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宋者》 第一章 江陵城上话今朝 一袭青衣,立于城墙之上,极目远眺。近看这少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微风吹过,未挽起的青丝随风飘起,叫人忍不住感慨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这少年名卢升,是江陵卢家的长孙。据称年幼即聪慧过人,好读史书杂论,乐于辩论且常不落下风,江陵府内士子皆称赞不已。龙山书院大儒曾断言,这卢家小子他日必定在诗词歌赋,说史伦策上大有造旨,以后科举中第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哪知晓卢升渐渐成人,渐渐不喜读书写字,反而常常舞枪弄棒。谣传卢升自己曾辩解道“骈文诗词,浅尝则止!学而无所用,故吾不愿背那般之乎者也!白白蹉跎了大好时光!功名但在马上取,大丈夫就该封狼居胥,哪怕马革裹尸!”因本朝重文轻武之风久已,世人闻言皆捧腹大笑,嘲讽卢家长孙“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果真是七省通衢。自古以来荆州大名远扬,现如今非要改叫什么荆hb路江陵府,得了天下什么都要改,生怕他人不知他赵家天下如何得来。” 卢升闻言回过头来,看到一邋遢道人迎面走来,拿着一个装酒的葫芦,一脸不屑地说着胡话。他没有注意到,那道士虽是自顾自地喝着杂酒,说着胡话,但双目炯炯有神,一直用余光注视着自己。那眼神显得与这身行头格格不入。 少年被这道人的双眼上下打量着,又恼他胡言乱语,很是反感,便接了一句:“哼!妖言惑众!曾听闻本朝读书人自嘲: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所谓四道指的是修道之人,至少也是有庙观得吧。您这打扮就勉强按照四等算吧,也敢对当今天子出言不逊。就算本朝天子仁慈,你这番说辞传出去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刚出口,卢升就觉得嘴太快了,过于冒失。暗自恼怒,每日都要对自己强调“敏于行,慎与言”,一到脾气上来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这张嘴! 那道人自然知少年心性,也未与他一般见识,笑着回应:“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司马仲达、赵匡胤之流,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敝人虽一落魄道士,也不耻于这等小人行径。况且话又说回来,仗义本多屠狗辈,你小子怎能凭仅出身来评判言论?” 卢升刚刚制住的情绪又上来了,还被激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可想想本朝天下得来本就不是光明磊落,一时也不知如何辩解,想到了道人说的典故,便只好强言争辩道:“你这道人好生无赖,盗用窜改后赵明帝的话,你可知明帝石勒乃是奴隶出身,以‘十八骑’起家,南征北战,东伐西掠,戎马一生成就霸业,岂是你等妄议?况且本朝天下是太祖与前朝世宗一同打下,由恭帝自愿禅让,且太祖素厚柴氏一族,怎能将太祖比做司马仲达之辈?” 那道人听了这番话,愣了愣神儿。虽然心中感慨万千,却面露平色,又笑着回应青衣少年:“哟!黄发小儿,读得三脚猫史书,也懂得天下之事?我且问你,你说赵匡胤素厚柴氏后人,那你可知道当初他为何要将郑王符后母子俩流放到房州啊?为何郑王不到弱冠之年就暴毙不治?还有周世宗柴氏后裔现居何处啊?” 卢升顿时语塞,被这三个问题问住了,又是一阵语塞。心里暗自琢磨,如今受封为崇义公得不就是柴氏后人么,但下意识地觉得道人这么说不可能那么简单,也就没有急着张口。 道人看出了少年欲言又止,又道:“你必是认为如今崇义公不就是柴氏后人么?真是笑话,这崇义公爵位是仁宗朝时寻郑王柴宗训之后重新封的,好几十年光景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柴氏后人?谁又知道真正的柴氏后人现在在何处?。” 那道人说完还用戏谑的眼神看着青衣少年,又自顾自地放声大笑起来。 卢升因为争辩输了而面红耳赤。不知怎的,他总是隐隐觉得这老道的话里有话,可这道人也不多说什么,总是嘲讽自己,顿时也觉得有点心烦意乱,加上清静也被扰乱,便也不再理睬这些乱七八糟,转身独自一人往下城墙的方向走去。 那道人看到青衣少年转身更是毫无顾忌地大笑,冲着少年说道:“我知道你是前任江陵府知府卢清远的长孙,江陵府团练使卢志国之子卢升。小子,别急着走,我与你祖父乃是故交......” 那少年竟头也不回,径直下了城墙。“在这江陵府内,我卢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厮只晓得胡言乱语,谁信老太爷与他有旧?” 少年站立的地方叫远安门,在荆州城城北,俗称北门,这北门往外十余里就是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旧都城郢都,超过二十代楚王定都于此,世人皆传言称楚国的龙脉就在荆州附近的荆山。不过卢升根本不相信这些神乎其神的龙脉一说,要是这里有龙脉,那南平王高季兴就不会只在这荆楚之地偏安一隅,其后人高继冲就更不会对太祖纳地归降了。 这北门城墙外增筑有曲城,曲城的修建因地就势,形似半环状将主城门围定,曲城前再开一门,与主城门一起形成二重城门。双重城门之间称瓮城。少年自曲城城门进瓮城,往城内方向去了。 这城墙不知始修建于何时,反正属于厢兵一部的壮城兵岁岁朝朝在这里修这个城墙,世人来来往往也大多不知这城墙底细。卢升因为家世原因所以略知一二。就拿这曲城来说吧,这曲城内外均为城砖垒砌,两侧都筑有城垛。城门洞和城门框均用条石、城砖砌成圆顶。二重城门各设一合木质对开门,木门内还有一道数尺厚的闸板,既御强敌,又防水患。这样便形成了双重城门,四重门防。 “唉!”卢升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感叹,“这些东西也不知花费了朝廷多少银钱,又有多少双手伸在这笔钱里面,谁敢保证它的质量,更不知道知若有那么一天真要依靠的时候它靠不靠得住。” 城墙上,那道人依旧疯疯癫癫,大笑之余又好像在自顾自说着些什么天下岂有这等滑稽之事,祖上被人夺了江山社稷,后人不知其先祖还为其仇人辩解…… 待他乐罢,见少年早已远去,老道站直了身子,眼神突然变得坚毅,表情也变的严肃起来,一下子整个人的气质都与之前截然不同,令那身邋遢道袍再也掩盖不住。 他望了眼远去的青衣少年,也迈着步子走下了城墙,边走边囔囔道:“哈哈,这个连自己祖宗都认不清的小糊涂蛋,这天下本是你家的天下啊!紫微星东移,上位者有变,社稷不稳,代宋者出!我观柴氏龙脉未灭,走遍天下,才在荆山这条龙脉下找到了最适合的人选。我已经老了,等不到下一次天变了,我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得。小子,实现我的抱负,这希望可全寄托在你身上!” “学会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帝王不用,那我就辅立新帝!” 青衣少年已经打这远安门进了城。荆州城是荆hb路的治所,也是江陵府的府衙所在,也是江汉平原乃至华中一带最大的城市,这种级别的城门是不收进城费税的,而且城门开得早关的晚,很是方便。 听来往的商人说西北边陲和西夏人交界的城镇,还有北方宋辽边境的都是要收进城税的,还有很严格的限制进出城时间。朝廷只管着搞那么多虚把式,也不给个好的理由,西北和北方都是好多年没有战事了的,只知道限制商人百姓的活动。那些大人们治边也不知道在干嘛,没什么志气。大丈夫就该立足戎马,夺回那燕云十六州。 “不过嘛,我倒是没那志气。我待在荆州这鱼米之乡,每日悠哉悠哉,好不快乐。至于以后真的有了什么战事,那边疆雄关,自有我大宋铁血男儿去浴血奋战。”青衣少年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 过了护城河上的得胜桥,进了北门了,就是三义路了,这就是北市。这时候已过酉时,也算傍晚时分了,北市依旧人来人往,但大多数的铺子也到了要关门的时候了。虽说这里没有宵禁这一说,但荆州北市的夜市还是不很景气,除了一些酒家食店,其他的店铺天一黑就会收手,对比东市起来就差得太远了。 沿着三义路,穿过了北市,就来到了花台。花台是荆州最热闹的地方,江陵府的府衙也在这里。江陵府衙绝对是荆州城的地标性建筑,少年只记得光那仪门就修得及其威武,那鼓角楼也是及其高大,就是不知道修这么高的鼓角楼叫百姓该如何去击鼓。少年不曾进去过,远远看到里面亭台楼阁相当雄伟。常有人笑曰:“历朝历代,到各地去。别的不论,那最高大雄伟的建议必定是大官人们务公之所在。殊不知只稳坐府衙之高阁,又能务得了甚事!” 卢升打花台附近一胡同端直向里面走,只见巷子最深处有一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有一匾额,上面写着“卢府”。细看那匾额上的“卢府”二字,用笔劲健,施毫娴熟自如,重处不臃肿,轻处收勒得法,给人以刻厉之感。少年曾多次临摹那书法,却只有其形,不得其神。每问与祖父,祖父只笑不语。少年哪里知道,这门匾乃是前任宰辅四朝元老潞国公文彦博亲笔所书,潞国公晚年致仕后,颇爱书法,下笔细节均倾注了他的苦心,岂是他一黄毛小儿学得来得。 第二章 家家有本难念经 卢升还未走到门口,就有一小厮匆忙打侧门出来。这小厮的动作很利索,一副机灵的样子。 那小厮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冲卢升道:“少爷,出大事了!今日老太爷寻你有事,遣人去书院唤你,才知你今日又逃了龙山书院的课,不知道耍到哪里去了。那书院的先生又亲自到府上告状说你数次逃课。这可把夫人气坏了,夫人命下人们满城寻你,还报到老爷那里,非要家法伺候不可。小的们也不知道您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就是知道也不敢寻出了您啊。这会儿夫人气消了大半了,你还是赶紧去找夫人认个错道个歉,免得受皮肉之苦啊!” 卢升一听,顿时表情一紧,面露难色。愣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便拿定了主意。 见他猫着腰,迅速几步小跑鬼鬼祟祟打侧门进了府,哪里还有之前在城墙上指点江山的气质。 “张三儿,我知你素来帮衬于我,你且去堂屋帮我拖住我娘,我去后院寻祖父祖母来。别看我娘亲平日和善,就是太迂腐,看得读书功名之类的太重。今日犯了大错,只怕是躲不过皮肉之苦了。我且去后院尚存一线生机。” 说没说完已经没了人影,他三步两步绕过了前院前面的各种摆设,打左侧西厢房门前的走廊往后院奔去。 这卢府虽然名声在外,但府邸里面的陈设却是不多,不似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家里琳琅满目地堆满了各种陈设。不过在这时,这简单的庭院设计到是给了卢升一个方便。 “还不给我站住,你往哪里跑呢?一天到晚没个正行,你已经是十六岁的人了,也行过束发礼了,怎么还上蹿下跳的,成何体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少年停下脚步,耷拉着脸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 看清楚了来人,少年表情也变的极快,满脸奉承地笑着开口:“娘亲果然英明,不得不服啊。一日不见,突然发觉您又变年轻了,还更显得贵气了。” 那妇人挟一女子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这妇人看上去相貌一般,眼角已生皱纹,但从眉目中依稀可以看出过去的神采,一身襦裙搭配着黄袄,显得十分贵气。 那妇人身侧站着的女子,身量苗条,眉清目秀,面容姣好,尤其是那弯柳叶掉梢眉和那灵灵有神的双眼,绝对是位美人儿。只是此刻她眉头紧皱,表情凝重,目光中带着几分担忧,但这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神韵。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本来一脸严肃的妇人听到少年的话,面色顿时好了许多,见其他人都在暗笑,咳嗽了一下,双眼盯着少年说:“溜须拍马!升儿,你速速与我从实招来。今日你又跑哪里撒野去了?先生不来家里我还不知道,正月十五过完书院重新上课,现在正月刚刚结束你就逃了五六次课。今天不叫你父亲把你屁股打得开花,你是不会长点儿记性了。你祖父近日远来有客,这时多半出门会友去了,你祖母一向要求我对你严加管教。你别指望他们给你解围了,给我去堂屋里面跪着,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的。” 那妇人顿了顿,又对那小厮说:“张重三,你给我过来,少爷的行踪你是最清楚的,偏偏你总是替他遮掩,今日我不罚你就没了规矩。左右你每月月钱也不多,不好罚钱,罚你去下房门口跪两个时辰。再有下次谁敢帮这逆子欺上瞒下,家法伺候,决不轻饶!” 那妇人自然就是如今卢府掌家的卢夫人,卢种氏。