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摄政王竟然暗恋我》 第1章 忌日快乐,六公主 大齐建元十年五月初七,对于苻宝来说,是个万事不宜的日子。可惜,算到现在,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活到这一天了。不过活到归活到,能不能活过就是个问题了。左右前面两次她都横死在今天,现在也不能抱太大的指望。 殿门紧闭,苻宝坐在长寿宫的大殿里,一手托着腮,幽幽的看着殿中燃着的烛火。已快到辰时了,天却暗的厉害,一如齐国的命运,显得晦暗不明。 梁国军队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攻打宫城,算着时辰,他们怕是快攻进来了。 想到这里,苻宝猛地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蹲在门边的云锦见她起身,连忙跟着站起身来,很警惕的望着她,道:“公主,您要做什么?” 苻宝望着她,目光沉静如水,道:“缩在这里不是个办法,梁国人迟早要进来,你和福禄趁乱跑出宫去,也许还能活命。” 云锦握紧了手中的花瓶,道:“公主随奴婢一起走么?” 苻宝轻笑着,将云锦手中的花瓶夺下来,叹息道:“傻丫头,你还真指望拿着这个保护我啊?把福禄叫进来罢,就你们两个,还不够梁国人砍的呢。凭谁也不敢指望你们俩保家卫国。” 云锦和福禄是从小侍候她的宫女和太监,他们一片忠心,奈何身体素质不行。论起保护她这件事,怕是心向往之,但身真的不能至。 云锦为难的看着她,半晌,认命的叹了口气,将殿门推开了。 蒙昧的阳光隔着云雾照射进来,不耀眼,也不柔和,像是裹挟着浓浓的水汽,就这样连滚带爬的翻滚进来,映衬得大殿灰蒙蒙的。苻宝站在大殿中央,明媚的像是一片幽暗之中乍泄的春光。 她大声唤道:“福禄!快进来!” 云锦慌忙去捂她的嘴,低声道:“公主,别这么大声,当心把梁国人招来。” 福禄应声跑进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扫把,道:“公主,奴才守着宫门呢,您放心,包管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苻宝挣扎着把云锦的手掰下来,道:“没事的,你这个人啊,就是过分的小心。这叫什么?杞人忧天,知道吧?是个成语,划重点啊,你们两个都记着点,多读书,出去了也好找营生。” 苻宝话音未落,长寿宫的宫门便被猛地推开,几个身量高大的宫人一拥而入,井然有序的在苻宝面前站成一排,直直的盯着她。 云锦惊恐的看着他们,嗫嚅道:“公,公主,就说您不能这么大声……” 苻宝下意识的看了福禄一眼,他正抱着扫把,躲在自己身后,乖巧的就像是受了惊的鹌鹑,动都不敢动,仿佛那个扫把就是他的全世界。 没用的家伙。还好她并没有对他抱太大的指望。 苻宝叹了口气,挤出一抹笑来,道:“几位公公,有何贵干?” 为首的一个草草行了礼,道:“六公主,陛下召见。” 苻宝还没反应过来,云锦便急急挡在她身前,张开了双臂,道:“不可能,现在乱成这样,陛下才不会召见公主!” 苻宝担心她惹怒了这些宫人,忙装模做样的把她拉开,道:“说不定父皇要带我离开宫里呢,你快别拦着了。” 云锦腿抖得如筛糠一般,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气势,她用力把苻宝护在身后,道:“公主,您别想了,陛下就算要带也是带高贵妃,顾不上您的。您不能跟着他们走,万一陛下是要赐死您,可怎么办!” 自古便有国破时赐死公主,避免其受辱的事。宫人们闲来无事,最喜欢收集这种带点恐怖又带点血腥的故事,云锦在宫中日子久了,不知道听了多少诸如此类的故事,旁的她不管,可她发誓要护佑苻宝一辈子,便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苻宝身上。 苻宝扶额暗叹,云锦这丫头,也太扎心了,自己这不得宠的印象也算是深入人心了。她一边想办法推开云锦的手臂,一边道:“不会的,父皇赐死我做什么?云锦你快放开我……” 云锦虽长得瘦弱,马步却扎的极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练成的绝技,苻宝竟有些奈何她不得。 她一边护着苻宝,一边悲凉的看着她,苻宝一瞬间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宛如自己是个死人。她不觉心头一跳,难道,又得再来一次? 趁着苻宝发怔的瞬间,那几个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们走上前来,很利落的将云锦拽到一边,又看向苻宝,道:“六公主,请罢。” 苻宝点点头,走到云锦身前,低声道:“把所有银子首饰都拿着,走!”言罢,便款款走了出去。 几个宫人走在她身后,不觉感慨,公主就是公主,气度果然不一样,看人家面对生死那个坦然的劲头,真是没几个人做得到。 苻宝感受着他们敬佩的目光,不觉摇摇头。废话,你要是来上这么几次,你也不怕了。大不了就是重新做人,虽说死的那一下挺受罪,但还能忍受,毕竟是没啥心理负担。 一个宫人在苻宝前面引着路,越走越奇怪,苻宝猛地停住脚步,硬声道:“这不是去太极宫的路,你们要带我去哪?”开玩笑,咱这警惕心可不是盖的! 最前面的宫人无奈的转过身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道:“六公主,梁国人都杀进来了,陛下哪能在寝宫里好好的坐着呢?如今陛下并着宫里的娘娘们,都在含元殿呢。” “哦。”苻宝面上一派平静,好像刚才问出那个傻问题的不是自己一般,只淡淡道:“走罢。” 太极宫是齐帝的寝宫,而含元殿是平日里上朝的地方,若是梁国人攻进来,自然是在含元殿议事更为妥当。毕竟来的不是家里的亲戚,办事情总要讲个排面才行。 * 含元殿已被梁国人围的水泄不通,地上都是血和尸首,宫人们正被梁国人驱赶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的清理着。 他们见苻宝来了,很是默契的让出一条路来,苻宝便顺着他们让出的路朝着含元殿的正殿中走去。 路上铺了红色的地毯,人走在上面,隐隐的踩出一个一个坑来,而血便顺着那坑沁出来,那种粘腻的感觉通过鞋底直直传到苻宝心里去,袖中拢着的手指不觉蜷缩了起来,她的额头上也浮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宫人将她引到齐帝身前,方才退了下去。 苻宝抬起头来,看着齐帝,他坐在大殿的偏座上,神色黯然,只摆了摆手,道:“不必行礼了,原也不是朕要见你。”他指了指大殿正中的位置,哑然道:“是梁国的摄政王要见你。” 苻宝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这才发现在一片肃杀之中,竟还有那样的一个人。他站在高台之上,着了一身银色的铠甲,目光沉静望着她。他周身一尘不染,长身而立,全然不似刚打过仗的样子,倒像是谪仙。 苻宝的唇角溢出一抹笑,她认得他。果然是世道好轮回,还好她大腿抱的早。 她刚要往前走,衣袖便被人紧紧的攥住。苻宝回身,只见一华服女子满眼含泪的望着她,颤抖着道:“小六,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先应承下来,别惹怒了他,听话。” 苻宝别过她去,看向齐帝,只见他微微闭目,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苻宝只觉得心寒,淡淡道:“贵妃娘娘放心。”看我待会抱好了大腿怎么收拾你们。 她一步一步的走向他,他的面容也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他的脸依旧清俊的不像话,可不知为什么,苻宝却觉得,他和少年时不同了。 少年时,他的眉间都是孤寂和骄傲,他总是抿着唇,像是可以承受这世间一切的苦楚,倔强的让人心疼。而现在,他的眸子深邃的像是大海一样,没人能猜透他的心,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心。靠近他,只会让人觉得一寸一寸的冰冷,一寸一寸的窒息。 “上官冲。”她轻声唤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那样熟悉的人,如今见了,她的心却颤抖得厉害。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齐国?”苻宝望着他,目光澄澈而清明,话虽是哀求的话,可她说出来,却像是在撒娇。 上官冲微微垂首,他极黑的眼眸似是无意落在女子窈窕的腰身上,眸光沉了沉。不过眨眼的功夫,这男人便到了她身侧。 苻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了广袖下的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却不料,男人嘲弄似的嗤笑了一声,言语中透出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你就是这样求人的吗?” 耳畔的热气格外暧昧,苻宝一惊,缩了缩脖子,立时睁开了眼睛。 苻宝想了想,走到他身边,鼓起勇气拽着他衣袖的一角,左右晃了晃,试探的问道:“这样?” 台下的一干人等都瞪大了双眼,这个六公主,怕是吓疯了罢?他们揪着心,等着上官冲抽出剑来把她砍死。苻宝死不死的倒无所谓,现在只求老天保佑,上官冲不要丧心病狂的把大家都拉去砍了。 只见上官冲静静凝视着她,微微蹙了蹙眉,像是爆发前的沉寂。 苻宝的心也渐渐揪了起来,毕竟许多日子没见,搞不定一个正常的少年受了摧残就变态了呢…… 半晌,他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嫁给我,我可以考虑。” 多大点事。 苻宝眼睛亮了亮,绽放出一抹笑来,她点点头,头上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而颤动着,道:“我嫁。” 一瞬间,上官冲像是冰雪初融一般,连眸子都染上了一丝尘世的颜色。他面上虽还是冷着,紧紧攥着的手指却轻轻的松开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他要齐国做什么,他原本要的,就不过是她啊。 第2章 万万没想到 苻宝以为,自己傍上了大腿,从此告别了讨好齐帝和高贵妃的生活,可以嫁给官一代,走上人生巅峰。她运气一向不好,在这件事上,倒是难得的押对了宝。 当夜,上官冲得到消息,齐国驻守各地的军队正在赶来,不出几个时辰,便会到达长安城。上官冲盘算着自己的兵马,以寡敌众,又深入敌营,实在算不上明智。就算两军对垒,他也没多少胜算。 于是,他连夜便整肃了军马,带着齐帝的淑妃,也就是他的皇姐清河公主,离开了长安。 而苻宝,却只能跪在祖宗的灵牌前,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这一次,她的罪名是有失国体。苻宝轻叹,一国公主当众应了门亲事,也没讨价还价的矜持一番,的确是失了身份,算不得冤枉。 苻宝啧啧叹息,果然,是她高兴的太早了。她看了看一旁的刻漏,亥时还未到,无论如何,她是摸不到明天的边了。 高贵妃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苻宝一直在看时辰,她的唇边溢出一抹嘲讽的笑,道:“你不必等了,陛下不会来了。你丢了齐国的脸,赐死也算不得委屈。” 她看向苻宝,道:“来罢,选一种死法,也算是全了咱们两个的母女之情。” 说着,她俯下身来,逼视着她的脸,紧紧掐着她的下颌,道:“你是要白绫、鸩酒还是匕首?你可要快点决定,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鸩酒!”苻宝很快速的回答她,口吻轻的就像是在选首饰的款式。 “哟,挺熟练啊。”高贵妃轻笑着,松开了她。 苻宝看着她,心里暗道,能不熟练么?都第三次了,总得熟能生巧一把。 上一次,她选了鸩酒,虽然很痛,却去的很快。只是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堪称最佳死亡伴侣,也是再次死亡的不二之选。 虽说都是要去死,结果没什么两样,可本着能少受点罪就少受点罪的原则,苻宝还是斩钉截铁的选择了鸩酒。毕竟是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心疼谁心疼。 只见高贵妃朝身后看了看,示意宫人动手。便有两个宫人冲上来,死死的按住了苻宝。 苻宝刚想说,自己已经放弃反抗了,这样按着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便见一个宫人从腰间抽出一条白绫来,狠狠的勒住了她的脖子。 苻宝睁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问一句“这是要干什么”,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临死之前,听到高贵妃凄厉的笑声:“小贱人,落到我手上,你还想多舒服呢。” 苻宝感慨着,平时倒没看出,云锦这丫头,竟有未卜先知之能啊!下一世,要好好培养一下。 * 你知道被缢死的感觉么? 被缢死的感觉可不怎么好,那感觉像溺水,一寸一寸的窒息,让人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可偏偏脖颈痛的厉害,火辣辣的,就像是要断了一般。 苻宝捂着自己的脖子,拼命的挣扎着,半晌,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果然,她只是随意看了看周遭的摆设,便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十四岁——这该死的轮回。 苻宝掀开被子,将床上的帷幔拨弄开一个角,便从床上钻了出来。 殿外的阳光正好,可苻宝的心情却并不美好。 不是没有死过,可这是苻宝生平第一次想要破口大骂,高贵妃,都是要死的人没跑了,你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吗?旁的不说,就这个猝不及防的劲头,给了谁也受不了这个落差啊!就算人受得了,这心脏也受不了啊! 还有上官冲,算你狠!姑奶奶鞍前马后的讨好你,你就这么对我?千军万马的跑路,就差带我一个?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姓苻!虽然我本来也不幸福。 云锦听到寝殿内的响动,忙推门走了进来。见苻宝赤着脚站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她不觉蹙了眉,道:“公主怎么这样站着,地上都是寒气,年轻时候不觉得,老来都是病。” 她说着,蹲在地上将床边的鞋子拿过来,给苻宝趿着,又取了水来给苻宝洗脸。 苻宝坐在梳妆台前,幽幽的瞧着她,道:“云锦,你说话越来越老气横秋的了。你可还是个小姑娘啊。” 云锦怔了怔,将一套藕荷色的百褶如意月裙给苻宝穿上,莞尔道:“奴婢今年都十八了。” 苻宝看着铜镜中的云锦,摇了摇头,道:“你啊,就喜欢算虚岁,总要把自己算大了才高兴。” 云锦张了张嘴,刚要开口,便见苻宝猛地站了起来,转过头来看着她,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云锦把方才想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支吾的回道:“刚到辰时。” “那来得及。”苻宝喃喃着,略弯下腰对着镜子,随意往自己头上插了支发簪,便直愣愣的往云锦面前一晃,道:“好看吗?” 云锦还没看清,只木然的点了点头,她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话:“一柱香的时辰我就回来,若是父皇差人来唤我,你便让他稍等等。” “公主怎知陛下会传召?”云锦跟在她身后,见苻宝怒气冲冲的,不觉心头一惊,道:“公主这是要去哪?” 苻宝顾不上侧身看她,只提着裙子大步迈着,道:“去找上官冲。” 她眯着眼睛直视前方,双唇紧紧抿着,脸鼓得像个小包子,道:“不必跟着我,回去罢。” 云锦疑惑的问道:“上官冲?是那个梁国的质子吗?” 苻宝用力点点头,道:“没错,那个王八蛋,看我不弄死他。” “可是,您这路不对啊。”云锦好奇的看向她,您昨天不是才去过,怎的就走错路了呢…… “不对?”苻宝转过头来,“他不是住凤阳阁的吗?” “不是啊,他和清河公主住在长安宫呀,您忘了,还是您……”云锦话没说完,便见苻宝飞快的调转了方向,大步朝着长安宫走去。 云锦顾不上把话补齐,急急跟上去,只听苻宝恨道:“他怎么住到长安宫去了?真是便宜了他……” 云锦的脚步顿了顿,嗫嚅着把方才的话说完,道:“还是您央着陛下,要他搬到长安宫的呢……”您说长安宫气势恢宏,住起来舒服,最主要的是离咱们长寿宫近,来往方便。这还没几天,您怎么就全忘了? 云锦不安的打量着她,思忖着是不是最近课业太重,苻宝心理压力太大,都魔怔了。可她转念一想,公主根本没用过功读书啊。难不成,当真是昨日被刺激到了?这才一大早就嚷嚷着要来找上官冲。当真是,美人刀,刀刀割人性命啊。 苻宝只顾朝前走着,倒未曾想到身旁的云锦已经脑补了一出波澜壮阔、虐恋情深的大戏。 长安宫的大门没关,只是微微阖着,露出一条缝隙来,像是等着人来似的。苻宝走上前去,将门缓缓推开,倒不是她不着急,实在是这门太重,推不快。 庭院里,不成规矩的栽着几株梅树,都是白梅,如今开得正好,远远看着,倒像是堆着一簇一簇的白雪,花瓣随风飘落,闲闲的落在那少年肩头,宛如一片香雪海。 上官冲着了一身玄色华服,身上是一件如墨的大氅,与其说是披着,倒不如说只是随意的搭着。那花瓣便落在这墨色的大氅上,愈发衬得他肤色莹白,面容清冽冷峻。 他手上捂着一个梅香暖炉,静静在坐在矮几旁,身前是一盏清茶和一个棋盘。听见响动,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神桀骜阴骘,他的薄唇微微抿着,越发显得脸上一片冷漠。 不得不说,他生得极好,只静静的在那里,周身便像是笼了一层薄雾,如山似水的,像是画中人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隽永韵味。 见来人是苻宝,他的眼眸微微一闪,又转而恢复如常,淡淡道:“你怎的来了?” 听到他这话,苻宝本来因为他的绝世姿容而抚平了些的怒气又腾然在胸口升起。妈哒!你小子把我丢下,现在还有心思在这下棋喝茶?还能不能有一个当质子的自觉了,这悠然自得的样子,这周身掩不住的贵气,说是个皇帝都有人信。 他看着她,冷冷道:“又要来闹一场?” “又?”苻宝的脑子卡了壳,她直冲到他面前,一脚踩在矮几旁的大石头上,道:“我确实是来找你算账的!不过一码归一码,本公主可是头一遭来,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上官冲微微蹙眉,抬头看着她,道:“你想怎么样?” “哎我这暴脾气!”苻宝说着就要凑过去,云锦一把抱住她,道:“公主,您这是干什么呀?昨个儿不是已经来闹过一场了么?东西摔也摔了,气也出够了,您不是说再也不来了么?” 苻宝正挣扎着,听了这话,慢慢回过神来。她眨巴着眼睛,转过身来看着云锦,道:“什么?我……我昨日来过?” 第3章 穿错了 云锦缓缓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不记得了?”她见苻宝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像是回不过神来的样子,不觉有些担忧,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奴婢。” 苻宝紧紧的闭着眼睛,努力想着十四岁的事。不对啊,她十四岁的时候,上官冲才刚到齐国,自己那时还是个小姑娘,矜持的很,怎么可能来找上官冲闹呢? 可云锦的话,又不像是假的,连上官冲都用了“又”字,他一贯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不像她说话总是夸大其词,断不会有错。难道…… 她心头一惊,脑袋里一根弦突突的跳着,一直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她的心头。她用力甩了甩头,不安的睁开眼睛,盯着云锦,道:“今天可是大齐建元六年十二月初四?” 云锦听了她这话,急得都快哭了,道:“公主您在说什么啊?今天是十二月初四没错,可是是建元八年啊!” “什么!”苻宝脑袋里的那根弦“嘣”的一声断了,登时,她腿都软了。完了,剧本拿错了,这可怎么办…… 她一手扶额,颤巍巍的趴在云锦身上,软糯糯的道:“云锦,快扶我回去,我头疼……” 上官冲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来,想要伸手探一探苻宝的额头,可苻宝倏的避开了他的手,很警惕的看着他,抱拳道:“大,大哥,打扰了,再会!”言罢,便假装晕过去的样子,趴在云锦身上,低声道了句“快走”,便任她拖着自己走了。 上官冲的手紧了紧,缓缓缩了回来,藏在袖子中,望着苻宝远去的方向,眸子有些晦暗不明。 清河公主款款从暖阁中走了出来,轻笑道:“六公主今儿个演的是什么戏码?我怎么看不懂。” 上官冲默然,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一丝不安。像是理不清头绪的线,乱蓬蓬的堵在心口。 清河公主走过来,帮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柔声道:“没事,六公主一向是这样古灵精怪的,说不定又是为了引起你注意,才闹了这么一出。等明天她消了气,觉得不好玩了,便又巴巴的来找你了。” 上官冲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谁要她来。”说着,便转身朝正殿里走去。 清河公主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 长寿宫中,苻宝趴在正殿的案几上,腿伸得直直的,胳膊也伸得直直的,就那样扒拉着案几的边缘,瞪着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云锦和福禄蹲在门口,歪着头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 这长寿宫原本就没几个宫人,除了云锦和福禄,也就只有几个洒扫的宫人,如今苻宝一静下来,越发显得冷冷清清的。 以往的时候,她总是风风火火的,当时云锦嫌她不像别的公主稳当端庄,如今却又觉得还是公主活蹦乱跳的好。 福禄看不下去,悄悄的凑到苻宝身边去,道:“小祖宗,您倒是说句话啊,您这样,奴才心里慌得很。” 云锦点点头,蹭过去挨着苻宝,道:“您要是真想不起来事了,奴婢便去传太医进来,给您瞧瞧。说不准吃上几副药就好了。” 苻宝听着,猛地坐了起来,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倒把云锦和福禄吓了一跳。 苻宝直直的把头转过去,看着云锦,道:“去请天师进宫一趟。我有急事找他。” 云锦和福禄相互看了一眼,不解的问道:“天,天师?他会医病?公主,咱有病得治啊。”封建迷信可要不得啊! 苻宝很坚定的点点头,一拍案几,道:“别问,快去!” “哦哦。”云锦答应着,推搡着把福禄撵了出去,道:“快去快去。” 福禄也不敢多问,急急答应了两声,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苻宝见福禄走了,便又捂着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难怪上官冲说她昨日来过,难怪父皇没派人来传她过去,难怪云锦要说自己十八岁,原来不是她记错了,是回来的时间错了。 这可不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她现在,是十六岁啊! * 一个时辰后,苻宝的对面,坐了一个白衣男子,他约么二十岁左右,着了一袭白衣,衣襟上细细的用金丝银线滚了一圈云纹,淡雅至极。头上带了只白玉冠,手上抱了只白兔,脸上挂着再清浅不过的笑容,颇有些仙风道骨。 他们大眼对小眼的相互看着,直到云锦端了茶盏上来,两人才恢复了正常。苻宝迅速揉了揉眼睛,妈哒,瞪了这么半天眼睛酸死了。那白衣男子也忙不迭的看了看远方,眨了眨眼睛,再这么比下去,怕是要瞎。 苻宝见云锦退了下去,方才叉着腰,埋怨道:“顾源,你这是什么破阵法,怎么回到建元八年了?前面几次不是都是回到建元六年吗?” 那男子笑笑,倒是一脸的淡然,道:“许是阵法用的次数太多,功效退了,撑不到建元六年了。这也没什么,你凑合着用罢。不过,”他凑近了些,幽幽道:“你可别作死了,说不定这一次死了,就真退不回去了。” “哎……”苻宝听了,无力的趴在案几上,道:“我可太难了。” 顾源轻笑着,放下白兔,也学着她的样子趴下来,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道:“你难,你能有我难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我正在家里吃枣子呢,突然就噎住了,一副要死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又出事了。果然,我一睁眼,就回到建元八年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道:“我师父留下的阵法真是灵的很啊。我们两个的命,果然是绑在一起了。” 此阵法是在他师父留下的卷宗里找到的,据说可以逆天改命,让一切回到命运之轮开始转动的时候,并且可以保留开启阵法者和阵眼的记忆。只是,从此以后,他的命便和苻宝的命绑在一处,再也没法分开了。 他是开启阵法者,而苻宝便是阵眼。因此,他们可以保留这一世又一世的记忆,从而不断修正自己的错误,在这纷纷扰扰之中,找到一线生机。 苻宝抬了抬眼皮,道:“以血为媒,以命为碟,多玄乎啊,这阵法能不厉害么?” 顾源把手收回,把玩着桌上的茶盏,眼巴巴的看着她,道:“你呢,也别纠结回到哪一年了。静下心来,好好的总结一下前面三世的经验,争取这次平平安安的活过十八岁,我就算对得起师父的嘱托了。” “我没法活啊!”苻宝哀嚎着,道:“我今天去上官冲面前丢了人不算,我也不是个要面子的人。可就是没这一遭,我也活不下去。建元八年,实在不是个好时辰啊。” 苻宝站起身来,来回的走动着,道:“你想想上一世,我那么伏地做小的扒着上官冲,结果呢?他就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的跑了,把我一个人丢下,害我被高贵妃勒死。他简直不是人!” 顾源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直起身吊着眼角看向她,道:“跑了?莫不是你扒得还不够紧?讲道理,这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不气自己没本事,要撒气也该去找高贵妃啊,找上官冲做什么?丢了人,还不是咎由自取?”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苻宝停下来,直直盯着他,道:“我上一世就差用自己的脸给上官冲擦桌子了,还吃饱了撑的气自己不够狗腿?高贵妃,我敢去找她的晦气么?她随便去我父皇耳朵边上吹吹风,我父皇还不把我给废了?我这好不容易撒娇卖萌的才在他面前刷了点好感度,这么一来,不是什么都完了?” “你想想第一世的时候,我是怎么死的?是上官冲带兵攻城的时候,我父皇怕我名节不保,生生的把我赐死的。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呢。他要是又厌弃了我,那我不是和第一世下场一样?”苻宝叹了口气,眨巴着眼睛望着他,甜甜道:“我也是怕辜负了师父你的一片心意呀。” 顾源冷笑一声,“这时候知道叫师父了?我可受不起。那你明知道上官冲是大腿,干嘛还去找他的晦气,你不想活啦?” 苻宝坐下来,托着腮,悠然的抖着腿,抿了一口茶,眯着眼睛凶道:“我上一世那么扒着他,最后还是死了,姑奶奶咽不下这口气!这一世若是再扒着他,我就是狗!” 话音未落,她眼泪汪汪的看着顾源,扯着他的衣袖,撒娇道:“师父,建元八年真的是不好,我没法弄呀。你想想,若是一开始就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就罢了。可我这个时候,为了扒着上官冲,已经央了父皇让他给我当伴读了。我现在呢,又不想给他当小弟了,这不就是生生的把狗腿他变成侮辱他了么?这他将来得了势,能放过我?这祸根已然是种下了,圆不回来了呀。” 顾源缓缓抱起一旁的兔子闲闲的看着她,道:“谁让你给他当小弟了?我让你缠着他,是让你想法子让他爱上你啊!上一世看你还挺乐在其中,怎么,反悔了?” 苻宝捂了捂嘴,像是吞咽困难似的,道:“师父,你别说这种话了,他都害死我了,我恶心。” 她说着,猛地爬起来,把墙上挂着的辟邪宝剑拔了下来,在自己脖颈上比划着,结巴道:“师父,你若是不想法子让我回到建元六年,我就死给你看。” 顾源只懒懒的看着她,嗤笑道:“回到建元六年,你就能活下来了?” 第4章 梦里啥都有 当然是,不一定的了。这谁敢打包票? 苻宝顿了顿,挣扎道:“那也比现在好,起码我绝对不去招惹上官冲了。我,我还要去勾引王元修,让他早日把我娶了,这样我就能活下去了。” 顾源轻轻抚着兔子的绒毛,摇摇头,道:“丫头啊,勾引发小是要遭天遣的啊。你若是想死,就去死罢,索性我豁出一条命去陪着你。我早说过,这阵法一旦启动,便会一直轮转下去,直到你平安度过命定的劫数。的确,你死了或许就能重来一次。可如今瞧着,这阵法的力量日渐消弱,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死了便什么也没有了。你且三思。” 苻宝哀叹一声,将手上的剑扔在了地上。她坐下来,双手托着腮,仔细的思索着,突然,她眼睛亮了亮,道:“师父,你带我走罢?你带我走,我不就能活下来了?” 顾源的眼睛暗了暗,斩钉截铁的拒绝道:“不行。” “哦。”苻宝倒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除却第一世,她不记得有没有和顾源说过这种话,第二世和第三世,她都问过他,可每一次,他都会回答她,“不行”,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上官冲不带走你,他是有苦衷的。”顾源浅浅一笑,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面容,像是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苻宝冷笑道:“他能有什么苦衷?他能有我苦?我都死了!” 顾源摇摇头,浅抿了一口茶,道:“我不知道,但兴许他是有的。” 可他抛下她,却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他有苦衷,苻宝也不想知道了。高贵妃杀她,她不恨,她五姐害她,她也不恨。她原本就没把她们当亲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接受上官冲对她的伤害,哪怕他根本没杀她,只是抛下她不管。 沉默了半晌。 苻宝倏的抬起头来,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狠厉,分析道:“师父,这三世,无论我是怎么死的,归根结底,是因为上官冲率兵攻入了齐国。无论是我父皇赐死我,抑或是高贵妃勒死我,其实源头都在上官冲攻打齐国这件事。对不对?” 顾源将茶盏放下来,淡淡道:“姑且算是对的。” 苻宝仰天大笑一声,双眼噙着笑意,道:“那岂不是只要我们想办法把上官冲弄死,就没事了?我觉得那梁国皇帝并不怎么待见他,若是他死了,梁帝还不知道要怎么谢谢我呢,根本不会找齐国的麻烦。对不对?”她怎么那么聪明呢,真是,她自己都佩服自己。这逻辑,无懈可击。 顾源苦笑着,勾了勾手,让她坐近些,道:“丫头,你知道乌合之众是什么意思么?” 见她不解的看着自己,顾源便接着说道:“我就是乌合之,你呢,就是众。我们两个加起来,就是乌合之众,尤其是你,你就是凑人数的那个。明白么?” 苻宝艰难的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那上官冲是什么人,他一个梁国的质子,在齐国待了三年。在回到梁国后,仅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掌握了梁国的军政大权,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了梁帝。还趁着齐国与北方匈奴作战之机,率兵攻入齐国,使得齐国几乎灭国。其手段之高明,手法之狠戾,是咱们两个可以比拟的?”顾源叹息着,道:“所以啊,你就别做梦了。” 他见苻宝一副生无可恋的颓败表情,不觉轻笑。他站起身来,叹息道:“想通了就抓紧去抱上官冲的大腿。你要相信一句话,只要够狗腿,这世上就没有抱不上的大腿。” 言罢,他便抱着兔子,款款向外走去。 苻宝留在殿里,幽幽的看着他的背影。这个神棍,说个俏皮话都像禅语,果然是走火入魔了。 殿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顾源迎风玉立,风裹挟着他的衣袖,在风中翩跹着,夕阳温和的照射下来,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在外候着的书童侍书见他出来,忙把没吃完的瓜子揣到怀里,又伸手在身上蹭了蹭,方将一件银白色的披风抖落开,为顾源披上。 侍书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经出入宫廷许多年了,是个见过世面的孩子。无论是见皇子公主,还是侍候顾源,都很是轻车熟路,掉不了链子。 顾源略紧了紧披风,便大步朝着长寿宫外走去。走至宫门口,他停下了脚步,望着长安宫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 侍书跟上来,踮着脚尖看了看他的神色,不觉疑惑,道:“公子,您为何一定要把六公主与上官冲撮合在一处呢?”您明明才是待六公主最用心的那个人啊。 顾源没说话,他想起他师父的话:“阿源,小六这孩子的命格不好,是注定活不过十八岁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就算真用了这阵法,耗损你许多寿数,也未必能逆天改命,反而会伤了你自己啊。除非,找一个命格霸道的人,让他与小六永永远远的在一处,或许能压一压小六的命格,也未可知。” “公子……”侍书小声唤他,把他从回忆里生生的拉了出来。他见顾源看着自己,忙挠了挠头,道:“公子,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您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我害怕。” 顾源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他说着,揉了揉侍书的头,像是安慰他似的,轻叹了一声:“走罢。” “公子待六公主真是好。”侍书笑着,蹭在顾源身侧。 顾源微微拢紧了披风中的手,没有说话。他不过,是欠她太多罢了。只是,他还不了了。希望上官冲能替自己还一份安乐静好给她。 建元八年不好么……丫头,但愿我没选错日子。 * 苻宝手里捂着一个汤婆子,披了件白狐皮的氅衣,斜靠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悠悠的荡着。她的头枕在铁链子上,身子紧紧的蜷缩着,只一条腿在秋千下面荡着,她望着天边的月亮,静静的想着这几世的事。 不知为什么,第一世在她的记忆里是断断续续的,她想不起来建元六年之后的事,她只知道自己死了,可究竟是怎么死的,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还好,有顾源在她身边,他记得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她记得第二世和第三世,自己都是建元六年十二月初四认了顾源做师父的。每一世的今天,父皇都会差人来传她,说天师顺应天命,要收自己做徒弟。也不知道顾源说了什么话,把她父皇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她不认这个师父,齐国就要亡了一样。 她父皇很是紧张的看着她,担心她会脑子一抽拒绝了天师,毕竟她的一根筋是出了名的,只要她自己不想,那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开玩笑,她虽然每天装傻充愣的,又不是真的傻。认了天师当师父,多大的面子啊!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她会拒绝?更何况,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顾源了,这个神棍虽然道貌岸然又毒舌,但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话说回来,如果这些年不是君师父,也就是顾源的师父、上一任的天师,和顾源暗地里照顾她,她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在这深宫里活下来。起码,没法养成现在这样爽利洒脱的性子。不过,自从她认了顾源做师父,好像越来越凶了。果然底气足了,人就容易膨胀。 可是再膨胀,遇到了上官冲也没戏。她上一世在上官冲面前,那可是真正的低姿态。 对了,上官冲和云锦都说,她昨天和上官冲闹了一场。可是为了什么事呢?她上一世和个舔狗一样扒着上官冲,会跟他闹? 苻宝揉了揉脑袋,用力闭了闭眼睛。每次都回到建元六年,这次回到建元八年,还真是不习惯呢。天知道,她记性一向不好,能记住开头和结尾就不错了,中间发生的事,每世又都不大一样,实在有些记不住。 福禄见时辰不早了,便去关了宫门。他回身走到云锦身边,与她一处蹲着,抱了抱胳膊,低声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大冬天的穿一身白在院子里荡秋千,怪瘆人的。” “闭嘴吧你,不许编排公主。”云锦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走到苻宝身边,柔声道:“公主,今日休沐不必去读书,明日可要去了。不如奴婢早些服侍您歇着罢。” 苻宝眼波流转,一下子来了精神,她忙拉了云锦坐下,道:“云锦,我问你啊,我昨日干嘛要去找上官冲闹呢?” 云锦瞪大了眼睛,道:“公主,您真的不记得了?” 苻宝叹了口气,颓败的看着她,道:“云锦啊,我要是记得,何必要问你呢?” 第5章 失忆 “哦。”云锦点点头,很是担心的望着她,道:“还不是因为您过生辰的事。” 云锦说到这,苻宝就全想起来了。能不想起来么,上一世她也算是个能忍的人,这件事她是实在忍不了,才会去找上官冲闹的。 现在想来,她还是要说,该! 前些日子是她生辰,她一早便和她父皇说了,她什么都不要,也不必大操大办。其实倒不是苻宝有多节俭,主要是给自己个台阶下,毕竟也没谁会真的给她操办生辰。 她只要齐帝同意,让上官冲和清河公主搬到长安宫来,理由是她与清河公主交好,想住的近些,彼此能有个照应。这个生辰礼不要钱又不费力,齐帝没多想,也就应了。 她本想着在上官冲面前卖个乖,长安宫是新修过的,位置又绝佳——就在长寿宫隔壁,自然比偏在宫里西北角的凤阳阁要好住的多。但好像后面发生的事,不仅没把这个“乖”卖出去,连带着面子里子都丢了一地,头都给人家笑掉。 苻宝想着,卖了乖,自然要提个非分的要求,有来有往,才不算辜负了自己的一番谋划。她便去找上官冲,各种撒娇卖萌撒泼打滚的,要他答应陪她过生辰。他虽不愿意,但那人家手短,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依着苻宝对他自以为是的了解,上官冲这个人,只要他没说不要,那就是答应了。凭他怎样别扭,趁着生辰,苻宝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一番,自然能让他看到自己铁了心当他的小弟的决心。 到时候,吃人家嘴短,她这个小弟上官冲不认也得认了。 她巴巴的命人备了一桌子的菜,还准备了一堆奉承的话。为博上官冲一笑,她就差去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了,倒不是她不愿意,主要是实力不允许。一个半吊子受宠的公主,做到这样也算是拼尽全力了。 结果呢,她从下午等到晚上,上官冲连根毛都没出现在长寿宫。最后还是清河公主来了,说是上官冲身子不适,没办法来了。 苻宝也不是小气的人,总不能让人家带病陪着你,太不人道了,也违背了一个做小弟的基本准则——不能让大哥为难。这事也就罢了。 昨日去读书的时候,她五姐的侍女不小心说漏了嘴,道:“公主,前些日子上官殿下陪您在长安城里游玩时挑的首饰做好了,今日店家已送了来。奴婢瞧着这外面的东西虽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到底胜在新奇,倒也不错了。” 苻宝当时就觉得不对,便多问了一句,果然是在她生辰那一日。 她用脚想都知道是五姐故意的,可她就是生气!妈哒!姑奶奶对你那么好,结果你放了姑奶奶的鸽子,陪人家去游玩了。苻宝登时便有一种自己养大的白菜被人家拱了的感觉,虽然没真的拱,可带出去溜溜也不行。 苻宝本也没胆子去找上官冲闹,左右自己的定位是小弟,哪能当真去找大腿闹,不过是平白问一句。 可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淡淡道:“不行么?” 见苻宝沉默,他又逼近她,低声道:“六公主,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 他眼中的冷漠和脸上的不屑便那样直直的摔进了苻宝的心坎里,一瞬间,她只觉得他的声音带着蛊惑——让她由不得想揍他。 她不是受不了委屈,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受不了这种委屈。然后,冲动之下,她大概摔了长安宫里的三四个花瓶、撸秃了一两株梅树、砸了几个茶盏,好像……好像还咬了上官冲一口。 真的,冲动是魔鬼。冲动起来的苻宝,是大魔鬼。 * “啊!”想到这里,苻宝不觉捂脸呐喊,自己这是干了些什么!把人都得罪的透透的了,还指望人家把你当小弟带你走,人家没趁着机会把你砍了就不错了。要是换了苻宝是上官冲,谁要是敢咬自己,自己一定放狗咬死他! 上一世,好像是自己被顾源骂了一顿,才不情不愿的端了一堆吃的去找上官冲负荆请罪的。说尽了软话,认尽了错,在清河公主的说和下,这件事才算完。 可这一世,她是死都不想再去一次了。毕竟看上一世的结局就知道,她做了这么多,上官冲还是没原谅她嘛。要不然就他那千军万马的,还差多带苻宝一个? 云锦见苻宝崩溃的挠自己的脸,慌忙去拉她,道:“公主,您别急啊,那上官冲算什么,您别为了和他置气就抓自己的脸啊!” 苻宝拗不过她,只得把手拿下来,无奈道:“云锦,我不是抓自己,我是没脸见人啊!我悔恨啊!”她说着,又锤了自己的头两拳,才算泄了气。 云锦怕她又做出什么自残的事,连忙把她的手攥在自己手里,才算安心,道:“公主,咱不去想了啊,就当这个事没发生过,日子久了就好了,上官殿下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毛线,他上官冲就是这么小气的人。哎。 苻宝靠在云锦身上,半晌,她眼眸微转,坐直了身子,道:“云锦,你明日传个太医进来,就说我失忆了,这一两年的事都不记得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去给上官冲赔礼道歉了。 云锦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嗫嚅道:“公主,这不成罢,您这个事别说你失忆了,就算您傻了,这个事也翻不了篇罢?阖宫里都知道了啊。奴婢觉得,您也不必怕丢人,您干的丢人的事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件。” 苻宝又忍不住去捂脸,可是手被抓住了,她也只能在云锦的肩膀上蹭了蹭脸。哎,那些丢人的事,还不都是为着上官冲……罢了。 “不是为着丢人不丢人的,你家公主是要脸的人吗?你就这么做,我自有打算。”苻宝认真道。 云锦点点头,又担心道:“公主,奴婢觉得还是不妥,您这好好的,怎么就会失忆呢?那话本子里讲的失忆故事,总得是摔了一下或是撞了一下才行。别到时候陛下不信,别人还栽赃您一个欺君之罪。那就得不偿失了。” 苻宝思忖着,云锦说的也有道理,顿了顿,她迟疑道:“只要摔一下就行?” 云锦帮她紧了紧身上的氅衣,道:“话本子上是这么说的,奴婢也不懂。”她瞧着天色,已然是很晚了,便扶了苻宝起身,道:“奴婢伺候公主歇了罢,明日公主又该贪睡起不来了。” “哦。”苻宝顺从的点点头,脑子里还在想着云锦方才的话。摔一下,这可不大容易,要摔得自然而不做作,不能太轻,会显得假,也不能太重,万一摔死了可找谁说理去?最好,还得有个见证人,好证明她是不小心摔的…… 她觉得这个事有点超出她的脑壳容量。 苻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她才想到了对策。四哥太跳脱,五姐太精明,八妹……算了,别吓到她。三姐,只能对不住你了。 * 翌日,苻宝一早便收拾整齐了,坐在大殿里算着三公主苻玉出门的时辰。她三姐性子虽大大咧咧的,却出奇的怕夫子,从不迟到的。 “公主,看到三公主啦!”福禄溜进来,像蹲到了兔子的农夫,激动的什么似的。苻宝一早就吩咐了他躲在宫门后面等着,三公主一出现就迅速进来喊自己。 苻宝放下筷子,一把抓起身边的几本书,一边喊着,“今天我自己去,谁都不许跟着”,一边直直的往外跑去。 谁知她话音还未落,便见上官冲正直挺挺的站在长寿宫门前,看着样子,倒像是在等着她。 她愣了一瞬间,便想起来了。她恨得拍了一下脑门,悔恨!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是她求了齐帝,说既然长安宫与长寿宫那么近,不如让上官冲每日等着她,和她一起去读书,也好用榜样的力量激励自己。 在读书这件事上,她和上官冲简直是两个极端,她是极端的差,上官冲是极端的好。齐帝懒得管这些小事,左右不指望她读出个状元回来,她自己想上进,应了她也就罢了。反正早起受罪的是上官冲,又不是自己,犯不着心疼。 苻宝正愁怎么假装没看见他,便见上官冲什么都没说,只上前拿了她手上的一叠书,就转身朝着南书房的方向走去。他那个冷淡的样子,就像是来抢书的一样。 谁稀罕你和我说话,哼! 苻宝风一般的略过了上官冲,急急的朝着她三姐的方向跑去,全然没有管在风中凌乱的上官冲。 他站在原地,看着苻宝远去的身影,脚下的步伐不觉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些害怕。“形单影只”这四个字不觉浮现在他脑海里,让他一时觉得有些荒谬。他本就是孑然一身,也不知道在这患得患失些什么。 他的手指微动,便又缓缓朝前走去。 “三姐!”苻宝大声唤着,两手将裙摆拉起来,跑得飞快。 三公主苻玉听见了,向后一看,便见一团石青色的影子直直的朝自己撞过来,她慌忙往旁边一躲,扯着嗓子道:“快别跑了,我等你就是了,怪吓人的。” 苻宝刹住了步子,笑嘻嘻的走过来,凑到她身侧,挽着她的手,甜甜的叫了一声“三姐。” 苻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甩了甩胳膊,可苻宝抓的很紧,就像是挂在她身上一般。苻玉叹了口气,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不是一贯迟到的么?哎,我说,你先放手,咱俩没那么亲近……” 苻宝悻悻的把手放下来,撅嘴道:“还不许人家早来一趟呀。我和三姐最要好了。” 苻玉冷冷一笑,道:“别,和你要好的是八妹,不是我。”她朝后看了看,接着道:“你怎么不和上官冲一起走了?平素不是总腻着人家么?连我多和他说一句话你也不依的。” 苻玉说着,凑近了她些,低声道:“你这丫头不是要害我吧?” “哪能啊?”苻宝堆了一脸的笑,无比真诚的看着她,道:“我就是突然想三姐了,想和三姐一起走。”她说着,晃了晃苻玉的袖子,撒娇道:“好不好嘛?” 苻玉忙不迭的把衣袖从她爪子里抽回来,道:“走便走,别动手动脚的啊。” 苻宝重重的点点头,安分的走在她旁边,笑了笑,不动声色的长出了一口气。 是哪个傻子说她三姐苻玉性子大大咧咧,人家明明是粗中有细嘛,要不是她从小练就了胡话张口就来的本事,方才都要露馅了。 苻宝一路走着,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她记得前面便是个不大不小的湖,上面有一座石桥,石桥墩子上每五步便雕着一个小狮子,这些小狮子的头高高耸立着,若是不小心撞到上面去,说是失忆了,也许也有人信。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些小狮子的头都被摸得光滑圆润,没什么尖角,不至于真撞出什么问题来,最多就是头上起个大包。 苻宝看准了位置,走到桥半中央的时候,便装作不小心崴了脚,直直的朝着小狮子头上撞去。 她找好了角度,控制好了力道,眼看着就要成功,只见有人一把扶住了她,那人死死的拽着她的胳膊,她努力了半天,手脚并用的扑腾着,却无论如何也倒不下去。 第6章 又来一次 苻宝一扭头,见苻玉正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道:“还不快站稳当了。” 苻宝挣扎不得,只得站直了些。想假摔一把,让人家当个见证,结果还被人家拽住了,没摔下去。真叫一个灰头土脸。苻宝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家了。 苻玉四下打量着她,笑得花枝乱颤,道:“想不到罢?我却早想到了你这丫头没安好心,还好早做了准备,要不然你真摔了,去父皇面前告我一状,说是我推的你,我可担不起。” 苻宝瘪了嘴,道:“三姐,你想多了。就算我真摔了,也不会赖你。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做个见证。可这话又没法说,哎。 “只是什么?”苻玉敛了笑意,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道:“想害我,你火候还差得远呢。” “哎,算了。”苻宝甩了甩袖子,蹲下来,托着腮看着她,道:“三姐,你真误会我了。” 苻玉懒得理她,只伸手去拽她起来,道:“走罢,再磨蹭一会子该迟到了。” 苻宝低着头,道:“三姐,你先走罢,我想静静。” 苻玉不理她,只用力把她往前拖,道:“想什么静静,待会你若是出了事,还不是要赖在我身上?” 苻宝踉跄着,一边推搡,一边脚下不停的往后拽。 苻玉的脾气也上来了,你方才要害我我都没计较,你现在跟我在这装什么委屈?倒像是我对不起你似的。苻玉大步朝前走着,拖着苻宝本就费力的很,想到此处,她一甩衣袖,啐道:“你爱蹲着就蹲着罢,再管你我就是狗!” 苻宝没想到苻玉会撒手,她脚下不稳,冷不丁手上没了依傍,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直直的摔进了湖里。 正是十二月,这湖本是结了层薄冰的,可今年长安城算不得太冷,这冰便没有很厚,生生的被苻宝砸了个洞下去,连带着湖面上的冰都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碎冰。 倏然的冰冷直刺得苻宝全身疼痛,她大口呼吸着,却觉得一口气都吸不上来。转瞬间便没了气力,她抬着头,朦胧之中,只看见苻玉在桥上吓得大喊,可她喊的什么,她却听不分明。 她只觉得自己快死了。顾源,真是对不住了……咱们再来一次罢。 * 不知睡了多久,苻宝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四周的景致,果然是在长寿宫。她的心凉了凉,大约待会又少不了顾源的一顿骂,毕竟她这次是自己作死的,该骂。 她想要起身,可不知为什么,头疼得厉害,身上也一丝气力都没有。这是怎么了?重生还重生出后遗症来了?苻宝重新躺下去,有点反应不过来。 顾源果然是不行啊,这什么破阵法,难受死她了。 云锦听到响动,慌忙跑进来,跪在她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公主醒了?” 苻宝点点头,她伸手擦了擦云锦眼角的泪,道:“云锦,你怎么哭了?” 云锦吸了吸鼻子,喜极而泣道:“奴婢没事,奴婢是高兴的。”她说着,蹭了蹭脸,道:“公主没事,奴婢就放心了。” 苻宝的脑子有些懵,道:“现在是建元六年还是建元八年?” 云锦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道:“公主,您怎么了这是?您别吓奴婢。您是不是烧糊涂了?” 她说着,便伸手去试苻宝的额头,苻宝一把抓住她,眼睛亮了亮,道:“我怎么会发烧的?” 云锦柔声道:“您早上的时候摔到湖里去了,您不记得了?” 摔到湖里…… “现在是建元八年十二月初五?”苻宝艰难的回忆着日子,问道。 云锦不安的点点头,蹙眉道:“公主,奴婢,奴婢去传太医进来,再给您瞧瞧罢。” “我没死,哈哈哈哈”,苻宝大笑着,脸都笑白了。 云锦吓得怔在原地,连药碗都差点打翻。她越发觉得,公主这一摔是摔出了问题来了。三公主可真不是个东西! “是得叫太医。”苻宝思忖着,经历了这么一番,到底是歪打正着了。她推搡着云锦,道:“快去快去。” “嗳。”云锦答应着,急急转身跑了出去。 * “大人,六公主这病还有救吗?”云锦急得快哭了,公主说她这两年的事都想不起来了,这可怎么办。 太医将枕在苻宝手腕上的帕子收好,又翻了翻苻宝的眼皮,叹息道:“六公主瞧着,倒像是无恙。许是此次摔到湖里,受到了惊吓,才导致不记得一些事情。日子久了,也许就能想起来了,微臣认为,倒也无妨。” 苻宝靠在床上,假装虚弱无力的样子,道:“多谢太医了,还得劳烦太医与父皇禀了我的病情,也好让父皇安心。” “这是自然,公主无须忧心。”太医说着,又多少开了剂药方,叮嘱着云锦按时给苻宝服用,方才离开。 苻宝心情大好,她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神清气爽,连头痛都好了许多。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齐宫里的人都会知道,她失忆了!到时候,她就装个抵死不认,看上官冲能怎么办。 云锦送走了太医,坐在床边上开始抽泣,她满眼含泪的看着苻宝,道:“公主,这可怎么办呀!” 苻宝坐直了些,帮她擦了擦泪,道:“这有什么?我不过是记不清这一两年的事,之前的事可都记得,不碍事。” 云锦恨道:“都是三公主不好,把公主害成这样。” 苻宝猛地想起来在桥上呼救的苻玉,忙道:“我三姐现在在哪呢?她没事罢?” 云锦哽咽着道:“陛下罚她在重华殿里跪着呢。非得跪够了时辰,才能回自己宫里去。” 苻宝说着便要下地,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当心摔进去的。”她起的猛了,头晕的厉害,忙又躺下去,道:“云锦,你去和父皇说,这件事不怪三姐,让她回去罢。” 云锦帮她掖着被子,蹙眉道:“怎么不怪她?来往的宫人都听见了,上官殿下跳下水救您的时候,她还在那拦着呢,说什么湖水太冷了,可使不得。还好上官殿下没理她,若是他迟疑了半刻,您现在连命都没了。” 啥?她三姐不是在帮她呼救,是在那跟上官冲怜香惜玉呢? “陛下说,三公主不顾惜姐妹情谊,倒反被男色所迷,所以罚她。奴婢觉得陛下罚得对。公主您啊,实在是太善良了。”云锦叹了口气,埋怨了几句,转身便要出去。 苻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见云锦不解的看着自己,方解释道:“不必去了,她该罚!”也该让她长长教训,耽于美色,尤其是耽于上官冲这种美色,是要死人的。 云锦对苻宝爱恨分明的性格很是满意,脚步轻盈的走出去给苻宝煎药了。 * 既然是病着,便不必去读书,其实苻宝的身子已大好了,他们齐国的女子,天生天养的,自然比不得梁国的女子娇弱。可既然不必去读书,苻宝便乐于多装病几天,左右是在自己宫里,该吃吃该喝喝,能浪一日是一日。 苻宝一边啃着面前的大肘子,一边想着心事。昏昏沉沉了两天,到现在,脑子才清明些。 她倒没想到上官冲会救自己,他不是应该盼着自己死么,又或者,他是想留着自己一条命多虐待虐待?这件事当真是有点意外。可无论如何,要想活着,还是要想法子杀了他才行。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手里的肘子不香了。她看着自己手上的肘子,深深的感到对不起它。怎么就突然腻住了吃不下去了呢? 哎,果然是不能想上官冲,他就是和自己犯冲,一想到他,自己食欲都没了。 另外,从今往后,还得时刻记得自己是个失忆的人,别不当心露了马脚,谎话都没法圆。 背着这两件心事,苻宝觉得自己很是胸闷。她从来是个心里不放事情的人,乍然这么多心事涌上来——其实就两件,她真有点不适应。 重生这件事,给了脑子好的人,那就是大展宏图的机会,怎么痛快怎么来。可给了苻宝这种没心没肺的人,那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凌迟,怎么憋屈怎么来。就像圈里的鸭子似的,你不告诉它它要死了,它还挺美的,告诉了它,它除了心里难受,别的一点法子都没有。 正想着,便见福禄溜了进来,高兴的什么似的,道:“公主,外面下雪了,您快出去瞧瞧吧。” 云锦瞪了他一眼,道:“公主还没用完膳呢,没得大惊小怪。” 苻宝笑着把肘子放在一边,道:“无妨。”正愁吃不下去呢。 她站起身来,吩咐云锦去煨些酒,再炒些豆子,便笑着和福禄一道走了出去。 在她的记忆中,这可是今年长安城的第一场雪。 第7章 元修公子 云锦将温好的酒和浸了盐巴的豆子端出来的时候,苻宝正坐在殿前的石阶上,和福禄有说有笑的赏着漫天雪景。 今日的雪难得的大,鹅毛一般的落下来,不一会子便给院子和墙头上铺了一层银装。 不知道怎的,苻宝竟想起长安宫的梅树,下雪的时候,红梅虽妖冶艳丽,却比不上白梅别致清新。这个时候的长安宫,一定美的和仙境一样。 呸,怎么就便宜了上官冲那个王八蛋了。就该把那些梅树都拔秃了,气死他。 云锦挤到苻宝和福禄中间坐下,将酒和豆子放在苻宝身旁的石阶上,道:“公主,咱们这样是不是太高调了?今儿奴婢去御膳房要了肘子,那御膳房的宫人们已经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了,若是被人发现您饮了酒,这阖宫里不就都知道您装病不去读书了么?” 苻宝递给云锦和福禄一人一杯酒,又各给他们抓了一把豆子,方道:“怕什么?你以为父皇不知道我在装病么?他是懒得管我。再说了,我病了这么两天,除了八妹来过一次,还有谁来看过我?” 苻宝说着打了个哆嗦,她直接对着酒壶子灌了一口酒,又抓了几颗豆子吃着,只觉得无比惬意,瞬间便不觉得冷了。 云锦浅抿了一口酒,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猛地抬起头来,道:“福禄,宫门可关上了?” 福禄点点头,闷了一口酒,道:“姐姐放心,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了,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苻宝知道云锦是担心给人家瞧见,便笑着摆摆手,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连个鬼都不会来的,你且放心罢。” 云锦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您不知道,这老话说的好,临近年关了,各种脏东西都出来了,若是门关得晚了,招惹了脏东西,可就不好了。” 福禄听得一个激灵,低声道:“姐姐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一个事,这些日子宫里死了不少人,都说是宫里煞气太重,有冤魂索命呢。那些死了的人,都是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写好的,说他们活不过建元八年,这不果然就活不过了。” 苻宝听着,只觉得身上紧了紧,道:“你们两个别蒙我,听着怪吓人的。你们两个该不是被顾源传染了罢?一天天的神神叨叨的。宫里死了谁了?我怎么不知道。” 福禄颇有些神秘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了,方才道:“陛下下了命令,说宫中不得私自议论这些,奴才又见公主病着,就没敢和公主说,怕吓到您。” 苻宝来了兴致,又害怕又想听,她把酒壶捂在手里,道:“我早好了,吓不着,你且说来听听。” 福禄看了云锦一眼,见她也是一脸的期待,全然没了平日里板正的样子,果然鬼故事是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桥梁,古人诚不欺我。 “是这么回事,”福禄低声道:“前些日子,太后娘娘送了一个美人给陛下,可不知怎的,陛下召幸她的当夜,她便死了。” 苻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道:“你是说,我父皇有那种癖好?” 云锦连忙去捂苻宝的嘴,低声道:“公主,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苻宝双手捂着自己的嘴,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福禄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道:“若真是死了个美人也就罢了,更蹊跷的是,这之后的几天,侍候过这个美人的宫人都接二连三的死了,连侍寝那夜,太极宫当值的宫人也都死了。宫里人都说,是这美人死的太惨,来索命了!” 苻宝紧紧的扒着云锦的胳膊,只探出个脑袋来,长大了嘴,道:“这么玄乎啊!” 云锦点点头,低声道:“可不是,奴婢还听说,宫里最近有脏东西,很多宫人都见到了……说是个白衣女人,没事便趴在宫墙上,露出个头来朝着你笑呢。” “啊!”福禄突然大喊了一声,把头缩在领口里,手捂着脑袋,瑟瑟发抖。 “干什么,吓死我了。”苻宝推了他一把,嗤笑道:“你要不要这么入戏,方才你讲的津津有味的,我还当你胆子多大呢。” 云锦白了他一眼,道:“就是。” 福禄探出头来,指着宫墙的方向,哆嗦着道:“公,公主……您看那是什么?” “什么?”苻宝转过头去,几乎尖叫出声。 这宫墙上正趴着个东西,黑乎乎的一团,虽看不分明,可瞧着也像个人形,正乌溜溜的瞪着眸子朝里看呢。 敢来找姑奶奶索命,姑奶奶就让你有去无回! 苻宝捡了个石头,站起身来直直的就朝那团东西扔过去,恨恨道:“打死你个龟孙!” 福禄和云锦见她打了样,主子都上了,自己也不能显得太怂,给主子丢面子,也就都捡了石头,发了狠朝着那东西砸去。管他呢,死就死了,不能临死还受委屈! “哎哟!”那东西低低唤了一声,便一骨碌滚了下去。 苻宝乐呵呵的叉着腰,啐道:“吓唬人吓到我们长寿宫来了,你也不阖宫里打听打听,姑奶奶是你惹得起的吗?我打架就没输过!” “我知道你没输过,不都是我帮你一起打的吗?”宫墙外幽幽的传来一句话,随着这声音,那团东西又艰难的爬了上来。 见又有碎石头飞来,他忙伸手挡着头,道:“别打了,是我,王元修!” 苻宝取过福禄手中的宫灯,走近了些,努力踮起脚尖来,把宫灯举得高高的,照着他的脸——一身红色袍子,镶着灰鼠皮的领子,金银嵌的冠,匀长的脸,桃花眼,身形纤长,虽被打得狼狈,唇角却依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这骚包的样子,可不就是王家大公子王元修么。 宫灯明晃晃的照着他,直教他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道:“快把灯收收,没得招来人。你若是觉得小爷俊俏,待会小爷下去了随便你怎么看。” 苻宝把灯举得更高,冷笑道:“谁是小爷,谁是小爷?” “你,你是小爷,是大爷,成不成?”王元修讨饶道:“姑奶奶,你先让我下去再折腾,别被侍卫发现了。” 苻宝这才收了宫灯,吩咐福禄道:“快去找个梯子,把这位爷请下来。” 福禄忙不迭的应了,慌忙去找梯子。 苻宝抬着头,笑着道:“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侍卫还放你进来?王公子可真是天大的面子啊。不对,是你家老爷子可真是手眼通天啊!” 王元修呸了一声,道:“没心肝的丫头,我家老头可没这么大的面子。这不是听说你病了,我总得来看看你不是?可我是外男,进不了后宫。我今日上完了课,便在南书房里躲着,好不容易盼到晚上,这才敢摸黑出来找你。” 福禄将梯子搭好,又弯着腰扶住梯子,确定它不晃悠了,方道:“王公子,您下来罢。” 王元修点点头,麻溜的顺着梯子跳了下来,身手很是矫健。 苻宝不觉感慨,王元修皮是皮了点,这相貌身形真是没话说,再加上嘴甜会哄人,也难怪会把她五姐迷得五迷三道的。 以至于第二世的时候,她五姐为了得到王元修,在梁国攻城、兵荒马乱、人们都急得不能再急的时候,还记得抽空带了一堆宫人来长寿宫里,一边命人控制住云锦和福禄,一边硬生生的给自己灌了鸩酒。 她逻辑还挺严密,临走都不忘捅苻宝几刀,装作是梁国士兵做的。真的,死都死了,还不给苻宝留个好名节。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国人先奸后杀了呢。 苻宝不觉叹息,你说你有这么好的谋断,去干点啥不好,非要用来杀人。真是暴殄天物!对,没错,苻宝自己就是那个天物。 可天地良心,那时候,她和王元修是陛下赐婚,说到底就是政治联姻,又不是他俩真的搞在一起去了,她五姐要杀,也应该去杀她父皇,实在不该杀她。 她和王元修正经就是个发小关系,就算真成了婚,多半也是形婚。她这死的,比窦娥还冤呢! 她正想着,王元修已经站在她面前了,他戳了戳她的脸,道:“想什么呢?是不是想着小爷我真帅气?” “我呸!”苻宝不屑的转过身朝前走着,又在石阶上坐下来,依旧捧着她的酒壶,道:“少臭美了你。” 王元修也不恼,靠着她坐下来,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递给福禄拿着,只穿了一身黑色的短打,道:“可好些了?怎么又喝酒了?” 苻宝拿起酒壶在他面前摇了摇,歪着头看着他,道:“我早好了,就是不想读书,在这装病歇两天。你喝不喝?” 王元修一把抢过酒壶,抿了一口,满眼带着笑意,道:“酒是不错,就是太凉了。你若要喝,再让云锦去温一壶,这壶归我了。”他说着,便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苻宝眼见抢不过,便又嘱咐云锦去重新温一壶。她推了推王元修,道:“你今晚怎么着啊?还能出宫去么?” 王元修擦了擦嘴,道:“肯定是出不去了,我就在你这将就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去南书房读书。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知道我今晚干嘛了。” “你可拉倒吧。”苻宝托着腮看他,哼哼道:“你家老爷子会不知道?明儿你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打。还是毒打的那种。” “那也没办法了,人家英雄都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嘛。我虽说算不上英雄,可你病了,我也总得看你一眼才能放心。”王元修说着,不觉仔细看着她。 月光映雪,越发显得苻宝如同被月色洗过一般秀逸。她生来一张巴掌小脸,双目含春,樱唇轻启,显得单纯空灵至极,偏偏右眼眼角生了一滴朱红色泪痣,像是生生把她扯入了凡尘中来似的,带了一分妖娆魅惑。 这样子,分明就是好了嘛!亏他还担心了许久,他爹一向是个肃正端方的,最见不得这种事,估计他明天要完。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不了那么多了。 * 酒的香味随着风雪一路飘到长寿宫外。宫门前,一人着了一袭白衣,静静的站在那里。半晌,方才离去。大雪很快便将他的痕迹都掩盖掉了,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似的。 第8章 醋了 长安宫的宫门虚掩着,上官冲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是质子,齐宫里的宫人们虽尊称他一句“殿下”,可到底也没谁当真把他当主子。 值夜的宫人早就不知去哪躲懒去了。这样也好,没人会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他也不用装作无事的模样。 寻常装的多了,不知怎的,今晚却觉得格外的累。许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心思总格外清明些。 他转身将门掩好,便朝着寝殿里走去。 清河公主听到响动,披着件薄毯从暖阁里走了出来,她手上提着盏宫灯,在雪地上照出一轮昏黄的影子。 “阿冲,你回来了?”清河公主浅笑着走近他,见他的披风耷拉着,只斜在肩头,忙把宫灯放在地上,为他系好。 “嗯。”上官冲浅浅应了,捂着嘴咳嗽了一声,俯身将宫灯提起来,道:“阿姐怎么还没睡?” “你不回来,我放心不下。”清河公主柔声应了一句,将宫灯接了过来,她下意识的向上提了提,想看看他的神色。六公主一向是个不拘小节的姑娘,两个人说开了便好了,哪有那么多气好生的呢。 宫灯亮起来,她才发现他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淡的很,仔细看着,又见他一身的雪,连鬓发都浸湿了,不觉蹙眉。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帮他捂着,道:“怎么冰成这样?可见到六公主了?她没让你进去?” 上官冲不动声色的将手缩回来,道:“无事。”他说着,便朝着寝殿走去。 正走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脚下的步子顿了顿,道:“阿姐怎知我是去找六公主了?” 清河公主无奈的摇摇头,道:“瞧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除了六公主,还有谁能让你这样?再说了,这偌大的齐宫,除了六公主,你也再没个愿意说话的人了。”你个傻憨憨,除了长寿宫你根本没地方去嘛。 “不是。”上官冲淡淡道。 “什么?”清河公主不解的望着他。 上官冲微微转身,露出他那线条流畅的无暇侧脸来,道:“我和六公主没什么关系,这种话阿姐不必再说了。”言罢,不等清河公主回答,便大步朝着寝殿走去。 清河公主连忙追上去几步,道:“药熬好了,我待会给你送去。冬日里受了寒可不是玩的。” 上官冲没说话,只脚下停了停,便算是听见了。 清河公主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不觉轻叹。自己这个弟弟,也着实太别扭了些。 * 上官冲坐在寝殿前的回廊上,他背靠着廊柱,一腿弯着,一腿垂在地上,很是潇洒风流。 他微微闭目,只觉得满目都是那红衣少年趴在墙头上躲石子的样子,满耳都是那少女脆生生的轻笑声。 他痛苦的睁开眼睛,眼里却是一片清明——这残忍的清明。他们两个,才算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嫡出公主,一个是鲜衣怒马的青年才俊,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欢喜罢。 苻宝是先皇后顾氏留下的唯一骨血,其尊贵自不必说。而王元修虽不是皇子,可论起投胎技术,他也算是拔尖的了。 齐国上下都知道,丞相王猛和齐帝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而王元修正是王猛的独子。别人家还有个兄弟姐妹的分宠,王元修却是独一份,真是要气煞旁人。 王猛年少时是齐帝的伴读,两人有着深厚的封建社会兄弟情谊。长大之后,王猛一路辅佐着齐帝当太子、做皇帝、平天下。随着齐帝一路走上人生巅峰,王猛也像开了挂,如今更是官至丞相,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更难得的是,两人一路相互扶持,王猛没有居功自傲,齐帝也没有鸟尽弓藏。直到现在,齐帝隔三岔五的也会传王猛进宫来下棋、饮酒,比民间所说的至交好友还亲厚些。世人都说,王猛在齐帝面前的一句话,顶的上旁人百句。 而最难得的,是王猛是个大大的忠臣。他为人刚正,一心为公,从不结党营私,真正做到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当然,也可能正是因为他太过辛劳,顾不上家里的事,更看不上床帏里的那点子事,这才导致只有王元修一个孩子。 因此,王元修便成了这长安城中唯一拥有“神仙爹”的人。常有孩子被父亲责打时,哭着说“恨不能投到王家”。只能说,论拼爹这件小事,王元修得天独厚,一家更比百家强。 * 王元修倒不知道有人暗地里把自己的身世盘了一遍。他只觉得这壶里的酒很不错。 苻宝接过新温的酒,趁着神智还算清楚,吩咐道:“云锦,去将偏殿收拾出来,今晚让王公子在里面歇息。福禄,今晚你侍奉王公子梳洗。” 见云锦和福禄应了,苻宝方安下心来,猛地喝了一大口,美滋滋的回味着,用胳膊肘顶了顶王元修,道:“这两天我不在,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王元修斜睨着她,道:“什么算是好玩的?谁和谁彼此爱慕了?谁和谁打架了?” 苻宝用力点点头,笑道:“对对,就是这种,我要听。” 王元修凑近了看着她,眼里噙着笑,斩钉截铁道:“这种没有。” 他见苻宝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耷拉着脑袋,不觉揉了揉她的肩膀,道:“你也不想想,咱们一道读书的一共也没几个人,除去几位公主皇子,也就是我和上官冲,能有什么桃色绯闻嘛。” “那也没人打架吗?”苻宝歪着脑袋看他。 王元修笑着道:“除了你谁还会去打架啊。你上次为了上官冲的事,反手就把砚台扣在了四殿下的脑门上,结果夫子闹到陛下那里去,罚了咱们所有人抄写《法华经》一百遍,抄的我手都快断了。有了这件事在先,谁还敢没事去打架?” “那不是……”谁让四哥先说上官冲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还和三姐一起调戏他,身为小弟的我当然看不下去了。算了,都是前尘往事了,不提了。 苻宝张了张口,终是把话都吞到了肚子里,道:“我不记得了。” “你当真把这两年的事全忘了?”王元修看着她,像是不相信似的。谁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又搞什么花样。 “当真,比金子还真呢!”苻宝捂着脸,敷衍道:“别提这个了,左右我记得你,记得父皇,耽误不了事儿。” 王元修这个人鬼精鬼精的,她可架不住他细问,保准要露馅。 “唔。”王元修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心中便已了然。只是既然她觉得装失忆好玩,他也不便揭穿她,只当是陪她玩便罢了。 “还有没有别的事儿?我不在你们的生活就这么空虚无聊吗?”苻宝抿了口酒,含笑看着他。 “嗳,也不至于空虚这么严重,顶多是不那么多姿多彩的。不过确实是没什么事,哦,对了,今日夫子夸五公主了,说她是才女,诗词歌赋没一样不通的,就算是汉人的礼仪,也是五公主学的最好。”王元修闲闲说着,抓了把豆子吃,这豆子浸了雪,变得冷冰冰、硬邦邦的,只有那一抹咸味还算可以入口。 苻宝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道:“谁要听这个?我们氐人就该学骑马射箭,学什么汉礼,读什么书。” 她蹭过去,眼巴巴的看着他,道:“还有别的吗?” “唔,还有就是今日夫子说了上官冲……” 王元修话音未落,就见苻宝大笑起来,她趾高气扬的抬着头,道:“哟,他也有今天啊?他不是样样都好,颇得夫子的青睐嘛?” 王元修笑笑,道:“许是他前日为了救你受了寒。他昨日没来,今日一整日都没什么精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夫子唤了他好几声,他也没听到。四殿下说,他一准是情窦初开了,想女人呢。” “呸!”苻宝啐了一声,道:“四哥以为谁都和他似的,满脑子都是脏东西!” 没等王元修说话,她便站起身来,懒懒道:“我累了,去睡了。你也早点睡罢。” 王元修应了一声,又唤了云锦来扶她,方把酒壶里的酒一股脑灌下去,轻巧的拍拍手,道:“小爷也去睡了。福禄,来!” 福禄忙不迭的跑过来,扶着他向偏殿走去。 * 苻宝躺在床上,因为王元修说了上官冲为救自己受了寒这句话,而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她真是拿自己没办法,自己果然是人太好了。人家都弄死你了,就随便救你一次,还能让你内疚成这样。真是服气。 她脑子里和一团浆糊似的,足足折腾了半晌,才趁着酒劲睡过去。 她正睡得香,便觉得有一只手趁着黑摸了上来,倒是暖烘烘、软糯糯的一只手,可乍然摸上来,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苻宝猛地睁开眼睛,像个窜天猴一样尖叫着跳起来,道:“你干嘛!” 云锦忙道:“公主,是奴婢。” 苻宝揉了揉太阳穴,语气缓和下来,道:“怎么不点灯啊?什么时辰了?” “奴婢不敢掌灯,怕被人发现。刚到卯时。”云锦回道。 “云锦,你有毒吧,这么早你要干什么?”苻宝说着,又翻到被子里把自己卷好,道:“今日我不去读书,你让我再睡会子。” 云锦顿了顿,低声道:“不成啊,公主,您得抓紧把王公子送出去才行。若是时候晚了,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苻宝不情不愿的起身,觉得王元修当真是自己命中的第二大克星。第一大当然是上官冲,他有着不可撼动的扫把星地位。 王元修已在正殿里候着了,他见苻宝出来,忙笑着迎上去。 他还未开口,便见苻宝朝着自己翻了个白眼,她勾了勾手,不耐烦道:“走罢。把你平安送到南书房,我再回来补觉。” 王元修也不介意,只抱拳道:“姑娘大义!” 苻宝看着他那一身扎眼的红袍,只觉得自己要瞎。这么明晃晃的一身,在雪地里走着还不被人看见,那可真是积了大德了。 她叹了口气,走到宫门前,从门缝里瞧着并无异样,才偷摸着把门打开,回头道:“来吧。” 王元修紧跟在她身后,两人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不对,还没出门了,只一只脚迈过了门槛子,苻宝和王元修便当场怔在原地——只见上官冲同学就直直的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那眸子冷得像能冻死人似的。 苻宝下意识的摆手,解释道:“不……不是,我们不是你想得那样!”可转念一想,他是建元六年十一月来的长安,按着自己失忆两年的设定,认不认识他都两说,还怕他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便挺直了腰杆子,道:“没错,就是你想得那样!” 第9章 鬼祟 上官冲只一脸鄙夷的扫过她的脸,像是全然不在意她说的话似的,将目光停留在王元修身上——他穿的和要去踏雪寻梅一样,没错,他就是那个要寻的红梅,只要不是瞎了,都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苻宝本以为上官冲一定会嫌恶的说她一句“不守男女之大防”,毕竟他们梁国人一向注重礼教,而上官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为人处世板正的不像样。那些汉人的文化糟粕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那些东西他都当精华吸收着呢。 谁知,上官冲只是淡淡道:“王兄,我随你一同去南书房可好?” 王元修一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可说到底,由苻宝陪着他去南书房,似乎也不妥。若是被人看到了,也不知要编排些什么。自己倒是不怕的,苻宝到底是姑娘家,不得不注意些。 他懵懵懂懂的和苻宝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一头雾水,在分不出对方是好意还是敌意的时候,他们一致认为应当顺从对方。 两人用眼神交流了八百回合之后,王元修看向上官冲,点点头,道:“唔,好。” 苻宝拽了拽裙子,道:“我随你们一道去。” 王元修忙不迭的点头,让他单独和上官冲这个面瘫脸的一处,他心里慌得很。 “回去!”上官冲直接无视了王元修的诉求,看向苻宝。 “什么?”苻宝怔在当场,呆呆的看着上官冲。她一条腿都迈出来了,另一条腿很尴尬的悬空着,不知道该往哪放。 “不许跟着。”上官冲冷声道,眼神肃杀的像是苻宝再往前迈一步,就会把她杀死似的。 在苻宝迟疑的瞬间,他已沿着六棱石子路大步向前走去。王元修这个没骨气的,被上官冲一威吓,便屁颠屁颠的跟着他走了,连看也没敢看苻宝一眼。 “你大爷的!凭什么管我?你谁啊!”苻宝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喊道。 她嘴上虽喊得响,脚下却一步也没敢往外挪。她回过头来,见云锦和福禄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不觉叹了口气,道:“快拉住我啊!我生起气来连我自己都怕!” “哦哦。”云锦连忙上去抱她的腰,顺便瞪了福禄一眼,福禄会意,忙蹲下来抱着她的腿,凄厉的喊道:“公主,不要啊!” 苻宝见他们准备好了,便一边装模做样的挣扎着,一边扯着嗓子喊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啊?我偏去!嗳,你们别拦着我啊!可不是我怕你啊,是他们拦着我,我走不动!” 折腾了半晌,直到连上官冲的毛都看不到了,苻宝才悻悻的走回来。她双手握拳,鼓着腮帮子,一路踢着裙子走到正殿里,道:“传早膳。” 云锦忙命人将煮好的清粥和几样小菜端上来,一样一样的摆在她面前,道:“公主,奴婢忘了给王公子带点吃的,要不要待会让福禄给他送些去?” 苻宝咬了一口包子,恨恨道:“不用,那个没义气的,饿死他!” “唔……”云锦点点头,柔声道:“公主别生气了,上官殿下也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说不定,他是担心您早起不舒服,想让您回来补觉呢。”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他就是和我积怨已久,想方设法的报复我,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苻宝呕得连包子都吃不下去,只随便喝了两口粥,用筷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叉着那包子,都快把它叉成马蜂窝了。 云锦狐疑的看着她,嗫嚅道:“公主,您想起来了呀?您还记得和上官殿下积怨已久呀?” 苻宝猛地警醒,尴尬的看着她,道:“我……我胡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着,将筷子放下来,站起身来,道:“我不放心,还是得去看看。” 云锦忙跟着站起来,道:“公主稍等,奴婢这就帮您收拾书本。” 苻宝一脚趿着鞋,顾不得把鞋穿好,就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道:“不必了,说得像我会看书似的。” 云锦无奈的摇了摇头,迅速的拿了几本书递给福禄,又取了件披风塞在他怀里,嘱咐道:“快跟上公主,让她千万穿上披风,这病才刚好些,别又着了凉。” 福禄忙不迭的应了,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 苻宝一路脚下不停,实在受不住福禄在身边念叨了,才把披风草草挂在身上,道:“闭嘴!” 福禄见她穿上,便也不再言语,只笑嘻嘻的跟着她。 南书房离长寿宫并不远,就算是再磨蹭,沿着路约么走上半炷香的时辰,便也该到了。按着苻宝这种走法,一刻钟便也该到了。 南书房本是含元殿南面一座小小的宫室,先帝在位时将它独辟出来,作为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场所,日子久了,人们便称它为南书房。至于它原本唤作什么宫殿,却没人再记得了。 虽说这里闲人勿入,可王元修同学还是凭着得天独厚的强大背景,被选为四皇子的伴读,因此也在此处读书。 南书房的门虚掩着,苻宝带着满腔的火气,一脚便把门踹开了。倒不是她胆子多大,她是看着时辰还早,料定了夫子还没到,才敢这么嚣张。怎么说咱也是个有脑子的人。 她抬眼一看,只见满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怎么回事,这些人都转了性子不迟到了? 苻宝瞬间就想捂了脸钻到地缝里,可她的余光瞥见第二排最后的上官冲,他那一脸的淡然,像等着看她的出丑似的。这一下便激起了苻宝内心的斗志,反正脸已经丢尽了,不能再输了气势!人活着,就是活个有排面! 她转过身去,从福禄手中随意捡了几本书,便昂着头大步走了进来。 王元修坐在第一排的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苻宝把书利落的摔在他前面位置的案几上,然后潇洒的坐了下来,还不忘将身上的披风拽下来摊在一边。 这一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直把他惊得闭不上嘴。 “你怎么坐这儿了?”王元修的嘴一开一合,他觉得连嘴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苻宝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道:“怎么?不行?” 王元修见她恼了,连忙赔笑道:“行,当然行,小六爱坐哪儿就坐哪儿,我求之不得呢。”皇天后土的,可明鉴一下,是这丫头非要坐这儿的,可不是自己恩将仇报挖了上官冲的墙角啊。 他正想着,便听见一声女子的嬉笑声。 三公主苻玉幽幽的看着苻宝,啧啧道:“六妹果然是失忆了么?我本以为你是装的,如今可信了三四分了。你不是一向要坐上官冲前面的么?今儿怎么转性子了?不霸着座位了?” 苻宝轻轻扫过上官冲面前空着的位置,瞧着倒是窗明几净的,案几也擦得很干净,她忙避过头去,故意不去看它,只笑嘻嘻的看着苻玉,道:“三姐,天地良心,我是真的失忆了,从不记得我要坐什么位置,只不过看这个位置顺眼便坐了。以后,我就坐这儿了。” 苻玉眼里噙着笑,站起身来,道:“你不坐,我可去坐了。” 她见苻宝转过头去不看自己,便乐呵呵的收罗了案几上的书本,朝着上官冲前面的位置走去。 苻玉正要把书本放下,便见上官冲站起身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很是清冷的说道:“三公主,这里不便坐。” 上官冲手中的温度隔着衣袖一寸寸的传到苻玉心里,她不觉轻笑,一双媚眼从他的手一路游走到他脸上,道:“哦?为何?” 上官冲把手收回来,一脸郑重的看着她,颇有一种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意味,道:“我不惯前面有人,还请公主体谅。” 苻玉眼波流转,在他耳边低吟道:“之前小六坐这儿,你怎么不拦着?” 上官冲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六公主惯常看不懂人脸色。三公主自与她不同。” “我可……”苻宝听了,登时就要发作。 王元修忙按住她,低声道:“咱不和他一般见识,别理他。” 苻宝冷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苻玉见上官冲注视着苻宝,不觉莞尔一笑。她只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却万万犯不着插在他们小年轻中间,没得惹一身骚。 “那便罢了,如殿下所愿。”苻玉巧笑着,媚态十足的朝着自己原本的位置走去。 正说着,便见四皇子苻熙推门走了进来,他见苻宝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觉怔了怔,只觉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要不就是苻宝真的中邪了。 他凑上去,俯下身来,抖着一条腿,勾唇道:“小六,你坐错地方了罢?” 苻宝一脸坦然的望着他,颇有几分没理搅三分的劲头,她双臂抱在胸前,硬声道:“我就坐这儿!” “哎你这丫头,想打架是不是?”苻熙有着和苻宝如出一辙的暴脾气,眼看着就要压不住了。 他说着就要冲上去揍她,王元修连忙拉住他,打着哈哈道:“四殿下,就让小六坐这儿罢。她刚病好,脑子还不大清醒,你便让着她些罢。” “谁脑子不好?你才脑子不好,你全家脑子都不好。”苻宝在心里默默骂了王元修一句,看在他帮着自己的份儿上,还是没骂出口。 只见苻熙就像得了圣旨似的,笑嘻嘻的看了王元修一眼,又转头恶狠狠的看向苻宝,道:“元修说不和你一般见识,那也就罢了。算你运气好。” 言罢,他便走到苻宝前面坐下,还不忘转过头来深情款款的看了王元修一眼。 “呸,打架还指不定谁赢呢!”苻宝小声呢喃了一句,便捂着脸看向窗外。这一天天的,真是心烦。 * 时辰也不早了,孟夫子还没有来,这倒是少见。他一贯是很准时的。 人们正忖度着孟夫子是不是病了,便见齐帝身边的宫人推门走了进来,道:“各位殿下,今日孟夫子有事,不能来了。陛下的意思,是让殿下们自己温习一番,过了午时便可散了。另外,今天晚上陛下在太极宫设家宴,请殿下们出席。” 她说完,便行了礼退了出去。 南书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苻熙低声和苻玉说着,“三姐,你可知孟夫子为何不能来?他是中了鬼祟了!” 第10章 家宴 “什么鬼祟?”苻玉睁大了眼睛,连精神气都提起来了。果然,八卦才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苻熙吸了一口气,像是憋了个大招似的,他正要开口,便见苻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摸了过来,如今正扒在桌角上,只露出个脑袋,津津有味的听着,眼睛亮的像是星子一样。瞧着她的样子,像是已经抓好了瓜子和果子,竖起了耳朵等着听呢。 苻熙伸手抹了一把下颌,幽幽的看着她,道:“我说小六,这儿有你什么事呢?” “哥哥。”苻宝撒着娇,伸手拽着他衣袖的一个小角,道:“给我听听嘛。” 苻熙乐呵呵的笑着,道:“你小子还有今天?刚才不是很凶吗?怎么怂了?”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啐道:“回去!” 苻宝眨巴了眨巴眼睛,委屈道:“哥哥,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呢,我哪凶啊,就算是凶,那也是奶凶奶凶的,透着股子可爱劲儿呢。” “我呸!不要脸!”苻熙作势便要推搡她回去,倒是苻玉按住了他的手,道:“你个做哥哥的,那么小气做什么?给她听听就听听,也不掉块肉。她前几天还差点害死我呢,我都不跟她一般见识,你个大男人,大度点。” 苻熙一向敬重苻玉,他们都是惠妃所生,自然比待旁的兄弟姐妹更亲厚些,既然自家姐姐发了话,苻熙也就不再纠结,便接着道:“就是前些日子那个美人死了的事,稀奇古怪的,倒跟着死了许多人。宫里许多人都说见过那美人的鬼魂,想来是那女子死得蹊跷,不甘心得紧,便化为厉鬼了。” “那关夫子什么事?”苻宝的下颌枕在手背上,睁大了眼睛看着苻熙。 “昨日,母妃因着我读书的事,便留夫子在宫里坐了一坐,想来,是夫子回去的时候天已大黑了,撞到了什么脏东西,也说不定呢。”苻熙说着,看了一眼坐在右侧的五公主苻华。 苻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苻华正埋头读书,娴静美好的就像是一幅画似的。侧面看,她的头骨饱满,鼻子高挺,眼睛大而明亮,羽扇般的长睫毛微微眨动,温柔之中,又平添了三分灵动和三分媚态。 她肖似其母高贵妃,本是个媚骨天成的美人,可她却生生用书卷气和大家闺秀的端庄将这份媚骨压了下去,便只剩着三分媚态,可却越发动人心魄了。 太过娇媚的女子往往令人不安,而似她这样,便是刚好。“媚”之一字的绝妙,在乎锦上添花,若当真靠它雪中送炭,便难免过犹不及了。 苻玉不解,生生的将苻熙的脸掰过来,道:“你瞧着她做什么?” 苻宝也跟着忙不迭的点头。 苻熙见她们二人懵然不知的望着自己,不觉捂着脸长叹了一声,道:“我怎么就摊上你们了……你们两个细想啊,那美人是怎么死的?年纪轻轻的,才刚承宠便死了,不奇怪吗?” “你是说,是有人害了她?”苻玉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苻熙点点头,很郑重的分析道:“很有可能。而且这个人,必然是很得圣宠的,担心这美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才出此下策。” 他拍拍苻玉的肩,笑道:“咱们母妃是不可能的了,一来她心思纯良,二来,她根本就没得过宠嘛,犯不着干这个事。就算死一百个美人,也轮不上她得宠。” 苻玉蹙眉看他,像看个傻子似的,埋怨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母妃不得宠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这不是分析么?冤有头债有主,这美人若是泉下有知,便该晓得只找害她的那个人报仇便完了,在宫里兴风作浪的,实在算不得明智。可见这美人也是个蠢的,脑子里不甚分明……”苻熙话还没说完,便被苻玉捂住了嘴。 她看了看四周,蹙眉道:“别胡说!当心那美人记仇。” 苻熙不以为然的笑笑,道:“她连她自己个儿的仇人都记不住,还记仇呢。” 他们说了这么半天,苻华终于忍不住了,她微微侧目,淡淡道:“祸从口出,父皇最不喜怪力乱神之语,四哥慎言。”她言罢,也不等苻熙分辩,便继续去看她的书了。 苻熙站起身来,抱臂道:“哎,我说,你要吵架便利落的吵,没头没脑的说这么一句,想呕死谁呢?” 苻华这个温吞性子,治苻熙真是绝了。 苻熙见苻华不理他,越发来了劲,道:“说的就是高贵妃,她得宠多年,如今年老色衰,这美人得宠,第一个妨的就是她!凭着她那个凌厉的性子,能不下手?” 苻玉眼看着上去拽他也拽不住,急得什么似的。 王元修见形势不妙,苻宝那傻丫头还蹲在那看戏呢,他连忙过去,将她拉回来,压低了声音责备道:“你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怎么还敢在那儿听,也不怕屎盆子扣自己头上?” 苻宝低声在他耳边道:“我怕什么啊?我母后仙逝多年,再赖也赖不到她老人家身上。” 王元修气不打一处来,无奈的看着她,道:“你可真是个逻辑鬼才啊!丫头,得亏你是个公主,你要是个嫔妃,早就被弄死了,在折子戏里都活不过第二幕。” 苻宝翻了个白眼,大哥,是公主也没用,该死也得死啊! 她白眼还没翻回来,便听得门板一声轻微的响动。苻宝一紧张,这白眼险些是翻不过来了。 她连忙揉了揉眼睛,道:“谁走啦?” 王元修怔怔的看着门的方向,木然道:“上官冲走了”。这关他什么事?难不成,他是高贵妃的颜粉? * 晚宴设在太极宫,说是家宴,可帝王之家,哪有什么随便的宴席。齐国建国这么多年,基础建设、文化发展跟不上梁国,这些个繁文缛节、尊卑上下倒跟着梁国学了个十成十。 每次家宴,苻宝都觉得很凄凉,她顶不爱参加这些,就算有好吃的也不行。 这宫廷之中,除却齐帝不提,其余的人都是齐齐整整的,高贵妃有二皇子苻容、五公主苻华和八公主苻果,惠妃有三公主苻玉和四皇子苻熙,只有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虽说名义上她是交给高贵妃抚养的,可她们的母女情分却浅薄的很。高贵妃没把她当女儿,她也没把高贵妃当母亲。 她想,若是一定要一家人整整齐齐,那她只能抱着先皇后、皇长子和七皇子的灵牌上场了。算了,她咂咂嘴,左右将来大家都得变灵牌,早晚而已。早去还能抢个好位置,想开点。 苻宝长吸了一口气,大大方方的跨进了殿门。 引导的宫人走上前来,指着几乎是最后面的那方案几,道:“六公主请。” 倒不是苻宝要争什么c位,但自己好歹是嫡出的公主,按理说该当是最尊贵的,就算比不上太子,也不至于沦落到最后。 她坐哪儿倒是无所谓,可这几世的教训告诉她,人都是贱的,欺软怕硬。你退让一次,以后便再也没人会把你当回事了。 苻宝站在原地没动,倨傲的看着那宫人,迟疑道:“你这位置是怎么排的?” 那宫人微微抬眼,不紧不慢的道:“陛下的意思,今次是家宴,便按殿下、公主们的排行排位置。” 得了,这还说啥?自己排行靠后,这找谁说理去?算了,经历了这么多世,连死都过来了,再丢人的事也不是没受过,这点小事算什么。 苻宝正打算走过去,一抬头,便见顾源正安安稳稳的坐在最前面的案几上,浅浅抿着茶,这周围的一切俗事像都烦扰不到他似的。 苻宝向来是个煞风景的人,只见她撇下那宫人,笑眯眯的朝着顾源奔过去,蹲在他案几前,甜甜的唤了一声“师父!” 这声音不大,可大殿瞬间便安静下来。 顾源是天师,在人们眼中,他就是位世外高人。你所能想得到的美好词汇,诸如岁月静好、和光同尘、超凡脱俗之类的,都可以安在他身上。仿佛他就应该是这样茕茕孑立、不沾红尘的。 而这一句“师父”,便硬生生的让他跌进了红尘中来,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更何况,还是与这个最不中用的六公主缠到了一块去,实在让人讶然怅惘。 苻宝却顾不得这么许多,而且,有一说一,这种虚荣的感觉,还不错。 第11章 法事 苻宝的手扒在顾源身前的案几上,呈圆周运动,一路绕到顾源身边坐定。她看着跟在她身后的宫人,露出一抹窃笑,道:“我就坐这儿了。” 那宫人面露难色,迟疑道:“六公主,这怕是不合礼数罢?” 苻宝托着腮,一脸天真的看着他,道:“没什么不妥的,我要陪着我师父。他需要我。” 宫人朝着顾源看了一眼,他正在斟茶,对于这档子事恍若未闻。苻宝期待的小眼神和那宫人求助的目光,于他这里,都仿佛隔绝了一层屏障似的——你们爱怎么看便怎么看我,我若是理了你们,算我输。 那宫人见顾源不说话,便权当他不愿意,便恭敬道:“六公主,您看这……” 苻宝吹了一口气,把额角上的碎发都吹了起来。好你个顾源,装什么岁月静好呢这是,非逼姑奶奶动手是吧? 她眼里噙着笑,眯着眼看着那宫人,直看得他全身发毛,道:“我师父顶愿意我坐这儿。对吧,师父?” 她说着,狠狠踢了顾源一脚。 顾源放下茶盏,微微侧目,露出一抹假笑,道:“自是愿意的紧。” 那宫人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苻宝径自拿了个梨啃着,嫌弃的看着他,道:“你这不情不愿的是干什么?那宫人脑子里还不知道补了多少戏呢。什么逼良为娼啊,以权压人啊,都够演上两本折子戏了。” 顾源只轻笑着,道:“你不该坐我这儿。你有你的地方,我有我的,不该搅在一起。” 顾源极少和她说这样玄乎的话,处处透着古怪。苻宝怔了怔,含着一口梨,看向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源默然,只笑着摇摇头。 神神叨叨的,越来越像神棍了。苻宝蹙着眉,正要开口,便觉胳膊上一软,一个粉团似的姑娘凑到了她身侧,轻声唤她:“六姐。” “小八,你来啦?”苻宝笑着拦住她的肩,她虽不喜欢高贵妃并着她的几个子女,对八公主的喜爱倒是真心实意的。 话说回来,似八公主这样的人间小甜豆,也少有不喜欢她的人。大约是因着苻宝与她年纪最相近,兄弟姐妹之中,她倒最喜欢粘着苻宝。 八公主苻果眉目疏淡,长得并不如她几个姐姐美艳,若细论容貌,大约只能算得上清秀。然而她皮肤白皙,再加上长了一双小猫似的眼睛,便显得娇俏清丽了许多,更难得的是,她性子单纯恬淡,阖宫里便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她紧紧挽着苻宝的胳膊,一股脑的滚到她怀里去,嬉笑道:“六姐,我听五姐说你今日去读书了,我便想着你该是大好了,也就放心了。” 她因着年纪小,课业追赶不及,便不与苻宝等人在一道读书,自然见着苻宝的机会也比旁人少些。 苻宝低头看向她,笑道:“放心罢,我身子壮实着呢。” 苻果刚要接话,便见众人都已坐定,这宴席眼看着便要开始了。她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道了句:“六姐,等改日我再来找你玩”,便提着裙子向着对面跑去。 果然,苻宝刚看着苻果坐下,便有宫人通传道:“陛下驾到!贵妃娘娘到!”他的声音悠远,听来真是曼妙得紧。 她一抬头,便见齐帝左手拉着高贵妃,右手挽着惠妃,一行三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虽说是三个人一起,但客气的挽着总比不上十指交缠来得亲近,谁亲谁疏,高下立见。 也不知道惠妃是图什么,每次都要在齐帝和高贵妃边上受这种侮辱,也不觉得闹心。不过她也是没办法,嫁到帝王家,再恶心也得忍着,不然还能和离是怎么的。 苻宝一度怀疑,高贵妃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总拽着惠妃在一旁衬托她的得意。不过,惠妃是个顶和气憨厚的人,她总是很平和的面对着这一切,不卑不亢的,大约也因着这个,高贵妃才能容她到如今。 三人依次落座,齐帝和高贵妃坐在大殿最中间的案几之后,惠妃则一人独自坐在上首。她笑得很温婉,一点都不牵强,让人无端觉得,她是心甘情愿的坐在这里,没有半分怨怼,即便齐帝把垃圾给她吃,她也能吃下去,把它变成糖。 齐帝笑笑,道:“今日是家宴,朕许久没同爱妃和孩子们一起用膳了,都不必拘束。”他说着,不动声色的看向顾源,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在齐国,天师地位极高,与皇族的关系也甚为亲近。 宴席开始,趁着歌舞喧嚣,苻宝也开始咬耳朵,道:“今日是家宴,要你一个外臣来做什么?” 顾源夹了一口菜,很优雅的吃着,道:“自是有人想让我来。”他见苻宝咳嗽了一声,便将筷子放下,拍了拍苻宝的后背,无奈道:“慢点吃,当心呛着。” 苻宝犹疑的看着他,道:“你这话说的,像是有什么阴谋似的。怪瘆人的。” 顾源勾了勾唇,径自取了茶喝着,道:“不知道有什么事等着我呢。你怕什么?你只要搞定上官冲,就没人能伤着你。” 苻宝皮笑面不笑的看着他,道:“这事情可比登天还难呢。”她说着,看向最末处的案几,上官冲和清河公主正坐在那里。上官冲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抬头看向她,苻宝只觉得他目光冰冷,便慌忙避开了。 “哟,小六不是失忆了么?倒还记得天师是她师父。”高贵妃似笑非笑的看着苻宝,道:“这孩子倒不算笨。” 齐帝饮下一杯酒,方才看向苻宝,道:“小六,你可好些了?” 苻宝堆了一脸真诚的笑,道:“多谢父皇,多谢贵妃娘娘关怀,我已大好了。只是还有些事记不得,不过要紧的事都是记得的。” 她顿了顿,看了顾源一眼,接着道:“我记得师父,更记得父皇,父皇伟岸又慈爱,就算小六的头给人家打掉,也不会忘记父皇的。” 齐帝听了,不觉大笑,道:“你这孩子,嘴上没个轻重,就知道乱说。” 高贵妃娇笑着,道:“乱说有什么打紧?把陛下哄得这样高兴,就是她的本事。”她颇有深意的看了苻宝一眼,苻宝只觉得身上的肉都紧了一紧。 高贵妃长得很美,胸大腰细,云鬓如墨,偏又生得眉眼尖利,是“蛇蝎美人”的标配。被齐帝捧在手心上宠了这么多年,更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连带着这份美丽,都显得锋芒毕露,令人不安。 不过说到底,她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起码,没做过什么摆在明面上的坏事。什么残害皇嗣、逼死美人之类的传闻,多是人们忖度的,没有实锤。事实上,她待宫人很是和煦,这么多年管着后宫,处世也算公允,没出过什么岔子。 苻宝叹了口气,高贵妃说的也没错,自己从小没了亲娘,也就全靠着嘴甜的技能才混到现在了。 歌舞已毕,宴席便也快到了尽头。冷不丁的,惠妃抽泣起来,她哭得很克制,如蚊蝇一般,可大好的光景在那哭,也太明显了些,众人的目光便忍不住的集中到她身上去。 齐帝不觉皱眉,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如意的,说出来朕听听。” 惠妃走上前来,盈盈一拜,道:“陛下,臣妾有愧。前些日子,臣妾好端端的在甬道上走着,便看见些脏东西,可臣妾想着陛下天威,许是臣妾花了眼看错了,也就没在意。谁知昨日臣妾请孟夫子来宫中询问小四学业的事,臣妾留得他略晚了些,他一出门便中了邪祟,到现在都没醒。” 她说着,取了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捂嘴抽泣道:“臣妾真是对不住夫子,也对不住几位皇子、公主。” 齐帝抿了一口酒,手中拿着那酒杯晃悠着,道:“此事不怪你。” 惠妃点点头,道:“谢陛下体恤。臣妾是想着,不若请天师来宫中做几场法事,将这晦气除一除,也好使宫中诸人安心。” 齐帝将酒杯放下,靠后仰着坐了,看向顾源,道:“不知天师可得空?” 顾源站起身来,面上一片坦然,道:“多谢陛下抬爱,只是臣并不擅长此道。鬼神之事,还是请得道高僧来更稳妥些。” 齐帝轻轻叩着案几,思忖道:“天师所言有理。惠妃,此事便交托给你罢,去请几位高僧来,做做法事,也就罢了。怪力乱神之语,今后便不要再提了。” 惠妃恭谨道:“是。” 见众人离去,苻宝方笑着推了推顾源,道:“一推六二五,你小子厉害啊!” 顾源看着齐帝远去的背影,浅笑道:“这趟混水,我可不想淌。”他看向苻宝,啧啧道:“我能顾着你就不错了。还装失忆,亏你想得出。” “什么装失忆?我是真失忆了好吗?”苻宝蹙眉道。 顾源笑了笑,只摇了摇头,便向外走去。 苻宝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是个蠢蛋,装个失忆,阖宫里都没人信,真是绝了。敢情这么长时间,都是她自己逗着自己玩呢。 她赶上去,凑在顾源身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你说这个美人一死,怎么牵扯出来这么多事呢?现在都开始闹鬼了。皇祖母都去长安城外的鸡鸣寺修行了,怎么还惦记着父皇床上的那点子事情呢?真是没法说。” 顾源笑笑,道:“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别操那么多心。” 苻宝道:“我这不是和你讨论问题嘛,我操什么心啊?我又没害人。” 说到这里,她眼睛亮了亮,往前走了几步,凑在顾源耳边,低声道:“对了,你下次进宫的时候给我带点毒药,要那种一击即中、见血封喉、没有解药的那种,最好还能无色无味,悄无声息的给人喝下去……” 顾源停下了脚步,很警惕的打量着她,道:“你要做什么?要毒死谁?” “你别管……”苻宝含糊道,“我自有用处。” 顾源向她迈了一步,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趁早死了这个心,上官冲不是你能动得了的,明白么?” 第12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苻宝被他郑重而凌厉的目光所威慑,不觉怔了怔,她嘟哝了一声,含混着朝前走去,道:“你总得让我试一试,才能安心。” 顾源跟上去,握着她的双肩,道:“丫头,他救过你一命,做人不能没良心。等你也救他一回,还了这份恩情,再想旁的。好不好?” 苻宝勾了勾唇,道:“顾源,我要杀他,还要先救他一次,我闲的?” “你……”顾源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转过身去,抚着自己的胸口。自己选的徒弟,再怎么胡闹也得含着泪忍了。自己又白担着天师这么个位份,当真被她气得捶胸顿足的,给别人看见也不用混了。 他正气不打一处来,便听得身后有人唤他,“天师。” 顾源转过身来,只见上官冲正站在他身后,规规矩矩的行着礼。他目不斜视,仿佛全然没看见苻宝似的,面上淡泊得像是一池秋水。不过,是深不见底的那种。 苻宝本是叉着腰专心致志的看顾源气急败坏又无法发泄的样子,猛地听见上官冲的声音,登时吓得全身一哆嗦。她三步两步的跳到顾源身后,扯着顾源的衣袖挡着脸,瞪着大眼睛警惕的看着上官冲。 顾源将衣袖抽回来,把她拉出来,道:“没规矩,站好了。”言罢,又看向上官冲,道:“殿下不必拘礼,我是方外之人,用不着这些。” 上官冲低头道了声“是”,便站直了身子,道:“不知天师可有闲暇?我有一事,想请教您。” 顾源的拇指和食指不动声色的揉搓着,道:“哦?不知殿下所说的,是何事?”他看向上官冲,目光熟稔而坦然,就像是他早就料定了会有这么一番相谈似的。 苻宝打量着他,不觉感慨,也许顾源的确是能掐会算的,他的道行之高,或许早已跳出了神棍的范畴,可以算是个半仙了。 上官冲看了苻宝一眼,便低下头,半晌,道:“是梦,我想请您帮我解梦。” 苻宝几乎笑出声来,她咬着袖子,尽量屏住笑意,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上官冲,他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上一世,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连因果报应也不信的。莫不是真被那美人的鬼故事吓到了? “好。”顾源答应得很干脆,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我下次进宫时来见殿下,可好?” 得,又混到坑蒙拐骗的路上了。苻宝倒不知道他是会解梦的,可她看着他的神色,倒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多谢天师。”上官冲说着,又行了礼,方才离去。 苻宝见他走远了,方才看向顾源,轻笑道:“你说下次来找他,便是不会再搭理他了罢?” 顾源瞥了她一眼,道:“不是。”他说着,幽幽的看了她一眼,道:“记着我说的话,先报恩,再报仇。知道么?” 苻宝冷哼一声,道:“我若救他一次,你便会带毒药给我?” 顾源不觉浅笑,他凑近了她的脸,道:“天机不可泄露。” * 呸,去你的天机! 宫里早熄了灯,苻宝黑灯瞎火的窝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顾源的话。报恩?她报哪门子的恩,上官冲上一世害死了她,怎么不算了?弄来弄去,倒成她欠他的了,真是笑话。 还说她不能没良心,可自己本就是个顶凉薄的人,她对她父皇都没什么感情,还能有什么良心? 这一世的顾源总是怪怪的,净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做一些她看不懂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重生的时候磕坏了脑袋。 “砰砰砰!”长寿宫的宫门传来几声闷响,在这彻底的黑暗与寂静之中,显得分外分明。隔了几间屋子,到底没有那么清脆和警醒,声音钝钝的,像是凌冽的风声。 苻宝猛地爬起来,披了衣裳站在窗前,看着云锦掌了灯,提着宫灯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子,便见云锦走了回来,轻轻叩了叩寝殿的门,道:“公主,您醒了吗?” 苻宝借着月光,顺着墙沿走过去,将门打开,道:“什么事?” 云锦蹙着眉,急得不得了,道:“您快去瞧瞧罢,是清河公主来了。” 苻宝心知清河素来是个稳重的人,若非大事,她绝不会深夜到访的。她想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些,道:“她可说了是什么事?” 云锦跟在她身侧,道:“说是上官殿下病了,高烧不退……” 苻宝脚下一顿,云锦来不及刹住步子,险些蹭在她身上。 云锦不觉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问道:“公主,怎么了?” 苻宝摇摇头,道:“没什么。”便又接着朝前走去。 清河站在正殿里,一脸的愁容,她没法安心坐下,便一直站着,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她披散着头发,身上只随意披了条毯子,一见苻宝进来,便赶忙迎上去,重重的跪下来,哀求道:“六公主,求你救救阿冲!” 苻宝连忙伸手去扶她,见她不肯起身,便也跟着跪下来,无奈道:“清河姐姐,你这是要折煞我了。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帮你,快起来。” 清河听了,似是松了一口气,叹息道:“我不知道该求谁,也不知道能求谁,这种时候,也只能来找你了。” 苻宝连拖带拽的将她拉起来,看向云锦,道:“快去传太医,就说是我病了,烧的厉害。请到了太医,就直接把人带到长安宫去,到时候也由不得他不治。” 云锦道了声“是”,便赶忙跑了出去。 苻宝见她出去了,方才挽着清河的手,柔声道:“姐姐安心,云锦是个妥帖的,这事儿她一定能办好。我随你一同过去,到时太医看着我在,也不敢不尽心。” 这时候,清河的三魂七魄方才归了位,她抿着唇,紧紧挽着苻宝的手,诚恳的说道:“六公主,多谢!” 苻宝挤出一抹笑来,道:“多大点事儿,别往心里去。”她自然知道,清河和上官冲在这宫里过得很是艰难,别说是请太医,就算是吩咐宫人去做事,他们也未必肯尽心。不然,清河堂堂一国公主,也犯不着亲自跑过来了。 她想着,不觉瞥着身旁的清河,她一定是很疼爱上官冲罢?否则,也不会急成这样。她上一世曾认真研究过梁国皇室,清河与上官冲并非一母所生,她与梁帝上官泓倒是同母的兄妹,而且上官泓与她感情很好。她是为了上官冲,才自请来到齐国的。 “六公主,到了。”清河低声唤她。 苻宝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笑。 面前便是上官冲的寝殿,里面黑黢黢的,只点了一盏宫灯,想来是情急之下,清河公主自己点的。她们走了这么一路也没看见宫人的影子,想来是躲懒去了。 苻宝一把掀起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清河一怔,连忙跟上她,道:“六公主,你在正殿里坐着便是,我来照顾阿冲就行。” 苻宝一边点着寝殿里的宫灯,一边道:“没事,我们齐国人不在乎这个,再说了,你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的。” 清河感激的看着她,道:“那我去打些热水来,给他擦擦额头,也许他能舒服点。” 苻宝胡乱的答应了一句,便径自去点宫灯,直到殿里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她才满意的拍拍手。 宫里静得厉害,只听见上官冲的呼吸声和微弱的沉吟声。想来是他那日救她受了寒气,扛了这么多天,终于是扛不住了。今天一整天,她总是听到他咳嗽,本想着咳嗽个两天就好了,没想到他却病的这么厉害。想来这一整天,都是他咬着牙忍下来的。 她轻轻撩起帷帐,在床沿上坐下来。虽然认识了好几世,在印象中,这倒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着的样子。 他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双颊潮红,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她伸出手去挨了挨他的额头,果然烫得和烘好的汤婆子一样。他的嘴一开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苻宝看着他,叹了口气,指着他的鼻尖,道:“这就算我还你的,还完了我就杀了你,连顾源也不能说我。我可是顶有良心的了。等你死了,变了鬼,也别来找我。知道吗?” 她说着,不觉滑下来,坐在床前的脚踏上,双臂趴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昏迷中的他很乖,不会说一些凶巴巴的话,也不会冷冷的看着她,更不会盘算着怎么丢下她,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他也只是蹙了蹙眉,便又安静的睡去。“要是你醒了也能这样安安静静的听我说话就好了。”苻宝低叹了一声,“那我就会告诉你,得罪了姑奶奶我,是会死的!” “看你还敢不敢惹我!”苻宝想着,又戳了他几下,方才解了恨。 清河端了热水进来,柔声道:“六公主,我来罢。” 苻宝点点头,跳着站起来,蹲在一边,看着清河温温柔柔的给他擦额角的汗。想来,所有男人都会喜欢清河这样的姑娘罢?连她父皇都动心了。可是清河这样好的姑娘,不该折在她父皇手里的。 苻宝盘算着,等她弄死了上官冲,就求父皇放清河回去,也好平息两国之间的恨意。想来,梁帝也是乐见其成的罢? 她正想着,突然见上官冲伸出手来,猛地抓住了清河的手。 他虽还是闭着眼睛,显然是在昏迷中,可想来,是日有所思夜才能有所梦,啊不对,不是这个词,是平素里有贼心没贼胆的惦记着,糊涂了才能壮怂人胆。 苻宝连忙捂住脸,一边说着“我突然瞎了,出去晒晒月亮”,一边摸着黑挪了出去。任凭清河在后面叫她,她也只当没听见。 这情况,也太辣眼睛了。这题材,也太劲爆了。难不成,他俩不是亲姐弟?又或者,根本是他俩有什么情况,清河公主才肯跟着他来齐国受苦? 虽说这属于恶意揣测,可她还是忍不住乱想,毕竟这种事连话本子都不敢写。她不觉暗爽,几乎脑部了一场伦理大戏——《爱的人是我亲姐怎么办?》,而上官冲就是那个别别扭扭、求之不得、被虐的死去活来的小舅子。 没错,他当不了男主。男主得是个高大威猛、有权有势的男人,人家和清河情投意合,上官冲只有顿足嗟叹的份儿。这话本子写出去,一定能风靡整个长安城。 苻宝想得越来越美,她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从傻笑中清醒过来。得居安思危啊小六! 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感慨着还好这是在齐国,要不然上官冲灭了她的口都有可能。怪不得上一世,不管她做什么,上官冲这厮都岿然不动,原来人家早就心有所属啊!难怪她父皇纳了清河为淑妃,上官冲那么咬牙切齿的恨,夺妻之仇,能不恨么? 哎,苻宝靠在寝殿前的廊柱上,碰了碰头,叹息道:“父皇,美色误国啊!该!” 第13章 是有多困 寝殿的帘子被掀开,清河走了出来,见苻宝瑟缩在门前的廊柱边上,身上一抖一抖的,清河只当她是冻得,连忙走到她身前,道:“六公主,外面冷,你快随我进去罢。” 苻宝本是背对着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窃笑不已,连带着身子都一抽一抽的。见清河唤自己,她连忙敛了笑意,转过身来,道:“没事,我在这等着太医来。” 清河点点头,迟疑了一霎那,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六公主,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阿冲……” 苻宝心里其实好奇得不得了,可作为正儿八经的公主,饶是齐国再怎么放任天性,也容不得一国公主去打听别人的八卦,平素里听听也就算了,对别国的宫廷密事还那么感兴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更何况,这个事说起来还是挺尴尬的。 “不用不用……”苻宝笑着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儿,犯不着和我解释,我不好奇。” “我们……”清河颇无奈的看着她,苦笑道:“阿冲他抓我的手那是因为……” 苻宝竖起了耳朵,天地良心,可不是我要听的,是人家偏要拉着我讲哦。她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公主!”云锦快步走了过来,打断了清河的话,她在苻宝面前站定,行礼道:“太医到了。” 苻宝很想拉着清河,问一句“因为什么啊?”,可清河已经很激动的跑进了寝殿里。只剩下苻宝伸长了脖子看着她的背影望穿秋水,这是干什么,八卦说完再走啊!这不是诚心要憋死人吗?这次不说,下一次说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她心里难过得紧,面上却不敢怠慢。