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个高冷的忠犬是男主》 第1章 第1章 初春的柳树又抽出了新枝,春昭堂的后院里满满当当种了一院,在薄寒又带些许雾气的清晨看来,远远望去一片嫩油油的新绿,清新喜人,也……充满希望。 柳觅初再次伸出葱白细嫩的双手,右手腕上还带着母亲那只上了年岁水头极好的冰地翡翠镯,小指尾端也没有那年为方赫显洗手作羹汤留下的疤痕,身上的这一身衣裳还是刚入凝欢馆之时孙妈妈给做的藕荷色撒花软烟罗裙,虽不复初时新,却最得她喜爱,后来随方赫显入京时丢在了半路,那时她好一阵伤心…… 恍惚间看到不远处的一排排的栅栏前,姑娘们精神抖擞花枝招展的站作一排,好容易天气回了暖,稍作个好势,毛裘大氅就褪了下来,大都拿出了去年压箱底儿新做的裙子,花花绿绿一片好不养眼。孙妈妈站在一旁,手执特制长棍,对着这个那个指指点点纠正姿势,脸上的表情是多年如一日的冷漠木然。 春昭堂还是那个春昭堂,凝欢馆也还是那个凝欢馆。 柳觅初轻轻呼出一口气,一阵哈气出现又很快消失不见,她说:“我竟是睡懵了,怜年,今日却是什么日子?” 怜年乖巧的站在她身后,微微垂首,语气沉着:“姑娘,今儿已是大康三月初九了。” 柳觅初呼吸一窒,果真如此吗……上天竟是如此厚待她…… 入画在一旁打趣:“我道姑娘平日里最是精细,今儿却连日子也记不得了。” 怜年插了话:“就你嘴贫,若没事做,不如去帮孙妈妈选开春儿衣裳的新料子。” 入画连忙告饶,怜年如往常一样对她教育再三,两个丫鬟的声音清清脆脆悦耳的不得了,柳觅初听着却差点哭了出来。 这便是天意了,叫她重活了一世!原也该如此的,该死之人还未死,害她之人也尚未偿命,父亲在天之灵,冤的可恨!她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怎能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狂喜与泪意齐涌,她不知该如何表达现在的心情,掩在袖口下的双手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颤抖。 “呦,画棋你瞧瞧,这大清早的,不知谁看红了眼呢。” 尖利刻薄的声音传来,不大不小,似说闲话,却恰巧传到了柳觅初耳朵里。 不远处的二门处,站着两个打扮光鲜巧致的丫鬟,正是凝欢馆的头牌陆羽纱的两位婢女。只见这二人从头至尾钗头耳环压裙香包一样不少,制作精良,瞧着竟是比这院子里的姑娘们都体面的多,此时二人正一人抱着篮筐,一人抱着石榴红镂空六棱角彩凤食盒,瞄到柳觅初几人的目光,很是不屑地转身,从三人身后的长廊上绕了过去。 入画脾气不随她,爆烈非常,方才尚且忍着没有开口回骂,此时眼瞅着二人经过,伸出脚来绊了那书琴一下,书琴因端着架子不曾注意这边的举动,狠狠地摔了一跤,一声娇呼,手中华丽异常的食盒也滚落出去,凭他什么小菜粥品洒了一地。 画棋眼看着书琴在跟前儿摔倒,吓了一跳,一时也顾不上扶起书琴,柳眉倒竖,一手颤抖着指向入画:“你这贱婢,怎的如此没规矩,你主子可曾好好管教你,竟容你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出来伺候!” 上辈子柳觅初究竟是无甚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只当画棋是气恼了入画,讲话口无遮拦些罢了,并无二两深意,她是大家子,父乃堂堂殿阁大学士,她自小便与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父亲对她的教导向来是亲力亲为,旁家的千金莫不是跟着族里的家学听听《女戒》学学琴棋书画便罢,再不济,如那等新贵之家,无甚底蕴,也是从外面请了女师傅每日来教,然则她所学却俱是父亲所授,心性做派颇承了父亲的作风,胸襟大度便是比一般男子也要强上几分。画棋如此嘲讽,微微一笑也就过去了。 今日再一听,果真是明白了个理儿,什么样的主子教养出什么样的奴才,画棋书琴又同陆羽纱有何区别?皆是旁门左道的性子,表面装得一副好柔弱,背地里什么阴私心眼都存着! 画棋胆子敢这样大,指桑骂槐的辱骂她,不是受了陆羽纱的指使又有谁?往日里可忍,经过上辈子那些事,今日却是不能了。 她冷冷一笑,示意入画莫要急着与她对骂。 “你却是什么教养,谁与你的胆量在此同我这般讲话?主是主仆是仆,自古以来便不可逆,便是你家主子站在我眼前都没的如此无礼。凝欢馆的规矩什么时候这样无用了?” 画棋只当柳觅初还是原来那样好拿捏的性子,乍一听她这么不客气的说辞心里暗暗慌了一下,生怕她把事情闹大惹麻烦。 书琴这时已经揉着腰站了起来,灵蛇髻歪了些许,熠熠生辉的红翡珍珠步摇也松了大半出来,月白色的裙底沾染了不少秽物,一看就是方才食盒内的东西,很是狼狈不堪。她一把把画棋推到自己身后,尖着嗓子大叫:“柳欢心!你算哪门子东西!不过一个低贱玩意儿,便是连我家小姐的头发丝也比不上,如今还打碎了小姐的早膳,看我回去禀明了小姐不压了你这贱婢赔罪才怪!” 柳觅初眸色一冷,这样下三滥的说辞连最为稳重的怜年也听不下去了,蹙着眉打算上前理论,入画更是恼的差点直接冲了上来,柳觅初低低的呵斥:“莫轻举妄动!” 怜年明白她的意思,知道柳觅初自有打算,瞥了那二人一眼没再理会,入画性子直,做事没有过多的顾虑,一看自家小姐这架势,还当是要息事宁人,顿时大为不解,上前便要同她商议。 就在这时孙妈妈领着身边伺候的丫鬟醉儿快步走了过来,以书琴画棋这样大的声音和架势不惊扰了她们才怪。 “这是怎么回事?”孙妈妈向来严厉,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此时带了语气更是不客气。 书琴连忙抢着解释:“回妈妈,是柳小姐——” “住嘴!可曾叫你开口?”孙妈妈厉声呵斥住她,稍缓了神色转向柳觅初,“欢心,你来说。” 柳觅初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讲了一遍,态度不卑不亢,不曾遗漏一句话或一个细节。结束时补了一句:“孙妈妈是知道的,欢心命苦,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本以为幸得妈妈赏识怜爱能暂时得个舒心的地方,谁曾想果真是落魄时凭他何人都能踩上一脚。我也读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虽笔墨平平,但不愧于业师教诲,还存有几分廉耻,如今被人这样辱骂,实觉难堪。请妈妈为欢心做主!” 柳觅初身后的入画听了这番话已然惊呆,便是怜年也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这不像是她家小姐的说辞啊,这般矫揉,甚至还请求他人为自己做主,实在太不正常了…… 孙妈妈没急着应下,她问书琴:“她说的可是没错?” 因确实一点不差,书琴与画棋支支吾吾一时也不曾反驳,落在孙妈妈眼里便是无话可说。 “方才的情况我也瞧见一二,你二人说了什么我恰巧听了进去。我这院子,与旁人的院子不同,最是注重规矩,这一次念在你二人初犯我便宽容些。” 两个婢女一听,紧绷的心瞬间落下来,狠狠松了一口气,正打算行礼道谢时孙妈妈又接了一句:“自去李管家那里各领二十大板,回去禀了你主子,最迟今日未时来向柳姑娘道歉,若再有下次,”说到这里她冷冷扫了那婢女一眼,加重了语气“便是撵了你们出去也莫要找地方说理!” 说罢就转身离去,方才也不乏有那好奇心重的、凑上前来看热闹的姑娘,一见孙妈妈转身,立马做鸟兽状迈着快步回了原位。 两个丫鬟此时脸色灰败,低着头站在一起,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撇开别的,就是孙妈妈的这一番说辞也镇住了她们俩,这样的世道女子尚且不如浮萍,孙妈妈不曾开过玩笑或夸大其词,说一没有二,若真是被撵出去陆羽纱尚且自身难保,愿不愿意救她们又是另外一回事。再说这道歉……整座凝欢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陆羽纱的性格,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式,凝欢馆诺大的院子,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也就对上孙妈妈时有几分尊敬与忌惮,此时莫说道歉,平日里就算与人交好都不曾,管你可曾惹着她又或碍她事,遇着儿院子里的姑娘都是一个样儿,直接无视。然则在这许多人中,陆羽纱独独对柳觅初不同,缘由不过唯看不惯她一人,旁人还好,得个她的眼神都不曾,若叫陆羽纱对上柳觅初,却是直接横眉冷对每次非要嘲讽几句才算。 亘古至今女人都是一样神秘的生物,各色的感情总是没来由,陆羽纱对柳觅初的厌恶就是这样没来由。上辈子的柳觅初闲时也曾同入画怜年探讨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她大约是出于嫉妒吧,嫉妒柳觅初明明是同她一起入得这凝欢馆,无凭无据却独得孙妈妈偏爱。 凝欢馆不同于别的花楼,里头的姑娘一应俱是清倌人,莫看一个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实则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孙妈妈本名孙绮春,是凝欢馆正经的老板娘,得大家敬重尊称一声孙妈妈。据下头的姑娘们嚼舌根,这孙妈妈年轻时也是红极一时的头牌,后来被一个官老爷看上,从此金盆洗手嫁作朱门妾,本也甜蜜了几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孙妈妈又携着年轻时攒下的家私,也就是她之后的嫁妆出了官邸,寻了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孟德镇,开了现在的凝欢馆。 因着年轻时攒下的人脉,又加之她立下的规矩大,凝欢馆的形象对外是很优雅的,平日里来这边消遣的莫不是达官显贵或乡绅名流,绝缘于街井混混之徒。虽地处花街上,与其他的花楼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第2章 第2章 柳觅初与陆琪纱是同一拨入了凝欢馆的,陆琪纱铺一进来就挂了牌子,柳觅初却一直被孙妈妈留着单独调、教,这么几年高标准要求重金付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舍得放出来,说白了走的就是头牌的路子。 陆羽纱却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后来凭着高超琴艺与傲骨性子艳压群雄,直至问鼎头牌的位子,赏金与出价莫不是比一般姑娘高出好几倍,自此之后性子更是目中无人。 上辈子的柳觅初即使经历了那样的祸事,也并未养成了愤世嫉俗的性子,对上人总是不愿往坏了想,陆羽纱在她看来就是娇纵坏了的千金小姐,最多不过口头上占占便宜罢了,她不去深思,通常都是一笑而过。谁知道到最后才知晓,她打从开始就是把她当做敌人看待的,而面对敌人,何人又会心软? 目下想通了这些,她只觉心中一片豁达,又加之重捡了一条命,叫时光倒回到五年前,该经历的事她曾经历过一遍,她有信心,绝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人总是有个趋利避害的本性,既然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那她从现在开始就要防患于未然了…… 思及此她便没心思再同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婢子计较,袖口轻轻一甩,划出个小小的弧度,她说道:“可记得叫你主子来代你道歉。”说罢便转身往她的芳华居走去了,怜年、入画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 这里虽则是个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该有的良家女子的谨训却也教,不少家里穷的,没甚出路,又不愿把女儿卖掉的,便送进孙妈妈这里来教习一点东西给家里赚些补贴,有些许天分的,就跟着师傅学习琴棋书画,实在不行的,做了洒扫丫鬟或姑娘们的婢女也有。孙妈妈初时就说过,不许姑娘轻易做他人妾,不过说归说,凝欢馆的姑娘并没有签卖身契,俱是三年五年的类似于长工合同一样的东西,大多数得了孙妈妈的教导,知晓是为自己好,一般不去做那等事,可也有的认为找个男子找个后半生的依靠才是正经事,这些年三三两两也有嫁人走掉的。 柳觅初隐约记得就是这段时间会有个叫紫桃的姑娘回来,她一年前嫁与了时常光顾她的恩客做小妾,谁曾想这位周乡绅平日里出手不大方也不是别的缘故,皆因家里的大妇是个凶悍的,钱财上管得紧,又因善妒,不知磋磨死了家里多少通房姬妾,周乡绅便是心痛也没法子,无甚出息治不住内子,再加之小妾之类于他不过是戏耍的玩意,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便不愿因此与那大妇起冲突,这更是助长了其妻的气势。 这一两年上了年纪,有些个女子不便说的脾气,对付起姬妾来手段何其多,紫桃正赶上这样的时候进门,在府里待遇是什么光景就不说了。 不过紫桃自小做的到底不是一般人的营生,眼界比一般女子又广些,卖艺这些年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开始也是抱着希望的,为这主母伺候吃穿侍奉茶水,殷勤又做小伏低。 之后换来了什么?变本加厉的对待罢了,紫桃忍了一年,实在是不能继续待下去,私下里求了主母把她放出府去,也就是春天的光景吧,就快回来了。 紫桃于柳觅初无甚用处,可是周乡绅却还有几分信息值得挖掘。周乡绅曾是当今礼部尚书纪元飞的门生,在他手下供着份闲职,正经事务不处理,私下里专为姓纪的处理阴私勾当,虽则没叫他参与些大事,边边角角总还是知道些的。 说起纪元飞,柳觅初就止不住的冷笑,当初百人上书弹劾父亲,纪元飞可是出了一份不小的力。曾陷害过父亲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 单嬷嬷今日身上不大爽快,没有跟着出院子,吃了些药,还是起来给柳觅初做了她最爱的糖蒸酥酪,在喜甜这方面还是能看得出她的小女孩的心性。 柳觅初这边前脚踏进芳华居,正在正厅里坐着想事,就看到单嬷嬷端着碟子上来了,语重心长的同她说:“姑娘,歇歇吧,不吃早膳可不行。” 柳觅初微微一笑,正打算迎上去接下,陆羽纱带着她的婢女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了,单嬷嬷因上了年纪反应有些迟钝,再加上身子不爽利行动有些迟缓,还未来得及让开就被陆羽纱一把推开,单嬷嬷一个踉跄,幸而及时扶住了旁边的黄花梨铁鋄金云纹包角桌,人是无大碍,手中的小盅却遭了灾。 柳觅初心一紧,快步上前去扶住单嬷嬷,正巧那盅砸在了她脚边,樱红丝鸾云头履濡湿了一片,单嬷嬷冲她摆摆手,“无碍,姑娘莫要担心。” 她冷冷看向陆羽纱,眼中似有刀光射出,陆羽纱被她瞧的有些心虚,一时竟不觉后退了一步。 “陆姑娘来道歉的态度可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原来官家小姐行事与乡野村妇也无异,倒叫人平白长了见识。” 陆羽纱气的脸色发白,一身金罗蹙鸾曳地华服被她穿的傲气逼人,手上带了一对嵌宝石双龙纹金镯,耳着赤金缠珍珠坠子,头戴红梅金丝镂空珠花,通身金碧耀眼宝气逼人。陆羽纱长相本属清秀,身材纤细,蛮腰赢弱,口若桃红,肤色赛雪,一双丹凤眼吊了上去,本是好长相,却偏要被她弄巧成拙去,自觉落魄低人一等,便事事掐尖要强,就连穿着也往金贵俗气上打扮,这一点很是叫柳觅初鄙夷,可不就是自己作践自己吗。 此时她恨恨的望着柳觅初,语气很有些咬牙切齿:“偷鸡摸狗算得什么本事?仗着孙妈妈宠你无法无天了?竟欺负到我这里来,还叫我给你道歉?柳欢心,你可是做梦做多了,以为自己是大家小姐呢!” 柳觅初冷哼一声:“我有没有把自己当做大家小姐先一说,至少我进了这院子安守本分,不似某些人,还当自己是官身高人一等!说起来,你同我没甚么区别,同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没甚区别。” 陆羽纱尖叫一声:“你这贱婢!你却算得哪根葱,不过一条狗罢了,也敢同我相提并论了!” “住嘴!”柳觅初冷喝道:“要不要我再同你讲一遍?前太学国子监陆永德因谋逆之罪在三年前已被斩首于宣武门外,家产入国库,其族内男子一律充军发配边疆,女子充作官奴!你!”她停顿了一下,“区区官奴之身而已,凭什么在这里口出狂言!” 陆羽纱浑身发抖,瞪向柳觅初的眼光好似淬了毒,所出的话也是三两不成句,显然已是被气昏了:“你……你怎敢……” “又在闹什么!” 孙妈妈一声怒喝,人未至声已到,她走到陆羽纱前面,严厉怒叱:“你可曾听了我的来道歉?这般大闹又是为何!” 她看着柳觅初,咬着牙质问孙妈妈:“妈妈竟是如此偏心,竟是连缘由都不过问就先治我的罪,妈妈要我道歉,却不说晨时是她柳欢心的婢女先动的手!这一点可要她向我道歉?” 孙妈妈冷着脸,说:“你可有脸面问我为什么?!你与她不对付已有多时,处处针对于她可曾见过缘由?我老婆子是上了岁数,眼睛却不瞎!”她指指地上的碎瓷片,“却是她上你的钱塘阁去与你闹的?” 陆羽纱一时被问得无语凝噎,张着口说不出一个字,她回身恶狠狠瞪了柳觅初一眼,忿忿离开了。 柳觅初舒了一口气,这才得空问问单嬷嬷:“嬷嬷怎样?刚才可有伤到?今日本就不舒服,又遇到这等事,可是要去医馆看看才好。” 单嬷嬷拉着柳觅初的手细细抚了抚,“姑娘莫要为我担心了,老婆子无碍。” 她还是不放心,又细细嘱咐了怜年带着单嬷嬷回房看看,这才过来看孙妈妈。 她行了一礼,扶着孙妈妈坐到了上首的位置,又叫入画看茶,很是歉疚:“又叫妈妈为我操心了,今日是我冲动了。” 孙妈妈不复方才严肃,神情很是放松,叫贴身伺候的丫鬟醉儿上外门处看着,说:“不说这些了,是她的不对,哪里有叫你认错的理?” 柳觅初笑,露出几分小女儿神色来,半撒娇的伸手挽上孙妈妈的手臂:“妈妈总是如此爱我,倒叫我往后不知如何报答您了。” 孙妈妈叹口气:“还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年纪大了,还有几年好活的光景?趁还能帮衬一二,便要在你身边守着一日,念安听妈妈一句劝,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想那些男儿才做的事?便是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不愿看你如此冒险,你能好好地长大,嫁个好人家,就是对我的好了。” 柳觅初鼻头一酸,泪凝于睫,差一点就落下泪来,她回过头去悄悄在眼角拭了拭。联想到上辈子死的不明不白,五六年的坎坷谁人知,乍一听这样寻常的劝导,竟酸涩的要命,如同生吞了一大把酸杏儿一般,堵得心口疼。 她低低的回应,声音幽幽:“妈妈现在说这些还做什么,我能活到现在不过全凭着父亲的那一点子念想,若叫我从此平平淡淡的活还有什么意思。” 孙妈妈叹息,这样的话这些年不知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这孩子心性坚定,认准了一件事就必要完成,知多说无益,反而平白惹她难过,便绕开话题絮叨了两句家常。 送走了孙妈妈,怜年正好回来回话,得知单嬷嬷因着时节交替有些着凉,除此之外无甚不爽后她松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单嬷嬷、怜年、入画、孙妈妈,都是亲人一般的存在,怜年入画同她情若姊妹,单嬷嬷更像是母亲,如今她只剩这些人能够相信,只剩这些人可以依靠,自然是珍惜无比,万万不能有一丝的闪失。 第3章 第3章 柳觅初上辈子吃尽了女红不好的苦头,这实则也不能怪她,生母汤氏死于难产,柳觅初从未见过母亲一面,更莫说教导她些女儿家该知晓的东西。 父亲柳寒儒对母亲用情至深,二人伉俪情深,后院清净不似旁人。母亲死后父亲伤怀不已,不曾动过续娶的年头,柳家人丁单薄,传到父亲这一代只剩父亲一个子孙了,除却家里的丫鬟嬷嬷婆子之外,确实没什么可以教导她的人。 柳寒儒虽则细心,到底比不过妇人家了解,以至于十三四岁的柳觅初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女红这一块却不堪入目。 单嬷嬷是柳觅初的乳娘,自小看着她长大,看顾她已经很不容易,只得抽空时教一两针。可巧柳觅初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受她爹爹影响颇深,空有一身豪气,对这些女孩子家家的东西没甚兴趣,嬷嬷教时交差应付,不耐烦的比划两针,嬷嬷看不着的地方就更是悬于高架上束之高阁弃之如敝履了。 未出阁时她以为满天下的女子皆是如此,谁知跟着方赫显进了府才晓自己天真,方赫显甜言蜜语说了多少,柳觅初现下已经不记得了,只依稀晓得他对她说要明媒正娶迎她做正房太太,她不傻,深知两人身份悬殊,他身后还有整个家族,却还是傻傻的同他入了府,虽然不排除利用他获取消息缘由,但更多的,她内心深处还是喜爱他的。 她过的第一个难关就是方母,在方母那儿她不知为他忍气吞声受了多少苦头。映像最深的一次就是方母以女子不会女红为无德为由羞辱她,那时她不知有多震惊难过,虽然后来下定决心弥补一二,结果刚开始没多久她就无命去争了。 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她吩咐入画:“去把针线盒取来。” 入画惊奇:“小姐要针线盒作甚?”往常莫说要针线盒了,便是看到她们几个做针线活儿她都会烦躁。 “我自有用处,你就莫要再多问了。” 柳家即便家大业大到了父亲这里也不怎么计较这些了,祖父去得早,家中只余了祖母这边要看顾的紧些,后来祖母去世,柳宅空荡荡的房子只剩下她父女二人,父亲便遣走了大半的仆众。 柳觅初的蓑雨斋初时有四个粗使丫鬟,两个管事婆子并四个粗使婆子,剩下的就是乳母单嬷嬷与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怜年、入画了。 出了那等子事,皇上究竟是念着柳家几代忠臣的,没治父亲的死罪,也未将她编入奴籍。但一切家产充入国库是免不了的,仅剩无几的仆人全部遣散,只剩了怜年入画和单嬷嬷不离不弃跟在身边。 母亲的娘家本非京城士族,淮北汤氏的名声虽不容小觑,到底是远离了这里的。祸事一起,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远赴淮北寻舅舅与祖父的庇护,若能想法子将爹爹救出来那再好不过。虽然她也知晓爹爹头上扣得罪名非同一般,当今圣上亲自下旨,就是那些个皇子王爷,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呢,她一个弱女子家费尽千辛万苦千里迢迢去了淮北,见到的不过是一座少了人烟许久的空宅,门口守着的小厮告诉她汤家人早不住这里了,举家搬往了庄子上,也不知具体在哪里。 那时她打听许久,三言两句拼凑下才知道了一些事,比如母亲汤氏并非汤家的亲生女,汤母生了儿子不久便想要个女儿,奈何身子本就不好,生产时又落了病根,本是不能再生育的,于是便买下了柳觅初的母亲,一对兄妹从小一起长大。 汤自酌自小饱读诗书、聪颖非常,族中人莫不夸赞往后是个有出息的,舅舅不必汤母操心,汤母便一门心思放在培养女儿上,眼看着女儿出落得越发水灵标志,汤自酌对妹妹的心思就变了样。莫说□□是不孝,更是大逆不道,汤家乃大族,若真出了这等子丑事,儿子尚且保得住,女儿就是另一说了,汤母早早瞧出了端倪,为了儿子的将来同女儿的名声,待得汤氏及笄便远嫁出去了。 汤自酌彼时已考取了功名,只待秋试之后便要入仕了。妹妹出嫁的事从头到尾都被瞒在鼓里,待得从京城回来之后知道一切也都晚了。一怒之下携了小厮外出云游去了,便是这十几年过去了也没再回来一次,也不知到底是如何了。 汤家的大人经历了如此打击直呼造孽,唯一的儿子就这样走了,心灰意冷之下便搬回乡下了,这些年只留了几个走不动的老伯并三两个小厮在此看守祖宅。 就在柳觅初四处漂泊不知何去何从之际,孙妈妈找到了她,说是父亲的旧识,早年承了父亲的恩,问可愿同她回去。彼时柳觅初十三岁,再早熟又能如何,四个女子除了抓紧这唯一的稻草还能去哪里? 之后入了这凝欢馆,一住便是三年。 本只是养在后院的客人,谁知有一日传来了那样的噩耗,柳觅初至今记得父亲的旧部下当时的表情,沉痛、惋惜、同情……父亲还未进了边疆的伊犁府,在途中就染了恶疾死了。 被抄家时柳觅初什么都不怕,外祖家不能依靠时她也还未失去希望,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确是真正的绝望了。 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亲,才情无双的父亲,冰壑玉壶般的父亲,居然就这样没了……她总是想着总有一日她会替父亲洗刷冤屈,风风光光的将他迎回来,告诉他他的女儿是多么的值得他骄傲,也能独当一面了,可是这一天再也不会来了…… 支撑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信仰没了,她可能会自刎?可能会行尸走肉?这些都没有发生在柳觅初身上,消沉了一些日子,她很快的振作起来,她同孙妈妈说要做凝欢馆的姑娘,就算父亲没了,也不能叫这些污名平白辱了他的名声! 做柳觅初时,没有女性长辈带着,她鲜少出去交际,仅有的几个手帕交自她家出了事后也断了联系。 她还不太擅长同人相处,许是性子不合群,凝欢馆的姑娘几乎没有与她交好的,这让她丧失了许多收集消息的机会,这辈子,她一定要逆转这样的局面! 首先第一个拿来试水的,就是这位紫桃姑娘。 柳觅初的女红不好,紫桃的针线活却是一绝,她做出来的衣裳鞋子,便是孙妈妈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少不得夸赞几句,她打算从这里入手。 手帕是一般姑娘们入门时练手的东西,柳觅初决定先做几条手帕。单嬷嬷和入画的女红都做的非常好,嬷嬷年纪大了,柳觅初舍不得让她再费心教这个,就拉了入画来教。 有入画在的地方就不嫌冷清,做几个时辰便能说几个时辰。 她狠狠啐了一口,“这陆羽纱当真是太不像样,竟整日里寻姑娘的麻烦,我家姑娘宽容大度却被她当成了好欺负!” 怜年笑道:“偏你最能说。” 入画不以为意:“我可有说错?不过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可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我家老爷还在,哪里有她耀武扬威的份!” 怜年呵斥:“入画!” 柳觅初笑:“便让她说去吧,今日竟是叫她憋了一天,不发泄出来是不行的,听着烦事小,若闹了你我今晚睡不成才是事大。” 怜年见柳觅初表情同往常一样,没甚不悦,这才作罢,入画不服:“姑娘也来取笑我!” “你呀,这张嘴最是能说会道,假使有一天缺了你在耳边絮叨,我倒要不习惯了。” 