她本是北宋西北军名将种世衡之后,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之女,自幼生于武将之家,耳濡目染,加之平日里又掌管着卢府里大大小小的家事,说话间自然就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叫人不敢与她对视。 卢升在堂屋跪了一个时辰。卢夫人在一旁不停地唠叨:“你不是小孩子了,过去你不学无术,嘻嘻闹闹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能这个德行?这龙山书院是荆hb路江陵府最好的书院,不知教出来了多少代举人。你爷爷当初好说也是自龙山书院考中的解元。你是他独孙,你要是不仔细读书,万一以后连个解额都考不到,参加不了省试,你把你爷爷的脸往哪里放?又叫我在这江陵府如何做人。” 少年反驳狡辩道:“都说穷学文,富学武。以我家条件,学什么《论语》《孟子》的,成天之乎者也,又知得了个甚事!叫我说,戎马一生,封狼居胥,方可算是好男儿!想我先祖越国公琰不也是行伍出身的么?不一样封候而终,在马背上拼出偌大一个卢家,赢得身前身后的名声!” “我大宋以文治立国,太祖有训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韩魏公有言‘东华门外状元唱出者乃好儿’。”大家回过头,见一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官袍,浩然正气,迈着步子走了进来,表情严峻,“你若执意学武,为父也不反对,但你不想去龙山书院上学却是万万行不通的,难道你是想做鲁莽武夫么?就是我卢家先祖越国公卢琰,也是熟读兵法。我卢氏后人投身军旅的不在少数,但都有科举出身。为父现任职江陵府团练使,还不是因为原来考取的功名。你若连个解额都考不上,别想我跟你捐个出身。” 卢昇一看到父亲回来,气势就弱了几分,心里却想着:“只知道说我,你也仅仅是考了个举人而已。不过承蒙旧恩,做了个团练使,也无非是一个无甚实际职权的虚衔罢了。我又不想做文官,要你捐什么功名。”但这话卢升只敢在嘴里诺诺几声,万万不敢说出来得。 卢升打定了主意不听这些唠里唠叨的大道理,就端端直直地跪在那里,把耳朵一闭,任由他二人尽情发挥。卢老爷说得烦了,见也没什么成效,只得不理他任由他去,进了里屋与夫人聊起今日在衙门领公差的些子烦心事。 对于父亲刚才的训话,卢升左耳进右耳出,真是一个字都不曾记得。倒是关于公差之事,卢老爷刚才对夫人抱怨的几句被卢升听了进去,好像是提到朱勔,说什么祸害完东南还要跑到江陵府来祸害人,什么官员都是唯恐拍不到那朱勔的马屁。总之,话里话外,卢老爷好像对荆hb路江陵府一众官员对朱勔的态度很是不满,不愿与他们这类人同流合污。 江陵府官场之事,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卢升倒也懒得多想。 又在堂屋跪了一个时辰后,跟随卢夫人的那少女打里屋出来,走到卢升跟前。她眼眶红红的,好似刚刚哭过一般,对卢升说道:“你怎么又惹夫人生气,还跟夫人顶嘴。你一向聪慧,又擅长读书写字,怎么仔细也不求上进。让夫人跟平日往来的几家夫人相处很没得面子。况且夫人都是为你着想,你就是不顾别人,为了自己,也该好生安定一下,认真读书,考个功名啊!”说着那少女便屈膝弯腰,费力地将卢昇扶了起来。 卢升在地上跪久了,在少女的搀扶下猛的站起身来,人有点儿晕晕乎乎得。那少女说了那么多,他也不吭声,任由那双细长的凤眼嗔怒地盯着自己。那少女激动时的神韵,竟令他不由得看痴住了,却是连什么话都没听清楚。 那少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啪!”胳臂被重重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少年尴尬地笑了笑,油嘴滑舌道:“减一分太短,增一分太长。不朱面若花,不粉肌如霜。月儿姐现在越发出落得勾人心弦了!哎,月儿姐姐真好。今天若不是你和三儿一起帮我遮掩,我要是中午在母亲气头上被逮住了,估计一顿‘铁尺炙熊掌(打手心)’又是少不了得了。还是月儿姐姐对我好!” 说没说完,也不等少女回应过来,就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待他一走,那少女一下子脸红到耳根处,近看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秀色可餐,可惜奔走的少年没有看到。 那少女想到刚才在夫人那里不知掉了多少眼泪,用衣袖擦了下眼眶,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嘴里嘟囔着道:“就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加上又擅长花言巧嘴,以后不知道会祸害多少姐妹。哎,真是摊上这个冤家,不晓得以后还要为他掉多少眼泪!” 卢升打堂屋出来,一时也没地可去。想到近几日不见祖父祖母,不知今日祖父寻自己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来到祖父祖母住的后屋。 迈进了后院堂屋的门槛,见祖父祖母正坐在那里喝茶,卢昇走上前去,笑着对祖父祖母说道,“听说爷爷近日远来有客,不知是哪位大员外迁路过此处啊?” 老太太笑着说:“你这小子,竟是胡言乱语。你今日又跑到哪里去了,如不是我叫你母亲对你严加管教,只怕一天到晚就没个人影了。” 一直在沉思的祖父抬起头来,道:“章公昔日有言‘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今日来看果然如此。数十载元佑党争本就已伤及国本,如今蔡京童贯之流拜相,昏招迭出,天下将乱,国之不国啊!” 第三章 代宋者柴氏后人 卢老太公把卢升拉到身前:“升儿,你是我看着长大得,你什么性子我最知道。若是天下太平,你什么都不用做,每日悠闲,自有荣华富贵可享。可如今他赵家也快坐不稳这天下了,我只问你这一次,你生平可有什么大的志向!” 听了老太爷的话,卢升整个人都愣住了,表情也呆滞住了,脑海里展开了激烈的争辩, 哪个少年又甘心平庸一生呢?谁年少的时候又没有做过金戈铁马,挥斥方遒的白日梦呢?卢升在脑海里面不断地追问自己,你真的喜欢现在这种生活么?你真的就想这样天天无所事事地过一辈子么? 卢老太爷双目死死地盯着卢昇,一字一句地说道:“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如今宋朝国力衰弱,眼看大厦将倾,你就没有想过要取而代之吗?” 卢昇皱着眉目,想了想,理了一下思路,回道:“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英雄豪杰,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目标抛头颅,洒热血。孙儿虽自命不凡,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孙儿勇不如项籍奉先之流,智不及公瑾孔明之辈。况且他们都不能赢得天下,或身死国灭,或家破人亡......” “辩口利辞!当年项羽自觉无脸面对江东父老,不肯渡过乌江,天下人惜之;吕奉先有勇无谋,虽有一陈宫而不用,数不上真正英雄;遥想公瑾当年,赤壁一战,英姿煞爽,何等风光,只不过天妒英才罢了;至于诸葛武侯,鞠躬尽瘁,奈何先主刘备不听劝阻,执意伐吴,否则天下可图。” 老太公将手中的茶杯直接摔在地上,打断了少年,“史书不录白丁。若不能名留青史,百年之后,任由你当年荣华富贵,皆是一抔黃土。蝼蚁才苟且偷生。人生在世,当搏一把,只求人生无憾。” 少年的双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仔细思量片刻,说道:“虽陈胜王有言在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自隋唐以来,依旧是豪门巨阀当道,相门必有相,将门必有将。爷爷,我卢氏比之他们何如?” “如今天下人都认为,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就是好男儿。简直笑话,自古以来,英雄豪杰皆戎马出身。自前朝以来,只有周世宗宋太祖算是真英雄,其他皆是草莽之辈。你可知道我江陵卢氏真正身世? 卢升整个人都被老太爷的话震惊住了,一脸诧异地看着老太爷,半饷都回不过神来。见老夫人面如平色地在沏一碗新茶,心中暗道,爷爷什么意思,难道我卢家不是越国公卢琰的后人? 他绞尽脑力回忆起族谱中的细节,想清楚了各中细索,问到:“吾家先祖乃是越国公卢琰膝下九子中第三子武烈侯卢璇。越国公当年在灵山载下了一棵榧树,九子又分别在大山下村口种植了一棵枫树,是为九支卢,九支卢的故事可谓是天下皆知。而后武烈侯致仕居灵山上卢,再者太祖父迁居荆hb路江陵府,到我已经四辈人事。族谱中记载得清清楚楚,这其中难道有错?” 卢老太爷点了点头,道:“你只知其中之一。其实家祖武烈侯本应姓柴,乃是周世宗七皇子蕲王柴熙诲!当年陈桥驿兵变,先祖尚在襁褓之中,那宋太祖本想斩草除根,幸得越国公卢琰以死相救并亲自收养,改名卢璇。越国公又将女儿嫁给先祖,并与其余八子按照年龄排序列为’九支卢’。如不是为此,越国公又何需避祸灵山,武烈侯又怎么会中年致仕呢?” 说完这些,老太爷拿起老太太重新泡好的新茶,抿了一口,又缓缓道:“哎,可恨那赵匡胤欺我后周孤儿寡母,夺我江山社稷,打压我柴氏一族。国仇家恨,我等柴氏后人岂能忘怀?怎奈当年宋朝国力强盛,先祖不敢妄动。可现如今他赵家的天下是,内外交困,我们岂能坐视不管,这深仇大恨,怎能不抱?” 一旁静默了半晌的老太太也出声道:“升儿,我知你平日里虽顽劣,但素重孝道。百善孝为先,你若不思进取,就是不孝!我与你爷爷就是死了,也闭不了眼。” 看到少年陷入震惊之中,久久不语。老太爷顿了顿,打算逼他一把,便突然加重语气道:“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优柔寡断,最是忌讳。你若真是无心进取,就直说。也趁早让我死了这条心。” 卢升面红耳赤,脑海里面万千中想法杂乱成一团,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脑袋里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爷爷所说的那句“功名祗向马上取”,顿时就热血澎湃,没经过怎么思考就脱口而出:“金戈铁马争天下,取宋而代之者方英雄。孙子必当竭尽全力,不叫二老失望。” 老太爷费劲了心思,终于听到了今天最想听到的话,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顿时发觉口干舌燥,一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另一只手朝着少年摆了摆,“王朝更替自有命数,但国仇家恨在身,代宋者必乃我柴氏后人!算了,今晚与你说得够多了,你先下去吧。仔细多思量一下今晚所说,更要好生思量自己日后该如何去做!” 不待卢昇转身走到门口,又听到爷爷声音,“打明日起,这龙山书院你每日还是必须去上课,那些书本也是要学的。你不是爱习武么,我自会请人来教你。那可就不似你过去,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得了。打明日起,你每日的基本功都不能拉下。其他得,等过段时间再说。等你有了一点底子,我再带你去章华寺寻一师傅,自有他来教导你!” 老太爷最后一句话令卢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卢升走出了后屋人还是恍恍惚惚得,待刚才的那阵儿热血劲儿淡下来后,突然觉得自己是被老太爷三言两语就给拴到他的计划里面去了,心里自我安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大势所趋,纵观这历史长河,又能有几个人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逆得了大势?不过都一样是随波逐流罢了。往前走吧,莫顾及太多,随它去吧!” 打走了卢升以后,后屋两位老人都没说话。本来后屋里面下人就少,此刻也早就被打发出去或者安排在远处了,所以这时候异常安静。老太爷手里的茶早就不知道冷了多久了,还握在手里。 还是老太太忍不住,先开口打破这个寂静,道:“你觉得他今天所言是他心底真实所想么,他真的有这个心么?接下来他又能做到几分?况且就算一切如意,观天下之势,感觉我们依旧没有多少胜算啊!”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仔细这种事情,一成胜算就可以让人为之倾其所有。我已经准备了三十余载,今朝就是最好的机会,我怎能放过。”老爷子把手里的茶往旁边茶几上重重地一搁,叹了口气,“他父亲出生时候,我只想着在仕途有所成就,想至上而下,有所作为,荒废了他的教导,等到想纠正的时候也来之不及了,只得自随它去。至于这小子,是我从小带大的,自幼聪慧,虽不能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也可以说是通晓古今。我可是花了许多气力在教导他上面,不可谓不重视。但自打他十二岁以后,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小看天下英雄。我决意搓搓他的锐气,用他人之长比之其短,打击与他,想着久而久之,必成大器。