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江山有点乱》 楔子 我是谁? 他幽幽的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竹子组成的房梁,耳边雨声淅沥,背上隐隐有疼痛传来。闭上眼思虑良久,他呼出了一口气,只感觉活着真好。撑着身下竹床,艰难的坐起身,抬眼他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女孩。 女孩背对着他,大约是听到了那一声竹床的吱呀,头就转了过来 “你醒了?” 女孩看着只有十来岁,一张小脸干干净净,声音清脆,满头的乌发五五分作两股,编成了辫子垂在胸前,身上穿的是一件灰白色的皮毛短袄,脚步轻盈如蜻蜓点水般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随着醒来的时间越长,他的头脑就越清醒,背上的疼痛也就越重,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女孩的观察很仔细,立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你别动,箭头还在你身上。” 箭头? 他不明白这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后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满腹的疑问等着他去问,可刚要开口,一声马嘶就从那扇窗户口飘了过来。 “夭夭?”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远远的从窗外传来,不多时,雨帘下的窗户中就出现了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草编的蓑衣,头戴一顶落黑纱的斗笠,身材不高,正是方才说话的女人。 “姑母。” 女孩口中唤着,来到了床边,两人就隔着窗户说起了话。 不知是因为距离远,还是给雨声影响的,他并没有听的十分清楚,只隐约感觉好像是在说走与不走的事情。两人的交谈并未持续很久,之后,女孩带着一丝不舍离开了房间,而窗外的女人也一言不发的从窗口消失无踪。 雨还在下着。 见两个人都没有理自己的意思,他琢磨了一阵,就试着从床上下来。 可脚一落地,房门就开了,方才站在窗外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蓑衣已经脱下,露出了一身紧身的猎装,可头上的斗笠仍在,径直来到他的面前,静静的看着他。 他也在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女人的身材很好,可是有黑纱阻隔,无法看清其面目。这种别人能看清你,而你却看不清别人的感觉很不好,他忍不住就要开口,可女人却先了一步:“你叫什么名字?” 这声音十分的平静,平静中不带一丝感情。 “我叫……” 愣了一下神,他正要回答,可一张口却语塞了,他竟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叫……” 他重复了一下,脑中在思索着答案,可最后却没有结果,只换来了头疼。 女人等了许久,等不到回答,就拿出一样东西:“这,是你的吗?” 闻言,他望去。 那是一块暗黄色的木牌,上方下尖,只比女人的手掌略小一些,上面刻着一只动物的头颅,仔细一看,好像老虎的,只是太模糊无法确定,倒是下面刻着的两个字十分清楚。 北府! 这两个字明显是用刀子刻出来的,刻得很深,气势十足。 不过,这块牌子他并不认识。 “不是你的?” 见他摇头,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些不信,“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 又是这个问题,可是想了又想,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好似有无数碎片交织在一起,互相碰撞,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于是越想就越疼,越疼就越想不清,最后只能痛苦的摇着头:“我不知道……”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女人很不满意这个回答,语气开始变得强硬,“那我就提醒你一句,你身上穿的是岐军的军服,这块军牌也是在你身上找到的,而且发现你的时候,控鹤监就在附近。现在你可否想起,自己是谁了?” 这一段话,女人说的很慢。 而他却看着那块军牌,在发呆。 岐军? 控鹤监? 军牌? 军服? 重重疑惑萦绕在他的心头,可他却茫然什么也不知道,最后就只是顺着女人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身上。 他的身上是一件黄白色的亚麻粗衣,层层叠叠,烦烦索索,已经给水泡的发皱发胀。他努力又去回想,可是跟刚才一样,还是想不起这件衣服是不是自己的,更加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穿上的,只是隐约有些熟悉。这种熟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一种感觉。想着、想着,还是没有结果,最后只剩混乱。混乱又带来了疼痛,他痛苦的抱着头,不愿再想。 可是,女人却不想放过他:“说,你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不知道……” 他不断的重复着这个回答。 此时,女人隐藏在黑纱后的脸上十分凝重,她看着面前这个正在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有些神经质的男孩,心中犹豫不决。就这个时候,方才出去的女孩突然走了回来:“姑母,他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问道:“夭夭,东西收拾好了吗?” “好了。” “那我们走吧。” 说着,女人就拉起女孩的手要离开这里,而女孩却突然又问:“姑母,那他怎么办,咱们不带他一起走吗?” “不,他与我们无关,带着不好。” 女人的话十分决绝,可女孩看着面前男孩那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却心生不忍,于是抬头求道:“姑母,咱们带他一起走好不好,这样夭夭也不会总是一个人了。” 女孩的哀求让女人有些犹豫,最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你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你以后就是他了。” 女人说着,就将那块军牌丢了过来。 军牌在空中翻滚,落在他身上,接着一路下去掉在了地上,晃荡了一阵,停稳后,上面却不是方才的兽头,而是三行,七个小字。 东平, 月山卫, 云景! 第一章 小城大盗 “东平川,月山下……” 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是岐国西北茫茫的大荒原,这里空旷寂寥,天高云淡。一个少年穿着戎装,背着口布袋,走在这片无限宽广的天地间,口中唱着草原上流传已久的民歌。 这首民歌如今给他改了词,借了调,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少年却唱的十分起兴。 东平川就是他脚下的土地,月山则在眼前。 这是一座千仞之山,山体细长弯曲,好似天上残月,因而当地人就呼之为月山。 有传说,月山本是天上神将手中的一柄弯刀,在与敌人作战时,神将不慎将其遗落,最后弯刀落入了凡尘就化为了月山。 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事实如何,仍需个人评判。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少年继续唱着,脚下也不停。 东平川风景瑰丽,使人流连忘返,可是这里却人烟稀少,往往走上一天也遇不上一个人,他唱歌也是为了抒发心中的孤寂。 就在唱到风吹草低的时候,一座城郭远远的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那就是月山城,一座矗立在月山脚下的边塞。 这座边塞小城本是临水而建,依靠着水道,原本十分繁华,可是后来水流改道,便利不再,小城就日渐荒芜了起来。不过凡事有利有弊,正因为如此,月山城在这片风云变幻的土地上却偷得了一份安宁。 如今正是暮冬初春的时候,这是月山城一年里最平静的时光,可是少年却在城门口看到许多新压出的车辙。 这会子,什么人会来? 他望着车辙,凝神思索。 就在这个时候,守门的兵卒里,一个年纪甚小的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景哥儿,瞧什么呢?” 少年正是云景。 云景来到月山已有五年,五年的时间已让他真正成为了云景。 他回头望去,见到是个熟人,不由笑了一下:“三儿,是你啊,今儿有外人来?” “有,下晌进的城……” 三儿点点头,然后面带疑惑的问道,“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景没有答,又问:“什么人啊,这会子来咱们月山做什么?” “不知道。” 三儿摇着头,想了一下继续说,“不过好像有些来头,还是咱们燕将军亲自出城接来的,看样子不是普通人。” 燕将军便是月山卫的领卫将军,名唤燕南山的。 作为一卫之长,寻常旅人过境,他是不会亲自护送的,可此番却是亲自出了城相迎,由此可见,三儿的话是有些道理的。 这让云景越发有些好奇了:“那人现在住哪?” “还能是哪,咱卫府呗。”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一阵马蹄声也来到了城门口。 来的是一群骑士,全都是月山卫的人,看样子是出城巡查归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两人说到的燕南山。 见他来了,云景忙收了闲扯,让开了道。 燕南山骑马而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看到那一身猎人的装扮,就停了下来:“云景,这几日家里有事,没准我要用你,你不要再出城了,知道吗?” 家就是月山城,他们这些戍边人的家。 云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 …… 进了月山城,云景没有直接回军营里,而是去了城中的凌云馆。 凌云馆是月山城里的一家客馆,这里做的是吃,住的买卖,但是如今天凉,道路难行,客人就很少,他进门后,就发现馆中空无一人。 “妖妖灵……,夭夭!” 大喊了几声,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飘进了他耳朵里:“别喊了,我在后头。” 后头是处院子,黄土铺地,四周是一圈的旧屋,当中有一口枯井,说话的姑娘就在井边浆洗着衣物。 姑娘十分年轻,一张净面未施粉黛,发髻高挽,布裙荆钗,虽说朴素,可一双凤眸顾盼巧间却自有风流。见云景来了,她就放下手中的活计,眉尖若蹙的走了过来:“与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将我的名字颠倒来说,方才你又那么遭了,真是个惹人厌的!” 原来,这姑娘的名字便是‘妖妖灵’三字颠倒,名唤凌夭夭。 而她正是当日竹屋里的女孩。 “顺嘴嘛。” 给凌夭夭说落了一番,云景却毫无悔改之意,还是一脸嬉笑。见他这样,凌夭夭自然是不依的:“顺嘴?那你的怎么不也倒过来说?” “我也倒过来?” 云景一听,还真来劲了,“云景,景云……哎,景云这名字好像也不错,挺顺的。” “还胡闹呢!姓名是父母所赐,岂可儿戏!” 凌夭夭说着,就想起了当初自己与姑母在河边捡到的那个男孩,如今一晃五年,云景的模样已今非昔比,可是性子却还是十足的顽劣。一时兴起,她就用还滴着水的手点了一下面前这可恶少年的额头:“你呀,真是个山野里来的浑人,屡教不改。” 云景没有躲,受了她这下,脸上还是布满笑意:“浑人也有浑人的好嘛,为何要改嘛?” 凌夭夭知道他平素里歪理甚多,而且越说越来劲,就没再理他,转身就要回去继续方才未完的活。可云景却不放过她,一路跟在身后,也到了井边:“夭夭,音姑姑呢?” 音姑便是凌夭夭的姑母,那日竹屋里的黑纱女人,名唤凌音的。在月山的这几年,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从不与人牵扯。 “出去了……” 凌夭夭答完,转口问道,“你今儿怎么想起来我这了,营里没事吗?” “倒还有事,方才将军还吩咐我来着,所以我就赶着把这些东西先送了过来。” 云景说着,就将那只一直带在身边的袋子放到了凌夭夭的面前,“这是我今日出去打的,烦你帮着做一下,我带些回营里,剩下的你留着和姑姑用吧。” “我就知道,你是来给我添事的。” 凌夭夭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云景晓得她是口是心非,其实心里明白自己的心意,因而听了这话,不仅不以为逆,反而嬉笑着追了一句:“哦,对了,若是有些酒,就更好了。” “真是事多。” 凌夭夭没有应,也没有拒,只嘟囔了一句,提着口袋就去了厨房。 …… …… 夜幕降临,凌云馆中燃起了灯火。 凌音至今未回,云景与凌夭夭等不及,便自己用了晚饭。过后,凌夭夭拿出一个食盒就给他装点着要带的东西。忙忙碌碌好一阵,又嘱咐了几句小心,才将他送出了客馆。 夜里的月山特别安静,静悄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一片昏暗里,只有云景手中的灯笼在闪着幽光。 走着、走着,忽然,他就听到了一声喧闹:“捉贼!” 有贼? 云景有些犯疑,在他的记忆里,月山城已经很久没有遭贼了。想着便停身止步,环视一圈后,就见远处的一座建筑灯火通明,那是卫府所在。 月山城是边塞之地,体制与内地不同,此地设卫府,以领卫将军为尊,军政同属,故而卫府就是月山卫中枢所在。 见卫府遭贼,他知道定非寻常,于是甩下食盒就奔了过去。 一路上,四周都黑的深不见五指,可忽然间,手中的灯火里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一闪而过,云景忙停住脚步,举着灯笼照去,就见在不远处的一处房顶上,有人正在飞檐走壁。此人的身形快如闪电,而且几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若不是他眼力不差,也许就无法发现。细看这人来去的方向,他知道定是贼人无疑,可此时无良器在手,想要阻止却不得,只能丢下灯笼在后尾随。 两人一前一后,开始了竞速,不多时,就先后来到了城门口。 守门的值守早已严正以待,见到人来,拉弓便射,一时间,城上飞箭如蝗,可那人却毫无畏惧。云景在下,远远的见他踩了一脚身下的房梁,迎着箭就跃进了门楼里。 惨叫声,随之响起。 云景心道不好,忙从一侧上了城。 城上的岐军本有许多,可他到的时候,竟然全都倒在了地上。在这些人里,他看到了三儿年轻的面庞,可是三儿却已无生机。不仅是三儿,其他人也是如此,天地一下死一般的寂静。 云景心急如焚,想上前查验,可却不能。 那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如今凑近了,再让门楼上的火光一照,他方看清,这是一个身着黑袍的人,佝偻着腰,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去。 看着这双眼睛,云景满心怒火,而这双眼睛也在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可是如今却容不得后退。 呲的一声,刀已握在了手里。 “不自量力!” 黑袍人先动了,此人的身影风驰电掣,云景只捕捉到一袭模糊的影子,什么反应也没有,胸口就挨了一击,接着人飞了出去,撞在城上一角,昏厥了过去。 见他倒下,黑袍人却咦了一声,似乎是发现了有趣的地方。 此人踱步朝云景走去,就在两人相距几步的时候,空中一声箭鸣暴起。 这一声箭鸣极其特别,宛如怒海潮汐之声,又像迎风破浪之乐。 黑袍人警觉极高,而且他的步子本就不快,闻得风声就立即停身原地翻了起来。但即便如此,这一箭的锋芒还是带下了点点血滴,同时也将他腰间的一块符牌射落了下来。 第二章 梦 在沉沉的昏睡中,云景听到了一个声音。 他幽幽的醒来,一睁眼,竟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间城楼上,而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左右看了看,他发现自己的身下是一张无比宽大而华贵的床,四周入目所见的满着帷幔珠帘,金银玉石,雕梁画柱,处处美轮美奂,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好像是一间卧室?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摸了摸身下的床,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从前似乎来过这里,可是如今却完全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这种感觉在心头萦绕了许久,最后就出现了一个词。 如梦似幻! 正想着,忽然,那个唤醒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闻声望去,云景就见到一个宫装女人幽幽的走了过来。 女人莲步轻移,似弱柳扶风,身上的宫装亦极其华贵,两者放在一处,便将她的曼妙身材衬托更加完美无暇。待她走近后,云景就看见女人高高挽起的发髻上珠钗垂帘,肌肤胜雪,发如绸,只是面容模糊不清,声音亦是飘渺难觅,似乎是在喊:“不要去……”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正要问女人,可是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 缥缈之声响了一会便停止了,女人如云般转过身,飘然远去。 于此同时,云景的手不由自主的抬起,朝着她离去的方向挥动着,可是女人却头也不回。