入画吁了口气,说:“姑娘,今日你可算是想的通透,驳了她出了一口恶气,往日不知被她欺负到哪里去,却不知她仗着什么这般嚣张,看到她就令人生厌!” 怜年说:“你知道甚么,姑娘是不愿同她计较,并非怕了她。” 入画仍是忿忿:“虽说如此,可她也太过分,越纵容,越过分!” 柳觅初摇头:“今日本是我冲昏了脑,竟同她计较这些。” 她同陆羽纱的好戏还在后头,这么早就泄了气不值得。 陆羽纱是凭何如此呢,说起来这个就有些嚼头。她的父亲同柳寒儒一般,都是受了二皇子案的牵连,只不过父亲算是主角,陆羽纱之父陆永德是顺带。那真是一场灾难,三十多位官员落马,大部分均被斩首,那一日的京城走到哪里都闻得到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就算想起来都觉得心慌。 陆永德是被上司供出来的,在她上辈子的调查中得知陆永德死的冤但也不算冤,说冤是因为他同此事毫无关联,完全是顶了上司的位,替上司做了刀下鬼,说他不冤则是因为陆永德在官期间也没做什么好事,陆羽纱无愧为乃父之女,在耍手段方面很是得了些传承。 剩下的就可想而知了,她做了十几年的官家小姐,一朝沦落至此,落差太大,心里不平衡可以理解。而这凝欢馆的姑娘大多出身贫寒,所受教育不同,所见所闻不同,相处不到一起去也是正常。唯叫人不快的是这陆羽纱,即使是没了这等身份的支撑,似乎也还认为自己高人一等,除了生活水平上的差别外依旧是小姐做派,颐指气使,最爱以清高自居,同别的姑娘们一处在她看来是污了她的身份。 开始大家还敢联合起来给她使使绊子,后来她一曲走红做了头牌便无人敢再去惹了。 柳觅初是这凝欢馆唯二的拥有独立院落和两位婢女的人,旁的姑娘都是两人共使一位婢女,十人住一处院落。她有她的钱塘阁完全凭的是本事,婢女也是从家中带来的,柳觅初却不见得,而且柳觅初做姑娘是隐了身份的,用了化名柳欢心,在陆羽纱看来,这样一位平民之女庸脂俗粉之类,竟然同她平起平坐,这才是万万忍不得的。 第4章 第4章 绣了几天帕子,柳觅初竟也从中渐渐得出些乐趣。头起回来的前两天,她还是过于激动,最近几日沉淀下来方觉好些。 女红到底是门技术活儿,她的画技好,总有些清风道骨的感觉,便是打出来的花样子也不俗,因着这里添了些信心,又没日没夜的勤加研习,总算不复初时的惨状,现打出来的帕子也有几分能看了。 绣了十几二十条,舍不得扔,却也不能一直攒着,柳觅初便四处送人,这几日孙妈妈、单嬷嬷、怜年、入画均已收了好几条了。 入画叫苦:“姑娘近日这是怎么了,倒似转了性子似的。” 怜年一边添了灯油,一边啐她一口:“做了帕子送你也有的说。” 入画笑嘻嘻的凑过去,端了热水到床前:“我这是关心姑娘,不分休止的熬手艺也不是这等用功法,”说着又招呼坐在八仙桌旁纳鞋底的柳觅初:“姑娘可早些歇息吧,再这样下去当心学习不成反倒熬花了眼。” 柳觅初将鞋子凑在灯前,仔细瞧刚才绣错的那一针,顿觉眼睛干涩不已,她眨眨眼睛,将一双鞋子放在桌上,道:“罢了罢了,今日便到这里吧,你们也早些去休息,往后若我再这般,你们自顾自去睡便是,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怜年一直服侍左右,看出柳觅初有些不适,连忙取了汗巾在热水了泡了一泡:“姑娘敷一敷眼吧。”又有些埋怨说:“您也太不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了,这样下去怎么好。” 柳觅初笑:“原是少时欠下的,若不弥补,怎么赶得上。” 单嬷嬷恰巧这时推门进来,手中端了一盏牛乳:“可巧儿我都听到了,老婆子少不得要说一句,姑娘莫嫌我唠叨,身子最要紧,年轻时总是容易落下病根,到我这般年纪便都知道了。” “嬷嬷身上可好些了?”柳觅初忙上前接下牛乳,上辈子入了方府的事还历历在目,眼睛又是一热,心里酸的厉害,重来了一世,便对身边的所有事都珍惜的不能再珍惜,现下还有这几人在身边,她不知有多庆幸与多感恩。 单嬷嬷本来身子还算康健,然而那些年与她奔波,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再如何也经不得这般折腾,更况且在路上染了时疫,方赫显为她寻了大夫,大夫说医治的及时,服上几帖药便能好,她依言办了,谁知服了药,嬷嬷的病不仅没好反而迅速恶化了起来,在病榻上缠绵了几日,就去了。 那时她沉浸在悲痛中,当真是一蹶不振,哪里还有闲情去思考这事是否有蹊跷?如今一想,倒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了。 这一次,她定会阻止这种事重演。 单嬷嬷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满面慈和,笑着看柳觅初说:“姑娘就不必为我操心了,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些,但绝不会拖姑娘的后腿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等着看姑娘将来出息呢。” 柳觅初稍稍安下心,听她这么一讲又觉心中苦涩,为了不叫人担心,硬是扯起一个笑,微微嗔道:“快莫这样说,我要生气的。” 主仆四人又坐在一起闲聊几句,无非是规劝柳觅初万事节制而行,柳觅初无奈一一应下,方才睡去。 * 又过了几日,紫桃果真如上辈子一样,裹着行李大包小包回了凝欢馆,恳求孙妈妈再次收留。这不嫁与人为妾的规矩虽则她犯了一次,孙妈妈却不是那等心肠冷硬之人,冷言训斥了几句也就把人留下了。 上辈子柳觅初与紫桃不大熟悉,实则她与这院子里大多数姑娘都不大熟悉。因去大户里走了一遭,紫桃多少长了些心眼,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回来更是清楚自己处境极难,能抱团就抱了团了,所以同其他人一样,也不怎么待见柳觅初。 但柳觅初不能同上辈子一样随意了,她清楚的知道周乡绅手里定握着些纪元飞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然也不会在后来被纪元飞秘密杀害了。 而紫桃作为周乡绅宠爱一时的小妾,也许多多少少能探得些口风,重要的是周乡绅不甘就这样放走了紫桃,后来还曾来凝欢馆寻过她两回,这次若能利用好紫桃,于她而言可是不小的收获。 想到这里柳觅初再也坐不住了,她拿了这几日做的东西,寻到了紫桃住的蔷薇轩,正是早上的时候,柳觅初不必同她们一样早起去孙妈妈那里吊嗓子,泰半的姑娘都走了,蔷薇轩只剩了刚回来的紫桃一人。 紫桃正端了一盆水往院子里倒,见到她很是意外:“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她笑着上前,示意怜年把东西送上去,“这儿是我早起自己做的点心,拿来献丑了。” 紫桃不明白她的意图,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伸手不打笑脸人,慢吞吞的将她往屋子里领。 小丫鬟们这时候是不在身边伺候的,各去用早膳了,紫桃沏了一杯粗茶回来放在她面前,声音微微有些自嘲:“来瞧我的笑话?” 柳觅初不耐烦用那些套近乎的姐姐妹妹来称呼,泛出一个略带凄凉的笑:“说什么笑话不笑话,不过思及你的遭遇,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罢了。” 紫桃不说话,静静地喝了一口茶,过了半晌才说:“难为你还特来看我一遭。” “不说这些了,今儿我来有别的事儿呢。” “何事?” 柳觅初笑,为了不让她觉得自己是来看她笑话的,她今天只带了怜年一人来拜访。 只见怜年把手中盖着布子的篮子呈上来,掀了篮子,退去柳觅初身后。 柳觅初将手轻轻搭在篮子上:“今日倒是要叫你笑话笑话我了。” 说罢一件一件摆了出来,有络子、手帕、巾子、甚至还有一个肚兜。 紫桃不明,“你这是要作甚?” 柳觅初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挑了明:“也不瞒你说,若叫我去弹琴作画,尚且能应付一二,这针线活儿是真的不行,素来听闻你本事大,我闲着也无事,便想向你请教请教,还望不要吝啬。” 紫桃诧异,对于这样明显的示好行为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从回了凝欢馆开始她便发现自己的境遇有些不一样了,原来交好的那些个姑娘似也不同往日那般热络,这她还能安慰自己,许久不见了,生疏些正常,直到有一日晌午,她去厨房送东西,听到两个偷懒的小丫鬟嚼舌根,这才知道原来大家竟都是这样的想法。 那小丫鬟如是说道:“嗳,知道新来那个紫桃姑娘吗?” 另一个驳说:“你不知,她哪是新来的。” “快说说?” “那紫桃姑娘自小便在这里了,几年前嫁给大户人家做小妾了,前些日子被家里的大妇撵了出来,才又回了这里来。” 一个声音很不屑的笑道:“瞧瞧吧,孙妈妈说的准没错,不要人作践自己,可偏就是有那想攀高枝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是这个理呢哈哈哈。” 两人笑话了一番,又讲了些关于紫桃的传闻,最后说道自家主子头上。 “雁姑娘不是同紫桃姑娘关系甚好吗?” 那人不屑的嗤笑一声,“你知道什么,我家姑娘早就恶心了她,给人做过小妾的,早已不是那等清白姑娘,哪里还有资格同我们相提并论,只怕现在便是你我也比她强上几分。” “说的正是呢,那日我还听我家春雨姑娘与香蕊姑娘念叨,说往后要同这紫桃少些交际,最好是离得远远儿的才好,可惜了竟住了一处院子。” …… 剩下的紫桃无兴趣再听下去了,气的浑身发抖,她才不是那等任人欺辱的性子,几次三番要冲出去撕了那丫鬟的嘴,然而这两年到底在府里受了气碰了壁,学了些门道,若要收拾这些个东西,往后有的是时日慢慢来! 到底是她天真,竟还以为昔日的姐妹情不变,哪想着早都看不起了她,人心果真现实的叫人恶心,便是养条狗恐怕也较此强些。 同样的,今日柳觅初一来,她便存了个抵触的心眼,这世道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永远不缺,哪想乍一听她竟是来示好,倒叫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紫桃略略缓了神色,说:“你当真是要同我学这些?” “不然你道是为何?” 略作沉吟,紫桃说道:“每日隅中我去你的芳华居寻你,你等着便是。” 柳觅初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稍稍有些意外,启唇笑道:“今日竟没白来,看样子我的芳华居也要好好拾掇拾掇了,常年没个人来往,都有些见不得人了。” 柳觅初不过随口一说,紫桃心中却有些苦涩,换个境地想法也会不同,若换了往日听她这么说,她定是觉得矫揉的很,此番自己经历了这样的事倒对她生出些同情来,竟然觉得说不得日后能做个伴。 怜年对于柳觅初的想法是越来越猜不透了,不是入画多疑,自那日起,姑娘确实像换了个人似的,性子较之往日阴沉了不少,她有些担心,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柳觅初了解怜年的性子,她心思细腻,同入画那等大大咧咧的不同,此番要先定了她的心才好行事。 “姑娘为何……要同紫桃姑娘学女红,不是奴婢偏袒,入画虽则有些急躁,这方面确是不输他人的。”犹豫了片刻,怜年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日后你便知道了,这紫桃啊……大有用处。” 第5章 第5章 翌日,紫桃果真携了针线包裹来芳华居寻柳觅初。 不得不说紫桃在做这事上面很有几分架势,柳觅初跟着她丁是丁卯是卯居然学到了不少东西。 两人闲聊了一会子,柳觅初便将话题往那里引。 “许久没个人同我这样讲话了,我倒真要谢谢你的。”这句话却是带了几分真心的。 紫桃不甚在意,又说她不该挑石青色与妃色配:“谢什么呢,左右我也无事可做,闲人一个,来你这里倒还能耗耗时间。” 柳觅初之前已经去孙妈妈那里打听过了,紫桃回来的日子并不好过,同院子里的姑娘早已不复往日情谊,不过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她刻意的问道:“怎能无事做呢?我记得你素日总是爱与春雨她们一道出去逛集市呢。” 紫桃冷笑一声:“如今都是攀不起的身份,我这等人还是莫要自寻没趣,污了旁人清白了。”说罢自觉此话不妥,竟是把柳觅初也一并骂进去了,尴尬的笑了笑:“我不会说话,没有说你的意思,你莫要介怀。” 柳觅初自然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看她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反而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我明白你的意思,无碍。”定了她的心,她又说道:“既然无事,那便常来我这里吧,我是个愚笨的,在这里也没什么要好的,你多来来我还少些寂寞,有甚么事也可与我说道说道,便是不能出个顶用的主意,也能为你排遣一二的。” 紫桃一时不由得有些唏嘘,叹道:“可怜我从前竟是蒙了眼,交了这些个没心肝的做友,往日里本不与你相熟,到头来却还不如你来的好。” 柳觅初笑笑不作答,她又说:“竟是我的错了,错我从前与她们一道排挤你。” “我本就是孤身一人,不太在意这些的,时间久了自然习惯了。”她淡淡答道,这话是真话。 紫桃听她这么说,顿觉心内有些难受,柳觅初和陆羽纱一般,莫说琴棋书画好,便是那长相都是人上之姿,尤其柳觅初更盛,柔肤赛雪,肤若凝脂,水润的樱桃唇,含情带意的双眸,认真的望着你时含羞带怯脉脉如春水,娥眉淡扫,若非她是女子都要被勾了魂儿去,这样的妙人儿会吟诗作对,会高山流水,却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花楼,说到底再不卖身也还是供男子赏玩的罢了。 在她心里自小便认为女子的一生合该是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嫁了,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养儿育女,为家里的琐事犯愁,不说男子有多体贴,毕竟这些年看得多了也知晓,天下男子薄幸情的多,痴情的少,好歹说出去也是有个依靠,不必在尘世里如此艰辛漂泊,这样才是正轨。 可就连这样美好的女子尚且不能做到这么简单的事,一时又生出几分对柳觅初的怜惜。 女子生来便好嫉,对于比自己好的总是有那么几分看不惯,凝欢馆的姑娘对柳觅初便是这样的感情,明知她没做什么错事也还是看着生厌,大抵如此。 此时抛了这些成见,见她又顺眼起来,越看越舒心。 当下便安抚性的说道:“莫再这么说了,我虚长你几岁,你也算是我妹子了,若不嫌弃,往后我这个做姐姐的陪你便是。” 柳觅初一怔,有些意外进展如此快,怪不得紫桃命不好还倒霉的多,原是她自己就是个没心眼的,这般轻易便对人付出了真心,本性如山,本是移不了的,就算在这上头吃了大亏,下一次还是免不了撞上,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紫桃见她如此,还当是被说动了心,适才思虑了这么多又不免联想起自己的际遇来,眼眶发酸的说道:“说到底,我们两个俱是苦命的罢了。” 柳觅初知道机会来了,轻轻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我知你这些天来一直忍着,你一个人,无处诉说,便同我讲讲吧,我是个嘴牢的,万不会给你透露出去。” 紫桃此刻的防线本就脆弱,感情一上脑倒也觉得说出来也无甚了,当下抓着柳觅初的手就是一顿诉苦,把她在周府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柳觅初认真的听着,不时附和一两句,倒是知道些不少的事。 比方说这周乡绅对紫桃竟是有几分真心的,待她很是不错,与往年抬的小妾都不大相同,宿在她房里一连就是一个月,女子葵水来了才回正房处歇息,家里的其他通房姬妾一时竟成了摆设,很有些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架势。 紫桃亦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她心眼实,嫁了人便觉该老实本分,虽则这大妇阴晴不定,为了日后日子好过些,为了周乡绅,她对谢氏也很是尊敬。 每日早起请安敬茶必不可少,大寒的天在门外跪一两个时辰谢氏才开门,用膳时更是随侍左右,比府里的下人都吃的迟。这谢氏信佛,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子便专程去和庙里的和尚学了经书,一遍一遍的抄了讨谢氏的欢心。她女红好,谢氏也曾听闻,美名其曰这两年光景不好,庄子上的收成比往年少了不止一倍,新年的衣服是没银子去坊间定制了,便操劳她亲手缝制吧,她自己的、周乡绅的、下人的……不知有多少件,熬红了眼,磨破了手,没能在日子内完成便要看她脸色好几天…… 动辄去祠堂罚跪,动辄与下人一同受辱,动辄被泼冷水……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已是无甚新鲜的常事了。初时她还也夜晚独自一人哭泣,叹自己命苦,看着表明风光,老爷最是宠她,实则便是那最不受宠的通房都能来踩上一脚,后来经历的多了,便麻木了。 以上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可以忍受的,至少周乡绅还是对她不错的,女人吗,男人的一点点怜惜就足矣留住她的心,可是周乡绅到底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晚上柔情蜜意些,其余基本就都撂给了后宅的夫人了,她也曾委屈的诉说过几次,周乡绅总以为她是撒娇也就不当回事,后来她就不说了,她想着自己再努力一点,谢氏总有一日会想通的。 但是女人同样也有个通病,这事她后来才理解,谁就能大度到那种程度呢?对共患难的丈夫最宠爱的女人视若无睹毫不在意?就是她再如何讨好,这事也早就定了,谢氏对她的怨恨没得商量,同分享了丈夫宠爱的女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好脸色。 人在逆境里待久了就会产生这样的情绪,认命。 紫桃在这样没有尽头的日子中熬呀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就在这时周乡绅赴京赶考的儿子回来了,这儿子是个顶纨绔的,出生的时候周乡绅还没有跟了纪元飞,日子不似现在这般好过,很是吃了些苦头,以至于后来渐渐好了,谢氏对这儿子溺爱的紧,半点马虎不得。 初时紫桃不将这家里的混世魔王当做一回事,只想着万事绕开他就是,她一个后宅女子,见到家中男子的机会本就不对,况他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孩子,便是再混蛋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这个膏粱还就真做出了什么事,有一日紫桃去谢氏屋里请安的时候恰巧遇上他也在房里,她请了安立在一旁没说话,谁知就让他看中了眼,不得不说父子俩的审美有一定的相似性。 谢氏如何不知儿子存了什么腌臜心思?那日早早就打发了紫桃回去了。 紫桃走后他便向母亲求情,要讨了这紫桃放屋里。 谢氏如何肯,况且那是周乡绅的人,便是她平日里再厉害也万万不敢在这里动人。只警告了儿子几句,莫要去招惹,又好言好语劝了半晌,说给找个更好的丫头送去这才作罢。 短时间内是把他的心思按下了,不过这里又得说个毛病,求不得的就是最好的,小周与母亲送来的丫鬟很是寻欢作乐了几日,初时还好,后来越觉食髓知味,情绪反倒高涨了几倍,想要紫桃的心是一刻也忍不住。 那日紫桃正在院子里练曲儿,竟见那大少爷闯了进来,身后小厮一个劲儿拉扯劝阻也没能阻止他,紫桃惊慌失措,奋力挣扎半晌,情急之下抓起一旁的花盆砸了上去才挣开。 虽没有受辱,心里也是有了疙瘩,任谁被一个登徒子虎视眈眈的惦记着还能从容自若泰然处之呢? 这一遭方是真正叫紫桃下了决心的,女子的贞操比命都重,她不想死,亦不想背上不洁的名声,可叹这世道男子出了错竟要女子一力承担,原来这便是男强之处,可笑又可气。联想到之前种种,她是觉得一刻也忍不了了,当机立断收拾了行李,去谢氏那里求了出处,谢氏因着害怕儿子的事被周乡绅知道,又因她还算老实,不求钱财珠宝只求离去,百般思虑净是好处,就放她走了。 这样才是事情的全部。 紫桃用袖口抹抹眼泪,道:“你都知道了,就是这般,又让你看了笑话。” 柳觅初心内复杂,没想到这紫桃还是个烈性子的,当下安抚道:“既然已经离开,就莫再想这些了,往后的日子只有你的好的,你且等着就是。” “若像你说的这般倒真是好了。” 柳觅初挑眉:“你还不信。” 她忙破涕为笑:“竟不知你嘴这样甜,好话全叫你说了。” “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看看这花样子。” …… 听过这些柳觅初多少觉得不舒坦,转开话题回到了针线上,看来剩下的路还得从长计议了。 第6章 第6章 许多事情都是相互的,譬如她给紫桃解了闷儿,紫桃似乎也让她的日子过的亮堂了些。 就算和上辈子加在一起,柳觅初也从未有过那样的闲情逸致去园子里逛一逛,看看绿草初盛,看看百花齐放,看看春光如此美丽。 上辈子她成事心切,从不曾好好的看过这里一眼,任何风景都是一掠而过,今日跟着紫桃出来一看,倒发现这里当真是美丽的紧,便是不说摆设如何、花品如何,富有生命力的感觉总是叫人心情愉悦。 柳觅初为自己错过这样的景致而感到遗憾,一时又觉满心希望,心情很好。 凝欢馆占地不小,修葺时是完全依着孙妈妈的意思建的,不似一般的院子规矩,杂糅了各方院子的长处。 柳觅初想起初初来时,单嬷嬷总是唉声叹气,她问及缘由,嬷嬷便说这院子风水不好,不伦不类的,住着怕有灾祸,那时她不以为意,如今也不觉有何不妥。 这样随性自在的院子倒是合她胃口的,死过一回许多事竟想得很开,比方说有时候苛求一些事反而不好,自己舒心方是正理。 凝欢馆正经接客的地方在前院,四四方方的院子,一道大厅,几十个雅间,便是这雅间也多得是孙妈妈的心血,为了迎合达官贵人的喜好,请了镇山有名的教书先生,又亲自修改了不知多少回,才定下这些个屋子里面的装饰与配套的名字。 晌午无人的时候柳觅初也去过几回,觉得很是有意境,孙妈妈眼光好,墙上挂着的诗句总能引起她作诗的兴趣。 她乃未出阁的姑娘,也不是洒扫婢女,又未曾在这里正经挂了牌子,一般是不能随意进出这里的,遇到龟公还好,都是老实守规矩的,若遇到外男便不好说了。加之后来又经过孙妈妈提点,是以她鲜少去那边的。 今儿见着这紧挨着前院的春昭堂花竟开的这般好,她倒起了几分小女儿的兴致,想同往日里那些小女子心性的手帕交们学一学,做出几只干花来,浸了自制的香水,晒干压实,可放在书里寻个方便。 丁香开的正盛,可惜了样式不便,于是她转而摘下最西边的西府海棠,海棠开的正艳,白色的娇蕊热情的绽放,便说是使劲浑身解数也不为过,柳觅初应景儿的想到一句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确是如此啊,花能开得几时艳呢?在最美的时候将她尽可能久的保存下来难道不是一种更好的怜惜吗?她总经历这些不圆满,故而总是盼得万事不要留遗憾,花儿枯萎大约是一件足以令人伤怀一阵的事了,提前为她改个结局岂不更好? 紫桃正在一旁挑拣,见她无端对着树枝笑,不免好奇:“你笑什么?” 柳觅初便把心中所想都同她说了,紫桃也跟着笑:“念过书就是不一般,你说的那两句什么折,我便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折枝花而已,也能叫你想到这么多。” 柳觅初突然来了兴致,“我教你识字如何?” “当真!?”紫桃挺直了腰背,声音拔高了一大截,惹得其他来院子赏玩春景的姑娘纷纷侧目。 柳觅初笑她过于激动,忙拉下了她的手坐在一旁,“我若骗你,便叫我一个月吃不到单嬷嬷做的莲叶羹。” 紫桃讪讪的笑,过了一阵又忍不住同她说:“你家中从前定是有些积蓄吧?抑或你父亲是考了秀才的书生?我虽是不说,但我少时最羡慕能读书的姑娘。我家穷,下面又有两个弟弟,温饱尚且要想尽办法经营,更莫提送我去读书了。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每日帮我娘做活计总是格外有劲,因想着要赶在学堂申时放学之前去草堂蹭着听上两句,我那时也不懂那许多,只晓得从教书先生口中说出的话便是好的!总与旁人有些不同,与爹娘在家中扯了嗓子喊得话语更是不同。” “这有何难?我虽学艺不精,叫你识几个字还是不成问题的。” 紫桃自是一番欢天喜地,还问她若要习字可要像外面那些去学堂中念书的男儿家一样,换身袍子。此话一出便是怜年都忍不住笑,道那袍子是给男子穿的,在家中读书的女子可不兴那些。 柳觅初觉得自己性格刚好,是父亲从前希望的样子。然而回来后她却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对自身的判断出了些差错,有好些地方都是她的弱点。 最要紧的一条,心肠太软。 前些日子还暗自笑话紫桃,今日才发觉自己也是这样的,就算遭人算计遭人污蔑,下一次还是忍不住的心软。 本只是把紫桃当做一个跳板的,利用完便罢,谁想这几日越是接触下来,越发觉得这女子娇憨,很是有些令人心疼的地方。 一个狠下心来,有时也想着不如就试试吧,试着交个朋友,可一想到自己前途渺茫,本是个没有以后的人,还是莫要再多些牵挂徒增伤怀了。 * 上午做了干花,下午制成之后柳觅初就放不住了,非要都送出去才舒心。 寻到了孙妈妈住的筑玉堂,侍候的丫鬟却说妈妈不在,去了前院了,柳觅初不曾多想直接带着入画过去。 前院没个把人看守,孙妈妈最常跟在身边的醉儿也遍寻不到,她只好坐在一楼的堂口处等着,这块地方视角好,哪里都看得见。 正和入画闲聊着,自旁边的偏院处进来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厮,手中还拿着什么信件。她略微有些吃惊,见这小厮不甚眼熟,便知不是凝欢馆的人了。连忙携着入画拐到了最近的一间内室中。 屋子里有道不大不小的窗子,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能看到大厅的一角,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客人才离去,只好一直等着。 过了没一会儿,倒见醉儿从厅堂走出,往大门那里去,正欲打招呼询问,便见孙妈妈也自后面走了出来,只见得她一半的脸孔,笑盈盈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柳觅初鲜少见这样的孙妈妈这样的笑颜,一时不由得有些吃惊,入画在一旁小声惊呼:“姑娘快瞧,孙妈妈笑的多好呢。” 随着孙妈妈缓步往出走,一个颀长的身形也入了她的眼,男子身旁跟了个小厮,瞧着背影正是方才在偏院那里看到的是同一个。 乌发如墨飘逸决绝,身形挺拔如松,高高瘦瘦却不觉孱弱,一袭宝蓝底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暗示此人身份不俗。 