哪知如此一来他矫枉过正,妄自菲薄,反而看轻了自己。恰少年时候,玩心大起,竟与些子纨绔子弟厮混,每日只知道斗鸡走狗。不仅是耽误了学业,反而没有了先前的锐气。我观天下之事,知时间紧迫,只得急在心里,又由于之前教训,不敢妄加矫正,遂拖沓至今日。” 老太爷又想了想,说:“他刚才答应与我,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真心向往,几分是因我之言语一时冲动,我也说不好。但左右他是答应了得,想必反悔是说不出来的。上了这条道路,以后九死一生,也由不得他不肯努力。他要是想着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只能一意孤行,替我柴氏一族将那大宋取而代之。他若是失败了,我柴氏一族也不需要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了!终不能像那陈后主一般,丢了天下,还嫌弃他宋家给封的官小!” 老太太接话道:“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只是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孙儿,他若不成功,我怕……哎,希望我们之前所做的种种,能在将来多帮他一点,也叫他少吃一点苦。” 老爷子冷哼一声:“娇生惯养的主儿能做的甚事?吃不得苦中苦,怎么为人上人。自尧舜以来四千余年,也只有他汉家的天下最终失而复得。昔日汉光武帝长兄身殁,却不能祭祀,还要笑颜相对仇人,谁知吃了多少苦头,才夺回先祖宗庙,只是不愿与外人道而罢了。况且自陈桥驿兵变至今已有百圩载(一百五十年)。升儿的事情,真说起来,比之光武帝更难!从明日起,以后他每日都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还是那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是这点儿罪他都受不起,那他就不配承担我柴氏一族夺回江山的重任,也枉费我几十年来一番心机地帮他铺路!” 第四章 痛改前非何其难 第二日清晨,卢升略带一点慵懒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此刻哪个姿势躺着都不让人舒坦。外面有点儿风吹了进来,总是觉得有点儿凉,卢升扯了下锦被,盖住自己肚子,双眼中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神,呆滞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晚回来以后不久,只一会儿的时间,人就冷静下来了,也能静下心来思考了。在后屋被老太爷几句话就煽动得恨不得立刻就上阵厮杀的冲动劲儿自然也就没了,这时当然比满腔热血幻想着未来金戈铁马的自己理性了许多。 他仔细想了很久,反复咀嚼昨晚老太爷的一席话。感觉言语里面,似乎一切都在老太爷的把握之中,但这种事情,有十拿九稳的么?卢升难免对老太爷的信心产生怀疑,心中念叨着老太爷肯定是故作胸有成竹状给自己看得,然后好把自己往这条船上面拖。可惜自己当时没有意识到,现在上了这条船,要下船可就难了。 转而又想,问题是,老太爷谋划了那么久,私下必然做了很多准备,左右自己也没个哥哥弟弟得,难道还由得了自己不干?这事儿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想前想后终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不去想这些,只得用“车到山前必有路”来安慰自己。这样一折腾就是半宿,过了三更还未入睡,比平日晚了一两个时辰。尽管设想着今天要早起锻炼,要一变往日的懒散,结果此刻懒惰又战胜了意志,自己又是跟平常一样赖在床上,反正是起不来床。 卢升联想到之前自己多次下定决心改掉自己懒散的习惯,最终都是只坚持个三两天工夫,就以失败告终。心里忍不住感慨。人啊,总是过于自信,总觉得只要自己下定决心,就一定能做好。何其天真...... 那唤做张重三的小厮匆匆忙忙地打堂屋跑了进来,卢升扭头看过去。他一向是自己身边最贴心的人,昨天又因为自己的缘故无辜被母亲责罚,也没有抱怨一句,这倒是让自己有点儿愧疚。 那张重三小跑到床边,大口喘着气儿,急道:“少爷,少爷,赶紧起来!不好了,老太爷来了。也不知今日是吹什么风儿,老太爷竟然大清早地跑东厢房来了,这才寅时啊!少爷,你还是赶紧起来吧,免得又挨责骂啊。昨天的事情还没过去呢!” 卢升还没听完小厮的话就一轱辘爬了起来,接过小厮递来的衣服,三下两下套在身上,又穿了裤子。等他刚刚弯腰下去,还没来及穿好靴子,就发现一双黑皮履搭配着白绫袜的出现在眼前。这白绫袜黑皮履在我朝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可以穿戴,在卢府之中不用说,自然是老太爷的了。他抬头望去,果然老太爷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老太爷今天的气色比起昨天来好了很多,仔细打量,老太爷的鼻梁和额头都很高,以致于他那双锐利如剑的双眼在眼窝深处像点漆一样发光。卢老太爷绝不似平常老人一样慈祥,而是总给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此刻他站在面前,双眼打量着卢升,不怒自威,叫卢升不知所措,左右不是。 老太爷严肃的表情突然一松,露出了一点笑容,捋了捋胡子,开口道:“动作倒是挺迅速得!自己动手还是好些吧,我卢家的儿郎就该如此。老夫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某些所谓的富贵人家的子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穿衣吃饭都要下人服侍,这人活着还能干嘛?那些人儿什么大道理都懂,就是做不来,反到来到是小规矩不少,就是喜欢讲究些乱七八糟的名堂。你倒是说说看,这女子也就罢了,男儿要是如此这般,能成什么大气?” 少年正在暗自抱怨,明明是你不许我用丫鬟服侍,要求我自己动手得。不过抱怨归抱怨,他又哪里敢接什么话,不过是“嗯,嗯!”的应了几声。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寅,一家之计在于和,一生之计在于勤。”老太爷转身离开内屋,“你既然起来了,就赶紧穿好靴子,用了膳,速度到后院来练武。对了,叫你小厮与你一伴过来。起来得早不要浪费,你习武的根基本就不好,也没什么天赋,以后要知勤,勤来补拙!” 老太爷走了以后,张重三满脸不解地问卢升,“少爷,老太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让您去后院学武起来了?还点名要求我也去?” 卢升横了他一眼:“我哪里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啊!还不是只有照做。我去漱个口洗把脸,你赶紧准备早膳,吃过以后跟我一起去后院。” 卢升匆匆忙忙洗了脸,吃过东西,与张重三来到后院庭院里。到了那里,老太爷却不见踪迹,只有一个平日有几分眼熟的护院站在中央等他。 平日里这护院只居住在后院的厢房,也不跟前院的一干护院们打交道,卢升和张重三对他都不怎么了解,也颇为好奇。卢昇上下打量着这个平日里不多见的护院,可以说,一眼看上去这就是秉性耿直之人。仔细观察发现,这护院右臂袖子底下右手腕上有一条刀疤,被衣服挡着了大概,倒也看不清楚有多长,甚是吓人。 几人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总是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这面无表情的汉子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煞气。对,就是煞气。卢升两人自然不知道,那就是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士兵身上有的血性,一种杀气。 那护院与他二人打了个照面,便直接叫他二人开始扎马步。 那护院也与他二人一同在后院庭院里扎起马步,扎稳后,才与他们介绍道:“我姓李,单名一个亮字,表字训义。打今天起负责你俩的武艺。你们就管我叫李教头就行了。对我的训练你们不需要有什么异议,照做就好。” 照做就好!又是没有商量余地,照做就好! 第五章 驰骋天下不辱槊 只扎了一盏茶多一点的工夫,卢昇已经是脸色发红,见李护院和张重三都还扎得平稳,他暗自恼道:“近来实在是过于懒惰,连这马步都快扎不下来一盏茶的功夫了!” 心中着急,腿上依旧是没力气。好不容易咬牙又挺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少年已经是满头大汗,两腿发颤,实在挺不住了。一下子瘫坐倒地上,不自主地抱怨道:“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看来我在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分。” 那张重三也早就忍不住了,见少爷瘫坐了下去,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比起卢升他更没什么习武根基,纯靠一股子韧劲儿硬咬着牙挺到现在,着实不易。 李护院一副高人风范,继续扎着马步,道:“我是个俗人,也讲不出什么文邹邹的大道理。但这世上确实总有那么一些人,努力程度之低令人无话可说,根本没有到谈论什么天分的时候。少爷你根基不差,所谓骨骼之类也远胜于他,为何他坚持得比你久呢?说明你远没有到自己的极限,还给自己留有很大的余地。还抱怨什么天分,休息半柱香的时间继续。不要叫人看轻了自己!” 少年的脸变得通红通红得,也分辨不清是因为剧烈运动的原因,还是因为羞愧。也幸好有这来掩护,免得在他二人面前颜面全失。卢升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跟自己争口气。 休息了片刻,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卢升就强行站起来继续扎马步,见少爷已经起来,张重三也就爬了起来。 这次倒好,只是坚持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两人都坐在了地上。李护院看到没有看一眼,淡淡地说:“这次坚持地比上次还要少半盏茶功夫。” 听到这番话,卢升暗自恼怒,这么累的情况下坚持这么久很难了,这人简直不同人情!抱怨虽抱怨,心里还是不愿别人小瞧了自己,又站了起来,继续坚持扎马步。 见他二人这状态,李护院也暗自点头。习武之人,骨骼天赋都是其次,要的就是这种不服输的精气神。况且他心里很清楚,这家伙现在来习武,本就是半路出家的和尚,也不求能够达到多高的水准,磨练心性才是老太爷的真正目的。 老太爷在远处观望,捋着胡须,嘴里吃着茶,囔囔道:“在外界逼迫下,毅力到也是不错得。没想到离山虎李义当年生性鲁莽,忠勇有余,不善计谋,按道理讲这教导他人的能力应该很差。没想到他的后人教训他人起来倒是颇有当年玉面虎之风,说得这小子哑口无言。妙哉!妙哉!真是没想到啊!当年玉面虎狄青含冤谪贬而死,其余四虎及后人皆对朝廷异常不满,这怨恨纠缠了几代人事。加之中原之地近来颇为安定无事,朝廷越来越重文轻武。武将们也是对着朝堂也越发抱怨,这才给了吾辈可趁之机。苦等了数十载,现在终究是让我看到了机会,绝对不能错过了!” 用扎马步这种基本功热身以后,李训义就打算开始教各式长短兵器的特点及其使用方法。他先拿过来一把马槊,这是卢家后院摆着的一把兵器,看上去朴实无华,不知道为什么却是老太爷的心头肉,常见他擦拭这把槊。 在李训义这样的沙场老兵心中,十八般兵器排名第一绝对是槊,只有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否认槊的威力。 他第一个要教的兵器自然也是槊。槊,也有步槊、杂槊等分类。但基本上,提到槊,就是特指马槊。 有人说,所谓槊,就是超过一丈八尺长的枪,也就是重型精品版的长矛。对于这个观点,卢升从来不敢苟同得。他自十岁后就开始练习马槊,别的不说,就那两尺有余的槊锋,就远非枪矛的头可以比。稍好些的槊大都有十斤以上的重量,挥起来甚是费力。且槊上的功夫极为苛刻,卢升真是尽全力练习了五六年的时间,好说歹说算是能够使用了。但对于槊本身,他的了解并不比一旁的张重三要多。 “这马槊起源于汉朝,兴起与骑兵为主的战争。由于造价过于昂贵,一般文人贵族、官僚,佩华丽的剑足以彰显身份,只有需要领兵作战的门阀贵族,才需要具有实战性的骑兵武器,所以槊与世家贵族出身的将领结合,成为其标志。为了适应汉末以来越来越强大的重装骑兵、披甲战马,槊锋发展......”李训义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东西灌输给李旭,就像教导自家孩儿般认真。他之所以怎么做,除了因为要报卢老太爷的恩情外,还因为他膝下无子,之前也没有收过徒,一身功夫不想就这样失传,也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弟子能用自己的东西在战场上驰骋。 听了半晌,卢升终于明白,原来一根好的马槊里边有非常多的讲究。长短、重量、着力点(重心)都有固定标准。