞,眼睛盯住魏无羡,灵力灌入掌中,无视咬在他身上的两只鬼物,径直扑向魏无羡。 魏无羡并无佩剑,这一掌来势凶猛且突然,十之八九是躲不开的。蓝忘机再也按耐不住,直接一掌将屋顶拍出一个大洞,也不管江澄如何,一个翻身落到了魏无羡前面,将魏无羡挡在了身后。温逐流显然一怔,却不收掌,眼看这一掌就要拍在蓝忘机身上,可他前扑的动作骤然一滞,停在了半空,随即脸色一紫,又被拖了回去。 原来江澄也落了下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抛出紫电,绞在温逐流的脖颈上整整三圈,借助房梁,狠命一拉,温逐流便被临空提了起来。他高大沉重的身躯让脆弱的颈骨承受不住,发出了咔咔要断不断的声音。他脸色红中带紫,眼珠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爆出。他双手不甘地扣住滋滋作响的紫电,双腿在空中疯狂乱蹬,却是徒劳无用,挣扎了一会就只剩抽搐。 魏无羡被突如其来的动静也吓了一跳,他来不及看清来者何人,拿起腰间的笛子,嘶哑的笛声响起,将红衣女鬼和尖牙鬼童召回身边。 温逐流吊在半空缓缓旋转,鬼童露出獠牙警惕地盯着蓝忘机和江澄,红衣女鬼脸色铁青,看不出表情,却散发着比刚才更甚的戾气。魏无羡看清来人,似乎松了口气,随即鬼童也收回獠牙,变成了一个脸色不太正常的小孩,而红衣女鬼仍然狰狞却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了。 蓝忘机想象过无数次再见魏无羡的场景,也许他什么事都没有突然有一天又笑嘻嘻地从哪里冒了出来,嘴里问着,蓝湛,你想我不想;或者他遍体鳞伤,虚弱地躺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见到蓝忘机仍然要逞强地笑上一笑;甚至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在等着蓝忘机。所有好的坏的,欣喜的或是让人不能接受的他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他将云深不知处求学期间与蓝启仁课堂上的一番具有玩笑意味的对话当了真。 魏无羡说过:“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问他:“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那时的魏无羡说他尚未想到。 而蓝启仁说:”你若是想到了,仙门百家就留你不得了。” 怨气可为人所用,既然如今成真,百家留他不得便也会成了真。 第48章 人非4 蓝忘机淡色的眸子盯住魏无羡,余光又扫到了他身边两只鬼物,他在等待魏无羡的解释。然而魏无羡却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只看了他一瞬,又转向江澄,来回扫了几次没有开口说话。 僵持一阵,江澄解下腰间佩剑朝魏无羡掷去,率先出声道:“你的剑。”魏无羡看也未看随手去接,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并未露出宝剑失而复得的欣喜之情,也未爱不释手地端详一番,反而有所一滞,神色复杂地看了“随便”一眼,随即掉转视线,顿了一顿道:“……谢谢。”便再无他话,三人又陷入了沉静。 蓝忘机的指腹狠狠摩擦着手中的避尘,把冰凉的剑柄都搓地发热,在好几次魏无羡眼神飘过来时欲启唇开口却没发出声音,而魏无羡双眸也未停留在蓝忘机身上,稍一犹豫便失去了说话的先机。 江澄目光闪烁着粼粼水光,瞳孔盯着魏无羡微微闪动,他再也忍不住,径直走了过去,重重拍了魏无羡一掌,把魏无羡推的一个趔趄,退了两步才站定。江澄喉音中带了哽咽,却无法掩饰住他内心的狂喜,喝道:“臭小子!这三个月,你跑哪里去了。!” 魏无羡被这一掌拍的愣住,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又是一掌推了回去,力度却用的很轻,摇了摇头似乎表示往事不堪休要再提的意思说道:“一眼难尽,一言难尽。” 看二人一推一搡间,之前二人身上笼罩着的阴郁之气都消散了大半,江澄眸子里消失的少年气失而又得,眼神再次变得又亲又嫌,而魏无羡身上那股令人胆寒的鬼气似乎也随之消退,人虽还显病态,一颦一笑间却找回了曾经的影子。 江澄目光热忱,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敌过这三个月上天入地般的情绪,朝魏无羡走了两步紧紧抱住了他。这一抱包含了太多难以述说的思念和担忧,却也沉重地让魏无羡愣住。江澄抱够了,突然又觉得身为一家之主如此行为颇为掉价,尴尬地松开了手,礽觉得有失颜面,又孩子气地把魏无羡给推开了。一时间他嗔怪起魏无羡来道:“不是说好了在山脚那个破镇子会合吗?我等了五六天,连你的鬼影都没见着!你要死也不死在我跟前!这三个月我忙的头都大了!” “哎!”魏无羡摆手往后退了两步,两只手撑着桌面将自己抬了上去坐下,晃了晃悬空地腿道:“都说了一眼难尽啊。”他将低头并不凌乱的衣摆放在腿上正了正,再抬眸看向江澄接着道:“一群温狗当时也在挖地三尺地找我,在那儿守着把我抓了个正着,扔一个鬼地方折腾去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全然将立于一旁的蓝忘机遗忘,似乎他只是个没有灵识的雕塑,还未有已然断气被紫电吊在半空摇晃的温逐流惹眼。五个人,不,除去死掉的温逐流,在这个屋子里总共有四个人,蓝忘机是最多余的一个。他既不属于失散的云梦江氏族人阔别重逢,也不属于云梦江氏与温晁之间的灭门之仇。一时间,蓝忘机竟找不到合适的立场将任何言语插入二人的对话中。 魏无羡同江澄说着话,先前的紧绷感已全然放松。这时,那只青面红衣的女鬼悄然凑了过来,将脑袋乖巧地靠在了魏无羡的大腿上,与先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判若两物,她甚至还发出了像小猫撒娇一样乖顺的咯咯笑声,时而用脸庞轻轻摩挲魏无羡的大腿,就像一只讨赏讨夸的宠物,或者说宠姬正在撒娇乞讨主人的怜爱。 魏无羡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确像一个闲适地与自己宠姬亲昵的王,他眼中有怜却无爱,但手上仍然安抚似的抚摸上了红衣女鬼的头发,一下一下像在抚摸一只慵懒的猫。 如若说当蓝忘机发现魏无羡就是那个画符召邪虐杀温家修士的人是一把刺入自己胸膛的剑,那当他再看到魏无羡操纵这些阴煞之物让温晁生不如死,自食其肉时,便是这把剑在他伤口内恣意旋转,绞出一个血糊糊的大洞;而再当危机解除,温逐流已死,温晁将死,这一切归于平静之时,魏无羡旁若无人地与非人之物如此亲近仿若成为了邪祟中的王者。任谁来看,此时的魏无羡与仙门百家立誓要清除的邪祟决然一物。 这把已经造成剧痛的剑竟在蓝忘机体内生根发芽,带刺的枝蔓走遍他的经脉,绞缠他的五脏六腑,拔不出斩不断,还阴阴地浸出毒汁。如若不是避尘是绝世宝剑,不论换作何物,蓝忘机此时手上的力道都会将其捏的粉碎。 那个俊逸明朗剑法灵动的少年去了何处,那个眼中带笑如星般璀璨的魏婴又在何方,那个黑白分明,心存大义救人于水火之中的魏无羡又如何能够与害人害命的阴煞邪祟混在一处。 江澄看着眼前画面,也觉得有些碍眼,只眉头皱了皱,更为关心魏无羡口中的“鬼地方”,他问道:“什么鬼地方?我仔细盘查询问过镇上的人,都说从没见过你这个人?” 魏无羡边抚摸着腿上的女鬼边挑了挑眉道:“你问镇上的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而且温狗肯定下手段封过口,当然都说没见过我。” 江澄眼睛睁大,恍然大悟般骂了一声:“一群老匹夫!”随即又追问道:“什么鬼地方?岐山吗?不夜天城吗?那你是怎么出来的?”他说罢上下打量了魏无羡一眼,有些嫌弃地瞟了一眼还在魏无羡身上撒娇的女鬼道:“还……还变成这样了。你这……两只东西是什么?居然肯听你的话。之前我和蓝二公子接了夜袭围杀温晁温逐流的任务,结果被人抢了先,没想到会是你!那些符篆也是你改的?” 江澄问的太多,也问的太急,更问的零碎,回答的人不知从何答起,问话的人也不知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 魏无羡这才想起屋内还有个蓝忘机,视线飞快地从蓝忘机身上扫过,随即便迅速移开。蓝忘机本以为终于找到机会代替语无伦次的江澄问清楚所有他想知道的一切,魏无羡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魏无羡只瞟了蓝忘机一眼,随即一笑,笑得神神秘秘道:“差不多吧。我说在某处发现了一个神秘洞穴,立马有神秘高人留下来的神秘典籍,然后就变成这样出来大杀四方脸,你信不信?” 这一听便知魏无羡又在胡说八道,可结合他说话前对蓝忘机的匆匆一瞥和莞尔一笑,颇有一种事情不宜与外人道的意味。 蓝忘机本就在淋漓滴血的心顿时一绞,吸进去的一口气差点憋住吐不出来,可谓又疼又怒。 江澄没听出味道,反而一脸嫌弃揶揄道:”你醒醒,传奇话本看多了吧。世上哪那么多高人,遍地都是秘洞秘籍。“ 魏无羡瘪了瘪嘴,摊手道:“你看,说了你又不信。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吧。” 江澄这才回过味来,斜眼看了一下蓝忘机,转口不再追问:“也好。之后再说。回来就好。” 而江澄的这一瞥坐实了蓝忘机作为外人的身份,此时的他显得更加多余了。 魏无羡有些敷衍地微微一笑附和道:“嗯,回来就好。” 江澄喃喃好几遍“回来就好”,再次拍了一下魏无羡,这次的动作轻了许多,不在带有沉重的情绪,反而就只是两个少年间的嬉笑打闹一般。他道:“你真是……!被温狗抓住都能不死。” 魏无羡扬起下巴,一挑眉毛得意道:“那是。我是谁。” 江澄好不容易收敛起的气急败坏又被魏无羡摇头摆尾的得意模样逼得原形毕露,忍不住又骂了起来:“你得意个屁!没死也不早点回来!” 魏无羡解释道:“我这不是刚出来吗?听你和师姐都很好,你又在着手重建云梦江氏,组盟参战,我就先去杀几只温狗给你减轻点儿负担,做点儿贡献。”魏无羡随即伸手拍了拍江澄的肩,呼出一口气道:“这三个月,幸苦你了。” 江澄听闻最后一句话,脾气又上来了,一把把魏无羡的手打落,故意没好声气地说:“把你这破剑收好!我就等你回来赶紧拿走,不想天天带着两把剑,不停地被人问东问西了!” 蓝忘机几次忍住了转身就走的冲动,终于趁着这个间隙,鼓足了勇气发出了声音,他已踌躇等待太久了。 “魏婴。”他唤道。 魏婴眼神一顿,微不可查地咬住了下唇,随即敛了神色,正色回应道:“含光君。” 方才江澄同魏无羡热火朝天的寒暄与拌嘴逗舌在蓝忘机出声的瞬间凝结成冰,冻在了半空中。而这声魏无羡的这声正经过头的“含光君”浸透了疏离感,使得屋内气氛更冷了几分。 蓝忘机呼吸乱了一瞬,随即压下,眼神落在了在魏无羡腿上眯眼小寐的女鬼身上,心中已知晓答案,可蓝忘机仍然不甘心地明知故问道:“沿路杀死温氏门生的,是不是你。” 魏无羡道:“当然。” 听到魏无羡亲口承认,蓝忘机还是觉得失落,哪怕魏无羡撒谎否认,也比这样坦诚要容易接受。蓝忘机凝视魏无羡的双眼,想要从他的眼中挖掘出一点哪怕就一丁点的内疚和悔意,可直到探到了底都未曾发现一丝一毫。 魏无羡被蓝忘机盯的有些不舒服,正巧江澄插嘴道:“就知道也是你,怎么一次才杀一个,费那么多事。” 魏无羡顺而撇开目光,歪了歪嘴无所谓地对江澄道:“好玩儿呗,玩死他们,直接全灭了太便宜他们了,一个一个地杀给他们看,一刀子一刀子慢慢地割。温晁不必多说,我还没折磨够。至于这个温逐流,他受过温若寒的提携之恩,改姓入温家,奉命保护温若寒的宝贝儿子。” 魏无羡顿了顿,冷笑起来,笑意中带着隐含的刀。他瞥了一眼还在昏死中的温晁,眼底弥漫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情,颇像饿死鬼饱餐一顿打着隔搓着肚子的神情。他阴测测地笑着道:“他要保护,我偏要让他看着温晁在他手里,一点一点变得面目全非,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杀戮与折磨活人的□□让魏无羡展露出的欢畅淋漓让蓝忘机魂不附体,恨不能冲上去剥开魏无羡的血肉看一看是不是被什么丧心病狂的厉鬼夺了舍。蓝忘机脸色阴沉,向魏无羡走了几步,几乎把魏无羡卡在了他自己和桌子间,全然忘记了这种距离会让人产生极大的不适和威胁感,他质问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操纵这些阴煞之物的?” 被逆转的驱邪符篆上的所添几笔皆为人血所画,蓝忘机脑中一个可怕的念头浮出水面,魏无羡莫不是以血饲鬼才能让这些鬼物如宠物般听话。究竟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其他活人的血,不论是哪一个答案都足够石破天惊。 魏无羡神色僵住,旁边的江澄也觉气氛骤变,问道:“蓝二公子,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蓝忘机置若罔闻,依然死盯着魏无羡,魏无羡坐在桌上,被蓝忘机逼得往后微微仰了一点角度,皱着眉头也颇有不快地回望蓝忘机。 蓝忘机沉声道:“回答。” 魏无羡腿上的女鬼和趴在脚边的鬼童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嘴里开始发出嘶哑怪叫,獠牙尽露,只等魏无羡一个口令就会扑上去将蓝忘机撕成碎片。 蓝忘机不动分毫,他所有的视线都汇集成一条细线,忽略了周身所有的一切,只看的见魏无羡,等待他的回答,等待他的解释。 魏无羡眼神斥退了蠢蠢欲动的两只鬼,这才认真地回应起蓝忘机,他轻笑一声,坦然对上蓝忘机扎在他身上的目光,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道:“请问……我不回答会怎样。” 不知什么东西在蓝忘机脑中倏地炸开,像是一只精美的瓷器从高处坠落,咵嚓一声,碎片四溅,还来不及痛心,就被尖利的瓷片扎的满头满脸。他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危险的魏无羡带回家里藏起来,然后告诉百家,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操控厉鬼,就算有,那也不是魏无羡。 等蓝忘机反应过来时,他已一手伸出欲抓住魏无羡,魏无羡早已避开,从桌上闪到了一旁道:“蓝湛,咱们刚刚久别重逢,你就动手抓人,不太好吧。” 蓝忘机抓了个空,不接魏无羡话,转身接上另一只手又去抓魏无羡,魏无羡再次灵活避开,将蓝忘机的手拨走。一来一回,你来我往,□□味越来越浓,眼看就快要打起来,魏无羡道:“我还以为我们应该至少算个熟人,你这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不是有点儿绝情。” 蓝忘机无暇解释他并非是要打魏无羡,于是从嘴里不咸不淡地挤出同样二字:“回答。” 江澄看不下去,闪身过来将他二人隔离开来,声音略有不快喊道:“蓝二公子。” 魏无羡这才找到说话间隙,跟着江澄喊了声蓝二公子道:”你问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可真难讲清楚。而且很奇怪,设若我追问你姑苏蓝氏的秘籍,你会回答我吗?” 蓝忘机心里着急,他打定主意,就算魏无羡不愿意,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将他带回去,眼睛扫到魏无羡苍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大抵他用的一直是自己的血吧。他不理会魏无羡说辞更未将江澄放在眼里,直接跃过挡在中间的江澄,径直向魏无羡。 魏无羡没料到蓝忘机如此执着,一时有点慌神。笛子和剑皆在他手,魏无羡却选择了那只细小的笛子横在身前,显得有点滑稽,他边退边道:”过分了吧?何必这么不讲情面。蓝湛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是魏无羡见到他第一次像以前那样喊他的名字,正如蓝忘机从来只叫他魏婴。蓝忘机这才接了他话,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姑苏。” 第49章 人非 魏无羡闻言一怔,想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又茫然地看向江澄。见江澄也是一脸怔然,随即笑道:”恩?跟你回姑苏?云深不知处?去那里干什么?” “哦!”他突然很是夸张地缓缓点头道:“我忘了。你叔父蓝启仁最讨厌我这种邪魔外道了。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当然也是如此。哈哈!”魏无羡笑罢三声,神色一敛道:“我拒绝。” “你……!”蓝忘机有口难辩,舌头像打结一般堵在嘴里。 江澄看蓝忘机面色更冷,出口道:”蓝二公子,蓝氏家风我等都明白。但此前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无羡曾于你有救命之恩,更有共患难之谊,如今你毫不留情面上来便要拿他问罪,未免不近人情。” 魏无羡闻言赞道:“可以啊?有家主风范。” 江澄瞪他一眼道:“你闭嘴!” 蓝忘机连忙停下动作解释道:“我并非是要拿他问罪。” 江澄道:“那你让他跟你回姑苏干什么?蓝二公子,这个关头你们姑苏蓝氏不齐心协力杀温狗,却要惦记着那一套古板教条吗?” 魏无羡与江澄从小窝里吵翻天,对外却是默契十足,魏无羡与江澄一人一句,让本就有些笨嘴拙舌的蓝忘机毫无还嘴余地。可他毫不退让,定定望着魏无羡,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的像是被蒙住:“魏婴,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魏无羡一扬下巴,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立刻回道:“我付得起。” 蓝忘机声音更低:“此道损身,更损心性。”魏无羡苍白削瘦的脸庞昭然若揭了魏无羡此时身体的虚弱,而死状凄惨的温家修士和面目全非的温晁又岂能是曾经那个魏婴的杰作。 魏无羡转头看向别处,缓缓道:“损不损身,损多少,我最清楚。至于心性,我心我主,我自有数。” 一阵酸楚涌上喉头,蓝忘机猛吸一口气将它压了下去,竭尽全力平静自己的语气,然而吐出的字眼还是带来潮湿的气味:“有些事根本不是你能控制的住的。” 魏无羡猛地回过头盯住蓝忘机,声音高扬语气已有不快道:“我当然控制的住!” 一劝不成,二劝又败,蓝忘机下意识朝魏无羡走近一步,正欲三劝,魏无羡眯起眼睛,戾气凸显,冷冷道:”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知道些什么?又关旁人什么事?” 不知是否是错觉,魏无羡口中的“旁人”二字咬字格外重,传入耳中刺耳异常,而且自发地形成几层回音在蓝忘机脑内回荡,像一把老旧的锯子,在蓝忘机身上来回拉扯。 蓝忘机一怔,胸内压抑着的火焰骤然窜高,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声音拔高,吼了出来:”……魏无羡!” 