柳觅初一时微微愣住,竟看迷了眼,这般气质卓绝的男子上辈子她也遇到一个,也付出了真心,吃了些苦头,终于还是没能走到最后,也不知这辈子是否还能再续前缘了。 这么想着,只见那男子已然大步离去,不见了踪影,孙妈妈也回身正准备离开。 她掩下心中的苦涩与失落,忙唤了入画去请孙妈妈留步。 孙妈妈自然心情不错,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下。 柳觅初试探着问:“妈妈瞧着很是高兴呢,方才那男子是谁?” “你都瞧见了?”孙妈妈笑,“我正要与你说。” “何事?”她不解。 孙妈妈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方才问道:“你可知秦鄞甄氏?” 柳觅初略一思索,有些惊叹:“可是我想的那个甄?” 孙妈妈点点头,“却还能有那个甄能有如此大的名声?”说罢她又细细的看了一回柳觅初的脸,眼中满是欣慰,“老天有眼,是要叫你如愿的,往后的日子定会好起来的。” “妈妈在说什么?同这甄氏又有何关系?” “人人皆道投胎便做甄氏子,做邻必选甄家邻。天下人莫不以为甄氏主家在秦鄞,实则是却在离秦鄞仅跨一条护城河的孟德镇。你可知适才那位公子是谁?” “甄家子弟?” “长房嫡孙!正经的下一代甄家掌门人!” 柳觅初正了神色,孙妈妈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同她将这些,必是有缘由在此。 “今日他来我这里,倒是叫我门楣沾了光,大康有个邻国唤作阿瓦国,这阿瓦国小则小,却极为富饶,你也知甄家以从商为本业,关系通到了天上去,此番前来正是因为隔几日有一队阿瓦国的商队来此游历,甄家势必要好生招待一番的,却道这阿瓦一国从老百姓至国军俱爱这歌舞音乐,一时间他筹不到那许多上等的伶人舞妓,便寻到了我这里来,望我能好生筹办一二。”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拍了拍柳觅初的手背,神情严肃:“念安,这等机会千金难求,若是因此同甄家攀上些交情,往后行事要顺利得多,是时候让你到前面来了。” 孙妈妈所言非虚字字属实,她如何不知事情的重要性? 秦鄞甄氏,几百年屹立不倒的士族,前朝的甄伟茂右相、尚了公主的甄明哲驸马、曾举兵卫国的甄翰池将军——后来的镇北侯爷,本朝天下闻名的夷光书院……最重要的一点——百年皇商。 皇商在大康是什么样举重若轻的地位呢?宫中一应物品俱镌了甄氏字样自不必说,其中最大一用处是粮草!大康初立时国库空虚,无力建成粮草运输线,而甄氏百年基业放在那里,为自保就与皇家达成了协议,自此粮草与运输一事均由甄家负责。 举国上下,遍布甄家子弟,莫不有甄府势力…… 凡此种种便不一一赘述。 柳觅初清楚地知道上辈子不曾有过这一事,顾自心下细细的思量,此番倒像是老天爷给的机会,若她不奋力抓住,当真是愧对了这重活的一世了! 第7章 第7章 此事说得容易,准备起来却不似那般简单,因着正经用她们的时候不可能只有柳觅初一个人上场。 阿瓦族是个民风十分粗犷的民族,不好这些别情雅致,若今朝接待的是一方文人,那么有一琴艺高超的人足矣,淡淡拨弦声,三两小酒,几句美诗,月光流泻,再不能有比这更惬意的了。 但虽说是叫客人体验风俗,还是迎合口味来的更让人愉悦些。因此这几日柳觅初同孙妈妈一直在紧锣密鼓的为即将到来的这一场华宴做准备。 这日的晌午,如同往常一样,柳觅初同几个姑娘一道在大厅里排演,休息期间怜年呈了花茶上来,在她耳边轻轻说:“姑娘,适才奴婢看到陆羽纱身边的书琴这画柱那边鬼鬼祟祟的,不知打的是甚么主意。” 柳觅初摆摆手,“知道了。” …… 此事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就结束,午膳过后,陆羽纱领着一双婢女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着一身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交心髻上插了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虽也极尽华丽,倒不似那日见时夸张。 她依旧高高昂着头,柳觅初本在孙妈妈专为她制的木台之上拭琴,隔着老远便闻到了一阵香,浓郁肆意,如同她的主人一样,她抬眼瞧了一下,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陆羽纱被她明显的无视行为激起了一点怒火,冷着声嘲讽:“你这般拿不出手的琴艺还是莫要出来丢脸了,没有正经的老师教导,你弹得根本算不得琴。” 身后她的婢女连忙配合的嗤笑了一声。 柳觅初更加不愿做理会,她的琴技皆传承自她父柳寒儒,柳寒儒一代儒生,文章笔墨自不必多少,便是琴技也闻名天下,只不过鲜少有人听过而已,陆羽纱的品性不堪入目她早就知晓,只是不知她还愚蠢的可怕。 陆羽纱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恰逢孙妈妈撩了帘子从里间出来,她赶忙迎上去,说道:“可算是见到妈妈了。” 孙妈妈坐在一旁的炕上,示意陆羽纱坐下来,“可曾有什么事?” 她状若无意的问:“听闻妈妈这边阵仗大的很,我不曾见过世面,便来瞧瞧,不知是有什么贵客呢。” 孙妈妈淡淡答道:“异邦商人罢了,不会碍了你的事。” 陆羽纱笑,说出的话也尖酸刻薄了些:“妈妈这是同我说笑呢,便是商人只怕身份也不会简单,我已是凝欢馆的人,妈妈这样神秘谨慎瞒着我们,莫不是怕我泄露什么消息不成?” “何曾瞒你?”孙妈妈貌若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陆羽纱身后的婢女书琴,书琴撞上这样的眼光,上次的话还犹然历历在耳,不禁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去。 “孙妈妈,这几年我的本事您也是一路瞧着过来的,虽则不敢与大家相提并论,在这凝欢馆自认还是可以问鼎一二的,既然有这样的贵客,自然不可怠慢,随随便便让这等未曾接待过客人的琴师上场,怕是有损您的英明吧?”她慢慢的品了一口茶,将她的意图委婉的说了出来,在这方面上,她若要争,自认旁人都争不过,毕竟她才是这里正经的头牌,名声早已在孟德镇的贵圈中传了出去,孙妈妈贸然推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去接这样的宴席,任是谁都不敢苟同吧。 孙妈妈淡淡一笑:“这便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打算,今晚薛员外点名要你的曲,好生回去准备吧。” 陆羽纱不曾想到孙妈妈会是这样的回答,竟是这般断然就拒绝了自己,当下狠狠的吃了一惊,“妈妈这是何意?” “可是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她们时间紧迫,你在这里多少影响了些,心无旁骛做自己的事,以后莫要再多操心这些了。”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了。 这话是叫在警告自己不要肖想太多吗?一想到这里陆羽纱的情绪差点控制不住,成日精心修剪保养的指甲狠狠的掐在手心,她到底还是按捺住了愤怒与不甘,冷哼道:“只盼妈妈日后生意越做越大,莫要后悔!” 华袖一甩,也不再做那般贵女的规矩作态,裙裾微微提起,迈着大步离开了,身后画棋书琴紧紧跟着。 孙妈妈微微叹息,对着柳觅初说:“本是个不错的姑娘,自己钻了牛角尖了。” 柳觅初一直在冷眼旁观,未曾说了一句话,此番听孙妈妈这样说倒是禁不住的冷笑,不错的姑娘?那陆羽纱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阴险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清高冷傲,不过全是那副黑心肠的遮羞布罢了! 可惜现在的陆羽纱还不知道她已然重活了一世,她的手段她早已领教过一番,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若是再栽在她手上,也太愧对于上辈子因她而平白多出的那些个苦难了。 过了两日,孙妈妈请了孟德镇坊间第一大成衣店的全绣娘,来为她量体裁衣,花式颜色试了个遍,丈量了一日,方才作罢。孙妈妈也晓得两日内便要成衣确是有些赶,便主动给加了价,又命醉儿私下里给全绣娘暗暗塞了贴己,好声好气说了一回。 全绣娘笑的眼角的褶儿都多了几条,拉着柳觅初的手赞不绝口:“我做了这么些年的衣裳,还是头一回遇到姑娘这样标致水灵的,倒似个神仙妃子,与旁人不同。” 又宽慰孙妈妈:“说到底竟是觉得什么款式都配不上了,怎样都光彩,妈妈好生等着就是,老婆子定不会浪费了姑娘这一身好皮囊,保管您二位满意。” 单嬷嬷今日在一旁作陪,听着全绣娘的恭维笑的很是欣慰,拉了柳觅初的手在她耳旁悄声道:“瞧着这绣娘是个粗人,倒不知是个有眼光的。” 柳觅初哭笑不得,“嬷嬷可还不曾老,竟就糊涂了?她们这般的人,惯是会看脸色的,便是遇到个丑姑,怕也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呢。” 单嬷嬷有些不赞同的看着柳觅初:“姑娘可是妄自菲薄了?非我自夸,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儿了,就是你的娘亲也略逊了几分。”一时又说:“圣上后宫的董妃娘娘自来便说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嬷嬷年轻时幸得跟着夫人入过两回宫,远远地在殿下瞧过几回,美则美矣,却是比不过你的,况这几年年岁也大了,女子的颜最是薄情的东西,早称不上大康第一美人了。” 柳觅初不曾见过生母汤氏,只看过父亲书房的画像,得以窥见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她的长相随了母亲的部分多,嬷嬷说这话还有几分可信度,可是那宫中的娘娘她是当真不曾见过的了,也不知嬷嬷是否夸张,当下只携了单嬷嬷的手说:“嬷嬷怜爱念安的心,念安都懂,只是这里到底不是家中,讲话要谨慎三分,以防隔墙有耳,若被那有心人听去了,可不是又多添了一桩麻烦?” 单嬷嬷本就是个明理之人,也是见过风浪的,自然明白自家姑娘的顾虑,微微叹了一声,语气又有些欣慰:“竟是嬷嬷想的不周了,姑娘长大了,嬷嬷便是有一日突然去了,也无愧于地下的老爷夫人了。” 经历了上辈子单嬷嬷的死,柳觅初现下根本听不得这些,一听便觉眼中酸涩心中不畅,“嬷嬷再这样讲,我要生气了,嬷嬷还有的是春秋,目下这样讲是存心让我难过吗?” “姑娘说的是,嬷嬷晓得了。”她抬手怜爱的摩挲柳觅初的手臂,下去一旁了。 * 又过了两日,如意坊果真按时送来了衣裳,这全绣娘嘴上有些不靠谱,没想到好歹手艺没随了这里,一袭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极尽繁复明丽,配套的芙蓉色缎面珍珠鞋更是小巧精致叫人爱不释手。 这一日,甄府的那位公子早早便派了小厮前来通传,原是那阿瓦族的商队终于抵达了孟德镇,已在客栈安置下了,只待歇息一番晚上前来赴宴。 孙妈妈立时遣了龟公上大门外张罗,因着这甄府是包下了整座凝欢馆,是以贴了大大的黄文公告,今日对外便不营业了。 好一番折腾摆弄,紫桃知她今日要去接大户,一早儿便来了,说什么也要为她出出主意好生打扮一番,看她还是往常的装扮,很是恨铁不成钢的说教了几句,柳觅初哭笑不得:“要到晚上才来呢,你这般着急作甚?” 紫桃也知自己过于着急了,关心则乱,竟连这点都不曾想到,当下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着说:“定是这几日看书看昏了头。” 因柳觅初排演之事,二人已有好几日不曾见过,见了自然又有些话要说,中午的时候柳觅初想留下她用午膳,正欲开口怜年行色匆匆的进来了。 主仆二人多年的默契了,她只消看一眼便知她有事禀告,借故出恭跟着怜年进了后院。 “如何?” 怜年又四下瞧了一番,见果真没人才谨慎的开口:“姑娘猜的不错,那画棋竟真的趁着看守的婆子一时不注意偷遣进了放衣裳的厢房,果真打开了柜子对着衣裳做了手脚,剩下的都按照姑娘的吩咐办了,我特特跟在她身后确认了一回,没问题。” 柳觅初忍不住得嘴角上扬,怜年做事谨慎可靠,她是完全信任的,这陆羽纱自己作死,就不怪她防一手了吧? 怜年还有些许不解,犹豫着开口:“姑娘为何会知晓画棋今日会做那等事?” 几人朝夕相对,十二个时辰她几乎一刻不离的跟在自己姑娘身边,做了什么事没人比她更清楚,可是总感觉姑娘的想法她越来越摸不懂,她几乎可以肯定姑娘有事瞒着她。 又忧虑道:“姑娘若心中有事,便说出来与奴婢听听,您这样,不说我和入画,便是嬷嬷也要担心的。” 柳觅初知道她的想法,但实在有苦不能言,只应了下来,又好生安抚了一遍就算了。 第8章 第8章 夜幕初降,靡靡之光交相辉映,大红的灯笼绕着凝欢馆的内院挂了一圈,屋内烛火大盛,柳觅初瞧着这架势,怕是孙妈妈将库房内所有的红烛都搬出来了,晓得妈妈都是为了她,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暖。 她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还有人未曾抛弃她。 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今晚,就看自己的本事了。 凝欢馆只有一间能容纳几十人的厢房,名为瀛水阁,瀛水阁今日被打扮的甚是华丽隆重,柳觅初看着这金碧辉煌,一刹那差点以为回到了父亲还未出事的过去,不由得有些恍惚。 又是一番紧锣密鼓的安排,酉时一到,人就来了。 华盖珠缨的马车在长宁街列了一路,十八匹骏马威风凛凛,气势好不壮观,孙妈妈领着一众丫鬟并龟公在门口迎着,微躬着身子,给足了面子。 甄朗云骑在为首一匹全身黢黑只鬃毛处是白色的骏马上,一个翻身潇洒利落的跨了下来,身旁跟着的四个小厮赶忙跟在身后,一袭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俊眉上扬,端的是一副高山冰雪的不俗架势。 他上前作了揖,“今日劳烦妈妈了。” 孙妈妈哪里敢受他的礼,慌忙止住,又回了礼,才笑盈盈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您来凝欢馆尚且求之不得,今日我这里当真是蓬荜生辉了,何来劳烦一说?” 甄朗云微微抿唇,嘴角略微翘起一点弧度,摆了摆手,身后的小厮立刻退下去,同车夫不知说了些什么,很快的,八辆宝车上的客人纷纷被请下来,约有二十人,他们穿着明显的异族服饰,身材高大粗犷,顶着络腮胡,头上都戴了白色的巾子,有点类似于京城里贵户公子哥儿们常爱的抹额。 为首的那一位走到了甄朗云跟前,往馆子里瞧了瞧,拍着他的肩膀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随后哈哈大笑,很是豪迈。 甄朗云微微一笑,亦回了几句话。 孙妈妈虽则听不懂,却也当下便看出了高低,这甄朗云当真是世家子弟,本就是宛若谪仙一般的人物,同这阿瓦族的人站在一起更显气质出尘。 引着人进去,里面早已备好了酒席,据闻阿瓦族之人最好饮酒,上好的桃花春封入坛中,在每张檀木几前摆了一排,酒香若有似无的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醉人的味道。 因着这里到底不是那等凡俗烟花之地,姑娘们打扮并不与风尘沾边,那些个烟花女子好的浓香,在这里一点都闻不到。 只觉布置令人耳目一新,简洁里透着诗情画意,缠绵里又带几分潇洒恣意,饶是甄朗云见惯了好的,今日一瞧也还是非常满意。 到底凝欢馆不是正经吃酒品菜的地方,厨房里的厨娘虽则手艺好,与那正经酒楼的还是比不上,故今日特特请了孟德镇第一酒楼醉仙楼的厨子来掌勺,孙妈妈这一番安排,不可谓不尽心。 剩下的就是之后的重头戏了,领了人下去,又去后面的厢房再次嘱咐了一番,孙妈妈才领着人去了柳觅初的房间。 “人都到了前厅,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柳觅初摇摇头,又抚了一把身边的琴,才说:“妈妈只管放心吧。” 柳觅初办事稳妥,其实孙妈妈很是放心,不过还是要再确定一下才安心。 前厅。 “甄公子果真年少有为,不输令祖!”只见方才那位站在甄朗云身边的阿瓦族男子抱起坛子灌了一口酒,说道。 “摩德先生过奖了,都是晚辈该做的。家祖在世时常赞您胸襟宽广,若不是时局不妥,当真想同您结为异性兄弟。”甄朗云与摩德同坐一桌,接过婢女手中的酒坛,为自己杯中也添了满。 摩德对这句话很是受用,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甄朗云说的也不尽然全是假话,他的祖父确实对摩德赞赏有加,性格豪爽直来直往的人总比那等阴险狡诈的奸商要好上许多,异邦人不懂大康人这些弯弯肠子,不晓得话里有话,也不知何为恭维,只当甄朗云刚才的一番话俱是真的。 确然,大康这些年内忧虽不曾有,外患却不少,因着土地的缘故,总与邻邦有些纷争,大仗小仗不断。自甄老爷子二十多年前去阿瓦之后,两国便断了邦交,打打停停十几年,边境之人民不聊生,双方没个结果,这么一下耗下去实在劳民伤财,便在十年前重新缔结了合约,休战几年,这才让阿瓦人有机会再入大康境内做生意。 正说着,十几个姑娘穿着统一的明黄色银纹蝉纱丝衣自侧门那里鱼贯而入,“铮”一声拨弦声从后面传出,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众人这才发现大厅的里侧还立着一盏素银色雪梅屏风,琴声正是从那里传出。 很快的,铮铮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流觞曲水引人入境,便是本在喝酒吃肉放声欢笑的阿瓦族人也渐渐停了下来,安静聆听这声音,宛如涓涓细流般的琴音响了一阵,很快过了前奏,那十几位姑娘不知何时变了队形,随着琴声翩翩起舞,长袖一甩,莲足轻翘,犹抱琵琶半遮面,好不优雅可人。 在座的诸位纷纷都入境,犹在美人乡,神情陶醉,举杯不饮。 随着琴声渐渐入了高、潮,画风陡然一转,转音之际姑娘们拉起了裙边,只见那裙子竟然变了样式,利落干练,不知是作何打算,此刻琴音由高山流水转为瀑布流泻,马蹄阵阵,重音压阵,速度也明显的快了起来,姑娘们的舞蹈也不再是方才那等达官贵人享乐的场景,转而变为了又杂耍与情景意味的舞蹈,大致意思就是女子同男子一样,上场打仗,不让须眉。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手叫好,虽则语言不通,但各族赞美的方式总是相差无几的。 直至最后一个琴音落下,众人还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到所有人都退下去,这才恍然若做了一场梦。 凡懂些外族风俗的,便知这阿瓦族最大的特点便是男女同席,女子与男子一样,性格很是不羁,便是上场大战也不乏女子的身影,这番马屁拍的可谓是别出心裁出其不意,不得不说很是成功。 摩德回过神来,盛情比方才要热情的多,拍着大腿激动地同甄朗云说着什么,甄朗云微笑着点点头,云淡风轻一般。 剩下的就没这里什么事了,柳觅初悄悄送了一口气,微捏手心,叹气,到底还是出了薄汗,好在顺利的弹了下来,没出任何差错,这时方才觉得自己幼时对琴技的刻苦学习得到了回报。 因着这屏风之后便无路可走,她只能等着人都散去才好出去,跪坐着一会儿便觉双腿难受发麻,但因地方过小,又不好伸展,怜年入画都不在旁,只得自己动作小小的敲上去解解乏。 本在大厅外面候着的小厮飞扬此刻进了厅里来,目不斜视的走到甄朗云身旁,弯腰悄声禀告:“二爷,四爷到了,正在外面候着呢,可要请进来?” 甄朗云点了点头,飞扬退了下去,很快又领了一男子回来。 来人身着褚红色祥云外袍,竖碧玉玄晶头冠,身材修长,面容俊俏,同甄朗云有几分相似。只见他额头上带些薄汗,显然是匆匆赶来,他喊了一声:“二哥。” “来了?见过摩德大人。”他没有起身,仍旧坐在座位上,淡淡吩咐。 甄俊彦不必多说,立马作揖,道:“久仰大名,因着些事耽搁了,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摩德心情很是不错,自不会同小辈计较这些,笑了两声,又呈了酒给他,甄俊彦一饮而尽,他又是夸赞,无非是甄家子弟皆如此优秀过人云云。 三人同坐一桌,又商谈了一个多时辰方才作罢。 柳觅初叫苦不迭,听着外面奇怪的交谈声心内只觉折磨,若有话可听,哪怕是些无用的话也比这要强的多,可她现在连听都听不懂,还要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 摩德今晚饮多了酒,已然是醉醺醺的了,推说时辰不早该回去了,若还有异,明日再议。甄朗云看了一眼屏风处,没做多讲,只吩咐飞扬出去备好车马,摩德拒绝,说吃了酒坐那等贵人坐的东西不爽快,束缚的很,又说客栈离此不远,要同组人一起走回去,顺便解了酒气,又赏了风景,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甄朗云自然不会拒绝,同甄俊彦一起将人送至门口,摩德走时再次赞叹了今日的表演,说下次若有机会,还要来再看一次,感谢款待。 送走了人一下清净了不少,甄俊彦送了一口气,望着摩德他们大摇大摆远去的背影,说:“二哥,此番可算是把人送走了,盘点临水那边铺子里账本的事就交给我吧,这几日你辛苦了。” 甄朗云“唔”了一声,说:“今日被何事耽搁了?” 甄俊彦有点不敢看甄朗云的眼睛,脑子里思虑了三番,摸不准这是不是个好时机讲这种话。 他淡淡暼他一眼:“莫要吞吞吐吐的,有甚么,说便是。” 甄俊彦还是有些犹豫:“那我说了,二哥莫要生气。” 他复又看他一眼,吓得他一个哆嗦,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都讲了出来。 “孟姨娘的母家找上了高掌柜,说要铺子里一年的收息,高掌柜哪里肯,她那娘家哥哥便寻了人来闹事,大骂姓甄的没良心。这倒没什么,是恰逢当时何县爷的女眷在铺子里挑首饰,不小心被那孟屠户伤到了,当下便见了血,姓孟的不曾见过这等架势,趁乱跑了,此番那位夫人已经告去县爷那里了,我便是去处理这事的。” 甄朗云听罢捏捏眉角,“可解决了?” 甄俊彦一咬牙,壮了胆子继续说:“尚未。” 说罢就闭上了眼睛等着他二哥的怒火朝他打来,谁知甄朗云不曾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只是说:“知道了,你回去吧,这事不用你管了。” 他听了长长松了一口气,谁不知道那孟姨娘在甄府里无法无天,只有二哥在时她才收敛一二,这二年二哥去了京城管事,孟姨娘没了能辖制她的,更是嚣张至极,不知作出多少荒唐事来,想到大伯的那个庸人样子,他就忍不住叹气。亏得二哥此番回来要常住,这下就好办了。 第9章 第9章 甄朗云没有同甄俊彦一道回去,让甄俊彦自行骑了马回府。 他复又转身往凝欢馆内走,飞扬皱着俊眉跟上来,道:“爷……这孟姨娘……” “怎么?”他双手负在后方,依旧不甚在意的样子。 “没怎么,小的只是不懂爷为何放任那孟姨娘为非作歹至今,当年夫人的事……” 说到这里甄朗云看了他一眼,吓得飞扬立马住了嘴。 “凡事莫要问那么多,我自有我的道理。” 飞扬听罢,仍旧有些不甘,张嘴欲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及至走进了凝欢馆的院子,飞扬才有些转过弯来,看着院子里收拾残局的仆众,他问:“爷,您又回来做什么?” 这次甄朗云干脆停下了脚步,斜斜的睨了他一眼,直看的飞扬背脊发凉,才说:“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若老爷或谁人问起,便说我去铺子查账了。”顿了一顿,他又补了一句:“切莫再多嘴。” 飞扬听到这句话有些郁闷,他并非那等多事之人,他自小便跟在二爷身边,可以说是最最亲近他的人,莫看这位二爷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宛若阳春白雪,永远令人如沐春风,可是只有他才晓得那公差般的笑容有多疏离,私下里的性格更是捉摸不透,便是他没日没夜一刻不离跟了这些年,也摸不清。 闷闷的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这边厢柳觅初还未从屏风处出来,方才坐的太久了,好不容易熬到人都散了,却觉小腿太过困麻,她试着往起站了一下,谁知刚一用力就跌坐回软垫上,恰逢担心自己姑娘的怜年入画赶了过了,便换了姿势为柳觅初按捏了一番。 孙妈妈也赶了来,本应是她亲自出去送一下的,谁知进来了连个人影儿都没瞧着儿。看到柳觅初还在,便上前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如何?可还难受?要不要妈妈去请医女来瞧瞧?”孙妈妈关切的问道。 柳觅初安抚一笑:“妈妈莫要担心了,无碍,坐久了而已,歇一会子便没事了。” 妈妈还要说,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外院洒扫的小丫鬟,口中直喊着孙妈妈。 孙妈妈蹙了眉,训斥道:“有事便好好说,这般着急作甚么,没的叫人笑话!” 小丫鬟在孙妈妈面前站定,一张脸红扑扑的,喘着粗气回话:“妈妈,方才那位公子又回来了,就在外院呢,马上就进来了。” 孙妈妈摆摆手,表示知道了,那丫鬟复又退下去,她转头对柳觅初说:“念安,要委屈你再忍一阵了。” 柳觅初点点头,遣了怜年入画回去,怜年还是有些不放心,忧心忡忡的望着柳觅初的小腿,请求道:“姑娘的腿可还行吗?就让奴婢留下伺候吧。” 她当然是拒绝,这屏风后的空间实在有限,便是怜年留下也只能同她一道跪坐着,再说多一个人总是多些不方便的,便让她同入画一道回去了。 怜年最是听话的,虽说仍是觉得不妥,还是听话的退下去了,孙妈妈这才领着丫鬟迎出去。 不过片刻,坐在薄薄一盏屏风后的柳觅初就听到交谈声传来。 “今日多谢孙妈妈招待了,凝欢馆的名声果真名不虚传。”是那人不带感情的声音。 孙妈妈笑了几声,谦虚道:“甄公子说的哪里话,我倒要多谢您平白为我添生意呢,这些个虚话我不爱,便同公子直说,您这一来啊,不知这附近城里有多少显贵要来跟风一探呢。” 甄朗云没有说话,不知为什么,在这里无耻听着璧角的柳觅初脑海里竟完全能展现出一副他微微笑着的样子,想到这里她不觉有些好笑,便是连对方的长相都不知,也不晓得是胡思乱想些什么。 只听得谈话声近了些,她猜着,应是入了大厅了。 “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妈妈答不答应。” 孙妈妈哪有不答应的理,赶忙说:“甄公子说就是。” 有几秒钟的空白,他说:“方才那位在屏风后奏琴的,不知是位姑娘还是……?” 柳觅初莫名有些紧张,孙妈妈笑了,“那位呀,名叫欢心的,是位姑娘呢。”又说:“公子可是满意欢心的琴艺?” 甄朗云没有否认,“不知可方便引见与我?” 孙妈妈当着甄朗云的面儿瞧了眼屏风,笑说:“那我便不打扰了。”说罢就顾自带着人走了,一时间诺大的厅堂里除摆设外只余他二人。 