虽然军中有人用硬木装以尖头为槊,有人把狼牙棒亦称为狼牙槊。但李训义手中那把马槊则为上上之品,根本不像普通槊所用的是木杆,而是取上等韧木的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胶合而成。 那韧木以做弓用的拓木为最,次以桑、柞、藤,最差也得用竹子。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了,不再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 而这个过程耗时将近一年,一年之后,将蔑条取出,荫凉处风干数月。然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把粗,丈八长(注,汉尺),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 然后去其首尾,截短到丈四左右。前装三尺精钢槊首,后安一尺红铜槊纂。不断调整,合格的标准是用一根麻绳吊在距离槊尾二尺处,整个丈八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悬平,首尾两端不落不坠。这样,武将骑在马上,才能保持槊身平衡而不费丝毫力气。 如此制造出来的槊,轻、韧、结实。武将可直握了借马力冲锋,也可挥舞起来近战格斗。只是整支槊要耗时三年,并且成功率仅仅有四成,因此造价高得惊人。 所以汉唐以来,马槊一直是世家出身将领的标志。以南梁武帝之富,造了把长两丈四尺的槊,也要四处与人卖弄。 卢升端详着手里这把上好的马槊,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嬉笑道:“以后说不定还要多多指望你了咧!” 心里却暗暗发誓,一定不辱这把好槊,要让它随自己驰骋疆场,扬名天下。 第六章 他日必状元唱名 在老太爷和李师傅的监督下,每日早起练功,就是再大的不情愿也只能去克制。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的精气神倒是改善了不少。 每日晨练过后,卢升就赶着时间急匆匆地去龙山书院上课。前几日还好,精神还算不错,注意力也还跟得上。时间久了,就相当勉强了,很多时候卢昇赶到龙山书院,就只剩下强撑的几分精神了。 龙山书院并不在传言中的龙山之阳,而是在荆山的东麓偏北处。书院本依龙泉而建,所以又名龙泉书院。书院里面配以小桥流水,植以青松翠柏,颇富园林之胜。往日卢昇每次走进书院,都会在进门后的育德堂附近荡悠一圈。书院的育德堂是可以说是书院的门面,檐角飞翘,金碧辉煌,颇具规模。育德堂前有一碑文,碑文曰:“清河泱泱,龙山苍苍。桃李天下,母校永光。”据说这是仁宗朝由龙山书院考出去的进士,入朝为官后官拜侍郎,告老还乡,顺道路过荆州时,山长亲自邀请这位侍郎回到阔别几十载的书院为母校修碑撰文。 卢升每每看到这碑文,总是忍不住感慨,这几个字写得是真不怎么样,也谈不上有什么文采,无非是功成名就才会有的“杰作”,不得不说这官运亨通真是好,说个什么写个什么都会被认作为经典。 当然此刻的卢升绝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感慨,就纵使是赶着时间,他还是免不了迟到。待他悄悄溜进教室,目睹他鬼鬼祟祟进来的教习先生脸色显得很不好看,强忍着没发作,只得假意当作没有看到。 其实按照书院规定的章程,迟到是要罚站和打手心得,严重违反书院章程的话甚至要被鞭笞和除名。对于某些调皮捣蛋之类,什么竹笋炒肉片(打屁股)、铁尺炙熊掌(打手心)都是家常便饭的。 这教习正是前日里前往告状卢府的先生。他一向最是反对书院纵容这些字世家子弟,认为对待他们也应当按照书院的章程来办事,该怎么罚就这么罚。 可是书院的掌院不这么看,他认为现在的书院已经不再是跟过去一样,可以独立于社会超然于社会了。他认为只要书院对外界有需求,就不能不顾人际关系去得罪那些权贵。就拿书院的经费来说,书院经费过去主要来源于书院学田收入,如今靠着书院的学田根本无法负担书院那么大的费用支出。从学田赚的那些个钱哪里够书院去上下打点关系啊,不打点关系明年龙山书院就可以被荆山书院逆袭,不再占据江陵府的头把交椅。掌院大人还做着有朝一日超越岳麓书院跻身四大书院呢。现在经费基本上都依靠这山下各大世家的捐赠。拿人家的手短,书院自然要对那些世家子弟宽容一点点。 话说卢升进了教室,寻了位置坐了下来,打算认认真真听会儿课。但他一听到什么之乎者也一类的古文,强打起来的几分精神就开始有点崩溃的迹象,坚持了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面打起瞌睡。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教习正专心致志地讲着课,一回头发现迟到的这家伙居然又在课上光明正大地睡了起来。教习先生的脸色一下子黑得吓人。学生们顺着教习的眼神看去,看到正睡得起劲的卢升,一下子哄堂大笑,乱成一团。这样一闹,那教习主讲的东西也是忘得七七八八了,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索性把手里的《论语》往讲台上一扔:“笑什么笑,自己温习!” 又冲刚刚醒过来两眼迷离的卢升吼道:“叫你读的什么书?给我站到外面去。” 教习先生来到掌院平日办公所在的敬业斋,刚进门就开始一连串的抱怨:“书院为作育人才之所,就应当从严治理。朝廷颁发的《书院章程》规定:诸生必须服从院规。对违犯院规、不敬师长、荒废学业者,进行严格管教,乃至鞭笞和除名。” 掌院看他这样子,已经猜的七七八八,出言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从简说来,不必说那些章程细节。你且告诉我,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在你的课上添了什么乱?” “无他,便是那江陵府团练副使卢清远之子,卢升!他仗着自幼聪慧,学了点儿皮毛,视书院规章为无物。”教习先生顿了顿,又道,“他如今无故旷课成瘾,纵是来也多半迟到。今日竟然光明正大地在课堂上睡觉,简直不可理喻!那团练使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官儿,无非一没有兵权的武职罢了……” 掌院心道:“就算卢志国是如你所说的确实不值一提,那他老子卢清远也绝对算个人物,至少在这荆楚的一亩三分地没人会不给他面子。这些可谓世家的底蕴,哪里是你一个只懂得死教书的教习能够明白得。” 掌院脸色如常,毕竟是见多了世面得,也不多于这教习多做解释。他捋了捋胡须,吩咐教习带卢家小子过来。 卢升站在门口,看到教习先生一脸气愤地离去又复返,领着他来到掌院所在的敬业斋。 这敬业斋附近风景独好,明丽古粹,被学子们戏言是龙山书院的“龙眼”。这里也一向是学子既向往又讨厌的地方,每个学子都曾经幻想过掌院发现自己天纵奇才而收自己为入室弟子,但现实是被叫到敬业斋多半是像此刻的卢昇一样摊上什么事了。 卢升左顾右盼地进了门,向掌院行了礼,便颇为忐忑地站在他面前。教习则站在另一侧,脸上写着“今日我必不饶你”几个大字。 掌院手里端着一杯刚沏的茶,向卢升指着客座,笑道:“坐下说?” 教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掌院,卢升也好生奇怪,余光瞟了眼教习,摆了摆头。 掌院笑道:“不敢啊!那我问你,你在书院为何屡次三番违犯院规、不敬师长?你可知这书院不同于你卢府,由不得你肆意妄为!再者,你读书颇有天分,我与你祖父对你寄托了很大的期望。可如今你不思进取,荒废学业,你如何对得起你祖父啊!” 卢升听得出来掌院真正想表达得分明是“你祖父讲你托付于书院,你如今自甘堕落,叫我如何跟他交差!” 暗自恼怒就是因为祖父坚持要求的晨练才导致了这一档子事情。 卢升思考了一会,道:“旧科举基本沿袭唐制,进士科考帖经、墨义和诗赋。所取进士也多以声韵为务,多昧古今,明经只强记博诵,而其义理,学而无用。自神宗改革以来,以论策取士,在于通经致用。可是祖父将弟子寄学于书院,弟子承蒙山长厚爱,每日在书院学孔孟之书。但每日所学,皆只记其文,不知其解。弟子深表疑惑,又不得要领,于是精神不佳,屡有犯错!” “胡说八道!竖子不可教也!”一旁的教习忍不住打断,“你在这书院又何曾认真记背过什么古文。即使是当年熙宁变法(即王安石变法)时取士也要求应试士子必读大经与兼经。我就不信像你这等慵懒之辈,能考取个什么功名!不过靠祖宗余荫混日子罢了!” 话毕甩袖而去。把掌院和卢升谅在了原地。 卢升暗自发狠道:“多说无益,此生定要高中状元,做那东华门状元唱名者!叫你这般人悔不当初,只得埋怨自己有眼无珠!” 第七章 陈年往事忆今朝 卢府后院庭院里面,跟前院的风格相差不大,也没有官宦人家里面常见的假山流水之类的园林景观,只是简单地中了些许松柏,墙边配些盆栽。倒是一边摆设得有各式各样的兵器,这些都是老太爷年轻时候的珍藏。 说起来卢升还从没怎么注意过后院的布局,此刻跪在后院倒是有那个闲心仔细观察了。大概扫过去,只是觉得这庭院里面的松柏简直是鸡肋,盛夏无法遮阴,冬天也没什么生机,反倒是墙角那些老太太养的刚刚开花的盆栽卖相不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些子什么品种,在这江陵府一带不常见到。 这大概是那些祖父祖母当年扶持接济过得,如今到很远地方做官的后辈送来的吧...... 看到孙儿跪在院子里也没有悔过的样子,反倒而在那里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令站在暗处的卢老太爷气得不行。 老爷子定了定神儿,捋了下胡须,走到卢升面前:“你知道为什么罚你跪在这里,你可知错?” 其实卢升早就知道老爷子必然在暗中盯着自己,看着老太爷说道:“原本不知,跪在这里苦思冥想了好大一会儿,现在却是知晓一点儿了!” 老太爷见他依旧狡辩,眉毛一抖,道:“哼!你跪在这里是在想这个么?好,那你倒是说来看看。” 卢升缓缓道:“每日晨练的规矩是爷爷您定的,所以您罚我应该不是真是因为我迟到这等杂事;而我与教习老师争辩,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也句句在理,更没什么大的过错。爷爷当着众人的面子罚我跪在后院,无非是卖与掌院大人面子,想来到我州试取解之时必有求于他。也对,以我这火候,想要拿到解额,大概只能在掌院那里下点儿功夫了!” 余光瞄了一眼,观察到老太爷表情不再严肃,卢升继续说道:“爷爷早就教导过我得。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这句话出自《礼记-中庸》的话在什么年代都不过时。不论做什么事,事先有准备,就能得到成功,不然就会失败;说话之前思量好,就不会理屈词穷;事先有所安排,就不会陷入困局;行动之前拿定注意,就不会后悔;出发之前决定好路线,就不可能走投无路。 老太爷暗自点头,也不禁感慨这小子虽生性顽劣,但聪慧过人,一点就透。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表面上板着脸,骂道:“你小子别的不会,就知道仗着自己一点儿小聪明,胡说八道!我叫你去龙山书院好好读书练字。你倒好,书没读到什么,字还是一塌糊涂,反倒而把教习得罪个够!还不知悔改,就知道狡辩!” 卢升听到这个语气,心里已经有了数。见老爷子严肃的表情下又有几丝笑容显露出来,知道自己是把对了老太爷的心思。 笑着趁机站起来,边揉腿边回话:“爷爷,孙儿知错了!孙儿在书院虽不算最刻苦,但也可谓读书破万卷了。只是孙儿对大经兼经之类的没有兴趣,总是觉得那些书除了用来考学之外一无是处,故偏爱史书,地理,兵书之类,每有会意,甚至欣然忘食。至于字体嘛......” 说到关键问题,卢升有意停顿瞄了老太爷一眼,见没什么大碍,继续说道“只要掌院大人认得就好!看那蔡太师,确实是凭借一手好字得以官拜昭文相,虽几度罢免但又几度复入,可谓是位极人臣。可也管不住百姓骂他’公相’,甚至被剔出了’苏黄米蔡’四大书法家之列,难道不丢人么?所以有所成就还得看真本事,什么写字画画之类的,不算正途!” 其实少年是知道爷爷素来看不惯蔡京等人得。据说爷爷当年也是新法派的支持者,但后来不知道怎么滴,又坚决反对绍述派对守旧派的反攻倒算,与执政的章惇、蔡京不合,谪贬回荆州,差一点儿就被刻在“元祐党籍碑”。 不过这其中的故事爷爷从来没有谈起过,少年一直想问个究竟。 “我还不知你那几点弯弯肠子,别拐弯抹角打听了。既然你想知道我今日就告诉你。”老太爷向后院右侧踱着步子,那神态仿佛回到了当年,只是一直望着北方的双眼周边满是皱纹,当初进京时候的风采寥寥无几,“我是熙宁二年考中的解元,当年也是年轻气盛,认定这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满腔热血地想投入变法中,也颇得当时执政的新法派赏识,得以拜三司条例司属官苏辙大人为师。可到了熙宁三年(1070年)省试殿试的时候,老师苏相公被认为是守旧派已经被贬,我虽还算是新法派,也因此受到影响,只得了个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功名。之后我同苏大人一样,越发觉得变法过于激进,屡屡进言,也就导致仕途不顺。” 少年插了句嘴:“原来您师从苏子由苏相公啊,我还以为您一直是变法派的!既然您师从他老人家,那自然在熙宁年间自然多多少少收到打压,那变法失败之后呢?” “我被新法派算在守旧派了嘛,被打压那是自然得!