事分轻重缓急,她心里还是门清的。 苻宝走到太医身前,郑重道:“太医,梁国质子病了,请您务必治好他。对外便说是我病了,一切用药都用好的。” 太医本是听说苻宝病了,可如今一见,这六公主生龙活虎的在这赏月,顿时觉得她在逗他玩。如今听苻宝这样一说,他便全明白了。他看着苻宝,行了礼,道:“是,臣定会尽心。” 苻宝微微点头,道:“太医这边请。”她说着,便在前面带路,将他带入了上官冲的寝殿。 方才,她觉得上官冲大概有三分的意思是借着昏迷耍流氓,哦,不对,是借着昏迷表露真情,可现在仔细看着,她才觉得是自己误会上官冲了。他睡得极沉,任凭太医对他诊脉、施针,都毫无反应。 天杀的顾源啊!这是多么好的弄死上官冲的机会啊!就这么错过了,我不甘心! 苻宝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倒是一片清和。见太医施针完毕,方才道:“太医,他这病可要紧?” 太医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道:“回公主,这病是受寒所至,伤邪入体,又没有及时医治,方才拖成大病。所幸殿下年轻,身体底子也不错,臣已施针让他周身气血畅通,想来晚间服了药,明日一早便会醒了。” 苻宝和清河相视一笑,都松了一口气。苻宝看向太医,道:“有劳太医了。还烦请太医开了方子,我好派人去抓药。” 太医点点头,道:“是。” 见云锦带了太医出去,清河忙道:“六公主累了一晚上,快回去歇着罢。这里有我看顾着便是。” 苻宝柔声道:“我不过折腾了半个晚上,姐姐确是当真累了一个晚上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一个人也撑不住。宫里那些拜高踩低的懒东西,也该收拾收拾了。” 清河心知她指的是永安宫的宫人,可她与上官冲皆是梁国质子,又怎么做的了这些宫人的主?她唇角溢出一抹苦笑,默然摇了摇头。 苻宝很懂得她的难处,从前的几世,在她不得宠的时候,宫人们也没少恶心她。她想着,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道:“姐姐介不介意我干涉一下永安宫中的事?” 清河犹疑道:“这……” 苻宝眼里藏在笑意,道:“我定不会让姐姐为难的。” 清河叹息道:“便都由着你。” 正说着,便见云锦走了进来,道:“公主,奴婢已送了太医出去了。福禄跟着太医去御药房抓药了,待会等药抓回来,奴婢亲自熬了给殿下送来。” 苻宝满意的点点头,道:“去咱们宫里找几个长得高大的宫人来,我有要紧事。” 云锦道了声“是”,便匆匆退了出去。 苻宝瞥了一眼床上的上官冲,他紧紧闭着眼睛,眉头倒是不再蹙着了,想来是舒服了许多,连梦里都安稳了。不知道为什么,苻宝一瞬间竟觉得心里有些柔软,她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想着大约是里衣松了。 她看向清河,道:“姐姐照顾着他,我出去了。若是待会听到什么声响,姐姐也只当没听见便是。”言罢,便大步走了出去。 * “咣!咣!”不一会子,清河便听到敲锣的声音,难道这就是苻宝说的声响?这也太大了些罢。她站起身来,将窗子关上,方才又坐回来。 苻宝叉着腰,站在正殿外的庭院里,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们,冷笑道:“这不是都能起来么?怎么,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主子了?连端茶倒水的活都不肯干了?是不是要我禀了贵妃娘娘,将你们一个个的都打断腿赶出宫去,才肯做事?” 地上的宫人们抬了抬眼,齐声道:“奴婢不敢。”她们睡得正香,猛然被苻宝叫起来,冰天雪地的在这跪着,自是一肚子的气,这六公主是失心疯了么,手伸得也太长了。 苻宝见她们没精打采的,随手指了个带头的,看向一旁的宫人,道:“我看这个丫头最没力气,你们打她几板子,让她清醒清醒。” 站着的宫人都是长寿宫里最壮实的,既然主子发了话,不下手重点也对不起自己吃了那么多饭,便当真把人按在地上打了起来。 苻宝不喊停,他们手上的板子也不敢停。挨板子的宫人刚开始还叫得很是凄厉,到后面却连叫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微微的抽泣声和哼哼声。 一旁的宫人看得触目惊心,这六公主平素里看着和气,下手倒是真的狠。 直打得那宫人快咽了气,苻宝方才让他们住手。 她幽幽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宫人们,道:“让我看看,还有谁是懒骨头,我也一并打了,省的宫里浪费粮食多养一个人。” 清河听着外面惨叫声不停,只觉得心惊肉跳的。她看向床上的上官冲,他紧蹙着眉,看样子也被吵得厉害。 果然,不一会子,上官冲便睁开了眼睛。他迷迷糊糊的看着她,半晌,方道:“阿姐。” 清河连忙扶他起身坐着,将热水喂给他喝着,她擦了擦眼角的累,破涕为笑,道:“你醒了便好了,吓死我了。” “阿姐可是守了我一夜?”他接过茶盏,自己喝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清河,像是在期待什么。 清河打量着他的神色,不觉轻笑,道:“不然你还想谁守着你?” 上官冲抿了抿唇,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道:“没谁。” 清河笑他孩子气,不觉摇了摇头,柔声道:“六公主也守了你一会子,方才才出去了。这才多亏有她,要不是她请来了太医,又在这里陪着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上官冲“唔”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不再蹙着了,连喝水都大口了些。 他将茶盏递给清河,不觉看向窗外,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清河转头看了看窗外,只见天已经渐渐亮了,道:“是六公主在外面,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清浅一笑,道:“她倒是宫里难得的热心肠的姑娘,只是……” 她看着上官冲的神色,没再说下去。苻宝是敌国的公主,又转眼便到了许婚的年纪,齐帝将她许给谁,大概也不会许给上官冲,他们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情深缘浅,最是没奈何的事。 上官冲伸手拿了身旁的衣服披在身上,道:“我出去看看。” “看什么?你还病着呢,这才刚好些。”清河见他挣扎着要下床,忙拦住他,道:“外面已经安静下来了,许是六公主的事办完了,她待会便会进来了。你想见她,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上官冲顿了顿,看着她,淡淡道:“我没想见她。”我只是,不放心。 清河被他一副嘴硬的样子气得想笑,道:“好好好,是我想见她。你且老实待着,她眼看着便会进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帘子被掀开,云锦带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平日里连面都少见的宫人。 云锦将熬好的药放在床前的矮几上,躬身道:“公主,药已熬好了。奴婢已嘱咐了她们熬药的方法,每隔两个时辰便会有宫人将药端来给殿下服用。” 言罢,她退在一边,命宫人们依次将端着的热水、毛巾等物放下来,道:“公主,有什么事便吩咐这些宫人去做,若是有不听话的,便告诉奴婢,六公主自有好去处给她们。” 她话音未落,这些宫人眼见着全身颤抖了一下。 清河不觉轻笑,果然人都是贱的,必得非常手段,她们才会非常听话。她点点头,道:“有劳姑娘了。” 云锦见这些宫人还算恭顺,便安下心来,道:“如此,奴婢便先回去了。” 清河微微点点头,猛地想起上官冲还惦记着苻宝,便问道:“六公主呢?” 云锦浅笑道:“公主累了,便回去歇着了。” 清河不敢去看上官冲的神色,只尴尬的笑笑,道:“如此,姑娘也回去歇着罢。” 等云锦和宫人们都下去了,清河才转过身去窥探上官冲的神色,只见他还是冷着一张脸,像是无所谓的样子,便幽幽的叹了口气,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傲娇少年就是她弟弟本人了。 上官冲的眼里像是结了一层薄冰,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攥着,默然的看着门外的方向。那个丫头,为了补觉居然都不来看他。是有多困! 第14章 双面皇后 苻宝躺在床上,还没睡了多少一会子,大约也就两个时辰的样子,便有宫人来禀告,说是高贵妃要见她。 苻宝顶着一双熊猫眼,睡眼惺忪的朝着太极宫走去。她只觉得头昏脑胀的,也不知道高贵妃大早上的抽什么风。但是没办法,谁得宠,这后宫就是谁的。 * 太极宫的书房里,齐帝正抚着额头,看着坐在下首的惠妃发愁。他将手中的折子合上,不耐烦道:“让你管着高僧来作法的事,你管着便是。不必三天两头的来请示朕,朕操心的事多了,没工夫管这个。” 惠妃小心翼翼的道了声“是”,又不甘心的张了张口,道:“不知这法事做几天合适?照理是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的……” 齐帝叹了口气,身子向前倾着,盯着惠妃,道:“作个法意思意思就行了,马上就过年了,难不成你还想留高僧在宫里过年不成?” 惠妃被他吓得全身抖了一抖,道:“是,臣妾会嘱咐大师在年前结束法事。” “嗯。”齐帝闭了闭眼睛,由着高贵妃给他揉着太阳穴,淡淡道:“还有事么?哎,下个朝也不得安稳。” 惠妃刚要张口,便见高贵妃莞尔一笑,道:“陛下,六公主来了。” 苻宝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她父皇的性子她还不知道么,他一生气,那就是方圆百里生人勿进,谁进谁死。也就是高贵妃敢不分场合的凑在他眼前,他对高贵妃必是真爱无疑了。 听着高贵妃说了,苻宝也不敢再在原地蹲着,少不了又是一顿骂。她连忙走进去,在齐帝睁开眼之前,出现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道了声“父皇万安,贵妃娘娘安,惠妃娘娘安。” 齐帝蹙着眉,睁开眼睛,摆了摆手,道:“朕安。你们不来烦朕,朕就更安了。”他说着,有意无意的瞥了惠妃一眼。 苻宝不知该怎么回他,只见高贵妃笑着,从案几后面走出来,道:“是臣妾唤小六来的,陛下错怪她了。” “哦?这丫头又犯浑了?”齐帝强打着精神,略略打量着苻宝,道:“你这个丫头,怎么比守了一夜的宫人还憔悴些?大晚上的干嘛去了?那邪祟也扰着你了?” 苻宝连忙摇头,赔笑道:“没有没有,我从没见过什么邪祟。” 高贵妃一双媚眼瞧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她啧啧了两声,道:“如今我们小六也长本事了,昨夜在长安宫里发了好大的威风,对宫人们又是敲打用刑,又是威逼利诱的,几日不见,她治理后宫的本事倒连臣妾也自叹弗如了。”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苻宝的肩膀,悠然道:“倒不如让小六打理后宫中事,臣妾也好歇歇。” 苻宝一听便知不好,宫中一向是高贵妃掌管的,自己不过是对长安宫的人小打小闹了一番,转眼就传到了高贵妃耳朵里,她又堂而皇之的在齐帝面前说了这么一番话,明里是称赞她,暗里却说她不懂规矩,越权了不说,还手段毒辣。 做皇帝的,天生不喜欢手下人越权,蠢笨点没什么,可一旦越了权,就算是伶俐过头了,还不如笨的。 果然,齐帝眉头微皱,沉声道:“净说些孩子气的话,小六懂什么?打理后宫,她还差得远呢。” 苻宝忙不迭的点头,赔笑道:“父皇说的是,我的那点小伎俩根本放不上台面,贵妃娘娘折煞我了。” 齐帝冷眼看着她,淡淡道:“别嬉皮笑脸的,朕正经问你,你跑到长安宫去做什么?是长寿宫地方太小了不够你待了?朕早说过了,少和梁国人搅到一处去,梁国人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苻宝吐了吐舌头,一路小跑到齐帝身边,撒娇道:“父皇,这件事是我错了,可我也是怕损了父皇的威严,才不得不这么做的。您不知道,长安宫那些宫人一个个都懒出花了,什么活都不干,倒像是我们故意苛待梁国质子似的……” 齐帝脸上的表情略松弛了些,冷声道:“你倒是好心。” 高贵妃转过身来,美目轻抬,道:“可不是?这件事倒是臣妾的失职了,臣妾没管好宫人,还得小六出手。” 苻宝怔了怔,完了,一个越俎代庖的帽子是戴头上摘不下来了。这个高贵妃,诚心要弄死我。 她还没开口,便听得惠妃柔声道:“姐姐错了也没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往后对长安宫更上心些便是了。不必自责。” 这话说的,不仅高贵妃听了想打人,连苻宝听了都愤懑。惠妃娘娘,您是当真听不出高贵妃话里有话,用了反讽的修辞手法啊? 齐帝一脸嫌恶的看着惠妃,道:“不会说话就别说,小六犯了错就该罚,你用不着袒护她。”他说着,叹了口气,看着苻宝,道:“回去好好反思去,一点规矩都没有,若是再犯,定不饶你!” 在高贵妃步步相逼,惠妃不小心烈火浇油的份上,还能只得个“反思”的惩罚,已经是齐帝格外开恩了。苻宝很满足,一脸诚恳的领了罚,便要告退出去。 高贵妃柔声道:“陛下和妹妹还有话说,臣妾便不杵在这儿让陛下烦心了。臣妾刚好和小六说说话,一路也就回去了。” 齐帝摆了摆手,道:“去罢。” 高贵妃道了声“是”,意味深长的看向苻宝,道:“小六,走罢。” 苻宝虽不愿与她一同走,可少不得也要在齐帝面前演个母女情深,上位者最爱看这种戏码,总要后宫里的女人一团和气,他才舒心。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高贵妃浅笑着,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总是针对你?” 苻宝倒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这是要撕破脸的节奏么?怎么地,戏是不想演了?不能够啊!苻宝脑子里盘算着,嘴里却笑着道:“怎么会?贵妃娘娘待我很好。” 高贵妃没理她,只冷笑道:“我就是针对你。”她脚下一顿,眼眸幽深的看着她,像是直看到她心里去,而她的言语凄厉得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魂,道:“你娘是怎么对我的,我就怎么对你。一报还一报,也算公平。” 苻宝不觉蹙眉,她敛了笑意,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贵妃拢了拢鬓边的步摇,眯了眯眼睛,道:“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来,这宫里诸人,我可曾苛待过谁没有?为什么偏偏和你过不去?”她说着,唇角溢出一抹笑,凑在苻宝耳边,轻声道:“你娘对我做的,我会一样样还给她。不,是十倍百倍的还给她。” 她言罢,便摇曳着身姿向前走去。 苻宝连忙冲上去挡在她面前,道:“贵妃娘娘,请你把话说清楚!我母后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温和良善,绝不会对不起任何人的。” 高贵妃转过头来,不屑的看着她,嗤笑道:“她手段阴狠毒辣,连孩子都不放过,何以敢说自己温和良善?要我说,她就算去地狱里的刀山火海上滚一遭,也偿还不了她的过错!” 她说得咬牙切齿,由不得苻宝不信。苻宝从没想过她母后会是这样一个人,从小,君师父就告诉她,她的母亲是怎样一个天下无双的好女人,她也从未怀疑过。 苻宝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懵,天旋地转的。她见高贵妃要走,她连忙上前去追她,可心里着急,便伸手拉了高贵妃一下。 只见高贵妃顺势摔在地上,周遭的宫人连忙赶上来扶她,高贵妃却不肯起来,只顾哭喊道:“了不得了!六公主真是了不得了!” 宫人们连拖带拽的,苻宝怔在原地,平日里的机灵都吃到了狗肚子里去,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齐帝和惠妃走了出来。齐帝当即便冷了脸,道:“干什么?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高贵妃委屈巴巴的站起来,任由两个宫人扶着,抽泣道:“陛下,臣妾是没脸再做什么贵妃了,六公主恼怒臣妾方才说了她,只一言不合就把臣妾推到地上……”她说着,就捂着脸走到齐帝身边,泪水流个不住。 “父皇,我……”苻宝话音未落,齐帝便大步上前,猛地甩了她一耳光,道:“顶撞庶母,你好大的胆子!” 苻宝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话也不敢再说,便只倔强的看着齐帝。 齐帝瞧着她那个样子,和先皇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恨道:“去宫门外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苻宝抿了抿唇,一句话都没说,便径自出去跪着了。 齐帝看着她的背影,气得胸口起伏,半天缓不过劲来。高贵妃也顾不得哭了,连忙帮他抚着背顺气。齐帝只觉得气是顺不了了,他一甩衣袖,转头扎进了书房里。 苻宝只觉得委屈,不是为着她自己,而是为了她母后。她母后虽出身大族,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死了还要受这种侮辱,她真的为她不值。她保护不了她母后,是无能,她父皇也不肯护着她母后,是无情。 她恨自己,竟然被高贵妃轻易的几句话就挑得怒火攻心,中了她的算计。她最恨的,是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母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五岁的时候,她母后就薨逝了,她记不清她是怎样的人,甚至连她的模样也模糊了。 她只知道,五岁那年,她唯一的弟弟病重,可她父皇只顾着宠幸高贵妃,全然没有过问她弟弟的境况,直到她弟弟去世,齐帝也没来过。她母后心灰意冷,积郁成疾,不久便薨逝了。 她正出神,便见一双锦缎鞋子出现在她面前。 苻宝抬起头来,见惠妃正悲悯的看着自己,她俯下身来,道:“孩子,去和你父皇认个错罢。你这样犟着,除了苦了你自己,还有什么好呢?” 苻宝避过头去,硬生生的道:“多谢惠妃娘娘,我受的住。” 惠妃叹了口气,道:“罢了。”她说着,便要离开。 苻宝猛地抬起头来,道:“惠妃娘娘,您知道,我母后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惠妃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这么多年,这孩子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眼底总是噙着笑,像是早把那些往事都忘了似的。没想到,她还记得她母后。 惠妃摇了摇头,道:“她是个好人,只是好人在这宫里,都是活不长的。”她说着,看向苻宝,道:“别在你父皇面前提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言罢,她便款款走了,像是怕苻宝再追问她似的。 苻宝梗着脖子跪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都大黑了,齐帝才想起她。他也懒得和她说话,只觉得她碍眼,便吩咐了宫人打发她回去,只加了一样,要在长寿宫里禁足三天。 云锦早已在太极宫门前候着了,一听这话,连忙上来扶苻宝。 苻宝咬着牙爬起来,膝盖痛的连知觉都没有了。她一秒钟都不想在太极宫待着,只想赶快离开,便顾不得旁的,只挣扎着向前走去。 直走到甬道上,方才停下脚步。苻宝弯着身子,揉着膝盖,额头上都是冷汗。她喘着粗气,道:“云锦,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你回宫去喊福禄来背我罢。” 云锦担忧的望着她,道:“公主,这里这么黑,您一个人在这儿,奴婢不放心啊。” 苻宝摆摆手,道:“没事儿,这周围都是巡逻的侍卫,当真有什么事,我喊他们便是。你且去罢。” “那奴婢把宫灯留给您。”云锦说着,将手上的宫灯放在地上,又扶了苻宝坐下,方朝着长寿宫跑去。 苻宝坐在地上,只觉得腿像针扎一样疼,她父皇就算不禁足,她也出不去。她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东西从她眼前飘过去了。 第15章 见鬼 苻宝只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顾不上腿上的疼痛,扶着甬道两边的宫墙歪歪扭扭的站起来,轻声道:“谁啊?” 她警惕的看向四周,可周围只是漆黑一片,除了鼓鼓的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寂静的吓人。 不会是遇到那个美人的鬼魂了罢?苻宝颤抖着,将地上的宫灯捡了起来,直疼得龇牙咧嘴的。她胆子实在是不算大,再加上重生了几世,她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她还是不敢惹的。 突然,她觉得身后一凉,像是什么绸缎的东西拂过她的背似的。她连忙回头,可身后什么都没有。 苻宝吓得要死,只觉得魂都要飞了。她脸上全是冷汗,连鬓角都打湿了。手上也滑腻得厉害,连宫灯也有些握不住。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不住的念叨着“阿弥陀佛,满天神佛,小鬼退散”之类的话,只盼着佛光闪耀,佛祖显灵,能让那美人的鬼魂知难而退。 背后传来“咯咯咯咯”的声响,像是女子的笑声,又像是上下牙齿碰触的声音,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怪声。只一瞬间,她背上就沁了一层薄汗。 她睁开眼睛,口中一边默念着“都是假的,别害怕……”,一边木着一张脸,缓慢的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直愣愣的站在她身后,那女子惨白了一张脸,却偏偏有一张血红的嘴,她的笑容诡异而凄厉,只消看一眼,就够吓死人的。 偏偏苻宝因为手上没气力,宫灯只垂在距离地面两尺的地方,光从这个角度照射上去,越发显得那女子面容可怖,只消看她一眼,便到了教人魂飞魄散的程度了。 苻宝只觉得自己的上下牙齿止不住的打颤,根本控制不住。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知道,再不逃开,她会被吓疯掉。 她果然不辜负自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名声,在她想清楚该怎么办之前,已经下意识的将宫灯扔在那女子身上,转头就跑。 恐惧之下,膝盖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求生欲所带来的爆发力果然不是说说的。 她紧紧闭着眼睛,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只盼着能迅速跑出这条甬道。她虽然步履不稳,但仍然跑得飞快,就算那鬼魂用飘的,只怕要追上她也难。 她脚下不停,只觉猛地撞入一个人的怀里。苻宝登时透心一凉,完了,鬼魂果然比她快!她怕是撞到那鬼魂的胸口上了! 苻宝叫得更凄厉,又捶又挠的,手脚并用的想要从那人的怀中挣脱出来。 她的手猛地被人攥住,她只觉得浑身的毛都要炸了,头皮一阵阵的发寒。她拼命甩着手,如果旁边有大砍刀,她不介意把自己的手砍下来——被女鬼抓过,这只手她也不敢要啊! “睁眼!” 她听到一声很清冷的声音,这声音虽然清冷,听着却坚定又有力,让她觉得安心。她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在这漆黑的夜里,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几乎感动的想哭。 苻宝倏的睁开眼睛,一把抱住他,滚在他怀里,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小猫似的蹭着他的手臂,道:“上官冲!你来了太好了!” 上官冲好像没想到她会滚到自己怀里,周身都僵了僵,不过他倒没推开她,只淡淡道了一声“聒噪”。 他的眸子深深的望着她,幽深的仿佛看不出一丝情绪。但不知道为什么,苻宝竟从这片幽深之中看出了一丝笑意。那笑意转瞬即逝,苻宝几乎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这都不是事儿。这个时候,还纠结什么表情,大哥说啥就是啥,只要不推开自己就行。 苻宝立即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连嘴唇都缩了进去,她抬起头来,在上官冲眼前展示着自己的乖巧,手上却扒得他更紧。 平静了片刻,她把脸从他怀里腾出来,又往外迈了一步,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看见什么没有?我后面有没有鬼?” 上官冲看着苻宝跳开,脸上好像也没有轻松一些,反而更冷了几分。他一把将苻宝护在身后,从腰间拔出一把磨得锃亮的软剑来,警惕的看着苻宝来时的方向,微微侧目,道:“别怕。” 苻宝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打量着甬道的方向。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盏宫灯残破的躺在地上,发着微弱的光。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奇怪……”苻宝揉了揉脑袋,难不成那女鬼阴气重,看见阳气旺的男子便不敢现身了?欺软怕硬嘛这不是。 周遭传来脚步声,是一队巡逻的侍卫跑了过来,他们跪在地上,道:“公主恕罪,属下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苻宝从上官冲身后走出来,轻松的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她装出一副从容端庄、临危不惧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被吓疯了乱喊的人根本不是她。 当恐惧感消失,她终于感到了不好意思。毕竟是公主,还是要面子的嘛,方才的囧态传出去,她也不要做人了。 上官冲没说什么,只站在她身边,微不可闻的勾了勾唇。 苻宝怕露馅,只说方才见到了脏东西,让侍卫们小心些,便急急打发走了他们。 看着侍卫们离开,苻宝方回过身来,戏谑的看着上官冲,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身子好了?” 他没说话,只避过头去,道:“我送你回去。”说着便向前走去。 “你还没回答我呢。”苻宝追上去,一把抓住上官冲的手臂,眼底带着笑,嗫嚅道:“你该不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吧?莫不是,你担心我?” 他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低头看着她,眸子晦暗不明,道:“你想多了。”他说着,唇角溢出一抹苦涩,道:“走罢。” “哦。”苻宝不敢再说什么,只悻悻的把手缩回来,她就说嘛,不能够的。上官冲要是对她有丁点的意思,上一世也不会丢下她走了。还好他说清楚了,她差点就自作多情的以为上官冲是担心她被她父皇罚了,专门在这等她的呢。 真是,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苻宝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脚下突然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上。 上官冲一把扶住她,语气之中难得的有了些波动,道:“你腿受伤了?” 苻宝摆摆手,咬着牙挤出一抹笑来,颇不在意的说道:“没事,跪的久了膝盖疼。” “刚才看你跑得那么快,我还以为你没事。”上官冲说着,把她扶起来。 苻宝白了他一眼,直想打人,道:“我那是吓得!别说我了,就算是瘸子看到那个女鬼,也得健步如飞!你都不知道,那个女鬼有多可怕……” “我背你。”他突然道,好像容不得她拒绝似的,那语气坚定又温柔。 不对,一定是幻听了,她竟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温柔”? 苻宝连忙摇了摇头,赔笑道:“不用不用,我们在这等一会子就行。我让云锦去喊福禄了,他可以背我回去。你别看他瘦,他还挺有劲的呢。” 上官冲的脸色沉了沉,道:“我没劲?” 苻宝双手拼命摆动着,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我是觉得你身子还没好,别雪上加霜了不是?”她说着,一条腿朝着宫墙跳了几步,想躲到墙根底下坐一会儿。 只是她还没摸到墙,便觉天旋地转,自己已经伏到了上官冲的背上。他的肩膀宽厚,虽然人看起来清瘦了些,实际却是很有力的,平日里她倒没看出来。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只偶尔咳嗽几声。她的脸蹭在他肩头,气息微微的呼吸在他的脖子上,有些痒。 半晌,他顿了顿,道:“我也有劲。” 苻宝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不觉轻笑。真是,未来的摄政王殿下,你的好胜心也太强了吧! 听着苻宝的笑声,上官冲的唇也不觉微微勾起。 今晚的风,不知道为什么,竟不凛冽了。像是春风一般,有些醉人。 第16章 梦与命 翌日,虽是巳时刚过,苻宝便已接待了两拨人了。禁足归禁足,人可没闲着。 方才的时候,高贵妃和惠妃都派人来过了,似乎是昨日她撞到邪祟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宫里,她们是后宫中人,又是长辈,于情于理都该来表示一下。反倒是齐帝没有派人来,大概还在生她的气。 他们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气性大。 苻宝斜靠在床上,翘了二郎腿,吃着床边放的一叠小糕点,过得很是惬意。天寒地冻的,她本也就喜欢在宫里待着,而且孟夫子病了,这几日都不必读书,就算是让她出去,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公主!”云锦突然推门进来,苻宝一惊,怕是又是谁派人来瞧她了,吓得她一口糕点慌忙塞在嘴里,又一气呵成的完成了拢被子、躺下来、装虚弱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只等着那人进来了。 她眯着眼睛,见是云锦带着顾源走了进来,才松了口气。 她一个鲤鱼打挺,将被子掀到一边,笑着坐起身来,拍了拍床沿,表情要多纨绔有多纨绔,道:“顾源!你来看我啦?” 顾源眼里噙着笑,沿着床沿坐下来,温言道:“怎么几日不见,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又是禁足又是受伤的,还撞了鬼,寻常人一辈子惹的事也没你这两天惹的多。” 苻宝抬了抬眼,没好气的看着他,道:“撞鬼怎么还能赖到我身上来?鬼要吓唬我,我有得选吗?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奚落我。”她说着,捂了脸,道:“我这么惨,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顾源有些紧张的看着她,看着就是一副要甩锅的样子。 苻宝看着他那个样子,不觉气不打一处来,她推了他一把,蹙眉道:“干什么?为了朋友,我两肋插刀都行,就算你插了我两刀,我也不打算要你还。都是你让我还上官冲一条命,才惹出这么多是非来。你说,是不是你害我的?” 顾源松了一口气似的,轻笑道:“算是罢。” 她撇了撇嘴,幽幽的看向他,低声道:“这下能把毒药给我了吧?” 顾源无奈的看着她,戳了戳她的鼻子,感叹道:“丫头啊,你昨天刚救了他,今天就要弄死人家。你们女人也太可怕了罢?” 苻宝低下头,抠着被子上的锦缎绣花,叹息道:“一码归一码,我也没办法。”我也是为了活命不是? 顾源看着她的样子,嗤笑道:“这次不算。他是为了你受伤的,你救他也是应该,算不得是还了人情。等你再救他一次,再来问我要毒药。” “什么!”苻宝踹了他一脚,道:“还要一次?说好的只还一次,还两次我不是吃亏了?” 她说着,瞥了他一眼,道:“你这么左一次右一次的护着上官冲,你和他该不是有什么罢?你修仙问道的,入不入红尘我管不着,可不能玩断了袖子啊!君师父回来,我可交代不了。” 顾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道:“你这小脑袋瓜一天天的想什么呢?” “哦”,苻宝低下头,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很真挚的看着他,道:“顾源,你知道我母后是什么样的人么?” 顾源很温柔的看着她,眼中似有起伏,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她有些看不真切。半晌,他柔声道:“我想,她该是个很好的人。不然,师父也不会惦念了她一辈子。” “可高贵妃说,她手段阴狠,连孩子都不放过……”苻宝的声音很轻,可顾源看得出,她的心很痛。 顾源闭了闭眼睛,轻轻抚着她的肩,低声道:“丫头,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得已的一面,无论别人说什么,你该相信的,始终是你自己。你觉得,她会做那些事么?嗯?” 苻宝抬起头来,郑重道:“不会。” 顾源认真的点了点头,半晌,突然轻笑,道:“也许她会的。” 气氛破坏大王!苻宝无奈的看着他,狠狠的捶了捶他的背,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顾源不住的笑着,任她撒够了气,方站起身来,道:“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给上官冲解梦了。” 苻宝随手拿了块糕点砸他,赌气道:“去罢去罢!什么了不起的梦,解不解又有什么要紧的?” 顾源回过头来,浅笑着看向她,道:“特别要紧。” * 长安宫中,上官冲和顾源面对面坐着。他面容有些憔悴,可以看出,他在尽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咳嗽出声,连嘴唇都咬破了。 清河端着茶盏走上来,放在顾源面前的是一盏梁国特产的龙井茶,放在上官冲面前的,却是一碗黑漆漆的药。 她看着上官冲,无奈的摇摇头,道:“昨日才好些,偏又出去吹了大半天的冷风,也不知跑到哪去了。” 上官冲端过药,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将空碗递给她,道:“阿姐,我有话想和天师单独聊聊。” 清河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顾源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茶,笑着道:“果然是只有水草润泽的南国才产的出的茶,极是清冽。” 上官冲看着他将茶盏放下,方才道:“天师,我有一事请教。” 见顾源微微颔首,他便接着说道:“近日来,我总是做一个梦,断断续续的,可我总知道,它是同一个梦。在梦里,我回到了梁国,做了摄政王,更是率兵攻入了齐国。” 顾源轻笑,指节分明的手指轻捻着茶盏的边缘,道:“殿下在梦中,想必过得很顺意。得以结束质子生活,得以建功立业,得以报仇雪耻,这样的梦多做做,人也会快活些。” 上官冲抿着唇,眉头微微蹙起,道:“可我觉得很痛苦。”他抬起头来,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痛苦,他顿了顿,沉声道:“一个我很在意的人……死了。” “她是被我害死的。”上官冲的手指痉挛似的拢着,连青筋都凸了出来,他的声音有些暗哑,道:“她在我的梦里死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我都想改变梦里的结局,可我发现,我竟不能。” 他说着,望向顾源,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哀求,道:“天师,我很害怕这会是真的。” 顾源眼里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道:“佛经中有云,形神合时,则是人是物。形神若离,则是灵是鬼。其非离非合,佛法所摄。亦离亦合,仙道所依。” 他看向上官冲,淡淡道:“也许殿下所梦的事,早已发生过了。许是在前世,许是在旁的什么地方,只是殿下自己不记得了,可缘法之中,还是要通过梦的形式,让殿下知道。我想,是因为殿下心有不甘罢?” 上官冲默然不语,半晌,重重的点点头,像是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她活着。她死了,我没法甘心。无论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顾源拿起茶盏来,吃了一口茶,眼里的笑意更深。 “天师,我该怎么做?”上官冲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 顾源笑着道:“殿下心里已有计较,何必还要问我?殿下该问的,是自己的心。” 他略指了指上官冲的胸口,叹息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惜取眼前人的道理,殿下该比我这个出世之人,更明白才对。” 他言罢,便站起身来,一边摇头,一边轻笑着走了出去。 冷风被骤然敞开的门放进来,上官冲不觉重重的咳嗽了几声,他的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看着掌心的咳出来的血,他不动声色的将五指拢紧。 道理他都懂,可自己日日朝不保夕的,他如何敢面对自己的心呢? “天师,您这便回去了?”清河站在庭院中抚琴,见顾源出来,连忙站起身来,柔声道。 顾源点点头,浅笑道:“多谢公主的茶。改日再来叨扰。” 他说着,便大步走了出去。 他望着长寿宫的方向,着实觉得自己操心太多。那丫头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呢! 上官冲,这一世,该轮到你了。她那么辛苦,这次,便换你辛苦些罢。 第17章 祈福 顾源从怀里掏出一只白兔,捧在手心里瞧着,又撸了撸它的毛,见它睡得正香,便又揣回怀中去放好。 他本想着再去瞧瞧苻宝,快走到长寿宫的时候,见八公主苻果从长寿宫中走了出来。她一见到他,先是微微低了低头,又随手绾了绾鬓边的发,方才提了裙子小跑了过来。 她眼里噙着笑,略略咬了咬唇,道:“天师来看六姐吗?” 顾源浅笑着,只略点了点头,道:“是。” 苻果回头看了看长寿宫的方向,嬉笑着道:“我刚从六姐宫里出来,她午后总是爱犯困的,我见她要睡了,便出来了。天师不必去了,六姐起床气大得很,若是被吵醒了,怕是要发脾气呢。” 顾源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多谢八公主了。那我便出宫去了,改日再来瞧她。” 苻果点点头,见顾源转身要走,忙唤住他,又绕到他身前去。她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很紧张的样子。 顾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有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温言道:“八公主还有事么?” 苻果咬了咬唇,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道:“过些日子,宫中的兄弟姐妹们会一道去长安城外的鸡鸣寺中为大齐祈福,虽说是祈福,却不过是个由头,到时一定会去城郊各处玩玩,也是极有趣的。” 她见顾源看着自己,似乎在很认真的听着她说话,只觉得心头一暖,像是受到鼓舞似的,大声道:“不知天师可有空和我们一起去?到时,四哥一定会准备好酒的。” 她见顾源神色如常,忙补了一句,道:“六姐也是要去的,我问过她了,她顶喜欢这些。” 顾源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他微微颔首,道:“多谢八公主相邀,若是得空,我便来。” 苻果听了,自是喜不自胜,可若是她如苻宝一般了解他,一定会知道,顾源一旦这样说,那十有八九便是不去的意思了。他只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别人,做人做事总喜欢留三分余地罢了。 果然,当他走得足够远,远到他确信苻果看不见他的时候,他便松了一口气,将怀里的兔子掏了出来。他戳了戳白兔粉红的小鼻子,啧啧摇头,柔声道:“姑娘家真是难缠,对不对?” 那白兔吸了吸鼻子,连看也不看他。 顾源却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道:“你说小六也是姑娘家吗?” 他思考了半晌,露出一抹笑来,道:“她是挺难缠的……不过,她不一样。” 他抚摸着白兔的毛,悠然的朝前走着,面上依旧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只是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似的,他的唇角带着温暖的笑。 * 这几日苻宝总是发现云锦、福禄并着宫里的几个宫人时常会消失一段时间,倒不是一起消失的,而且一个接着一个,这个回来了,那个又不见了,倒是井然有序的,她跟前也没缺了人。 苻宝本是不爱操心宫人们的私事的,人人都有点自己的秘密,没得因为你是主子就要告诉你。可这几天下来,她实在是好奇的紧,便在福禄和云锦“换班”的时候,捉住了他们两个,逼着他们说出这是怎么回事。 福禄一脸的委屈,道:“公主,奴才也不爱去,可惠妃娘娘下了令,要宫里所有的宫人都要每日去重华殿里诵经一个时辰。公主您素来体恤奴才,从没让奴才正经跪过,奴才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这种苦。这几日跪着诵经,奴才的腿都青了。” 他说着就要撩裤脚管给苻宝看,云锦急忙踢了他一脚,道:“没轻重的,当心污了公主的眼睛!” 苻宝摆了摆手,道:“没事儿,惠妃娘娘干嘛让你们去跪?她吃饱了撑的啊。” 云锦嫌弃的瞪了福禄一眼,道:“公主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瞧你这说了半天,都是些什么事儿?” 她见福禄不言语,便看向苻宝,柔声道:“公主,这些日子惠妃娘娘请了高僧来宫中作法,为的就是超度了那女鬼,也省得她再出来吓人。这法事就摆在重华殿,娘娘的意思是心诚则灵,这才让阖宫的宫人都去,也好为各宫都沾点正气。” 苻宝一听是为着那个女鬼的事,忙不迭的便赶了云锦去了,道:“这个事要紧的很,可不能耽搁了!要是没事你就和大师的弟子们拉拉家常,让他们多少赐我本子开了光的佛经,也好让我摆在咱们宫里。” 云锦知道她是被女鬼吓破了胆子,连忙答应了,便急急往重华殿去了。 * 不到半个时辰,云锦便回来了,苻宝只当她躲懒,忙拽着她一道双手合十的朝着门外拜了几拜,又嗫嚅了几遍“女鬼姐姐莫怪,小孩子不懂事”,方才拍了拍胸口,拉着云锦进来。 “云锦,别的事你偷懒也就罢了,这种事可不成。骗人没什么,糊弄鬼可是要出事的,你知道吗?”苻宝说着,指了指头上,很神秘的说道:“他们都看得见。” 云锦无奈的看着她,道:“公主,您以为奴婢是你吗?更何况此事涉及公主的安危,奴婢怎么敢乱来?实在是……” 她犹豫着不敢说,苻宝便愈发好奇,云锦拗不过她,只得吞吞吐吐的将事情说了出来。原不过是重华殿出了事,齐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刚好轮到云锦这一批的宫人来诵经,便算是他们倒霉,被齐帝赶了出来,连带着各个罚了半年的俸禄。 苻宝不觉奇怪,齐帝虽不大信这些,可对高僧也还算是敬重,在重华殿发脾气,倒还是头一次。 可齐帝并没有给苻宝太多时间让她去盘清楚前因后果。翌日,齐帝便下了旨意,让宫中的公主、皇子们即日启程去鸡鸣寺祈福去,一刻也不许耽搁。苻宝自然也在此列。 马车上,苻果垂头丧气的挨着苻宝坐着,仰头看着她,道:“六姐,父皇这是怎么了?年前去祈福是惯例,可这样匆匆忙忙的,倒是头一次。我连换洗衣裳都没准备了几套,这可怎么成?” 苻宝笑着道:“怕什么,去祈福一两天也就够了,最多住上两晚上,就算少带几套,也碍不着什么事。” 苻玉啧啧了两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苻宝和苻果,道:“什么一两天,我瞧着这次不到过年,父皇定不会让我们回去的。” 苻宝感觉苻玉肚子里有料,忙凑到她身边,问道:“三姐,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这次父皇让我们去祈福是事出有因呀?” 苻玉嘟囔了一声,径自取了点心吃着,道:“等你们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她说着,暗暗瞥了苻华一眼。可苻华却连眼皮都没抬,她的眼里心里,大概也只有手里的那本书。 苻宝悻悻的坐回来,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脸的生无可恋。倒是苻果叹了口气,道:“都是父皇的旨意下得太急,不然天师一定可以和我们一道去的。” 苻宝冷哼一声,道:“带着他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王元修呢。” 苻果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扒着她的胳膊,笑着道:“难不成……六姐喜欢王家公子?” 苻宝见苻华和苻玉都抬头看着自己,连忙摆手道:“你瞎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他兔子打得不错罢了。” 她吓得口不择言,浑身都冒起了冷汗,直到看见苻华低下头去接着看书,方才安下心来。苻果这个死丫头,差点害死我。苻华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的,着实是不想再试一次了。 周遭渐渐安静下来,苻果和苻玉都已睡着了,只能听见马蹄的哒哒声和苻华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苻宝闻着若有若无的月麟香气,望着苻华绝美的侧脸,迷蒙之中,不觉又想到了第二世的事。 若不是亲眼见过苻华恶狠狠的嘴脸,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面前这个娴静的女子和命人灌她鸩酒的毒妇联系起来的。 “你虽平白担着个嫡出的名头,父皇却从未多看过你一眼,又怎比得上我?我母妃多年来盛宠不衰,我哥哥又是太子,我呢,又是父皇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说,你若是王郎,会选谁?” “我本也不想要你的命,姐妹一场,也算是几世修来的缘分。怪只怪你对王郎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便容不得你了。” “傻妹妹,这样才像乱军砍死的啊,不然我怎么向父皇交代呢?” 苻宝猛地惊醒,她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果然全是冷汗。她大口喘着气,见苻果正担心的看着她,道:“六姐,你没事罢?你方才一直说梦话呢,像是靥着了。” “我说什么了?”苻宝擦了擦额角的汗,缓缓清醒过来。她看着四周,只见车上只剩下苻果和她了,中间的案几上已放了燃着的宫灯,想来自己是睡了许久了。 “你让五姐别杀你。”苻果抿了抿唇,柔声道:“六姐,五姐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杀你呢?” 苻宝吃了一惊,倒没想到自己会说这样的话,她全身都紧了紧,道:“五姐可听到了?她说什么了?” 苻果取了帕子帮她擦着汗,道:“自是听到了,不过她没说什么,只让我守着你,便与三姐一道下车去了。” 她见苻宝神情呆呆的,不觉轻笑,道:“六姐,你别担心,五姐不会往心里去的。谁还不做梦呀?梦里的事,我们怎么做的了主呢?等你落落汗,我们便一道出去罢,已经到鸡鸣寺了。” 第18章 诅咒 已是黄昏时候,鸡鸣寺虽在长安城郊,却因着在半山腰,要走许多盘山的路,马车走起来自然耗费了不少时候。 苻宝甫一下车,便见上官冲正站在马车之外,像是在静静等着她似的。 她怔了怔,不知道为什么,脸却微微的红了。她伸手搓了搓滚烫的脸,转身将苻果扶下车来,随口问道:“可安排好住处了?” 苻果点点头,笑道:“六姐方才果然睡得很熟,四哥刚刚便说了,鸡鸣寺的西院已经清理好了,除了侍卫和侍奉的宫人,再没什么多余的人。咱们姐妹并着清河姐姐都住在西院的里院,一人一间,都是挨着的。” 她见苻宝听得仔细,便又接着说道:“四哥与上官哥哥住在西院的外院,也是一人一间,只隔得稍远些。只可惜二哥如今做了太子,要在朝里做事,倒不能来了。要不然,晚上大家整整齐齐的饮茶谈天,这才好呢。” 她正说着,便见苻华在十步之外的地方唤她,忙回了一声“这便来了”,便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苻宝摇摇头,一母所生的,自然是比旁人更多些照应的。因此,苻玉总和苻熙在一处,苻华也总记得照顾苻果,自己杵在这,就像个独生女似的,谁也挨不着谁,只有自己心疼自己了。 不过,上官冲也是一个人。她若是避而不见,倒像是心里有鬼似的了。 她走上前去,大大方方的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在这是等我的?” 上官冲一脸的淡然,他左右看了看,道:“不然我是等马的?” 苻宝“扑哧”一笑,将手揣到袖子管里去,道“清河姐姐呢?” 上官冲的耳朵尖有些发红,像是冻得,可只红一个尖也太奇怪了,他将手中的手炉递给她,道:“阿姐怕冷,先去房间里了。” 苻宝接过手炉,只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许多,她一边朝前走着,一边道:“你不怕冷?” 上官冲走在她身旁,道:“也怕。”他呼了口气,接着道:“不过天色暗了,我怕你不认得路。” 苻宝笑着,很得意的说道:“别傻了,我会不认得路?鸡鸣寺我打小就来的。这还是半山腰,那山顶上我也常去的,那些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她说着,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山上的路,丝毫没注意旁边上官冲的无奈和尴尬。 半晌,他终于找到了新话题似的,道:“你去山顶上做什么?” 苻宝脚下顿了顿,她一脚踩在路旁的大石头上,眯着眼看着山顶的方向,道:“我今晚也要去的,你若是没事,我便带你上去见识见识。” 她唇角勾了勾,挑眉道:“怕了吧?” 她本想着上官冲定然会拒绝的,更深露重的,他身子又没好透,实在是不适合出门。可他只是很认真的看着她,道了一声“好”。 她只想打自己的嘴巴子,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来,便只得硬着头皮,道:“那用了晚膳便走,只是话先说在前面,若是清河姐姐不让你去,你便不许去了。省的你回头病得重了,又赖在我头上。” 她说完,便不等上官冲回答,一路小跑着进了里院。临了,还把手炉塞回了上官冲手里,不过这手炉方才是热乎乎的,现在也不很暖和了。 上官冲站在原地,望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沉默了许久。我终究是不知道,我配不配站在你身侧。 * 用过晚膳,苻宝便提了一个膳盒出来,她本想悄咪咪的自己上山去,可一出里院的门,便见上官冲着了一身玄色的衣衫,直挺挺的站在门口等她。人家诚心实意的来了,她也不好再拿乔,只得带着他一道走了。 两人皆是沉默无话,可也并不觉得尴尬。大约耳边凛冽的风声给他们做了伴奏。 走了一会子,两人皆有些累,苻宝更是扶着腰开始喘气,她擦了擦头上的汗,道:“若不是前几日我病了一遭还没养好身子,也不至于这么没用。” 她说着,突然想到上官冲身子也没大好,他手上还提着她的膳盒,那东西重得很,她心里很清楚。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也倏的红了,看着上官冲吐了吐舌头,迟疑道:“要不,我来吧?” 她小心翼翼的指了指那个膳盒,道:“挺重的罢。” 上官冲淡淡道:“还好。” 苻宝见他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便也只得罢了。只听他幽幽叹道:“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是了,大半夜拿个膳盒往山顶上跑,确实容易让人想偏。 她凑得他近了些,道:“里面正经都是吃的。”她抬头看着他,眼中有一抹狡黠的笑意,道:“你猜我们是上哪去?这可是皇家秘辛,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和旁人说去。” 上官冲低头看着她,道:“我们是去看望太后,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是我四哥吗?”苻宝一惊。 上官冲的脸上浮出一丝浅笑,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并不难猜。” 苻宝觉得好生没意思,便垂头丧气的向前走去。敢情人家刚才的话不是疑问句,而是在抱怨啊!是嫌弃她装的东西重啊!重死你,哼! 果然脑子好的人都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 天色已黑得如同墨染一般了,抬头看天,只能看到一轮残了角的明月和它周围缠绕着的如棉絮一般的云彩,那些云随风移动着,速度并不慢。 苻宝停下脚步,看了看身侧的上官冲,道:“就是这里了。” 上官冲举目看去,只见高高的山顶上只有这么一处院落,修得倒还算精致,只是太冷清了些,就算是求神拜佛心思再虔诚的人,怕也受不了累年累月的住在这里。听苻宝说,自她五岁的时候起,太后便迁居到此处了,算起来已有十年了,那真是求仙问道也够了。 他心里起疑,倒也终归没说什么。 他看了苻宝一眼,便走上前去推门,只见这院子不仅有一扇木门,木门之外更焊了铁门,上面绕了粗重的铁链,又扣了铁锁,像是诚心不让人进出似的。 他刚要叩门,便见苻宝抓住了他的手臂,摇了摇头。她微微一笑,道:“这里规矩大的紧,还是我来罢。” 上官冲颔首,向后退了一步,乖乖的站在苻宝身后。苻宝见他乖觉,很是满意,便上前去叩了门。 很快,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啊?” 苻宝甜甜一笑,透过门缝看着那老妇人,道:“嬷嬷,是我。” 那老妇将宫灯抬高了些,晃着苻宝的脸,瞧了半晌,方道:“六公主来了。”她摸摸索索的掏出钥匙来,将门一一打开了,站在一侧等着苻宝他们进来,又将门锁好,方行了礼。 苻宝扶了她起身,道:“嬷嬷,皇祖母可还好?她老人家可睡下了?” 那老妇笑笑,道:“太后未就寝,只是她这些日子越发的糊涂了,怕是认不清人,也怕吓着公主。” 苻宝取过上官冲手中的膳盒递给那妇人,道:“都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给皇祖母尝尝。” 那老妇笑着接了,道:“六公主有心了。”她看了上官冲一眼,有些不解,道:“这位公子瞧着倒是眼生。” 苻宝点点头,道:“之前和我一起来的那个是王元修,他这次没来,我一个人走山路,多少还是有点犯怵,便带了他来。他叫上官冲,也是与我一同读书的。” 那老妇没说什么,只抿着唇笑笑,道:“奴婢带公主去见太后罢,若是晚了,只怕她要歇下了。”她说着,便很恭敬的在前面带着路,苻宝便跟了上去。 上官冲站在原地,微微凝眉,原来之前一直是王元修陪她来的。 屋子里灯火明亮,又生了地龙,处处都是暖烘烘的。那老妇将苻宝和上官冲带了进来,只略和太后禀告了一声,便退在了一边。 屋里的佛龛前,跪着一个妇人,便是太后了。她着了很平常的衣裳,发鬓梳得虽齐整,却已花白了。算来,她应该刚过五十,可瞧着样子,倒像是快七十了。 她转过身来,微微眯着眼睛,像是认不出来人似的,半晌,方开口道:“媚娘,你来了。” 苻宝跪下来,给她磕了头,道:“皇祖母,我母后已薨了多年了,我是小六。” “不是媚娘,是小六?”太后念叨着,伸手将苻宝的下颌抬起来,道:“长得和你母后真像,只可惜,再像也没用。身上流着苻氏的血,又是那个不孝子的女儿,能有什么好的?” 她恶狠狠的说完了这通话,道:“以后你也不必来了,苻氏的人,数典忘祖、不顾亲情,我懒得和你们打交道。” 苻宝一句话也不敢说,只默默听着。 倒是方才的老妇看不过眼,走过来,俯下身子,道:“太后,六公主是个好孩子,她没忘了您。” 太后冷哼一声,道:“谁知道她是不是那个不孝子派来的人?左不过是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死了没有。”她没好气的看了苻宝一眼,道:“靖安侯怎么样了?” 苻宝怔了怔,倒没想到她会问个不相干的人,不过靖安候是太后的表哥,她问问应该也算正常,毕竟是亲戚嘛,她想着,只得回道:“应是还好,孙女不懂朝堂之事,也不大知道这些。” “没用的东西。”太后低叹了一声,抑住不住的咳嗽起来。那老妇慌忙给她顺着气,柔声道:“六公主年纪小,哪能认得那些老臣们呢?” “靖安侯守在齐国北部的边城,作战骁勇,有他在,匈奴人便无法攻入齐国一步。听闻,他身子还好,陛下也极器重他,未曾让他告老还乡。”上官冲淡淡道。 他很疼惜的看了苻宝一眼,似乎是舍不得太后训斥她。 太后冷笑着摇了摇头,闲闲的看着他,道:“你是谁?” 那老妇忙解释道:“这位公子是六公主的朋友,名叫上官冲。” “上官?”太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狠厉的光,道:“是梁国的国姓啊!”她说着,突然尖利的笑起来,目光在苻宝和上官冲身上来回扫着,表情复杂得几乎无法形容,似乎带了三分的窃喜,又带着三分的怨恨,更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苻宝被她笑得全身发毛,直直的看着她,嗫嚅道:“皇祖母,您怎么了?” 上官冲走上前来,护在苻宝身前,死死的盯着太后,低声道:“她怕是魔怔了。” 那老妇也慌忙帮她顺气,可她只是笑,眼睛不从苻宝和上官冲身上移开片刻,半晌,她终于咬牙切齿道:“都是报应!你最恶心什么,便会来什么。你说我如何不堪,自己的女儿还不是一样?” 上官冲将苻宝拉起来,道:“走!” 苻宝点点头,不安的望着太后,道:“皇祖母,我过些日子再来瞧你。”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只有太后凄厉的声音回荡在他们耳边,“她也会和你一样,罔顾骨肉血亲!而你会和我一样,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老死在这里!” 第19章 谁要杀我 皇祖母说的“你”是谁呢?听上去,倒是像在说父皇,可谁会去诅咒自己的亲生儿子呢?可那种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恨意,却又是全然无法掩盖的。她父皇究竟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呢?皇祖母又为什么把这恨意延绵到自己身上呢? 苻宝甩了甩脑袋,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不堪了,又怎么就罔顾骨肉血亲了?难道,是因为皇祖母觉得上官冲是梁国人,又生得如此俊俏,天生便是妖孽? 苻宝不觉侧目,可上官冲只是目视前方,他紧紧的托着她的腰,半搂半抱的带着她下山,也不知已走了多少时候了。 苻宝低低唤了他一声,他便停下了步子,低头看向她,道:“怎么了?” 他的语气很轻,一瞬间倒让苻宝觉得,这不该是他的语气。一般说来,这种温柔的语调是只有顾源才有的。 苻宝从他的臂弯里绕出来,在他身侧站好,眯缝着一双眼,道:“我已经好了,不害怕了。” “唔,那走罢。”上官冲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朝前走去。 苻宝跟上去,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你和变了个人似的?好言好语的,我倒不习惯了。” 上官冲没看她,也没回答,过了半晌,方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什么事?”苻宝脱口而出,她说了便后悔了,左右上官冲是不会答的,不过平白问一句罢了。 上官冲果然没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没话找话似的,道:“太后就和一个嬷嬷住在这里?也太清净了些。” 苻宝“嗯”了一声,又忍不住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她见上官冲点了头,便用手捂了,在他耳边低声道:“其实还有许多暗卫守着,只是我们瞧不见罢了。小时候,我拉了皇祖母想要带她下山去玩,这些人就‘嗖嗖嗖’的从天而降,吓死我了。” 嗖嗖嗖! 四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上官冲和苻宝紧紧围了起来,他们各个蒙着面,剑拔弩张的,眼里尽是冷冽的杀意。 上官冲将苻宝紧紧护在身后,眼眸一闪,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道:“谁派你们来的?” 那些黑衣人并不说话,只相互看了一眼,便一拥而上。上官冲一手将苻宝抱起来,险险避过了那些剑招,他将她扔出了包围圈,只道了声“躲着!”便与那些黑衣人缠斗起来。 苻宝连忙弯着腰、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缩到旁边,躲在一棵树后面。她手里捡了个挺粗的树枝,护在自己身前。不过她根本不会武功,要是真有什么危险,大概也只能糊弄两下子。 前几世她好像从没遇到过什么刺杀,当然,也从没带上官冲一道去看过皇祖母。好像自从她落水之后,很多事就悄悄的改变了。 上官冲武功不弱,他虽长得清俊,身手却狠辣,不一会子,那些刺客身上便见了血。那些刺客的身手也极好,看得出各个都是死士,用得都是折损自身的法子,只求能击毙敌人,全然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上官冲身上也沾了血,看不出是溅上去的,还是他自己的血。 苻宝看得揪心,她蹙了眉,忍不住想出去帮他,虽然最大的可能是她反而拖累了他。她的手握紧了那树枝,眼看着便要鼓足了勇气冲出去,可她转念一想,若是上官冲当真被杀死了,那她也就不必动手了,顾源也怪不到她身上去。 她想着,狠狠咬了咬唇,避过头去不看他。可刀剑相交的声音和铁刃划过皮肉的声音在她耳边交织着,一声一声,催促得她心也疼了。 她抚着自己的心口,恨道:“你这是干什么?现下救了他,将来还不是要杀他?” 话还没说完,热血便溅了她一脸。那是刚离开人体的温热的血,却如同水一般,喷了出来。一个刺客倒在她面前,眼睛直直的看着她,鼻子里却只有出的气,没有吸的气了。 苻宝凑过去,很利落的捡起他手里的剑,挡在自己胸前。 “当心!”上官冲闪身过来,微微俯身,确认那刺客已经死了,方才安心。他回眸看了她一眼,像是见她安然便很安心似的,微微勾了勾唇。 苻宝看得怔了,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而又温柔的目光,就是顾源也没有这样和煦的眼睛。 她站起身来,猫着腰很飞速的朝着一个刺客的后背冲了过去,想要偷袭他。可她的动作算不得轻盈,那刺客很快回过身来,用刀挡住了她的剑。 上官冲一惊,眼眸猛地收缩,他只失神了一瞬,便被刺客钻了空子,那刺客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手臂。上官冲吃痛,却顾不得收拾那刺客,只想抽身去保护苻宝。可剩下的两名刺客很快缠住他,让他无法分身。 苻宝见那刺客挡住了她的剑,心道“不好”,此处怕是小命都要交代到这里,这不是把自己当鱼肉似的给人家刺客送过来了嘛?自己白被砍了不说,还拖累了上官冲,她真是个猪脑子,怎么就想着自己能行呢? 那刺客反手向她砍过来,不知怎的,苻宝脚下一转,倒避过去了。她看了看自己的脚,不觉疑惑,它怎么……好像自己知道往哪动? 那刺客没想到她一个女流之辈竟懂些武功身法,便又向她刺过来。苻宝往后一退,手中的剑像是懂得往哪动似的,竟与那刺客过了几招。 她手上没什么气力,但胜在身法绝妙,几招之内,那刺客竟无法取胜。 只有两个刺客围着上官冲,自是比不得三个来得厉害。没过了多少时候,上官冲便把他们一一解决了。 他飞身过来,将苻宝护在身后,片刻之后,只见银光一闪,血液飞溅,最后一个刺客也倒在了地上。 苻宝见刺客都倒下了,方舒了一口气。她蹲下身来,有样学样的在刺客身上摸索着,却并没发现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真是奇怪,这些人是冲着谁来的?我常年在深宫里,自问没什么用处,难不成,他们是冲着上官冲来的? 她想着,不觉抬头去看他。只见他凝肃着一张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理了理裙裾,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些人,是冲你来的?” 上官冲没说话,只抿了抿唇,便朝着鸡鸣寺的方向走去。 苻宝站在原地,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她还以为,他们这一遭也算是出生入死了,不是兄弟也是朋友了,他这是干什么?甩脸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狗男人! 苻宝抱臂大步朝着前面走去,谁稀罕跟着他。 上官冲虽说是径自走着,走得却并不快,像是故意和她保持了距离,又怕她离得太远似的。这人可别扭死了! 苻宝不理他,只踢着路上的石子,悠悠哉哉的走着。她猛地一惊,心头一跳,莫不是他发现自己是会功夫的,却缩在旁边不肯救他,所以生气了?还是他根本就看出来,自己没想让他活着了? 她想着,不觉有些心虚。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周身的气息又冷下来了,像万年的坚冰一样,这次,她可不晓得怎么给他暖化了。果然,还是杀了他比较方便。 她叹了口气,天地良心,她也不晓得自己是会武功的,这是怎么回事啊!前几世,她从没遇到刺杀啊什么的,也从没试过自己到底会不会功夫。可她的记忆里,从不记得自己学过武啊! 她方才那个样子,分明是有人教过她很高深的功法,只是她许久没有练习过,所以使不上力气,动作也不轻盈。难不成,她在不记得的第一世里,是学过的?可之前问顾源的时候,他从没提过这个事啊,也许,连顾源都不知道? 等回了宫,一定要把顾源叫来问问才行。 苻宝想着,抬眼已到了里院的门前了。里面住的是女眷,上官冲不便进去,他便冷着张脸站在门外,像是等着苻宝进去,他就能完成任务了似的。 苻宝懒怠理他,只唤了个侍卫统领来,让他去半山腰上看看,仔细查查那些刺客是何来历,查清了便来报她。 那侍卫应了,苻宝方才瞥了上官冲一眼,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她便撅着嘴,踏进了里院。 * 苻宝沐浴了许久,直到把脸上的血污都洗干净了,方才爬出来,湿哒哒的躺在床上。她全身都疼,可能是许久不运动,稍微过了几招,就累的不行。 她咬着手指甲,心里盘算着,她的狗腿之路如今算是走到头了,上官冲这个人喜怒无常,心思又细密,定然是发现了她的心思。接下来,还是要想法子弄死他算数。 不过,她现在懂些功夫了,只要勤加练习,也许有朝一日,就能直接取他性命了也说不定。 只是,她为什么会功夫呢?真是奇怪。 第20章 结盟 卯时不到,鸡鸣寺的铜钟便敲响了,钟声沉闷而悠远,是历经了多年的风雪才淬炼出的声音。只一瞬,便传遍了整个鸡鸣寺。 窗外渐渐传来细碎的声响,或是推门声,或是走动声,苻宝知道,众人都起身了。她也不好再赖着,更何况今日是祈福的第一天,无论是谁怠慢了,回去都少不了一顿责骂的。 她穿了件窄衣领细棉的长袍,便推开了房门,想着唤人进来侍候她洗漱。一推门,便见一个侍卫直愣愣的贴着门站着,吓得她倒退了一步,几乎尖叫出声。苻宝连忙伸手捂住嘴,道:“你干什么?” 不远处,苻玉悠哉游哉的走过来,巧笑着道:“小六,这侍卫哪来的?我瞧着他的样子,怕是在这守了一宿了。”她啧啧的感叹了两声,眼里戏谑之意更浓,道:“长得勉强算是周正,怎么,这是你新找的小郎君?你这眼光真是越发的差了。” 苻宝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看着那侍卫,只见他脸色苍白,眼底乌青的一片,一看就是累着了。她叹了口气,倚着门,道:“什么事?说罢。” 那侍卫道:“公主昨日让属下去半山腰上查刺客的来历,属下去了公主所说的地方,却并无见到什么尸体,也并无打斗的痕迹。” “什么?”苻宝吃了一惊,她仔仔细细的想了许久,若不是她现下周身还痛的厉害,她都险些觉得昨日是一场梦了。 这样厉害的刺客,又是这样厉害的处置手段,这批人真是不容小觑,可如今他们踪迹全无,半点痕迹都没留下,简直是查无可查了。 若他们是冲着上官冲来的,她倒大可不必管,上官冲自会操心,用不着她。就算他们当真得了手,也不过是帮她解决了个大问题,她还得谢谢他们八辈祖宗呢。若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便要好好想想这是怎么回事了。 苻宝正想着,猛然抬头,见那侍卫已然是有些站不住了。这侍卫当真是憨厚得紧,倒也不失为一个人才。她问了他的名字,便让他下去歇着了,连今日的值也不必当了。她想着哪日与父皇说了,将他调到永寿宫去,才不算辜负他在这站了一夜。 梳洗完毕,苻宝便跟着苻玉等人一道去寺中祈福去了。 * 清河和上官冲是不必去的,他们本就是齐国的敌人,再没有逼着敌人为齐国祈福的道理。 清河坐在上官冲的房间里,见他只蹙着眉,一言不发的盯着手中的经书看,不觉叹息。 她摇了摇头,走到他近旁坐下,将他手中的经书抽出来合上,道:“既是无心,这经书又怎么看得进去呢?我闲来无事时,就算平心静气的,都看不懂几句,你这样看,能看进去什么?” 上官冲伸出手来,像是在问她要经书似的,道:“看得进。” 清河无奈,只得将经书放在他手上,柔声道:“你这是怎么了?前几日刚有了些人气,也会偶尔笑笑了,今日怎么又回去了?是不是与六公主生气了?” “与旁人无关。”上官冲只淡淡说了一句,便又低下头去看那经书。 清河叹了口气,她想再劝他几句,可瞧着他的样子,像是心绪乱得很似的,也就不便再说了。她枕着一只手臂,渐渐盹着了。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外面传来的阵阵嬉闹声才把清河吵醒,清河看向窗外,原来是苻宝他们回来了。苻宝正一手紧紧的挽着苻玉,拽着她凑在苻熙身旁,兴致勃勃的说道:“四哥,你接着说呀。” “不可说。”苻熙瞪了她一眼,很是埋怨的看向苻玉,道:“三姐,你以后少当着这丫头的面和我说事情,这丫头是属狐狸的,耳朵尖的很,一有个风吹草动的,她就过来了。我可受不了她每次这么刨根问底的。” 苻玉挑了挑眉,拧着苻熙的耳朵,将他生生的从房门里拉出来,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干什么?欲言又止的,成何体统?” 苻熙“哎哟”的叫着,掰着苻玉的手指,让她多少松开些,道:“并非是我不肯说,只是此事没几个人知道,而且本也不好对外人说的。”他凑近了些,低声道:“咱俩是一边的,我肯定知无不言,可这个丫头,她是贵妃养大的啊,她的心向着谁还不知道呢。” 他说着,瞥了苻宝一眼,道:“小六,这么说吧,不是四哥嫌弃你,实在是人心隔肚皮,我没法信你。” 苻玉看了苻宝一眼,又看向苻熙,嗤笑道:“不管她是哪一边的,总归和贵妃不是一边的。这么多年了,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远的不说,就是她上次的禁足罚跪,贵妃可出力不少呢。” 苻宝知道,这是拜码头的时候到了。左右她是把贵妃得罪的透透的了,虽不知道母后与贵妃有什么爱恨情仇,可到底贵妃是恨毒了她母后,再也没法挽回了。 她一个人在宫中孤立无援,连消息都闭塞的紧,倒不如投靠了惠妃这一边,虽说他们在齐帝面前的分量比不得贵妃,可惠妃忠厚,苻玉和苻熙也算是好相处的,想来待她也能有三分真心。 苻宝想着,便神情肃然的看着苻玉和苻熙,道:“三姐,四哥,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小弟了!靠着抱你们的粗腿过活!绝不相叛!” 苻熙冷冷一笑,道:“你的话能信,猪都能上树了,小爷我会信你的?” 苻玉推了苻熙一把,双臂抱在胸前,微微扬着下巴,道:“我信。” 苻熙无措的看着她,道:“姐,你三思啊!你就这么喜欢小六吗?她长得也不怎么伶俐啊!” 苻宝最听不得人家说她相貌丑,心里一急便捶了苻熙胸口一拳,她刚一出手就后悔了,刚说了当人家小弟,这就把大哥打了,实在是……过分了。 她腆着一张脸,抿唇笑着,道:“哎呀,四哥说话就是……一针见血。” 苻熙翻了个白眼,没和她计较。倒是苻玉幽幽的笑着,道:“我虽算不上喜欢她,可比起她这样没心没肺的,总比贵妃他们一家子心机叵测的强。我若是把她留在外头,指不定哪天她就被他们弄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 苻熙伸出大拇指,赞叹道:“三姐,高啊!” 苻玉啐了声“高个屁”,就把苻宝和苻熙拽进了屋子,径自说话去了。 清河早在门口守着,想等着苻宝出来,让她和上官冲说上几句话,两个人把问题说开了,也就没事了。摊上上官冲这么个低气压的弟弟,她实在有点受不了。 * 苻宝一出门,清河连忙唤住她,苻宝本是不想进上官冲的房间的,她不愿意看见他那张冷脸,可见清河热情的紧,也实在是推脱不了,只得随她进去了。 苻宝进了门,见上官冲坐在案几之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浑身气不打一处来,赌气道:“可不是我要来的,谁想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啊?若不是清河姐姐唤我,我才不来。” 清河将茶盏放在案几之上,招呼着苻宝过来坐下,笑着道:“的确是阿冲不好,六公主你别怪他,他就是这个性子,见谁都是一样的。” 苻宝“唔”了一声,抿了口茶,眼睛不觉看着他的手臂,道:“你的伤可包扎过了?传了太医没有?” 上官冲微微抬眸,道:“我没受伤。” “怎么没有?”干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在这装失忆呢?她伸手就去抓他的手臂,喃喃道:“方才侍卫说,一个刺客的尸首都没找着,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现在你说你没受伤。怎么,你们合起火来骗我一个人啊?我记性好得很!” “阿冲,你受伤了?”清河一惊,也去看他的手臂。 今日上官冲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裳,自然就算是渗出些血来,也不容易被人发觉的了。 上官冲忙着躲清河,手臂便被苻宝抓住了。她一把将他的袖子拉上去,只见伤口已结疤了,倒不是很深的样子,苻宝这才放了心。 不对,上官冲受伤,她操的什么心?苻宝觉得自己有病。她没好气的将上官冲的袖子拉下来,道:“谁高兴看你!” “这是怎么回事?又遇刺了?”清河骤然便紧张起来,她的唇紧紧抿着,像是很紧张似的,在原地走来走去,连手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 上官冲站起身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很镇定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清河微微闭目,只道了声“我先回去了”,便不由分说的走了出去。 “又遇刺?”苻宝看着清河远去的方向,道:“这不是你第一次遇刺了?那些刺客是冲着你来的?”她转头看向上官冲,干净澄澈的眼眸紧紧盯着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上官冲很明显不想再谈。 苻宝冷哼一声,摆摆手,道:“我才不关心,既然不是冲着我来的,我这小命就算是保住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才不关心呢!” “这样最好。”上官冲淡淡道。 “什么?”苻宝不解的看着他。 只见他深深的望着她,眼里像是藏着一片海似的,道:“既然这样,若是下次再遇到,你便站在原地,再也不要过来。” “呵”,苻宝冷笑一声,原来他是嫌自己多事了,她一甩头,道:“我离你远远的不就行了,不和你在一处,就不用遇到刺客了!” 她说着,甩袖就走。 上官冲伸出手去想要拉她,终是把手缩了回来,他的唇角溢出一抹苦涩,也许,这样也好。 第21章 求爱 苻宝怒气冲冲的回到房间里,连吃晚膳都未曾出门,倒不是她气性大,实在是鸡鸣寺清净,容不得那么大的排场,祈福期间,便只由小沙弥将饭菜送到各人的房间吃着,也就罢了。 晚膳照例的青菜、豆腐和稀粥,也没什么可吃的。苻宝听人说,太后在这里日日都是这样吃着的,与旁的和尚们吃的是一样的斋饭,她也就非常能理解为什么她老人家会疯了,吃这样的东西十几年,又困在山上不得出,给谁谁都疯。 她只胡乱吃了几口,便洗漱了躺在床上睡了。据苻玉和苻熙所说的,此次的事全然是由惠妃请来作法的高僧闹出来的,是他说,那美人之所以阴魂不散,是因为死得不甘心,而她总在宫中的东南面作乱,便是因为害她的人住在东南方。 而高贵妃便是住在东南面的。 惠妃认为是高贵妃祸乱了宫闱,害了那美人的性命,便因此闹到了齐帝面前去,齐帝大发雷霆,又觉得此事多少算个丑事,便打发了皇子、公主们出来,他也好放开拳脚收拾高贵妃这个奸妃。等收拾干净了,自会传旨让他们回去。 苻宝想着,脑子里越发混沌。她父皇那样宠幸高贵妃,恨不得和她生生世世缠在一起,怎么舍得收拾她呢?她三姐和四哥,并着惠妃娘娘,到底是想得太简单了。 等她睡着的时候,也并没有多晚,刚到戌时罢了。少年人果然是睡眠好。 窗外飘过一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那人影很快出了里院,也未曾停留,便直直朝着西院外的莲花池走去。 鸡鸣寺的莲花池本也算是一大胜景,可如今是冬日里,满池也就只有几从杂草和一汪碧水,什么景致也不剩了。更因着临水,这里比旁的地方还要更冷些,也就越发没人肯来。 那人一路走到莲花池旁,见池畔的矮亭里早有一人玉立在那里,便松了一口气。她调整着心绪,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慌乱,方走到亭子里,低低唤道:“阿冲,你来了。” 早在矮亭里候着的那人转过身来,脸上是一片坦然,道:“阿姐。” 他见清河有些支持不住的样子,连忙上前去扶着她坐下,抿唇道:“阿姐身子一贯不好,实在是不该多思的。” 清河坐下来,也拉了他坐在身边,道:“怎的会遇刺呢?白天的时候六公主在,我也不敢多问,如今四下无人,你可要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才行。” 上官冲微微蹙眉,避过头去,道:“也没什么可说的,皇兄早已容不下我了,上次没有得手,便有了这次,想来,还是会有下次的。阿姐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如今我们可做的,也只有见机行事而已。” 清河猛地拉住他,神情激动,道:“不行,容不得皇兄再这样胡闹了!我们在齐国太过被动,什么都做不了,还是要想办法回梁国去才行。” 上官冲看向她,露出一抹苦笑,道:“阿姐,你可想过,为何前两年皇兄按兵不动,这些日子却频繁出手?” 清河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她自是知道的,上官冲虽人在齐国,却还是在梁国布下了许多暗线,据他们送来的消息,梁帝上官泓的身子,怕是不大好了。梁帝之所以频频动手,大约是真的害怕上官冲有命回去。 凭着上官冲的本事,他一旦回去了,上官泓活着时,大约还能掣肘些,若是他死了,只怕他的儿子无论如何都坐不稳这江山——那孩子才七、八岁,上官冲造他的反,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上官泓不得不防着些,自然,也就不会让上官冲轻易回去。更何况,齐国也不会随随便便的放上官冲离开的。 上官冲拍拍清河的手,语气不觉柔和下来,“阿姐,风凉了,我们回去罢。”在这个世界上,清河是为他付出最多的人了,她的所有忧思,她的不安与憔悴,也不过是为了他罢了。 清河点点头,她顺从的站起身来,眉头却紧紧的拧着,突然,她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抬头看向上官冲,想要说什么似的。她的唇角微微颤抖着,终于没有说话。 上官冲并未察觉到清河的变化,他只是轻轻扶着她,一路将她送到了里院,方道:“阿姐早些安睡,万事都有我。” 清河看着他清澈而坚定的眸子,微微一笑,道:“好。” 上官冲站着原地,直到看见清河走进房里去,方才安心。他正要离开,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苻宝房间的方向,只见她房里黑漆漆的一片,想来是早已睡了。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她还能好梦,就不算太坏罢。 他想着,微微摇了摇头,便要转身离开。 迎面,见苻华走了过来,她只披了件月白色的袍子,在夜色之中,倒无端的有些披星戴月之感。 她在上官冲面前站定,浅浅一笑,道:“这么晚了,殿下还没睡么?” 上官冲脸上却没有笑意,只是简单的点点头,便要侧身离开。 苻华见他要走,却并没有要挽留的意思,只是很笃定的望着他,道:“殿下不问问我是从何处来的么?” 上官冲脚下顿了顿,连头也没回,只淡淡道:“公主自从来处来,我又何必有此一问。” 苻华敛了笑意,看着他的背影,道:“我从莲花池来的。” 上官冲心下了然,方才自己与清河所说的话,怕是全然被她听到了。他倒没有想着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干什么大晚上的在外面闲逛,只觉得她当真是麻烦极了。 他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她,道:“公主想说什么呢?” 苻华苦笑道:“殿下如今总算愿意与我好好说几句话了。”她见上官冲一脸的不耐烦,便也不敢再拖延,只道:“我有法子,可以让你们安然离开齐国。” “什么法子?”上官冲看着她,眼里却尽是疏离。 苻华走上前去,低声在他耳边道:“只要殿下娶了我,便是名正言顺的驸马,自然是想去哪就去哪的。” 她见上官冲朝后退了一步,也不恼,只当是他害羞,便看着他,笑靥如花的说道:“我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届时,只要我一句话,父皇不仅会放你走,派些兵马助你夺位也未尝不可。” 苻华莞尔一笑,道:“殿下且细细思量着,此事于殿下,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上官冲看着她,淡淡道:“此事于公主,似乎并没有好处。” 苻华轻笑着,道:“于我,不过是成全自己的心。我心悦殿下,殿下不知么?” 上官冲的目光略柔和了些,只是神情还是一样的肃然,他抿了抿唇,道:“多谢公主,只是我愧不敢受。” 他言罢,便转身离去。 苻华怔了怔,半晌没反应过来,她没想过,这样丰厚的条件上官冲怎么可能拒绝。美人、江山、自由,自己什么都给他了,高高兴兴的捧在他面前,他只要一句话,就能全都拥有,他竟会拒绝? 是了,一定是因为自己是齐国人,他恨齐国,自然也不肯娶齐国的女子,更不愿倚靠齐国的女子而夺得天下。 她微微有些黯然,可没什么,只要她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看到她的好的。 苻华望着上官冲离去的方向,低低的叹了口气。 * 在寺中住了几日,一天天的都如青菜豆腐一般寡淡。苻宝记不得住了多少时日,也记不得做了些什么事,便在这混沌之中,等到了她父皇召他们回宫的圣旨。 据苻玉说,八成是事情有了眉目,等回宫的时候,必能看到一场大戏。约么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好好的处罚高贵妃,轻者是杖责,免了主理六宫之权,重者是废黜,幽禁在冷宫里,一辈子都出不来。 苻宝觉得她想的太简单了,可苻熙也说包管是这样,她便没话可说了。 一路上,苻玉和苻熙都是喜气洋洋的,好像他们很快就能扬眉吐气,把高贵妃踩在脚下了似的。 苻华面上倒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可她越发的不说话了,一看便知道是有心事的。苻果还是一脸天真的样子,见了谁都笑,苻宝看着她,只觉得有些心疼。 可苻宝没法告诉苻果即将发生的一切。苻玉说得对,在高贵妃的问题上,她是坚定的站在他们一边的。她恨高贵妃,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 果然,一回到宫里,她父皇身边的人便传了旨意,让他们梳洗干净了,晚上一并到重华殿去。听宫人们嚼舌根,是要给那美人招魂,让她自己说,是谁害了她。 “是谁?除了高贵妃,还有谁?”苻熙低声啐道,“还整这么一出,真是劳民伤财。” 苻玉笑着拍拍苻宝的手,道:“你且回去打扮漂亮了,晚上我来找你,我们一同去看好戏去。” 苻宝笑吟吟的点点头,道:“好。” 不过,若是苻宝早知道这戏会演到她自己个儿的身上去,她是决计没心思再打扮什么了——晦气都晦气死了。 第22章 招魂 依着云锦的话说,晚上是要作法事招魂的,这是顶恐怖的一件事,唯有穿身红色压一压才行。 许多日子没见云锦,苻宝自是想她的紧,也就没细想,什么都由着她了。 直到她站在重华殿中,旁人都穿了一水的蓝色、玄色,她才觉得自己这个红色是太扎眼了些。 苻果凑过来,忧心忡忡的看着她,道:“六姐,我方才听着他们说,你穿这个红的容易招惹脏东西。若是待会那个美人上了你的身,可怎么办啊?” 苻宝被她说的全身一紧,头皮都快炸开了,她下意识的看向上官冲——她也全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去看这个冷漠脸。 只见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像是全然没看到自己似的。他倒是穿了一身玄色,没有半分不妥。清河站在他旁边,着了一身藕荷色的长袍,看上去也是极合宜的。 苻宝只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信了云锦的鬼话就够傻了,这种时候去看上官冲,那就简直是傻上加傻,除了“自取其辱”,她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自己。 齐帝见人都到齐了,便沉声道:“前些日子,宫中总有传言,说什么鬼魂作乱,死的还是个朕宠幸过的美人,朕将此事托付给惠妃,本是不想过问的,可事情愈演愈烈,朕倒不得不管了。” 他犀利的眼眸扫过众人,宛如一把利剑一般,任何人迎上着目光,都无法安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刀刃划伤了似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惠妃来禀告,说是高僧查到了害这美人的人就住在宫里的东南方,可是真的?” 他说着,目光扫向惠妃。 惠妃便当即如芒刺在背似的站起身来,跪在他面前,道:“臣妾不过据说禀告,此事确是大师亲口所说的。” “是么?”齐帝冷笑一声,“那为何你便咬死了是高贵妃做的?此事也是大师说的?” 惠妃身上一凛,嗫嚅道:“大师并未明言,是臣妾猜测的……” “猜测?”齐帝的眸子有些晦暗不明,他伸手将惠妃的下颌抬起来,一字一顿道:“那朕便告诉你,那美人死的那日,贵妃与朕在一处,绝不可能去动手杀人。” “可即便不是贵妃亲自动手,派人去做也是有的,陛下怎就如此笃定?”惠妃咬了咬唇,终是心有不甘的说了出来。 齐帝像听到了什么不堪的笑话似的,他轻笑了一声,道:“朕与贵妃的情谊,岂是旁人能懂的?” 惠妃的脸越发的惨败,连唇角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她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挤出一抹笑来,道:“是臣妾胡乱揣测了,还请陛下恕罪。” 齐帝连目光都吝啬给她似的,只抬手指向苻宝,道:“若要说是住在宫中东南方的人害了那美人,朕倒觉得是小六做的也未可知。” 苻宝一惊,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条件反射似的应声跪下,直直的朝着齐帝的方向蹭了几步,又行云流水似的流下了几滴泪来,连滚带爬的在齐帝的衣角上蹭了一番,方抬起头来,带着哭腔,道:“父皇,小六冤枉啊!” 众人的目光从震惊到不屑到赞叹,来回切换个不停,这个小六,脸皮也太厚了些,还厚的这么艺术,这么有层次,当真是个人才。 齐帝嫌恶的将她的头掰起来,啧啧道:“这蹭得朕一身,你也太不讲究了。朕还没说什么呢,哭什么?快躲远些,回去站着去罢。” 他命人将苻宝扶起来,让她尤自退回去站着,又很是研究了一会子自己的衣角脏了没有,方才看向站在一旁的高僧,道:“大师,开始罢。” 那高僧领了命,便退到大殿中央,开始作法。 只见周遭的宫灯都熄灭了,只有一簇一簇的香烛的红光微微闪烁着,入目是黑漆漆的一片,耳边是和尚们齐齐诵经之声,倒无端的有一种阴森之感。 刚受了一波惊吓,苻宝本就有些缓不过神来,如今又开始神神叨叨的作起法来,自己又穿了这么一袭红衣,苻宝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她手脚冰凉,身上忍不住的打着颤,心里慌乱的厉害。 倏然间,有一抹温热靠近了她。那人像是无意一般,只是用手背轻轻挨住了她的手,可这些许的温暖却无端的让苻宝觉得安心。 她侧目看去,只见上官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就算是在这黑暗中,他侧脸的轮廓,她也是认识的。他没有看她,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仿佛这一切只是凑巧。 若是平时,苻宝八成会推他一把,或是避开,再低声咒骂一声“别挨老子,还没和好呢!”可这种时候,她却因为谈恋着这点子温暖,而舍不得闪躲。她的唇角漾出一抹很甜的笑意,却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一个女子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周遭灯光迅速的亮了起来,直直的打到她脑门上去,只见几名侍卫将那女子按在地上,那女子起先还挣扎着,很快便不动了。 苻宝猛地觉得身侧一冷,转身一看,上官冲果然不在了。 众人面面相觑,难不成那美人的鬼魂便是附着在这女子身上的?侍卫们的手段倒是利落,只是太不怜香惜玉了。 正思忖着,便见领头的侍卫跪在地上,禀告道:“陛下,此女唤作霜儿,是在花房当值的。她是早几年进宫的,曾受过惠妃娘娘一饭之恩。” 齐帝抚了抚案几上的茶盏,嘲讽似的瞥了惠妃一眼,又看向霜儿,道:“花房?并不是什么好差事。说罢,惠妃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做?” 侍卫们押着霜儿跪好,让她把头抬起来回话,此时人们才发现,她的唇角流着血,脸上、身上几乎是没有一块好肉了,显然是受过了刑的。 霜儿低着头,只怯生生的答道:“陛下说什么,奴婢不懂。” 惠妃在一旁抽泣着,道:“陛下缘何如此冤枉臣妾?臣妾待陛下的心思,是天地可鉴的呀!” 齐帝像是没听到惠妃的话似的,只盯着霜儿,不带一丝感情的赞叹着道:“倒是个忠仆。一饭之恩,便记到现在。只可惜,跟错了主子,注定不得好死!” 他微微颔首,一个侍卫走上前来,将一个包裹扔在霜儿面前。那包裹只露出了一角,瞧着倒是些白衣服、朱砂之类的东西。 苻宝踮起脚尖来看着,似乎与她见鬼那日,那女鬼穿的衣裳别无二致。 齐帝淡淡道:“你不招也没什么,只是朕听闻,你是有母亲和弟弟的,此事若细论下去,谋害美人,又行巫蛊之术,是要灭九族的。你若是想他们陪你一起死,便什么都不必说,一档子全都揽下来,连朕也不得不钦佩你。” 霜儿眼眸微闪,抿了抿唇,终没有说话。 齐帝不觉感慨道:“惠妃,你这顿饭可当真值得。” 惠妃紧紧抿着唇,低下头去,只微微的摇着头,却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殿里静得出奇,不一会子,方才作法的高僧命和尚们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和尚绑了,扔在齐帝脚边,那老和尚叫苦不迭,却没有半分风骨,他看向高僧,道:“师兄救我!” 见高僧闭目不语,便又看向齐帝,连声道:“陛下饶命!都是惠妃娘娘让我这么做的啊!” 惠妃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颤抖着道:“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缘何如此?”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跪着爬到齐帝身边去,伸手去攥他的衣袖,却被齐帝一把甩开。 齐帝冷笑道:“惠妃,还要朕说么?你先命宫女霜儿假扮女鬼,将这女鬼阴魂不散的谣言传出去,又趁着住持闭关,买通了这老和尚,说什么害了那美人的人住在宫中东南角,意图冤枉贵妃,你好周密的心思!好狠毒的心肠啊!” 高贵妃本是站在齐帝身侧的,如今真相大白,她也就得意起来,只见她笑吟吟的走出来,道:“陛下,也不怪惠妃,大约是臣妾平日里做的不够,多少有对不住惠妃的地方罢了。” 齐帝抬起头来,握着贵妃的手,柔声道:“委屈你了。” 高贵妃浅笑着,道:“陛下从未疑心过臣妾,臣妾有何委屈的?” 齐帝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惠妃,道:“念在多年的情分,还有孩子们的体面,朕许你继续住在昭纯宫里,只是这辈子,你都别出来了!” “不!”惠妃一边摇着头,一边去扒拉齐帝的手,可齐帝只是不耐烦的命人将她带下去。 苻玉和苻熙扑上来,抓着惠妃的手,不肯让她离开,刚想开口求情,齐帝便丢下一句“谁求情便同罪论处”,他们便再不敢说什么了。 * 闹了一整夜,高贵妃安然无恙,惠妃却被幽禁了,这算什么好戏?苻宝并着苻玉、苻熙一起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心中百感交集,他们各有各的心思,心里的悲凉却是一样的。 苻宝早知道,扳倒高贵妃没那么容易,如今她更是明白,这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了。齐帝的心在她身上,他们便永远都没法伤害到她。 苻宝回到长寿宫,只觉得全身都腰酸背痛的。便命了云锦和福禄下去歇着,连夜也不必值了,想来,这一夜她是睡不着的了。 第23章 初夜 齐帝陪着高贵妃在重华殿中坐了好些时候,听着方才作法的高僧讲了许久的佛法,才两个人相互偎依着朝着太极宫走去。 月色清冷,天上原本是有着一抹稀疏的云朵的,如今这云朵被风吹散了,便将一轮明月露了出来,倒照的地上亮亮的,虽不如白昼,却也很是清明了。 他们二人走着,随侍的宫人被远远的甩在身后,如今倒有一种似寻常夫妻般的恬静之感。从少年时一路走来,无论历经了多少人,这宫里最终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高贵妃不觉感慨,低声笑道:“臣妾感念陛下,无论何时都如此相信臣妾。陛下如何笃定,不是臣妾害了那美人的性命呢?” 齐帝看了她一眼,浅笑道:“你并非善妒之人”,他顿了顿,眼底暗了暗,道:“更何况,那美人是朕派人杀了的。” 高贵妃有一瞬间的失神,又转而低叹道:“可是因为她是太后所赐的?陛下终究无法释怀啊。” 齐帝默然不语,只缓缓朝前走着,他的脸上敛了笑意,又变回了那个威严的帝王。 高贵妃自是明白他的心意,半晌,方道:“近日鸡鸣寺来了消息,说太后似乎是得了疯病,连人都越发的认不清了。侍候太后的嬷嬷想求陛下一个恩典,让太后回宫来,有太医时时照看着,也会好些。” 齐帝脚下一顿,凝眸望向她,淡淡道:“怎么?贵妃不想做祸国的妖姬,倒想做贤后了?” 他眼里带着冷冽的杀意,高贵妃全身一僵,忙挤出一抹妩媚的笑来,道:“臣妾答应了陛下,要当一辈子的奸妃的。臣妾只求陛下的宠爱,旁的什么都不求,也什么都不稀罕。” 高贵妃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只恨这风月迷人,自己倒把他的情意当了真了。毕竟是帝王,再多的情爱,也是少的可怜的。 齐帝点点头,话语之中带着一丝警告之意,道:“很好。贤后,朕有一个就够了。” 高贵妃莞尔一笑,道:“臣妾明白。”做贤后,是要死人的。 * 太极宫的宫人见齐帝和高贵妃回来了,连忙出来迎接。齐帝揽着高贵妃的腰肢,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很是亲昵的说道:“今日你便宿在这里罢,明日一早再回去。” 他声音之中带了一丝魅惑,高贵妃的眼眸也浮出一丝媚态,道:“臣妾遵命。” 宫人听了,也就了然,只有两个侍奉洗漱的宫人跟着他们,其余的宫人便都各自散了。 齐帝脚下蹒跚着,一手拥着高贵妃,一手将正殿的大门推了开来,道:“朕再瞧一眼奏折,便陪你歇下。先让他们侍奉你去梳洗,朕待会便去寝殿里找你。” 他正说着,只见一个黑影从正殿中蹿了出来,那人速度极快,几乎将齐帝带倒在地上。齐帝怒不可遏,顾不上站直了身子,便大喊道:“混账东西!还不抓刺客!” 侍卫们听令,便一齐急急捉刺客去了。 高贵妃连忙帮齐帝理着身上的衣衫,柔声道:“陛下……” 齐帝满脸的怒意,只一挥手,看向身侧的宫人,道:“传令下去,抓住刺客速速来报,不必顾惜时辰。” 言罢,又嘱咐了宫人们进殿中清点,方才径自与高贵妃一道回了寝殿。经此一事,他连半分看奏折的心思都没了,宠幸高贵妃的兴致怕也半点不剩了。 * 苻宝早知道今夜一准是睡不着的,可一整夜都睡不着,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知过了多久,她正在床上数羊数的欢快——越数越清醒,说的就是她了,便听到窗子轻轻被人推开,一个黑影滚了进来。 苻宝一个激灵,忙将枕头下面的匕首摸出来,屏住呼吸,悄悄的摸下床去。她胆子本是不大的,可自从上次她发现自己懂些功夫,整个人就膨胀了。 寝殿里虽没有点灯,却并不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四处搜寻着那个黑影的藏身之处。 突然,她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在找我吗?” 苻宝猛地一惊,身还未动,匕首便先比划了过去,那人轻巧的避开,两只手指夹住了匕首的锋刃,淡淡道:“是我,上官冲。” “知道,砍的就是你!”苻宝抽出匕首,脚下微动,便出招直直朝着他脸上划去。她接了上官冲好几招,深深的觉得自己果真是个高手,她正比划的开心,便将上官冲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连带着胳膊、腿都被他禁锢住了。 她刚想开口,便听得门外一阵骚乱。 苻宝心知是来了人,她抬起头来,见上官冲一脸凝肃的看着门外,连身上的肌肉都绷紧了,便知道,他们是来抓他的。 来不及问他一句是怎么回事,她只低声道:“放开我,我打发他们走。” 她说着,随意挣扎了一下,上官冲倏尔将她放开,他看向她,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得出他眼底的安宁,仿佛他无比的信任她,即便他现在是将性命放在她手中,也没什么好不安的。 她心头一暖,将他推倒在床上,道了声“藏好!”便转身走了出去。 * 门外已站着许多侍卫了,云锦拿着宫灯,和福禄一起站在门口,双臂张开,道:“六公主已歇下了,各位大哥还是请先回去罢,无论什么事,总不能扰了公主安歇。” 领头的侍卫是太极宫的统领,这宫中谁亲谁疏,他心里明镜似的,云锦自然唬不住他。 他微微蹙眉,道:“这是陛下的命令,还请姑娘让开,行个方便。” “六公主金枝玉叶的,寝殿如何是你们能闯的?”云锦不肯相让,只是将脊背挺得更直。 苻宝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探了颗脑袋出来,她见云锦和福禄这样护着自己,就像是回到了第三世她要被侍卫们带走的时候,不觉心头一暖,连嗓子都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道:“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 她笑眯眯的看着那领头的侍卫,道:“侍卫大哥,你们这是做什么?我父皇下旨让你们搜我的寝殿啦?” 那侍卫抱拳道:“属下不敢惊扰公主,只是太极宫进了刺客,属下一路追查至此,还请公主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苻宝轻声笑着,道:“只是我衣衫不整的,怕是见不得人。这样罢,我先梳洗半个时辰,等穿戴好了,大哥们再进来,如何?” 那侍卫果然面露难色,踟蹰道:“这……” 苻宝恍然大悟似的,道:“这样怕是耽搁了时辰,倒是我思虑不周了。不若这样,我先回床上盖的严严实实的,再唤云锦领各位大哥进来搜,如何?” 那侍卫脸上略松弛了些,道:“多谢公主体恤。” 苻宝笑着点点头,一把将门关上,瞬间便敛了笑意。实在是,笑不出来了,十万火急啊!上官冲这个棒槌,就会惹事! 她慌忙跳到床上,一转头,几乎贴在上官冲的脸上。她略微向后退了些,低声道:“你躲在被子里,不要出声,料他们不敢上来。” 话音未落,她就一把拍在上官冲脸上,用力将他塞在被子里,又把帷幔扯了下来,方向外唤道:“云锦,进来罢。” 门猛然被推开,宫灯的光亮瞬间充满了整个寝殿。侍卫们一拥而入,好像只等一声令下,便会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定会把刺客揪出来似的。 苻宝目光慵懒的看着他们,道:“随便搜,只不要摔了东西便是。我们家小云锦是个爱惜东西的,若是摔了碰了,她一哭鼻子,我可招架不住,少不了要去找父皇要说法的。” 侍卫们自然听得出她的话外之音,无非是她也是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下手也就轻了些。他们只略略看了一眼床上,见没什么异样,便也就没有深究。 苻宝毕竟是公主,若是看见了她的身子,估计挖了眼珠子都是轻的。找不到刺客算不得大过错,轻薄了公主,只怕就完了。 因而,侍卫们找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也什么都没找到。 苻宝心里高兴得紧,脸上却只讪笑着,道:“云锦,不若带侍卫大哥们去别的殿里找找罢,总要让他们好交差才是。” 苻宝客气,侍卫们也就不好显得太过咄咄逼人,也就只得出去了。 * 随着他们离开,寝殿里又黑了下来,苻宝把上官冲从被子里捞出来,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去太极宫做什么?你是梁国的细作,对不对?” 上官冲靠墙坐着,微微低头,道:“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不是细作,今日去太极宫只是为了自保,绝没有做什么伤害齐国的事。”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她,道:“你信么?” 苻宝倒没想到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一时有些怔怔。她避过头去,懒懒道:“也由不得我信不信,我武功没你好,又没法让那些侍卫们来抓你,只得信了。” 她说着,猛然抽出匕首,比在他脖颈上,冷冷道:“我虽不喜欢齐国,对我父皇也没什么感情,可左右算是个公主,你平素里做什么我不管,可如果今日你做了对齐国不好的事,而我又放了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她张牙舞爪的,将匕首收回去,瞪着眼睛,狠狠道:“怕了吧?” 上官冲不觉勾起了唇角,道:“怕了。” 苻宝满意的点点头,又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道:“你今晚就在这凑合一下罢,明天一早再回去,免得你一出去被逮住了,还得连累我。” 她说着,把身子缩在被子里,也给上官冲盖了些,她眼眸微闪,道:“说好了,可别占我便宜。”话音未落,她便靠着墙深深的睡了过去,这一天天的,可累死人了。 第24章 突飞猛进 夜渐渐静下来, 偌大的寝殿里, 只能听见苻宝轻柔的呼吸声和她偶尔的呓语。上官冲望着她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 竟觉得很享受这份静谧。 他从来不觉得安静的夜有什么美好的, 他只觉得夜凉如水, 深沉的夜色带给他的,只有一寸一寸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孤寂。 儿时, 他也是很爱热闹的。他是梁国最受宠爱的皇子,走到哪里,人们都是簇拥着的。等到他的父皇驾崩, 人人对他避之不及,他又恨毒了这份热闹。他避世,是因为不想见到一张张冷漠的嘴脸, 他也不愿独处,是因为独处时,他会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而现在,看着她紧紧闭着的眼眸和如羽的睫毛,还有微微张着的唇,他生平第一次懂得了携手白头的美好所在。若身旁可以有她,执手相看, 再黑的路, 他大概也走得下去罢。 只是,他能拥有的,也就不过是这一夜罢。 他的心猛地收缩着, 连带着呼吸都有些痛楚。他将她的头扶在自己肩头靠着,又帮她掖了掖被子,让她捂得暖些,才微微闭上了眼睛。 苻宝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鬼样子。她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上官冲睡在她身侧——或许算不上是身侧,只是缩在床边,占了很小的一块地方。可无可辩驳的,是苻宝的胳膊和腿都紧紧的扒在他身上,拉都拉不开。 她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一骨碌爬起身来,披散着头发死死的盯着上官冲看,那目光,就像是采花大盗看着自己的猎物似的。 两人都有些衣衫不整的,可想而知,是苻宝不老实了一整夜,上官冲大约也就任她欺负了一整夜。 上官冲早已醒了,只是怕吵着她,所以不敢动。见苻宝起身,他便也坐起身来,无端的,他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道:“你……” 苻宝尴尬的笑着,道:“我睡相是不大好,压着你了。”她顿了顿,像是想快速的把这件事含混过去,道:“天亮了,你快回去罢,若是晚了该被人发现了。” 上官冲本想说什么,可听她这么说了,一句话倒堵在了嘴边,只得点点头,道:“好。” 苻宝很利落的让到一边,乖乖巧巧的坐在枕头上,双手抱着腿,尽量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只伸出一只手来,轻微的摆动着,道:“请。” 她见上官冲不为所动,只直直的看着床上,他的瞳孔倏然张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苻宝不觉蹙了蹙眉,伸手扒拉着被子,不解道:“你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只见一抹鲜红的血点子赫然印在床上,饶是她再蠢,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脑子嗡的一声响,缓缓看向上官冲,道:“我……” 上官冲亦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目光之中竟没有慌乱,苻宝甚至觉得,那里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定和浅浅的欢愉。 他突然拥住她,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顶,半晌,他在她耳边低语,温言道:“我会负责的,相信我。不要害怕。” 他言罢,轻轻放开了她,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他那像是一片海水似的温柔澄澈的眼睛,不觉让苻宝沉沦,她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心“扑腾扑腾”的跳着,声音响得像是全世界都听得到似的。 可是,她没害怕啊。这算什么?她这是被上官冲调戏了吗?这家伙平素看着挺冷静自持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自己迷惑了?这么容易的吗? 半晌,她缓过神来,刚才上官冲说了什么,他要对自己负责?干嘛要负责呢?因为看见了那抹血点子?虽说自己着急抱他大腿,可看到这么点东西就要人家负责,也未免太乘人之危了。苻宝是个有骨气的姑娘,自然受不得这个。 “不,不是,我不用你负责啊!梁国礼教这么森严的吗?”苻宝抬起头来扯着嗓子向外喊着,可上官冲已经闪身从窗子跳出去了,留给她的只有飘动着的帷幔和残留在空气中的淡淡气息——他的气息。 云锦听到响动,知道是苻宝醒了,便推门走了进来。她见苻宝傻愣愣在坐在床上,忙走过来,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苻宝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哦,对了,我的葵水到了,待会把被褥换一下罢,都脏了。” 云锦点头应了,道:“这几日宫中事多,公主便不要出门去了罢?” 苻宝嘟哝着应了,径自坐在梳妆台前摆弄着那些首饰,道:“对了,请天师有空去进宫来,我有事找他。” 云锦道了声“是”,轻轻的帮她梳着发,不觉低叹,“公主倒不若选天师做驸马,便能日日在一处,也不必请来请去的了。” 苻宝托着腮,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许是昨晚睡得太晚了,都魔怔了。 “哦,对了,昨晚的刺客捉到了。”云锦帮她挽着髻子,却见她猛地转过头来,连头发扯痛了都油然未觉。 云锦连忙将手松开,仔细检查着那缕头发,见没被扯下来几根,方安下心来,道:“公主,奴婢是不是扯痛您了?” 苻宝心里七上八下的,和打鼓一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头发。她握住云锦的手,很焦急的看着她,道:“那刺客什么时候捉到的?是谁?” 云锦见她心急,便忙回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听说是太极宫里洒扫的小太监,因着母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这才动了歪脑筋,想着从太极宫里偷些东西去卖。他心里害怕的紧,今日一早便自个儿到太极宫自首去了,陛下还没问几句话,他就撞了柱子,贱了一地的血,当场就没了气息……” 云锦说的有声有色,苻宝的眸子却渐渐暗了下来。 * 元日那天很快就到了,只是宫中出了许多的事,也就没人再有心思热闹了。因而这年也就过得冷冷清清的,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苻玉和苻熙除夕的时候一起去看了惠妃,齐帝本是下了令,不准惠妃见人的,可顾惜着是过年,孩子们又是一片孝心,也就罢了。 依着苻玉所说,惠妃的处境倒还算好,衣食供应不缺,只是身边的老人都被打发了,只剩了一个小宫女侍候,总是不比从前舒心了。她说,此事多半是高贵妃的诡计,苻宝也深以为然。 元日之后,便又开始读书了。 孟夫子自从发现那女鬼是有人假扮的,病立马就好了,头不疼了,也不说胡话了,整日里精神抖擞的,便向齐帝说明,想早些开课,以补上之前的空缺。齐帝自是恩准,只是学生们便各个叫苦不迭。 年都不让人过好,当真是泯灭人性、道德沦丧。 * 苻宝猛地推开南书房的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她一眼便瞥见了王元修,立刻撇下上官冲,大步走到他前面坐了下来。 她并不朝前坐,只面对着王元修,一手支肘,一手敲着案几,笑着道:“王公子,你这穿的也太骚包了罢?” 王元修顾不上开口,只傻愣愣的看着上官冲把苻宝的一叠书放在她桌上,又仔细理好了,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更玄乎的是,上官冲的脸上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没有半点不愿意,甚至还有点,宠溺? 王元修看得目瞪口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道:“小六啊,你怎么降伏了这个冰块脸的啊?快给我讲讲你的壮烈事迹。” 苻宝嘘了他一声,低声道:“说什么壮烈……我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她探过头去,神秘兮兮的说道:“可能是有病。” “这么神奇?”王元修摩挲着自己的下颌,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卖了身体呢!” “说什么呢!我是这种人么!”苻宝白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她托着腮看向窗外,不觉呢喃道:“不过好像还真是出卖了身体呢。” 不一会子,孟夫子便走了进来,一个女子跟在他身后,倒丝毫没有怯生生的意思,她落落大方,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女儿。 她在孟夫子身旁站定,道:“夫子,我坐哪里?” 孟夫子摸了摸胡子,道:“萧大姑娘请自便。” 那姑娘点点头,只轻轻扫了一眼面前的位置,便自去找了角落里坐好,微微侧目看了王元修一眼,算是打过了招呼。 苻宝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她转过身去,低声道:“她是谁啊?你认识?” 王元修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苻宝,道:“你连她都不认识吗?她就是萧将军的女儿,那个十五岁就做了金吾卫的女魔头,萧晚。” 苻宝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萧晚,难怪王元修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萧晚这姑娘可真是太有名了。 萧晚是龙武军统领萧浅的女儿,也是他唯一嫡出的孩子。按理说,这样的孩子一定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萧浅也的确把她当作眼珠子一般,可他疼爱女儿的方法却与旁人不同,她从小便被带到军营里,学了一身的好武艺。 用萧浅的话说,他的女儿就是要顶天立地,任哪个男子也不敢欺负了她去。 萧晚确然是个习武奇才,这世上当真便没有几个男子能打得赢她,自然,也就没有几个男子敢娶她了。 十五岁时,她得到齐帝的赏识,封了她做金吾卫。之后,她的名字便一夜之间响彻了长安城。有人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也有人说,她是不守妇道。可无论如何,人们都一致认为,她是这长安城中活得最潇洒肆意的女子。 苻宝记得上一世时,萧晚奉命与她父亲共同守卫长安,她奋勇杀敌,直到筋疲力尽,在上官冲破城之时,眼见回天无望,她便纵身从城楼上跳了下去,以身许国。 她用一命堵住了长安城所有人的嘴,也让天下男子汗颜不已。想来,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刚烈的女子,也再也没有比她更值得尊敬的英雄了。 希望这一世,我们都能活下去。 苻宝想着,不觉看她入了迷。现在的萧晚,脸上还没有军人的肃杀之气,仍是一副少女娇俏的模样。她着了一身红衣短打,领口和袖口上密密的滚了云纹的滚边,显得英气十足。 她见苻宝盯着自己瞧,水红的唇不觉微勾,朝着苻宝略抱了抱拳,方才转过头去。 苻宝越发觉得,她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不觉便喜欢了三分。 她回头看向王元修,道:“我听说过她,据说她武艺高强,就算是几个男子也打不过她。” 王元修一手支着脑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没错,那是真的打不过。” 苻宝自动忽略了他的话,只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微微眯着眼,带着一脸温柔的笑意,道:“没想到,她人也长得这么美。” 她说着,眼睛亮了亮,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幽幽的看着王元修,“你被她打过?” 王元修避过头去,很尴尬的勾了勾唇,道:“别瞎说,我会打不过她?不过两家是世交,我让着她罢了。” 见苻宝半信半疑的转过头去,王元修才舒了一口气。开玩笑,他是被她打大的好吗?他的整个童年,简直就是一部血泪史,当然,也是萧晚的成名史。若不是她整日打得王家公子鬼哭狼嚎的,她也不能那么有名。 王元修不由得看向萧晚,只见她很是认真的看着孟夫子,紧紧的抿着唇,处处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 难道,她真是因为他的一句话才来的? 王元修摇了摇头,如果是为了他,那倒大可不必啊! 前些日子,萧夫人带着萧晚来王府里做客,与王夫人闲聊时,王夫人开玩笑说,两个孩子一起长大,若是结了亲,也是一桩美事。 王元修当即便着了急,脱口而出道:“阿娘别乱说,我喜欢的是饱读诗书又好静的姑娘。阿晚,我配不上。” 因为这句话,萧晚登时便转身走了,萧夫人与王夫人脸上挂不住,很是难堪。而王元修也挨了新年里的第一顿打。 虽然王夫人再三的拦着,说元月里是不好打孩子的,会坏了兆头。可王猛还是动了家法,一点没手软。 照着他的话说,娶不娶人家姑娘是一回事,驳了人家姑娘的面子,让人家下不来台又是另一回事,身为男子,半点风度没有,还说什么诗礼传家,子孙却糊涂至此。真是该打! 一席话下来,连王元修自己都觉得自己该打。 王元修不觉看向苻宝,只见她脑袋一顿一顿的,像是困了。天地良心,将来他怎么和他家老头交代啊!若她这样也算饱读诗书又好静,怕是他家老头要说他年纪轻轻的就瞎了。 王元修纠结了整个一上午,夫子讲的东西他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就想着怎么和他家老头交代了。 直到萧晚俏生生的站到他面前,他才慢悠悠的抬起头来,懒懒的问道:“干什么?” 萧晚笑着道:“下课了,我随你一同回去。” 王元修撑着案几站起身来,忝着脸笑着,道:“你先回去罢,我还要送六公主回宫的。” 苻宝连忙站起身来,胡乱的将案几上的书揣在怀里,道:“不用不用,我和三姐一起走便是。你好好陪着萧姑娘哈。” 萧晚看着苻宝莞尔一笑,道:“多谢!” 