魏无羡不甘示弱也怒道:”蓝忘机!你一定要在这个关头跟我过不去吗?要我去云深不知处受你们姑苏蓝氏的禁闭?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姑苏蓝氏是谁?!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 避尘上的手已然发白,另一只手也已紧紧成拳,指甲几近嵌入手掌。他脑袋有些发懵,浑身的骨肉都紧绷得如同即将出箭的弓弦,甚至将身上的皮肤都绷得隐隐作痛,下一刻便会裂开。眼前的魏无羡显得也有些不真切。 江澄冷声道:“蓝二公子,如今温乱未除,正是急需战力的时候,人人自顾已是不暇,姑苏蓝氏的手何必伸的太长?魏无羡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是想惩治己方人?” 江澄的声音让适才戾气横生,剑拔弩张地状态缓和了几分,让蓝忘机清醒过来的同时也让魏无羡缓和了几分,他声音略微柔和下来道:“不错。只要杀的是温狗就行了,为何要管我是怎么杀的?” 蓝忘机垂眸望向桌上忽闪的烛火不语,也反思自己一着急失了理智,适得其反。 江澄顿了顿又道:“别怪江某再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要追究,魏无羡也不是你们家的人,轮不到你们姑苏蓝氏来惩治。他跟谁回去也不会跟你回去。” “我……”江澄的话如同巨大重锤从天而降,将他砸入地底,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裹扎着的情绪杂乱且丑陋,甚至还发出尖利地嘲笑围着蓝忘机一圈一圈地打着转。他抬眸几乎求救般看向魏无羡,他不求魏无羡为他说话,只要魏无羡能够投过来一个有一丝有温度的眼神就好,可以是抱歉,可以是内疚,于蓝忘机而言都是安慰。 还未等到,魏无羡就被角落里温晁醒来发出的细弱惨叫吸引,将僵在原地的蓝忘机抛之脑后,他绕过蓝忘机直奔温晁,带起的风拂于面上,似万千利刃划过。 魏无羡和江澄均背对着蓝忘机,头对头,勾着腰,俯视着正在蠕动的温晁,像是在看土中翻腾的奇异虫蚁。温晁似乎被围过来的两人吓了一跳,戛然停止了惨叫,呆呆地抬头望着两张熟悉的面孔。也就寂静了一瞬,魏无羡一脚将堪堪坐起的温晁踢成了跪姿,痛得温晁又本能地爆发出凄厉惨叫,比之前的还要尖细几分。 江澄被这刺耳的叫声逼得直起了腰,眉头皱起,一只手抬起捏了捏极不舒适的耳朵,问道:“他声音怎么这么尖?” 魏无羡懒洋洋直起身子道:“没了一样东西当然尖。” 闻言,蓝忘机几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江澄嘴角嫌恶地抽了抽,斜眼看着魏无羡道:“你割的?” 魏无羡抬眼瞟了回去道:“这么想可就有点恶心了,当然不是我割断,是他养的那个女人发疯咬的。” 突然,魏无羡转过身来,蓝忘机陡然睁眼,目光牢牢锁定在魏无羡身上,荒唐地期待他能说一句:“蓝湛,待我报了仇便同你回去,你在此等我一会。” 然而魏无羡恭恭敬敬语气却不容辩驳道:“蓝二公子,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不太适合你旁边。不如请你回避一下吧。”说罢他随手比了个请的姿势,手指正对着屋外的木梯。 江澄也正色道:“不错。蓝二公子,温晁、温逐流已落入我们手中,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也该分道扬镳了。接下来就是家仇私怨灵,你还是请回吧。” 蓝忘机一动不动盯着魏无羡。曾几何时,下逐客令的从来的都是他蓝忘机,而魏无羡却孜孜不倦地上来纠缠,怎么赶的赶不走。 如今,物是人非。 莫说改主意,魏无羡说完话甚至连看都没看蓝忘机一眼。他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被温晁吸引,沉浸在复仇的兴奋之中,脸上勾起的笑意漾起彻骨的残忍,江澄亦然。 作为一个外人,蓝忘机站在原地半晌无人理会。他阖眼屏息,终于吐出一口气后,转身下楼。 偏僻的小城,深夜路上早已没了行人,窗口中透出的昏黄烛光都少的可怜。简陋的驿站在黑夜中勾勒出孤独的轮廓,今夜无月,只有漫天的繁星铺落满整片天空。 蓝忘机回首凝望驿站二楼窗户处唯一透出的烛光,昏黄扑闪中似乎氤氲出了血色,那团烛光越扩越大却越来越模糊,糊得四方的窗口也成了不清楚的一团。他深吸一口气,仰头看星,将潮意留在了眼中。 忽而,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小城,不一刻,又多出了几盏明亮,必是被扰了清梦的人家。 星空逐渐暗淡,太阳即将升起。烈日炎阳正在下落,而蓝忘机心中的太阳仍然高挂,却蒙上了一层灰,挥之不去。 第50章 龃龉1 温旭,温晁相继被杀,对于温若寒来说乃是奇耻大辱,百家并不知晓他作为父亲对于儿子身死有多少痛惜之情,但整个岐山温氏的攻势骤然变得主动且猛烈,许是先前对这场射日之征嗤之以鼻并不上心,直到两儿丧命才让温若寒意识到这场针对温家的战役并非蜉蝣撼树。 百家人多且分布广,温若寒意识到不可如此分而治之,最好的方法便是逐一击破。聂明玦与温旭在河间的那一战以少胜多,撇去温旭鲁莽轻敌不谈,这证实了清河聂氏是一块铁板,短时间内不宜攻破。云梦一个少年家主不成气候,段时间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可留到日后再行收拾。而姑苏地处江南,驻守蓝氏也受重创还未恢复,可离岐山着实太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兰陵金氏,就算拿下了也对战局毫无意义。于是乎,大批的温家修士被调往金氏所在的琅琊战场,逼得金光善叫苦不佚。 从云梦边境的驿站离开已有月余,蓝忘机当晚在驿站外一直站到天蒙蒙亮才离开,期间他回了趟姑苏,将自己关在藏书阁三日未出,翻看各式有关驭鬼控煞的典籍,皆是寥寥几笔,无甚价值,而唯一有结论的便是此术耗命虚神,下场难料。 蓝启仁在自那日试过诡异符篆的威力后,便耿耿于怀,遍阅典籍也无所获。见到蓝忘机第一眼都忘了询问战事,而是直接问讯是否找到了画符之人。见蓝忘机脸色阴沉,并不答话,只道是伐温之战艰苦,暂时无多余心思去关心旁事,便也作了罢。 听闻云梦江氏即将讨伐江陵时,蓝忘机正与蓝曦臣在琅琊支援。如说战事爆发初始的岐山温氏是早晨的太阳,直视虽然刺眼,却也还能应付。而发了狠的岐山温氏此时正如正午烈日,莫说抬头一望,只要待的久一些就会被烧的体无完肤。而兰陵金氏非常不巧地成为了这轮发狂烈日第一个想要灼烧殆尽的对象。 到了兰陵金氏,夜以继日与金光善,金子轩等人面对面商议战略,蓝忘机忽地想起那几个月前在河间城内认出自己的修士是谁了。那人与金光善,金子轩长相均有相似之处,再依稀记起别人唤他孟瑶,那便不会错,此人是金光善不愿意认的一个私生子。 只因其母是一位勾栏名妓,再加上孟瑶来兰陵认亲时被金氏门生踢下了金陵台,从最上面一级阶梯滚到了最下面一级。因此金光善私生子虽多,孟瑶之名却是无人不知,同时也是最为人看不起的一个。当日孟瑶却道因为认识蓝曦臣,所以才识破蓝忘机身份,当时有过疑惑,却因形势紧迫略了过去。 魏无羡还活着的消息,早已被蓝曦臣知晓,却没想到前来支援的蓝忘机神色凝肃,冷若冰霜,丝毫探究不到故人失而又返的喜悦之情,较之魏无羡失踪之时蓝忘机的担忧之色,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过后胜负未分,金温双方皆偃旗息鼓,退回后方休养生息,整装待发下一次厮杀。自蓝忘机来到琅琊,整整五日,兄弟二人才找到时间说话。 营地帐下,兰陵金氏已尽全力使得环境舒适,却毕竟简陋。一桌案还算崭新,堆满了来自各地的战报情报,一盏烛台燃起昏暗的黄光,几只飞虫围绕着那抹烛火时上时下打转,扑的狠了的便一头栽入火中,烛光便猛一抖动,虫子便少了一只。须臾过后,又不知从哪又飞来了新的虫子加入打转的队伍,不一会又燎死几只。可飞虫依旧源源不断,烛光周围即不见多也不见少。 蓝忘机自打上来便一语不发,让他去何处御敌便去何处,仗打完后便冷着一张脸回来,只是与出去时的素净不同,回来时脸上衣服上时不时沾了血迹,却也无受伤的迹象。与金宗主等人商议战局时,他也一语不发,有时候蓝曦臣看他一眼,却发觉他早已神游天外,并未仔细倾听。好在众人都知他这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性子并未在意。 直到今日,金光善带来消息,说云梦江氏的江小宗主准备带人攻上江陵,以分散岐山温氏的注意力,缓解琅琊之地的压力。 这时,蓝忘机才眸子一亮,突然幽幽开口道:“准备何时进攻。” 金光善也未多想,随口便答:“拟定下月中旬。”说罢他抬头才发现出声之人是蓝忘机,有些诧异地往后缩了缩下巴,随即略了过去低头指着地上一张硕大的地图道:“温氏在江陵人手不少,江家刚刚重建,此役不易啊。可我兰陵金氏此时在琅琊被牢牢牵制,实在腾不出人手前去支援。” 蓝忘机道:“我去。” 金光善再次诧异道:“人手何处调集?你蓝家的人也不多啊,要不去清河问问聂宗主,能不能借调?” 蓝忘机道:“不必。” 金光善,蓝曦臣还有站在金光善身后的金子轩同时看向了蓝忘机,皆眼神复杂。金光善好像在说这蓝二公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信过头迟早要吃亏。金子轩好似在说听闻蓝忘机修为了得,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而蓝曦臣眼中只有六个字:“忘机,你怎么了。” 蓝曦臣嘴角牵动了两下,回头对众人道:“清河那边聂宗主也是久攻不下,只怕难以抽调人手。这样吧,我带来的人抽出五成随忘机与江宗主汇合,金宗主可有异议?” 金光善摇摇手道:“蓝宗主说到哪里去了。姑苏蓝氏能来琅琊支持我兰陵金氏已经是大善了,金某哪里还会对人往哪里派有意见。江陵也好,琅琊也好,只要能够打败温氏,对百家而言都是幸事。” 蓝曦臣微笑致礼,帐中气氛又回到了先前同仇敌忾的模样。月上中天,除了巡逻的修士以外,众人都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蓝曦臣从掉漆的木桌上支起两个白瓷茶杯,其中一个杯沿上有个小小的缺口。蓝曦臣见了,将有缺口的那只换到了自己面前,随后拿起茶壶依次斟满。杯中无茶色,也无热气蒸腾,可见只是凉水罢了。蓝曦臣早已习惯,他抬起茶杯,将有缺口转朝一侧,幽幽喝了一口,这才抬眸望向站在桌前的蓝忘机。 “说吧,忘机,出什么事了。”说着把另一个茶杯推道蓝忘机面前。 蓝忘机与蓝曦臣目光撞上,随即飘开,手却在避尘上加了一把握力。 蓝曦臣垂眸看到蓝忘机发白的指节,一手轻轻拍了拍桌面道:“忘机,你坐下慢慢说。” 蓝忘机依言坐下,仍然沉默不语,望着面前盛满凉水的茶杯一动不动。 蓝曦臣轻叹一口气道:“从我见到你便觉得你不对劲,温晁温逐流已死,魏公子也找到了,云深不知处也安好,你这是怎么了。”蓝曦臣沉吟一阵,头微低,侧头看向蓝忘机,试探地问道:“可是……可是魏公子出了什么事?” 蓝忘机这才幽幽看向蓝曦臣,半晌,他沉声道:“兄长,人若变了,还能变回来吗?” “变了?”蓝曦臣疑惑道:“怎么个变法?你是说魏公子变了?” 蓝忘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温家检查寮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蓝曦臣也已听闻,纵然传得有鼻子有眼,众家也以为是为了打击温氏经人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制造出的谣言,再加上各地战事忙的不可开交,更没人去仔细考量此事真假。看蓝忘机这般反应,蓝曦臣瞬而明白了七八分。 蓝忘机再将被逆转的符篆,沿路的惨尸以及温晁所受折磨一一道来,竟让蓝曦臣目瞪口呆,一时无言以对。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魏公子当真那么厉害?” 蓝忘机也未想到蓝曦臣的反应与自己料想的大相径庭,想好了一肚子为魏婴辩解的话也被堵在了嘴里。蓝曦臣见蓝忘机愕然之态,摇头笑了笑道:“忘机,战事之中难免会有牺牲,双方交战之时,断手断脚,肠脏一地,却不能立刻死去了却痛苦也是常态。魏公子的手段听起来是残忍了些,我且问你,除了温家修士,他可曾滥杀无辜?” 蓝忘机道:“不曾听说。” 蓝曦臣又道:“他杀人可是为了他自己?” 蓝忘机道:“不是……杀温晁是。” 蓝曦臣快被自己弟弟逗笑了,他缓缓道:“温晁灭了莲花坞,算是杀了魏公子的养父母,他杀温晁只能算是为江枫眠夫妇报仇。况且,假若他与江宗主都不动手,你会亲手杀了温晁吗?” 蓝忘机道:“会,此行就是为了杀温晁。” 蓝曦臣道:“那你觉得他哪里做错了?” 蓝忘机哑然,须臾他沉吟道:“……不该以那种方式杀,不该与邪祟为伍。” 蓝曦臣点了点头道:“我不知为何他会突然学会这等罕见的术法,但我却不认为另辟蹊径便等于邪魔外道,做什么都与这个人有关,而不在于他做事的方式。只一点我与你所见略同,便是此道损身,轻则伤重难愈,重则走火入魔性命不保,虽不知究竟如何损,但有关典籍均有此一言,总不至于是空穴来风。适当时候,还是该告诫魏公子。” 蓝忘机闻言,脸色稍缓,更坚定了去江陵与魏无羡并肩作战的决心。 蓝曦臣笑道:“心结已解,便早些歇息,你明日一早便启程去与他们会合吧,江陵一战,如金宗主所说,胜负难料,你们切不可逞强。” “嗯。”蓝忘机答应却并未起身。 蓝曦臣道:“还有何事?” 蓝忘机道:“兄长可认识一个叫做孟瑶的人?” 蓝曦臣诧异道:“阿瑶?” 蓝忘机道:“兄长见过?” 蓝曦臣点头道:“我那日狼狈离山,躲在一个客栈中养伤,不敢出入。阿--孟瑶正巧在那处做帐房,多亏了他,为我买药找大夫,照料我起居我才能迅速伤愈。我怕遇到温家人被认出来,特地换了寻常人家的衣裳摘了抹额,自始自终都隐藏了身份。萍水相逢,素未谋面,却能如此待一个陌生人。世人传他出生低贱,他却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善良的心。” 蓝曦臣说到这面露愧色,低声道:“算起来,他是我的恩人,说来惭愧,我回来后便诸事缠身,都还未曾感谢于他。唉……我每逢见到金宗主,都想为他说两句话,却终究不妥。”蓝曦臣叹了口气,忽地抬眼问道:“忘机你为何突然问起此人,莫非你也见过他?他现在何处?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蓝忘机道:“他现在似乎在聂宗主门下,我于河间与他偶遇。” 蓝曦臣若有所思,像是自言自语道:“聂兄处?我几次护送别家修士路过清河并未见到啊。也好,待琅琊这边局势稳定,便再去一趟。” 蓝忘机心里有些疑惑,既然蓝曦臣说他从未表露身份,那日在河间孟瑶又是如何认出蓝忘机的。可事情繁杂,已然太多,已容不得他再多想一事,况且孟瑶救蓝曦臣确实是真,见兄长听闻其消息激动不已,其他的便无必要琢磨了。 第二日,蓝忘机便启程前往江陵。 第51章 龃龉2 江陵位于云梦西南,原为云梦属地。当日莲花坞覆灭后,岐山温氏便将江陵作为一个重要据点,修建检查寮不说,还派了大量人力驻守。一条贯穿东西的江水穿江陵而过,而江陵处刚好有一隘口,温家将其占领,便遏制住了江上来往货运船只,以便将云梦牢牢控制在手中,甚至江陵以东的地区也因水路被温氏遏制而受到影响。 蓝忘机途中路过一临江而居的小渔村,奔波了大半天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便让众人在此歇脚片刻。然而另他意想不到的是,村中一副人心惶惶的景象,村民看见他们如见鬼一番,灵活些的吓得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逃回家中,随即紧闭门窗,大气不敢出。跑不动的便直接僵在原地,胆子略大的还时而斜眼瞟蓝忘机一行人,没胆子的便低头颤抖缩成一团。 蓝忘机想找个村民询问一番,可他眼神所过之处,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村民立刻散开,似乎很怕被蓝忘机盯上。 究竟发生了何事?村中家禽闲庭信步,在他们进村前也是炊烟袅袅,刚上岸的渔民晒着渔网,老人在门前筛着辣椒,村妇拿着棒槌蹲在江边洗衣服,虽说这些人脸色不大好看,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临大敌。 在江边光着屁股嬉戏的小孩并未受到村中气氛的影响,伴随着哗啦啦的嬉水之声,孩童稚嫩的咯咯笑声也糅杂其中。蓝忘机眉头轻轻蹙了蹙,抬脚朝这群小孩走去。 蓝忘机抬手抱拳道:”劳驾,请问……” 蓝忘机话还未说完,一个老伯冲了出来,张开双臂便将那几个小孩往一边赶,边赶边喊道:“伢子们,别乱说话,快回家快回家,当心被缠上。”老伯幽幽望了蓝忘机一眼,似乎打了个冷噤,追逐着那帮乱跑的孩子就要离开。 蓝忘机连忙上前将其拦住,再次致礼道:“劳驾,请问……” 老伯朝后踉跄了几步,就要跌倒,一门生眼疾手快奔上前来将他扶住。那老伯站稳后见蓝忘机等人似乎并无恶意,胆子大了些,哆哆嗦嗦地开了口道:“你们……你们……是人是鬼。” 蓝忘机愣了愣道:“自然是人。” 老伯盯着蓝忘机等人打量了一会,想来也觉得来人仙风道骨,并无死气沉沉之感,伸出还在哆嗦的一只手,弯曲的手指上下晃了晃道:“那……那你们为何都披麻戴孝?” 蓝忘机:“……” 老伯忽而又看见蓝忘机手中的剑,做工精细,即使是不懂剑之人也知不是凡品,又问道:“你们是仙门中人?” 蓝忘机道:“正是。”他抬眸四下望了一眼,见几个村民躲在角落,探着脖子正看着这边,随即问道:“村里可是出了邪祟?” 老伯这才放了心,朝周边村民挥了挥手,缩在远处的几个汉子这才站了出来朝蓝忘机这边围了过来。 老伯道:“先师有所不知。我们这个村子背山临江,风水好着哩。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自给自足,从不去外面招惹是非,外来人也少更从没出过怪事。可是,就昨天,我们村----我们村的祖坟给人挖了。” 一个渔民打扮的年轻男子插嘴道:“我们村祖坟在山中一片洼地里,村里人去世都埋在那里。今天是我爹祭日,我一早就去给我爹扫墓,谁知到那一看,坟被挖开了,棺材也被撬开了,我爹的尸骨不见了。” 一后面赶来的村妇抹眼泪抽泣道道:“我那幼儿才3岁不幸溺水而亡,上个月才下葬,今天听说村里祖坟被掘,跑去看……呜呜呜……可怜我那小儿,尸身也不见了呀,呜呜呜……” “还有我家,我娘的坟也被挖了。” “我大哥和大嫂埋在一处的,也都找不到了。” “……” “……” 周围呜哇一片,嘈杂不堪,听的蓝忘机眉心发紧。 老伯干咳一声道:“让仙师见笑了。村中闭塞,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怪事,村民都吓的不轻。这还没缓过来,你们一群人突然进村,全身上下一身白,头上还系着白布,这……有点像奔丧……一时间不知道是人是鬼……所以才吓一跳。” 一门生闻言,有些气闷,恭恭敬敬对老伯鞠了一礼道:“我等来自姑苏蓝氏,家袍洁白意喻……” 蓝忘机抬手打断,虽说被人误认为为披麻戴孝着实郁闷,却也无意解释太多,况且一行人已入江陵地界,更需低调行事,免得打草惊蛇,使得在地温氏起了防备。 那门生自然缄口,讪讪退在一旁,蓝忘机道:“可否带我等去看一眼。” 有仙门中人过问,村里人哪有不应之理。