待神宗去后(1085年),高太后垂帘听政,司马相公执政,一改所有新***贬所有新法派人。我又被守旧派看作了新法派,幸好老师苏辙官拜相公(宋代只有宰相才能称为相公),我得以留在汴京。老师与我均对司马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废除所有新法不满,认为这样过于极端,矫枉过正!但当时守旧派实在势大,我们无能为力。我只能暗中帮助一下落魄的章惇、蔡京等人。高太后薨,哲宗亲政,变法派重新执政,大规模对旧党人反攻倒算。我因为章惇等人的缘故,没有被打击,但也心灰意冷,自请出京,回到荆州,至今已经有二十年了。自我离朝,这二十年却是大宋朝堂最混乱最没用的时代!” 第八章 偶然必然皆缘份 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我总结我为官听政几十年的经验,反省自己过去的种种,发觉对上位者来说最难的就是一个度的把握。万事万物都要讲究这个度的把握,你把握好了这个度,成事就顺其自然,反之则难于登天。” 顿了顿,加重口气道:“就拿变法来说吧,祖宗之法不可变当然是个笑话,祖宗之法连祖宗的地都快守不住了,还不主动改变难道要坐以待毙?但变法之事也要讲究循循渐进,王安石王相公就是过犹不及啊!他不知道我大宋朝在变法时就好比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你强迫这婴儿跑起来该如何是好啊!” “孩儿紧遵祖父教诲!”听到这番多年的经验总结,卢升毕恭毕敬地应道。 “我今日带你去见一老友,以后便由他来教导你。你要好生与他学习。”谈话间,老太爷带着卢升从后门出了卢府,“其实我仕途受阻,原先已经对成大事不抱什么希望。哪知晓哲宗英年早逝,向太后铁了心要端王赵佶入宫。这端王可谓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踢球打弹,吹弹歌舞,自不必说!可这种人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做皇帝!自他登基以来,亲信小人贼子,迫害正值士子,自己又只知享乐,为了修艮岳而搞什么花石纲。现在民怨沸腾,朝廷内忧外患,最后一个算得上能臣的章惇因为那句著名的’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被贬谪。不出十年大宋必乱,这就是机会,我盼了那么多年的机会!我不能从上而下去得到江山社稷,到你这时,身处乱世,就只能靠武力了!升儿,我觉得跟你说再多的大道理你都明白,但现在就是要你去做到,要你去付出行动!祖父能为你做的都做过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 卢升随着老太爷骑马来到沙头镇,这沙头镇平日里竟然比荆hb路治所荆州城还要繁华,也难怪有人给它取了“小扬州”的外号。 老爷子下马牵着马走过集市,看着来来往往、拥挤不堪的人群不禁感慨道:“十里长街,灯火不灭,其繁荣之景,唯扬州可比。果然如此啊,许久不来,如今这沙头镇真得是有成为江南第一镇的趋势啊!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要多走动走动,要不赶不上这般变化了!” 打集市出来后,往东面走不远处,就到了章华寺了。 还没有走到寺院,卢升就忍不住抱怨道,“小时候我曾经在书上看到关于荆山脚下的章华寺的描写,庙宇建筑宏伟,装饰典雅,殿堂井然有序,佛像栩栩如生。那是把章华寺吹得天花乱坠,但等到我满怀期待地来到这里游玩时,我简直羞愧得无地自容,打那之后,逢年过节每次过来我都会想起书上的渲染,不自主地就会脸红!也不知道是哪个文人墨客收了人家的银子,竟然吹到这个地步!” 老太爷把缰绳丢给少年,大步向前走进寺庙,边走还大笑着说道:“那只能怪你脸皮太薄,也是你见识得太少!不过话又说回来,观景不如听景,这是必然的。当年我走遍五岳,觉得风景也无非就是那样,在我心中还不如荆山呢!后来我发觉,这风景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观景的心情。我当时谪贬回乡,顺便游览一下山水,自己情绪不好,五岳自然比不了没来之前想想中那么美。要是换做当年中解元进京赶考的时候去见识一番,想必那风景也是不差的!” 章华寺是因为修建在当年楚王的章华宫遗址上而得名的。当年好细腰的楚灵王修建了这奢华无比的章华宫,所以又唤做细腰宫,也不知饿死了多少宫女。之后楚政崩溃,章华宫也因为战火毁于一旦,世人不愿这里荒废,就在这遗址上头修起这座寺庙,希望能够保这一方太平。寺庙坐东朝西,从正门走进寺庙,便发觉很是简陋,也不难推测出寺院里面的香火并不是很旺。不过内院里面绿树环绕,十分幽静,倒是一个修生养性的好地方。 正当少年还在仔细打量着章华寺时,一个道人打内院里屋走出来,大声道:“正念叨着那日没能与清远兄一醉方休,好生遗憾,今日兄长倒是又送上门来了!” 少年抬头一看,见那道人穿着一身全新的绣着乾坤八卦的黑色道袍,头戴一顶黑色的道巾,捋着胡须,神态自然,莫名给人一种信任感。待他走近之后,少年看着那眉目里面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猛然惊呼:“你不是那日在荆州城墙上遇到的的邋遢道人么?怎么跑到这寺庙里面来了?” 卢老太爷甩手一巴掌打在少年的后脑勺上,少有地冲少年吼道:“什么邋遢,那叫风骨,你懂什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平日里教你的都忘到哪里去了!这是老夫为你请来的师傅,乃是鬼谷子的传人,王先生!逆子,还不快拜见先生!” 少年虽有犹豫,但还是听从爷爷的话,规规矩矩向那道人行了一个礼。 那道人也没有客气,依旧笑着盯着少年,道:“也不怪世人都以貌取人,你看我换了一身衣裳,是不是给你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至于我为什么在这寺庙里面嘛。你有所不知,这佛道本是一家,不过是同源不同果罢了。你那日所说也对,我本身并没有道观,只是一个云游天下的道人罢了!但我与这章华寺住持素来交好,来到荆州,暂时住在这里很奇怪么?” 少年听罢,回想起当日的无礼,又联系起来刚才脱口而出的话,不由地脸红了。 那道人笑着跟一脸迷惑的卢老太爷解释道:“我与这小子说来也是有缘,当日我来荆州城,在城墙上遇到过这小子。还与他有一番探讨,如今想起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卢老太爷笑着回应:“这小子什么都不会,就是爱强词夺理!我是拿他没什么办法了,指望你以后能够帮我好好管教管教!” 第九章 江津酒楼学问多 那道人自我介绍道:“我俗名唤作王崇羽,本是一落魄秀才,屡试不中,遂自暴自弃,纵情于山水。幸好有缘得到恩师收留,进入鬼谷子一脉。虽然潜心学习,也只学得一点皮毛。昔日我落魄汴京之时,你祖父曾有恩于我,正巧我与你有缘,也就答应收你为徒,你可愿意拜我为师,成为鬼谷子一脉的传人?” 少年被鬼谷子三个字惊得一愣,下意识向爷爷投去疑惑的目光。 看到满脸期待的老太爷冲他点头示意,少年便清醒过来,规矩地向道人行了个拜师大礼,道:“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请师傅原谅徒儿不敬!” 那道人受了这礼后,缓缓抬起少年,道:“今日不便,就先这么着。等来日你上了云梦山,寻了祖师爷的祠堂,再进行一次拜师仪式。不过打此刻起,你就是我鬼谷子一脉的传人了,切记不可做什么辱及师门的事情,堕了我鬼谷子一脉的名声!否则为师必不饶你!” 少年答应了一声,暗自觉得很莫名其妙,自己这就算是了鬼谷子一脉的人啦? 老太爷招呼了一声卢昇,将他从呆滞中带了回来,吩咐他在前面先行,去江津酒楼预备一桌上好的酒菜。 这江津酒楼坐落在沙头镇洪家垸附近,因为离码头不近的缘故,这里已经算是沙头镇的街尾了。这酒楼原本只是一家小小的脚店,没什么名气,在旧东家手里时很多年也没什么发展。可自打北方动-乱,大批仕绅南迁,荆州地区得到发展良机。 眼看着“沙头繁华不过江津路,荆州热闹不出古城墙”的言论即将成为往事,这老店主瞅准机会,花重金从当年的东家手里盘下了这店。 老店主原是沙头镇人,客居汴京十余年,给“天下第一楼”樊楼的帐房先生打了多年的下手,在这行业里也算是习得一身好本事。 他借助当年的关系,向樊楼的东家借贷,筹得大笔现银,然后大手笔修建了三层阁楼的“江津酒楼”,听说还重金聘请樊楼老厨子老手艺,在开业前三天免费用膳,自然是一炮打响。 自开业以后,生意兴隆。老店主也没有固步自封,又召集厨子潜心专研鄂菜的风格,将其他的菜系特色融合进来,味道一时无二,加之老店主还善于结交朋友,靠着来来往往的商旅朋友抬举,慢慢就有了“小樊楼”的名声。 自老店主经营,而后其子接班,到现在已经三四十年光景了!如今自三峡走水路往东,或打汴京通陆路南下,都喜欢在此休息。名声已经不仅仅是局限在江南一带了! 卢升定好雅间,下楼走去接过两位老人。老人早已下马,便将马丢给卢升。还不等他牵到酒店,小二已经主动过来接了缰绳,向一行人道:“客官这边走,这边有楼梯直接上您刚才定的雅间!您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下去了。”待卢昇答复后,那小二才牵着马离去。 这上楼的侧门两旁用楷书写着一副对联:“酒后高歌,听一曲铁板琵琶,唱大江东去;茶边旧话,看几许星轺露冕,从海上南来。” 老太爷连念了两遍,赞叹不已,“妙哉妙哉啊!这楷书笔势雄健洒脱,又体现出了楷书精致严谨的风格,大师风范啊!想不到这店家竟然如此识货!” 王崇羽略作思考,问走在身后的卢升:“你刚才定雅间,必是走的正面去的柜台,那正面的门联是什么?” 卢升暗自窃喜机会来了,自己打小最厉害的就是记忆力和观察力,刚才还真就注意到了正门的对联,轻松地回答:“五洲宾客竞来,同品尝五香美馔;一样佳肴奉上,却别有一番风情!” 在雅间坐了下来,老太爷还在和老道人谈论刚才的对联。 王崇羽最后感慨道:“这店主真是有能耐啊!这两幅对联明显是经过一番心思才这样放置的。因为正门来往的商旅居多,他们多数赶时间直接在大厅用膳,他们也不一定习得诗词,故正门大厅的门联略通俗一些,更接地气;而直接上楼的多数都是悠闲的文人墨客,他们就对这些格外讲究,所以这门联就极为挑剔。除此之外,还有刚才那门外店小二的素质,可看出这家店主可谓是事无巨细,必用其极!看来,小的细节才是决定成败的原因啊!” 老太爷思考片刻,回应道:“细节固然决定成败,但是大的方略才是真正成功的原因!这店主尤其擅长借势,开店之前借南迁之势,占得先机;开店之时借樊楼之势,一炮打响;开店之后借商旅之势,名扬天下!” 说罢老太爷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又对卢升叮嘱:“不要听信外面的胡言乱语说这店主只是运气好而已。的确做什么事情要成功都需要一定的机遇,但最终成就还是取决于你个人的能耐。把一个区区脚店经营到如今地步,这老店主也绝对是个奇才。世事洞明皆学问,你要多从这些人身上学习!” 卢升招呼了外面上菜。这雅间的菜均是由衣着蜀锦的侍女端上来的。蜀锦原材料为蚕丝,异常珍贵,其生产工艺繁琐,生产效率低,因此有“寸锦寸金”的说法,就是在一般行商家庭眼里,都是颇为昂贵奢侈的物品。而这江津酒楼竟然给侍女都配备了蜀锦的衣裳,果真是大手笔,令屋内几人都感慨不已。 其实也不尽然。 楼下的大厅自然不可能有侍女上菜,就是负责给雅间上菜的侍女,也因服务的雅间消费水准有了个三六九等的划分,只有最高档次的主顾才有穿蜀锦的侍女服务。江陵府卢家自然是最高档次的,卢升在定雅间的时候,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下,那掌柜就会妥善安排好一切细节,连帐都不用结,他们每月自会去寻卢府的管家结算。 在迅速把菜上齐后,侍女轻声询问了一下,征得同意便撤了茶具,换成酒杯,然后离开雅间,到门外候命去了。 第十章 酒局是局见言谈 先上桌的是江汉平原较为传统的鄂菜,如“龙凤配”、“八宝海参”、“冬瓜鳖裙羹”、“荆沙鱼糕”、“皮条鳝鱼”、“播龙菜”、“千张肉”等,然后上得是鄂菜中来自其他地方的,好比“沔阳三蒸“(即“珍珠圆子”、“蒸白丸”、“粉蒸肉”)、“蟹黄鱼翅”、“海参圆子”、“氽鳡鱼”、“武当猴头”、“大和鸡”、“三镶盘”这些。 这些菜中,卢升最爱的是荆州城的四大名肴:“龙凤配”、“荆沙鱼糕”、“皮条鳝鱼”和“冬瓜鳖裙羹”。 之前两位长者说话,卢升没有插嘴的机会,这时候找到机会展现自己,将这些一一介绍出来。 荆州城有四大名肴,其一是“龙凤配”。它以黄鳝、仔鸡为原料,经过煮、卤、炸、溜等多种烹饪方法烹制而成,是荆州地区的传统名菜。传说三国时期,刘备招亲以假成真,他偕夫人自东吴返回荆州,诸葛亮为他们摆席接风,席上摆出的第一道菜就是荆州厨师特制的“龙凤配”。只见一条大黄鳝被做成龙形,蜿蜒于盘中,鳞甲片片,脚踏祥云,昂首张口,翘角垂须呈飞腾之状;鸡形如凤立于龙旁,引颈展翅,羽毛绚丽,头冠殷红似翩翩起舞。刘备一见,心中大喜,赞不绝口,从此“龙凤配”一菜也就声名远扬。 其二是“鱼糕丸子”。鱼糕丸子是荆州一带特有的风味,以吃鱼不见鱼,鱼含肉味,肉有鱼香,清香滑嫩,入口即溶被人称道。传说鱼糕的制作起源于楚国,在楚都纪南城有一酒店,专做各种鱼菜佐酒。夏日的一天,店主买鱼多了一些,偏偏这天生意清淡,到晚上还剩不少鱼。眼看鱼已离刺将要腐烂,店主急中生智,索性把鱼刺全部剔除将鱼肉剁碎成茸,掺进几个鸡蛋,加上一些豆粉,又倒点白酒除腥,然后做成糕放在蒸笼里蒸熟。第二天把鱼糕切成块装碗蒸热,浇上调料摆案出售,结果大受欢迎。