柳觅初静静地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他的声音,朗朗至清,又诱人的如同美酒,“不知欢心姑娘,可愿为在下再奏一曲?” “有何不可?”她稳稳的答,心跳却如鼓跳动,“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 “旦凭你爱。” 她没有说话,思忖了半晌,削葱般细嫩的双手再次抚上琴弦,清泉之音便缓缓流出,悠扬婉转,不复方才的音律急切,也没有琴技的故作炫耀,只是淡淡的曲调,平稳的手法,却莫名安抚人心。 甄朗云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曲子,本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渐渐地变了样。 一曲终了,她问:“公子可还满意?” “《京华琼觞曲》?” “是。” “……为何会选这首曲子?” 她一怔,为何会选这首曲子吗……思绪忍不住回到幼时,犹记得庭院里,清晨之际,鸟语花香一片,父亲坐在一旁弹琴,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这画面便不自觉记在了心里。后来再长大些,便主动同父亲说,要把这个作为第一首要学的曲,自那时起至现在,弹了那么些年,早已熟烂于心。 “不瞒公子,这首《京华琼觞曲》是我第一首学会的曲子。” 第10章 第10章 他没再讲话,不知在做些什么。 柳觅初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只听他说:“姑娘的琴弹得甚好,今日多谢。” “公子不必挂怀,雕虫小技耳,献丑了。”她声音清脆婉人,不大不小不卑不亢。 “欢心姑娘也是这里的琴师?”他状若无意的问道。 柳觅初轻轻一笑,“今日初次出师,让公子见笑了。” 他似乎有些意外,问道:“初次?” “然。” 过了一阵,方才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好。” 柳觅初不明所以,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说:“时辰不早,今日便不打扰了,还望下次能再次听到姑娘宛若天音的琴声。” 她乖巧应下,没再谦虚,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她才算真正的放松下来。 孙妈妈对她很是放心,嘱咐着好生休息,又送了前日才得来的异国来的精油与她沐浴用,才走了。 柳觅初许久不曾受过这种罪,腰酸背痛的厉害,入画给她推了孙妈妈送的精油,照着用法给她细细的推,舒服的顾及不上那么多,直哼哼着再使劲些。 单嬷嬷一直在旁边看着,边指导入画在哪处用力,单嬷嬷是柳觅初母亲汤氏的陪嫁丫鬟,自小便习得一身好手艺,入画便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本是单嬷嬷心疼柳觅初,打算亲手来的,反过来柳觅初何曾不心疼她?便退而求其次的让入画上手了。 她惬意的闭着眼睛趴在炕上,问道:“下午那边如何?” 怜年立马就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沉着声音细细的回话:“听说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呢,她的丫鬟书琴去妈妈那边领新的,听说孙妈妈那边的管嬷嬷给了好些脸色,直问了个细,若不是怕那陆羽纱回去再拿她出气,怕是当下便挂不住面子回去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她一翻身,示意入画可以停下了,又说:“服侍我穿衣吧,带上那件衣服一起。” 甄朗云来过了,这件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她的计划比预想中进行的还要好,是时候腾出时间来杀杀陆羽纱的锐气了。 按着原计划,孙妈妈的意思便是直接让她直接坐在大厅的正中间,由舞女簇拥着,这样最显出众,故而特特去定了衣服。 这几日柳觅初细细的想这件事,深觉还是保留一些神秘感来得好,便与孙妈妈商议了一番,孙妈妈也同意,这才临时抬了屏风来,自然那件衣服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陆羽纱不知从哪里打听来这些事,早早遣了婢女想着害她出丑,却输就输在太过自以为是,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亏得她重来一次实在了解了她惯用的手段,以前是她不防着,想着这等心高气傲之人定是不会私下里搞这些手段,却到底是她过于天真,还是着了她的道。这陆羽纱蠢便蠢,用的下作手段都是些最无脑的,稍稍一想便摸得清,提早让怜年观察着,果不其然逮了个正着儿。 虽则是没有让她如愿,但如何能叫她这般容易就过去?她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态,这些年却最是不明白为何她堂堂正正的努力活着却总是遭人陷害!不是怕事,只是懒得计较,因着这一点,一再叫人误认为软弱,父亲教她文人风骨大度从容,却不曾教过她人心险恶,她上辈子以为父亲说的总是对的,却忘了即便是父亲这样的人物,天下万数文人敬仰,不也最后还是落的如此下场?只恨她死过一次才明白,这一次,是再也不能了! 已经是亥时已过一刻了,她领着怜年入画去了筑玉堂,孙妈妈已经拆了发饰,听见婢女醉儿禀告,不由得诧异。 将人迎了进来,又看了茶,才问:“这样晚了,有何要事让你跑这么远来我这里?” 柳觅初示意入画把装着衣服的包裹呈上去,初时华丽耀眼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此刻早就不复初时的夺目,污浊不堪便罢,稍稍离得近些,竟还有一股子道不明的臭味传来。 孙妈妈捂着鼻子,皱着眉问:“这是何意?” 她微微一笑,平淡的开口:“这件衣服之前好好儿的摆在我们准备的厢房,这一点妈妈是知道的,今日午时我想到有一处不妥,便遣了怜年去取回来看看,不曾想碰上了陆羽纱的婢女书琴,避开了看守的婆子,正往那衣服上不知做些什么手脚,若不是我与妈妈后来改了主意,却不知我今晚要如何出丑。” 不怪她对孙妈妈也有所隐瞒,实在是经历过那等事,对着谁也有些许的不信任,虽则孙妈妈一路帮了她许多,甚至在她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收留了她,她也不得不防一手,除了看着她长大的单嬷嬷还有情同姐妹的怜年入画,无怪她在这之外筑起了一道墙,不是不能信,实在是怕的很了不敢信。 再说陆羽纱再不济还有那头牌的帽子顶着,她的父亲纵是再有恩于孙妈妈,也总归传不到她这里来,能这般帮着她已经很是尽心,不能奢求更多。 孙妈妈惊诧:“竟有这种事?” “方才实在有些不适,便没同妈妈讲明白,回去歇息了一会子便赶来了,我不想为难您,但对于这等心思歹毒之人,还望您给个交代。” 她沉吟了一下,回收打发外门的一个小丫鬟,说吧陆姑娘请了来,妈妈有话要说。 小丫鬟动作很快,陆羽纱应当是还不曾睡下,很快就赶来了,还未走进门口,便说道:“妈妈这么晚叫我来是何事?可是为今日之事后悔了?” 柳觅初坐在一旁不由得笑,孙妈妈沉着脸没有搭话。 她进门来看到柳觅初也在明显惊讶了一下,再扫一眼看到怜年抱着的衣裳便什么都知道了,若无其事的转了身,问:“妈妈这是做什么?” 孙妈妈脸色很不好,问道:“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来?” “妈妈不说我如何猜得到?” “我问你,今日你的婢女去前院的厢房里作甚?” 陆羽纱冷笑:“妈妈怎知我的婢女去了前院。” “自是有人看到了,你自己承认,我便从轻处理。”孙妈妈肃着声音说道。 “从轻处理?”陆羽纱满脸嘲讽,“不知是怎么个从轻法,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何要认?您今日里来越发的糊涂,为了一个孤女几次三番寻我的不快,可是我有哪里惹到了妈妈不曾?不妨直说。” 这是打定主意咬紧牙关不承认了,饶是知晓她的无耻,柳觅初仍不由得在心内有些怒的发笑。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早已不是贵女,却依旧要摆架子,一点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原来这前国子监便是这般教育自己千娇百贵的女儿的。 若是没有准备,岂不是又吃了一次闷亏? 柳觅初看了一眼怜年,怜年退出去,很快领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进来。 “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她柔柔的说。 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孙妈妈,又飞快瞥了一眼陆羽纱,说:“今日我在前院当值,本是与薛妈妈一起的,晌午时薛妈妈突然要吃茶,我便回了住处去寻与她,回来时恰巧看到陆姑娘身边的书琴姐姐进了厢房,然后柳姑娘身边的怜年姐姐也跟进去了。” 陆羽纱登时气愤不已,先指着那下丫鬟骂她满口胡言,又出其不意的回头狠狠甩了书琴一记耳光,直把书琴打的捂着嘴跌坐在地下,把一屋子人看的目瞪口呆。 她大骂:“你这贱婢,竟做出这等背主之事!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主子?!若不是看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定要寻了牙婆子把你发卖了去!” 这话说的好不凶狠,书琴盈着眼泪跪坐那里,听了陆羽纱这般讲,很是配合,当下便膝行几步抱住了陆羽纱的腿,哭得凄惨,一边说:“姑娘行行好,看在我多年伺候姑娘份上,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这种事也是为了姑娘好,那柳姑娘如何比得上姑娘,我是替您不值啊……” 哭哭啼啼的解释了一大堆,柳觅初冷眼旁观,解释便罢,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表衷心的同时竟还要把她踩上一脚,当真是陆羽纱调、教出的好婢女。 她想过陆羽纱有可能会演这一出苦肉计,她是跋扈高傲,却不会陷害旁人云云,一时间想到这跟着她的婢女也着实可怜。不过本就没打算通过这么小一件事就把她解决点,不过给她敲个警钟罢了,告诉陆羽纱她柳觅初不是那等任人欺辱之人。 想必经过今晚这么一闹,是能给她添几回堵了。 “想不到陆姑娘的婢女竟这般为主子着想,当真叫我羡慕,既然是个误会,那我就不说什么了。”柳觅初喝了口茶,淡淡的说。 孙妈妈立马转头看她,诧异她前后态度转变如此快,就听她说:“但也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在这凝欢馆与你同辈,好歹算半个主子,却叫一个婢女欺负到头上来,说出去实在不像样,若没些惩戒,往后我还如何继续待着这里?这事事小,耽误了妈妈生意与凝欢馆名声事大,若真叫她今日得了逞,这丢脸可就丢大发了,甄家想必你也听过几回,恐怕妈妈是惹不起的。” 陆羽纱银牙暗咬,手中的手帕攥的变了形,几乎是压着牙根说出了这几句话:“那你要如何?” “似你方才那般说的,打发去牙婆子处实在过于残忍,打发去后院吧,近日里听闻蔷薇轩少了个粗使丫鬟,便让这书琴去那里吧。” 此话一出,书琴连忙焦急的看向陆羽纱,一边摇头一边哭着恳求不要去那里。 “书琴是我的婢女,可不是这凝欢馆的!你莫要欺人太甚!”她一把甩开书琴的手,瞪着眼睛看向柳觅初,尖了嗓子反驳。 “哦?却不知领的是哪处的月银?据我所知,总归不是你陆姑娘这里的。”她轻描淡写的扔下这一句就不再管,剩下就看孙妈妈了。 “好了!”孙妈妈提着声音喊了一句,“就照欢心说的做,罚书琴去蔷薇轩做三个月,此事就这么定了,谁也不许再提!” 第11章 第11章 …… 回去的路上入画兴高采烈的同怜年说道着方才的事。 “诶诶,你瞧见了吗,姑娘方才也太厉害了,你看那陆羽纱,骂街的泼妇一般,哪里还有贵女的样子。” 怜年无奈,“这话你已说了三遍了,我当时同你一起,就站在姑娘身后,如何不知?” 如画不好意思的笑,“还不是太过激动?谢天谢地,感谢菩萨和谷路神仙保佑,我家姑娘终于开了窍。” 柳觅初睨她一眼,停下脚步来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偏你话最多。” 这一晚除了陆羽纱,所有人都睡得极好。 偏巧睡得好,一夜无梦,第二日柳觅初便起了个大早,闲来无事,遂想着去院子里转悠转悠,权当锻炼了身体,谁知这一去,就叫她听到些该听的东西。 这事本也不怨她,她本不是那等爱听璧角之人,本不欲参与这种事,可是她却在那两个姑娘的口中听到了紫桃的名字。 “阿雁,你昨夜那出戏演得可真好,便是日后唱不了曲儿,怕是戏门也会收你为徒。”本就是戏谑的话,说完便是一阵笑声。 另一个声音不乏轻蔑,“那紫桃当真叫人刮目相看,我们不理会她,竟自去寻了那个劳什子柳欢心,”说着狠狠啐了一口,又说道:“那柳欢心又是个什么东西,就是陆羽纱高傲,我也高看她几分,因着人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正经小姐,便是沦落至此到底也与我们不是一道儿的。偏她柳欢心最特殊,竟不知是有什么特殊的,得妈妈如此另眼相待,本是一样的身份,凭何她就别我们高出那许多去!从来不与我们一道吊嗓子,衣食住行更是样样顶好儿的,牌子也不挂在外头,分文不入账,却得了这般好处,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 那阿雁说:“你却知道些什么,柳欢心的长相,这院子里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就是那陆羽纱,怕也差了一大截子。” “你这是何意?” 阿雁轻笑,满是不屑,“你道妈妈白养着她作甚?还不是为了那张狐媚子脸,你瞧昨日那架势,怕是昨儿已经送过去做了日后借道行方便的厚礼了。” 另外一个轻啧,仿佛瞬间的心情就好了许多:“我当是个多金贵的,最后还不是落个以色事人,当真是低贱的很。” 说完两人就是一阵笑,估摸着是觉得这般早的时辰是没人在春昭堂的,竟不怕他人听到,果真是两个无脑的。 又说:“我道孙妈妈是为了我们好,初时还好生感动了一阵,谁知也是个有私心的,果然凡是个人便有这样阴私的心态,原是为了自己手中送出去的东西更值钱罢了。” 柳觅初听得暗自摇头一阵唏嘘,她纵是上辈子遇到了那等令人绝望之事,也从未对人性感到失望,这世上的东西总是相对的,有好的,自然也有坏的,却不能因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便以同样的心态去揣摩他人,若满天下的人都这样想,怕是国将不存了。在这一点上,柳觅初很是为孙妈妈感到不值。 听够了嚼舌根,她还是抓住了重点:昨夜这二人演了什么戏?又与紫桃有甚的关系? 在这里空想是无用的,当下便携了丫鬟去了蔷薇轩。 紫桃刚起身,丫鬟正端了水盆子往外走。 “你怎到我这里来了?”看到柳觅初,紫桃连忙把人迎进来,有些埋怨的说道。 “为何我便不能来你这里了?偏就只有你去我那里的份?你这屋子是藏了什么好东西舍不得叫我看,这是什么样的道理,你可还讲理不讲?”柳觅初笑着同她打趣。 紫桃没与她玩闹,啐了她一口,“这院子什么样的人也有,我是习惯了,怕你听不惯那等闲言碎语。” 柳觅初故作惊奇道:“这话你怎的早不与我说,今日才说,安得什么样的心?” 紫桃无奈的看她一眼,“你可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柳觅初这回是真的有些吃惊了:“这都叫你猜了出来?” 她苦笑:“你这般玲珑心的人儿,我就算有心瞒你也瞒不了多久,倒不知直接告了你,省的我整日提心吊胆。” 柳觅初正了颜色,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紫桃走出门外,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又嘱咐了小丫鬟没事莫要进来,这才拉着柳觅初进了里间说道:“昨儿你不是去了前院儿么,她们都不晓得来了个什么样儿的大人物,与你配舞的那些,都是远处绿荷居的,我们唱曲儿的与那边跳舞的自来便是不对头的,故而她们没法子,只能来我这边打听。” 柳觅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前儿我不是都在你这边吗,没与她们一起,初时还以为好歹愿意撑个明面上过得去,虽说对我爱答不理,可好歹也没作弄我什么,谁知昨日她们因着你出去的事儿主动来寻了我,姐妹长姐妹短的,把个死话都说成了活的,我因知晓她们私下里如何看我,不耐烦与她们做那般假的姐妹情深相,便断然拒绝了她们,谁知晚上便领着蔷薇轩的管事婆子来了,说我一人住了一间屋子,给的东西也太多了,正巧她那里缺些东西,便把我的都顺了走了。” 柳觅初问:“那婆子如何向着她们?” “你有所不知,这就是你住了一个院子的好处了,每个院子里都有一个管事的婆子,管着这院子里东西的分配,有些存着好心,没用分配起物用来便公平些,有些个婆子爱贪些便宜,譬如我们院儿的章婆子,便拿捏着许多不放,非要你姑娘时不时贴补些银两好处方才给松口。” 柳觅初叹口气,“竟有这等事。” 当真是活的越久见得越多,有些人的下限总是能不断让她产生新的认知。 她想起什么,又问:“适才我在春昭堂,听那个叫阿雁的,说着什么演戏,你可知道?” 紫桃一怔,微微顿了顿,似才想明白她在说什么,脸上顿时浮现起恼怒又无奈的神色,柳觅初忙问怎么了。 原是昨夜章婆子来之前,阿雁香蕊之类,领了食盒来见她,一番情真意切,说的她差点都忘了她们私下的嘴脸,又说自她回来这几日便不曾好好的照顾,因着实在太忙了,还望她看在以前的情谊上莫要介怀,今日特特亲自做了糕点,一定要多吃些才是。 她推脱不成,无奈只得收下来,因恰巧没胃口,又不愿碰她们做的点心,倒是免了她一灾,晚上洗漱之时顺手就赏予了伺候她的丫鬟翠萍,今早瞧着她脸色不太好,便多问了几句,谁知竟是这翠萍的家人出了些事,昨日拿了食盒回家,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了爹娘与弟弟妹妹,大半夜的,弟弟妹妹俱都哭了起来,她点了灯一看,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瞧着实在心惊,因父母食的不太多,除却多跑了几趟厕所倒是无甚大碍,瞧过大夫了,不是什么大病,吃上药不出一个月便会好,愁眉苦脸是因为家中又多了一笔开销,弟妹又小,实在遭罪。 听过后她只赏了些银钱与翠萍,剩下的不再细想,谁知听柳觅初这样一说,竟是连上了,如何能不愤怒?若此番是她吃进了肚,怕她们不知要趁着这样的机会如何折腾她呢! 人心能有多险恶呢,能叫鬼神也怕,柳觅初听得不由得有些难过,倒叫孩子平白受了苦,若说她们与紫桃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是万万没有的,有的不过是看不惯与嫉妒罢了,只因这般就如此对她,不想后果,当真是万恶难当了。 第12章 第12章 正因着这么个理,昨儿又出了那样的事,怕是有第一便有了日后的无数次,初起试探试探罢了,瞧着这架势,便知日后也是不安宁的。 再者说柳觅初也不大放心将紫桃一人放在这里,人若真有心害你,是防不胜防的,当下便出了主意: “搬去我那里住吧,我本就一人住着,倒嫌闷得慌,多个人多少有些烟火气,二来你我也方便照应一二。” 紫桃自是不同意的,“这如何使得,说出去能叫哪个服气?你是不知,你一人住一间院子本就引了许多闲言碎语了,怕是随便挑一个出来都对你颇有微词,我若再住过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不知背后要如何被人戳脊梁骨呢!” “你竟还在意这些?” 紫桃一副长姐姿态,不以为意道:“我自是不在意的,听得多了早已无甚感觉,我是怕连累了你。” 柳觅初坦然:“这就无碍了,你不在意,我更是不在意的,况这种话,我怕是听得比你还要多,何曾不舒坦过?你要是不来,反倒要我难过了。” 紫桃面露犹豫之色,柳觅初知道说动了,趁胜追击又说了好半天,才说服了紫桃搬去芳华居。 此事本是不必同孙妈妈报备的,然柳觅初还是遣了入画过去说一身,孙妈妈自不会说道什么,讲一声“知晓了”,又让入画捎了一篮子点心,方才回去。 两个人住在一起,自是热闹了些,柳觅初心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温暖,待紫桃更好了些,不过就是有个问题困扰着,紫桃在蔷薇轩的时候是有丫头伺候的,可这丫鬟照着凝欢馆的规矩是两位姑娘同使一个的,她离了蔷薇轩无甚,只这丫鬟是肯定不能带来的了,如此一来,紫桃身边就没了伺候的。 她思虑过一番,入画怜年都是自小跟着她的,情同姐妹,若要她放出去伺候别人,心下多少有些舍不得,好在紫桃是个明理的,一早便同她说了,一个人反倒方便些,本也不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此番倒是更自在了些,柳觅初见她情真意切,便没再说什么了。 紫桃从周府回来后便一直歇着,身心俱疲,柳觅初是晓得的,再说牌子也未做好,便一直无事可做,可到底是养成了习惯,怕是自身也爱好这个吧,紫桃一日不曾落下的练曲儿,声音清脆好听,如黄鹂般清甜。许多时候无事可做,她便坐在院子里的回廊上,瞧着她唱曲儿,仿佛也能明白些那周乡绅待她真心的原因。 这几日牌子做好了,孙妈妈遣了丫鬟送了来。柳觅初暗叹一口气,当真觉得无忧清闲的日子果然少,若她记忆不出错,就这几日的光景吧,周乡绅就该上门来了。 果不出所料,紫桃挂了牌子的第二天,傍晚约莫酉时,周乡绅便寻了来,紫桃本不知道点牌子的人是他,故而听到前院的丫鬟来回禀,换了衣裳就去了厢房。 过了足有一个半时辰才回来,厨房早做好了晚膳,柳觅初坐在桌前等着,吩咐入画她们:“你们先下去吃,莫要饿着了。” 怜年晓得姑娘的脾性,没说什么,行了礼便带着入画下去了。 没过多久,紫桃便一脸落寞的回来了,柳觅初瞧着,登时便明白了几分,忍着一直不说,两人各怀心事的用完了晚膳,她才拉着紫桃的手细细的问。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紫桃的嘴张了又张,终于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捏着手帕同她说:“我家老爷……也不对,便是从前我嫁的那人,方才来寻我了。” 柳觅初配合的问:“他找你却是做什么的?” “还能如何……”紫桃神情郁郁,悲中又带了一些喜,“总归是想让我回去罢了。” “那件事他可知晓了?” 紫桃明白她说的是周家的那位长子,说到这里又有些嘲讽,道:“只字未提的,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呢,你也晓得他那夫人,算个顶精明的,如何肯让这件事传出去,老爷又是个不甚关心家中事物的,如何能知?” “那你又是怎样回他的?” “我是念书少,但也不会这样傻。出了这等事我如何还能再回去?没人提又怎样,我心内总归是有了芥蒂,只要想到,就觉恶心害怕。我不否认自己还对他存些感情,可是断不能为了这个就把后半生都送进去,况他对我的在意至多也就到这里了,不会去细究更多,若以后再出了类似的事,你是知晓我的,再也承受不起了。” 苦巴巴的讲完这些,眉头倒松开了不少,想来自己也是个明白的,偏要找个人说出来才觉解郁 柳觅初心下很快就有了想法。 紫桃又说,“说到这里我便要同你提一提了,好歹我也算半个过来人,凡事都想的透些,此番就是要告诫你,以后选丈夫,莫要同我这般瞎眼,你须知,若一个男子当真打从心眼里爱怜你,便是什么事都能察觉出来,不会像我一样。” 说罢苦笑了一下,柳觅初本就是宽慰她的,本不放在心上,因着她此生活着唯一的目的不过为父报仇罢了,情爱一事,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上辈子方赫显算个意外,就算如此,跟着他的另一半意图不过也是借他之手更进一步而已,重回了今日,却是连想都不再想的,这辈子,她不打算走这一条路了,就算她心中苦涩、思念,也不会再想了。 可是听她这么一说,却觉心中不畅,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同方赫显相处的细节。毫无疑问,他是爱怜她的,可若真如紫桃所说,她为何还会受尽委屈呢,便是从最最厌恶她的陆羽纱这里,都不知吃了多少闷亏,她咬牙不说,每日以笑脸相迎,她以为瞒着他他便不知,现在想来他那等胸中存丘壑的人怕是什么都看在眼里吧,但他却从未开口说过什么。 不知为何,柳觅初顿觉有些心酸,到底是她付出过真心的人呀,不知怎的,命运弄人,终于还是渐行渐远了。 想到这里她又多了几分真诚,点头示意自己都听进去了。 紫桃犹自沉浸在自己的难过中,没发现柳觅初的异常,握着柳觅初的手求主意:“我最是了解他,一日不成,下次肯定还要再来的,我不能不应,平白为妈妈惹了麻烦,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快帮我想想这可如何是好。” 柳觅初就等着她说这句话,立时笑道:“这有何难,交给我就是了,硬的来不了,我们便说理,让你去肯定是不成了,下回他若再来,我替你去说。” 紫桃有些犹豫,“不好吧?你还不曾挂牌便出去见外男……” “你若再这般,我就当你是不信我才不愿我去的。” 果然,思忖了一会子,她就答应了,又同柳觅初把他的性格脾气说了一通,防着周乡绅发作。 柳觅初一一记下,等全说道完时候已经不早了,她二人方才各自睡下。 * 谁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倒是真没想到紫桃搬来芳华居这件事都能起些幺蛾子。 风声总是要传漏出去的,况她们本也不打算瞒着旁人,这不过第五日头上,孙妈妈就寻上了门来。 “有些事需与你商量商量。”孙妈妈的表情有些严肃。 柳觅初沏了一杯茶放在孙妈妈面前,问:“何事?” 孙妈妈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道:“念安,我知你心软,可也不能万事都心软。” “何解?” 她叹了一口气,说:“罢,也是我思虑不周,竟给她们留了嚼头。” 柳觅初何等蕙质兰心之人,孙妈妈说到这种地步,一猜便知晓了七八分,她问:“为着紫桃之事?” “可不就是,今儿一大早便联名来了我这里,要个说法呢,我全撵了回去,但总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那妈妈是什么意思?” “总要有个交代,暂时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我知你是个有主意的,便来同你商议商议。” 柳觅初略作沉吟,这样的事她确实没想到,无论如何她搬来,蔷薇轩里的姑娘多少不舒服,竟不知到了这样的地步,确实要有个说法才行,妈妈坦诚,来与她说道说道,她更不能让妈妈难做。 