再见来人面容俊雅,气质超凡,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原先还怕的不行的村民都围了上来,一时间乌泱泱地跟了一群人往山中埋骨之地而去。 途中蓝忘机问道:“可是盗墓贼?” 那名第一个发现坟被挖的渔民道:“不是不是,肯定不是。我爹下葬时是和我娘生前佩戴的一个银镯子一起埋了的,可那镯子好好的躺在棺材里。虽说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但如果是盗墓贼哪会就这么放过。对了,我都忘了说,不仅镯子还在,今早我还发现我爹空棺里还多了几吊钱。这简直太吓人了,肯定不是人干的。” “是啊是啊,我家棺材里也多了钱,我都没敢碰,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谁敢碰啊,坟被挖开,尸体不翼而飞,敢碰那钱的的是嫌命短吧。” “……” 到了地方,眼见之处,石碑安然竖立,虽为葬人之地却并无邪物作祟的气息,阴气也不算重,却如那老伯所说此村风水上佳,村民也安居乐业,少见横死之人。石碑后的大坟包旁不合时宜地堆着小土堆,可见挖坟之人手法利索却颇为讲究,铲起的泥土规规矩矩地堆成了一堆。蓝忘机走至其中一坟前,探头一看,空荡荡的棺材中除了几件几乎腐烂的衣物,旁边果然还放着几吊钱。他让围观村民退后五步,持避尘将那串铜钱挑起,查看一番后并无异样,就是普普通通的市面流通的钱币。数量不多,却也够这些自给自足的村民去镇上为家里添几件好东西。 正如那名村夫所言,这决然不是盗墓贼的手笔,倒像是什么人以钱买尸。然而买尸之事世间罕见,且不曾询问苦主,颇有种强买强卖的意思。且事与尸体沾边,料定其目的不会是无害之事。蓝忘机眉头紧蹙,一时却也想不明白。 大部分村民听闻棺中铜钱可用,喜笑颜开,只道亲人在天有灵,保佑活着的人生活富足。可几个老人,以及那个失去幼儿的村妇却哭天抢地,跪在蓝忘机面前哭嚎,宁愿不要这些钱也要将尸身找回来,让他们入土为安。 蓝忘机少见这等场面,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得答应他们一旦寻得他们尸骨一定差人送回来。而江陵战事在即,一行人耽误不得,且村中确信无邪煞作祟的迹象,蓝忘机拜别村民,便前往江澄所在驻地。 谁知,人还未见到,除了一些正在奔波的江家门生,蓝忘机活像进了乱葬岗一般。带着泥土的尸体一排排躺了满地,足有数百具之多,场面极度震撼。 有的尸体还新鲜,除了脸色灰白,身上衣着都还完整如初,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一看便知,几乎像只是睡着了一般。而有的早已烂成了一幅白骨,残破腐烂的衣料松松地挂在骨架上,生前何人更无从知晓。而还有的烂了一半的,成堆的蛆虫摩肩接踵在尸体上蠕动,远看还以为尸体上开了一朵朵随微风而颤动的白花。要么断手断脚,要么肠肚破裂,脏器外露,黄澄浑浊的尸水流了一地,引得各种虫子,乌鸦趋之若鹜。 烈日下,整个驻地散发令人作呕的气味,蝇虫嗡嗡之声响彻不停。几名蓝家门生已是忍了又忍,看到白乎乎的蛆虫再也忍受不住,全然失了雅正之态,蹲在一旁呕吐不止。 蓝忘机也被这骇人的气味和一望无际的尸体折磨得喉头发紧,一阵阵往外泛着一股气。他忍无可忍,以手袖掩鼻,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绕过这些流着浑水的尸体,往里走去。 远远地便听到了魏无羡同江澄的声音。 魏无羡道:“江陵的炸藕园实在是太好吃了,你真不要尝几个?” 江澄的声音有些闷,明显是捂着鼻子的,他哼道:“魏无羡你究竟是有什么毛病,我臭的都快昏厥了,你居然还吃得下去。” 魏无羡笑道:“尸臭比这厉害得多的地方我都呆过,照吃照喝,你这体质,太弱。” 江澄怒道:“滚!吃不死你!我说,你到底要搞什么鬼,别温狗还没杀,自己就先被臭死毒死了。” 魏无羡道:“哎,不急不急。先吃饱喝足,我保证让温狗怕了你。” 江澄道:“鬼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告诉你……” 江澄话说一半收了声,只因他看到蓝忘机一行人正朝他们走来。魏无羡正靠在一棵树下,一只手上端着一个盘子,另一只手捏起一个藕园子往嘴里扔。眯着眼睛嚼的正香时,听见江澄蓦然地头截住,也睁开了眼睛。循着江澄的目光看了过来,正在大嚼特嚼的嘴骤然僵住,他呆呆看了蓝忘机一瞬,随即有些躲闪地移开了目光。 蓝忘机在听到魏无羡声音的那一刻,捂住口鼻的手早已放下,心中翻腾不止,驿站内二人不欢而散的场景浮上眼前,心脏猛跳之余还有些许尴尬,可方才踏过的茫茫尸骸,再一次让蓝忘机心入谷底,茫然失措,震惊之余,怒气也生。他驻足片刻,凝望也在看着他的魏无羡,刺鼻的尸臭悄然告退,只剩下蓝忘机那颗撞得胸腔疼痛不已的心脏。蓝忘机阖眼呼出一口气,抬脚朝魏无羡走去。 第52章 龃龉3 “蓝二公子。”江澄颔首。 “含光君。”魏无羡亦朝蓝忘机点了点头,随即眼睛看向别处,一语不发。 须臾,魏无羡低头心不在焉一只手拨弄着盘里剩下的几个藕园,许是觉得三人在漫天恶臭中站着互相看着不说话着实不够优雅,也有心缓和上次不欢而散的气氛,突然将手中的盘子往蓝忘机眼前一送,问道:“油炸藕园,江陵特产,今天一大早我去镇里买来的,蓝---含光君你要不要尝一个?” 蓝忘机还没来得及说话,魏无羡也觉得吃了大半的藕园有些寒酸,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真的挺好吃的……就是,没剩多少了。要不你先尝一个,要喜欢,我再去买。” 蓝忘机垂眸看向魏无羡手中那只布满了裂纹和缺口的土陶盘子,实在与盛放吃食的器皿联系不到一块去,倒像是农家拿来喂狗接灰用的。几个炸的金黄的藕园子在略大的盘子中晃晃荡荡,在盘底滚了一层油渍。如若不是这厚重的尸臭笼罩,直往人鼻孔里钻,看这色泽应当不会难吃。 蓝忘机着实没有什么胃口,却也未直接拒绝,反而在犹豫是否该依言接过一个。正在这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似乎吃腻了腐肉,对人的吃食反而来了兴趣,打了几个转,便停在了一只藕园上。三人视力俱佳,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苍蝇停在藕园上,兴奋地搓着它细长的黑腿,似乎把沾在细腿的腐肉屑全都搓了下来,均匀地为藕园上撒了一点别样的佐料。 蓝忘机:“……” 江澄面子彻底挂不住,他一掌把魏无羡推开,晃得本就所剩不多的藕园子从盘中掉了出来滚在了土中,只剩一个未遭难,却恰恰是被苍蝇加过料的那只。 江澄一直都在小心吸气,以免吸入太多臭气,这一掌让他忘了形,猛地喘了一口,他脸色难看极了,边咳边喝道:“咳咳,这么臭,谁吃的下。你要吃自己吃,别来恶心我们。” 魏无羡朝江澄呲牙使了个鬼脸,也觉得一只被苍蝇荼毒过的藕园子再也送不出手,讪讪地将盘子收了回来,往江澄手里一塞,气得江澄直接将盘子连同那只幸存的藕园子甩到了天外。 蓝忘机见魏无羡腰间只有一只笛子,问道:“为何不佩剑?” 魏无羡漫不经心道:“忘了。” 蓝忘机道:”江陵之战一触即发,不佩剑如何杀敌?” 魏无羡道:“不需要。” 蓝忘机一怔,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澄。江澄也愣了愣,用手肘戳了戳魏无羡,魏无羡瞟了江澄一眼,随即对蓝忘机道:“含光君,我有我的办法,而我的方法不需要用剑。” “你的方法?”蓝忘机回首看向满地的尸骸,一手指着问道:”你指的是这些?” 魏无羡道:“不错。” 蓝忘机道:“你何处寻得那么多尸骸?” 魏无羡目光一闪,随后低头扯了扯衣摆道:“自有门路。” 蓝忘机道:“周边村子的坟是你挖的?” 魏无羡愣了一瞬,随即迎上蓝忘机目光道:“是。” 蓝忘机深吸一口气道:“魏婴,我不知你到底要做什么。可那是人家的祖祖辈辈安息之地,你怎可如此罔顾人伦,辱人尸身?” 魏无羡嗤笑一声道:“呵,蓝湛,你如今可是和你叔父越来越像了,不仅越来越看不惯我这种邪门歪道,连骂起人来都是一个套路。那我请含光君告诉我,岐山温氏在江陵的人手千余,我们这往多了凑不足五百人,我若不这么做,这仗要怎么打?你别告诉我你含光君可以以一敌百,不怕温狗,那我们云梦江氏的子弟怎么办?你带来的蓝家子弟又如何?还有其他人,都去送死吗?!” “我……”蓝忘机一时语塞,淡色的眸子微微闪动。 见面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二人之间戾气再次横生,争吵之声将周围备战忙碌的人吸引了过来,纷纷探头观看,一个家主两个世家子弟在这漫天腐臭中吵起嘴来,写进书中也是一段趣文。 江澄上前道:“蓝二公子,挖坟掘墓也是迫不得已,战事在即,特殊时期,你又何必拘泥于此。何况,我们行事时都在棺中留了钱,以赔侵扰之罪。如今云梦江氏重建不久,能拿出的银两不多,大不了之后再行补上。” 江澄顿了顿,面色冷然接着道:“蓝二公子如是来帮忙的,我云梦江氏感激不尽,定与蓝二公子齐心协力共击温狗。如若不是,那蓝二公子请回,恕不远送。” 夏末夜空明净,夏虫似也知其寿命将近,鸣叫时显得嘶哑且孱弱。一阵笛声响起,悠扬婉转,涤荡人心。簌簌虫鸣也被这百转千回激起了斗志,逐渐嘹亮起来,苍苍夜色,漾起千层涟漪。 魏无羡坐在一处离地不足半丈的树杈上,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松松地垂着,上身则懒懒地靠在树干上。他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似乎企图从茂密的树叶穿透而过窥得一点星光。漆黑发亮的笛子在他的手中折射着营地透出的淡淡火光,一束鲜红的穗子随风在魏无羡苍白的脸颊旁飘忽不定,映衬出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红的不自然地双唇。 蓝忘机立于树下,侧耳倾听。印象中,笛子之音明快悠扬,婉转之中不失清脆,大多洋溢着喜气,而魏无羡的笛声好似蒙了一层厚重的阴霾,纵使乐曲欢快却也难掩其心事重重。 一曲作罢,魏无羡早已看到树下的蓝忘机,他从树杈上跃了下来,似乎没站稳,弯曲着双腿在地上稳了一阵才直起身子,斜斜地倚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地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淡淡道:“所吹何曲?” 想必是以为蓝忘机开口便是责备,魏无羡愣了神,缓了缓才道:“云梦民间的一小调,不比你们姑苏更不是什么高深的曲子。” 蓝忘机道:“音律不分高低贵贱,悦耳动听便是好调。此曲何名?” 魏无羡道:“不知道,从小就听采莲女唱。摘莲蓬时唱,挖莲藕也唱。怎么?含光君觉得好听?“ 想来是歌颂丰收的民间小调,难怪曲调欢快,喜气洋洋。 蓝忘机道:“嗯。只是吹笛者心境不符。” “哈哈。”魏无羡笑起来,双手交叠抱于胸前,点点头说道:”不愧是姑苏名士,连这都听的出来?厉害厉害,魏某佩服。” 魏无羡的眼中有一丝光亮转瞬即逝,沉寂下来后,又变成了一湾深不见底的墨。 “魏婴。”蓝忘机唤道。 魏无羡抬眸望向蓝忘机,撞上蓝忘机淡色的眸子后,眼底闪过惊慌,连忙避开视线。 蓝忘机沉声道:“莲花坞出事后这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无羡嘴唇翕动了一下,低头沉默不语。 蓝忘机追问道:“又为何性情大变,且不再用剑。” 一阵烦躁之感骤然从脚边的草木中升腾起来,魏无羡抬头目光锁住蓝忘机,双臂垂下,一只手紧紧捏住笛子道:“我不佩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云深不知处时你见我天天把剑挂身上吗?你当初不问那为何我现在不佩剑就要来质疑我?!”他说罢将笛子插回腰间,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停住了脚步,并未完全回头。 墨色的背影飞扬出丝丝长发,鼻尖高挺的轮廓被勾勒出来。魏无羡缓缓道:“几日后开战,这里就要沦为血光冲天的地狱,接下来是死是活都没人说得清。这样安静的夜晚,算偷的。呵,大好夜色,蓝湛,就不能说些别的?” “好,那便聊别的。” 也许可以和魏无羡聊云梦,告诉他带茎的莲蓬确实好吃。可以和魏无羡聊姑苏,枇杷又熟了,他送的两只兔子还活得很好,躲过了漫天的大火。还有彩衣镇的水行渊,叔父想到了办法,虽然不能彻底除去,但是可以让它不再能够害人。对,还可以说音律,问他还记不记得玄武洞底那首曲子。还有,还有天子笑,魏无羡最喜欢的天子笑。 然而魏无羡早已走远,黑色的背影融入了夜色中,好像再也走不出来一般。 三日后,江陵如愿开战。岐山温氏占据江水隘口,易守难攻,隔着滔滔江水,任飞檐走壁,御剑飞行,仍然敌不过温氏的万箭齐发。羽箭飕飕一出,过江的修士们便纷纷落入水中,连挣扎都来不及,仅在江面上开出一朵红色血花,便被湍急的水流卷入江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江澄焦灼地如同一只被困住的猛兽,眼中冒着嗜血的凶光,却被天堑拦住,杀意被江水吞噬,连渣子都不剩。他急急地怒吼:“魏无羡,你他妈滚哪里去了!” 蓝忘机也在寻找魏无羡的身影,也不知他是否配了剑,看起来缺乏生气的身体能否在箭雨中安然无恙。 无数只大的小的木船顺流而至,船只吃水颇深,船上却不见有人。蓝忘机定睛一看,只见船上堆叠着的是尸骸。尸臭吸引了诸多水鸟围绕着木船打转,时而俯冲下来叼走一块腐肉,吞下后再啾啾鸣叫着呼唤同伴前来享用能够轻而易举得到的饕餮大餐。 盛满尸体的船只萦绕着浓厚的阴气与不祥,就算毫无攻击之态,也让温氏心生畏惧之感。他们转而将弓箭对准那些尸船,近乎疯了般发射着羽箭。羽箭入肉,悄无生息,没一会排头的几只尸船便插满了羽箭,染成红色的羽毛将船头包裹起来,而船上的尸体几乎成了筛子。乍一看,犹如呲着鲜红羽毛即将要飞起啄人的大鸟。 箭雨持续一阵,犹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引得岐山温氏众人停止了动作,诧异地望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尸船。直至众多尸船到了面前,他们还未发现在一艘尸体层层叠叠的大船后还跟着一叶小舟。 舟长不过两丈,宽不过三寸,太过细窄的舟身显得摇摇欲坠,仿若随时都会翻覆。舟上没有尸体,只在船头稳稳立着一个黑衣男子。江面飘起的水雾,将那男子的身形勾勒的模糊。那男子抬了抬头,似乎朝这边看了看,慢慢抬起了一只手。 江澄脸颊通红,扯着嗓子吼道:“魏无羡,你他妈搞什么鬼,赶快给我回来。” 魏无羡身影颤了颤,像是在笑。随即他从腰间取出笛子,放于唇边,一段诡异且嘶哑的笛音随着江面水雾弥漫开来。那曲调妖异且神秘,听的人从耳朵到心脏都在发痒发颤,尖锐且绵延,笛音并不刺耳却直往太阳穴里钻。 蓝忘机蹙着眉,这段闻所未闻,听不出情绪更听不出来历的曲调,让他感到不安。身边修士门生惊呼声起,蓝忘机将视线从魏无羡身上移开,只见排头被红色羽箭插了满身的尸船在江水中猛烈的摇晃起来。船中插在尸体身上的羽箭移动更甚,甚至缓缓升起,几乎无人敢相信,船上的尸体就这么站了起来,和着背上的羽箭活像一只红色的豪猪。 接二连三,所有尸船上的尸体都站了起来,完全的,残缺的,只剩骨头架子的,鳞次栉比,摩肩接踵立于船上。紧随的水鸟尖叫着四散开来,飞翔于高空,谨慎地俯视着突然闻声而动的食物。温氏那边骚乱骤起,层层叠叠的箭雨再次席卷而来,甚至比之前更为密集。魏无羡的小舟紧紧尾随着最高大的船只,完全不受箭雨的威胁。 只听到他口中笛音陡然加速,像是心急的妇人手执皮鞭鞭策着千军万马呼啸而来,极端的不相称更是极端的催促之音。船上的尸体全都活了过来,任由羽箭射在自己身上,甚至连踉跄都没有,木讷地下船入水,木讷地从水中露头,再木讷地走上江岸,然后蓦地开始嚎叫,极不协调地朝温家修士处飞扑,见人就抓,见人就咬,任剑刺刀劈都浑然不觉。哪怕被砍下头颅,切断手脚,也仍然蠕动着挣扎着往任何一个活人身上扑去。除非将其大卸八块再无活动能力,才能完全消灭。 江对岸,岐山温氏混乱一片,惨叫声穿过江面流转而来。忽然一个艳红的烟花悠悠升空,在高空中炸开,红的整个江面都被笼罩了一瞬。继而,江对面熊熊大火燃起,浓烟升空,像灰色的棉絮。 小舟上的魏无羡停止驭笛,只剩惊恐的鸟叫声和烈火燃烧的毕剥之声,他朝岐山温氏处凝望了一阵,跃身入水,在江面激起一串玲珑的水花。 晚霞于西面悄然出没,细长的云彩勾出一道好看的金边。天空被映照成了旖旎颜色,粉的如同藏书阁外那颗正在盛开的玉兰花。江面折射出绚烂的波光粼粼,一个人从水中钻了出来,打散了水面上荡漾着的图画。浸湿的黑发贴于他美玉般的面上,浑身上下都滴着水。魏无羡毫不在意,在众人惊诧且艳羡的目光中,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温狗还有援兵,尸体不够,今天只能做到这样了。” 江澄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你小子……你小子……哈哈哈哈!”他忽而大笑起来,重重在魏无羡肩上拍了一掌。魏无羡没有防备,脚下一软往一旁倒去,蓝忘机连忙抓住他的手腕,稳住魏无羡。 然而蓝忘机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两圈,他无意间触到了魏无羡的脉,那脉象虚弱且紊乱得如同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食用了不属于人界的灵丹,力量虽强却无力消受,身体正不甘心地等待着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你!……” 话还未出口,魏无羡似觉察到什么,猛的将蓝忘机的手甩开,回头对江澄道:“再派一队人给我,必须赶在温氏救援来之前找够尸体。” 第53章 龃龉4 魏无羡连湿衣都顾不上换,匆匆点了一批人就往深山里去。蓝忘机默默跟上,他指尖冰凉依稀还传来魏无羡那虚弱的脉象,一下一下叩打着蓝忘机的心神。 天色渐暗,江风湿润,隐约有了一点初秋的寒意。突然魏无羡仰头打了个喷嚏,不得不停下雷厉风行脚步,用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这一揉反而更痒了,接二连三又“阿嚏”了一连串,这才发现在一群紫衣江家门生后还跟了一个身着白衣的人。 魏无羡吸了吸鼻子,有些生硬地转过身朝蓝忘机挥了挥手带着浓浓的鼻音招呼道:“含光君,你怎么跟来了?” 蓝忘机顿了顿,穿过一行江家门生,来到魏无羡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湿衣紧贴在身上,胸膛被勾勒出好看的线条,然而靴子一踩便会冒出水来,留下一连串湿脚印。最为不相称地便是不知是因为受凉还是因为揉搓而显得圆润的红鼻头,让魏无羡显得如一个滑稽的孩童。 蓝忘机道:“生火,把衣服烤干。” 魏无羡两边的眉毛都挑了起来,似乎齐声询问着:“你开什么玩笑。” 然而到了嘴边,还是客气地拒绝道:“含光君,你可知我这是要去干什么?哪有时间做这个?” 蓝忘机道:“你这是要去掘坟挖尸。” “你莫不是来阻止我的?”魏无羡一只手扶在腰间的笛子上,有些警惕地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转头望向别处,不答他话,顿了顿缓缓道:“先生火。” 