后来鱼糕越做越精美,人们用鱼和肥膘肉做糕,再用猪肉、山药等制成肉丸。肉丸垫底,鱼糕放在上面,最后以肚片、腰片烹炒盖帽,多菜共碗,俗称“杂烩丸子”。 其三是“皮条鳝鱼”。荆州城有座“聚珍园”餐馆,聚珍园的“皮条鳝鱼”是一道传统名菜,鳝鱼是食疗佳品,《名医别录》将鳝鱼列为上品,说它有补五脏、疗虚损的功效。 其四是“冬瓜鳖裙羹”,它是用肥大的雄鳖裙边和嫩冬瓜,加鸡汤、调料焖煮,清炖而成。据《jl县志》记载,仁宗朝,圣上召见荆州人张景,问他江陵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张景回答说:“新粟米炊鱼子饭,嫩冬瓜煮鳖裙羹”。”可见这“冬瓜鳖裙羹”在仁宗朝就已经名满天下了。 “你这小子,别的没什么擅长得,就是说到吃,比谁都知道得多。”老太爷笑骂着卢升,又对王崇羽说道,“崇羽兄离开江陵府许久,应该很久没有吃过这鱼糕了吧!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这鱼糕的味道哦!我们这里可是’无糕不成席’的哦!” 荆州是鱼米乡,食俗重鱼,无鱼不成席,无鱼不成礼仪。荆州人食鱼历史悠久,汉代已有“饭稻羹鱼”,鱼在荆州人的手中神奇地变化出各种美味佳肴。“红米煮白鱼”是古人的生活,现在是因鱼设菜,因鱼下料,一道道名美、色美、味美的鱼肴,使人美不胜收。尤其是“荆沙鱼糕”,这是江汉平原菜的代表,而江汉平原菜又是鄂菜的正宗,所以可以这么说,鱼糕就是鄂菜的传统代表作。而荆州的鱼糕制作技艺蜚声海内外。 王崇羽笑道:“别的都可以忘,像这等美事就和与卢兄的交情一般,怎么可能忘得了啊!这荆楚鱼糕,软嫩鲜香,有韧性。绝对的人间美味,难忘,难忘啊!” 说道说:“我觉得你二位之前讲的这个店成功之处都是他的外在,而这酒店的菜肴味道和他的服务水平则是他成功的内在原因!这就是典型的内外兼施,又有长远的计划安排,又着眼于细节小事!这样开店,哪里来不成功的道理啊!” 老太爷一听,就明白过来,也自觉得之前那番评论“细节决定成败”的话说得太满。联想到自己在汴京打拼的数十载,想到最终因为政见不合被贬还乡,不免有点儿伤感,道:“做事讲究内外兼施,做人要做到内外兼修。但这人生在世,有时能耐还在其次。就拿先师苏相公和其兄来说吧,世人皆知苏东坡才华横溢,胜过吾师,而恩师却曾任尚书右丞,远胜过他,都是时势使然啊!” 老道人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卢兄不必如此悲观,我就认为小子说的有道理!” 王崇羽一直注意着卢升,见卢升又及时帮他倒满酒,极有眼力架,暗自点头,心中暗道这小子颇有眼色,却是不同于一般世家子弟那般的自以为是喜欢摆架子,况且又聪慧过人,要是能改掉那些这种家庭出身必有的眼高手低、懒惰成性,他日必有一番所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升也放开了些许,不在似起先那么拘谨了。他恭敬地给师傅敬了杯酒,委婉地询问起鬼谷子一脉的事情来。 一直以来,他对鬼谷子的印象就是神秘莫测二字,虽然是异常的向往,但对其学问主张什么的一概不知。如今成了鬼谷子一脉的人,还不知它到底有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而且总要对这些有所了解吧! 第十一章 熟读鬼谷驰骋朝堂 老太爷只需瞟一眼卢升,便知晓了少年的想法,暗自发笑,想了想,有意帮那道人抬高一下鬼谷子一派。 便抢先在王崇羽之前开口,说道:“鬼谷子一派创自春秋时期的王禅老祖。因老祖常年隐居鬼谷,又自称为鬼谷先生,得而命名。与申韩一派、杨朱一派、庄列一派,还有关尹、尹文一派合称为‘老学五派’。先秦时期,本派能人辈出,且皆是叱诧风云之辈,他们各领风骚,也令本派名扬天下!有人曾赞曰,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可见一般!” 听了老太爷的话,王崇羽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自豪感,接过话,道:“王禅老祖可谓通天彻地,人不能及!后世门人得其一真传,天下无人敢等闲视之!苏秦张仪,习得其中言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词吐辩,万口莫当;孙膑庞涓,习得其中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鬼神不测;剻通徐福,习得其中算法,日星象纬,在其掌中,占往察来,言无不验!其实他们也只是习得其一,在我看来,只有达到‘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这句话的境界,才算是掌握了本派真正的精髓所在!” 听到这儿,卢升已经陷入了对先辈的惊叹和对自己未来的憧憬之中。 王崇羽用余光瞄了眼走神了的卢升,暗自感叹当年的自己大概也是这样得吧! 不过说的容易,想要取得一番成就哪有那么轻巧!那些前辈,哪个不是才华横溢之辈,又各有机缘,加之潜心学习,才得以留名青史!况且,这少年郎,还是背负着家仇国恨,要做到先辈都不曾做到事情。这更是难上加难啊! 王崇羽也有意压抑一下少年,话锋一转,继续讲到:“然始皇统一全国,焚书坑儒,其实杀的大多数都是方术士,故我派深受其害,大受打击。更有甚者,自汉武帝登基以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我派遭遇自不必多说。《鬼谷子》一书,因为所崇尚的是谋略,权术及言谈、辩论之技巧,其思想自然与儒家所推崇的仁义道德大相径庭。因此,历来被视为洪水猛兽。颇为搞笑的是,往往倾力禁之者,私下里却时而习之,乐此不疲!” 讲到这里,王崇羽不禁看向卢清远,两人对视一笑。 卢老太爷提到,昔日在汴京求取功名之时,太学生经常议论当时执政的宰辅们口是心非。当中就有人笑言,“昭文史馆集贤三相,哪个不是手里拿着《论语》,心中念着《鬼谷》!哪个不是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腹的谋略权术!熟读论语独占鳌头,活用鬼谷驰骋朝堂!” 宋初,宰相的官名叫做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是往往不只有一人,常有两到三人并列。这不同于唐朝的三位宰相,中书门下尚书三个部门,各司其职,宋朝的宰相全都扎堆在中书省里。要知道,中国人一向是很喜欢排名竞争得,有时候一样的东西也非得要分个子丑寅卯来! 那么怎么区分首相次相甚至第三呢?很简单,按照昭文,修史,集贤的顺序来吧!带“昭文馆大学士”的排第一,带“监修国史”的排第二,带“集贤殿大学士”的就排第三了!后人也就常常称之为“昭文相”、“史馆相”、“集贤相”。古人在这方面的智慧,不得不叹服! 卢老太爷与王崇羽把酒言欢,谈得十分起劲。 他们是不提风月,只谈政事。这倒与平常文人墨客聚在一起时的“只谈风月,不谈政事”截然不同。 卢升暗自琢磨,觉得这二人也都有着远大的志向和抱负,又到了一定的年纪,自然对一般的风花雪月之事,几无念想。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两位都是务实之人,讲究实用主义,也不避讳自己追求名利与进取的心思,总的来说是偏向于功利的。但行事功利有什么不对么?只要做事光明磊落,为什么就不能功利呢?反而是那些内心向往权利,表面上又声称志不在此的,只晓得饮酒作乐,自以为是的酸文人,才叫人瞧不起。 席间,老太爷和王崇羽提到卢升近来习武的事情。他坚信,每日晨练习武,不仅可以锻炼一个人的意志,还磨练他的韧性。更重要的,习武,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势。行军打仗,一个人的武功决定不了战场走势,但在行伍里面,你气势压不住人,就很难让别人服从你。 朝廷自太祖以来,重文臣而轻武将。近些年,还总是派遣书生为将,戍守边关,每每被外敌杀得丢盔卸甲。大家究其原因,常常简单认为是因为文臣多是擅长纸上谈兵的赵括之辈,没有军旅经验,制定的策略不符合实际,应变起来又不灵活,打起仗来自然不敌蛮夷的虎狼之师。 其实他们没有发现,更重要的是,你指派文臣为将,那文人哪个不是书生气质,如何压得住行伍里面的刺头。这兵不服将,做不到令行禁止,仗又如何打得赢呢? 一谈论行伍之事,就不得不提到西北和北方边防的军事问题,一提到这里卢老太爷和王崇羽便叹息不已。 那辽国自持兵强马壮,根本无视当年真宗签下的澶渊之盟,屡屡犯我边境,还要大宋每年给他大量岁币;还有那西夏,就靠李元夏一个人就把我西北边防搅得天翻地覆,最后虽向大宋称臣,但每年仍要索取大量的赏赐。简直欺人太甚。 王崇羽对这些有着独特的见解,他理了理思路,说:“其实从到现在的状况来看,当年避战求和的策略也有他的道理!以辽国为例,自打澶渊之盟以来,辽人大批内迁,渐渐接受汉人的习俗。他们放弃了祖先马背上打天下的传统,宗室贵族之间的争斗也愈演愈烈,如今在天庆帝手里已是危机四伏,对大宋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了!倒是大宋自当今官家登基以后,大兴土木,大肆搜刮民膏运花石纲,弄得江南一带民不聊生。长此以往,江南必乱!” 第十二章 言行无忌卢父结怨朱勔 自那日以后,卢升每日依旧是鸡鸣时分起来,开始接受李训义的训练。从刀枪棍棒,到弓箭匕首,什么都要学,但除了马槊之外,其余的只求掌握个中要领,知晓其特点,也不求融会贯通。 这倒是极大的降低了难度,毕竟十八般武器,皆是易学难精的。就拿槊来说,要不是因为有几年的底子,估计现在卢升了不起也就那挥动几下而已。 习完武,还要赶二十里路,前往章华寺跟王崇羽学鬼谷子一派的学问。师傅这边的要求就高了很多,除出算卜因为没有天赋可以不学以外,论策、兵法都要完全掌握,精益求精。这可是难倒了卢升,每日博闻强记之余,还要不停地推演经典战役的经过。看上去简单的一个小战役,一点细微的变化,就能让在沙盘上的推演形式骤变。好不艰难! 起初的时候,日子很是难熬,卢升甚至多次濒临放弃,但每每想到自己承担着如此大的重任,不能辜负祖父和师傅的期望,咬咬牙也就坚持了下来。 有些人就是这样,需要旁人耳提面命才能上路。可能对于这些人来说,要改变他的习惯甚至性格,外界的压力、期望是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 万事开头难,待到习惯了这种生活后,时间自然过得飞快,转眼间就是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到了政和六年(公元1116年)的夏天。 这日荆州城格外热闹,好看热闹的人都汇集到寅宾门既东门的城门内外。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磐固侯朱勔率亲兵来到荆州。朱勔主持苏州奉天局的事务,负责“花石纲”具体事务,与半年前路过江陵府不同,据说他此次来江陵府是奉旨来追查去年年底的“花石纲”被盗一案。不过与半年前相同的是,江陵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到东门外迎接朱勔,场面甚是壮观。 升任江陵府防御使不久的卢志国面色阴沉,向身旁的江陵府知府问道:“我就不明白为何又非要我等到城门外迎接他?我等哪个不是有功名在身,累官进爵才做到如今地步,竟比不上那个投机商人出身,只晓得阿谀奉承的人?” 那知府与卢家私交甚笃,也知晓卢志国心性,也没有生气,劝慰他道:“你可听说过’平江府(既苏州)并二浙诸州县,自通判以上,尽出其门!’这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你我的仕途,这等人哪里惹得起啊!况且今日荆hb路里的安抚使司(帅司)、转运使司(漕司)、提点刑狱司(宪司)和提举常平司(仓司)正副长官都来了,你若不来,不就是一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么?所以就是再不情愿,你也得来,既然来了,就得把这场戏唱好喽!万万不可捅出什么娄子来啊!” 说话间,路两侧亲卫打着上百米的绸缎屏风走过来,那朱勔的轿子已到城门口了。那轿子由八个壮年抬着,到了一众官员面前,那朱勔还没有现身下轿的意图。 荆hb路安抚使张见瑜上前一步,大声道:“荆hb路安抚使张某率领下属恭迎磐固侯,侯爷为国之重事舟车劳顿,不辞辛苦,实乃大宋之福,也是我等的榜样啊!” 听完了安抚使的话,朱勔才由侍女搀扶着,踩着下人的背打轿子里出来,看了眼张见瑜,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安抚使客气了。本侯今日奉旨前来,只求速速破了去年的’花石纲’一案,早日回京复命!”话虽然说得好听,但从他的表情中却丝毫看不出客气的样子。 按照他的要求,朱勔一行人前往江陵府衙,把这里变成了他的临时府邸。途中,他向身侧的安抚使张见瑜提出,要一千禁军来保护府衙,平日里也方便他派遣。 那安抚使张见瑜自然是满口答应:“侯爷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下来,只要能满足的我等都尽全力去满足。一切为了早日完成圣上给的任务嘛!” 听到这里,早已经按耐不住满腔怒火了的卢志国站了出来。他上前一步,走到朱勔的身侧:“我大宋军队就是厢军也有要务在身,禁军自不必多说,每日操练演习,好不辛苦。如今西北和北方军事吃紧,南方相对太平,一州之兵本就少得可怜。