然退一步确是可退一步,却不能叫她们觉得这是妥协,此事有些难办呢…… 入画随侍左右,听完了全程,本不该说话的,可看着姑娘这副思考的样子,她却忍不住了,说道:“我有一主意,不知姑娘和妈妈可愿意一听?” 柳觅初自是没什么意见的,孙妈妈在她这里更是不拘礼。 入画说:“这有何难?便对她们说紫桃姑娘是交了银两入住的,若她们也想,自去妈妈那里交钱便是!” 柳觅初不由得失笑,话糙理不糙,不得不说这不乏是个好主意,竟是她想的太深了,本是可以如此简单就解决的。 晚上紫桃回来,柳觅初同她说了这件事,紫桃一脸“早说如此”的表情:“早知她们不会善罢甘休,这般穷追不舍,可见这些年对我存了多少的怨恨。” “要说有些恶性子就是如此,你本是同她们一起的,有朝一日突然过得比她们好了,她们自然是看不惯不服气的,要与你添些堵,你若真如她们所想,把这事放在心里时时念着,可不是苦了自己?” 紫桃听了捂嘴笑:“以前瞧着你冰雪之姿,只当你是个出尘的,不想私下里也是这般。” 柳觅初满不在乎,大方的承认:“我本俗人,活在尘世里,难免蘸些烟火气。” 又问:“入画这法子可是好?往后她们若再为难与你,你便拿这话堵了回去。” 熟料紫桃生了别的想法,坐在桌子前半刻,才说:“左右我后半辈子是嫁不了旁人了。” 柳觅初猜不透她的意图,示意她继续。 “唱曲又能唱几年?说白了,我们虽则是清倌人,却与这街头爱红楼的红倌人无甚的区别,都不过吃了一碗青春饭,过了这几年,再往后又能做什么去?回来的时候我便思量了这件事,今日叫你一说,倒是定了我的想法了。非我自夸,我的曲艺还是不错的,教养小姑娘不成问题,不若我往后就留在这凝欢馆做教习嬷嬷如何?既堵了她们悠悠之口,也有了后路。”紫桃细细同她讲明。 因着到底不是自己的事,柳觅初不曾往这一层上想过,目下听她这么一说,顿觉十分可行,紫桃的小曲儿她是听过的,确实很好,如她所言,教养小姑娘足够了。只不过一想到紫桃这样一心想着找个依靠的愿望终究是不能实现,还是为她可惜了一把。 大抵人生终归如此,总是不能一偿夙愿吧。 第13章 第13章 生了这样的念头,为了躲了日后更多的麻烦,这一日早早地,就领了紫桃去了筑玉堂。 孙妈妈还不曾起身,醉儿出来将她二人迎进里厅去,因着是早上,几人都还不曾用膳,便端了些现成的点心来垫垫饥,确是有些饿了,也顾不上那许多,吃到了一半,孙妈妈便着一身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出来了。 “可是想到对策了?”孙妈妈一眼便看出她们为何而来。 紫桃与柳觅初相视一笑,“想是想到了,就是不知妈妈愿不愿意了。” “说来听听?” 紫桃身子往前凑了凑,一副再诚恳不过的面色,说:“妈妈是知道我的,往后怕也只能在您这里求一个安身处了,不知你看我的资质,做个教养嬷嬷可还行?” 孙妈妈略作思忖,眯了眯眼,道:“你的曲艺我的放心的,为人如何。老婆子却也不是那瞎眼的,这些年是看在眼里的,虽则犯了个错,但什么样的人又能不犯错呢?左右我这里缺人,你又是个能让我信任的,便留下吧。” 紫桃简直掩不住激动地心情,一双杏眼里盈了水光,攥着柳觅初的手紧紧的,“你瞧,成了呢!” 又一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孙妈妈的面前,二话不说磕了三个响头:“妈妈大恩,紫桃定不会辜负!” 孙妈妈和柳觅初都被吓了一跳,竟是没有料到她反应如此激烈,连忙搀着她扶起来,孙妈妈素来心软,见她如此诚恳,又这般实在,是个少见的,便埋怨道:“行这般大礼作甚,存心让我难过?” 紫桃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撸一下裙摆,又说:“这三拜也不全然是为了妈妈今日留我,我不听您劝告嫁人作小妾的事其实一直在自个儿心里存着呢,妈妈不嫌弃我,还愿意让我回来,紫桃心里是明白的,心里一直愧疚着,想寻个机会与您认个错,今儿赶到一起了,便忍不住了。” 当真是耿耿于怀的久了,虽则说女子的跪拜不如男子来的值钱,却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叫人拜的,紫桃此番举动,便是个人,都瞧的出用心来。 办妥了这件事,几人又闲聊一番,孙妈妈讲了些许注意事项给她,紫桃一一记下,自此开始身份便不一样了。 院子里管事的婆子是婆子,至多与院子里的姑娘算个齐平,教养嬷嬷就不同了,如同书院里有夫子,清倌人们也一样要有师傅,按着身份算,往后莫说阿雁香蕊那帮人来寻她麻烦,怕是见了还要行个礼才算的。 孙妈妈留她们用早膳,吃完回去日头已然升起老高了。 回芳华居的路上,紫桃一直都很兴奋,阖着双手拜天拜地的,白惹得柳觅初笑话她一阵,就是那最为不苟言笑的怜年,嘴角的弧度也是合不住。 柳觅初瞧着高兴,同时也有一股落寞涌上心头,不知这样轻松地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用过午膳后,紫桃来寻柳觅初,说想上陇寒山的蓝月寺拜一拜菩萨,求着她陪她一道去,柳觅初暗自叹气,不将她这股劲儿按下去,怕是要心烦许多天了,又想着确实许久不曾外出了,也就应下了。 下午央着外院的龟公帮着租了马车,倒不是凝香馆没有,只是只有孙妈妈外出,或有姑娘上府里去接客的时候才用的着,何况车盖上刻了凝香馆的标记,只她二人出门,除了丫鬟没个男子护着,实在是不方便的,这才喊了车。 驾马的车夫是个五十来岁的老爹,为人憨厚老实,直将她们主仆四人送至山底,又约了傍晚来接的地点,这才离去。 青石板铺就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隐隐约约的藏在山雾里,旁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大树,在陇寒山这等佛门圣地前,透着一股自然的灵气与仙气,叫人不由自主的就起了尊敬之一,怀着神圣的心情往上走。 上辈子的柳觅初本是不信这些的,单嬷嬷信佛,最好去庙里上柱香、坐一坐,但自打重生回来,她却对佛家充满了敬畏,这等怪力乱神之事,说出去怕是没人信的,若无神佛存在,又如何解释她重生这回事呢?冥冥中她的机遇也是佛祖保佑的结果吧,今日借着紫桃的面,她倒是终于能来拜一拜了。 山中冷气足,穿着薄薄的春衫,本是有些凉的,走了一阵石阶,热气便从身底慢慢腾上来,直叫她脸颊通红,有些薄汗从额头细细冒出,微微喘着气,紫桃在一旁的大石上歇下,挥着手绢直摆手道:“不行了不行了,太累了,我们就在这里歇歇吧。” 柳觅初也觉有些累,看身后怜年入画也是面带疲倦,便一同歇下了。 这般走走停停,竟直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才到了山顶。 自有僧人接待了她们,也许是下午的缘故,今日人不太多,直至上了香叩拜过之后她们去后院的偏房歇息。 柳觅初也不耐烦一直坐着,方才就已经歇息的差不多了,陪紫桃喝了一盏茶,便说出去走走,只带了怜年一人。 寺庙边上种着一片海棠林,适才远远儿的柳觅初就瞧见了,殷红开了一大片,放眼望去好不美丽。因着人少,基本无甚游客,她也不太避讳什么,况这里是寺庙,本就是女眷来得多,男子大多是不来的,就是有,也多是几岁的孩童,想着这些,她很是放心,慢悠悠的往海棠林那里走。 谁知刚走近,便隐约听到男子的声音,柳觅初谨慎,细细的听了一阵才听出了之前见过的方丈的声音,顿时又有些放心,正欲走进去之时,又听一男子声音响起。 “大师为何这样说?”清清淡淡的,带着些漠然,不知为何柳觅初觉得有点耳熟。 过了几秒才听得方丈的声音如空谷之声响起:“放下的不够透彻。” 他笑,低沉悦耳,那声音直听得柳觅初浑身一颤,“大师如何知晓我不曾完全放下?” “老衲不敢妄言,但你的确还对那人存着感情。” “是么……”喟叹似的一声,轻的仿佛浮云。 如平地惊雷在柳觅初心里炸开,可不是耳熟,林子里同方丈对话的人不是那甄朗云又是谁? 她顿时来了兴致,示意怜年不要出声,两人找了林子旁一处茅屋,躲在了后面,将方丈与甄朗云的谈话听了个全。 怜年不曾见过甄朗云,更莫说听过他的声音,此时见自家姑娘不声不响的便躲在这里偷听陌生男子讲话,不顾礼仪形象,顿时皱起了眉心,悄声问:“姑娘这是作甚?” 柳觅初忙着偷听,一时半会儿也不方便解释,便说:“回去给你讲,莫要再说话了。” 怜年虽十分不赞同,可是姑娘这几十年行事成熟有分寸的形象已经深入她心,虽则近来时不时的有些怪异举动,她终归还是放心她的,再不情愿,也随她去了。 过了没多久,二人的声音传的近了些,想必是准备出林子的,柳觅初思虑了一番,一咬牙,还是觉得搏一把。 她带着怜年走了出去,示意她等下莫要讲话,而后便直直走进了林子里,怜年一声惊呼喊出了半声,想到姑娘方才的吩咐又咽了下去,一路又急又惊的跟在她身后。 果不其然,还不出几步远,就遇上了说话的二人,柳觅初没敢抬头看,装作一副被惊到的样子来,手中搅着手帕,头低低的垂下,脸涨红到了耳根,真真一副遇着陌生男子的局促不安的样子来。 “小女子失礼了,还请二位莫要介怀。”是她佯装镇定的声音。 甄朗云翩翩佳公子,最是有礼数的一位,俯下身行了一礼,才道:“是我不曾注意了,竟唐突了姑娘,烦请姑娘留下府上名字,改日定会上门赔罪。” 听着礼数周到……实则没带了丝毫感情啊……这甄朗云当真有趣的紧。 她故作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其实就是想瞧瞧他的样子,灼灼海棠中,一张无双俊脸半掩在其中,露出一道锋利的剑眉,眸若星辰,明亮灼人,鼻梁高挺很是凸出,虽则五官着实耀眼的袭人,却因他淡漠的表情而不那么生硬,一袭宝蓝色华裳映衬着更为挺拔。仅这惊鸿一瞥就叫柳觅初止不住的脸红心跳,心中竟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 她强自按捺下了心中的怪异之感,按着计划又说了几句,这才带着怜年步履匆匆的退出去。 甄朗云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演过一丝不知名的光,沉吟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方丈见此情形只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话。 回去的路上柳觅初满心满眼全是方才那一暼眼中记下的样子,竟是长得这般俊美么……她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的男子,最近的,譬如方赫显,当真是人中龙凤之姿,只是他的气势太过霸道,太具有侵略性,初时柳觅初是不喜欢的,后来习惯了,也没有太过注意他的长相了,她以为方赫显便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了,谁知今日一见,方觉自己眼浅,甄朗云还要更胜一筹。 第14章 第14章 甄家的人都晓得自甄朗云回府之后每月都要上一次陇寒山,去见一见蓝月寺的莲生方丈,甄朗云不信佛,众人也不知他上山为何。 飞扬身为甄朗云的心腹,最是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自半年前开始,爷就变得有些不正常,倒不是说精神或什么,只是行事作风不同于以往,瞧着更沉稳了些,有什么事也少与他讲了。飞扬自觉委屈,也不知是什么事触怒了爷,不再得他信任了,有一回他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谁知彼时正在案前练字的甄朗云头都没有抬起,淡淡说了句“没有”便打发他了,这么久以来他越想越习惯,可也不得不慢慢的习惯了这样的主子。 京城有个智空寺,就建在国寺发法空寺的里边,上至皇家贵族,下至黎民百姓,说起祈福求事的,第一个想到的莫不是法空寺,却不知法空寺染了过多烟火气,里边的智空寺才是正经的佛门圣地,真正有大师驻地,一般人鲜有知道的,却不知六个月前甄朗云是如何得知,有一日突然告知飞扬要去寺里,飞扬省得自己主子,做生意的,哪里不曾去过,想当然的便以为是去谈事情,谁知这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每月雷打不动,必要去一次的。 不知为何他总是不喜主子去那等地方,今次是回了甄府的第一个月,他想着孟德镇没有智空寺,还很是沾沾自喜了一阵,谁知他却去了蓝月寺,当真是捉摸不透的很。 一如既往地,与方丈交谈时他是不能随侍在一旁的,飞扬以为还要等上一阵,谁知今日不知为何结束的这般早,还未到一个时辰,爷就从偏房里走了出来,脸上的神色是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测。 “爷,可是准备走了?” “嗯。” 当真是一个字也不愿多讲了……飞扬又狠狠地郁闷了一次,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 “爷,我有一事……憋在心里许久了。” 甄朗云正跨出门槛,闻言只发出来一个声调,示意他说。 “为何每月,都要来寺里一趟呢?” “我自有事。”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 飞扬委屈兮兮的住了嘴,再问下去也无甚意义了,听这开头,他就晓得爷不想说。 一路无言行至半山坡,甄朗云突然开口:“无须多想,我没事。” 飞扬本跟在甄朗云身后,一路低着头很是萎靡了一阵,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了两秒才晓得爷这是在宽慰自己呢! 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二少爷还有另外的伴读,他不过是跟着师傅学武,陪在少爷身边的玩伴而已,在他心里,那伴读穿着体面贵气,瞧着竟只比二少爷差一点点,少爷不在时,在院子里走路都是趾高气昂的,同龄的仆从、小厮、家生子,都爱一处捧着她讨好她,便是很有些婆子丫鬟,也对他谄媚的不得了,当时他真羡慕呀,谁知那伴读一时被众人宠的没了边,有一次竟失手打死了一个不服她的小丫头,彼时的甄朗云年仅九岁,已然能瞧出些现在这副沉稳无情的样子来了,处置起人来一点都不心软,后来他听说,那伴读,竟是也被同样的方式打死了…… 他是学武出身,师傅自小便教他胆子要大,那几日他默念了这句话不知多少遍,却还是在夜晚的时候做噩梦,虽则他不喜那伴读,却也着实觉得太残忍了,对那个长相俊美漂亮,满脸都是漠然的二少爷就多了几分惧怕,总害怕有一日他也会沦得如此下场,就连在院子里服侍时,他也不敢像往常那样第一个凑上去了。 谁知总是事与愿违,那伴读死了没几日,他就替了那短命鬼从前的身份,做了少爷的新伴读,战战兢兢的好一阵,后来听二少爷身边的丫鬟说,还是少爷亲自指了要他来呢,如此一听,他更是害怕,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直到有一件事令他从此对少爷的看法发生了改观。 虽则做了伴读,原有的每日练武也不能短缺,习武之人,磕磕碰碰总是难免,便是每日回房之时身上都带些伤,谁知那一次太过惊险,从院子里那颗百年杨树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师傅每每看起,总喟叹说自己命大,竟这样都能捡回一条小命,日后必有后福,他年纪小,听了师傅的夸赞很是开心,然而到底是孩子,没有母亲或是个贴心的长辈在身边照顾着,到了晚上腿疼的厉害便止不住的哭,为了方便起见,他的住处同二少爷的住处隔得并不是很远,夜晚又哭的时候,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那个高贵的仿若带了光环的二少爷就站在门外,月光飒飒,月辉自他身后溢出,表情是一成不变的没有表情。 吓得他一惊,顿时止住了哭声,连忙下榻便要请安,谁知被他制止住了。 只见他稳稳的走至他的榻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放在他面前,声音冷冷清清,与他身后的月光别无二致:“止疼药,是我母家的秘方,你若实在忍不住便服上一颗,很快就好了。” 飞扬当时觉得,二少爷果真是天神转世的,谁说他冷酷无情了?实则温柔异常呢,自那以后,他便一改从前的心思,抛却了惧怕和偏见,死心塌地的跟着二少爷,虽然后来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但他已经知道了二少爷不是那样的人,也想通了,一命抵一命,那伴读死的也不怨,况他后来才知竟是那歹毒了心肠的孟姨娘送来的人,已经不知暗地里害了二少爷多少次,若非他家主子命大,怕是不死也是个残废的,知道这些事后,他恨不得把那伴读的尸首挖出来再鞭挞一百次方才解气! 想到这里,飞扬顿时又打起了精神,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是!飞扬知道了!” 谁说二爷变了呢,这不是还同少时一般吗? 甄朗云却停下了脚步,望着天际漠漠云海,看了一阵,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说:“去探查凝欢馆那日弹琴之人的身份,越详细越好。” 飞扬听他肃了声线,声音压抑又隐忍,含了不知什么样的感情,好似要喷薄而出一般,立时朗声应下。 * 回去的路上柳觅初就料到怜年定是要来问的,还不如她自己主动开□□代。 “你也莫要吃惊,方才那人,我有结交的必要,在爹爹的事上能帮上几分的,我有分寸,你且放心就是。”柳觅初不愿瞒她,慢慢的给她讲了清楚。 怜年听了这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埋怨的嘱咐:“姑娘以后做事,要提前知会奴婢一声,今日真是把我吓死了。” 柳觅初顺从的应下,又说:“适才的事就莫要回去同嬷嬷她们说起了,省的担心。” 怜年无奈说是。 待她们回去偏房,又陪着紫桃坐了一阵,瞧着天色差不多了,方才准备下山去。 这一路上柳觅初频频左顾右看的,紫桃好奇,忍不住问:“怎的这般魂不守舍?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约莫是因为有些累吧,况风景实在好,忍不住多看两眼罢了。”她淡淡一笑,掩盖住心下怪异。 莫说紫桃觉得她反常,便是她自己都有些不解这么做的原因,像是被勾了魂儿似的,想着想着便摇头笑了笑,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看一个陌生男子看的入了迷。 …… 好容易出来一趟,紫桃便想着逛的尽兴些,又是去城东的香满楼排队买了点心,又是去成衣坊看了最新的样式,最后衣裳没买成,便买了一匹上好的布料回去,她说柳觅初眼光好,让帮着选一样,最后挑了一样店里最好的也是最贵的湖碧色碧霞云纹布,又买了一匹便宜些的藕荷色蝴蝶纹素布。 总之这般磨蹭着,又抱着那许多东西,回去果真不早了,谢过了车夫,入画进去大门喊龟公来帮忙。 凝欢馆到了营业的时辰,正式灯火辉煌的时候,入后院必要经过前厅,她们顺着小路走,免得惊了客人,从回廊望出去,明亮一片,缓歌慢舞凝丝竹,靡靡之音近在耳畔,瞧着是一副再美好富饶不行的场景,紫桃不由得看的入了神,随着曲调轻轻的哼了起来,清清澈澈的嗓音,空灵绕梁……直至走出回廊,她才回过头来与柳觅初唏嘘。 “当真有些怀念了。” 尘世万千,每人都有不同的机遇,人总是这样,身处何处总是不能随遇而安,等到离却之后,才晓得从前千般万般好。 柳觅初微微吐出一口气,笑了笑没有答话,她何尝不是如此呢?本以为在凝欢馆的日子是最屈辱最叫人厌恶的日子,总想着逃离,总想着计划能进行的再快一点,千方百计入了京,才晓得凝欢馆是多么安逸的地方。 第15章 第15章 自紫桃做了嬷嬷之后,蔷薇轩的那些个姑娘是再没有来寻她的麻烦了,不过有贼心没贼胆,只怕她们心下还是惦记着,若日后有机会,势必要回来踩一脚的。至少眼下她们尚且不敢轻举妄动,没了她们的骚扰,两人的日子比之之前还有好上几分。 日子过得舒坦了,自然就表现在气色上,比之几个月前紫桃初初回来那会儿憔悴不堪的样子,此时的紫桃不知有多美,脸蛋红润润的,眼睛也有神,新接了这么个爱着的活计,更是喜欢的不行,每日都有干劲的很。 专教养小姑娘的地方叫盼冬阁,里面约莫住着三十多个孩子,俱是家里穷的、又或牙婆子拐来的、抑或走丢的……孙妈妈心善,免费供养着她们,又教学艺,将来是走是留全凭她们自己决定。 柳觅初跟着紫桃去过几次,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的尽兴,欢声笑语的,当真叫人瞧着愉快。 左右她无事可做,今日又随了紫桃去了盼冬阁,她脾性好,又喜欢小孩子,对上她们时耐心又多了几倍,故而小姑娘们都愿意同她在一处。 玩闹了一上午,中午回去的路上却发现人竟没有几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复往日里中午时候热闹的样子,婆子丫鬟、洒扫婢女、甚至龟公都没碰上几个。 柳觅初心思细,立下便遣了怜年去看看,若放在往常,这个时辰早有厨娘送了午膳了,然而她们回了芳华居,莫说午膳了,就连看门的小何都不在。 入了内室,单嬷嬷正在桌子上张罗着饭菜,见她们进来了,慈爱的招呼道:“姑娘回来了,快用膳吧。” 柳觅初问:“怎的是嬷嬷下厨呢?今日张厨娘没有来?” 单嬷嬷道:“今日不知为何,左等右等等不来张厨娘,我想着可不能叫你饿着 ,便下厨做了几道菜,姑娘许久补偿老奴的手艺了吧,嬷嬷做了你爱吃的香麻鹿肉饼呢,趁着还热乎着,可要多吃几个才是。” 由不得柳觅初不多想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是连厨娘也不在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怜年回来了,说是前院除了守门的那里,俱是没有人的,就连蔷薇轩也没有人,她去问了守门的龟公,说是嬷嬷带着姑娘们出游去了,带了几个下人,剩下的全放了假回家去了,今早卯时就出门了。 柳觅初诧异,没道理孙妈妈要出游,不知会她们这里一声啊,况做饭的婆子也不留一个,莫说她们,便是那盼冬阁的孩子们要如何是好? 顾自心下想了一想,此事必有蹊跷的,孙妈妈带她如亲女,定不会作出这等没分寸之事,怕是又有人从中作梗,做了什么幺蛾子了。 入画问:“姑娘,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略一思忖,她有了主意:“能如何?快些吃饭,总不能叫孩子们饿着,我记得你二人俱是会厨艺的,帮忙做三十人的饭菜不成问题吧?我与单嬷嬷紫桃姑娘自会帮忙。” 除了这样,目前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架势便是整座凝欢馆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下人都没有,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匆忙的吃了两口,几人便赶去厨房,单嬷嬷将柳觅初拉在身后,道:“哪里有叫你下厨的道理?大家闺秀自来便讲究十指不沾阳春水,嫁了人有了夫君,可偶尔为夫君破一两次例,现在还有她们两个与我在,你回去等着便罢。” 柳觅初顿觉好笑,到了这样的时候,单嬷嬷还像在柳府时一样,时刻想着以大家小姐的标准教育自己,却不想着她们现在早已家毁人亡,怕是除了她三人,再没有人把她当小姐看了,但是单嬷嬷年纪大了,她也不好直接忤逆长辈,况紫桃还在一旁站着,听着什么不该听的,到底不是好事,怜年和入画更是同单嬷嬷一样的想法,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快步又去了盼冬阁,安抚了孩子们半天,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看着她们吃上饭。 …… 及至下午申时,才陆陆续续有丫鬟婆子回来。 日落西山,听得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姑娘们笑闹着一片,孙妈妈走在头前儿,直奔芳华居而去。 柳觅初正跟着紫桃学双面绣,乍听得丫头通传,说孙妈妈进来了,立时同紫桃站起来上二门那里迎着。 嘴角轻轻带笑,她说:“妈妈回来了?今日玩的可尽心?” 孙妈妈略带埋怨的看了她一眼,径自走进了里厅,坐下后喝了口茶,方才问道:“今日你怎的不来?到了翠霞山我才知晓你和紫桃没跟着,担忧了一整天。” 这下柳觅初算是摸清个七八分了,略定了定心神,也不打算说那些无用的,开门见山道:“出游?我和紫桃没收到消息呢,晌午时方察觉院子里空了不少。” 孙妈妈果然诧异,“怎么会这样?我昨日遣了丫头来与你说,你怎会不知道?” 柳觅初把点心推至孙妈妈面前,问:“怜年入画,昨日可见到丫头来通传了?” 二人皆摇头,她又问:“单嬷嬷可知晓?” 单嬷嬷欠身,恭敬的回答:“老奴昨日一直在芳华居,不曾出去,也不曾见过有人来这里。” 柳觅初又说:“昨日我和紫桃在盼冬阁,更是不知,所以确是没有收到消息的。” 孙妈妈见柳觅初这样说,登时就明白了,脸色立时沉了下来,问:“丫鬟婆子俱不在,中午吃过饭没有?” 柳觅初放柔了面色,说:“妈妈不用操心这个了,自然是吃过了。”说罢又用了认真的语气问:“妈妈临走时可安排了人操心盼冬阁的姑娘们?” 若这事只是为难了她自己,她断不会找孙妈妈来说道这些事平白让她烦心,可是为了她竟要牵连到孩子们,其心之恶,罪不容忍! 孙妈妈道:“自是安排了的,为何这样问?难道……” 接下来的事不须问,孙妈妈也能全猜到了,她初时直觉姑娘们平日里看不惯人,这是正常的,总不能叫所有人都能处到一块儿去,可是这为了整人而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还是几个总角的孩子,这就占不了理了。 “你放心吧,今日的事妈妈会查清楚的,我这地方,不许发生这种腌臜之事!” 第16章 第16章 柳觅初当真不喜同孙妈妈这样讲话,平日里麻烦的已经够多了,甚至可以说,收留她一个“罪臣”之女在此,已经是极不方便的一件事了。如今还要因这样那样的小事惹她烦心,最令她感到愧疚的事,讲话还要掐着些心思讲,若她说她心里当真把孙妈妈当自己人,谁又信呢。 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蔷薇轩的那些个姑娘做的,苦于现在没证据,不能拿她们如何。 柳觅初心下不由得冷笑,若以为她是那等吃了闷亏往肚子里咽的人,那也太瞧不起她的世家出身了! 她总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想法,现在看来是她错了!你若不主动些,谁人也想要在你身上看些笑话! 总不能永远叫孙妈妈帮着解决,把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是没错,可有些时候更需要些私下里的方法去解决,这一招,她还得多谢谢陆羽纱一次又一次替她表演。 这次已然和孙妈妈说明了,那她倒不好先插手进去,只等妈妈调查出来吧,在此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望着天边的月亮,柳觅初默默地估算着,叹息,方赫显该来了。 严阵以待的等了几日,没等来方赫显,却等来了另外一个人——周乡绅。 