王元修无奈的看着萧晚,道:“你谢什么谢啊,你看小六那个样子,书都拿不动,我不送她回去怎么行?” 话音未落,就见上官冲走过来,轻飘飘的从苻宝怀中接过那些书,仔细理了,淡淡道:“我来罢。” 苻宝有些讪讪,却也不好说什么,只低着头轻轻的瞥着他。只见他专注的看着那些书,手指轻轻翻弄着,像是在整理什么珍贵的东西。 苻宝看着他,脸上不觉浮起一抹红晕。她伸手捂着自己的脸,见苻玉和苻熙已经要出门了,连忙追上去,一把搂住苻玉的胳膊,道:“三姐等我!” 上官冲笑着摇摇头,便拿了厚厚的两叠书,款款跟了上去。 王元修摊了摊手,看向萧晚,垂头丧气的说道:“走罢。” 苻华见众人都走了,看着门的方向,她的眸子一寸寸的冷下来。她紧紧咬着唇,手指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久久不能平息心头的思绪。 * 苻华看看苻宝,又转头看看身后跟着的上官冲,“咯咯”的嬉笑个不停。 苻宝靠得她远了些,道:“三姐,你别笑了,我瘆得慌。” 苻华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啧啧的叹息着,道:“没想到,咱们小六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小小年纪就能收拢住男人的心呢!” 苻宝刚要说话,便见一个年老的宫人冲了过来,直直扑到苻玉脚下,大喊道:“三公主,救救奴婢罢!” 苻玉向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她,倏尔秀眉一挑,道:“赵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赵氏着了一身灰扑扑的宫装,头发蓬乱,脸颊冻得通红,她的手瘦骨嶙峋的,指节都凸了出来,只一味上前去拽苻玉的裙角,见苻玉避着自己,不觉哭道:“三公主,求您看着奴婢这么多年侍候惠妃娘娘的份儿上,给奴婢寻个好去处罢!奴婢年纪大了,实在是受不住啊!” 苻熙挡在苻玉身前,一脸不屑的看着她,道:“赵嬷嬷,若是旁人来求也就罢了,你凭什么呢?若非你整日里挑着母妃去和高贵妃争长短,母妃又如何会做下那许多错事?” 赵氏一边哭着摇头,一边道:“奴婢是惠妃娘娘的陪嫁,一心为着娘娘,又如何会害她呢?更何况,奴婢不过听命行事,如何做的了娘娘的主啊!四殿下当真是冤了奴婢了!” 苻熙懒怠理她,只命人将她拉下去,照旧送回浣衣局里,也就罢了。 苻玉见苻宝一脸不忍的样子,忍不住和她解释道:“你不知道,这个赵嬷嬷从前在母妃身边,是多么的骄矜,好像立过什么大功似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去。偏母妃最信她,她说什么便信什么。可这赵嬷嬷并不是个安分的,整日里搬弄是非,我和四弟早烦了她,如今她求上来,我们自是不会理的。” 苻宝点点头,道:“若是恶仆,那也不必顾惜什么情分了。只是三姐要当心,狗急跳墙。” 苻玉笑着看了苻熙一眼,道:“小六如今倒比我们思虑还深了。” 苻熙与她相视一笑,闲闲道:“小丫头就是瞎操心,她一个奴婢,能翻起什么风浪?我等着她!” 走到长寿宫门前,苻宝便和苻玉、苻熙道了别,只转过身来,有些不安的看着上官冲。 他静静的朝她走过来,脸上浮动着一抹和煦的笑意,他总是深深的望着她,唇角勾出一对酒窝。 也许这整个宫里,除了苻宝,再没人见过他的笑容了。 “怎么不进去?”上官冲轻声道,他的声音很轻,拂过苻宝的心头,越发搅动着她的不安。 苻宝鼓起勇气,半晌,抬起头来,很坚定的看着他,道:“上官冲,我想过了,我不需要你为我负责。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 上官冲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低下头来,温言道:“我没误会。” 苻宝无奈的看着他,伸手朝他勾了勾,见他走近,方踮起脚尖,悄声道:“我那是葵水,不是那什么。” 上官冲轻笑一声,伸出手来,很是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她的头顶,道:“我知道。”我只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我想要你,只想要你。而从现在起,我不会再逃避。 苻宝抚着自己的胸口,龇牙咧嘴的从他的臂弯下钻出去,一边快步往宫里走,一边喃喃道:“我不会上当的,我不会上当的。” 顾源站在宫门口,闲闲的看着她,笑道:“上什么当?” 苻宝正要开口,顾源便柔声道:“你先去正殿里等我,我马上就到。” 苻宝不解的看着他,又转头看看上官冲,只觉得男人的世界太复杂,她还是少掺和的好,便乖乖走了进去。 顾源悠然走到上官冲面前,将他手中的书接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溢出一抹笑意,眼中却是无比的认真,道:“好好待她。” 上官冲看向他,像是承诺一般,郑重道:“一定。” * 苻宝命云锦备了一桌子的茶点,又配了最清单解腻的高山茶,方安心坐好。 顾源甫一进门,她便颇是殷勤的迎了上去,将他怀里的书册随手扔在案几上,又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手中的兔子,轻轻抚摸着,满脸狗腿的陪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可进宫了,让徒儿好等。” 顾源勾了勾唇,理了袍子很是潇洒的坐了下来,道:“近日宫中诸事繁多,我本是不愿进宫的,实在是架不住你日日派人去请,这才进来的。说罢,什么事?” 苻宝逗着兔子,道:“着实是有顶顶要紧的事,要不然也不敢麻烦师父。” 她抬起头来,见顾源在吃她备下的茶点,不觉笑道:“吃人家的嘴短,这次你可要应了我的要求才行。” 她这话一说,顾源几乎噎着,这嘴里的茶点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别提多难受了。他哑着嗓子,道:“且说来听听。” 苻宝伸出两根指头来,微微闭着眼睛,幽幽道:“也不难,一共两桩。第一桩,是我在鸡鸣寺的时候又救了上官冲一次,这下你总得给我毒药了罢?” 她凑近了他,腮帮子鼓得圆圆的,道:“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理由推脱。” 顾源抿了口茶,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来,放在案几上,道:“拿去便是,只是出了事别说是我给你的,我还想活命呢。” 真的假的,这么容易?苻宝狐疑的看着他,将那小玉瓶取过来,在手里把玩着,又打开瓶盖闻闻,果然是无色无味的。你别说,顾源这神棍做事,还是挺靠谱的。 苻宝笑意盈盈的推了他一把,道:“靠谱么?能毒死人么?” 顾源也笑眯眯的看着她,道:“爱要不要。”他说着,便伸手去夺,只见苻宝一把护在胸前,将它揣回了袖子管里去,道:“给了就是我的,你可要不回去了。” 顾源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如潮水般的回忆席卷了他的全身,令他忍不住颤抖,又忍不住沉沦。 他记得,有人也说过一样的话,只是那个时候,她指的,是他的心。 “师父?师父?”苻宝伸手在他眼前划拉了几下,顾源才回过神来。他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在见到苻宝的一瞬间,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苻宝刚要开口问他,他便抢先问道:“这是第一桩,那第二桩呢?是什么?” “哦哦,”苻宝答应着,把身子从案几上抬起来,又规规矩矩的坐好,她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了,才安下心来。 她压低了声音,眯着眼睛打量着他,道:“顾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是关于第一世的。” 顾源周身一僵,藏在袖子中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装作淡然的样子,道:“怎么会?你有什么值得我瞒着的?” 苻宝仔细盯着他,又掐了掐自己的脸,双手托腮,很丧气的看着他,道:“其实我也觉得没有,可是说不通啊。” 顾源微微松了口气,将茶盏放下,道:“什么事说不通?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苻宝很神秘的看着他,低声道:“这次在鸡鸣寺,有刺客想杀上官冲,还连累了我。” 她见顾源很紧张的看着自己,便接着道:“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我突然发现,我是会武功的。可前面几世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没人教过我武功啊。我想,那就只能是第一世了。” 她说着,抬起头来,逼视着他的眼睛,道:“你会武功吗?是你教我的吗?” 顾源轻笑一声,幽幽道:“我不会武功,你的功夫也不是我教的。我想起来了,第一世的时候,是你央着陛下找人教你的,可你只是三天的热度,没学会多少。” 苻宝见他神色坦然,嬉笑如常,料想他所言非虚,不过第一世的时候自己并不得齐帝的喜欢,居然还敢向齐帝提要求,胆子可真是大。不愧是我! 苻宝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顾源看着她开心,也不由勾起唇来。 临走的时候,顾源从她手中接过兔子来,那兔子很亲昵的用鼻子拱了拱顾源的手,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仓惶与悲凉似的。 还好,这份心绪,她是看不见的。 * 翌日,天上扑簌簌的下起雪来,雪片如鹅毛一般,很快便密密的铺满了整个齐宫。苻宝想,这应该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了。 云锦笑着走过来,道:“公主,奴婢新做了饺子,您待会啊用醋配着吃,最称这雪景。” 苻宝听了,眼睛一亮,猛地转过头来,道:“梁国也吃饺子吗?” 云锦怔了怔,道:“奴婢不知,可饺子好吃,料想就算是没吃过的人,只要吃上一次也是喜欢的。” 福禄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笑着道:“云锦姐姐的饺子做的天下无双,没人不喜欢。就算是神仙也要馋哭了。” 云锦有些羞赧的看着他,道:“就你嘴甜。” 苻宝只觉得是天赐良机,忙道:“云锦,你去找个食盒,把这饺子装上,我带到永安宫去吃。” 云锦和福禄对视一眼,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的挤着眼睛,不知道在干什么。 苻宝看不下去,把脸凑过去,盯着两个人看着,道:“干什么呢?眼睛疼?要不要传个太医看看啊?” 云锦和福禄连忙把脸避过去,两人同时揉了揉眼睛,齐声道:“刚才疼,现在好了。” 苻宝点点头,也不去细究,只让云锦去准备饺子。她将袖子管中的小玉瓶掏了出来,仔细看着,喃喃道:“上官冲,对不住了。” 等到苻宝俏生生的拎着一大食盒的饺子站在上官冲面前,上官冲和清河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他们相视一笑,眼神也意味不明,不过左右是王孙公子,倒没在苻宝面前挤眼睛。 清河将食盒接过来,笑着道:“难为六公主有心了,还做了这么多饺子来。” 苻宝一边朝里走,一边尴尬的笑着,道:“是云锦做的,我哪会这些。” 清河看了上官冲一眼,笑得越发会心,道:“六公主能想着阿冲和我,已是很难得的了。” “哦,”苻宝面上有些讪讪,道:“是云锦说,下雪天很适合吃饺子。”她微微抬眼,见上官冲一脸的淡然,只唇角微微勾着,像是没发现什么异样,便略略安下心来。 哎,下毒这种亏心事,她以后还是少做,人家满心满意的谢你,结果你只是想人家死,真是,太亏心了。 清河将饺子放在案几上,一叠一叠的摆好,道:“六公主也坐下一起用罢。” 苻宝将碟子取出来,摆在案几两侧,道:“吃饺子要配醋才行。” 她说着,将瓶子里的醋分别倒在两人的碟子里,又拉了清河和上官冲分别坐在两侧,方拍拍手,道:“我吃过了,你们吃罢,我出去堆雪人去。” 苻宝心底虚得很,因此脚步也快,没几步就走出了暖阁,只蹲在庭院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雪球。那毒被她下在了上官冲的碟子里,只轻轻抹了一层,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她没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可以看着他亲口吃下去,还是躲在这暗中观察比较好。 她正想着,突然觉得雪停了,不觉抬头看,只见上官冲撑了把伞在她头顶上,他自己头上、身上倒满是雪花,他今日着了件鸦青色的袍子,大片的雪花落上去,倒是分为鲜明。 他的眸子深邃,唇很红,皮肤很白,握着伞的手指骨节分明,煞是好看。不知道为什么,苻宝竟看得痴了。还是她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苻宝捧着脸,转过身去看着他,道:“你去吃罢,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我自己堆就行。” 上官冲点点头,将身上的袍子褪下来,披在她身上,人也蹲下来,道:“梁国很少下雪,我儿时,也从未堆过雪人,如今瞧着,倒颇有趣。” 他眼里带着无限的宠溺,深深的望着她,手中的伞却一直罩在她头顶,从未偏离。 苻宝将手中团好的雪球放在地上,不知为什么,她的眼里竟沁着一股泪,她微微向上看着,想把眼泪逼回去,又吸了吸鼻子,道:“你穿成这样怎么行?等待会你吃完了饺子,换件衣裳来,我再堆给你看。” 上官冲浅浅一笑,将她扶起来,道:“好。”他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温言道:“怎么这么凉?”他说着,便很自然的把她的手攒在自己手心里,帮她捂着。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大兄弟们!小七今天入v啦,看书的小伙伴让我看见你,有滚烫的红包塞你手里!感谢在2020-02-12 18:19:29~2020-02-13 14:2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渣渣蘑菇想上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心跳 苻宝眼睛倏的睁大了, 活了这么多世, 前后加起来也有十年了,可从没哪个男人碰过她的手, 她几乎感受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他指尖上的温凉。 她一个激灵, 急忙将手缩回来, 很羞赧的避过头去,道:“不, 不必。” 见清河从暖阁里走出来,苻宝便急急跑到她身边去,挽着她的胳膊, 道:“姐姐可吃了?好吃吗?” 清河笑着道:“我自己吃多没趣味,自是等着你们一起。”她说着,便伸手招呼上官冲过来, 又笑着推苻宝进去,道:“外面冷,先进去暖和着。” 苻宝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暖阁里满是梅花香气,仿佛就是他身上沾染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有些舍不得上官冲死。 好像是怕他死了, 就再也闻不到这种味道似的。可白梅分明是并不难寻的, 单说是齐宫里,就有好几处都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患得患失个什么劲,只得坐下来, 呆呆的望着眼前的那盘饺子。她笼在袖子中手指轻轻的捻着,她的指尖也是凉的,掌心也是热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没有他握着她的手时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苻宝正想着,便见清河和上官冲都坐了下来。苻宝既说了她不吃,他们也就不再多劝,只给她添了盏茶,便开始用膳。 苻宝的目光不觉被上官冲所吸引,他用膳的姿势很是优雅,好像怎么握筷子、怎样拢袖子、甚至于是怎样坐着,都是有讲究的。只见他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碟子里,微微一滚,便要吃下去。 苻宝的眼睛猛地收缩着,脑子里想的事根本跟不上她手上的动作,只见她一把抓住了上官冲的衣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个饺子。 上官冲一怔,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他宠溺的看着她,道:“想吃?” 苻宝缓缓的看向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吞了一口口水,道:“我就是看看你蘸醋了没有,这个饺子要滚了醋才好吃。” 上官冲勾了勾唇,将那饺子在她面前一晃,便喂在她嘴边,道:“蘸好了,你尝尝。” 苻宝也不知怎么了,好像他的话带着蛊惑似的,鬼使神差的就咬了一口,笑眯眯的回道:“好吃。” 好吃个鬼,要死了要死了。 苻宝冷汗顿时就流下来了,她猛地站起身来,料想着吃一口也是死,吃五口也是死,便在清河和上官冲的睽睽众目之下,将上官冲面前的一碟子醋喝了下去,道了声“我渴了,先回去了”,便匆匆掩面跑了回去。 清河站起身来,看着那锃亮的碟子,道:“六公主这是怎么了?” 只见上官冲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蹙了蹙眉,转过身来,道:“无防,她一贯这样可爱的。” * 苻宝一路跑回永寿宫,一刻也不敢耽搁,福禄见她回来,连忙迎上去,还未开口,便听得她吩咐道:“去请天师进宫,立刻、马上!” 福禄下意识点了点头,又忙道:“公主,天师昨日里才来过,现在去请,他怕是不得空呀。” 苻宝来不及和他解释,只回了他一句“告诉他,他不来他徒弟就死了!”便一把将帘子掀开,三步并作两步的爬到贵妃榻上去,平平的躺着,方松了口气。 云锦在小厨房里便听到苻宝大喊大叫的,她顾不得净手,便糊了一手的面粉急急赶了过来,道:“您这是怎么了?” 苻宝闭着眼睛,摆了摆手,道:“没事,福禄去请天师了么?” 云锦点点头,道:“已经去了。” “那便好”,苻宝安下心来,她睁开眼睛,温柔又眷恋的看向云锦,道:“云锦,我有几件事要交代你。我的体己都藏在床底下,有个木匣子,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银子,虽不很多,但你和福禄拿着,应当也能做个营生了。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便带着福禄出宫去,离开长安,随便去哪都好,知道么?” “公主,您说什么呢?”云锦急得眉头都皱起来了,道:“奴婢就跟着您,哪也不去。” 苻宝没理她,只拉着她的手,接着道:“若是可以,最好还是去梁国,那里太平。” “您到底是怎么了?您这样奴婢害怕。”云锦跪下来,紧紧握着苻宝的手,泪水扑簌扑簌的滴下来,打湿了她手上的面粉,越发糊得厉害。 苻宝侧过头去,很温柔的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睡一会,等天师来了再叫我。” 她说着,便缓缓闭上眼睛,云锦守在她床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约么过了一个时辰,顾源才赶到长寿宫。甫一进门,便见她们主仆俩一个躺着,一个跪着,都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顾源不觉轻笑,他转过头去看着福禄,道:“十万火急的,就让我看这个?” 福禄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揉了揉脑袋,走上前去将云锦推醒,道:“姐姐,天师来了,你怎么还睡着?” 云锦一回身,见顾源果然站在门口,便急忙拍了拍苻宝的手臂,道:“公主,天师来了。”她说着,便带着福禄一道退了下去。 苻宝睁开眼睛,见顾源朝她走过来,忙坐直了身子,直直的扑到他怀里去,紧紧扒着他的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着,带着刚睡醒的朦胧鼻音,撒娇道:“师父救我!我要死了!” 顾源笑着坐下来,将她拉开,道:“小哭包,说说罢,你又闯什么祸了?” 他风尘仆仆的,额角上沁了细密的汗珠,连衣角都有些皱了。这样的天气,若不是走得急了,是绝不至于出汗的。他平素一贯是清清冷冷的样子,仿佛世上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而苻宝,大约就是他这一生之中唯一的例外。 苻宝胡乱抹了一把泪,泪眼盈盈的望着他,哑然道:“师父,我把你给我的毒药吃了。我是不是没救了?你要不抓紧时间修复一下那个阵法,我还能撑一会儿。” 顾源松了口气,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来帮她细细擦着脸,柔声道:“你吃它做什么?” 苻宝瘪着嘴,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 顾源点点头,无奈的看着她,道:“不笑。” 苻宝便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恨恨道:“不知那个上官冲修了什么妖术,就像给我下了蛊似的,等这件事完了,我一定要告诉父皇,就说他在宫里兴厌胜之术,看父皇不拨了他的皮。” 顾源睫毛微动,手上也顿了顿,道:“你不舍得毒死他,便舍得让陛下赐死他么?我劝你还是省省罢。” 苻宝将他手中的帕子夺下来,仔细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道:“不是我舍不得,当真是他给我下了蛊,我一见到他,心就扑通扑通的跳个没完,声音大得不得了,害得我心慌意乱的,什么也做不成。” 顾源看着她,低低的叹息道:“丫头,你喜欢上他了,你明白么?” 苻宝手上一松,帕子就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的将它捡起来,全身颤抖着看向顾源,讪笑着道:“你别瞎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了?心跳得厉害就是喜欢?” 顾源的眸子很深邃,这是苻宝第一次觉得,在他看向她的时候,他的目光中蕴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她不知道那些情绪是什么,只觉得他的目光很柔软,柔软得像是要直直穿透到人的心底去,让人心疼。 他的目光里像是有千言万语,可说出来的只有几个字,“我当然知道”,他轻声道。声音轻的,就像是羽毛落下来似的,可敲在人的心上,却是涩涩的。 他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顶,道:“那毒药没毒,我放的是水,本就是唬你玩的。” 苻宝被他方才的话语所震惊,久久回不过神来,只呆呆的点了点头,连跟他闹都忘了。 见他要走,苻宝方回过神来,道:“你今儿怎么没抱兔子来呀?我给它做了件小衣服,还说给它试试呢。” 顾源轻笑道:“下次罢。” 他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总不至于以为就算她出了事,他还有心思带着兔子出门罢? 顾源走出长寿宫,不由看向天空,他记得当年,那个姑娘也是这样微微低着头,不解的问他,“师父,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心就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声音大得不得了呢。” “你说是为什么?”他笑着问她。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她笑着,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 可这个姑娘,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亲手推走了她,现在,她又爱上了别人,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好,只要她平安顺遂,便足够了。 顾源长叹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一贯清冷凉薄的神色,悠然的朝着宫门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3 14:26:07~2020-02-13 21:2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按倒作者强吻、融毅、茶六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公子的心事 苻宝咬着唇, 就这样静静的在贵妃榻上坐了一整个下午, 少年的上官冲与做了摄政王的上官冲,两张脸在她面前来来回回的交织着, 她知道, 她大概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被掐得通红的手掌心,道:“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要弄死人家吗?你是志气呢?这么点小恩小惠的你就心软了?是不是没见过男人?是不是!” 你喜欢他又能如何呢?他终归要回到梁国去, 终归要做摄政王,终归要打进来,也终归会把你抛下的。 苻宝闭了闭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坚定,她知道, 她不能沉溺其中,不能爱他,也不能死。她要离得他越远越好。 接下来的几日里,苻宝都赶在鸡叫之前就起了身,一路摸黑跑到南书房去,下了课,又缠着苻玉和苻熙送她回来。若是上官冲一早便等在门口, 她便让福禄去南书房跑一趟, 随便扯些她身子不适之类的理由糊弄上一天。 总之,只要能避开上官冲就行,怎么有效果怎么来, 反正她也不要面子。 王元修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心思,他也不愿与萧晚一道走,两人一拍即合,便由王元修一大早在永寿宫门口等着她一道去读书,下了课两人再在南书房里胡侃一通,消磨些时间,晚些再由王元修送了她回去。一来一回的,倒能耽搁不少时候。 王元修做这件事倒是很坦然的,他本就喜欢与苻宝待在一处,又能完美的避开萧晚,自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可苻宝却有很重的心理负担,倒不是因为旁的,主要是怕苻华看见了多心。 她记得第二世的时候,苻华是很喜欢王元修的,她甚至为了得到王元修而杀了自己,苻华这样冷静自持的女子,若非是爱惨了,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因此,今日下了学,苻宝便强烈要求他们在含元殿周围走走,免得总窝在南书房里,好像他们两个当真有什么似的,倒被人误会。 此时已下了朝,大臣们都已出宫去了,周遭倒也算得上清静。 王元修走在她身畔,听着她的锦缎绣鞋轻轻踩在地上的些微响动和裙裾晃动的沙沙声,不觉有些心驰神往。 他想起上古诗词里所描绘的场景,仿佛就该是他们这样的,从两小无猜、青梅绕床,到十指相扣、举案齐眉,再到携手白头、死后同穴,世上的感情再没有比他们更平顺美好的了。 他不觉看向她,勾了勾唇,道:“小六,我们一直这样,一辈子在一处,你觉得好不好?” 苻宝没有看他,像是没听到似的,怔怔看着前方,道:“你看走过来的那个挺清秀的老头是不是你爹?” 王元修被她这么一说,多少诗情画意也都吞到肚子里去了,他看向前方,缓缓道:“好眼力啊,你见过我家老头?” 苻宝摇摇头,道:“我看朝服看出来的,配穿成这样的,也就只有你爹了。”她说着,微微一笑,道:“你家老爷子名讳虽唤作‘王猛’,可着实长得挺娟秀啊,一点都被猛。” 王元修苦笑着,道:“那是你没见到,他打起人来可猛了。” 他话还没说完,王猛便直直的站在了他们面前。他向苻宝行了礼,方看向王元修,面前冷峻严肃,连苻宝的心肝都跟着颤了颤。 “下了学不回去在宫里晃悠什么呢?你母亲说,你这些日子回去的晚,是在南书房里用功。我本就不信,今日倒坐实了。”王猛顿了顿,又沉声道:“身为男子,不晓得报效国家,不晓得上进,就知道淘气,都是我平日对你太过骄纵,反倒害了你!” “父亲教训的是。”王元修垂着头,像是沾了水的猫,一点也神气不起来了。 “还不跟我回去!”王猛瞥了他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又轻咳了一声,算是催促。 王元修看向他,很恭顺的说道:“请父亲先行回去,我送了六公主回宫再回去。” 王猛的胡子微微的颤抖着,像是气得不轻,大约这是王元修第一次忤逆他,他的心里颇有些受不住。 苻宝见情势不对,忙笑着道:“不必了,我认得回宫的路,王公子且随王大人一道出宫去罢。” 王猛点点头,恭敬的看着苻宝,道:“臣等告辞。” 苻宝有些怯怯的,她一贯是这样,遇硬就软的,听王猛这么说了,她连忙回了礼,笑着道:“大人请。” 王元修与她四目相对,只那么一瞬,便又缩了回去,老老实实的走到王猛身边,跟着他转身走了出去。 苻宝心有不忍,连忙追上去,诚恳的看着王猛,道:“大人,前些日子王公子的确是在南书房中读书用功的,今日是我有事相求,公子不忍才陪了我出来走走。还请大人不要责备他。” 王猛点了点头,很郑重的道了声“是”,方才带着王元修走了。 他们走出了很远,王猛才看向王元修,轻笑道:“六公主便是你心悦的女子?” 王元修的眸子闪了闪,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是。” 王猛叹息着,道:“前些日子,你说你心悦饱读诗书又好静的女子,为父还以为你心悦的人是五公主。六公主是出了名的顽皮,倒不似你说的那样。” 王元修很小心的看向他,试探着问道:“父亲可是不同意儿子与六公主在一处?可我心中确然只有她一个,从未变过。” 王猛不觉看向他,见他患得患失的,便知道他是情根深种了。他摇了摇头,道:“这是你的事,为父不会过问。只是六公主孩子气,倒不像是对你动了心的样子。” 王元修抿着唇,一时也有些默默,半晌,他抬起头来,道:“总有一天,她会的。” 王猛苦苦一笑,道:“罢了。谁还没有少年轻狂的时候呢。” 其实于王猛心里,也是喜欢苻宝多过苻华的。倒不是为了别的,只因苻宝没有亲生的兄弟,自然也就少了站队的问题。他与齐帝一生知己,坦坦荡荡,总不希望临了还要彼此算计一场,那才是辜负了这么多年的情义了。 * 苻宝见王元修他们离开,也觉得自己待着没什么意思,便沿着路朝着永寿宫走去。路过高贵妃所在的长信宫的时候,便见高贵妃身边侍奉的宫女带着一个老妇走了进去,虽看不真切,她却觉得那个老妇很是眼熟,可具体在哪见过又着实是想不起来了。 苻宝凝眉看了许久,只觉得平生认识的人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便想着许是自己记错了,倒也懒得再去细究。当然,不是她不好奇,最深层的原因是她也没本事去干涉高贵妃的事。 长信宫中,高贵妃正站在庭院里逗鹦哥,见宫女带着老妇进来,不觉蹙了眉,微微掩了口鼻,道:“你是越发的长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宫里带,也不怕待会陛下来了,惊扰了圣驾。” 那宫女笑着走过来,道:“娘娘不知,她可是个顶要紧的人。若非如此,奴婢也不敢带她来的。” “哦?”高贵妃秀眉微挑,仔细扫了那老妇一眼,倒像是认不大出来的样子,不觉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那老妇本是跪着的,依言抬起头来,道:“贵妃娘娘万安。”她忝着脸笑着,显得又恭顺又讨好,只是脸上糙得厉害,身上的衣服又脏,便显得越发的落魄了。 “原来是老相识了,你不是惠妃身边的赵嬷嬷么?怎么到本宫这里来了?怕是走错了院子罢。”高贵妃嗤笑着,将手里的鸟食抖搂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若是寻常人给这样一说,自然是无地自容的,可赵嬷嬷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了,听着高贵妃说了这么一通话,脸上仍是笑意盈盈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只把头埋得更低,道:“自从惠妃娘娘出事之后,奴婢便被分配到了浣衣局,可奴婢年纪大了,实在受不得这些,还请贵妃娘娘垂怜,给奴婢一条生路,放奴婢出宫去罢。” 高贵妃走下台阶来,幽幽道:“想出宫?倒是不难。只是你素日里帮着惠妃针对本宫,本宫可吃了不少苦头呢。这宫里人人都说,本宫是殚精竭虑的那一个,惠妃呢,是个憨厚老实的,净被本宫算计了。可到底是怎么样,怕是只有惠妃心里清楚。你说说,有了这许多的仇怨,本宫怎么会帮你呢?” 她俯下身子,低声道:“你说,本宫是疯了,还是傻了?” 高贵妃说着,嬉笑起来,身姿妖娆的走上台阶去,背对着她,道:“从哪来便滚回哪去罢,本宫不要你的性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赵嬷嬷抬起头来,脸上倒没有半分慌乱,只是敛了笑意,道:“奴婢这里,有娘娘想知道的东西。娘娘想达成这笔交易,也未可知。” “凭你是什么东西,本宫倒要沦落到从你那买消息。”高贵妃脸上带着凛冽的笑意,目光灼灼,让人不敢直视。 可赵嬷嬷却迎着她的目光,道:“娘娘的心结,也许奴婢可以帮娘娘解开。” 高贵妃的脸上再无戏谑之意,只道了声“来罢”,便头也不回的朝着暖阁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3 21:22:39~2020-02-13 23:2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渣渣蘑菇想上进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诱/奸 一路上, 苻宝都在想那个老妇是谁, 于八卦一事上,她总有着超乎常人的毅力和执拗。 她只顾想着, 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脚下的青砖, 也不知走了多远,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直到听到一声女子的低吟,她才如梦初醒。 苻宝抬起头来, 才发现自己到了秋梨园附近。这里算是宫中的一个僻静角落,平素都没有人来的,只有梨花盛开的时候, 宫里的妃嫔们才会来瞧瞧,如今只是冬日里,梨花是没这么早开的, 自然是凄惶得厉害。 可刚才那一声,又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三分的媚意和五分的痛楚,饶是苻宝从没经过男女之事,也听得心惊肉跳。她是个喜欢看话本子的公主,又活了这么多世,这点想象力还是有的。 因着梨树都只有枝桠, 连叶子都少有, 并遮不住什么。 苻宝只略扫了一眼,便发现前方大约隔着数十步的距离,有两个人站在那里, 虽看不清容貌,但他们二人的轮廓清晰可见,果然是一男一女,那女子斜倚着一棵梨树,似是被男子逼得避无可避,不过,也可能是话本子里所说的“欲拒还迎”。 那男子凑在她身前,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一手撑着树,一手环着那女子的腰肢,像是志在必得似的。 虽说宫里的女人都是齐帝的,可齐帝毕竟精力有限,有高贵妃陪着他也就够了。若是他二人是情投意合,苻宝倒全然不介意他们给齐帝带了绿帽子,甭管是侍卫还是宫女,总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的。 而且宫中对“淫”之一事管的颇严,若是闹起来,他们发现苻宝撞破了他们的奸情,难免不会下狠手,毕竟是要命的事,别人的命和自己的命相比,总是自己的命珍贵些。 苻宝脑子一转,着实觉得自己没必要去淌这个混水,还不如悄悄的走了来得干净。八卦归八卦,如果八卦要命,那苻宝选择活着。 她提留着裙子,猫着腰想要小心翼翼的溜出去。还没往前走,便听到那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道:“殿下,别……” 苻宝脑子“嗡”的炸开了,那女子的声音她认得,是清河。 她转过身去,果然见那男子的手开始不老实了,苻宝最见不得在这种事上男人勉强女人,更何况那女子是清河,和气又温柔的清河。 苻宝略思忖了一下,便故意弄出些响动来,一边四处乱走着,一边大声道:“有人吗?我迷了眼睛,有人给我吹吹吗?” 果然,清河从梨树后面跑了出来,她红着眼睛,像是刚擦了泪似的,急急走到苻宝面前,话语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道:“六公主,我在这里。” 苻宝揉了揉眼睛,眯缝着眼,笑着道:“是清河姐姐,你怎么在这?” 清河看了一眼身后,又回过头来,道:“这里清净,我素来没事就会来这里走走的。今日赶巧了,刚才遇到了太子殿下,现在你也来了。” 她话音未落,苻容便阴骘着一张脸走了过来,他脸上半分笑意都没有,有的只是疏离和冷漠,他看着苻宝,略略点了点头。 苻宝从没见过像苻容一般严肃板正又惹人讨厌的人,王猛和上官冲也是不爱笑的,可他们活得很真实,而苻容的脸更像是面具,是他粉饰出来给别人看的。 他可以在齐帝面前装作爱护弟妹,在朝臣面前装作刚正不阿,在他喜欢的女子面前装作放浪不羁,而现在,大概是因为他不想和苻宝说话,又变得不苟言笑。 不过刚好,苻宝也不想和他说话。 苻宝只看着他傻笑,道:“二哥也在,真是太好了。小六许久没见二哥了呢。” 苻容的眸子冷冷的射向她,倏尔,他向前一步,在苻宝耳边咬牙切齿的说道:“管好你的嘴,话多的人是活不长的。” 苻宝一僵,料想他是猜出来自己已经看到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明人不说暗话,这样更好。她很快反应过来,笑吟吟的说道:“二哥放心。” 苻容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苻宝方才看向清河,关切的问道:“姐姐是否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当真是喜欢我二哥吗?可他已经有了太子妃,就算姐姐跟了他,也只有做妾了。凭着姐姐的人品相貌,我二哥是配不上的,更何况,以二哥的为人,实在算不上良配。还请姐姐三思。” 清河听着,全身都颤抖起来,她咬着唇,脸色惨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道:“六公主,我从小也是读过书的,就算我当真喜欢一个男人,也绝不会自甘下贱去勾引他的。” 清河从来都是个很重视仪表的女子,她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衣裳穿的妥帖得宜,就算到齐宫做了质子,骨子里也带着一份骄傲,从没失了公主的体面。 可是现在,她的发髻被扯散了,衣裳也皱了,她泪眼婆娑的看着苻宝,嘴唇不住的哆嗦着,苻宝瞧着她的样子,不觉心疼得厉害。 她轻轻的握住清河的手,陪着她一道平复心情,道:“我相信姐姐的为人,是我错了,不该问这样的话。” 清河低下头去,不住的摇头,像是在笑着,可苻宝听得出她笑声之中的苦涩。等她笑够了,她终于低声叹息道:“是我的错,我的确是个下贱的女人,今日之辱,都是我咎由自取罢了。我早知道太子对我有意,便自作聪明想要利用他,没想到倒被他占了便宜。” “姐姐想利用他做什么呢?若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你。”苻宝轻叹道。 “没用的。”清河认命道:“我今日约了太子来这里,想和他谈一笔交易。若他能帮阿冲离开齐国,我便嫁给他做妾,可没想到,他对我并无真情实意,不过是想满足肉/欲罢了。” 苻宝不禁问道:“上官冲可知道此事?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阿冲不知道此事,他若是知道了,只怕要闹好大一场。”清河说着,一把握住苻宝的手腕,哀求道:“六公主,今日之事绝不能告诉阿冲,你答应我,好不好?” 苻宝蹙着眉,道:“姐姐,我可以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再不要去找二哥了。他凉薄的很,这种与虎谋皮的事,还是不要做了。” 她说着,咬了咬唇,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我会想办法让你和上官冲离开齐国的,一定。” 清河不觉流下泪来,她紧紧拥抱着苻宝,感激的说道:“六公主,你为我们做的太多了,我绝不会忘记的。” * 苻宝一路陪着清河回去,她本是不想接近永安宫的,可实在是不放心清河一个人,也就只得陪着她去了。 上官冲正坐在庭院里下棋,见苻宝扶着清河回来,他眸子微动,便站起身来。见清河用帕子掩着面,他便走上前去,道:“阿姐,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清河轻咳了一声,苻宝连忙接道:“方才我和清河姐姐去御花园里赏梅花,不知怎的她的脸竟红肿起来,想来休息休息就好了。” 清河点了点头,压着嗓子道:“我累的厉害,先去歇着了。”言罢,只略看了上官冲一眼,便朝着寝殿走去。 苻宝见清河回去了,便踟蹰着想要找个借口回去。 上官冲微微张口,道:“坐下喝盏茶罢。” 她本是想拒绝的,可看着他澄澈的眼睛,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她咽了口口水,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那样子还是颇乖顺的。 她想,她完了。她是真的中了上官冲的毒了。 她尤自愣神,便见上官冲递了盏茶给她,轻轻的放在她手心里,瞬间,温热的气息充满了她的手掌,她不觉将鼻子凑上去闻着,笑道:“好香啊。” 上官冲浅浅一笑,道:“尝尝。” 她很少见到上官冲这样和颜悦色的样子,可搜索最近的记忆,他又仿佛总是笑着的。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笑的呢?她脑子里有些混沌,不觉蹙了蹙眉。 不过她想归想,喝茶的动作倒是一点都没耽搁。她吹了吹,像是蜻蜓点水似的,小口的啄了一口茶水,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果然是舒服多了。 上官冲见她懵懵的,倒也并不打扰她,只轻抿了口茶,便径自下起棋来。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不知为何,总是安不下心来,连该下黑子还是该下白子都分不清了。 他发现,自己总是克制不住的去看她,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也能很轻易的搅乱自己的心。 他不觉叹息,随手将手中的棋子抛到盒子里去。 清脆的响动打断了苻宝的思绪,她猛地抬起头来,谄媚的笑着,道:“怎么不下了?” 上官冲看着她,眼角噙着一抹笑意,道:“我输了。” 输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启爆更模式,不出意外的话每天至少两更哦!!感谢在2020-02-13 23:26:08~2020-02-14 20:3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日暖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殿下的回忆高光 “啊?你会输?”苻宝瞪着眼睛在棋盘上看了又看, 还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她只觉得挺高兴的,毕竟样样拔尖的上官大人也有认输的时候, 当真是活久见。 她想着, 越发的乐不可支, 忍不住咯咯的笑着。 上官冲看着她趴在案几上扭来扭去的,不一会子, 头上的珠钗便掉了下来。他将珠钗拾起来,递给她,道:“你的发髻散了。” 苻宝的笑容一瞬间便凝固在脸上, 只觉得尴尬的不得了,慌忙将他手上的珠钗攥到手心里,只低低“唔”了一声, 便恢复了方才那般乖觉的模样,只有眼珠子四下转悠着,不时瞥瞥上官冲,见他并没有取笑之意,才略略安下心来。 她随手将珠钗簪在发髻上,尴尬的笑了笑,道:“等回去了, 我让云锦帮我梳。” 上官冲默然不语, 只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道:“我来罢。” 他说着, 将她头上的珠钗轻轻取下来,又以指为梳,将她垂下的发髻微微一绾,用珠钗固定好,方道:“很好看。” 他的气息萦绕在苻宝周围,她只觉得自己耳朵尖都红了,只要再近一寸,她的脸就会撞到他的胸膛上,她几乎听得到他的心跳声,也感受得到他胸膛的温度。 她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上官冲微微一笑,道:“你现在不怕我了?” 苻宝不解的看着他,道:“什么?” 上官冲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按在案几上,俯身看着她,道:“这些日子怎么总避着我?” “谁避着……避着你了……”苻宝有些底气不足,她本来就脑子缺氧,上官冲又问她这么致命的问题,她实在有点转不过弯来,话也说的吞吞吐吐的。平日里的伶俐劲,这个时候都给狗吃了。 她只觉得自己真蠢,倒不是没想到上官冲能看出来她在避着他,而是既然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却没提前想好应对的话,她可真是笨。 “起的那样早,又走得那样晚,你从来是贪睡的,又不肯用功,”他轻笑着摇摇头,道:“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是转性子了罢?” “没,没错,我就是转性子了。”苻宝直视着他的目光,大义凛然的说道:“我立下了志向,要做大齐第一的才女,不对,是大齐第一个女丞相!” 她挤了挤眼睛,道:“怎么样,我这个志向是不是特别远大?” 上官冲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很是诚恳的评价道:“的确远大,却也不可实现。” “呃”,苻宝挠了挠头,道:“左右我不是故意避着你的。不过,你也知道,我要用功了,你以后早上还是不要等我了。反正你也觉得辛苦,这种苦差事让王元修干就行。” “我并不觉得辛苦。”上官冲望着她,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不觉勾起一抹笑来,道:“不过没关系,我听你的。” 他的脸离得她很近,好像他们的鼻子都可以彼此触碰到似的,苻宝可以很轻易的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深邃的眸子和微微勾着的唇角。甚至,她感受得到他们彼此呼吸的交缠,不行,她得控制自己,不能再想入非非了。 她不觉摒住了呼吸,可心脏却猛烈的跳动起来,一点也不给她面子。她不觉捂着自己的胸口,又捂着自己的脸,道:“你,你坐回去罢。” “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准再避着我了。”上官冲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使苻宝轻而易举的就点了头。他满意的直起身来,依旧坐到苻宝对面去。 苻宝不觉叹息,她掰着指头数着,道:“你说,你读书那样好,武功也那样好,居然还会梳头发,真不知道什么女子治得住你。不过呢,你有一点不好,就是话少,人又冷清,话本子上说,你这种人啊,将来一定会被倾心的女子吃的死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上官冲苦笑着,目光灼灼的望着她,道:“还用将来吗?现在已经是了。” 苻宝猛地抬起头来,全身颤抖着看着他,难道…… 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想入非非,便觉得身后站了一个人。苻宝连忙回过头去,只见苻华正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清浅的笑,道:“六妹,你也在这儿?” 苻宝因为第二世是死在苻华手里的,她一见到苻华,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只觉得自己的脸僵了僵,牵了牵嘴角,道:“刚才清河姐姐不舒服,我送了她回来。五姐,你怎么来了?” 苻华笑笑,款款坐在她身侧,将几本书放在案几上,看向上官冲,道:“我是来还书的。上次我们在长安城的书铺子里挑得几本古书,我吵着要,殿下便全给我了。如今我都看完了,便来还给殿下。” 她柔声说着,自嘲似的笑笑,道:“说来我真是孩子气,当日竟将这些书全都霸占了。也就是殿下才肯纵着我。” 上官冲的脸上淡淡的,连一丝笑都没有,只道:“不必了。这些书是公主买下的,便自当是公主的。” 苻宝听不下去,只觉得自己插在人家两人中间好没意思,便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事,便先回宫去了。” 上官冲蹙了蹙眉,道:“有什么事?” 苻宝支吾着,哑然道:“云锦给我做了糕点,等着我回去吃呢。” 苻华打量着他们的神色,不觉轻笑,道:“的确是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也罢,我随六妹一起走罢。” 她说着,站起身来,又转头道:“这些书殿下先看着,等过几日,我再来向殿下讨教,里面有许多东西我看不懂呢。” 苻宝见她媚眼如丝,又打扮得很是清纯端庄,便知道没几个男人能招架得住,必定是各个都没迷得七荤八素的了。连上官冲也不例外,都是狗男人! 虽然她有限的知识都来自于话本子和折子戏,可她对此深信不疑,毕竟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流传至今必定有它的道理。 她一路胡思乱想着,不时瞪两眼苻华,她其实不爱和苻华一起走,可又不好飞快的跑开,万一苻华找高贵妃或是她父皇告上一状,她可受不住。 比起没人管的她和母妃不受宠的苻玉,苻华可谓得天独厚,是这阖宫里最受宠爱的公主。你问为什么最受宠的公主不是小八?虽然她最小,但是她生得没有苻华美。没办法,到哪都是看脸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一出永安宫门,苻华便笑着道:“六妹,你该不会以为上官冲所说的人是你罢?” “什么?”苻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苻华敛了笑意,只幽幽的望着她,道:“我们都喜欢古书,喜欢诗词,他亦倾心于我。他和我说过,不过是看在我的份儿上把你当妹妹疼着。六妹,你该知足的。很多事,做过了头,便会自取其辱的。” 苻华见苻宝呆呆的,便也懒怠理她,只轻笑一声,便款款走了。 半晌,苻宝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五姐不是喜欢王元修的吗?这算什么,自带抢男人属性吗?这谁抢得过她啊! 比起苻宝这种不学无术的,自然是才女加美女的苻华更惹人喜爱了。苻宝深以为然,也从来没想过上官冲会看上自己这种女子。 这样想着,倒也不算很失落了。 苻宝叹了口气,还好自己没有陷进去。可这一阵一阵的难过是怎么回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呢! 苻宝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摩挲着向前伸着,慢慢的挪到宫墙边,她背靠着墙,一点一点的滑下去,蹲在地上,头向下低着,下颌抵在双手的手背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 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在手背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她想,这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没用的公主了。 “起来,地上凉。” 耳边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他的声线很低,听上去总带着一点鼻音,像是刚睡醒似的。他吐字很清晰,读音却并不重,是南边梁国人所特有的乡音。 苻宝一听便知道,是上官冲来了。 她倒没想到他会出来,自己躲在这哭,原本就窝囊的很,又被人家看到,简直没有比这再窝囊的事了。 她急忙吸了吸鼻子,又拿手蹭了一把脸,方才嘟囔着道:“你怎么来了?” “受了委屈,你不是该打回去么?怎么在这哭鼻子?活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上官冲走近她,俯下身子想要拉她起来,可苻宝着实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没法见人,便挣扎着不肯起来。 他无奈的看着她,随即轻笑一声,也半跪着蹲了下来,眼里满是宠溺和疼惜。 苻宝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也是小姑娘,不算很大,比小八也大不了几岁。” 上官冲取出帕子来,小心翼翼的擦着她眼角的泪,生怕碰到她的眼睛,毕竟她来回扭动着,实在不算老实。 听她说着,他的眼中不觉溢出一丝笑来,道:“好好好,你是小姑娘。在我心里啊,你永远是小姑娘,好不好?” 苻宝满意的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来,道:“你回去罢,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夹子,日万预定,宝宝们等我!! 第29章 表白 上官冲微微闭了闭眼睛, 摇了摇头, 他的眸子很深邃,却又很纯净, 而现在, 它们正很认真的看着苻宝, 道:“谁欺负你了?” 苻宝只觉得心又开始疯狂的跳动,她严肃的告诫自己的心, 你跳也没用,他是五姐的。凭着五姐的本事,没谁能从她手里抢人。而且, 她还想活着,她没胆子跟五姐抢。 她闷闷的不吭声,半晌, 方嘟着嘴漫不经心的应付道:“没谁欺负我,我的心脏不大舒服,便在这歇一会子。现在已经好了,我可以回永寿宫去了。” 她说着,便理了理裙裾,慢慢站起身来。因为蹲得久了,她的腿麻得厉害, 便只得继续背靠着墙站着, 想着等这阵子麻劲过去,再回去,免得被云锦和福禄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 又要问好一堆话。 上官冲将她拉近了些,自己扶着她,道:“墙上凉。” 见她羞赧的低下头去,只顾咬着唇,他不觉勾了勾唇,煞有介事的看着她,道:“其实我最近心脏也不大舒服。” 苻宝懒得理他,只“唔”了一声,便又揉又捶的去侍弄自己的腿,只求能迅速健步如飞,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具体呢,就是见到某个人的时候,心就跳的厉害,再有呢,就是听到某个人可能喜欢别人,就憋闷的要命。对不对?”上官冲缓缓说着,不觉看向她。 苻宝当然知道,上官冲这个样子,八成是因为苻华,他所说的某个人,自然也就是苻华了。她恨恨的想道,我就是不告诉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哼!就是让你觉得自己有病,惶惶不可终日的,让你没眼光! “对,就是这么回事。”苻宝看向他,龇牙咧嘴的,表情怎么狰狞怎么来,道:“你可要当心了,这是病,治不好的那种。我看啊,你还是离那个人远一点,免得年纪轻轻的就怄死了。” “离那个人远一点,我大概做不到。”他看向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她小声喃喃着,“那就怄死你算了”。 上官冲不觉轻笑出声,他的小姑娘实在是太可爱了。 苻宝见自己腿好的差不多了,便道:“告辞,你自己笑罢。” 她说着,便怒气冲冲的朝前走去,她只觉得自己可太惨了,被苻华讽刺也就算了,还被上官冲喂了一嘴的狗粮,谁在乎他见到苻华的心理活动啊? 现在他居然还敢笑,等将来他就该哭了。喜欢五姐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的?算了,管不了,溜了溜了。 上官冲见她要走,连忙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道:“那个人是你。” 苻宝的心漏跳了半拍,又瞬间声如擂鼓的狂跳起来。她猛地转过头去,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道:“什么?” 她从上官冲深邃的眼眸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苍白了一张脸,耳朵尖却红的滴血,她的脸在他的眼里那样大,就仿佛,他的眼里只有她似的。 他深深的望着她,长舒了口气,方才道:“我说,那个人是你。那个吃的我死死的,那个让我的心跳个不停的人,就是你。” “我说的,够清楚么?”见她呆呆的,他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 苻宝吞了口口水,犹疑的看着他,半晌,方一字一顿道:“你是说,你喜欢我?”她指了指自己,看到他坚定的点头之后,不禁问道:“你不是喜欢五姐吗?” 她红了一张脸,不安的说道:“五姐比我好看,也比我聪明,也比我守规矩,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分明没什么好的……” 他就是担心苻华会和她说什么,让她多想,才追出来的。现在看来,苻宝这个傻姑娘果然是多想了。 上官冲弯下身子,很认真的看着她的脸,道:“你分明什么都很好。”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他就这么觉得了。 那是他刚刚来到齐国的时候,他和清河站在含元殿前,等待着齐帝的召见。他面上虽是一派沉稳的样子,心里却惴惴不安。他紧抿着唇,一双桀骜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含元殿的方向,隐藏在袖子中的五指紧紧的拢在一起,静静的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正值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去读书的时辰,不一会子,便有几个锦衣少年和少女走了过来。他们脸上洋溢着不谙世事的笑容,仿佛这世上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所要做的一切不过是图个开心罢了。 上官冲一眼便看出,他们是这个帝国的皇子和公主,因为过去的他也是这样的。 他们从没见过上官冲和清河,或者,他们根本从来都没有见过梁国人。他们很快围了过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其中一个少女看向另一个少女,低声笑道:“五妹,你瞧瞧,你可见过这样俊俏的郎君没有?” 站在一旁的少年像是怕挤不进她们的谈话里似的,抢着答道:“三姐,前些日子宫里传的,梁国将要送来的质子,就是他们两个。” 他说着,叉着腰绕着上官冲和清河走了一圈,眼里满是轻佻,调笑着道:“梁国人果然更水灵些。” 他们几个旁若无人的笑着,只有一个小姑娘远远的躲在后面,她是同他们一道来的,却显然对嘲弄梁国落魄的质子没什么兴趣。 上官冲知道,自己不能反抗,因此,他想尽力表现得像是丝毫不被他们的话所惊扰,以维持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体面。然而,在他白皙的几近透明的脸颊之下,心绪早已暗流涌动。 他的视线越过了他们,不觉看向了躲在后面的那个小姑娘。她长得很瘦,但着实是很漂亮的,她很安静的注视着这一切,目光中带着一丝悲悯。他知道,他们是一类人,他们痛恨眼前的一切,全都无力反抗。可他们都是迫于形势,在骨子里,他们并不怯弱。 她像是发现了他在看着她,只一瞬间,她便慌不择路的把头低了下来,宛如被针刺了一般,再不敢去看他,只静静听着周围的响动。 她让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也生平第一次觉得,齐国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他如同死水般的心开始跳动起来,他知道,他撑得住。 后来,他发现她总是缠着他,好像他们之间原本就有什么羁绊似的。 她总是趴在他的窗前,看着他读书习字,一旦他发现她,她又会很迅速的把脑袋缩回去。 若是发现他生气了,她便拽着他的衣袖,把眼睛笑成一条缝,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只随便撒撒娇,他便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他从小生长在宫廷之中,待人是很凉薄的,他不喜欢任何人缠着他,也不喜欢亲近任何人,就算是对清河,他也总是淡淡的。 他刚开始觉得她很麻烦,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她缠着自己。 他明明最讨厌的便是如她一样的人,他们总是大义凛然的,明明活得很辛苦,如同草芥一般,却又拼命想活在阳光里,甚至想要温暖任何一个接近他们的人。他想带着她一起沉沦到地狱里去,却又忍不住被她吸引,忍不住,想要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她谄笑着让他陪她读书,却从没有问过他的想法;她霸道的让他陪她过生辰,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否愿意;她张牙舞爪的来质问他,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难处。可不知道为什么,种种一切,竟都让他觉得欢喜。 当她生辰前一天,苻华来找他,告诉他如果他不陪她逛长安城,她便要为难苻宝的时候,他竟然很害怕。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没有软肋的。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心硬的如同磐石一般。而现在,她变成了他的软肋,变成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出现在他的梦中,无数次想到她,他就不觉勾起唇角。他便知道,他是爱惨了她了。 可当她险些被刺客所伤,当她为了他被高贵妃责罚,他知道,他根本没办法保护她。他逼着自己远离她,可当她和王元修说笑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嫉妒得发疯。 他想,他必须告诉她了。 “那么,你愿意等我么?”他紧张的看着她,像是在接受命运最终的宣判。 苻宝抬起头来,眸子里像是闪着星光,道:“如果我愿意,你还会抛下我么?” “不会。”他坚定的望着她。 “那我愿意。”苻宝的脸上绽出了一抹笑,道:“如果你再抛下我一次,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上官冲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绝对不会。” 苻宝连忙从他怀里跑出来,嗫嚅着道:“当心被人家看到。” 她从没见到他这么开心的笑过,她想,她记着他今天的笑容,大概无论等多少日子,都不会太苦罢? 他们一道朝着长寿宫走去,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个人的脸上却都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半晌,上官冲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道:“为什么是再抛下你一次,我抛弃过你么?” “对啊……”苻宝脱口而出,随即怔了怔,尴尬的笑笑,道:“大概,是上辈子罢。” 上官冲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梦,那个可怕的梦。只是无论这梦是真是假,这一次,他都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了。 再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4 20:39:31~2020-02-16 18:0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融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六六、十三月 2个;融毅、喃喃自语、花花、路上行人、冬日暖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嘤嘤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不做妾 “殿下, 齐国的五公主求见。”一名军士走进殿来, 单膝跪在地上,禀告道。 上官冲着了一身戎装, 冷峻的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 他只顾着看地图, 连头也没抬,淡淡道:“她来做什么?” 那军士回道:“属下不知, 她只说与齐国的六公主有关。若是殿下无心见她,不若属下让她回去。” 那军士的头埋得很低,他想, 上官冲是不会见她的了。他心里暗自抱怨着,这都什么时候了,殿下怎么会有心思见她呢?自己实在是猪油蒙了心, 看那五公主长得漂亮,又媚眼如丝的,这才心软了。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害自己平白跑这一趟,搞不定还要被殿下嫌弃一场。 他正想着,便听到上官冲冷冽的声音,“让她进来”。 他怔了怔, 连忙道了声“是”, 便退了出去。他想,这个五公主,当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他心里有了思量, 待苻华也就更尊敬了几分。毕竟她长得倾国倾城,若是这一来一回的,殿下看上了她,也未可知。 苻华见他一副殷勤的模样,也并未说什么,只落落大方的跟着他走了进去。 她着了一身镂金挑线的纱裙,头发高高的梳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雪白的肌肤,她的脸因为冷而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粉红色,那是比胭脂更加自然和妖冶的颜色。 她有着少女的清纯和熟女的端庄,更有着介乎两者之间的香艳。她自信没有任何男人能把持得住。 苻华行了礼,她的声音柔魅入骨,带着一分倔强与三分软弱,好像精确的算计过似的,直击到男人的心底里去,激发着他们骨子里的那份怜爱之心。 “殿下,妾身……” 耳畔的热气格外暧昧,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浅笑道:“殿下好生心急。” “说重点。”上官冲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情绪,苻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她面前的男人,可他的目光分明不在她身上,而在他手中的地图上。好像对于他来说,美人根本比不上一块残破的牛皮。 可她记得,早些时候,他看着苻宝的目光明明是充满了欲望的。是男人对于女人的那种想要迫切得到她的欲望。 如果苻宝可以做到,那她也可以。因为苻宝看着还像个女孩子,而她已经是女人了。女孩子和女人相比,是不会赢的。因为女孩子没有性的吸引力,而女人有。 苻华收敛了心绪,只道:“殿下是要带走妾身的六妹么?” 上官冲将地图放下来,眯着眼睛看向她,道:“有什么问题么?” “妾身不敢。”她莞尔一笑,“只是有件事,妾身不得不说,还望殿下三思。” “何事?”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似的,没有一丝温度,好像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可他分明是在意的,从他殷切的目光之中,她看得出来,她不知道他的这份在意从何而来,若是说他当真对苻宝动了情,她是不信的。 他这样的人,心里只有天下,只有仇恨,大概根本存不下什么儿女情长。就算有,苻宝那种傻乎乎的丫头也不配。她只配他玩弄,而不配得到他的爱。 “妾身虽不懂梁国的事,却也算读过一些书,自然知道梁国重礼,对于女子的名节看得也更为严苛。若是殿下就这样将六妹妹带走了,只怕六妹去了梁国,也要为人所耻笑的。《礼记》中有云‘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六妹是一国公主,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只怕要受不住。”她吐气如兰,言罢,便抬起头来望着他,眼中带着朦胧的笑意,任谁也不忍心辜负了她这一番好意的。 上官冲的眸子暗了暗,道:“本王护得住她。” 她轻笑着摇摇头,道:“殿下是英雄豪杰,自然护得住一个女人。可人言可畏,殿下如何能护得住她的心不受伤害呢?六妹自小娇生惯养的,又心思单纯,只怕会被有心人所利用的。” 她走上前一步,道:“殿下不过是想带走一个齐国的女人,以报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妾身愿与六妹交换,随殿下而去,哪怕是做妾,也没什么。” 她说着,跪下来,梨花带雨的抽泣起来,道:“殿下,六妹孩子心性,求你放过她!” 上官冲冷笑一声,道:“你?还不配给本王暖床。” 他说着,命人将苻华带了下去,又让人将清河公主请了过来。 清河坐下来,悠悠的抿了口茶水,道:“五公主所思量的也并没有错。世人待女子总是严苛,你们男人又怎么会懂呢?” 她的眼里蒙了一层薄霜,幽幽的叹了口气,苦笑道:“就譬如我,就算你再敬重我,梁国上下大概也没什么男人愿意娶我了。残花败柳之身,又是失身于齐国人的,在世人看来,也足够下贱了。” 上官冲的眼里流露出浓重的疼惜,他跪下身来,低叹道:“阿姐都是为了我,我一定会待阿姐好的。” 清河笑笑,抚摸着他的头顶,道:“阿姐知道。”她认真的望向他,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来都没有。” 半晌,她叹了口气,道:“你若不过是把六公主当个玩物,便也不必思虑这么多了,带她走便是了。若是当真上了心,那便另当别论了。” 上官冲看向她,很坚定的说道:“阿姐,我爱她,这辈子都只爱她。” 清河的脸上溢出一抹笑来,道:“果然是这样,我早就看出来了。那我们便先回去,等回去了,你派人来下聘书,聘礼有诚意些,总能堂堂正正的迎娶她的。” 上官冲蹙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他眼眸亮了亮,道:“以江山为聘,才配得上她。” * 上官冲猛地从梦中醒来,他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才知道这是梦。这个梦他已经做过好多次了,他记得,不久之后,梦里便会传来六公主死去的消息。他虽然并没有亲眼看到她的死状,却仿佛能听到她的诘问。 “上官冲,你为什么抛下我?” 上官冲抿紧了唇,半晌,方看向窗外,呢喃道:“小六,我绝不会抛下你,绝不会。” 天色尚早,他见自己再无睡意,便起了身,想着去等苻宝一道读书去。 他站在长寿宫门前,还没有多少时候,便见王元修走了过来。他一脸的笑意,见到上官冲站在这里,那抹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王元修和他向彼此行了礼,便站在长寿宫两侧,毕竟并不相熟,两人也无甚话好说的。外人看着,倒像是长寿宫新添了守门的,只是六公主的面子也忒大了些,竟请得动他们两个,当真是奢靡。 苻宝一开门,见他们两个直挺挺的站在门边上,也觉得自己有些膨胀。 她推搡着王元修,道:“以后你别来了,外男本就不能进后宫的,虽说我和侍卫打过了招呼,可若是被人瞧见,难免也是一场风波。” 王元修见她一副重色轻友的样子,只觉得委屈得不得了,他斜睨着上官冲,道:“你不是不待见他么?” 苻宝脚下顿了顿,含混道:“也还行了,你不在,他也还能凑合。” 上官冲跟在他们身后,不觉勾了勾唇。不过苻宝嘱咐过他,他们不能表现得关系太过亲密,她虽没说原因,他也愿意尊重她。 而苻宝的理由很简单,她怕苻华知道了会弄死她。 王元修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些糕点来递给她,道:“喏,你最喜欢吃的糕点。” 苻宝接过来,拿了一个塞在嘴里,笑着道:“你这糕点哪里买的?味道真不错,比御膳房做的还好。” 王元修叹了口气,道:“萧晚做的。” “萧姑娘做的?”苻宝惊叹着,将手中的糕点塞回他手里,道:“萧姑娘必定是做来给你吃的,你给了我,岂不是辜负了人家。我不吃了。” 王元修苦着一张脸,道:“你不吃我就扔了,左右我是不会吃的。” “为什么?”苻宝连忙将糕点抢回来,浪费食物那是要遭天谴的。 王元修很神秘的看着她,又刻意避开上官冲,低声在她耳边道:“萧晚她喜欢我,每天都硬把这些糕点塞给我,我告诉她我要来等你,早上便不能同她一起。没想到她现在起的比鸡还早,一大早就在我家门口蹲着,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也抹不开面子不要,说了多少次她都不听。”他说着,揪了揪自己的头发,道:“我可太难了。” 苻宝幽幽的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萧姑娘能喜欢你,那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你干嘛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人家人长得漂亮,武功又好,家世也好,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王元修瞪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她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她就是馋我的身子。” “哟,不然呢,你还指望人家喜欢你什么啊?”苻宝上下打量着他,笑道:“图你花心?图你不顾家?图你脾气坏?你也就是长得好看,要是我我也馋你的身子。” 王元修听了,猛地低下头来,凑在她眼前,笑着道:“你也馋我的身子?” 苻宝推开他的脸,道:“呸。” 王元修忙不迭的跟上去,道:“我给你馋啊,你别害臊啊!” “我啊,我馋他的。”苻宝说着,扬了扬头,看向上官冲。 第31章 馋他 王元修连忙捂住她的嘴, 很谨慎的看着她, 道:“这种话你和我说说就算了,若是让别人听见, 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苻宝挣扎着把他的手掌掰下来, 道:“没事儿, 你别这么紧张。” 她看向上官冲,很骄傲的问道:“我馋你的身子啊。” 上官冲微微勾了勾唇, 道:“来。” 王元修白了他一眼,道:“上官兄,小六她不懂事, 你别跟着她胡闹。”他说着,走近了上官冲,张牙舞爪的比划着, 好像苻宝是个怪兽似的,道:“长了她的志气,还不知道她要怎么折腾呢。这丫头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主。” 他说着,拍了拍上官冲的肩膀,道:“这是兄弟我的血泪教训,望周知。” 三人到了南书房的时候,众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苻华见苻宝与上官冲笑吟吟的走进来, 不觉低下头来, 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子,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如羽的睫毛之下,眼底早已是一片晦暗。 胡乱的听了两个时辰的课,苻宝伸了个懒腰,刚要起身离开,王元修便一把拉住了她,道:“小六,我有话和你说,你且稍等等。” 苻宝见他很是认真,便点了点头,道:“唔,你可快点,别又被你家老爷子看见了,我可受不住。” 王元修笑着道:“你放心,今日我家老头身子不适,根本没来上朝。” 苻宝一听,便安下心来,乖乖的等着别人都离开。 她百无聊赖的把笔夹在撅起的嘴唇和鼻子中间,两只眼睛如斗鸡眼一般,仔细盯着那笔杆子看,半晌,见人都走了,方转过头来,瓮声瓮气的道:“人都走了,你说罢。” 王元修双手紧紧的握着,微微低着头,像是很紧张似的,他见苻宝一副搞怪的表情,不觉苦笑一声,将她嘴上的笔拿了下来,叹息道:“我怎么想起来和你说这个,一定是我有病。” “什么事啊?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苻宝来了精神,歪着头看向他,道:“我不是个正经人吗?你放心,我也就是平时这样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保管靠得住。你有什么难事?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王元修伸手将她的脸捧正,两只手紧紧夹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他敛了脸上的笑意,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六,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他见她要开口,连忙接着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这辈子都不会纳妾,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好不好?” 他的神情真挚而坚定,一时间倒让人舍不得拒绝他。若是在上一世,不,若是在之前的三世他说出这种话,苻宝都一定会很高兴的答应他。 那时的她不懂得情爱,也不知道婚姻对于两个人而言具体代表着什么。她想,婚姻于她而言,不过是活下去的途径,大概对于别人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别说是嫁给王元修,就算是随便嫁给什么人,只要能早日离开齐宫,她也是很愿意的。 可自从她发现自己喜欢的人是上官冲,而两个人心心相印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好,她便没办法再简单的接受一场婚姻了。既然答应了等他,那她就一定会等,天荒地老也要等的。 更何况,王元修是她的朋友,她不能这样残忍的剥夺他爱上一个人的权利,这对他而言,也太不公平了。 苻宝想着,抬头看向他,道:“我要你一句实话,你这么做,是为了躲开萧姑娘吗?” 王元修不知该怎么说,若说是喜欢她,也未免说不出口,便只得点点头,道:“小六,我们俩凑合着过不是也挺好的?你以前不是总说,我们两个性子很合吗?” 苻宝揉了揉下颌,道:“那倒确实是挺合的,可是过日子还是得彼此喜欢才有意思呀。”她翻了个白眼,道:“再说了,王元修,你为了自己解脱就坑我,不地道啊!我们可是发小,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你这么做当心遭报应啊。” 王元修见她认了真,连忙道:“也不完全是想躲着她,我也是真的……”喜欢你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萧晚气冲冲的冲了进来,她的脸颊有些潮红,眼里像含了一包水似的,她站在王元修面前,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苻宝忙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赔笑道:“萧姑娘,他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萧晚一把甩开她,眼里带着杀意,道:“你闭嘴!” 苻宝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站在一边,缩了缩脖子。 王元修也站起身来,沉声道:“萧晚,你这是干什么?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的的确确是不喜欢你,你也不必再委屈自己了,无论你读多少书,做多少糕点,付出多少,我都不会喜欢你的。你放弃吧!” 泪水顺着萧晚的眼眶流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咬住嘴唇,像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方带着哭腔道:“你吃了我那么多糕点,还这么凶我!糕点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苻宝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狗,吃了人家的,还眼睁睁的看着人家伤心,实在太不是东西了。可她若是现在说话,只怕会让萧晚误会更深,那就更不是东西了。 王元修指着苻宝,道:“糕点我都给她吃了,我一口都没吃你的,你若是爱骂就骂去,左右骂不到我身上。” 苻宝瞪大了眼睛,道:“王元修你是人吗?” 王元修看向苻宝,蹙眉道:“都说了让你别吃,你看,挨骂了吧?” 要不是萧晚在,苻宝都想糊他几个巴掌,她看向萧晚,情真意切的说道:“萧姑娘,当真不是我要吃,实在是我见不得浪费呀。你千万别误会。” 萧晚越说越气,她一把攥住苻宝的手,眯着眼睛道:“过些日子便要去春搜了,你敢不敢与我比试比试,到时候谁猎的猎物多,王元修便是谁的!” 苻宝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笑着道:“呀,不比不比,萧姑娘是女中豪杰,我怎么比得过呢?” 萧晚斜睨着她,道:“那就比你擅长的,你是要作诗,还是要对对子?我都奉陪!” 这不是越比越偏了么?我若是会作诗、对对子,也不必天天被孟夫子念叨了。 苻宝尴尬的笑着,道:“不必比了,王元修我不要了,他是你的,他是你的。” 她说着,想从萧晚的手里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实在是太疼了我的妈。可萧晚人长得虽瘦,力气却大,手指和铁打的似的,苻宝根本拧不出来。 王元修见苻宝的脸都红了,连忙上前将萧晚的手掰开,道:“就这么定了,比狩猎!” 苻宝揉着自己的手腕,蹙眉道:“别闹了,我不比。” 萧晚轻笑一声,道:“你当真以为王元修心里有你,便连与我比试都不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姑娘……我是说……”苻宝话音未落,便见王元修朝她使眼色,示意自己闭嘴。苻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连忙住了口,不解的看着王元修。 王元修看向萧晚,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你输了,便不许再来纠缠我。” 萧晚冷笑一声,道:“一言为定,若是她输了,你就娶我!” 王元修看了苻宝一眼,他虽觉得心里没底,但气势不能输,便昂着头,重重的道了一声:“好,谁反悔谁是狗!” 见萧晚甩袖而去,王元修方松了一口气,他瘫在位子上,闲闲的看向苻宝,道:“小六,小爷我的婚姻大事,就靠你了!” 苻宝也坐下来,双手托着腮,道:“那你完蛋了,我那点本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比不过萧姑娘了。你就不该答应她嘛。” 王元修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啊,你也看到了,她总是粘着我,连我和你说话都要在门口等着。若是你不比这一场,她怎么死心啊?” 苻宝叹了口气,道:“不是做发小的不帮你,我实在是爱莫能助。你啊,就做好准备娶她罢,别抱什么幻想了。” 王元修恶狠狠的磨着牙,道:“你若是不帮我,我现在就让我家老头去找陛下提亲去,咱们三个相爱相杀,一辈子互相折磨算了。” “你!”苻宝翘着食指,咬牙切齿的指着他,道:“算你狠。不过话说回来,我只能是尽力而为,输了也没办法。” “这个你放心,小爷给你突击训练几天,再做点小动作,不怕萧晚不输。”王元修阴森森的笑着道。 苻宝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这男人狠起来,还真是无耻啊! 她也跟着他假笑了几声,道:“行,那就靠你了!我最讲义气,就配合你这一次,是输是赢的,我可不负责任啊。” 王元修重重的点了点头,和她击了掌,道:“一定赢!小爷我终于可以摆脱萧晚这个女魔头啦!” 第32章 春搜 对于自己能赢萧晚这件事, 苻宝觉得王元修想太多了。萧晚是举国闻名的女将军, 自己是不学无术的公主,若是就凭着王元修突击辅导几天, 自己就能赢过萧晚, 这也太魔幻了。 这些日子, 苻宝日日在宫中练习射箭,却丝毫没有什么进步。不过王元修倒是信心满满, 依他的说法,春搜那比得是骑射,站在那射箭没什么好练的, 要等真正春搜的时候,那才能见真章。 对于王元修的这一观点,苻宝暗自认为应该深切的唾弃他。站着射都射不中, 还指望在马背上射中猎物?除非猎物都是王元修训练好的,能自个儿跑过来扎在苻宝的箭上,要不然都得完蛋。 几日之后,便是大军启程的日子。齐国历来重武轻文,对于春搜,自然也看得格外重要。齐帝一早便钦点了人选,基本上覆盖了整个后宫和大半个前朝。 若是你是后宫中, 却发现自己不在人选的名单之中, 那多半你要被打入冷宫了。譬如阖宫上下,也就是被幽禁的惠妃不在名单之中。 而若是你在前朝为官,却发现自己不在人选的名单之中, 那多半你的仕途也走到了尽头了,可以早点辞官回家洗洗睡了,混是混不上去了,惹怒圣颜被杀头还是有可能的,风险实在太高。 福禄一早便打听到了人选的名单,苻宝听着,自己熟识的人基本都在名单之中。宫中兄弟姐妹们不提,顾源、王元修、上官冲、清河等人也都在名单之中,想来,本次春搜也是声势浩大、热闹非凡了。 苻宝趴在马车的窗子上,冲着王元修招了招手。他果然策马赶过来,略略俯身,笑着道:“怎么着,想小爷了?” 苻宝本想说个“屁”字,可上官冲和清河也在马车内,话到嘴边,她连忙改了口,翻着白眼道:“想得美。” 她向外趴了些,几乎将整个脑袋的都探了出去,道:“怎么办啊?你什么时候给我突击训练啊?这可没几天了。” 王元修宠溺的望着她,道:“急什么,大军到了总得整肃几日,等到正式春搜,还得几日呢。” 他说着,揉了揉苻宝的头顶,道:“今天晚上我就去找你。到时候我给你挑一匹老马,保管你骑得稳当。” “那也不能太老了,跑得也要快些。”苻宝嘱咐道。 王元修不觉轻笑,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我办事,你还有不放心的?” 苻宝嫌弃的蹙了蹙眉,道:“看管马匹的侍卫买你的面子么?能让你进去挑马?” 王元修笑着道:“我是谁啊,连个侍卫都买不通吗?你也太小瞧小爷了。” “呸!”苻宝将脑袋缩了回去,又一把将帘子拉上,道:“自大狂。” 上官冲见她鼓着腮,不觉坐到她身边,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顶,道:“别担心,王兄自然有办法的。” 苻宝见上官冲在身边,顿时火气就消了一半,只甜甜的说道:“你信他,母猪都会上树了。” 上官冲勾了勾唇,他家的小姑娘就是可爱,连说这种粗话都格外的软糯。半晌,他的目光沉了沉,抵在她耳边,低声道:“以后除了我,不许别人揉你的头顶,知道么?” 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脖颈上,显得格外暧昧,苻宝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连同脸上和身上的毛孔都被打开了似的。 她的脸倏的红了,只觉得脑子里胀胀的,道:“知道了。” “乖。”上官冲轻声道,他想,他会一辈子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她是他的小姑娘,只是他的。 * 夜幕降临,大军也在原地安营扎寨起来。苻氏一族的先祖本就是游牧民族,如今也算是忆苦思甜了。对于大多数皇子和公主来说,他们更享受住在帐篷里的感觉,比起宫中的雕梁画栋,这种抬头看天的日子,倒更为闲适和自由。 苻宝搓着冰冰凉的手,站在帐篷前等着王元修。天色已经很晚了,外面除了巡逻的军士,倒也没什么人。 初春的长安还是很冷的,长安近郊也就更冷,无论是皇族还是大臣,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忆苦思甜什么的也就是说说,有这么个感觉就行了,真跑出来吹冷风,那也是有病,真吹皲了脸也不知道找谁哭去。 苻宝现在就觉得自己有病,不是站在外面有病,是她居然真的相信王元修,这才是有病。 果然,没过一会子,王元修便自己溜达着过来了。 他有些羞赧的看着苻宝,道:“那个侍卫当真是油盐不进的,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把马借给我,好像我会对马做什么手脚似的。他也不睁大眼睛看看,小爷是那种人吗?” 苻宝啧啧道:“王大公子,你上午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这可不是我小瞧你啊,这是现实狠狠的打了你一个巴掌啊。” 她说着,环着臂,道:“那我是不是好回去歇着了?咱们各回各帐篷罢,再见!” 见她转身要走,王元修忙一把拉住她,赔笑道:“你这是干嘛呀?虽说借不出马来,你可以骑我的呀。我那匹马可是汗血马,性子虽烈了些,脚程却是很快的,跑起来也稳当。” 苻宝幽幽的看着他,道:“早说啊,扯这么多没用的。走罢走罢。” 王元修见她愿意骑自己的马,高兴的什么似的,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道:“我的马在我帐篷边上拴着呢,可能要走些路。你若是累了就说,我背你。” 苻宝摆摆手,道:“我没那么娇气,走罢。” 因着王元修是外臣,他的帐篷自然也搭在外围,倒也的确有不少的路。地上是坑坑洼洼的草地,还带着些潮气,两人一路走着,倒也走不了很快。 若是抄近路,便难免要经过齐帝所在的帐篷。两人在难走、费时间然而安全和好走、快然而可能被齐帝发现这两个选项之中,选择了后者。 毕竟偷悄悄练功不算什么问题,公主和外臣大晚上在一起虽不好,但也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撑死被训斥一顿。两个人都是惯常受罚的,他们不怕。 倒是路难走是个大事,受罪的是自己,难受的是自己的肉。他们都宝贝自己的紧。 苻宝和王元修一拍即合,两人相视一笑,便很默契的朝着齐帝的帐篷走去。他们都相信,只要足够蹑手蹑脚,齐帝就逮不到他们。 奇怪的是,齐帝的帐篷附近并没有什么侍卫,两人一致认为这是上天护佑,便一路踮着脚尖走了过去。 “陛下,此处离鸡鸣寺极近,您不去见见太后,只怕会落人口实。”帐篷之中传来王猛的声音,苻宝和王元修脚下不觉顿了顿。 苻宝看向他,用口型比划着“你家老爷子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王元修摊摊手,用口型道“你父皇需要他。” 苻宝点点头,正要离开,便听得齐帝冷笑道:“她做下的那些事就不怕落人口实了?还送什么美人给朕,分明是狼子野心。她也真是有本事,被朕锁在鸡鸣寺的后山上,还能兴风作浪。” 王猛开口道:“臣听闻,这美人进宫之后便死了,连侍奉过她的宫人都一并离奇死去了,是陛下所为么?” 齐帝哼了一声,笑道:“你这老小子倒通透。” 王猛叹息道:“陛下此事未免太过了,即便是厌恶太后,也不该伤这么多人的性命的。” 王元修见苻宝呆呆的站在原地,便轻轻戳了戳她的背,催促着她走。 只见苻宝转过身来,用食指在嘴上比划着,示意他噤声,用口型道“天赐八卦,必须得听”。 王元修无奈,只得蹲下来等着她。只见她听得正起劲,一双眼睛亮闪闪的,耳朵紧紧的贴在帐篷上,就差没有冲进去听了。 他们两个,也不知道谁更不靠谱些。王元修轻叹了一声,只得乖乖呆在原地,只盼着这场八卦早点结束,他也好去突击训练一下,留给他的时间好像也不多了。 “朕也不愿如此,只是那美人是知道那件事的,朕不知道她对谁说过,也绝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只得出此下策。哎,还委屈了爱妃,都怪惠妃那个蠢货!”齐帝说着,幽幽叹了口气。 只听得一女子的声音,道:“臣妾不委屈。” 苻宝倒没想到,高贵妃如此得齐帝的信任,连说这些机密的事,她也能侍奉在侧。 “那件事……终归是陛下的心结啊!”王猛喟叹道,“可太后年事已高,陛下也要想着让她回宫了,这些年,背地里议论陛下的人越发的多了。还有靖安侯,也年逾六十了,如今还驻守在边疆,陛下如此做,旁人不明就里,难免会……” “朕没法让他们二人回来!他们有本事做出龌龊之事,便该想到有今日。”齐帝站起身来,帐篷之外依稀听得到他来回走路的声音,道:“太后如今脑子越发的不清明了,倒还日夜惦记着她那个奸夫,若是她回来了,说出来朕是靖安候之子的事,朕这天下还要不要了?啊!” “天下姑且不论,朕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啊!”齐帝越说越气,直接将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最近的章节都是后面剧情的线,或者是前面剧情的解释,为了大家阅读顺畅,小七开了防盗~还请宝宝们理解~ 另外,欢迎大家在书评区和小七探讨剧情哦!感谢在2020-02-16 18:07:07~2020-02-17 17:3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文雨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渣渣蘑菇想上进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隐秘 苻宝不觉轻颤着, 她的嘴微微张开, 怔怔的看向王元修。 王元修站起身来,攥住她的胳膊, 低声道:“快走。” 见拽不动苻宝, 他急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用口型道:“这种事听了要掉脑袋的,快跟我走!” 苻宝呆呆的点了点头, 可身体的反应明显跟不上她的头脑,只见她脚下一软,似乎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发出了一丝声响。 “谁在外面!”只听齐帝怒吼道。 王元修一把捂住苻宝的嘴,摒住呼吸,脑子里迅速的想着对策。他警惕的听着帐篷里的动向, 想着若是瞒不住,便自己出去。齐帝有很多子女,苻宝自然算不上他最疼爱的那一个,可王猛只有他这一个儿子,齐帝看在王猛的面子上,也会饶他一条命的。 如若不然,就算是死了, 能护着苻宝周全, 便也值了。 高贵妃娇声道:“臣妾出去看看。”她说着,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然是走了出来。 王元修将苻宝护在身后, 他的下颌微微扬起,示意她赶快离开。苻宝拼命摇了摇头,死咬着唇,不肯后退一步。 王元修无奈,只得闪身在她前面,想要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她。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待命运的安排。 高贵妃果然掀开帐篷走了出来,她很快便发现了苻宝和王元修,借着帐篷中的灯光,能够清楚的看到两个人的相貌。她勾了勾唇,看向苻宝,压低了声音,道:“等着。” 苻宝知道,自己完了。高贵妃一向讨厌她,遇到这种机会,不借机弄死她几乎是不可能的。宛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她身上似的,她开始忍不住的颤抖起来,连牙齿都不住的打颤。 苻宝想起了上一世时被高贵妃杀死的场景,那种溺水感充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压抑与窒息紧紧的缠绕着她,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王元修发现了她的恐惧,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要让她镇静下来,他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苻宝的眼中蒙着一层水汽,她抬起头来看向王元修,道:“对不起。”如果不是她好奇,如果不是她弄出了声响,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可王元修只是笑笑,道:“傻丫头。” 高贵妃的声音很快在帐篷中响起,她笑着道:“是只猫,臣妾一出去,它就蹿走了,捉都捉不到。” 齐帝半信半疑的望着她,道:“当真?” 高贵妃莞尔一笑,道:“当真。此事事关重大,臣妾知道其中利害。” 齐帝点点头,沉默了半晌,又与王猛聊了一会子。 高贵妃见他们谈兴正浓,不知还要聊到什么时候去,便推脱说自己累了,随即退了出来。 她走出来,见王元修和苻宝还乖乖等在原地,很是满意,便朝着他们勾了勾手,示意他们出来。 王元修扶着苻宝,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高贵妃倒也不说话,只在前面走着,他们也就顺从的跟在她身后。 苻宝一直蹙着眉,手紧紧的扒着王元修,腿肚子直抖,她实在是不想跟着高贵妃,这对她来说,这和跟着头老虎没什么区别。可王元修要跟着,她也没办法自己跑。更重要的是,就算是她跑了,只要高贵妃去齐帝面前告她一状,她就魂归故里了。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高贵妃居然会帮她。高贵妃的人设不该是落井下石吗?怎么变雪中送炭了?也太奇怪了吧。 走到僻静处,高贵妃方停了下来。她目光如炬的盯着王元修和苻宝,在他们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方道:“跪下!” 王元修麻利的跪了下来,还顺手拉着苻宝一道跪了,道:“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高贵妃冷冷一笑,道:“还知道是要命的事,倒不算蠢。”她眯着眼睛走近了几步,道:“本宫问你们,今天晚上你们在哪,可听见什么了?” 苻宝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道:“什,什么也没听见。” 倒不是苻宝反应快,实在是条件反射。她原本就是个干啥啥不行,保命第一名的人。所有要命的问题,她都门清,在这方面也算是通透了。 王元修已然从方才的紧张中恢复了过来,他目光沉着,声音也有条不紊,道:“今晚臣与六公主都在自己的帐篷中,哪也没去,自然什么也没听到。” 高贵妃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你们是这么说的,本宫希望,你们也是这么做的。若是今日之事有一星半点落在别人耳朵里,本宫便会立即告诉陛下,到时候,就算是丞相大人也保不住你们两个。知道么?” 苻宝忙不迭的点头,道:“知道。” 王元修亦点点头,道:“臣明白。” 高贵妃听他许下承诺,便准备起身离开。 苻宝鼓起勇气,站起身来,望着她的背影,道:“贵妃娘娘,小六有一事不明。” 高贵妃没有回头,只轻笑道:“你是想问,本宫为何会救你们罢?” “是。”苻宝郑重道。 王元修无奈的看着她,他家小六果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旦保住了小命,就又开始八卦了。他得早点把她娶进门去,免得天长日久的,她再闯出什么祸来,连他也救不了。 高贵妃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道:“只当是本宫赎罪罢。”她言罢,也没等苻宝再说话,便款款离开了。 直到走出了很远,高贵妃才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顾媚,我总算还了你一次了。” * 苻宝和王元修惊魂未定的回到自己的帐篷,越想越觉得后怕,接下来的几天,也就没心情再弄什么突击训练了。 到了春搜的那一日,苻宝才如梦初醒,她用无奈而感伤的目光看着王元修,沉痛的说道:“王元修,对不住了!” 王元修笑着道:“没事,待会你把你的箭分我点,咱们在林子里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我帮你猎几个猎物。” “这么阴险的吗?”苻宝震惊的看着他,道:“会不会胜之不武啊?” 王元修挑了挑眉,摊手道:“你要光明正大啊?那我让我家老头进宫提亲,咱们三个一起完蛋。” 苻宝啧啧的叹息了几声,赔笑道:“说什么呢?所谓无毒不丈夫,你这么阴险,我喜欢。” 她说着,见四下无人,又道:“待会我拉着上官冲和顾源一起,你们三个猎的都归我,就算萧姑娘有三头六臂,也肯定输。” 这次换了王元修啧啧感叹,道:“小六,还是你狠啊!” 苻宝笑着道:“呀,说什么呢。最毒妇人心,你没听过吗?” 没办法,为了王元修,也只能出此下策了。不过强扭的瓜不甜,尤其是婚姻,若是强逼着王元修娶萧晚,只怕这瓜不仅不甜,怕是还恶心。为了萧晚的幸福,也为了她自己的幸福,只能这样了。 苻宝很快找到了顾源和上官冲,说明了来意,虽然二人都觉得合起伙来欺负萧晚一个弱女子,未免太无耻了。可考虑到王元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也只得答应了。 顾源和上官冲相视一笑,顾源幽幽的叹息道:“要赢萧姑娘,用得着这么多人么?” 上官冲摇了摇头,道:“我觉得用不着,小六也太过了些。” 顾源无奈道:“罢了,我们便跟着她随便猎些什么,应付一下罢了。” 上官冲深以为然,他微微闭目,道:“好。” 正说着,便见萧晚走了过来,她着了一身戎装,头发如男子一般高高的梳起,越发显得英姿飒爽。见苻宝摩肩擦掌的,不觉轻笑一声,抱了抱拳,便站在了一侧。 苻宝见她颇看不起自己的样子,不觉蹙眉,道:“萧姑娘,我很厉害的,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萧晚微微勾唇,只随手将一支箭掷了出去,只见一只鸟应声倒在地上,很是扑腾了两下,便不动了。 苻宝惊得嘴都合不上,她眨了眨眼睛,侧着头看向王元修,结结巴巴道:“我没看错的话,她刚才没用弓?” 王元修点点头,发出了内心的呼喊,道:“臂力惊人啊!你一定要赢,我不要娶她,她能弄死我。求你了!我想活着!” 苻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恐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保重!” 顾源和上官冲亦是惊得不得了,两人表面虽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了。两人看着对方,顾源率先道:“殿下,我们怕是不能隐藏真正的实力了。” 上官冲点点头,道:“然。” 还隐藏个鬼啊,他们四个加起来恐怕都不够打啊!萧晚根本不是巾帼不让须眉啊,简直是要羞辱死须眉啊! 苻宝惴惴不安的骑上了马,只等着一声令下,便策马狂奔。她虽然一早知道萧晚强,可也没想到她这么强啊。之前觉得作弊一定能赢,现在只希望作弊可以不输的那么惨了。哎。 第34章 暗箭 众人都已在马上坐定, 只等着齐帝一声令下, 便可飞奔出去。齐国重视骑射,便连公主们也大多是擅长此道的, 因此, 场上有男有女, 都穿着短打或是戎装,看着颇为养眼。 苻果骑着马蹭到顾源身侧, 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道:“天师,我随你一道去猎可好?” 顾源转过身来看着她, 眉眼之间满是疏淡的笑,只道:“我骑术不精,怕是护不住公主, 还请公主与别人一道罢。” 他说着,略颔了颔首,算是行过了礼,便转过头来,不再看她。 苻果有些失落,却也不好多言,只得抿了抿唇, 呆呆的在原地待着。她的手指不断揉搓着缰绳, 夹着马腹的脚无力的耷拉着,面上满是颓唐。 她正想去央着苻宝带上自己,便听得齐帝一声令下, 众人都骑着马飞奔了出去。苻宝骑着马绝尘而去,苻果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待在原地,目光却追随着顾源的身影,只见他身姿优雅,一看便知骑艺很高,甚至算得上是行家里手,之前的话,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 她顿时觉得心里很受伤,又见顾源紧跟着苻宝,便越发有一种被背叛了似的感觉。她突然觉得很委屈,连春搜也变得没那么好玩了。 “哒哒!”耳边有马蹄声传来,苻果一抬头,只见苻华正骑着马在她身侧,目光却并未看着她,只看向远处,她微微眯着眼,看上去有一种迷离和沧桑之感。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苻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她的语气很温柔,苻果不由得离她近了些,委屈巴巴的说道:“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不想去了。” 苻华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来,五姐带着你去林子里逛逛,也不必猎什么,只凑个趣罢了。若是父皇发现你没出去,难免要说你扫了兴,那就不好了。” 苻果的眼里溢满了泪,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来,她的声音娇软,像是带着哭腔似的,又像是心里得到了安慰,便有些破涕为笑的意思,道:“五姐,你愿意带着我?” 苻华笑着道:“你是我妹妹,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有什么不愿意带着你的?” 苻果揉了揉眼睛,呢喃道:“可是我骑术不好,跑不快,箭射的也不准……” 苻华的目光越发柔和,好像能包容这世间的一切痛苦和不甘,道:“春搜不过图个高兴,又不是什么大事,难道我还当真要争什么头筹么?” 她轻轻抚着苻果鬓角的发丝,苦口婆心的说道:“小八,你要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姐妹都是姐妹的。只有如你我一般,一母所生的姐妹,才会真正为对方打算。你明白么?” 苻果怔怔的望着她,纠结道:“可是,六姐虽不是母妃所生的,也待我很好啊。” 苻华轻笑一声,像是在笑她的单纯和愚蠢似的,静静的望着她。这目光让苻果觉得越发不安,她忍不住的扭动着身子,道:“五姐,你笑什么?” 苻华微微闭目,叹息道:“我在笑我的妹妹怎么这样痴心呢?你从小就粘着小六,可我冷眼看着,只觉得满眼都是你待她的好,她的心里却未必有你。我虽不大管你,却也看得出来,你喜欢天师。我不信小六是不知道的。可她还与天师走得那样近,何曾考虑过你的感受?” “可是,天师是六姐的师父呀。”苻果皱着眉,苻华的话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可就是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挣扎着,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说道:“君师父与六姐的母后是故交,自然待六姐不同,天师自小便与六姐玩在一处,他又是君师父的徒弟,就算是遵着师命,也要更照顾六姐些的。” 苻华冷笑一声,道:“真是个傻孩子,天师是小六的师父又如何?不过是口头上说说的,天底下没几个人知道。他们孤男寡女,男未婚女未嫁的,就算将来真的要在一起,恐怕父皇也是乐见其成的。” 苻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小六可不简单。她母后当年便和君师父不清不楚的,她呢,又与天师不清不楚的,可当真是好手段呢。连魅惑人的本事,也是一脉相承的。你这个小傻瓜怎么争得过她?” 她说着,略夹了夹马腹,马便缓缓的走了出去。 苻果急忙跟在她身后,道:“五姐,我该怎么办?” 苻华眸子深了深,脸上带着深不可测的笑容,道:“怕什么?日子还长着呢。” * 苻宝一行终于找到了个僻静的地方,苻宝把自己背上的箭分给上官冲三人,道:“待会你们就用这个射,每个人的箭上都有标记的,若是用你们自己的箭射,难免要露馅的。” 分完之后,她满意的拍了拍手,道:“王大公子的前程就拜托大家了。” 王元修连忙赔笑道:“天师,上官兄,多谢了!” 上官冲和顾源摆了摆手,齐声道:“不敢当。” 四人四处瞧着,不一会子,便猎了些鸟和兔子之类的东西。众人下了马,将这些猎物放在马上。 苻宝一边盘着,一边问道:“去年春搜,萧姑娘猎了多少猎物?都是些什么呀?” 王元修思忖着说道:“好像是头老虎,还有鹿啊什么的,再有就是些小玩意,我不记得了。” 苻宝顺手将一只兔子扔在地上,道:“那我们猎的这些可不够看了,得弄点特别的。” 上官冲看向她,宠溺的说道:“不是只比数量么?” 顾源着了一身白衣,他倒也有本事弄得一尘不染,翩翩欲仙的,道:“就是,咱们已经胜之不武了,就别追求那些虚的了。” “这怎么能叫胜之不武呢?萧晚简直比得上十个男人,我们已经亏了。”王元修说着,滴溜起来一只鸟,道:“小六说得对,咱们猎的这些东西,只怕待会要被萧晚笑死。” 苻宝正打算夸赞他几句,猛一抬头,便见一支箭直直朝着上官冲射了过来,她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滞了,什么都顾不上,只跑过去一把将上官冲推开。 上官冲发现这箭的时候,箭已经离得他很近了,他正要闪身避开,便被苻宝猛地推了一下,他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转,方才险险站稳。 他刚刚抬眸,便见众人已朝着苻宝奔去。只见苻宝的胸口上插着一支箭,已然倒了下去。 上官冲的眼眸猛地收缩着,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不能。他急急跑到她身侧,只见她倒在顾源怀里,血沾湿了顾源的白衣,上面鲜红的一片,深深的刺痛了他。 苻宝眼睛睁得很大,像是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似的,半晌,方挤出一抹笑来,看向上官冲,她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他的脸,却怎么也触不到。 上官冲握住她的手,还没开口,便听得她低声道:“我没事,你怎么哭了?” 这时上官冲才发现,自己的脸上都是泪痕。 王元修抽出剑来,和刺客们博斗着,不时的转过头来,道:“丫头,你撑住!” 顾源一手抱着苻宝,一手挥着剑,让刺客们不要靠近,喊道:“她昏过去了,你打你的便是!” 上官冲一把从腰间抽出剑来,与王元修一道杀敌。可刺客太多,又各个都是好手,他们并占不了什么便宜。 顾源见他们牵制住了刺客,也算是控制住了局势,便连忙将苻宝抱上马来,骑马带着她朝营地奔去。 约么半炷香的时辰,上官冲和王元修才把刺客尽数杀死。两人皆已是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什么旁的,只急急上了马,朝着营地而去。 * 苻宝躺在床上,紧紧的闭着眼睛,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无力。太医们围绕在她旁边,头上全是汗,不住的商量着对策。 齐帝还未回来,便只得由顾源陪着她。他不敢打扰太医,又是男子,多少是不便的,便只得隔着屏风望着她。 他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连傻子都看得出他有多么害怕,甚至可以称之为恐惧。他的唇紧紧的抿着,死死的盯着苻宝的方向,其实他看不到她的样子,可他心里却是一片清明。她的所有痛苦,他都看得到,也感受得到。 他的脸上再也不是平静无波的样子,不过好在并没有人看到他的样子。 上官冲和王元修站在帐篷之外,焦急的等待着苻宝的消息。他们是外男,是不被允许进去的。 王元修叉着腰,来回走着,他的鬓发因为汗水和血水而紧紧的黏在脸上,若是平时,他一定无法忍受,可今天,他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似的。 上官冲站在他身边,若不是眼睛猩红一片,倒的确没人能看出他的心绪。 不一会子,萧晚一行便回到了营地。她的随从们将猎物卸在地上,她一脸骄傲的从马上跳下来,将马鞭缠绕在手上,看向守着猎物的宫人,道:“六公主回来了么?” 那宫人道:“回萧将军,六公主已回来了。” “哦?那她的猎物呢?”萧晚问道。 “六公主没有猎物。”那宫人微微抬眸,正要告诉她苻宝受伤了,便见萧晚已大步离开了,她像是很快乐似的,脚步轻盈的朝着王元修走去。 第35章 第一世 萧晚在王元修身旁站定, 见王元修来回走着, 她只当他是因为苻宝没打回什么东西来,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便只昂首看着他, 一手叉腰, 一手摸着下颌, 笑道:“怎么,六公主什么都没打回来?我早知道, 像六公主这样文气的姑娘,是打不回什么东西的。那些鸟雀啊、鹿啊,都是有灵性的, 敏捷的很,没那么好射中。” 她见王元修沉默不语,只当他是理亏了, 浑然没在意他已忍耐到了极致。她信步绕着他走了一圈,悠然道:“咱们可说好了,六公主没赢过我,你便得娶我,可不许反悔哦。” 她说着就拉住王元修的手臂,道:“我方才见你爹回来了,我们这就找他老人家去说去, 让他去找我爹提亲, 我也不要什么聘礼,方便的很。” 王元修一把甩开她的手,脸色凝重的像是结了一层寒冰, 他的眼睛晦暗不明,淡淡道:“滚。” 萧晚一怔,王元修虽惯常和她打打闹闹的,却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她一时语塞,只呆呆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怎么了?” 上官冲见两人僵持不下,只得走过来,道:“萧姑娘,今日王兄心情不好,还是改日再说罢。” 萧晚松了口气,挤出一抹笑来,凑在王元修眼前,道:“你别不高兴了,你若是觉得今日比得草率了,不甘心就这么输了,那去叫六公主来,我们再比过便是了。随她要比什么,我都奉陪。不是我说,论骑射,这世上能赢过我的人也不多,六公主跟我比的确是吃亏了些……” 她尤自滔滔不绝的讲着,没发现王元修的脸色越来越差。突然,王元修猛地喊道:“闭嘴!” 萧晚被他骂了这么两次,也来了脾气,她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大小姐,哪受过这种气,不觉挑眉,道:“你干什么?想打架?” 王元修红着眼睛逼视着她,郑重道:“萧晚,你听好了。我不会娶你,不管你赢一百次还是一千次,我都不会娶你!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你明白了吗?别再缠着我了!” 萧晚的眼中含着泪,她拼命使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怜和悲哀,隐忍着让泪水不要流下来,她倔强的望着他,哑然道:“那你喜欢谁?六公主?” “是,所以,你别再缠着我了。”王元修的话语渐渐的弱下去,他竟一时分不清,是萧晚更悲哀还是自己更悲哀,于情爱一事上,他们都不过是求之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他微微避过头去,道:“对不起,萧晚。” 可萧晚已经大步离开了,她不愿看见他,不愿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这么多年的默默喜欢是多么的可笑了。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很坚强,唯一的软肋大概就是王元修了,可现在,他却伤得她体无完肤。 先爱上的人是输家,她可真是输的彻头彻尾了。 王猛一回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他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感慨一句家门不幸,还是要夸赞一句他的儿子是至情至性。呸,这个臭小子,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 他的手握成拳,若不是六公主病的厉害,王元修勉强可以理解为关心则乱,他都想冲上去揍他一拳了。 “景略,没想到啊,你儿子居然喜欢朕的女儿啊!” 王猛一回头,便见齐帝站在他身侧,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景略是王猛的表字,从年少时起,齐帝便这样称呼他,两人既是君臣,亦是至交,自然与旁人不同。不过王猛却一直很恭敬,从来不敢逾矩,大约也正是因为这样,齐帝才更信任他的。 王猛还未开口,便见齐帝喜滋滋的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朕瞧着元修这孩子很不错,配小六正是郎才女貌,你若是低个头向朕开口,朕包管应了,成全了元修,如何?” “尚公主是大事,元修不配,也不敢。”王猛瞥了王元修一眼,还是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过得太顺利了,若是连亲事都这样轻易的帮他搞定了,他还不得上天啊!总得借此磨砺他一番才能让他如愿。 齐帝搭着他的肩,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咱们齐国的儿女,喜欢谁就娶谁,不必如梁国人一般扭捏。你若是担心小六欺负他,那朕倒也不敢保证,小六那孩子一向是无法无天的,不过朕瞧着,元修倒也愿意得紧。” 王猛见齐帝越说越来劲,不觉有些无奈,六公主到底是谁的女儿啊?自家女儿受重伤了您还有闲心在这说这些?这孩子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难不成我现在应了,让我家儿子当鳏夫啊?他可是独子,要传宗接代的那种! “陛下,”王猛实在忍不住,道:“六公主还生死未卜呢。” 齐帝这才想起来,精神头瞬间就没了,苦着一张脸,道:“罢了,朕去瞧瞧。” 宫人们把帐篷掀起来,齐帝便走了进去,他隔着屏风,只略略瞧了苻宝一眼,便坐下来,看向太医,道:“六公主怎么样了?” 为首的太医跪在地上,道:“回陛下,此箭力道极大,几乎贯穿了六公主的胸膛,极是凶险。不过因着避过了心脏,六公主的性命是保下来了。只是大约要昏迷几日,方能转醒。” 顾源在一旁听着,见苻宝性命无忧,不觉叹了口气。 齐帝默然点了点头,道:“好,性命能保住便好。用最好的药材,不必吝啬什么。” 太医道了声“是”,方退回了屏风后面。 齐帝站起身来,看向顾源,道:“天师,小六没事了,你也回去歇着罢。朕已命人回宫去接了惯常侍奉小六的宫人们来,有他们照顾着,小六很快就会好了。” 顾源恭谨的道了声“是”,见齐帝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守着,便只得随齐帝一道走了出去。