大人你今日初来乍到,随随便便开口就要走一千禁军,请恕我等难以从命!” 说完也不待那朱勔回应,竟拂袖而去。 那朱勔听完,脸色气的发紫,指着他的背影吞吞吐吐地说道:“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如此嚣张之辈?” 身旁有人道:“这是新晋江陵府防御使卢志国,新官上任,傲气的很!”官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缺落进下石的人,顺手使个绊子是这些人的基本功。 见场面不妙,江陵知府赶紧打个圆场:“侯爷息怒!今日之事大有隐情,您有所不知啊。这卢大人刚刚上任防御使不久就被这江南马匪闹得不可开交。前几日方才率禁军出去操练,据说是要主动出击,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大人此时提出要分兵,自然就令他的计划无从施展,他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请侯爷谅解!” 话刚说完又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大人初来乍到,对江陵府情况了解不详细。大人可知这江陵府的’护官符’上第一个不能招惹的就是’江陵一卢’。这一门属于玉川卢氏中的灵山卢氏,乃是当年越国公卢琰膝下九支卢中第三支武烈侯卢璇的后人,世代为官,在朝中关系错中复杂。这卢志国当年娶了西北大将种师道的女儿,做了种家军的乘龙快婿,如今种老将军官居保静军节度使,他自然是更有依仗了。我知道侯爷您是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不在乎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但大人不记小人过,咱犯不着为这个生气,误了咱的正事啊!” 瞧这串话说得,叫人拍案叫绝。难怪有人说,这说场面话也分为三六九等,不是每个人都学得来的。周围其他官员倒是满脑子的疑惑,这江汉平原一向太平,哪里来的什么马匪需要动用禁军去剿灭。况且以禁军的战力,剿灭一窝马匪也要演习操练? 话说那朱勔听了江陵知府的一席话,加之前的怒气也已经平复了下来,他淡淡地回复了一句:“卢氏一门忠勇,我观这防御使的言行,颇有卢氏先祖之风。早就听闻卢老太爷的大名,只是遗憾一直没有机会碰面,此次来江陵府办案,一定要去府上拜访一下!” 心里却打算着,来日方长,以后多的是机会,一定要找机会杀杀你的锐气,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防御使知晓本人的厉害。 第十三章 目空一切朱勔大闹卢府 话说卢志国那日甩手回了卢府,与家人说起那与那朱勔的事情,依旧是怒火滔天:“这厮简直是无法无天,随口就要一千禁军给他当差,他以为他是谁!这些年他在苏州主持那奉天局的‘花石纲’,搞得好多人家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此次来江陵府是奉旨彻查上一年的‘花石纲’在途中失窃一案。这案子早有传言是sd一带江湖上的人所为,他不知去sd寻个究竟,反而打着这个名号,几次跑到江陵府来作福作威。” 其实那日在东门发生的事情,还没等卢志国回府,卢老太爷就已经得知了各种所有细节,也推断出朱勔不可能善罢甘休。但他这次并没有想往常一样,托人捎信打点或者亲自出面帮儿子了结这桩麻烦事。只是比往常更加严厉地督促卢升的学习和锻炼。 没隔几日,那朱勔就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花台的巷子。打前阵的二人,一个长得肥头大耳,又矮又胖的,带着金色腰带,另一个则是尖嘴猴腮,又高又瘦,带着银色腰带,兴高采烈地带着后面的亲卫向卢府的方向冲了过来。 那猥琐二人兴冲冲地跑来,被卢升用马槊拦住了去路。这马槊是早上习武刚刚练过了的,还没来得及放下,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卢升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说道:“几位可是打两浙过来的?前几日曾听闻那里的民谣‘金腰带。银腰带,赵家天下朱家坏’,不甚理解其中含义,不知几位可否为在下解释一番?” 传言杭州州府衙门贵宾招待所有数十人,皆锦衣金带,皆是朱勔的家奴,在杭州府作福作威,恶名远扬。 那二人气的面红耳赤,赶忙跑回去请后面的朱勔过来。那朱勔隔着很远就看到了卢升的风采,见他仪表堂堂,拿着马槊英姿飒爽的模样,对比自己,心中顿生嫉妒,暗道:“跟你老子一样,生的一副好模样,却只会擅口舌之利而已!” 待朱勔走近了,身边人介绍说这是卢家的公子,是江陵府出名的天才。带着刚才的负面情绪,他随口便嘲讽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卢升双眼盯着他回复道:“如此说来,相必大人小时候一定是很聪明吧!” 朱勔一时想不上来如何回答,急的涨红了脸,旁边的瘦高男子接话:“你这小子好生无礼,见了磐固侯朱大人也不行礼。还在这里大放阙词!” 朱勔很受用的甩了甩手道:“我不跟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一般见识,叫你老子卢志国出来。” 其实朱勔也知道,江陵府知府和观察使为了避免矛盾扩大,派防御使卢志国去荆门军治所长林县督军去了。朱勔估摸着这几日就要离开,又忍不下这口气,这才找上门来! 卢升听到朱勔嘴里带着脏话,还在卢府门口大呼小叫得,毫无尊重可言,一怒之下马槊一横,道:“大人今日光临鄙府,可有名帖?实不相瞒,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卢府的规矩就是,外来客人没有名帖,一概不准进入卢府!大人也知晓,我卢府是书香门第,断然不可让偷鸡摸狗的市井无赖放进了大门。” 这偷鸡摸狗自然是嘲讽朱勔和他父亲未发迹之前的行为。他家本是苏州务农之人,不踏实做事,竟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一度在苏州混不下去,后来遇到贵人帮助才慢慢发迹。 他富贵以后最烦别人提及自己过往的丑事,此刻自然暴怒,也管不上顾虑什么,吼道:“别管他,给我把这大门砸了!把这’江陵卢府’四个字给我卸下来!我今天还非要进去逛逛,看这卢府有什么咱瞧得上眼的,全都给我搬走!” 卢升领着几个家丁护在门口,寸步不让,短暂僵持中一个家丁冷不丁被推倒在地,场面顿时失去控制双方大打出手,一时间卢府门前混乱不堪。两边都没有动用刀剑之类,只是用棍棒,乱打一气。卢升使用马槊自然也极受限制,再加上不愿使用枪头,也使不出训练里面的招式,心中恼怒不已。架不住别人人多势众,乱战中只几个回合,卢升手中的马槊就不知道被谁被夺走丢了出去,自己也被限制住了。 朱勔捡起马槊,一下子没拿稳,差点儿从手里掉了下来。他恼羞成怒般使着马槊,用力敲击了两下地面,众人闻声都停了下来。那朱勔想起刚才卢升的英姿,对比而言自己举起来都艰难,心中嫉妒不已,便一脸鄙夷地瞧着卢升,说道:“我道你是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如此。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卢升抬头看见他就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握着祖父珍藏的那把马槊,已经是面色铁青。听了这几句嘲讽,更是双手握拳,青筋暴起。 朱勔也不管他如何,自顾自地瞧了瞧这府门前的匾额,便挥着马槊叫人把这匾额拆下来。 卢升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挣脱制住他的几人,只得眼睁睁地瞧着朱勔手下的亲兵把“江陵卢府”的门匾拆了下来。 看到门匾落地,卢升的眼框完全红了,只是强忍着不叫泪水涌出来,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能让朱勔好过。心中反复对自己念叨,叫你平日里习武不努力,连这种人渣都欺上门来,自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以后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话说那朱勔得势不饶人,继续吃力地挥着马槊,打算叫手下人冲进卢府。 此时,卢老太爷打府门口走了出来,慢条斯礼地说:“早就听闻磐固侯在字画上面颇有建树,既然这门匾大人如此喜欢那大人拿去就是!不知道大人想进卢府做甚,难道是口渴了想讨杯茶喝么?” 其实卢老太爷早就领了一众护院来到大门内,他有意在暗中等了一会儿,看准时机才肯露面。 朱勔看到老太爷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也就没了底,加之原本也没有打算要做的太过分,言语上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蛮横。不过这时候许多人观望着,也不肯先低头,心里衡量了一下道:“卢大人,鄙人奉旨彻查’花石纲’失窃一案,追踪线索来到卢府,重任在身,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卢老太爷哼了一声,回应:“好一个追踪线索,追到老朽家里来了!老朽历仕三朝,官至待制。因为年迈告老还乡,才以中书舍人出知江陵府近十载。就是蔡京蔡卞兄弟俩也不敢如此放肆!你今日要敢率人踏进卢府一步,老朽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汴京城找官家(指皇帝)问个清楚,究竟这天下是姓赵,还是姓朱!” 朱勔脸色一变,心里对卢老太爷这几狠话计较了一番,也不知是真是假,拿不定主意。权衡利弊迅速作出了回应,冲着老太爷虚伪的笑了笑,行了一礼道:“今日之事,,打搅了。卢大人,咱们改日再计较!” 把马槊丢在一旁,冲着下人吼道:“愣着干嘛?还不滚!” 第十四章 哪个少年儿不向往远方 吩咐下人把门匾重新挂上去,又安排好收拾残局的人后,老太爷转身回内屋。 走了两步,见卢升还两眼通红地站在那里,回头带着训斥的口气说道:“你就打算这么呆滞地站在门口一辈子?跟我过来,不要站在那里碍手碍脚得!” 待到卢升打前厅进了堂屋,老太太已经泡好了茶等着了! “今天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了了,那朱勔向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得罪了他,来日恐怕他会时刻算计着你!”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面,轻轻押了一口茶,对站在面前的卢升说,“在这江陵府的一亩三分地里,他多少还顾及着我这把老骨头一点儿!可你终究是要去汴京城得,那里才是鱼跃龙门的地儿!到了那里,像他这样会叫的狗其实还好,那些咬人又不叫的才是叫人防不胜防!你看看你今天的样子,能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立足么?你好好思量一番!” 卢升这从刚才的愤怒中抽身出来,从一点点细节回忆起刚才的事情。事实上,因为朱勔的臭名声以及和父亲的过节,一开始自己的态度就有点儿过分,还只顾贪图口舌之利不顾及后果,又一气之下与之发生正面冲突。 理了理思路,卢升对老爷子说:“今日是孙儿过于孟浪了!在那种状况下,完全不分形势只顾自己一时舒服,意气用事。孙儿也是被那朱勔的目中无人给气着了,失了分寸!” 老爷子眉毛一扬,眼睛一瞪,说道:“你哪里是没有分寸,简直是胡来!你自以为出身高人一等,就是瞧不起别人!他朱勔到今天的地步还不是自己一步步打拼来的,你跟我说说,你是凭得什么瞧不起人家!” “大丈夫行事就当光明磊落,就算是流落街头,我也不屑于他这种溜须拍马之辈!况且’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今天忍下这口气,以后处事的心性就不一样了。我害怕久而久之自己会失去抗争的念头,学会接受,没了站出来的勇气!”卢升激烈地反驳道。 老太爷听罢,沉默不语。是啊,当初自己还不是怀着雄心壮志走进汴京城,想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后来却在各种敲打中变得圆滑世故,变得成熟,选择了认命!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大概都是这样,命不由我却由天啊! 汴梁一别数十载,往昔风流皆不在。梦醒东京一场空,壮志未酬白发生。 老太爷将自己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理了理自己思路,还是说教卢升:“人不可缺傲骨,但也不可生傲气!这其中的分寸只能由你自己把握,爷爷是没有做到,也没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给你的!其实为人处事真正难的就在这个度的把握,这其中的分寸有的人天生就明白,有的人一辈子都没办法领悟到!不过在我看来,你心气太高,把自己为位置的太高,如果低不下头来,以后有你苦头吃得!” 听了老爷子这番肺腑之言,卢升也陷入了思考。