前厅负责管事的赵嬷嬷前来通传的时候紫桃正在小厨房与柳觅初笑闹着做点心,闻言不由得一怔,嘴角垂下去,瞧着院子里的桃树好一会儿,才开口:“欢心,你便替我去吧。”说罢又开始包陷儿,若无其事的样子。 柳觅初本就在一旁等着她做决定,听她说后轻轻一笑,答了一个字,“好。” 说完就唤了入画来替她换衣服,兀自去净手了。 * 周乡绅坐在厢房内,桌前摆了果茶与点心,一副神色焦躁的样子。 柳觅初掀开帷幕一角悄悄看了看,心下有了数。 面色蜡黄,印堂显黑,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倒不似一般乡绅大腹便便,是个消瘦的,四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倒是不错,眉宇间依稀见得年轻时英俊的样子,柳觅初不合时宜的想,又顿觉好笑,也是呢,本就是个纨绔随性的,花心又粗心,若再没了颜色,如何能让紫桃这样的姑娘念念不忘呢交付出一颗真心呢。 她放下帘子,葱白手指微微蜷起,轻扣竹门。 “进!” 柳觅初领着怜年进去,正撞上周乡绅急匆匆站起身迎上来,在看清来人不是紫桃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这才皱了眉头说:“我要紫桃来见我,你又是谁?” 柳觅初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这才缓缓开口:“大人有所不知,这紫桃已不是我们凝欢馆的姑娘了。” “那她去了哪里!?” 她微微一笑,示意周乡绅坐下来同她慢慢谈,周乡绅狐疑的看了她两眼,这才回到位置上,神色很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不甚好听:“有事便快些说,莫要讲些废话。” 柳觅初不甚在意,亲自沏了茶放在周乡绅面前,说:“若说是姑娘,倒不如称嬷嬷才对,紫桃如今已做了凝欢馆的管事嬷嬷,不再出来接客了。” 周乡绅顿了几秒,没有接话,似在思考些什么,过了半晌才说:“不再接客也好。” 他又问:“那她为何不出来见我?”神情透着一股恼怒。 柳觅初缓了声线,轻柔的安抚:“大人莫急,我素日里与紫桃交好,她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如今方能得她信任,正是她让我来与您谈谈呢。” 这么一说,周乡绅的脸色果然好了些,声音也和气了不少,急切的问道:“她是如何说的?” 柳觅初略带遗憾的一笑,放低了声音说道:“她心情不好。不是很想见您,说要安静一段时日,自个儿好好地想想。” 周乡绅听罢,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开口,瞬间低落下去,过了几秒,他似乎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那你可知她为何离家?” 柳觅初摇头:“不知,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心情一直不太好,她不愿说,我是不会问的。” 这话半真半假,紫桃是难过了一阵不错,不过她是个心性豁达的女子,凡事想得开,经历了这些更是明事理,早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紫桃。紫桃此时虽有还没能完全走出来不假,但也没有她说的这样夸张,况事情她都是知道的,不过万万不能说给眼前的这个人听。为了钓住这位周乡绅,日后她怕是得说不少慌了。 周乡绅的表情很是复杂,双唇紧闭,低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果真如她猜想的一样,这周乡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此时还对紫桃存着感情,听了这话自然是舍不得,怕是得闹心一阵了。她现在也有几分明白为何上辈子周乡绅能在紫桃离开后纠缠了她那许久,现在看来都是紫桃用的方法不对。若每次都横眉冷对,怕只是让对方越挫越勇。 她默默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准备趁热打铁,说:“大人也莫要太伤心了,我看紫桃心里的想法,我们的猜不透,我同她亲近,自是想帮她的,不若这样吧,您隔一段时日便来一次,我好生劝劝她,说不定事情有转机呢。” 这话说的很是巧妙,她未将话说死,只是犹抱琵琶半遮面,非常含蓄的提了一下,剩下的,就全靠周乡绅自己想全了。这样做既不算出卖了紫桃,又能留住周乡绅。 周乡绅不疑有他,点点头。 这件事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第一个阶段,她做的很好。 回了芳华居,紫桃在正厅等着,桌子上放了做好的点心,她出了神,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柳觅初唤她:“想什么呢?如此入神,竟连我回来都不知。” 紫桃一惊,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迎她:“怎样?” 柳觅初拍拍她的手:“安心,一次肯定是说不成的,不过好歹不会再缠着你了。” 听了这话,紫桃似松了一口气,又微微有些失望,喃喃道:“也好,也好。” 第17章 第17章 蔷薇轩。 这诺大的院子因着给了姑娘们住,所以也就改造了一部分。比方说起初正经修来用来待客的正厅没了,造成了与学堂有些相似的模样,不为别的,只方便孙妈妈每周一次的训话。 然前日已然训过了一回,今天却又来了……还是在晚上。最最要紧的一点,那个不苟言笑、冷心冷面的李管家也在,这就猜不透孙妈妈打的什么谱儿了。 蔷薇轩拢共三十四位姑娘此刻有三十三位整整齐齐的跪坐在这里面面相觑,孙妈妈位于上首,坐着丫鬟给临时找来的檀木八仙呈祥椅,不动声色的往下看。 李管家是个年过四十的妇人,也是个命苦的。据闻是个寡妇,丈夫早早就没了的,独独留下一子一女。女儿早就出嫁,儿子尚在学堂。谁也不知这李管家在凝欢馆住了多久,只知是个厉害的。 莫看孙妈妈平日里严肃,却是个讲人情的,倘若做了什么错事叫孙妈妈碰上,顶多训斥两句,若遇到的是这李管家,势必要比照着凝欢馆的规矩一五一十的做罚。 永远耷拢着面容,阴沉沉的,常年肃容,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类型,行事果决狠辣,不留情面。这几乎是凝欢馆所有人对李管家的映像与评价,所以就莫怪上次陆羽纱的两位婢女听闻要交由李管家处置后显露的害怕了。 李管家平日里是不来她们院子的,孙妈妈很是信任她,凝欢馆大大小小的庶务都是交由李管家处理的,她经手关于她们的所有事,忙的很,最多使唤个小丫头过来发发例银。再加上她们平日里本也是绕着孙妈妈走的,所以遇上她的机会不大。 今日蹊跷就蹊跷在孙妈妈无故领了李管家来。 今晚怕是不能太平了,这是此刻蔷薇轩姑娘们所有的心声。 醉儿俯下身来,在孙妈妈耳边轻声说:“阿雁不在。” 孙妈妈俯视一圈,满座的姑娘们皆安安分分低着头,平日与香蕊、春雨她们最爱在一处的阿雁确实没有来。 “阿雁何在?”孙妈妈双手交握,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沉声开口。 香蕊抬起头,说:“阿雁今日接了客,才回来,疲乏不堪,实在无力来见妈妈,说是明日亲自上门赔罪。” 孙妈妈冷笑一声,连同李管家也看过来,吓得本有些底气的香蕊一哆嗦,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香蕊到底只是个传话的,纵然她也不清白,但不是正主,孙妈妈也没空先处理她,当下便遣了婢女去把阿雁“请”出来,坐下一片噤若寒蝉,见这气氛更是不敢开口说话。 很快阿雁就出来了,穿戴整齐,哪里有半分入睡的样子,此刻很是委屈的跟在婢女身后,一进入大厅就有些抱怨似的叫苦:“我的好妈妈,今儿实在累着了,这是出了什么事儿,非把我叫来呢。” 孙妈妈寒着一张脸,顿了几秒,怒喝道:“跪下!” 阿雁想必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本不以为意,孙妈妈自来积威已久,猛一听她这样,吓得腿一软,若非及时扶住了身边的婢女,此刻怕是直接就瘫在那里了。 她这才看清上首孙妈妈的脸色,旁边竟然还站着李管家!瞳孔猛地一缩,阿雁本不怕的,现下才晓得情况好似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轻松。 莫不是上次的事被发觉了……?不应该啊,遣去芳华居的小丫头早早就回了乡下了。那个丫头是她早就笼络的孙妈妈的身边人,虽不是什么大丫鬟,可她想着总有一日能派上用处。 这不是机会就来了吗?孙妈妈带着所有人出游,丫鬟婆子们也都放了假,就连陆羽纱的钱塘阁都说到了,独独没有通知芳华居,为的就是狠狠整整这柳欢心!紫桃么,现在不过是柳欢心身边的一条狗!她整她是顺带,就是看不惯柳欢心自身还难保,却敢替紫桃出头!究竟是谁与她的胆量和底气,为了区区一个没甚价值的紫桃,偏要和她们作对! 也是她运气赶得好,恰巧碰上这丫头家中出了事,家里父亲做主要把她卖与人家做媳妇儿,做完这最后一遭就打算走了的,挑选她来顶锅,是最合适不过的事了。 柳欢心不是能耐吗,不是有两个婢女一个嬷嬷吗,架势比正经官家小姐出身的陆羽纱都大的多,她倒要瞧瞧她怎么再继续优雅下去。 呵,本以为是个硬气的,不还是得求着人过活?有本事不要来孙妈妈那里告状啊!当真叫人小瞧了她! 阿雁定了定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立马镇定了不少,腰板也挺直,微微扬了声音:“孙妈妈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阿雁下跪?” 孙妈妈瞧她丝毫没有犯错的觉悟,甚至还有几分理直气壮,气的几乎要拍桌,她说:“你自己说!犯了什么错!” 阿雁似乎就等着这句话,有些傲然的笑了笑,依旧是轻声细语,破皮无赖的态度:“孙妈妈这样问阿雁就委屈了,阿雁今日又接待了刘员外,陪了好久呢,回来却听妈妈这样说,不免不服。” 我在外院辛苦陪你的贵客,不敢怠慢,回来却叫你寻事训斥,这是什么理?虽说的没有这样直白,然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孙妈妈气极反笑,也不欲同她多讲,道:“不服?你有什么好不服的?我只问你一遍,前日出游,独独落下芳华居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哗然,下面的姑娘们登时就有些按捺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阿雁见孙妈妈果然是为了这事而来,倒也不慌,早知这事有可能透露,小丫头到底是小丫头,终究成不了大事!幸而她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当下不慌不忙的答道: “妈妈这是何意?出游落了芳华居,好端端的竟能怪到我头上不成?这却是哪里来的道理?阿雁年纪小,不懂事,凡事要向妈妈请教一二,但也不能这样无故背锅!” 孙妈妈见她还在嘴硬,脸色更是冷上几分,“你不说也罢,有人替你说!” 说完看了眼醉儿,醉儿转身下去,很快就领了几人上来,分别有一个管事婆子、厨房的厨娘,还有那个小丫头。此刻那个小丫头身上捆了绳子,畏畏缩缩的躲在那管事妈妈身后,身上脏的很,脸上犹自带着泪痕,进来屋子里看到了李管家,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求救的目光不断看向阿雁。 阿雁初时见这小丫头也是一惊,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暗骂她是个没出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醉儿上前推了推那小丫头,像是没了支柱,她软着身子一下就跪倒在地,大厅里在再次陷入沉寂。 “王婆子,你先说。”孙妈妈接了身边丫鬟递上的茶,抹了抹茶末子,一边吹气一边说。 王婆子问心无愧,上前行了一礼,这才稳妥有序的开口:“回妈妈,前几日安排了出游事宜,我一人通传不过来,便派了手下一个小丫头去,这小玉正是管芳华居那片的。” 孙妈妈颔首,那厨娘继续:“承妈妈信任,允我平时管着厨房的事。厨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日必要留下一些干粮抑或点心之类的备用,那日出游,我们皆放了假,怕有提前回来的,便多备了些。谁想晚上回去时,却发现厨房里放干粮的橱子空了,竟是一点也没有剩下。” 说到了这里阿雁犹自镇定,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立得越发笔直。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现在是专门伺候她的,自紫桃走了之后,同紫桃共使一位婢女的那位姑娘就占了便宜,谁想没几日又被阿雁抢了去,她仗着年长些,在凝欢馆呆的时间够长,将另一位姑娘拨过去,没人敢说不是,也没人愿意为了这事找她麻烦。所以现下她的待遇算是蔷薇轩最好的。 醉儿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小丫头又是身子一抖,怯怯的瞥了一眼阿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颤颤巍巍的开口:“那日……那日是阿雁姑娘叫我那样做的……不去告诉芳华居是她说的!将厨房里的吃食都带走也是她指使的!我本是一个小丫头,不敢违背的!” 又说:“阿雁姑娘素日里就是厉害的,没人敢不听她的话,我不敢不从!求妈妈明鉴,放我回去吧!……”后面又是诉了好些苦,暂且不提。 阿雁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不慌不忙的抢先开口:“妈妈可不能仅凭她一面之词就断定是我做的!我与芳华居无冤无仇,没道理这样做!” 孙妈妈再次冷笑,“阿雁啊阿雁,你当真叫人失望。到了这等地步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若今日只有芳华居出事,我断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叫所有人来这里。你满肚子害人心思的时候,可曾想过被牵连的盼冬阁的孩子们当如何!?” 第18章 第18章 阿雁一愣,登时忘了解释,想到了这一层,倒是将那群小蹄子忘了,不过忘了便忘了,又能有什么大事?一日不进食还能饿死不成? 她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将身上那股子不屑表现的淋漓尽致,她说:“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您也不能一直抓着我不放,不是我做的,我为何要承认?” 孙妈妈冷冷看了她一眼,直瞧的阿雁心里发寒。她一直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自己马上就要飞出这破落户了,正经从侧门抬进去做刘员外的良妾,可不能再自降身份怕了这些人。听闻那刘员外家里的母老虎去年冬日里得了重病,快不行了,她日后是要做夫人的,这也是刘员外许了她的。孙妈妈目下不知道罢了,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岂敢这样对她? 日后做了夫人,莫说收拾那不长眼的紫桃和柳欢心,便是孙妈妈也得好声好气供着她! 想到这里,阿雁不自觉又有了底气。 孙妈妈说:“还在等什么?”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过了几秒,就在阿雁疑惑的时候,从第一排站起一个姑娘来,弱弱开口:“那日……我是亲眼见着阿雁对那婢女说那话的,吩咐她瞒着芳华居,以及取了厨房的吃食……她说,若这丫头做得好,她自然少不了赏赐……” 赏赐……听听,还没正儿八经做了主子呢,便摆上主子的谱了,竟是有什么资格说赏赐? 孙妈妈没待她说完,就寒着声音抬高了嗓音问:“你可还有话说?!” 阿雁本是笃定了没人再知道的,这事她连香蕊都瞒着。因为她自知以后身价不同,不能再同她们交好了,免得自降身份,因此今日里不似往日那般热络了。香蕊、春雨她们没有发觉,只当她确实是累了,没力气同她们讲。 此刻竟被一个不知名的、平日里也不熟络的姑娘给坑了,一时岂能忍下这口气? 当下便恼羞成怒了,一时也顾不上回答孙妈妈,指着山雪便开骂:“我与你素日里可有仇?你要这般害我?” 山雪虽看着怯怯的,大概是也知道阿雁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也敢壮着胆子反驳了,也抬高嗓音顶回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了那些腌臜事!还怕被人说?” 阿雁被气得眼圈都发红,快步上前两步,瞧着就是要上手的架势,谁知却被龟公拦下,一边挣扎一边还在叫嚣:“你放开我!?你可知我是谁?小心我叫我家老爷剁了你的手!你放开我!我要去与那贱人理论!” 孙妈妈看着糟心,很是烦躁的蹙起了眉,摆摆手,说道:“都别吵了!” 阿雁还要闹,被人硬是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声。 孙妈妈看向阿雁,又说:“你也无须再狡辩了,该是怎么我都清楚了。我不知你为何要无故害人,也不想再继续调查下去,只是恕我不能再留你这等歹毒之人在我的凝欢馆!明日一早,带上你的东西,莫要再回来!” 阿雁没想到孙妈妈这样绝情,一下停止了挣扎,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李管家使了个眼色,龟公立刻带着人下去了。 孙妈妈略带疲惫的放下茶杯,吩咐道:“李管家,剩下的就有劳你了,这凝欢馆的规矩该整一整了。” 李管家规矩的应下,微俯下身恭送孙妈妈出去。及至她走出大门,才直起身看向下面的姑娘们。 大厅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 阿雁挣扎着,嘴里塞了抹布,身上捆着绳子,她心中无法控制的升腾起一股深深地恐惧感,最终呜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柴房里又阴又冷,身下只有薄薄一层草甸子。她在凝欢馆也呆了许多年了,对于这柴房也听说过一些,却从未来过,听以前的姐姐们说,这里不知死过多少不听话的姑娘。 她们这种卖了死契的,与那些卖活契的姑娘不同。平日里待遇是好些,可是相应的要求也严格,若是犯了事,最后会被如何处置真的不可知。她虽然没真的遇上,可是这些年也听过不少姑娘被发卖了的事,此刻不由得想到了这些,留下了眼泪。 一时十分后悔方才顶嘴,若是承认了,说不定也不用遭这等罪。又更加盼着刘员外能来救自己于水火。 门“吱呀——”一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阿雁吓得止了哭声,惊恐的向后退了几步,盯着门看。 李管家站在门外,端了一盏火光微弱的烛台,豆丁大的烛火红映映的照在她严肃的面容上,与夜色融为一体,更是叫人害怕。 她往前走了两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阿雁认得,那是李管家的养女,名唤平霜的。 此番举动又吓得阿雁又往后蹭了几步。 李管家双唇嚅动,看着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方才冷冷开口:“东西给你收拾好了,该你的,一件都没有短。我晓得你家中早已无人,明日天一亮自会有人来给你松绑带你出府,日后好自为之吧。” 说罢,身后跟着的平霜扔了两个包裹在阿雁脚边。 * 这箱芳华居内,与蔷薇轩凝重肃然的气氛截然不同。 紫桃与柳觅初说说笑笑在一起,品着点心,喝着细茶。 紫桃不知说了个什么段子给柳觅初说,惹得柳觅初笑的止也止不住。 柳觅初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说:“你是哪里寻来这些笑话的,说个没完了。” 紫桃笑的得意,抿了一口茶:“没存些好的,哪里敢出来卖弄?” 柳觅初也同她闹的有些渴了,拿了茶来喝,瞧瞧桌上被吃的七七八八的点心,说道:“这么晚了,我们又吃了这许多,明日要消化不良了。” “我胃口比你大些,不怕的,你也太娇气了。”紫桃不以为意。 怜年无奈的凑上来,伸出手轻轻给柳觅初揉小腹:“姑娘明知不能多吃,还贪嘴儿,看我明日非要禀了嬷嬷来训你才是。” 入画笑嘻嘻的,方才也是被紫桃逗的厉害,本就爱笑,此刻脸上的笑意更是止都止不住。她偏生要和怜年对着干,说:“难得姑娘今日心情好,你怎的这么无趣?” 怜年道:“你最爱嘴贫,知道你护着姑娘,可也不是这般护法,若她明日难受,你又要私下与我念叨,心疼的不得了了。” 柳觅初今日有兴致,饶有兴趣的打趣入画:“哦?我竟不知你你也有这般细心的时候。” 入画见怜年毫不客气的揭了她的老底,一时羞的涨红了脸:“你胡说,明明是你说最见不得姑娘生病的!” 又听得自家姑娘这般打趣自己,咬着唇回道:“姑娘这话入画就不爱听了,难道我平日里很是粗心吗?” 怜年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表示赞同,不欲与她多争吵。入画又上去闹她,两人顿时闹作一团。 紫桃看着羡慕,嘴角含着笑同柳觅初闲谈: “你这两位婢女真好,感情也好,对你又忠心耿耿的,哪怕日子再不好过,至少不是一个人。” 柳觅初深表同感,上辈子她满心满眼的怨念,不曾注意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此番重来,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明白珍惜,也比任何人都感受的深。 “你说的没错,我啊,现下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很满足了。” 紫桃又笑:“小小年纪,莫要总装出一副大人模样。你才几岁,不曾嫁过人,许多事还没经历过呢,应该对未来更看好些。” 柳觅初淡淡一笑,没有回应。这就是她现在的想法了,又或许说是最大的愿望了。 上辈子,她想求的那些东西一样没得到,反而落了那般横死的下场。 她现在懂得了,她是该好好活,然而首要大事是为父亲洗刷冤屈,这件事她不可能放弃,事关百年柳家名誉,事关父亲名誉,她身为柳家现在仅存的子孙,虽则是个女子,却也分毫不能退缩! 祖训没教她怕事,父亲也告诉她要坦荡! 她就不信,明明是正义的一方,怎么会一直被压制? 至于嫁人…… 想到这里她又神色一黯,她不否认,即使到现在她都对方赫显存着感情,小心翼翼的护着,不敢拿出来思念。 她曾想着以后会嫁给他,可是后来才发觉感情并非那么简单的事,兴许就是因为她奢求太多,才落得如此下场。这辈子,她不会再想这回事了。 一切就都等到父亲洗冤之后,她要靠自己的能力好好孝敬单嬷嬷,给怜年入画更好的生活。 生活在一起,琐碎之事难免少不了,她不求无忧无虑,只求后半生平平安安守着这三人就好,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心愿了。 …… 芳华居院子里种了一刻杨树,很是高大,此刻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站在树上,从开着的窗里望过去,时不时又侧耳仔细辨别屋子里姑娘们谈话的内容,直至渐渐的,屋子里熄了灯,没了一点声音,他才松了一口气,几个敏捷的跳跃,翻下树、越过矮墙,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第19章 第19章 飞扬回去甄府的时候已是亥时了,府里静悄悄一片,独独甄朗云住的寄畅轩还亮着灯,从书房白色的窗纸中透出来莹莹惑惑一片暗黄色的光。飞扬叹口气,上前敲门:“爷,我回来了。” “进来。” 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仿佛前几日那个在蓝月寺上差点失控的人不是他一样。 飞扬撇撇嘴,推门进去。甄朗云正在案前看书,书卷翻开了一半,前面放着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灯油也不知添了几遍。 他不知为何就有几分不舒服,看看,他不在,爷身边连个添热水的人都没有!有时候他很是不解,爷为什么不要丫鬟伺候。少时若说是因为不喜所以不要,那还能说得过去,现下都到了立冠的年纪,身边莫说小妾了,就连丫鬟都没有半个! 旁的豪门望族,哪个少爷公子不是十三四岁就给安排了通房丫头,他家的少爷倒好,清汤寡水的,比庙里的和尚都清心寡欲!这可是甄家的长房嫡孙,金贵着呢,说出去可有人信? 虽说他家老爷荒唐,待这个已过世嫡妻留下的长子并不好,但自家爷好歹是老太爷亲自抚养长大的,便是再不上心,也断断不会让他这在上面受了委屈去!就是这府里的,又有哪个敢这样做? 可是他家爷现在明明已经接管了甄府,却是过得最不像主子的人。就连那四爷,身边都有两个知冷知热的,他实在为主子感到不值。 尤其又一想到,这么些年爷只留他一人在身边伺候,不爱旁人近身。他一连走了两天,怕是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一时又忍不住有些埋怨那位柳小姐,若不是她,自家爷也不必遭这种罪! 飞扬实在不懂,若喜欢,娶了来就是,不过一个花楼的卖艺姑娘,又有什么难的?这般小心翼翼做什么! 甄朗云见他自进来后便垂着头不说话,伸出手来扣了扣桌子,上好的檀木制成的书桌发出了闷闷的响声。 飞扬这才抬头,有些不高兴的开口:“那柳姑娘过得挺好的,爷不必担心!”语气里竟带些赌气的成分。 甄朗云抬头看他,他只好不情愿的继续开口:“我跟了两日,没出什么大事。有人陷害了柳姑娘,不过我看那花楼的管事妈妈是个明理的,现下已经处理了柳姑娘好好的,不曾出什么事。与她同住的那位也是个好的,就是她住的院子外,总有个丫鬟鬼鬼祟祟的往里瞧,来了四五次。” 甄朗云握着书的手修长有力,听他这样讲,忍不住握的更紧了些,骨节分明的手背显露出好看的线条来。 说道这里,飞扬忍不住有些得意,“我跟上去看过了,她就住在隔壁院子里,想必不是什么好人,日后肯定会对柳姑娘不利。” “还有啊,柳姑娘身边是有两个丫鬟一个嬷嬷没错,不过爷,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有些疑惑。 甄朗云听到了想要听的,把书合了起来,站起身往门外走:“明日不去见许掌柜了,记得遣人通知一声。” 飞扬应下,跟在他身后出去,感到不解:“可是为何不去见了,总有个理由啊。”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时辰不早了,这两日辛苦你,早些休息吧。” “……” “诶……爷!” * 今日柳觅初起了个大早,心情好,睡得也好,再加上她最近吃的不少,昨晚沐浴的时候不小心摸到腰间,总觉得肉了许多。