他不觉看向齐帝,于苻宝来说,他们的父女之情也当真是太过浅薄了。 * 云锦和福禄当夜便赶到了营地,云锦放心不下苻宝,根本不肯歇息,便陪在苻宝身边。福禄守在帐篷前面,偶尔云锦支使他做些杂事,倒也不算辛苦。 上官冲和王元修自听顾源说了,苻宝的性命无虞之后,便也放下心来。 王元修闹着要追查刺客,可派人去找了,却什么痕迹都没有,别说刺客了,连他们之前猎的鸟雀和兔子也没了,简直是泯灭人性,丧心病狂。 上官冲心里知道,那些刺客只怕还是他皇兄上官泓派来的。可他没法和王元修说,便也只得随他去了。 为着避闲,他只能夜里去看苻宝,云锦和福禄知道他与苻宝交情不同,便也并不拦着。他总是在苻宝的床前守着,一守便是一整夜,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再匆匆的躲出去。 昏迷着的苻宝睡得并不安稳,她总是皱着眉,偶尔说几个字,像是在呓语,又像是梦靥了。 他想,她一定很痛罢?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那些刺客,是来刺杀他的,那一箭,也是她为他挡的。她是个傻姑娘,只是他说爱她,她便把心都捧给他了,现在,连命都给他了。 等她醒了,他一定会好好待她,好好珍惜她,再也不让她受伤害了。 * 三日后,苻宝幽幽转醒,她望着天花板,眼睛空洞而无神,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她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又好像眼里什么都有似的。 云锦有些不安,柔声道:“公主,您醒了?奴婢喂您些水罢。” 苻宝转过头来看着云锦,神情有些呆滞,道:“云锦,你怎么来了?” 云锦笑着道:“您病了,奴婢怎么放心的下呢?不光是奴婢,福禄也来了。这些日子,天师、上官殿下和王公子也总来看您的,几位公主和殿下也来过了,大家都很关心您的身子呢。上官殿下夜夜都来守着您,奴婢瞧着,他待您是很用心的。” 苻宝没说话,只就着汤匙抿了一口水,道:“云锦,你去请顾源来,我有话对他说。” 云锦怔了怔,忙道:“奴婢这就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苻宝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同了,她又有些说不上来。好像是看淡了生死似的,可苻宝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就算是病了一场,也不至于啊。难不成是昏迷的时候悟出了什么道理?这才急着找天师呢。 不一会子,顾源便赶到了。上官冲和王元修听到了消息,也急急赶了来,只是帐篷中逼仄的紧,他们便站在屏风外面等着,只让顾源一人进去。 云锦撑着苻宝坐起来,低声道:“公主,天师来了。” 苻宝点点头,抬头看向他,她的眼神是那样陌生又熟悉,顾源不觉全身一僵,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望着她,特意让气氛松快些,笑着道:“你醒啦?睡了这么久,更丑了。” 苻宝的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只冷冷的望着他,慢慢开口,道:“我都想起来了。” “什么?”顾源顿了顿,直直的望着她。 “我第一世爱的人,是你。”苻宝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8 20:15:40~2020-02-19 17:0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酱果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前缘 顾源的瞳孔猛地收缩着, 他避过头去, 像是望着远方,可心里却被苻宝的一举一动所牵动着。半晌, 他痛苦的叹息道:“我以为, 你永远都不会记得了。我以为, 这是上天对我的残忍,亦是对我的恩赐。” 苻宝的眼眸很是疲惫, 或者说,她根本已经身心俱疲。虽然隔了这么多世,隔了这么多年, 那一幕一幕,却仍像昨日才发生似的。她不敢闭上眼睛,因为一闭眼, 那些过往的甜蜜夹杂着百倍的心伤,就这样席卷而来,直撞得她头晕眼花。 第一世的时候,她的确是宫里最不得宠的公主,可因着自小有君师父的照拂,她也一样过得很是适意。 十四岁那年,君师父告诉她, 他要离开长安, 去云游四海,不必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等到该回来的时候, 他自然就回来了。她还来不及伤心,他便把一个清俊的男孩子推到了她面前,他告诉她,顾源会成为她的师父,会代替他好好的照顾她。 苻宝一瞬间便忘记了要难过,而是满心欢喜的看着他,拽了拽他的衣袖,甜甜的唤了他一声“师父”。而顾源则含着笑,略有些生涩的应了一声“嗳”。 她想,顾源就是上苍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一定是母后在天上保佑着她,才让顾源来到她身旁的。只是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所谓命运的馈赠,不过是早已标好了价格的商品,你得到了多少快乐,便要用多少痛苦去还它。 不过苻宝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因为,她死了。很快就死了。 * 她认识顾源已经很久了,久到她都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好像从她有生命以来,身边就有这样一个人陪着她。就像是云锦和福禄一样,是她有生以来就有的记忆,若是拔除了,那便是要拔掉她大半个生命似的。 他是君师父的徒弟,从小便随着君师父进宫,君师父总带着他一道来看她,有时候君师父去见齐帝,便让顾源留在长寿宫里,陪苻宝玩耍。 有一次,苻宝问顾源,为什么君师父会对她这样好?难道真如宫里人所说的,是因为他们是故交? 顾源笑着望向她,道:“我想,师父与皇后娘娘也该如我们一般。若是将来你有事托付于我,我拼了命也会做到的。” 苻宝托着腮,晶莹的眸子一转一转的,道:“我们一般?我们也算是故交么?” 顾源看着她笑了,道:“或许比故交还多一些。” 可到底多什么,苻宝不知道,她只知道,故交一词于旁人来说,也许很重,可于他们来说,又仿佛是轻了。生死相托,不过如是。 自从苻宝有了顾源做师父,便趾高气扬了很多。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很落寞。 她总是坐在屋顶上,望着漫天星辰,道:“顾源,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宫去玩玩?我看话本子上说,有很多世外高手,能带着人在屋檐上跳来跳去的,几下子就跳出这高高的宫墙去,你行么?” 她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道:“我们偷偷的出去,再偷偷的回来,没谁能发现。” 顾源站在地上,略略抬头,道:“我没那么高的武艺。”他说着,站起身来,道:“陪了你这许多时候,我该出宫去了。待会宫门要下钥了。” “唔。”苻宝微微阖眼,感受着耳畔的风,道:“那你明天早点来。” 顾源刚想开口,便听云锦在一旁道:“天师来的时候,公主总格外高兴些。您一走,公主又孤单的不得了了。” 顾源不觉抬头,只觉得苻宝的神情看上去很寂寞。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就突然软了一块,刺激着心房,胀胀的,酸酸的,痛痛的。 翌日一早,顾源果然到的很早。他摆正了她的肩膀,道:“我虽不懂那些玄妙的武艺,但对于习武一事,还是略知一二的。若你刻苦练习,虽不至于飞檐走壁,可越过宫墙去,还是指日可待的。” 苻宝站的笔直,道:“你要教我武艺?” 顾源点点头,道:“是。” 苻宝摆了摆手,道:“我不学。” 顾源不解的看着她,道:“为什么?” 苻宝双手背在身后,发髻上的步摇一闪一闪的,像是金色的星星,荡漾在她耳边,顾源瞧着,不觉心脏停了半拍。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苻宝笑着问道。 “兴许会。”顾源很认真的望着她,眼中满是她的脸。只是比现实中她的脸更圆些。 苻宝嘟着嘴,摇晃着道:“我不要你的兴许。我赌你会一直在,便不必学了。” “若有朝一日,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或是迫不得已,要离开你,你怎么办?”顾源深深的望着她,眼眸之中闪烁着些东西,当时的苻宝以为是不忍,很久之后,她才知道,他的眸子里闪着的,是残忍。 苻宝踮起脚尖,很重的捂住他的嘴,嫌恶道:“不许说这种丧气话。你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也不会有什么迫不得已,你会一直在的。” 顾源抿了抿唇,她柔软的指尖贴在他的唇上,像是封了他的口似的,很多话他便说不出来了。只有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着,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苻宝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诧异道:“怎么办?我心跳的好快!我是不是要死了!” 顾源低下头去,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像是带着蛊惑,道:“你不是要死了,是你心里有我。” “心里有你?什么意思?”苻宝看向自己的心,里面居然会有个人吗?顾源这么大,她的心这么小,里面怎么会有他? “你快出来!你个大男人,欺负我个小姑娘,不知羞!”苻宝跺着脚,跳来跳去的,像是要把顾源从她的心脏里抖落出来。 “傻丫头,我是说,你喜欢我。”顾源笑着拉住她的胳膊。 “喜欢?话本子上说,女子若喜欢上男子,她就完了。怎么办?这是不是很糟?”苻宝捂着脸,只留了个缝,眼睛在里面眨巴着。 “不算很糟。”顾源轻笑一声,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因为,我早就喜欢你了。” 后来,苻宝还是乖乖跟着顾源练了些武艺,依着顾源所说的,也不指望她真能跳过宫墙去,只当强身健体便罢了。不过苻宝也不算吃亏,顾源答应她,如果她能把这些招式全都记下来,就带她出宫去玩。 偷偷溜出去的那种,还给她买糖葫芦吃。苻宝深以为自己很赚。 上元节的时候,她父皇也曾允许她们姐妹一道出去玩,可总是派很多人跟着,玩也玩不好,吃也吃不好。她想,她一定很快就能记下来那些招式,然后很快,让顾源带她出去玩。 不过在这件事上,她终归是高估了顾源,也高估了她自己。她没有很快将那些招式记下来,不过,顾源真的带她出宫了。 那一年,已经成为梁国摄政王的上官冲率兵打入了长安。在长安城破之前,顾源匆匆进宫来,带走了她。 那时齐帝已然是焦头烂额,顾源很轻巧的就带走了苻宝。齐帝连自己都顾不上,自然更管不着一个不受宠爱的女儿的死活,有人愿意带着她,他高兴还来不及。 苻宝坐在马车上,顾源告诉她,他要先回一趟家,取些东西,便带她离开长安。苻宝点点头,对于未来的憧憬冲散了她对于战争的恐惧,她不敢掀开帘子去看,她担心一旦看到百姓们的遭遇,她便不敢走了。 马车停了下来,顾源让她乖乖在车里等他,他很快回来。可是他走了许久,都不见回来。苻宝有些担心,便掀了帘子跳下了马车,车夫倒也并不拦着她,只让她不要走远。 她进了顾源的府里,顺着小路朝前走着,想看看顾源跑到哪里去了。她想着,也许顾源是要带上金山银山,才耽搁了这么久。毕竟要逃难,不带充足点,也不大行。 “你居然想带小六走?你忘了自己的职责了?”君师父的声音又冷又冰,宛如浇了苻宝一头的冷水。 “师父,我只想和小六在一处,做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夫妻,忘记那些国仇家恨,也忘记身上所担了些什么。不可以吗?”顾源绝望的嘶吼着。 “不可以!你是齐国最正统的继承人,又是天师,自然要与齐国共存亡!我答应过媚娘,要扶你登上帝位!可你却耽于情爱,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父母?如何对得起拼死救你的媚娘?又如何对得起我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说什么云游四海,我还不是为了你在四处活动!”君师父怒道。 正殿的门紧紧的掩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苻宝听出一个是顾源,另一个人是君师父。她正想冲进去,便听到顾源的声音。 “是您让我与小六接触的,是您让我想办法打动小六,然后娶她。届时,等陛下驾崩,我娶了齐国的嫡公主,公开自己的身份,再利用我们多年来的经营,便可承袭帝位。我做的这一切,难道有错吗?” 君师父冷笑道:“可大齐缺的根本不是继承人,而是有担当的帝王!陛下做不到,所以他根本不配!你呢?你又比他好多少?” 苻宝猛地将门推开,眼泪顺着她的眼眶流下来,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她爱了这一场,竟是顾源的辛苦算计。 “是我错了。”苻宝冷笑道,“原来我最敬爱的君师父,我最喜欢的顾源,都是在利用我。” 作者有话要说:小七发现大家都很心疼顾源,小七准备开一个男主超级深情、隐忍付出的文,算是对顾源和小六这一对的延续,有兴趣的宝宝可以收一下~ 《我夫君是狗皇帝》(名字暂定) 暴君慕容洵死了,云羡功不可没。 她从不得宠的贵妃一跃成了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却终日素衣披身,再不见如花笑靥。 直到那个少年突然出现。 他眼里噙着笑,凑近她耳畔:臣之心意,公主知否? 他轻佻散漫,可她还是信了,只因这张脸,和慕容洵别无二致。 后来,她才发现,她错了。 他说心悦她,是假的。他只是,爱惨了她。 * 有人告诉容洵,凭这张脸就能得到当朝长公主的心,利用她,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后来,他才发现,他错了。 他受不了她看着他时,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更受不了自己,那么轻易就失了心。 * 食用指南:1.修罗场,男主男配都爱女主,1v1,男主狠起来连自己的醋都吃。 2.女主、男主都是穿越者。 3.架空历史,美好结局,小甜饼。 第37章 前缘(二) 苻宝猛地将门阖上, 向外跑去。门外, 车夫正吊儿郎当的站在原地,他见苻宝出来, 忙笑着迎上去, 颔首道:“姑娘出来了?可以走了吗?” 苻宝抢过他手里的缰绳, 道:“你问天师罢。”言罢,她便跳到马车上, 赶着马车飞驰而去。 车夫站在原地,一脸的懵懂,见顾源追出来, 连忙赶上去,急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顾源心如刀绞, 顾不上和他说话,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好在苻宝并不会驾车,速度倒也不是很快,也许还赶得上。 苻宝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根本不知道去哪里,这偌大的长安城,也许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更别提什么家了。自她母后死后, 她就再也没有家了。 她茫然的朝前赶着车,一路上所见,都是痛苦焦灼不堪的普通百姓。有人说, 这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普通人头上,便是一座山。 上官冲率兵攻城,也许于历史而言,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也许于齐国或者齐帝而言,至多只能算是祸事,但总不至于伤了根本的。可对于百姓来说,那便是灭顶之灾。要用他们活生生的性命去填的。 苻宝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他们哭喊着,挣扎着,却根本无处可去,只能无奈的看着头顶上不断飞过的箭,听着震天的喊声,瑟瑟发抖着迎接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在苻宝的印象中,长安城的百姓都该是穿的体体面面的,每个人的脸上都该是笑着的。 她想,也许她见到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老百姓,而是她的父皇或者长安城的官员们,想给她看的老百姓。 她调转马头朝着城门跑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她要和战士们在一起。否则,这些战士们拼死保护着的人们只是龟缩在宫里,想着如何逃跑或是投降,也太过讽刺了。 顾源不知从哪里找了匹马,他很快追上了苻宝,声嘶力竭的喊着,道:“小六,你快停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的发髻凌乱,衣服也不似原来白净,苻宝望着他憔悴焦急的脸庞,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口。她的话梗在咽喉里,只拼命咬着牙不去看他,照旧赶自己的马车。 顾源一个闪身,伸手去拉她的缰绳,道:“快到城门了,梁军随时会打进来,太危险了,你停下来!别胡闹!” 苻宝想要告诉他,自己不是在胡闹,自己是要去做英雄的。可话还没说完,一支箭便射中了她的胸口。力道冲得她直直从马车上滚下来,灰头土脸的趴在路边。连春搜的时候她父皇猎的狗熊都比她现在的状况体面些。 顾源匆匆从马上跳下来,冲到她身边抱着她,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口上,听得到他乱七八糟的心跳声,也看得到他眼角的泪。 她只觉得自己一寸寸的凉下去,血顺着胸口一层层的晕染出来,也带走了她所有的气力。只有顾源的体温能让她觉得好受些。她知道,她是要死了。 “我终归,是做不成英雄了。”她嘴角弯了弯,牵动着顾源的心,他的脸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那种无助感和痛苦感抽干了他周身的血液,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抱起她断了气的身体,一步步的往府里走去,他要去求君师父,就算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救活她。 * 云锦敏感的感受到周遭的气氛很不对,剑拔弩张的,充满了□□味,而更尴尬的,是屏风外还有两个看戏的。 她站起身来,道:“公主,您脸色不大好,不若让天师先回去罢,等您身子好了,再细细论这些,也不迟。” 苻宝的确有些胸闷气短,便点了点头,躺回了床上。 顾源颔首,柔声道:“那我便先回去了,等你好些了,再来看你。” 他言罢,便朝外面走去。王元修见状,拉着上官冲从屏风后面探出个脑袋来,尴尬的笑笑,道:“小,小六,我们也先回去了。” 苻宝这才发现王元修和上官冲也在,顿时脸都羞红了,她挣扎着起身,随手抓了个茶盏掷出去,因着力道小,并没有砸到王元修的脑门上,很快就坠落了,她急道:“呸,看了这么久的戏也不吭声!良心喂狗啦!” 苻宝暗自无奈,好不容易装一次深沉,就这样一秒破功了。堂堂一国公主,终于在欢脱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王元修不敢回嘴,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他站在帐篷外,幽幽的看着顾源,道:“天师,说说罢,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小子偷偷摸摸的对小六下手了?” 顾源懒得理他,只淡淡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言罢,便甩袖而去。 他见顾源走了,不觉看向上官冲,道:“上官兄,你说这是什么事啊?” 上官冲望着远处,他的肩膀微微耸动着,面上倒是平静的很,道:“各凭本事。”言罢,便也走了。 王元修一头雾水,道:“莫名其妙,干什么,都要跟老子抢小六吗?各凭本事就各凭本事,谁怕谁。” 他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那咱们可做不成朋友了啊!” 两人连头也没回,王元修正觉得挫败,便听得帐篷内苻宝哑着嗓子喊道:“王元修你鬼叫什么呢!没人要和你做朋友!” 王元修一怔,连忙小跑着走了。 * 翌日,苻玉和苻果听说苻宝大好了,便结伴一道来看她。 苻玉坐在床沿上,笑着道:“你这丫头真是命大,我都以为你挺不过去了呢。你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一身的血,还染了天师一头一脸的血,你可真是够作孽的。” 苻宝没好气的看着她,道:“三姐,我刚从鬼门关回来,你能想着点我吗?想着顾源做什么?” 苻玉抿着嘴笑着,取了床头上的一碟腌渍的梅子吃着,道:“小六,你说实话,天师是不是心里有你?普通的师父,可没有这么关心徒弟的。” 苻宝还没开口,便听得苻果道:“三姐别乱想,天师只是疼爱徒弟罢了。他人好,待徒弟也比旁的师父用心些的。” 苻玉瞥了她一眼,笑道:“小八,你不对啊。我问你六姐,你急什么?” 苻果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应付苻玉才好,苻玉的嘴一向是很厉害的。 苻宝见状,连忙打岔道:“三姐,这梅子是云锦专门弄来给我去药味的,这可全进了你的肚子了,你要赔我的。” 苻玉轻巧的吐了一粒梅子核,道:“梅子有什么稀罕的,等回宫了,要多少都赔给你。”她说着,打量着苻宝,道:“你这伤能不能坐马车啊?我听小四说,父皇可准备启程回宫去了。” 苻果托着腮道:“这么急吗?往年春搜可要大半个月的。” 苻玉神秘的看着她们两个,低声道:“是陈国派使者来了。据说为首的是他们的皇长子,父皇自然重视,要亲自接待的。” “陈国……”苻宝喃喃道,她记得孟夫子讲过,陈国是在齐国和梁国两个大国之间艰难求生的小国,陈国不大,人口也不多,却占据了极富庶的一块地方,这本该引起齐、梁两国的觊觎,可他们因着有先进的火器,而无人敢犯。 可她并不记得上一世陈国有人来过。 想来,她父皇这么重视陈国的使者,大约也是为了得到一批先进的火器罢。这对于守卫边疆,或者与梁国征战,都大有裨益。 苻果倒并不在意什么陈国不陈国的,只甜甜的贴在苻宝身上,道:“若是六姐不走,我便留下来陪你,我也不回去。” 苻宝笑着戳了戳她的鼻子,道:“我没那么娇气,放心罢。而且啊,我也想看看陈国人呢。孟夫子说,他们长得与我们不同,千奇百怪的。” 苻玉啐了一口,道:“陈国人避世,没几个人见过,若是他们知道被人这样编排,一定要拿火器轰了孟夫子的脑壳。” 她说的正起劲,突然就不说了。只规规矩矩的抿着茶水,连梅子都不吃了。 苻宝一抬头,果然看见顾源走了进来。她这个三姐,一看见好看的男子,就和换了个人似的。 顾源见苻玉和苻果都在,不觉有些讪讪,道:“三公主和八公主都在,我便改日再来罢。” 苻玉笑着站起身来,道:“我们来了许久,这便要走了。天师坐罢。”她见苻果呆呆的看着他,不觉蹙眉,用力将苻果拽起来,低声道:“没眼力见的孩子,快走。” “哦。”苻果答应着,可眼睛却忍不住朝着顾源看。 苻玉倒没在意,只当是个女孩子都喜欢看好看的男子,只是小八这孩子段位太低,还得修炼,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别人看,非但不招人喜欢,还有些傻气。要眸光流转,媚眼如丝的看人才行。 走到帐篷外,苻果不觉道:“三姐,天师当真喜欢六姐么?” 苻玉啧啧道:“错不了,我看人可准了。” 言罢,她便扭着身子走了,她对于小八倒没什么敌意,可实在招架不住高贵妃和苻华,还是离小八远点比较好。 苻果颓然的看了一眼苻宝所在的帐篷,脚步迟缓的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六姐,难道你真的要跟我抢天师么?难道真如五姐所说的,不是一母所生,便根本不算是姐妹么? 第38章 再续前缘 顾源面上有些讪讪的, 苻宝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色, 当然,除了第一世他抱着她尸体的时候, 苻宝猜想, 那个时候他的神色应该更难看些。不过当时她气都断了, 就算想观察他的神色,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我可以坐下么?”顾源轻声问道。 苻宝瞥了他一眼, 清了清嗓子,道:“你也不必这么卑微罢?好歹,好歹还是我师父呢。” 顾源依言坐下来, 从袖口中掏出一只白兔,放在腿上轻轻抚着它的毛,他的气息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道:“我想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你也许并不想见我。可是若是不说清楚,只怕你会郁结在心里,身子反而不容易好。” 他话音未落,便见苻宝将兔子拽到了自己腿上。她用脸亲昵的蹭着兔子的肚子,练武的时候倒没见她有这么好的柔韧性。 苻宝见顾源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不觉蹙了眉, 道:“你不是来负荆请罪的么?盯着我干什么?” 顾源缓了缓, 尴尬的伸出手来,道:“我撸着兔子的毛,心里会踏实些。” 苻宝挑着眉, 犹疑的看着他,眯缝着眼睛,道:“顾源,你有没有听说过,对不起别人的那一个是没资格讲条件的?” 顾源见她不肯把兔子还给自己,只得将手缩回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道:“没听说过,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就权且依着你便是。” 苻宝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而凝肃起来,她起身披了件薄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道:“我想知道你的真正身份,还有,你和君师父的计划。” 顾源抬眸看向她,见她故意把眉头皱成“川”字,不觉轻笑出声。 苻宝见他脸上带了笑,连忙叉着腰,道:“干什么?我的问题太蠢?还是,你不能说。” 顾源眼里噙着笑,他微微阖了阖眼,低声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从第二世开始,这些就不重要了。或者说,从第一世我爱上你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那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让你置身事外,后来,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让你活着。” 苻宝的眼里闪过一丝动容,她的眸子微微的闪烁着,深深的看着顾源的眼睛。半晌,她方才舒了一口气,道:“那,说说罢。” 顾源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来,道:“你身子还没好,站着当心头晕。”见她坐下来,他方才安下心来,道:“陛下的幼弟中山王苻天是我的父亲。” 他见她脸上满是震惊,不觉摇了摇头,道“我五岁那年,陛下突然下旨让我们全家进京来为太后贺寿,这原也没什么,先皇只有陛下和我父亲两个儿子,为太后贺寿,也是理所应当,我父王也就没做什么准备。谁知我们一进宫,便被软禁了。” “之后,陛下派人逼我们全家喝下鸩酒。也许是我命不该绝,也许是你母后察觉了什么,她让师父从民间带进来一个刚刚死去的孩子,偷偷的救了我。”顾源浅笑着,看向苻宝,道:“所以原本我的命,就是你的。” 他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傍晚,君师父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打量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苻原。”他又冷又怕,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哪个原?”君师父淡淡道。 “广平曰原。”他低下头,一字一顿的说道,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父王母妃全都死了,他也本该是要死的,现在,只有眼前这个人可以救他。而他,想活着。 君师父看了他身后的华服女子一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这个字不好,换一个字罢。水源的源,你也好记得自己的源头。以后,你就姓顾,唤作顾源了。” 他身后的女子无奈的摇摇头,道:“作什么跟着我姓?” 君师父看着她,道:“你捡来的,自然跟着你姓。” 那女子一怔,眉目之间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后来,顾源才知道,原来君师父也是她捡来的。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低低道了声“好”,打断了气氛的沉闷。 那女子蹲下来,抚摸着他的脸,很温柔的望着他,道:“阿源,你母妃是我闺中的密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她将你托付给我,我便一定会保住你的性命。她告诉我,要你为你父王报仇,可我想问你一句,你想报仇么?” 她见他犹疑的望着自己,像是不敢轻易吐露心思似的,不觉心疼的蹙起了眉,道:“你若想报仇,我便帮你报仇,你若想就此罢了,咱们便就此罢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都听你的。” 顾源望着她澄澈的眼睛,不知怎么,就不怕了,他坚定的说道:“我要报仇!” 那女子无奈的点点头,道:“以后,他就是你的师父了,我叫顾媚,你可以唤我媚姨,只是在人前,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好不好?” 顾源点点头,懵懂的望着她,道:“媚姨,你不想我报仇么?” 顾媚浅浅一笑,道:“没有。如果是我,大概也会这么选的。” * “后来呢?”苻宝唤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很轻易的便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也许是他早已习惯了第一时间应答她罢。 “后来,师父就帮我一起做复仇的准备,他教我很多东西,等我长大了些,便开始带我进宫,让我接近陛下,赢得他的信任。有一天,我师父很痛苦,他告诉我,你母后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要照顾好你。” 顾源叹了口气,道:“直到有一天,师父说,他要去云游,顺便与那些地方大员交好,为将来我顺利即位做好准备。而我要做的,就是赢得你的心,他说,这不仅因为你是嫡公主,更因为你是你母后唯一的女儿,他想让你共享荣光。” “可我渐渐发现,你根本不喜欢宫廷的生活,你更向外自由,更想出宫去。我想,母仪天下也许根本不如让你过平常百姓的日子来得快乐,而一旦你发现我利用你,也许你会更加绝望。”顾源转头看向她,抿了抿唇,道:“所以……” “所以,你想带我走?”苻宝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眼里含着泪。 “所以,我真的害死你了。”顾源避过头去,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却不愿苻宝看见。 苻宝咬着唇,若不是她知道父皇根本不是先帝之子,她一定觉得这件事很荒谬,君师父不会罔顾人伦,明知道顾源和自己的亲缘关系,还让他和自己在一起。这就说明,君师父是知道父皇的身世的,那母后,大约也是知道的。 她母后的死,是否根本不是因病而死,而是与此有关呢? 她正想的出神,便见顾源缓和了心绪,方转过头来,道:“对不起,小六。” 骤然听到这样的话,苻宝的眼中不觉泪光闪动着,她眼里一片朦胧,往事都历历在目,无论发生了什么,顾源一直陪在她身边,这份情义,什么都抵得过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破涕为笑,道:“我从没怪过你,顾源。就算我真是因你而死的,你照顾了我那么多世,又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也早就还清了。你欠我一条命,我可害死了你整整两世呢,也许,这一世也要……” 她叹了口气,道:“我们早就算不清谁欠谁的了。你永远都是我师父。” 顾源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道:“还敢骗师父了啊?你还垂头丧气的干什么呢?” 苻宝呢喃道:“我只是觉得,比起萧姑娘来,我太胆怯了。第一世的时候,我全然没想着为百姓做些什么,只想着跟你过小日子了。” 她有些羞赧的低下头去,抠着自己的手。 顾源拍了拍她的手,道:“可是你第三世的时候,也可以为齐国挺身而出了。你没有害怕,也没有逃避,就算早知道结局,对不对?” 苻宝挠了挠头,道:“大约,是我根本无处可去罢。而且我也没有救了齐国,还被弄死了。真憋屈。” 顾源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笑她,道:“被弄死了怎么能怪你呢。”他敛了笑意,沉声道:“我听过这样一句话,为众人抱薪者,总是会冻毙于风雪的,只是他们虽然知道结局,但还是去做了,所以,他们称得上是英雄。所以,你也勉强称得上是半个英雄罢。” 苻宝恼羞成怒的将兔子塞到他怀里去,撅着嘴道:“坏死了你,又笑我。” 半晌,顾源看向她,道:“那么,现在来说正经的事罢。” “什么事?”苻宝脸上一红,心跳得厉害,道:“你该不是……想和我再续前缘罢?” 顾源来了兴致,他清了清嗓子,眼里噙着笑,猛地凑近她,道:“倒也未尝不可。” 他话音刚落,便见上官冲走了进来,他一脸严肃的望着他们,眼里一丝笑意都没有,冷冰冰的。 云锦连忙走了进来,急急道:“公主,上官殿下来了,奴婢想都没想就让他进来了,他刚进来奴婢才想起来,也许您和天师有要紧的事要说。奴婢真是该死!” 苻宝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又看向上官冲,道:“你冷着一张脸干什么?要冻死谁啊?还是……要弄死谁啊?” 上官冲默然,只坐到顾源身侧,淡淡道:“想再续前缘,也要问过我罢。” 第39章 美色误人 苻宝怔了怔, 推了推他的肩膀, 道:“你怎么来了?” 帐篷里暗淡的光影之中,上官冲的侧脸显得格外分明和好看, 他的脸缓缓的压过来, 眸子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直直的望着苻宝,磨牙道:“我再不来, 只怕你们两个都要成亲了。” “胡说什么呢?”苻宝的脸上带了一抹红晕,道:“没有……” “哦?”上官冲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道:“没有的事?” 苻宝看了看顾源, 又看了看上官冲,迟疑道:“没有那么快。” 上官冲只觉得胸口里血气翻腾,这个丫头还真是有本事气死人, 一脚一脚的踩在他的死穴上。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还当真有这个打算呢。” 苻宝挠了挠头发,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蓬起来,映衬着眼角的泪痣,越发的有一种纯真与娇媚交织的美感,让人恨得牙痒痒,又没法真的怪她。 她忙解释道:“也,也不是, 我只是还没想好。我的确是先喜欢顾源的, 可我忘记了过往的一切,又对你动了心,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顾源见上官冲对苻宝极是上心, 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可于苻宝保住性命一事来说,倒也的确是一件好事。 他原本便只是与苻宝打趣,并没有什么再续前缘的想法,如今更怕两人起了误会,便站起身来,道:“殿下,我与小六只是师生之义,并无男女之情。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上官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目光如刀刃一般划过他的脸颊,道:“天师,无须如此。我心知小六惦记着先来后到,便难以抉择,我也愿意尊重她,给她时间考虑。不若我们公平竞争,如何?” 顾源看向他,道:“哦?不知殿下想如何公平竞争?” 上官冲还未开口,苻宝便走过来打断了他们两个,自信满满的说道:“我有个法子。”她指着自己的心脏,道:“它是不会骗我的,不若这样,我拉着你们两个的手,拉着哪个人它跳的厉害,便与谁在一处,如何?” 顾源眼里噙着笑,道:“这个法子倒颇有趣。” 他刚要表示赞成,便见上官冲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他冷眼看着苻宝,道:“你还想拉别的男人的手?” 他的语气凶狠的好像是要把顾源的手当场剁下来,苻宝不觉全身都抖了三抖,她扯了上官冲的袖口,撒娇道:“那你说要怎么办嘛。” 上官冲抿着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道:“我们一人与你相处十日,这十日里,另一个人不许出现,等二十日完毕,你来决定与谁在一起。输的那个无半分怨怼。如何?” 苻宝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喃喃道:“你要十日都不见我呀?”她拽着他的袖口晃悠了几下,道:“你舍得?” 上官冲觉得这个丫头真的要命,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她有的是法子要他的命。她这么一晃,他只觉得心都化了,十日果然是有些长了。 他刚想改口说三日,便见顾源很干脆的答应了,道:“十日便十日,就依殿下所言。” 上官冲只觉得一口气郁积在心里,再这么气几次,怕是他也不用担心他皇兄派人来杀他了,他直接可以阵亡了。 他正想着,便听顾源笑着道:“那我便却之不恭,要前十日了。还望殿下信守承诺。”他说着,做出了“请”的姿势,眼里含着笑,直勾勾的看着上官冲。 上官冲摒着一口气,甩袖走了。刚走到门口,便见王元修走了过来,他见上官冲出来,便笑着道:“上官兄,你这就要走了?我来看看小六。” 上官冲没理他,只丢下一句“排队”,便大步走了。 王元修怔了怔,不觉看向云锦,道:“他这是怎么了?排什么队?” 云锦甜甜的回道:“奴婢不知,只是公主说了,有人来要奴婢禀报了才能进去。劳烦公子稍等。” 王元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就咱们这么铁的关系还得禀报呢?” 云锦点点头,道:“都得禀报。” 王元修“哦”了一声,指着上官冲远去的方向,道:“他呢?” 云锦面上有些讪讪,尴尬的说道:“上官殿下是直接进去的。” 王元修顿时脸鼓的和包子一般,在原地捶胸顿足,道:“小爷我不进去了,等你家公主好了,让她来哄小爷!”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一股脑的塞在云锦手里,傲娇的看了她一眼,道:“都是些不值钱的补药,你告诉小六,她爱吃不吃!” 言罢,便转身走了。 云锦站在原地,颇有些哭笑不得的。这个王公子,也算是长安城有名的贵公子,平素看着也挺正常的,怎么一遇到公主的事就这样孩子气? 帐篷中,苻宝正翘着二郎腿,支肘看着顾源,她的腿一晃一晃的,像是在思虑什么,半晌,她终是忍不住,道:“你不是认真的罢?” 顾源疑惑的看着她,道:“什么?” “就是……就是再续前缘什么的。”苻宝有些说不出口,她避开他的目光,吞吞吐吐的说道。 顾源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道:“我若认真如何,不认真又如何?” 苻宝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的闭着眼睛,她的眉头一时微皱,又立刻松了开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眼里亮亮的,就算是在这昏暗的帐篷里,也显得神采奕奕。 顾源笑着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苻宝不想瞒他,便老老实实的指着自己的胸膛,道:“它没有跳。” 顾源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无奈的看着她,像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傻丫头,不用试我也知道,它不会跳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做你的师父之外的什么人,我只要做你师父就好了。” 苻宝的脸上一下子便绽放出笑容,她像是卸下什么心理负担似的,道:“真的么?” 顾源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多活了这么多世,眼界早就便高了,你这样的……”他蹭了蹭鼻子,道:“就还入不了我的眼。” 苻宝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便也跟着他笑起来。她突然想起什么事,笑容便僵在了脸上,道:“我们快去找上官冲,告诉他这件事。” 顾源啧啧的摇头,道:“傻丫头,你是真的不懂男人的心呐。”他分析道:“这男人,有时候就是得醋一醋他才行,这样他才明白你在他心底有多重要,知道么?” 苻宝懵懂的看着他,半晌,她摆了摆手,道:“不用醋我也知道,我在他心里是很重要的。” 顾源将白兔放回怀里,低叹道:“那就让他更珍惜一点罢。” * 过了几日便到了大军要启程回长安城的日子,苻宝的身子虽还没大好,却也活蹦乱跳的了。上官冲因着还惦记着那个君子协定,便一早别别扭扭的找人来说了,他要与王元修乘一辆马车,只有清河随苻宝一起。 苻宝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一大早,众人便都忙里忙外的,奴婢和奴才们忙着收拾东西,妃嫔和公主们忙着打扮,没谁能安生。 云锦和福禄收拾好了东西,又见外面套好了马车,便来扶苻宝出去。别人家的公主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各个穿着轻薄的衣裳,翩然若仙,只有苻宝因着不能伤风受凉,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一点美感都没有。 她一出帐篷,便见苻容和清河在远处说话。他们两人站的不算近,也算是恪守礼仪,虽然扎眼了些,倒也不算是逾矩。 苻宝见众人都在,只怕人多眼杂,生出什么事端来,便向云锦低声道:“去请清河公主上马车罢。” 云锦会意,便让福禄扶了苻宝先上马车,自己去请清河去了。 苻宝在马车上,掀开帘子,趴在窗棂上研究着清河的动向,见她随着云锦走来,便放了心。正要关帘子,便见王元修走了过来。 他昂首挺胸的,像是颇不在意似的,在苻宝的马车前晃悠着,也不打招呼,全然是当自己没看见的。 苻宝连忙唤住他,道:“王元修,你别扭什么呢?” 王元修听见她唤自己,脸上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脚下倒是很轻快的走了过来,他扬着头,道:“叫小爷什么事?” 苻宝笑着道:“呀,快顺顺气,我叫你来是要哄你呀。” 王元修倨傲的哼了一声,挑眉道:“怎么哄?让小爷看看你的诚意。” 苻宝将那几个瓶子摆出来,笑眯眯的说道:“这些药丸和补品我都吃了,现在身子好多了,谢谢你呀。” 王元修不耐烦的点点头,道:“还有呢?” “没了呀。”苻宝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道:“你还想要什么?” 王元修挠了挠头,道:“就是,上官冲可以直接进去,我却要禀报,这不成,以后我也不用禀报。” 苻宝忙不迭的点头,道:“这个容易,我待会就吩咐云锦。” “另外呢,你还得送我个礼物,抚慰我受伤的心。”王元修斜睨着她说道。 苻宝想着,宫里不要的东西挺多,到时候挑一个也不难,便道:“可以。” “还有,我听上官冲说要排队,不管是什么排队了,你也得给我排上,就排到上官冲后面。”王元修激动的搓着手,眼睛一亮一亮的。 苻宝一愣,思索了半天,才想到也许是顾源和上官冲公平竞争的事,可她心里根本只有上官冲,也无所谓什么竞争了。王元修这个臭小子,肯定是一知半解的,这才来找她闹着要排队。 苻宝幽幽的看着他,满脸的不怀好意,道:“哦,好说。就是孟夫子罚了我抄《大学》,顾源和上官冲排队来帮我抄,那赶明儿你也来抄罢,多的很呢。” 王元修含混着说了个“不用不用”,连忙摆手,道:“那这个不作数了,我再换一个。” “王元修!你不要太过分!”苻宝恨道,说着就要拿那些瓶子砸他。 王元修吓得夺路而逃,一边跑一边笑着道:“算了算了,就两个罢!” 王猛刚走出来就见他儿子在场上飞跑,不觉叹了口气,美色误人啊!他这个儿子,是彻底没救了。 第40章 命中注定 清河很快上了车, 她眼底微微有些泛着青色, 想来是因着今日要与苻容见面,几日都没歇息好的缘故。她面色青白, 见苻宝用探究的神色望着自己, 连忙挤出一抹笑来, 道:“公主怎的这样看我?” 苻宝递了盏茶给她,又捧起自己的茶盏来捂着手, 方低声问道:“姐姐与我二哥可断干净了?” 清河抿了口茶,只是略略湿了湿嘴唇,便心不在焉的回道:“算是罢。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屡屡找我, 我实在是不堪其扰,思虑再三,还是找他去说了。” 苻宝见她魂不守舍的, 便握住她的手,道:“说了便好,此事总得有个了结。这样姐姐也能放心了。” 清河点点头,又忍不住将头低低的埋下去。她的耳边回荡着苻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我会让你知道,拒绝了我,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知道苻容从小过得一帆风顺, 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这话虽不知真假,可料想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 她刚想开口,便见云锦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她探进一颗脑袋来,道:“公主,上官殿下有事求见。” 苻宝往里面坐了一些,道:“请他上来罢。” 上官冲一脚踏上了马车,见清河坐的那一边似乎没什么空当,苻宝那边倒很有一块位置,不觉蹙了蹙眉。 他避过头去不看苻宝,只弓着身子站在马车里,眼里满是关切,道:“阿姐,方才太子找你是什么事?他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阿姐还是不要与他来往了。” 清河抬头看着他,微微闭了闭目,道:“我省得的,阿冲放心便是。方才不过是碰巧遇到了,这才说了会子话。太子殿下与我说话,我若是置之不理,反倒是我失礼了。” 上官冲知道清河素来做事妥帖,为人也总是周到,便也不再多问了。他正要下车,便见苻宝弯腰上前,伸手勾着他右手的小指,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他不便回身,只道:“快放开,给旁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苻宝甜甜道:“这里没什么旁人呀,只有我们两个和清河姐姐。再说了,瞧见了就瞧见了,我不怕。” 上官冲不觉勾了勾唇,低笑道:“这世上哪有你这样没羞没臊的姑娘。” “我一贯是没羞没臊的,你不知道吗?”苻宝笑着,探过头去看他的神色,可马车里太过局促,她的头还没探过去,倒先夹在了上官冲和马车中间,一动也不能动。 上官冲连忙避身让她,她连忙喊道:“你别动你别动,我就这么和你说句话。” 上官冲压低了声音,勉强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道:“什么话?” 苻宝挣扎着抬起头来,道:“这些日子你当真不来看我吗?” 上官冲沉声道:“君子一言,便该重诺。” “哦。”苻宝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又忙道:“那你想我没有?” 上官冲轻咳了一声,他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苻宝的头顶,道了声“你要乖”,便翻身下了车。 苻宝揉着自己的脑袋,不解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他说什么了?” 清河微微低眉,压抑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如今见上官冲走了,忍不住轻笑起来,她用帕子捂着嘴,道:“他说,他想你了。” 苻宝猛地转头看向她,道:“有吗?我怎么没听到。” 清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有。” 上官冲下了马车,站在原地有些缓不过神来,他只觉得右手的小指隐隐有些痒,这痒直痒到他心底里去,让他觉得心乱如麻,却又并不烦躁,而且甜甜的,就算是没有吃蜜糖,也甜的不得了。 他不觉低低的笑着,摇了摇头。 * 马车渐渐都动起来,想来是齐帝出来了,便吩咐大军启程。 苻容本是要骑马的,可经过了方才的一事,他兴致被一扫而空,便挤进苻华和苻果的马车里勉强坐着。 他胸口的血气不住的往上涌,说是闭目养神,可他的眉头没有一刻松快的时候,袖口里的手也都握了拳,指甲都扎到了手掌的肉里去。 苻华取了一块点心递给苻果,又轻声道:“二哥,吃块茶点罢。你这一上车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似的,我和小八可吃不消。” 苻容睁开眼睛,勉强取了块茶点吃着,道:“我可没什么火气。” 苻华笑着道:“都是自家人,二哥还要掩饰么?况且我们自小是一道长大的,二哥生气是什么样,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是不是方才清河公主说了什么话,让二哥心里不痛快了?” 苻容别过头去,见窗外没什么人,又料想着苻华与苻果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终是忍不住,恨恨道:“清河那个贱婢,我看上她,已然是她的福分,谁想到她竟不识抬举!” 苻华抿唇一笑,摇摇头,道:“她也太自视甚高了,不过是弱国的公主,让她做二哥的侍妾,怕也不配呢!二哥别生气了,她不过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罢了。” 苻果听着,嘴里的糕点便有些吃不下了。她不安的望着苻华和苻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消除他们的火气。平日里清河待人和气,对她也总是笑吟吟的,她去长寿宫时,常遇到清河,还是很喜欢清河的。 苻容没注意到苻果的神色,只自顾自道:“总得让她吃点苦头才行!” 苻华取了帕子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唇角,眸光一转,道:“这也不难。” 苻容看向她,笑着道:“五妹不若说来听听。” 苻华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又抬起头来,嬉笑着道:“二哥依着我所言的,一定能好好杀杀她的锐气。” 苻果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警惕的望着他们。 苻华转过头来看向她,道:“小八,今日的事不许说出去,知道么?” 苻果原本也就什么都没听到,她一脸懵懂的点了点头,又一把拉住苻华的手,焦急道:“五姐,清河姐姐是个好人,你们别伤害她,好不好?” 苻华眼里满是笑意,她捏了捏苻果的脸颊,道:“不会伤害她的,只是给她点小教训罢了。小八要知道,这世上无论什么人,只要做错了事,总得付出点代价的,对不对?” “可……”拒绝不喜欢的男子,算什么错呢? 苻果刚要开口,苻华便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她凑近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等此事一过,小六受了罚,天师就是你的。” 苻果怔怔的望着她,话堵在喉咙里,倒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苻华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缓缓抽出来,无奈的看着她。 “真的么?”苻果呆呆的说道。 “五姐什么时候骗过你?”苻华苦笑着摇摇头,道:“你啊,真是个小傻瓜。” 苻果见她避过头去,忙爬过去问道:“五姐,你们小小的捉弄清河姐姐一下就行了,知道么?” 苻容和苻华相视一笑,没再理她。 苻果心里觉得很不安,她潜意识里知道,恐怕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可就是不愿去面对,也不想承认。她知道,她应该去告诉清河的,可她太想得到顾源了,她太想赌这一把了。太想了。 也许,清河的身边有那么多的人,有上官冲,有苻宝,她会没事的。 苻果想着,下定决心似的咬了咬唇。就这一次,就让她赌一次罢。 * 两日之后回到了宫里,苻宝才知道,原来陈国的皇子并没有这么早来,还得等上一两个月呢。齐帝这么早回来,只是因着重视此事,想早做准备罢了。 苻宝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不觉感叹,她父皇还真是“心疼”她呢。颠簸了这么两日,只怕她还得再修养几日,这个伤才能好了。 临近傍晚,苻宝正坐在庭院里哀叹着,便见上官冲走了进来。他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白色的绸子,福禄正扶着他,小心翼翼的往她面前走着。 苻宝吃了一惊,忙挣扎着站起身来,凑到他面前去,柔声道:“上官冲,你的眼睛怎么了?受伤了吗?” 她说着便伸手往他眼睛上摸过去,嘴里还轻轻的吹着气,像是怕他痛似的。 上官冲将她的手攒在手心里,又急忙放开,道:“我的眼睛没受伤。只是我和天师约定好了,这些日子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哦……”苻宝点点头,她倒没想到,上官冲这么认死理。不过顾源说什么要醋一醋上官冲,这些日子她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也不知道怎么个醋法。 男人心,真是难以捉摸。 “那你就不是来看我的了。”苻宝坐回软垫上,懒洋洋的看着他,道:“那你来是什么事?” 上官冲的唇有些干,他来是的确有事,不过也的确是想来看看她,哪怕不能用眼睛看,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他顿了顿,道:“我想让你帮我照顾阿姐。我担心太子与阿姐之间有什么事,这些日子我要去读书,怕是顾不到阿姐。” 苻宝心里暗道,他俩还的确有什么事,被你猜中了。她面上倒是一片祥和,只点点头,道:“知道了,我受伤了也不必去读书,有的是时间。你放心罢。” 她话音刚落,眼角的余光便瞥见顾源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2 18:40:18~2020-02-23 18:5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文雨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醋 苻宝谨遵顾源的教诲——要醋上一醋上官冲, 也就挣扎着站起身来, 装作十分惊喜的模样,强忍着身体的疼痛跳到顾源眼前来, 咧着嘴笑道:“师父, 你老人家怎么来了呀?” 顾源会意的瞥了上官冲一眼, 浅笑道:“与陛下商议完事情,我见天色还早, 便来看看你。伤可好些了?” 他说着,伸出手来绾了绾苻宝额角的碎发,目光温柔又宁静, 透着昏黄的晚霞所映射的光,将他的手与苻宝的侧脸勾勒出一抹极美的画面。 饶是上官冲看不见,也感受到了空气中满溢的暧昧气息, 不觉蹙了蹙眉。他转过身来,略行了礼,道:“天师。” 苻宝只当顾源是演的,不觉避过了他的手,低声磨牙道:“他看不见”。 顾源的手僵了僵,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温存的笑意,他转身看向上官冲, 道:“殿下也在。” 他很自然的拉着苻宝走进了他几步, 道:“殿下当真是正人君子,说不见小六就不见小六。我大概做不到殿下这样,我一日不见小六, 就想的紧。” 苻宝听着这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转头打量着顾源,想着他说起瞎话来还真是不含糊,以前好几天都不来一趟,想个大鬼头哦!她悄悄的竖起大拇指,用口型道了声“厉害”。 上官冲的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仍是一脸清冷的样子,只道:“我的事已说完了,这便不打扰了。” “哎?这就走了?”苻宝追着上官冲问道,上官冲只略点了点头,便大步走了出去。 苻宝刚想追,便见顾源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她不解的看向顾源,低声道:“醋归醋,别他一怒之下不要我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顾源轻笑一声,在她耳畔道:“你信我便是。他心里在乎的紧呢,哪能不要你了。” 苻宝看着他的背影,道:“可他没反应啊,说不定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咱们可就白演了。” 顾源按住她的头,将她的脸慢慢转过来,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道:“他心里没波澜?依我看啊,他心里都翻江倒海了。” 他说着,直起身来。 一踏出长寿宫,上官冲便将自己眼睛上的白绫取了下来,骤然见光,他不觉侧了侧脸,避过阳光的方向。 他揉着眼睛,只见八公主苻果正站在长寿宫门外,呆呆的朝里面望着。 见上官冲看向自己,苻果只微微颔首,便转身走了。 上官冲虽疑惑,却也没有深究,对于齐国的除苻宝之外的一切,他原都是不大在意的。 * 这些日子,清河总是一大早就来长寿宫里,直等到上官冲读书回来,再回长安宫里去。风平浪静了几日,清河怕扰着苻宝歇息,又思忖着也许苻容根本把这件事忘记了,也就不再来了。 苻宝想着或许大家都误会苻容了,说不定人家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只是人长得阴森点,不代表性子也阴森。再者说,就算他真的阴森,也架不住记性不好,那么多事情等着他做呢,也没必要和清河过不去。 她这样想着,也就没再命云锦去请清河,只派人传了话,让清河有事就来找她,她就在长寿宫里,哪都不去。 上官冲虽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也觉得也许是自己思虑太甚,再加上心疼苻宝身子不好,也就由着她们去了。 这日,齐帝刚一下朝,苻容便跟着他一道回了太极宫。 齐帝站着,舒展着双臂,由着宫人们侍奉着帮他脱下朝服。他眉目之间满是疲惫,见苻容直挺挺的杵在一边,不觉有些不耐烦,他嫌弃的瞥着他,道:“何事?若是没什么事便先回去,朕乏的很。” 苻容微微躬身,低眉道:“回父皇,是前些日子父皇让我查的小六被行刺一事有了眉目,儿臣这才斗胆叨扰父皇。” 齐帝的嗓子里咕哝了一声,摆了摆手让宫人们下去,自己扶着腰带走了过来,道:“说说看。” “是。”苻容很恭顺的走过来,头上的金冠在阳光下微微闪动着,在他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影子,瞧着倒也是个极端正的少年。只是他眉间总是阴郁,便瞧着姿容远不如上官冲,虽贵气无双,却令人胆寒。就算苻熙是个狗还嫌的纨绔性子,似乎也比他让人愿意亲近些。 他帮齐帝系着腰带,道:“儿臣去问过宫中的侍卫们,有侍卫说,之前小六和上官冲在鸡鸣寺也遇到过一次刺客,所描述的情况与这次别无二致,也是做的丝毫不留痕迹的。” 他抬头看了齐帝一眼,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没说什么,便接着道:“儿臣思忖着,这两拨刺客也许根本就是同一个人派来的。” “说下去。”齐帝撑着他的手臂坐下来,抿了口茶。皱纹虽已爬上了他的脸颊,可他的眼睛却仍然如野兽一般锋利,没有半点被岁月侵蚀的苍老样子,只轻轻的划过人的脸,便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逼视之感。从这一点来说,苻容倒是像了他十成十。 “儿臣思忖着,小六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姑娘,虽顽皮了些,也不至于会招惹什么仇家,而这两次遇刺都有上官冲,那么这些刺客,兴许是冲着他来的。”苻容一边退到案几对面去,一边恭谨的说道。 齐帝的眼中有一丝赞赏之意,沉声道:“的确如此。只是这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苻容的脸上松快了些,他勾了勾唇,道:“父皇胸襟宽博,上官冲虽是梁国的质子,父皇待他却如上宾。此事定不是父皇派人做的。儿臣想,这世上除了齐国人,还有谁想要上官冲的命呢?” 齐帝轻轻敲着案几,片刻之后,道:“那便只有梁国人了。” “父皇英明。”苻容由衷的称赞道。 齐帝轻笑一声,正要开口,便见宫人走了进来,道:“陛下,贵妃娘娘派人送药膳粥来了。” 齐帝被人打断,不觉有些不悦,连声音都低沉了些,道:“让他进来罢。” 不一会,便见苻华走了过来,她脚步轻盈,身姿端庄优美,瞧着是极赏心悦目的。 齐帝素来疼她,见她进来,便敛了怒意,笑着道:“今日怎的支使你来送了?你母妃可真是懒到骨子里去了。” 苻华莞尔一笑,将粥放在齐帝身前的案几上,娇声道:“父皇可冤枉母妃了,她今日头风犯了,却还惦记着父皇的粥呢。我心疼母妃,便没去读书,辛辛苦苦的熬了一上午的粥,这才赶得及给父皇尝尝。” 齐帝听了,只觉得通体舒畅,他用汤匙微微搅动着那药膳粥,见它米粒粘稠却又颗颗分明,里面细细的煮了些肉糜和菜蔬,闻着便清香四溢,可见熬的极好,苻华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便忍不住吃起来。 苻华见他吃了,便走到他身后,为他轻轻揉着肩膀,随口道:“父皇与二哥在聊什么呢?若是国家大事,小五可不敢听。” 齐帝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事,不过是在查上次小六受伤的事。” “可查出来了?”苻华笑着道,“那倒是天大的好事了。六妹伤的那么重,心疼死我了。这下可以好好为她出口气了。” 齐帝道:“哪有那么容易。” 苻华瞥了苻容一眼,苻容忙道:“我寻思了许多日,倒是父皇点醒了我,说也许是梁国人做的。只是没有证据,怕是再难查下去了。” 苻华秀眉轻挑,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父皇和二哥是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倒有个法子。” “哦?”苻容笑着道,“不知五妹有何高见?” 苻华半倚靠着齐帝,身子微微前倾,缓缓道:“上官冲为人机敏,不好对付,清河公主倒是个和气的,也没什么心计,咱们不妨从她身上下手。上官冲遇刺,她那么疼他,不可能不关心,也不可能毫不知情的。咱们把她叫来,一问便知。就算问不出什么,有个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齐帝沉吟着,还未说话,便见苻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大喜道:“五妹果然是女中诸葛,这个法子原是最简单的,我却没想到。” 齐帝一脸无奈的看着他,道:“容儿,你是太子,思虑却不如你妹妹,喜怒又形于色,如何能成事?” 苻容连忙认错,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确然是太浮躁了些,性子不稳,也没那么多心思,只想着为父皇分忧,却远不如妹妹贴心。” 齐帝听着他这番话,倒是极受用的,儿子傻不要紧,只要忠心,那就还有救。他微微点点头,道:“那就传清河来问问罢。” 苻华不动声色的看了苻容一眼,又道:“趁着上官冲还在读书,传她来正好。若是上官冲来了,反而坏事。” 齐帝道:“很是。” 苻华笑着收了齐帝吃剩下的药膳粥,道:“我这便出去了,不打扰父皇和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3 18:56:07~2020-02-24 20:1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心计 传旨的宫人很快便到了长安宫, 清河忐忑的望着来传旨的宫人, 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在他手中,笑着道:“公公, 不知陛下传我去是何事?” 那宫人微微拂袖, 反手将银子塞回了她手里, 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容,声音尖利, 道:“公主,奴才着实是不知,这银子也是愧不敢受。” 清河只微微一怔, 眉目间便又是一片清浅的笑意,她从容的理了理裙裾,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她不动声色的瞥了身旁侍奉的宫女一眼, 便走了出去。还没走几步,便见苻华迎面走了过来,她的颈部挺得笔直,下颌微向内缩,衣带当风,只轻移莲步,便有一种聘婷袅娜之感。 苻华脚下一顿, 道:“姐姐这是要到哪去?” 清河柔声道:“是陛下传召, 我正要到太极宫去呢。” 苻华走近了些,只略瞥了清河身前传旨的宫人一眼,那宫人便很恭顺的向后退了几步。苻华用帕子掩着唇, 凑到清河身前,道:“姐姐莫怕,我这便去南书房找上官冲去,姐姐只胡乱应对几句便是了。” 清河感念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多谢。” 苻华笑着道:“都是自家姐妹,这有什么。”她轻轻拍了拍清河的手背,便站在原地,看着她随了宫人离开。 她见清河身边随侍的宫女仍站在原地,不觉侧目,道:“你不随着清河公主一道去太极宫么?” 宫女忙屈着膝,低眉道:“公主并未让奴婢跟着。” “哦?”苻华微眯着眼,站直了身子,避过头去,道:“那公主可给你派了什么差使?” 那宫女嗫嚅着不敢说,便只道:“无……无事。” “是么?”苻华幽幽的摇了摇头,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直让人听得身上一紧,道:“你该当知道,你先是齐国人,才是清河公主的婢女。在这宫里,到底谁才是主子,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罢?你长得这样玲珑,总不见得心是个不剔透的罢?” 宫女连忙跪下身子,她闭了闭眼睛,紧紧抿着唇,半晌,方道:“是公主要奴婢去永寿宫找六公主解围。” 苻华轻笑一声,闲闲的看着自己的指甲,道:“起来罢,我当是什么事,不过是好奇罢了。清河姐姐指使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去,便是了。” “是。”那宫女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仍是惊魂未定的,汗珠子从她的额角不住的渗出来,那个“是”字也仿佛耗尽了她周身的气力,显得有气无力的。 苻华瞧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可笑,恐怕都不用怎样费心思,只吓唬她几句就足够了,她不觉轻蔑的看着她,道:“见了清河公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你心里明白罢?” “奴婢,奴婢明白。” 见宫女回了话,苻华方摆了摆手,径自朝着南书房去了。耽误了这些功夫,想来任谁都坏不了她的事了。只盼着她二哥能机警点,也好不辜负她这一番谋算。 苻华的脸上漾起一丝笑,她还得再等等,才能去找上官冲。小六需要时间闯祸,上官冲也不得不记下自己的这份恩情呢。 * 清河站在太极宫的书房之中,闻着空气中氤氲的龙涎香气,不觉皱了皱鼻子。 齐帝见她默然,不觉蹙了蹙眉,道:“清河,朕一贯是把你当亲侄女看的,自问也没什么亏待你的地方,想必你也想早日为小六和上官冲讨回公道罢?” 清河低低的道了声“是”,她向前走了几步,跪下身来,道:“只是清河实在不知那些刺客是何人所派,只怕要辜负陛下的信任了。” 她身上浅淡的女子气息轻轻的飘进齐帝的鼻子里,那种清甜可人的气息,不同于龙涎香浓重的气味,也不同于高贵妃身上惯常所用的华丽的熏香,乍然之下,他倒觉得格外好闻,脸上凝重的神情也不觉松快了些。 他站起身来,绕过案几走到清河近旁,虚扶着她站了起来,道:“跪什么?朕不过是问问,你照实回话便是。” 他的手指尖拂过清河柔软的手臂,那种源自少女的软糯与柔顺感像是久别重逢似的,凝滞在他的指尖,久久不肯离去。 齐帝不觉轻轻捻了捻手指,想把那种粘腻而又酥软的感觉驱除干净,可他捻着捻着,只觉得小腹的血气直直的往上涌,那种感觉像是取之不尽似的,反而令他留恋起来。 清河微微抬眸,小鹿似的眼睛含着秋水,像是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却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她额角有一丝碎发粘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楚楚动人,让人心底里都生出一丝软来。 “多谢陛下。”清河道,她刻意朝后退了一步,落在齐帝眼里,倒像是欲拒还迎,那种少女的不安与纯真,带着最原始的挑逗,让他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有千百只的猫爪子在挠着,可他竟然不觉得烦扰,甚至有些思念这种感觉——这是属于少年人的悸动,他比谁都清楚。 苻容站在一侧冷眼看着,不觉勾了勾唇角,他看向齐帝,道:“父皇,也许清河公主是因为儿臣在场,不便多说。儿臣便先退下了。” 齐帝巴不得他这个多余的儿子赶紧出去,便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只摆了摆手,便算是应了。 清河见苻容出去,出于女子的敏感,心里忍不住七上八下起来。她见齐帝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就算她再蠢,也明白一个男人这样看着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她见过她父皇宠幸嫔妃的眼神,和齐帝的一般无二,带着一丝占有和征服感,好像普天之下的女子,都不过是他们的身下之人似的。 她忍不住全身颤栗起来,想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迅速逃出去,连忙行礼道:“清河也先退下了。” 她躬身绕过齐帝,脚下不停的朝着大门走去,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礼法,她只知道如果她再不离开,只怕老天爷也救不了她。 齐帝见她要走,只觉得脑袋里一根绷得很紧的神经一下子断裂了,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什么也不能思考,什么也不想思考,他原本就是这天下的主,现在他要一个女人,那这个女人就是他的,谁都拦不住,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后果。 他拦腰抱住她,瞬间,少女的身体撞击在他怀里,那种柔软和清香扑了他一头一脸,他恨不得死在这份旖旎之中,手掌的温度迅速火热起来,他紧紧的拦着她的腰肢,浓重的气息喷在她的白嫩的脖颈上,道:“清河,你是朕的了。” * 苻宝急急朝着太极宫赶来,她顾不得讲究什么端庄淑雅,只双手抱着裙裾,大步走在石子路上。 云锦跟在她身侧,见她急了一头的汗,忙道:“公主不必着急,陛下素来是个有分寸的,不会为难清河公主的。” 苻宝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怒视着前方,道:“若是父皇见她,自是不会有什么,可这事来的蹊跷,说不准是二哥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待会不知道要怎么拿捏清河姐姐呢。” 云锦心知苻宝说的有理,也就不再劝,只是忍不住看了看苻宝的胸口,见伤好的差不多了,并没有渗出血来,也就安心了。 苻容正站在太极宫门口,悠然的望着天空,嘴角是一抹苦涩的笑容,自己喜欢的女人现在是自己父亲的床上,任谁尝了这滋味,也不会好受的。可他一贯认为,既然得不到,那倒不如毁了,这件事他做的心甘情愿。 见苻宝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他连忙侧身挡在她身前,道:“你怎么来了?” 苻宝不得已停下了,她心里着急,面上的神色也不大好看,话语也就生硬了些,不似往日恭敬,道:“二哥也在这里,怎么,只有二哥能来,我却不能来么?” 苻容轻笑一声,道:“小六好大的火气啊。” 苻宝瞥了他一眼,道:“我有要紧事求见父皇,还请二哥让开。” 苻容越发不肯相让,冷声道:“今日我可不能让你。父皇在谈要事,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听的。更何况,此事连我都不能知道。” 苻宝冷笑一声,道:“二哥虽是太子,却是庶子,我是嫡女,若论一句尊卑,只怕我比二哥还尊贵些。兴许二哥不能知道的,我却可以知道呢。” * 书房里,到处都是撕扯的痕迹,衣服被撕成一条一条的,扔的到处都是。门窗紧闭着,连空气里都混杂着欢爱的气息,血腥气、汗味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任谁见了都会血脉喷张的。 清河的双手被齐帝的腰带紧紧的绑在贵妃榻上,她的眼角全是泪,眉头紧紧皱着,这种缠绵暧昧的昏暗直冲得她恶心,可她却根本无力逃脱。 她又累又痛,连喊声都渐渐弱了下来,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楚,却根本无处发泄。她的唇被咬破了,他的唇紧紧的压在上面,即便上面的伤口还没好,他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怎么不叫了?叫啊!”他的眼中迸发着猩红的光芒,像是野兽,又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 清河哭喊着,可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只能发出几句很轻的“不要”来。听在齐帝的耳中,倒越发的动人,他刻意用牙齿咬着她的唇,辗转的碾压着她的伤口,以换来那些低哑的、源自心底的最痛苦的喊声。 他的手不住的揉搓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征服的感觉使他渐渐迷失在了她的身体之中,他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他比现在更年轻,也比现在更强壮。 那时他拥有过很多女人,只是他没想到,现在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下高贵妃一个。连他最爱的那个,都不在了。 不过,他也许也从来没爱过谁,他只爱他自己,和无上的权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4 20:16:39~2020-02-25 16:4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碎 他翻身覆了上来, 她的毛孔倏然张开, 与他的汗水交缠着,清河的胃里泛出一阵阵的恶心, 她忍不住挣扎着, 腿撞在他的背上, 他眼里的欲/望却更浓了。 浓的几乎让她害怕。 她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她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她知道,她这一辈子都完了。没谁能救她,她所仰仗的人们, 无论是上官冲还是苻宝,都救不了她。她所能做的,只有死, 或者认命。 齐帝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夹杂着征服猎物的必胜之心和男人所特有的气息,贴在她的耳边。他接触的每一寸肌肤,都很快变得斑驳,毛孔不由自主的收紧和张开,像是打着寒战,却又比寒战的力量更强, 直让人全身瘫软。 他的眼里闪烁着猩红的光, 那种征服的喜悦使他几乎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他的眼里混杂着许多东西,似笑非笑, 似怒又非怒,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兽,死死的盯着清河。 清河的心都死了,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可他进入的那个瞬间,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忍不住的呻/吟起来。 贵女的矜持使她不敢大声哭喊,可身体的疼痛和屈辱,又使她无法沉默。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发出这种耻辱的声音。她感受得到这种声音带给齐帝的激励,他明显更加兴奋,连肩膀都跟着耸动起来,愈演愈烈。 这种可怕的感觉使她几乎死去,她并不怕痛,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在她的规划当中,那个男人根本不该是齐帝。他该是一个和她同样年轻漂亮温柔的人,就算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也总该有敬意。 而现在,她再也等不到这样一个人了。 * 苻容一手撑着门,一手挡在苻宝身前,一双眸子像是狼的眼睛,发出幽幽的光。他冷目似电,厉声道:“我劝你最好听话一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用不着你操心!”苻宝伸手将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拨下来,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苻容脚下一动,用手肘勾住她的脖颈,云锦吓得大喊,道:“太子殿下!” 苻宝趁机狠狠的咬住他的手臂,趁着他吃痛,闪身绕过他,脚下不停的朝着书房跑去。 苻容眼见追不上,便一甩衣袖,恨道:“等着给她收尸罢!” 云锦心里乱得很,只想赶紧跟上苻宝,便顾不得苻容说什么,只胡乱朝他行了个礼,便匆匆走了进去。 书房的门紧紧的掩着,门口站着两个宫女,都深深的把头埋下去,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仿佛是被里面传来的阵阵声响吵扰的心神不宁似的。 她们见苻宝乍然出现在面前,一时慌乱的连说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年纪稍大些的嘴角噙着笑,道:“六公主,今日陛下不得闲,您还是请回罢。” 苻宝抬头看了看里面,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刚想说话,便听得里面传来痛苦的□□声,那是清河的声音,却又与她平素的声音不同。她总是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如果不是受了极端的痛苦,是绝对不会叫出声音来的。 苻宝只觉得自己头皮都炸了,她根本看不出那两个宫女的眼色,只仗着自己懂些功夫,便一把将两人推开,狠狠的踹开了书房的门。 那两个宫女根本不敢上前,看到了这种事,苻宝是公主也就罢了,她们两个怕是赔上一条命都不够。可能还得带上一家老小的命。 她们见苻宝冲了进去,只得拼命拽住云锦,其中一个还伸手去捂云锦的眼睛。 见云锦挣扎个不停,那个年长些的无奈的看着她,低声道:“云姑娘你听我一句,大家是同年进宫来的,为着这个我才拉着你。” 云锦双手把她的手往下拉,露出一点眼珠子来,道:“这是怎么了?” 那宫女看着她,摇了摇头,道:“看不得,咱们看了就是个死。” 苻宝被她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她觉得她也要死了。不过她不是怕的,她是气的,她快窒息了。 齐帝见她进来,连头也没回,怒吼道:“滚!” 苻宝反手将门关上,她抿着唇,眼眸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似的,她实在受不了清河那样美好的姑娘就这样被齐帝糟蹋,哪怕他是九五至尊,是她爹都没用! 齐帝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样子,两具雪白的□□相互交缠着,那画面简直是不堪入目。 苻宝双手攥成拳头,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从案几上随手拿了一只茶盏,直直的摔在齐帝脚边。她原本是想砸在他脑门上的,但是摸不准力道,怕反而伤了清河。 齐帝这才停下来,脸上因为意犹未尽而蔓延着无边的怒火,他抽身从清河身上爬起来,随手取了件衣裳披在身上,顺手就摔了苻宝一记耳光。 那耳光力道极大,苻宝脚下一个趔趄,便摔倒在地上。手按在碎掉的茶盏的瓷片上,扎心的疼痛一瞬间便袭上了她的脑门,痛的她几乎无法呼吸,可眼里还是倔强的,连恨意都明显的没有收敛半分。 从小到大,齐帝虽不算疼她,可这样打她还是头一次,想来是气极了。 苻宝一手捂着脸,一手撑在地上,质问道:“父皇,清河姐姐与我们兄妹是一般年纪,甚至比二哥还要小些,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齐帝挥手将一个花瓶摔下来,指着苻宝的鼻子,怒目圆瞪,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朕说话!” 苻宝梗着脖子,半分没有退却的意思。 清河被绑在贵妃榻上,动也不能动,又受了如此的屈辱,忍不住低低的抽泣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撕心裂肺了。 苻宝不忍的看向她,只见她身上丝缕未着,就那样直直的暴露在她的眼前,也不由得悲从中来。她跪着爬过去,忍着掌心的疼痛帮她解开系着的腰带,好让她不用保持这样屈辱的姿势。 榻上并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东西,清河的衣服、裙裾早已被撕扯成布条了。苻宝找不到可以给她遮盖的东西,便开始脱自己的外衣。她不能,就算是她死了,也不能容忍清河就这样待在这里。 齐帝走上前来,一脚把苻宝踹翻,嘶吼道:“滚!” 苻宝挣扎着爬起来,她的外衣上都是带子,情急之下,她竟解不开。她只觉得满脸都是潮气,却顾不上去擦。 清河望着她脸上的泪,不觉心疼的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可是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脏了,就又颤抖着将手缩了回来。 只听“砰!”的一声,书房的门乍然开了,外面刺眼的阳光猛地照射进来,洒了苻宝一身。她不觉转过头去,只见上官冲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他越过齐帝,越过苻宝,好像他早已洞察了一切似的,走到清河身边。 他一把将自己身上的外衣扯了下来,披在她身上,他的眉头紧锁着,眼里却是彻骨的疼,道:“阿姐,我们走。” 他见清河点了点头,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苻宝怔在原地,半晌,齐帝的话语才打断了她的思绪,“来人!将六公主拖下去!” 可她发现,自己的眼前竟渐渐模糊了,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胸口,果然,那里猩红一片。 * 清河已细细沐浴过了,她嘴角乌青,想来身上的伤更重。 上官冲坐在她身前,见她双目无神,只呆呆的望着窗外,白色的里衣紧紧的裹在身上,紧紧的蜷着腿,双手抱着腿,他的瞳孔不觉猛地一缩,便不忍再看,只是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层伤感之色。 “阿冲。”她低低唤他,“让人再备些水罢,我身上脏的厉害,还得再洗洗。” 上官冲看向她,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温言道:“阿姐,你已洗过多次了。”他的话语很轻,可映衬到她脸上,仍然是显得重了。她的脸一寸寸的惨败下来,像是破碎的琉璃,再也黏不回去了。 “是么?”清河的脸上溢出一抹笑来,很轻巧的说道:“我倒忘记了。” 上官冲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攥起来,痛的不得了。他从来待人都浅薄,心里真正当作是亲人的,也只有清河一个,而现在,他仅有的一个亲人,也受到了伤害。 “你别怪六公主。”清河缓缓开口,道:“她已经做了很多了。若是因为我的事,让你们之间生出了嫌隙,倒是我的过错了。” 上官冲重重的点点头,吸了一口气,道:“阿姐,就算是天下人都错了,你也没有错的。我从没怪过她,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罢了。” 可是,我根本忍不住去恨齐国的一切啊!在看到清河绝望的面孔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恨死了这一切,再也无法纾解。 他攥紧了自己的手,身体的疼痛让他略略清醒了些。他温柔的望着清河,道:“阿姐,我会想办法早点带你回梁国,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他说着,握住清河的手,道:“别担心。” 清河摇了摇头,苦笑道:“阿冲,我刚才在想,既然事已至此,我倒不如嫁给他,做了他的妃子,他看在这个情分上,也得让你回梁国去。” “不行!”上官冲猛地站起身来,斩钉截铁的拒绝道,“我不能把你留在虎穴龙潭里,你已经牺牲够多了。如果不是为了我,你根本不会遭遇这一切的。” 清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阿冲,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像我这样失去了贞洁的女子,不过是残花败柳,还有谁会愿意娶我呢?倒不如换了你的自由,等你实现了抱负,我也就能瞑目了。陛下是个豪杰,也不算埋没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5 16:43:04~2020-02-26 19:2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文雨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封妃 橘红色的阳光透过雕着蝙蝠和葡萄的木制窗棂照射是云锦的脸上, 使她灰败的面容看上去略略添了一抹喜色。好像是擦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有了人气,看着也就没有那么憔悴了。 温热的阳光像是点醒了她似的, 她一个激灵看向床边, 苻宝还昏迷着, 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 她胸口的伤撕裂了,暗红色的血凝结在月白色的衣裳上, 没有鲜红的血那样触目惊心,可落在顾源的眼里,却宛如心口上起了一粒沙似的, 直磨得心底钝钝的疼。 齐帝发了狠,不许太医来,云锦实在没有法子, 便让福禄私自出宫去找了顾源。顾源一改往日和善温润的样子,直冲到齐帝面前和他大吵了一架,这才换来一个年轻稚气的小太医,来给苻宝略略诊治一番。 顾源瞧着他给苻宝处理伤口的呆样子,简直忍不住要一脚踢翻他,那小太医自己也慌得不得了,连手都是抖的。他也不想接这个差使, 陛下再怎么生气, 六公主也是他亲亲的女儿,弄不好怕是要丢了性命的。 可齐帝点名让太医院最差的太医来,谁也不敢忤逆了他老人家的意思。他还记得临出门前, 他师父像看死人一样和煦而怜悯的目光。他就知道,他离死也不远了。 原本见到顾源在这里,他心里还雀跃了一下,想着天师待人和善,他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可现在看来,天师比凶神恶煞还凶神恶煞,护犊子护的面目全非、丧心病狂,陛下不可怕,天师才可怕。 苻宝的眉头皱一下,他的心就跳一下,好容易哆嗦着处理好了伤口,他才回身擦了擦脸上的汗,恭敬道:“天师,六公主无事了。” 顾源点了点头,紧缩的眉方才舒展了一些。他示意云锦送小太医出去,自己便守在床前,轻轻的为苻宝擦着额角的汗。 “不要……”苻宝一把抓住他的手,拼命的摇着头,一下一下,顾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晃动得厉害。他轻轻握住苻宝的手,低声道:“别担心,我在。” 苻宝猛地一怔,双眼微微睁开,她的眼皮又重又沉,仿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她的喉咙疼的厉害,微微吞一口口水,就火辣辣的。 “顾源,你怎么在这?我这是在哪?”苻宝有气无力的问道。 “我们在长寿宫,你晕倒了,我不放心,就来看看你。”他将手上的帕子放下,浅笑道:“若是累了就再睡一会。” 苻宝挣扎着坐起来,身体的动作牵动着她的伤口,直疼的她龇牙咧嘴的,道:“不睡了,我得出去一趟。” “你可出不去了。”门口响起苻玉的声音,只见她眉间带着无奈的笑,与云锦一道走了进来。 苻玉略和顾源点了点头,就算是行过了礼,她寻了个角落坐着,打量着苻宝苍白的脸,不觉蹙了蹙眉,哂笑道:“你还想出去?父皇罚了你禁足。若不是你旧伤复发,只怕现在连床都下不了。” 她接过云锦端过来的茶,幽幽道:“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连父皇做那种事你也敢闯进去,不要命了?” 云锦蹙着眉,道:“可不是?奴婢在外面听着,吓也吓死了。陛下本来是要杖责的,您一下子晕过去,他这一口气堵的没地方发,只得罚了禁足。奴婢瞧着,也还算轻的了。” 苻宝义愤填膺,道:“父皇宠幸谁我管不着,可他碰清河就是不行!” 苻玉冷冷瞥了她一眼,将茶盏放下,道:“笑话!父皇是天子,这天下的女人自然是想碰哪个碰哪个,他看上了谁,那是谁的福气,祖坟上冒青烟的那种福气。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苻宝说不过她,只得托着腮蜷缩在床上,道:“上官冲托了我照顾清河,她出了事,就算是龙潭虎穴我都得闯一闯。” 苻玉笑着站起身来,凑到她身前去,盯着她的眼睛,道:“还说闯什么龙潭虎穴,说不准人家是愿意的呢!我听阿熙说,方才父皇传了清河过去了,说是要封妃呢。” “什么!”苻宝只觉得头皮都炸了,她攥住苻玉的手,哆哆嗦嗦的问道:“什么封妃?清河答应了?” 苻玉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嫌弃的看着她,道:“自然是会答应的。” 她的嘴一开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苻宝却已全然听不进去了。 她不由得想起上一世上官冲攻入长安城的事,她当时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受了凌辱,才恨毒了齐国。如今想来,他大概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清河。她以为清河是自愿的,可现在看来,也许上一世,清河也是无端受辱,才只得嫁给齐帝的。这让上官冲怎能不恨? 每一世,苻宝都想尽办法解开这个死亡迷局,而每一世,她都解不开。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关窍所在,可事情却又朝着过去的老路上飞驰而去了。 她的身体僵硬的像是一块木头,呆呆的看向顾源,踟蹰道:“顾源,我们是不是又来不及了?” 顾源悲悯的看向她,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发,道:“一切都有定数。小六,有时候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可有时候,的确是天意难违。” 苻玉见两人根本没听自己的说话,不觉轻哼了一声,她双手捧着苻宝的脸,道:“你这么担心清河,我替你去瞧瞧,看看她是同意封妃,还是要找父皇要说法。也好死了你的心。” “真的?”苻宝眼睛一亮,注意力终于从顾源身上转到了苻玉身上,她推搡着她,道:“三姐你快去,别耽搁了。” 苻玉戳了戳她的脑门,道:“去就去,只是你以后别犯傻了,我是把你当妹妹才和你说这些,在这宫里要是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也救不了人。” 苻宝听得心里一热,又道:“三姐你待会别进来了,父皇罚了我禁足,你进来看我,他不会高兴的。等晚些时候了,我让云锦去你宫里找你去。” 苻玉笑了一声,道:“我会怕这个?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拦不住我。”她说着,轻轻拧了拧苻宝的鼻子,道:“晚上有了消息我再来看你。且巴望着我罢。” * 苻熙在门口等着苻玉,见她出来,方埋怨道:“三姐待小六也太好了,我生怕父皇突然来了,到时候连你一道罚了。” 苻玉冷笑了一声,道:“你怕父皇,我可不怕。自打他罚了母妃,我就看出来了,只有高贵妃在他心里还算是个人物,母妃连带着我们几个,都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苻熙急得去拽她的袖子,道:“你不要命了?你这样说下去,迟早和小六的下场一样。” 苻玉白了他一眼,道:“一样就一样,在这宫里,活着和死了也没两样。”她说着,便不再看苻熙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子,只大步朝着太极宫走去。她这个弟弟,自从母妃出了事,便越活越窝囊了,以前还算是个纨绔,现在简直乖的不像样子。 不过,纨绔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词。罢了罢了。 太极宫的书房里,密密麻麻的的站了一圈的人,苻玉不觉取出帕子来擦了擦鼻尖上的汗,若不是为了苻宝,她是绝对不会来凑热闹的。 齐帝见她进来,连眉都没挑一下,他正心烦的紧,原本这件事就挺丢人的,偏这几个儿女一个个的都跑了过来,像是要看他的笑话似的,一个都不肯安生。他一肚子的气,可哪个都有来的理由,赶也赶不走。 他本想把苻玉轰出去,可她一定也准备了许多理由,是不得不来的,他也就懒得问上这一句了。 他抬起头来,冲着门外的宫人道:“把门关上,别什么人都放进来,半点规矩都不懂。” 门外的宫人连忙将门关上了,里面又传来齐帝的怒吼声,“你们这一个个都挤过来干什么?当朕这里是戏台子吗?” 清河不觉抖了抖,倒不是被齐帝吓得,而是这种密闭和昏暗的环境,让她想起了方才的屈辱。她的胃剧烈的抽搐着,仿佛还闻得到那旖旎的气息,她曾以为,那种事是世界上最欢欣快乐的,而现在才知道,那是炼狱。炼的是她的心。 齐帝注意到她的脸色,不觉将声音放轻了些,道:“清河,朕不是说你。” 清河温顺的点了点头,道:“是。” 上官冲坐在她身旁,他后背绷得直直的,紧紧的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死死的盯着齐帝的脸。他恨他,恨不得食其骨肉。他根本不同意清河做他的妃子,于他而言,就算清河失了名节,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齐帝他根本不配。 可清河心意已决,甚至以死相逼。他知道,她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他,深深的内疚和羞愧感涌上他的心头,那不仅是清河的耻辱,更是他的,是梁国的。他发誓,要让齐帝付出代价,甚至是整个齐国,都必须要付出代价。 他的头上响彻着齐帝的声音,他的语气里带着笑,好像他方才做的荒唐事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可以算是喜事似的。 “清河,朕打算册立你为淑妃,你喜欢这个封号么?” 第45章 入局 清河微微抬眸, 她是手按住胸口, 好略略平复胃里袭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恶心。能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呢?时至今日,放在她前面的路也只有这一条了。 她的腿打着颤, 缓缓的站起来, 行礼道:“多谢陛下。” “且慢。”苻容站起身来, 他眼角的余光瞥过苻华精致的面庞,从容的看向齐帝, 道:“父皇,此事尚有蹊跷,这样轻易的封了清河公主做妃子, 只怕也太过纵容了她。” “殿下请慎言!”上官冲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盏,一甩衣袖站起身来,护在清河身前, 他虽是质子,可论风仪气势,却半分也不输苻容。 苻容悠然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轻蔑的笑容,道:“殿下也不必急于护着令姐,若是她这个妃位得来的正当,我自然无话可说, 可既然是使了手段得来的, 我就不能坐视不理。更何况,她算计的是大齐的天子,是我的父皇!” 齐帝本就心情不好,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更是觉得心乱如麻。他本就有些后悔,自己是历经了多少大事的人,竟然一时色急,强迫了清河,此事传出去,也是伤体面的紧。 如今见上官冲与苻容争论不休,越发觉得愧疚。可天子是不能认错的,只能将错就错。 “你给朕住口!”齐帝指着苻容的鼻子,居高临下的睨着他,道:“你别阴阳怪气的,有什么就说出来,若是胡说一句,看朕不废了你!” 他说完,两手叉着腰,幽幽的叹了口气。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里的那口闷气吐不出去,方才那样激烈了一遭,又有些伤了元气,只觉得喘得厉害。他自己也奇怪,自己怎么就失心疯了控制不住自己呢? 真想一拳捶死自己。 苻容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阴沉,他看着齐帝,道:“父皇,儿臣只是好奇,父皇一贯冷静自持,怎的遇到清河公主反而把持不住?” 他顿了顿,接着道:“清河公主固然美丽,却……” “说重点!”齐帝的嘴角浮上一层冷意,扔出了这三个字。这个蠢货,再议论朕的事,朕就弄死你! “是。”苻容恭顺的望着齐帝,接着道:“宫人们收拾清河公主的衣物时,儿臣随手挑了几样拿起给太医院的太医瞧了,太医说,这里面夹杂着媚药。寻常人闻了是无妨的,只是父皇刚吃了药膳粥,里面都是益气补血之物,两者相杂,便有……” 他略顿了顿,见齐帝不耐烦的看着自己,便不敢再啰嗦,直接说道:“壮阳之效。” 高贵妃一手撑着脑袋,强打着精神,道:“哟,没想到清河公主小小的年纪,倒懂得这些。” 清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咬着唇,拼命摇着脑袋,道:“我没有!这种阴损的东西,我是不会用的!” 上官冲目中尽是嘲讽之色,他阿姐根本看不上齐帝,怎么会用这种法子?他视线一沉,道:“陛下,阿姐并不知道您事先用过药膳粥,更不知道您会传她来问话,怎会事先准备好媚药?” “更何况,阿姐端淑有礼,绝不会用那种东西!”他看向苻容,冷声道:“殿下切莫血口喷人!也许你在拿到阿姐的衣服之后动了手脚,再拿给太医去看,也未可知!” 苻容还未开口,高贵妃便哂笑起来,道:“这世上想攀附陛下的女人我见的多了,女人的心计,男人是想不到的。这药膳粥是本宫日日炖给陛下吃的,只要稍稍留意,便可知晓,准备应对之药费不了多少心思。” 苻容忙道:“的确,父皇传召之后,清河公主再在自己身上洒上此药,也是来得及的。也或许,清河公主根本就是日日都用此药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官冲的眼底冷的如同冰雪,他眉头紧锁,手指紧紧的蜷缩着,直直逼视着苻容。 苻容冷笑一声,拍了拍手,只见两个嬷嬷走了进来,她们向众人行了礼,方站起身来,道:“奴婢们是内侍省的嬷嬷,太子殿下命奴婢们去长安宫里找奴婢们问问话,果然奴婢招认了。” 她手中捧着一个小瓷瓶呈到齐帝眼前,低眉道:“奴婢们说,这是清河公主惯常用的香粉。奴婢们拿去给太医看了,就是这个里面有问题。” 齐帝将瓶子拿起来,他眉头紧紧的拢着,将瓶子的盖子打开,嗅了一口,果然与清河身上淡淡的香气一致。 他用力将那瓶子掼在地上,可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瓶子只是滚了滚,便没了声息,像是深深埋在了地毯之中,一命呜呼了。 “清河,这是什么?”齐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倦,无论如何,清河已然是他的人了,又是一国公主,除了册立她为妃,还能怎么样呢? 对于这些算计,这些孰是孰非,他都不想追究了。可样子还是得做一下,不然,人人都说他是个好色的,面子里子都没地方搁了。 清河只觉得脸烫得厉害,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好好的香粉怎么就和媚药扯上了关系。可她素来学的只有懂礼、只有温顺,却从没学过怎么分辩,怎么让旁人相信自己。 她的眼里满是泪,可嘴唇却只是微微颤动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侧过头去看向上官冲,低低道:“阿冲,我没有……” 上官冲心如刀绞,他俯下身来,将清河揽在怀中,让她靠着他,道:“陛下,阿姐说她没有做,便一定没有做。宫廷之中,从来都是算计和诡谲,什么真什么假,又有谁分得清呢!” 高贵妃挑了挑眉,她见齐帝踟蹰着,便站起身来,挽着齐帝的胳膊,柔声道:“陛下,无论如何,清河公主已然是您的人了,便该给她个位份。可她用了这种阴毒心思,若是不罚,将来人人都用,臣妾只怕会伤了龙体。” 她说着,低低沉吟了一声,又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若是臣妾今日没犯这头痛的毛病,也不会生出这一遭事情了。臣妾有罪。” 她的声音娇媚入骨,齐帝的心也软下来,他拍了拍她的手,道:“怪不得你,还不快去坐着。” 高贵妃笑着道:“臣妾无妨,只想替陛下分忧罢了。这女人的事啊,女人最懂。不若这样,也成全了公主的一番心思,只是小惩大诫,委屈公主先从婕妤做起罢。” 她看向清河,道:“公主别恼,只过个一两年,此事过去了,陛下再晋一晋公主的位份便是了,一个妃位是跑不了的。若是侍奉的陛下好,公主做贵妃也是可以的。” 清河从上官冲怀中挣扎着起身,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她的眼底很快弥漫了一层雾气,颤声道:“陛下如此,是信了清河会做那种事么!” 齐帝耐着性子道:“你且委屈一年,一年之后,朕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陛下以为我要的是什么位份?”清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众人以亏形为辱,君子以亏义为辱。陛下既如此看我,也不必给我什么名分了!清河就算孤灯一盏,也乐得内心清净!” 上官冲扶着她,声音暗哑,道:“阿姐,我们走。” 清河点点头,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再不管身后是是非非。 苻华急忙追上去,急急道:“殿下请留步!” 上官冲脚下停了停,只略转了转头,道:“今日之事,多谢五公主了。” 苻华的眸光有些氤氲,怜悯的看了清河一眼,道:“清河姐姐,真是对不起。我母妃和二哥这样咄咄逼人,我替他们向你道歉。” “不必。”清河还未开口,便听得上官冲冷冽的声音响起。 苻华忙解释道:“殿下,你误会了。我与他们的不同的,我……” “烦请公主让让,阿姐累了。”上官冲淡淡说完,见苻华不甘心的向后退了一步,便带着清河从她面前走过去了。 苻华的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眼底的黯然与失落。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却得不到你一句温言? 她嘴里呢喃道:“上官冲,你会后悔的!” “五姐……”苻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猛地回头,只见苻果眼中一片惧意,嗫嚅道:“五姐,你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苻华挽着她的胳膊,朝前走了几步,远远避开了人群,道:“做什么?突然站在我后面,要吓死我吗?” 苻果白着一张脸,低声道:“五姐,这是你和二哥做的,对不对?这就是你们说的,让清河姐姐付出的代价,对不对?” 见苻华不说话,苻果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她眼里泪汪汪的,拼命摇晃着苻华的手臂,带着哭腔,道:“五姐,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呢?不是只是小小的惩罚她一下么?” 苻华闭了闭眼睛,一把攥住她的手,道:“小八,事已至此,我们是一条船的了。你若是敢把此事告诉别人,我们一起死,谁都跑不了。” “不……”苻果摇着头,道:“我要去告诉六姐,她会原谅我的。” 苻华冷笑着,恶狠狠的看着她,道:“小八,你别那么傻了。没人会原谅你,你现在告诉苻宝,除了害死我们所有人,没有别的好处。你的好六姐只会怨你,你爱的天师也只会把你踩在尘埃里。你这一辈子,都完了!” “五姐……”苻果挣扎着,想要挣脱她的桎梏。 “你只有听我的,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苻华的声音带着蛊惑,在苻果的耳边响了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7 13:51:41~2020-02-28 18:4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求亲 清河见已经走出太极宫很远, 方才松开上官冲的手, 她的目光柔软,像是婴儿的碎发, 是那样的平和安宁, 却没有丝毫保护自己的能力。 她有些愧疚的望着他, 咬了咬唇,说道:“阿冲, 对不起。是我一时意气,倒失了让你回梁国的好机会。” 上官冲只觉得喉咙一哽,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他伸手拂了拂她鬓边的发,道:“阿姐,回梁国的事我们慢慢筹谋, 总有法子的。” 他略偏过头去,避过她的眼睛,声音嘶哑,道:“阿姐,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这么多年的委曲求全,够了。 清河握紧他的手,他几乎感受得到她掌心的纹路和掩藏在她心底的焦虑, 她抿了抿唇, 道:“五公主似乎对你有意,可她心思深沉,太过刻意了些, 并非良配。” 上官冲转过头来,眸子里晦暗不明的,半晌,他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阿姐,我上官冲这辈子除了苻宝,不会再要任何一个女人。” 我的心早就给她了,她不还我,我只怕也没多的心去喜欢别人。不过小六这丫头难缠又霸道,这辈子都不会还我了。 想到这里,上官冲不由得心底一软,他不觉看向长寿宫的方向,好像一日不见,他就开始想她了。 * 翌日,苻宝还躺在床上睡觉就被苻玉拉了起来,她把昨日里清河拒绝了做齐帝妃子的事说了一通。 末了,她冷笑着道:“我瞧着父皇那张脸气得和什么似的,本来嘛,无论如何他也能得到一个倾城美人,现在好了,被二哥他们一搅和,丢了脸不说,连人都丢了。我看这下二哥和高贵妃也能消停几日了,被父皇拿捏到了错处,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他们呢。” 苻宝有些缓不过劲来,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她拍了自己一个巴掌,恨自己没用,连听八卦都打不起精神,这个人也就废了。 苻宝仔细琢磨着,微微蹙眉,道:“我总觉得这个事情有蹊跷,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是二哥设计的,他之前……” 苻宝连忙住了口,险些将苻容纠缠清河的事说出来。 苻玉瞧着她的样子,也知道不便多问,只道:“无论如何,高贵妃宫里出来的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以后还是防着些。” 她顿了顿,想到昨日看到苻果和苻华在一处窃窃私语的事,便忍不住嘱咐道:“就算是小八,以后你也少和她来往。就算她单纯,背后有那么多帮她算计,也总能把你算到沟里去。” 见苻宝不解的望着自己,她怕苻宝会追问下去,倒反而真的伤了姐妹和气,便推说要去南书房里读书,急急走了。 苻玉一路从长寿宫里出来,见上官冲正站在不远处,朝着长寿宫的方向,远远的凝望着。见苻玉出来,他连忙将视线移开,只与她打了个照面,便向南书房走去。 苻玉心下了然,便跟上来,笑着道:“殿下今日也去读书么?” 上官冲一向是寡言少语的,因此他只略略点了点头,苻玉也并不觉得失礼。 苻玉本以为出了这样的事,他今日是不会去读书的,可料想他寄人篱下,自然不能处处显露真情,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怕也会落人口实。 “小六她没事。”苻玉低低叹了口气,道:“只是姑娘家都是要人陪的,殿下这样梗着,除了自苦,我倒觉得没有别的好处。” 她言罢,见上官冲眸子晦暗不明的望着自己,唇角微微勾起,莞尔一笑,自是媚态纵生,她伸手绾了绾鬓边的发,道:“我是看你长得好看才告诉你的。” 上官冲脚下一顿,便见她翩跹着,宛如一条鱼一般,游到南书房里去了。 王元修早已等在南书房里巴望着他来了,见上官冲的影子是门口一晃,他脚下一个趔趄便赶了出来,焦急道:“上官兄,你快和我说说,小六出了什么事?他们都说陛下责罚了她,她现在如何了?” 上官冲心里乱的如同一团麻一般,先是顾源忽然跳出来,说有什么宿世情缘,已经搅得他天翻地覆了,现在王元修也站了出来,若是细论一番青梅竹马的情谊,只怕他在苻宝心里,连边都摸不着了。 他的眼底一片晦暗,只淡淡道:“不知。” “不知?”王元修一怔,便见他从自己身侧走了过去。他望着他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上官冲你个傻子!你知不知道,顾源这小子天天在宫里腻着,你这个近水楼台,都近到狗肚子去了?咱俩现在是一边的,先联合对敌好吗? 他这副样子,落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气急败坏,可落在萧晚眼里,却是玉树临风,更添了一笔生动,少年郎嘛,总得这样敢闯敢闹的,才称得上一句少年。 她难得的着了一身女装,是萧夫人给她新制的缂丝泥金如意云纹缎裳,外衣的一层轻纱笼着,越发显得如梦似幻,若不是她站姿略粗犷了些,也勉强称得上是个俏丽的贵女了。 王元修猛地一回头,见她走过来,倒不禁有些失神,可萧晚一开口,他的脸色便沉了下去,道:“你出来做什么?不是还生我的气么?干嘛又巴巴的贴上来。” 萧晚双手背在身后,头微微扬着,全然没有平常女子的扭捏,她落落大方的笑着,道:“之前的事我都弄清楚了,的确是我不对,你心烦意乱的,说出那些话来也正常。反正从小到大你也被我揍得多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你反抗一次,本小姐也就容你了。” 王元修咂了咂嘴,道:“萧家大姑娘还有这样通情达理的时候,真是难得。” 萧晚斜睨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担心六公主,我可以进宫去帮你瞧瞧,左右我是女子,比你方便得多。” 王元修双手抱拳,笑嘻嘻的看着她,吐出两个字来:“不必”。他说着,也不管萧晚如何反应,便径自走了进去。 萧晚无奈,她抱着臂,幽幽的看着王元修离开的方向,嘴角漾起一抹笑,道:“我家小修修真可爱。” 第47章 求亲(二) 孟夫子前脚刚走, 后脚苻熙就坐到了苻宝原来的座位上, 面对面的看着王元修。他一手撑着脸,歪着头, 道:“元修, 你别太担心了, 小六那个丫头和猫一样,有九条尾巴, 死不了。” 王元修勾了勾手指,见苻熙凑过来,便低声道:“陛下这次是来真的么?他打算怎么处置小六?” 苻熙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便挤眉弄眼的说道:“当然是来真的,你说说,要你是当爹的, 被女儿撞破了那种事,脸往哪搁?想不想弄死她?” 王元修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一条腿屈起来,踩在软垫上,道:“是挺丢脸的,可小六是陛下亲生的女儿,禁足个几天就得了, 还真要置她于死地吗?更何况小六刚受了伤, 哪吃得住别的?” 苻熙啧啧叹息着,摸着下颌,道:“我听说, 父皇本是下了命令要打小六二十板子的,是小六刚好晕倒了,这才逃过了一劫。可父皇又死活压着,不肯让太医去给小六看,直到天师冲进宫来,才准了太医去看的。你看,我父皇这一步一步的,明显是要弄死小六的节奏啊!” 他幽幽的感慨道:“对于天子来说,面子大过天哟!” 苻熙沉浸在自我的叹息之中,半晌才缓过来,他见王元修脸上阴晴不定,只蹙着眉默然不语,便以为是这帝王心事吓到了他,忙道:“元修,我这辈子是做不了皇帝的,我看咱们俩的兄弟情谊比什么都重。你知道吧?” 王元修一脸的浓重心事,他抬起头来,看着苻熙,有些尴尬的说道:“四殿下,我在想别的事。我没有怕你的意思,你放心。”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我先走了。” 苻熙挑了挑眉,唤道:“你干嘛去啊?” 王元修回过头来,笑着道:“去救小六,我想到法子了!” 他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和煦和纨绔子弟特有的自信,和苻熙摆了摆手,便大步朝着门外走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 三日后,苻宝坐在庭院里,身上披了件薄衫,不时抬起头来看着门外的方向。齐帝虽罚了她禁足,长寿宫的门却一直是开着的,并没有勉强她要把门关上。 她的脸上尽是落寞,就算她的眉头是舒展的,眼里一滴泪都没有,也能看得出,她很落寞。 顾源坐在她身侧,抚着腿上的兔子,温言道:“我要是你就不在这里吹风,伤口好不了受罪的可是自己。” 他说着,浅浅一笑,道:“我那时肯放弃你,不过是为了放过你,也放过自己。可若是你这样一日日的不开心,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 苻宝垂眸,低低的笑着,道:“你不会。你从小就是这样,拿得起就放得下。” “是么?”顾源倒不知道在她眼里,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确做事干脆,不喜欢拖泥带水,可对于她,倒未必能这样决绝。 “你说,上官冲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她歪着脑袋,头发都随着她的肩膀垂落下来,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道:“我怎么和怨妇一样?” 顾源轻笑一声,他望着她,想起那时她坐在房顶上,也是这样歪着头眼巴巴的望着他的,她总是装作生气的样子,兴许也真是生了气,吼他道:“你怎么才来看我?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不过她也不是真的恼他。他只要随便说些什么话哄哄她,她就会高高兴兴的从房顶上爬下来,一蹦一跳的出现在他眼前,甜甜的笑着道:“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想到这里,顾源的心猛地缩了一下,他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一呼一吸牵动着心跳,而他的心,是痛的。 苻宝注意到他的神色,关心的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发烧了?” 顾源将兔子抱起来,站起身来,避开了她的手掌,道:“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我先回去了。” “唔。”苻宝站起身来,倒了盏热茶给他吃了,又叮嘱了书童照顾他,方才安下心来,道:“我这里没事,你等身子好了再来。左右父皇和母后只有我一个女儿,总不至于要把我杀了才解恨的。” 顾源笑着点点头,道:“你也回去歇着罢。你想啊,陛下侮辱了清河,上官冲心里一定不好受,他就算不怪你,也没法子掉转头就欢欢喜喜的和你好的。你得给他点时间,等他平静下来了,就好了。” 苻宝乖顺的点点头,道:“你身子都不好,就别担心我了。放心罢。” 见顾源走了,苻宝龇牙咧嘴的伸了个懒腰,也准备回寝殿去躺着。抱着最后一点念想,她随意朝门外看了一眼,只见门外飘过一抹玄色的衣角。 她心里一个激灵,那分明就是上官冲!她捂着胸口,一路小跑着赶到门口去,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脑袋来,可外面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 福禄连忙把她拽回来,急道:“公主,不对,祖宗!您再这样,若是被陛下看见了,那奴才也不用活了。” 苻宝尤自疑惑,可为了福禄和云锦的脑袋着想,她还是乖乖的走了回来。只是忍不住朝后看看,不过这次,门口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没挨到寝殿的边,就有宫人来报,说是陛下驾到,让她速速去正殿回话。