就在女人即将消失的消失,另一个声音进入了他的耳中:“云景……” …… …… “云景!” 云景又睁开了眼睛,而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方才的女人,而是燕南山,周围也不再是方才华丽的卧室,他又回到了月山的城楼里。 燕南山蹲在他面前,面露关心之色:“你小子,没事吧?” 云景摸了摸身上,什么都不缺,什么又都在,于是心就安了:“没事。” 回答的同时,他心中有了一份了然。 是梦。 是的,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在月山的五年里,他做过许多这样梦,梦里发生过很多事情,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可却那么真实;梦里也出现了很多人,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全都那么模糊。 这些梦,无时不刻不在纠缠着他,让他深陷其中,却又什么也不知道。 人说,梦由心生,可他不明白,这些梦究竟跟自己的心有什么关系,梦里的人、梦里的事,难道都是自己的心生出来的嘛? 这些问题,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 奇怪的梦做多了,他也就学会了习惯,习惯去思考,习惯去遗忘。如今,他的脑海中已经没有那个梦,那个梦里的女人,而剩下那个黑袍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强者。 黑袍人鬼魅而迅捷的身影是他生平仅见,如果不是挨了那一下,云景甚至会以为那根本就是一个鬼,而如今,他知道那确实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与他一样会说话,会呼吸的人。 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不由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的时候真的是比其他任何事物来的都要大。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他不明白。 那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放过自己呢? 他不相信这是那个黑袍人手下留情,因为眼前满地的尸体已经证明了此人的心狠手辣,那么这里面一定有着一个他现在不知道的理由存在,可是这个他不知道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难道自己是特别的? 这个念头忽然冒起,可很快就给他自己否决了。 这也许是人生最大的错觉之一,云景相信自己也许是特别的那个,可是这种特别别人不知道,也就不可能成为自己安然无恙的原因。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最后还是索性不去想。 转眼四周,如今城楼里正是一阵忙碌,后来赶到的人都在收拾地上死去袍泽的尸体,云景就来到三儿面前。 三儿年轻的面庞上满是黑气,嘴角也渗出一丝鲜血,双目圆睁,正是死不瞑目之状。看着这一幕,他可以想象到,三儿死的时候一定不相信自己如此年轻就如此匆匆的走了,可是事实却又是如此。 他缓缓的将三儿的双眼合上,同时自己也闭上了眼。 良久过去,重新睁开眼,他起身开始拖动三儿的尸体。 可拖了几下,就听到了硬物摩擦地面的声音。 云景觉得奇怪,便放下三儿的尸体,在那声音响起的黑暗处摸索了起来。 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一块冰冷的东西。 拾起来一看,是一块铁牌。 铁牌颇有分量,大小与他的那块军牌差不多,只是上面刻着的并非虎头,而是北斗七星。 …… …… 在这个纷乱的夜晚,月山卫府里却恢复了平静。 一片漆黑中,只见有一团火光在幽幽的飘着。 那是一个年轻人提着一盏灯笼,走在长廊上。 他的步履似慢实快,不多时就走出长廊,进了府中的一处别院。别院里的房间如今还亮着灯,进屋后,年轻人就看到一位皓然白首的老者坐在一张书案前,正在凝神思索。 “先生。” 年轻人的声音打断了老者的思考,老者回过神来,就说道:“是病生啊,有什么事吗?” “先生,这是燕将军刚刚着人送来的,说有可能是那些贼人落下的,他不认识,就送来让先生瞧一瞧。” 燕南山送来的正是那块七星铁牌,铁牌上的七星实际上只是七个点,不过却是按照天上北斗七星的位置来排列的。 “七星?” 老者看到上面刻着的北斗七星,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想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病生,你速去禀报一下,就说老夫有要事要见殿下。” 第三章 七星耀 “七星耀?” 在月山卫府的正屋里,一扇珠帘的后面,幽幽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先生,你说的七星耀,究竟指的是什么?” “殿下,这七星耀其实是一个组织的名称。” 回答女子的正是方才的老者,:“殿下可能不知道,这个组织行事诡秘,所做的事情也不多,天下知道它的人并不多,老夫也只是在控鹤监的文档中看到过一些只言片语。据说,这个组织一共有七位首领,这七人极为神秘,无人知晓身份,只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代称,这便是七星耀名字的由来,而那块铁牌则是这个组织的标识。” “是这样……” 铁牌如今就在女子的手中,这位老者口中的女殿下看着铁牌上的七星,有些疑惑的问道,“那先生可知道,七星耀为何要袭击我们?” “恐怕还是为了那件异宝。” 闻听此话,珠帘后的女子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身旁桌上放着的锦盒。 锦盒方方正正,两指长,两指宽,通体为白,盒盖上绣着八只云龙栩栩如生,两侧则满是云边,看起来极为华贵。里头所装的东西感觉不大,可是看女子的眼神,大概就是那件异宝。 “如此说来,他们是知道我们身份的……” 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声音里带着一丝犹疑,可很快又转成了激愤,“那他们怎敢在我岐国境内,卫府之中公然行凶呢?” 闻言,老者答道:“自然是身后有依仗。” “依仗?” 老者的回答似有深意,女子沉默片刻,品味着其中的玄妙,可是最后却好似没有领悟,“攻击卫府形同谋反,谁人敢如此胆大妄为,为他们提供庇护?” “非常之事自有非常之人。” 老者还是没有直白的说,女子就有些急了:“先生有话还请明言,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妄为?” “那老夫就说一说,若是不对,姑娘就全当戏言吧。” 老者有些无奈,他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可如今也是不得不说。 只是怎么说,如何去说,还得好生斟酌。 他思虑良久,方才继续:“殿下知道,如今陛下病体沉疴,朝里早有请立太子之言,更有人以殿下的几位兄弟年幼无法御外为由,请立灵王的。臣听说,这件事情,太后也是赞同的。只是最后,陛下以二龙不同日为由,才将此事压了下来。” 二龙不同日,是一句谶语。 当今岐国皇帝此前所立的太子英年早逝,之后,原本有入主东宫可能的瑞王也在几年前战死沙场,因为这些事情,就有方士进了这句谶语。 龙自然是指君王,而太子则是半君,这一句话也可理解为天无二日的意思。 谶语本就是信其有,不信则无,但是皇帝陛下却十分笃信,更下了明诏,不再立太子,这才绝了朝中的议储纷争。 可是东宫一日无主,便有人觊觎。 灵王也是太后的嫡子,按血统,也是可以继承大统的,因此素怀夺嫡之心。这些事情,朝野上下,早有许多人看在了眼里,而老者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我自然知道。” 女子是宗室之人,自然知道这些事情,可是她所想却与老者不同,“先生也知,我此番等山门便是为父皇求药,万幸山人慈悲赐下了这件宝物,只要能将此物送回京里让父皇用了,父皇的病也就好了。至于先生说,七星耀与灵王叔有瓜葛,我想这话也只是揣测吧?” “殿下所说自然不错,方才是老夫妄言了。” 确实,七星耀与灵王之事,全是老者的揣测,不过这揣测并非没有道理,但是这些事情不是他该议论的。老者行礼请罪,将此事翻篇,但接着却又道:“不过老夫这里有样东西,还是要请殿下看一看的。” 老者拿出来的东西是一张纸。 纸是折好的,从外头是看不见里头是什么。 一个侍女将这张折好的纸转交到了帘后的女子手中,女子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两个字。 内奸! 见到这两个字,女子的心头就一惊,她正要说话,却给老者暗中用手势制止了。看到老者手指点了点左右,女子立时会意,就轻声吩咐了一句:“你们都下去。” 左右之人闻言,领命而退。 “先生,你这是何意?” 在众人离开后,女子的声音再次从帘后传来,这是她方才就想问的,如今终于问了出来。老者闻言,答道:“殿下且想想,我等自离了白山,一路马不停蹄,可为何如今方入国境,却反而遭遇袭击呢?” “好像是这样……” 女子本是个极为聪慧的人,她想了一想,就明白了老者话里的意思。 西北是一片苍茫大地,地域广阔,就算有人准备暗中埋伏,可绝也不可能处处设伏,而如今他们一行人方入月山不到一日,攻击就来了。这里面如果没有人为这些袭击者提供情报,那是万万做不到的,而能提供情报的人,则一定是在他们这支队伍里。 只是,队伍里的人龙蛇混杂。 女子想了想,就觉着似乎谁都有可疑,谁又都不是。 姑娘拿不定主意,只得再次问询老者:“先生,那你可知此人是谁?” “尚不知。” “那可有办法找出来?” 女子的意思,老者心里清楚,知道这是要将内奸之人除掉。 这是一般人面对内奸都会想到的,可他却摇了摇头:“殿下,想要找出此人,非一日之功,而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我等还是应早日离开为妙。”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 自古,天下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如今,她们这一行人在月山已经是最明显不过的标靶,就算是有铜墙铁壁般的保护,也难保防得住贼人无休止的袭击,更何况天下哪有铜墙铁壁的保护。 留在这里,迟早是要出祸事的。 可是离开,真的行吗? 女子的心中打起了鼓,她不由又看向了那只锦盒。 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为这只锦盒,锦盒的东西可以救人性命,同样也能致人死地。 “先生,若要离开,你可有办法?” …… …… “此事不难。” 这是燕南山在回答老者的话,地方还是在卫府中,可是却不是那间正屋,而是一处安静的耳房内。 小小耳房里只有他们二人,外面的天色也已经由暗转明。 “老大人可能不知道,每年到了春冬之交,边地的卫军都要出城春巡,如今虽然早了一些,可末将还是可以安排的。老大人若是想要送个人出城,只要稍作些伪装,让他们混在春巡的队伍里,自然别人是看不出端倪的。” 燕南山口呼大人,似乎老者也是官场中人,而且地位不凡。 “偷梁换柱……” 老者明白了他的主意,赞许的点了点头,“不错,是个好办法,燕将军果然神机妙算,看来老夫没找错人。” “老大人缪赞了。” 燕南山拱手一礼,口吐谦辞。 老者按住了他的手,笑道:“燕将军,也不要太过谦虚,老夫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一帮忙啊。” 对方虽然和善,可燕南山却无比的小心,无比的恭敬:“老大人只管吩咐,末将能办到的,就一定会去办。” “好!” 老者对他的态度颇为欣赏,喝了一声好后,才又继续,“此事其实也简单,老夫就是想请将军从月山卫里找一个底子干净的,做事稳妥点,知道些山川地势的人,不知将军可能办到?” 这话乍听起来简单,可实际上却不简单。 不过,燕南山想了一下,就想到一个人:“末将倒是有个人选……” 第四章 别离 “啊……嚏……”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云景牵着一匹马,站在凌云馆的后院外头。清晨的风冷的厉害,给这风一吹,他就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脖子也跟着缩了缩。 “看吧,我说了你不听,如今到底着了凉不是!” 忽然,凌夭夭的声音响起,云景闻声望去,就见她捧着一堆毛毡织物从后院走了过来。 今日是春巡的日子,云景也在其中,这些东西都是给他路上用的。他忙上前从姑娘手中接过厚重的毛毡,转身就放到了马背上,而凌夭夭也趁着这工夫,回去又拿了一件斗篷出来:“还不快穿上。” “哎。” 云景答应着,穿戴了起来。 凌夭夭帮着他,看姑娘娴熟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不过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却有一些异样。云景看着那眼神里恍惚的怅然若失,以为是在为自己的这次春巡而担心,便问道:“怎么了,没事吧,我又不是第一次,你怎么还难过了?” “没有!” 凌夭夭转过了头,避开了他目光的关切。 云景见她如此刻意的回避,心中有些起疑,正要再问,可却给姑娘抢先来一步:“你还快去,再不赶紧,怕是要耽搁了。” 出发的时辰是一早就定好的,云景看了看天,自己转道来这里确实耽搁了不少,可看凌夭夭的脸色十分的不对,他就有些不放心:“真没事?” “没事,你快去吧!” 凌夭夭摇摇头,可是语气里还是有些哽咽。 这哽咽在她的刻意压抑下十分轻微,云景没有听出来,反倒给她一催,人就上了马:“那我走了。” 马真的是好马,他双腿一夹就动了起来。 凌夭夭一直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消失不见,方才走回了后院。 在院子里,早有一人在等她,这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姑母,凌音。 凌音的相貌与凌夭夭有几分相似,看面容,已经过了青春年华,可是风采依然,但与姑娘不同,这个女人有些冰冷冷的,让人无法不敢轻易靠近。 而在她身边,正有几个包袱。 “姑母。” 凌夭夭上前唤了一声,凌音就开了口:“人走了?” “嗯。” “那我们也走吧。” 凌音此话一出,凌夭夭却迟疑了一刻:“姑母,咱们能不走吗?” “你舍不得那小子?” 正所谓知子莫如父,知女莫如母,两人虽非母女,可也情同母女,凌音对自己侄女的心思早已明明白白。这样这种事关儿女情长的事情,凌夭夭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自然不好提起,于是就巧辞言道:“我就是觉得这么不告而别有些不合适。” “夭夭,云景有他的事情要去做,咱们也有咱们的事情,你不愿意与他分开,难道要让他参合到那些事情里嘛?” 凌音的话让凌夭夭一时无言。 那些事情是一段关乎她们家族的往事,往事不堪回首,凌夭夭一直想摆脱这些事情,可是凌音却对此耿耿于怀。如今,见姑母说,云景也会牵扯进这些事情中,凌夭夭就苦恼的摇了摇头,她不愿意让云景去承受她要承受的痛苦。 可是,她又不愿意与云景如此分开,这实在是两难的决定。 看着她如此痛苦,凌音的心里有些发软,可是很快又坚硬如铁:“夭夭,咱们现在走,对云景是件好事,而且以后你们未必不能再见。” 这话句,显然是安慰。 凌夭夭知道,一走,便是天涯两隔。 “姑母,我想留封信。” 这是她最后的留恋,凌音点了点头 …… …… 春巡集合的地点就在月山的西城门外,云景到的时候,其他人大都已经来,这些人一边等着出发的鼓声,一边三三两两的说着话,城门口就显得有些吵闹。 之所以出现如此情况,与燕南山的治军不无关系。 世人常言,治军要严,必须得做到令行禁止。 这一句话不能说不对,可也要分时宜。 若是在两军对阵之时,自然是要那般,可是换成眼前这些长年戍边的人,如果要让他们时刻绷着一根神经过日子,那是没人可以坚持的,弄不好,更是要酿出祸事的。 在月山,燕南山几乎可以说没什么规矩,一切繁琐的日常她都交给下面人自己去安排。 像云景那样,偶尔出去转一圈,只要提前报备,也是被允许的。 可是一旦有事情发生,好比这次春巡,那么也是无人可以不从的。 这便是他的治军之道,宽松有道,一张一弛。 也正是因为这种极富人情味的治军方式,燕南山的话在月山极有分量,就拿此次春巡来说,即便如今天气寒冷,可大伙还是没有太多的怨言。 云景找一块熟悉的角落呆着,也不说话,只听别人说。 听着、听着,他听出一些异样。 春巡并非人人都要参加,因为马不够,云景骑来的那匹也是因为春巡才分给他用的。一般来说,春巡的人选都是抽签调配来的,而他却记得,自己是燕南山点的兵。 与此同时,他还注意到了一些异样。 眼前的众人虽然都跟他一样穿着厚厚的衣物,有些也披着斗篷,从外表上似乎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可他却发现多了一些人。 这一点,他是从马的数量上看出来的。 默默的数了数,一共多了二十几匹,如此说来,也就是多了二十几个人。 这些马,这些人不会凭空出现,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鼓声响了起来。 “出发!” 随着燕南山的一声令下,所有人翻身上马,春巡的队伍就动了起来。 燕南山一马当前,随后又是一人。 云景骑马跟在了队伍里,整个队伍最后成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朝着前方茫茫的荒原而去。 于此同时,东平茫茫荒原上也有一群骑士在集结。 这些人隐蔽在春巡队伍的视野之外,等到队伍出发以后,他们就尾随了上来。 第五章 不可抗拒的任务 从月山出发后,春巡的队伍就走在一条驰道上。 这条驰道是出入月山最主要的一条通道,冬日雪降,驰道封闭,而到了春暖花开时,自然就要将这条至关重要的道路清理出来,这也是春巡的目的之一。 如今天寒,驰道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冰晶,马就走不快。 因而一直走到日暮黄昏的时候,队伍才到今日的目的地。 这是一处山林外的空旷地,原本只有一间木屋,是附近猎人进山前最后一处补给站,后来给月山卫发现,就改成了如今的宿营地。