魏无羡闻言,朝天翻了个白眼,似乎又想起了在云深不知处被蓝湛揪着去领罚的旧时光,认命般地抱怨道:“我真是服了你了,蓝湛。那是不是我依你所言,生火烤干衣服,你便不再阻止我挖坟掘尸。” 蓝忘机不接话,沉默不语。 “行吧。”魏无羡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对江家众人道:“含光君体恤大家刚从战场上下来就跟着辛苦奔波,要求我们都休息一下。”说罢,魏无羡又转向蓝忘机道:“我看我这不停下生活烤衣服,含光君恐怕是会直接一把火烧了我吧。也罢,湿衣服黏身上怪不舒服的,就依你含光君,这总行了吧。” 噼啪作响的篝火闪耀着澄黄的暖光,魏无羡手脚麻利地将外袍脱了下来,找了几根树杈将衣服支起。他想了想了,又站了起来,把里衣也解开,两手一扒,肩膀便露了出来。一直望着他动作的蓝忘机,突然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烧的他脖子到耳朵根都滚烫不已。蓝忘机慌张地转过头,盯住跳跃的火苗,不敢再看。 魏无羡丝毫没注意到蓝忘机的窘态,光着上半身且赤着脚,终是没将裤子也脱了下来。他蹲着移到了火堆旁,用手将贴在腿上的裤子拎了起来,轻轻抖动着。 魏无羡光滑的脊背跃入蓝忘机眼帘,他背上的脊峰一截一截从脖颈延伸到了尾椎,锋利且瘦削,好像是保护自己的尖刺。此时的魏无羡比少年时瘦多了,蓝忘机无法想象魏无羡究竟经历了什么,每次问道,魏无羡要不就打着哈哈敷衍过去,要不就犹如被触到逆鳞,身上的刺全部竖起,想要扎死企图靠近的每一个人。 “嘿,蓝湛,你知道我现在想起什么吗?”魏无羡突然回头,笑嘻嘻地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道:“什么。” 魏无羡一字一句道:“玄-武-洞-底。” 蓝忘机一怔,目光微动,静静看着魏无羡。 魏无羡接着道:“你看,点着火,烤着衣服,蓝湛你不说话,我在那滔滔不绝,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 蓝忘机点点头道:“嗯,像。” 其实,哪里像,除了一人满腹心事一人浑然不知外,根本毫无相似之处。尤其是当初那个明朗健壮的少年变得满眼深沉,强健的躯壳内只有一副似乎随时都会坍塌的躯体。 魏无羡道:“当初杀那只大王八,还真有意思,要有机会我还想再杀一次,只是……”魏无羡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边的笑意收了回去,眼中也弥漫出一层看不透的雾气。“哎,算了,说这些干什么,温晁都死了,能死的都死了,没死的也快了。” 他起身拍了拍裤子,转身走了过来,胸口的烙印像黑暗中的唯一亮光牢牢吸引着蓝忘机的目光。魏无羡注意到,低头看了看,用手摸了摸道:“岐山温氏的铁烙真的厉害,你看都那么久了,这烙印一点没消。除了有点疼,我看特别适合那些苦鸳鸯,一人烙一个,估计下辈子都消不掉了。哈哈,蓝湛,我开玩笑的,你别这么严肃。” 蓝忘机匆匆撇开目光,他极想为魏无羡再把一次脉,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怕一说话,魏无羡就会再次炸毛,将自己推的更远。 魏无羡在蓝忘机身边颇有分寸的坐下,完全不像以前那样能贴多近就贴多近,好像故意给蓝忘机找不痛快似的。他此时坐在离蓝忘机半丈不到的位置,将笛子拿了出来,用刚烘干的裤子轻轻擦拭着。 蓝忘机道:“笛子,很好。” 魏无羡抬头,似乎有些诧异蓝忘机会主动说话,于是点头道:“嗯。我也觉得不错。” 蓝忘机道:“你吹的也很好。” 魏无羡得意的笑了笑道:“这话我笑纳了,能从含光君嘴里说的好,那便是好了,谢谢。” 蓝忘机道:“为何在云深不知处时没见你吹笛?” 魏无羡憋了憋嘴道:“谁不知道你们姑苏蓝氏善音律,要吹的难听了,只怕又犯了什么禁,被蓝老……你叔父罚。” 家规中确又一条,深夜不可奏乐。想到魏无羡深夜翻墙喝酒,要是再吹个笛子,只怕把蓝启仁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蓝忘机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魏无羡所言。转而道:“笛子有名字?” 魏无羡顿了一下缓缓道:“陈情。” “陈情……”蓝忘机心里默念,心神微颤,“陈的是何情?”犹豫良久,终是没能问出口。 见蓝忘机不说话,魏无羡问道:“怎么,这名不好?” 蓝忘机摇摇头:“非也,我以为会仿同‘随便’。” 听蓝忘机提起自己的剑,魏无羡尴尬地笑了笑,随即问道:“蓝湛,你真不是来阻止我掘坟的。” 蓝忘机沉默一阵,轻轻摇了摇头。 魏无羡道:”那你总不是来帮我找尸体的吧?” 蓝忘机还是沉默。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脉象有异,不容马虎。” 魏无羡愣了愣,随即站了起来,将双手藏于背后道:“你诊错了吧,再说你何时为我把过脉了。要说有异,估计就只是受凉了,没必要大惊小怪吧。” 蓝忘机道:“如此,便再把一次脉。” 魏无羡朝后退了几步,有些愠怒道:“蓝湛,你有病吧。好好的,诊什么脉。” 蓝忘机坚持道:“手。”他朝魏无羡逼近几步,就要绕后去抓魏无羡的手。魏无羡毫不相让,侧身避开,横笛将蓝忘机的手挡开,眼神一凛,冷然道:“含光君,请自重。”蓝忘机见魏无羡躲开,又一个转身,在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绕掌将魏无羡手中的笛子按下,另一只手接上负上魏无羡的脉。 魏无羡眼睛睁大,双手猛的一挣力道颇大,将蓝忘机往后推了几步。他护住自己的手腕,迅速后撤,有些心虚的四下张望。 二人动静有些大,惊动了在一侧休整的众人。他们一脸诧异地看了过来,以为前几天刚吵过嘴的二人,今次又打了起来。 蓝忘机顾不上正钉在自己身上的几十道目光,若说之前他还有犹豫是自己无意间探脉有误,那现在他十足十地确认魏无羡确实顶着一具风中残烛般的身体正在强行的生龙活虎。 蓝忘机沉声道:“这是驭尸所致?” 魏无羡胸膛起伏不定,目光有些凶狠地望着蓝忘机。 蓝忘机接着道:“我看看你灵力如何?”说罢他走向魏无羡,伸出手掌就要去探魏无羡的腹部金丹所在处。魏无羡一怔,扯起还没干透的外袍披在身上,将陈情横在面前,厉声吼道:“蓝忘机,你不要太过分!” 魏无羡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子,一时间蓝忘机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过火,只怪关心则乱,情急间失去了理智。他有些羞愧地呼出一口气,身上洋溢着的不可辩驳的气势荡然无存。 蓝忘机缓缓道:“魏婴,此道非正道,损身,损心性,迟早油尽灯枯。江陵这边一结束,跟我回姑苏吧。” “哈哈哈哈!”魏无羡大笑起来,边笑边摇着头道:“又来了,又来了,还说不是来阻止我找尸体。含光君,什么是正道,你说的正道能把江对面的温狗杀光吗?损身损心性,你是见我躺地上起不来了还是不杀人就吃不下睡不着了。你含光君除了这几句就不能说点别的吗,耳朵都起茧子了。更可笑的是,跟你回姑苏,我去姑苏干什么。江澄不在,我便把他的话再重复一遍,我魏无羡,就算死在莲花坞,也跟你们姑苏没关系,跟你云深不知处没关系,跟你蓝忘机更没关系。”魏无羡顿了顿,吐出一口气,朝蓝忘机行了一礼道:“行了,衣服也干了,你要我做的我也做了,该干正事了。含光君请自便吧。” 说罢魏无羡招呼起正在看热闹的众人,看都未看蓝忘机一样,麻利地穿好衣服,踩灭了火堆,继续往山里走去。 蓝忘机僵在原地,抬首望向月明星稀的夜空,明日是个好天气,可是内心的阴霾却越来越沉重,伴随着停不下来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深重的无力感像一双冰冷的大手把蓝忘机往水里拽。他阖眼握拳,把自己指尖憋得发白发麻才骤然松开,被截住的血液再次涌向手指,发麻的手指顿时微微发暖。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追上魏无羡。魏无羡听到蓝忘机的脚步声,脚下微微一滞,继而装作不知道一般继续向前。 第54章 龃龉5 本来已经在垂死挣扎的夏暑似乎不愿甘心的离去,忽如回光返照一般往草木澄黄伊始的江陵杀了一个回马枪。白日里,灼人的艳阳蒸的人口干舌燥,两眼发花,恨不得一头栽进江水里寻得一个透心凉。而到了夜间,秋老虎便退避三舍,刮起簌簌秋风,循着衣裳的间隙往人怀里窜,直到来不及添衣加裳的人连打几个寒颤才肯罢休。 蓝忘机已在江陵待了月余,温氏占据有利地形,虽有魏无羡尸兵奇袭,却久攻不下。无惧无痛之感的尸体所向披靡,可神智全无,不分敌我,见人就扑,无法于众修士形成配合,稍不注意便会被误伤。且会操纵走尸的只有魏无羡一人,最多出现的状况便是魏无羡一人操控走尸攻向岐山温氏,而江澄蓝忘机等人只能隔江观战,原地干着急。 岐山温氏吃了几次走尸的亏也看清了这战局,更加狡猾起来。走尸一来便退,反正这些没有灵识的东西行动并不迅速,只要不正面遭遇,迂回图之不至于伤筋动骨。有时只怕是闲的有些无聊,还时而夜间派人来突袭,时常还于睡梦中,就听营内警哨大响,温氏众人便无声无息地杀了进来,能砍几个是几个,好像料定江氏这边人手不足更消耗不起,只要隔三差五处理掉一批人,时间久了也就败了。 江澄早被岐山温氏这种流氓行径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整日阴沉着一张脸,手下门生都不敢与他说话,生怕稍不如意就会被他憋着的一腔火气蒸腾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接连的碰壁,让本来胸有成竹的魏无羡失去了耐性。他一再将原因归结为尸体数量不够多,走尸不够凶狠,任谁劝都没有用,仿若魔怔了一般,疯狂的找坟挖坟,驭尸所奏笛音也越来越诡异,听得人牙根发痒难耐,像是垂死老者的呻/吟,正在透支着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每每这样下来,魏无羡脸色都较之前苍白,原先只觉得气色有异,现在看来可叫做病容了。蓝忘机几次出手阻拦,都被魏无羡不耐烦地拒绝,久攻不下的煎熬纵使蓝忘机也不免压抑了满腔的焦灼,就算已经竭力压制,却也在魏无羡厉声拒绝蓝忘机时再也控制不住,语气重上一二分便会换来魏无羡更难听更决绝的话语。 在刚解决完一波温氏的突袭后,众人还惊喘不定,魏无羡就又要出发去找坟。蓝忘机看到他面无血色,步伐不稳,断然出手阻止。魏无羡自然不听,蓝忘机心里一急,还没来得及收入鞘中的避尘就闪耀着冷厉剑气横在了魏无羡的面前,剑锋上还挂着温氏的血。 魏无羡一下子也火了,夺过身旁一名修士的剑就与蓝忘机打了起来。魏无羡只出招不注灵力,几回合下来招式渐乱,蓝忘机以为他身体抱恙有心停止打斗,却被执剑而来的魏无羡差点划破胸膛。蓝忘机心中一跳,只见侧方紫电飞出,缠住魏无羡手上的剑,倏地一扯,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江澄冲出将二人推开,脸色铁青,阴恻恻地左右各看一眼,这才发现周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身上血污还未净的修士门生。江澄忍无可忍地骂道:“看什么看,还有力气看热闹怎么不去对面杀温狗。”他瞪了蓝忘机一眼,最后把话头转向了魏无羡道:“魏无羡,你要和蓝二公子互相看不惯,等江陵拿下了再打,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我管不着。但现在算怎么回事,你能不能消停点?你也别整天找不到人到处去挖坟了,我也没钱给你撒了,不如好好坐下来,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没人能料到的是,蓝忘机同魏无羡的打的这场架真让江陵局势有了转机,商量出了办法。 三日后,数十条载满了尸体和佯装成尸体的修士们缓缓驶向了温氏所在的渡口。修士们在前,尸体在后。众人横躺于船上,屏息噤声,虽有□□分把握温氏不会再对着满船尸体放箭。可谨慎起见,魏无羡还是让每个人身上都压了一具尸体以防不测。蓝忘机身上这副,魏无羡是精心挑选过的,还算新鲜,但在秋老虎的荼毒下,仍然无法抑制地散发出了令人作呕的气味。 蓝忘机用避尘剑柄微微地托着那具尸体,以防它真的压在自己身上。然而被污泥粘成一团团的长发还是避无可避地扫在蓝忘机下巴处,蓝忘机阖眼凝神,几乎已经入定一般。相比起被发丝骚扰,蓝忘机更不愿意将那尸体翻过来与之来一个大眼瞪小眼。 江澄身上的尸体更加不讲究,感觉随意一动就会掉东西下来。江澄僵着脖子,心里将魏无羡骂的体无完肤,转头却看到蓝忘机毫不在意的表情,也不愿丢了面子,只得梗着脖子紧闭双唇,生怕有东西不小心掉嘴里,却因为屏息避臭而不得不张嘴。总而言之,好不狼狈。 而反观魏无羡,他依然轻飘飘地立在一小舟上,躲在大船的阴影中躲避着正毒的日头,如顺水而下,悠闲观景的泛舟游人,尽显惬意之态。 果然温氏只试探性地放了几箭,便不再浪费羽箭。船只甫一登岸,藏在尸体下的众人便悄无声息地两边散开,去围堵躲避走尸的温家修士。众人左右合围将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岐山温氏困在圈中,也并不进攻。直到一枚江家的信号悄然升空,等在船上的魏无羡,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笛声骤起,无数走尸如潮水般从后门的船上涌出,咆哮着杀入口袋般的包围圈。犹如被圈起来的羊群突然混入一群狼,纷乱不已,逃跑无门,惨叫连绵,好似天空都被染成了血色。面对六亲不认的走尸,一时大意的岐山温氏被杀的溃不成军,再加上前段时间战死还未来得及掩埋的温家修士在魏无羡笛声的召唤下,也纷纷起尸,顶着狰狞的伤口,就朝着昔日的同僚身上扑去,饶是再意志□□,面对同样身着艳阳烈日袍的走尸,也被惊得魂不附体。 未防止误伤,江家众人以及其他门生修士早已退至船上,只等魏无羡笛声停止,众人再上岸,彻彻底底接管江陵地界,就算温家来援,有这易守难攻的地形,形势将会完全逆转。 等蓝忘机上岸时,整个温氏驻地一片寂静。嗷嗷乱叫的走尸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同鲜红家袍的温氏尸体裹在了一处,躺了满地,横七竖八,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 ”魏公子太厉害了,这才多久啊,温狗全死了。” “太遗憾了,我就围堵时杀了两个,还没尽兴呢就没了。” “别吹牛了,要是没有魏公子,你还能完整地站这?” “魏公子,你这是什么术法,也教教我们呗!” “……” “……” 众门生见了眼前景象,无一不是一脸崇拜之情看着魏无羡,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魏无羡正掀起一侧衣角,浑然没听到一般,低着头擦拭着陈情,又拿到眼前吹了吹,才将笛子插回腰间。江澄目光闪了一闪,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装什么深沉,没听到他们夸你呢,想要跟你学呢。” 魏无羡顿了顿,哈哈笑了起来,挑了挑眉道:“我这是绝世秘法,不可外传,江澄你要不要学,你要学我就教,不过先叫声师父来听听。” 江澄呸道:“滚,天天跟尸体裹一块,恶心死了。还说呢,你给我挑的什么尸体,现在身上都一股子臭味,船上我都快要晕死过去了。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魏无羡笑起来,并不答话,眼睛却飘向了蓝忘机问道:”哎,蓝湛,和尸体共眠的滋味如何啊?“ 蓝忘机摇头,算是接了魏无羡的玩笑。他看向遍地尸骸,虽知战场无情,却仍然无法接受岐山温氏一人不剩。魏无羡见与蓝忘机调笑不起来,便又转而调侃江澄,讽刺江澄臭不可闻,像街上要饭的。江澄也回骂,然而骂声中夹杂着爽朗大笑。只见魏无羡几乎可以入画的精致侧影,在秋日艳阳中熠熠生辉,他眼中笑意灿烂,似乎赶走了这几个月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霾。此时的魏无羡,好像才真正笑了起来,像那个曾经的他。 只是蓝忘机疑问未消,数百温家修士,难道真的无人投降,无人讨饶,皆负隅顽抗死于魏无羡手下的走尸。还是说全灭不留就是魏无羡的本意。 蓝忘机一直想问,却不忍再打断笑得前仰后合的魏无羡,再三思量终是忍了回去,下次吧,下次再问。 江水滔滔,秋风飒飒,似乎正琴瑟和鸣般催促着秋老虎的离开。江陵再次收归于云梦江氏。然而温氏树大,这艰难的一战斩断的仅仅是这棵大树上一根不粗不细的树杈,纵然会有疼痛之感,却完全未撼其根本。然而,这难得的胜利让对身处伐温炼狱的众家来说,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第55章 终役1 江陵之战结束了,蓝忘机却陷入了两难,他不放心魏无羡却又说服不了他回云深不知处,想留在此地看着他,却着实无根无由。魏无羡一战成名,诸多散修冲着魏无羡前来投奔云梦江氏,一时间魏无羡成了众人的焦点,忙得不亦乐乎,云梦江氏也在数日间似乎壮大了好几倍,俨然日头正盛。 他以帮忙安抚江陵流民为由已然缱绻了两日,心中不停地打着架,一有机会还是不留余力地劝阻魏无羡,惹得魏无羡干脆躲着他。到了第三日,在蓝忘机与走与不走之间左右不是都快把自己撕裂时,蓝曦臣飘然而至。 原来蓝忘机同魏无羡在江陵不合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得神乎其神,互相看不顺眼见面就吵也就罢了,甚至传出二人在战场在杀温狗的同时还要腾出手来打架。众家议论纷纷,有说魏无羡不对的,也有说蓝忘机有错的,但总而言之,在这个一致对外的节骨眼上,起了内讧总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蓝曦臣本来不信,总觉得他这个弟弟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在几个战场上来回奔波支援,听的多了心中也惴惴不安起来,再三思量,将一批修士送至清河后,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 蓝曦臣犹如救星降临,为蓝忘机艰难的抉择给出了答案。来的路上,蓝曦臣一直在腹中打稿,希望能把蓝忘机劝走,魏无羡的事他略知一二,一时半会很难说清楚。与其让他二人在次龃龉不断,不如暂且分开,待日后再彻彻底底辨个是非黑白。 准备好的说辞几乎都做了废,仅三言两语蓝忘机就答允离开江陵同蓝曦臣去支援其他战场。兄弟二人本来想与江澄和魏无羡道个别,却只见到了江澄。询问一番,江澄却道也不知魏无羡浪到了何处,说是这段时间缠着他的人太多,魏无羡一个人躲清静去了。 究竟是在躲谁,蓝忘机心里有数。他眼中转瞬即逝划过一道黯淡的阴影,随即拜别江澄,同蓝曦臣一道离开了待了月余的江陵。 御剑于空,俯瞰大地,秋意渐浓,烈日消弭。百家积压了数百年的火气一朝爆发,一场见证了数载花开花落,春去秋来的射日之战,在耗费了数不尽的人力财力,即将崩塌之际,温若寒突如其来的死讯犹如万年冰峰上的一场雪崩,将痛苦不堪的对峙局面土崩瓦解。 说起温若寒之死,谁都未想到,这出自一个名声在外却为人所看不起的少年。