苻宝的心肝一颤,料想着事情总算有了要解决的时候,是死是活总要有个定数,便硬着头皮磨蹭到了正殿。 她心里怕的很,连带着脸上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直直的撞进齐帝的眼里。她着实是很佩服上官冲他们,喜怒不形于色,大概她这辈子都做不到。 齐帝紧锁着眉头,嫌弃的看着她,半晌,方道:“你这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是干什么?出来见朕就穿成这样?快回去换身衣服再出来回话!” “是。”苻宝低低的应了一声,微微抬眸观察着他的神色,他眼底依旧是晦暗不明,除了烦躁,看不出什么旁的心绪。 苻宝暗自揣摩着,脚下却不敢耽搁,急急去寝殿里挑了件杏子色的衣裳穿着,又仔细梳了发髻,才俏生生的站在齐帝面前。 齐帝抿着唇,只下上打量着她,像是不可置信似的,眼睛紧紧的眯着,可目光却久久的锁在她身上。 苻宝不敢多问,只目光闪躲着,乖乖的接受着齐帝眼神的炙烤。终于,齐帝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打断了这尴尬的情绪。 “打扮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他低叹着,道:“没你母后好看,倒也不算丑。” 这是苻宝长大以来第一次在他嘴里听到关于她母后的事,她不禁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他。 齐帝沉默了半晌,像是响起什么来似的,轻笑一声,道:“王丞相的独子,你觉得怎么样?” 苻宝不知道他笑什么,怎么就从忆往昔感慨她母后的美貌,迅速就转到王元修那个皮猴子身上去了?她不敢问,便只得老老实实的答道:“王元修吗?他人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朕就看他很不错,小伙子长得精神,人也俊俏,说话做事也有分寸,是个体面的孩子。王丞相做人方正,教导出的子女自然也是拔尖的。”齐帝捧起茶盏,悠哉游哉的抿了一口,方抬起头来看着她。 苻宝狐疑的打量着他,齐帝一百年都不来长寿宫里一次,今日难得来了,却只说王元修的事,还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实在是蹊跷。莫不是他见自己扰了他和清河的事,又盯上了王元修?现在过来给她洗个脑子,免得她再坏事? 苻宝想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王元修虽长得好看,可也是个男的,架不住齐帝这么惦记啊! 苻宝越想越怕,她见齐帝默然,心里越是发毛。孟夫子说过,帝王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等着你自己去悟,等着你自己给他台阶下,把他想要的双手捧到他面前去。 可王元修不一样,他是个人,一来苻宝做不了他的主,二来她也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发小往火坑里跳啊!一旦做了禁脔,王元修这辈子就完了! 她想着,立刻跪到了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到齐帝脚边,抱着他的腿,哭道:“父皇,你不能这样啊!王元修还是个孩子,王丞相又跟随您多年了,您不能对他下手啊!” 齐帝皱了皱眉,掰着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关了几天关魔怔了?” “您好端端的说起王元修,不就是看上他了么?”苻宝说什么也不放开,她的手指紧紧抠着齐帝的腿,直疼的他龇牙咧嘴的。 齐帝一边去划拉她的手,一边道:“什么朕看上他了?是他和他老子看上朕了!” “什么?”苻宝惊异的抬起头来,嘴震惊的合都合不上,不过这样一惊,手上的力道倒松了。 齐帝趁机把腿缩回来,不动声色的揉着,道:“昨日王丞相带着王元修那小子,来找朕求亲了,王元修说了好一通话,听着倒是情真意切的。” 他说着,拍了拍苻宝的手,道:“人家孩子真心待你,你可得好好和他过日子。” “我?”苻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不成。” 齐帝冷哼一声,道:“你当你自己有多好?不学无术又调皮捣蛋的,长安城里哪家的子弟肯要你?王元修是长安城里拔尖的了,人家看上你,你该烧高香了。你当尚公主是什么好事?本就没几个男子愿意。你遇到个待你真心的,还在这拿乔,小六啊,你是不是脑袋不好?” 苻宝站起身来,梗着脖子道:“王元修的确很好,可我们之间不是男女之情,我不能答应。” 她蹙着眉,目光灼灼的看着齐帝,那个认死理的样子简直和她母后一模一样。 齐帝看着她,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这婚事朕已然答应了,你是应也得应,不应,朕命人按着你的脖子,也得让你点了头!” 苻宝目光冷冽,道:“父皇若是如此逼我,倒不如杀了我!” 齐帝冷笑着道:“你以为朕不敢治你?若不是王丞相巴巴的来求朕,朕念着这么多年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会轻易放过你?你好好思量思量去罢!别走上你母后的老路!” 他言罢,便甩袖而去。 苻宝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一点点的变成一个斑驳的影子,然后消失不见。 她的母后也有过这样倔强的时候么?她一直以为,她母后是个温顺柔和的人,可原来她背后有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第48章 初吻 苻宝惦念着王元修求亲的事, 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她早早的躺在床上, 心里乱的像是一团麻,理都理不开。她知道王元修是为了她好, 只有这样, 才能让齐帝投鼠忌器, 不再为难她。 可她不能为了自己逃命就这样草草答允了,亲事是一辈子的事, 她既然心里有了上官冲,那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和别人成亲,否则, 不仅是对她自己不公平,更是对王元修的不负责。 “逃命”,她猛然发现, 她这一世对于这个词好像没有了往日里的执着。如果是上一世,她一定会忙不迭的答应这门亲事,然后马不停蹄的把自己嫁出去,离得齐宫远远的。可这一世,她为了上官冲,宁愿待在这里,承担未知的命运。 她相信, 这一次, 他会救赎她,而她,则要救赎他破碎的心。 想到这里, 她不觉幽幽叹气,只是现在齐帝玷污了清河,也许这个心结在上官冲心里再也解不开了。 她平躺着,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床上挂着的花鸟帷幔,想着上一世的清河。 上一世,她仿佛也是这个时候成为齐帝的淑妃的,可自己当时只想着保住小命,完全没有真正把清河当作朋友,最多只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所以对于她是如何成为了齐帝的淑妃,全然没有在意。 她只记得,当时宫中人们盛传,清河公主自愿委身于齐帝,欢欢喜喜的做了齐帝的淑妃。而不久之后,齐帝就放了上官冲回梁国去。苻宝当时认为,成为齐帝的妃子,是清河与齐帝做的交易。她的代价是侍奉他一辈子,而他的代价是让上官冲回梁国去。 就这件事来说,齐帝是赚的。他收获了一个倾城的美人,而让上官冲走,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成为淑妃的清河眉目之间总是很寂寥,连笑都显得刻意和勉强。齐帝待她并没有多好,不过是当个玩意,喜欢了就宠幸,不喜欢就丢在一边。而她也似乎从不争宠,总是淡淡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她当时觉得,清河的冷静疏淡是性格所致,现在看来,是埋在她心底深深的痛苦,使她生了厌世之心。大约每一次齐帝的召幸,对于她而言,都是凌迟。 上官冲攻入长安城后,她就没再见过清河。他带走了她,大约也可以护住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可苻宝料想,就算清河再扬眉吐气,有了这次的阴影,也许一辈子都很难快活起来了。 如果上一世她能多关心一点清河,那么这一世,她拼了命也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的。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如刀绞,她就这样,很轻易的,剥夺了清河幸福的权利。明明,她是唯一一个可以救清河的人。 清河是那样信任她,希望她能帮助他们回梁国,正因为这样,她才得罪了苻容,招来这样的祸事。而上官冲呢,他把清河交给她,可现在她自己是好好的,清河却承受了巨大的苦楚。 苻宝坐起身来,大口的呼吸着,好像冰冷的空气可以洗涤她的罪过,让她好受些似的。她捂住脸,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她忍不住低声呢喃着,“上官冲……对不起……” “我在。” 她的耳边响起上官冲的声音,他的声音又轻又柔,没有夹杂着一丝的责怪,仿佛是在梦里。 苻宝一惊,几乎不敢把手挪下去,她怕极了,担心这只是一场梦,虽然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上官冲的掌心温暖着她的手,她能感觉到,他的唇角一定勾着浅淡而又无奈的笑意,因为他的话语里带着鼻音,道:“我来了,你怎么不看看?” “我怕你跑了。”苻宝喃喃着,“我这么捂着眼睛有安全感。”只要不睁眼,梦就不会醒,嗯! 上官冲宠溺的看着她,就算她看不见,也感受得到他目光的温度。他的掌心因为长久练剑而有些粗粝,指节上还有隐隐的茧子,她觉得心里痒痒的,可这种痒并不难受,反而有些酥麻。 “那就捂着。”他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道:“这些日子我没来看你,想我没有?” “没想。”苻宝嘟着嘴道,“我受伤了你也不来看我,我不想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 “嘴硬。”上官冲道,“不知是谁整天坐在庭院里,朝着门外看。” 苻宝冷哼了一声,道:“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我。我可没嘴硬,我是实事求是。”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他的气息瞬间扑满了她的整个口鼻,他的唇很软,像是羽毛一般,轻巧的覆盖在她的唇上,刚开始只是很轻的舔舐,他含着她的唇瓣,微微的吮吸着。 随着他呼吸的加深,他情不自禁的将舌尖探入,她的贝齿咬的紧紧的,可他稍一用力,她便觉得身上一丝力道都没有了。 他侵略着她的唇,在一片黑暗的蒙昧之中,她几乎听得到自己低低的沉吟。就在她以为他们要一起沉沦下去的时候,他放开了她。 她的眼里带着雾气,脸颊滚烫,她抿了抿唇,道:“你,你做什么?”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微微的喘息着。 上官冲捧着她的脸,声音暗哑,道:“这些日子,我天天都来,只是阿姐出了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便只得偷偷的看着你,以慰相思。” “真的?”她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微微的闪烁着,像是两颗璀璨的宝石。可又比宝石更动人。 他微微闭目,深深的望着她,柔声道:“你病了,我放心不下。见你一天天的好起来,才能略安心些。” 苻宝的唇边漾起一抹笑,心里满足的不得了,像是被充满了似的,再没什么可求的,道:“那你今日怎么出现了?” 上官冲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他的头与她的脖颈交缠着,苦笑道:“因为我嫉妒,我怕我再不出现,你就要被天师拐走了。” “啊?”苻宝抬起头来看着他,笑着道:“大名鼎鼎的上官冲殿下也会吃醋吗?” 上官冲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道:“为了你,吃过许多次了。”谁让他的小姑娘这么招人? 苻宝不觉靠在他的怀里,低声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上官冲的脸轻轻蹭着她额顶的发,道:“很久,很久以前了罢。” “那为什么上一世我完全看不出来呢?”苻宝绞着手指,低低叹息着。 “嗯?”上官冲看向她,道:“什么?” “哦,没什么。我是说,如果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境况和现在一模一样,你喜欢我,我却完全看不出来,是为什么呢?”苻宝抬眼看着他,她有些厌恶自己,总是纠结着这些小事,可这是她的心结,她迫切的想要给自己的一个答案。 上官冲沉默着望着她,半晌,方叹息道:“如果是这样,那大概是我活得完全没有希望,不想拉着你一起坠入深渊罢。” 苻宝坐起身来,望着他的眼睛,有些心疼的摸着他的脸,道:“那你这辈子怎么忍不住要告诉我了?” 上官冲宠溺的笑着,道:“因为我发现,你是我的光。”我的希望。 苻宝低低的笑起来,她从来没觉得,生活会这么甜。她扑在上官冲怀里,兴奋的扭来扭去,道:“那我一辈子都照着你。” 上官冲见夜色晚了,便不舍的站起身来,道:“我该走了。若是晚了,只怕阿姐又该惦念我了,这些日子她睡得浅,夜里总要来和我说说话。” “嗯。”苻宝站起身来,道:“好好照顾清河姐姐,等我能出去了,再去看她。” “好。”上官冲答应着,从窗户上翻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 寝殿里又恢复了安静,苻宝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她想,就算她这辈子都出不了长寿宫也没什么了。 * 不过她只在长寿宫里待了半个月,齐帝便下令解了她的禁足。倒不是因为赞赏她的一根筋和固执,是因为陈国人来了。苻宝毕竟是嫡女,将她禁足了,若是细问起来,反而有损国体。 解禁的第一天,苻玉一早便来了长寿宫,她斜倚着梳妆台,道:“陈国人晚些时候就到了,父皇设了晚宴,就在太极宫里。” 苻宝瞥了她一眼,便照旧瞧着铜镜,取了支珍珠攒金的簪子扎着手玩,道:“道理我都懂,可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父皇干嘛让你盯着我梳妆?” 苻玉冷笑一声,道:“你还说呢,那天父皇来见你,结果你顶着个鸡窝头就出来了,父皇说他闹心了好几日,呕的吃不下睡不着的。这才逼着我来盯着你,生怕你晚上出了岔子,丢了他的脸。” 苻宝的嘴角动了动,呈现出一个假笑。她父皇呕气和自己的鸡窝头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拒绝了王元修的求亲,她父皇觉得没面子,这才生气的。 打击报复,这就是赤裸裸的打击报复啊! 苻宝无奈,只得任由苻玉指挥着云锦给她洗洗弄弄,不过好在苻玉眼光的确不错,她也就由得她去了。 苻玉笑着道:“我听闻陈国人长得很怪,你可当心些,别被他们皇子看上了,被捉去做皇子妃。” 苻宝皱了皱眉,打量着苻玉,道:“你该更担心自己罢,论美貌,你认第二,谁敢认第一啊?” 苻玉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她俯下身来,凑近了苻宝,道:“据说这次来的是陈国的皇长子和二皇子,皇长子是皇后所生,二皇子是宠妃所生。我听闻,二皇子的生母本是齐国人,是当年陈帝来齐国时,侍奉他的宫女。后来两人不知怎么看对了眼,陈帝就向先帝求了个恩典,将这宫女赐给他了。” “没想到,那女子的确有手段,竟得了这么多年的宠。”苻玉说着,浅浅一笑,道:“听闻高贵妃也是宫女出身,也许认识她也未可知。” 苻宝笑着道:“难不成孟夫子所说的陈国人长得怪,就是当年他见到了陈帝?” 苻玉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这脑子飞到哪去了?我和你说高贵妃呢。” 苻宝转过身来,拉着她的手,道:“三姐,我知道你一心一意想找高贵妃报仇,可这件事太难了,我们得从长计议才行。” 苻玉叹了口气,道:“我省得。”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小七打算拼一把参加月初的日万活动啦~~也就是说,每天更一万字,为期五天哦。。可能小七会变成英年早逝的小七,害怕。感谢在2020-02-28 18:54:59~2020-03-01 12:5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融毅、十三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陈氏双璧 傍晚的时候, 苻宝坐在苻玉身侧, 背挺得直直的,打量着斜对面的两名男子。这两个人, 也太...... 她不禁低声在苻玉耳畔道:“孟夫子是瞎了还是傻了?这长相也能叫怪?” 苻玉的脸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她眼波流转, 娇声道:“怪好看的。” 苻宝用力点点头,他们两个的确的好看。好看到, 她开始怀疑之前孟夫子教她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这个人根本没有审美的嘛! 他们是陈国人,坐在上首的是皇长子陈洵,坐在他身侧的是他的异母弟弟陈瀛。陈国是数千年来, 唯一一个以姓氏为国号的国家。由此可见,陈国的第一任皇帝懒到了什么程度,或者说, 是自傲到了什么程度。 陈国以白色为尊,这两位皇子便都穿了一水的白色衣衫,只是衣衫上的花纹纹路各不相同。 陈洵的衣衫素净,以白色为底,泼墨为竹,便算是装饰。他头上插了支青玉簪,一身素白的衣裳越发衬得他肌肤如雪, 温润如玉。即便以最严苛的标准看, 他也算是个美男子,只是他的唇过分的红,鼻子又有些柔润, 便使得他的美丽显得易碎而柔软,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妖媚。 陈瀛的衣衫则是纯粹的白色,只在袖口和领口处嵌了金丝银线,显得华贵不凡。他的相貌也极好,只是与陈洵不同的是,他浑身都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意味,让人觉得危险,又让人忍不住靠近。 他见苻玉看着自己,很自然的勾了勾唇,用迷离的双眼回望着她,不得不说,他长着一双太过妩媚明亮的眼睛,任哪个女子看了,也会心潮澎湃的。 果然,苻玉目光闪躲着,急急避过头去。只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薄如云雾的淡淡的红晕。 苻宝瘪了瘪嘴,侧身看了一眼苻玉,不禁低笑道:“三姐拂袖过花丛,也有迷醉的时候?” 苻玉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万花丛中过,就算片叶不沾身,驻足一下还是可以的。” 苻宝捂着嘴笑着,和苻玉咬着耳朵,道:“那三姐是在陈洵身前驻足呢?还是在陈瀛身前驻足呢?” 苻玉冷笑一声,她秀眉轻挑,扫过大殿中坐着的男男女女,道:“还是上官冲最合我的心意些。” 苻宝当即便住了嘴,她扇动着唇,半晌,方低呢喃道:“他已经被我摘走了。” 她言罢,自觉失言,连忙回头看向苻玉,只见她正兴致勃勃的看着殿上陈国歌舞伎准备的舞蹈,全然没理会苻宝说了什么话。 苻宝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她托着腮,目光闲闲的瞥到上官冲身上去,他着了一身浅蓝色的袍子,头上束着玉冠,愈发衬得他风姿卓绝。就算是大殿中燃着的熊熊灯烛,也掩映不了他的光辉。那是在千万人之中,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卓然。 他仿佛感觉到她在看他,便微微的转过头来,如羽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她不觉浅浅一笑,然后,她便看到他的睫毛隐隐颤抖着,带着眸子中温暖的笑意,如星子般闪耀。 她想,他在她身边,可真好。 “陛下,听闻齐国的男子精于骑射,武艺超群,不知可否与我陈国的儿郎比试比试?”陈瀛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抹精明的算计和浅淡的笑意。 陈洵似乎觉得不妥,他的眉头蹙了蹙,可顾惜着陈瀛的面子,便只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陈瀛见齐帝犹疑的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陛下,此事并非是我故意挑衅,而是宝剑配英雄,若不是亲眼见到齐国的实力,我也不敢贸然将火器供给齐国。” 齐帝的手轻轻敲着案几,像是打量着他的话里有几分真意。他微微抬眸,道:“既然如此,便点到为止,勿伤着和气。” 陈瀛点点头,道:“是。” 他说着,拍了拍手,只见他身后一名身姿魁梧的侍卫走了出来,他行了礼,便站在大殿中央,神色淡然,仿佛丝毫不在意对手是谁似的。 苻宝打量着他,想着这样的情况,明显不是武功太好,就是脑子太差,而看陈瀛那副得意的嘴脸,这个侍卫想来是很厉害的了。 她正想着齐帝会派谁来应战,便见齐帝指了个御前的侍卫出来。那侍卫长得眉目周正,年纪又轻,若是赢了,的确是颇有面子的一件事。若是输了,这人不过是最普通的侍卫,也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太丢人。 两人均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陈国那人明显端成的多了。他只一抱拳,便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很轻巧的几招便杀到了齐国侍卫的眼前。 那小侍卫脚下有些不稳,可仗着身姿灵巧,还算躲过了一劫。本以为他还有几分机会可以获胜,但陈国那人步步紧逼,几乎不给人喘息的余地,不过十招,那小侍卫便招架不住,剑被挑飞在地上。 本说了是点到为止的,没想到,陈国那人见小侍卫露出个破绽来,便一掌劈下来,直打得他一口血喷出来,半晌都动弹不得。 苻熙大怒,他最是护犊子的一个人,齐国人他打可以,别人打就不行。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一脚踩在案几上,怒目看着那个陈国人,道:“你给我站着别动,爷和你比!” 苻玉急得去拉他,可两个案几之间隔得距离很远,她根本来不及制止,他便跳了出去,梗着脖子站在了场上。 齐帝刚想开口,便见高贵妃柔声道:“陛下,小四想比便让他比试比试罢,孩子们也该历练一番了。更何况小四武艺不差,兴许真能挫一挫陈国的威风。” 齐帝知道,现在制止只怕会让陈国人觉得是齐国怕了他们,便只得由着苻熙去了。 苻熙平日里虽吊儿郎当的,可他自小与王元修在一处,跟着萧晚的父亲萧浅习武,武艺并不差。甚至说,就算他不够勤奋,可这武功本身便很精妙,打绝顶高手不够,打这种用蛮力的,倒也绰绰有余了。 不见多时,他便骑在了陈国那人的脖子上,耀武扬威的笑着,他眼神坚毅,嘴角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手上力道不减,狠狠的压着那人的脖子,道:“还敢不敢了?” 苻玉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将他拽起来,道:“怎么还和孩子似的,你当你在打架吗?” 她说着,抽出帕子擦了擦他额角的汗,道:“赢了便赢了,若是折辱人家,反倒伤了自己的颜面。” 苻熙接过她手中的帕子,瞥了那人一眼,道:“唔,知道啦,三姐。” 陈洵的目光深深的锁定在苻玉与苻熙两人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他竟觉得热泪盈眶。也许,是他太久没有见到这么平凡而又炙热的亲情了。 齐帝的脸上也溢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道:“小四,武艺还算过得去,只是还得精进,勤练着些。” 苻熙点点头,道:“是。” 陈瀛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骘,他把腰间的剑取下来,握着剑走到场上,道:“不知四殿下能否赐教?” 陈洵站起身来,担忧道:“二弟……” 陈瀛全然不理他,只直直的看着苻熙,道:“可否让我领教一下四殿下的武艺?” 苻熙眯了眯眼睛,笑道:“好啊。” 苻玉从心底里觉得那个陈瀛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她的心里不觉微微发颤,连带着舌尖都苦苦的。 她刚想制止,便觉得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微微转身,见陈洵正站在她身后,他的眸子澄澈明亮,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让人觉得温暖舒服又不带有任何的攻击性。 他低声道:“三公主放心,我二弟是个有分寸的人,四殿下不会有事的。不若你先坐下来,想来不一会子就能分出个高下了。” 苻玉冷眼看着他,道:“你什么意思?我和你说,我四弟厉害着呢,用不着你二弟的分寸!” “是我失言了。”陈洵轻笑道,“只是这里危险,若是刀剑伤了公主,就不好了。” 苻玉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她跟着陈洵坐下来,静静的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手掌不觉握紧,沁出了一把的汗。 “唔……”只听一声隐忍的痛呼,苻熙便跪倒在了地上。他不甘的瞪着陈瀛,手上紧紧的握着剑柄,剑身插在地上,支撑着他不倒下去。 苻玉几乎惊叫出声,她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经扑了出去,挡在了苻熙身前。 只见陈洵一个闪身,便站在了陈瀛面前,他的脸色隐隐泛着青白色,像是忍耐到了极限,道:“二弟,够了。” 陈瀛不耐烦的回过身,拂袖扫开了陈洵的手臂,看向齐帝,道:“陛下,我赢了。” “我们再战!”苻熙咬着牙,狠狠道。 陈瀛还未开口,便听得齐帝如淬了冰雪的声音,道:“既然如此,便到此为止罢。” “陛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陈瀛微微低眉,道:“我听闻梁国皇子上官冲也在齐宫中,我想与他比过。” “想得美!”苻宝站起身来,恶狠狠的看着他。 “小六,你坐下!”齐帝的声音低沉,听上去心情并不好。 苻宝不敢再争辩,便只得坐下去,只是她觉得这垫子不知道是什么了,自己竟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齐帝皱着眉,看向上官冲,道:“你可愿意与陈国二皇子比试一番?你是梁国人,只自己做主便是,朕管不到你。” 上官冲稍一迟疑,便见苻熙吼道:“上官冲,是兄弟就帮我报仇!” 上官冲一怔,他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苻熙这个兄弟。 只听齐帝怒气冲冲的看着苻熙,道:“还不嫌丢人么?闭嘴!” 苻熙委屈的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上官冲不觉看向苻宝,她正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他不觉心头一暖,小六啊,你该不会以为我连陈瀛这种人都打不过罢? 第50章 祸根 上官冲一手背在身后, 缓缓站起身来, 他脸上是一片从容,只淡然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只是眼角的余光却从没离开过苻宝。 她正瘪着嘴, 不安的望着他, 连带着肩膀都微微的耸动着。 上官冲不觉心底一软,他朝着她坚定了点了点头, 方才走到苻熙身边,在他耳边道:“帮你报仇可以,下次小六找你打架, 你得让着她。” 苻熙一怔,道:“你搞错了罢?我和小六打架完全没赢过啊。”每次他还没动手,王元修那小子就冲过来了, 他怎么赢啊? 上官冲勾了勾唇,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子,却又温柔的像是月光——被云遮蔽的蒙昧的月光。 他身上没带剑,便一把将苻熙的剑从地上抽出来,眉头微皱,道:“二殿下,请。” 陈瀛嘴角微扬, 便闪身而来, 一瞬间便冲到了上官冲身前,他剑招凌厉,伴着风声, 有一种刺破空气之感。 苻宝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在了手里,她摒住呼吸,眼睁睁的看着场上的一切。到目前为止,两人虽还在缠斗,但陈瀛招招致命,上官冲却避的毫不费力,看上去倒像是上官冲占了上风。 苻宝略松了口气,她刚想坐下来,突然觉得胸口猛地一痛,几乎支撑不住。她一手撑在案几上,身子因为疼痛而蜷曲着,头低低的埋下来,眼前一片血红。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触碰胸口的位置,再抬手,便是殷红的一片。不行,她不能倒下,她还要看上官冲狠虐陈瀛这个坏东西呢。 她咬紧牙关,尽量不发出声响,缓缓的坐下来。疼痛一阵阵的袭来,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她几乎听得到她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似乎就跳在她耳边,它在呐喊着,让她注意到它。 苻宝将一只手盖上去,想要捂住胸口,这样,大概就没人会注意到了罢?只是血不断从她指缝里渗出来,就算她的手指并得再紧,也没什么用处。 “小六!”坐在对面的苻玉猛地唤道,她站起身来,想要跑过来,可是场上刀剑飞舞,拦住了她的去路。 上官冲闻言,身上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朝着苻宝的方向看去。那殷红的一片就这样直直的冲进他的眼睛里,撞击着他的思绪,连带着他的身体都一寸寸的僵硬了。 来不及说一句,他已经飞身到苻宝身前,拦腰将她抱起来,道:“我在。” “快传太医!”齐帝忙道,他双手撑在案几之上,苻宝手掌上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起顾媚临死前看着他的绝望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会想起她。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她了,也许是他在刻意避免想到她的存在。 可如今骤然想到,他才觉得,他好像从未忘记过她。 上官冲刚想往殿外走,一柄剑便死死抵住了他的脖颈,他微微侧目,只见陈瀛的眼神似野兽般锐利,道:“还没比完,殿下就想走么?” 上官冲目光冷冽,很轻巧的说道:“我输了。”言罢,便趁着陈瀛一怔,闪身避过了他的剑,带着苻宝走了出去。 陈瀛望着他的背影,手紧紧的握成拳,咬牙切齿道:“为了一个女人,就为了一个女人……” 耳边传来齐帝阴沉的声音,“她是朕的女儿。”他虽不怎么待见小六,可到底是他的女儿,容不得陈国这个小子在这大放厥词。 陈瀛猛地回头,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半晌,方平息下来,恭敬道:“在下失言。” 陈洵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却被他侧身躲开,他走到陈洵身边,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大哥,你和上官冲是一类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做不成大事。” 苻华望着眼前的一切,眼里的光亮一寸寸的黯淡下去,她知道,她再也争不过苻宝了。不过那也没什么关系,毁了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 苻宝靠在上官冲的肩膀上,惨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甜甜的笑,道:“干嘛这么轻易的认输?再打一会,你就能把他打趴下了。” 上官冲的下颌蹭着她的额头,像是哄孩子似的,道:“把他打趴下又能如何?”打趴了陈瀛,却误了苻宝的命,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件事根本不值。 “也许父皇一高兴,就会放你回梁国去了。”苻宝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面容没有那么扭曲。 “不重要。”上官冲脚下不停,他的肩膀很宽,步子也很稳,语气却很轻。如果你不能安宁,那我回梁国,也没有那么欢喜了。 “嗯?”苻宝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血的流失使她迅速变得疲惫不堪,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上官冲望着睡着的她,心疼的将她搂紧了些。在我的世界里,是赢是输,能不能回梁国,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一个罢了。 * 长信宫中,宫灯已燃了起来,高贵妃看着坐在下首的陈瀛,唇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你母妃身子可还好?” 陈瀛略略躬身,道:“多谢贵妃娘娘惦记,母妃身子还好,母妃也很惦记着贵妃娘娘您,时常和我提起她在齐国的生活。” 高贵妃浅笑着,像是怀念着过去的日子,连带着目光都柔和了许多,道:“本宫也常惦记着她。我们本是一同进宫的姐妹,只是各有机遇,如今想想,倒有二十年没见了。” “只是母妃没有娘娘命好,她总羡慕娘娘您呢。”陈瀛笑着道。 “羡慕本宫?她入宫这么多年,恩宠不减,不必似本宫这般殚精竭虑的,本宫还羡慕她呢。”高贵妃说着,抿了一口茶水,像是想起了之前齐帝与清河的事,不觉蹙了蹙眉。她这一天天过得,实在是闹心。水葱似的美人会不断的进来,她就算不色衰,陛下也爱驰了。 陈瀛打量着她的神色,道:“母妃常说,娘娘的二殿下稳坐太子之位,而她的儿子却要居于人下,将来是荣是辱,都是旁人一句话的事。我为鱼肉,旁人为刀俎,这种感觉并不好。” 高贵妃微眯着眼睛,像是了然了他的来意,不觉轻笑,道:“有意思。你母妃的确是这样未雨绸缪的人。说罢,你想本宫怎样帮你?” 陈瀛站起身来,行礼道:“娘娘好气度,我也就不再隐瞒。只要娘娘劝说陛下,让齐国支持我做太子,待他日我登上皇位,便将陈国火器无限供给齐国。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高贵妃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不觉轻笑出声,道:“想来,若是陛下支持陈洵,他也一样能做到这些罢。二殿下这个条件,并不如何丰厚呢。” “那娘娘想要什么?”陈瀛望着高贵妃的眼睛,眼里的轻佻之色却已尽数敛去了。他本以为高贵妃是个空有皮囊的蠢美人,可如今瞧着,倒与他母妃不相上下。 高贵妃坦然的摇了摇头,笑道:“本宫要的东西,你给不了。如今容儿地位虽还算稳固,却也不是那么不可动摇,陛下最忌后宫干政,你回去告诉你母妃,她打错了算盘,本宫帮不了她。” “更何况,本宫一贯认为太子本就是该立嫡子的。若今日先皇后的皇子在世,本宫愿把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她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像是很累了似的,摆了摆手,道:“退下罢。” “娘娘……”陈瀛还想再说,却见高贵妃脸上已有了不耐烦之色,便连忙住了口。 高贵妃揉着自己的眉头,道:“回去告诉你母妃,我们这样的出身有今日的富贵,已是泼天的幸运了。太过贪心,并非好事。” 陈瀛的脸一点点的绷紧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冷冷道:“在下告辞,只是,我只信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言罢,他便转身走了出来。 门关上的一瞬间,他不觉转身,唇角紧紧的抿着,冷笑一声,道:“坐在高位的人,如何懂得低位的人的痛苦呢?母妃,你到底是错信了她了。” “我懂。” 陈瀛耳边响起清丽的声音,他急忙回头,只见苻华正俏生生的站在他眼前。 他只看她第一眼便知道,他们是一样的人。她的眼里,有那么多的不甘心,有那么多的欲望,它们缠绕着她的心,使她的眼里都升起了火苗,那是来自地狱的火苗,他很熟悉,因为他也有。 “五公主。”他微微躬身,脸上却带着薄如蝉翼的笑容。 苻华着了一身红衣,在这黑暗的夜色之中,像是从地狱而来的厉鬼,过分的冰冷,却又过分的艳丽妖娆,她只微微挑眉,陈瀛便觉得周身都沸腾起来,他竟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美丽。不是玩弄的美丽,而是让人心底生出怜惜与期待的美丽。 “母妃帮不了你,我却有法子帮你。”苻华樱唇轻启,那声音足以蛊惑人心,道:“而且,我不要你付出任何代价。” 陈瀛轻笑一声,道:“五公主,我不信这世上有没有代价的帮助,若五公主不提些条件,我是不会相信公主的。” “是么?”苻华的唇角溢出一抹笑,她的眼里闪着阴毒的光芒,道:“你只要知道,我能得到我想要的,就足够了。” 陈瀛走近一步,他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幽幽道:“那公主想要什么呢?” 苻华并不后退,仿佛她有着过人的胆色一般,斜睨着他的脸,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瀛将身子直起来,脸上带着悠然的笑和源自内心深处的敬佩,欣赏的看着她,道:“成交。” 第51章 暗棋 “殿下!”一个女子猛然冲到马前, 她不管不顾的, 若不是上官冲的马勒得快,马蹄踏到她身上, 她就要丧命当场了。 上官冲骑在马上, 猛地将马勒住, 一脸凝肃道:“何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涌起一丝不祥, 而这不祥来自什么,他却全然想不到。 他身后的轿子停下来,清河露出一只素白的手, 将帘子掀开,眸子清冷,道:“如何停下来了?” 大军在行进途中, 随时可能被齐国军队追上来,清河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吃人的地方逃出来,死都不想再回去了。虽然上官冲就在她身侧,她心里却依然隐隐的不安起来。 她的身子向外探了探,跪在地上的人倏的砸进她的眼眸里,她的眸子猛地一缩,几乎惊叫出声。 她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不可置信的看着上官冲, 惊诧道:“云锦?她也是你的暗棋?” 梁国自先帝一代,便在梁国部下了不少棋子,清河是知道的。这些棋子或在宫中, 或在权贵家中,有仆人,有宠妾,有男有女,却都无比忠心。 先帝本就把上官冲当作太子培养,就算已有了上官泓,可到底是偏疼上官冲一些的。先帝有把梁国交托给他的心思,将棋子交给他,也在情理之中。 她知道,齐宫中一定有不少棋子,可她却独独没想到,云锦也会是暗棋。这个姑娘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清河对于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她一心一意的照顾苻宝,为人体贴温柔,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上官冲没有回答她,只死死的盯着云锦,她衣着狼狈,脸上、身上都带着伤,一看便知是出了事的。 他的声音冰冷,却止不住的颤抖着,道:“可是六公主出了什么事?” 云锦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她的肩膀剧烈的耸动着,道:“奴婢万死,奴婢没有照顾好公主,有负殿下所托!” 上官冲从马上跳下来,将跪在地上的云锦拽起来,眼里像是淬了火,猩红猩红的,道:“不是让你无论如何都要在她身旁吗?不是让你拼死护着她吗?” 云锦抬起头来,泪水浸湿了她的睫毛,哽咽着道:“公主她拼死将奴婢送了出来……无论奴婢怎样求她,她都不肯让奴婢留在她身边……奴婢守在宫门口,有与奴婢相熟的宫人告诉奴婢,陛下要赐酒鸩杀了公主……现在,现在大约已经……” 说到这里,她终于崩溃大哭了起来,上官冲的手渐渐松了,云锦便直直的滑了下去,像是瘫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清河忍不住开口,她眉头微蹙,剧烈的不安冲击着她的心。在上官冲的心里,苻宝到底占怎样的地位,她一无所知。 她本以为,上官冲很讨厌苻宝,因为她总缠着他,而他的脸上总是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可后来,她发现,上官冲总会怔怔的坐在庭院中,像是在等着她来闹他似的。只有苻宝出现的时候,他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后来,上官冲又那样郑重的问她,冒然带苻宝走,会不会对苻宝反而是伤害。他还说,要以江山为聘,让苻宝光明正大的嫁到梁国来。 她想,他一定是很爱很爱苻宝的。 可也许是爱到了骨髓里,如今骤然抽离,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似的。 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抬头望着天空,可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如墨的寂寞。 现在的上官冲,平静的不像话。 “无事。”上官冲淡淡开口,眼中恢复了一贯清冷的神色。他翻身上了马,没再看云锦一眼。 清河走上前来,将云锦扶起来,叹息道:“你随我一道坐马车罢。你是梁国的细作?” 云锦点点头,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道:“是。” 清河不解的问道:“我在齐宫这么多年,倒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存在。” 云锦微微抬头,看了上官冲一眼,道:“殿下吩咐过,奴婢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六公主,不必做别的。” 清河一怔,脸上渐渐显露出凄凉的神色。她知道,上官冲一定是爱惨了苻宝,才会下这样的命令。梁国在齐国的棋子虽多,真正能入宫并且取得齐国上位者信任的,屈指可数。而上官冲竟让这样珍贵的暗棋照顾苻宝一人,甚至不惜背弃梁国。 那苻宝在他心里,一定是很重的了。 清河转过身去,刚想开口劝慰他几句,便见上官冲口中一口血急促的喷出来,她疾呼出声,可上官冲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 “小六!”上官冲猛地坐起来,缓了片刻,他才发现这只是一场梦。真实的要命,又可怖的要命。 他伸手一摸,只觉自己额头上湿漉漉的,像是淋了一场雨似的。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喘息了片刻,才渐渐平息下来。 还好,只是一场梦。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天还没大亮,灰蒙蒙的,像是天地之间都蒙着厚厚的尘霜似的。等小六好了,他就要筹谋着回梁国了。只有他拥有了足够的实力,将小六带到自己身边保护着,他才能安心。 上次夜探太极宫,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齐帝还不知道他皇兄的病情,他也可以略略放心些。 他的手指紧紧的蜷缩着,咬着唇,看向远方。 * 云锦见苻宝睁开眼睛,忙扶着她坐起来,红着一双眼睛,道:“公主,您可吓死奴婢了。太医说了,您胸口上的伤反复了这么多次,若是再来一次,怕就要落下病根了。您可要注意着些,不能再这样伤身子了。” 苻宝摆了摆手,道:“这怎么是我自己个儿要伤身子呢?都怪陈国二皇子那个小王八蛋,非要搞什么比武,还指名道姓的要上官冲和他比,我能不怕么?” 云锦笑着道:“公主这可是杞人忧天了,上官殿下瞧着虽是文绉绉的,可武艺高的很呢。” 苻宝幽幽的看着她,道:“你又知道了?” 她说着,抱着双腿,眯着眼,道:“云锦,你和上官冲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云锦一怔,忙道:“没有,公主您想多了。奴婢是胡乱揣测的,奴婢只是觉得上官殿下是顶尖的一个人,自然文治武功都是最好的。” 苻宝乍然笑起来,道:“我吓你的,你怎么还当真啦?” 云锦抚了抚胸口,支吾着道:“公主,您吓死奴婢了。” 苻宝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来,眼里噙着笑,靠在她的肩膀上,道:“云锦,你是我这辈子最信任的人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为了我的,我知道。” 云锦甜甜的笑着,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是。” “公主该吃药了,奴婢去拿。”云锦说着,急忙站起身来,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苻宝看着她的背影,嫣然一笑。她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来,坐在梳妆台前望着自己的脸,不觉想起上一世的事。 可无论她怎样搜寻,脑海里也并没有关于陈国的任何信息。好像之前几世,陈国都没有派人来过。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喜,也许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事,命运的走向已经与之前几世不同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平安活下来了? 正想着,便见苻玉带着苻熙走了进来,苻熙的嘴角略略有些乌青,可看得出,他眉宇之间神采飞扬,有着掩不住的喜色。 苻玉很自然的坐下来,打量着苻宝的神色,见她脸上有了血色,也就不再担心,只笑着道:“你四哥非要来看你,我拗不过他,只得带他来了。你放心,就算你今天再邋遢,他也绝不敢说出一个字去。” 苻宝这才意识到自己蓬乱着头发,她只随手理了理,便笑着道:“这有什么?女为悦己者容,我又不喜欢四哥,他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她狐疑着打量着苻熙,道:“只是不知道四哥怎么有心思来看我?” 苻熙挨着苻宝坐下,道:“有两件事。第一呢,是希望你赶快养好身子,再让上官冲和陈瀛打一架,好好败败陈国的威风,让我也扬眉吐气一把。” 苻宝点点头,道:“那第二件事呢?” 苻熙敛了笑意,很郑重的看着她,道:“王元修和上官冲,你选哪一个?” 他见她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忙道:“不是元修让我问你的,是我自己想问。我早就看出来,元修是喜欢你的,你上次出事之后,他还找过我问你的情况,一字一句都是情真意切的。可是我昨天看着,你与上官冲……” 苻宝抿了抿唇,很坚定的看向他,道:“四哥,我对王元修只是朋友之情,而我对上官冲,却是可以依托终身的情谊。” 她低了低头,道:“我一直想找机会和王元修说清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反而伤害了他。” 她说着,看向他,道:“四哥,若是你有机会见到王元修,就让他来找我一下罢。你说得对,这种事总要早点说清楚,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伤害。” 苻熙突然怔住了,他呆呆的望着珠帘的方向,连呼吸都屏住了。苻玉和苻宝不解,同时看向外面,只见王元修正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见苻宝看见了自己,便只得硬着头皮掀了帘子进来,他吞了口口水,声音仍然嘶哑着,道:“我求了陛下进来看你,小六,若早知要撞上这样一段话,我倒宁愿一辈子都不进来,这样也就不用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1 13:09:32~2020-03-01 16:0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溪的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放手 苻熙尤自愣在当场, 便见苻玉像撵狗似的撵着他起身, 道:“快走。” 见苻熙反应不过来,苻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道:“你惹出来的事, 再不走, 当心命丧当场。” 苻熙反应过来,忙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 跟在苻玉身后踉跄着走了出去。 寝殿里只剩下苻宝和王元修两个人,苻宝咬着唇,微微抬眼打量着他, 她迟疑着,道:“你先坐下罢。” 王元修点点头,只随意找了个地方坐着, 他的眼里灰蒙蒙的,全然不见平日里那副放荡不羁的样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方抬起头来,挤出一抹笑容,道:“求亲这件事, 我本也是为了救你……你别放在心里。我家老头在陛下面前还有些薄面, 我想着你若是做了王家的媳妇,陛下也就不会难为你了。” “我明白,”苻宝走过去, 在他近旁坐下,许多世的回忆交缠在她脑海中,在每一世的日子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王元修总是陪在她身旁的,她不觉感动,连眼睛都微微泛红,道:“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元修,谢谢你。” 王元修抬起头来,眼中泛着泪水,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这种复杂的情绪表露在他脸上,苻宝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总是很快乐的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像没有什么能打到他,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而现在,终于有什么让他感伤了,可苻宝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自己。 “都是朋友,说什么感谢的话,恶心。”王元修顿了顿,他勾了勾唇,尽量表现出没心没肺的样子,可终究,他是有心的了。就算是被伤害的心,也是心,也会痛。 他避过头去,道:“你别臭美了,我也没有多喜欢你,也就是比较喜欢。比较,你知道吗?” 苻宝的泪水顺着眼眶滑下来,笑着道:“知道,王公子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哪能喜欢我呢?就算是喜欢,也没多喜欢,对不对?” 王元修转过头来看着她,笑着道:“可不是?我要是当真喜欢谁,谁还不欢喜疯了,得连夜去看自己祖坟有没有冒青烟的那种。” 他见苻宝忙不迭的点头,不觉伸出手来,理了理她蓬乱的头发,黯然道:“你喜欢的人,是上官冲罢?” “是。”苻宝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你看出来了?”她心里有一丝疼痛,很微妙的,抓都抓不住。可她知道,她不想失去王元修这个朋友。可如果告诉他真相会失去他,她也不得不说了。因为欺骗,是会摧毁所有美好的事物的。 王元修轻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他微微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她的头顶,笑道:“小六,等过了这段日子,我会让我家老头去和陛下说明,到时候,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再一起。我呢,也要去找更好的姑娘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就像是他要娶苻宝这件事,原本就是一个玩笑。现在被揭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 他说罢,也不等苻宝回答,便像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似的,朝外走了几步。他猛地顿住,沉沉的呼了一口气,道:“小六,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我还是可以给你一个嫁给我的机会。不过那一次,我绝对不会放手了。知道么?” 苻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觉心酸。这个一路陪着她,生生世世都陪着她的朋友,终究是被她伤害了。 * 苻玉一路抱怨着,一路看着苻熙如同小时候一样,乖乖的跟在自己身后,她斜睨着他,双手抱臂,道:“让你胡说,现在被王元修听到了,还想留在那看戏,我怎么有你这么没心眼的弟弟?” 苻熙垂着头,道:“三姐,你也太护着小六了罢?我才是你亲弟弟嗳。”他懊丧着一张脸,为自己不公平的待遇和苻玉的偏心抱不平。 苻玉回头看向他,翻着白眼,道:“我是帮理不帮亲,再说了,小六是你亲妹妹,你胳膊肘每天朝着王元修拐是什么意思?” 苻熙揉了揉脑袋,回嘴道:“王元修与我自小一同习武,我们亲如兄弟,在我心里,他比小六还亲厚些呢。再说了,你们女人就是优柔寡断,这种事就是早说清楚早好,拖久了更尴尬。” 苻玉吸了口气,刚想骂他,便听得身后有人轻声唤她。 她回过头去,只见陈洵正站在她面前,眼里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从心底生出一丝甜来,不觉微微一笑。 “三公主、四殿下。”陈洵笑着道,“有礼了。” 苻玉见他行了礼,便也规规矩矩的回了个礼给他,道:“大殿下这一大早的是要到哪去?” “昨日因着我二弟要比试,才生出那么多事来,六公主也因此受了伤,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正要去长寿宫瞧瞧六公主呢。”陈洵说着,略向上提了提手上的东西。 他想起早些时候,在自己宫中,他一把握住陈瀛的手,道:“二弟,你昨日太过分了些,往后还是……” 陈瀛反手甩开他的手,冷冷道:“皇兄还是管好自己罢。我们有约在先,谁先拿下齐帝的支持,储君之位便是谁的,还望皇兄不要食言才是。” 陈洵将手缩回来,背在身后,淡淡道:“我自然不会食言。” 苻玉走上前去,打量着他手中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陈洵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将手中的东西拿近了些,温言道:“是陈国特有的补药,益气补血的。” 苻玉狐疑的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喃喃道:“唔。” 陈洵笑着道:“三公主未曾见过罢?这是陈国独有的,陈国又一贯避世,公主未曾得见也是有的。” 苻玉秀眉轻挑,道:“也未见得有多有效。” 陈洵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他微微抿唇,道:“我也给三公主备了一份,还请公主不要嫌弃。” 苻玉听了,脸色瞬间柔和了许多,道:“你先别去小六那里了,她有旁的事,只怕不方便。” 陈洵低头看着她,目光温和干净,苻玉看着他,也不觉红了脸,她略避过头去,道:“大殿下,我和四弟便先告辞了。若是大殿下哪日得空了,也可来我宫里坐坐。” 陈洵点点头,道:“现在就得空。” 苻玉一怔,脸上转而绽出一抹笑来,道:“如此,甚好。” * 永宁殿中,苻玉亲自沏了盏茶,放在陈洵身前的案几上,道:“我这里不比其他姐妹宫里华丽繁复,东西也不比她们宫中,这茶我吃着还算合口,殿下尝尝。” 苻熙像看怪物一样瞥了苻玉一眼,便又乖乖的去吃自己身前的茶点,嘟囔道:“一贯大大咧咧的三姐也会文绉绉的侍候人了,真是活得久什么都能看到。” 苻玉回过头来,冲着他瞪了瞪眼睛,苻熙便立马闭了嘴,只偷偷的打量着他们俩人。 陈洵细抿了一口,赞叹道:“茶香四溢,的确是好茶。” 苻玉听着,很舒心的笑了笑,她略坐端正了些,道:“依着方才殿下所说的,此次殿下前来,也是要想法子赢得我父皇的支持么?” 苻熙瞥了她一眼,道:“三姐……这种事人家怎么会尽数告诉你知道呢?” 苻玉也觉得失言,忙道:“殿下不愿说的话便不必说了,我不过随口问问。” 陈洵摆了摆手,道:“我把公主当作知己,没什么不便说的。” 他将茶盏放下来,缓缓道:“昨日我二弟如此,大约也是想先入为主的给陛下留下印象,他精明强干,也许才干的确在我之上,我父皇也认为,他比我更适合做一国储君。其实我也无意与他争夺什么储君之位,只是我母后在宫中过得艰难,我实在是想为她争上一争。” 他说着,脸上仍旧带着笑,倒像是在说一件很无关紧要的事似的。 苻玉蹙了蹙眉,道:“话不能这样说,我冷眼瞧着,陈瀛纵然有天大的才能,性子却不好,他阴狠自大,容不得旁人逆他的意,这样的人怎么能担当大任呢?若是在平常人家,父亲偏疼他些,多给他几个钱也就罢了,可在我们这种家里,储君关系着天下,哪能胡来呢?倒是你性子沉稳,又能容人,更适合做皇帝。” 她说着,瘪了瘪嘴,道:“你父皇喜欢他,不就是因着宠爱他母妃么?宠妾灭妻,实在算不上英明。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只跟着下半身说话。” 苻熙听着,骤然呛了一口茶水,忍不住咳嗽起来,他这个姐姐,说话真是半点把门的都没有。 他见苻玉恼怒的瞪着自己,连忙用手捂住嘴,可越捂就咳得越厉害,到最后竟捂不住了。 苻玉无奈,也就只得由着他咳嗽完,方道:“说起讨我父皇的欢心,大殿下有什么策略么?” 陈洵的嘴角溢出一抹苦涩,道:“我连自己父皇的欢心都讨不了,又哪里能讨陛下的欢心?所仰仗的,无非是一份赤诚罢了。” 苻玉点点头,思忖片刻,道:“那不知陈瀛打算怎么讨好我父皇?他昨日所安排的比武一事,我倒觉得反而会使父皇厌恶。过犹不及,只怕他做的太过了些。” 陈洵笑笑,道:“三公主心思单纯,又怎能看破我的二弟呢?想来,他已有了对策,昨日之事只怕只是试探试探罢了。” 苻玉细细思索着,道:“我倒不知他能有什么对策了。” 她倏的眼睛一亮,伸出一只手指来,比着自己唇,道:“除非……除非他母妃当真是与高贵妃熟识的,高贵妃若是肯帮他,他也的确十拿九稳。” 苻熙轻笑一声,道:“哪用得着这么复杂,三姐,你平日看着还算机灵,怎么连这个也想不通了?” 他说着,盯着苻玉的眼睛,道:“你说说,陈国的两位皇子,他们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第53章 替嫁 苻玉瞥了一眼陈洵, 又看向苻熙, 认命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苻熙撑着额头, 看着苻玉的眼神活像是看着一个蠢蛋, 他叹了口气, 道:“是男色啊。”他这个姐姐真是,又蠢又可爱的。 他说着, 站起身来,走到陈洵近旁,在他和自己之间比划着, 一脸坦然,道:“我这个样子在长安城里也算是出挑的了,可我和大殿下比起来, 如何?” 苻玉怔了怔,恍然大悟道:“丑?”她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话太直白了些,不觉尴尬的笑了笑。 苻熙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又碍于她是自己的亲姐姐,只得把哑巴亏吞了,道:“算是对吧……” 他半眯着眼睛, 绕着陈洵走了一圈, 思忖道:“凭着两位殿下的好相貌,只要想法子得到你们任何一位公主的欢心,最好再弄到一个‘非卿不嫁’的承诺, 不就自然而然,可以得到父皇的支持了?还用得着那些阴谋算计么?我想,连我这样不学无术的都可以想出来,两位皇子一定早就知晓了罢。” 他说着,俯身看向陈洵,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幽幽道:“大殿下,你接近我三姐,就是打着这个主意的,对罢?” 陈洵的脸上仍旧是一片坦然,他浅浅一笑,道:“我二弟是如何盘算的,我并不知道。若单论我自己,四殿下所说的,或许的确是一条捷径,我却并不想这么做。” 他说着,微微转头,看向苻玉,道:“我一向只求自己的枕边人是心爱之人,若用一生的幸福去换取政治上的抱负,依我看来,似乎并不值得。” 见苻熙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觉轻笑,笑得单纯和煦,“四殿下可是不信?” 苻熙见他戳中了自己的心事,连忙避开目光,道:“也不是不信,只是于大部分男子而言,江山是重过美人的。大殿下生于皇室,我倒不大信你没有野心。” 陈洵并不恼,甚至说,他看着苻熙的目光是宽容而平和的,“的确如此,我有野心,可我最大的野心,却是能得一人真心,白首不相离。我母后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父皇的半点真心,我这辈子只想弥补她这个缺憾。” “至于皇储之位,我只尽人事,听天命,也就罢了。”陈洵说着,轻轻抿了口茶。 苻玉望着他真诚的脸,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感动。那种卑微而苦涩的爱,她在惠妃身上见过,那份孤寂和凄楚,她也在后宫中每一个女人的脸上见过,就算是高贵妃,也总有落寞的时候。 她总觉得真情难得,本以为这是女子的渴求,却没想到陈洵也是这样想的。 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的嗓子哽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出,半晌,方才道:“大殿下仁厚,定要争过二殿下才是。我会帮你一起想法子,赢得父皇的欢心。” 苻熙见她红了眼圈,便知道她是动了真情,心下一软,道:“若是三姐当真觉得大殿下可以托付,不如嫁给他,自然也就赢过陈瀛了。” 陈洵张了张口,还未说出话来,便听得苻玉斩钉截铁的拒绝道:“不行。” 苻玉吸了吸鼻子,莞尔一笑,道:“大殿下切勿误会,并非是我对殿下有什么不满,实在是我并不怎么讨父皇的喜欢,就算真的嫁给殿下,只怕也没什么用处。” “我是庶出,母妃又为父皇所厌恶,自然比不得另外的几个姐妹。小六是嫡女,地位自然不同,五妹、八妹的母妃是高贵妃,深得父皇宠爱,父皇疼爱她们,自然是甚过我的。我……”苻玉忙着解释,可说到最后,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不觉哽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很美,只是这宫廷之中,嫡庶的差别、得宠与否,都比美丽和情投意合来得重要的多。她从不觉得自己会遇到什么意外,尤其是这种事上,还是说的清楚些好。她可不想赔上自己一辈子,临了还看见自己的夫君懊悔的脸。 也太憋屈了。 苻熙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三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几个姐妹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苻玉瞪了他一眼,道:“我们是一母所生,自然更亲厚些,你喜欢有什么用?” “我也喜欢。”陈洵说着,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见苻玉和苻熙齐齐看向自己,也就站起身来,郑重道:“只怕殿下和公主觉得在下轻薄,可……” 他顿了顿,手里层层叠叠的出了一层薄汗,湿湿腻腻的,就像是他的心,好像不说出这句话,就会像沼泽一样,把所有思绪都拧在里面似的。 陈洵吸了一口气,道:“可我第一次见三公主,便情根深种了。” 苻玉见他耳朵尖都急红了,脸上也憋得通红,不觉信了三分,她打量着他,只觉得看着他的眼睛,自己也晃得头晕眼花的。 她咬了咬唇,嘴角浮起一抹甜甜的笑,止都止不住,可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苻熙瞧着她的样子,心里早已明了,他倒不知道,苻玉还有这样腼腆的时候,可见惯了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她这样含羞带涩的,似乎更美了几分。 他想着,若是他再不说话,这两个人只怕要这样僵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了。他想着,便抱着臂,看向陈洵,道:“大殿下,你还不懂么?我三姐心里也是愿意的。” “真的么?”陈洵的眼睛倏然就亮了,像是被烛火点燃似的,道:“三公主,真的吗?” 苻玉笑着道:“别听阿熙胡说。我还要想想呢。” 她见陈洵一怔,脸上的笑意都敛了,不知怎的,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心里竟隐隐的有些疼。 她走到陈洵身前,只淡淡一笑,道:“等大殿下回陈国时,我再给你回复。” 陈洵只觉得她倩影在眼前一转,他连呼吸都轻快了些,听她这样说着,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 陈洵走后,苻熙坐下来,不时的点着脚,神情散漫的看着面前的茶盏,道:“三姐,你不是说男人只可远观,不可真心付出的吗?你这是干什么?就这样把自己许给陈洵了?” 苻玉的手指在茶盏的边缘轻轻划着,像是卸下了满腹的心事,道:“阿熙,你不懂。有的人遇到了,你只要看第一眼,就知道,你等的人就是他。” 她托着腮,眼神飘忽不定,唇角却带着隐隐的笑,道:“我以前总是羡慕小六,她可以那么坚定的知道自己爱的是谁,现在我遇到了,才知道确定自己喜欢人,并且不顾一切的奔向他,似乎也并不难。” 苻熙翻了翻眼皮,喃喃道:“的确不难,你们姐妹两个都蠢……”不过,比起五姐的算计,你们的蠢倒显得难能可贵。也许将来,你们会过得艰难,可因为是自己内心的选择,就更容易坚持罢。 * 已经过了十余日,苻宝的伤口基本上大好了,只是云锦依旧天天盯着她,要她多休息。多眠养神,云锦只信奉这个。 苻宝刚用过午膳,云锦便又央了她回寝殿歇着。苻宝刚想挣扎,便见云锦似怨似怒的看着自己,双目之中隐隐带着不安和嗔怪,只是有话不能言,便只幽幽的看着她。 苻宝只觉得心里的内疚感不断的浮起来,一阵阵的侵袭着她的身体,做什么都没兴致了,便认命道:“我回去歇着便是。只是三姐昨日说要来找我的,她若是来了,你便让她在正殿里略等等我,我睡不了多少时候。” 云锦忙不迭的笑着答应了,道:“奴婢去小厨房里做些糕点去,等着公主睡醒了,和三公主一道吃。” 苻宝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觉得天气一日日的热起来,午后睡一觉倒也不算差了。她想着,一路将双手背在身后,便朝着寝殿走去。 约么半个时辰,苻玉便走了进来。 福禄招呼着她在正殿坐好,恭敬道:“奴才给公主沏茶去,您且坐坐。” 苻玉摆摆手,道:“你且去罢,我只胡乱瞧瞧便是。” 见福禄躬身出去了,苻玉便站起身来,一路走到庭院里,闲闲的瞧着院子里的花草。小六虽是个懒的,侍弄这些花草云锦却很上心,因此长寿宫里的花草还可以勉强一观。 正瞧着,便见一个眼生的宫人走了进来,苻玉见她贼头贼脑的,便唤住了她,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我倒没见过。” 那宫人乖乖的走过来,规规矩矩的给苻玉行了礼,道:“奴婢是新进宫的,三公主没见过奴婢也是有的。奴婢如今是跟在陈国大殿下身前侍候的。” 这些日子苻玉也见过陈洵几次,只是他每次都是孑然一人,并不知道他身边有什么人,只是高贵妃做事妥帖,给他安排几个宫人侍候也正常的很。 她斜睨着这个宫人,模样虽一般,却也算周正了,倒还算顺眼。她想着,声音也柔和了些,道:“你来长寿宫做什么?还偷偷摸摸的,谁教你的规矩?合该拖出去打死的。” 那宫人连忙跪下来,道:“奴婢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到看门的宫人,大殿下交代的事又急,这才进来了。未曾想到竟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饶命!” “大殿下交代你?什么事?”苻玉眯了眯眼睛,俯身将她的下颌抬起来,道:“若是不说实话,当心我处置了你。” “奴婢不敢欺骗公主。”那宫人说着,连忙从袖口中摸出一封信来,她咬了咬唇,道:“这是大殿下命奴婢拿给六公主的,只是奴婢不识字,里面写了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 “料你也不知道。”苻玉一把将信拿过来,道:“大殿下经常给六公主送信么?” 那宫人急急摇头,推脱道:“奴婢不知……” “罢了。”苻玉不知怎的,心情也烦躁起来,她只觉得满目都是那封信,旁的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摆了摆手,道:“你去罢,我拿给六公主就行了。” 那宫女迟疑着,见苻玉的脸色渐渐冷下来,掂量着自己并没有本事和公主争论,便只得低头应了,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第54章 苻玉之死 苻玉握紧了手中的信, 连带着她的面色也忽红忽白的, 阴晴不定。她看着信封上的字,“六公主亲启”五个字深深的刻在她的眼眸里, 直搅着她的心, 像是有个刀子在肉里似的。 她坐也不安心, 站也不安心,犹疑了片刻,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封小心翼翼的打开来,取出了里面的信笺。 那是一张桃粉色的信笺, 上面用金粉隐隐的印了一朵梅花的图样,带着些许寒香气,使人仿佛真的置身于梅园之中。 苻玉冷哼一声, 你倒是真的会讨女人喜欢。那时信誓旦旦的说喜欢我,那场景还犹在眼前,人却已然变心了。 “果然是把我说的话当了真,想要求娶嫡公主了。”苻玉只扫了一眼上面的字,便颓然的将信笺放了下来,她动作麻利的将信笺折叠好,依旧放回信封里。 正要把信放在案几上, 苻玉转念一想, 苻宝早已对上官冲动了心,就算这陈洵千好万好,苻宝也决计不会看他一眼的。倒不如自己去会一会陈洵, 当面揭穿他的真面目,也好出一出心里的恶气。 她想着,便将信飞快的揣在自己的衣袖里,又擦了擦眼角的泪,站起身来。 见福禄端着茶水进来,她只淡淡交代了一句“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找小六”,便急急走了出去。 福禄怔了怔,连忙躬身道了声“是”。 * 苻宝又睡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醒,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她着了件水湖蓝色的衣裳,伸了脖子探着外面,道:“你们怎么不唤我起来?三姐呢?” 云锦半跪着身子给她理着裙裾,柔声道:“听福禄说,三公主只来了半盏茶的时辰就走了,说是有事,改日再来看您。” 苻宝左右转着脖子,无奈道:“也好。” 她趿着鞋,在博古架子上扫了一圈,方找到几本合意的话本子,便将这些话本子抽出来,径自歪在贵妃榻上看着。 云锦笑着道:“这几本公主看了多次了,天师又送了些新的来,奴婢去给公主拿来?” 苻宝摆了摆手,道:“我就喜欢看这些,虽是陈词滥调,却是真情实意。等我看完了这些,再唤你来。” 云锦听了,便道了声“是”,退了下去。 * “竟然约在这种地方,当真猥琐!”苻玉独自一人走在六棱石子路上,手里拿着信,再次确认了时辰和地点,不觉摇了摇头。 自己怎么会对这么个衣冠禽兽动了心,真是愚蠢。不对,是愚蠢至极。 而最恶心的,是陈洵竟然利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这些日子带着陈洵一道来长寿宫看望苻宝,苻宝也根本不会给陈洵什么面子来赴这个蹩脚的约会的。 苻玉越想越气,几乎恨不得把信撕碎。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暗自劝慰自己,千万不能冲动,若是撕碎了信,待会就不能把信砸到陈洵那个王八蛋脸上了。 她想着,脚下的步伐也快了几分,不一会子便走到了秋梨园里。苻玉仔细瞧着,见众多梨树之中,隐隐的有一袭玄衣。他背对着自己,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可那人身姿挺拔俊秀,与陈洵一般无二。 他似乎是听见了响动,微微侧过身来,唇角是一抹浅淡的笑,道:“我本没抱了多大的希望,以为公主是不肯赏脸前来的。” 苻玉提着裙角,走上前去,将那信狠狠的掷在那人脸上,咬牙切齿道:“无耻!” 那人轻笑一声,回过头来,当即顿了顿,两人齐声说道:“是你?” 苻玉见那人不是陈洵,而是陈瀛,心里猛地一松,脸色也好看了些。可乍然想到,陈瀛竟是冒了陈洵的名字来的,不知道他心里还有多少算计,便越发的恨了起来。 她斜睨着他,道:“说罢,你为何冒陈洵的名字?” 陈瀛也不恼,尤自带着邪魅的笑,道:“三公主还不是冒了六公主的名字来的?我们两个不过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我和你这种人怎么一样?”苻玉声音冷冽,满脸的不屑,她见陈瀛手中捧着个香炉,不觉蹙了蹙眉,道:“你个大男人出来还带着香?” 陈瀛眯了眯眼睛,逼近了几步,道:“不行么?” 苻玉绷着脸,轻轻拧着自己的鼻子,道:“没什么不行的,只是你这香是宫里常用的,并不怎么名贵,也不出味,可见你没什么品味。” “我呢,素来不和你这种人计较。不过我警告你一句,若是下次再敢假借着你大哥的名字做事,我饶不了你!”苻玉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的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要走。 陈瀛只冷眼看着她,猛地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抵在梨树上,俯身在她耳边道:“三公主,你可走不了了。” “放肆!”苻玉挣扎着,可她的手被他的手紧紧的箍着,背在身后,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也依然动弹不得。 她强自回过头来,道:“你不要命了?若是我告到父皇那里去,你这辈子也别指望当皇储了!” 陈瀛双眼猩红,像是浸了血似的,咬着她的耳朵,低声嘶吼道:“三公主,我不怕死,更不怕你父皇。我生平最恨别人瞧不起我,也最恨别人威胁我,你把这两样都占全了。你说,我会怎么对你?” 苻玉浑身一僵,气势仍是不输,道:“你快放开我!” “是先奸后杀?还是直接要了你的命?”陈瀛只当没听见,只幽幽的望着她,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让她觉得又粘腻又恶心。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苻宝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脚上,双手趁机从他手中脱了出来,顺势向外跑去。 陈瀛的嘴角流露出阴狠的笑意,连带着他的脸都变得扭曲。他吃吃的笑着,一个闪身将苻玉按在地上,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按着她的肩膀,笑着道:“三公主,你是我的了。” 苻玉这时才感受到刻骨的恐惧,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住的摇着头,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陈瀛勾着唇角,眼中闪着如野兽一般锐利的光,他轻轻的亲吻着她眼角的泪痕,脸上露出满足的诡异的笑。他最爱看猎物无力的挣扎,尤其是,这猎物长得很美,便更有趣。 他紧紧的揽着她的腰,而她的腰肢原本就是盈盈一握的,他用不了几分力气,便让她动弹不得了,她蜷缩在他怀里,脸颊因为恼怒和愤恨而变得通红。他只猛地一用力,便很轻松的占有了她。 苻玉痛的几乎全身一缩,她的嘴被紧紧的捂着,即便是她想发出什么求救或者谩骂的声音,听在陈瀛耳朵里的,也只是低低的叹息。 她的挣扎和痛苦使他更加快乐,他只略一停顿,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便变本加厉的肆虐起来。 她躺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就算在方才再坚强,现在她也和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一般无二。 “我大哥不是喜欢你么?你说,他若是知道你在我身下承欢,他还会要你?”陈瀛恶狠狠的说道。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他大哥,他瞧不起他大哥假仁假义的样子,更瞧不起他说的话。江山美人,他自然是要江山的。 可现在,他大哥的美人,他也要。 既然他出身胜不过他,那就让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胜过他罢。 他与她纠缠了许久,直到她的衣裙上全都是血,他才不知魇足的放开了她。他舔了舔自己的唇,心满意足的笑了。 苻玉的发髻散乱,脸上都是汗,她捂着胸口坐起来,背靠着一棵树,腿微微的蜷缩着。身体的疼痛不断的刺激着她,可她使劲咬着牙,使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些。 她的嗓子痛的厉害,她便忍者痛,一字一顿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无论我经受了什么,你大哥还是会要我的。” “他和你不同,他有心,你没有!” 陈瀛听着她的话,一寸一寸的笑起来,他弯下身子,伸手摸着她的脸颊,道:“你说,我要心做什么?他有心,可他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心,可我有了他的女人,将来,陈国也会是我的。” “五妹!”苻玉的眼睛一亮,看向陈瀛的身后。她转而一想,大喊道:“你快走!快走!这个人疯了!” 陈瀛缓缓转身,见是苻华来了,忙站起身来,将衣裳穿好了些,语气也缓和下来,道:“你怎么来了?” 苻华不敢说她是来看苻宝的惨状,只推脱道:“我不放心,过来瞧瞧。” “瞧什么?”苻玉恍然大悟,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苻华避过头去,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看着陈瀛,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小六呢?怎么是她?” 陈瀛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他挠了挠头,道:“来的就是她,六公主没来。不过你给我的香真是厉害,我实在是忍不住,就抓了她泻火。”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苻玉,道:“还不错,算是个尤物。” 苻玉死死的盯着苻华,怒道:“你给他的香?苻华,你做了什么?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算计小六,你知道她是你妹妹吗?” 苻华的目光有些闪躲,她紧紧的捏着手里的帕子,看向陈瀛,道:“你打算怎么办?” 陈瀛迟疑了一下,道:“娶了她也不是不行,我听你的。” 苻华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冷冷道:“杀了她。” “什么?”陈瀛一怔。 “她会说出去的,若是她活着,我们两个一个都活不了。”苻华瞥了苻玉一眼,道:“三姐,你一定是猜到了,对不对?你太聪明了,我不能让你活着。” 陈瀛看向苻华的目光越发的温存,他浅浅一笑,道:“够狠,我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被锁,修改之后可能有的用词不是很准确,请大家脑补。 第55章 陷害 苻玉的手指紧紧拢着身前的衣裳, 不可置信的望着苻华, 她没想过,亲口说出要取自己性命的, 竟会是苻华。她们自小一起长大, 就算不是一母所生, 也总有些情分在的。 陈瀛一步一步的朝着她逼近,在她的瞳孔之中渐渐放大, 苻玉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吸了一口气,倏尔, 她猛地睁开眼睛,恍然大悟的看着苻华,道:“苻华!清河的事也是你动的手脚, 对不对?那个香,分明就是催情之物,你当日也下了这个给父皇,是不是?你这样算计父皇、算计姐妹,你不配为人!” 她话音未落,陈瀛便捂住了她的口鼻,苻玉挣扎了片刻, 手指用力的扒在陈瀛的手上, 撕扯着他的皮肉,可他发了狠,她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 没多少时候, 她便没了生息,只有圆瞪的眼睛仍然盯着苻华,好像在倾诉着她生前的不甘。 苻华走上前来,悠然叹息着,道:“三姐,你果然知道的太多了。”她说着,伸手将苻玉的眼皮拂了下来。 苻华拍了拍手,看着苻玉仿佛睡着了似的惨白的脸,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样瞧着,倒顺眼多了。” 陈瀛取了方帕子,认真的擦着自己手上的血,他微微抬眸,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苻华的脸上一片冷清,她看也没看他,转身便要走,只丢下句“我自有办法”,便迈了出去。 陈瀛望着她的背影,喊道:“五公主,我有一事想问你。” 苻华脚下顿了顿,侧过头来,挑眉道:“何事?” 她有些不耐烦,可不知道为什么,陈瀛竟很喜欢她这种不耐烦的样子。好像是见到运筹帷幄的她见的多了,这样耍着小性子的她,反而更有味道。 陈瀛的发丝被风裹挟着,不住的打在他的脸上,映衬着他脸颊上的血迹,也分外妖娆,有一种魅惑之感。 他眯着眼,道:“香的事,就算今日当真是六公主来,她也会发现的罢?” 苻华转过头来,眼眸冷冽,道:“你想说什么?” “你并不是要帮我得到六公主,而是想她死罢?”陈瀛抹了把下颌,眼里一片清明。见苻华默然不语,他不觉勾了勾唇,像是看破了一个慧黠的小姑娘的心事似的,眼里满是宠溺,没有一丝一毫不悦的意思。 苻华转过头去,淡淡道:“随你怎么想,若是信不过我,你大可去父皇面前告发我。” 陈瀛轻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她身后,下颌抵着她的肩头,她只觉得隐隐有些疼痛,刚想避开,便听得他的声音“被你利用,我甘之如饴”。 苻华一怔,猛地回头看向他。目光似嫌恶,又似感动,可无论如何,她是不信他的。像他这样的浪荡公子,女人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消遣。他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陈瀛见她不信,也不多言,只苦笑着望着她,道:“我大约是中了你的毒了。若是到最后,我都没能赢得你父皇的信任,不若你嫁给我,如何?” 苻华听他说完,忖度着他不过是想让自己嫁给他,以换取齐国的支持,便觉得他对自己并没有几分真心,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底有些隐隐的失望。 她冷了脸,神情疏淡的看着他,道:“妄想。” 言罢,也不等他多言,便大步走了出去。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会变得这样硬,也没想过,自己对于脚下要走的路是如此坚定。她想,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什么情爱了,她要的东西,便会紧紧的攥在手里,再不求旁人施舍。 走出秋梨园外,苻华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天空。此时的天空已从橙红色渐渐变为墨色,只在云端的尽头还有一抹橙红色的尾巴。 脑海中晃过上官冲的脸,她想起前些日子她去找他,她卑微的问他,有没有可能,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是万分之一的机率,他会爱上她。 他是那样坚定的回答她,不可能。他这一辈子,他的生生世世,都只会爱苻宝一个人。 想到这里,苻华的心猛地抽痛着,像是被人紧紧的攥住了似的。 她痛苦的伏下身子,一手捂在胸口,半晌,她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道:“上官冲,我要你知道,我苻华想要的东西,从来都逃不掉。你也不例外。” * 半个时辰后,有宫人站在长安宫门前,见上官冲走了出来,忙躬身行了礼,道:“殿下,五公主请您移步长乐宫一叙。” 长乐宫是苻华住的宫室,上官冲想都没想,便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一手背在身后,道:“我上次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没什么再见的必要。” 他抿着唇,转身便要回宫去。那宫人连忙冲着他的背影道:“殿下!五公主说,此事事关六公主,还请您务必去一趟。” 上官冲的背影一僵,转过身来,道:“与小六有什么相干?” 那宫人浅浅一笑,道:“奴婢并不知晓,只是五公主让奴婢转告您,上次的事她心里已然明了了,绝不会再纠缠此事。今日是真的有事,殿下是这宫中最关心六公主的人,五公主得了消息,因是涉及六公主,这才要请您去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上官冲的神色,见他面容微微松动,忙趁热打铁道:“殿下放心去便是,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就算五公主说的事不合您的意,您也大可一走了之的。” 上官冲思忖着,他虽不愿再和苻华有任何牵扯,可事关苻宝,他也愿意强忍着不耐烦去会上一会苻华的。 苻华是高贵妃之女,也许当真知道一些消息,也未可知。 他想着,微微颔首,淡淡道:“带路罢。” 那宫人忙不迭的点了头,提着宫灯走在他身侧。上官冲的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可惦念着苻宝,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不知为什么,梦境里发生的事又在他脑海中闪现了一遍又一遍,他伸手揉了揉眉间,低低的叹了口气。无论刀山火海,他都要护着苻宝周全,再不会放开她的手了。 * “殿下,请您在这里稍等,奴婢这便去请五公主。”那宫人说着,便提着宫灯退了出去,将门轻轻的掩上了。 黑暗瞬间闯入上官冲的眼眸,他闭了闭眼睛,才勉强适应了这环境。 借着月光,他见手边的案几上放着一个火折子,便走上前去,将火折子打开,吹了一口,就着火星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 昏黄的光瞬间照亮了周围的一圈,他微微蹙眉,只觉此事蹊跷的很。 他所在是宫殿根本不像是会客的地方,反而像是专供人歇息的,入目都是些陈旧的家具,上不得台面。苻华身边的人一向都是顶尖的,却不记得燃个宫灯给他,实在是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上官冲不敢再迟疑,连忙走到门边,他用力推着,却发现门已从外面反锁了,怎么都推不开。 他心知是中计,刚想用蛮力将门撞开,便见门外瞬间出现了许多人影,他们各个拿着宫灯,连绵的灯火把他们的影子映在门上,影影绰绰的。 他刚向后退了一步,门便被“砰”的一声撞开。 苻华站在最前面,脸上因着烛火而显得红彤彤的,人们的影子印在她的脸上,使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上官冲伸出手挡了挡,适应了光线,方才放下手臂来,冷声道:“五公主好大的阵仗。” 苻华勾了勾唇,道:“若非殿下武艺高强,我也用不着带这么多人。可如今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见了,殿下就算武艺再高强,恐怕也没用了。” “什么意思?”上官冲不觉握紧了拢在袖子中的手指,他剑眉轻扫,划过苻华的脸,像是抽了苻华耳光一般,他那鄙夷的眼光直划得她的脸孔火辣辣的疼。 苻华抿了抿唇,道:“殿下做了什么事,难道自己不清楚吗?”她说着,微微扬了扬头,示意上官冲看屋子里面。 上官冲一转身,借着如白昼般的火光,只见屋子的深处摆着一张贵妃榻,上面分明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是怎么回事!”上官冲敛声屏息,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 苻华轻笑着,悠然的看着自己如葱的手指,道:“殿下居然问我吗?我今日邀请了三姐和殿下一道来的,只是因着有事,便晚来了些,没想到殿下竟色急至此,不仅奸污了我三姐,还杀了她。” 她说的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什么不要紧的事,她顿了顿,抬眸看着他,道:“诚然是我这个做主人的失职,可殿下也太性急了些。你说,此事闹到我父皇那里去,你还能活?或者说,此事让小六知道了,她还肯和你在一处?” 苻华看着上官冲苍白的面孔,不觉吃吃的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的,全然不见往常淑女的样子,倒像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 上官冲脚下有些虚浮,他尽力稳住心绪,道:“陛下明察秋毫,未必就会信你的一面之词。” “哦?”她微微朝身后看了看,道:“上官冲,你看清楚了,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众口铄金,由不得我父皇不信。” “你到底想怎么样?”上官冲嘴角下压,喉咙上下滚了两下,死死的盯着她。 苻华莞尔一笑,走到他身前,唇瓣轻启,道:“你终于问到了重点。只要你娶我,我便想法子放过你。我保你全身而退,还可以帮你回梁国——你很想回去罢?这笔交易,你不亏。如何?” 她说着,秀眉轻挑,像是稳操胜券一般,双目含笑的看着他。 见他沉默,不知为何,她的心七上八下的跳起来。她避过头去,紧紧抿着唇,她想,她不可能会输的。 第56章 我嫁 “公主!”云锦急急叩着苻宝寝殿的房门, 道:“公主可歇下了?” 苻宝打了个哈欠, 从床上爬起来,扯着嗓子道:“进来罢”, 说话间, 她找了件薄衫披在身上, 见云锦白着一张脸,眉目之间满是忧愁之色, 苻宝以为她是担心扰了自己歇息,便笑着打趣道:“我没睡着,已经睡了一整个下午, 若是还睡得着,不就成母猪了?” 云锦咬了咬唇,强自挤出一抹笑来, 幽幽的望着她。 苻宝意识到了什么,可那思绪跑得太快,她抓不住。 她只觉得这目光看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打了个寒颤,见云锦急得一头的汗,便心知不妙,道:“出了什么事?” 云锦不敢隐瞒, 却不放心苻宝的身子, 只得打量着她的神色,一字一顿的说道:“是五公主带着上官殿下,闹到陛下面前去了。” 苻宝眉头一蹙,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夜已然是深了,思忖道:“五姐做事素来有分寸,即便是真和上官冲闹了什么事端出来,也不可能这么晚去求见父皇的。扰了父皇歇息,就算是她有礼,只怕一顿骂是少不了的,旁人还要说她一句不知进退。五姐看名声比命都重要,不会这么做的。” 她说着,不安的看向云锦,这话不知是在安慰云锦,还是根本在安慰她自己。 云锦心一狠,想着就算她不说,苻宝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她跪在地上,紧紧的握住苻宝的手,像是通过手掌的温度感受着苻宝的心绪似的,道:“是因为,五公主撞见上官殿下奸杀了三公主……” “什么!”苻宝的瞳孔倏的睁大,她死死的盯着云锦的眼睛,道:“三姐她……” 三姐不是还好好的吗?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不是还来过长寿宫吗?怎么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 苻宝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连带着耳朵都是涨的,头都是懵的。她略缓了缓,喃喃道:“太医诊治了没有?说不定还救得回来的。” 云锦痛苦的望着她,道:“福禄打听到的消息,三公主已然是救不回来了。”她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 苻宝“蹭”的站起身来,她的肩膀和手指微微的颤动着,眼中隐隐含着泪,显得波光粼粼的,道:“云锦,更衣。” 云锦爬起身来,麻利的选了件衣裳给苻宝穿好,又为她绾了个最简单的髻子,哽咽道:“公主千万保重,别伤了身子。” 她知道,苻宝是非去不可的了,她拦不住她,也不能拦她。她能做的,只是跟在她身后,为她打点好一切。 太极宫灯火未歇,里面却是一片死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苻宝站在太极宫门前,长吸了一口气,她握紧了拳头,步履坚定的朝着里面走去。她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脑子更清楚些。 守门的宫人急忙迎了上来,也不知道他造了什么孽,偏赶上今儿晚上值夜,这公主、皇子们一波波的来,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住。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六公主,今日天色已晚了,您不若明日再来罢。”他也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平白说的,若是能拦得住,她也就不会来了。 苻宝没有看他,只看着书房的方向,道:“今日我一定要进去,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那宫人见苻宝冷着一张脸,便大约知道她亦是为今日的事而来的,他也不敢再拦,只得道:“六公主客气了,奴才着实担不起。只是今日陛下心情不好……” “出了什么事,我自己担着。”苻宝打断了他的话,只甩下这句话,便直直冲了进去。 那宫人一怔,倒从来没见过六公主这样疾言厉色的样子,他不觉摇了摇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此时的齐帝也是做此想法的。他整个人撑在案几上,一手揉着眉心,一手紧紧的抠着案几,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斜睨着苻宝,道:“怎么哪都有你?身子不好就老老实实在自个儿宫里待着,大晚上的乱跑什么?” 苻宝见书房之中只有齐帝一人,便知道苻华大约已经回去了,她心下略松了一松,便挺直了腰板,梗着脖子道:“父皇打算怎么处置此事?” 她话音未落,便见苻熙闯了进来,他红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了进来,一头跪倒在齐帝面前,沉声道:“请父皇为三姐做主!” 齐帝一个头两个大,苻玉出了事,他哪有不急的,苻华又一口咬定了是上官冲所为,无论他如何处置,总还要顾及着梁国些,更何况陈国人还在,若是处置不好,只怕要沦为人家的笑柄。 他叹了口气,道:“朕已派人去查了,等有了结果再传召你们,快回去罢。”这一个个的蠢儿女,真是不让自己省心,还说什么万岁,他们大概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命长。 “父皇,此事还有什么可查的?上官冲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五妹亲眼所见,哪还有假?父皇必要割下上官冲的头,方能慰三姐在天之灵!”苻熙恶狠狠的说着,眼里满是戾气,再不见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苻宝见他如此说,连忙跪下来,道:“父皇,小六不信此事是上官冲做的,还请父皇明察!” 苻熙猛地转过头来,死死的盯着苻宝,怒道:“你还有没有良心?三姐平日里待你如何?她出了事,你不想着为她报仇,反而想着要保住凶手!你对不起三姐!” 苻宝咬着唇,稳住心神,郑重道:“四哥,三姐出了事,我和你一样心痛,可这样匆忙的报仇也许根本不能慰藉三姐的在天之灵,反而是中了凶手的奸计,放走了真正的凶手。若最后查出来凶手真是上官冲,我一定会手刃他,为三姐报仇!” 苻熙冷笑着,像是掏心掏肺似的,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半晌,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齐帝,道:“父皇,难道您也是做此想法?” 齐帝猛地一拍案几,冷声道:“放肆!朕的想法也是你能揣测的?还不快滚出去!” 苻熙站起身来,连衣裳都不理,只咬牙切齿的道了声“是”,那声音又冷又狠,像是砸过来的似的,话音未落,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真是越发的没样子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齐帝冲着他的背影怒吼着,可他实在是疲乏的很,便连骂人都没有平日的气势了。 齐帝怔怔的望着苻熙远去的方向,半晌,颓然的瘫软在软垫上,背深深的靠后仰着,他眼睛的余光瞥着苻宝,道:“你怎么还不走?” 苻宝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心底不觉也柔软了几分,她走上前来,隔着案几看着他的眼睛,道:“父皇,您也认为上官冲不是凶手,对不对?” 齐帝目光深邃,幽幽的望着她,道:“事已至此,朕怎么想的,你怎么想的,都没那么重要。” “父皇是天子,父皇说的话,怎会没有分量?”苻宝紧缩着眉头,目光如炬。 齐帝苦笑一声,道:“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只怕此事没那么简单。阿玉是个好孩子,朕也想给她讨回公道。可若是朕不处置上官冲,你让宫里的人怎么想?更何况小五做了保,朕若是执意要查凶手,岂不是摆明了朕不信她?” 齐帝难得和苻宝说一些交心的话,苻宝仔细听着,也渐渐懂得了他的难处,她担忧的看着他,道:“那么父皇,您打算如何处置呢?” 齐帝讳莫如深的望着她,见她坚持,方才开口,道:“朕已让小五回去歇着了,也下了令,让她管好自己宫里的人,再不可泄漏一句。” “那上官冲呢?”苻宝不由得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案几上。 齐帝眼眸一眯,双眼如同鹰隼一般,灼灼的盯着苻宝,道:“还能如何,先压在天牢里,等朕试探一下梁国的意思,若是梁国并无异议,便杀了他。” 他们遇到了两次刺客,兴许就是梁国派的。梁国……梁国都派刺客刺杀上官冲了,能有什么异议?只怕不知道在哪偷着乐呢! 苻宝的心猛地一窒,道:“不行!” “你够了!”齐帝终是忍不住,冷声道:“堂堂一国公主,心里每天惦记着一个质子,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议论你?怎么议论朕?啊!” 苻宝干脆的跪下来,肃然道:“父皇,请您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查出凶手,还上官冲一个公道的。” 齐帝冷笑一声,道:“朕缺的是查案的人吗?朕缺的是时间!朕要安抚人心,朕要顾着小五的体面,你到底懂不懂?” 苻宝身子一僵,猛然抬起头来,道:“父皇,上官冲是冤枉的!您不能这样草草杀了她,便是三姐的在天之灵也是不肯的啊!” 齐帝盯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半晌,道:“你是要救上官冲?非救不可?” “是。”苻宝硬声道。 齐帝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那朕与你做个交易,朕可以暂时放过上官冲,但朕给了你一个面子,你便要还朕一个面子,如何?” 苻宝狐疑的看着他,道:“父皇要我如何还?” 齐帝眸光一沉,道:“你答应了与王元修的亲事,如何?” 他说着,站起身来,绕到苻宝面前,俯下身子,道:“只要你应了,朕便想法子压下此事。朕这一辈子,只有景略一个知己,朕不想辜负他。这样,大约也可以全了小五的体面。” 苻宝抬起头来看着他,只见他眉眼之间都染了一丝感伤似的。苻宝心底不觉涌出一股子冷意,原来在齐帝心里,苻华的体面竟然这么重要。 “好。”苻宝睫毛微微的颤抖着,道:“这门亲事我可以应了,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居然敢和朕提条件?”齐帝半是差异,半是恼怒的看着她。 苻宝勾了勾唇,道:“父皇要我答应亲事,一是全了和王丞相的情义,二是全了五姐的名声,我自然也要再添一个条件,我们各自成全对方两件事,才算公平。” 齐帝看着她,不知为什么,一瞬间竟觉得像是顾眉在和自己讲条件似的,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苻宝竟觉得他眼里的光都暗淡了些,显得越发的像一个老人。很寂寞的老人。 “什么条件?”齐帝有些有气无力的。 “我要父皇放上官冲和清河回梁国去。”苻宝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若是父皇应了,我便再不做他想,好好的和王元修过一辈子。” “成交。”齐帝淡淡道。 第57章 相求 苻宝自太极宫里回来, 便呆呆的坐在寝殿前的回廊上, 她背靠在廊柱之上,蜷缩着身子, 幽幽的看了一夜的月光。直到天边的那一盘银白变成紫红色的朝霞, 她才略略回过神来。 “福禄。”苻宝轻声唤着, 因为坐了一整夜,她乍然一张口, 嗓音便嘶哑的厉害,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福禄应声而来,他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身上还带着被子里的热气,他见苻宝面色青白,显然是一夜没睡, 心下不觉担忧,只道昨日守夜的宫人都死绝了,竟没人发现苻宝在这里,他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问道:“公主,您这是在这待了一夜吗?” 苻宝清了清嗓子,脸上略有些疲倦之色, 道:“我没事, 你且去打听打听,若是上官殿下平安回宫了,便来告诉我一声。” 福禄点点头, 答应着去了。他不放心,便去喊了云锦起身,想来只有云锦说的话,苻宝才能多少听进去些。 云锦急得和什么似的,披了件小衣就匆匆跑了出来,她昨日陪了苻宝回来,侍候了她歇下,便依着苻宝说的,自回屋子里歇着了,谁知苻宝竟根本没睡,反而在外面待了一整夜。 她自觉罪孽深重,又惭又羞的看着苻宝,苦口婆心的劝了好一会子,苻宝才答应回床上去,多少睡一会子。 福禄见云锦从寝殿里走了出来,方才探出个脑袋来,伸手勾了勾,示意云锦过来。他躲在回廊上,低声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云锦蹙了蹙眉,回头朝着寝殿的门看了看,方叹息道:“公主心里不舒服,一是为着三公主的事,二是为着上官殿下担心,她都是心结,我们做下人的,能做的也只有照顾好她的吃穿用度罢了。至于心病,只怕只有心药医了。” 福禄叹了口气,摇头摆脑的,抱怨道:“公主嘱咐我去打听上官殿下的事,可上官殿下犯了这么大的事,哪能这么轻易就回来呢?” 云锦推搡着他出去,道:“既是公主嘱咐的,你去好好的办差事便是了。别多问,也别多想。” 福禄随口答应着,便走了出去。 苻宝昏昏沉沉的睡着,云锦守在寝殿外的石阶上,心不在焉的剥着莲子。约么到晌午的时候,便见顾源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他平素总是悠闲散漫的,骤然见他这个样子,云锦倒着实吓了一跳。 云锦慌忙站起身来,裙子上放着的莲子撒了一地,她略拂了拂身上的土,朝着顾源行了礼,压低了嗓子道:“大人怎的来了?公主一夜没睡,现在好容易睡下了。还请大人移步前厅,略等等。” 顾源倒抽了一口气,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寝殿的门看,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听着云锦这样说,心下又不觉心疼起苻宝来。他的手指蜷了蜷,眼底一沉,将一只手背在身后,犹疑着道:“罢了,让她睡罢。我且在前面候着便是。” 云锦忙点头称是,引着顾源朝着前厅走去。 两人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得寝殿的门“吱”的一声挣扎着开了,回头只见苻宝站在门边上,眼底满是疲惫之色,一张脸苍白得厉害,连唇都是灰白的,全然不似往常的俏丽模样。可目光倒还算有神。 她见顾源回身看她,浅浅勾了勾唇,开口道:“你来啦?” 顾源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不放心你,便进宫来了。”他走上前来,眼神温和的望着她,只是他看着看着,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这丫头,还真是有本事作践自己的身子。 他扶着她的肩,硬生生把她压到寝殿里去,扶了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又自顾自的寻了件罩衫披在她身上,方道:“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他说着,在她身边坐下来,一脸凝肃,道:“无论上官冲如何,你都不该这样。” 苻宝只当他是说自己一夜未睡的事,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色确实可怖,比之女鬼还少了三分颜色,倒活像是溺水的死人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扒拉着眼皮看向顾源,道:“知道了,我今后一定按时睡觉。”她挤出一抹笑来,可映衬着有些乌青的眼,这笑容就不怎么好看了。 顾源抿了抿唇,喉咙上下滚了一滚,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苻宝不解的看向他,只见他一脸焦急的模样,心里便懂了三分。她踟蹰着不敢看他,只盯着梳妆台上的一支宝石珠花瞧。 半晌,苻宝抬起头来,浅浅一笑,道:“这是我和父皇的交易。王元修自小与我玩在一处,我嫁给他不会吃苦的。”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顾源猛地站起身来,眼底是流转的光,像是蕴藏了无边的怒意,又同时有着无边的痛楚,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这对你、对王元修,意味着什么?他是会待你好,可感情这种事,是待你好就能有的吗?你这么做,委屈了自己不说,对王元修又公平吗?” “我会死心塌地的和王元修过日子的。”苻宝心里如同刀绞一般,她摇着头,道:“顾源,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顾源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着,他走进了些,将苻宝的头揽在自己身上,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声音暗哑道:“小六,你太年轻,你根本不懂得活得长久的痛苦。与不喜欢的人在一处,往后的每一天都不过是凌迟。你知道么?” “我只是想上官冲活着。”苻宝忍不住抽泣起来,道:“我第二世的时候,也差点就嫁给王元修了,那时你和我说,活着就很好。对不对?” 顾源的心一阵阵的抽疼着,苦笑道:“那时候的你不懂得感情的滋味,与王元修在一起,我想你也总过得下去。你们两个都是孩子性子,都爱玩,玩着玩着一辈子也就凑合过去了。可你现在不同,你知道了爱人的滋味,又怎么能勉强自己与不爱的人在一起呢?” 就像是我,日日夜夜读的、心里刻的,不过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这一句罢了。 顾源蹲下身来,抬头望着她,似是哀求,又似是怜悯,道:“小六,等这件事结束,等陛下放了上官冲回梁国,你便和我走罢。我想法子带你走,好不好?” 他说着,握紧了她的手,勾了勾唇,道:“你不是一向想要师父带你走的么?如今我听你的,真的带你走,你肯不肯?” 他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连带着他的心,都有一丝等待命运降临的不安感。 苻宝吸了吸鼻子,温言道:“你带着我这样一个累赘,又放弃所有的一切,这对你而言,岂不是更不公平?我不想再把你拖进来了,等我嫁了王元修,这一世便不会死,到时候,你也可以自由自在的过自己的日子了。” 顾源低着眉,怔怔的看着自己和苻宝握着的手,道:“小六,我从来就活在泥沼之中,是你把我从泥沼中拉出来,让我看清楚我更想要什么。我很清醒的知道,我想守护你,想你快快乐乐的,你明白么?” 苻宝用力点了点头,又用力摇了摇头,道:“顾源,这一次我不想再拖累你了。你的心我明白,可我希望你去过自己的日子。四世了,你一天自己的日子都没过过。你该去实现自己的抱负,该去爱一个好的姑娘,该……” 顾源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他避过头去,沉默了很久,方才开口道:“小六,之前我说,我早已放下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还记得么?” 他不等苻宝开口,便苦笑着望着她,可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却说不出口。他想说,我是骗你的。我这一辈子,都没法再过自己的日子了。 苻宝一愣,连带着身子都僵了僵,她刚要开口,便见顾源站起身来,好像方才他不过是说了个无关紧要的事似的,道:“罢了,你的脑袋想这些事还来不及,也顾不上想旁的。等这件事过去再说罢。” “可是……”苻宝刚要开口,便见云锦走了进来,她笑着道:“公主真是神机妙算,刚才福禄回来了,说上官殿下已回到长安宫了,只是他神情疲惫,怕吓到公主,说是明日再来瞧公主。” 苻宝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脸上都有了笑意,顾源瞧着她的样子,只觉得舌头根都是苦的。他的小六,终归变成心里只有上官冲的小六了。 “小六!”王元修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跑进来,他跑的太急,满身满脸都是汗。他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拂袖擦着头上的汗,弓着身子,只探出个头来,笑吟吟的看着苻宝。 顾源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也不多言,只道了声“改日再来”,便走了出去。 云锦是个知进退的,自然也不多留,只推说火上熬着莲子粥,便也去了。 苻宝假意掩着鼻子,笑着道:“你怎么急成这样,一身的汗,臭死了。” 王元修很开心的笑着,像是有了天大的好事似的,这样和煦温暖而又纯粹的笑容,苻宝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了。 她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心里也有一点雀跃似的,递了个帕子给他,道:“你擦擦。” 王元修小心翼翼的接过帕子,在额角上略按了按,道:“小六,我真的很高兴。这帕子我收着,贴身带着,绝对不弄坏了。” 苻宝瘪了瘪嘴,道:“一个帕子而已,不用这样。” 王元修走上前来,笑着俯下身子,道:“这是你作为我的妻子送给我的第一样东西,我得好好宝贝它。” 苻宝听着,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她转过头去,吸了吸鼻子,道:“这件事也正是我想和你说的,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她望着他,流露出很愧疚的神情,道:“我知道我很自私,也很对不起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元修,我不能亲眼看着上官冲去死。等将来我们成亲了,你可以纳妾,我绝没有二话,或者等你有了真正喜欢的女子,我便想法子和你和离,让你们堂堂正正的过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2 21:23:07~2020-03-03 19:4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六六六六溜溜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做戏 王元修目光温和的望着她, 轻轻握住她的手, 低声道:“小六,无论你出自什么原因, 你能答应嫁给我, 我都很高兴。我不会纳妾, 更不会喜欢别的女人,我能有你一个就很满足了。” 他的脸微微有些涨红, 连带着话语都旖旎绚丽,“小六,我喜欢你, 很喜欢。”他轻笑一声,接着道:“大约是你想象不到的那种喜欢。或许比你喜欢上官冲,还要喜欢。” 提到“上官冲”的名字, 他不觉有些羞赧,像是心底扎了根刺似的。 他避过头去,抿了抿唇,又转过头来,深深的望着她,道:“我记得和你说过,如果有朝一日你愿意嫁给我, 我就绝对不会放手了, 你还记得么?现在我握紧了你的手,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也握紧我的, 一辈子不要放开。好不好?” 苻宝盯着他覆在自己手上的手,眼里有些朦胧,她从未想过,王元修待她竟是有这份心的,而且是用情至深、掏心掏肺的那种。 她在心底暗骂自己的无耻,若是王元修待她并不认真,那就算她嫁给他,他一辈子也不会难过,可现在她知道自己除了上官冲之外,再难喜欢上别人,却又逼着王元修娶她,那王元修这一辈子也许都将陷在“得不到”的泥沼之中,再也无法脱身了。 她不觉迟疑着,可当她抬眸看向他的时候,他专注而害怕遭到拒绝的眼神,却使她再也说不出什么违背他心意的话了。 她犹疑着看向他,道:“就算我心里没有你,只要一辈子在你身边,你就会快活么?” 王元修苦笑道:“人总是会得陇望蜀的,可如果你是问现在的我,那么,是的。” 苻宝勾了勾唇,道:“那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王元修紧绷的脸瞬间绽放出一抹很瑰丽的笑来,苻宝几乎听得到他心底暗暗松下来的一口气,好像他的心原本是悬在空中的,而现在,在苻宝的承诺之下,它终于落了地,然后变得很踏实,很踏实。 踏实到,苻宝的心一阵阵的抽痛,踏实到,她很心疼他。 王元修探过身来,紧紧的拥抱着她,他吸了吸鼻子,将她用力揽在胸前,道:“小六,我一辈子都会待你好的。” 苻宝微微一笑,轻轻拍着他的背,道:“原来你这么好哄的,我还以为王大公子要金山银山都笑不出来。” 王元修低低的笑着,道:“金山银山的确实笑不出来,可有小六在,我就天天笑得合不拢嘴了。” 苻宝笑着摇了摇头,将他微微推开,道:“不过,你还得帮我个忙。” 王元修忙不迭的答应着,道:“行,干什么都行。” * 翌日一早,苻宝便坐在庭院里,看王元修忙前忙后的给她搭着秋千架子。院子里原本就是有秋千的,可依着王元修的意思,秋千架子上得缠上葡萄藤,才有意境。 苻宝托着腮,戏谑着道:“王大公子,你说说,秋千架子上缠葡萄藤是什么意境啊?” 王元修擦了擦汗,转过一张俊俏的脸来,道:“是我娘说的,包管是有意境的。” 苻宝站起身来,任风吹着她的紫绡翠纹裙贴在她的腿上,幽幽道:“你娘该不是和我一样,听戏文里说的罢?说是在葡萄架下可以听见牛郎织女的絮语。” “呸呸呸!我娘是大家闺秀,肯定不是戏文里听来的。”王元修见说不过她,便回过头去,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苻宝也懒得和他细论,只想着有了葡萄藤,夏日里荡秋千多少可以凉快些,这绿绿的一片也确实好看,也就笑着道:“随你去罢,只是咱们两个都是不通文墨的,以后想做什么就正经说要做什么,不比往意境上攀附了。” 王元修听她说的有理,忙笑着应了,道:“小六,我就喜欢你这种没文化的样子。” 苻宝冷哼了一声,道:“什么叫我没文化,你也就比我好一点点。”她说着,用食指和大拇指略略的比出一小点距离来。 王元修刚要开口反驳她,便见福禄连滚带爬的跑进来,低声道:“来了来了。” 苻宝听了,神色一凛,看向王元修,低声道:“开始。” 王元修点点头,依然攀在秋千架上,大声道:“小六,你可想好了,当真愿意嫁我?” 苻宝点点头,抬头笑着看他,道:“想好了。”她说着,踮起脚尖拽着他的衣袖,道:“你当心点。” 王元修听着,心下一动,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苻宝几乎一时分不清他是在说真心话,还是在做戏。 她眼睛的余光看见上官冲怔怔的站在长寿宫的门口,她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想象得到他的神色。 他的眉头一定是微皱着的,唇是惨白的,藏在袖子中的手指一定是紧紧的拢着,青筋可见。而他的唇边,一定勾着苦楚的笑意,就算是最开心的人见到他的样子,也会心疼的。 苻宝的心剧烈的抽痛起来,她用力挤出一抹笑,道:“我知道。” 直到王元修轻轻的擦拭着她眼角的泪,她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了。她吸了吸鼻子,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双手捂着脸,道:“他走了?” 王元修心疼的点点头,道:“走了。” 他从秋千架上跳下来,轻轻把她揽在怀中,默然不语。可心底却在感受着她的痛苦,他想,他的小六一定是很难过的。她在遇见上官冲之前,总是笑着,可在遇见上官冲之后,却总是流泪受伤,他想,也许她与上官冲分开,的的确确是一件好事。 