宿营地的四周有简陋的围栏,木屋也不再只是一间,而是三两对开的五间。 虽然有五间,可是大部分人还是要露宿野外,索性众人都带了过夜的东西。 不多时,小小的宿营地里就支起了许多帐篷。 夜里,云景并无给安排去值夜。 外面天寒地冻,他就窝在帐篷里,很快睡了过去。 可睡到了半夜,耳边却响起了一声轻微的走动。 多年当兵的经历已让他养成了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的习惯,此时听到异响,人就立刻惊醒,但一睁眼,眼前就已经有了一道人影。他还未看清那人影是谁,脑后就遭到了重击,人在瞬间就昏了过去。 …… …… 不知过了多久,云景再次醒来,此时天已经亮了。 他睁开眼,看到许多幽暗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枝桠射了过来,然后就发现自己是躺在一片林地里,身上盖着一件斗篷,这是凌夭夭给他披上的那件,昨天夜里他也就是裹着这件斗篷睡去的。 再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四周满是杉木,而在不远处则有一个年轻人。 “你醒了?” 云景本来想假装一下,可如今既然给人识破了,也就索性坐了起来:“是你绑我来的?” “不是绑,是请,只是怕你闹出动静。” 年轻人的声音淡然,好似很有理。 可他的解释,云景当然是嗤之以鼻的,于是语气就有些不善:“这样请人,我还是头回遇到,那你为何要请我来这里?” “自然是有原因。” 这个回答,云景如何能满意。 可他方要再问,一边的林子里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这一次,来的是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云景从未见过的老者,而在其后则是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待走到近前,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就将连帽摘了下来。 云景一见,发现竟然是年轻的姑娘。 姑娘穿着一身厚厚的大毛,头上带着小巧的毡帽,而在帽檐下的那双眸眼让人惊艳不已。这双眼眸弯弯如天上皓月,十分的灵动,长而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垂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在电光火石之间,又染上了几分坚定的色彩。这份坚定在那么一瞬间,震撼了云景,让他永远的铭刻了下来。 “先生……” 年轻人见到人来,就立即上前,先是对老者行了一礼,然后又对着后面的姑娘行了一礼,“姑娘。” 老者什么也没说,就越了过去。 他来到了云景面前,开口问道:“你就是云景?” 云景点点头,同时打量着老者。 眼前的人十分的眼生,他看不出是什么来历,于是就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老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出一样东西:“这是燕将军给你的,你看一看。” 那是一封信。 信只有短短几十字,云景很快就读完了。 可是读完后,他的心中却满是波澜。 在信中,燕南山说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让云景务必要安全无误的将眼前的人送到雍城去,若是做不到,他也就不要回月山了。 雍城是天下少有的雄城,与月山之间隔着遥遥数百里,而眼前的人,特别是那位姑娘,要走这一趟恐怕不容易。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次看似简单的春巡,如今竟然演变成了这样棘手的任务。 信里还有一份公文,是通关用的,他默默收好,心里却有些无法接受,因为这些事情是强压在他身上的,而且燕南山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 见他不说话,老者也没再说其他,返身就来到那位姑娘的面前:“姑娘,老夫就送到这里,之后的路,姑娘务必要小心啊。” “我知道。” 姑娘微微颔首。 “那老夫就在此跟姑娘辞别了。” 老者对着姑娘拱手一礼,起身后又暗暗看了年轻人一眼,然后朝林子走去,年轻人会意,忙跟了上去。两人来到了林子里,老者就停住了脚步,用只有他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病生,这一趟,你务必要小心,如果路上那小子有不轨,你就立刻杀了他。” 年轻人明白是在说云景,就点了点头。 接着,老者又道:“要是一切顺利的话,那就把他留下。” “先生,您的意思,是让他留在控鹤监?” 原来,两人都是控鹤监的人。 老者闻言,便笑道:“若是人才,自然是留在身边的好,放在他处,岂不可惜。” 交代完这些事情,老者悄然而去。 此时,云景已经想通了。 他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虽然这路注定艰辛,可却不得不走,只是其他人似乎并没有要立即出发的意思。那位姑娘是初次见面,不便相问,他就找到了年轻人:“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再等一等。” 云景不明白要等什么,而年轻人似乎也没有要给他解释的意思。 见到此人再次闭上了眼睛,云景无奈,只得耐下了性子。 回到自己醒来的地方,又坐了下来,等了好一会,忽然一阵喧闹就传了过来。 那是一阵嘈杂的人声与马嘶,云景几乎是在立刻就明白,自己这几个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就在宿营地的附近,这喧闹大概就是春巡队伍出发的声响。 喧闹从轻变重,之后又从重转轻,最后消失无踪。 云景知道,春巡的队伍已经离开了。 而这似乎是一个信号,年轻人立即起身,来到两位姑娘面前说了什么,那姑娘也跟起来,随在他身后朝林子外走去。 云景见状,就也跟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三个人就到了宿营地。 此时的宿营地空无一人,一片狼藉,随处可见人垢马粪,还都挺新鲜的,臭气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他们并没有进入营地,而是绕了过去,直接上了驰道。 驰道上的马蹄痕迹还十分清晰,看着这些痕迹,年轻人就问向云景:“怎么走?” “这边。” 雍城在月山的东南,云景便不假思索的指向了东南。 年轻人点点头,走在前头,姑娘紧随其后,云景就默默成了那个断后的,三个人就开始朝着与马蹄相反的方向而去。 …… …… 就在云景等人踏上旅程后不久,茫茫的东平荒原上,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荒芜的土地上如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具尸体,都是穿着斗篷厚毡的人,看样子是春巡队伍里的,而站着的则是一群神秘人。 这些人中,有几个在尸体上仔细摸索了一阵后,就有一人来到一个铁面人的身前:“摇光大人,锦盒也不在这里。” 原来,这个铁面人就是七星耀的首领之一,摇光。 而他们正如老者所说,是为了锦盒里的宝贝而来。 “你不是说,岳仲奇安排了五批人出城,如今这五批人都死了,为何不见锦盒的踪影?” 摇光质问着身边,一个同样披着斗篷的人。 看此人的装扮,似乎就是老者怀疑的内奸,而摇光口中的岳仲奇大概就是老者的名讳。 听见这一声问,那个人就答道:“摇光大人,岳仲奇确实是如此安排的,属下不敢胡言。至于那锦盒的下落……属下实在是不知道,岳仲奇根本没有提过一字,也许他并没打算将锦盒送出来。” “那他大费周章的做这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摇光心生怀疑。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废物!” 见那人只知皮毛,而对最关键的部分却一无所知,摇光不由有些恼怒,“你这就回去,查明白锦盒的下落。” “大人,属下如果就这样回去,岳仲奇是不会信的。” “这好办。” 只见,摇光手中寒光一现,空中顿时溅起三丈鲜血,一只手臂飞落了下来,“这样,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人立时惨叫连连,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摇光对此人已经不再看重,只一挥手,就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接着,一个披着黑袍的人走了过来:“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云景在这里,他一定可以认出,此人就是那夜的黑衣人。 “鬼手,你去将百鬼带来。” 第六章 雨夜中的杀戮 夜来风起,吹着窗幔沙沙,一场冬雨从天而降。 雨下得不是很大,却冰冷异常,打在干净的石阶上,滴答滴答,好似上苍呢喃的低语,使人感觉特别安宁。可是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一声铃铛的脆响就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乍起。 随着铃铛声音的响起,雨夜中就出现许多黑影。这些黑影细细数来,有百人之多。它们行如鬼魅,冒着冷冽的冬雨,朝着前方的卫府而去。 卫府之中,灯火通明,无数岐军早已将此地变成了一座壁垒森严的要塞。 黑影方一出现,无数弓弦声就随之响起。 迅雷般的羽箭划破雨帘,攒射而去,在如网般的雨中又织起了一张更加密集的网。 黑影难敌这张大网,立时就有许多中箭倒地。 可是这些倒地之人并没有死,他们随即又站了起来,丝毫不顾满身的箭杆,抽出一柄寒光,就朝面前的岐军扑杀而来,彪悍异常,凶残无比,宛如进入人间的厉鬼。 岐军大为惊慌,一时间就方寸大乱,原本严谨的阵型就变得混乱起来。 搏杀随之展开,卫府中处处可见血光。 而此时,岳仲奇正安静的独自一人坐在卫府的正屋里,他对窗外所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疯狂的杀戮渐渐止息,惨叫声也消失无踪,正屋的大门被人打开。 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铁面人。 “岳仲奇,把东西交出来。” 摇光的话十分直接,岳仲奇闻言却笑道:“不知阁下要老夫交出什么,莫非是老夫的命吗?” “你的命,我一点也不在乎,只要你将东西交给我,我可以绕你一命。” “那老夫就多谢了。” 岳仲奇对着摇光拱了拱手,可是收手后,却话锋一转,“只是如今,老夫身上除了这条命再无其他,阁下若是要求别的,怕是求不到了。” 这是明死志的一番话。 摇光听罢,便也不再废话,转身走了出去。 “鬼手,成全他。” 守在门外的黑袍人闻言,就阴阴的一笑。 …… …… 刺骨的雨夜下,卫府的院子里已躺满了尸体,地上所处可见残肢断臂,血水与雨水已经完全混在了一起,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那一百个形同人间厉鬼的黑影如今都安然无恙的站着,毫无表情,毫无动作,宛如一具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地上还跪着一些被俘的岐军,他们给利刃压服着不敢擅动。 “大人,找到了。” 忽然,一个人捧着一只锦盒,从正屋里跑了过来。 摇光此时就站在雨中,见到锦盒就立刻将其打开,可是里面却空无一物。略一想,他知道事情出了变故,于是就走到被俘的岐军面前。 “你是此地的领卫将军?” 燕南山还活着,这些人似乎刻意留下了他的性命,不过他握剑的手受了伤,血在不停的流着。面对摇光的问话,他没有答了一个字,只是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个愚忠之人。” 摇光的话带着一丝嘲讽,“可是你不说,别人也会说。” 转过头,他看向了跪在燕南山身旁的一个岐军:“你来告诉我,锦盒里的东西去哪里了,还有之前住在这里的那个女子如今又去哪里了?” “锦盒?什么锦盒……我不知道。” 那个岐军根本听不懂摇光的话,而摇光也没容他再说下一句,只一挥手,便有人上前一刀砍下了此人的头颅,顿时地上又添了一滩血迹。 其他还活着的岐军,见到如此景象,不由瑟瑟发抖。 接着,又是另一个人。 此人满口胡言乱语,却也无法回答摇光的问题,于是地上就又多了一颗头颅。 一连几人,都是如此,地上的人头也就多了几颗。 最后,摇光转回了燕南山的面前:“看来,这些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如我与你做个交易,只要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我就放了这些人,还有你,你觉得如何?” 闻听此话,燕南山仍是毫无反应。 可是,其他人见到有了一线生机,便纷纷开口求道:“将军,您就说吧!” “是啊,将军,就说了吧,犯不着为了别人,搭上咱们的命啊!” …… …… “哎。” 燕南山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你说的话可当真,果真能放了我们?” “当然。” 摇光点点头,他的神情藏在面具后看不到,可想来定是得意的。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 正所谓大丈夫死有死节,燕南山原本是想求个忠名,可是到底架不住这些朝夕相处的属下不住的哀求,最终还是开了口,“三日前,我们春巡的时候,有几个人跟着一起出了城,之后又悄悄离开了,你要找的应该就是这些人。” “这个我知道,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可是锦盒里的东西并不在他们身上。” 摇光语气里有些不满。 闻言,燕南山就淡然道:“你说的与我说的可能不是同一批人。” “哦?” 摇光闻听此话,沉默着思索了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难道岳仲奇是在故布迷阵?对,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想通了关键,他转头又问向燕南山:“那你说,那几个人去哪里了?” 燕南山最后还是有些隐瞒:“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没说,我也没问。” “好吧,你不知道,但我已经知道了。” 摇光无比的自信,似乎他真的已经知道了答案,随后就转身离去。见他还未兑现承诺,就要离开,燕南山就喊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为何还不放了我们?” 可是,纵然喊的再大声,摇光还是走了。 第七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落在残破的瓦片上,不断的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云景就坐在瓦檐下的石阶上,呆呆的看着这场雨。他在想着凌夭夭,这一走,也不知何时二人才能再见,他心里有些遗憾,那个早晨没有好好的道个别。 “云景。” 忽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 他转头望去,是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名字叫做陆病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路上很少开口,但一旦开口必定有事。因此见他来找自己,云景的神情就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姑娘的身子有些不大好,咱们得停一停。” 西北历来苦寒,尤其是冬天,冷冽的寒风下,即便是健壮的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是娇弱的女子,那姑娘能坚持走了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是,不走?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头顶瓦片残破,一直有雨水渗下来,而四周则是飕飕的冷风。这里是山野里的一间破庙,荒废已久,虽然给他们提供了惜身之所,可实在不是一个好地方。 “不行,还是继续走的好。” 云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待在这里对她没有半点好处,一定要找到人家,才能停下来。” 见他意见不同,陆病生拿不定主意,就进去请示了里头的姑娘。 不多时,在里头休息的姑娘就走了过来。 这姑娘的名姓,云景如今尚不得知,只得跟着陆病生,以姑娘代称。而这姑娘,据他观察,似乎颇有来历。三人一路走来,凡遇事不决的时候,陆病生都要去请示她的意思,而且不管是休息,还是赶路,陆病生都不会离这个姑娘太远。 “云景,你真的能找到人家吗?” 这些天,他们大多在荒山野岭中行进,这也是没有办法,西北这里历来人少。而且如今是雨天,如果要冒雨行进,万一找不到人家,情况就会比现在更糟糕。 姑娘的担心,云景明白,他听完就答道:“姑娘,由此往南便是渭水,由渭水往西再走上半日就可抵达浦源镇,到那里,咱们就可以歇一歇了。” 见他言之凿凿,姑娘便微微颔首:“那就依你的,咱们继续走。” 送走了姑娘,云景继续望着雨,心里有一种期望,但愿是个晴天。 可是天不遂人愿,到了翌日,天空依然未放晴,而且那位姑娘的身子又重了一些,这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过,姑娘的心意倒是坚定,并未因此而改变计划,三个人一早就离开了这间破庙。 …… …… 浦源镇位于渭水的一处河汊之上,地方不大,可却是个南来北往的要津。这里有渡口,可坐船过渭水,渭水南岸便是云景他们的目的地——雍城。这条路线,云景十分熟悉,他在月山所遇到过许多经此路,过西口的商旅。可是当他们来到浦源镇的时候,却发现镇外有关卡。 “有些不对。” 