说起来,蓝忘机与此人还曾有一面之缘,正是那日在河间与聂明玦生死一战时,在城中碰到的那名叫做孟瑶的修士。 蓝曦臣自知道孟瑶在聂明玦手下时,便找机会找了去,发现他被聂明玦赏识,从一普通修士直接成了副使。蓝曦臣趁机推波助澜地帮助他完成了长久以来的夙愿,回归金家,并且做出一番事业,使他父亲能够刮目相看。战事在即,孟瑶离开清河去了兰陵以后就与蓝曦臣失去了联系,几次迂回到兰陵都没能遇到孟瑶。蓝曦臣也并未多想,也不好直接询问金宗主,更知孟瑶为人低调,想必奔波于前线鞠躬尽瘁,满心只想做出点成绩。 而后不知怎么的,本来对孟瑶颇为欣赏的聂明玦,突然对孟瑶的态度斗转直下,恨不得将其头砍下来。询问一番,孟瑶竟装作温家修士屠杀金氏弟子,被去兰陵支援的聂明玦撞个正着,争执期间,孟瑶竟假意自杀实则刺伤了聂明玦,趁机逃跑,再无踪迹。 谁知,数月过后,常有神秘书信寄于蓝曦臣,大多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温家信息,内容涉及温氏属地驻军人数,伤亡人数等等;后来内容越来越紧要,每个地区领军人物何人,修为如何,性格如何等。再后来,温家即将攻击何处,来人多少,如何攻击,都偶尔会有涉及,使众人躲过了多次意想不到的偷袭。直到温若寒死前几个月,一张不夜天城的详尽地图传到了蓝曦臣手上,图中细节满满,哪里有暗道,何处有密室一目了然,非长居城中且身居要位之人不可知。 循着蛛丝马迹,蓝曦臣探听到温若寒身边得了一红人,此人心狠手辣,心思缜密,办事利索,颇得温若寒欣赏,而且又与温若寒去世的儿子年岁相仿,因此更得青睐,常常随侍身边,料理温家诸多大事。 而此人,叫做孟瑶。 蓝曦臣知道后又急又喜,谁人都未告诉,对孟瑶潜伏在不夜天这件事闭口不言。足足憋了几个月,聂明玦组织了一次突袭,世事难料,这次突袭与前来巡查的温若寒不期而遇。聂明玦纵然神勇,遇上差了辈份的温若寒远不是对手,被打成重伤后被生擒。 蓝曦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脸上和煦春风般的温润荡然无存。在组织人前去救援,与顾全大局间左右不是,唉声叹气团团乱转。孟瑶书信翩然而至,让蓝曦臣于不夜天脚下的一人迹罕至的密林处等待。 等了约半日,地上草木几乎都被蓝曦臣踩秃了,满身是血的孟瑶扶着同样血污一身的聂明玦艰难而来。 几年不见,孟瑶个子高了一些,却还是那般玲珑小巧。眼中的灵光透过血污饱含着千言万语看着蓝曦臣。一问之下,孟瑶听说聂明玦被捕,心急如焚,到了炎阳殿见到几乎站不住的聂明玦在一瞬间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他连杀几名嘴上叫骂的聂家修士,趁温若寒正高兴失去戒心的一瞬,抽出藏在身上的剑,划过温若寒的脖颈,致命之伤,瞬而毙命。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间竟没人反应过来,孟瑶架起陷入半昏迷的聂明玦,又连杀殿中剩余几人,跌跌撞撞奔向与蓝曦臣约定好的会面之处。 承了救命之恩的聂明玦,在清醒过来后仍然举着刀要砍孟瑶,好在蓝曦臣及时劝住,也差点动了剑。救命之恩实在过于沉重,蛰伏数载为射日之征传递情报之功更为壮举,聂明玦那一刀无论如何也砍不下去,最后不了了之,可孟瑶与聂明玦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 孟瑶一战成名,岐山温氏失了温若寒便如同根基被撼动,可谓气数将尽。然而剩余的五千余温家修士并不肯坐以待毙,集结于不夜天,誓与百家决一死战。 自江陵别过,蓝忘机与魏无羡仅匆匆见过几面,不是护送修士去云梦,连口茶都来不及喝便马不停蹄离去。亦或是,江氏支援,战场上与魏无羡打过照面,几乎连话都没有机会说,战役一停,又各走各路。 此次与温氏决战不夜天,兰陵金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以及清河聂氏,还有诸多大大小小家族,齐聚不夜天城,也誓与温家最后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忘。射日之征持续了数年,各家手底下的修士门生几乎都已换过一轮,一些小家族甚至都已从世间消失,从此再无名号。连日征战,筋疲力尽,如若温若寒不死,谁都说不清究竟还能坚持多久,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个月。 第56章 终役2 自江陵别过,蓝忘机与魏无羡仅匆匆见过几面,不是护送修士去云梦,连口茶都来不及喝便马不停蹄离去。亦或是,江氏支援,战场上与魏无羡打过照面,几乎连话都没有机会说,战役一停,又各走各路。 魏无羡依旧我行我素,始终贯彻他的掘坟大业,然而这次要对付可是五千余人,温氏背水一战,绝境之下,就算是温顺的兔子也会发出刺耳的尖鸣,更何况曾经如日中天,凌驾于百家之上的岐山温氏。 残阳如血,将立于山峰之巅的不夜天城染红如泼了朱砂一般。城中的烛灯早已点起,俨然照亮了所有的道路,似乎是故意迎接从山脚上来的百家众人。岐山温氏滥杀,狠毒,骨子里却浸淫着百年大家的傲气与不屑,剩下不肯投降的温家人,尤其将这种睥睨天下的气性发挥的淋漓尽致,敞开了大门,点亮了城灯,静等与百家决一死战,一时间竟让人生出些英雄末路的感慨来。 两军对峙,清一色的炎阳烈日袍红成一片,隔着城中通往炎阳主殿的大道,与各色百家遥遥相对。日头渐暗,两边寂静无声,似乎都在等那轮泣血夕阳彻底埋入地底的那一瞬,只是一方期待着日落,而另一方期待着新生。 最后一缕阳光最终消失,不夜天成了名副其实的不夜天,不借日月星之辉,城中亮如白昼。一只羽箭从岐山温氏阵营中飞将过来,力道极大,划出一道优美延长的弧线,利索地插入了百家阵营前的石板路上,鲜红的箭羽嗡嗡发颤,惊得立于阵前的修士们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只箭犹如离离原上草上的那一点火苗,就着百家对岐山温氏沸腾近百年的恨意,俨然裹成一道翻天烈风,将火星子泼洒遍地卷成了燎原烈火。一场在仙门史册中可以独领风骚上百年的大战在就一只莫名其妙的羽箭下爆发了。 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融化进了刀剑的尖啸中,摇摇欲坠的温氏战旗上却在桀桀大笑,笑得凄惨而狂妄。一条条人命还没来得及吐露自己的姓名就在这片土地上悄然消失,只有他们身上被血污淹浸的家袍能够说出一点端倪。无论是温氏,金氏,聂氏,江氏,蓝氏还是甲乙丙丁,人命覆盖着人命,一层层垒砌起来,越堆越高,誓要将这百年恩怨托于天际,千方百计做一个了断。顷刻间,不夜天成了亮如白昼的尸体之城,无数亡魂呜咽着盘旋在战场的上空,不知是在为己方呐喊,还是在死后抿了恩仇共同痛斥战争的残酷。 借着对不夜天地形熟悉的优势,岐山温氏熟练穿梭于不夜天城的街道巷陌。虽说孟瑶所绘地图有些许帮助,草草看过的众人却远不及不夜天主人对自家地盘的熟悉。 骤然间,不夜天城灯熄灭,只剩如墨夜空中一轮钩月所能带来的黯淡光芒。百家众人陡然陷入黑暗,慌乱不已,一柱□□夫便损失重大。 蓝忘机一身血污,呼吸因为长久的混战显得有些急促。他喘了几口气,近乎习惯般地睁大眼睛,徒劳地在几乎可以忽略的月光中寻找。 魏无羡身体有恙,可曾恢复?江澄是否知道,可否在混战中为其守住后背?兄长可好,黑暗中是否被人偷袭?越是眼观不明,心中越是慌乱,各式想法便从脑中一个个迸出,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目光本能地被唯一的光源吸引,那轮细成一条弯曲的银线的月亮正堪堪地勾在炎阳殿的飞檐处,缓慢在薄薄的云中穿梭。一个人影悄然站在屋檐上,那轮弯月恰好为他的脑袋勾出一道银边。 熟悉的笛音幽幽响起,被掩盖在嘈杂的喊杀声和惨叫之中。蓝忘机睁大眼睛,试图在人群中寻找走尸的踪迹,却太黑太乱。隐约间,他听到江澄撕心裂肺地呐喊:“往北撤,往北撤,撤回来,不要靠近有死人的地方。” 蓝忘机抬首望向屋檐上的身影,他已停止吹笛,一手执笛,一手托起一个手掌大小的物件,瞬而往天上一抛,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蓝忘机清清楚楚听到了走尸非人的嚎叫之声在战场上此起彼伏。逐渐非人之声越来越大,逐渐盖过了厮杀之声,只剩惨叫应和一二。 江澄还在费力地呐喊:“撤,往北边撤。” 然而听到之人寥寥,蓝忘机看到先前死在战场上的人,一个个站起来,朝着未死之人疯狂撕咬,不分敌我。被咬的血肉模糊的人瞳孔散开的一瞬间,又立马站起来,加入了走尸的阵营。一时间,岐山温氏与百家的对抗,变成了走尸同人的对抗,只是悬殊太大,不畏万物的死物又如何会将活生生的人视作威胁。更何况,走尸的队伍逐渐壮大,岐山温氏与各式家袍的人混在一处,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同一方阵营,只是在他们家袍之内的身体再无生气。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何江澄要诸人撤开,踉跄避开疯狂扑咬的走尸,依言往北撤,江澄已经嘶哑的声音再次冲屋檐上的身影喊道:“魏无羡,快停下来。停下来!” 一曲缓和笛音飘然而至,然而战场的尸体只是行动慢了一些,却并没有就地倒下,已然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有生气的地方寻去。笛音明显一滞,匆忙又换了一曲,依旧只是放缓了尸体的动作。魏无羡一曲接着一曲,气息逐渐不稳,笛音也开始变得嘶哑颤抖,终于数千只着各式家袍的尸体颓然倒地,再次变成了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躯体。 这时,悬挂着烈日炎阳旌旗的旗杆在寂静中蹒跚起来,吱吱呀呀地摇晃了几下,忽然拦腰折断轰然倒地,宽大的旗帜在地上翻起一团灰尘。 站在屋檐上的身影忽然消失了,蓝忘机抬着头四处寻找,终于按奈不住冲了过去。不知何时,魏无羡跌落下来,四肢排开在地上喘着粗气,似乎没有一点力气可以支撑自己爬起来。 蓝忘机正欲上前扶他,江澄却从另一头抢先冲了过去,蓝忘机停住了脚步,双手因为力竭还在微微颤抖。 江澄急急道:“魏无羡,你怎样?” 魏无羡笑了笑道:“死不了。” 江澄见他还能笑,啐了一口道:“这次尸体来的太猛了,我让你停你怎么不停,误伤好多我们的人。” 魏无羡坐了起来,挠了挠头道:“第一次用阴虎符,没想到威力那么大。我还得好好研究研究,不是很好控制。” 江澄架着他一只手臂,将魏无羡从地上提了起来,“还研究什么,仗都打完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和被你误伤的修士家主们交代吧。” 江澄扶着魏无羡走了几步,皱着眉道:“怎么跟没骨头似的,腿摔伤了?” “哈哈,知道还不赶紧扶着你大师兄!” 江澄瞪了魏无羡一眼,那眼神分明写了个“滚”字,却还是弯下腰,让魏无羡能够借力站稳,随即架着他往云梦江氏子弟聚集处走去。 走时,魏无羡回头看了一眼,蓝忘机身体微微往前一倾,嘴角不自差地动了动,可他却发现自己恰恰站在了炎阳殿的阴影之中,黑暗笼罩,无人能视。 云梦江氏的弟子见魏无羡走来,犹如看到盖世英雄从天而降,崇拜之余有多愁善感的眼中已闪着泪花。众人默默看着云梦江氏的子弟将魏无羡团团围住,随即高高抛起,口中呐喊着:英雄,奇才,大功臣。百家无人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如若不是魏无羡鬼魅般的出现,这场血流如注的不夜天决战胜负确无可知,至少幸存者远不会比现在多。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对新的仙门秩序的向往,在这一瞬间真心实意地盖过了所有的遗憾,没人去追究误杀的责任,更没人去责备这妖异的手段。 持续了数年的射日之征终于在不夜天落幕,在百家头顶上肆意照耀的炎阳终于落下,等待仙门的便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不夜天一战结束后,众家回到自己的属地,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一个月后,由金光善牵头,在兰陵举办了一场长达数日的花宴,所有参与射日之征的修士,家族均收到邀请。 兰陵金氏如此不留余力举办这么大的盛会,一是为了普天同庆来之不易的胜利,二是请百家见证名动天下的死士----孟瑶的认祖归宗,从此改名金光瑶正式成为金光善名正言顺的儿子,三是在蓝曦臣的牵头下,聂明玦,蓝曦臣与金光瑶的结拜仪式,三人结拜为义兄弟,被仙门称为三尊。 蓝曦臣于几日前,便从内而外洋溢着兴高采烈,脸上几乎都绷不住。他本就举止温雅,眼神温和,站在他旁边就能感受到那股和煦之气。可这几天,蓝忘机明显感觉到,蓝曦臣的这股和煦之气比以往更加温暖,随意说些什么都会惹的他眉眼弯弯,微笑连绵。 蓝忘机自然知道蓝曦臣因何而乐,孟瑶此人能够苦尽甘来,从□□之子一跃可与蓝曦臣,聂明玦两位家主以兄弟相称,平起平坐,这难度可比登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蓝忘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他日思夜想,牵肠挂肚,自不夜天之战结束后,在众人都在感慨世间清明时,蓝忘机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战事的压迫下,蓝忘机无暇思考,他心存的这一份可谓名不正言不顺的感情何去何从。他知道魏无羡对于自己并无他念,说的好听是朋友,说的难听便是认识,所谓的过命交情,也许魏无羡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始终念念不忘只有他自己蓝忘机。 从前魏无羡还依着自己爱闹的性子,变着法的捉弄蓝忘机。而如今随着年龄渐长,太多变故使魏无羡的性子变了很多,二人又发生了诸多的不愉快。如今,蓝忘机就算渴望魏无羡跑来拿自己开玩笑,却也没了机会。 蓝忘机淡然惯了,几乎磨练出了宠辱不惊,无波无澜的死气沉沉,唯有一个魏无羡,带给他的每一个喜怒哀乐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他在不可自拔与罪孽深重的自责中来回奔波,既说服不了自己将这份心事坦然露于人前,也无法心甘情愿将其深埋从此当作一记过路春风,从此烟消云散。 也许在战事面前,蓝忘机还可循着一点私心,勉强名正言顺地出现在魏无羡面前,以共同御敌为由,以阻止他手段过激为借口,哪怕不说话,也可以远远地看一样,默默在他与自己间数着距离。 可是清明盛世到来,姑苏与云梦相隔千里,战事中的诸多龃龉,更让魏无羡对云深不知处充满了抵触。而蓝忘机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找寻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让自己可以去云梦看他一眼。 兰陵金氏的白花宴终于给了蓝忘机这个机会,作为扭转战场的局势的关键人物,魏无羡是一定会去参加的。想到这里,蓝忘机彻夜难眠,他腹稿叠了一层又一层,到最后还是没理清见到魏无羡应该说些什么,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恍恍惚惚同蓝曦臣来到了金鳞台。 第57章 追逐1 金星雪浪几乎遍布目之所及之处,金色花蕊掩藏在层层叠叠的雪白花瓣中若隐若现,显得更加金光闪闪,精贵更甚。牡丹花特有的幽香将金鳞台笼罩起来,第一嗅,馨香馥郁,沁人心脾。第二嗅,却觉得浓烈得有些发腻。除此之外,百花宴名副其实,除金星雪浪这等极品牡丹为主,整个金鳞台当真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蓝忘机同蓝曦臣并肩而立,到时正见聂明玦回过头来。他看到二人,展颜笑了笑,又对蓝忘机点了点头,这才大手拍了拍蓝曦臣的肩道:“曦臣来了。” 蓝曦臣微笑如春风拂面,恭恭敬敬对聂明玦拘礼道:“大哥。” 聂明玦愣了愣,好像这才适应了这个称呼,随即会心一笑。 蓝曦臣朝着人群中扫视一眼,问道:“咦,为何不见阿瑶?” 聂明玦冷哼一声,紧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刚才还在,现在只怕忙着去招呼客人了。” 蓝曦臣见聂明玦神色有异,正欲询问,忽然一个声音传来,“聂宗主,蓝宗主。”,惹得正神游天外的蓝忘机一个激灵,他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江澄一身紫衣,抱剑朝众人行了一个礼。 蓝忘机的视线穿过江澄,直达他身后的魏无羡。只见他一身黑衣,唯腰间黑笛上鲜红的穗子摇摇晃晃,他两手空空负于背后,见到众人也不行礼,只微微点了点头,神色略显傲慢,只看了聂明玦一眼便扭头看向了别处。 周围修士也被魏无羡吸引力目光,既好奇又惧怕。毕竟以死人为利器或多或少听起来都觉得晦气和骇然,更何况活人天生就对死亡有着与生俱来的毛骨悚然。 蓝忘机往前一步正要说话,忽然意识到他高估了自己,夜间翻来覆去想好的一摞话语,突然间就这么灰飞烟灭,可谓是头脑空空。他又黯黯退了回来,装作拉扯衣摆的样子,眼光从魏无羡身上依依不舍地挪开,平时前方。 除了魏无羡都不是多话的人,几人匆匆板着脸打过招呼以后,便各自散去,江澄与魏无羡走到一处,头对头说了些什么,随即拍着江澄哈哈大笑起来,江澄一脸嫌弃地骂了一句,想必又是魏无羡说了一句不着调的玩笑,惹得江澄气得牙痒痒。 聂明玦看魏无羡与江澄走远,转头回来问道:“魏婴为何不佩剑。” 蓝忘机道:“估计是忘了。” 聂明玦顿了顿,有些嫌弃地挑了挑眉道:“这也能忘?” 蓝忘机道:“不稀奇。” 聂明玦沉默,蓝忘机亦沉默,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蓝曦臣看了看,笑道:“这位魏公子说过,繁文缛节他通通不想理会,别说是不佩剑,就算是不穿衣服,旁人又能奈他何?真是年轻啊。” 蓝忘机挑了挑眉,记起了他当时说这话时那傲然一切的神情,脑子里仿佛浮现魏无羡赤着身子穿梭于云深不知处的模样,着实不成体统。蓝忘机突然觉得耳根一热,欲盖弥彰般地低头斥道:“轻狂。” 蓝曦臣听到,突然转过头看向蓝忘机,疑惑道:“咦。你怎么还在这里?” 蓝忘机慌忙抬头,瞥见也在看着自己的聂明玦,喉头一动,正色道:“兄长在这里,我自然也在这里。” 蓝曦臣眉毛挑了挑,回首看向魏无羡的背影,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过去同他讲话?他们要走远了。” “我……”蓝忘机神色一滞,手心微潮,他慌张地心道:“莫非兄长看出了我的心思?”正胡思乱想间,旁边一阵嘈杂,熟悉的声音穿过喧嚣人声,钻入蓝忘机的耳朵里。魏无羡怒喝道:“金子轩!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可都别忘了,现在这算什么意思?” 金子轩也怒道:“我在问江宗主,又没问你!我问的人也是江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无羡道:“说的好!我师姐跟你有什么关系?当初是谁眼睛长脑门顶上去了? 金子轩道:”江宗主——这是我家的花宴,这是你们家的人!你还管不管了?“ 蓝曦臣道:”怎么又吵起来了?” 