而无论她心底有多少伤,他都会用无限的耐心和长足的岁月,将它们抚平。 * 王元修担心苻宝出事,便一直守着她,直到晚上宫门要下钥了,方才离开。 苻宝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她颓然着一张脸,小口小口的抿着云锦新酿的果子酒,站在窗前发呆。 云锦看着她的样子,心疼的厉害,柔声道:“公主实在不该如此,情爱之事,本就是不能勉强的,恐怕将来公主和王公子会想看两厌,甚至会伤了公主与王公子的情谊的。” 苻宝叹了口气,道:“云锦,我走了这一步,已然是回不去了。” 云锦为她披了件衣裳,又接着道:“依着奴婢的意思,公主早上实在不该演那么一出的。这样一演,您与上官殿下的情分便也断了。” 苻宝苦笑着看向她,道:“他要回梁国去了,若是拖着这份情谊,将来难免还是会和齐国有一场纷争,到时候生灵涂炭,我也没脸和他双宿双飞的。倒不如早些断了,他死了心,我也死了心,这才干净。” 云锦怔怔的瞧了她半晌,方才低低叹道:“公主,奴婢一瞬间竟觉得您长大了许多。”从前的公主,是不会想这么多事的,她只要自己高高兴兴的活着,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却从来不关心身边的人。 云锦一时倒不知道,她是更希望苻宝永远长不大,还是希望她快点长大了。 云锦苦笑着摇摇头,将她手中的酒瓶子夺下来,道:“公主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奴婢送公主去寝殿罢。” 苻宝点点头,道:“我想沐浴,你去准备水罢。我再看一会……月色。” 云锦道了声“是”,刚想张口嘱咐她一句,喝了酒的热身子当心扑了冷风,可抬头看见她迷惘萧索的神色,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低着头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掩上,殿中又恢复了安静。苻宝竟觉得心里很安宁,她发现自己竟然很享受这种独处的感觉。她以前是最怕静的,她总喜欢凑在人堆里,热热闹闹的,可现在她只觉得人多纷乱。 也许是因为,她的心里已经够乱了罢。 她心里想着,不觉靠着墙一寸寸的滑到了地上坐着。倏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玄色的靴子,她一抬头,只见上官冲正站在她面前。 因为喝了酒,她头晕得厉害,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可她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是上官冲来了。 她觉得心里有无限的委屈,几乎忍不住要扑在他怀里,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陪着她就好。可她一瞬间清醒过来,她现在要做的,是要他忘记她,甚至是,恨她。 她垂着头,一手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你怎么来了?” 上官冲蹲下身子,温凉的手指触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帮她揉着,道:“喝这么多酒做什么?伤了身子不值当。” 苻宝觉得自己要陷在他的温柔里了,她贪恋着这份冰凉的触感,就像将死的人贪恋着浮木一样,哪怕是多一瞬间,她也愿意交付出她的灵魂。 可她知道,只要多一瞬间,她就会沉沦,也许他也会。 她用力避开他的手指,淡淡道:“你不该来这里。”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神尽可能的狠厉,带着三分不屑,道:“我已经答应嫁给王元修了,你以后不要来了,我不想他误会。” 上官冲抿着唇,他是手渐渐的放下来,苦笑着道:“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苻宝嗤嗤的笑起来,半晌,方敛了笑意,冷冷道:“上官冲,我的梦醒了,你也该醒了。我不会和一个杀害我三姐的凶手在一起,更不会和漂泊无依的质子在一起。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我不想再用尽全力的活着。我只想我下半辈子能平平顺顺的,不用卖力讨好别人,不用受委屈,你明白么?” “这种日子,你给不了我。而王元修可以。”她说着,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我以前和你说的话,你都忘记罢。就算是为了我。好不好?” “好。”上官冲用力闭了闭眼睛,站起身来。他没想到,她竟是这样想他的,竟然真的会相信,是他杀了苻玉。 第59章 归梁 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哀求, 像是源自心底, 连带着她的面容都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 上官冲不敢再看她,他的心里仿佛架着一口油锅, 那油锅沸腾着, 把他的心肝脾肺都煎熬着。他在心里暗暗的问了一句, 小六,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日? 可他不敢问出声, 他怕她难过,也怕自己承受不住。他翻身从窗子跳了出去,头也不敢回的离开了。 两日之后, 上官冲和清河便乘着一驾再普通不过的蓝顶子马车离开了齐宫。为了保证他们路上的安全,此事也算是保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对外只说他们被禁足在长安宫中, 等算了日子他们差不多到达梁国,再予以公开。 保密之事,也算是齐帝对于清河受辱之事做出的唯一补偿。 作为极少数知情的人,苻宝只是老老实实的待在长寿宫里,和云锦一起做些女红。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手中虽握着针,却半晌都绣不了几根线。两人一道绣的鸳鸯图, 云锦把鸳鸯都绣的差不多了, 苻宝的水波纹还没绣了几条。 云锦知道她的心思不在这里,全然是扑在上官冲身上的,也就不去烦她, 只自己悄悄的绣着,也算是陪着苻宝了。 她不时抬起头来,侧眼打量着苻宝的神色,见她只顾盯着门口出神,便又低下头去。只偶尔起身为苻宝添些热茶,也就罢了。 苻宝能知道这件事,还是有赖于王元修。严格的说,是有赖于王元修的爹。 王元修自从苻宝告诉他,齐帝答应了苻宝会放上官冲离开齐国之后,便每天守在王猛的书房里,又是讨好赔笑,又是耍赖撒泼的,想尽了法子才从王猛口中打听到了上官冲离宫的具体时间。 他想,只有给了苻宝一个为上官冲送行的机会,彻底了却了她的心愿,才能斩断情丝,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己。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对于男女感情一事也是如此。 不说清楚一直梗在心里,留着个遗憾,难免时时会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日子过得不顺心了,便更会想起来,如果当时不做这个决定,会不会好些。 若是说开了,心里坦坦荡荡的,倒没什么了。 可王元修告诉了苻宝,苻宝心里虽担心得不得了,可想着再去相见,难免会生出些妄念来,倒不如不见。一来是辜负了王元修,二来既然自己已经狠了心了结这一切,便不能再给自己任何机会。 不过此次的事,苻宝对齐帝倒有了几分敬佩之心。他言出必行,的确算是一个好皇帝。最起码,算是一个一诺千金的父亲。 * 能回梁国,是上官冲一直以来的夙愿,可清河如今瞧着,他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这些日子,他吃不好、睡不好的,人都瘦了许多,下颌的线条越发的分明了。 清河见他闭目养神,也不便多说,只心疼的看了他一眼,便将马车的帘子微微掀开,凝望着窗外。 窗外有风轻轻的吹进来,裹挟着长安城郊的尘土和道路两旁柳树抽芽的气味,清河不觉心下动容。她记得当年来到齐国的时候,而现在,她的噩梦终于要醒了。 她不觉看向上官冲,齐国对于他来说,大约也算噩梦罢?只是在这噩梦之中,因为有了苻宝,而有了些颜色,现在梦要醒了,他却舍不得了。 风吹到上官冲的脸上,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像是带着希望似的,略带惊喜的道:“阿姐,是有人来了么?” 清河将帘子放下来,秀眉微蹙,道:“并没有什么人来。”她说着,略顿了顿,才略带残忍的开口:“阿冲,她不会来了。也许,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上官冲没说什么,只浅抿了口清茶,便接着闭上了眼睛。他也知道这是妄想,可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希望,哪怕很微薄,却总还是不肯抹掉。 清河不忍他再这样消沉,便探过身去,坐在他身边,道:“阿冲,我本是不想说的。现在你回了梁国,自有你的事要做,六公主又与王家公子订了亲事,自有她的日子要过。她不来,是对的。” 上官冲睁开眼睛,眼里满是疲惫,温言道:“阿姐,我明白。”他说着,轻轻拍了拍清河的手,道:“你放心。” 清河叹了口气,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呢?” 她反手攥住上官冲的手,手指不自然的缩紧,道:“阿冲,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齐帝怎么就一下子放了你,又怎么突然想通了放你回梁国呢?” 上官冲的嗓子有些哑然,道:“阿姐想说什么?”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时他出天牢的时候,他就想过。在他临行之前,他面对着齐帝,问出了这个问题。 齐帝只笑着道:“你就当是朕圣明罢,或者,这便算作朕给清河的补偿。” 上官冲想着,也许齐帝是顾虑到与梁国的关系,这才放了他。又考虑到他在齐宫里,便早晚会有人借此做文章,这才放了他回梁国。 也或者,齐帝得了消息,知道梁帝身子撑不了多少日子,倒不如放了他回去,若是能搅动了梁国的根基,内乱一番,兴许可以给齐国些机会也未可知。 上官冲这样想着,也就没有深究。可如今清河提起来,他已归于尘土的心底又悄悄的绽放出一朵花来。 清河抬头看着他,思忖道:“我不过是自己瞎琢磨的,可如今越想,倒越觉得有几分可能了。你想想,齐帝怎么就突然放了你,六公主又怎的突然与王元修订了亲?这两件事对在一起,你不觉得蹊跷么?” 上官冲的眼睛亮了亮,道:“阿姐是说,是小六与齐帝做了交易?” 清河笑着摇摇头,道:“不是,应该说,是齐帝利用了六公主待你的心。他那样一个人,如果不是利益驱使,无论六公主说什么,怎样求他,他都不会理她的。他不过是借着此事,要六公主一个承诺罢了。” “而六公主又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她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清河见他脸色好了些,方略略放下心来,道:“所以六公主会和你说那样绝情的话,她不过是想断了你的念想,让你好好生活罢了。” 上官冲的手指紧握成拳,他屏气凝神,半晌,他的手掌里便浸了一层薄汗,他看向清河,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疏淡,道:“阿姐,我明白了。” 无论真相如何,他要的,始终都是苻宝一个人而已。而现在,只有夺得天下,才能赢得站在苻宝身边的资格。 * 晌午的时候,王元修和顾源齐齐出现在了长寿宫门前,他们两个并没有多相熟,如今一起出现倒也是桩奇事。 王元修蹲在苻宝身前,看着她绣的水纹,不觉眨巴了眨巴眼睛,一脸嫌恶道:“小六,饶是我再怎么帮亲不帮理,你绣的这东西,我也夸不出口。” 苻宝“呸”了一声,把绣绷子放在一边,她猛地一抬头,几乎顶到王元修的下颌,直吓得他跳开两丈的距离。 他一面摸着自己的下颌,一面嘟囔道:“你这丫头,谋杀亲夫啊!” 苻宝冷笑着道:“就谋杀你了怎么着?” 王元修忝着一张脸,笑吟吟的把头伸过来,道:“娘子要杀,我就把头伸过来给你杀呀。” 苻宝嫌弃的推开他的头,道:“走开走开。” 顾源坐在一边,眼里带着笑意,道:“小六,你别欺负他。” 苻宝挨得顾源近了些,瞪了王元修一眼,道:“我没欺负他。” 王元修在几步之外,扯着嗓子喊着,道:“天师,这是情调,不是欺负。” “就你话多!”苻宝吼了他一嗓子,便又恢复了一贯乖顺的模样,看向顾源,道:“你今儿怎么过来了?是因为今日上官冲离开,你怕我难过,特意进来的罢?” 顾源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道:“你还知道啊?还算有良心,不枉我来这一趟。” 苻宝下意识的想避开他的手,她想起上官冲的话,他说过的,不许别人碰她的脑袋。可如今人都走了,再执着这些,好像也没什么用。苻宝也就梗着脖子,任由顾源揉着,只是她的背略略有些僵硬。 果然,身体的记忆比脑子里的记忆更为持久。 顾源察觉到她的不安,便放下手来,只装作无事的样子,道:“你确定了?要嫁给这小子了?” 苻宝点点头,她侧过头去看了王元修一眼,见他喜滋滋的吃着苻宝刚才吃过的茶水,见苻宝看他,连忙招了招手。 苻宝勾了勾唇,道:“我总不能利用完人家就反悔。而且,王元修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不是么?” 顾源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必多言,只道:“若是反悔了,便来找师父。我总是向着你的。” 苻宝笑着道:“我知道,若是王元修欺负我,你就打断他的腿。” 王元修听见了,身子一怔,连茶盏都差点打了,他幽幽的凑过来,道:“不会欺负你的。我呢,就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好不好?” 苻宝作势要打他,他只缩了缩脖子,连躲都不敢躲。 顾源看着他们的样子,想着也许苻宝有这样宠爱她的夫君,也是件好事。她爱过他,爱过上官冲,都爱的太辛苦了。王元修这样健康的爱情和完美的家境,也许更适合她一些。 他想着,便只低下头去,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抿了一口下去。 “不过,现在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苻宝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郑重其事的说道。 她看了看门外,见四下无人,方拽着顾源和王元修的领子,凑到她面前,道:“我要查清楚,是谁杀了三姐。” 她的眼睛闪了闪,发出灼灼的光,“我要为她报仇!” 第60章 凶手 翌日一早, 萧晚倚在南书房外的红漆廊柱上, 双手抱臂,幽幽的打量着王元修, 她一脸的不屑, 连带着头上梳着的垂挂髻子都微微晃动着, 映衬着她粉扑扑的脸颊,显得格外灵动。 “我说, 王元修,你还是人吗?”萧晚瞪了他一眼,道:“我在你身上可看足了什么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了。” 前些日子萧晚得知王元修与苻宝订了亲, 很是难过了一场,当时王元修歪歪扭扭的坐在她身边,笑得和什么似的, 道:“我现在是要尚公主的人了,你可别惦记我了。我可太高兴了。” 他说着,还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全然没顾及身旁泪眼朦胧的萧晚。 王元修想到这里,羞愧的挠了挠头,心里暗道,自己可真不是个东西, 当时只顾着一时爽, 没想到这么快就求到人家脸上去了,真是报应。 “萧大姑娘,”王元修凑近了她, 见萧晚扬着头避开,忙赔笑着转悠到她脸朝着的方向,道:“姑奶奶?萧将军?晚晚?” 他的语气尽可能的柔和,和平日里硬气的形象完全不同。不过他也顾不得嫌弃自己恶心,见萧晚终于看向自己,连忙嬉皮笑脸的凑上去,道:“我不是人,好不好?你多少帮我这一次,往后做牛做马的都由你。” 萧晚冷笑一声,道:“您是要尚公主的人,是驸马爷,我敢让您做什么呀?别说做牛做马了,就算你变成牛肉干放在我面前,我还怕塞牙呢。” 王元修被她一顿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若放在往日,他早扭头走了,可他一来答应了苻宝和顾源,应承下了这个差使,便务必要办到,方能显出他的本事,二来他之前也确实不是个东西,今日受了这些,也算给萧晚出气。 他这样想着,也就挤了一脸的笑,生生的受着了。 萧晚嘲讽了几句,心里舒服了些,也就不再故意为难他,只道:“你到底什么事求我?大约是天大的事,要不然你有这么好脾气?” 王元修知道她素来是这样的,有什么说什么,说完了便还是朋友。他见她的火气过去了,也就恢复了一贯玩世不恭的样子。 只见他伸出手来,竖着大拇指,道:“萧姑娘可真是料事如神!” 萧晚白了他一眼,唇角却忍不住勾了勾,眼里透出一丝笑来。 王元修见她笑了,也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和顾源、苻宝商议了,要齐心协力找出杀害苻玉的真凶。顾源负责从齐帝那里套出他所掌握的情况,苻宝负责暗暗排摸宫中可能知道此事内情的宫人,而王元修则负责求萧晚。 因为萧浅将军掌管龙虎军,龙虎军负责长安城的城防和保卫宫中安危,他们猜测,也许那天当值的侍卫有什么线索,也未可知。 若是他们贸然去问,那些侍卫可能出于各种原因,不愿说出真相。而萧晚在龙虎军的将士中颇有威望,再加上可以借着萧浅将军的东风,狐假虎威一把,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萧晚听完了,眉头也不觉蹙了起来,道:“三公主与我们也算是同窗,我与她虽并不怎么相熟,可也不想她死的不明不白。我便帮你这个忙。只是若问不出什么,你也别怪我。” 王元修忙不迭的道了谢,恨不得给她捏肩捶背的,才算是报答了她的恩情,他微微给她捶着肩膀,道:“那是一定的。” 萧晚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事,下次你们几个商议对策,也得带上我一个才行。” 王元修一怔,笑嘻嘻的看向她,道:“你去做什么?没什么好玩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萧晚开始撸袖子,嘴角还念念有词的,好像下一步就要把拳头砸在他脑门上了。 王元修连忙住了口,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苻宝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平日里也极推崇萧晚的为人,兴许是欢迎她来的,便转了口气,道:“萧大姑娘温婉有礼,没什么不能带你去的。” 萧晚斜睨着他,谅他也不敢哄她,便心满意足的走了。 苻宝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看,连脖子都快扯下来了,见萧晚和王元修一前一后的进来,忙坐直了身子,睁大了一双巴望着的眼睛,紧紧的锁在王元修身上。 王元修被她看的发毛,他在她后面坐下来,笑着道:“我今儿可知道什么是望眼欲穿、望穿秋水了,你也不用这么看我罢?和望夫石似的。” 苻宝麻利的转过身来,瞥着萧晚的方向,道:“萧姑娘怎么说?” 王元修敛了笑意,道:“你也不看是谁,小爷出马,能有做不成的事吗?” “少臭美了你。”苻宝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想了想,此事既然是五姐闹出来的,多半与她脱不了干系。小八和五姐住得近,也许知道些什么。等一会下了课,我便去找她问问。” 王元修点了点头,道:“好。” * 整整一上午,苻宝都盯着苻华的背看,好像要卯了力气把她看穿似的。可苻华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依旧坐得笔直,举止有度,她微微仰着头,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薄金,越发显得她的下颌小巧玲珑,鼻子高挺。 苻宝低下头,想着是否真是自己错了。苻华为人一贯是端正磊落的,她和上官冲无冤无仇的,实在犯不上布这么大一盘棋去害他。 而当日太医说过,苻玉的确是先被人奸污,之后又被人闷死的,这不会有错。苻华是个女人,若没有人帮她,悄无声息的杀死苻玉也许并不容易。 苻宝盘算着,若是苻玉当真是被人奸污的,那只可能是宫里的男人,或者是常出入宫里的男人。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齐帝、苻容、苻熙、上官冲,并着陈国的两位皇子,再不然,就只有宫里的侍卫、太医和齐帝亲信的大臣。 齐帝不可能,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齐帝又不是失心疯,怎么会欺负自己的女儿?苻容和苻熙也是一样,苻宝虽觉得他们未必是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人面兽心至此。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何必罔顾人伦? 苻宝分析着,把她觉得人品有保障的人排除掉,也就只有陈国的两位皇子最可疑。他们一来就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令人生疑。 苻宝托着腮,不知不觉的就这样想了一上午,直到孟夫子气急败坏的拂袖走了出去,苻宝才发现大家都一脸敬佩的看着自己。 苻宝侧过头去,道:“他们看我做什么?” 王元修扶额,叹息道:“姑奶奶啊,孟夫子唤了你好几声,你都不应他,他能不气么?” 苻宝恍然大悟的看着他,埋怨道:“我没听见嗳,你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就这样看我笑话,还是不是朋友了?” 王元修一脸无奈的看着她,道:“我不知道喊了你多少声了,孟夫子瞪着我都快瞪瞎了,你倒好,还倒打一耙。” 他话音未落,便见苻宝冲了出去,王元修心里一紧,心想着这丫头不是要去做傻事罢?便忙跟着跑了出去。 苻华收拾着书本和笔墨,见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跑了出去,心下便有了三分计较。她眯了眯眼睛,看向一旁站着的侍奉的宫女,道:“可去寻过八公主了?” 那宫女见四下无人,方回道:“奴婢已和八公主说了,您有要紧事找她,让她千万等您。” 苻华抿了抿唇,浅浅一笑,道:“你做事还算利落,不错。”做事不利落的人,是没法在宫里活着的。 * 苻熙走得飞快,他知道苻宝在后面喊他,可脚下的步子却根本没停。说实话,他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她。 苻宝猛地拽住他的腰带,气喘吁吁的弯着腰,道:“四哥,你摆脱不了我了。别挣扎了。” 苻熙都快气笑了,他转过身去,道:“你从哪学的这些不正经的腔调?我劝你以后少说,再被我逮到一次,我就拉着你去父皇面前,一准罚哭你。” 苻宝抬起头,道:“四哥,我知道你因为三姐的事气我,可你听我一句,这件事真的不是上官冲做的。” 苻熙听到这里,已然怒不可遏,他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腰带上捞起来,冷冷道:“我不想听这些,你走远点。” 苻宝忙站起身来,强撑着走了几步,赶在他前面,道:“四哥,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抓出伤害三姐的凶手,我需要你帮忙。” 苻熙的眸子暗了暗,他避过头去,不知为什么,眼眶先微微的红了。他心疼他三姐,真的心疼。 王元修赶了来,将昨日他们三个所分析的东西和苻熙说了一遍,苻宝又把她方才想的情况和两人说了,苻熙才真的信了,他们是诚心实意要为苻玉讨回公道的。 他思忖着,道:“这些日子我也在查,可三姐贴身的宫女说,那日三姐从长寿宫回来,便说她有要紧的事,不许她们跟着。三姐素来是说一不二的,她们也不敢违抗。至于三姐是去做什么,又去了哪里,她们根本不知道。” “只是三姐宫里看门的宫人说,三姐出去的方向似乎并不是朝着长乐宫的,更何况三姐出去的很早,可五妹发现她出了事,闹到父皇那里去的时候已然是深夜了。三姐与五妹不过是点头的情分,依着三姐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在五妹宫里待那么多时辰。” 苻熙说完,眸子如鹰隼一般亮了亮,道:“我猜这件事一定没有五妹说的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3 19:50:00~2020-03-04 22:0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三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因为你 三人又分析了一会子, 苻宝看着天色已然是不早了, 便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去找小八问问, 也许她知道些什么也未可知。依着四哥说的, 近日来和三姐走得近的男子, 也就只有陈国的皇长子一个。他看起来倒是端方的很,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还是值得一查的。” 她说着,站直了身子,道:“不若四哥和元修一道去他那里查查, 说不准会有些意外之喜的。” 王元修和苻熙相视一眼,道:“你不去么?”只他们两个大男人去找陈洵那个大男人,会不会太怪了些? 苻宝眯着眼睛, 一条腿踩在旁边的石阶上,道:“事不宜迟啊大哥们,我要去找小八,实在是□□乏术。” 王元修和苻熙听她言之有理,毕竟找出真凶比较要紧,被人家误会了就误会了,又不掉一块肉。他们这样想着, 也就打起精神去找陈洵了。 * 苻果趴在湖心亭的美人靠上, 一手扒着栏杆,一手托着腮,望着青碧色湖水中自己的倒影发着呆。湖水如镜, 连她脸上的表情都映照得一清二楚。 她一双远山眉微微的蹙着,宛如蒙了层雾气似的,让人看不真切。她眼睛一晃,便仿佛在湖水中看见了苻华的影子,苻华的唇上带着柔软的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悸。 半个时辰前,苻华坐在她宫里,便是这样幽幽的望着她,脸上带着她看不懂的笑。 “八妹,你老实告诉五姐,你那日看到了什么?”苻华浅笑着,一双眼睛像是存着一汪秋水似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五姐,你说的是哪日啊?”苻果避过头去,手不自觉的叩紧了茶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正如她现在,手又不自觉的在栏杆上抠出了几道细细的划痕。 苻华抿了口茶,道:“你是个有心肝的孩子,既然当时没说出来,想来你日后也不会说的。五姐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是平白嘱咐你一句罢了。” 苻华说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苻果倏然把手抽开,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些,忙抬起头来,有些羞赧的看着她,支吾道:“五姐,我……” 苻华不以为意的笑笑,道:“小八,我早说过,我们才是一母所生的姐妹。你舍不得看我去死,对不对?你要知道,就算我做了再多可怕的事,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因为在我心里,你,二哥,母妃,你们三个才是我真正的亲人。” 她说着,用帕子轻轻擦了擦苻果额头上的汗,宽慰道:“我知道,那日你看到了。可你答应五姐,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她的话语带着蛊惑,苻果不自觉的跟着她的语调,重重的点了点头。 苻华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道:“小八,五姐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你。你看现在,小六和王家公子订亲了,你不就可以和天师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为了我?”苻果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来,她赶忙站起身来,道:“五姐,你说这是为了我?” 苻华的眼神之中带了一丝媚意,她握住苻果的手,道:“看你吓的,真是个傻孩子。”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苻果依然想不通,苻华怎么能用那样轻佻的表情和语气,说出那么可怕的事呢? 无论苻果有多喜欢顾源,她都没想过要任何人死,更何况,那个人是苻玉。她也没想过要逼着苻宝嫁给王元修,虽然她承认自己有些嫉妒,可她还是很喜欢苻宝的。 她和苻华不一样,她是真的把她们当作亲人的。可苻华却告诉她,这一切的发生,这一切错误的根源,都是因为她。 苻果想着,惨白了一张脸,直到苻宝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看着苻宝,有一种凶手看着受害者的感觉,她不觉目光闪避,几乎无法与苻宝对视。 苻宝察觉到了她的不同,便挨着她坐下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小八,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苻果摇了摇头,她尽量的笑出来,可苻宝瞧着她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只觉得心疼。苻宝思忖着,或许她是因为苻玉的事受到了惊吓,便想着先和她说一会子话,再去询问她当日的事。 可苻果满腹心事,无论苻宝说什么,她也只是随口应着。她见苻宝狐疑的望着自己,忙道:“六姐,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莫不是你也是要问我三姐出事那日的事?” 她揉着脑袋,很不耐烦的说道:“可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日身子不适,一整日都待在自己宫里。为什么你们都要问我这些?难道你们觉得三姐的死与我有关不成……” 苻宝见她越发的烦躁起来,连忙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掰向自己,道:“小八,小八,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三姐的死会和你有什么关系,真的。” 苻果怔了怔,眼角猛地溢出泪来,她紧紧的抱住苻宝,把头埋在她的臂弯里,哭道:“六姐,你不要问我了好不好?三姐死了我很害怕,也很难过,可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苻宝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发泄够了,才放开她。苻宝从袖子中抽出帕子来给她擦着,柔声道:“小八,六姐知道,三姐的事一定让你很害怕。六姐什么都不问了,好不好?” 苻果吸着鼻子,点点头,道:“谢谢你,六姐。” 苻宝送她回了自己的宫室,方安下心来,道:“你好好歇着,等过些日子养好了精神,我再陪你说话。” 苻果笑着抿了抿唇,突然,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拽住苻宝的袖口,道:“六姐,我听说你与王公子订亲了……你当真愿意吗?” 苻宝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她脚下一顿,回过头来,粲然一笑,道:“兴许是愿意的罢。”言罢,便转身走了。 苻果看着她的背影,用力的咬了咬唇,双手微微拢着,握着自己的裙裾,直把平坦的裙子抓住两个褶皱来。“对不起,六姐。”她低声喃喃道。 她脑海里不觉闪过当日的情景。那日,她本是要去寻苻华的,还没走到长乐宫,便见有两个宫人抬着一个黑黢黢的麻袋,直直的入了长乐宫门。 看门的宫人瞥见了她,不多时候,便见苻华走了出来,笑着招呼她过去。 苻果脚下轻盈,一路笑着走到她身边,天真的问道:“五姐,他们抬的是什么?好大一个呢。” 苻华笑着道:“没什么,不过是我馋了,命人去御膳房挑了只猪回来。等闲了,我让小厨房做了佳肴给你解馋。” “猪?”苻果来了兴致,她的脑袋避过苻华,左摇右摆的朝着里面看去,只是当时天色已暗下来了,长乐宫里又没上灯,实在是看不分明。 苻华急忙挡住她的视线,当苻果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她的脸上已多了几分凝肃之色,道:“小八,我还有事,你先回去罢。” 苻果有些不甘心,道:“五姐,你宫里怎么还没掌灯?宫人们也太疲懒了。” 苻华淡淡道:“我宫里的事,我自己会管的。” 苻果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呆呆的站在宫门口,已许多时候了。随侍的宫女担忧的望着她,道:“公主?您怎么在这站着?” 苻果摆了摆手,勾了勾唇,叹息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你服侍我歇了罢。” * 苻宝忖度着苻果刚才的表现,怎么想都觉得她是知道些什么的。大约是她看见了或是听见了什么事,小八这孩子素来胆子小,怕是吓到了。 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好逆着她的性子问她,此事只怕要从长计议才行。 她正想着,便见一个宫女走了过来,倒是个脸生的。 那宫女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宫装,上面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发髻虽梳得一丝不苟,可头发却毛躁的很,一看便知道是没什么头油用的。想来,她在宫里当的并不是什么好差,日子过得大约也很辛苦。 不过她做事倒还算妥帖,就低着眉任由苻宝打量着自己,没有半分急躁的样子。 苻宝看够了,也就开口道:“我并不认识你,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拦着我?” 那宫女仍是低着头,话倒说的落落大方,道:“奴婢是惠妃娘娘宫里的。” “惠妃娘娘宫里的人我都熟悉,却从没见过你。”苻宝走了几步,躬着身子去看她的脸,道:“你原来在哪当差的?” 那宫女回道:“奴婢之前是在尚衣局里做事的,前些日子惠妃娘娘宫中一个宫女生了病,便调了奴婢去顶替的。” 她见苻宝不语,便接着道:“惠妃娘娘出不来,便命奴婢想法子出来,左右见上公主一面,只求公主怜惜,去见见惠妃娘娘。” “这倒奇了,你既是跟着惠妃娘娘,想必出来也很不容易。娘娘不让你去找四殿下,竟让你来找我?”苻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 那宫女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敢忖度娘娘的心思,不过是娘娘让奴婢寻谁,奴婢就寻谁罢了。” 苻宝心知她所言有理,便道:“起来罢,我随你去就是了。” 那宫女一喜,连连道:“多谢公主。” 她利落的站起身来,引着苻宝朝着昭纯宫走去。 一路上,她都只是抿着唇,带着温和的笑意在苻宝的身侧走着。苻宝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话,问些惠妃近日可好之类的话,她答的倒也算得体。 苻宝不觉多瞥了她几眼,心道尚宫局□□的宫女是越来越好了。她正想着,便见“昭纯宫”三个大字已在眼前了。 苻宝心里紧了紧,一步踏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第五天,我怕是快死了。。。 第62章 顾皇后 昭纯宫中的一切依然和惠妃禁足之前别无二致, 只是院子里少了人, 静得厉害,倒像是时间凝固住了似的。外面过了无数的岁月, 这里却从未变过, 若戏论起来, 外面便是地上,是红尘, 这里便是天上,是世外之地。 正殿的门大敞着,一进宫门, 便能看见惠妃正坐在里面,她是侧对着殿门的,着了一身素锦缎子的常服, 头发高高的梳起,没戴什么首饰,只在鬓边簪了一朵玉制的梨花钗子,细细小小的一个,很是精致。 她的头微微低着,露出颀长的脖颈和流畅的侧脸,虽瞧着略清瘦了些, 可比之以前, 却仿佛更美了些。 听到声响,她缓缓转过身来,朝着苻宝微微一笑, 只是她像是有些拘谨似的,双手还是拢在身前,连带着动作也有些迟缓。不过,这大约也可以理解为贵女的端庄和波澜不惊。 “惠妃娘娘。”苻宝远远的朝她行了礼。 惠妃笑着招呼她过去,柔声道:“到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还愿意给我行个礼,称我一声娘娘了。” 苻宝刚要开口,她便微微一笑,道:“我念了这么多时日的经文,对这种虚名还是放不开,可见我是个榆木脑袋,不开化的了。” 惠妃说着,便坐下来,亲自给苻宝做了一盏小团茶,道:“你尝尝?我未嫁的时候最喜欢侍弄这些,多少年不练习,生疏了许多,现在倒捡起来了。” 她见苻宝抿了一口,便接着道:“阿玉活着的时候,我总是为了宫廷里那些藏污纳垢的事情操心,每天就想着争宠,想着不能屈于高贵妃之下。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自己聪明,算得上隐忍,懂得韬光养晦。” 惠妃说着,自嘲的笑笑,可目光却很深很远,像是根本没看着苻宝,而是看着远方——那个远方的自己。 她道:“可我忘了,这宫里女人的高低,所依凭的不过是男人的心。我在陛下心里不如高贵妃,便是怎么争也争不过的。我落到这种地步,是咎由自取,我没什么可怨的。可若是我在外面,兴许别人也就不敢那样明目张胆的害阿玉,她也就不会那么惨。” 她低下头去,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对不住,这些日子我总是想着阿玉,做梦都想,见了你,也就情不自禁的说出来了。” 苻宝抿着唇摇了摇头,道:“无事。”她能理解惠妃的心,三姐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连她都每天想着她,更何况惠妃还是她的母妃,自然是牵动着心肝的。 苻宝望着惠妃难过却故作坚强的样子,心一寸寸的软下去,她凑在她身边,轻轻顺着惠妃的背,柔声道:“娘娘,我不会让三姐白白死去的。我一定会想法子找出真相,为她报仇的。” 惠妃抬起头来,眼里泛着泪光,反手握住苻宝的手腕,道:“六公主,你年纪太轻,自然不明白在这宫里,根本就是没有真相的。我今天找你来,并不是想你为阿玉报仇,而是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顿了顿,见苻宝不解的看着自己,便接着道:“我知道,你已与王家公子订亲了。王丞相是陛下面前和心里第一重要的人,你有了王家傍身,这一世都能平平顺顺的过了。如今阿玉不在了,我只盼着阿熙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我想求你帮我照顾阿熙。” “不是要他荣华富贵,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便足够了。”惠妃说完,很郑重的站起身来,规规矩矩的向苻宝行了大礼。 苻宝连忙跪下身来,扶着她的手臂,蹙眉道:“娘娘,您这样我实在是受不起的。就算您不说,看在三姐的面子上,我也会照顾四哥的。您放心便是。” 惠妃不肯起身,只很感激的望着她,道:“好孩子,有你这么一句话,我就算是死了也安心了。” 苻宝见她不肯起来,只得陪着她跪着,道:“娘娘不要说这样的话,三姐若是知道了,她一定会心疼的。” 惠妃听着,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道:“阿玉是个好孩子,她平素对我很好,就算陛下罚了我,她也从没抱怨过我一句……我获罪,她的亲事哪有不受影响呢?可她常和我说,她不求嫁什么高门大族,只要嫁个有担当的好儿郎便是了。” 惠妃的目光闪烁着,不觉勾了勾唇,道:“这句话,倒是和你母后所说的一模一样。”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中浮现出一抹红晕,像是因为回忆起了少女的时光,微微冲淡了她现实中所经历的悲伤。 苻宝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她太想知道关于她母后的事情了,便忍不住问道:“惠妃娘娘,我母后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惠妃回过神来,看向她,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悠远,像是回忆着很久以前的事似的,道:“她是个很好的女人,美丽、飞扬、义气,仿佛配得上这世上所有好的词汇。如果她没有进宫,大约任何一个娶她的男人,都会很珍惜她的。她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很自在的。” “您认识我母亲?进宫以前就认识?”苻宝的脚麻得厉害,她趁着惠妃思索着往事,便将她扶起来,挽着她的手臂一道,去庭院里走着。 冷风吹在惠妃的脸上,使她的精神也好了些。她点点头,道:“认识,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两家住的很近,父亲又是相熟的,因此我们两个也是常走动的。” “那时她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少年,据说她孩提时将还是流民的他捡了回来,之后,你外祖父觉得那个孩子颇有灵性,便送了他去当时的天师门下修习。可那少年一有空便会回来看你母亲,我那时总以为,他们两个是会在一处的。” 惠妃笑着摇了摇头,道:“后来我长大了,就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是因为那少年是天师么?”苻宝不禁问道。 惠妃低低的叹息着,道:“我听人说,那少年的师父对他寄予了厚望,是要他继承自己的衣钵,做下一任天师的。天师不能娶妻,这是规矩。他不愿辜负师父,又不忍辜负你母亲,左右为难。男人看似刚强,但总是软弱,很多事都是要女人为他做决定的,你明白么?” 她见苻宝懵然的看着自己,便只笑笑,接着说道:“太后与你母亲沾着亲,大约可以算得上是你母亲的堂姑母了。她老人家一心想着让你母亲进宫为后,你母亲便顺水推舟,嫁进宫里来了。” “当年我与你母亲同时进宫,她为后,我为妃,我瞧着陛下的样子,是很喜欢她的。那个时候陛下便不怎么喜欢我,他说我木讷,是个木头美人,远不及你母亲灵动。我那时候还暗自觉得自己更端庄些,比起你母亲,我更像一个皇后。” “那高贵妃呢?她什么时候入宫的?”苻宝问道。 “她?”惠妃鄙夷的冷哼了一声,道:“她当时是宫里的宫女,自陛下做皇子的时候,便侍奉陛下的。陛下早已宠幸过她,不过是碍于太后的面子,才没将此事说出来。我和你母后还没入宫的时候,她便跪着来求你母后,原是她有了身子,被太后知道了,逼着她堕胎。” “陛下没有大婚,便闹出个孩子来,太后怕你母亲受不了会退亲,因此便连骨肉亲情也不要了。 你母后心软,便带着她一道去见了太后,说不必让她打掉这孩子,还求了太后封她做才人,等诞下皇子再晋位份,做婕妤、做昭仪,都使得。” 惠妃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笑意,道:“不过高氏命不好,这个孩子到底还是没保住。” 苻宝瞧着她的样子,那样平心静气的一个人,遇到高贵妃的事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可见两人积怨已久,怨念很深了。她也不敢再提高贵妃的事,便只问道:“娘娘,我母后当真是病逝的么?” 惠妃叹息道:“高氏蛇蝎心肠,她说是因着你母后赐了她一碟子糕点,她那个孩子才掉了,便一直记恨着你母后。后来你母后有了身子,虽那么多人精心侍弄着,却还是稀里糊涂的掉了,我思忖着,此事一定与高贵妃脱不了干系。” “我虽想着帮你母后报仇,可我无恩无宠的,实在做不了什么。你母后因着此事伤了身子,生你出来本就勉强,生七皇子的时候,大约身体虚的很,七皇子生下来便先天不足,身子比旁人弱许多。后来七皇子病逝,你母后伤心欲绝,不久也就去了。” 惠妃言罢,摆了摆手,道:“都是陈年往事了,不提也罢。只是六公主,我要提醒你,高贵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还是避着她些,熬到出嫁也就好了。” 苻宝点了点头,很乖顺的道了声“是”。 她又陪着惠妃坐了一会子,说了些话,也就告辞离开了。只是苻宝想着,苻玉不在了,她也该多来见见惠妃,替苻玉尽尽孝才是。 刚出了昭纯宫没多久,便见高贵妃走了过来,她仿佛是听到了消息,知道苻宝去了昭纯宫,特特在这里等着她的。 苻宝虽不愿见她,可到底高贵妃是长辈,路上遇见了,避开总是不好,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朝着高贵妃行了礼。 高贵妃身边只跟着个嬷嬷,并没有平日里的排场。她将苻宝扶起来,笑着道:“不拘这些俗礼,六公主快起来。” 苻宝身子僵了僵,倒没想到高贵妃会这样和颜悦色的,若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便是她吃错了药,连人都认不清了。 苻宝只低着头,不愿多言,倒是高贵妃开了口,道:“见着惠妃了?” 苻宝道了声“是”,便等着她不耐烦,放了自己过去。可高贵妃今日却像是有足的耐心,只顾笑吟吟的看着苻宝,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样子。 “你认得本宫身边的人么?”高贵妃示意她身后的嬷嬷上前了一步。 苻宝瞧着,倒像是见过的,只是一时有些想不起这嬷嬷是谁。苻宝也不想深究,更不想知道高贵妃想做什么,便只摇了摇头,道:“不识得。” 高贵妃看向那嬷嬷,道:“你说说罢,你从前是侍候谁的,又知道些什么,都说说罢。” 那嬷嬷抬起头来,很恭敬的说道:“奴婢从前是侍奉惠妃娘娘的,自二十年前便跟着惠妃娘娘的。” 你这个叛徒、走狗。苻宝弱弱的想着,看向那嬷嬷的目光也变得不再友善。不过,这个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第63章 敌友 苻宝不知高贵妃到底想做什么, 可无论她做什么, 她都是不在意的。 苻宝只瘪了瘪嘴,眉目之中显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淡淡道:“娘娘, 小六虽不懂得什么道理, 却也知道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这宫人分明是个没脸没皮的,今日能背了惠妃娘娘投奔到您这里, 他日也能背弃了您,去侍奉新的主子。还是劝娘娘离她远些罢。” 言罢,苻宝便躬身行了礼, 道:“我还有事,便不陪娘娘了。” 高贵妃见她作势要走,不觉微微一笑, 语气之中颇有些可惜的样子,道:“本宫知道,你素来与惠妃亲近,是瞧不上本宫的。” 她款款走上前去,脸上没有半分因为苻宝的不敬而产生的愠怒,只道:“六公主,本宫只是不想让你连是敌是友都没分清, 就这样给人家利用了。” 苻宝猛地回头, 秀眉轻挑,道:“娘娘,您这话是何意?” 高贵妃笑着道:“别急, 本宫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的。” 她侧目望着昭纯宫的方向,眯了眯眼睛,道:“惠妃看着性子憨厚,却着实是个好手段的。当年她与你母后一同进宫,颇有些亲如姐妹的意思,本宫出身微寒,不配与她们说话,只想着为陛下生个一儿半女,好好的过日子也就是了。” “那时候,本宫有了身孕,便整日待在自己宫里。可眼见着你母后与惠妃的闺阁之情,心里哪有不羡慕的?也就趁着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与她们搭搭话。没想到,她们竟没什么贵女的架子,待本宫也如自家姐妹一般。本宫那时年轻,也就渐渐的卸下了心防。” 高贵妃说着,骤然眼底黯了下来,就像是乌云铺天盖地的压下来似的,连带着整个脸都是一片晦暗。 她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谁料有一日,你母后端了叠点心给本宫,本宫孕中嘴馋,皇后宫中的食物自然精致非常,是本宫吃不到的。本宫心里感念,想也没想便吃了,没想到当天夜里,孩子就打了下来。”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狠厉,直盯得苻宝汗毛倒竖,苻宝咬了咬唇,刚要分辨,便听得她冷笑起来,道:“没足月的孩子,自然是活不了的。可那孩子在本宫腹中数月,已与本宫血脉相通,本宫岂有不恨的?正因为此事,本宫便恨毒了你母后,只道她害我一个孩子,我便害她十个,总不算辜负。” 她怨毒的看着苻宝,道:“六公主,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罢?” 苻宝的眉头紧紧的蹙着,道:“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母后不会这么做。” 高贵妃的脸上渐渐绽放出一抹笑容,叹息道:“你可真是孩子气。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两面的,可以婉约美好到极致,也可以狠毒阴厉到极致。不过是看对谁罢了。” “不过,你这次倒是说对了。”高贵妃看向那个嬷嬷,淡淡道:“说说罢,让六公主看清楚些,也好过就这样稀里糊涂的。” 那嬷嬷躬身道:“是。当年,是惠妃娘娘拉着皇后娘娘说话,命奴婢趁着人们不注意,将堕胎用的红花粉末洒在糕点上的。惠妃娘娘说,此事若是成了,她便可坐山观虎斗了。她不比皇后娘娘出身显贵,更不比贵妃娘娘侍奉陛下多年的情分,也只得用些不入流的法子,为自己谋个好前程了。” 高贵妃见苻宝一脸不愿相信的神情,便道:“说下去。” 那嬷嬷抬头看了高贵妃一眼,又匆忙低下头去,道:“是。皇后娘娘生产大殿下时,惠妃娘娘生怕贵妃娘娘不出手,便隔三岔五的去见贵妃娘娘,说些刺激她的话,直说得贵妃娘娘恨得咬碎银牙才安心。” “皇后娘娘生产七殿下时,惠妃娘娘为表示与皇后娘娘的亲近之意,便自请照顾皇后娘娘。她整日炖煮羹汤,看似辛苦,却悄悄搜罗了竹子等阴寒之物,每日在羹汤中煮上一时半刻的,再取出来,日久天长的,皇后娘娘的身子便垮了下来,七殿下自然天生便体弱了。” 她说完,忙跪下来,急了一头的汗,道:“六公主,奴婢没有半句虚言,奴婢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不敢求公主原谅,只求您看在奴婢也是身不由己的份儿上,饶奴婢一条性命罢。” 苻宝眼里猩红一片,猛地冲到她面前,俯身道:“你说我母后是惠妃害的,高贵妃也是惠妃害的,可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啊?不是说,她与我母后姐妹情深么?” 那嬷嬷半是哀求半是无奈的解释道:“公主啊,这宫里哪有什么姐妹情谊啊?惠妃娘娘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四殿下能够继承大统。当日害贵妃娘娘,是因为她怀的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后来害皇后娘娘,是因为她生的是嫡子。您还不明白么?” 苻宝却不理她,只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高贵妃,道:“您和我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高贵妃走近了她,勾了勾唇,那红如烈火般的唇就这样轻轻的在她光洁的脸上划出一弯月牙形状,低声道:“一来,是要你别再为惠妃做事,无论是她,还是她的子女,都是你的仇人,就算你没办法为你母后报仇,也别再帮着敌人了罢。” “还有呢?”苻宝斜睨着她。 “再有,就是惠妃伤了本宫的孩子,本宫也要伤她一个,才算公平。至于当年本宫对你母后做的错事,会在你身上补偿回来的。”高贵妃压低了声音,可听上去还是婉转非常,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苻宝盯着她的眼睛,突然恍然大悟,她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道:“三姐,三姐是你……” 高贵妃笑了笑,道:“本宫知道你在查,不过是白劝你一句,本宫有多少手段你是知道的,你还差点火候。” 她说完,便悠然道了声“走罢”,那地上跪着的嬷嬷便连忙爬了起来,跟在她身后走了。 走至转角处,高贵妃脚下顿了顿,瞥了一眼瑟缩在墙角的苻果,道:“蠢丫头,走罢。” 苻果连忙走上前去,扑在高贵妃怀里,喃喃道:“母妃,我害怕。” 高贵妃揉了揉她的发,虽是恨铁不成钢,终是心疼自己女儿,眉眼也一点点软下来,柔声道:“别怕,有什么事,母妃都在前面顶着呢。” “五姐会不会怪我?”苻果抬起头来,泪水涟涟的。 高贵妃笑着道:“她是少不了一顿责骂的,不过她不敢怪你,你是在救她的命呢。”她低下头去,认真的看着苻果的脸,道:“从今以后,这件事再不许提了。知道么?” 苻果点了点头,道:“小八明白。母妃放心。” * 翌日下了课,王元修便拉着垂头丧气的苻宝一起走到了南书房外,萧晚已等在了那里,她双手挽在胸前,见他们到了,便将手放下来,迎了上去。 苻熙跟在他们身后,小跑了几步追了上来,他喘了几口气,道:“萧姑娘可打听出什么了?” 萧晚瞥了苻宝一眼,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觉有些不悦,只压抑着怒气道:“只略有个眉目罢了。有当值的侍卫看见三公主当日下午时候去过秋梨园,这些日子梨花还没开,秋梨园又偏僻,没什么人去,他也就记下了。” 苻熙思忖道:“三姐从来不爱侍弄那些花花草草的,定是有人约她,她才会去的。” 王元修看了苻宝一眼,见她没什么兴致,便又接着道:“昨日我们去找陈洵,他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可我见他穿了一身墨色的衣衫,人也瘦了一圈,不是不悲伤的。我听人说,陈国以白为尊,黑色是服丧所用的。可见他是在悼念三公主了。” 苻熙点点头,道:“他虽一口咬定不知,目光却有些躲闪,也不愿多谈此事。我想,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也许根本是他错手杀了三姐,也许是与他有关,否则不会一副心如槁木的样子……” 他正说着,便见苻宝猛地走出了几步,又转过身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我想,此事不必查了。” 萧晚受不得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也管不得苻宝是不是公主,只道:“六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元修一脸诧异的走到她身边,道:“你不想查了?为什么?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若是觉得累,缓几日也是使得的。” “不是”,苻宝避过头去,半晌,方忍不住道:“是昨日高贵妃来找我,她说三姐的事是她做的。她的本事我们是知道的,既然敢做,便根本没有痕迹,我们再查下去恐怕也是徒劳罢了。” 旁人尚未说什么,苻熙就坐不住了,他拽着苻宝,道:“我们去见父皇,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就不信父皇还能连亲生女儿都不顾了,去护着那个贱人!” 苻宝反手拉住他,焦急道:“四哥,我刚才不说就是怕你受不住。高贵妃我们是知道的,她既然敢告诉我,就一定有万全之策。我们根本没有证据,父皇不会信的。他只会……” 苻熙恨恨的放开她的手,道:“你不去,我去!” 王元修连忙拦住他,道:“四殿下,你别冲动。小六说的是对的,你冒然去了,只会被高贵妃逮住机会,还不知要治你什么罪。我们慢慢找证据,总会找到的。等到了那个时候,陛下就算是想袒护,也袒护不了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4 22:09:29~2020-03-07 20:4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融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赐婚 苻熙性子虽急躁, 对于王元修的话多少还算能听得进去, 也就勉强罢了。 苻宝刚回到永寿宫,没多少时候顾源便到了。他笑着坐下来, 一边品着茶, 一边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道:“怎么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 苻宝勉强提起兴致来, 将高贵妃与她说的话向顾源说了一遍,她半眯着眼睛,道:“你说, 三姐的死当真是高贵妃做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高贵妃若真心想做,自然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 怎么会让三姐死在五姐宫里呢?” 顾源将茶盏放下,伸出手来揉了揉苻宝的头顶,道:“我瞧着你这个小脑袋也不怎么灵光,还是别想这些了。” 他站起身来,将怀里的兔子掏出来,轻轻的抚摸着,道:“高贵妃这么说, 无非是要告诉你, 这件事的背后是她。即便不是她做的,也是她很在意的人做的,你若不查, 她便受了你这份人情,你若执意要查,便是与她作对,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苻宝站起身来,刚刚开口,便见顾源用食指比着她的唇,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要她的受你的人情,更不怕她做什么,可她既然敢说,便有十足的把握扫除了一切证据,就算闹到陛下那里,你也得不了便宜。” 顾源说着,蹙了蹙眉,道:“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提防着些,等待合适的时机罢了。” 苻宝知道他说的都对,可神色还是忍不住黯然,道:“我只是心疼三姐,她死的那样惨,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抬眸看着顾源,道:“父皇呢?父皇那里可有什么计较?” 顾源微微低眉,他的睫毛微微的扇动着,道:“陛下若当真有计较,也不会到今日了。丫头啊,”他叹息着,很悲哀的看向苻宝,道:“宫里原本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藏得多了,也就不在乎干不干净了。” 苻宝望着他的目光,点点头,道:“我明白,我只是想自己的心里能干净一些。” * 太极宫中,齐帝斜靠在一张方榻上,手里卷了本书,只随意瞥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身前席子上跪坐着的陈洵和陈瀛说着话,道:“这么多日子了,两位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很沉,就算是随意叙话,也给人一种压迫感。 陈洵将茶盏放下来,抿了抿唇,道:“还请陛下再给我们一些时日考虑,这样的事,我们……” “再给你们一些时日?”齐帝不耐烦的将手上的书丢在一旁,抬眸扫过陈洵的脸,道:“朕已经给了你们足够多的时间了。朕的女儿死了,朕却将此事压了下来,没有追究陈国的责任,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是为了什么罢?” 陈洵垂眸,道:“是。” 陈瀛见陈洵默然,很是不屑的瞥了陈洵一眼,开口道:“陛下,此事是我的过错,我愿意拿命相抵。”他说着勾了勾唇,露出一抹诡秘的笑,道:“我皇兄胆子小,您别吓唬他。” 陈洵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别胡说。” 陈瀛站起身来,用手背扫了扫衣服上的褶皱,道:“陛下,用一个公主的命换陈国的火器制造方法和有经验的匠人,您的算盘也未免打的太精了些罢。” 齐帝挑了挑眉,斜睨着他,道:“朕的女儿去了就没法再回来,火器不过是个死物,说到底,还是陈国赚了。用一个方子保陈国的平安,这个买卖你们不亏。” 陈洵连忙站起身来,恭敬道:“陛下,不若我们各退一步,陈国答应长期免费供给齐国火器,十年或者是二十年都可以。而且陈国还可以保证,绝不会供应梁国,如何?” 齐帝冷冷一笑,道:“大殿下,你看朕的齐国缺的是银子么?若是朕当真出兵,将你陈国攻下来,别说是火器,就算是整个陈国,也都是朕的。” 他说着,坐的更舒展了些,一手撑着头,一手将书捡起来,悠然道:“只是朕怜惜天下苍生,不忍如此罢了。” 陈洵还要说话,便见陈瀛嫌恶的“啧”了一声,道:“皇兄,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若是陛下能答应长久供应火器这种条件,我当场就能应下了,也用不着去找你了。” 他说着,将双臂挽起来,道:“陛下,倒不是我有什么风骨在这拿乔,实在是这是大事,我父皇还在呢,我们兄弟两个做不了主啊。” 齐帝的眉目松了松,将视线从书上面移开来,道:“你父皇就你们两个儿子,陈国总有一天是你们的,朕不急。” 他笑了笑,道:“只要你们签了盟约便是,大可等你们承袭了位子再履行,十年八年的,朕都可以等。” 陈瀛嗤笑了一声,道:“陛下当真是好谋算,我父皇身子不好,只怕用不了这么久。” 陈洵眉头微蹙,道:“不可如此,大不敬。” 陈瀛并不理他,只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方榻周围的雕花隔板上,浅浅一笑,道:“陛下,此事我应了。这盟约,我签。” “不可!”陈洵急得面红耳赤的,他一把抓住陈瀛的手臂,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是玩的。” 陈瀛回头看着他,闭了闭眼睛,像是让他安心,道:“皇兄,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来做这个罪人,不用你沾手。” 他笑了笑,哄孩子似的,道:“我们大殿下的手,还是干干净净的,好不好?” 陈洵被他的话语激怒,脸上带着怒不可遏的表情,道:“你……” 齐帝轻笑着,坐起身来,将袍子披在自己身上,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殿下,你这样迂腐可不成。坐不稳天下。” 陈洵笑着道:“陛下圣明,我早说过这话,只是我父皇顾及祖宗家法,对嫡庶之事看得太重,这才下不了决心。” 他伸手扶着齐帝站起身来,道:“不过陛下,盟约我可以签,但我还有个条件。” 齐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道:“你说。” 陈瀛道:“一来,此盟约只有我一个人签,我皇兄不必沾手。不过他是个正人君子,就算他日是他做了皇帝,也一定会履行盟约的,您大可放心。不过我若是签了,陛下便再不可追究三公主的事,否则我一旦死在齐国,这盟约就作废了。” 他幽幽的说着,低叹道:“我顾惜自己的性命,陛下能理解罢?” 齐帝冷哼一声,不耐烦道:“朕答应你。” “还有一事。”陈瀛躬了躬身子,扶着齐帝在案几后的软垫上坐下来,道:“我心悦五公主,若是陛下能将她赐给我做妻子,那我便无憾了。” 他略缓了缓,接着道:“心情好了,签字的时候也流畅些,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齐帝的眸子如同鹰隼一般,带着划破天空的戾气,咬牙切齿的盯着他,半晌,他的脸上渐渐绽放出笑意,他伸出手来指着陈瀛的鼻子尖,道:“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吃亏啊。朕这个五公主,是姐妹之中最拔尖的,是朕捧在手心上疼的,你倒是眼尖。” 齐帝说着,叹了口气,道:“罢了,女大不中留啊,朕便为你们两个赐婚罢。” 陈瀛笑了笑,道:“不过五公主性子刚烈,我也不愿逼迫于她,陛下还是问过她,再做决定罢。” * 当夜,齐帝便去了长信宫与高贵妃一道用晚膳。高贵妃吃的清淡,齐帝素来不喜,便总是自己在太极宫里用过膳再传她侍寝,高贵妃不觉暗暗称奇,她不敢多问,只吊着精神,侍候齐帝警醒着些也就罢了。 高贵妃从鹿筋拆鸭子热锅中盛了碗汤,又细细的把鸭子骨头拆了,将鸭肉撕成细丝,方才端给齐帝,柔声埋怨道:“陛下也不早些吩咐臣妾,臣妾平日吃得素净,只得让御膳房临时添了来,这鸭子熬得不是很酥烂,只怕入不了陛下的口。” 齐帝笑着吃了一口,道:“朕又不是老头子,这些东西不必怎样酥烂,还是有些嚼劲的好。” 高贵妃见他兴致不错,也就跟着笑起来,道:“这倒是臣妾的错了。臣妾只顾着担心陛下和臣妾一样,克化不动这些东西,却没想到陛下正当壮年,正喜欢这些呢。” 齐帝心中有愧,也就乐得哄着高贵妃开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比平时多吃下去半碗饭去。 收了晚膳,齐帝便坐在贵妃榻上,吃着高贵妃新酿的果子茶,高贵妃跪坐在地上,轻轻的帮他捶着腿,道:“陛下今日有什么高兴的事么?臣妾瞧着陛下一直在笑,便忍不住问了。” 齐帝点点头,道:“朕啊,给小五寻摸了一门好亲事呢。” 高贵妃听着心里一紧,一块石头不知怎么就压在了胸口上,她不觉手中的力道重了几分,见齐帝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俯身,道:“臣妾心中欢喜,捶痛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不值什么,咱们多年的夫妻,不必拘这些俗礼。”他说着,将高贵妃拉起来,抱在自己腿上坐着,道:“你待朕的心思,朕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小七爱大家哦~~感谢在2020-03-07 20:45:10~2020-03-08 18:5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致命毒药 高贵妃莞尔一笑, 她嘴角带着妩媚柔情, 眼角却满是疲惫和不安,她只觉得内心焦灼, 仿佛要烧起来一般, 可偏偏面上还要表现得波澜不惊, 免得齐帝疑心她不信任他的选择和眼光。 高贵妃压着性子,逢迎着齐帝说了会子话, 方问道:“不知陛下看重了哪家的才俊?臣妾也想看看呢。” 齐帝知道高贵妃素来把儿女看得很重,要把苻华嫁到陈国去,就算陈瀛真的做了陈国的皇帝, 只怕高贵妃也舍不得女儿。 他面上流露出一丝羞赧之色,可还是强笑着,揉了揉高贵妃的腰, 道:“是陈国的二皇子,他母妃也是咱们齐人,自然更亲厚一些,小五将来嫁过去,婆母是不会为难她的。” 他见高贵妃沉默不语,便接着哄她,道:“朕看陈瀛那小子还不错, 模样没得说, 文韬武略的也都懂些,他母妃得宠,陈帝本就瞩意他做太子, 若是小五嫁给他,朕再在背后支持着他些,太子的位置不愁不稳当。他待小五又颇有些情根深种的意思,咱们小五一个皇后是跑不了了。” 他言罢,帮她簪好了鬓边的钗子,道:“小五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朕会让她顺顺遂遂的。你放心。” 他说着,拍了拍高贵妃手。 高贵妃知道,齐帝话都说到了这里,自己若再不愿意,便是不识抬举了。她尴尬的挤出一抹笑来,尽可能的使自己看上去满意快活,可她脸颊上的胭脂有些浓,下面牵动着的肌肉就显得越发的明显,看上去倒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齐帝轻咳了一声,道:“等小五出嫁的时候,朕一定让她风风光光的,陈国的人见朕宠爱小五,也不敢亏待她。” 高贵妃点了点头,迟疑着道:“陛下看上的人自然是好的,臣妾知道,陛下是想给小五最大的荣耀,若是她嫁在长安城里,虽离得臣妾近些,可到底是做臣妇的,算不得是多么好的前程。陛下心疼她的傲气,这才让她嫁到陈国去,臣妾心里感念得紧。” 齐帝见她松了口,一席话说得漂亮,也就高兴起来,道:“你能懂得朕的心,也不枉朕疼你。” * 因着心里舒坦,齐帝便在长信宫宿下了,与高贵妃缠绵了大半宿才昏昏睡去。高贵妃却睡不着了,她躺在齐帝怀里,却如坐针毡,满脑子都想着陈瀛。 她记得他,可印象实在算不得好。这个小子自大傲慢,又是个流连花丛的,实在不是什么良配。 就算他将来真的做了皇帝,苻华做了皇后,可若是一辈子受冷落,或是像她一样,一辈子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的,能有几分好? 苻华是公主,嫁到长安城中随便一个贵胄府上,也不愁他们不敬重她。丈夫就算不疼爱她,面上也要装的好些,就算在外面怎样胡闹,家里苻华也是说一不二的。总好过嫁到外面去,受了委屈也只得自己吞了。 高贵妃越想神思越清明,直到一早齐帝去上朝了,她才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小会子。 她乌青着一张脸,也顾不得旁的,便命人将苻华唤了来。 她早膳只用了些粥,如今看着面前端坐着的苻华,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眼花。她命人取了些药油涂在鼻子边上嗅着提神,方道:“昨日你父皇来了,说是给你找了一门亲事,我想着你大概是不喜欢的,可你父皇心意坚决,我也只得认了。” 苻华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她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了颤,颇清冷的问了一句:“是谁?” 高贵妃微微抬眸,道:“陈瀛,就是那个陈国的二皇子,你是见过的。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们走得很近,我想你大了,有自己的盘算,也就没过问你。你现在老实告诉母妃一句,你是不是心悦他?” 高贵妃抿了口茶,可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提着一口气似的。若是他们两个当真是两情相悦,那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母妃为何会这样问?”苻华的眼眸清澈而又坚定,是秋天里的湖水,没有什么能搅乱它。 她取出帕子来擦了擦唇角的茶水,道:“我只是利用他,并不是心悦于他,我分得很清楚。” 高贵妃见她一脸凝肃,便伸出手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还年轻,也许并没有心悦过什么人。可你们若是话能说到一起去,彼此见了也不厌烦,也许就是喜欢了。” “不,我知道心悦是什么感觉。”苻华将手抽了出来,道:“母妃,我很清楚。您不必哄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高贵妃忍不住有些愠怒,道:“既是如此,便是你利用人家,反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想必是他对你动了心,或是根本就想报复你,这才闹到你父皇眼前去了。” 她叹了口气,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也没法子。你父皇下定了决心,我们没有反抗的余地。阿华,若是你父皇和你说此事,你应了便是了。” 高贵妃看着苻华惨白的脸色,想着她到底年轻小,没经过什么事,平日里看着虽还算沉稳,可当真遇到了事情,哪有不慌乱的。她这样想着,便不如方才那般疾言令色,可吊着的那口气松了,人便显得越发的憔悴些。 苻华看着她神情倦怠,全然不似往常那般妖娆妩媚,便知道高贵妃心里也是很无奈的。她站起身来,道:“母妃不用担心,我有法子。” 高贵妃正想喊住她,可她猛地起身,只觉得晕得厉害,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便只得坐下身来。不过苻华是个有分寸的,总不至于闹到陛下眼前去,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 陈洵看着陈瀛抖着腿,哼着艳曲小调,擦着他的剑,不觉皱紧了眉头,他压着性子,淡淡道:“那个盟约你不能签。” 陈瀛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唇,道:“皇兄不必担心,字是我签的,就算出了事,也是我做千古罪人,用不着你。” 陈洵猛地一拍案几,沉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兄弟,你签和我签,根本就没有区别。” 陈瀛将剑插在地上,转过身来,悠哉游哉的看着他,道:“皇兄,你说句实话,你是怕我签了字,又娶了五公主,齐帝便会支持我,你的太子之位就没指望了罢?你是不是现在心里正骂我无耻呢?可你又恨自己,没有我这么无耻罢?” 他双手撑在身后,一副犯贱的样子,直看得陈洵眼睛疼。 陈洵避过头去,道:“不是。你不必如此。”他顿了顿,接着道:“太子之位我可以不要,可我不能看着你做陈国的罪人。” 陈瀛刚要开口,便见苻华出现在了门外,她着了一袭紫衣,脸上蒙了一层薄纱,可就算是隔着千山万水,他也看得出她今天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她的一双远山眉微微隆起,似蹙非蹙的,像是蒙着雾气,看不出那些山峦叠翠似的。 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可因着身上的绸缎太过飘逸,倒给人一种柔弱无骨之感。 陈瀛不觉笑了起来,他抹了一把下颌,啧啧的感叹着。苻华这个女人,还真是会让人失去防备,谁能想到,这样娇弱如水的女子,竟有一颗狠辣的心和骄傲的骨头呢。 越是温顺的蛇,咬起人来就越疼。而苻华,就是这条蛇了。 他走到她身边去,一手撑在门框上,脚抵着门槛,道:“你来了。” 苻华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半点娇羞的意思,她大胆而直率,却又有着浓的化不开的心计,可看着他眼里,却都是迷人的优点。他想,他是中了她的毒了。 “是。我有话和你说。”苻华抿了抿唇,将脸上蒙着的薄纱轻轻摘下来,毫不掩饰她脸上的愠怒。 陈瀛点点头,笑道:“如你所愿。”他说着,转过头去,道:“皇兄,我今日有贵客,旁的事我们明日再说罢。” 陈洵是翩翩君子,本就不爱探听别人的私事,更何况来的是苻华,那多半也是男女之间的风月之事,他便更不愿知道了。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苻华身侧,只略颔首行礼,便走了出去。 陈瀛看着陈洵远去的方向,悠然摇了摇头,道:“我这个皇兄啊,人倒是个好人,只是太呆板了些。啧啧,不讨人喜欢。” 苻华不想听他废话,便目不斜视的走到殿中坐下,道:“我时间不多,这些话我说完就走。” 陈瀛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走过来,道:“愿闻其详。” 苻华干脆的紧,她本也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更何况是这种事,她怒不可遏的将头扬着,眼里的恨意像是能杀死人,道:“你我成亲的事,是你去父皇面前提的?” 见陈瀛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苻华握紧了拳头,冷冷道:“为什么?” 陈瀛嬉皮笑脸的坐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你急什么?嫁给我不好么?” “为什么?”苻华咬牙切齿道。 “是你和我说的,要得到齐国的支持,最方便的就是联姻。苻玉死了,苻宝和苻果不过是没长开的小孩子,只有你,风情万种,我喜欢。”他说着,挑了挑眉,像是看着什么精致的装饰品似的,仔细打量着苻华,道:“你的外表有多清纯,内心就有多狠毒,是致命的毒药,可我偏生喜欢,你说怪不怪?” 他凑近了她,哑然道:“也许天注定,我们两个是一对呢。” 第66章 吻 苻华避过头去, 她凝着眉, 冷眼瞧着他,半晌, 低低的叹出一口气来, 道:“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我有喜欢的人。” 她说着,将头低了下去, 柔荑似的指尖在案几上划着,一圈又一圈。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表现出自己少女情怀的时候,陈瀛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可她很快敛了神色, 目光清明的就像是从来没有过方才那般忧愁的神色似的,她凝肃着一张脸,道:“小八, 我去劝母妃,将小八嫁给你,如何?她与我是一母所生,身份同等尊贵……” 陈瀛嗤笑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竟有些黯然,他微微摇了摇头, 仿佛是在拒绝和了断苻华的幻想, 也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竟也有痴心错付的时候。 “苻华,你看着我像那么随便的人么?随便谁都可以打发给我?”他舔了舔嘴唇,顿了顿, 吸了一口气,道:“你喜欢的人,是上官冲罢。” 他不是不知道她心有所属,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想赌一把。赌赢了,他做千古罪人,却也有了她。赌输了……他苦涩的一笑,也算是成全了陈洵这么多年的夙愿罢。 他虽不喜欢陈洵,可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君子。 他记得当日齐帝找他的情景,齐帝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像是看一粒尘埃,又像是在玩弄一个掌中之物。 陈瀛并不习惯别人这样看着他,从来都只有他玩弄别人的份。他虽是跪着,气势却半点不输,道:“不知陛下传我来所谓何事?” 齐帝冷笑一声,将一叠子密折劈头盖脸的扔在他身前,道:“你自己看。” 他悠哉游哉的将那些折子捡起来,上面是苻玉的死因,死去的时辰,和他当日的行踪。 他的手指忍不住微微的颤抖起来,背上起了一层粘腻的薄汗,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笑着将折子放在一边,道:“陛下这是何意?” “是何意?二殿下这么通透的一个人,还要朕说得更清楚么?”齐帝俯下身,眼中露出了吞噬猎物的光芒,他脸上的皱纹微微的震颤着,是最老到的猎手,道:“你杀了朕的女儿,你说,朕是让陈帝亲手斩了你,还是直接派兵踏平陈国,让整个陈国为朕的女儿陪葬?” “陛下!”陈瀛看着他森冷的目光,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意。他忍不住攥住齐帝的衣袖,道:“陛下,我只是一时失手,我……” 就在他仓惶的解释着,迎接着未知的命运的时候,齐帝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无比舒畅,像是在逗弄一个无知的孩子,可那个孩子分明已经被他的调笑吓破了胆子。 他直起身来,沉声道:“二殿下,你是个聪明人,你看重自己的性命、前程胜过一切,朕欣赏你这样的人。” 他说着,伸手将陈瀛拉起来,猛地把他拽到自己身前,近到两人可以互相看清对方眸子里的自己,感受到对方阴沉的气息。 “朕有个法子,不光可以将此事永远的压下去,朕还会支持你做皇帝,如何?”齐帝看着他,见他的肃然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眼里多了生机与窃喜,他勾了勾唇,笑着道:“果然是个聪明人,朕没有看错你。” “不知陛下有什么法子?”陈瀛料想,齐帝必然是想要火器,这个不难,多少他都能给他。他想着,面上也松弛下来,甚至带着一抹悠然。 但他没想到,齐帝要的远比他能给的多得多。齐帝是真正的王者,他看得更远,胃口也更大,他所标下的价格和拿出的筹码,陈瀛远远够不到。 他失魂落魄的跑回来,不知灌了自己多少酒,直到侍奉的宫人害了怕,将陈洵请了来,他才将酒盏放下来。 他醉眼朦胧的看着陈洵,可心思却是清明的,或者说,在他看到陈洵的一瞬间,他的酒意顿时散了三分。 只见陈洵着了一身黑衣,唇上毫无血色,眼里布满了血丝,映衬着一张脸,即使是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也白得吓人。 陈瀛吃吃的笑了起来,笑得全身发颤,连酒盏都拿不住了,洒了一地的酒。 陈洵蹙了蹙眉,道:“别喝了。” 陈瀛笑着摇摇头,道:“皇兄,你这一身丧服是为谁穿的?你该不是当真喜欢上那个女人了罢? 她叫什么来着……苻玉,对了,她叫这个名字。俗气的很,人也俗气……” “你说的够多了。”一贯温和的陈洵骤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算得上森然,好像已经忍耐到了极点,而他之所以还能心平气和的和陈瀛说话,完全是因为他的涵养不允许他离开,或者说,是不允许他打一个酒醉的人。 “你知道么?”陈瀛凑近他,像是迫不及待要看他崩溃的样子似的,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尝过那个女人的滋味,啧啧”,他舔了舔嘴唇,叹息道:“并不怎么样。她全身僵硬的要命,挣扎得厉害,手脚都凉冰冰的,虽然长得还行,可……” 话音未落,陈洵已一拳将他打翻在地上,他抬眸看着陈洵,发出胜利者的藐视的笑容,道:“怎么?听不下去了?你的君子之风呢?哪去了?” “你对阿玉做了什么?啊?”陈洵俯下身子,拽着陈瀛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 “皇兄,你说,若是天下人都知道,你心悦的女子却忙不迭的在我怀里承欢,别人会怎么想你?你还有脸跟我争天下吗?”陈瀛像是疯魔了一般,直直的往陈洵的痛处扎着。 陈洵的手指节紧紧的攥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过了许久,他才闭了闭眼睛,认命道:“你告诉我,阿玉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是。”陈瀛抬起头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着酒气,他的眼睛显得雾蒙蒙的,看见陈洵痛苦的神情,他接着说道:“我本是不想杀她的,可她太吵了,我就捂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很快,她就没了气息。” “皇兄,你杀了我罢。”他闭上眼睛,全身都松弛下来,好像期待着陈洵杀了他似的。他要了结这一切,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就不用面对齐帝了。 他听到耳边陈洵的嘶吼声,那种痛不欲生的声音使他平时第一次感受到心悸的滋味。他开始懊悔,也许,他不该轻信苻华,他该考虑到他杀掉苻玉将给陈洵带来多少痛苦。 他曾经以为,这种耻辱之于陈洵,能让自己开心好久。可现在他发现,陈洵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他想的要重得多。他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兄弟,是血亲。 陈洵抽出剑来比在他的脖颈上,很久很久,但终究没有杀他,只是和他一起喝了一夜的酒。他们各自怀着心事,谁都没有醉,可有对方陪着,又好像已经醉了。 天亮的时候,他把齐帝说的话告诉了陈洵。 * “不用你管!”苻华倔强而清冷的声音将陈瀛的心绪拉了回来,她的眼睛仿佛淬了火,带着无边的恨意,道:“我这辈子只会嫁给他,这是我的宿命。” 陈瀛忍不住的轻笑起来,他笑得东倒西歪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让苻华感到无比的羞耻。 “怎么?我不配?”苻华抿着唇,死死的盯着他。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人。上官冲喜欢的人明明是你的六妹,就算你愿意嫁,他也不一定愿意娶,不是么?”陈瀛敛了笑意,他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厌恶的避开来。 “他喜欢的人是我,你懂什么?”苻华站起身来,她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是么?可你注定要嫁给我,你父皇已经答应了。你拗不过的。”陈瀛轻挑的看着她,他仰着身子,勾了勾唇。 苻华的背影僵了僵,她回过身来,眼睛有无边的恨意,半晌,她又颓然的坐下来,就坐在陈瀛对面,眼里满是柔软和无奈。 许久,她微微抬眸,道:“你为我做一件事,做成了,我便嫁你。” “什么事?”陈瀛一手拿着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他看着自己倒映在茶水中的倒影,轻轻的吹了一口气,瞬间茶水的水面便皱了起来。 “我要你帮我杀了小六。”苻华淡淡道,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陈瀛却觉得,她是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 “五公主,我若是杀了六公主,你觉得我还能活?”陈瀛冷笑着,唇角一寸寸的抿紧,“你把我当什么?杀人工具?五公主,你很聪明,可我也不蠢。我不是那种为了女人什么都做的男人。” “你在我心里,大约也就比‘玩意’稍微好一些。”陈瀛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悠然道。 “我有法子,不会让你为难。”苻华也不恼,只是素白了一张脸,显得越发楚楚可人,道:“我嫁不了上官冲,这没什么,可我不许小六嫁给他,不,是谁都不能嫁他。” “只要你满足了我这个愿望,我就是你的。”她朱唇微启,道。 那一瞬间,陈瀛竟觉得苻华的脸上带着一丝妩媚,又怨毒又美丽,这女人是个迷。 “好。”他说着,轻轻的吻上了她的唇,“这是一点好处,五公主。” 他知道,他赢了。无论是齐帝,还是苻华,都不过是他股掌之中的玩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9 19:59:21~2020-03-10 20:5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复仇 陈瀛碾着她的唇,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苻华的脸不禁皱了起来,她猛地推开他, 屏着一口气站起身来, 朝着门外走去。 陈瀛也不拦她, 只悠然的看着她,颇有一股子闲庭信步的意思。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唇, 嘴角不禁弯出一抹弧度来。 他低头叹了口气,听见门外有声音,便慢悠悠的起身出去看看。只见苻华一双杏眼圆瞪, 地上跪着一个宫女,正吓得瑟瑟发抖,不住的喊着“公主饶命”。 陈瀛轻笑一声, 约么着是苻华在他这里受了气,这个宫女命不好,偏不知怎么冲撞了她,也该是命里有这么一劫。 他背着双手,斜靠在门框上,笑着道:“五公主,不知这丫头怎么得罪了你, 我来处置她, 包管让你舒心。” 苻华的脸凌厉的转过来,冷冷道:“她没长眼睛,一碗子热汤都泼在了我身上, 二殿下说说,是要挖了她的眼睛,还是取了她的性命?” 她话语未落,那宫女便忍不住的瑟缩起来,她抬起头来,已然是满脸的泪,看看苻华,又看看陈瀛,倒不知该求哪一个。 她不敢伸手去拉苻华的裙裾,想了想终是咬着牙爬到陈瀛身边,抽泣道:“殿下,奴婢是无心的,没想到五公主会这么出来……是奴婢的错,打也好骂也罢,奴婢都认了。只求殿下怜惜,饶奴婢一条性命,保住奴婢的眼睛。” 苻华提着裙子,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恨恨的将她一脚踢翻在地上,挑眉道:“贱婢!你是无心的?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该挖我的眼睛,是不是?” 陈瀛见苻华气极了,也就站直了身子,赔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责打她一番也就罢了,你何苦气坏了身子。这丫头是我从陈国带来的,上次去永寿宫送信,也是她做的。她人还算伶俐,也勉强算是忠心,你就给我个面子,饶她一条命,好不好?” 他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她只觉得一阵恶寒,心里的厌恶与恶心接踵而至,看那宫女便越发的不顺眼,甚至是非要她死不可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道:“上次的事是她做的?这种事事关重大,我宫里与此事相关的人,我已经尽数处置了。你还留着她做什么?除了死人,你别指望着谁能保守秘密。” 见陈瀛犹疑,她嗤笑着看向他,眼里带了三分不屑,道:“该不是二殿下看上了这个丫头,舍不得杀她罢?” 她双手交叉着,十根手指交缠在一处,眼波流转,似有无限的媚意,轻飘飘的说道:“殿下方才还说心悦于我,要娶我,身边却又留着这么个清秀的丫头,可见殿下待我并没有几分真心。我还是趁早去找父皇说清楚,免得赔上一辈子。” 她说着,冷眼看向陈瀛,只见他周身都冷冰冰的,连带着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失了温度,就像是看一个死人,或者是,一个将死之人。 一瞬间,苻华的心顿了顿,呼吸一紧,道:“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遵命便是。”他淡淡说着,话语未落,苻华便见那宫女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她颈上的血飞溅出来,喷了一地。 陈瀛的脸上也溅上了血珠,他只用掌心胡乱揉了一把,便看向她。他的呼吸均匀绵长,微昂着头,好像方才只是杀了一只鸡似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苻华只这样看着他,便觉得有彻骨的寒意从心底里升出来。这一刻,她望着他,想到了一个词:宛如修罗。 他突然凑过来,手指紧紧的钳住她的下颌,磨着牙道:“五公主,我平生最恨别人威胁我,你犯了忌讳。” 苻华强撑着一口气,道:“那又如何?” 陈瀛看着她泛白的面孔,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哂笑道:“我还用得着你,不然你现在就和她一样了。” 他言罢,便缓缓松开了她。 苻华觉得全身一松,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即便她现在喘息未定,可看上去却是淡然端庄的。直到她款款出了宫门,全然看不见陈瀛了,她绷得紧紧的后背才松弛下来,全身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 * “公主!公主!”福禄急急跑了进来,苻宝正用着午膳,被他这样一惊,一口银丝粥就这样荡在了嘴边,她将汤匙放下来,用帕子擦了擦唇角,道:“怎么这样慌慌张张的?” 福禄一抬头,只见云锦满脸愠怒的望着他,她的唇抿成一条缝,埋怨道:“公主好不容易吃些东西,你又来搅。” 顾源坐在苻宝旁边,笑着道:“云锦,这怪不得福禄,你们家公主根本就没胃口,这不过是刚好给了她一个筏子。你瞧我,就吃得下去。” “还吃得很香呢。”苻宝白了他一眼,又赌气似的夹了几筷子炙鹿肉给他,恶狠狠道:“吃死你。” 顾源苦笑着摇摇头,道:“打击报复,孩子气。”他见苻宝斜睨着自己,连忙又吃了几口饭,算是把苻宝一句话堵在了嘴里。 苻宝别过头去,笑着招呼福禄过来,大声道:“饭桶不配听咱们福禄的消息,你悄悄说。” 福禄方才跑得厉害,如今气喘吁吁的,胸口一起一伏,颇有些受不住的意思,苻宝让他小声说,他捂着嘴,憋得双颊紫涨,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苻宝“啧啧”了两声,道:“你快喘喘气,甭捂着嘴了,当心你这小身板受不住。” 福禄这才松了口气,大大方方的回道:“昨日,奴才的同乡告诉奴才,崇信宫那里死了个宫女,据说她死状极惨。奴才思忖着,崇信宫又是给陈国的两位殿下住的,这宫女再怎么做事不妥帖,到底是咱们齐国人,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怎的就给弄死了呢?” “奴才一贯喜欢打听这些事,奴才的同乡最近又被派到崇信宫侍奉,奴才想着他知道些内情,就多问了一句。他说这宫女并非是齐国人,而是陈国的两位殿下带进宫里来的,还说是个美人,也不知道怎么就送了命了。” “他一说是美人,奴才就猪油蒙了心,央着他带奴才去看看。他说是今天一早要抬出宫去的,负责处置尸体的宫人与他相熟,倒可以趁着这个时间看看。奴才忍不住,就跟着去了。” 他说完,擦了一把汗,见苻宝狐疑的看着自己,一副嫌弃自己好色的样子,便瘪了嘴,委屈道:“奴才只是好奇,没有旁的想法,公主别误会。” 苻宝摆摆手,莞尔一笑,幽幽道:“这是你自己个儿的事,我管不着。你接着说。” 福禄点点头,极小口的咽了一口口水,道:“奴才记得,三公主出事那日曾来过咱们宫里,当时有个宫女来寻过她,她便急急走了。奴才只是虚晃了一眼,没怎么看清楚,也就没说。可奴才今日一去,发现这个死了的宫女竟然就是当日那个宫女。” “按说崇信宫的人来找三公主也不是什么奇事,可这个宫女偏巧就死了。奴才实在是觉得奇怪。”福禄说着,又挽着袖子蹭了蹭额角的汗,道:“奴才胡乱揣测的,公主听听便是。” 苻宝和顾源相视一看,顾源俯身向前了些,道:“你可会看错了?” 苻宝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福禄,你要想清楚,此事事关重大,这么多日了,你会不会是认错了?” 福禄羞赧的看着她,又看向顾源,道:“公主,天师,奴才说句不知羞耻的话,那宫女长得实在好看,奴才是不会忘的。” 苻宝凝神想了一会子,肃然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崇信宫了。” “我陪你去。”顾源干脆的答道。 苻宝点点头,又道:“福禄,知不知道这个宫女是怎么死的?” 福禄眨了眨眼睛,道:“据说是她冲撞了贵人,陈国的二殿下一怒之下便杀了他。” “贵人?”苻宝呢喃着,像是要在唇齿之间把这两个字碾碎似的。 “是。”福禄压低了声音,道:“说是昨日有个身姿极曼妙女子来过,可她来的时候蒙着面纱,没谁看见她什么样,走的时候也是急急出去的。当时宫人们因着出了这样的事,都吓得不得了,谁也不敢凑近了,怕自己一不留神触了那女子的霉头,怕是也活不成了。” “身姿极曼妙的女子?”苻宝冷笑了一声,看向顾源,道:“我们去崇信宫走一趟罢。” 顾源颔首,扶了苻宝起身,又忍不住叮嘱道:“记得高贵妃的话,这件事在有十足的证据之前,千万不能冲动。” 苻宝咬着唇,目视前方,道:“我尽量不放火烧了崇信宫。” 顾源很满意的揉了揉她的头,道:“我尽量不给你添柴火。” 两人对视着笑笑,便一起走了出去。云锦扶了福禄起身,怔怔的看着他们两人离开的方向,道:“这算不冲动?” 福禄结结巴巴的说道:“大概是罢。” 作者有话要说:小七发现宝宝们都不大喜欢苻华vs陈瀛这对腹黑cp,捂脸~ 接下去会火速进入天师、上官冲和王元修的修罗场副本哦!!希望宝宝们继续支持! --------------------------- 另外小七的预收文《皇后今天营业吗?》求预收啦!感兴趣的宝宝可以收藏一下~ 文案如下: 考古界最年轻的教授云羡在一次考古挖掘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座皇陵,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因为助手的失误而死在了坍塌的陵墓里。 一睁眼,她成了被暴君嫌弃、身负家族使命的皇后刘云羡。而更可怕的是,她竟然要和刘云羡共用一个身体。 她想,这个狗男人爱咋咋地。自己过自己的,争宠神马的就交给真正的刘云羡八。嗳,不对,陛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晚上那个才是刘云羡ok? 【小剧场】 问:在古代当皇后是什么体验? 云羡:谢邀,人在床上,刚给后宫嫔妃们训完话,劝她们对待陛下,要认真争宠,多一点套路,少一点真心。个人来说感觉还不错,除了陛下有点粘人之外,都还不错。希望后宫嫔妃再接再厉,榨干陛下,给我多一点时间完成考古工作。 问:皇后是个精分是什么体验? 慕容洵:还能过。肤白貌美大长腿,人倒是挺活泼,就是每天盘算着去挖朕祖宗们的皇陵,可有时候又端庄板正的不成样子,还不如惦记着挖皇陵呢。不说了,这黑灯瞎火的朕还得给她举宫灯照明呢。 * 食用指南:1.修罗场,男主男配都爱女主,1v1。 2.女主、男主疯狂穿越,致力于把时空穿成筛子。 3.前期女主与别人共用一个身体,后期会分开。 4.文案是前期的主要故事,你问后期?别问,问就是甜甜甜。 第68章 不配 不多时候, 苻宝和顾源便站在了崇宁宫门前, 两个人气喘吁吁的,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 一看便知是来势汹汹。 当然, 这个来势汹汹的氛围主要是苻宝营造出来的, 顾源最多只起到了“温暖人心”的作用。宫门口的宫人见苻宝叉着腰,一脸跋扈的样子, 便急急行了礼,一溜烟的冲进去禀告了。 反应慢的那个宫人只能弱弱的站在原地,一脸不安的陪着笑, 不时的“嘿嘿”笑一笑,算是缓和气氛。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顾源身上,只见他长身玉立, 脸上是不偏不倚的淡淡神色,但因着他长得面善,人又俊俏,倒比苻宝看着让人舒心多了。 苻宝拧着眉,抖着腿,幽幽道:“怎么还不出来?你们二殿下呢?若是再不出来,我可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那宫人受不得她的威胁, 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他捂着胸口,一脸受不住的样子,挤眉弄眼的看着顾源, 像是在求助。 苻宝只当他被顾源的美色所迷,连自己的话都充耳不闻,只顾着看人家的皮相,登时气得鼓了腮,直挺挺的站在顾源前面挡着。可她身量不高,只到顾源胸前,什么都挡不住。 顾源见她左摇右摆的和那宫人置气,不觉轻笑,道:“别急。” 苻宝扭过头来,道:“我不急。你别笑,你这一笑,他又看不够了。” 她说着,转过头来挑眉瞪着那宫人,只见他一脸的沉迷之色。果然顾源这个人,有祸水的潜质,人家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他只要站在那随便笑笑,人家就酥了。 苻宝正想着,便听得宫门内传来脚步声,她料想是陈瀛要出来了,便凝神屏气,直勾勾的盯着门里面看。 出来的人是陈洵,他依旧是一袭黑衣,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微微颔首,道:“六公主,天师大人。” 苻宝侧着脑袋朝里面看着,努嘴道:“陈瀛呢?” 陈洵一手伸出来,作出朝里请的姿势,道:“陛下传唤二弟去太极宫问话了,公主与大人不若先进去坐坐,也好让在下尽尽地主之谊。” 苻宝挑了挑眉,回头看着顾源,踮起脚尖,低声道:“是不是父皇知道是陈瀛做的了?拿他去问罪了?” 顾源笑着把她的脑袋扳回去,俯身道:“进去坐坐就知道了。” 苻宝心知他说的有理,也就扬了扬头发,看着陈洵一笑,道了声“好”,便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暖阁里阳光正好,温温吞吞的洒在人身上,那种混杂着青草气息和窗棂的沉木味道的阳光,让人不自觉的想将眼睛闭上。 苻宝半眯着眼睛,看着陈洵将一盏清茶放在她面前,那茶水是厚重的黄色,细细闻着倒有梨子的香甜滋味,似是梨子酿的。 她勾了勾唇,双手捧着茶盏,抬眸看向陈洵,道:“大殿下,恕我多嘴问一句,你这一身丧服是为了我三姐而穿的么?” 顾源惊叹于苻宝问话的直接,这个丫头能有一丁点的问话技巧吗?能有吗!可以稍微看一下人家的脸色吗? 他见陈洵沉默不语,只当是他不愿意答,便一把捂住苻宝的嘴,淡淡笑道:“殿下若不愿回答也没什么,我这个徒儿什么都好,只是性子太耿直了些,她……” “是。”陈洵骤然打断他的话,他的目光平静而坚定,就这样望着苻宝,像是在展示他的心,仿佛他对苻玉的感情也是这样,干净、纯粹、炽热,没什么好瞒着人的,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他言罢,目光平移到顾源渐渐松开的手上面去,望着顾源怔怔的脸,露出一抹笑来,道:“大人无须箍着六公主,我倒是很欣赏她这样直爽的性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无妨的。” 顾源的心底忍不住哀叹起来,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苻宝直爽起来有多可怕,这丫头饶是控制着自己,也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更何况是让她放开了说,简直是随时都会爆炸的不可控火器啊。 这可是你自找的啊殿下,待会不要哭。 顾源这样想着,脑子里已经补出了许多画面,内心也在无声的嘶吼着,可表面却装作一派平静的样子,微笑道:“殿下坦荡,顾源佩服。” 呵呵,你完了。 顾源瞥了一眼苻宝,果然见她屏着气,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他苦笑着摇摇头,低声在她耳边道:“悠着点,多少给他点面子。” 苻宝没理他,突然将茶盏放下,盯着陈洵坦荡的脸,道:“这可是你说的。” 陈洵看着她杀气腾腾的样子,也不觉严肃起来,他点了点头,道:“是。” “那我问你,你待我三姐的情分是怎样的?”苻宝问道。 “一见倾心,非卿不娶。”陈洵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道:“若不是她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我现在已经去向陛下提亲了。” “是么?”苻宝冷笑一声,“那三姐出了这样的事,殿下都没想着为她抓出真凶,帮她报仇么?如此说来,殿下所谓的‘非卿不娶’倒是浅薄的很。” 陈洵紧紧抿着唇,五指拢着,因着太用力,连手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他微微闭目,一字一顿道:“怎么不想呢?我做梦都想啊。只是连陛下都查不出的事,我又如何能查得出呢?” 苻宝见他的痛苦并不像是装的,言语便略松弛下来些,道:“父皇查不出的事,殿下却未必查不出,只看殿下想不想罢了。” 陈洵猛地抬起头来,痛苦的问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源刚想打个圆场,让苻宝慢慢说,便听得苻宝肃然道:“据我所知,昨日二殿下杀死了一个宫女,殿下与二殿下住在一处,该当是知道的罢?” 陈洵紧绷着一张脸,道:“是有这件事,二弟性子暴戾,对下人们没什么耐性,我已经劝过他了。可这件事与三公主之事有何关系?” “三姐出事那日,曾有人来找过她,而那个人便是昨日死去的宫女。大殿下,你说事情会不会这么巧呢?该不会是二殿下想来个死无对证罢?而且据我所知,三姐与二殿下平素根本没有往来,甚至瞧不起他的为人,又为何会因着他的人来寻她,便匆匆离开呢?”苻宝说着,身子前倾凑近了他,道:“这么多的疑问,殿下能给我答案么?” 陈洵将茶盏举起来,抿了口茶水,道:“六公主知道的,我与二弟并不怎么相合,他的事我并不清楚。不过我想这件事大约是个巧合。” “是不是巧合,殿下问问二殿下不就知道了么?”苻宝说着,打量着他。 陈洵避过头去,他顿了顿,道:“公主还是去别处查查罢。我恐怕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他叹了口气,一脸不想深谈的样子。 苻宝冷笑道:“殿下是知道什么罢?今日父皇传召二殿下,也许就是查出了什么,要问罪呢。这样,不若殿下随我一道去父皇面前,趁着二殿下也在,将此事说清楚罢。” 她说着,站起身来,去拽陈洵的衣袖。 陈洵仓惶甩开她的手,见苻宝和顾源一脸狐疑的望着他,忙解释道:“我还有事,还是改日再说罢。” 苻宝怒极反笑,道:“殿下所谓的君子之风就是如此么?我三姐真是瞎了眼,竟会喜欢你这种人!” 她说着,转头走了出去。顾源也顾不上和陈洵多言,只略颔首,便匆忙去追她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来,苻宝气鼓鼓道:“我本也觉得陈瀛没什么古怪,可如今看着陈洵的态度,陈瀛与三姐的死一定脱不了干系。” 顾源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苻宝猛地看向他,很郑重的问道:“顾源,若是你的兄弟杀了你爱的女人,你会选谁呢?你也会护着兄弟吗?” 顾源的心不知怎的便漏跳了半拍,他站在逆光之下,却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敢直视苻宝的眼睛,半晌,他认真道:“小六,我没有兄弟,不过若是有人杀了你……杀了我爱的女人,我一定要他死。” 他的“你”字很轻,苻宝很快略过去了,只双手抱臂,思忖着道:“好像的确是挺难选的。这么说来,也不能这么简单的说陈洵是禽兽。” 顾源的心渐渐平复下来,他轻笑着道:“你怎么说人家是禽兽呢,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他怎么选,我们都该尊重他。” “六姐,天师!”两人闻声回头,便见苻果正笑吟吟的朝着他们走过来。她脚步很急,又担心姿态不美,没走了几步倒累了一头的汗。 她红了一张脸,略有些狼狈的取出帕子来擦着汗,迟疑着道:“六姐和天师怎么会在这里?” 苻宝朝着崇宁宫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我发现了一些线索,来这里查查,也许能找到三姐出事的真凶呢。” 苻果听着心里一咯噔,她吞了口口水,有些结巴道:“那你们查出什么来了么?” 苻宝取过她的帕子,轻轻帮她擦着鬓角的汗,道:“没什么要紧的。不过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能查出来的。” 苻果点点头,忍不住开口:“六姐,这件事对你很重要么?” 苻宝目光坚韧的望着她,道:“是,因为三姐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查出来。” 顾源打量着苻果,见她很是反常,不觉问道:“八公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69章 身份 苻果只看了顾源的眼睛一下, 便慌忙的把头低了下来。她平素是最喜欢顾源望着她的, 哪怕他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间,她也是很欢喜的。可今天, 她却觉得他的目光炽热, 仿佛在审视着她, 又仿佛早已把她看穿。 她在他面前,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恐惧感, 她因为羞愧而无法面对他,更因为无处隐藏而心惊。 “我……”苻果支吾着,半晌, 她抬起头来,眼里含着蒙蒙的水雾,道:“天师, 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顾源不解的瞥了苻宝一眼,见她也是一脸的疑惑,便回过头去看着苻果的眼睛,轻声道:“恐怕是的。三公主是个好姑娘,我不想她枉死。” “如果……”苻果的嘴唇颤抖着,眸光微闪,道:“如果那日死的是我, 你也会这样, 很认真的帮我找出凶手么?” 顾源浅浅一笑,很坚定的点点头,道:“当然。” 苻果像是一瞬间被触动了似的, 她怔了怔,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中滑了下来,眼泪滑到她的唇角,是咸咸的,就像她的心,在被内疚与惭愧吞噬的波浪中,带了一丝海风的清甜。她想,她的心里大概是有点快乐的。 这么一点点微末的快乐,来自于顾源对她不假思索的关心与爱护。可这点快乐在她心里,却抵得过一切。 苻宝嗔怒的看了顾源一眼,取出帕子来小心翼翼的擦着苻果脸上的泪,柔声道:“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没关系的,别害怕。” 她说着,瞪了一眼顾源,抱怨道:“小八胆子小,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把她惹哭了。” 苻果揉了揉眼睛,笑着道:“六姐,我没事,你别凶天师。” “我凶?”苻宝指着自己的鼻子,转头看向顾源,道:“我凶吗?” 顾源摸了摸鼻子的下缘,像是从心底发出了笑声似的,点点头,道:“有点。” 苻宝无声的叹了口气,无奈道:“惹不起你们两个。罢了,我回去了。” 她说着,便双手抱臂,转身朝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顾源见她要走,便也和苻果道了别,笑吟吟的跟在她身后一道走了。 苻果站在原地,她的心尖像是被梅子酒浸透了似的,一阵一阵的泛着酸。六姐和天师之间明明是坦坦荡荡的,自己之前怎么就吃了心,误会他们的那样深呢?他们待她,分明是很好的啊。 她的眼睛有些泛红,忍不住轻声唤道:“六姐,我那日……” 苻宝闻言转过头来,便见陈瀛手持着剑直直朝着苻果刺过来,他目光狠厉,剑也使得狠辣,一副要将苻果置于死地的意思。 距离太远,苻宝根本赶不及过去,连忙惊呼出声,只见顾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眼便闪身到了苻果身前,他将苻果护在身后,自己却来不及去躲陈瀛的剑,只得生生的受了。 所幸他身量比苻果高得多,便只划伤了背,若是苻果受了这一剑,怕是登时便要刺穿心脏,就算不是当场毙命,大约也拖不了多少时候。 苻果本是下意识的抱住顾源,她一松开手,便看见满手都是血,当即便红了眼圈,哆哆嗦嗦的哭起来。她心疼顾源,更恨陈瀛,恨不得自己替顾源受了这一剑,也好过现在这样。 苻宝冲过来,想要查看顾源的伤口,顾源轻巧的把身子避过去,他脸上的血色迅速的消退了,眉目之间虽还带着笑,可苍白的唇和微蹙的眉,却让人的心更加紧促的揪了起来。 “别看。”他一手捧着苻宝的脸,道:“我没事。若是你吓着了,我还得背着你去看太医,我虽还背得动,却难免要沾你一身血的。” 苻宝红了一双眼,苦笑着打了他一下,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 苻宝侧过头去看他的伤,见伤口在背上,虽显得斑驳,却不是什么致命的地方,也就略略安心了些。 她扶着顾源,道:“我去给你找太医去,崇宁宫不远,我让小八扶你过去。” 顾源咧着嘴“嘶”了一声,道:“用不着,这点小伤我撑得住,嗳,你别哭。” 苻宝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她胡乱抹了一把脸,道:“不哭。” 她转头看着不远处举着剑的陈瀛,他脸上没有半分惧怕的意思,只带着邪魅的笑,脸上还溅着顾源的血,苻宝死死的盯着他,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陈瀛嗤嗤一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道:“我自己在这练剑,是八公主突然撞了过来,我剑术不精,控制不住,这剑呢自己也没长眼睛,这才伤了天师大人。六公主不必这样杀气腾腾的,在下受不住这个。” 苻宝抿着唇,还未开口,便见苻果已冲了上去,直直的撞到陈瀛身上,拽着他的衣袖,道:“走啊,咱们去父皇面前评评理!你在宫中还带着剑,其心可诛!你想杀了我,现在又伤了天师,我倒要看看父皇会不会治你的罪!陈国能给你什么庇护,还护得住你的命吗!” 陈瀛笑吟吟的,没有半分惧怕的意思,悠然道:“走就走,八公主不必如此,男女授受不亲。” 苻果看向苻宝,道:“六姐,我今日偏要闹到父皇面前去不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苻宝也觉得苻果言之有理,便抬头看向顾源,道:“我扶你到崇宁宫休息去,然后和八妹一起去找父皇。可好?” 顾源笑着道:“我随你们一道去,这点伤我还撑得住。”他说着,咬牙看了陈瀛一眼,道:“若是我不去,只怕你们两个辩不过他。” 苻宝担心的看着他身上的伤,道:“那我去传太医,直接传到太极宫去。你先和小八一道去太极宫去。” 顾源微微颔首,道:“怎样都好。” * 齐帝看着这一屋子的人,觉得自己的头疼病又要犯了。这些蠢孩子们,一天天的就知道给自己找事,没有一个省心的。 他叹了口气,不耐烦的挑起眉来,沉声道:“说罢,又怎么了?”他的眼睛扫了一周,最后落在了陈瀛的身上,他刚从自己这里回去,就惹了事出来,还真是不让自己消停。不过看在他答应了盟约之事的份上,也不愿对他太过严厉。 苻果管不了齐帝的心情好不好,更没有闲心去揣度他的心思,便大声道:“父皇,二殿下要杀我,多亏了天师救我,小八才能免于一死,还请父皇为小八做主。” 齐帝的脸色暗下去,陈瀛这个狗东西,仗着自己还有些用处,先是杀了苻玉,现在又想杀苻果,怎么着,他要一个一个的把朕的女儿全杀掉吗?是朕给了他脸和勇气吗? 他怒上心头,猛地一拍案几,道:“二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陈瀛脸上带着笑,仿佛全然不在乎似的,道:“陛下,在下只是在崇宁宫前一块空旷的地方练剑,谁知八公主突然跑了出来,我一时失察,险些伤了她。多亏了天师大人以身为盾,替八公主挡了这一剑,否则我怕是闯了大祸了。” 他说着,将剑扔出来,道:“此次是我的错,在宫中佩戴兵器本是陛下给我的荣耀,我却一时技痒,差点惹出大祸来,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我将它拿出来,等回陈国时再来取,也算是自罚。陛下看是否可行?” 见齐帝的脸色舒缓了些,他又接着道:“若是八公主不解气,便朝着我身上刺几个血窟窿,也是使得的。” 苻果的脸涨得通红,道:“谁稀罕刺你!” 正说着,便见大门被推开了,苻宝急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太医,那太医的年纪已然是不小了,一路上被苻宝半拖半拽的,一条老命都豁出去半条。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在齐帝面前又不敢失仪去喘气,几乎憋个半死。半条命加上半条命,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是个死人了。 可死人也是人,只要有一口气,就还得听命。苻宝把他领到顾源身前,道:“太医,请您瞧瞧天师的伤要不要紧?” 太医道了声“是”,便半跪下来,让顾源背过身去,检查着顾源背上的伤口。为了增加视觉冲击的效果,顾源故意将血淋淋的背冲着齐帝,让他看清陈瀛用心之狠毒。 这血糊糊的背一入眼,果然齐帝的眉头便蹙了起来,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略低着头,好像是见不得这些血腥似的。 这红红的一片,看得人胆战心惊的,看多了怕是要折寿,很可能还会瞎。齐帝素来是个保重自己身子的,自然不愿长时间的看这个。 太医也不想看,可他没法子,只得承受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他将顾源的衣裳剪开,把粘着的血和肉分开,用清水仔细擦着,半晌方抬起头来,道:“回陛下,天师的伤口很深,所幸没伤在什么要紧的地方。天师年纪轻,想来养几日便可恢复了。” 齐帝“唔”了一声,抬起头来,突然,他的眼眸紧了紧,像是被刺痛了似的,死死的盯着顾源的背看。 苻宝以为他是看到了顾源背上斑驳的伤痕,便将太医拉开了些,神情激昂的说道:“父皇,您看看我师父背上的伤口,这么长,这么深,这是无心之失能做出来的吗?此人一看便是居心叵测的。小八还是个小姑娘,二殿下就下这么狠的手,他是人吗?” 齐帝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屏气凝神的盯着顾源的背看,像是恶狼盯着食物似的,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苻宝心里不安,便将一旁早已备好的衣裳抖落开,披在顾源身上。 齐帝这才略避开目光,像是泄了气一般,瘫软在席子上。可他的唇紧紧的抿着,脸色阴晴不定,仿佛有无限的心事,却没人懂得。 苻宝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该不是父皇看了顾源一会子,看出什么歪心思来了。顾源长得是好,可怎么着也是个男人啊。他也是父皇看着长大的,若是父皇动了心思,还要不要体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2 19:59:39~2020-03-14 15:4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酱果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胎记 齐帝只是默然, 半晌之后, 他无力的摆了摆手,道:“朕乏了, 下去罢。” 他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 脸色灰暗、颓败, 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有一种筋疲力尽之感, 任谁都看得出,他很疲惫,这种疲惫源自心底, 而不是肌肤。 “可……”苻宝还想再说,却见齐帝已经甩了袖子站了起来,他的唇略有些干涸, 声音也有些嘶哑,他的眼睛不再似往昔那般犀利,他的眼白变成了浑浊的淡黄色,而眼珠也开始泛起了迷蒙的灰色。 苻宝望着他的模样,一句话便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他走到苻宝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道:“就罚二殿下将兵器留在太极宫里, 等回陈国时再取回。” 他看了苻宝一眼,又补了一句:“朕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改变了。明白么?” 苻宝垂眸, 道了声“是”。这个处罚之于陈瀛,也未免太轻了些。可齐帝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便没有再争辩的必要了。 齐帝又瞥了陈瀛一眼,冷笑道:“委屈二殿下这些日子不能练剑了。” 陈瀛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勾着唇,脸上也无半分恭敬,只草草行了礼,道:“多谢陛下体恤。” 苻宝望着齐帝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她的心里无端的慌乱起来。直到众人都离开,她才抬头看向顾源,道:“顾源,父皇这是怎么了?他……” 顾源的双唇抿着,不安的阴云很明显袭上了他的心头,连带着他的眉头也紧紧的蹙了起来。他的目光远望,又转而低下头来,很温柔的望着苻宝,浅浅一笑,道:“无事。不用担心。” 