就连怜年为她擦背的时候也惊奇道:“姑娘万年不长肉,近日瞧着怎么好似胖了不少。” 回去的时候换衣裳,就连以前穿着正好的肚兜都紧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柳觅初不由得懊悔,早知今日,就少吃些了。 芳华居是有小厨房的,每日的早膳都是由单嬷嬷亲自做了端来的,不必厨房另送。 今日又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五道精致可口的小菜,一碗粥,一盘芝麻薄饼,并几样点心。色泽好看,味道勾人,瞧着甚是叫人有食欲。单嬷嬷的点心做的好,每次柳觅初都忍不住多吃些,可是今日看着却犯了愁。 不经意抚上腰间的肉,一咬牙,柳觅初将眼前的盘子推走,说:“撤下去吧,今日没什么胃口。” 怜年有些担心:“可是今日的饭菜做的不合胃口?姑娘想吃什么,且等等,我再去厨房做了来。” 柳觅初脸一红,不知该如何解释。 紫桃在一旁瞧着,同为女人,她更是曾为了一个男人而保持身材,看柳觅初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懂得?当下就按下怜年的手。 “不必麻烦了,你家姑娘没有大碍。” 怜年不解,又听见紫桃说:“瞧着你往日里是个精明的,现在却这般糊涂,省这一顿,你便能瘦下去不成?” 怜年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头一个表示不赞同,很是责备的瞧了柳觅初一眼:“姑娘怎能这么做?哪里就不能看了,要到不吃饭的地步?” 柳觅初心思本就不太坚定,此刻被这二人这样一说,登时也不顾矜持了,又欢欢喜喜的吃了一顿才罢。 饭后走在院子里消食,心里又不觉懊悔,实在不该如此好说话,竟这样轻易又被诱惑了去。 紫桃从里屋走出来,手中捧着个圆盘子,不知上面放着什么。只见她一矮身坐在了一旁的青石凳上,笑盈盈的招呼柳觅初:“过来,瞧瞧这个。” 柳觅初走过去,紫桃掀开了上面的布,拿出了一件湖碧色碧霞云纹布夏装,花纹讨喜,做工精巧,问如何。 柳觅初眼前一亮,毫不吝啬地赞叹道:“很不错呢,你素来是手巧的,当真叫人羡慕。” 紫桃自然瞧出了她的喜欢,这才开口:“我就怕你不喜,选了好半天样式,也不知你爱哪一类,现下见你这反应,我算是松了一口气了。一直以来,我总是自己比你年长,应是多照顾你些,却不曾想是你一直在护着我,时不时还要受我带累。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有这手工活儿还堪堪入得了眼,你若抬举我,便收下,让我也尽些力。” 她这么一说,倒是把柳觅初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收。 柳觅初娘亲去世的早,留下的衣服却足足够她穿到两岁,再后来,就只有单嬷嬷一人会为她亲手做衣裳了。一夕家变,她们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哪里还有闲情做这种富贵活儿? 在柳觅初看来,别人亲手给缝制的,总是带了特别和珍贵。说到底,紫桃与她认识不过两月,却愿意这样诚心待她,说不感动是假的。 紫桃又拿起下面的一件,是个藕荷色蝴蝶纹素布的褙子,样式凡几,都与柳觅初这一个无甚差别,她笑的温婉,用手在上面拍一拍,说:“这个呀,是我给自己做的。正巧赶上给你做,我最是惫懒,便一道也给自己做了。” 柳觅初这才看出这两匹布正是上次陪她去蓝月寺,回来的路上买的那两匹。 若她没记错,给她的这件湖碧色碧霞云纹布是店里最贵的一匹布。当时她还纳闷,瞧紫桃的做派也不是那等有许多家私的,怎的出手却如此大方,想都不想就要了,而买那匹藕荷色蝴蝶纹素布时却犹豫了一下。 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怕是早就想好要给自己做了,一直藏着掖着不说,打算给她个惊喜罢了。 院子里的其他姑娘,就是那等不算如何出名的,少说一月也要制件新衣服的,可是紫桃穿的衣服却一直是半成新。 宁愿自己不穿新,也要做了给她。给自己也做了一件,怕是怕她多想吧。 柳觅初的眼睛不自觉的泛红,她年纪小,可是经历的冷漠却不少。她以为人本就是这样的,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怜年入画还有单嬷嬷待她好,已实属不易,那是她的福气,她无比感激。 她觉得就算是结成夫妻,也不完全能同心同德。这一点自上辈子方赫显待她就足以看出,他对她很好,她承认,可是更多时候他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而非她的感受。 那么夫妻尚且不能如此互相无私的为对方做出付出,何况相识两个月的“陌生人”呢? 柳觅初回过神来,听紫桃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倍感温暖。 是她的错,一直以来都不能真正敞开心扉去对人。紫桃待她这样好,当真是将她当做了亲人,她却只想着如何利用她。 不是说她对紫桃没有感情,而是在事实面前,父亲的事永远在心里占第一位,这一点,即使到现在也不曾改变。 她只能尽力,保证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完成一些事。 这是她亏欠她的,等将来报了父亲的仇,她一定如实同她说清楚,把所有的事情毫不保留的讲给她听。 她柳觅初发誓,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让怜年入画,单嬷嬷,紫桃,过上更好的生活。 第20章 第20章 女人们坐在家中能做什么?无非聊聊家常,做些针线活。自紫桃来了之后,柳觅初的生活也变得和她们一样规律。 一天的时间很快的就打发过去了,倒是到了晚上的时候,芳华居来了位不常见的稀客。 前院管事的曹嬷嬷来了,入画领着请进里屋来,柳觅初亲自给上了茶,道:“曹妈妈来,我这边也没什么稀罕物招待,让您见笑了。” 曹嬷嬷长相和蔼,为人厚道和善,很受凝欢馆大大小小姑娘的喜爱。此刻笑的都挤没了眼睛,拉着柳觅初的手说:“姑娘说笑了,同我这老婆子还谈这些虚话做什么。” 柳觅初也跟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就不知这曹嬷嬷来的目的是为何了。 “嬷嬷今日拨空前来,想必是有事同欢心讲吧。” 若放在往日,那也就客气客气了,可现下实在不是个寒暄的好时候。曹嬷嬷也不多话,三两句就把来意讲明:“上次那位甄公子来了,如今正在前院儿等着呢,说是指名要您伺候,欢心姑娘您看?稍微拾掇拾掇,上前儿去瞧两眼?” 话说的客气,也明白。柳觅初虽说惊讶,但也只能应下,送了曹嬷嬷出去,这才回去换衣裳。 万万没想到甄朗云竟会来,还来的如此突然,她没什么准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凝欢馆有一间厢房,是整座院子最费心思布置的,特意留出来招待贵客。自柳觅初来了这里,就不曾听说有人用过这间厢房,今日竟叫甄朗云破了例,可见他确实是个有分量的,只得孙妈妈去巴结。 她跟着引路婢女过去,这次没有带头纱,也不曾有屏风。现在遮遮掩掩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她希望事情进展越快越好,因为她发现重来了一次,好些事都不再按着从前的轨迹走了。 原本在初春就该出现的方赫显迟迟没有露面的迹象,上辈子她全是靠着方赫显才走了那么远,在未知变数随时发生的情况下,她其实并不占什么优势,已经不能再等了。 厢房外站在一个小厮,双臂环胸靠在墙上,此刻正面带不善的看着她。柳觅初认识他,上回在这里有过一面之缘,旋即冲他温和的笑了笑。 飞扬本是有些不喜柳觅初的,他还在未上次的事感到生气。此刻见她竟然对着自己笑了,还笑的这么好看,登时就有些窘迫,连忙低下了头。 人家的小厮都在外面,她哪有带着婢女进去的理?把入画留下,柳觅初掀开帘幕走进去。诺大的房间里摆设甚少,却不觉空旷,她只看得一个背影,在竹案旁。 他身着宝蓝色云纹直裰,肩膀宽厚,莫名的令人安心。 走来这一路,柳觅初都冷静的不像话,却在看到他背影的这一刻心跳如鼓,不眠不休。 她赶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甄公子,欢心来迟了,还望恕罪。” 她一直低着头行礼,却等不到回音,正欲抬头看看情况如何的时候,他开口了:“可是欢心姑娘?” 声音低沉,音量不大,却带着股诱惑人的力量,柳觅初差点被迷惑了神思。 她定了定神,道:“正是小女。” 只见他站起了身,柳觅初本可以平视的身形一下变得高大了起来,如同上次她刻意在海棠林撞见的一样。她顿时就有些呼吸急促,柳觅初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自觉有些慌乱,掩饰般的微微低下了头。 直至一双鞋尖映入眼帘,他在自己身前站定,对于陌生男女来说,这距离太近了,近的叫人发慌。 “名字很好。” “谬赞了,欢心不敢当。” 然后就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柳觅初感到窘迫非常,也不知道甄朗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又过了不知多久,才听他轻轻的说:“再为我奏一曲吧,《京华琼觞曲》” 柳觅初无言,并不多话,坐下来安静的起调。 悠悠扬扬的琴声响起,《京华琼觞曲》实则是非常普通的一首曲子,虽不说大街小巷传颂,却也是所有学琴之人必学的曲目。但所谓最简单的,确是最难的。 柳觅初不知为什么甄朗云独对这首情有独钟,她现在不能做别的,也只能依言弹奏。这是父亲教与她的第一首曲子,是她心中挚爱,后来随着琴技渐升,她练过许多高难度的曲,最爱的,还是闲时奏一曲《京华琼觞曲》。在这一点上,她的甄朗云的品味有了初步的认识。 一曲终了,她抚下最后一个音,与夜色月色融为一体,仿若梦境一场。 甄朗云似沉浸在琴音之中,过了两秒,他说:“不瞒姑娘,你的琴音我非常喜欢。”淡淡慢慢的,他说喜欢,她却感受不到这其中的真情。 柳觅初还来不及想出回答,就听他又说道:“我家中有一幼妹,正是学琴的年纪,然而因调皮顽劣,已气走了好几位师傅,不知姑娘可愿代为教导?” 柳觅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要求,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 “可是不愿?” “也不是……只是怕才疏学浅,担不得此重任。” “三岁顽童而已。” 三岁? 柳觅初暗自咂舌,便是当初在京城里,也没听说过哪家的小姐是三岁就学了琴的,这般早熟,莫不是神童不成?不是不愿教,这等与他接触的机会她求之不得,只是他说的突然,她没做什么准备。况一口应下,也实在显得太随便了些,于是才拖着。 甄朗云见她半天不回话,右手暗自握紧,用力到边缘都泛了白,黑曜石般的眸色也不叫人察觉的沉了下去。 “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可否?” 他咬紧了牙关,侧脸崩起了坚硬的线条,似在忍耐什么东西,半晌才答了一个字:“好。” 柳觅初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淡淡含笑,说:“甄公子的妹妹有您这样的哥哥实乃幸运。” 他没再接话,柳觅初有些无奈,觉得这人着实奇怪。总感觉他想要同她交谈,却总是不予回应,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当真无趣的很。 第21章 第21章 没说了两句话,甄朗云就走了。柳觅初被搞的莫名其妙,来了就为听一曲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琴?这实在说不通啊。 柳觅初回去琢磨了一晚上也没能想清楚他到底什么意图,干脆也就懒得想了。 至于去不去教琴么,这个问题她早就有了答案,拒绝才是傻瓜。本来她就一直在考虑要如何才能与这位甄少爷扯上关系,现下他抛出了这样的橄榄枝,简直就是把机会送到了她面前,她得牢牢抓住才行。 至于这位才三岁的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顽皮法,柳觅初也不做考虑了,无论多不好教导,她都得忍着才行,日后时间长了,够得上攀一两句交情了,她才能理所当然的求人帮忙。 什么阴私的法子,都不如正大光明来的好用,可惜她重活一次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隔了两日之后,柳觅初上门去与孙妈妈讲了这件事。 孙妈妈近日因为院子里出了阿雁那等事,心情不甚好。听到柳觅初上门来的目的,登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问:“你可是认真的?” 柳觅初点头:“妈妈还有什么不放心?” 孙妈妈笑弯了唇角,“当真是个好机会,当时竟想不到会有如此机遇。对你,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尽管照着你的意思去做就是,明日我便派人去甄府回一声,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柳觅初安了心,谢过了孙妈妈,又与她说了几句闲话。 “你可知那阿雁?听兰说她被撵出去第二日便被刘员外置在了外室,我虽不喜她,却也觉得实在心痛。” 孙妈妈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听兰是李管家的名字,私下里孙妈妈是这样称呼她的。 柳觅初听闻,只淡淡一哂,不做点评,旁人做什么选择都与她无关,何况是一个曾经害过她的人。 不过回去的时候她还是把这件事同紫桃提了提,紫桃倒是反应平平,一边描花样子,一边说:“害人的时候我当她是个聪明的,原来不过是自作聪明。往日里嘲笑我嫁与他人做妾,今日倒是想通了,对从前唾弃的行为也甘之如饴……罢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她爱如何便如何吧,总归是与我没什么关系。” 柳觅初见她这样说,就知道她是真正的放下了,即使从前以姐妹相称,到底敌不过现实作弄人,从此见面不相识。 * 甄府那边消息回的很快,孙妈妈派去的人几乎是立马就给了回信,说是让欢心姑娘越早来越好。柳觅初纳闷,小姐学琴竟是如此要紧的事吗,又与孙妈妈商议了一下,决定再隔一日,好生准备一下就去。 谁知第二日却又传来一个消息,京城里遣了一位官员来巡视,不知大名,只知姓方,听说最好古琴。知府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要招待,可这知府是个清官,家中不养这些歌姬,于是只好找到了凝欢馆这里来。 照着上辈子的路数,孙妈妈的意思是安排她去。 柳觅初从善如流,入京心切,一听是京城里来的,当下便答应了,也不管这方大人到底是谁,亦或是什么样的人。 在她的想象里,这方巡使应当是肥头大耳的、满面油光,或许怀里还抱了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毕竟从有限的传言里可以得知,这方巡使有些特殊的癖好,据说还玩弄死不少人。 自打这消息传回了院子里,就没一个姑娘敢自告奋勇的,毕竟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没人会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富贵机会而赌上自己的性命。 陆羽纱清高,一听说方巡使有些不好的小习惯,便自顾自的让丫鬟放了话出来,说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去的,她虽说卖艺,却还有尊严。 当时院子里私下一片议论纷纷,谁都知道陆羽纱是头牌,名声大得很,孙妈妈会派她去伺候这一点几乎毋庸置疑。而她柳觅初是谁?不过是一个不知有什么关系的无名小卒,任谁也不会想到她身上去,可谁又知孙妈妈打从开始就没有考虑到陆羽纱,而是打算让她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嘲讽的一笑,陆羽纱倒是唱得一出好戏,头起表现出一副富贵如云的样子,后来又对方赫显那般“用情至深”,当真是清高的好女子! 可她不一样啊,她现在没了任何依仗,除了靠自己没有别的办法,所以不管那时尚未谋面的方巡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必须拼一把,去试一试。 孙妈妈早就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她犹自记得那时的场景。 她二人坐在榻上,屋中再没有别人,孙妈妈一脸凝重,有些苦涩的开口:“我的儿,苦了你。” 她摇头说没事,这是她自愿的,反正这辈子就是这样过了,注定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生活,为了父亲,为了柳家,她怎样都无所谓。 柳觅初是真的想得开,谁知孙妈妈听罢却落下了泪,握着她的手就是哭:“妈妈没本事,只能帮你到这里,可怜了你小小年纪却要承受这些,谁知那方巡使究竟是何样的人,若真如传言所说……妈妈拼上这条命也要保了你!这究竟是做的什么孽啊……” 柳觅初一直自认坚韧的心在那一刻变得无比脆弱,听到那句“拼上这条命也要保了你”,眼泪“唰”的就留了下来,两个人抱着哭作一团。 可是再难过再不愿又能如何呢?她没法子,真的没法子。 过了几日,还是若无其事的打扮好,抱着琴上了知府府内。 单嬷嬷不知这其中缘由,她故意瞒了,不许怜年入画透露一点,若是真让她晓得,怕是无论如何也会拦住她。 不能带婢女,只能她独自一人前往,入画甚至都不忍出门送她,只有怜年红着眼眶颤抖着双手替她理了理鬓发。 她觉得想哭又想笑,想笑的是两人这种如临大敌的态度,想哭的是她们待她的真心。她自己又何尝不知?若真出了事,谁也保不了她,孙妈妈之所以哭得如此难过,不过也是难过她毫无办法罢了。 民不与官斗,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进府的时候有两个婢女来搜她的身,身后还跟了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确定没有任何武器才放行。 她在室内等了许久,久到以为方巡使不会来了。 他姗姗来迟,推门而入。 那一瞬,真的是叫她惊艳的。 她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那位在她想象里、传闻中憎恶无比的人,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真的很好看啊,剑眉入鬓,眸亮如星辰,薄唇紧抿,鼻梁挺直精巧,一袭青色官袍,叫他穿的如此好看。 在柳觅初十七年的生涯里,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少时不能随意见外男,柳家子孙稀薄,除了两个尚不足十岁的表弟,她不曾见过什么同龄的男子。年长些了,更是直接到了这里,如同养在深闺一般住了几年。 他长得那样好看,气质如此卓然,与传闻中截然不同,那一刻她竟然产生了不该有的情绪——庆幸。庆幸自己选择来到这里,庆幸自己遇到他。 彼时毕竟还小,这个年纪的女子,谁不曾在闺阁之中对着春日明媚的阳光读一本才子佳人的佳话?谁不曾暗自幻想过自己日后的夫君,必定是同话本中说的一样才情卓绝、温柔似水…… 她必须承认那一刻的心动。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简直理所当然,她不是普通女子,是曾传誉京城的才女,神女有心,难得遇上襄王有意。 他说,他叫方赫显;他说他喜欢她,要留她在身边;他说他以后会娶她,要她为他生儿育女…… 方赫显无疑是强势的,他给她一切,她必须全盘接受,纵然跟他在一起她藏了不少私心。 柳觅初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嫁人,可是她遇到了方赫显,他许了承诺,叫她忍不住动了心。现在想来,果然是她想要的太多了,哪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呢,再美好的过往如今还不是被收回去了? 再次回到现实中,柳觅初伸出手来捂住了发热的眼眶,怜年心细,就怕她看到她这样又多想。 方赫显来的时间比上辈子足足晚了一个月,柳觅初不知道原因,不过也看出来很多事情在冥冥之中都被改变。不过无论如何变化,方赫显是不能见了,没有见面的必要,徒增伤感罢了。 孙妈妈果然如同上辈子一样,表示让她去看看。这次柳觅初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缘由是要一心教导甄家小姐琴技。因着这辈子多了甄家这一层保障,孙妈妈也没再说什么,只细细叮嘱了一番,就自作别的安排去了。 这下是真的毫无疑问了,陆羽纱必定是第一人选。 柳觅初不能否认她心里的确不舒服,想到上辈子陆羽纱对方赫显的心思,想到上辈子在方母那里因着陆羽纱而受的气。她有心,不可能完全抛掉对他的感情,一想到上辈子对她那样好的人这辈子也许有很大的机会会与陆羽纱在一起,她的心就仿佛被扔在油锅里煎熬那般难受。 明明是她喜欢的人啊……最终还是要与别人在一起了…… 第22章 第22章 孟德镇远郊,一处宅子内。 阿雁身着秋香色荔枝纹褙子,梳了妇人发髻,髻上缀了金镶珠宝蝴蝶簪,耳着双鱼宝环,左手上以前常戴的玉镯也换了样式,色泽极好。身后站了两个丫鬟,毕恭毕敬的垂着头听候吩咐。 刘员外斜躺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嚼着果脯,语气敷衍:“再过些日子再说吧。” 阿雁一听这话,急的差点哭出来,一个没忍住反驳道:“过些时候过些时候!每次问你总是过些时候,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娶我做夫人的!那黄脸婆左右熬不了几日了,你还怕她做什么!” 身后的两位婢女闻言,身子抖了一抖,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刘员外原也不是什么正经官员,祖辈经商,直至到了父辈这一代才一夜暴富。后来他父亲花了不少银子,捐了个官做。上行下效,刘员外在家中老爷子去世后,也捐了个官做。 可想而知,并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人家了,便是镇上有些名气的书生都暗地里瞧不起这姓刘的。 刘员外年轻的时候便不服家中老父管教,没念过几天书,大字不识几个,本是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的。况这刘老爷也是个大老粗,儿子不听话,永远只有一种解决办法,上棍子打啊!如此这般,把个刘员外养的是越来越来歪,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到了十四岁头上便想花钱买个官做做了,若不是家中老父拦着,如何能等到今日? 不得不说刘家老爷是个有远见的,预料到自己百年之后,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必定要做出什么幺蛾子来,便亲自选了一女做儿媳。此女百里八街都很有名声,自小就是个泼辣的,想着娶回家多少能治治这逆子。 不出所料,效果好的很。自打这泼妇张氏嫁入刘家以后,把刘员外是管的服服帖帖的,从前那些个堆满院子得姬妾丫鬟,该发买的发卖,该打杀的打杀,最后没留下几个。原本乌烟瘴气的刘府登时比那庙里还干净。 但是所谓狗改不了吃屎,本性难移。刘员外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又岂是区区一个张氏能抑制住的?表面上是不再纳妾了,然而外面不知道养了多少外室。 刘家老爷被懵逼在鼓里不自知,见取了此贤妇,儿子果然收敛了许多,便放心的去了。 要说这刘员外也不是个孝顺的,辖制自己的人又没了一个,更放肆了。飞速的买了官,从此之后也敢与张氏对着干了。在外养下的那些庶子庶女一溜烟的往家中带,更有甚者,比方那宠妾生的,他便嚷嚷着要把她记在嫡母名下。 然那张氏又岂是省油的灯?市井出身,泼辣习性学了十成十。哪里有寻常闺阁贵妇见到丈夫别有二心之后的伤感与无力反击?当下便一个一个的杀到外置的妾室哪里,一个一个的收拾过去。又把家中钱财全握在自己手中,那府里的下人都是被张氏□□出来的,是知道张氏厉害的,每一个站在刘员外这边。 刘员外气愤不已,又没有旁的法子,也不能休了这悍妇,没法子,最后还是逼不得已老实了一阵。 近几年来张氏得了病,没那么些心思与精力去管教刘员外,他便又放肆了些,这阿雁也不是第一个了。亏得她却把男人无心说的话放在眼里,还如此念念不忘。 因着张氏的这一层缘故,刘员外偏喜温柔似水的。他本不去凝欢馆的,凝欢馆在他这等粗人看来实在没什么乐子,女人再美,只能看不能摸有什么用?不够偶然一次,跟着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附庸风雅了一次,见到了阿雁。 他见多了风情万种的青楼红倌人,头一次见这种娇羞温柔的,自然多留意了两眼。阿雁呢,本就不是老实本分的,她有意勾引,刘员外哪有放在嘴边的肉不吃的道理? 于是一切便顺风顺水的发生了。 因着还没有娶到手,又存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思,阿雁也多少有些手段,半吊不吊着他,故而刘员外对阿雁一直保持着新鲜感。 约莫半年了,直到阿雁被撵出了凝欢馆才正式喝了酒,面前算是入了门。 这两日刚娶到手,还热乎着,阿雁又会哄人,是以刘员外听到阿雁这样质问,暂且忍了下来。 他捏了捏胖手指上的玉扳指,说,“这么久都等了?就这几日便等不得?” 好歹是没有直接拒绝,阿雁也觉得方才确实有些冲动了。伺候他这么久,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气。现在想来适才自己的态度,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刘员外不曾计较。 她软了语调,心下虽然还是不舒服,到底没有再声张,反而亲自端了果脯软软凑上前去喂。 阿雁瞧着刘员外的肥头大耳,脸上油腻腻的,胡子拉碴丝毫不讲究,与她往日在凝欢馆接待的客人迥然不同,想那凝欢馆的客人,哪个不是温文儒雅文质彬彬?便是再不济,多少也会讲究些形象,偏这刘员外不同。 她不由得有点后悔自己过早作出选择了,若是再等等,说不定会有更好的……还有那柳欢心和紫桃,当初多忍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端了,竟害的她被孙妈妈赶了出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再看一眼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的刘员外,因着体重的缘故,压得榻板咯吱作响,当真叫人厌恶。