是啊,怎么又吵起来了。魏无羡同金子轩自第一次在云深不知处轰轰烈烈打了一架后,从此见面都分外眼红,不是吵就是打,为的还是同一个人,那就是魏无羡的师姐,江厌离。 这二人的不合声名远扬,几乎见面就掐,二人甚至还在射日之征这个特殊时期又吵了个热火朝天。 当时,琅琊战场受困,金光善慌忙寻求援助,当时蓝曦臣同蓝忘机都在别处,聂明玦也在清河苦战,无暇他顾,于是云梦江氏便来帮忙。因为担心江厌离一人留守莲花坞安危难料,索性一并带上,与金氏会合。 战场上人手不足,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江厌离自然不愿做个等吃等喝的大小姐,上不了战场,便去伙房帮忙尽绵薄之力,她任劳任怨一时间风评颇佳。她心疼弟弟与魏无羡,每天都煲上一锅莲藕排骨汤给二人补身体,剩余的便给同样在战场奔波的金子轩送去。由于二人婚约已消,为避嫌,江厌离总是挑金子轩不在自己营帐去主帐中议事时送去。 也不知中间产生了什么误会,金子轩竟误认为每日送汤之人是另一名女修。江厌离有一日送汤被金子轩撞见,却误会江厌离欲窃取他人之劳,占为己有,言语间冷嘲热讽,句句往人心上戳。具体说了些什么,也未传得仔细,只知江厌离又委屈又气恼,也不知如何反驳,继而泪流满面,痛哭不止。 魏无羡如何能忍,自然为江厌离出头,金子轩与魏无羡本就看不对眼,没吵几句又快要打起来,最终被劝住,理清了来龙去脉,发现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 众人并不知晓金子轩事后愧疚之情如何去表,只知他和魏无羡间的裂缝越来越大,提起对方都是一脸不屑。而这件事让蓝忘机更加笃定,江厌离在魏无羡心中不一样的存在。 他无心去揣摩,魏无羡对江厌离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愫,姐弟之情也好,男女之情也罢,蓝忘机只知道他不愿再在角落像一个局外人冷然地看着这一切。他至少要让魏无羡知道,他不是那个旁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与自己有关,让他去姑苏也好,担心他身体也罢,并非古板教条,更非多管闲事,而是魏无羡对他蓝忘机而言举足轻重。至于其他的,那些龌龊的,面目可憎的,就让他自行消化,埋入地下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他不能要太多,贪心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毫无道理。 想到这里,蓝忘机黏在地上的双脚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迈步朝那边走去。 这时江澄的声音传了过来:“魏无羡你闭嘴吧。金公子,不好意思。家姐很好,谢谢您的关心。这件事我们下次再说。” 魏无羡望向江澄,冷笑道:“下次?没有下次!好不好也不需要他来操心!他谁啊他?”说完他转手就走,江澄喝到:“回来,你要去哪里?” 魏无羡停住脚步并不回头,背对着江澄抬起右手摆了摆道:“哪里都好!别让我看到他那张脸就成。本来我就不想来,这里你自己应付吧。” 江澄脸一黑,停下了还在追逐的脚步。金光瑶在人群中穿梭,笑容几乎锁在脸上,看的人嘴角发酸,看这边乱七八糟,立马冒了出来,对着魏无羡喊道:“魏公子,留步啊。” 魏无羡置若罔闻,脸上乌云密布,走得飞快。蓝忘机向前一步正要喊住他,近在咫尺,魏无羡却压根没有看到,径直与蓝忘机擦肩而过,衣料摩擦带起一阵清风,拍在蓝忘机脸上,天寒地冻。 金光瑶冲了过来拍着大腿道:“唉,人走了,江宗主,这……这可如何是好?” 江澄哼道:“不必理他。他在家里野惯了,这样不懂规矩。”随即,他神色稍缓,与金子轩交谈起来,偶然入耳几句,似乎与婚约有关。 蓝忘机无心多听,他四下看了几眼,发现没人在注意他,遂急急朝魏无羡离开的方向追了几步。这时金光瑶喊住了他,只见其眉心已点上了明志朱砂,身着白底金边的金星雪浪袍,一顶乌纱帽使其娇小的身躯骤然高大了几分。整个人焕然一新,与其在河间时的模样全然不同,只是那双眼睛同样明秀。 金光瑶分毫不见外的改了称呼道:“忘机,你这是要去哪里,马上就要开宴了。” 见蓝忘机沉默,他低头笑了笑,道:“哎,你看我这一高兴真是太不见外了,如果含光君不喜这样称呼,我便改。” 蓝忘机颔首道:“敛芳尊既已与我兄长结拜,便也是忘机义兄,毋需如此。” 金光瑶笑得皓齿明眸:“那便太好了。大哥,二哥都已入座,忘机你也赶快去吧。” 蓝忘机点了点头,回首看了一眼魏无羡离开的方向,早已不见人影。他微微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宴会厅去。 第58章 追逐2 仲秋,一年一度白凤山围猎在射日之征停滞数年后,卷土重来。以前由岐山温氏以及其他几个大家族轮流操办,而今年兰陵金氏主动站了出来,并盛情邀请诸仙门世家,其流程,场面皆一丝不苟。在这类型围猎大会上,诸仙家都会全力以赴,力求在围猎场上出尽风头,获得名次,以展示自家实力,引修士们前来投奔。同时不投靠任何家族散修们也不会放过展现自己的机会,只求围猎场上获得一个不俗的成绩,运气好点就此扬名修仙界。 白凤山前的广场上,几十座高高耸立的观猎台上坐满了各家家眷,女眷为主,一眼望去,莺莺燕燕,团扇摇摇,娇俏嘈杂之音嗡嗡不停,时而手帕轻飘,时而团扇遮面,有的是来为自家男眷呐喊助威,而有的则怀春满满,只为一睹仙家名士的风采,甚至抱着一颗寻姻缘的侥幸之心,在观猎台对场内之人上暗送秋波。 算是习俗,也算是图个热闹,更是传习传统礼仪,白凤山围猎正式开始前,各家骑阵都会逐一入场,绕场一周,路过每一座观猎台,展示自家风姿,力求走出最大的气势,最为美观的队阵。 姑苏蓝氏最先入场,骑阵由蓝曦臣和蓝忘机带领,只见两匹高大的雪鬃白驹昂首于前,背上二人皆白衣胜雪,抹额飘飞。腰间佩剑,身后背弓,腰背挺立,宛然如玉,一温和一清冷,却皆如入世仙人,一尘不染。姑苏双璧早就闻名于世,今日得见真人可谓比听闻的还要引人注目。二人才一出场,观猎台上的嘈杂之声骤然一滞,随即便是一片为之倾倒之声。五颜六色的花朵随之落下,俨然一片花雨,砸得几匹骏马都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打了几个响鼻。二人泰然自若,姑苏蓝氏弟子自然也未有大动作,只微侧头面向观猎台颔首还礼,不做停留,泰然前行。 耳畔迅风一阵,蓝忘机本能的警觉,他抬手一捏,截住了一朵从身后直直砸过来的花苞。观猎台上抛下来的花皆由上至下,何人会从背后掷花。 蓝忘机回首,只见身后云梦江氏的骑阵刚排好队形等待入场,为首的江澄往旁边瞪了一眼,甚是不耐烦。而他瞪的那个人正骑在一匹黑油发亮的短鬃骏马上,懒懒地斜倚在马脖子上,与两名女修聊得正欢,正所谓嬉皮笑脸,面泛桃花。 蓝忘机一看便明白了,除了魏无羡以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他勒马驻足,望着那张容颜几乎发了愣。 蓝曦臣见蓝忘机停了下来,也随之勒马问道:“忘机,怎么了?” 蓝忘机回了神,轻吐出一口气道:“魏婴。” 魏无羡这才转头看向蓝忘机,晶莹的眸子透出故作惊讶的调皮,一只手挠了挠耳后道:“什么?含光君,你叫我吗?什么事?” 换作曾经,蓝忘机见魏无羡着等装模作样,明知故问的神态,必然扭头就走不再理睬,由得他一个人胡闹去。可此时,蓝忘机却将那朵花举了起来,反而明知故问道:“是不是你。” 蓝曦臣微微一怔,本来看向魏无羡的双眼立刻收回,放到了蓝忘机身上。 魏无羡慌忙摆手,否认道:“不是我。” 他身旁的两名女修,袖子捂面咯咯笑了起来,对着蓝忘机道:“别信他,就是他!” 魏无羡一脸无辜状,“你们怎么能这样冤枉好人?我生气了!” 两名女修对魏无羡做了个鬼脸,嬉笑着拍了拍马脖子,走了,离开时魏无羡也朝她们还了一个鬼脸。蓝忘机默默将举着花的手放了下来,暗自摇了摇头,暗骂其沾花惹草之性丝毫未改。江澄推了魏无羡一下道:“泽芜君,含光君,不好意思,你们不要理他。” 见蓝忘机依旧不语,手中还紧紧捏着那花不放,蓝曦臣轻笑一声,道:“无妨。魏公子赠花之心意,我代忘机谢过。”随即他一夹马肚,队伍又缓缓前行。 蓝曦臣道:“忘机,你之前还与我说魏公子变了,我看还是和从前一样少年性情。”他突然忍俊不禁,嗤笑出来,“赠花,也难为他干的出来。” 蓝忘机听到兄长笑声,有些气闷,蹙眉看向蓝曦臣。蓝曦臣勉强收敛笑意,却憋得有些辛苦,声音都有些发颤道:“我今天总算明白为什么魏公子总爱捉弄于你了。” “为何?”蓝忘机急急问。他心道:“莫非他待我不同?”一时间他更期盼能从蓝曦臣口中听到这个肯定,虽有些难为情,却如同定心丸一般甘之如饴。 “忘机,你这被捉弄后的神情,当真有趣得紧……哈哈哈。”蓝曦臣再也忍不住,索性开怀大笑起来。 蓝忘机:“……” 骑阵绕行一圈除了广场,正值清河聂氏入场。 蓝曦臣心情似乎格外好,打趣完自己弟弟后还嫌不够,又打起了聂明玦的主意,他轻声对蓝忘机道:“你看大哥在马上,气宇轩昂,气势凌人,自古佳人爱英雄,大哥走这一圈,不知要招来多少姑娘的赠花。嗯,怀桑也不错,衣着考究,纸扇在手,俨然佳公子模样。” 蓝忘机看了蓝曦臣一眼,一句”家规有云:不可背后语人是非。”差点脱口而出,见兄长着实愉悦,不忍扫兴,只好闭口不言。 谁知,清河聂氏入场,男修的欢呼声竟高过了女修,掷花更是一朵都没有,没了花雨侵扰,整个聂氏骑阵冷冷清清,走的井然有序。 蓝曦臣尴尬地看了蓝忘机一样:”这……大哥可能看起来凶了些。“ 蓝忘机挑了挑眉,不予置评。清河聂氏后面,紧跟着就是云梦江氏的骑阵。意料之中,花雨密密。魏无羡在世家公子中本就排名靠前,加上其性子活泼,诸多女修都对他印象颇佳。只见他于马上,几乎不看路,脸完全朝着观猎台,笑得前仰后合,时不时还挑个眉,眨个眼,引得偶然接到他眼神的女眷娇羞不已,慌忙手帕遮脸也掩不住灌满的红晕,与旁边黑着脸目不斜视的江澄俨然两派。 蓝曦臣评价道:“魏公子当真受欢迎,这阵势可比忘机你更甚一筹。” 蓝忘机轻哼一声心道:“到处撩拨,无聊至极。” 路过最高最华丽的那座观猎台,魏无羡朝上面挥了挥手,原先黑着脸的江澄也随之往上看去。只见江厌离站在上面,朝二人一人掷了一朵淡紫色的花。魏无羡巧然接住,放在鼻尖嗅了一嗅,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别在胸口上,然后朝着台上的江厌离一扬脑袋。江澄见状,难得地笑了笑,也依样将花别在心口。 蓝忘机见此,捏紧了手中已经被捏出汁水的花。 这时,一排身着白底金纹的修士阵列冲了出来,自然是兰陵金氏,为首者乃金光善。突然一高头大马从其骑阵中冲出,越过各家队伍,在场中潇洒地跑了一圈,随即猛然勒马,骏马前蹄离地,在空中蹬踢一二,随即伴随一声透彻的嘶鸣,这才停在了场中央。马上之人,星眉剑目,眉心一点朱砂更显其俊美,蓝忘机认得这正是金光善之子金子轩,同时也是与魏无羡龃龉不断之人。 只见他于马上挽弓欲射,姿势甚为潇洒,引得观猎台叫好一片。蓝忘机朝魏无羡望去,果然一脸鄙夷之色,满是不屑,一边斜眼瞟着金子轩一边低声与江澄说着什么。 金子轩要射的是正式入山前的一道关卡。欲入山参与围猎者至少在规定距离外射中一只才能取得入场资格。靶有七圈,分别对应不同的入山山道,越近红心山道便越易行。金子轩几乎没怎么瞄准,一箭出去,正中红心,惹得观猎台又是一阵欢呼。 离金家骑阵最近的云梦江氏一片寂静,无人欢呼甚至无甚波动,尤其为首的魏无羡和江澄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一言难尽。金氏骑阵中突然冒出一人来,看似对着全场实际对着云梦江氏高声道:“在场哪个谁不服气,尽管来试试能不能比子轩射得更好!” 蓝忘机见此人衣袍品级颇高,长得也高大俊朗,行事也非普通修士,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遂问蓝曦臣道:“这是何人?” 蓝曦臣道:“金子勋,是金子轩公子的堂兄。听阿瑶说过,他从小便护着他的堂弟,上次百花宴魏公子与金子轩起了冲突,被他撞见了,一直耿耿于怀。只怕这次他是冲着魏公子去的。” 蓝忘机担心魏无羡一时冲动,与前来挑衅的金子勋起冲突,却见魏无羡并不搭腔,只微微朝金子勋一笑,随即撇开目光,淡然朝这边走来。蓝忘机心下一松,随即取弓调整弓弦,拉了拉感觉松紧合适后,又从箭筒取出一支羽箭,搭弓试手。 突然,魏无羡行至其身边道:“蓝湛,帮个忙?” 蓝忘机拉弦的手几乎一抖,侧头看了魏无羡一眼。江澄皱着眉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蓝忘机假作淡定地将长弓放下,淡声道:“何事。” 魏无羡嘿嘿一笑道:“借你抹额用用。”这次轮到蓝曦臣的手在弓弦上抖了抖。 蓝忘机脖颈上瞬而泛起一阵红晕,强压之下才没浮上耳根,他不敢再看,随即收回目光,假意摆弄弓弦,胸腔内却如擂鼓一般,乱撞个不停。 蓝曦臣笑了笑,也放下了弓弦道:“魏公子,你有所不知……” “兄长,不必多言。” 蓝曦臣话刚出口,就被蓝忘机急急打断,语气中包含厉色和慌张。蓝曦臣不明就里,却还是收了声,缓缓道:“好罢。” 蓝忘机强忍心慌,抬眼望向魏无羡,生怕他追问抹额的事宜,好在江澄瞪了一眼,揶揄道:“你要抹额做什么?上吊自杀吗?我借你跟腰带不用谢。” 魏无羡低着头一边解护腕上的黑带,一边道:”腰带你留着吧,没有抹额也不要你那玩意儿。“ 江澄道:”你——” 话音未落,魏无羡将腕带飞快蒙住了双眼,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于马上搭弦,拉弓,放箭,命中红心。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如风,蓝忘机看得呆了,众人也呆了。静默片刻,四周才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喝彩之声,比刚才金子轩的来的更加热烈。魏无羡也不将眼睛上的黑带取下,他笑了笑,将长弓潇洒一甩,静坐于马上。金子勋被驳了了面子,脸上青白不接,冷哼道:”不过是开场箭而已,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你现在蒙着眼,有本事你整场围猎都蒙着眼?待会白凤山上见真章,分胜负!“ 魏无羡淡淡道:”好啊。“ 第59章 追逐3 “走!”金子勋一声令下,金家修士率先冲入山道,试图占领先机。金光善摸着脸上的胡须,神情甚为得意,见魏无羡还蒙着眼睛骑在马上巍然不动,江澄也陪在旁边,呵呵笑道:“江宗主,魏公子,怎么,你们还不入山吗?当心子勋把猎物都抢光了啊。” 魏无羡摆摆手道:“不急。他抢不走。” 众人以为他大言不惭,皆是一怔。蓝忘机却明白他所谓的抢不走是什么意思,只要陈情一响,至少鬼类尸类的猎物随他驱使,就算金子勋想杀都杀不到。 只见魏无羡突然翻身下马,悠悠踱了几步,由于蒙着眼,他走的很慢。他摸索到江澄旁边,拍了拍马脖子道:”你先走。” 江澄道:“你悠着点,差不多行了。”说罢,一拉缰绳,率领云梦江氏众人入了山。 魏无羡听马蹄声远去,则背着手,也往山道上去。莫说是蒙着眼睛,就看这步履姿态,断然也不像是来参加围猎大会的。 蓝忘机看了一阵,被蓝曦臣催促入山。不宜耽搁,蓝忘机也一拉缰绳入了山。 白凤山极大,山势高低起伏,树木葱郁,在山道口还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甫一进了山,四散开来,便冷清多了。围猎大会并不鼓励群体夜猎,一是猎物不好分,二是一大伙人统一行动能找到的猎物数量有限。于是到了空旷之处,蓝曦臣便令各弟子散开,独自行动,如遇解决不了的危险,便发信号。 蓝曦臣安排妥当,对蓝忘机道:“今日围猎大会几乎全靠阿瑶一人操持,从一开始就忙的团团转,连话都没说上一句。这围猎我不参与也罢,趁现在众家都在山里找猎物,我去找阿瑶说说话,看他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你……”蓝曦臣本想为蓝忘机是否同去,却听蓝忘机道:“兄长慢走。” 蓝曦臣眉尖抽了抽,翻身下马,在白驹屁股上轻拍了一下。灵驹识途,不需人带也可自行找到回去的路。只见那马摇头摆尾打了个响鼻,随即哒哒昂首挺胸踱步走了。蓝曦臣召出朔月,正要御剑离开,突然又回头犹豫一二道:“忘机,你若是遇到魏公子,收敛住脾气,别闹不愉快。” 举目一望,偌大的白凤山似乎只剩下蓝忘机一人。苍天大树被秋风扫得树叶零零落落,黄的黄,红的红,倒是在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叶毯,走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啾啾鸟鸣声与飒飒落叶声此起彼伏。突然,一阵悠远笛音被风送了过来,似有似无,乍一听还以为是林中什么罕见灵雀正在呼朋引伴。 蓝忘机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寻着笛音而去。随着笛声越来越近,蓝忘机悄然下马,亦在马臀上轻拍,那马摇了摇尾巴回头看了一眼,挪动马蹄悠然走了。马蹄声远,笛声亦落,四周又只剩鸟鸣。蓝忘机顿时失了方向,茫然地左顾右盼,四处张望,俨然一副认真参与围猎寻找妖兽的模样。 约五丈之外,一棵大树遮天蔽日,宛如华盖。树叶已然变黄,却还未落下,仍然依依不舍地抱住枝桠。约莫半人高的位置,一根粗壮的树枝从树干出延伸出来,顶端的枝叶却耷拉到了地上,只因为在树枝根部坐了一个人,正是魏无羡。 蓝忘机驻足,只见魏无羡抱着手惬意地倚靠在树干上,眼睛上的黑带仍未取下,脸微微上扬,似在享受秋日暖阳。他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也未察觉到蓝忘机正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蓝忘机轻咬着下唇,袖中的手指不停摩擦挤压,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林间枯枝败叶在蓝忘机脚下发出了咯吱一声,那声音极轻,却吓得蓝忘机钉在了地上不敢迈出第二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打一开始蓝忘机的心思就不在围猎上,他就想找个机会把在百花宴上没来得及说的话一股脑说清楚了,至少让魏无羡不要再如此疏远自己,让他有个理由能够偶尔去往云梦看一看魏无羡是否安好。 极轻的脚步声仍然引起了魏无羡的警觉,他微微抬起了头,却仍然懒洋洋地倚靠在树干上,似乎在等着来人自报家门。蓝忘机没吭声,只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二步。 “你是来参加围猎的?”见来者不答话,魏无羡主动问道。 盯着魏无羡的淡色眸子恍了神。曾经,他从未如此长时间仔细盯着魏无羡看过,只因为魏无羡的眼中的光亮灿若星辰,只须臾蓝忘机便觉头晕目眩,心如擂鼓,几乎下意识地就会回避,生怕不小心就露了怯叫人看了笑话。而此时,魏无羡蒙着双眼,宛如做坏事的窃贼隐没入了黑暗之中,没人看得见,可以大剌剌地偷鸡摸狗不叫人知晓。此时的蓝忘机终于有了勇气可以肆无忌惮地盯着魏无羡看,毫不在意自己眼里究竟闪耀着如何不能与外人道的情愫。 平日里那双眼睛太过夺目,让蓝忘机胆怯丛生。而如今黑布遮眼,高挺的鼻梁划过一道流畅的曲线,将那两片嘴唇引荐成了整张脸上最引人注目的珍馐。 