两人一路回到永寿宫,各自有着心事,便都静默不语,直到在暖阁里坐下来,苻宝才开口道:“父皇罚陈瀛也罚得太轻了些,就像陈瀛有什么东西拿捏着父皇似的。” 顾源抿了口茶,他微一抬眸,便见苻宝歪着头打量着自己,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是肚子里盘算着什么坏主意似的。 他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咳嗽了几声才勉强把气顺了些,这一口气上不来,他就要变成齐国有史以来享年最短的天师了。 他一把将苻宝的脸推开,道:“你别用这种眼光打量我,活像青楼里挑姑娘的老鸨子。” “不是啊。”苻宝犹疑着道:“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父皇瞧了你的后背上的伤口之后,整个人都不同了,就像是一下子垮下来似的。” 她眯了眯眼睛,突然笑着挤到顾源面前来,双手的手指不断的交叉着,道:“没想到,我们天师大人还有让男人心疼的本事呢。” 顾源伸出手来,揪着她的脸,勉强把她脸上的笑意压了下去,郑重其事道:“呸!” 苻宝抹了一把脸,道:“说这种粗俗的词需要用这样正经的表情吗?”她站起身来,绕到顾源身后,道:“你介不介意我看看你的伤?” 见顾源一脸拒绝,她忙道:“不是我好色啊,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有什么玄机,能把父皇摧残成那样。” 顾源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得认命的点点头,道:“我事先说好啊,你可别对我起什么歹念。我的心是属于大齐广大的老百姓的。” 苻宝笑着应了,又唤人来热了个汤婆子塞在顾源怀里,道:“这些日子天气虽热,可你受了伤,必是体虚的,还是当心点好。” 顾源点点头,老老实实的捂着个汤婆子坐在席子上。苻宝命宫人都退了下去,方才兴冲冲的将魔抓伸向顾源,轻轻脱下了他的衣裳,打量着他的后背。 “我背上有什么?”顾源只觉得冷风飕飕的吹向他的后背,这倒没什么,可苻宝的目光凝聚在他背上,又一言不发,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苻宝歪着头,一手捏着自己的下颌,呢喃道:“什么也没有啊。这个伤口不算深,是很利落的一剑,看着还没我胸口上那个伤可怕呢。” 她跪下来,几乎要贴在顾源的背上,突然她轻笑起来,道:“我发现你背上有个胎记嗳,像是红色的月牙,还挺好看的。顾源啊,你有做妖孽的潜质嗳。” “是么?我自己都不知道。”顾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可不是有个胎记就能做妖孽的。”这全天下能做妖孽的男人,大约也只有上官冲一个。他的皮相,才算是倾城。 正说着,苻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便猛地回头,只见那人着了一袭黑衣,直挺挺的站在门边上,见苻宝回头,他忙哆哆嗦嗦的低下头,还尤嫌不够的将眼睛用袖子遮住,道:“打扰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大殿下?”苻宝把衣裳披在顾源身上,方才站起身来,走到陈洵面前,将他的袖子拽下来,踮起脚尖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看看天师的伤口要不要紧,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洵听了,脸上略有些尴尬,道:“是我唐突了。” 苻宝笑着请他坐下来,又唤了云锦上茶,方才道:“许是我让宫人们离得远些,他们便都躲远了,连个招呼你的人都没有,是我失礼了。” 她想起自己几个时辰前才去陈洵面前闹过一场,本想着老死不相往来的,他又突然出现了,一时有些讪讪,道:“你怎么来了?” 陈洵脸上倒是落落大方的,道:“我听闻二弟练剑伤了天师,特来替他道歉。” 苻宝一听,脸上便忍不住的恼怒起来,她强压着自己的性子,道:“这件事和你无关,要来也该是陈瀛来,我瞧着他倒没有半点惭愧的意思。” 顾源略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苻宝的话,温言道:“大殿下不必介怀,此事是二殿下的无心之失,而且我伤口也不大,没几日便能好了。小六性子急,她也是关心则乱,你别在意。” 陈洵躬身道:“六公主生气也是应该的,的确是二弟的错。天师大人宽宏大量,在下很是感激。” “什么无心之失?”苻宝冷声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心里清楚,我看他就是对小八起了杀心,也不知道小八哪里得罪他了。” 她说着,有些泄气,道:“不过说这个也没用了,父皇都不追究了,我还能做什么。” 她斜睨着陈洵,道:“大殿下,你们是不是拿捏着我父皇什么把柄啊?他居然能忍陈瀛到这种地步,真是难得。” 顾源见苻宝阴阳怪气的,担心陈洵面子上挂不住,忙打圆场道:“小六不过随便说说,殿下不必……” “把柄谈不上,不过是此事只有二弟一人能做罢了。”陈洵沉吟道。 得,我又说了个废话。顾源愁得只想打自己的脸,每次小六一瞎说,总能诈出来陈洵点真话。这个人根本是不要面子的,自己操的什么心。 “什么事?”苻宝咬着唇问道。 陈洵被苻宝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略往后坐了坐,苻宝这才发现自己都快跨过案几,凑到人家脸上了。她忙从案几上滑下去,嗤嗤的笑着,道:“真是对不住,一说起这些,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 陈洵本也不想将此事瞒下去,他看不上齐帝的为人,更恨他害陈瀛做了千古罪人,倒不如借此机会揭穿齐帝的真面目。 他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见四周无人,便缓缓道:“是陛下想要陈国的火器配方,二弟答应了给他,等到二弟即位之后,便会履行盟约。因此,陛下无论如何都会护住二弟的。” “三公主的事的确和二弟有关,可陛下为了逼二弟签订盟约,便将此事压了下去,还以此要挟二弟,他便不得不答应了。” 他言罢,顿了顿,道:“所以六公主,我早知道无论二弟做什么,陛下都不会迁怒他,所以才不肯跟你去陛下面前将三公主的事揭穿。因为陛下原本就是知道的。对于他而言,牺牲一个女儿,换他梦寐以求的火器配方,实在是合算得很。” 他的目光灼热,像是淬着火,虽是喝的茶,却有一种喝了酒的感觉。他看向苻宝,冷笑道:“六公主,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懦夫,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选择了保护二弟,我不配三公主待我的一片心。” 他说着,苦笑着摇摇头,自嘲道:“我算是个什么东西,自诩君子,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苻宝见他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日日夜夜忍受着失去爱人的痛苦,又因着要保护亲人,不能说出真相,内心一定是又纠结又羞愧的,也就不忍再斥责他,只是默然的看了顾源一眼。 顾源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做法,半晌,方淡淡道:“大殿下,你心里的事憋了太久,一定很苦罢。” 陈洵叹了口气,道:“比起三公主所受的苦,我也不算苦了。如今都说出来,我心里倒舒服多了。” 他转头看向顾源,轻声道:“天师大人,若不是你受了伤,我真想让你陪我喝一杯酒,不对,是喝一坛子的酒。” 顾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不是我受了伤,我也很乐意奉陪的。” 第71章 绿帽子 苻宝插不上话, 便眼睁睁的看着两个比喝了酒还醉三分的男人聊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直到崇宁宫派人来请陈洵回去用晚膳, 陈洵才猛然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了,他深深的望着顾源, 一种相见恨晚之感从他的心头涌出来, 明明白白的表现在他的脸上, 越发的使得苻宝觉得自己多余。 真的是,好多余啊! 陈洵站起身来, 朝着苻宝和顾源行了礼,道:“已叨扰了许久,我这便回去了。等天师大人身子好了, 再来相邀。” 顾源清澈的眼眸与他四目相对,亦道:“等我好了,一定告知大殿下。” 苻宝在旁边皱着眉头瞧着, 直到陈洵的背影全然不见,方才看向顾源,幽幽道:“你是不是再聊一会子,就要和他走了?” 顾源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顶,道:“和他说话宛如清风拂面,的确让人流连。不过, 聊得久了未免乏味, 比起他来,我还是更喜欢和你聊。” “哼,我还当你把我忘了呢。”苻宝鼻子里轻哼了几声, 她微拢着眉,道:“陈洵说,三姐的死是陈瀛做的,那当日高贵妃为何来和我说那么一番话?莫不是真如三姐所说,陈瀛的母妃与高贵妃是相熟的,她为了旧友,也要护着陈瀛些?” 顾源将衣裳披得更紧了些,道:“也许是这样,也许还有什么旁的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只是小六,你要明白一件事,在齐国,陛下就是天。如果连他都不想追究,那么我们再追究也是徒劳,你明白么?” 他低下头,眼眸中有着苻宝看不懂的情绪,但他的温柔与担心,却是苻宝明白的。见她点了点头,他又接着说道:“与陛下为敌,始终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我不希望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他言罢,便紧了紧苻宝身上的衣衫,又将温热的汤婆子塞在她怀中,道:“我先回去了,等伤好了再来看你。” 苻宝怀中一暖,下意识的把汤婆子抱的更紧。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她想要保护谁,顾源总是在她身边,认真的保护着她。就像是这个汤婆子,它可能并不炽热,却足够温暖。 顾源一路走着,心里却翻腾不停,他想起齐帝骤然改变的眼神,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是暴雨即将来临,黑云压城似的。 他伸手拂过自己的背,伤口的疼痛使他倏的清明起来。那个胎记……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背上居然有一个胎记。 * 翌日一早,苻宝一睁开眼睛,便见王元修已经来了。他趴在她的床前,眼睛里有着熠熠的光彩,也许是因为他的眼角略略向下,他分明是笑着的,苻宝却总觉得他的眼里带着一丝难以触摸的悲哀。 她揉了揉眼睛,带着困意道:“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云锦呢?” 自从王元修与她订了婚约,宫里板正如侍卫,伶俐如福禄、云锦,都不再拘着王元修了。他们从心底里觉得王元修与苻宝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恨不得让他们原地成婚,若是谁搅扰了他们在一处,是要遭大家唾弃的。 刚开始苻宝还被突然出现的王元修吓了几次,如今也就见怪不怪了。左右她睡觉正正经经的穿着寝衣,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王元修扶她坐起身来,笑着道:“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蔗浆来,云锦取了冰块给你凉着呢。” 苻宝的眼睛亮了亮,努嘴道:“是城南那家的吗?不是我可不吃的。” “骄奢淫逸。”王元修弹了弹她的脑门,给出了中肯的评价,见苻宝斜睨着他,忙笑着补了一句“不过我喜欢”。 他见苻宝要穿衣裳,便背过身去,道:“我天没亮就去排队了,挤了一身的汗,才给你抢到这一碗。你看小爷对你多好啊,就连我家老头要吃,我都让他自己买去。” 苻宝站起身来,捋了捋头发,发丝拂过他的脸,他骤然回过头来,苻宝望着他有些泛红的眼眶,不觉一怔,心里一寸寸的软了下来,柔声道:“你怎么了?” 王元修双唇紧抿,摇着头笑笑,道:“没事,我想我家老头了。” 苻宝啐了他一口,走上前去,捂着他的脸颊,踮起脚尖来,平视着他的眼睛,温言道:“我们将来会是夫妻,你现在就开始瞒着我,怎么成呢?” 王元修伸手握住她的手,很轻柔的将她冰凉的手包裹在他温热的大手之中,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可他望着她的目光却是从未有过的深邃和包容,道:“小六,你是真的愿意和我做夫妻么?” 苻宝不解的望着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我和你说过的,我心里有上官冲,需要一些时间,也或者是很多很多的时间才能把他忘掉。但既然我答应了与你的婚约,便会尽量去忘掉他,尽我所能的去做一个好妻子的。” 王元修摩挲着她的掌心,道:“小六,谢谢你。” 苻宝叹了口气,扬着头道:“说罢,我们消息灵通的王公子,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王元修见瞒不过她,便只得乖乖的答道:“是有人说,你和天师单独在暖阁里,衣衫不整的……” 他的气势低下去,见苻宝眸子晦暗不明,忙举起手来,伸了三根手指出来,道:“皇天在上,我王元修发誓,我若是再信这些道听途说的事,我就……” 苻宝急忙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她的身子很软,很轻,带着特有的少女香气,直直的扑在了他的怀里,王元修的心剧烈的跳起来,他望着苻宝的目光不自觉的有些迷离,她的手指是那样温凉,触碰到他的嘴唇的时候,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像是寒颤,也像是别的。 可他尤自沉溺了没有多少时候,苻宝的话便将他从幻想之中捞了出来。 她有些尴尬的说道:“那个,无风不起浪嘛,空穴来风也是有风嘛……” 王元修睁大了眼睛,结巴道:“小六你别吓我,你看看我头上,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嘛?” 苻宝摆了摆手,道:“那也不至于。”她拉着他坐下来,将昨日顾源怎样受伤,齐帝看到他的伤口如何反应之类的话,统统和他说了一遍。 最后,她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三姐的仇,我们怕是没法报了。” 王元修将她的手攥得很紧,像是在努力给她力量似的,半晌,他看向她,道:“小六,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踏平陈国,把陈瀛揪出来,为三公主报仇!” “可在此之前,你不要冒险,就乖乖的等着嫁给我,好不好?”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可他心中不安,不得不嘱咐这样一句。 他言罢,有些羞赧的避过头去,道:“你若是觉得膈应,便全当我没说便是了。” 苻宝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她摇了摇头,道:“王元修,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正经的时候呢,我想笑。” 她嗤嗤的笑着,心里却很暖。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辜负王元修待她的心。嫁给他的这个决定,他们两个人只要有一个是快乐的,便不算错的离谱。 她不由得看向窗外,这个时候的上官冲,大概已经回到梁国了罢。建安城,比之长安城,大约又是另一番景致了。 对于上官冲的处境,她倒并不担心,过去的几世里,他都成功从他兄长手中夺得了权柄,成为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凭着他的智谋,想来这一世也会顺利的。 她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她该把他忘掉了。他注定有崎岖而艰难的路要走,注定会拥有无上的荣光,而这一切,注定都不会有她在他身旁了。 * 春天很快过去,五月,便是初夏了。近几年里,因着齐国风调雨顺,长安城的贵胄之中兴起一阵赏牡丹花的热潮。牡丹雍容,最有大国之气,与齐国蒸蒸日上的国势如出一辙。齐帝自然也乐得看民间赏这种花,总比梅花、桃花来的喜庆。 梅花婉约,是寓意衰败、孤寂的花朵。桃花粉嫩,与大朵的牡丹比起来,就显得小气了。 初夏是牡丹最好的时候,齐帝下了旨,命高贵妃办一场牡丹宴,连带着这件事一起传出来的,还有一个消息,那便是齐帝有意将苻华嫁给陈国的二殿下,陈瀛。 据说,在牡丹宴上,齐帝便会宣布这个消息。 苻宝本以为苻华会去闹的。她记得,苻华第二世的时候,明摆着是非王元修不嫁的,这一世又看上了上官冲,无论她真心喜欢的是王元修或是上官冲,总之不是陈瀛。 她虽对苻华没什么好感,可到底是自己的姐姐,总不希望她嫁给陈瀛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可据福禄所说,苻华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还在齐帝面前笑吟吟的认了,没有半分不愿意的意思。依着福禄的说法,五公主比之咱们六公主,可识时务多了。六公主平素见了陛下虽和老鼠见了猫似的,可与五公主相比,也算是烈女了。 苻宝拿捏不准他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可无论如何,苻华会应了这桩亲事,也够她思忖半天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基友看了我的感情戏,说我像男人,呜呜呜!!! 第72章 牡丹宴 钦天监选的日子不错, 办牡丹宴这日, 的确是晴空万里的。宴席设在花萼相辉楼外的沉香湖畔,除去名贵的牡丹花盏, 旁的牡丹花早已提前几天便摆了上去, 满满当当的围了一整圈, 若说旁的地方还看不出齐国的大国之气,此处也当看出来了。 湖边停了一条画舫, 里面收拾得干净利落,每隔几步都放了冰盆,不仅解了暑气, 也解了湖水升腾的潮气,在里面品茶、赏花,都是得宜的。而宴席也就设在这里。 画舫之中毕竟局促了些, 还未开席时,一众皇子、公主便都站在湖畔,围着一簇一簇的牡丹花谈笑着,远远看去,画舫宛如停在花海之中,倒比一旁的花萼相辉楼来得更花团锦簇。 齐帝和高贵妃站在画舫外的甲板上,脸上流露出难得的笑容。他眯着眼, 略略的避过阳光, 笑着道:“今日是家宴,你们都松快些,朕瞧着也高兴。” 见众人齐齐应了声“是”, 齐帝又转头看向高贵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办这么一场宴会,你辛苦了。” 高贵妃抿着唇笑着,道:“陛下喜欢,臣妾便算不得辛苦。” 齐帝面色悠然,见陈瀛站在苻华身侧,不知在说些什么,苻华看上去虽不算热络,倒也是含着笑的,两个人站在一处,倒越发的有小儿女之间絮语的感觉,他也就略略放下心来,道:“小五同意了这门亲事,你功不可没呐。” 高贵妃一怔,背脊一瞬间有些僵硬,可面上还是笑着的,她微不可闻的把手从齐帝的手中抽出来,理了理鬓发上的珠钗,柔声道:“小五懂得陛下对她的疼爱,臣妾并没有费多少力气。” “嗯,是个惜福的孩子。”齐帝全然没有察觉高贵妃细小的举动和紧绷的身体所代表的意义,他只是像救世主一般,审视着眼前的人们,无论是他的儿女,还是旁的什么人,对于他赐给他们的一切,他们只能跪着服从,并满心欢喜的道一声“吾皇万岁”,否则,便是自己绝了自己的路,再没什么福气可言了。 齐帝来了兴致,笑着道:“二殿下,今日之后你便把你的剑取回去罢。宝剑配英雄,朕老了,它放在朕这里,倒是埋没了它。” “多谢陛下恩准!”陈瀛见齐帝身边的宫人将他的剑捧了上来,忙将它接过来,脸上是挡也挡不住的喜色。 他将剑鞘拔开,赞叹道:“它在陛下这里待了几日,便如沾染上龙气一般,越发的锋利了。陛下是英雄,若是陛下都推说自己老了,那我便该再不使剑了。” 齐帝听了他这一席话,自是受用得紧,又想着今日婚期一订,登时便可签了盟约,心情不觉大好,也就大笑起来。 苻华走上前来,将剑取过来,仔细端详着,道:“父皇,小五不懂这个,却也看得出这剑刃如凌霜傲雪一般,只怕以前与现在根本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 她眼里噙着笑,与陈瀛四目相对,道:“二殿下长久的没有拿剑了,如今欢喜的不肯放开呢。父皇,小五替二殿下求个恩典,不若让他舞剑给大家瞧瞧,可好?” 陈瀛紧抿着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里有一丝危险的杀气,死死的盯着苻华的脸。直到苻华说完,他才挤出一抹轻挑的笑来,道:“五公主果然是我的知音。” 齐帝笑着拍了拍手,道:“二殿下是个剑痴,这么多日没碰剑,自然是喜欢的。朕便准了小五的请求,全了二殿下的一番心意。如何?” 陈瀛勾了勾唇,将剑鞘褪在地上,抱拳道:“多谢陛下。” 众人见他要舞剑,便忙让出了一圈地方给他,只兴致勃勃的簇拥在他周围。苻华也退开了几步,在苻宝和苻果身后站好,见苻宝让她往前排站站,便笑着道:“我见不得这些刀光剑影的,倒不若站后面些。” 苻宝素来知道她是个喜静的,也就随她去了。 陈瀛的剑的确舞得极好,众人不觉被他吸引,再加上每当他的剑锋划过花盏,便有花瓣点点飘落,有如瑰丽的花雨一般,便是不爱武艺的女子,也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再不肯说话了,只有偶尔应和着众人道一声“好”便是了。 苻宝正聚精会神的看着,突然觉得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身子几乎要控制不住的摔出去,若是不巧撞在陈瀛的剑上,就算是血溅当场也没处说理去。 好在她会些功夫,只反手拽住推她的那人的手臂,借力将那人推了出去,自己则反向摔在了地上。 王元修本是站在她身旁,见她摔倒了,忙挤出人群去将她扶起来,见她没什么大碍,他脸上的神色才渐渐缓和下来。目光则从关切变成关切傻子,他歪着脑袋,道:“姑奶奶,你怎么好好的都能摔了?” 苻宝刚要开口,便听见前面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她也顾不得再和王元修理论,便拽着王元修一路踮着脚尖从人群中挤过来,直到在苻果身旁站定,见她没什么事,方松了口气。 “没事罢?我听见你的叫声,还当你出了什么事,吓死我了。”苻宝气喘吁吁的拍着胸口,见苻果呆呆的看着前面,惨白了一张脸,方才觉出有什么不妥。 她一转头,只见苻华压在陈瀛身上,她的手攥着他胸前的衣袖,很明显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而陈瀛大约是为着要护住她,才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 想来,方才那个推她的人,便是苻华了。 苻宝来不及细想,便见苻华猛地推开他,她先是坐倒在地上,又缓缓的站起身来。她颤抖着转过身来,脸上、身上满是血,就算是她再怎样端庄持重,如今也忍不住的哆嗦起来,若不是苻容冲上去扶着她,她怕是瞬间就会瘫软在地上,或是昏死过去。 她的眸子冷的像冰一样,划过苻宝的脸,毫无顾忌的释放着她的恨意,仿佛看人一眼,就能把她拖到地狱里似的。 王元修侧身将苻宝挡在身后,直面着她的眼睛。苻华很快便颓败下去,好像她刚才是生生的吊着一口气的,现在这口气散了,她也散了。 陈洵冲了上去,恸哭着将陈瀛揽在怀中,他身上插着一把剑——他的剑。那剑插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呼吸很快就急促起来,每呼吸一次,都要费尽毕生的气力。 可他的脸上却是笑着的,就算被血染红了半张脸,又邪魅又可怖,但如果只看他的眼睛,便可知道此刻的他分明是泰然自若的。 他嗤笑着,抬头看向陈洵,断断续续道:“皇兄,皇位我让给你了……别追究,也别怪谁,我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临死,他也要争口舌之快,这皇位,若不是他相让,你陈洵怕是不够格拿。 齐帝从画舫上飞奔下来,急了一头的汗,他半跪着趴在陈瀛身旁,疯了似的喊着“传太医!”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齐帝一把推开陈洵,拽着陈瀛胸前的衣服,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的闭下来,鼻子里也渐渐的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他知道,他留不住他了。他看着陈瀛嘴角的笑,仿佛在对他说:“陛下,你终究还是输了。你控制得了一切,却控制不住一个求死的人。” 齐帝猛地将他掷到地上,怒目圆瞪的走到苻华身前,用尽了力气扇了她一记耳光。他恨恨的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丝纹理都在颤抖着,苻华嘴角溢出了血,双眼无神的望着他,等待着他的怒骂和嘶吼,直到他拂袖离开,她才松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苻宝轻轻的帮苻果顺着气,一手取过王元修手中的果子茶,喂了苻果一口。 冰凉酸涩的味道将苻果的思绪拉回来了些,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她如梦初醒似的,扑在苻宝的怀里,抽泣道:“六姐,二殿下当真是死了吗?我怎么觉得像是做梦似的?他分明还在舞剑呢,怎么就……” 苻宝叹了口气,将她揽得更紧了些,道:“别怕,小八,都过去了。” 苻果点了点头,道:“我看见五姐不小心从人群中蹿了出去,我只当她崴了脚,正要去拉她,便见她直直的往二殿下的剑上撞了过去,我以为五姐要受伤了,就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谁知道二殿下竟硬生生收住了剑,还抱住了五姐。” “我以为没事了,谁知道他们一起倒在了地上,那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捅到了二殿下的身上。应该是他们摔倒了在地上滚动的时候,趁着力道捅进去的。”苻果摇了摇头,道:“六姐,这可怎么办啊?父皇会不会杀了五姐?” 苻宝蹙着眉,看向王元修,见他摇了摇头,便道:“应该不会的,方才二殿下不是说了,不让大殿下追究此事。大殿下便应该不会追究了。想来二殿下心里也明白,这是一场意外,他不愿连累五姐。” 苻宝说着,理了理苻果鬓边被冷汗粘着的发,安慰道:“你别多想了,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思绪却飘了很远。今日,五姐为何要推她呢?那把剑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插在了陈瀛身上呢?也许,随着陈瀛的死,苻玉也算是可以瞑目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仍是惴惴不安的。 可答案,也许再也解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应宝宝们要求,我冲哥下集回来啦!! 第73章 摄政王 “五公主, 你说, 我这算不算是牡丹花下死呢?老天当真待我不薄啊。”陈瀛唇角满溢着笑容,可眼睛却一寸一寸的清明起来, 从玩世不恭, 到冷冽邪佞,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 苻华趴在他身上,他的手臂紧紧的环着她的腰, 但她感觉得到,他的力量在渐渐的消失,她猛地看向他的眼睛, 只见他的眼睛灰蒙蒙的,像是结了冰,挂了霜。 她认识这样的眼睛, 那是死人的眼睛。她的心不由得慌起来,她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手紧紧的握着剑柄,利刃穿透了他的胸膛,也划伤了她的手掌。 她急急放开剑柄,才发现她的手上都是血。究竟是她的血,还是他的血, 她却分不清。 太多了, 血不断的从他的胸口里冒出来,像是涌动的泉水,喷了她一头一脸, 她挣扎着,却发现自己根本起不来。血很快漫过了她的鼻子,她要窒息了…… “啊!”苻华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来,胸口气息未平,她喘息着,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一年多来,她不知道是第几次梦到这样的梦了,大约自从陈瀛死后,她就开始梦魇,刚开始还传太医来看,后来,连她自己也不当一回事了。 没什么可怕的。 苻华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值夜的宫女听到她的轻呼,连忙举了宫灯进来,她将宫灯放在案几上,捧了盏热茶过来,跪在苻华床边,道:“公主又梦魇了?” 苻华摆了摆手,只略嘬了一口茶水,便将茶盏递给她,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那宫女将茶盏收好,柔声道:“公主再睡一会子罢,还早呢。” 苻华点点头,便又躺下去。只是经过了这样一个梦,她便再也睡不着了。陈瀛死了,陈洵没过多久便离开了齐国,却也意外的没有追究陈瀛死去的事,也许对他来说,陈瀛死了比活着更好。 苻华不禁冷笑起来,皇室之中的亲情,可当真的浅薄的厉害。 不过因着此事,齐帝倒不似往常那样宠爱她了。苻华浅叹了口气,盘算着现在的日子,如今已是建元十年了,小六都快成亲了,她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 自从苻宝过了十七岁的生辰,齐帝和王家便开始筹备苻宝与王元修的婚事。苻宝本是提不起什么兴致的,可每每看见王元修清澈的眼眸,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总是喜滋滋的,像是全天下的好事都落在了他身上,时间让他变得沉稳,可一提起与苻宝的婚事,他便仍旧开心的像个孩子,无论说什么都兴致勃勃的,无论对谁都格外的包容。 几乎每日他都会进宫里来,如果苻宝在忙,他就趴在秋千上,或者托着腮坐在苻宝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讲着他为婚礼所做的准备。 “小六,我最近又去长安城里几家有名的首饰行转过了,它们售卖的首饰虽比不上宫中的精美,却也别具特色,而且都是长安城里最时兴的,宫里的首饰和它们比,倒显得老气了。我向陛下求了恩典,明日带你出去选选,好不好?” 王元修眼巴巴的看着苻宝,她只顾吃着小盅里的杏仁酪,樱桃小嘴不停的嚼着,直到将一口吞下去,才点了点头,道:“也好。” 听她答允了,他的脸上便似石头掷到水里似的,发出一圈一圈的笑的波纹来。他张了张嘴,道:“给我吃一口尝尝,有那么好吃吗?” 苻宝抿了一口汤匙,道:“厨房里还有呢,你想吃我让云锦端一碗来。” 王元修耷拉着眼睛,无奈道:“我缺的是那一口杏仁酪么?” “不然呢?”苻宝斜睨着他,冷笑道:“和我抢吃的,你还嫩了点。”对于苻宝来说,和她抢她挚爱的杏仁酪,那就是要挖她的肉啊!还是心头肉。 王元修瘪了瘪嘴,又突然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似的,笑着道:“对了,陛下敕令建造的公主府已建的差不多了,与我府里是一个坊的,来往方便的很。我前些日子去看过了,里面的摆设、颜色搭配,都是你喜欢的。我又命他们在庭院里辟了一片出来,专门种梅花,我记得你最喜欢白梅,冬日里还总跑去永安宫赏梅呢,以后公主府里种了,就方便多了。” 那不是我喜欢的,我去赏梅,不过是因为我想他了。我也想拼命的压抑着这份思念,可我压不住,我的心,它要烧起来了。 苻宝的手指微不可闻的颤了一下,她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慌忙将手指缩回来,藏在掌心里。 王元修注意到她的动作,忙道:“怎么了?” 苻宝转过头来,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将杏仁酪塞在他手里,道:“太凉了,你帮我拿着罢。” “唔。”王元修伸出手来,想去暖她的手,只见她双手交叉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神都不知道瞥到哪里去了。 他便将手缩回来,只双手紧紧的捂着那杏仁酪,道:“都是云锦太纵着你了,春日里就给你吃这个,也太早了。我给你捂捂暖,你再吃。” 苻宝没理他,只远远的看着门外的方向,他心里突得跳了跳,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不喜欢府里种白梅么?我不过平白吩咐一声,你若是不喜欢,我便找人来换掉。” 苻宝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抹笑来,道:“白梅很好,多谢。” 王元修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谢什么啊,我也是要住的,自然要弄得好些。”他挠了挠头,有些羞赧的看着她:“若不然我的公主殿下不喜欢住,一赌气跑回宫里来,我就独守空闺了。” 苻宝嫌弃的看着他,啧啧道:“王元修你别这样,这娇羞的样子,我看不下去。”话一说完,她便觉得自己的语气略生硬了些,忙解释道:“我就算住不惯,你也可以追到宫里来找我的。” 王元修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温言道:“是,天涯海角我总是追着你的。”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着你大约是想知道的。”王元修顿了顿,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见她好奇的看着自己,便接着说道:“是有关上官冲的。” 苻宝“唔”了一声,避过头去看着自己的掌心,道:“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他的事。” 王元修见她目光闪躲,便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瞒着她,也想知道了上官冲的近况,她也能安下心来,好好的嫁给他。 “我昨日听闻,大约上个月的时候,梁帝驾崩了,他九岁的儿子即了位,当日便拜了上官冲为皇叔摄政王,主理国事,连带着梁国的军权也尽归他手。现在梁国上下都听他一个人的,那个小皇帝不过是个空架子,上官冲无论是立他还是废他,都和玩似的。” 他越说越来劲,见苻宝没说什么,像是全然不关心的样子,他也就越发的高兴起来,不觉感慨道:“这小子还挺能干的,虽长得清俊至极,却不是草包。我也没白交他这个朋友。” 苻宝蹙了蹙眉,转过头来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小子也长得挺俊秀啊,说不定你是草包呢。那我要考虑考虑,要不要嫁给你了。” 她故作沉思,王元修果然上当,又哄了她几句,见她笑起来,也就安心了。他站起身来,和她约定了明日一早来接她出宫,方才离开。 苻宝看着那莹白的杏仁酪,不知为什么,思绪却早已飘了很远,远到,她仿佛来到了梁国建安城里,看到了上官冲的脸。 她其实早知道他会做摄政王的,也早知道,他会权倾天下。只是闲下来,她还是会想,这一世的上官冲与上一世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历经了这许多事情的他,会不会也如上一世一样,阴沉的让人害怕。 眸子深邃似海,脸上再无笑意。 她猛地睁开眼睛,可无论他如何变化,在她心里,总还是那个瘦弱又倔强的少年。那个只会对她笑的少年。 * 翌日一早,王元修便在宫门口等着苻宝了。明明说好了时辰,他去问的时候,福禄也说公主已然起身了,可他左等右等的,依然过了小半个时辰。据福禄所说的,云锦在给公主上妆呢,平日里在宫里也就罢了,出去是要见人的,不能丢了皇家的脸面。 没办法,王元修也说不出个长短来,便只得等着了。他只盼着云锦别把苻宝画成个金雕玉砌的人,也就罢了。 真是的,一个小姑娘,能丢什么皇家的脸面。他家苻宝美得像幅画似的,齐国能有这样的公主,才是真的体面。 他正想着,便见长寿宫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紫色衣衫的姑娘。她梳着云顶髻,头上簪着一支玉兰花样的羊脂玉簪子,她的妆容大方,本该是极素雅的。可偏生她一双眼睛明媚似骄阳,再加上眼角的一点嫣红,便在这素雅之中,带了一抹绝艳。 那种不卖弄的艳丽。当真是当得起一句明眸善睐,冰肌玉骨。 王元修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如果之前他还把苻宝当作小姑娘,那么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苻宝已然长大了,是可以令他心悸,可以诱发他最原始的欲望的女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冲哥回来啦!! 第74章 他回来了 苻宝见王元修呆呆的站在原地, 只当他是等得久了, 心里生出了厌烦,便有些讪讪的走过去, 赔笑道:“你等了多久了?都是云锦, 偏说今日是什么大日子, 我若不听她的,她便不让我走呢。” 她见王元修怔怔的看着自己, 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调笑道:“你怎么了?别是在这站得久了,被什么精怪吸了魂魄了。” 王元修回过神来, 笑着将她的手攥在手里,望着她绯红色的唇,眼眸不觉软糯下来, 仿佛含了万种柔情似的,道:“今日的确是大日子,从今天起,全长安城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他的声线低沉,目光温柔的像是要把人醉溺在里面。可不知为什么,苻宝心里却隐隐的有些不适,她低下头来, 将手不动声色的抽了回来, 半晌,方坦然道:“我们走罢。” 见两人坐了马车离开,福禄方将双手笼在袖中, 歪头看向云锦,道:“你也太慢了,还好是王公子,若是换了旁人,一定要发一通脾气的。” 云锦也不恼,只勾了勾唇,道:“你懂什么?今日可不一样。” 福禄耸了耸肩,迷茫的望着她,道:“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去长安城里兜一遭?” 云锦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便笑吟吟的走了进去。 * 东市离皇宫并不远,出了皇城没有多少时候便到了。王元修一路上嘴都没停,把长安城中的东市、西市都介绍了个遍。临了,苻宝才不耐烦的抬起头来,无奈的说了一句“我也是长安城里长大的”。 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更何况,她也是出过宫的,只是没有好好逛过长安城便是了。 “你不知道,东市有大小商铺两百多家,四面立邸,聚集了天下的珍奇。我待会会拉好你的手,你千万别放开,知不知道?”王元修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细心的叮嘱道:“若是你丢了,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苻宝瞥了他一眼,道:“我跟着你便是,一定不会丢的。” 王元修浅浅一笑,也不理她,只牵起她的手,便朝着最近的一家首饰行走去。 这间首饰铺子装饰的极奢华,铺子里细细的用梨花木铺了地面,那地板擦得锃亮,墙壁上挂着当代大家的山水画作,雅致清丽,只有懂得的人才能明白其中关窍,而若非行家里手,便只道这铺子收拾得干净舒服,却看不出其中深意了。 老板很熟稔的和王元修行了礼,一看王元修便是常来的了。他引着苻宝和王元修走到二楼的雅座坐好,方才笑着道:“王公子前些日子挑好的首饰,小人已都命人仔细擦洗干净了,可要拿给姑娘试试?” 王元修点点头,他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王元修看向苻宝,温言道:“我这些日子在东市逛了个遍,也就这家的首饰还入眼些,勉强配得上你。你待会看看,若有合意的便告诉我,若是都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再带你去别家瞧瞧去。” 苻宝笑着道:“你可是长安城有名的贵公子,见多识广,挑的自然是好的。我素来也没戴过什么好东西,兴许待会样样都喜欢呢。” 王元修见她开心,也就更加得意起来,道:“都喜欢也没什么,我全买下来便是了。等将来我们成亲了,我便每月一拿了俸禄便带你来逛逛,不用多少日子,你便也成了行家了。” 苻宝见他深深的望着自己,好像是脑海中已然勾勒出他们未来相处的画面似的,连他的呼吸都变得深情款款。 苻宝自觉受不住他的这份期待,不觉避过头去看向窗外,王元修只当她是害羞,也就随了她去,只不时笑着看她。 街上熙熙攘攘的,东市虽比西市物价高些,可到底长安繁华,不仅达官贵人,普通百姓手中也有些余钱,因此东市的人并不少。 她托着腮,眯着眼睛瞧着路上的行人,外面阳光正好,泛着金色的光芒洒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虽来去匆匆,可脸上骄傲而体面的笑意却是挡也挡不住的。她想,这便是属于长安的荣耀罢?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为自己生活在长安而骄傲满足,而长安城,也因为他们每一个人而熠熠生辉。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王元修不觉看得痴了。他的唇角下意识的勾起,直到老板将首饰端了上来,他才大梦初醒。 老板的脸上带着妥帖的笑,耐心的为苻宝介绍着每一件首饰的由来和寓意,他目力极好,苻宝目光到哪里,他便介绍到哪里,从不偏颇,也不急躁,仿佛他只是一个朋友,至于苻宝买不买,看不得看的上,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似的。 苻宝不觉安下心来,仔细的挑选起首饰来。她配着婚服的颜色,挑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又配了十二支赤金红宝石的插梳,两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步摇,另挑了四支丹砂点翠朝阳挂珠钗。 她思忖着差不多了,也不必太过铺张,便笑着道:“这已是不少了。” 王元修站起身来,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道:“并不算多,我先去和老板交代几句,你且等等,待会我再带你去绸缎行看看,等挑好了布料,再去别家给你配几套首饰去。” 苻宝乖顺的点点头,道:“你去罢,我在这吃盏茶。” 王元修听了她答允,这才安下心来,随着老板一道进里间去了。苻宝思忖着他大约是要和老板商定送货的日子,抑或是要在首饰上另刻些文字纹饰,也就随他去了。 她捧起茶盏来,轻抿了一口,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梅香扑鼻。她懒得去追究是否茶中夹了梅花,还是用了冬日里梅花上的露水,她只想闭着眼睛,好好在这肆意芳香中徜徉一刻,哪怕只是一刻,也足够了。 她面朝着窗外,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轻轻的闭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王元修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觉得自由。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王元修对她的爱太重,重到她承受不住,甚至觉得压迫和内疚。 这种感觉使她胸口憋闷得厉害,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的呼吸着。突然,她的眸子剧烈的收缩起来,她几乎忍不住的站起身来,顾不得礼仪规矩,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死死的盯着楼下的那个人。 他的背影!他着了一袭紫衣,与她身上的这件交相辉映,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他的肩膀更宽阔了些,身量也更高了,甚至连背脊也挺得更直。可她知道,他是他。 她不会认错,是他回来了!上官冲回来了。 苻宝见他转身要走,慌忙起身去追,她的目光瞧着窗外,几乎将案几掀翻,来不及去扶倒了的茶盏,她便急急奔下楼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追,也不知道就算他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她要说些什么,她只知道,她想见他,不顾一切的想见他。 她已经太久没有这种冲动的感觉了。 她冲出首饰行,可楼下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她焦急的踮起脚尖来四处看着,可人来人往的,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刚才的那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因为她太想他,而生出来的臆想。 苻宝颓然的俯下身子,双手团成拳,抵在额头上,她紧紧的抿着唇,看着地面的方向。她想,会不会想当初一样,她一抬头,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许久,她没有看到那双靴子出现在她面前,她也就久久的不敢抬起头来。 “小六!”王元修冲出来,一把将她揽在怀中,他急得一头的汗,连抱着她的时候都在打着哆嗦。他的指节紧紧的扣在她背上,隐隐的,她感到他的颤抖。 “我……”苻宝张了张口,可看到他的神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眸里全是她,那份紧张和关心,清清楚楚的印在他的眼底。她实在不忍扯些谎言来欺骗他。 见苻宝面色惨白,眸子不安的闪躲着,他抚着她的双肩,控制着自己粗重的喘息,道:“没事,是我太紧张了。一回头看见你不在,我吓坏了。” 他自嘲的笑笑:“我是不是太患得患失了?你不过是下来透口气,我却吓成这样。” “不是,是我不好,我该和你说一下的。”苻宝抿了抿唇,挤出一抹笑来。 王元修摇摇头,很体恤的看着她,道:“是我太紧张了。我只是时常做一个梦,梦里的我抓不住你,一回头,你就不见了。我只是太害怕这个梦会成真了。” 他轻叹了口气,道:“我都弄好了,我们再去别处逛逛,好不好?” 苻宝笑着点点头,道:“我也不想买什么绸缎,我们去吃蔗浆罢?再随便找个小摊,吃些百姓们常吃的东西,好不好?” 王元修难得见苻宝来了兴致,忙不迭的答应着,道:“也该带你去吃一次,你就知道那家的蔗浆有多难买了。” “能有多难买?我会吃不到吗?”苻宝双手背在身后,咬着唇问道。 王元修弯了弯腰,将手伸出去,从她背后把她的手捞出来,放在手心里,满脸骄傲的说道:“有我在,怎么会让你吃不到?我可是长安城里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嗳,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有我弄不到的东西吗?” “臭美!”苻宝瘪了瘪嘴,笑着走了。 王元修挽着她的手,不觉看向她,她的侧脸美丽又易碎,让他不得不心怀感激——无比的珍惜着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小六,你知道么?我拼尽全力,而又害怕得不到的,就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因为疫情的关系,小七明天要去一线支援,需要做24个小时,所以可能没办法更新了,大家不要等啦!我们后天再聚!爱大家。 第75章 监视 两人连马车都未乘, 只闲闲在长安城里逛着, 东市极大,他们虽未怎么停留, 不过看到感兴趣的店铺才进去瞧瞧, 也走了许多时候。 快到中午的时候, 他们才勉强摸到了东市的尽头。王元修指着路旁的一处楼阁,笑道:“这家便是长安城中最富盛名的绸缎庄了, 你今日虽懒怠进去,可日后是要常来的,别到时候不认得路。” 苻宝抬头望着, 只觉这楼阁气派非常,就算是比做宫殿也是有人信的。它能开在赫赫有名的东市里,且是入门第一家, 自然是财力雄厚了。 她正瞧着,便见一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那人着了一身月光白的袍子,本就在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妇人中格外显眼,偏又生得清俊伟岸,举手投足洒脱不凡,路上的人们皆是由不得自己的眼睛,齐齐的朝着他看去。 苻宝也是个凡人, 自然也不例外。 她瞧着那人, 眼睛不觉亮了亮,笑着朝他招手,道:“顾源!” 顾源闻声便回过头来, 只见他怀里揣着只兔子,要多悠然,便有多悠然。他信步走到苻宝面前,唇角勾出一个弧度来,道:“小六,王公子,你们如何在这里?” 王元修笑着行了礼,道:“是我想带小六出来走走,她整日闷在宫里,没病也要憋出病了。” 苻宝挤眉弄眼的看着顾源,调笑道:“还说我们呢,你怎么在这?还去逛了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绸缎庄。素日不问红尘的天师大人去逛了绸缎庄,这个消息若是放出去,震撼人心的程度和太监逛青楼也差不多了。” 顾源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叹息道:“还不是为了某人?你快要成亲了,我这个做师父的若是不送个像样的贺礼,还不知会被你埋怨多少日子呢。” 苻宝也不理他,全然没有半点忏悔的意思,只是很自然的扯开话题,道:“快午时了,不若我们一起用午膳罢。” 顾源瞧了瞧天色,又打量着王元修的神色,见他很热忱的笑着,没有半点不悦的意思,便点了点头,道:“好。” 苻宝笑着,双手食指轻触了触,抬头看向王元修,道:“元修知道什么地方好吃么?” 王元修很得意的抖着一条腿,像是在炫耀他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似的,道:“那当然,前面不多远便有一家,是做西域菜的,风味独特,我带你们去尝尝如何?” 苻宝看了看顾源,见他一副欣欣然的样子,也就拍了拍王元修的肩膀,道:“你带路便是。” 有了顾源在,苻宝倒觉得心思安了许多,左右不是她与王元修两个人,倒不尴尬了。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像是回到了过去一样,苻宝不觉看向顾源身畔,他身旁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可她却觉得,好像该有一个人似的。 走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那个位置以前是上官冲的。 王元修不愧是坐稳长安城纨绔子弟中第一把交椅的男人,堪称长安城的活地图。他们没走了多久,那家店便出现在了眼前。 王元修显然是常来的,门口迎客的小厮一看到他,便点头哈腰的,也不等他吩咐,便将事情做的妥妥帖帖的。 安排他们坐了靠窗的雅座不提,连带着茶水和菜色都备得极好,深得苻宝欢心。 见小厮出去,苻宝又起身将包厢里的竹帘放下来,方低声道:“顾源,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她忧心忡忡的,不时朝着窗外看看,瞥着外面那个卖煎饼的小贩,道:“这个人跟了你一路了,你干什么了?是吃了人家的煎饼没给钱,还是仗着自己的天师欺行霸市了?” 她见顾源只浅笑不语,便凑到王元修身边,叮嘱道:“你带银子了么?待会下去给他点,让他别再跟着顾源了,怪瘆人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顾源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就算是不误会,有个人一直跟着也怪难受的。”她喃喃着,悲悯的看着顾源,道:“你放心,元修能摆平。” 王元修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呆呆的看向顾源,道:“天师,我今天没带太多,你欠了多少?我可以派人回去取。” 顾源看着他们两个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又想笑又怕他们多心,一时只得摒住呼吸,连带着眼角眉梢都在使力。 他强自控制住自己,很认真的说道:“他跟了我许久了。” “你心这么大!”苻宝啧啧的感慨道。 顾源眼看着她又要跑偏,连忙打断了她,道:“不过不是因为我对不住他,而是有人派他来的。他是来监视我的,不光是他,还有别人,已经有许多日子了。” 苻宝和王元修面面相觑,她又朝着窗外瞧了瞧,只见那人虽穿的破旧,可脸色却健康的很,人瞧着也矫健有力,再加上他全然不吆喝着卖东西,根本不是寻常的小贩。 “他们是谁派来的?那个人是谁,为何要监视你?”苻宝咬了咬唇,关切的问道。 顾源本想默然,可瞧着苻宝神色晦暗,眉头紧蹙,若是自己不告诉她,她难免要乱想,若再当真去查,未免不会惹出什么事来,反倒对她不好。 他这样想着,微微颔首,淡淡道:“是陛下。这些人我细细留心过,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并不是寻常官宦人家豢养得起的。” “父皇?”苻宝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他为何要派人监视你?他不是一向都很信任你么?” 顾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陛下的心思深不可测,你还不明白么?” 苻宝思忖着,突然,她的心思清明起来,眼睛亮了亮,道:“是因为那次受伤么?” “嗯。”顾源轻声道,他抿了口茶,笑着道:“他们跟着我也没什么,我只当是有人和我做伴了,倒解了寂寞。快用膳罢,再不吃菜都凉了。” 王元修见顾源不愿再多说,便忙应和着,揉了揉苻宝的脑袋,道:“可不是,这西域的菜油腻,最忌凉了吃。你快尝尝。” 这次苻宝没有再追问,她心里清楚,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也就乖顺的点了点头。可她心里惦记着顾源,无论再吃什么,也都是味同嚼蜡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昨天加班了,所以睡了一整天,实在对不起大家!明天争取加更补上。 第76章 和亲 自那日从东市回去之后, 苻宝便日日不安, 一来是为着顾源被齐帝监视一事,她想着也许齐帝是知道了顾源的真实身份, 齐帝素来是个未雨绸缪的, 如今他知道了, 一旦有风吹草动,难免不会对顾源痛下杀手。 现如今没有动手, 不过是因着顾源是天师,可若当真威胁到了他的皇位,别说是天师, 就算是天王老子都没用。 身前案几上的烛火跳动了几下,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正如她的内心一般, 阴晴不定的。 她的睫毛微微扇动着,映出眼底的一片晦暗,夹杂着氤氲的水汽,就这样明晃晃的看着那烛火,可就算眸子再清亮,也抵不住那底色中的一抹忧伤。二来,是他回来了么? 她咬了咬唇, 将这念头勉强的压下去。他现在是梁国的摄政王了, 定是政务繁忙,又怎么会来齐国呢? 一定是她夜来多思,白日里便看花了眼了。 * 几日无事, 苻宝便也将此事放了下来,只想着哪日见到顾源,劝他想个周全之策,早日离开齐国,哪怕与君师父一样去云游四海,也比被齐帝盯着强。 可要避过齐帝的眼线,又要走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也的确是一桩难事。她脑子不好,这个法子她想不出来,也许顾源可以。 他是个安贫乐道的人,如今还不肯离开,大约也是不放心她。如此说来,她倒不如早早的嫁了王元修,也好彻底放了顾源自由。 她这样想着,便命云锦帮她挑了件合宜的衣衫,早早去太极宫里候着,等齐帝下了朝回来,便可向他略提一提,将她与王元修的婚期早日定下来算数。 这件事本是不该她去提的,再怎么样也该找个长辈去提,可她没有母后,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合意的人,只得自己去了。 她几日没出宫门,这乍一出来,倒像是宫中的人各个都惦念着她似的,看向她的目光也格外的不同。她们虽还算恭敬,可目光之中总有一丝探究之意,有的甚至不顾规矩,会在行礼的时候偷偷抬眸瞥她。 让她几乎怀疑她今日是不是穿错了衣服,或是脸上有什么东西。在她第无数次蹭自己的脸的时候,云锦终于忍不住劝道:“若是公主再蹭,这脸上的胭脂便一点都不剩了。” 毕竟是云锦的劳动成果,苻宝也不忍心说许是因着这胭脂擦的不好才被人家看的,只得悻悻的将手缩回来,打着哈哈道:“不蹭了,不蹭了”。 太极宫的宫人见苻宝来了,忙笑着迎上来,可眼底却满是探究的神色,他抖了抖手上的拂尘,道:“六公主来了,陛下正在书房里议事呢,还请公主略等等。” 苻宝点点头,道:“公公不必跟着我,我去书房外候着便是了。” 那宫人欲言又止,却又不好多言,也就只得任苻宝自己去了。 苻宝低着头,一格子一格子的数着书房门前的青石砖,她轻轻的将裙子提起来,数一个格子,便将脚踏在一个格子上,不时的,她回头看看守在书房门口的云锦,咧出一抹笑来。 “六公主也在这啊。” 苻宝吃了一惊,猛地抬头,只见高贵妃正站在她面前,苻华和苻果正站在她身侧,苻华脸上只是淡淡的,苻果却是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她的唇嗫嚅着,怯怯的唤了一声“六姐”。 苻宝刚想开口,便听得身后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苻容大步走了出来,躬身道:“母妃,您来了。” 高贵妃撇下苻宝,从她身前轻轻巧巧的绕了过去,走到苻容面前,柔声道:“陛下等急了罢?” 苻容微微颔首,道:“父皇正是等急了,听得外面有母妃的声音,便让儿臣出来瞧瞧。” 他看了看高贵妃的身后,笑着道:“五妹和八妹也来了,正好一起进去。”他拢了拢袖子,侧身而立,好让高贵妃她们进去。 这一侧身,便看见了掩在高贵妃身后的苻宝,他的眸子登时便冷了三分,可因着齐帝在,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淡淡道:“六妹也来了,消息倒是灵通。”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齐帝吩咐道:“让小六也进来罢。都是一家人,话说开了倒好了。” 苻容面上闪过一丝不悦,话语倒还算沉稳,听不出什么好恶。他略一避身,道:“六妹一道进来罢。” 苻宝怔了怔,都说是议事了,那想必有很多大臣在里面,倒不知道怎么会唤了这么多女眷进去。如今连她这个来说琐事的,也被拉了进去,也真是奇了。 不过想归想,她脚下的动作倒一刻都没停,毕竟自己是来求人的,得有点求人的样子。让干啥,就干啥,待会才好谈条件。 书房里的窗都紧紧的闭着,虽是午间,里面却昏黄的很。地上摆了冰盆,蒸腾着初夏的暑气,又可使空气略潮湿些,不那么干燥,就算是不开窗,倒也没那么难受。 苻宝扫了一眼,书房里坐着的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有王猛,有王元修,还有高贵妃母子。 她也不敢多看,便自己在下首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她微微抬眸,只见王元修一脸的凝肃,他紧抿着唇,目光直直的看着齐帝,好像要打架的似的。她的心不觉紧了紧,能让他如此戒备,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齐帝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便沉声道:“想必事情的原委诸位都知道了。这件事本是个好事,只是……如今倒成了麻烦。若是当年陈国的事情成了,朕也不必如此被动了。” 他叹了口气,胡子随着脸上的肌肉微微的颤抖着,道:“小六已与元修定了亲,一女不二嫁,且凭着朕与景略多年来的情谊,朕也不忍断了这门亲事。上官冲这厮,当真是可恶至极!” 他说着,猛地拍了一下案几,高贵妃连忙心疼的拾起他的手来,柔声道:“陛下何苦如此?为那种人伤了身子,倒是不值当了。” 苻宝本是埋着头的,突然听到上官冲的名字,心里便跳漏了半拍,她抬起头来,不解的看向齐帝,迟疑着问道:“父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门亲事怎么了?上官冲……又怎么了?” 齐帝懒怠和她解释,只瞥了一眼苻容,吩咐道:“你与你妹妹说说罢。” 苻容道了声“是”,便转头看向苻宝,道:“今日见六妹,我还以为六妹是知道了此事,特为此过来的。毕竟六妹当年与上官冲很是融洽,也许事先得了消息,也未可知。” 苻宝刚要开口申辩,便听得齐帝冷冽的声音:“别废话,说重点!” 苻容闭了口,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可他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只那么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往日淡泊的神色,道:“前些日子梁国派了使臣来,说是奉梁国摄政王的旨意,梁国新帝登基,愿与齐国修好。” “这不是好事么?”苻宝蹙了蹙眉,这些男人是有病吗?修好不好,难道兵临城下了才好?如今上官冲把梁国整肃的极好,梁国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当真打起来,齐国是几乎要灭国的呀。 别问她怎么知道,她前面几世那是白死的吗? “的确是好事,只是这好事是有条件的。”苻容顿了顿,观察着苻宝的神色,重声道:“他此次前来,便是要替摄政王求娶齐国六公主为妃。” “什么!”苻宝手上的茶盏应声而落,茶盏掉在了案几上,虽没碎,热水却溅了苻宝一身。她慌忙站起身来,眼睁睁的看着茶水顺着案几流下来,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做不出什么别的反应。 王元修冲了过来,将她拉得远了些,又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擦着她的裙子,温言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我陪你去换件衣裳罢,当心着凉了。” 他眼中急切,关怀之意不是假的,苻宝看着他手上的帕子,分明也是当日她的那条,他本是不带帕子的,想来是一直贴身藏着这帕子,如今情势急迫,才拿了出来。那帕子保存的极好,叠得整整齐齐的,也很干净,想来是用了心的。 苻宝感念他待自己的情谊,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微微的摇了摇头。 苻容冷笑着,道:“许是要辜负王公子的深情厚谊了,六妹也许心里正高兴得紧呢。”苻宝与上官冲的事,阖宫上下谁人不知,苻容做此猜想,兴许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思。 苻宝见王元修背上一僵,脸上却还带着温润的笑意,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般,闷得无法呼吸。 苻宝握紧了双拳,走到大殿中央,看向齐帝,郑重道:“父皇,我已与元修订了亲,这辈子便只做王家的人,这婚事我是不会应的。不若我亲自去与梁国是使臣去说,若上官冲执意相逼,我便给他一具尸首罢了。” 王元修眼底的柔情与疼惜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快步走到苻宝身边,挽着她的手,道:“小六,我陪你。” 齐帝和王猛相视一笑,苦苦的摇了摇头,道:“瞧他们孩子气,倒显得他们两个深情,我们心里倒是寡的厉害了。” 王猛亦是苦笑,只看向王元修,道:“元修,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第77章 甘心 王元修恭顺的道了声“是”, 可脸上的喜悦却藏都藏不住。他的目光紧紧的粘在苻宝的脸上, 一刻都不愿离开,而掌心的温度也一寸寸的升上去, 正如他的心一般, 烧的炽热, 热到他几乎无法思索什么,也无法呼吸, 他只知道,他的全世界都还在,谁也抢不走了。 他从未想过, 在苻宝心里,让他和上官冲相抉择,他居然会有胜算, 甚至是会赢的。他感念着苻宝对他的情谊,一时间兴奋的说不出话来,好像吃无数的蜜糖也抵不过他心底里的甜味。 他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薄薄的唇紧紧的抿着,低声道:“谢谢你,小六。” 苻宝转过头来,浅浅的笑了笑。 齐帝站起身来, 冷哼一声, 道:“上官冲这个黄口小儿,他以为朕就当真怕了他不成?景略啊,齐梁修好一事, 能办成最好,若是办不成,大不了兵戎相见,大齐的将士也未必便不如他梁国的!到时候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朕还不至于要卖女儿!” 王猛躬身道了声“是”,又一脸肃然道:“陛下待臣的心意,臣就算是肝脑涂地,都报答不了陛下的恩德!” 齐帝绕过案几,走到王猛面前,一把将他扶起来,眼里难得的有了几分温度,慨然道:“不说这种话了,咱们二人一路相携,走到现在,还提什么恩德不恩德的。若细论起来,谁做的多一点,谁做的少一点,可真分不清了。” 苻容和苻华的目光相触,苻华只略一点头,苻容便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一个法子,虽不知是否可行,可儿臣思忖着,若是这样贸然回了梁国,只怕上官冲当真要挑起战火,如今北边并不太平,若此事与梁国开战,只怕不好。” 齐帝依旧挽着王猛的手臂,只略回过头来,不耐烦的眯着眼睛,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这些大道理朕不知道?要你说?” 他说着,颇有些嫌恶的朝着席子走去,依旧坐下来,只是眉眼间的不悦更浓。他年纪大了,没走了这么几下便是一头的汗,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可苻容这个孩子,沉稳的也太过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没半点魄力。 若是旁的孩子也就罢了,偏偏齐国将来是要交在他手上的,怎么能让人放心。 齐帝的眸子暗了暗,若是顾媚的孩子当初保得下来,也许就不一样了。他的心里微微牵动着,年轻时一丝浅薄的痛楚绞到现在,便是翻江倒海般的苦涩了。 高贵妃打量着他的神色,心知不妙,便忙笑着道:“容儿也思虑太过了,你父皇既让你大胆的说,你说就是了。” “是。”苻容敏锐的觉察到空气中的紧张与酸涩,他尽量稳住心绪,有条不紊的说道:“上官冲既要求娶一位齐国的公主做摄政王妃,我们驳了他的面子的确不好,可小六已许了人家,确然是没法再嫁给他了。倒不如我们晓之以理,提出愿另许他一位公主,也许他明白了其中深意,若是真心想与齐国修好,便也会应允的。” “另许一位?”齐帝看了王猛一眼,见他眉头紧锁,便不由怒道:“你以为是菜市场买菜吗?他上官冲是那么好相与的?”说换一个就换一个,比你儿子都听话。 高贵妃怜惜苻容无端被迁怒,便轻轻顺着齐帝的后背,柔声道:“陛下何必动气,这孩子思虑不周,提出些怪点子也是有的,可心是好的。” 齐帝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急急的叩着案几。 王猛心有不忍,道:“陛下,太子殿下也是想为您分忧罢了。” 齐帝冷笑着,指着苻容的鼻子,道:“今日是王丞相帮你说话,也就罢了,下次无论再提什么,都动动脑子!” 苻容面色有些不郁,可也不敢顶嘴,只道了声“是”,便退回席子上坐着。 众人皆是沉默,此事似乎陷入了不可解的地步,齐帝一肚子的火气,却无处纾解,他不知眼睛瞥着哪里,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阴郁的像是一头困兽。 突然,苻华站了起来,她面容精致而冷静,比之两年前更美了几分,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出尘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她款款走上前来,道:“父皇,小五自请与梁国摄政王和亲,还望父皇恩准!” 齐帝正要摆手让她退下,便听她接着道:“我虽比不得六妹,可自问生得还算可以入眼,当年上官冲在齐国时,也对他有过几分关照。也许,他会同意,也未可知。” 她的睫毛微扇,猛地看向齐帝,眼底带着十足的坚定,一瞬间倒让齐帝有些惊艳之色。 因着陈国的事,这些年来齐帝都没有正眼看过苻华,可如今瞧着,他这个女儿可了不得。姿容倾城,胸中韬略却不逊于男儿,更何况有着与外表全然不相符的野心和勇气,这样的女人,任凭哪个男子也会心动的。 “我愿亲自去见梁国使臣,虽不敢说巧舌如簧,却大概还算有几分辩才,或许可以搏一把。”苻华盈盈一拜,的确是云香染衣,她身姿绝美,纤腰雪肤,大约没有什么男人见到她是不会心动的。 高贵妃见齐帝的心里松动了些,便帮腔道:“陛下,臣妾倒觉得此法可行。旁人臣妾不敢说,可若是他连小五都看不上,那世上也没什么女人可入他的眼了。” 齐帝不由点了点头,他要好的,你便拿更好的给他,只要上官冲不是个傻子,便会要的。 “如此,便试上一试罢。”齐帝下定了决心,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他舒了口起,道:“太子,此事便由你负责与梁国使臣交涉罢。若是需要,也可带着小五与他见上一见。” 苻容站起身来,亦是一脸的喜色,道:“儿臣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对于苻华,他一向很有信心。无论是样貌还是头脑,她都比小六强多了。 众人正要退下去,便听得苻华轻笑,她看向苻宝,道:“父皇,小五还有个不情之请,儿臣想让六妹和王公子与我们同去,想来那使臣见到他们一对璧人,又情深如厮,也就不忍拆散了。” 她说着,媚眼轻抬,轻轻苻果苻宝的脸颊,也不知是否有意,她特意咬重了“情深”两个字,似笑非笑的望着苻宝。 因着王猛在,苻华也不好说什么,她心里想着,到时苻宝与她站在一处,当下便是高下立见了,那使臣只要还有几分脑子,便不会拒绝了她去换苻宝的。一个是尤物,一个是小姑娘,谁赢谁输,自是不会选错的。 齐帝思忖着苻华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也就应了。 苻宝和王元修一同走到太极宫门口,便分开了。王元修本是坚持要送苻宝回去的,可苻宝见王猛跟在他们身后,未来公爹的威严实在令她不敢造次,便想了一百个理由推脱,总算说服了王元修。 她和云锦走在宫道上,路两旁栽种的花朵都齐齐的开了,颇有些百花争艳的意思。苻宝不觉停下脚步,迎着阳光看着,阳光穿透了不远处的一株梨树,上面的花朵似细碎的飞雪一般盛开着,虽已到了强弩之末,却也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微微眯着眼睛,不觉出了神,若不是苻华低声的吟笑,也许她还要醉下去。 苻宝回过头来,见苻华就站在她身后,不禁问道:“五姐笑什么?竟这样开心。” 苻华用帕子掩着唇,一步一步的缓缓走过来,幽幽道:“我倒没想到你会为了王元修做到这种地步,竟会放弃了你这辈子唯一能嫁给上官冲的机会。不过这样也好,你也不配做什么摄政王妃,倒不如全了我的夙愿。” “五姐就这么肯定上官冲会同意娶你?”苻宝挑了挑眉,眼里满是肃杀之色。 苻华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苻宝鬓边的发,莞尔道:“你既喜欢这梨花,我便用梨花做比。赏花的人,骤然见了梨花,自是喜欢的,可若是见过牡丹,便不会再对梨花流连了。” 苻宝不屑与她争辩,只冷笑一声,道:“五姐,你要嫁上官冲,当真是喜欢他这个人么?还是说,你只是想做摄政王妃?” 她分明记得,第二世的时候,苻华是非王元修不嫁的。若说女子心思难测,这苻华也太难测了些。真真假假的,都似幻似真了。 苻华抿了抿唇,似笑非笑的凑近她,在她耳边道:“若我嫁旁人,一定是为着他的权势地位,可若说我嫁上官冲,那的的确确是存了几分真心的。” 她退了一步,道:“怎么?六妹被我的痴心感动了?要成全我?” “五姐用不着我成全罢,五姐喜欢的,从来都喜欢自己去争的。”苻宝的脸上淡淡的,只丢给她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最讨厌人家在看花的时候打断她,煞风景的很。本来嘛,她千百年也想不到去看一次花的,真是可惜了。 苻华站在原地,看着苻宝的背影,不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小六,这一次,我不会再输给你。真心,真心是什么?能吃么?她的所有少女情怀,都随着上官冲的忽视和冷眼淡去了,她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是吧,陈瀛,我只是不甘心。我们这样的人,要什么真心呢?你的下场还不够让我警醒么?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有空的话可以看看小七的预收昂,喜欢哪个收哪个,哪个收多开哪个~~爱大家!! 感谢在2020-03-22 19:42:58~2020-03-23 16:3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乱 翌日一早, 苻容便带着苻华、苻宝并着王元修一道, 乘了马车至长安城中的四方馆,梁国的使臣就住在里面。 四方馆外早有鸿胪寺的官员在候着了, 站在最前方的是鸿胪寺少卿徐解, 他年纪不算大, 做事却很妥帖,旁的国家有使臣来一贯是他负责接待的。 见苻容一行人从马车上下来, 他也不多问,只恭敬的行了礼,便带着他们一行向四方馆里走去。 依着他的介绍, 此次梁国来的使臣名叫陆议,字伯言,出自鼎鼎有名的吴郡陆氏。他们家往上数三代, 都做过梁国的丞相。虎父无犬子,更何况是超级虎的家族,陆议此人自也不一般。 据说他年少成名,不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还天生一副好相貌,真是想不出名都难。他自小被选为上官冲的伴读,两个人的情分自是非比寻常。就算是当年上官冲在齐国做质子, 他的心也没变, 一直苦撑着,为上官冲经营。 想必上官冲回去夺权,他也出了不小的力, 如今极为上官冲所倚重。将来做个丞相,应当也没什么难的,大约只是水到渠成之事。 “不过,”徐解转过头来,看着苻容,道:“此人并非表面上的看的那么好相与,诡谲的很,还望殿下当心。” 看着徐解郑重其事的样子,不仅是苻容,连苻宝这样好脾气的,也觉得他是说了一句废话。此人能被上官冲所倚重,当然是个玲珑肚肠的人,难不成还盼着上官冲派来个傻子给他们哄骗揉捏吗? 苻容只略颔首,便没再说话。 徐解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他这份好意,终归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齐帝重视梁国,梁国使臣自然也住在四方馆里最好的一处院落。那院落清幽,更精心培育着南方的凤尾竹,这凤尾竹缺不了水,便在院落之中引了清泉环绕,宛若曲水流觞。即便在初夏,这院子里也是清凉的。 徐解带了他们进去,又与陆议引荐了一番,便退了下去。 苻宝虽蒙着面纱,可看东西还算真切,在她见到陆议的瞬间,她才明白徐解为何那么说。陆议此人非常年轻,不仅是他的年纪,更是他的长相,他身量虽高,却天生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和十五、六岁的少年别无二致。 这个人也太有欺骗性了。不仅让人心软,不忍心欺负他,更让人心生怜悯,这么可爱的孩子,谁欺负他简直就不是人了。 苻容等人坐了下来,趁着上茶盏的功夫,苻容便将他们的来意与陆议说了一遍。他抿着茶,颇自信的看着陆议,道:“陆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孤这个妹妹的确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若非是摄政王,孤也不舍得将她这么早嫁出去的。” 陆议身后是一方屏风,上面用了双面绣,朝着大门的西施浣纱图,背后的便又是一番景致。这双面绣极精致,想来不是这四方馆原有的东西,是他从梁国带来的。 来不及细想,便听得他面带笑意打量着苻华,他的目光在苻华和苻宝身上略一扫,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我人微言轻,着实是做不了主的,还是要请示过摄政王殿下才能答复。”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苻宝面前,恭敬道:“想必这位便是六公主了罢?摄政王殿下很是惦念您呢。这些年我侍奉在殿下身边,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略和颜悦色些,可每每提起您,殿下的目光却会一下子温柔下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陆某心中感念,也想玉成此事,一解殿下的相思之苦。还望六公主三思。”他眼里噙着笑,却诚意十足,让人由不得不信。 苻宝的心里若说毫无波澜,是绝对不可能的,可她清楚的知道,如果她现在表现出哪怕是一分触动的意思,对于王元修来说,也不喾于极大的打击。 面纱之下,她的唇紧紧抿着,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使她听上去浑不在意。 她站起身来,字字掷地有声,道:“陆大人,我与王公子青梅竹马,感情之深是旁人所不能及的。若非此事,想必我现在已与他成亲了。今日我来,也是为了向陆大人说明自己的心迹。还请大人见谅,切勿再提此事了。” 她顿了顿,好像担心那些话还不够决绝似的,又补了一句:“若摄政王执意相逼,那我只有一死,以全了我与王公子的情谊。” 言罢,她坐下来,微微低眸,便不再多言。 直到曲终人散,苻宝都没再说过什么,王元修一直陪在她身侧,他懂得她的情绪,就算是她不说,他也能感受到她心里的挣扎,可无论如何,只要苻宝选择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回去的时候,他与苻宝独坐了一辆马车,他一直攥着苻宝的手,久久不肯放开。静默了半晌,他终是忍不住,道:“昨日你出现在太极宫里,我本以为你是得了消息,要求陛下解除婚约的。” 他舔了舔唇,连声音也变得酸涩,道:“其实你如果真的这么做,我也能理解。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喜欢的人是谁,可我就是舍不得放手。” “小六,对不起,我做不到洒脱,你明白么?”他自嘲的笑笑,不觉红了眼眶,道:“我从没想过,我会这么坏的对你,这样……让你左右为难。” 苻宝将面纱接下来,很温柔的望着他,反手攥紧了他的手,道:“元修,你这不是坏,你只是舍不得,我明白。当年我为了让上官冲离开,答应了嫁给你,你没有怪我的自私。现在,就是轮到我报答你的时候。当年你没有放手,现在我也不会放手的。” 她眼里带了一丝泪光,接着道:“我承认,我还没有将上官冲放下,可同样的,你在我心里也是很重要的人。我不可能为了他去伤害你的。昨日我去找父皇,也只是想让他早日定下我们的婚期,我是真的想早点嫁给你的。” 她咬了咬唇,弯着眼睛笑起来。可也许是笑得太厉害,把眼泪都挤了出来。 王元修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他是真的心疼她,可也是真的想自私这一次。他的手紧紧的抚着她的发丝,低声道:“小六,我会待你好的,一辈子都好,很好很好。一定,一定不会让你后悔。” * 等到众人都离开了,整个庭院都静了下来。 陆议将一盏茶慢慢品完,亦没见身后有什么动静,他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绕到屏风之后,行礼道:“殿下。” 上官冲着了一袭紫衣,眉头深锁,他手中握着一个茶盏,那茶盏里早就一滴水都不剩了,可他却浑然未觉。 听到陆议走进来,他才缓过神来,很利落的将茶盏按在案几上,道:“如何?” 陆议心知他早已什么都听到了,便只笑着坐下来,颇有些玩味的打量着他,道:“殿下都听见了,何必还要多此一问呢。” 上官冲略抬了抬眸,冷冽的气息瞬间笼罩在陆议的全身,陆议登时便觉得自己在玩火。 他在上官冲的注视之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腼腆的笑着,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声音可以骗人,但眼神不会。可是殿下,那六公主今日蒙了一层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只看眼睛来说,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应该是真心实意的。” “呵,真心实意。”上官冲的口中玩味着这几个字,像是将这些字碾过了似的,她当年不是说,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的么? 他不信她会变。可他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她与王元修青梅竹马,未必不会日久生情,此间情势,也的确由不得他不信。 陆议叹了口气,道:“殿下,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上官冲瞥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什么好话,就憋着。” 陆议这话都到嘴边了,听了上官冲这话,险些闪了舌头。他赔笑着凑在上官冲身旁,道:“今日那五公主也来了,虽也蒙着面纱,可瞧着身姿当真是曼妙的很,不失为一位佳人……” 上官冲的眼刀瞬间便划在他脸上,他吃了一惊,急忙把后半句话吞到了肚子里。他眯着眼睛笑着,给上官冲轻轻的捏着肩,乖顺道:“殿下,我错了。” 上官冲没说话,只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大步走了出去。陆议知道,他心思不定,想要静一静,也就没再跟着。 话说回来,自他认识上官冲起,他心思不定的日子屈指可数,可这些日子到了齐国,他却日日心思不定。那个六公主,能把上官冲的心搅成这样,还当真是个神人,等下次有机会,必定要切磋一番。 他这样想着,也就越发的心疼起上官冲来。殿下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何六公主会舍弃他呢?那个王元修虽长得不错,可与上官冲比起来,那就是平平无奇嘛。 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难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这个故事即将走到尾声拉,小七一肚子骚话,打算转型去写古穿拉,在这里求个预收咯!! 第79章 鸳鸯池 从四方馆回来之后, 苻宝便在秋千上坐了一整天, 初夏微醺的暖风拂面,也并不让人觉得凛冽。 她的脑子里反复的转着几个人的脸。 一会子是王元修, 他目光温柔悲悯, 面对着她的时候, 他将自己放的很低,几乎低到尘埃里, 他的不安与患得患失让她心疼,他明明是个浊世佳公子,只该玩笑人生, 不该有那样悲凉的神情。 那根本不是他的生命该有的底色。 一会子是苻华,她骄傲的告诉她,她待上官冲存了几分真心, 这几分真心使她多了破釜沉舟的底气,而她的美貌和聪慧又使她信心十足。 苻宝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苻华说,上官冲她会自己争取,用不着苻宝让给她。可只有苻宝自己才知道,她根本也没有资格去让了。在她与王元修订婚的时候, 在她狠了心和上官冲说那些决绝的话的时候, 她就已经失去他了。 这一次,他要她嫁给他,是为了什么呢?当真是为了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情谊?还是根本是上官冲想要报复她?她心里盘不清楚。 一阵风吹过, 带了三分寒意,她不觉打了个寒战,抬起头来才发现夜已经深了。 云锦将宫灯放在地上,将孔雀毛披风披在她身上,担忧的望着她,道:“公主,您在这儿坐了一整天了。奴婢唤您,您也不理,奴婢瞧着您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又心疼又害怕。” 她吸了吸鼻子,在苻宝身前蹲下来,握着苻宝冰凉的手,眼睛晶亮晶亮的,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这几年来奴婢冷眼瞧着,您待王公子不过是朋友之情,待上官殿下的心却从来都没变过。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倒不如……” “云锦!”苻宝手上一紧,打断了她的话,“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云锦见她神色凛然,又不愿再多言,也就只得由着她去了。 云锦避过头去,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方强笑着,道:“公主累了一天,又在这里吹了风,不若去沐浴罢。奴婢新烧了热水,登时便好洗的,到时候多泡一会子,也好驱了寒气。” 苻宝感念云锦的心意,她见云锦红了眼睛,不觉更加心疼,便伸出手来抹了抹她眼角的泪,道:“好。” 她眸子里讳莫如深,有着云锦看不出的情绪,云锦虽不懂得,却也知道不能再任由她这样想下去了。 云锦去备了水,便扶了苻宝进去,她刚要开口,便听苻宝幽幽的叹息道:“云锦,我想自己待一会,你不必侍奉了,去歇着罢。” “可是……”云锦一脸的忧心忡忡,苻宝轻笑着抚上她的脸,道:“我又不是孩子,左右沐浴还是会的。就是穿个衣裳,也不难。” 她说着,便将云锦推了出去。云锦虽是不安,却也没法子,只得守在殿外,不时的冲里面瞧瞧。 苻宝见云锦的影子在门外晃着,便一把将门推开,无奈道:“你若是不去歇着,我怕羞,可不敢脱衣服了。” 云锦在她如刀的目光之下,一步三回头的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她耸着肩,不时的回头看看,直到看见苻宝的笑容,才略略放下心来。她知道,苻宝一定有许多许多的事要想,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自己,而是安静。 彻骨的安静。 直到云锦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苻宝方才像卸了力一般,全身软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寝殿中,反手将寝殿的门关上,方才顺着门蹲了下来。 她双手环着肩,将头深深的埋下去。半晌,又慌忙站起身来,像是怕辜负了云锦准备的这一大桶水似的,匆匆忙忙的朝着屏风后面走去。 氤氲的水汽和纷繁的花香从屏风后面袅袅升腾出来,如云似雾的白色水汽裹挟着芳香之气,轻轻的拂过苻宝的脸庞。屏风后浴桶旁边的小几上,早已燃了烛火,那烛火只有一小簇,是暖黄色的一圈光晕。 无端的,倒让人有几分醉意。 苻宝将外衣一层层的脱下来,只着了件小衣,便踏了进去。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了她的身体,层层叠叠的波纹自她所在的地方,缓缓的向外荡漾着。花瓣围了过来,遮住了她雪白的肌肤。 她放松下来,靠在浴桶上,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身后珠帘轻响,苻宝缓缓睁开眼睛,连头都没转,只有气无力道:“云锦,不是说了我自己可以么?” 没有人应她,只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她猛地惊醒,一回头,只见一个男子正站在她身后,那人的眉眼、鼻子、唇,都是一遍遍在她心里勾画过的,可他的神情太冷,冷到她不禁眯了眯眼,想要看清楚些,在这烟雾缭绕之中的到底是梦,还是醒。 “上官冲?”苻宝轻呼道。 这呼声本是带了三分不可置信,可也许是因为她泡得久了,连声音都变得软糯,听在上官冲耳朵里,便宛如恋人间的絮语。是会让人心驰神往的。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也许想得多了,会伤的更深。 他眉眼冷峻,伸出手来,托着她的下颌,语气淡漠至极:“六公主,你还认得我?” 见苻宝怔怔,他不禁自嘲的笑笑,眼中讳莫如深,让人猜不透他的心绪。 “认得。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进来的?”苻宝挣脱了他的桎梏,想要伸手去够旁边的衣裳,玉白的手臂将水珠和花瓣带了出来,她见上官冲的目光中存了一丝打量,便连忙将手缩回来。 她咬着唇,道:“你先背过身去,我穿上衣服再说。” 上官冲望着她,不知为何,他胸口中的一团火瞬间化作了一腔柔情,他的喉结微微的滚动着,见苻宝眸光闪躲,他竟觉得不能自持。 他一把攥住苻宝的手,俯下身子紧紧的盯着她,眸光如火,几乎要把她吞没,或者,是至死方休。 他的手臂湿漉漉的,黑色的绸缎贴在他的肌肤上,映衬出他结实的小臂和属于男人的纹理。 苻宝将手猛地抽回来,他握的太紧,又凑得太近,那种逼迫感使她避无可避。她一用力,上官冲便顺势倒了下去,滑在了浴桶之中。 他坐起身来,发丝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的发,他的脸颊,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滴在水面上,也滴在苻宝的心里。 她有些紧张,连他手中握着的手臂也忍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他拿捏不清这是因为她的恐惧还是抗拒,他的心剧烈的撞击着,夹杂着无法忍受的疼痛,像是凌迟。 他想起当年,也是这样一个静谧的夜,在他吻她的时候,她的眼里只有期待和惊喜,而她的唇满是温柔。她没有反抗,没有害怕,只有一点点的娇羞。她从来都是个大胆的姑娘。 而现在,她在逃避,她的颤抖。没有什么比她身体的反应更能代表她的内心的了。 水下,他的肌肤紧紧的贴着她的,他靠近她,连气息都不觉与她的交缠起来。他的呼吸渐渐重了起来,他深深的望着她,眸子中全是她的影子。 “避过宫里的侍卫并不难。”上官冲淡淡道,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可现在苻宝全然没有心思想这些了,她的心剧烈的跳着,声音大的几乎要振聋她的耳朵。如果不是因为水的温度,上官冲一定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到她脸上的绯红。 她避过头去,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太危险了。 上官冲眸子一暗,冷笑道:“的确。”爱着一个心里只有别的男人的女人,的确是太卑微了些。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的想她,控制不住的想要出现在她面前。如今,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我……”苻宝抿了抿唇,有些不安的避过头去,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么?我听说你做了梁国的摄政王,很威风。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罢,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说了许多的话,见他没有说话,便小心翼翼的回过头来,没想到他就在她面前,正对着她的眸子。 “六公主,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他目光如铁,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这算是什么?陌生人之间的寒暄?” 她略一迟疑,便见他直直的吻了上来,他含着她的唇珠,气息瞬间充盈了她的全身。 他的吻霸道又有力,很快便启开了她的唇,他的呼吸一寸寸的重起来,伴随着低低的喘息,舌尖在她的口腔里游走着。 攻城略地。 她脑子里突然生出这四个字来,他的指尖划过她的身体,如火般炽热,使她忍不住的战栗起来。 他察觉到她的颤抖,便缓缓松开了她。 她用仅存的理智将他推开,道:“不要这样。” “唔?”他的眸子瞬间便冷了下去。 她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伴随着疼痛,越来越清晰。她迟疑着,开口道:“水凉了,会伤风的。” 话音落下,只见他玩味的看着她,眼里带了一丝促狭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3 22:09:24~2020-03-24 23:0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大军压境 上官冲一闪身, 便站在了地上, 他将苻宝拦腰抱起,只一晃神, 苻宝便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薄衫, 而他正低头帮她系着衣服上的带子, 认真专注的就像是在研究兵书。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软下去,竟鼓不起勇气去推开他。在梦里, 她无数次的看到他的侧颜,看到他如墨的眼睛,看到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现在, 他就站在她面前,只是他比她梦中的更冷,那是沾染了刀刃和鲜血的肃杀之气, 也或者,这些只是包裹着他冰凉内心的东西。 “若是人家不知道,只当你在看兵书呢。”她舔了舔唇,见他微微抬眸,不觉将后半句话吞在了肚子里,半晌,方有些讪讪的道:“不过是系个带子, 眉头用不着蹙这么紧罢。” 上官冲没理她, 只是又低下头去,他发梢上的水珠滴下来,落在苻宝的手背上, 有些冰凉,又无端的有点滚烫。 她抿了抿唇,不知为什么,竟有些胸闷。她抬起头来,尽量不去看他,只低低的舒了口气。 上官冲似是察觉到她的不适,手上的动作也略放慢了些,半晌,他满意的看了看她身前的带子,道:“若当真是兵书,也不会为难成这样。” 苻宝一回神,只觉天翻地覆,自己已经被他打横抱着,他步履平稳的将她放在床上,又拉了被子帮她盖好,才转身离开。 苻宝躺在床上,急急唤住他:“上官冲!” 上官冲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 苻宝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可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想别的东西,她和上官冲的感情早就在两年前结束了,现在,也不该再有什么牵扯。他们的恋恋不忘和羁绊缠绕,无论对她还是他,抑或是王元修来说,都是噩梦。 她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道:“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上官冲挺直的脊背一僵,他想要回头,可终是忍住了。 苻宝看不到他的神色,只隐隐看见他攥紧的拳头和肩膀上微微的颤抖。她的心剧烈的牵扯着,疼痛在里面翻江倒海,直让她觉得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甚至有些恶心。 她紧咬着牙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空气中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和他的发鬓、衣角上,水珠滚落的声音。很快,他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她没有看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就在混沌与疼痛之中,她渐渐的睡熟了。 * 风平浪静了几日,苻宝几乎忘记了上官冲来过,他就那样轻轻的一闪,便走出了她的生命,然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可又清楚的明白,他这么做才是对的。 “小六?”顾源推了推她的肩,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唔……”苻宝回过头来,挤出一抹笑来,道:“你是说,最近梁国使臣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 “是。”顾源将茶盏放下来,他脸上恬淡,目光却坚定,“陛下想要五公主替嫁,原本便不算一招妙棋。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应该知道,上官冲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 “是么?”苻宝笑得有些牵强,她微眯着眼,道:“也许日子长了,人是会变的。五姐国色天香,他若是娶了五姐,也是好事。就算是对两国的百姓而言也是很好的。” “小六,”顾源的手指微微颤了颤,又收回袖中,道:“没有谁该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幸福,我活了这么多世,只想通了这么一个道理,可没想到,你还是参不透。” 他看向她,脸上带了无可奈何的笑意。就算是要牺牲,也该让我去,不该是你。 “大约当真是我资质愚钝罢。我不懂那些,也不伟大,我只是觉得这么做对王元修来说太不公平。你没看过他的眼睛,如果你看了,你也不会忍心伤害他的。” 苻宝说着,把手中捧着的茶盏放下去,她没喝几口,茶却已经凉了。她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莞尔道:“不说这个了。顾源,我想过了,你要离开齐国,天大地大,无论你去哪,也不能在父皇的监视之下活着。” 她眼底暗了暗,压低了声音,郑重的看着他的眼睛,道:“父皇不是个能容人的人,你是明白的。若有朝一日,他觉得你天师的身份根本抵不过他对你的疑虑,他便不会再顾惜什么,只怕登时便会要了你的性命的。” 顾源的眉似蹙非蹙的,面上倒是一片悠然自得的样子,丝毫不见慌乱,他勾了勾唇,道:“时也命也,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为了保住你的小命,我倒不妨想法子离得齐国远些。” 他伸出手去,揉了揉苻宝的发,道:“不过最近你不用担心,这些日子北边的战事吃紧,陛下只怕没有空管我的事,等到你的事解决了,我再离开也不迟。” 他幽幽的望着天边,道:“左右腿长在我身上,他拦不住我。” 苻宝转过头去,见他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也就不禁笑了出来,道:“臭美!若是到时候跑不了,可别哭。” 顾源亦是轻笑,他摇摇头,道:“第一世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要那个位置,陛下却对我无比的信任,如今我不想要了,他倒疑起我来。命运有时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苻宝点点头,深以为然。 正说着,便见福禄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他直直扑倒在苻宝脚边,道:“公主,大事不好了,陛下召见!” 苻宝脸上有一抹狐疑,可还是故作轻松的拽了他起来,道:“召见便召见,说什么大事不好,不吉利。” 福禄吞了口口水,痛苦万分的看着苻宝,结巴道:“公主,您不知道,梁国……梁国前些日子突然整肃了兵马,如今已兵临长安城下了。” 苻宝的瞳孔瞬间放大,一把攥住福禄的衣袖,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快?” “详细的奴才也不知道,只知道因着北边的战事,陛下抽调了许多兵马去北边,这南边空虚,倒被梁国钻了空子。不过这梁国人也太厉害了些,快得像□□似的。”福禄还在喋喋不休的形容梁国人的可怕,苻宝已颤颤巍巍的转头看向顾源。 他们两个的眼中都有一丝不祥,这种可怕的预感来自他们曾经经历过的几次死亡。而这些死亡都有一个可怕的开头——上官冲率领梁国军队攻陷长安城。 “领兵的是谁?”苻宝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问道。 福禄怔了一瞬间,颓然的说道:“是梁国的摄政王,上官冲。” 完了。苻宝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几乎有些站立不住。 顾源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肩,撑住她身体的重量,使她可以勉强站着。他吸了吸鼻子,发白的嘴唇无力的笑着,道:“别怕,我总陪着你的。” 苻宝点点头,她用了咬着唇,几乎咬出了血痕,半晌,她抬起头来,目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坚毅,“顾源,若还有下一世,你想办法去解开血阵罢,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顾源没说话,只微微的摇了摇头。 齐帝的召见是拖不得的,就像是命运所决定的事,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还总是会走到上天注定的那个节点,还是要逼着你去面对。左右一回生、两回熟,死亡这件事虽然适应不了,但也不至于让人那么恐惧。 太极宫的正殿昏暗得厉害,哪怕是白天也是昏暗的。宫人们早早的就将宫灯燃了起来,可无端的还是让人觉得阴沉,也许是因为这里承载了太多的东西,怨气太重。 烛火在齐帝的脸上乱跳着,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肱骨大臣们站在他的身前,苻宝和顾源一进来,他们便纷纷转过头来,探究着望着他们。 “都退下罢。小六留下。”齐帝摆了摆手。 大臣们顺从的依次退了出去,苻容经过苻宝的时候,冷哼了一声,像是在彰显着什么,抑或者他只是想告诉她,路还长,鹿死谁手根本是说不准的事。 顾源正要退下,便见齐帝阴骘着一双眼,紧紧的盯着他,半晌,淡淡道:“天师也留下罢。” “是”,顾源本也想陪着苻宝,也就站在了她身侧。 身后的殿门被紧紧的关上,厚重的木材发出沉沉的声响,仿佛有一种不再开启的决心。 但无论是这大门还是齐帝,他们的决心都绝对比不过顾源的,他要守护着苻宝,是生是死,都要守着。他已经陪她死了三次,不在乎再多一次。也不在乎是否还有下一次。 等到周围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齐帝开了口,道:“小六,你与王元修的婚事就此作罢,你要嫁给上官冲。他要你,只要你。” 他揉着太阳穴,凝神道:“旁的东西朕会命人准备好,你待会回去收拾收拾,这一两日便走罢。” “父皇!”苻宝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她从不敢挑战他的威仪,可这一次,她也不得不挣扎了,“小六不敢从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4 23:00:23~2020-03-25 22: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融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三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黑化 见齐帝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他的嗓子里发出近似于野兽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顾源担心苻宝出事,便纵身不动声色的挡在苻宝身前, 坦然的与齐帝对视着, 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半晌, 顾源硬声道:“陛下,小六已经被您逼过一次了, 您不能再逼她第二次。她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容器,既然您是她的父亲, 便该护佑她一辈子不受伤害,如果您做不到,那就让我带她离开。” 他的眸子坚定却又充满温度, 苻宝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源,哪怕是在第一世的时候,他也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大多数的时候,他的眼里总是带着浅淡的笑,而面对旁人的时候,则是清冷的, 颇有些生人勿进的意思。 正因为如此, 她从没想过他会和谁起冲突,他只要站在她身侧,她就很安心了。而现在, 面对齐国最有权势的男人,他的气势却根本不输,甚至是占据上风的。 因为他有温度,一个有温度的强大的人,将会是最恐怖的上位者。 齐帝有些颤抖,这种颤抖来自于他对未来的估计。他从心底里胆寒起来,这种浓重的寒意使他忍不住的冷笑起来,在他死后,若顾源一心要反,苻容根本不是顾源的对手。也许更可怕的,日渐年迈的他总有一天也将不是顾源的对手。 “顾源,你知不知道,朕现在就可以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齐帝死死盯着顾源的眼睛,沉声道。 “知道,不过在死之前,我也会送小六离开,有多远走多远。她只是个小姑娘,为齐国牺牲一次就够了,犯不着生生世世都绕在里面。”顾源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便做绝。 苻宝担心顾源的安危,忙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她上前一步,尽可能的让齐帝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若是他能把顾源刚才说的话忘记了,那便是最好。 “父皇,您让我嫁给上官冲,这件事对王元修来说根本就不公平。您与王丞相是至交,您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想?这天下人又会怎么看他?”苻宝握紧了双拳,诘问道。 齐帝神色恹恹,可他的声音却不容置疑:“朕与景略虽是知己,更是君臣,无论朕做什么,他都会理解的,就算再有百般的不愿,也得给朕忍着。这是他做臣子的本分,朕相信他。” 他顿了顿,撑着案几缓缓站起身来,道:“小六,于朕而言,你也是臣子,现在不是你讨价还价的时候,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更何况朕只是让你去嫁人。” 他的声音阴沉,眸子微微眯着,像一只鹰,抓住猎物死穴的鹰。 他踱步走到苻宝身侧,低声道:“你若不肯,那么不光是你,顾源身为你的师父,却连臣子的本分都没教给你,他也该死。” 齐帝咬牙切齿的,面目可怖的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苻宝避过头去,半晌,她抬起头来,毫无惧色的望着齐帝,道:“我可以嫁,但我要带顾源一起去梁国。” “不,小六。无论是谁,就算是我也不值得你这么做!”顾源的瞳孔倏的放大,他深深的望着苻宝,那一双眸子微微的闪烁着,宛如平静湖面下汹涌的波涛,一阵强过一阵的击打在苻宝心上。 她避过头去,深呼吸了一口,迎上齐帝的目光。见齐帝沉默着,看向顾源的目光中满是探究和犹疑,苻宝又补了一句:“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再踏上齐国的土地。” “你管的住他?”齐帝冷哼一声,“他的野心,他的抱负,你管的住?” 苻宝勾了勾唇,轻蔑的看着齐帝,道:“他原本也没什么野心,这些不过是父皇臆想出来的罢了。父皇在他身上看到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她站得更直了些,将胸膛挺了起来,道:“父皇若是不肯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不怕,想来顾源也不怕。” 她说着,与顾源相视一笑。她的笑是坦然而悠闲的,可顾源的笑却是无奈痛苦,却又夹杂着舍命陪君子的决心的。 * 身后的大门重重的关上,苻宝和顾源望着正午热烈的阳光,一时竟感慨的说不出话来。这一片天空,终究是再也看不到了。 苻宝侧身转向他,笑着松了一口气,道:“无论如何,这一世大概是活下来了。” 顾源望着她眼中的泪光,不觉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脸颊,没有说话。只是他心里清楚,他这一辈子都再也没有办法自由了,不是因为监视,而是他的心上系了枷锁。以后生命中的每一天,他都会想着,是面前的这个姑娘牺牲了自己,只为换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心里一酸,却又清醒的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换了是他,也一定会为了她这么做的。他们两个人纠缠了几世,早已分不清谁欠谁更多了。 若当真能纠缠下去,当真世世有羁绊,也好。起码对于他来说,是上天的恩赐。这一辈子,每当他心痛的时候,都会想起她。这将是上天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你做什么!”王元修猛地冲上来,将顾源的手拍了下去。他力道极大,顾源脚下一个踉跄,“砰”的一声撞在了大殿的门上。 他有些狼狈的抬起头来,却看到一个更加狼狈的王元修。 苻宝赶忙过去将顾源扶起来,她歪着身子看向王元修,本想质问他,却又因为内疚和心虚而住了口。 她低下头来,避过王元修的目光,道:“顾源不过是帮我擦脸上的汗,没有别的意思。” “是么?”王元修苦笑着,他甚至不敢多问一句,为什么苻宝和顾源会一起从大殿里走出来。 “元修,进去罢。”王猛走过来,他目光沉着,脸上没有一分多余的情绪,和苻宝之前每一次见到的模样都没有任何区别。喜怒不形于色是什么样,大约也就是王猛这样了。 王元修看着苻宝的样子,只觉胸口闷得要呕出血来,他没说话,只一甩衣袖,便大步跟着王猛一道进了大殿。 苻宝和顾源一时有些怔怔,半晌,苻宝看向顾源,道:“你先回去罢,想来府里也有许多要安排的事,不必在这里耗着了。” “那你呢?”顾源关切的问道。 苻宝咬着唇,脸上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来,映衬着她苍白的面庞,显得尤为憔悴,她看了看大殿的门,道:“该面对的事,我总要面对的。我在这里等他,也算是好好的道个别。” “我陪你罢。”顾源担忧的说道。 苻宝轻轻摇了摇头,道:“只怕你在,他更要多心了。”她舒了一口气,道:“很多事情说开了比较好。” 顾源心知她说的有理,虽然不安,却也明白两个人中间原本就插不下第三个人的。 直到看不到顾源的背影,苻宝才唤了个宫人过来,吩咐道:“若是待会王公子出来,你就告诉他,我在不远处的湖心亭里等他。” 那宫人应了声是,苻宝便带着纷杂的思绪,缓缓的朝着湖心亭走去。她心里乱糟糟的,像是理不清的丝线,她既不知道该怎么和王元修解释,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上官冲。这种可怕的感觉几乎要把她逼疯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湖心亭的,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千百只蜜蜂在闹着,碧蓝色的湖水荡漾着,一簇一簇的涌过来,又一簇一簇的退下去,直看得她头晕。 她背过身子,靠在美人靠上,脑袋歪在一旁的柱子上,等待着王元修的到来。他是一定会来的,她知道。他一定有好多话要问,有好多话要说,也许,还有好多的不甘和好多的恨等着纾解。 她像一个不知道答案的人,在等着一个只想要答案的人。 她闭上眼睛,直到听到微微的喘息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才睁开眼睛。只见王元修正站在她面前,他惨白了一张脸,眼眸猩红,但他并不愤怒,而是显得颓败。 “陛下说,你答应嫁到梁国去了。你大约是很开心的罢?嫁给上官冲,一向是你的夙愿,对不对?”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苦涩的竟挤不出一个笑来,他尽量的心平气和,可说出来的话依旧是质问的语气。 他没有办法。 苻宝把头埋下去,道:“我是答应了,可我并不开心,也没什么好开心的。” 顿了顿,她接着道:“对不起。” “你是为了顾源才答应的,对不对?”王元修怒极反笑,他嗤嗤的笑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笑声那样惨烈,苻宝竟生出几分心惊来。 “对不起,我……元修,我没办法,我……”苻宝的话语苍白无力,她原本也就是苍白无力的。她用力抠着美人靠上隐约翻起的木刺,指尖有些发白,可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六,”王元修停下来,痛苦的望着她,道:“当年,你为了上官冲答应嫁给我,现在,你又为了顾源背弃我们的婚约。”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呐喊道:“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啊?你有爱过我吗?哪怕是一刻,有吗?” 他没有等苻宝回答,便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他不需要她回答,因为他原本就是知道答案的。 直到走出很远,他才闭了闭眼睛。梦该醒了。属于王元修那个干净的少年的梦,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5 22:40:00~2020-03-26 22:1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上行人、lianghebust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远嫁 两日之后, 便是苻宝出嫁的日子。因着担心日久生变, 梁国便急急定了这个日子,上官冲自是知道这样委屈了苻宝, 可梦里的事宛如一根深埋在心底的刺, 不断的搅动着他的心, 梦里的事太过可怖,他实在是承受不起。 尚宫局送来了嫁衣, 因是赶制的,便也算不上如何奢华。民间的女子大多十几岁便开始缝制自己的嫁衣,一针一线皆是用心的, 宫廷中女子的嫁衣自是尚宫局制的,可大多也要耗上许多时日,才能制得精巧。 苻宝抚摸着眼前的嫁衣, 自问并没有这样的福气,这嫁衣的用料虽算考究,但毕竟时间太紧,作为公主出嫁的衣裳来说,还是寒酸了些。 嫁衣的衣摆上坠满了莹亮的珍珠,苻宝的手轻轻的抚上去,一颗一颗的拂过, 撩拨着她的心弦。原来, 兜兜转转到现在,她终归是要嫁给他了。 说不开心,是假的。 她坐下来,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她宛如镀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光晕,连轮廓都很模糊,可就算是这样,她的眼睛也是晶亮的。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分不清里面剧烈跳动的是快乐还是不安,也或者是忐忑,但却没有悲伤。不是对齐国没有眷恋,不是对王元修没有内疚,可她发现,自己竟是那么急切的想要奔向他。 活了四世,她还是第一次出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嫁给上官冲,她想她是愿意的。很愿意的那种。 云锦服侍她穿上了嫁衣,又细细的为她上了妆,端详着镜中的苻宝,云锦满意的笑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昨日公主在宫外订的那套红宝石的头面送来了,奴婢瞧着配这件嫁衣倒合适的紧,公主要戴么?” 苻宝听着,不觉心里一紧,脑海里浮现出王元修失望的眼睛和惨白的面容,她用力闭了闭眼睛,颓然道:“不必了,只用尚宫局送来的首饰便是了。” 云锦道了声“是”,又忍不住道:“公主,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此事着实不是您的错,只能说您与王公子没有缘分,等日子久了,他总能明白的。” 苻宝没有说话,只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惨淡的笑,道:“我听福禄说,今日送亲的队伍本是有王元修的,可他推说身子不适,便不来了。想来,他还是不肯原谅我。” 云锦笑着道:“公主也太心急了,哪有那么快呢,若是一两日便忘了才是怪事。等将来王公子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成了亲,到时候再想想现在,大约只会觉得似黄粱一梦,不值一提了。说不定还会感慨自己的年少轻狂,不懂事呢。” 她见苻宝略听进去了些,也就安下心来,道:“公主且放宽心便是。陛下在太极宫中备了送行的酒菜,奴婢陪您过去罢,若是再晚,只怕要误了好时辰。” 苻宝“唔”了一声,站起身来,一回身,只见顾源正站在门外,头闲闲的倚在门框上,眼里噙着浅淡的笑意和浓重的疼惜。 他难得的穿了一身鸦青色杭绸素面的袍子,头上簪了一只青玉簪子,越发显得玉树临风。 见苻宝一脸吃惊的望着自己,他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见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方坦然的笑着,道:“怎么?看得痴了?你快收起你色迷迷的眼睛,若是你夫君知道了,只怕要掐死我。” 苻宝啐了他一口,道:“少臭美了。”不过顾源稍微打扮一下,的确是怪好看的,说一句颠倒众生也不为过。 她轻笑了一声,道:“你怎么不在太极宫里等着,倒来这里了?” 顾源站直了身子,温言道:“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害怕?等把你交到上官冲手上,我也就能放心了。” “若是他待我不好呢?”苻宝无奈的看着他。 只见顾源薄唇轻启,坚定的说道:“不会的。”