陆病生低吟了一句,在旁的云景赞同的点了点头。 这里已非边塞,一般来说不会设卡,可一旦设卡,事情就肯定不对。 “怎么办,过去吗?” 云景问向陆病生。 陆病生回首看了看身后的姑娘,姑娘如今脸颊绯红,偶尔还有咳嗽,显然病的有些厉害。这一次,他没有请示,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过去,走一步看一步,小心行事。” 云景点点头,打头朝关卡走去。 “你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负责查验的是南衙的卫士。 南衙与北府是岐国军队中最主要的两个部分,两者各司其职,北府负责边事,而南衙则是内安。两相人马互无同属,互无干涉,可是却有比较,南衙的往往瞧不起北府的,北府也鄙夷南衙的。 “哟,还是个臭边军,难怪弄的跟要饭似的。” 那卫士看了看云景递上来的军牌,捏着鼻子嘲弄一句。这虽然是一番嘲弄,可他说的确是实情,云景三人在荒野上行进许久,根本没有工夫去梳洗打理,如今浑身肮脏不堪,臭气难闻,也是在所难免。 “月山……你从月山来的?” 看到军牌后面的字后,卫士有些诧异,“走这么远的路来做什么,莫非是逃兵不成?” 见他语气不善,云景心中有口气,可为了大局,还是按了下来:“我有公事,这是公文。” 说着,他将燕南山给的那封文书拿了出来。 “咳咳……” 就在南衙卫士检查文书的时候,姑娘忽然咳嗽了起来,那卫士一听,就问道:“怎么还有女人?” 说完,这卫士就走到了姑娘的面前,打量了一番,忽然就伸手过来,好似是要撩起姑娘头上的连帽,可是他却没有办到,那只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就给陆病生拦住了:“你要做什么?” “老子要看一看,不行吗?你们这些臭边军,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卫士说着,手就按在了腰间的剑上,看起来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武。 陆病生也在同时握住了剑柄。 气氛一下凝重了起来。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都尉模样的武官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卫士一见来人,立刻收手跑了过去。 云景远远的看着他对着都尉耳语了几句,那都尉的眼睛就看向了自己这三个人。 “你们是从月山来的?” “是。” 云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然后就反问,“军牌和公文都给你们看了,为何还不让我们进去?” 都尉看了一眼手中的军牌,然后就对着左右吩咐道:“放他们进去。” 云景与陆病生本以为还有纠缠,却没想到来的这都尉竟然很明事理,他们也不想再惹事情,于是收回了军牌与公文,三人就立刻进了小镇。 就在他们离开后,那个卫士就问向都尉:“大人,为何要他们进去,以卑职所见,这些人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些人。” “你懂什么!” 都尉骂了一句,然后就吩咐道,“带几个弟兄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住在那里,查探清楚了就回来报我。” 长官发话,卫士不敢不从,便招呼了附近几个人,尾随在云景身后也进了镇。 第八章 出逃 浦源镇上一间茶馆的二楼,方才云景遇到的那个都尉快步来到了一间雅室外,可是雅室门口却有一个跨刀的年轻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个年轻人神情十分冷漠,满眼桀骜,看着都尉的眼神里也全是不屑,甚至他也没有开口,只是挡在那里。 都尉是这里的地头蛇,可在此人面前却也不得不低头:“我有事,要见大人。” “有事跟我说也一样!” “……” 都尉没有说下去,年轻人也不问。 就在两人,一个不愿说,一个也不想问的时候,门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无烟,让他进来。” 门开了,年轻人走在前,都尉随在后,两人进了雅室。 雅室里只有一个人,那是一个约莫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穿着十分普通,有些像是教书先生,正在那里看着风景,休闲品茶。都尉来到此人身旁,躬身一礼,用一种极其恭敬的语气说道:“大人,您要找的人,卑职已经找到了。” “哦?” 中年男子端着茶杯,有些不信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你找到的就是我要找的人?” 闻言,都尉露出一脸笑,十分自信的说道:“大人之前吩咐过卑职的话,卑职是字字在心,这些天一直在留意从北边来的人。就在刚刚,卑职在镇子口遇到了三个从月山来的人,领头的是月山卫的一个北府兵,手里拿着月山卫的公文,而其中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 听到这里,中年男子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没有认错?” “绝对不会,卑职是亲眼所见,而且那个女子好像还生了病。” 都尉说的义正言辞。 中年人听罢,点了点头:“那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镇上的一间客栈住着,卑职已经让人看着了,大人,您需不需要卑职将人抓来?” 都尉抓着一切可能的机会在讨好的着面前的中年人,中年人看着他就笑了笑:“你果然很会办事,很好、很好,无烟,你赏他点什么吧。” 都尉闻听有赏,心中窃喜,可一转头,一道寒光就朝他袭来。 他猝不及防,顿时喉咙中刀,无数鲜血喷溅而出,将地面染成了红色,同时双眼圆睁,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面前的年轻人:“为……为什么……” “你太聪明了。” 听到这个回答,都尉心有不甘倒在了血泊里。 看着他的尸体,中年人只是冷笑了一下,然后就对着年轻人吩咐道:“无烟,此事我不方便出面,你替我去,务必要将东西拿到手!” …… …… “这是外感内滞,原本只是个小伤寒,只可惜一直没有好好调理,如今重了些。” 在客栈的房间里,一个郎中先生给姑娘把了脉后,说出了诊断。 外感即是外感风寒,内滞则是消化不良。 这一路走来,云景三人吃的大多是冷食,男子尚能忍受,可是女子的肠胃到底娇弱些,内滞大概就是由此而来,而外感自不必说了,如此看来,郎中先生的诊断倒是说对了病根。 云景听完,就在旁问道:“那先生这病可好医?” 郎中闻言,笑了笑:“好医,只要安心休养,悉心调理几日,再服些健胃去寒的药就可痊愈。” “那就请先生开张药方吧。” 郎中点头答应,起身就到了房间的桌前。 桌上早有从客栈里借来的笔墨,不多时,一纸药方就递了过来。药方上多是桂枝一类的普通药材,由此看来,眼前这位郎中先生倒真是能治病活人的好郎中。 可就在此时,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陆病生脸色一变,立刻开门出去查看,就见楼下,蜂拥进来了一群人,都是腰佩利刃,有几个正在跟客栈的伙计纠缠,一看就知道是来者不善,而客栈里的客人也因这些人的到来而作鸟兽散。 只看了一眼,陆病生立刻退回房间,先是拿出一锭银以作诊金,送走了郎中,然后就关了上门,脸色严峻的对着云景与姑娘道:“姑娘,事情不好了,下面来了一帮人,大概就是冲着咱们来的。” “是什么人?” 云景问着,他心里想到了方才遇见的南衙卫士,而姑娘却道:“是不是七星耀的人?” 云景没有听说过七星耀,闻言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病生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人就在下面,咱们还是应该先想办法脱身。云景,你留在这里照顾好姑娘,我出去看看,看能不能将这些人引走。” 说完,他立刻提着剑就出了门。 云景也把刀拿在了手里,他原本以为今天可以好好休息,却没想到如今却是一场火拼。只是陆病生一个人出去,他有些担心,于是也到了门口。 站在门口,他就看到了陆病生说的那群人,而那群人也看到了他们。 双方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作出了反应。 下面的人立刻朝楼梯涌来,而云景就看到陆病生抢先一步来到了楼梯口。守着楼梯口,就守住了地利,陆病生一人单剑守在那里便是一夫当关,底下的人再多也没一个冲上来的。 可是很快,下面也有了应对,无数巧簧弩箭攒射而来,有几支还射向了云景。 云景连忙关门躲在门口,就听到了木门上响起了一阵咚咚声。 看着那几支透过木板的箭头,他心里有些发寒,更替外头的陆病生担心。等到那些弩箭停歇以后,他就想开门看一看,可没开门,就有个人飞来,将门撞破了。 接着,外头的打斗声就传了过来。 清晰的听到这声音,云景明白,楼梯口失守了。 此时,他也没有道义可讲,就对着飞进来的那个人补了一刀,顿时鲜血飞溅,落了房中一地。抽回了刀,他就听到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显然陆病生正在步步后退。 此时,情况已经十分危急,可是云景的心却很冷静。 他知道自己的身手跟陆病生有很大差距,自己上去帮忙,是没多大作用的,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姑娘离开。想到这,他就开始看着周围,寻找可能逃跑的地方。 一眼,他就看到房间的窗户。 来到窗户口,他看到这里是客栈的后院。 他们住的房间是客栈的二楼,二楼离下面并不是太高,他觉得自己能跳下去,可是让那姑娘跳就有些麻烦了,还得想个办法。于是,他就在院子里扫了一下,这一扫就看到了马厩。 马厩里有几匹马正在进食,边上有辆草料车,他立刻有了主意。 “陆兄,撑着点。” 云景回头朝外头大喊,可是陆病生没有回应,显然是没工夫。然后,他就来到了姑娘的面前:“姑娘,咱们得冒一冒险了,等下我从窗口下去,你等着我的信号,我让你跳,你就跳,明白吗?” 姑娘此时已慌了神,她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只是看着地上那具满是鲜血的死尸,身体有些发抖。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了,云景忙用力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姑娘,我说的你听到没?” “啊?你说什么?” 姑娘这才回过神来,显然方才云景说的话,她根本没听进去。 云景心里暗骂了一声,可还是得顾着姑娘。他拉着姑娘的手来到窗口,将刚才的话又简单说了一遍:“姑娘,你在这等我,我让你跳你就跳。” 姑娘愣愣点了点头。 云景此时也顾不得她是不是听明白了,马上就上到窗户上,调整了一下,就纵身跃了下去。 落地很稳,稳住身形后,他就快步跑去将草料车推到窗户底下,接着朝上大喊:“姑娘,快跳!” 楼上的姑娘看着下面有些犹豫,这是她从未做过的事情,可是想到如今的情形,便也顾不上许多,就爬上了窗户,用一种很糟糕的姿势跳下来。 云景在下面一直盯着,见到她的姿势就心道,还是没经验啊。 虽然下面有草料垫着,可是姑娘还是哎呀了一声。 云景忙将她扶起,问有没有事。 姑娘痛苦的摇了摇头,显然刚才摔的不轻,不过还好能走路。 两人随即就来到了马厩。 马厩里的马根本无视外面的纷乱,还在吃草,云景随便牵了一匹出来,先扶着姑娘上去,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驾着马,来到窗户底下,他就朝上喊道:“陆兄,我们走了!” 说着,也不顾陆病生是否听到,就策马狂奔而出。 第九章 箭伤 破门而出,外面就是客栈的后巷,这里依然有人把守。看着这些人手中的利器,云景知道跟在客栈里的是一帮人,于是马不停蹄就冲了过去。 马到底还是强悍,对方虽然人多,可是面对狂奔的马却无法阻挡。 但是,这些人的手中还有弩箭。 听到那一声声巧簧弓弦,云景连忙用身体护住姑娘,接着,他就感觉到了一阵锥心的刺痛从背上传来。 糟糕,中箭了。 只是瞬间,他就明白了,可还是得策马狂奔。 马的速度到底比人快了很多,追兵很快就不见了,可是前面却出现了阻拦,那是他们进镇时遇到的关卡。云景毫无回头的想法,他知道回头就是个死,如今只能一口气冲出去。 守在此地的南衙卫士到底不如北府兵彪悍,他们许久未经战事,见到云景气势如此凌然,就都纷纷让了开来。 但是,路上还有一道拒马。 云景心道糟糕,这下可过不去了,忙一勒马缰,想让马停下来,却不想这马却极为神骏,竟然一跃而起,飞了过去。落地后,更是豪不停歇,飞快的载着云景与姑娘离开了这里。 …… …… 狼藉的客栈里,中年人满脸铁青,看着周围的混乱,他冷言问向身旁的年轻人:“人呢?” “跑了,两个骑马跑的,一个杀了出去。” 年轻人的回答很平静,可是平静中却有波澜,他的手一直在紧握。闻听此话,中年人就有些不解:“杀出去的,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抓不了一个人吗?” “是属下办事不力。” 年轻人只是请罪。 中年人倒也没有太为难他:“我只是奇怪,什么人能在你和这么多人的手中安然离开。 “是那个陆家三郎。” “陆病生?” 中年人听了年轻人的回答,有些愕然,“他也在这里?” “是的,此人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他想跑,我很难拿下他。” 虽然事情是办差了,可是年轻人的话里也还有傲气。中年人闻言,就笑了笑:“陆家世代忠于皇帝,养出来的儿子倒也是一个脾气。他们是一起跑的,还是分开跑的?” “是分开的。” “这样就好。” 中年人总算是听到了一个满意的回答,“那就立刻去追那两个骑马的,东西一定在他们身上。” …… …… 一路狂奔,到了日头西斜,云景已经驾马出了浦源镇有十多里。他没有再继续前行,因为一来天色已暗,二来他感觉背上的伤势很严重,必须要立刻处理一下,如果不处理,恐怕不要别人来追,自己就得倒在半路。 于是就转动缰绳,驱马下了道,进了一片的林子。 在林子里,他们找到了一处溪水,就停了下来。 先是把姑娘送下马,然后云景自己再下来,可是落地的时候,却是一阵踉跄,感觉有些头晕,这是缺血的症状。刚才是一阵慌乱,姑娘没注意到他中箭了,此时见他这般,就关切的问道:“云景,你怎么了?” “没事。” 云景摇了摇头,让脑子清醒一些,然后就朝溪水走去。 溪水清澈冰冷,他舀了一些,洗了一把脸,然后就开始解开上衣。他背后血迹斑斑,那支弩箭深入皮下许多,血还在流着。看着这一幕,姑娘就道:“你中箭了?” 云景没有回答,他伸手朝中箭的地方探去。 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呲了一下牙花。 很疼,不过好像没有伤的要害,而且插的也并不深,似乎是卡在背上的两根骨头间,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既然没有伤的要害,自然要取下来,可是中箭的地方是在背后,他自己办不到,只能求助姑娘:“姑娘,烦你件事,你能不能帮我把箭取下来?” “我……我怎么取啊?” 姑娘不知道该如何取箭,看着云景满是血污的后背就有些慌神。云景心道无奈,只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导引着到了弩箭上,厉声道:“用力往外拔!” 闻听此话,姑娘试了一下。 一试,云景就大喊不止,弩箭进的太深了,如今是进一分生疼,退一份也是痛不欲生。 姑娘给吓到了,忙停了手。 如今的情况,怎能前功尽弃,云景咬着牙喝道:“别停,继续!” 就在他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痛吼中,弩箭终于一点一点的退了出来,姑娘看着那处鲜血直流,狼藉不堪的伤口,最后居然哭出了声。此时,云景已是汗流浃背,全身有些虚脱,他大口喘气喘了许久,方才缓了过来。转头见到姑娘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他就笑了一下:“我疼成这样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我……我是给你吓的。” 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捻起袖子,低头试了试眼泪,然后抬头又关心的问道,“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 云景此时已经十分的虚弱,话也说不快,必须的缓了一缓方才能继续,“只是身子还动不了,姑娘你可能帮我把伤口清洗一下?” 姑娘点了点头,起身来到溪水便,用十根青葱般的细指,舀了一手水。 水很冰冷,冻的她双手刺痛,可她还是忍受住了。 回到云景的背后,她慢慢的将手中的水慢慢倒了下去。 冰冷的水立刻刺激着伤口,产生出了更大的疼痛,云景不由又喊出口,姑娘就立刻停了下来:“我是不是又弄疼你了?” “没有,这样很好,你继续,不要停。” 在云景的鼓励下,姑娘慢慢的用溪水将他背上的血污冲洗了下来,而这冰冷的水也渐渐的为云景带来了一丝麻木,让他感觉舒服了许多。最后,他从身上的衣服上撕下一些布条,让姑娘帮着擦了一下,最后才将伤口用布绑上。 此时四周已经十分的黑暗,不时还有动物的吼叫传来。 姑娘有些害怕,颤巍巍的问道:“云景,咱们现在怎么办?” 云景望了一下四周,然后想了一下,回答道:“咱们得先找个地方过夜,这里有血腥,容易招来野兽,而且夜里野兽也要来喝水,咱们去那里。” 他手指着一边的林子,那里的林子看起来比较稀疏,他感觉这个方向指向林子的边缘,或者是一片空地。 可是走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找到,就只能又停了下来。此时风冷的刺骨,雨又是刚停,地上的树枝还很潮湿,根本无法生火,两个人只能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第十章 天心露 夜转眼即逝,天边终现曙光,黎明已经到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桠落了下来,照在了树下一对相拥同眠的男女身上。此时,一滴露水不堪重负,滴落了下来,就落在熟睡姑娘的脸上。随后,两排长而密的睫毛宛如两把扇子忽闪了两下,姑娘的眼睑缓缓展开,露出了一对深邃而洁净的眼眸。 