蓝忘机想:“他的嘴唇怎么能这么好看……不对,我在想什么……”蓝忘机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唯恐出现不速之客将自己心里那点龌龊偷看了去。其实,就算有人,谁又能知晓一个人的内心所想呢。 见对方仍然不答,魏无羡自顾自说:“你在我这附近可猎不到什么东西。” 摒除杂念后,蓝忘机不再蹑手蹑脚,径直又朝魏无羡走了几步,站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待魏无羡将眼上黑带取下,二人再好好说话。 谁知人都已经近在咫尺了,魏无羡也丝毫没有不自在的神色,更没有要将黑带取下的打算。只见他微微直起身子,面向蓝忘机,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隔着黑布,蓝忘机亦能感受到他与魏无羡正四目相对,然而仅是这一点薄薄的遮挡也给了蓝忘机足够的勇气让他细细凝望眼前这人。 突然,魏无羡嘴角一勾,笑了起来,黑带之下更显唇红齿白,蓝忘机突然觉得那遮眼的黑带就是一条蛊惑人心的毒蛇。 蓝忘机脑中“轰”地一声炸开了花,他盯住魏无羡还在绽放笑容的双唇,本就深埋在心底却拼命抑制其生长的种子突然间发了芽,“噼啪”一声冲破了坚硬的外壳,压抑太久必然反弹,刚冒出的嫩芽陡然间长成了铺天盖地的藤蔓,缠上蓝忘机一直就没平静过的心脏,沿着经脉爬向了脑中,骤然一紧将蓝忘机仅剩的理智绞了个稀烂。 蓝忘机清冷的眼角此时蔓延出了一丝淡红,他猛的扑了上去,将毫无准备的魏无羡推倒在树上。黄了叶子的大树也被吓了一跳,金黄带青的树叶簌簌掉落不停。 魏无羡脸上露出了惊愕之色,右手立刻要去扯眼睛上的黑带,蓝忘机察觉到他的企图,慌忙抓住了他的手腕,将其压在了树枝上。魏无羡试图挣脱,发现纹丝不动,左手立马跟上动作。蓝忘机虽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却一不做二不休地将魏无羡左手也擒住。 蓝忘机低头看着因为挣扎而微微变形的双唇,他也不知他为何要扑上来将魏无羡制住,大抵自己是疯了。他的眼神越来越模糊,模糊到除了那两片晶莹的嘴唇,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脑中烟花炸起,无数回忆,以及魏无羡的疏远给蓝忘机自己造成的委屈与不甘,通通一瞬间如潮水般涌现。蓝忘机闭上双眼,如赴死般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前所未有的湿软触感使他浑身战栗不已,整条脊椎骨都酥麻的近乎瘫软,脑中似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激得蓝忘机头皮发麻,太阳穴一阵阵发紧。 魏无羡还在挣扎,像是也被震惊了一般,挣动地有些有气无力。蓝忘机手上依然加了力道,确保魏无羡不会挣脱开来。 他并不善于此道,对如何亲吻一个人更是茫然无知,他紧张地浑身都在颤抖却依然寻着本心,抱着对一个人珍视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在魏无羡的嘴唇上辗转反侧。陌生的触感,湿润且温软,且让人疯狂。 身下的人似乎停止了挣扎,任命般地松了力道,任凭蓝忘机胡作非为,似乎对这种“非礼”行为习以为常。蓝忘机瞬间觉得气血上涌,他也觉得自己甚是可笑,人挣扎他拼命按住,怕他逃脱。人不挣扎了,他反而觉得生气。 这一次,蓝忘机没有再忍,他任由自己的怒气指引自己,本能地撬开了魏无羡的双唇,将自己的舌头送了进去,笨拙地舔舐着。本来只是轻轻触碰的双唇瞬而霸道起来,几乎是在撕咬。魏无羡扭头欲躲,蓝忘机猛的将他两只手腕并到一处,只用一只手就将其擒住,压在了魏无羡的头顶处。另一只手捏住魏无羡的下巴,将他的脸强行扭了回来,再次低头而上,蛮横地封住了魏无羡的嘴唇。唇舌翻搅,津液横流,几欲天翻地覆,头晕目眩,蓝忘机因为怕被认出来,竭力压抑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快要昏死过去。这气短的胸闷之感让他失去的理智渐渐回了神,那张牙舞爪的邪念也逐渐偃旗息鼓,他睁开了眼睛,盯着这张魂牵梦绕的面庞,下意识地咬了一口随即依依不舍地在魏无羡唇边斯磨片刻,小心且快速地起身,逃一般窜入了林中。 直到确定自己逃的够远,蓝忘机才停下来,他弯着腰,胸膛起伏着,上气不接下气。他喘的辛苦,几乎快要呕出血来。待喘够了,蓝忘机缓缓直起腰来,一手轻轻抚上了自己还在微微发麻的嘴唇,上面潮湿还未退,更分不清是谁的津液。蓝忘机悄然抿起嘴唇,那异样却让人着迷的触感再次袭来,蓝忘机微微发晕,一阵秋风吹来,蓝忘机打了一个冷战,竟发现自己的后背和手心全是滑腻腻的汗。林间树叶哗啦作响,引来一阵聒噪的鸟鸣,蓝忘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无人知晓并非万事大吉,这白凤山中的万千生灵都是这场闹剧的旁观者。作为姑苏蓝氏的子弟,又如何能趁人之危,行那龌龊之事。 自责之情如毒蛇猛兽般冒了出来,风声,鸟声均变成了嘲笑和责备之音,萦绕在蓝忘机的耳边此起彼伏。一条条家训从脑中冒了出来,又一条一条从蓝忘机眼前飘过。一层血丝逐渐爬上蓝忘机的瞳仁,恨不能自戕在此,也不能抵消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气愤不已,气恼自己失了控,该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反而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 想到此处,蓝忘机一掌打到了面前的树上,那树拦腰折断,边抖落着树叶边蹒跚地往一侧倒去。反弹的力道震得他手掌疼得发麻,忽听身后传来:“蓝湛!你在干什么?” 第60章 追逐4 蓝忘机全身像被针扎了一下猛然回头,却见魏无羡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这人两颊仍然微微泛红,嘴唇周边也氤氲了一圈粉色,似乎有些发肿似乎正在无时无刻控诉着蓝忘机不可饶恕地罪行。二人目光相接,空气如凝固一般。 突然魏无羡吓得缩了缩下巴道:“哇,好吓人。” 蓝忘机厉声吼道:“你走。” 魏无羡微微一愣,眨了眨眼道:“我刚来你就让我走,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蓝忘机道:“离我远点。” 话一出口,蓝忘机更觉羞愧难当,明明是自己情难自已做出了天理不容的事,可却下意识地在一瞬间将魏无羡看作了始作俑者,这究竟是逃避还是来自骨子里的恬不知耻,蓝忘机不得而知。只见魏无羡依言退后几步,果然离蓝忘机远了些,然后道:“喂,蓝湛,你怎么了?没事吧?有事就说啊。” 蓝忘机越想越气,霎那间悲从中来,他拔除避尘,灵力骤然灌入,一阵剑光扫过,蓝白炫目,“轰”地一声周围的树木懒腰折断。蓝忘机死咬着下唇,胸膛上下起伏着,阖眼片刻,终将那股怨愤压抑下去,忽的感觉一阵悲凉,他睁眼凝望一脸无辜的魏无羡,恨不得就此将他收入乾坤袋装在怀中,让他成为一个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 魏无羡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蓝湛?” 蓝忘机沉默一阵,最终缓缓道:“没事。”他将避尘收入鞘中,转身欲走,谁知魏无羡冲将过来,一手伸出直抓自己手腕,蓝忘机一个激灵,生怕再与魏无羡有更多身体接触,连忙侧身必过。 魏无羡见抓了个空,解释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怎么了。你刚才太奇怪了。真的不是中了毒或者在夜猎出了什么意外?” 蓝忘机心中惶然嘴上却淡淡道:“没有。” “那你究竟怎么了?“ ”……“ ”无事。“ 见蓝忘机着实不愿多言,魏无羡也沉默了。蓝忘机抬头,透过稀疏的树叶望向高爽的天空,树枝勾肩搭背像是一个牢笼,将地上的人牢牢锁住。 无声半晌后,魏无羡突然出声道:”蓝湛,你亲过人没有?“ 这一问使蓝忘机刚刚有些冷静下来的情绪犹如添了一把干柴,烈火熊熊,烧的噼啪作响。他脚步瞬间黏在了地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行走,行走时手该摆在何处,他全身僵硬起来,好似刚缠上纱布的可怖伤疤再次被人撕开,漏出里面难看的血肉任人品评嘲笑。蓝忘机猛跳的心脏几乎蹦到了喉头,使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几欲开口都被生生堵了回去,试了几次才闷闷故作镇定地问到:“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无羡突然笑了起来,眯着眼睛点着头道:“没有是吧?我就知道。随口问问的,你用不着这么生气。” 蓝忘机骤然松了一口气,看来魏无羡并不知道他方才的所作所为,这一问并非兴师问罪。可是,又有另一种声音让蓝忘机并不想让这一场冲动的错误彻底翻篇,从此消声觅迹。于是他问道:“你如何知道。” 魏无羡道:“这不废话吗。你成天板着这么张脸,谁敢亲你。自然呢,也不指望你会主动去亲别人。我看那,你的初吻是要守一辈子了,哈哈哈哈。。。” 魏无羡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正在想象蓝忘机亲人的样子,看了一眼蓝忘机,笑的更凶了。 蓝忘机眉间抽了抽,依旧面无表情,等道魏无羡笑够了,道:“你呢?” 魏无羡挑了挑眉道:“我?还用问吗?我自然是身经百战。” 闻言,蓝忘面上不自查蒙上了一层寒霜,正欲转身离开,留身经百战的魏无羡一个人在此沾沾自喜,忽然魏无羡眼神一凛,一只手指放到嘴边道:“嘘。” 蓝忘机一愣,果然觉察到周围有脚步声靠近。还未来得及说话,魏无羡便拉着他躲到了一处灌木丛后。白凤山围猎偶遇他人乃是常事,听到来人何来钻灌木丛躲的道理,正想询问原有,却见魏无羡紧紧盯着一处,蓝忘机也寻着方向望过去,却见金子轩与江厌离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只见走在前头的金子轩昂首阔步,神情傲慢,金边白袍在树林中熠熠生辉。而跟在后面的江厌离似乎并不是很情愿,脚步细碎,低着头,神情并不愉悦。 蓝忘机侧首看向魏无羡,只见他咬着嘴唇,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满是不屑与恼怒。看了一会,蓝忘机视线又停留在了魏无羡的嘴唇上,瞬而想入非非,兀自红了耳根。忽的回过神,蓝忘机又在心里咒骂了自己几句,接而又想:“魏无羡一定是看他师姐与金子轩在一块心里不痛快。”再看江厌离,虽说并非天姿国色之态,却生的温柔甜美,性格也是婉约,一手好厨艺让魏无羡时常挂于嘴边,有事没事就说起莲藕排骨汤颇有炫耀之态。想必能够让魏无羡真正动心的便是这样的女子,突然间悲凉之感扑面袭来,蓝忘机抿了抿双唇,犹豫了须臾,故作不知情似的问道:“你与金子轩有过节。” 魏无羡不说话,只闷闷哼了一声。 见他算是默认,却不愿多说,蓝忘机猜想,就算江厌离身边的不是金子轩,而是另有其人,魏无羡也会视此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摆不出甚好脸色。只见魏无羡死死盯着走来的两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见蓝忘机一直看着他,这才抬起一只手指,放于唇边,轻轻嘬起,示意噤声。 那双唇瞬而饱满起来,湿润且晶莹,蓝忘机喉结滚了一滚,慌忙移开了视线,眼中却挥之不去那嘴唇勾勒出的迷人形状,先前那异样的触感好像又找了回来,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忽然那般一直沉默的一男一女,金子轩突然开口道:“死了。“ 江厌离急急停下脚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金子轩道:”量人蛇。“ 江厌离这才抬起头来,问道:”什么?“ 金子轩负手挺胸,脑袋微微扬起解释道:”南蛮之地流传过来的妖物。无非遇人时能忽然竖起来,然后要跟你比长,比人长就把人吞噬。不怎么样,看着吓人罢了。“ 江厌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呆呆地站在原地,既不好看着金子轩,也不愿往地上妖兽尸体上看,只好又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脚尖。总之,这一段对话在蓝忘机看来都觉尴尬无比,纯属一个没话找话,一个心不在焉。 沉默一阵后,金子轩踱步回来,兀自边走边道:“这一只量人蛇表皮附有鳞甲,獠牙长过下颌,应当是变种,一般人难以对付,普通人也射不穿这层鳞甲。”顿了顿,再自顾自地说:“不过也不怎么样。这次百家围猎少有的猎物都不怎么样,根本伤不到我们兰陵的人。” 金子轩语气骄矜,与身俱来的自傲感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然而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走路的动作,全然没有之前在靶场上的潇洒英姿,反而有些手足无措,偶然走上几步竟还同手同脚起来。 江厌离终于开口道:“围猎不伤到人就是最好的。” 金子轩道:“不伤到人的猎物有什么价值。你若是去兰陵金氏的私家猎场,可以看到很多不多见的猎物。” 不等江厌离反应,他又道:“刚好下个月我有空,可以带你去。” 江厌离轻声道:“多谢金公子好意。不过不必麻烦了。” 金子轩似没料想到会被拒绝,怔了怔道:“为什么?” 江厌离自然说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沉默过后又不安起来,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 金子轩道:“你不喜欢看围猎?“ 江厌离微微点了点头。金子轩道:”那你这次为什么来?“ 江厌离再次沉默,金子轩脸色逐渐变得难看,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半晌,语气极为生硬道:”你是不喜欢看围猎还是不愿意和我一起?“ 江厌离愣了愣轻声道:”不是……“ 金子轩第一次屈尊降贵主动邀请一个姑娘,却被□□裸拒绝,突然怒气上涌,眉宇间朱砂被氤氲的格外殷红,他突然冷笑一声道:“也罢。” 江厌离道:“对不起。” 金子轩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随你怎么想的。反正本来也不是我想邀请你,不愿意就算了。”说罢他甩手转身,让自己的后背对着江厌离。 魏无羡见金子轩如此无理,隐在灌木丛中的身影冲了冲,随即又忍了下来。只见江厌离微微一怔,随即对着金子轩的背影躬了躬身,道:“失陪了。“然而转身边走。 金子轩猛然转身,看着江厌离的背影须臾,突然吼道:”站住。“ 江厌离并未理睬,身形只顿了顿便继续朝前走。金子轩三步追了上去,正要去抓江厌离的手。灌木丛中的魏无羡再也忍不了,一拍大腿猛的冲将过去,拦在了江厌离身后,情急之下一掌打出,将金子轩推了个踉跄。 金子轩倒退几步,下意识拔剑自卫挥出,这才看清来人,怒道:”魏无羡,怎么又是你!“ 第61章 追逐5 灌木丛簌簌而动,蓝忘机也从中钻了出来,却见魏无羡与金子轩剑拔弩张,魏无羡对金子轩怒吼道:“我他妈还没说呢,怎么又是你!!!” 金子轩道:“无故出手你疯了吗!” 魏无羡道:“打的就是你!什么叫无故,你恼羞成怒抓我师姐是想干什么??”说罢一掌跟上,金子轩闪身避过,随即一剑刺出,直冲魏无羡胸口而去。 蓝忘机立刻一道剑芒挥出,将金子轩的剑光击歪,金子轩这才意识到蓝忘机也在此地,愕然道:“含光君?” 蓝忘机快步走至二人中间站定,左右各看了一眼,眼中明明白白要求二人停止争执,惹的金子轩微微低了低高昂的头颅,魏无羡也颇无奈地嘘出一口气。江厌离见魏无羡仍在气头上,抓住他的袖子拽了拽,轻声唤道:“阿羡……” 这一声让魏无羡散发的戾气骤减,须臾间整个人平和了许多,使得蓝忘机不得不多看了江厌离一眼。正在此时,一阵嘈杂之声传来,似有一大群人朝四人涌来,浩浩荡荡,为首的乃是金子勋,还未看清形势便一声大喝:“怎么回事?” 沉默且僵持的四人人一齐望向金子勋,金子勋目光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魏无羡身上,问道:“子轩,这姓魏的又找你麻烦了?” 金子轩道:“没你的事,你先别管!” 魏无羡不愿与这金氏二人多做纠缠,拉起江厌离一只手就要离开,金子轩见状口不择言,立马喝止:“站住!” 蓝忘机心头一惊,果见魏无羡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死死抓着江厌离,回头道:“真想打?好啊!” 蓝忘机正欲开口劝解,却听旁边的金子勋道:“姓魏的,你三番两次针对子轩,究竟什么意思?” 蓝忘机抬眸看了金子勋一眼,暗道此人说话不顾分寸,火上浇油,不加以劝解平息事态就罢,却还咄咄逼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奈何金子轩还未说话,作为蓝家人更不便多说什么。蓝忘机以为魏无羡即将暴怒针对金子勋时,却见魏无羡眉头皱了皱,看了金子勋一眼道:“你是谁?” 金子勋大怒:“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魏无羡语气平淡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金子勋气到脖子到脸胀的通红,似乎下一刻就会暴起伤人,正欲说话,谁料又一波人赶到,为首者竟是金家夫人,即金子轩的母亲。蓝忘机暗暗打量一眼,只见金夫人气宇大度,雍容华贵,颇有一副英姿飒爽之态,也难怪金光善身为一家之主,拈花惹草之名远扬却唯独不敢奈金夫人何,一些风流笑谈往往都不敢明目张胆,只得偷偷摸摸,生怕被金夫人逮住。这也难为了金光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认祖归宗,想来这位金夫人在其中的作用不必说。连金光善都要惧上几分的金夫人,更难怪金子勋瞬间没了刚才的气势,只得不甘心道:“伯母。” 金夫人点了点头,并不理会,只往金子轩走近两步。金子轩怔了怔道:“母亲!你怎么来了?”随即又看到金夫人身后跟着的一众金家修士,不满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围猎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 所谓一物降一物,偌大个金家想必也只有金子轩敢跟金夫人如此说话。金夫人也并不生气,假意嫌弃道:“你少自作多情,谁说我是来找你的。”她悄然白了金子轩一眼,转身走向魏无羡,似完全没见到魏无羡一般,神色温和地拉起江厌离的一只手道:“阿离,你怎么这幅模样?” 金夫人回头瞪了金子轩一眼道:“是不是那死小子又欺负你了?” 江厌离忙道:“没有。” 见江厌离如此说,金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随即脸色一敛,大骂道:“金子轩!你要死吗!!!出来之前你跟我怎么说的?!” 