只有把她交到上官冲的手上,他才能安心,只是连他也不确定,上官冲待她,有没有自己待她好。可终归,是很好的。 * 太极宫的正殿里,站着许多人,苻宝一度怀疑齐国的半壁江山都来了,若是此时梁国派人烧了这大殿,兴许也就能兵不血刃的征服齐国了,也用不着什么和亲啊什么的,弯弯绕绕的多麻烦。 她这么想着,便见齐帝走到了她面前,苻容跟在他身后,两人皆是一脸的沉痛,仿佛苻宝不是出嫁,而是要去跳火坑似的。可分明是他们推了她下去的,当时推的时候,他们却是居高临下的。 大约是因为人多,他们的演技也有了显著的提高。 齐帝拍了拍苻宝的肩,沉声道:“小六,你受苦了。就算嫁到了梁国,齐国也总是在你身后的,若是受了委屈,便派人送信给朕,朕一定为你做主。” 苻宝点点头,步摇在她鬓边晃动着,宛如星光,可就算珠链再美,也比不过齐帝冠冕堂皇的话语,他粉饰着太平,一瞬间几乎让苻宝觉得让她嫁给上官冲,是齐帝给上官冲的恩赐。上官冲就差跪下来哭着说“谢主隆恩”了。 苻容走上前来,道:“父皇疼爱六妹,人所共知。只是父皇千万保重身体,若是因此事伤了身子,倒是六妹的罪过了。” 什么就我的罪过了?苻宝不动声色的白了他一眼,淡淡道:“二哥所言极是。” 齐帝嗓子里咕哝了一声,瞥了苻容一眼,道:“把酒呈上来罢,为小六送行。” 苻容道了声“是”,转身取过宫人递上来的酒盏,道:“也请天师一道来罢,父皇心里惦念天师,是备了两盏酒的。” 顾源微微颔首,便站在苻宝身侧,拿起靠近自己的那盏酒,恭敬道:“多谢陛下,多谢殿下。” 齐帝没说什么,只略沉吟了一声,没有说话。 顾源与苻宝四目相对,便齐齐举起了酒盏,眼见着便要喝下去。只见苻果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夺下顾源手中的酒盏,顾源全然没有提防,被她撞得脚下一个踉跄,无奈的看着她。 “小八!不可如此!快将酒盏还给天师。”齐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一向疼爱苻果,这几乎是生平第一次疾言厉色的和苻果说话。 苻果笑吟吟的,也不羞怯,倒很有几分没皮没脸的样子,像是吃准了齐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如何处置她似的。 她看向苻宝,眼里含着泪,道:“六姐,在这宫里,我与你是最要好的,今日你要走了,我实在是舍不得你。天师,只求你让我与六姐共饮,也算全了我与六姐的情谊。” 顾源虽觉得这样不合规矩,可见苻果情真意切,也就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只道:“八公主一片赤诚,顾源岂敢不从。” “没规矩!”苻容红了一张脸,也顾不得齐帝全然没开口,便伸过手来要抢苻果手中的酒盏。 苻果轻轻避过他的手,当即昂起头来,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她将空了的酒盏递给苻容,泛红的眼睛对上苻容急切的目光,一瞬间,两人的眼中都染上了一抹悲戚之色。 苻宝见苻果饮了,便也一股脑的灌下去,的确是很辛辣的。她眼里蒙了层雾气,道:“小八,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 苻容恨恨的避过头去,一甩衣袖便又退到了齐帝身后,只是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他手指的骨节已攥得发白了。 苻果吸了吸鼻子,笑着点点头,又无限眷恋的看向顾源,她咬着唇,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 倒是顾源微微一笑,道:“八公主,珍重。” 苻果很用力的点了点头,登时便红了眼眶。 大殿的门是大敞着的,初晨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清亮和煦,又没有半分炽热的意思。 突然,殿里暗了暗,众人不觉看向大门,只见王元修走了进来,他脚步坚定,目光如炬,脸上有着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苻宝形容不出来,若说硬要说,那便是与以前不同了。 他抿着唇,走到齐帝身前跪下,利落的说道:“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齐帝扶了他起身,叹息道:“你身子不适,还来做什么呢?” “六公主与微臣自小一起长大,论理,微臣是该来的。更何况,陛下看重微臣,将五公主赐给微臣做妻子,六公主与五公主姐妹情深,论情,微臣也是该来的。” 他说着,抬起头来。他的话说的周全,话语之中不带任何情绪,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心痛过,从来都没有过伤口似的。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苻宝一眼。 也许是在逃避,也许是她根本不值得他一看。苻宝猜不透他的心思,却震惊于他与苻华的婚事。 只见齐帝突然笑起来,他拍了拍王元修的手臂,道:“好,好啊,你能想通,朕与你父亲也能安心了。” 他说着,转身招手唤了苻华过来,将两人的手合在一处,笑着道:“从今以后你们便是一家人了,等这件事过去,朕便给你们完婚。” “元修……”苻宝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立场说话,可她实在是不愿看到王元修因为生自己的气而这么草率的答应了亲事。这是一辈子的事,无论对王元修来说,还是对苻华来说,都根本不公平。 王元修转过头来,眼神冷的像冰一样,他眯着眼,道:“六公主,有何指教?” “我……”苻宝咬了咬唇,不安的说道:“这门亲事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王元修嗤笑了一声,俯身在她耳边道:“你该不是以为,这世上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罢?六公主,你未免看得自己太高了些。没了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五公主惊才绝艳,我一见倾心。”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青山远眸太太说小七不码字,她不知道小七是有存稿的人,哼哼(完了,现在没有了),小七突然想起来,小七的cp七情百相大大,似乎咕咕咕了好久了。。。不说了,小七去催她更新了。 第83章 交给他 礼乐之声响起, 苻宝坐在系了红色绸缎和描金铜铃的马车之上, 最后回头看了看这片阴骘的土地。天空是晴朗的,可重重叠叠的云朵遮蔽在太极宫之上, 宛如明珠蒙尘, 这于一个国家来说, 也许是不祥的。 苻宝心底生出一抹担忧,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出嫁已经是她为齐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她目光所及,是眼眸冷峻的王元修和带着浅淡笑意的苻华,可她却从王元修的眼眸之中看到了关心, 在苻华的眼眸之中看到了怨毒,她想,她一定是魔怔了。 齐帝很沉默的站在原地, 没什么依依惜别的意思,他只是沉默,无边的沉默。也许对于君主来说,让女儿出嫁去换取和平本身便不算什么太好的回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耻辱。 苻宝还想看些什么,可乐声催促着,云锦利落的放下了马车前的帘子, 她终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约么走了一个多时辰, 便到了长安城外。马车骤然停下来,周遭是一片寂静。苻宝忍不住攥紧了衣裙,她的头上戴着六尾点翠凤冠, 发鬓两旁的珍珠步摇长长的垂下来,耷在她的肩上。 云锦将缂丝挑金凤的团扇递给她,低声道:“公主且遮一遮罢。” 苻宝不动声色的将团扇接过来,略略挡在面前,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眼角旁绯红的痣。她的眼睛宛如含着三分秋水,本该是颇让人怜惜的,可因着那一分的狡黠,便将那不安的底色生生的冲淡了,看着倒有些雀跃之意。 她死死的盯着马车的帘子,然而迎接她的,是久久的寂静。也许,他是不会来看她的,这本也不合规矩,他一贯是个板正的人,没道理过了一两年就变了。 苻宝的心松弛下去,眼睛瞥着团扇上的纹饰,心想着嫁衣虽不怎样,这团扇倒是颇精美的。 突然,帘子被掀开了一个角,苻宝一惊,连手中的团扇都掉了。她一抬头,只见上官冲探进半个身子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他的两支修长的手指正夹着帘子,只一眼,便松了手。 马车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安静,可上官冲那双琥珀色的深邃眼眸却仿佛还在苻宝的眼前。她依稀看到他脸上清浅的笑容,气势逼人又带着危险,可细细探究,竟是满足和愉悦的。 苻宝摇了摇头,想把他的脸从脑子里挤出去。说好的阅尽千帆,怎么一见到上官冲,她就瞬间花痴了?也许他还恨着她呢,也许他根本没有笑,或者他只是在笑她,就这么轻易的落到了他手里,而他正想着怎么羞辱她呢。 “走!”马车外响起上官冲冷峻的声音,好像不带任何感情,却又像是蕴含了无限的情意。他像一个一偿夙愿的孩子,得到了最想要的,就什么都不想了。 他似乎离她很近,就算隔着马蹄的声音,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良久,她听到陆议在问他,“殿下当真只是来求亲啊?臣还以为殿下会顺便把长安城拿下呢。” 上官冲没说话,只是勾了勾唇。他现在大约能理解周幽王了,在褒姒终于莞尔一笑的时候,还要什么天下? 现在,大约全天下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为了个女人兴师动众的,的确不划算,可若是为了信仰,那大约倒合算的紧。 夜晚的时候,大军已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齐梁的边界,一入梁国,上官冲便命令大军停下来,原地扎营休息。 苻宝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她将凤冠褪了下来,擦掉了唇上浓重的胭脂,只着了一身红色的嫁衣,远远的朝着齐国的方向看着。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墨染的一片星空。 一回头,便见顾源走了过来,他的眸子澄澈清明,更胜天边的星子。“别看了,那里没什么可留恋的。”他柔声道:“小六,以后要过自己的日子,明白么?” 苻宝点点头,有些不安的看着远处上官冲的背影,道:“我的日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呢。” 顾源凑在她耳边,道:“会很好的,你放心。”他站直了身子,目光突然变得悠远,道:“至于我呢,也要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苻宝猛地抬头,她早就知道顾源会去过自己的日子,那也是她所期望的,可她没想过,会这样快。 顾源很温柔的笑着,目光轻柔的像看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六,你要好好活着,我可不想哪天走在街上突然暴毙了。” 正说着,他的书童侍书牵了马来,道:“公子,我们该走了。” 顾源没说话,只无限眷恋的看了苻宝一眼,道:“我们还会再见的,小六。别难过,离别是好事,有离别,就有重逢。” 苻宝乖顺的点点头,眼里含着浓重的离愁别绪,可她不敢开口,只怕她一开口,就是求顾源留下。四世了,顾源守了她四世,也该自由了,她不能那么自私。 他言罢,便纵身上了马,又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和侍书说道:“我们去向摄政王道个别罢。已经不请自来了,若是再不道别就离开,只怕不合礼数。” 侍书道了声“是”,便拉着马缰绳,在原地等着他。只见顾源下了马,径直朝着上官冲所在的方向走去。 苻宝也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两个,可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更听不到他们说的话。他们两人很快互相行了礼,侍书将马牵了过去,顾源纵身上了马,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苻宝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们主仆二人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才低下头来。她的心空落落的,可她知道,顾源这么做是对的。 “他说,他把你交给我了。”耳边响起上官冲冷冷的声音,苻宝一回头,只见他正抱臂站在自己身侧,一脸的轻挑散漫,他的眉头微蹙着,两片薄薄的唇轻抿着,猜不透他的心绪。 “那他真是草率了。”苻宝尽可能的使自己看上去有些凶狠的气势,可在上官冲眼里,她更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猫。 上官冲猛地按住她的脑门,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她不觉周身一颤,警醒的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上官冲的唇微微一勾,悠然叹道:“本王是在想,六公主的脑袋还是不大好使。天师不愧是天师,最能洞察天机。” “什么天机?”苻宝支支吾吾道。 “本王的心就是天机。”他凑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声音略有些嘶哑,好像是被冷风吹的,有点伤风。 既然他是个病人,苻宝的心不觉软了几分,她关切的看着他,道:“你怎么了?喉咙哑哑的,是不是伤风了?我让宫人煮点热水给你喝罢。” 她说着便要唤人来,上官冲一把捂住她的嘴,无奈的看着她,淡淡道:“说你笨,你还真的笨起来了。” “你不喝热水?是嫌不精致?上官冲啊,几年不见你越发骄奢了啊。”苻宝把他的手掌攥在手里,从嘴边上拉下来,啧啧的感慨着,“那这样,里面煮点姜,喝姜汤可还行?” 她的指腹挨着他的掌心,有些痒。 他把手从她手中抽出来,在他的呼吸急促之前,转身走了。 “真是年纪越大,人越古怪,宫里的嬷嬷们说的没错。”苻宝站在原地,盯着上官冲的背影,幽然感叹着。 上官冲气急败坏的回到帐篷里,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攥紧,就差捶胸顿足了。陆议坐在他对面,笑吟吟的看着他,道:“殿下不去陪陪六公主?在这愁什么呢?” 上官冲懒怠理他,只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道:“齐国也不知道整日里教公主们什么,越发的笨了。” “您是在说六公主么?”陆议思忖着道:“她长得倒是一脸的聪明相,大约……”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到一道眼刀劈了过来,直吓得他打了给寒颤,他抬起头来,吞了口口水,道:“殿下,臣这不是顺着您的话说么……您这是干什么?怪,怪吓人的。” “我家小六也是你能议论的?你的头不想要了?”上官冲的气息冰冷,死死的盯着他。 陆议扶了扶自己的头,麻利的跪下,道:“臣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这便告退了。” 上官冲点了点头,见他起身,又补了一句:“我家小六聪明着呢。” 陆议忙不迭的应着,道:“特,特别聪明。”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人家笨! 苻宝吩咐了云锦去煮姜汤,便将嫁衣换了下来,她着了一身蜜合色的常服,将头发简单的绾了个髻子,又将脸上的妆洗了个干净,方才唤了云锦来,道:“盛一碗姜汤罢,我去给他送去。” 云锦甜甜的笑着,道:“公主不是嫌弃殿下古怪么?怎么还巴巴的给他送姜汤去?他身边有的是侍奉的人,若是想喝,便吩咐人去煮了。公主倒不如自己喝些,也好暖暖身子。” 苻宝看着她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不觉戳了戳她的额头,道:“就你话多。这么些时候也没听他吩咐谁去煮,想必是不当心自己的身子。我又不发寒,倒不如给他喝了。” “再说了……”自己的夫君,当然是自己要上心了。 苻宝没再说下去,只是脸颊悄悄的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是车车~~ 有小可爱问小七的vb,小七没有专门开,vb是个大号哇,会掉马的,待小七纠结一下要不要告诉大家~(里面一推黑历史照片,尴尬) 介绍一下小七的豪华家庭八,小七的cp是七情百相大大,一个常年咕咕咕,但是写文很独特,世界观很大的大大;小七的兄弟是茶暖不思大大,在圈里我们是海尔兄弟,一个真人超美的软妹子,写文就一个字:甜! 啰嗦了好多,如果大家感兴趣小七再和大家接着唠嗑哈~ 第84章 小团圆 苻宝端着姜汤站在上官冲的帐篷外面, 吹了一会子冷风, 见左右并没有侍奉的人来,便径自掀了帐子走了进去。 上官冲正坐在案几旁, 就着烛火看些奏折, 他听到响动, 略一抬眸,便见苻宝正着了一身极薄的衣衫, 带着三分怯意,俏生生的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苻宝的眼睛不觉漾出一抹笑意来, 可她的脸上还是紧绷的,尽可能显得毫不在意,她的唇微微抿着, 唇角边的酒窝却深深的凹下去,将她的心事表露无疑。 她的薄衫都贴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姿曼妙,玲珑有致。 上官冲蜷了蜷手指,顾不得身上衣袍松散,他利落的站起身来,随手从身旁的架子上取了件袍子, 大步走到她面前, 将袍子披在她身上。他眉头微蹙,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淡淡道:“穿着。” 苻宝呆若木鸡的看着他, 半晌,张了张口,道:“上官冲,现在是六月,是夏天。” 上官冲接过她手中的姜汤,转身把它放在案几上,自己便闲闲走回去坐着,他打量着苻宝,她果然裹得像小粽子一样,这样看着倒舒服多了。 苻宝气鼓鼓的走过来,因为袍子太长,她不得不走得小心翼翼,以免摔倒。她叉着腰,尽可能的使自己看上去嚣张又跋扈,不过落在上官冲眼中,只觉得她无限可爱。最多便是嚣张又跋扈的可爱。 她颐指气使的指着那碗姜汤,道:“快喝掉,喝了我便走。” 上官冲一双狐狸眼微微挑起,勾唇道:“不喝,这东西喝下去燥热的很,若出了什么事,你负责?” 苻宝像是没听懂他话中的深意,只将袍子脱下来放在一边,自己也在他对面坐好,托着腮嘟囔着:“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能出什么事,不就是一碗姜汤?我负责就我负责,你还能把我卖了不成。”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已打横坐在了上官冲的腿上。他深深的望着她,只见她两颊微微泛着红晕,连带着下颌边的指尖都隐隐显露出桃花般的颜色,不觉轻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当真?若是反悔还来得及。” 苻宝突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可心里害怕归害怕,气势上也不能输,更何况,她的心跳的那样厉害,却没有一声是在说不愿意的。她身上的每一寸毛孔仿佛都在等待着今天的到来,她迫切的想要嫁给他,便也迫切的想要把一切都给他。 “当,当然。”她嗫嚅着,咬了咬唇。长而细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使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低着眸,显得弱小又无助,只在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才略略抬起眼睛来,打量着他的神色,而只这一瞥,便又显得慧黠了。 上官冲迎上她的眼睛,像是不再给她讨还的余地,可他眼中的笑却是那样的宠溺,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再也不想出来。 他端起案几上的姜汤来,一饮而尽,露出修长的脖颈。 苻宝这才发现,他的侧颜比年少的时候更好看了些,在他的下颌,薄薄的有一层青色的胡渣,映衬着微微突起的喉结和略敞开的坚实的胸膛,让人有一种现实与梦境交织的错觉。他好像是当年那个瘦削的少年,又好像根本是个危险的男人。 剑眉之下,他长长的睫毛翕动着,带出一双温柔的眼睛,他认真的望着她,捏住她的下颌,声音低微下来,在她耳边炸开:“小六,你想好了么?” 昏黄的烛光在她脸上跳了几跳,她的唇瓣抿了抿,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点头的每一下,都敲击在他的心上,他早就知道,对于他们两人的感情,苻宝与他是一样的坚定的。可他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轻易的将自己交给他,好像这件事根本用不着思考,又好像她早已在心底想了无数次。 他的目光一寸寸的柔软下来,连手指都变得温热,他托着她的下颌,唇如羽毛般轻柔的落下,一点一点的落在她的唇上。刚开始只是浅淡的吻,渐渐的,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渐渐的,他忍不住轻轻启开她的贝齿,情不自禁的将她的气息锁在里面。 苻宝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她自以为是很轻的,也许根本不会被他发现。可她意识到,自那一声之后,他就像是着了火。 他身子一僵,滚烫的掌心紧紧贴在她的腰上,像是握着她,一步步的靠近自己。连带着他的吻,也变得热烈,他的唇游移着,每接触一寸肌肤,便有一寸灼烧起来。 他划过她的脖颈,划过她的肩头,最终在她的肩膀上停了下来。他把头埋在她的肩头上,声音哑然:“小六,我爱你,很久之前,就很爱了。” 苻宝的全身微微的颤抖着,她感受得到他的呼吸,感受得到他的真心。她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道:“我也是。” 上官冲喉咙一紧,将她轻轻抱起来,只一瞬间,苻宝便发现自己正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身上。 而她明显的感受到,有个东西又热又硬,正膈着她。 像是刚淬了火的铁。 她坐的有些不舒服,不觉蹙了蹙眉,嗓子里咕哝了一声。还没顾得上喘息,上官冲便深深的吻了上来,他的吻如同朝露,而她便似花朵,早晨的花朵总是格外美丽脆弱的。只略一触碰,便有了一抹红色。 她全身战栗着,忍不住的颤抖起来,有些痛,有些痒,更多的是甜蜜和酥软。她的肌肤上带了汗水,就像是迎着朝霞的花朵,上面满是晶莹的露水。 终于,他抬起手来,她裙子的一角被小心的掀开来。 之后,他的唇慢慢的覆盖在她的背脊上,在她神情迷乱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剧烈的疼痛。 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疼痛。 她闭着眼睛,用力咬着唇,尽力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只有喉头间哽着的细语,很小声的流淌了出来。 一睁眼,正对上他的眸子,他的眸色变得很深,像是蒙上了一层她看不懂的东西。 有欢乐,有痛楚,这种东西,她想,也许是叫做欲/望的。 她脑袋里嗡嗡作响,脸红得像是滚烫的炭火,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想不明白,她觉得自己是船,只能随着风浪摇曳,一会在浪尖上,一会又打到海水里,到处都是潮湿的,到处都是刺激的。 她攥紧了他的臂膀,感受到他肌肉的结实和他剧烈的心跳。她想,她终于是他的女人了。 可她只陷入了这种欢快的情绪一瞬间,便又晕眩了起来。那灯烛燃得很好,从烛芯开始,发出一层层由浅变深的黄色的光,直看得她迷醉,最后,它们变成了一圈莹黄色的光,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只有耳边他低沉而粗重的呼吸声,提醒着她,她在做什么,她还活着。 他们两个靠的很近,好像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再没有什么能插在他们中间了,就算是齐帝、是王元修,甚至是清河,都不能。 良久,他将她打横抱起来,轻轻的放在床榻上。她望着他鬓发上一滴一滴的汗珠,挣扎着喘息道:“帮我穿好衣服,我能回去。” 迎接她的是他带着浅淡笑意的幽深的眼眸和深深的吻。他又压了下来,她早知道他意犹未尽,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得,又是她自己多嘴了。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夫君,又是自己惹出来的事,只得自己认了。 她双颊羞得绯红,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羞赧道:“你帮我盖上被子,要不都被你看光了。” 他的唇边漾起一丝笑,俯身含住她身上的花蕾,之后,便再没人提什么被子不被子的事了。 他只记得,那天的她,很美。 而她只记得,那天,她超累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七奉上一颗大大的糖~再三考虑,正文部分就到此为止啦,因为后面的剧情要切换视角会描述的比较完整,所以小七决定把后面写成番外~质量还是一样的,只有更甜,没有最甜。具体包括小六和冲哥的婚后生活,王元修的报复,以及顾源的最后结局。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孩子,会有比较完整的描述。 一如既往的爱大家~ ----------------- 最后,接档文求预收啦,很快开文《全京城都在等我掉马》~文案如下: 将军府的大小姐谢莞死了,她爱了太子顾迟一辈子,却是真心错付,因为他,将军府满门抄斩,自己也落得羞愤自尽的下场。 一朝醒来,已经是三年之后。 她成了尚书大人家声名狼藉的庶女。而昔日温润如玉的太子,也变成了阴鸷凉薄的模样。 有人说,太子殿下变成这样,是因为他早逝的亡妻。 谢莞嘲讽一笑,这可太假了。 * 顾迟永远忘不了刑场上谢莞决绝的眼神。抱着谢莞的尸体,他的心也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直到,他见到了她。 顾迟越看越觉得,这姑娘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他的亡妻。 *女主的死有隐情,太子是深情宠妻人设 *本文1v1,绝美直爽大小姐x腹黑闷骚俊美殿下 *复仇虐渣路线,打脸爽到飞起 *甜宠文,坑品保证,结局美好 *本文爽点:太子殿下追妻火葬场 感谢在2020-03-29 20:38:16~2020-03-30 20:5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茶六六 2个;清风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番外一:求之不得心常爱 三年后。 夜深了, 正是睡意浓重的时候。可总有人是清醒的。而这份清醒对于他来说, 往往是最痛苦的事。 很多时候,王元修都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 苻宝离开齐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可在他心里, 这件事却成了一个过不去的坎。哪怕他已经尚了五公主苻华,哪怕他已经官居从二品, 做了黄门侍郎,是天下人眼中的天子近臣,可传天子诏令, 在他心里,这件事还是过不去。 每当想到这件事,他便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三年前, 空有一腔热血和一颗真心,在权势面前,却颓然无力。无力到,就算心爱的女人被别人眼睁睁的抢走,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伸出手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周遭一片黑暗, 他只能隐约看出手掌的轮廓, 他左右的翻弄着手掌,终于紧紧的握成了拳头。他什么都没有握到,就算是再用力, 除了绝望,他什么都不会有。 “小六,你爱他什么?是因为他是摄政王么?如果我也可以成为摄政王,你会回到我身边么?”王元修的唇角流露出一抹苦涩,他早知道答案,苻宝之所以选择上官冲,大概除了时也命也,更多的,是因为她根本就是爱他。 “我可以不要你的心,我只要你的人,可以么?”王元修的目光一寸寸的软下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似的,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放在鼻边嗅着。 就像他当年从我身边带走你一样,总有一天,我也要那样带走你的。这些年,他们都说我变了,其实我没变,起码我想要的,一直没变过。 而在此之前,我要报仇,我要拥有权势,最后,我要你。 他的眸子闪过一丝狠厉,在暗夜之中也显得格外分明。突然,他听到了一丝响动,他迅速的把帕子揣到怀中,站起身来,将案几上的烛火点燃,方淡淡道:“出来罢。” 话音未落,房中的阴影里便闪出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的黑衣,蒙着面,很显然是王元修豢养的死士。他利落的跪下身来,行礼道:“公子。” 王元修并不看他,只微蹙了眉,道:“事情进行的如何?可见到靖安侯了?” 那人略一颔首,干脆的回道:“见到了,依着公子的意思,将这些年来陛下是如何软禁太后、陛下对他如何猜疑都说了。” “嗯?”王元修见他停下来,有些不耐烦的揉了揉眉头,他一只手敲着案几,叹了口气。 那人见王元修似有不悦,不敢再迟疑,便接着道:“靖安侯对自身的处境早已明了,他对太后的事很痛惜,当场便要写折子呈给陛下。可他虽如此,却没有半分想谋反的意思,对于公子的计策,他全然不赞同,还告诫公子,齐国的江山稳固比私人恩怨、儿女情长重要得多。他说,他是齐国的臣子,无论陛下如何待他,他都不会反。若公子一意孤行,那第一个要除掉公子的,便是他。” 王元修冷笑一声,周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他啧啧的叹息着,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齐帝是他的亲生儿子,牺牲自己,保得自己儿子的天下,他倒是算的精明。 王元修看向他,眼眸阴骘的让人不禁颤抖起来,“既然他不听劝,就除掉他。把罪名赖到陛下头上,不难罢?” “是。”那人应声道。 “靖安侯在军中多年,颇有威望,若是他死了,想来他的部下也会急着要为他报仇的。”王元修摆了摆手,微微闭目,道:“懂了就去做罢。至于旁的事,我自会安排。”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人已不见了。王元修长吸了一口气,他盯着燃着的灯烛,道:“小六,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的。没有。” 那死士从王元修房中出来,不觉回头看了看,他在王家多年了,几乎是看着王元修长大的。公子从来都是温和知礼的,就算皮实了些,会惹些麻烦,也没什么,最正统的世家公子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的。 可现在,公子却大不相同了。他不再阳光,开始变得阴狠,开始追求权力,开始谋划一些让他这个死士都感到害怕的事,更不提杀人不眨眼,栽赃嫁祸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 他虽明白,人长大了总是要变得,男人追求权力也是常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会想,如果那件事不发生,公子会不会还和以前一样,总是笑吟吟的,总是告诉他,宫里有个很好的姑娘,而他,是要娶她回来的。 * “公主,容奴婢多一句嘴,您嫁给驸马爷也有三年了,可这三年里,驸马爷在咱们公主府里留宿过几次呢?哎,奴婢真是掰着指头都能算出来。有您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妻子在家里,奴婢真不知道他还图什么呢?” “偏生陛下还向着他,给了他高官厚禄不说,就连贵妃娘娘和陛下略提一提他的不是,陛下都没个好脸色。活像您嫁给他,还是您对不起他了似的。” 赵嬷嬷说着,见苻华面上含笑,不觉叹了口气,道:“得,是奴婢多嘴了。” 苻华摇了摇头,道:“你是母妃赐给我的陪嫁,和娘家人是一样的,有什么说不得的。我笑,是因为我知道,不是我对不起他,是父皇觉得对不起他。”然后呢,父皇自己不能如何,便要我来填他的缺。 苻华知道后面的话不能说,也就闭了口,打发了赵嬷嬷下去。她坐在凉亭里,打量着这公主府。这个府邸本是给苻宝的,后来苻宝去了梁国,也就给了她。齐帝大约是怕她觉得委屈,便下旨将公主府重新翻修了,规模也扩大了一倍。 她倒是不委屈了,王元修却觉得委屈了。这么多年,除却成亲那天,他就没有在府里待过,就算是过来,也是看看庭院里的梅花,如果梅花没开,他就守着那几颗干枯枯的树坐着,好像那些枯树都比她好看似的。 真是讽刺。大齐国第一的美人,竟比不过树。 她心里知道,他看的是树,心里想的却是苻宝。那些树也是他亲手为苻宝种的,可这有什么用?苻宝的心不在这,就算他看穿了那些树,她也不会回来。 其实她也没多喜欢王元修,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上官冲。只有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才配得上她,而上官冲无论样貌、天资、出身,都是绝好的。 她曾隐约做过一个梦,梦里上官冲就做了权倾天下的摄政王。梦醒了,她便决定爱他。少女的爱恋有时候也是义无反顾的,可现在想来,她对上官冲的执念也没那么深了。 这些年来,她不知道一个人挨过了多少孤寂的夜晚,她不怕孤寂,后来有一天开始,她会梦到陈瀛,她就开始怕孤寂了。那种彻骨的孤寂,让她觉得后悔。 她想起他临死前,让陈洵不要追究她。可她清楚的记得,那把剑原本是不会伤到陈瀛的,是她借机将它插入了他的胸口。 她以为陈瀛会恼羞成怒的拖她一起死,可是他没有。他脸上的讥笑甚至让她觉得,他本就是想死的,他只是太了解她,所以让她来成全他,而他呢,也用命来成全她。 她想,如果她的生命里还有人爱过她的话,那个人大约就是陈瀛罢。他大约也没多少真心,可在这个世上,这点真心已经很多了,够平常人成亲,凑合着过一辈子,或者,也够她念一辈子的了。 如果当年她嫁给陈瀛,会不会现在就不一样呢? 陈帝已经死了,陈洵顺利即位。可如果陈瀛在,也许陈瀛的赢面也很大罢?到时候,也许她可以毫不费力的做这个小国的皇后,也许他就算有了别的女人,偶尔还是会来看看她的。毕竟他为她杀过人,又把命给了她,总还是喜欢的罢? 她不敢想,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也许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所以她觉得王元修可笑,居然会为了小六,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所以她觉得小八愚蠢,居然为了顾源,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她悠然的叹息着,一时倒觉得自己老了许多。落花飘到她的手上,这个季节,桃花也该谢了。 “来人。”苻华唤道。 很快便有宫人出现在她面前,只见她悠然看着远处的丛丛梅树,轻飘飘的说道:“把那些梅树都砍了。” 宫人们相视看着,连忙跪下,有个胆大些的回道:“公主,使不得啊!驸马对这梅树宝贝的紧,若是知道奴才们砍了,可使不得。” 苻华都快气笑了,她指着他们的鼻子,道:“你们怕驸马,倒不怕我?驸马一年才回来几次,也把你们吓成这样?” 她说着,一对远山眉蹙着,冷冷道:“若是我用了午膳发现这些树还在,就命人砍了你们的脑袋。” 言罢,她便站起身来,款款的走了。王元修,既然你逼我,那就别怪我逼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30 20:58:28~2020-04-01 21:3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三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见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伶俐 15瓶;欢心的异世恐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番外一:求之不得心常爱(二) 黄昏浓重的橙黄色照例席卷了长安城, 苻华坐在席子上, 看着眼前案几上摆着的几道菜,手指微动。 一旁站着服侍的赵嬷嬷心下了然, 她跪下身来, 夹了几筷子鸡汁酿茄子放在苻华身前的碟盏里, 道:“今日的晚膳是奴婢吩咐了膳房做的,都是公主喜欢用的, 盼着公主顾惜着自己的身子,能多进些。” 苻华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赵嬷嬷原是跟着惠妃的, 惠妃出事之后,不知怎么就入了高贵妃的眼,还命她跟着苻华一道出宫来侍候着。她虽还算尽心, 苻华却总是不大看得上她,毕竟是背主求荣之人,是不堪重用的。 苻华刚握着筷子,便听“砰!”的一声,殿门被生生的踹了开来,连闩门的木闩子都被踹断了。 苻华心下一惊,几乎整个人都颤了颤。身旁的赵嬷嬷更是被吓得厉害, 正捂着胸口瘫倒在地上, 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苻华顾不上管她,只抬起头来瞧着,只见殿门口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姿挺拔,着了一身佛头青色的素面杭绸袍子,他一手背在身后,眉头紧紧的拧着,可就算骄傲如苻华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极清俊伟岸的。 苻华将手上的筷子放下,尽可能的显得漠不关心,她面无表情的望着他,道:“回来了?怎么,难得回来一次,还要耍威风么?” 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边,可她嘴边分明是干干净净的。她的指尖微微的颤抖着,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不像是害怕,更多的,倒像是期待。连她自己都不懂得自己的心思,大约她才是有病的那个。 “为何要命人砍了那些梅树?”王元修的声音冷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几乎算得上是诘问了。他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忍不住的颤抖着,如果不是他还有理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苻华的唇微动了动,她正要说话,想到赵嬷嬷还在这里,便转过头去,淡淡道:“怎么,嬷嬷要在这听个够么?” 赵嬷嬷从没见过苻华这样疾言厉色的和自己说话,她忙挣扎着站起身来,躬身道了句“奴婢告退”,便一路急急的走了出去。 她顺手将已经残破的咯吱作响的殿门掩上,殿中便瞬间只剩下了苻华和王元修两个人。 殿里昏暗,苻华悠然站起身来,点燃了烛台上的宫灯,她透过烛火望着王元修的脸,他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隐隐的跳动着,她敏锐的看穿了他眼中的不耐烦,便开了口,道:“你我都知道,小六不会再回来了,你留着那些梅树做什么呢?” 王元修连目光都没有施舍给她,只咬着牙道:“我会命人将白梅重新栽好,我希望,不会再有下次。” 他言罢,转身便要走。苻华急忙走到他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自嘲道:“我才是你的妻子!难道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比不过一个你记忆里的小六么?” “妻子?”王元修转过头来,嫌恶的看着她,苦笑道:“我的妻子从来只有小六一个。” “那我算什么?我们是父皇赐婚的,你是应了的!”苻华忍不住怒吼道,她的脸颊轻轻的颤动着,像是柔美光洁的肌肤之下,隐藏了漫天的恨意。 “五公主,我以为你是明白的。自我们成亲至今,我有没有碰过你,你心里清楚。如若你心里不甘,不若我们和离。可好?”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连声音都平静的让人心寒。 “你以为我们和离了,小六就会回来?”苻华有些站立不住,她冷笑着,连面孔都变得扭曲起来,她指着王元修的鼻子,道:“你不碰我,她呢?她会守身如玉?为了你?这三年来,上官冲宠她宠的天下皆知,他们孩子都生了,想来不久还会生,她还会记得你曾经是她的夫君吗?” “当年的事,也许根本就是他们两个串通好的!不过是糊弄你这个傻子罢了!”她怨毒的看着他,像是不惜拼尽一切也要伤到他似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怕是自己损了一千、两千,也没什么。 这日子她过够了,哪怕是痛,也比这样不死不活的强。 王元修猩红了一双眼睛,如果不是他的教养不允许他打女人,他几乎要忍不住打她了,“你给我住嘴!住嘴!”他喊道。 苻华嗤嗤的笑着,道:“你心里清楚,对不对?”她戳着他的心口,笑得妩媚,“你就是太清楚了,才不许我说,对不对?” 话音未落,她便看见王元修的脸倏的红了起来。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头低低的沉下去,几乎是同时,他就抬起头来,撑不住的用手揉着太阳穴。 他眼神阴森的看向她,道:“你做了什么?你在烛火里下了毒?” 苻华闭目吸了几口,柔声道:“说什么呢?你是我的驸马,我怎么会对你下毒呢?我只是,用了些女人的法子罢了。” 她凑近他,气息喷在他的耳垂上,他周身离开便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猛地推开她,道:“什么?” 苻华也不恼,只挑了挑眉,道:“也没什么,一点媚药而已。据我所知,这药力厉害着呢,还没哪个男人能撑得住。” “你也别怪我下作。只是这么多年了,我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一年半载也来不了公主府几趟,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笑我,连身边的奴婢都在议论我。”她的眉目暗淡下来,就算是再美的五官,也瞬间变得黯然,像是抽走了所有的色彩似的。 “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可我要你的尊重,就算你心里不能给我,面子上也要过得去。最起码,我要一个孩子,我要你知道,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你是王公子,我便是王家少夫人,你是丞相,我便是丞相夫人。哪怕你是皇帝,皇后也只能是我。”苻华浅浅笑着,可王元修却觉得她无比的可怕,甚至称得上是面目可憎了。 “你疯了!”王元修甩袖道。 “我是疯了,那也是你们逼我的!”苻华拽着他的领子,道:“你永远也别想甩开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在做什么,可我不在乎。如果你爬的到那个位置,我反而很欢喜。但是,我一定要在你身侧。” 所有小六现在有的荣耀,我都要有。甚至,我要比她还有权势。她不过是摄政王妃,而我,要做皇后。将来还会是太后。 王元修用尽最后的一丝理智,声音嘶哑而利如剑刃:“你休想!” “是么?”苻华只轻飘飘的问了这一句,便见王元修倒了下来。 再冷峻的男人也不过如此,她不过是在烛火里添了些催情之物,又加了些令人全身乏力的药,便轻轻松松的放倒了他。 她俯下身来,攀附着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轻轻沾了沾,顺着他的脸颊滑过去,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你是我的了。” 她的声音充满魅惑,女人特有的柔软覆盖在他的身上,他的脸越发的涨红,几乎要把持不住。 他看着她,越看越像苻宝,她们本就是姐妹,自然是长得像的。就算不是一模一样,他也不得不承认,苻华的确算得上是个尤物。 她不是小六!他最后的理智提醒着他,那份清醒让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痛苦了起来,可他就是清醒着。他不能背叛小六,不能。 他想要推开她,可一碰到她的身体,他就像触电了一样,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的掌心滚烫,他的身子滚烫,烫得他几乎要灼热的死去,可她的肌肤却是冰凉的,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你还挺能忍的。你就这么爱她?”苻华耻笑着他,幽幽道:“也许现在,她正在上官冲的床上呢。” 她的话语挑拨着他的神经,他眼前模糊一片,就算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她的脸。渐渐的,他的眼前清楚起来,只见苻宝正捧着他的脸,很开心的笑着。她的脸上满是媚色,他是没见过的,可无论如何,只要是她,就够了。 “小六,你终于回来了。”他低声唤着,将眼前的人拥入怀中,女子的躯体刺激了他,他终于忍不住,开始顺着她的脖颈游弋起来。 然后,他的耳边响起了她的呢喃之声。她好像很享受,又好像很痛苦。 他越发兴奋起来,大力揉搓着她的躯体,从她的背,到她的腰,再到别的什么地方。 他用手指搅动着她的心跳,那份柔软和潮湿包裹着他,使他急促的呼吸起来。 她紧紧的拥着他,好像无所谓他对自己索取什么。他的小六,从来也没有这样柔顺过,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只要能见到她,就足够了。 哪怕是一场梦,他也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会醒。 “小六,我爱你。”他的眼睛有些泛红,使人看不懂到底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欲/望。 他低叹一声,翻身覆盖上去,将自己用力的释放着。这么多年的思念,这么多年的爱与恨,好像都释放在今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1 21:36:58~2020-04-02 22:3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番外一:求之不得心常爱(三) 翌日一早, 苻华从软榻上醒来的时候, 殿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好像昨夜的荒唐不过是一场梦, 一场算不上是好还是坏的梦。 她的头疼的厉害, 似乎是伤了风寒, 身子也酸痛的紧。她强撑着坐起身来,唤了人为她备水沐浴, 方又躺了下去。 案上的灯烛已经燃尽了,红色的蜡顺着烛台流下来,又很快冷却了, 像是用力攀附在烛台上的红色的龙,但这龙没有什么威风,它是眼泪化成的, 无论是鳞片还是龙角,都是悲哀的。 顺着烛台一路看过来,地毯上仍旧散落着衣裳和裙裾,绸缎的碎片和腰带闲闲的挂在软榻下面的矮脚凳上,隐约的,可以想到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裙裾上隐约的血迹,苻华不觉脸微微发红,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它滚烫得厉害,与她手臂上、身上红色的花蕾一样,昭示着她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宫人们备好了水, 苻华只留下赵嬷嬷一个人侍候她,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身上的痕迹。虽然她清楚的知道,这公主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对昨天发生的事了然于心。 “公主真是好手段,只一夜便哄得驸马回心转意了。男人都是这样,一旦知道了其中滋味,便会食髓知味,再也走不开了。”赵嬷嬷面带着喜色,轻轻的擦拭着她身上的肌肤,道:“公主与驸马年轻,日子还长着呢,昨日也太折腾了些。” 蒸腾的雾气使赵嬷嬷看不清苻华脸上的神色,只听到她近乎嘲讽的冷笑声:“我算有什么手段?我自诩齐国第一美人,没想到竟沦落到需要魅惑男人的地步,真是讽刺。” 赵嬷嬷心下一惊,便不敢多言了,只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着话。半晌,她听到苻华问她:“驸马呢?什么时候走的?” 这个答案她是知道的,赵嬷嬷忙笑着道:“天没亮就走了,想必是有急事。” “哼,今日休沐,能有什么要紧事?”苻华冷哼了一声,她望着水中的自己,暗暗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他恨毒了你了,不过没关系,他再也摆脱不了你了。” * 醉红楼中,一个着了红色短打的姑娘闯了进来,她一脸的英气,秀眉微挑,一手叉着腰,一手撑在大厅的柱子上,斜睨着龟奴,道:“王公子呢?” 那龟奴畏畏缩缩的不敢答话,只梗了脖子,道:“小的不知萧姑娘说的是谁。” 萧晚都快气笑了,道:“你认得我,却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那龟奴讨好着道:“萧姑娘,您别为难小的了,您一天来砸个两次,我们生意再好也经不住这个啊。” “谁砸你们生意了?”萧晚见一个男人路过她,那人色迷迷的盯着她的脸瞧,当即一股邪火便涌上了脑门,冲过去就给了那个男人一拳,恨恨道:“再看挖了你眼睛!” 那龟奴忙将那人扶起来,顺势溜到一旁去了。萧晚想等他回来,可她一回头,那龟奴已经蹿的人影也没了。 她啐了一口,便自己上了楼,一间一间的找过来。青楼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谁,也晓得她的底细,自然没人敢惹她,便只由得她去了。反正这大半个月来,她是日日都要来的,每次来找的也都是一个人——当今丞相大人家的公子王元修。 真是一段孽缘。长安城里人人称奇,一贯端方雅正的王公子,怎的就突然逛起了青楼,简直是长安城十大未解之谜。而位居十大未解之谜之首的,就是王公子他妻子是不管的,这个萧姑娘倒是每天来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萧晚终于在一间包厢里看到了王元修,她松了一口气,只在门边闲闲一靠,包厢里的两个姑娘便低着头很识相的碎步走了出去。 她满意的点点头,甩手将包厢的门关上,大步走了进来,在王元修面前坐定,道:“今日只喝了这么点酒?要不要我陪你喝点?” 王元修摆了摆手,带着些朦胧的醉意,道:“你怎么又来了?今日又出了什么事?编出来我听听。” “什么编?我说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事好不好?”萧晚白了他一眼,顺手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蹙眉道:“这酒不烈,不好喝。” “爱喝不喝。”王元修从她手中把酒杯抢回来,抿了抿唇。 萧晚静静的看着他的脸,眼眸里流露出一抹王元修看不懂的神色,可他无心去探究什么,便只仰着头,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半晌,她咬了咬唇,浅浅的叹息道:“我要订亲了。” 王元修的心猛地停了半拍,像是风车“咯噔”了一下似的,停了一停,便又装作无意的转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是和谁?” 萧晚的眼睛有些泛红,她吸了吸鼻子,挤出一抹笑来,道:“太子妃去岁的时候因着难产薨逝了,陛下一直想为太子另择一门亲事,前些日子……” “砰!”王元修将酒杯扣在案几上,见萧晚不解的看着他,他略略低眉,不咸不淡的说道:“太子并非良配。” “我也是这么想。”萧晚的心底升出了一抹喜悦,虽然她知道,也许是她想多了,可她还是有些高兴的,最起码,他是关心她的,就算是出于朋友的情谊,也总还是与旁人不同些。 “我爹回了陛下,说我性子不定,怕是配不上太子,自然也担不起太子妃的担子。陛下说,想让我与四殿下订亲,四殿下他……” 萧晚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王元修的神色,可他只是淡淡的,见她停下来,便抬起头来,以为她是想听自己的意见,便很诚恳的说了一句:“四殿下性子单纯,你若嫁了他,他会对你好的。” 萧晚听着,不觉苦笑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我还是不死心,总想等你说一句,不要嫁他。 * 王元修在青楼里沉沦了几个月,在这几个月之中,齐国出了好多大事。最大的一件,便是靖安候死在了边关,虽说死因不明,但整个齐国都在传,是陛下派人害死了他。所谓狡兔死、走狗烹,既然边关安定,那靖安候便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因为这件事,齐帝被闹得焦头烂额。靖安候在军中颇有些威望,他一死,他手底下的将士们便哗变了好几次,平都平不下去。各地的军队也蠢蠢欲动起来,都说是陛下这步棋没走好,杀了忠臣,便让更多的忠臣寒了心。 还有一件事,一直在鸡鸣寺中修行的太后身子不大好了,据说是因为靖安候的事,靖安候是太后的表哥,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靖安侯死了,又说是陛下所为,太后气急攻心也是有的。 据说陛下为了安抚太后,便有意将她接回宫里来医治,可太后执意不肯,便只从鸡鸣寺挪到了长安城外的行宫里住着,又派了许多太医和宫人在行宫中伺候着,也就罢了。 “王公子,你在青楼里住了几个月,辛苦了。” 王元修今日没有喝酒,他把酒放在一边,只倒了杯清茶,递给面前的人,轻轻一笑,道:“每日有美人作伴,算不得辛苦。倒是君师父,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联络各地的官员和将领,处处疏通关系,才是辛苦。” 君越饮了口茶,感慨道:“我不过是完成毕生的夙愿,是我该感谢王公子你才是。自从顾源和我说他不愿复仇之后,我便停了手上的事,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没法为媚娘报仇了。若不是你派人来寻我,我现在还是一个游方的道人,只怕要抱着那点子念想进棺材了。” 王元修越发的恭敬,道:“君师父可见到顾源了?” 君越捋了捋银白色的胡须,道:“见是见到了,可那孩子死心眼的很,是不肯遵从我们的计划的。他告诉我,他当年说放下了,就是真的放下了。他尊重我的心愿,知道我想为媚娘报仇,便也由得我,可他自己是不会参与了。” “至于我们成功与否,将来谁做皇帝,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好好的活着,他说,他不能死,不能有一点差错。就算是给他做皇帝的机会,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死去的风险,他都不会去做的。” 君越说着,叹了口气,道:“他是个痴心的孩子,我不想逼他。这点子师徒的情分,不能用来逼迫他,要不然情分也变成仇恨了。只怕皇帝的人选,我们还要重新定个人才行。” 王元修沉吟着,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不若选四殿下罢。” “四殿下?他不也是齐帝的儿子?”君越冷哼了一声,道:“他会肯?” 王元修道:“四殿下与陛下是不同的人,他待人诚恳,会是个好皇帝的。更重要的是,四殿下和我们一样痛恨陛下。” 许久,君越叹了口气,道:“只能如此了。”只要能杀了齐帝,谁做皇帝,他其实并不关心。 王元修想到苻熙,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少年时的情谊,他终究是要辜负了。他耳边想起苻熙的话:“元修,我真的恨父皇,他明知道三姐是谁杀害的,却不肯为她做主。他在乎的只是这个天下,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在他眼中根本无足轻重,是可以随便舍弃的东西。” “元修,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你和父皇他们不一样,你有心。” 四殿下,我也没有心了,你知道么?我只想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2 22:39:28~2020-04-05 22:1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番外一:求之不得心常爱(四) 终于到了那一天, 决定胜负的一天。王元修在青楼里浸淫了几个月, 看惯了灯红酒绿,美女如云, 骤然看到刺白的天空, 倒有些不习惯。 他握紧了拳头, 最后一次在轿子中看着长安城的景致,心中不觉感慨万千。这一遭, 不知是生是死,更不知是荣是辱。他想起王猛昨日看着他,语重心长的劝他“好自为之”, 不觉闭了闭眼睛。 他的父亲,只是希望他能回家,而不是在这销金窟里沉沦。若是他老人家知道, 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忠臣,自己的儿子却要造反,也不知会作何感想,他是不是会希望,王元修能在青楼里醉生梦死一辈子,再也不要出来了。 很多事开弓就没有回头箭,王元修心里明白。在宫门外, 他最后取出苻宝给他的帕子, 小心翼翼的叠好,把它贴身放着,道:“小六, 我不后悔。” * 朝堂之上,齐帝的眉头皱得厉害,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就退朝罢,朕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没得在这看你们吵架。” 今日天不亮的时候,靖安候的旧部下裴焕将军便带了一支军队开始攻打长安城,他也不知从哪纠结了那么多人,乌泱泱的一大片,把长安城围了个密不透风。 偏偏因着这些日子各地都不太平,长安城附近的军队全都拉去各地平叛了,长安城的守军并没有多少人,虽有萧浅将军统领着,可到底寡不敌众,实在是让人揪心。 长安城中的百姓还是照旧过自己的日子,大臣们也照旧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你死我活,好像裴焕攻城这件事,只和齐帝一个人有关似的。 妈的,平时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齐帝暗自懊悔着,示意宫人扶他起身,他刚要站起来,便听得大殿之上有人唤道:“陛下且慢,臣有事启奏”。 齐帝一回头,见王元修正站在大殿最前面,一脸的凝肃。 他本想骂他句“不识时务”,可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女婿,人家亲爹又站在朝堂上,骂他也太不给老人面子了,便将胸口的一股子邪气压了下来,耐着性子问道:“何事?” 王猛走到王元修身边,警惕的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元修!” 王元修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似的,沉声道:“前任天师君越求见陛下,还请陛下恩准他上殿。” “君越回来了?这个老东西。”齐帝来了些兴致,他坐下来,示意宫人退下,方道:“就宣他上殿。” 君越着了一身灰色的袍子,虽已算不上年轻,却显得精神矍铄,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齐帝的脸,全然没有方外之人所该有的淡泊模样。 他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她戴着斗笠,看不清她的模样。四皇子苻熙站在那妇人身侧,他虚扶着她,却一言不发,只惨白了一张脸,眼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恨意,直直的将旁人的目光吸引了去。 连齐帝都忍不住“啧”了一声,他本想发怒,可想着在朝堂之上,也就罢了。只把目光避过去,不去看苻熙也就是了。 君越没有行礼,只淡淡道:“陛下,您可还记得靖安候?又可还记得中山王殿下?” 齐帝的心里倏的一紧,脸色一寸寸的阴沉下来,他的眼眸阴骘,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怒道:“君越你放肆!” 君越丝毫不恼,只冷冷道:“我若是不放肆一次,陛下所做的那些事不是无人可知晓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军士满脸是血的闯了进来,他跪在地上,道:“陛下,不好了,长安城破了,裴焕已带兵进城了!萧将军且打且退,如今已快到宫门了。” “废物!”齐帝猛地一拍案几站了起来,他头晕得厉害,当即便眼前一黑。一旁的宫人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缓缓的让他坐下来。 王猛上前一步,道:“陛下多少顾惜着自己的身子,先回去歇息罢。” 齐帝揉着太阳穴,冷笑道:“景略,你以为,他们会让朕去歇着么?只怕你儿子就第一个不让啊!” 王猛回过头去,死死的瞪着王元修,道:“现在就收手,快!否则,我王家便没你这个人!” 王元修面无惧色,只坦然道:“父亲,您所兢兢业业扶持的陛下,根本不是齐国的正统血脉,他是靖安候之子!当年他担心自己的事情败露,便让靖安候去驻守边关,又将太后送到鸡鸣寺去幽禁,更丧心病狂的杀害了中山王殿下……” “啪!”王猛猛地打了王元修一个耳光,怒吼道:“你住口!” 王元修稳住身子,道:“父亲,此事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景略,让他说。”齐帝淡淡道:“朕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证据!” 王元修看了一眼君越,君越走到那妇人身旁,将她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恭敬道:“太后娘娘。” 齐帝的眼眸猛地一缩,眼前的女子可不就是之前已经病入膏肓的太后。他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试探性的问道:“母后?您的身子可大好了?” 太后冷笑一声,怨毒的看着齐帝,道:“你可不就是盼着哀家死了?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杀害,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靖安候之死与朕无关!”齐帝矢口否认。 “你以为天下之人是由你瞒哄的么?”君越接过话头来,愤恨的说道:“就像你当年为了隐瞒自己杀害中山王的事,不惜幽闭自己的结发妻子,害得襁褓中的七殿下因为没人照顾而死去,最终导致顾皇后郁郁而终。” “杀父、杀弟、杀妻、杀子,你简直不配为人!”君越说得越发的激昂,因为牵动着多年前的记忆,涉及到顾媚之死,他不由得心揪了起来,眼睛猩红一片,恨不得对齐帝食其肉、喝其血。 大臣们纷纷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若说方才他们对于齐帝的身世是深信不疑的,现在便都存了三分的疑虑。 太后像是豁出去似的,抚着自己的胸口,道:“哀家是半条腿迈进棺材里的人了,也不想活了,今日便是什么都不要,也要为靖安候,为媚娘为苻天报仇!” 苻天虽不是太后所生,却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孩子,他们之间的感情倒比太后与齐帝这对亲生母子还亲厚些。 她粗粗的喘着气,道:“好在老天有眼,保住了苻天的孩子。苻天这孩子一生下来,背上便有月牙形的胎记,苻熙这孩子身上也有,可想苻熙便是苻天的儿子了。” 君越点头道:“是当年顾皇后拼了一条命,将世子与真正的四皇子交换了。” 齐帝狐疑的看着苻熙,当年苻熙少说也有三、四岁了,贸然与中山王的孩子换了,他不可能认不出来,就算他疏忽了,惠妃也是不肯的。他想着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问题,要么就是君越把太后糊弄了,要么就是他们想把他当傻子玩。 他刚想开口,又抿了唇。如果他们是想让苻熙即位,那他也没什么好揭穿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总比把皇位给了旁的什么人强。 苻熙说着,将上衣脱下来,背对着满朝文武,果然他的背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 王元修不动声色的为他披上衣裳,与他目光交聚,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这个胎记是王元修依着顾源的胎记画上去的,应付了太后也就罢了,满朝这么多双眼睛,怕是应付不了多少时候。 君越硬声道:“只有四殿下才是真正的龙子龙孙,才配做皇帝!” 苻容急忙看向齐帝,道:“父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帝冷冷看着他,道:“没怎么回事,他们要把朕拉下来,自然也容不得你了。” 王元修应和着喊着“四殿下”,他的簇拥者们便也跟着喊起来,如同声浪一般,席卷了整个大殿。 没多少时候,便见裴焕带着人冲了进来,萧浅和萧晚并着几个将军被压入大殿。萧浅身上已没了一块好肉,萧晚的嘴角也满是鲜血,她恨恨的盯着裴焕,怒道:“反贼,你不得好死!” 裴焕不理睬她,只笑着道:“王公子,君大人,裴某幸不辱命!” 萧晚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王元修,可他神情冷漠,待裴焕却极是恭敬,显然他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王元修看向裴焕,道:“裴将军,您可替靖安候报仇了。” 裴焕点点头,像看着猎物一般看向齐帝,道:“弑君的罪名,便让我裴某担着罢。” 萧浅看透了这一切,冷不防的挣脱了身后的军士,一把拔出腿上的箭,直直朝着王元修刺过来。 萧晚来不及想,只脑子里“嗡”的一想,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便冲了上来,伸手护在王元修身前。 只听一声惨叫,王元修一回头,便看见萧浅怔怔的站在原地,萧晚正挡在他身前,右手一片血肉模糊。 王元修一把抱住萧晚,她手上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再顾不得什么大业,只道:“你怎么样?” 萧晚无奈的笑笑,脸上没了血色,像是强忍着痛楚,道:“没事,不过是断了手筋,怕是使不得剑了。不过也没什么,我左手使的鞭子很好,去练练鞭法,一样可以杀敌。” “你这个丫头!他是反贼啊!”萧浅崩溃的怒吼道。他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恨,乱得像麻一样。 萧晚看向他,苦涩的说道:“可是爹,他是王元修啊。”我怎么能忍得住不救他呢?又怎么舍得怪他呢?他是我喜欢了一辈子的王元修啊! * 齐帝死了,王猛将王元修驱逐出王氏一族之后,便再也不问世事,只带着王夫人一道回了乡,发誓再不出仕。 萧浅养了大半年的伤,伤口虽好了,身子到底不如以前了,也就解了职,做个闲人。 苻熙如愿以偿的做了皇帝,他记得之前的承诺,是要封王元修做摄政王的。可出乎他的意料,王元修推辞不受,只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求他恩准自己与五公主和离,从此两不干涉,互不相欠。 二是求他为自己和萧晚赐婚。 萧晚本是苻熙的未婚妻子,可他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也就随了王元修去了。毕竟好的姑娘多的是,可皇帝之位却只有一个。 苻华本是不肯的,可苻熙与她亲缘淡泊,她也不敢再闹,便只得应了。不过苻熙即位,封了她做长公主,也算是意外之喜。只是午夜梦回,她总会想起陈瀛的脸。如果当年嫁了他,也许也不必受此耻辱了。 * 马车里,萧晚倚靠在王元修身畔,抬头笑着道:“你后不会后悔?为了我,连权力、官职都不要了。” 王元修笑着抚了抚她鬓边的发,轻轻的吻着她的额头,没有说话。可他所有的话,又都化在这个吻之中了。 萧晚满意的笑了,所谓柔情蜜意,也不过如是。 王元修望着她的笑容,不觉勾了勾唇。阿晚,你才是我的救赎,你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5 22:16:55~2020-04-06 22:2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番外二:王孙公子胡不归 我名叫顾源, 原本我还有个名字, 是唤做苻原的。我是中山王的嫡子,小时候是过得很惬意的, 前进往来, 都簇拥着一众奴仆,无论是谁见到我, 都是很恭敬的。 但自从进了长安城, 坏事便一件接着一件。先是我们一家被囚禁在宫中, 后来父母又相继被毒害, 就连我,若不是皇后娘娘想法子将我救了出来, 我也是要死的。 之后,我便失去了名字, 失去了姓氏, 只能隐姓埋名的活着,带着满腔的仇恨, 跟在师父身边做一个小童。现在想想, 师父教我的第一件事,便是隐忍, 是忘却了自己曾经的尊贵, 从头开始学,做一个普通人。因为只有看起来最钝的刀,伤起人来才最疼。 师父待我本是胡乱教的,突然有一天, 我记得那是一个雨夜,他醉醺醺的走了回来,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支珠钗。那珠钗我识得,上面雕着金凤,不是母仪天下的女人是不能用这种纹饰的。 他恨恨的看着我,眼眸猩红,失声道:“她死了,她是为你而死的,你知道么?你一定要报仇,才能还了她的恩情。” 他口中的“她”,我猜想该当是皇后娘娘。可我不明白,她如何会死了,前些日子她还是好好的,她看起来也很美丽健康,不像是会早逝的。我也不明白,她如何会因我而死,若是因着救我出来的事情被陛下发现了,那我现在大约也没有命好好的站在这里了。 后来我才慢慢感觉到,师父说的那个“你”,根本是在说他自己。 * 少年时,他为皇后所救,那时的皇后只是顾氏的嫡女,她将落难的他带回家中,好生照顾,等他伤好了,便日夜陪在她身侧,半是侍卫,半是兄长的护佑着她。那是他人生中最甜美的岁月,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一辈子守着她。 可她并不是拘于儿女情长的姑娘,在她的意识里,男子是要以前途为重的。她希望他好,便要给他好的前程。她求了她的父亲,借着父亲与当朝天师的关系,让他能够拜天师为师。 她那时一心为了他。她什么都算到了,偏偏没有算到,自己会爱上他。 而他,却在她和前程之间左右为难。其实在他为难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了他的选择,她愿意成全他,哪怕因此葬送了自己的幸福也在所不惜。 后来她入宫为后,他也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天师,他还如少年时一般,日日陪在她身侧,只是两个人的心贴的再近,心境到底是不同了。 他本以为这样守着她,看她尊荣富贵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她会早早的死去。临死之前,她想办法见到了他,她告诉他,她知道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关乎着天下,所以她不得不死,即便她万般不愿,即便她与齐帝有再多的情分,也没什么用处。 她不要他替她报仇,只是求他,要照顾好她的孩子。 他不敢握她的手,只轻轻的抚了抚她额角的发,低低的念道:“青丝未成霜,今生却已焚尽了。” 他恨自己,如果当年能够看穿一切功名利禄,好好的与她在一起,也许现在就不是如斯光景。可他没办法让时间回转,就像他没办法再拼好自己破碎的心。 * 从此后,师父便待我日益严苛,不过他会常常带我进宫去,有时会带我去见见陛下,更多的时候,则是带我去看一个小姑娘,他告诉我,这个小姑娘是顾皇后唯一的女儿,小名是唤做“阿宝”的,她排行第六,我可以叫她“六公主”。 师父说,顾皇后救了我的命,我没什么能还她的,便该还给她女儿。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会待阿宝很好很好的,因为她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亮色了。 每当她对我笑,我就会想,如果时光倒流,为了遇见她,我也是愿意再进一次长安城的。 日子久了,我发现陛下并不怎么喜欢小六,宫里的皇子、公主也大多与自己同母的兄弟姐妹更亲近一些,只有八公主会常来看看她。 看着小六寂寥的样子,我很心疼,也就越发感念八公主,每次八公主来到永寿宫,我总是对她格外的和气。我想,也许这样八公主就会经常来了。 侍奉小六的宫女云锦笑着说:“天师大人来的时候,公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活像个小猫,张牙舞爪的。大人不在的时候,她便总一个人呆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小六回嘴道:“那可不是没人愿意和我玩,是因为顾源颇得我的心,把他们都比下去了,我不愿与他们在一处玩耍。” 云锦苦笑着摇摇头,像是在叹息小六的嘴硬。 小六装作没看见她的反应,只拽着我的袖子,熟练的攀着我的胳膊,甜甜道:“对吧?” 迎着阳光,我看见金色的光辉洒在她的头上,越发显得她轮廓分明,娇俏可爱。她是天之娇女,金枝玉叶,原本就是要这样骄傲的。 我微微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小六不稀罕他们相陪。” 云锦看不下去,悠然叹息道:“大人都把公主宠坏了,公主这样孤僻的性子,将来嫁给谁去?” 苻宝不理她,只鼓了粉腮,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望着她,心里有个声音悄悄的回答着:“我宠坏的姑娘,自然是嫁给我。”便是宠她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可我没想到,小六会死。她死在我怀里,安详的像是睡着了。 我曾无数次见过她睡着的样子,有时候是她荡着秋千便睡熟了,有时候是在屋顶上,她只一托腮,被暖暖的夕阳一照,便睡熟了。更多的时候,她会趴在案几上,护着吃剩下的糕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真是个觉多的姑娘,我记得有人说过,这样的人心里坦荡,什么都放在脸上,不会藏在心里。 所以,她把对我的喜欢都放在脸上,现在,她把对我的怨恨也放在了脸上。 我记得每当她睡着的时候,只要我轻轻的凑近,她就会很自然的凑上来,把手勾在我脖子上,很自然的蹭着我的胸膛,呢喃着说些我听不清的话。 她的声音很柔软,就像她额角的发,蹭在我下颌上,有些痒。 可是现在,无论我怎样唤她,她都不会醒了,更不会狡黠的眯着眼睛缝,说一句“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或者就算她没死,她也不会再这样笑着和我说话了。 她恨我利用她,怨我配不上她的一番赤诚。 我的确不配,但其实,我从来也不舍得利用她。我大概只是把自己折了进去,可她再也不会听我解释了。 一瞬间,我想随她一道死了算了。可我要把她的尸体带回去,她不能留在这种地方,不能这样脏兮兮的离开。她得干干净净的,躺在柔软的被子里,舒舒服服的。 我抱着她一路走回去,听不见街上百姓们呼喊的声音,看不见背后穿梭的箭矢。我只感觉到怀里的她,在一寸寸的冷下去,就算我用尽一切,也捂不暖她。 师父告诉我,也许还有一个法子。可就算是他自己,也是不敢用的。这种上古的秘法没人知道有没有用,但光是启动阵法,就几乎可以耗尽我的血。也许就算我赔上性命,也只是徒劳。 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我看着他的眼睛,坚定的说:“我要试试。” 他不安的望着我,说:“即便我当年再爱媚娘,也不敢去试。我不怕死,可我怕为她报仇都不能够。” 我告诉他,也许因为顾皇后并非死于他手,而小六,是因为我而死的。所以我不得不去赌这一把,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更何况,与她一起死,对于我来说,其实是恩赐。 师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怕,衣着缭乱、脸色苍白,可内心却因为有了一丝希望而雀跃着。 他说:“你做不了皇帝,做皇帝的人,心是冷的、硬的。” 我点点头,说:“师父,无论我是否能活下来,无论我是否真的重生,我都不会再做伤害小六的事了。我会放弃仇恨,好好的陪在小六身边。” 师父的眼中蒙了一层雾气,后来他告诉我,他很羡慕我。如果他像我这个年纪就明白怜取眼前人的道理,他与顾皇后也不会走到今天。 阵法开始了,我眼前是黑的,一碗一碗的血从我的臂弯中流淌出来,我只闻得到浓重的血腥味,因为失血太多,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血凝的太快,师父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割开我的伤口,他怕我痛,便取了个布条给我咬着。 我拒绝了他,只是紧紧的咬着牙根,这点疼痛我忍得住。 师父说,此阵若成,从此以后我与小六的命便拴在一处。可他给小六推演过,她的命格不好,是要短命的。他说:“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不悔。”我顿了顿,道:“不过师父,请您抹去小六的记忆,这一世,她过得并不好。” 终于,一切都过去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是大齐建元六年十二月初四。 第90章 番外二:王孙公子胡不归(二) 我急匆匆的进宫去找小六, 然而我发现, 她果然不认识我了。她看着我的目光悠远又疏离,当我告诉她, 我要收她为徒的时候, 她浅浅的笑了,露出小小的梨涡和贝壳似的虎牙, 很干脆的点了头。 我们两人一道走出去, 我对于她来说, 全然是个陌生人, 为了不让她起疑,我也只得装作冷清的样子, 可我只要看向她,目光就忍不住的温柔下来。她不知道, 我的心滚烫的厉害, 它几乎要控制不住的从我的胸膛里跳出来,忍不住的告诉她, 我有多么想她。那是彻骨的思念啊。 “六公主如何就这样轻易的答应了做我的徒弟呢?”我随口问着, 掩在袖中的蜷缩的手指微微的颤抖着。 她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清澈的像是冬日里天池的水, 盛着盈盈的笑意, 道:“我在宫中并不怎样受宠,若是做了天师大人的徒弟,地位自然是不同了,这个买卖合算的很。” 她狡黠的看着我, 甜甜道:“虽说是功利了些,不过师父你放心,我肯定孝敬你。” 我来了兴致,笑着问她:“你要怎么孝敬我?” 她蹙了蹙眉,显然刚才是信口胡说的,半晌,方磕磕巴巴的说道:“云锦做的点心特别好,我每次都留一半给你,可好?” 我瞧着她一副心疼的样子,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她是把云锦做的点心都留给我吃的,有时候做的少了,她自己都舍不得吃。我的舌根有些泛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我想,那时的她,一定是很喜欢我的,所以后面,她才会那样绝望,那样决绝。 等我俩相熟了,我告诉了她她上一世死去的事,她似乎记得一些事,所以我没怎么费功夫,她便相信了。 我告诉她,我要她活着。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我,露出一抹坏笑来,道:“你到时候带我走不就行啦?” 我看着她的脸,一时竟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我无数次的梦到她让我带她走,又无数次的梦到她死在我面前。 我的心像是被人攥在了手里,随意的揉搓着,有一种一波接一波的意料之外的痛楚。这种痛,你没办法做准备,就会轻轻松松的席卷你的全身,然后把你吞没。而你,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因为你知道,这一切只是你咎由自取。 我用力闭了闭眼睛,把那股子酸楚憋回去,才故作轻松的说:“你别想缠着我,我可是有正经喜欢的姑娘的。” 她“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却全然没有吃醋的意思,很自然的就接受了。 过了些日子,她告诉我,她有个发小,唤作王元修。她想,她可以嫁给他。 见她没心没肺的笑着,我忍不住问她:“你喜欢王元修吗?” 她摇了摇头,用很轻松的口吻告诉我:“我俩挺聊得来,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过如果可以保命,那我就喜欢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松了一口气。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她是我的。就算她不能和我在一起,只要她没喜欢上别人,就没什么关系。 第二世的时候,她还是死去了。 第三世的时候,我告诉她,上官冲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只要他爱她,她就能活下去。 她委屈巴巴的看着我,好像很排斥上官冲,大约是因为他过分的俊美,又过分的冷峻。从天之骄子变成质子,无论是谁,都会尘封自己的。 而小六天生便是火热的,她可以融化一切的坚冰。我渐渐发现,上官冲待她很不同,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只是觉得,上官冲对她格外的坏。 她抱怨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我猛然意识到,我们之间谈论上官冲的次数越来越多。我突然害怕起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代表什么,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忍不住的谈起他。 这是属于小六的少女心事,可我不敢告诉她,我怕她会突然意识到,她喜欢他。我更怕自己会嫉妒的发狂。虽然她谈起上官冲的时候,我还是保持一贯的样子,但我心里却酸涩得厉害。这是我自己造的孽障,便只有自己受着。 终于,在第四世的时候,她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问我,为什么见到上官冲的时候,她的心会跳的那样厉害? 我的眼眸剧烈的收缩着,苦涩顺着我的喉咙溢了出来,连带着我嘴角的笑,都难看的要命。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小姑娘,她再也不属于我了。 我真的是很羡慕上官冲啊!他能拥有小六全部的爱,而且,他绝不会像我一样,那么轻易的放开小六的手。 那一天,我在长安城里走了整整一天,从黄昏走到晚上,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我能怎么办。她就像是掌心里的细沙,就算我用尽全力,也留不住她。 我站在城楼上,冷风吹在我的脸上,望着远处迷茫的月色,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我要小六活着,要她快乐,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所以,她喜欢上官冲,我是该为她高兴的。 侍书问我:“公子,六公主有了心悦之人,你要怎么办呢?” 我轻笑了一声,无比清醒的告诉他,也告诉我自己,“我?我早就无所谓了。”我是为她活着的,我怎么办,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她想起第一世的事的时候,她深深的望着我,诘问道:“我第一世,爱的人是你,对不对?” 我当时好想告诉她,是啊,第一世的时候,我们很相爱,很相爱。而我现在也还爱着你,你愿意回来么?你愿意原谅我么?如果可以,这一世我一定带你走,一定护你周全。 可我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我竟将这些话生生的忍住了。反而告诉她,我早就忘记那些事了。我不再爱她,也不想再争取什么。 当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我简直不相信是我说的。人竟然能说谎到这种程度,真是难以置信。 我看见她低低的舒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似的。那一刻我明白,我早就输了,在争之前,我就输了。所以,也确实没必要去争了。除了让彼此都痛苦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就算她勉强与我在一起了,很多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觉,在她心里再也不会有了。 我愿意放手,去成全她。我想,也许我比上官冲更爱她罢。在这一点上,我赢了。 * 小六为了我,舍弃了与王元修的婚约,嫁给了上官冲。我想,我又欠了她一次,只是大约再也没有机会去还了。 走到齐梁边境的时候,我骑马离开了。我从上官冲的眼睛里,看出了炽热的爱,他会待小六好的,我很放心。 如果我留下,大约只会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障碍,爱总是自私的,就算现在上官冲不说什么,总有一天他也会受不了的。所以我选择离开,天大地大,总有我逍遥的去处。 三年后,我回到了齐国。我消失了这么多年,齐帝大约觉得我再没胆子回来,也就并没有派人捉拿我的迹象。 我见到了师父,也见到了八公主。因为我拒绝了师父,我告诉他,我不能有一点点的危险,我要小六幸福的活着,而我对于报仇,对于皇帝之位,也早就没了兴致。 我想,任何一个死过三次的人,都能看开一切功名利禄,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师父不愿逼迫我,便告诉我,他与王元修议定了,要让苻熙冒充我。而除此之外,我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让画师把我背上的胎记描摹在苻熙的背上。 我答应了,也见到了苻熙。 他告诉我,也许我应该去见见八公主。她现在长安城郊的庵堂里住着。 他说:“自从三姐去后,我便看淡了一切,待兄弟姊妹也没什么感情,可我瞧着小八实在可怜。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能为她做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想尽尽心。” “当年父皇为你送行时端上的酒是下了毒的,他根本不想你活着离开齐国。小八不知怎的知道了这件事,便拼了一死也要替你喝了那酒。”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有时想,小八倒是和三姐有几分相似的,她们都是至情至性的姑娘。” 我心里一紧,连忙问道:“那八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他苦笑着道:“命是保住了,可她一辈子也毁了。父皇越发厌恶她,她自己也……前些日子,她自请去长安城郊的尼姑庵里住着了。父皇看她心烦,再加上她……也就由着她了。” 我听着他欲言又止的,便知情况不妙。更何况,凭着陛下的心思,自是要把儿女们的价值用尽的,他能放八公主出宫,必定是非同小可。 临别时,我问了他八公主在哪个庵堂。我想,我须得去看看才行。 翌日一早,我便独自一人到了那个庵堂。这庵堂很陈旧,没有半分皇族在此处的意思。守门的姑子见我是男子,本是不让我进去的,可我说明了来意,是来寻八公主的,她便不敢拦着我了。 她眉眼之间似有嗟叹,像是在可怜八公主的遭遇。我的心越发的揪了起来,我知道,这些年来八公主一定受了许多磋磨,过得很不容易。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跪在佛像前念经文,只着了一身灰扑扑的袍子,头上带着一顶灰色的帽子,我轻声唤她的名字,她怔了很久,才转过头来看向我。 她眼中含着泪,紧紧的抿着唇,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她的右脸颊上有一道暗红色的伤痕,那伤痕像蜈蚣一样趴在她的脸上,毁了她的容貌。其实她还是很好看的,可男人们大多容不得美玉蒙尘,于齐帝而言,她这个样子兴许就是没用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带着我一道走了出去。 我随着她走到了后山,她才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嘶哑,全然不像个小姑娘,她见我蹙眉,便笑着道:“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嗓子毁了。” “半年前,父皇想把我嫁给吏部尚书之子,我不愿意,而且我嗓子这样,大约他也是不愿娶我的。我便索性划伤了脸,也就没人再逼我了。”她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安的咬了咬唇,道:“很丑罢?” 我微微摇摇头,道:“公主的嗓子是因着我毁的,对不对?” 这次轮到她摇头,道:“宫中女子的命大多由不得自己,三姐是这样,五姐、六姐也是这样,如今看来,倒只有我活得最适意。在这庵堂之中,虽冷清,心里却是安静的。”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十分敬佩。 她浅浅一笑,道:“凡事都有因果,天师不必介怀,是我种的因,我便食这个果,并不觉得怎样。年少时,我的确心悦天师,可我知道,天师心中只有六姐。我心里放不下执念,便做错了很多事,如今放下了一切,心里倒舒服多了。” 我朝着她一拜,道:“公主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会记着的。” 她笑得更加开怀,道:“这倒好了,我从前总想着要你记得我,却不知有什么法子,如今倒是心愿得偿了。” 我们又说了一会子话,我提出想带她出去,一同看看山水之色,我虽无法爱她,却可以把她当作妹妹一般疼爱,而且,她的确是值得我敬重的姑娘。 她摇了摇头,目光悠远宁静,道:“我心中自有山水,用不着出去看。这地方,困不住我的心。” 她又看向我,颇有禅意的说道:“天师也该放下了,只有心里放下,才看得远。若是心里压着什么事,便是走再多的路,也不过是在原地。” 我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小六如今过得很好,我的确应该放手了。 “我若时常来找公主谈天,公主可会觉得厌烦?”我问道。 她眼里噙着笑,道:“我求之不得,可我并不愿天师常来,若是父皇发现了,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我倒愿意心里常念着天师,比见面要强上许多。” 我感念的看着她,道:“那我便如公主所愿,早早的离开齐国,再不回来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送了我下山去,临别,她又嘱咐我:“若有一天天师回来了,我总还在这庵堂里。” 我轻声答她:“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9 22:07:51~2020-04-10 20:4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华大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番外三:细语缠绵似何人 今年是大梁宣德两年, 可苻宝还是习惯用大齐的历法纪元, 如今,该当是大齐建元十一年了, 也是她嫁到梁国来的第二年。 苻宝站在庭院之中, 手中拿着顾源寄来的书信细细瞧着,她的小指微微翘着, 雪白的指尖掩映在月白色的宣纸上, 宛如雪中的梨花, 竟有些分不清哪些是雪, 哪些是花。就像她分不出,到底齐国是家, 还是梁国才是家。 尤记得当年初到梁国时,她惊异的发现摄政王府的一切, 都是很熟悉的。府中装饰像极了永寿宫不提, 就算是山水景致,所栽种的花草, 也都是齐国常有的。 府中的管家告诉她, 摄政王自掌权之后,便开始兴修摄政王府, 府中一切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娶她回来。 他笑着说:“当年只觉得殿下太未雨绸缪了些,您是齐国的公主,哪是那么好求娶的?没想到,还是殿下深谋远虑的紧。老奴虽比殿下多吃了几碗饭, 思虑却差远了。” 苻宝本有些怯意,见府中诸人都恭敬和气,也就不觉多问了一句:“上官冲他说什么了?” 管家颇有深意的看着她,道:“殿下说,若是非她不娶,便总有法子娶到她。殿下待娘娘,的确是用情至深。” 他指着书房里挂着的小像,道:“这是殿下自齐国回来时亲自画的,一直挂在这里。当时老奴还忝着一张老脸问了一句,‘这是谁家的姑娘?能被殿下时时惦念,真是有福气’。当时殿下幽幽的说了一句‘她幸福’。” “老奴还思忖呢,这姑娘当然幸福了。可没想到,娘娘当真姓‘苻’。”那管家说着,又命人将一个锦盒呈了上来,道:“这是殿下给娘娘的,早上殿下去上朝了,见娘娘醒着,便不让奴婢们叨扰,只嘱咐了老奴将这个给娘娘。” 苻宝听着他说的,早已羞红了脸,便也不敢多问,只让云锦取了那锦盒,便转身进了暖阁。 云锦将锦盒放在案几上,方噙着笑意,道:“公主,见上官殿下待您这样用心,奴婢真是高兴。昨日咱们一进这摄政王府,奴婢还以为是回到了齐宫里呢。” 苻宝没说话,只一边笑着摇摇头,一边将那锦盒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一件衣裳,是一件嫁衣。她伸手覆上去,只觉料子极好,上面的针脚细密,纹饰图样没有一样是不合意的。 她一抬头,只见一旁的云锦也看呆了。云锦咬着唇,吃吃道:“这,这是……” 她见苻宝看着自己,便连忙住了口,只道:“公主,这嫁衣真是太美了。殿下可真是用心。” 苻宝当时只觉得这嫁衣的确精美,便也没看出云锦的惊异来。很久之后,她才知道这嫁衣所用的布料是唤作“织金锦”的,这种锦缎本是梁国所独有的,只是极难织成,几年才能得上一两匹。 高祖皇帝便下了旨,为节省民力,无论民间、皇室,都再不可用织金锦。后来,为保存技艺,便只有皇帝大婚时,方可用上一匹,为皇后缝制婚服。 上官冲不是皇帝,苻宝自也是不配用的。 等着苻宝与梁国的小皇帝上官垂熟识了,才从他口中知道,上官冲是怎样威逼利诱的抢了这匹布——这匹布本是给上官垂迎娶皇后时备下的。 据上官垂回忆,当时他执意不肯,哭的什么似的。一抬头,便见上官冲冷眼瞧着他,淡淡道:“这织金锦呢,你不给本王也没什么,本王就是再多走一步,将你废了便是了,只略麻烦些。” 上官垂当即便不哭了,只抱着织金锦不撒手,抽泣着道:“皇位是父皇留给朕的,你不能抢。” 上官冲没有半点怜惜小孩子的意思,只硬生生的从他怀中抢过了织金锦,嫌恶的看着他,好像是在害怕他把鼻涕蹭在锦缎上。 据上官垂说,上官冲的行为很是伤害了他幼小的心灵。 后来苻宝也和上官冲提过,实在不行就把嫁衣还给上官垂,没得抢小孩子的东西,万一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只见上官冲用很温柔的声音和她说:“不行,嫁衣是小六的。至于上官垂怎么想,我并不在意,若是当真把他刺激的得了什么疯病,也没什么,把他废掉就行了。” 上官垂不知从哪听到了这段话,从此也就再不提上官冲抢他东西的事了,还赔笑着和苻宝说:“这种好缎子就配皇婶这样美貌的女子,朕将缎子给了皇婶,心里愿意的紧。” 苻宝本以为此事了结了,后来又听人说,因着上官垂说她美貌的事过于轻浮,又惹怒了上官冲。 上官冲倒也没责骂他,只抢了库房里仅剩的那一匹织金锦,说是要给苻宝做寝衣。 这次连朝中的大臣们也觉得上官冲过分了些,有些明眼人看出来,大约摄政王是为了给王妃做寝衣,才勉为其难的找了个由头责骂陛下的。 不过上官垂却觉得,一匹锦缎免一顿骂,很是合算。不就是一匹锦缎么,将来他迎娶皇后,穿不穿这个锦缎都不重要,保住皇位才重要。 傍晚用膳的时候,苻宝冲着锦盒努了努嘴,眼眸慧黠,道:“我自己有嫁衣,你怎么又命人做了一身?左右我已然嫁过了,要不然,我下次嫁人时再穿?” 上官冲盛了碗汤给她,道:“我见过你的嫁衣,想着它衬不起你,更何况,这身嫁衣是我早命人做好的。我思忖着你嫁的匆忙,怕是来不及预备什么。” 他顿了顿,深深的望着她,声音略有些嘶哑,像是带着蛊惑,道:“我本是想等回了府,再与你……可在帐中却实在情难自已。” 他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道:“不若你今日穿上这嫁衣,洞房花烛夜我重新补给你。” 苻宝咯咯的笑着,双手攀上他的脖颈,道:“好不要脸,谁要你补?” 上官冲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笑着道:“总要把你喂饱了,才再不敢说什么‘下次嫁人’之类的话。” 红烛燃得正好,微红的烛光映在大红的嫁衣之上,让人的心也不由得沉醉。苻宝双眼宛如盛着秋水,一派的水光潋滟。上官冲看着她,只觉难以自持,连呼吸都不觉重了几分。 终是没来得及让她穿上嫁衣,他便将她抱到了床上。上面铺着红色的锦被,放着枣、花生之类的东西,算是“早生贵子”的意思。 上官冲一把将这些东西拂在地上,才缓缓将她放下,望着她泛着红晕的脸,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着。宛如他们的身体,也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他这次温柔了许多,可当那抹滚烫进入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她咬着唇,低低的哼了一声。 听着她的呢喃,他的眸色一寸寸的深了下去,气息也越发浓重。他一手将她的双手压在头顶,整个人覆盖上来,另一只手探在前面。 他埋在她的脖颈里,下颌贴合着那个弧度,哑然道:“小六,你是我的了。” 苻宝有些晕眩,在彻底的晕眩之前,她问道:“那你呢?” 耳边传来上官冲的轻笑,只低低的一声,他便回答了她:“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是你的了。” 她来不及细想,便觉身子一软,完全脱了力。不过这也没什么,他总会带着她的。 她如墨般的长发洒在床上,穿过他的手指,与他的发交缠着,她突然想到一句话“结发为夫妻”。她的心里涌起一抹蜜糖似的甜来,她想,恩爱两不疑,大约就是他们的样子了。 她想着,强撑着坐起来,蹭到他怀里去。 他望着她玫瑰色的脸颊和含着春意的眼眸,深深的吻了上来,手掌握着她的后脑,将她贴近自己,更加用力的撞击起来。 他吮吸着她的唇,那样柔软的触碰,挑拨着她的神经,她只觉得自己怕是玩了火,而现在,是“覆水难收”了。 羊入虎口,怕就是这个意思罢。不对,是狼口。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系列的番外应该是最后一个系列啦,主意是上官冲和苻宝在梁国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最近看到很多小天使留言,看到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故事,小七超开心!!爱大家! 冲哥和小六很快要和大家说再见啦,希望宝宝们能继续支持小七,下一本《全京城都在等我掉马》,谢大小姐和太子殿下向大家招手哦! 第92章 番外三:细语缠绵似何人(二) 苻宝想着, 只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烫, 她伸出手来握着脸,勉强让脸上的温度褪了下去。她又接着看顾源的信, 信里说他看了许多名山大川, 潇洒自在极了,让她不必挂念。 苻宝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顾源素来是个通透坦荡的人, 权势、地位, 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想来他是真的过得适意的。 信的最后,顾源告诉她, 君师父派人与他联系了,也许过些时日他会想法子回齐国一趟, 不过若是去, 也会准备完全,绝不会有任何闪失的。他听闻王元修已与苻华成亲了, 想来王元修也很是圆满, 苻宝也不必再因为对不起他而惴惴不安了。 苻宝将信按照原本的折痕仔细的约起来,又重新放回信封里, 才唤了云锦过来, 让她把信照例收到她梳妆台上的檀木盒子里。 云锦应了,刚接过信,便见福禄急急赶了过来,离得老远便开始跳着脚道:“公主, 您快去看看罢,又吵起来了!怕是您再不去,殿下的拳头就要砸到陆大人脑门上去了。” 苻宝看着他一身的汗,自己倒忍不住和云锦相视一笑,她努力绷着笑,道:“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她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福禄口中的陆大人便是陆议,他本是上官冲最得力的臣子,也互相引为知己,可突然有一天,陆议放着好好的日子不想过了。 他向上官冲提出,想要求娶清河大长公主。 若是郎情妾意,自然是好的,可偏偏清河并无此意,并且告诉上官冲,她一辈子都不会嫁人,让陆议趁早死了这条心,正经找个好姑娘成亲,倒比等着她靠谱些。 上官冲本就看着陆议有一种“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只想泡我阿姐”的感觉,得了清河的首肯,便光明正大的拒绝了他,还顺带命人做了几桩媒给他。 可陆议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便日日来磨,上官冲刚开始还能以礼相待,日子久了便勉强应付,这些日子眼看着就拳脚相向了。 不过上官冲是个有分寸的,苻宝并不担心。 今日清河大长公主来府中,苻宝听闻陆议后脚就跟着来了,便知道怕是会有这么一场,才多懒在庭院中看顾源新寄的信,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她笃悠悠的迈着步子,到了前厅的时候,上官冲和陆议已然是打完了,两个人都坐在席子上,一人黑着一张脸。 上官冲的衣衫还算整洁,发髻也梳的纹丝不乱,陆议便惨了许多,衣裳被扯得松散,连发髻都散了,只一支木簪子歪歪斜斜的插在脑袋上。 清河坐在他身边,一会看看上官冲,一会看看陆议,只叹气叹个不停,道:“我不过是来和你商量商量陛下读书的事,想着之前请的师父虽好,到底年纪大了些,陛下总听不进去。陆大人学识渊博,又与我们两个有一起长大的情谊,若是请他教陛下,他没有不尽心的。” “这便约了陆大人在你府里谈此事,谁知你们两个又打了一场,倒是我的不是了。”她说着,略直起身子来,让陆议将身子歪下来些,帮他绾着发髻,又将簪子簪好,方才又坐下来。 苻宝在厅外瞧着,清河待陆议也并非无半点情意,当下便有了思量,只款款走了进来,道:“不若我先带陆大人去换身衣服,再梳洗一下。我命厨房多做了几道菜,待会阿姐便和陆大人一道留下来用膳罢。” 她说着看了上官冲一眼,笑着道:“夫君,可好?” 上官冲胸口里哽着一口气,听着苻宝这样说了,便只得很嫌弃的看了陆议一眼,道:“甚好。” 陆议刚想推脱,便见上官冲眼底的冷意更深,像是在警告他,务必要听他家王妃的话。陆议只觉脖子里冷飕飕的,他实在没胆子再去探探上官冲的底线,便只得笑着站起身来,道:“有劳娘娘。” 苻宝道了声“不妨事”,便带着陆议走了出去。 清河看着苻宝和陆议的背影,眼中颇有些羡艳向往之色,她感觉到上官冲在看自己,便又慌忙转过头来,抿了口茶水,道:“我又忍不住要说你了,都是做皇叔的人了,还整天和陛下争长短。” “前些日子,我听说陛下留得王妃略晚了些,你便杀了过去,狠狠的罚了陛下一通。”清河“啧”了一声,道:“陛下从小就没了母亲,难得与王妃合得来,小孩子家便略粘了些,你这是何必?” 上官冲挑了挑眉,道:“那小子哪是把小六当母亲,分明是不怀好意,色胚一个!” 清河无奈的看着他,道:“他还是个小孩子,哪有那些心思?” 见上官冲眼睛眯着,显然是对上官垂嫌恶的紧,清河便想着略劝一劝,无论上官冲能听进去多少,她也总算是尽过了心。 她想着,便把旧事都翻了出来,仔细的盘着,道:“我瞧着你对陛下也太严苛了些,你责骂他,罚他,我都省得,是为着他上进勤勉,早日担得起这个国家。可你总和他抢东西,这就是孩子气了。” “远的不说,就冲着那两匹织金锦的事,我就觉得大可不必如此。你要给王妃嫁衣,怎样的布料不行?就偏要这个。”清河说着,一双眸子幽幽的盯着上官冲,像是一定要他给个说法似的。 上官冲抿了口茶,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像是清河所说的这些事,根本就不值得他在意似的,他淡淡道:“我当年说了,要以江山为聘迎娶小六的。可我终归还是没能做到,既然没办法让她做皇后,便让她穿皇后该有的嫁衣罢。” 这件事清河是知道的,当年上官冲回到梁国,根本不是冲着什么摄政王的位子来的,他要的是整个梁国。 当时上官泓已病入膏肓,若是上官冲硬来,只怕上官泓是拦不住的。后来,上官泓撑着一口气来到上官冲的府上,与他谈了一整夜,至于兄弟二人聊了什么,并没有人知道。只是第二日一早,上官冲便绝了做皇帝的心思,而是想着好好辅佐上官垂了。 清河私下里忖度着,也许是上官泓用亲情与梁国的江山为码,才劝得上官冲回心转意。也或者,是二人将多年来的怨恨说开了,也就没那么恨了。 小的时候,他们的感情是很好的,一个人要死了,另一个便会不自觉的想到过去的日子,爱会升华,而恨只会消散,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清河点了点头,又突然反应过来,无奈道:“这便罢了,那你为何又强抢了一匹给王妃做什么寝衣呢?” 上官冲捻着茶盏的边缘,坦然道:“这个嘛,一来是小六穿这个缎子好看,二来是我气不过那个臭小子每天粘着小六,就给他点教训。” 清河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她苦笑着,道:“你这个人,还当真是护妻的紧。” 上官冲也不反驳,只默然的看着她,好像在说“有何不可”。 两人还没说什么话,便见苻宝带着陆议走了进来。陆议收拾妥当了,果然是气宇轩昂的翩翩佳公子。 苻宝命人将午膳抬上来,便过来坐在上官冲身侧,趁着清河与陆议寒暄的功夫,低声道:“我瞧着阿姐对陆大人也并非全然无意,夫君若是执意阻拦,怕是会毁了阿姐的良缘。” 上官冲没说话,他打量着陆议,倒像是把苻宝的话听进去了些似的,轻轻的“唔”了一声。 午膳的时候,苻宝如数家珍似的提了许多姑娘的名字,她们大多是建安城中的世家女子,颇有些才名或是美名的,她笑着道:“前些日子太傅方大人的夫人还与我提起,想要撮合陆大人与方大姑娘,我瞧着方大姑娘是个妥帖的,只是不知道陆大人是否中意,便没有贸然答应。” 见陆议只是笑笑不说话,她便接着道:“还有王尚书家的姑娘,是建安城中有名的美人,据说与陆大人还是沾亲的,算是陆大人的表妹。表哥表妹什么的也很好,青梅竹马的,将来在一处,也能相互体谅。” 苻宝一路说着,便见清河的眉眼略略的沉下去,上官冲明白了苻宝的意思,便也时不时来一句:“你若看上了,便让陛下给你赐婚,没有办不好的。” 两个人一唱一和,直教清河一口饭都吃不下去,呕了一肚子的气。 陆议渐渐也回过味来,看着清河,道:“大长公主殿下,臣心悦于你,便一生都不会变。若你无意,我便等着,三年五载也使得。十年,若十年后你还是对我无意,我便再不叨扰。” 清河心下感动,却又因着自己并非完璧,而不敢贸然说什么,只咬着唇,嗫嚅道:“我……” 陆议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诚恳道:“我知道公主想说什么,可那些事我都不在乎,反而更加敬重公主。我只盼着往后的路能陪公主一起走,就算再有什么,总还有我挡在公主身前的。” 他说的诚恳,清河又知道,他少年时便对自己有意,这么多年仍把自己记在心里,是很难得的了。若是没有去齐国的事,也许她早就成了他的妻子也未可知。 她抬头看向他,眼底泛着隐隐的水光,道:“好。” 我是答应,做你的妻子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苻宝呕了一声,她有些尴尬的看着他们,一边捂着嘴,一边咬牙道:“对,对不住……”她是真的反胃的紧。 第93章 番外三:细语缠绵似何人(三) 上官冲连忙扶着她, 眼眸里满是紧张和关切, 他环着她的肩,温言道:“身子不舒服么?” 苻宝摆了摆手, 刚想开口, 又顿觉得恶心,忍不住想要呕出来, 便又忙捂住嘴, 支吾着道:“没什么不适, 你别担心。” 不等她拒绝, 上官冲便打横将她抱起来,只丢下一句“传太医”, 便大步跨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瞪了陆议一眼。 陆议见他走了, 方颤颤巍巍的看着清河, 拂去额头的汗,道:“大长公主, 可是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合体的, 恶心到王妃了?” 倒也不怪陆议多心,实在是上官冲那眼神如刀, 恨恨的杀过来, 就像是在埋怨他恶心到他家小六似的。可是天地良心,他根本没说什么啊! 看着陆议惴惴不安的样子,清河不觉轻笑,她取出帕子来擦了擦他鬓边的汗, 道:“阿冲是关心则乱,我瞧着八成是王妃有喜了,并不是被你恶心到了。” 陆议点点头,又突然发觉清河待他亲近了许多,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感,一时又惊又喜,心里七上八下的,倒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了。 不过清河和陆议心里都知道,今天上官冲是再不会出来见客了。二人便一道走了出去,自去散心不提。 * 翌日一早,整个建安城便都知道了摄政王府的喜事,并不是王公大臣们多么的八卦,消息如何的灵通,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探听摄政王府的事,实在是上官冲关心太过,让人不得不知晓。 先是昨儿个一天便传了三、四批太医来,还一批比一批年老德高,甚至最后还把已经告老还乡——还没来得及回乡的原太医院院首从家里拽了来,他是妇科圣手,自是给他看了才能安心。 这也便罢了,上官冲又派人从御药房里搜罗了许多珍贵的补品来,一项一项派人细细的点了,又找了专人保管,按着太医的吩咐煎给苻宝吃,一顿都不许差的。 因着上官冲高兴,又赏了太医和侍候的下人,据说就差在王府门前张灯结彩的做散财童子了。整个摄政王府喜气洋洋,见了人就笑,直笑得人家心里发毛,不得不去问一句“敢问府中有何喜事?” 而这个时候,下人们就会很恭顺的道一声“殿下大喜,王妃娘娘大喜!”不出半个时辰,整条街都是此起彼伏的道喜声,不管怎么着,就算是图个吉利。 苻宝觉得上官冲做的太过,实在忍不住想劝劝,可看着他和个孩子似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乖乖的趴在她的肚子上听着,便也舍不得说他了。 上官垂发现上官冲一整日都没来上朝,便连忙三省吾身,生怕自己又得罪了这个皇叔,惹得他罢朝。若是旁的也就罢了,主要是他年纪确实小,很多事把握不好,怕乱了朝纲。 他小心翼翼的点了个辅政大臣问着,道:“皇叔今日为何没来上朝?可是朕德行有亏,惹怒了皇叔?” 那大臣不知该怎样回答才能把上官冲的形象树立的高大些,左思右想之下,只觉得上官冲自己都不要面子了,他在这粉饰也没什么用处,便坦坦荡荡的回道:“听闻王妃有孕,殿下喜不自胜,便……” 便要在府中陪王妃,这个破朝他根本不爱上,他在乎的只有他家王妃。 他摒了摒,终归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过聪慧如上官垂,已经了然了。他早就知道他这个皇叔对自己的皇位没什么意思,毕竟他废了自己就是一句话的事,现在知道了,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可爱咋咋地。上官垂不觉有些失落,皇叔啊,你可不能不管朕啊! 一下朝,上官垂便命人准备了礼物——只有一些金银玉器,主要是药材全被上官冲搜罗走了,他实在变不出新的,自己亲自带着这些东西去了摄政王府。 摄政王府的下人见了他来,也不敢怠慢,便恭恭敬敬的带了他到庭院里。他一抬眸,果然上官冲就坐在庭院里,见他来了,连眼皮都没抬,只专心做手上的活计。上官垂瞧着,倒像是木工活。 他这个皇叔惯常是拿剑的,现在他拿起木工的刻刀来,他倒有些不习惯。不过再不习惯他也得忍着,还是连问都不敢多问的那种。 上官垂见苻宝不在,心里就凉了三分,只得乖巧的摸过去,怯怯的道了声“皇叔”。 上官冲“嗯”了一声,便算是和他打过了招呼。 上官垂挤出一抹笑来,道:“得知皇婶有了喜,还未恭喜皇叔。皇婶呢?” 上官冲听他提到苻宝,方略略抬眼看着他,眸子冷峻,满是警惕,沉声道:“你找你皇婶做什么?她身子不大爽利,在暖阁里歇着,你别去扰她。” “嗳。”上官垂忙应了,又道:“朕从宫中选了些小玩意给皇婶,想着拿给她瞧瞧。” 上官冲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只道:“多谢陛下了,等着太医瞧过了,若是没什么妨碍,便留下。” 上官垂点点头,沉默了半晌,又没话找话起来,笑着道:“皇叔在做什么?瞧着倒像是木牛,可是做来给未来的孩子玩的?” 上官冲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他也配本王亲自动手。是你皇婶说小时候总羡慕宫中姐妹有木牛骑,我便给她做个。” 上官垂听了,不解道:“何不吩咐木匠去做?皇叔倒可省力些。”也好帮朕处理国事,朕也不必巴巴的来求了。让人家知道堂堂摄政王在府里做木牛,岂不是笑掉人家大牙。不过,摄政王本人倒是丝毫不在乎。 他搓了搓手,赔笑着道:“当然,皇叔若是当个情趣,尽个心意,也是可以的。” 上官冲懒怠应付他,却被他问的心烦,只得道:“旁人做的如何能尽心呢?你皇婶身子弱,须得配个皮垫子才行。这木牛做起来也是有讲究的,要能摇晃,又得稳当,别人做的我不放心。” 正说着,便见苻宝倚在暖阁外的廊柱上,身上披了件团花的薄衫,笑着道:“你们叔侄俩在聊什么呢?” 上官冲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走过来,道:“是不是吵到你了?那小子太聒噪了些,我这便打发他走。” 他说着,又将身上的袍子解下来披在苻宝身上,柔声道:“当心着凉,你刚睡起来,身上是热的,当心冷风扑了身子,又要犯咳疾了。” 上官垂听着他说的话,好像自己是个死人似的。皇叔啊,朕好歹是九五至尊啊,你这说打发就打发的,是不是太草率了? 苻宝将身上的衣服拢了拢,道:“我没那么娇贵,用不着这么担心。” 上官冲扶着她,一路下了石阶,走到上官垂身前。苻宝浅浅一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没等上官垂回答,她便很自然的拉了上官垂坐下,又命人取了茶盏来,道:“陛下且用些茶水,从宫里出来,定是又渴又累的。夫君不懂照顾人,陛下别见怪。” 上官垂忙摇了摇头,苻宝这话实在是客气了,他也不敢见怪啊,上官冲没赶他出去已经是给他脸了。不过见了苻宝,他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笑着道:“皇婶如今有了身子,更要注意些才是,若是需要什么便和朕说,朕没有不给的。” 苻宝抿了抿唇,道:“多谢陛下。陛下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上官垂瞥了上官冲一眼,见他仍旧专心摆弄那几块木头,便大着胆子道:“是今日皇叔未去上朝,朕担心皇叔的身子,便来瞧瞧他。见皇叔安然,朕也就安心了。” 苻宝心下了然,便看向上官冲,挽着他的手臂,甜甜道:“夫君,我如今没什么事,你也不必日日守着我,到底是国事要紧,你怎么能不去上朝呢?” 上官冲很温柔的望着她,勾着唇角,道:“比之旁的,自是你最要紧些。我能陪着你,便多陪陪你。”他说着,看向上官垂,冷声道:“本王不去上朝便不去,难道还挑日子么?” 苻宝略摇晃了他的手臂几下,蹙眉道:“若是因为我误了大事,我倒是心里不安了,如何养得好身子呢?” 上官垂也连忙帮腔道:“皇婶思虑的是。” 见上官冲瞪着他,他便连忙住了口。 上官冲思忖片刻,看向苻宝,道:“既如此,我便照常去上朝,只是若你身子不适便告诉我,我就不去了,可不许自己忍着。” 苻宝笑着点了头,道:“我最娇气,自然是不会忍的,你放心便是。” 上官垂听了,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的告辞了。 上官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将苻宝揽入怀中,叹息道:“陛下也该学着长大了,你和阿姐都太宠着他了。” 苻宝靠着他宽厚的臂膀,道:“长大也要慢慢长的,不可操之过急。你且耐心教他些时日,等他能独立处理国事了,到时候就算你要揽权,我也要劝你放手的。” 上官冲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点点头,道:“等再过几年,我便不做什么摄政王,只做个闲散王爷,将一切都放下,带着你四处玩玩去。也好过兔子狗烹,孩子长大了,心思重了,就难以揣测了。” 苻宝低声道:“都依你。”她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道:“那我们的孩子呢?也一道带着么?” 上官冲很认真的想了想,道:“可我只想带着你去。” 苻宝忍不住嗤嗤的笑了起来,道:“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3 22:53:29~2020-04-14 21: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融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