一睁眼,她就发现,自己如今是在云景的怀里。 姑娘的脸上顿时飘起绯红,人一下就坐了起来。 昨夜,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那些事情,实在太过羞人。 与此同时,她就感觉身子很不舒服。 昨天事发突然,离开的时候她穿的不多,夜里是挨着冷睡过去的,若不然也不会玉云景靠在一处。即便是这样,睡的也不是很好,加上饿了许久,病也没有好,如今就有些体弱气虚。 此时,云景还在昏睡。 姑娘上前摇了摇,轻声唤着他:“云景,醒醒!” 好几声后,云景睁开了眼睛,可是神情也是十分的疲惫。 他一醒来就感觉头昏沉沉的,背上的伤也还是疼,知道是箭伤出了问题。昨天的处理本就十分的草草,如今出了事也不奇怪,可是这个时候出事,那就是个天大的麻烦。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可却不能,脑子里已经意识到,自己走不了了。 “姑娘,你自己骑马走吧。” 姑娘听他这样对自己说,眉头就皱了起来,蹲下身,关切的看着他:“云景,你怎么了,咱们一起走不行吗?” “我走不了了,你自己走吧!” 听他这样说,姑娘就露出了犹豫之色:“我自己?你让我一个人去哪里?” 云景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大脑运转起来,想了一下,他就说:“姑娘,你只要过了渭水,就能到雍城。你不要再回那个镇子了,想办法在附近村子里,找艘船送你过去。” 这番交代,显然是他最后的交代。 云景很明白自己如今的状况,他知道即便是上了马,自己也坐不稳,更何况姑娘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两人在一起只能互相拖累,如果放弃一个,那另一个也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而最关键的是,追兵随时会到。 雨天里道路泥泞,马蹄印是遮掩不住的,那些人顺着印迹就能找到他们,为今之计,只能立刻离开。 可是这样的决断,姑娘却一时难下。 她看着面前虚弱已极的云景,想了想,终还是说道:“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会死的。” 哎! 云景暗叹了一声,要是一起走,就得想想办法改变如今的境况。 要是有药就好了! 想着,他问道:“姑娘,你有药吗?” 药! 姑娘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她想起了一样东西,随即就从怀里将那样东西摸了出来。那是一只锦花香囊,打开后,里面是一只洁白无瑕、十分小巧的瓶子。瓶子不是玉做的,也不是瓷的,看着倒有些像是石头的,很不起眼,可又感觉不像是普通的石头。姑娘拿出瓶子,脸上有些迟疑,可最后还是探手取下瓶盖。 顿时,云景就闻到了一股异香。 这种香味他是第一次闻见,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感觉很淡,很缥缈,有种风轻云淡的意味。 “这是什么?” 他问向姑娘,姑娘就答了三个字:“天心露。” 天心露? 云景没有听说过这样东西,就问是什么,姑娘便答道:“这是山门云海中那块天心石滴下的露水,一年只有一滴,可以白骨生肌,起死回生,你服了这个,身上的伤就能好了。” 云景听了,心中一惊。 天下山门只有一处,云海也只有一片,天心石更是只有一块,若是姑娘所说都是真的,那眼前这不起眼的瓶子里装的东西还真的是人间异宝,世所罕见。 听姑娘说,要把这个给自己服用,云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姑娘,这东西如此珍贵,给我用了岂不可惜?” “不可惜。” 姑娘摇了摇头,神情淡然的说道,“本是救人的东西,你用了也是物尽其用。好了,你也别再说了,就快服下吧,还不知道这药效得多久才能发挥呢,咱们还是得快点走才是。“ 说完,她将瓶子递了过来。 瓶子十分的轻,可拿在手中,云景却感觉到了千斤的重量。 迟疑了一刻,他将其灌下。 瓶中的露水只有一点点,慢慢顺着瓶口滴落入他的口中,可是这一点不起眼的露水入腹中后,他就感觉到胸中一股浓浓的暖意在腾升,方才浑身的颓然一扫而空,整个人似乎也跟着焕然一新。不仅如此,背上的伤口也不再发疼,之前失去的力量在不断的回归,这种回归迅速而澎湃,最后他甚至感觉比往昔还要更胜许多。 异宝,果真是异宝! 这效果真的是立竿见影,神奇的让云景有些说不出话来。 见他服下后,迟迟不语,姑娘着急就问道:“云景,你感觉怎样?” “很好,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伤口也不疼了,姑娘,这天心露还真是神奇。” “这个当然,若不然,我也不会……” 姑娘瞪了云景一眼似乎是在怪他大惊小怪,可说着、说着,就话锋一转,“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既然你现在没事了,那咱们就快点走吧,我有些受不了了。” 这个时候,云景才注意到她穿的很单薄,于是忙解下了自己的衣服:“姑娘,你先穿着,咱们这就走。” “那你呢?” “我没事,服了姑娘给的天心露,我现在浑身暖洋洋的,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姑娘,你就快穿上吧。” “云景……” 忽然,姑娘的语气变了,云景不由望了过去,就见她一脸正色的继续道,“天心露的事情,你知道就好,以后千万不要再与别人说,明白吗?” 云景点点头。 他知道,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自己一介走卒如今贪天之功,服了这人间异宝,说给别人听,岂不就是取祸之道。见他理会,姑娘就点了点头,披上了衣服,轻声吩咐了一句:“那咱们就走吧。” 第十一章 家事 朝着前方走了没多久,云景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片沃野。 沃野上是一望无际的田地与纵横交错的沟壑,还有天边尽头的一座村庄。看着村庄模糊的影子,他不由感概,昨天夜里要是能再坚持走下去,事情也许就会像如今这样。 可是,这也只是如果。 清晨的村庄十分的安静,但是随着他们的到来,安静就给打破了。几只农户人家养的狗,大概是闻到了外人的气味,狂吠着跑了过来,可是见到马,却也不敢靠近,只在附近一阵的乱叫。接着没过多久,村子里的土路上就过来了一个老汉。 “去!” 老汉一脚将狗驱走,回头就打量了一下马上的云景与姑娘,面上就生出了凝神之色,“客,有什么事马?” 云景翻身下马,来到老汉面前,拱手作了一个揖:“老丈,在下二人昨日路遇强盗,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如今正是饥寒碌碌,敢问老丈可否行个方便,容在下二人在此暂歇片刻。” “是这样……” 老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见马上的姑娘形容憔悴,云景浑身狼藉,就信了他的这番话,“既是如此,客就随我来吧,外面天寒,瞧你们这一身露水,怕也走的也不容易吧。” 说完,老汉就在前头领路,云景牵着马跟在后面。 不多时,三人就来到了老汉的家。 这是一处十分普通的民宅,只有几间土胚的矮房和一圈简陋的院子,院子里站着一个老妇与一个年纪不大的农家女孩。 “老婆子,有客来了,还不快去拿些热的。” 老汉朝着里头招呼了一声,然后推开院门,将云景领了进去。 进了院中,云景就将姑娘扶下了马,两人跟着老汉身后一道进了正中的那间土屋。土屋内的空间很大,可却是四面途壁,陈设也十分的少,只有一张桌,几个条凳,十分的破旧。 三人落座,方才老妇就端了热茶上来。 茶十分的混沌,看不见叶子,只有一些末渣。 姑娘喝了一口,不由眉头皱起,太苦涩了。 不过却很暖和,她就拿在手中暖着。 见到只有茶,没有吃的,一旁的老汉就暗中拉了一下老妇:“怎么只有这些,快,去拿些吃的,客都饿了!” “哪里有吃的,要吃的,你自己去弄。” 老妇暗中甩开了老汉,走了出去,那老汉的脸上就很不好看。云景默默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自己倒不是很饿,可是念着姑娘,就对老汉道:“老丈,还要烦你件事。” “客,有什么事就说,老汉能办到的一定去办。” “那就多谢了,是这样,我家姑娘一日没吃东西,这有些钱……” 云景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烦您在村子帮着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最好是细一些的。” “哎,这叫什么事嘛!” 老汉叹了口气,将银子默默收下,“客且等等,老汉我这就去。” 说完,人就出了门。 过了一会,方才回来,手里提着一袋小米。 用这小米老妇就熬了一大锅粥,姑娘喝下就感觉身子舒服了许多,接着困意便上涌,于是就去了老汉家中的一间空房休息,而云景就在院子里与老汉闲扯。在闲扯中,他知道老汉姓柳,是这里的庄户人家,租的大户的田地,日子过的十分清贫。柳老汉本来还有个儿子,可是早些年死在了北边胡人的手里,如今就只有一个半大的女儿在旁,名唤雀儿。 几句话后,云景忽然问道:“老丈,这附近可有船过江啊?” 柳老汉答道:“客是要过江啊,那怕是得去镇上了。” “怎么,这附近没渔户吗?” 云景自然是不会回浦源镇的,他想着这里靠着渭水,捕鱼的人家应该不少,找条船大概不是什么难事,可没想到柳老汉却说:“有是有,可是前些时候,官府来人把船都收走了,说是要禁管。” “禁管?” 云景心里觉着奇怪,如今又没战事,禁管什么呢? 莫非,是冲着姑娘来的? 想着在浦源镇遇到的关卡,还有哪些冲进客栈的人,他就觉得一定跟姑娘有关。可柳老汉却又道:“哎,什么禁管啊,还不是官府里的那些人在变着法子要弄钱,你要不给,船就要不回啊。” 是这样。 云景暗自点头,口中问道:“那敢问老丈,是不是有钱,就有船啊?” “是啊,有钱可不就有船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云景一听有门,就摸向身上,可他身上却没有钱了。他本来就是跟着春巡的,之前那一锭银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怎么可能带许多呢,可是没有钱,事情似乎一下又进入了死胡同。 …… …… 时光飞逝,日头渐落西山,天地逐渐归于昏暗,在房中的姑娘睡了大半日终于睁开了眼。她这一觉睡的很香,很沉,醒来后,精神也就好了许多,连病也不那么重了,本来这病也就是因为缺乏休息才重的嘛。下了床,来到窗户口,想着看一看外面的天色,却看到云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她就走了出去。 “你在发什么呆呢?” 云景陡然回过神来,见到她披衣走过来,忙站起了身:“没什么。” “还没什么,我都瞧见了,别满我,是不是想家了?” 人在异乡,睹物思人,想家是常有的事,不过姑娘却意会错了,但是云景却也没有分辨,全当错有错着,点头应了下来。 “好美的景色。” 望着那一轮残阳落日,落霞余晖,姑娘也坐了下来,“云景,你家是哪里的?” “回姑娘,在下的家在岐都。” 云景还是站着回话。 姑娘又问:“你是岐都人?” 云景摇摇头:“倒也不是,在下祖籍清源,是后来才去的岐都。” “是这样……” 看到他站着说话,一副拘束的模样,姑娘就指了指身边,“你也坐吧,以后也不要总是喊我姑娘了。” “那我怎么称呼呢?” 云景依言坐下,可也没有太亲近。 姑娘想了一下,就说:“你就唤我令月吧。” 令月。 这倒是个特别的名字,云景只在片刻就击在了脑海里。 可是如此直呼其名,似乎不恭,他最好还是用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还是喊一声令月姑娘吧。” “那也随你。” 令月倒也没有在意这些,她还在想着云景方才的话,“清源……你姓云……莫非是十三家中的云家?” 十三家指的的岐国十三个高门大族,这十三家在岐国家家根深蒂固,出仕为官者数不胜数,又各自联姻,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清源云氏便是其中之一,有着天下云姓半出清源的美誉。 “正是如此。” 云景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出自云家。令月见了,便又道:“那你与苍山侯云穆倒是本家……” “姑娘说的不错,苍山侯是我同宗叔伯,在下的母亲如今就借住在苍山侯府。” 云景与苍山侯确实是同宗,而这些事与他母亲的事,则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见自己说不错,令月就转而又问:“那你想不想回去,见见你母亲?” 这个问题,云景说不好。 按理说,他是应该回去,可是心里却有一丝难言。 见他不说话,令月又道:“你若是想回去,这次就跟我走,我正是要回岐都的。” “令月姑娘,在下是月山卫的人,送你到雍城是职责所在,可若是去岐都,那便是擅离职守了,断断行不得的。”云景没有说出心中所想,而是抬出了教条成规。令月听罢,就笑道:“这个好办,你只说愿不愿意,其他的事我去做。” “这……” 云景有些哑然,迟疑了片刻,只道,“还是先送姑娘到了雍城,再说这些事吧。” 是啊,如今当务之急是去雍城。 令月想着,就问他:“那你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景本来就打算把船的事情跟她说明,如今听了问,正好一一道出。 “这么说,是要钱了?” 令月听完,眉头就皱起。 云景点头说道:“嗯,我问了老丈,大约得要十两。” 令月想着这话,就挽起了袖子,露出了一只白璧无瑕的纤细手臂,以及手臂上挂着的一串黄澄珠子手串:“这个行吗?” 第十二章 强盗 翌日正午,浦源镇里,还是那间茶楼,同样的房间内,中年人仍坐在那把椅子上。 “先生……” 那个年轻人也在房中,他就站在中年人的背后,轻声说道,“控鹤监的人已经知道人在这里了,恐怕不要这几日就会到,咱们是不是应该有所行动?” 听罢,中年人的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仍是道:“不,继续等。” 见他执意如此,年轻人就退了回去。 过了一会,房门忽然开了,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大人,有人要见您。” “是什么人?” “是我。” 回答中年人的不是房间里的人,而在房外。 听到这个声音,中年人立时就站了起来,转身就见到一个头戴铁面具的人,这正是摇光。 “原来是摇光大人枉驾光临,鹿鹤鸣这厢有礼了。” 中年人对着摇光拱手一礼,而鹿鹤鸣正是他的名讳。见他十分客气,摇光倒也给他面子:“岐都一别已有半年,鹿先生,别来无恙?” “托摇光大人的福,在下一向很好。” 鹿鹤鸣配合的笑了一下,看着摇光继续,“我见大人的气色也是不错,看来定是斩获颇丰,马到功成了?” 这番话自是虚言。 摇光心里也明白,他立刻就收起了方才客套,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鹿先生可真会说话,你让我们在前面为你们铲除障碍,而你却在此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好谋划,本座佩服。”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不过区区庸人尔,大人您才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就连岳仲奇那样的老狐狸不也是死在了大人的手上吗,在下还要恭贺大人呢!” 鹿鹤鸣说着,就对着摇光拜了一拜。 可摇光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还有脸说岳仲奇?明明是你们想要他死,好谋得控鹤监副监正的位置,可又怕让控鹤监的人知道,就用了借刀杀人的办法,如今人死在我们的手里,可得利的却是你们!” “摇光大人,这话可就说差了。” 面对摇光的逼问,鹿鹤鸣凌然不惧,“岳仲奇是非死不可,他若不死,就会一直缠着我们,岂不麻烦,至于那副监正,不过是顺带而已。” “哼!” 摇光冷哼一声,不过他倒也没有继续再纠缠此事,而是话锋一转,“此事倒也罢了,如今我来问你,月公主何在,天心露你们到底拿到了没有?” “这个……” 鹿鹤鸣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人,此人绕过摇光,来到他身边,就轻声说道:大人,有消息了……” 闻听此话,鹿鹤鸣就暗中制止了此人的下文。 接着,他就对着摇光说道:“摇光大人,你与我家天枢大人可是有过约定,在塞北由你们动手,我们予以配合,而这我们也做到的,可是到了这里,事情就应该由我们来做,还望大人能遵守诺言。” “好吧,那就这样。” 说罢,摇光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鹿鹤鸣就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对着后来来的那人写到:不要用嘴说,用手写。 那人会意的点了点头,如法炮制的在桌上开始了写字。 看他写完,鹿鹤鸣就又写到:东西呢? 那人没有说,也没有写,只从怀里摸出一颗澄黄珠子。 珠子圆润饱满,晶莹剔透,鹿鹤鸣拿在了看了看,就认出了这珠子的来历,于是又在桌上写道:人可在? 那人点了点头。 见状,鹿鹤鸣就对年轻人招了招手,然后又在桌上写了几个字:立刻去,拿到东西,提防那些人! …… …… “姐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姐姐是从岐都来的。” “岐都,是不是很大啊?” “是啊。” “真的呀,可是雀儿没去过,姐姐你能带雀儿去吗?” 这是雀儿在跟令月说话。 令月笑着点了点头。 见状,小姑娘就欢喜道:“真的呀,那阿爷和阿婆也能去吗?” “雀儿想带阿爷、阿婆一起去吗?” “嗯。” 小姑娘点了点头,令月就打趣道:“可是阿爷和阿婆要留在家里,不能去,雀儿还去吗?” 这番打趣小姑娘是一下就当了真,只见她眉头紧皱,一副左右为难的架势,想了半天才说道:“那……雀儿就不去,雀儿要等着与阿爷、阿婆一起去。” 云景就站在一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说笑,可他心里却有担忧。 他没有将整串手串交给柳老汉,而只是给了一颗,这是怕漏财招灾,可他没想到单单一颗,就已经十分显眼了。