金子轩心里有愧,除了挤出一个“我”字便偃旗息鼓了。 魏无羡此时开口道:“不管令郎之前跟金夫人说了什么,从此以后他跟我师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了!” 魏无羡语气极为不满,话也说得极为难听,再如何金夫人好歹是长辈,魏无羡此时正在气头上,说话着实不敬。蓝忘机慌忙去看金夫人脸色,却见她仍面不改色,似乎并不计较,蓝忘机心中一松,顿时对这位金夫人涌上两分敬意。旁边的金子勋却按耐不住,黑着脸喝到:“魏无羡,我伯母是你长辈,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有些太狂妄了?” 蓝忘机微微摇头,对金子勋的嫌恶又增添了几分。魏无羡正色道:“我并非针对金夫人,你堂弟三番两次对我师姐恶语相向,我云梦江氏若还能容忍便妄称世家!狂妄在何处?” 金子勋冷笑哼道:“狂妄在何处?你有哪处不狂妄?今天这百家围猎的大日子,你可处风头得很啊?三成的猎物都叫你一个人占了,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啊?” 蓝忘机不解,自围猎开始,魏无羡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蒙着双眼在树上小憩,蓝忘机找到他时周边并无打斗过得痕迹。若说在别处围猎后才到此处小寐,可方才明明才与魏无羡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其气息也丝毫没有动用过灵力的情况,何有独占三成猎物之说。想到此蓝忘机脖根微微一烫,勉力压下随即问道:“三成猎物?” 蓝忘机与魏无羡自射日之征起素传二人积怨已久,见他询问,随即立刻有人迫不及待如告状道:“含光君,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我们在白凤山里围猎,找了半天,竟然发现,这猎场里一一只凶尸怨灵都没有了!” “派人问了观猎台那边的敛芳尊才知道,开猎后不到半个时辰,白凤山里传来一阵笛声,然后,几乎所有凶尸和怨灵,都一个接一个,自己走到云梦江氏的阵营里的去自投罗网了!” 原来如此,蓝忘机恍然大悟,正是循着这笛音,自己才在偌大的白凤山中寻得魏无羡的踪迹,这才不能自已,犯下不可言说的错事。 还未等蓝忘机将纷乱的情绪整理妥当,在场七嘴八舌地抱怨开了。 “白凤山里的三大类猎物,现在只剩下妖类和怪类来……” “至于鬼类,已经全部被魏无羡一个人召走了……” ”都说是公平竞争,他这么一搞,何来公平一说?!“ 金子轩道:“你全然不顾旁人,只顾自己,难道还不够狂妄?” 魏无羡愣了愣,随即笑道:“不是你说的吗?开场箭算什么,有本事夜猎场上见真章。” 金子勋不屑道:“你靠的不过是邪魔外道,又不是凭真本事,吹两声笛子而已,哪算得什么真章?” 魏无羡道:“我又没使阴谋诡计,为何不算?你也可以吹两声笛子,开口有没有凶尸怨灵肯跟你走啊?” 金子勋道:“你这般不守规矩,比之阴谋诡计也强不了多少!” 蓝忘机皱起了眉,他既觉金子勋话语刺耳,将魏无羡比作邪门歪道,明明自己修为不够无法在夜猎场上出得风头,却将责任安在了魏无羡头上。而另一方面,蓝忘机自己对魏无羡操纵凶尸怨灵一事一直以来便有异议,二人在射日之征时没少为这事频生龃龉,虽从不将魏无羡划为邪门歪道之流,可毕竟与正道有所区别,却也不知如何义正言辞站出来为魏无羡辩驳。只觉得越听越燥,恨不得直接将金子勋掀飞出去,袖中手掌再次握成了拳。 好在金夫人注意到了这旁的剑拔弩张,淡淡道:“子勋,行了。” 魏无羡道:“那好,我竟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真章了。请你拿出它来赢过我,让我见识见识吧。” 金子勋被噎得脸色黑红不定,奈何金夫人已经发话,便不好再就围猎之事争执下去,只好嘲讽道:“不过特难怪不觉得自己有错,魏公子不守规矩也不是第一次来。你上次的花宴和这次的围猎大会都没有佩剑,这么大的场合,半点礼数都不讲究,你把我们这些跟你一同出席的人放在哪里?” 魏无羡并不答话,转头对蓝忘机道:“蓝湛,忘了说,刚才你帮我挡了那一剑,谢啦。” 蓝忘机微微一怔,一个“谢”字出口,好似又客气地将二人的距离拉的奇远。金子勋见魏无羡故意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咬牙道:“云梦江氏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现场气氛骤然一僵,似瓢泼大雨当头浇下。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矛盾,争辩一番,甚至斗上一架也就罢了,如若上升到世家的名头上,可就不是吵上几句能够解决的了,金子勋这厮着实太过鲁莽。 金夫人脸色一变,呵斥道:“子勋。” 然而听到这一句,魏无羡的神色蓦地转阴,清澈的双眼忽地微微发红,瞳孔间显得阴测测的。蓝忘机突然觉得他此时这幅模样与之前魏无羡在驿站面对温晁温逐流时的样子逐渐重合,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之感再次重现。 魏无羡缓声道:“家教?” 他顿了顿,眼角似乎微微抽动了几下,随即缓缓回头道:“邪魔外道?” 蓝忘机意识到他即将失控,沉声唤道:“魏婴。”然而魏无羡闻所未闻,阴狠地盯着金子勋。突然他笑了一下,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佩剑吗?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转过身,面对金子勋众人,嘴角微微挑起一丝不屑的冷笑,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冷然,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即便是不用剑,单凭你们口中的邪魔外道,也能一骑绝尘,让你们全都望尘莫及。” 此句一出,全场哗然。 第62章 追逐6 蓝忘机心中一颤,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了眼,他似乎已经听到了在场众人脑中之弦崩断的嗡嗡之声,即将暴起群起而攻,将口无遮拦的魏无羡撕成碎片。片刻诡异的寂静之后,金子勋终于大喝一声:“魏无羡!”,随即目中狠戾的血丝蔓延开来道,语气鄙夷且怒气冲冲道:“不过一个家仆之子,你也太猖狂了!” 四字一出,蓝忘机心脏咯噔一跳,双拳握起的同时迅速看向魏无羡,只见他面色阴郁右手微微颤动着就要往腰间陈情摸去,蓝忘机一时间却不知是该出手阻拦魏无羡防止更难收场的冲突发生还是该一剑劈向嘴上无德的金子勋。正踌躇不定,忽听一人道:“阿羡!” 那声温柔似水,似全然事外般淡定,丝毫未受现场剑拔弩张的□□味所扰,然而温和中却不失坚定,让人不得不侧目。出声的正是江厌离,只见她朝着魏无羡招了招手道:“阿羡,你站到我身后来。” 魏无羡怔了怔,眼中戾气明显消散不少,还未动作又见金夫人忙拉过江厌离的手劝道:“阿离,他们的事,你就不要出面了。” 江厌离对着金夫人笑了笑,轻轻推开了金夫人的手,走到了魏无羡同金子勋中间,将其挡在身后,对众人福身一礼,不卑不亢道:“金公子,听你方才的意思,是阿羡他把百凤山里三成的猎物都一个人占了,不守规矩,太过狂妄。我……也从未听过这种事情,想来的确是给诸位添麻烦了,我代他向诸位道歉。” 说完她躬身一礼,比先前之礼更为郑重。 魏无羡看不过,喊道:“师姐!” 江厌离仍不起身,只侧头看向他,对他摇了摇头。江厌离轻飘飘的语调和眼神,对魏无羡却有千斤重的压制,使他只能抿紧嘴唇,双拳紧握,暗自挣扎却使不出力来制止江厌离。金子勋见魏无羡吃瘪,江厌离态度谦卑,得意之色爬上眼帘,虽说江家宗主并不在场,但作为长姐的江厌离都如此,宗主在与不在都不再重要,这便颇有一种云梦江氏被兰陵金氏死死踩在脚下的爽快之感。顿觉恶气吐出,昂首挺胸痛快不已,哈哈一笑,佯装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趾高气扬道:”江姑娘真是大方得体,明白事理。您师弟干的事的确是大大的不妥,也确实添了不少麻烦。不过既然你知道不妥,看在江姑娘和江宗主的面子上,道歉就不必了,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两家原本便情同手足嘛。“ 原以为这事以江家认错就此作罢,却见江厌离直起身来,认真道:”可是,纵然我没参加过围猎,有一点确是知道的——古往今来的历代围猎,从未听过一条规矩,是不允许一个人猎得太多。“ 在场气氛再次突变,继而陷入道不明的尴尬与沉默中。 江厌离并不理会接着道:“所以,您说阿羡不守规矩,不守的究竟是哪一条规矩?” 魏无羡忍不住哈哈一笑。金子勋面色铁青,却也想不出任何话语来反驳,他悄悄望向在场的金夫人,想从当家主母的脸色中读出点东西来,却见金夫人并无表情,便知她并未就此迁怒于江厌离,也无意将这事放大,顿时气焰被掐灭,尴尬却不甘地站在原地左右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围观人中终于有人接过话茬,便是姚宗主跳出来道:“江姑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有些规矩虽然没有写出来,但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并且都很遵守这个规矩。” 有了姚宗主开头,围观人群中又有一人嚷道:“百凤山力总共才多少猎物,五百有没有?参加围猎的有多少人?五千不止!原本就抢破头,他一个人就用恶意手段占走了这么多猎物,让别人怎么办?” 魏无羡抬起下巴欲争辩,被江厌离拉住。 此时再一人也不满道:“是啊,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抓住一只!。” 江厌离闻言道:“可是……别人猎不到,并不是他的错阿。” 她不等那人反应又道:”围猎不是只关乎实力吗?就算鬼类已无,不是还有剩下的妖类和怪类吗?就算她不占走那三分之一,甚至不参加围猎会,猎不到的人,也还是猎不到阿。阿羡所用的法子虽和别人不一样,但也是他修炼出来的本事。总不能因为旁人无缘那三分之一的猎物,就说他是邪魔外道吧。”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围猎是围猎,又为何要拿家教说事?阿羡是我云梦江氏的子弟,同我姐弟二人一齐长大,情逾手足。对他脱口而出’家仆之子‘,恕我不能接受。因此……” 她挺直了身子,昂起了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大多比她高大地众人,不容辩驳地扬声道:“还希望金子勋公子,能向我云梦江氏的魏无羡,道歉!” 此刻,蓝忘机忽而了然,为何魏无羡会对江厌离如此依恋,性命攸关神志不清时,嘴里心里念叨的都是他的师姐。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身躯娇小面容清秀的女子,她似一团暖阳照耀着魏无羡,无论他身处何地,寒冷亦或痛苦,只要想到这个女子,魏无羡便能找到温暖和依托,便能寻着光亮找到方向,不至于将自己禁锢在阴暗的角落暗自神伤。一时间他又责备自己,手握避尘,空有一身修为,虽说与伶牙俐齿无缘并不善于争辩,并未落井下石却也没能站出来为眼前不平之事摆出自己的态度。 思索自责间,一直不说话的金夫人站了出来想要结束这诡异的安静,她上前一步和气道:“阿离,你这么认真做什么,都是小事,可别生气阿。” 江厌离微微低头对金夫人道:”夫人,阿羡是我弟弟,旁人辱他,于我而言,不是小事。” 金夫人顿了顿,突然转向金子勋,冷冷道:“子勋,听到了吗。” 金子勋一怔:“伯母!” 金子勋虽有些畏惧金夫人,却也有着自己的傲气,在如此场合低声下气地给魏无羡道歉,还不如杀了他一般。于是他避开金夫人的目光,默然不语。金夫人又哪里不晓得这个侄子的脾性,正烦闷间,两人翩然而至,却是金光瑶和蓝曦臣。 二人之至迅速将各怀心思的众人吸引,他二人也显然察觉到了此处并不愉悦的气氛。蓝曦臣连忙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发现了蓝忘机的身影,正巧蓝忘机也看了过来,点头唤道:“兄长。” 想来蓝忘机并不喜人群熙攘却参与其中,更加奇怪,遂蓝曦臣问道:“忘机,你怎么也在这里?” 还未等蓝忘机想好如何诉说来龙去脉,一旁的金光瑶也纳闷却仍然客气地微笑道:“诸位,这边是又有什么情况?“ 金光瑶的到来,让陷入尴尬的金夫人顿时有了怒火发泄之地,突就收回了原先虽然烦躁却不失风度的语气,大骂道:”你还笑,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还好意思笑!这就是你操办的围猎会,废物!“ 金光瑶懵懵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忙将惯挂于人前的笑容收起,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在河间城内初见时有些唯唯诺诺的孟瑶,恭恭敬敬问道:”母亲,究竟怎么了?“ 金夫人白了她一眼,脸上嫌恶之色不掩分毫,讥讽道:“究竟怎么了你不会自己看?你不是挺会察言观色吗?” 金子勋也毫不客气责问道:“整个百凤山猎场里三分之一的猎物都没了,这五千多人还猎什么东西?!”长辈如此也就罢了,金子勋对同辈的金光瑶也是如此呵斥的嘴脸,除去本身对金光瑶出生的鄙夷之情,更多的却也欲借此混过要求他向魏无羡道歉一事。 见矛头全部转向金光瑶,蓝曦臣连忙道:“敛芳尊已在着手布置扩大猎场范围了,诸位请稍安勿躁。” 蓝曦臣帮金光瑶说话,金子勋再无立场针对金光瑶,随即将身上弓箭往地上一甩,道:“这次的围猎简直就是一场闹剧!罢了,不参加也罢,我退出。” 金光瑶连忙劝道:“子勋,马上就快安排好了,最多再等半个时辰……” 姚宗主也劝道:“金公子,大可不必阿。” 金子勋只想趁乱立马离开此地,免得向魏无羡道歉一事又被提起,他佯装气愤道:“围猎已毫无公平可言,还等什么等?恕不奉陪!”说罢就要领手下人离去,金光瑶连忙上前去劝,剩下众人有的也想离开有得却只是看戏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围猎,七嘴八舌乱成一团,吵嚷地蓝忘机微微皱了眉。 他看向魏无羡那边,只见江厌离和金夫人正说了些什么,金夫人突然侧眼打量起了魏无羡,脸上已有不悦道:“你们两个年轻男女,没人看着怎么好老呆一块。” 蓝忘机闻言一怔,也不知在心虚什么,手心竟沁出一层薄汗,竟有些无耻地竖起耳朵想要听江厌离或魏无羡对于此话的回应,随即听江厌离道:“阿羡是我弟弟。” 听罢,蓝忘机只觉不咸不淡却也理所当然,激荡不出任何额外的心绪。 金夫人道:“阿离,你可千万别生气阿。你跟我说这又臭又硬的死小子又干了什么蠢事,我叫他给你好好赔罪。” 江厌离连忙摇头道:“真的不用。金夫人,不用勉强他。” 金夫人气急,摆手忙道:“哪里勉强呢!不勉强的!” 在江厌离的要求下始终一言不发的魏无羡终于开口道:“少陪了,金夫人。” 说罢他微微一欠身,看着江厌离笑了笑,二人转身就要离去,金夫人却抓着她不放,拉拉扯扯间,忽然一直站在人群之外未发一言的金子轩突然奔了出来,以并不合时宜的音量大声喊道:“江姑娘!” 江厌离显然被这一声吼绊住了脚步,却见魏无羡皱着眉头拉着江厌离假装没有听到道:“师姐快走。” 金子轩声音又提高几分喊道:“不是的江姑娘!!!” 什么“不是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便安静下来,包括一直嚷着要走的金子勋,齐齐回头盯着突然冲出的金子轩。魏无羡与江厌离此时也不得不回过头来,等着金子轩的下一句。 金子轩见江厌离停住,立马朝着又奔了几大步,突又站住,急急地喘着气,满脸通红连额上青筋都若隐若现,似是要做出什么大动作。蓝忘机瞬而警觉,一手又要摸上避尘,却听金子轩忽而大吼,那声音洪亮如钟却显得颤抖,惊地林中飞鸟都飞起几只,他扯着嗓子吼道:“不是的江姑娘!不是我母亲!不是她的意思!不勉强,我一点都不勉强!!!”他胸膛上下起伏着,几乎快要破音般咆哮如雷道:“是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你来的!!!” 蓝忘机抬上腰间的手一抖,差点与避尘摸了个空,他修长的五指轻轻拢起,缓缓放了下来。所有人,在场所有人,包括魏无羡与江厌离还有闹的最凶的金子勋都被怔在了原地,不说话不动作,只死死地盯在金子轩身上,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红,额间的那枚耀眼的明志朱砂都被逐渐淹没,在金子轩额间显现得有些敷衍。 呆滞中,金子轩似乎才突然感受到诸多目光压在他的身上,如芒在背,羞不可当,下意识地大叫一声拔腿就逃,逃命也不过如此。 半晌,同样被金子轩怔住的金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对着还在玩命奔逃的金子轩骂道:“这个蠢货!你跑什么!”想了想,也觉得羞得溃不成军的金子轩应该是听不到,就算听到了大概也没勇气停下来,索性随他去,便转向江厌离道:“阿离待会儿咱们观猎台上再继续说话!我先去抓他回来!” 说罢,金夫人一行人急急御剑而起,朝金子轩的方向追去。蓝忘机凝视,忽闻魏无羡唤道:“蓝湛,走了阿。”他恍然回神,见魏无羡正朝自己招着手,随即与江厌离离去。 蓝忘机默然注视着二人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心中哭笑不得,今日这场本该兴师动众计入仙门史册的百凤山围猎就如同闹剧一般,连含他自己在内几乎大半人都在扮演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丑角。 乌泱泱的人群看完热闹后终于抱怨着散场,金光瑶饶是生了三头六臂左右奔走相劝也没劝下几人,无奈之下只好叹气苦笑:“这真是……” 蓝曦臣道:“今日之事,非你之过。” 金光瑶摇摇头道:“我恐怕一个时辰还办不妥。” “为何?”蓝曦臣道。 金光瑶又苦笑一番道:“其实不光那位魏公子把三分之一的猎物都占了,大哥一个人也几乎把妖兽类的猎物横扫了大半。” 蓝曦臣闻言,突然笑了起来道:“不愧是大哥。” 蓝忘机听闻却笑不出来,同样以自身实力为本家在围猎中大出风头,作为聂明玦作神勇,而魏无羡却被群起而攻之,这种明知不公却无力声辩的事实让蓝忘机迷茫起来,究竟仙门百家无时无刻都挂在嘴边的是与非,正与邪的最终归宿为何,姑苏蓝氏无人告予,世间经典也未曾诉,那么作为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那边金光瑶为扩大猎场一事苦恼不已,蓝曦臣欣然安慰并表示愿意帮忙。金光瑶满脸歉意却也不推辞道:“不好意思二哥,你是来参加围猎的,还要劳烦你临时过来帮我。” 蓝曦臣道:“无妨。”继而转向仍在若在所思的蓝忘机道:“忘机,是我们先行一步,还是你也来帮忙?” 蓝忘机本就无心围猎,经此更是心乱如麻,忧思重重,想到猎场扩大许能暂时安抚住诸位对魏无羡的不满之意,于是他默默召出避尘,道:“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