她强忍恶心,端着茶盏喂到他跟前,故意有些委屈的撒娇道:“我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啊,若不是心疼那悍妇整日找您的麻烦,我也不必这么着急的。左右我已经是您的人了,这里什么都不缺,怎还会去想那么多。” 刘员外被这番话奉承的浑身舒坦,眯着眼嘬了一口茶,又在阿雁身上狠狠揉了两把,这才卖关子似的说道:“看在你表现的不错的份上,过两日爷就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阿雁被捏的疼,又不敢口开说,强忍着皱眉,强颜欢笑道:“去哪儿啊?出孟德镇吗?” 刘员外嗤笑,“出孟德镇算什么?若你喜欢,改日我们便是去京城也不是不可,我带你见的,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爷果然厉害,是我妇人眼小了。” 刘员外放声大笑,伸手拍了拍阿雁的手背,说:“爷就喜欢你这幅样子!”说罢从榻上翻身下来,背着手走了两步,继续说:“既如此,便叫你出出主意吧。” 阿雁也很是配合:“能为您解忧,阿雁再高兴不过了。” “上面有消息,说这位大人物啊,有个特殊癖好,专喜那弹琴好的女子,不过私事上十分不检点,听说轻则往后便同废人无疑,重则直接没了性命。所谓投其所好,若要想巴结这位大人,自然要送他喜欢的。琴技好的女子么,我府里不是没有,不过养了很久,送去给人糟蹋多少有些舍不得,你说,我要不要换个礼送?” 阿雁本没什么想法,一听刘员外说琴技好,当下便有了主意。又听说此人凶残,更是觉得简直天助我也,心里的毒水源源不断的往外冒,她狠狠掐了下指甲,轻轻开口:“这有何难?琴技好的女子,我便认识一位。” 第23章 第23章 柳觅初今日陪着紫桃去了盼冬阁,谁说孩子们就没有感知呢?人孰好孰坏,她们心里最清楚了。经过上次的事之后,孩子们都非常喜欢柳觅初,柳觅初无事可做,也乐得来这里陪她们玩玩。 紫桃的性子本是很不错的,就算现在变了嬷嬷也不会对孩子们多严厉,反而像个温和的长辈,孩子们同样喜爱这个新的教导嬷嬷。 今日正谈着闲话,从前院来了一个小丫头,喘着粗气,一副急忙赶来的样子,见到柳觅初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样,叉着腰对着她说:“欢心姑娘,可算找到您了。” 柳欢心当时心下便有些不太舒服,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忽略过去,问道:“何事?” 小丫头摇头,说:“奴婢也不知是何事呢,不过孙妈妈方才去接待贵客了,回来便肃着脸遣奴婢来找您。”说罢又念叨:“奴婢找了好一阵,芳华居也没有您,怜年姐姐和入画姐姐都不在,好不容易遇到个小丫头,才说在这里见了您。” 柳觅初没什么心思听她继续降下去,咬了咬唇,思忖一阵,便让丫鬟带路,跟着去找孙妈妈了。 孙妈妈彼时正在厅堂内坐着,桌上放了热茶,也不知在思考什么,连柳觅初进来都没有发现。 醉儿在一旁轻轻扇着扇子,见柳觅初来了,俯下身来低声提醒她:“妈妈,柳姑娘来了。” 孙妈妈一下回过神来,本随意放在一旁的双手突然紧紧握在一起,抬起头来招呼她:“来了,快坐下吧。” 柳觅初猜不透到底是何事,又一想方才那小丫头说见了贵客才来的……莫不是又有什么大人物需要接待不成? “妈妈,究竟是何事如此着急?” 孙妈妈定定的望着柳觅初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本想着,你只管走甄府这条路就好,甄家少爷是个靠谱的,也是正人君子,你去教教琴,过上两三年,无论如何也会给你这个人情。然而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柳觅初心里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盛了,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可是又觉得实在不应该。 “妈妈直说便是。” “也不知是谁人传出去的,说你琴技高超,长相也美若天仙。那方巡使听了,便指名要你去……方才便是知府派人来通传的。” 方巡使三个字刚一出口,柳觅初就有些不知所措了。目下听孙妈妈三言两语就说出了这件事,更是直接懵在了那里。 怎么会这样呢……陆羽纱的名声明明比她要大上许多,若说琴技好相貌佳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头上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明明安排的很好,怎么会出了这样的岔子。 一瞬间她头脑有些混乱,许多问题堆积在一起向她砸来。她慌乱的应下孙妈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回去芳华居,怜年见自家姑娘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姑娘,明日便要去知府府上了,现在可要准备准备?” 柳觅初一惊,“明日便要去了?!” “是啊。”怜年这下更担心了,姑娘向来是心细的,怎么能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有听清呢?也不知心里究竟藏了什么事,若能说出来,大家一起出出主意也是好的啊。她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总是这般,把所有事都自己掖着,永远报喜不报忧,殊不知这样更令人担心。 柳觅初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上次就同甄家约好了,明日就去府上。却正好赶上了这件事,若她推脱说不去,会不会让甄府的人以为自己是在摆架子?头一回请她,她就犹犹豫豫,紧接着,这第一次上门就又出了幺蛾子…… 一想到甄家少爷那个古怪的脾气,柳觅初更头疼了。 她不可能不去知府府上的,更不可能投机倒把找人代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若抱上大腿走了,孙妈妈还在这里呢。就算知府再清廉,那也是官,得罪了没有好处。她可以不考虑自己,却不能放任孙妈妈被她连累。 她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甄府那里,只能想法子好好赔罪了。 * 柳觅初这边头大如斗,殊不知甄朗云那边已经全部知晓了。 飞扬把自己听到的,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给了甄朗云听,本以为他多少会夸赞自己两句,哪怕就像上次那样简单的关心也算。谁知越说他脸色就越沉,这让在一旁察言观色的他也越说越小声,都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甄朗云捏着瓷杯的手越握越紧,飞扬看着心惊胆战。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哪句说的不如意了,竟这般生气。他一边暗自叫苦,一边开口替柳觅初解释: “咳咳……爷,我看这柳姑娘也不是故意如此的,一来她上头有孙妈妈,孙妈妈说的话她哪敢不从?二来确实是那边当紧些,本来您不是也要去赴这方巡使的宴吗——” “出去。”甄朗云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开口。 飞扬一愣,还想再说些什么:“爷……” “听不懂吗?” 他显然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没有耐心再讲一遍。 飞扬有些委屈,但也知道他喜怒无常的性子,转身退下去了。 柳觅初为这件事心烦不已,甄朗云何曾不是? 这辈子明明是他先遇到她的,为什么还是叫方赫显抢了先?他甚至还没有开始正式接触她,就又要让她对那人一见钟情了吗……这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平? 越忍越觉得忍无可忍,脸侧的线条崩紧,手中握着的杯子终于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生生碎成了一块又一块跌落在书案上,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飞扬一直守在门口,二爷这副样子实在不多见,万一出事怎么办?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差点就要破门而入,终于还是按捺下来,扬着声音问道:“爷?需要飞扬帮忙吗?” 屋里没有回应,自那几声过后又陷入了沉寂,仿佛没有人一样,过了半晌,才听得他低沉的回道:“无碍。” 第24章 第24章 小道消息总是传的特别快,比如这柳觅初要代替头牌陆羽纱去知府接待贵客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在凝欢馆就传了个遍。 柳觅初走在石径上,感受的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联想目前的情况来看,不难猜出为什么。她心里只觉可笑,人这种爱看热闹的心里啊,当真是根深蒂固的紧。 不过她现在也没闲工夫去搞清楚到底是谁传了闲话出去,这样也好,三番两次拆陆羽纱的台,别人就是再傻,也猜得出她柳觅初不是好惹得主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能解决掉问题就是好的。 谁知待她回到芳华居后,却见入画一脸不高兴的守在大门处。 “你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人欠你钱了?”她故意轻松地打趣她。 谁知入画见了她,反而脸色垮的更厉害了,一甩手帕疾步向她走来:“姑娘,你怎的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见入画这副样子,反而放松了下来,不甚在意的开口:“不开玩笑难不成我还要哭?” 入画有些着急了,道:“那陆羽纱此刻正在屋子里呢,方才怒气冲冲的冲进来,冷言嘲讽了两句,将单嬷嬷气的不轻呢!怜年正在里面应付着,紫桃姑娘也不在。” 柳觅初一听,脸色不由得一沉,“为的是何事?” “说是什么姑娘总爱抢别人的东西,不干不净的,我烦得很,没有听全。”入画显然也被气的不轻,狠狠啐了一口,又接着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够格让姑娘抢她的那些东西吗!” 柳觅初一边跨步往院子里走,一边继续问:“来了多久了。” “约莫一刻钟。” “单嬷嬷可还好?” “我扶着嬷嬷回房去了,又服了几粒安心丸,现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剩下的我来处理,你只管回房去照顾单嬷嬷罢。” 入画应下,朝着厢房去了。 还没进去,便见陆羽纱坐在她的厅堂之内,两位侍女忠心耿耿的站在她身后,那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架势实在叫柳觅初觉得可笑。 她一脚跨进院落门槛,一边朗声问:“无事不登三宝殿,陆姑娘好端端的来我这里做什么?” 陆羽纱冷眼看过来,道:“柳姑娘日理万机,无怪要我们这些闲人等。” 柳觅初淡淡一笑,正巧走进厅堂:“既然知道,等着便是,左右不是我有事。” “你——!” 怜年走过来,略带担忧的看了一眼柳觅初。柳觅初回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向陆羽纱:“可还有事?若没事,正如你说的,我很忙,恕难招待,请回。” 陆羽纱冷笑一声:“你不必在这里同我耍嘴皮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你比我清楚。” 柳觅初倒了一杯热茶,多少猜到了几分陆羽纱的来意,冷嘲道:“我是比你清楚,却也没有告诉你的打算,所以你还有事吗?” “柳欢心!这次去知府府上的机会,本该属于我!” 她把茶杯往桌上一置,互相碰撞的声音很是清脆:“陆羽纱,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东西是从一开始就属于你的,你数次自诩清高,却数次形同泼妇一般来我这里找麻烦,不知是什么意思。” 陆羽纱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是我过于高看你,你当真是活的没脸没皮了,抢了东西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地,我倒是头一回见!” “我没空与你拌嘴,你若实在闲的慌,你那一双婢女想必十分乐意。”说到这里,柳觅初冷冷的瞥了两眼书琴。 书琴被看的心虚,躲闪着回避与她的对视。 陆羽纱却显得更愤怒激动了,她指着柳觅初道:“上次甄家公子也是,这次方巡使也是!柳欢心,你当真是生来与我作对的,可不想想你有什么本事,有何资格去伺候贵客?” “我没你这么追求高雅,我弹琴不是为了取悦别人的。” 这一句话把陆羽纱噎了个半死,颤抖着双手“你……”你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觅初本就因为这件事烦心着,上辈子也没见陆羽纱这般积极,现下她不愿意去了,陆羽纱反倒着了急。 灵机一动,她心里闪过一丝什么东西。突然改变了注意,故意开口道:“那方巡使我也听说了,听闻长相很是俊美,你存了什么心思你我都知道,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你怎的这般龌龊?” “不是吗?那你为何偏想去?” 她怎能不知道她为何想去?方赫显的母亲与陆羽纱的母亲生前是手帕交,上辈子她就巴的紧,不过是后来才知道的,这辈子却不知为何现在就知晓了,她若抓住了这个机会,就不用继续待在这里了,她能继续做她的小姐,即使是寄居于别人屋檐下的小姐。 本来柳觅初只是猜测她已经知道了,现下见她恼羞成怒的样子,更加笃定了几分。心里盘着的事不由得更沉了几分,一点点改变,就有可能造成全局的变动,即使重来一次,她也输不起。 想到这里她更是没了陪她吵架的心思,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道:“怜年,送客。” 被如此不给面子的下了逐客令,陆羽纱就是脸皮再厚也不会继续留下来,忿忿的甩了甩袖子,离开了。 突如其来的疲惫感漫天盖地袭击到她身上,她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思索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事。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误,导致情况越变越坏,还是她最不愿承认的那一种——命运果真是无法改变的。 若是后一种……她无奈的轻叹一声,不知怎么的脑海中浮现出甄朗云的脸庞,冷漠的、淡然的、彬彬有礼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突然之间又觉得,好像天空明亮了些。 怜年看着她这幅样子,担忧的不得了,心里火急火燎的,一时对那陆羽纱的埋怨又多了一层。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次次说不过,偏偏次次都要来寻羞辱,简直可笑至极。 她伸手轻轻按上柳觅初的太阳穴,轻柔的按压,边缓缓说道:“姑娘,莫要为着这种事伤神。” 柳觅初没有理会,只说:“帮我做一件面纱可好?越素净越好。”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也不能全然不做准备。 不露脸、不开口、不出风头。知府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余的,不多讲不多说,怎么木讷怎么来,这是目前柳觅初的初步打算。 再有就是,也多亏了陆羽纱方才这么一闹,又让她想到些法子,她必须去试一试,即使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又歇息了一阵,她起身去了筑玉堂,把事情同孙妈妈一解释,孙妈妈表示非常理解,爽快的应下了。 也不知孙妈妈是如何同陆羽纱说的,反正第二日凝欢馆备往知府府上的马车里坐上了陆羽纱与她的婢女。 统共两辆马车,陆羽纱早已坐在了前一辆上,柳觅初同孙妈妈送来帮衬的嬷嬷坐在后一辆。 一路颠颠簸簸,同往常一样不稳当。可是柳觅初却觉得异常难忍,仿佛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在跟着颠簸。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方赫显了,就觉心中苦涩不已,是她喜欢的人啊,是她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人。最可恨的是,自己如此残忍,竟还要将他推到别人身边去。 知府派来接待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管事婆子,肃着神情将她们送至厢房内,冷声交代:“ 待会儿见了贵客,莫要多说话,只顾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若做得好了,我们老爷少不得赏。” 陆羽纱的婢女书琴忙笑道:“是呢,嬷嬷说的不错,我家姑娘省得的。” 那婆子又看了一眼,这才离开。 画棋不服,待那婆子浦一关门,便小声骂道:“不过一个奴才罢了,摆什么架势!知府又算得什么?若我家老爷还在,谁人敢这样与姑娘讲话,当下便要禀了圣上撤了你的官!” 柳觅初为了节省麻烦,只带了怜年一人过来,为此入画还埋怨了一阵。怜年什么话都没讲,恭恭敬敬送了嬷嬷出去,便过来看蒲团干净与否,仔细又擦拭了一遍,才让柳觅初坐下。 旁边的画棋看着,又是一声冷哼,自以为小声的嘀咕:“矫情!” 这幅样子,当真是出来给陆羽纱丢脸的。整日里挂在嘴边的家教,原来不过就是这副样子,怕是这知府府中出来的婢女都比她们要强上许多。 柳觅初与怜年都不将这些话放在眼里,只是静静坐着,顺道调琴。 陆羽纱却突然开口:“《春江曲》,想必你会吧,若要合奏,便是这个。” 柳觅初只点点头,算是表示知道了,没再说话。 就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来了个丫鬟敲门,说贵客有些事,要迟点才来,麻烦她们再等等了,说罢还送来了晚膳。 画棋听了不住抱怨,说贵客时间是时间,姑娘的就不是了? 柳觅初闻言却蹙眉,方赫显不是爱摆架子的人,迟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真的遇到事情了。 第25章 第25章 她别眉思考了一阵,实在觉得蹊跷。方赫显为人谨慎,心思深沉,不可能做没准备的事,况且他最会收买人心,身居高位却从不自持,今天的事实在令人费解…… 但目下除了自己想,也实在没什么事可做。 陆羽纱的婢女是个话多的,自打进了这厢房起就没停过嘴。絮絮叨叨的,说的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还有半数的时间是在抱怨。柳觅初不得不佩服陆羽纱了,身边带了这样一个婢女,还能称作“心平气和”,耐心也是极好的。 柳觅初本就心烦气躁,不能静下心来,现在更觉气闷的很了,转头低声和怜年说:“我想出去走走。” 怜年起身,将她扶起来往外走。画棋时刻关注这边举动,见她们走了,忙尖声叫道:“你们去哪里?方才嬷嬷说了,莫要乱走冲撞了贵客!” 怜年扭头冷冷的瞧了她一眼:“你若能闭嘴,也不会将我家姑娘烦走。” 画棋被噎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那你们也不能走,万一嬷嬷又来了,找不到人怎么办?你家姑娘自己不上进,慢要连带我家姑娘也被骂!”陆羽纱在一旁冷眼旁观,既不阻止也不开口。 怜年听了生气,又准备去说,柳觅初却按下她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直接带着她出去了。画棋在后面大喊:“诶!你们不能出去!……” 待走的远了,怜年才问:“姑娘,方才为何要忍?” 柳觅初有些好笑,反问道:“你与入画在一起久了,连她那莽撞的性子也学去了?” 怜年说:“可是那画棋也太过分了,主子还没开口,哪里轮得到她说话?” 柳觅初说:“你既知道要守规矩,又何苦用你去说?她自有主子教导,出去是丢了她的脸,与你我没什么关系。” 怜年不由得感叹:“姑娘,你近日的变化也太大了。往常虽也胸襟开阔,却没有这样能忍的。” 这话说的柳觅初顿觉苦涩,经历一次生死,还有什么看不开?可惜有些话不能同外人讲,受过的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 甄府。 飞扬低着头站在一旁,身上的冷汗不断往出冒,手心黏腻腻的,这可如何是好?他本以为这事已经办的万无一失了,谁想还是出了这等岔子?二爷对这事太过上心,纵是他不说也看的出来,现下被他搞砸了,也不知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说。”轻描淡写一个字。 飞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慢吞吞的回话:“您交代我办的事……没做成。谁知那方赫显出个门要上这么多层保险,我听了您的吩咐,趁着他们停靠在驿站的时候给马儿下了泻药,马车上我也做了手脚,谁知……”他狠了狠心,接着说下去,“派去的人被发现了,追了十几里地才甩开。第二日一早他们便换了全新的马车,现下还未到知府那里,约莫是京城那边拖住了。” 甄朗云听了没什么表情,抿抿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长风驿站。 “消息放出去了?”一位男子一袭青衣坐在上首,长相俊美,眉目凌厉,端着茶盏问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人。 那跪在地上的人一身侍卫装扮,神情肃穆,回道:“放出去了,知府那边也知会过了。” 方赫显没再说话,那侍卫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言道:“柳姑娘那边也没有出差错,现下在知府府中安生呆着呢。” 他这才正眼瞧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派个人去她身边跟着,她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每日都要来汇报。” “是!” “启程吧,不必用马车了,将马牵来,时间快。” 这知府府中实在不大,上辈子柳觅初也来过一次,不过那时没时间像这样闲逛。不过一个芳华居那样大的花园,看上去知府夫人也不是个爱打理的,一看就知是新近修剪过的,花的品种不多,涨势也不好。看出来费心思装点了,不过实在不擅长。 又勾起她回忆往事。 那时她住在方赫显外置的房子中,新买入的,不曾装饰过。上任主人出自书香世家,家中逢巨变,准备回乡下了。方赫显投其所好,便买了下来讨她欢心。她犹记得那宅子中的花园,占了五分之一宅子大,一到春时简直就像天堂。她喜欢的不得了,便整日花心思去布置,那时方赫显若要寻她,在花园必定找的到。 有时到了夜晚,他们两人也会去花园里坐坐。偶尔也喝几杯桃花酿,方赫显不许她喝,她便插科打诨、同他讲一大堆的歪理…… 柳觅初眨了眨眼睛,往事果真是不能回首的,徒惹伤心罢了,就当她没心没肺罢。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朝着这边跑过来,看到柳觅初,眼睛一亮,大喊:“姑娘,客人来了,您快些准备准备吧!” 柳觅初点点头,跟着她回去了。 陆羽纱嘴上说着不在意,实则为今日的事好生打扮了一番。不似往常那样浓妆艳抹,穿着一看就用了心。 柳觅初没有那些花花心思,让怜年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面纱,罩在了头上。陆羽纱在一旁看的眉头一皱:“你这是做什么?” “如你所愿。”她一边调整面纱,一边淡淡的回答。 陆羽纱冷哼一声:“装什么清高,别以为我会领情。”说罢就率先一脚踏了出去。 柳觅初轻叹一声,也跟了上去。 其实她们只需在侧厅等着就行,弹琴助兴是后面的事了。隔着一扇门,他就在那里。柳觅初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慢慢升起,有一种不顾一切冲出去的冲动,可是她知道,即使她去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同一条路,换个时间走景色都不尽相同,何况是人生?她没有信心这辈子再遇到,他还会喜欢上她,只有她一个人的感情,没资格去肖想。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才有侍女上来通传,她和陆羽纱一前一后走进去。陆羽纱挺胸抬头,而她却埋了头,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莫名感觉有一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不能令人忽视。 落座,听得知府几句奉承,他只淡淡应了一声。只那一声却像磐钟一般重重敲击在自己心上,是他啊……真的是他啊…… 她努力稳住自己如鼓的心跳,不敢抬头看一眼。盈盈一拜,双手抚上琴,开始弹《春江曲》。她的琴技很是不错,从小到大不知多少人夸赞。可惜现下不是表现的时候,她平平发挥就好,越不出彩越好。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陆羽纱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笑盈盈的一一谢过。 接下来本该她二人各自独奏,谁知一直没说话的方赫显却开口了。 “哪位是柳欢心姑娘?” 柳觅初心一震,故作害怕紧张嗫嚅着开口:“是……是民女。” 他又问:“为何戴着面纱?” 柳觅初微微有些慌乱,胡诌了一个借口:“民女脸上起了些疹子,实在怕冲撞了贵客们,便戴了面纱,还望恕罪。” “起疹……”他发出了一声类似喟叹的声音,突然微微寒了语调:“若我今日偏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