如今柳老汉去了半日,不见归来,他担心是出事了。 于是,人就走到了院门口。 望着远方,企盼柳老汉可以顺利归来,可等到最后,却见到柳老汉的媳妇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这个老妇一早就上了田,此时,见她满脸慌张的回来,云景就上前问道:“大娘,出什么事了?” “有……有强盗!” 强盗? 云景有些不信,这里这么穷,强盗来抢什么呢? 于是,他就问道:“大娘,什么强盗啊?” 那老妇哪里有他想的那么多,闻言就答:“老婆子我哪知道啊,那些强盗在村口见人就杀,如今正在往这里来呢,客就别问了,快跟我回去吧。” 柳老汉的家在村尾,靠近林子的那一端,村头则在另一端。 云景此时也听到了前头的喊叫声,于是也不敢多问,跟着老妇就回了院子里。院子里两个姑娘已经停止了说笑,见他们两个慌张回来,令月就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有强盗,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令月听罢,点了点头。 有那匹马在,离开这里,对于云景来说并非难事,可是对于老妇与雀儿这两个老弱来说却不容易。见到他们两人上了马,老妇就拉着雀儿跑过来求道:“客,带着雀儿一起走吧!” 带个小姑娘走,倒不是难事。 云景点头,将雀儿却跑上了马,可剩下老妇却难办了。令月见她一个人落在那里,就问道:“大娘,你怎么办?” “老婆子有办法,客快走吧!” 云景已经知道老妇的办法是什么,他什么也没说,拍马就立刻走了。 第十三章 埋伏 带着人杀到这座无名村庄的正是鹿鹤鸣身边的年轻人,而领他们来此的也正是柳老汉。柳老汉原本以为这些是官兵,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进村后,就化为了世上最残忍的人。 短短的一息间,这间村庄就被屠杀一空。 年轻人站在柳老汉家的院子里,看着那一排延伸向外的马蹄印,心里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可是却晚了。 “追。” 他翻身上马,就要去追,可身后却有人问道:“大人,这两人怎么办?” “斩草除根。” 冰冷冷的四个字决定了柳老汉夫妻的命运,接着,这座村庄就被付之一炬,而这些人也顺着马蹄印记追进了那片林子里。 可是,云景却并没有如这些人猜想的那样纵马而去,他只是扎了一下那匹马的屁股,然后就杀了一个回马枪,如今正跟令月与雀儿隐在林子里观察着,待这些人消失在林子后,他们就从另一处走了出来。 往回走了一段,三个人就来到了燃烧的村庄外。 看着这一幕,雀儿立刻就奔溃,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阿爷与阿婆了。 小姑娘哭的很伤心,闻者无不悲恸。 云景的心里满是懊恼,他知道那些人根本不是强盗,而是自己与令月招来的贼人,而他一次看似很小的决定,就让柳老汉夫妇与这一村的人付出了眼前这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 可是现在情况却容不得他去想这些事情。 “走吧。” 闻言,令月点点头,可是雀儿却无动于衷。 令月上前拉了一下小姑娘,小姑娘却很执拗,不愿走,最后还是云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雀儿在云景身上不停的拍打哭闹,云景却毫无反应,只是朝前走,而令月就跟在一旁。 哭闹了一阵,小姑娘终于累了,正在云景身上悠悠睡了过去。 此时,令月忽然问道:“云景,咱们现在去哪里?” 云景闻声,停住了脚步,想了一下,他的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咱们去浦源渡。” …… …… 浦源渡,这座渭水上的要津,此时在夜幕下显得十分平静。如今,镇外的那些关卡尽已除去,城里只有零星几点灯火,也不见人影,不闻人声,整座小镇好似沉睡了一般。 人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也是世人常说的灯下黑。 云景之所以敢回到这里,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想要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在他的心思里,这些人为了抓拿自己与令月,应该多数已经出了城,那么浦源镇就成了对方布置最疏忽的地方。而且想要去雍城就得过江,过江就得有船,船如今就在这里。虽然,他还不知道去雍城要做什么,可是这个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走这样的路,没有信念是走不下去,而雍城就是他的信念,至于其他,就只能等到了那里再说了。 如今,眼前的状况一切证实了他的判断,可这种证实却让他有些踌躇。 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他还是拿不准,到底这里是关键,对方不可能没有防范。 可是事到临头,也容不得后退。 不过还是有防范的,他并没有带令月与雀儿一起进城,而是自己一个人摸了进去。 镇子里静悄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打更的声音依稀传来,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云景的目标自然是那些船,因此一入镇,他就朝着未睡岸边而去。 这一路走的很顺利,而找到船也十分顺利,因为船都集中在镇子的渡口里,四周有火光与值守。 这些火光在黑夜里格外醒目,俨然成了指引他的明灯。 云景估摸了一下形式,对方留在这里的人确实不多,可他没把握在不惊醒一个人的情况下就把船开走,想了一下,就决定冒一冒险。虽然他没办法悄无声息的将船开走,可是摸过去还是能做的。 云景悄悄避过了值守的耳目,静静的来到了那些船只的中央,然后就用一旁的明火将船偷偷点燃。 先是一艘,后又一艘。 不多时,许多船只燃起了烈火,而这些火借着风势在不断的蔓延。 大火一起,渡口上就响起了救火声。 混乱随之,从渡口蔓延向四周,最终整座小镇被云景惊醒了,而他则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摸到了一艘渔船上,借着夜色悄然离去。可是,云景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给那个中年人看在了眼里。 “好手段,好计谋,还真不是个普通的北府兵,难得,可惜……” 中年人一字一顿,自言自语,一旁就有人过来问道:“先生,人已经走了,咱们追不追?” “追!” 这话一出,不多时,渭水上就又多了几艘小舟,在茫茫夜色中,追着云景的船而去。 而此时,令月与雀儿正在镇外的水道上等着云景。 他们的计划是云景一弄到船,就借着夜色过江,这样比较安全。 “月姐姐,云哥哥什么时候来啊?” 雀儿似乎已经从悲恸中走了出来,她跟令月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可即便如此小姑娘还是冷的发抖。令月也是如此,可她却不能在小姑娘面前显露出来,闻言就答道:“快了,雀儿咱们再等等,你云哥哥很快就能回来了。” “嗯。” 雀儿懂事点点头,没有再问,眼睛一直在望着前方的黑暗。 江边的风要比陆上大许多,此时风就越来越疾,天也越来越冷,令月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目眩,可她坚持没有倒下,就在这时候,前方浓浓的黑暗里,终于出现了一张船帆。 “姑娘,快上来。” 云景总是改不了习惯的称呼,他将船停在岸边,就伸手就接令月与雀儿。两个姑娘随后就上了船,可当云景要驾船过江的时候,四周黑暗的江面上忽然就亮起了无数火光。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江上飘了过来:“在下在此恭候姑娘久矣,还请姑娘将东西交给在下,在下就放姑娘离开。” 第十四章 求生 烈火焚江,火光滔天,一时间,黑夜下的江水被大火照的宛如白昼。 就在云景与鹿鹤鸣先后离去不久,几艘艨艟自南岸而来,停靠在了浦源镇的渡口附近。从这些小舟上下来的人都是腰胯利刃,身着鹤纹银服,赫然便是控鹤监的人。 这些人登岸后,前方的夜幕里,就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大人。” 对着此人,控鹤监诸人拱手一礼,而此人的面目也在火光中显露了出来,他正是与云景、令月分开许久的陆病生。 陆病生在客栈里,是杀出一条血路方才脱身的,而他脱身以后,所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利用控鹤监的秘密渠道,将消息传回了雍城,二便是隐在暗处,观察鹿鹤鸣等人的行动。如今来的这些人,就是陆病生招来的援兵,可见人只有这么一点,他不由眉头皱起:“怎么,只有你们几个?” “回大人,冯大人让咱们几个人先行一步,如今大队人马还在后头。” 冯大人便是控鹤监的监正,冯渊,也是宫里安排在雍城接应令月的人。听罢,陆病生微微颔首:“既是如此,那你立刻传消息回去,如今殿下就在镇外,情况十分危急,让他们不要再来这里来,直接往西去。” 西边,就是云景离去的方向。 不多时,一只艨艟顺着来路又往回去,而陆病生则带着其余人先往西而去。 …… …… 冷夜里,岸边风声萧萧,两岸的树木哗啦啦的作响,在黑幕中犹如一场惊心动魄的皮影戏,让人望之不由心生怯意。如今,令月与雀儿就站在浦源镇往西十余里的渭水岸边,伴着风声,等着云景的归来。 “月姐姐,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雀儿仿佛已经从阿爷与阿婆逝去的悲恸中走了出来,眼睛放着东方,身体却在瑟瑟发抖。令月也是如此,长这么大,她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盼望一个人能尽早回来。听到雀儿的这一声问,她就喃喃的说道:“快啦,雀儿再等等,云哥哥就快回来了。” “嗯。” 雀儿懂事点点头,不再问。 潺潺的渭水,不断的往东流去,风疾水湍,两人等了许久,终于那东去的流水被分散了开来,一艘小舟逆水而来。静怡的月光下,小舟缓缓停到了岸边,云景伸手接住了令月,可两人的手一碰,他就感觉令月的手极其冰冷,便忙道:“姑娘,快进船舱吧。”他似乎始终改不了称呼,也许是习惯了。 令月点点头,拉着雀儿,弯腰矮身就进了船舱。 待两人坐稳,云景就要撑篙离岸,可就在此时,四周黑暗的江面上忽然火光四起。火光由远逼近,他心道不好,复要登岸,却发现岸上也是人影绰绰,星火闪烁。 这一刻,云景知道,自己中计了。 “姑娘,都怪我。” 云景自责于心,可令月看到外面的情形后,却摇了摇头:“这与你无关,云景,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不要再怪自己了。你现在就去跟这些人说,我在这里,让他们放你与雀儿离开。” “月姐姐,雀儿不走!他们杀了阿爷与阿婆,雀儿不求他们!” 雀儿的小脸满是倔强,眼中全是恨意。 令月见她如此,只得望向了云景,眼神里似乎是想让云景帮着说话,可云景却道:“姑娘,还是算了,你与雀儿在这里,我先过去瞧瞧。” 云景心里明白,令月是不想因自己的事而连累他人。 可是,令月想的到底简单了些。 雀儿如今已是孤女,孤女在世处境有多难,她也许不知,可云景却知道。如今,就算是这些人放雀儿走,可茫茫宇宙中,雀儿又能去哪里了,最后也不过是黄土一杯。 不多时,江上的舟船纷纷围拢而来,岸上的人马也显露身影。 是生是死,是福是祸,此时云景已不再去想,他独自一人上了岸,来到了这些人的面前,一句话也不说。过了许久,围拢的人群里飘来了一个声音:“阁下好气魄,可是为何至今一言不发?” “我无所求,自然也就无话可说,我来,是听阁下说话的。” 云景看着眼前的人,在分辨方才是何人在说话。 “这话说的有理。”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确实有求,既然阁下已经明言,那在下也就直说了,只要阁下将天心露交出来,你与船上的姑娘就都可安然离去。” 天心露,果然是为了天心露。 可是天心露却已经给云景用了,先不说这番话真与不真,他就是想交,也是交不出的。 但是,听了这些话,他忽然有了一个办法。 “那好,你们等着。” 说着,他转身回去,而眼前的人也没有阻拦。 上船来到舱前,云景就问道:“姑娘,那瓶子可还在?” 令月点点头,皱着眉头望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姑娘先别问了,且把瓶子给我。” 令月真的没再问,她在身上摸出那只洁白无瑕的瓶子就递了过来。云景接到手中,随后就上岸回到了那些人的面前,将瓶子放在所有人的眼前。 不多时,周围的人群里就走过来一个人:“东西给我!” “不行!” 云景知道这不是方才与自己说话的人,闻言就摇了摇头,转首看着前方的人群,一脸正色的又道,“你若是想要此物,就亲自来拿,若不然,我就将它丢入河水里。” 说着,他将瓶子举到了湍流不息的渭水上。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安静。 云景说完便不再开口,只是等着,他断信那个人会现身,而只要这个人现身,自己与令月、雀儿活命的希望也就有了。果然,过了良久,那个声音就再次响起:“阁下,好手段,好吧,既然阁下想与在下一见,那就请稍候吧。” 不多时,周围的人马分了开来,云景看到一个中年人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鹿鹤鸣。 鹿鹤鸣来到他面前,面露善意,笑着道:“在下已经来了,阁下何不移步一会。” “不,现在是你求我,得你过来。” 云景死死盯着此人,话语里毫无回旋的余地。 鹿鹤鸣看了他一眼,嘴角一翘,一只脚就抬了起来,似乎就要过来。 第十五章 离去 “在下也很想与阁下一会,只是……” 鹿鹤鸣的脚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后却又落回了原处,“只是江风凌冽,在下年纪实在有些大了,经受不起这些,还是请阁下屈尊移步吧。” “既这样,那咱们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云景心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转身便要回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四周的黑暗里突然跃出了一个人影。这个人影快如闪电,自空中朝他袭来,若是以前,他肯定是注意不到此人的,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服用了天心露的缘故,他竟然察觉到了,而且闪身躲了过去。这个人显然也没有料到他能躲过自己的偷袭,微微有些愣神,身形就一顿。 在如此近的距离,云景看清了,攻击自己的是个穿着黑袍,有些佝偻的人。 顿时,他就想起是谁。 “是你!” 黑袍人正是摇光身边的鬼手,也就是那个打伤过云景的人,他见云景识出了自己,就阴阴笑了一下:“臭小子,几日不见,身手倒是精进了不少,可你也敌不过老夫。” 说完,鬼手复又攻来。 他敢这般断言也不是凭空而来,云景的身手是有进步,可还是没有资格做他的对手。两人只在瞬间就分出了胜负,鬼手一招打中云景的胸口。云景随即后退,摔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而他手中的瓶子也因此落下,给鬼手夺了去。 鬼手拿到了东西就不再停留,如来时那般,转瞬消失。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鹿鹤鸣想要阻止却不能,因为冷无烟不在这里,而他带来的人虽众,可却都不是鬼手的对手。如今,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见了,他的眼前却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如何处置云景与令月。他知道鬼手是摇光的属下,此番鬼手只夺宝,不杀人,显然也是摇光特意的吩咐。 摇光的目的很明白,就是要让令月死在鹿鹤鸣的手中。 这样一来,就不仅仅是岳仲奇的死,就连他们夺了天心露的事情,也会落在鹿鹤鸣,和他身后那位天枢大人的身上。 鹿鹤鸣清楚摇光的算计,他自然不想引火上身。 于是一声令下,四周之人便在瞬间退去。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控鹤监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 …… 不知过了多久,云景悠然醒来,一睁眼,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死,而且还身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看到手上的伤势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处理,心里不由一安,可是回忆了一下,却只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而对之后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撩开车前的帘布,光就射了进来,天已经亮了。 出现云景面前的首先是一个车夫的背影,接着他就看到了一支前进中的车队。他问了车夫几个问题,车夫却语焉不详,最后只给他找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倒是云景的熟人。 “陆兄,你是控鹤监的人?” 陆病生此时正骑在马上,随着车队朝前去,而他身上的衣服也换成鹤纹银服。听到云景问自己,他就点了点头:“是的,你感觉如何?” “还行,就是手上……” 说云景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可一动就引发了剧烈的疼痛,显然那一刀伤到了筋骨。他不敢再动,转头看向了陆病生:“陆兄,是你救了我们?” 这是他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算是吧。” 这也是个回答。 云景没有多想,只当真了,然后见到车队前行不息,他就又问:“陆兄,咱们这是去哪啊?” “雍城。” 车队滚滚前行,一直走到了第二天的下晌,雍城终于出现了眼前。 见终于到了这里,云景的心里有些放松,又有些怅然若失。 在昏迷以后,他就再没有见过令月,甚至连雀儿也看不到踪影。他也没有去问陆病生,或者任何人,两人如今何在,而陆病生与其他人也没有告诉他这些,可他却知道两人现在很安全,这也就足够了。 燕南山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安全的带着令月到这里,而如今任务达成,也就是他该回去的时候。 车队里的人似乎也并不关心他的去留,他说要离开,便有人牵来了一匹马,可是上了马,他心里就又想到令月。想着,自己与那位姑娘以匆匆而见为开始,如今以不告而别为结束,云景觉得似乎也挺好的,于是便只身单骑朝城门而去。 出城门的时候,身后却响起了陆病生的呼喊:“云景。” 见他追来,云景便停下了马 “你要回月山?” 陆病生追到跟前,急急的问。 云景点了点头:“对,我要回去。” “我跟你一起。” 见他要跟自己一起回月山,云景便心生疑惑:“你还回月山做什么?” “收尸。” …… …… 回去的路要比来时轻松的多,几日后,两人顺利回到了月山,陆病生去了卫府,而云景则回了凌云馆,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这里似乎许久没人来过,桌椅上全是灰尘,他找了一圈,不见凌夭夭与凌音的身影,只在堂屋的桌上看到了一封信。 信是许久以前留下的,上面的灰尘与桌上的已融为了一体。 将其拆开,他发现是凌夭夭的笔迹。 云家郎君,见信如晤,君见信时,妾已随姑母离开月山,君不必再寻。此番虽是不告而别,然并非是妾生无情,而实是有难言之隐,望君可以体谅。五年朝夕,如在眼前,妾莫不敢忘,只盼君心似我心,天涯相望待有时。 看完了信,云景颓然而坐,心中无限怅然。 时光在不知觉间,流逝的很快。 转眼,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云景还是坐在那里,不动分毫。 此时,陆病生走进了门,见云景一副失魂落魄的景象,就唤了一声:“云景?” 云景幽幽回过神,见到是他,什么也没说,又垂下了头。 陆病生倒也不以为意,又走进了一些:“云景,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如今,燕南山身死,月山卫全军覆没,卫府也已化为了废墟,可以说月山卫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云景也就又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见他不说话,陆病生又道:“不如,你跟我回岐都吧。” 岐都? 听到这两个字,云景的心忽然波动了一下。 他一直以来是把凌夭夭与凌音当成亲人的,可是两人的离去,却又不只是亲人离开那样简单,他此时的感觉,更像是是自己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一般。 而岐都这两个字,却又让他找到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岐都,苍山侯府,云家。 第一章 苍山侯云家 鸡鸣时分,天边乍现出一道曙光,将昏暗大地一分为二,也让世界重新焕发了生机。 高大雄伟的城门缓缓开启,一队南衙军士随即接管了城防,而另一队则三三两两走在半壁昏暗,半壁明媚的大道上,朝着前方刚刚苏醒的岐都城而去。 云景就在这三三两两的人群里,他穿着一件南衙军服,腰间挂着的也不再是虎头,而是一只展翅雄鹰。 清晨的岐都,已经开始一天的喧嚣。 街面上有许多卖早点的人家在吆喝,云景喜欢这里一家卖馄饨的,每逢值夜下来,都要去吃一碗,这一天也是如此。可是今天,他还没吃完一碗,对面就有一位不速之客坐了下来。 “店家,跟他一样。” 这声音,云景听着十分熟悉,抬眼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陆病生。 陆病生还是跟上次一样的穿扮,一身鹤纹银服,周围人见了无不躲的远远的。 “客馆,您还要些什么?” 店家小心的将馄饨送过来,说话的声音里也有些发颤,他虽是小户人家,可在岐都住久了,可也知道这一身鹤服代表着什么。 “不用了,你去忙别的吧。” 店家答应着,退走了。 陆病生什么也没跟云景说,只是动起了勺子,好似真的只是来吃馄饨似的。云景对他能找到自己并不奇怪,而只奇怪他为什么来找自己。可是见陆病生不开口,他也就不开口,两人便自顾自的吃着各自碗里的馄饨。 很快,馄饨就见了底,陆病生放下了勺子,终于开了口:“这家馄饨还真不错,看来以后,我得常来。” “还是算了吧。” 云景也停下了手,打趣道,“你来了,别人就不会来,为了别人,你还是少来的好。” 闻言,陆病生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从怀里摸出一块铁牌放在了桌上。 铁牌绣着的是一只飞鹤,这是控鹤监的符牌。 “什么意思?” 看了一眼铁牌,云景就皱起了眉头,抬眼就看向了陆病生。 陆病生回答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岳先生的意思。” 岳先生? 云景知道他说的是林子里的那位先生,也是后来死在卫府的先生,可是他却还是听不明白:“那岳先生又是什么意思?” “岳先生之前交代过我,如果你能顺利将我们带到雍城,就让你进入控鹤监。” 陆病生说着,将铁牌朝前一推。 云景没有去接,略一沉思,就问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我也知道你可能不愿意,可这是岳先生的遗愿,我得试一试,你也再好好想想,这机会错过可就难有下次了。”说着,陆病生就站起了身,“我还有事,不能再陪你,你想好了,知道去哪里找我?” 云景点点头。 陆病生随即转身而去,那块铁牌则孤零零的还摆在桌上。 看着铁牌,云景陷入了沉思,而周围却是一片安静,没有人敢靠近他,似乎都怕打扰到他。良久以后,云景才意识到异样,随即就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店家。” 店家闻声而来,陪着笑道:“大人,不用了,这回算小的请大人的。” 见店家这般,云景苦笑了一下,可还是把钱放在了桌上。 只是当他的手碰到桌子的瞬间,忽然顿了一下。 迟疑了片刻,他将铁牌收了起来。 …… …… 岐都城是岐国第一城,城内共有两河,八八六十四坊间,又分外郭、内城、宫城三部分。外郭最大,可住的却都是平民百姓,而内城则是达官贵族集聚之地,繁华热闹之处。 苍山侯府就在内城之中,侯府大门就开在宫城十门,那座定鼎门外的大街上。 此时,侯府大门尚未开启,只有边上供下人出入的小门是开着的。 上了门前云龙石阶,云景就朝着那扇敞开的小门而去。 “七郎!” 云景的脚尚未过门,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呼喊,他转身望去,见到来人便停住了脚步:“是五哥啊。” 来人名唤云昱,与云景是同辈兄弟。 在云家这一辈里,云景上下有十几个兄弟,以年齿纪,他排行第七,故家里人就唤他七郎。云昱也并非苍山侯云穆所出,如云景一般是客居在此,而与云景不同的是,他并未从军,倒是经常跟着家里的商队走货。 在月山的时候,两人就见过面,因此有些熟络,家里的一些事情,云景也是听他说的。 “五哥,有事?” “是有事。” 云昱点点头,“过几日就是清明了,族里有族祭,侯爷让你也参加,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 “多谢五哥,我记下了。” 云景也点了点头。 “那好,看你也是刚刚下夜,我就不与你说话了,你快去歇息吧。” 云昱的为人十分圆滑,这也与他常年为商有关,与他说话,倒是合了那四个字,如沐春风,可是云景倒觉着此人有些深浅,不似寻常大族子弟。 云家是天下十三家之一,苍山侯更是朝廷国柱,侯府自然修建的十分宽大,壮丽。 一入府中,就见假石林立,流水潺潺,处处美轮美奂,景色怡人。 可是这里虽好,终非属于云景,他只是寄人篱下,处处要受人挟制,如今也只是能在侯府的外廊活动,至于内院那是进也进不了半分。 外廊就是一条走廊,连着几间耳房,地方狭小拥挤,一般都是供佣人居住的地方,云景与他母亲就居住在这样一间廊下的耳房里。 云景的母亲娘家姓张,三十便守寡,后来儿子远行,一个人孤苦伶仃下就生出了永伴青灯的心思。如今儿子回来了,可是家里却还是常能闻到淡淡的梵香,这也是一个母亲为儿子祈福的心思。 “阿母,我回来了。” 闻着梵香,云景推门而入,耳朵里就听到了一阵轻轻的诵经声。 诵经声很快停了下来,一个未到四十的女人拿着一串佛珠走了过来,正是云景的母亲,云张氏。 “景儿累了吧,快换了衣服,洗洗脸。” 张氏知道儿子这个时候会回来,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闻言,云家便解下外衣,弯腰给自己洗漱了一番,起身后又从母亲的手中接过毛巾擦了一下脸,然后就方才的事情说了出来:“阿母,刚刚五哥来找我,说是清明的时候,我也要去族祭,您知道这个事不?” “知道,是阿母去找了太夫人,太夫人见你也成年了,也是时候该祭拜列祖列宗了便答应了。” 听是这样,云景心道难怪。 太夫人就是苍山侯云穆的母亲,在这里,就是一家的老祖宗,她的话是无人敢不听的。 第二章 无名女尸 清明是生人祭奠亡魂的日子,可是如今,在陆病生的面前却有一个无家可归,无人祭奠的亡魂。这是一具女子的尸体,尸体上不断有水滴落,显然是刚从水上打捞上来的。尸体修长而苗条,不过如今却给水泡的发白发胀,陆病生伸手摸了摸尸体的皮肤,还很紧凑细致,显然这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 “大人,这是刚刚在宫里的荷花池里发现的。” 房间里,一个人忽然说道。 陆病生仍在检查着尸体,他看到尸体的双脚脚腕都有明显扭伤的痕迹,不过不是新伤,而是很久以前留下的,膝盖上也有不少损伤,显然这个女子平常用的脚的机会很多。 抬起头,他就问道:“冯大人,看过了吗?” “回大人,监正大人已经看过了。” 旁边站的人回答。 陆病生听罢,点点头,目光转向了女子的手。 女子的手指指甲里有许多淤泥,手臂上也有斑斑点点的绿藓,他稳了稳,有股很浓重的水草气味,显然这具尸体在水里泡了很久。翻开女手腕,他发现女子右手手腕内侧的皮肤不见了,是被利刃削了下来。 这是致命伤? 他有些怀疑,转到了另一只手,那只手却是完好的。 想了想,并不能做出判断,他就直起了身子,朝前走了几步:“冯大人说了什么?” “回大人,监正大人说,这具尸体死的蹊跷,而且过几日,灵王世子便要入京,陛下定是要在宫中赐宴的,这个时候宫里死了人,不吉利。” 陆病生思索了片刻,又问:“那冯大人,是什么意思?” “回大人,监正大人是想让您来查一查这件事情。” 听罢,陆病生没有再开口,只是伸手撩起了尸体上盖着的绢丝。 绢丝下本应该是一张年轻女子娇媚的脸,可是如今,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千疮百孔,布满了无数伤痕的可怖面容。这样的面孔,一般人看一眼就避之不及,可是陆病生见的太多了,此时并未觉得惊骇,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伤痕虽然可怖,但都不是致命伤,而凶手却这样做了,那一定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另有目的。 “宫里可有少人?” “回大人,已经派人问过了,似乎都没有少。” 移花接木。 陆病生听到回答,就想到了凶手的意图,而冯渊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让自己来查这件事情的。可是想要查清这件事情,就必须知道死者的身份,但是宫里几万人,年轻女子不在少数,想要知道死了的究竟是谁,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大人!” 忽然,有一个人走进了这间房间,“外面有人要见你。” “什么人?” “是个南衙卫士,没说名字,只说要见大人,属下没敢让他进。” 听到此话,陆病生已知来者是谁。 他原本是要出去,可走了一步,忽然就停了下来:“你去带他到这里来,我在这里见他。” 那人听了有些疑惑,可也不敢多问,转身就匆匆而去。 不多时,他就领着一个人走进了这间房间。 此人正是云景。 见果然是他,陆病生就让左右下去,待房中只有他二人时,方才问道:“你想好了?” “是的。” 云景正在打量着四周,他是第一次走进控鹤监的大门,而如今所见也正如他所想,控鹤监真的不是一个好地方,就连陆病生与自己见面,旁边竟然还有一具尸体在作伴。想到此,他心意更绝,便将那块铁牌拿了出来,但是房中只有一张桌子,桌上却是一具尸体,无奈一下,他只得走过去,将牌子放在了尸体的脚边:“我想好了,我还是做个看门的好。” “云景,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陆病生对于云景的决定并不感到奇怪,所以他才会在这里与云景见面。 云景知道陆病生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可是这番话问的太奇怪了,他没有回答。见他不说话,陆病生就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这里是控鹤监的监牢,能从这里出去的,除了死人,就只有控鹤监的人。” “你在威胁我?” 云景万万没有想到,陆病生竟然有杀自己的意思。 “不是。” 陆病生似乎看出了云景对自己的误会,闻言摇了摇头,“我只是告诉你控鹤监的规矩,这里的事情外人是不能知道的,而如今你却知道了,如果你不想招惹麻烦的话,最好还是听我的。” 这不是一样嘛。 云景心道,这难道是自己想知道的,还不是你要我来这里的。他已经明白,陆病生这是给自己设下了一个局,而这个局他已经入了,无法摆脱,只得无奈的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先过来看看这具尸体。” 桌上的尸体,云景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方才放铁牌的时候也留意了一眼,他发现尸体似乎是从水里捞上来的。可对于尸体,云景实在没什么研究,只知道是个女子,其他的就什么也没看出来。 闻言,他还是走了过去,象征性的看了两眼:“这不就是一具女人的尸体,有什么奇怪的嘛。” 听罢,陆病生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尸体上罩着的绢丝揭了下来。 当云景看到这张被摧残而面目全非的面孔时,他的神情也立刻变得凝重起来,倒不是给吓的,而是他明白了陆病生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具尸体。 “这是在宫里荷花池里刚刚发现的,你也看到了,尸体十分诡异,我找你来这里,就是想你帮我查清楚这具尸体是谁,又是谁,为了什么而杀了她。” 陆病生为自己将云景引到这里的所为作出了解释,可是这样的解释,云景却不能接受。他看了几眼尸体,转首就看向了陆病生:“你们这里有那么多懂查案的高人,为什么一定要我这个外人来?” “因为,我对他们不放心。” 陆病生一脸正色的回答,云景却听了觉得奇怪:“怎么,这里难道还有奸细不成?” 闻言,陆病生微微颔首,然后就说道:“岳先生,你是见过的。” 云景点点头,然后听他继续说:“岳先生是我的上司,之前一直在调查七星耀的事情,他跟我说过,在调查七星耀的时候,似乎有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而之后我们在月山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 云景又是点头。 “那个时候,岳先生发现我们的人里有内奸,而能安排内奸的人……” 陆病生话只说了一半,就没再继续,不知是不知道那人是谁,还是没有把握。停顿了一会,他方才继续又说:“所以,这件事情我只找你。” 云景看了看陆病生,心中不由苦笑。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给缠上了,虽然自己和陆病生也有些交道,但他感觉在必要的情况下,这个人还是会无情的杀死自己。可是此事虽容不得拒绝,云景还是不想与控鹤监产生多大的联系:“好吧,我可以帮你,不过也只限于这件事。” “当然。” 陆病生点了点头。 事情说完,云景转身便走,他不想再在这间昏暗压抑的房间里待下去。 陆病生见状,就奇怪的问道:“你不再看看尸体了?” “你不是看过了嘛,我对尸体没什么研究,回头你跟我说就是,咱们现在还是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吧。”听他这样说,陆病生会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转首见到那块鹤纹铁牌还在桌上,便拾起丢了过来。 云景接到手,想了一下,到底还是收了起来。 第三章 再见雀儿 荷花是夏日之花,清明时分尚在含苞待放中,倒是池塘两岸的红樱花开正好。樱花之名,源自道家,樱花同开同落,不似其他花朵竞相争妍,颇有不争,不惧,不媚,忘乎生死之事,不为外物所动的气质,这在道家仙人看来是到达了婴宁之境,所以取名为樱花。当今岐国皇帝好修炼,故将此花移栽进皇宫以自勉,长而久之,皇宫之内便随处可见樱花。 此时,忽有一阵风起,便见落英成阵,漫天繁花飘落流水,流水载花随风而动,朝着远方潺潺而去。 这本是一幕难得一见的美景,可是美景无人欣赏,却成了枉然。 这里就是发现尸体的荷花池,而荷花池的四周就是宫中的永巷所在。永巷原本是宫里供宫女居住的地方,后来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这里渐渐成了失宠嫔妃的幽居之所。因为这些失意人的到来,永巷失去了往日的荣光,而变成了如今的荒废破败。 但是,这里终究是深宫所在,即便是有控鹤监的符牌,云景与陆病生的行动还是受到了限制。 这一路走来,他们的身前身后都有宦官跟随,而到这里,能看的地方也只有这一处荷塘。 荷塘就那么大,寥寥几眼,也就看尽了。 云景收回目光,转向了漫天的繁花。 繁花似锦,绚烂异常,让他的心不由就沉浸其中。 “我找你来是为了查案,你倒悠闲,在这里赏起了花。。” 陆病生走了过来,他对于云景这种出工不出力的行为十分的不满,可是云景却不在乎:“有你在,我再看也是多余,说吧,有什么发现?” “发现倒是没有。” 陆病生不是一个拘泥小节的人,说到正是,他就正色了起来,“我只是感觉,那个人应该不是这里的人。” 他说的那个人,是控鹤监里死去的女子。 云景也感觉不是,在永巷居住的人过着都是被人遗忘的生活,他们应该不会遭遇那样的祸事。而如果人不是这里的,尸体却在这里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如此说来,是杀人移尸。” “很有可能。” 这是两人共同的判断,可是这个判断却缺乏依据。 就在他们商量事情的,忽然一个宦官走了过来,语气急促的说道:“二位请先回避一下,有贵人要过来。” 这位宦官就是宫里的永巷令,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宦官,方才也是他领着人,带着云景与陆病生来到这里的。 贵人? 这里会有什么贵人来? 云景心生疑惑,而同样的疑惑也在陆病生的脑中:“公公,是哪位贵人要过来?” “是月公主殿下。” 永巷令倒也没有避讳,可是答完就又催道,“二位,还是先跟我来吧,公主殿下马上就过来了。”见他十分着急,云景与陆病生知道,一定是那位殿下来的匆忙,甚至很可能人已经到了,于是他们二人马上就跟着永巷令离开了池塘。 可到底慢了一步,两人的身影最终还是落在了那位贵人的眼里。 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那位贵人忽然说道:“是他……” 这两个字中带着一丝惊喜,而这两字方落,贵人的身边就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月姐姐,是谁啊?” 听到这一声问,那贵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方才又响起:“好妹妹,你过来,姐姐有话对你说。” …… …… 从皇宫里出来,云景与陆病生两人立刻就回了控鹤监。之后,当云景再从控鹤监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淡了下来。托陆病生的福,他现在也不用去城门口值守,于是就朝家走去。 “云哥哥!” 忽然,一个女孩的声音在他背后想起。 这声音有些耳熟,那一声呼唤也很熟悉,云景立刻转头望去,就见一个女孩朝自己跑了过来。定睛一看,他看到女孩不是旁人,正是与自己几个月不见的雀儿。 “雀儿,你怎么在这?” 云景的话里充满着惊喜,他没有想到雍城一别,两人竟然能在这里再见,这还真的只能用缘分二字来形容。雀儿也是满脸的欢喜,语速飞快的答道:“我是跟着云哥哥来的。” “跟着我?” 云景有些糊涂,可还未等他细想,雀儿马上又说:“嗯,是这样的……我在路上看到一个人像是云哥哥,就跟了过来,后来一瞧,果然是云哥哥你。云哥哥,你说雀儿的眼力是不是很好?” “是很好。” 云景笑着点点头,同时上下打量着雀儿。 雀儿似乎比之前他看到的时候长高一些,身上衣服也不是以前贫家女儿的粗布麻衣,而是一身赞新的锦衣华服,看样子过的很好,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看到女孩这样,他的脸上就露出了笑意:“雀儿不仅眼力好,还长高了,看样子快要成个大姑娘了。” 这一句话,把雀儿说的有些羞红。 看到女孩还有些不好意思,云景笑了笑,又说:“雀儿,你现在住在哪里?” “嗯……” 雀儿想了一下,回答说,“云哥哥,我现在跟月姐姐住在一起,就在岐都城里。” “是这样……” 在雍城的时候,云景就想到了,雀儿可能是跟着令月去了,如今听了雀儿自己说了出来,他的心就更加安了。雀儿一个孤女能跟在令月身边,也是一场造化,对这个女孩来说,是最好的选择。而此时,说到了令月,他的心里就生出了挂念:“那月姐姐,现在好吗?” “挺好的,月姐姐还问起过,云哥哥你的事情呢!” “哦,问我什么事了?” 云景有些惊喜,他没想到令月到现在还记得自己,而雀儿却有些支吾:“嗯……,就是问了问嘛,雀儿也记不清了,等云哥哥与月姐姐见了面,自己问月姐姐好了。” 云景倒也没在意这个,他能再见到雀儿,心里已经很开心。 将这事情说了过去,雀儿转口问道:“云哥哥,你别老问我了,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问我?你有什么事要问我啊?” 云景有些好奇,不知女孩要问自己什么。 雀儿就是想知道,云哥哥现在住哪里,以后雀儿还想去找云哥哥说话呢。” “是这个……” 云景一听,就笑了笑,“我现在跟阿母住在家里。” “是苍山侯府吗?” 听雀儿说出侯府名字,云景有些惊吓,后来一想,自己以前跟令月说起过,雀儿一定是从令月那里听来的,便释然的点了点头:“对,就是那里,雀儿要找哥哥,可以去那里找。” “嗯,雀儿记下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小脸上忽然就露出了难舍的神色,“云哥哥,雀儿要走了,月姐姐还在等我回去呢。” 见是这样,云景只好与雀儿分开了,随后他就见到雀儿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似乎早就等在那里,可是这里是控鹤监,附近是不准停车的。见状,他不由皱起了眉头,雀儿似乎有些事情没有告诉自己。 第四章 案件的进展 翌日天明,云景按照昨日与陆病生的约定,再次来到了控鹤监,走进了那间房间里。可是这一次,他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不由就捏住了鼻子。 女尸还在那张木桌上躺着,可是木桌上却满是血迹,尸体也已经给人打开了。 陆病生如今就浑身血污的站在尸体旁,他对于云景的到来毫无反应,仍是弯着腰在查看着尸体。见他这副专注的模样,云景就感觉,大概自己昨日离开以后,这个人就一直在这间房间里没有走。 云景不想打扰陆病生的查验,可也不想再在这间充满血腥的房间里待下去,于是就要出去。可他刚一转身,陆病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昨天和那个小姑娘见面了?” “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云景忽然响起这里是控鹤监,发生这附近的事情,陆病生知道也并不奇怪,于是转过身就改了口,“这事情好像与你没什么关系吧?” “是没关系……” 陆病生还是伏在那具尸体旁,头也没有抬起,“我只是想跟你说,那个小姑娘不简单,以后你还是不要与她有瓜葛的好。”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他对雀儿十分的了解,甚至比云景还要了解的多。 可云景知道,雀儿是自己在与陆病生分开后,才遇到的,按理说,陆病生不应该说出这么一番话,于是就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自己想吧。” 陆病生似乎不想多解释,说着就站起了身子走了过来,“我有些饿了,咱们出去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还是那家馄饨摊,看样子陆病生对这里的馄饨真的是情有独钟,可店家却对他避之不及,但店家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待。两人各自点了一碗,云景没怎么吃,而陆病生却丝毫不受方才那些尸体与血腥的影响,吃的大快朵颐。 很快,一碗就下了肚,还点了第二碗。 就在等着的工夫,陆病生忽然开了口:“云景,我发现那具尸体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 见他终于说到的正事,云景抖擞了一些精神。 接着,陆病生就继续往下说:“我昨天跟你说过,那具尸体的手腕上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昨天夜里我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发现那里的问题比我想的更加不对劲。” 这件事,云景确实听他说起过。 似乎是那具女尸的右手手腕上内侧的皮肤被人削下来了,而且是刻意而为,至于目的,云景与陆病生想的差不多,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耳目。 可如今听陆病生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事情还有变化。 “是哪里不对劲?” 云景急急的问道。 陆病生听罢就回答:“我发现,手腕上的那处伤口很新,与脸上的那些不是同一时间造成的,而且两者相差了很甚多。” 毁容一般来说,不是特别大仇恨,那就是为了隐藏死者的身份,而这与他们之前对于女尸手腕上那处伤口的猜测便不谋而合。可是如今,陆病生却说,手腕是新伤,那么也就是说…… “哦,难怪你要出来……” 云景忽然想明白了,他之前就奇怪陆病生为什么要特意跑到控鹤监外面来说案子的事情,这是一种很不合理的行为,而如今陆病生的话却让这一切的不合理变成了合理。 控鹤监,有内奸! “你怀疑是谁?” 云景刻意放低了声音。 陆病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在我之前,接触过这件事情的人太多了,要查只能一点一点的去查。” 听罢,云景微微颔首,可他的眉头却紧皱了起来。 陆病生的这个发现,可以说给这件案子的调查提供了一条新的方向,可是也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如果说控鹤监里的人真的有人是内奸的话,那么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就必须要特别的小心,不能让这个内奸发现。因为这个内奸既然能在女尸上坐手脚,那他也就能在其他的地方,给云景与陆病生带来麻烦。 “我找你出来,一是告诉你这些事情,二就是和你商量一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吧。” 其实,云景对于这次查案没什么兴趣,他到底是给陆病生强行加进这件事里的,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因此主要还是看陆病生的意思。 “控鹤监的事情,你不了解,这方面就由我去查。” 陆病生顿了一下,才继续,“而那具女尸的身份,就交给你了。” 这就是要分头行动。 云景想了一下,觉得还算合理。 这两个调查方向,对他来说,确实还是女尸身份容易一点。可是案子查到现在,他其实仍是毫无头绪,本来他就打算跟着陆病生,出工不出力,查到哪里便是哪里,将事情混过去。而如今,他却要单独去查,实在是不知道如何下手啊。 琢磨了一下,还是得找陆病生,于是他就问道:“尸体上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有了。” 陆病生摇了摇头。 云景见了,有些失望,可接着就听陆病生又道:“不过,你可以去查一查最近入宫宫女的簿册,也许能查到些什么。” 新入宫的宫女? 云景只是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陆病生的意思。 如果杀死那个女子的凶手真如他们所想是为了借用女子身份的话,那么对方一定不会选择宫里的老人下手,因为那样容易被他人识别出来,而如果事情并非如他们所想,那么反而简单了,他们完全可以调转目标重新调查。 陆病生这样说,就是要在事情没有明确前,作最坏的打算,而云景也认为最好的安排。 “那好,我这就去……” 云景想着说干就干,可是起身后,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皇宫完全是两眼一抹黑,说去查可是要去那里查也不知道,只好又坐了下来,“我找谁啊?” 见他这样,陆病生难得的笑了一下:“你可以去找尚宫局的尚宫大人,只要拿着控鹤监的符牌,她会让你看到簿册的。 第五章 选秀女 岐皇宫,尚宫局。 正如陆病生所说,靠着那块控鹤监的符牌,云景得以顺利来到了这里,可是他并没有见到负责此地尚宫大人,而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宫中嬷嬷领着他到了这里的文柜院。 文柜院就是堆放宫女身份文籍的地方,可是这位嬷嬷却不让云景动手,而是自己去做。 云景知道,这是怕他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于是就老实等着。 “这些都是这一年里进宫的,大人要看,就快看吧,老身陪大人看完了,还要送大人出去呢。” 老嬷嬷找出来的东西是许多卷册,每一个卷册便是一位入宫宫女的记录,而这里的卷册粗粗一数却有成百上千,这一下可就让云景为难了。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谁,如此去找,无疑是大海捞针。 想了想,觉得还是从最近的看起,于是就问道:“嬷嬷,哪些是刚入宫的,可否帮在下找一找?” 那嬷嬷却什么也不说,眼睛平视前方,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见状,云景明白了,于是也不再问,埋头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从上晌看到了下晌。 临近黄昏的时候,云景在老嬷嬷的陪同下出了尚宫局,而老嬷嬷送他走后,就回去见了那位尚宫大人:“大人,人已经走了,不过明日他还要来。” “知道了。” 尚宫是四品女官,能熬到这个位置十分的不容易,可如今的这位尚宫大人看着却十分年轻,想必是有过人之处。老嬷嬷来禀告的时候,她正在书写东西,如今又写了几笔,方才停下:“明日还是你去,看着点,不要再出麻烦。” “是。” 老嬷嬷应声答应。 “哦,对了,还有件事。” 尚宫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吩咐道,“过些时候,为月公主修建的府邸就要完工了,陛下之前就说过,要为公主殿下遴选侍读,这些事都是我们尚宫局的事,你先去作些准备,也免得到时候忙中出错。” “是。” 老嬷嬷又是一阵答应,这才退了出去。 …… …… 从皇宫里出来,云景没有去找陆病生,而是径直回了苍山侯府。 苍山侯府如今正是一阵热闹,似乎全府上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清明族祭而忙碌着。 云家祖籍清源,宗祠自然也在那里,按道理是应该回去祭奠的,可是清源与岐都有千里之遥,来去一趟实在不便,因此这次族祭就安排在了自家的家庙中。 这间家庙叫做云台寺,就在侯府中。 云景从侧门而入,一路往里,见到所有人都在忙活,心里就想到了前几日云昱对自己说的话。当时,他还应承要在家里帮忙,可如今摊上了那么一件事情,也就只能食言而肥了。 走到家门,看着门前石阶上心生的苔藓,不由叹了一口气。 热闹终是别处的热闹,自家还需管好自家。 进门后,云景方要出声,就听见里头有女子的声音,一个他知道是母亲,另一个却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他想了一下,还是提前出了声:“阿母,我回来了。” 说完,方才踱步进了屋。 进去来到屋内的小厅,云景果然见到了几个陌生的女子,其中一个穿着华服的坐在厅内的客座上,剩下两个看着像是侍女,都站在那华服女子的身后。 “不认识了、不认识了。” 华服女子见他进来,就站起来,欢声走到跟前打量了一下,方才对着还在坐上的张氏笑道,“还真是不认识了,想想也有五年了,景哥如今出脱的还真是一表人才,婶娘好福气啊。” 云景见对方是个年轻女子,又是家里的,不敢多看。 张氏知道儿子不认识,就笑着介绍道:“这是你大嫂子,景儿,快给你嫂子见礼。” 大嫂? “原来是显嫂子……” 云景想了一下就想到的是谁,于是赶紧笑着给女子拱手行了一礼,“云景见过嫂子。” 苍山侯云穆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叫云显,眼前这位女子就是云显的妻子。她娘家姓萧,闺名玉娘,不过这些云景并不知道,故而就用了兄嫂的称呼。萧玉娘是苍山侯府的长房儿媳,顺理成章的就成了侯府里的话事人,这府里的一应日常几乎都由她来掌目,可谓苍山侯府第一大忙人。这么一个忙人,如今来到自家这么冷清的地方,云景不由心生好奇。 “哎。” 萧玉娘笑着受了一礼,方才让他起身,“快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以后就不必拘礼了。” 说着,她回到坐上,问向云景的母亲张氏:“婶娘,景儿如今是还在读书,还是已经做事了?” “他呀,书是读不进了,现在就在南衙衙门里。” 张氏也没把话说透。 萧玉娘闻言,就笑道:“哦,原来是已经为官作吏了,这倒也是好事。看景儿的模样,日后必定是有大出息的,到时候给婶娘讨个诰命,婶娘也就坐享清福了。” “我呀,倒也不盼他这个,就求他平平安安的,别跟他那个死鬼老爹一样……哎,这我就知足了。” 说着、说着,张氏就说到了自己的丈夫,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尴尬。 萧玉娘倒真是个能说会道主,听了这样的话,还是很快就接了话:“婶娘千万不要这么想,我看景儿还是有能为的,回头我跟公公说说,看能不能为他谋个正经的官身,这样婶娘也就不用太担心了。” “你有这个心,我就念你的好。” 张氏知道萧玉娘的话做不得准,可还是满口感谢,“玉娘,我听说过几日,老家要来人,是不是为了宫里选秀女的事?” “哎,是有这事。” 萧玉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为难的说,“都是因为这事情,闹的我啊,好几日都没歇好。” 云景原本以为府里的忙碌是为了族祭的事情,如今在旁听了,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在里面。一边的张氏见萧玉娘点头,就又问道:“那这些人来,可是住这里?”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要来多少人,我现在还在犯愁呢。” 萧玉娘似乎并不想在此久留,说着就站起了身:“婶娘,如今景哥兄弟也回来了,我就不陪您说话了,改日我再过来。” 张氏听了萧玉娘刚才的话,正在想着事情,闻言,楞了一下才说道:“那好,我让景儿送你。景儿,快替我送送你大嫂子。” “哎。” 云景依着母亲的话,将萧玉娘主仆三人送出屋,在屋外,萧玉娘也并未与他多说其他,只说让他有空过去看看兄长,然后便离开了。云景随后回到房里,见到母亲还在那里坐着,似乎陷入了沉思,就没过去打扰,自顾自的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