他也不清楚到底该如何拿捏分寸,不是硬要说今天这件事情怎么怎么样,而是从这件事情来看,面临棘手问题的时候到底该如何选择! 正当二人陷入了沉默之时,跟随卢升的那小厮张重三匆忙跑了进来,磕磕巴巴地说道:“那,那,那朱勔手下的人把隔壁李家给封了,说他家后院做假山的那块石头是什么祥瑞之物,叫他们家好生看护,不日就要送到汴京献给道君皇帝!那又高又瘦带着银腰带的家伙还扬言,保护不好还要治李家的大不敬之最!” 老太爷很平静地看了眼卢升,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押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那张重三看老太爷没有任何表示,急了,赶忙说道:“这李家素来与我家交好,老太爷要想想法子救他们啊!这事情与我家也有关系,不可坐视不理啊!” 卢升十分愤怒,双拳紧握,狠狠地锤了下身旁的桌子,还是黯然地说:“事情因我而起,我却没有能力去解决,实在是我害了人家!师傅也常教导我做事要瞻前顾后,谋定而后动!我只晓得读死书,而不会灵活应用,让他失望了!” 老太爷听到这话,对卢升能这样想感到欣慰,暗自点头赞同卢升的成长,转身吩咐张重三:“你且去李家一趟,安慰他们,告诉他们这事因我卢府而起,我卢府也不会置之不理!那朱勔最多不过是拆了他家的院墙房子罢了,待他取走了那石头,重新修建这一切的费用我卢府出了!” 待张重三走后,卢升长叹一口气:“这世道啊!我大宋律法各项条款都很细致,错不在律法,在于执行!哎,在权势面前,法规如同虚设!” 老太爷接了一句:“在武力面前,权势什么还不是虚设!不过当今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都还以为契丹已盟,西北已定,中原无事。文人瞧不起武将,只晓得党争。真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拳头硬管用,光靠嘴巴能抵挡铁骑冲击么?笑话!” 老太爷拿起茶杯,思考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把卢升叫到面前来,语重心长地说:“升儿,这一年多以来你已经学了很多东西,但大部分都趋于理论化,你虽然掌握了但是不用应用也是白搭。好如兵法没有经过实战,若只会推演,那就是纸上谈兵。我和你师傅都认为你是时候出去走走了。这样,明年秋天的秋闱你一定要参加,年后就要开始准备,在这之前的大半年时间,你师傅打算带你往北方走一趟。去吧,去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卢升抬起头,看向了北方的天空,心道终于是时候出去闯荡一番了么。哪个少年不曾幻想过远方的世界,哪个少年不曾对远方产生一种莫名的向往,幻想着自己可以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建功立业。每个少年都坚信远方一定会有更多精彩在等着他。 第十五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消息的传播地比你想象中要来的迅猛。很短的时间内,整个卢府所有人都知道了老太爷要求卢升离开江陵府外出历练的消息。在过去,虽然少爷也有展现出纨绔的一面的时候,尤其是在外面惹事生非导致夫人大发雷霆,迁怒于下人,但他却对下人极为和善,很少乱发脾气。加上这一年多以来,少爷专注于学业,一改往日旧习,可现在突然要离开,众人都有点舍不得他。 但是卢府这么多年来,老太爷向来是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情也没有更改的余地。 卢夫人种氏对于这点比谁都清楚,她只得默默地帮儿子收拾着行李。 从四季换洗的衣用,到软细银两,甚至是外伤金创药都有准备,整整两个大箱子。 “娘,你这是干什么?我是跟随师傅外出涨涨见识,您这怎么弄得跟搬家似的啊?”卢升看到两大箱子,顿时感觉一阵头大。 “儿行千里母担忧,你是万万不能明白我的感受得!我收拾了半天了,精简了几次,总觉得一件都缺不得啊!” “娘,我带着这些东西怎么赶路啊!您不会还想着让张重三他们跟我一起去,帮我拿行李吧?丢不丢人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对了,你这次出行,张重三也不能跟着你呐?这怎么行!你自己做得好那洗衣的脏活儿?不行不行,不能由着你胡来!” “慈母多败儿!”卢志国推门而入,试图用平淡的语气掩盖自己内心的激动,说道,“你就不用管他的行李了!叫月儿给他简单收拾一下,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无非多带一点银两,如今这世道,什么不好买!” 自卢志国进屋,气氛就变的尴尬起来。他一向鲜有与儿子沟通,与儿子也颇有隔阂。听闻儿子即将远行的消息,他也是匆忙从荆门军赶了回来,回来的路上原本想好了要如何交待儿子,可话到了嘴边儿又不知道如何说是好了。 “为父送你一句话’敏于行,慎与言!’虽然你这一年多以来略有长进,但欠缺得还多着呢!你此次出行,要好生改改你的性子,不要再跟过去似的,莽莽撞撞得!为父军营里还有要事,明日就不送你了,你好自为之!” 话没说完卢志国就转身离去,他眼眶红红得,手也有点抖的,心中不停地埋怨自己为何你一开口就成了这种语气。“我的儿啊,你莫要怪父亲!父亲没什么大的本事,靠着荫补和你爷爷的声名才做到了如今的位置。这辈子唯一的期望就是你了!” 卢升也颇为感慨,“敏于行,慎与言”这句话从小父亲就对自己反复强调,听得自己耳朵都快生茧了。但到了离别的时候,又听到这句,此时便总是在耳边飘荡,莫名发觉这句话里面似乎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叫人说不清楚。 待到卢大人卢夫人都走了以后,身着藕荷色曲裙的少女悄悄走了进来,曲裙将她那苗条的身材勾勒地更加出众。心中那一抹无奈的情绪从那黑玉般澄清明亮的瞳眸里一闪而过,却被卢升捕捉个正着!少女躲闪着他的目光,说道:“我去帮你收拾几件上好的衣服。” 那少女姓石,唤做月儿,是当年狄青五虎将中大名鼎鼎的笑面虎石玉的孙女。打她十二岁那年石家出事后,她就被卢夫人收做义女,养在卢府。她年长卢升两岁,来卢府也有五六年了,与卢升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这种懵懵懂懂的感情在她长大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几次媒婆到卢府来提亲,卢夫人问询她的意见,她总是推辞说自己还年幼还想多陪陪爹娘。久而久之卢夫人哪能不懂她的意思,直言升儿的婚姻估计老太爷早有打算,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事情,嫁给升儿只能做妾。哪知月儿听了这话,满脸娇羞地答道:“此事全凭母亲做主!” 但是自从那天以后,她看到卢升总是回忆起那晚卢夫人说的话,莫名脸就变的通红,只得故意躲着卢升。 卢升其实也早就明白了两人的心意,只是两人之间的那层薄膜没有捅破,又受困于礼数,也不敢有什么想法。 但此刻,即将分离的压力使卢升决定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礼数,他一把抓住少女皓腕,说:“月儿姐,待我远行归来,考取了功名,嫁给我可好?” 少女眼中顿现掩盖不住的惊喜,又被理智地控制下来,那目光幽怨地看了眼卢升:“待你考取了功名再说!先让我帮你收拾行李!” 荆州城的北门有两个,去年卢升与师傅偶遇的远安门实际上位于东北方向,俗称小北门。这边自然就是大北门,叫做极拱门,城楼名为朝宗楼。这朝宗楼历来是古人送亲人北上中原的地方,古人送别亲友习惯在此折柳相送,所有又称为柳门。大学士苏东坡游历到此写得《荆州十首》中“柳门京国道,驱马及阳春。”就是描述得这里。 此刻的柳门外,卢升冲着朝宗楼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转身上马。 放眼望去,整个柳门外尽是一幕幕依依惜别的场面。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多保重!” “恩!你也一样!后悔有期!” 在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滞后,很多时候分离就意味着永别。挥手道别,终其一生,可能都是后会无期! 卢升骑在马上,听到身旁各式的告别,拉了下缰绳,回头看了眼渐渐远去的柳门,依稀还可以看到朝宗楼和城楼上瞩目着自己的家人,顿时感触良多,眼圈一下子就变得通红。 他见师傅回身一脸笑意,赶紧揉了下眼,解释道:“起风了,被风沙迷了眼!说来奇怪,江汉平原的风平日里可远没有今天那么厉害!” 王崇羽笑了笑,没有拆穿他。哪个第一次离开父母远足的时候,不是如此呢?不过是有些人更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罢了。 王崇羽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离开家乡时母亲送别自己的场面,那时自己的心态和他多么相似啊。 年少的时候,你总是幻想着收拾行李远行他方,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尽管你不愿承认,但在内心深处你一直认为是故乡局限了你的发展。可当你在外漂泊,品尝过所有的酸甜苦辣,你不得不感慨,还是故乡最好!可但往往到了这个时候,,时过近迁,故乡也早是那个故乡了! 第十六章 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 卢升与师傅并不是独自北上,而是跟随荆楚商行的一个商队一起出发,因为师傅与商队的老东家有旧,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加上两人都很随性,没什么架子,所以相处的很是融洽。 这个商行是经营漆木器的,这漆木器是荆楚文化的核心之一,闻名海外。所以商行就以荆楚命名,这些年走南闯北得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据商行带队的管家介绍,他们的货物原先大都是卖到中原地带或者是江浙一片,所以商队以车马行为主。近年来因为朱勔等人把两浙一带闹得鸡犬不宁,这边的生意大受影响。反到而是销往辽国五京尤其是上京临潢府和南京析津府(今bj的漆木器越来愈多。 现如今大批量的货物都是沿长江走水路往东到扬州,再由扬州沿着京杭大运hb上。走水路什么的都好,就是太费时间,效率低。惹得东家对此也是颇有怨言,商行走水路以来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也开始做些调整来提高效率。 他们一行将十余人,先行出发,快马加鞭。走sd北上到辽国上京城,是要赶着处理好货物销出和返程带货等相对棘手的问题,待到商队的船只到达,就可以直接返程,大大节省了时间,这也是经验之为。 卢升最感兴趣得就是在赶路途中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团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讲些子奇闻逸事。这本是往来粗人喜欢的吹牛扯白,可对于卢升来说就很新奇了。 一行人中除了少部分三两个人是跟东家一样的江陵府人,其他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甚至有几个故乡在辽国的汉人。大家在一起聊聊自己家乡的风水人情,这里说得都是切身体会的真实感受,当然与书本上描述的各地风俗不尽相同,倒是让卢升大开市面,涨了不少见识。 从辽地汉人口中,卢升第一次听到了契丹人的起源。 北方草原有两条河,一条叫西拉木伦河,汉人称它为黄河在远方的女儿,故又唤做“潢河”;另一条就做老哈河。传说中一位驾着青牛从潢河而来的仙女,与一位从老哈河骑着白马的勇士在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的关汇处相遇相爱,结为夫妻。他们就是契丹族的先祖,他们所生的八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契丹八部”。 听完这个传说,卢升心里暗道,这神话倒是与史书中描述的大相径庭。这契丹无非就是两个河流流域的强大原始部落合并而已,耶律家更强就做老大,萧家弱一点就做老二。话说回来,这两个家族这么多年倒是相安无事,一个为王族,一个拜相封后,也明白唇齿相依的道理,着实不易。(辽国向来是皇帝出自耶律家,皇后出自萧家,相国也大多属于萧家) 听着辽地汉人滔滔不绝地讲着辽地一些风水人情,卢升静静的地听着。会想起书中描述辽国汉人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渴望着回归大宋的怀抱等等,自觉丢人,脸红不已。 他心里解释道:“原先的汉人肯定是愿意回归大宋怀抱的,可这百十年的光景一过,老一辈的推崇汉人正统的都去世了。后起的这几辈人大都是在辽国的教育环境下成长起来,自然没有了汉人正统思想,也就不存在什么国家民族荣誉感之类的了。至于那书中所述,归附宋朝乃是民心所向之类,完全是一派胡言。” 中原北方的少数民族一旦强大起来,必然是挥师南下。虽然并不见得能够得逞,但跃跃欲试的兴奋却是怎么都按耐不住的。以南北朝的历史为鉴,实际上,只要有雄才大略的人物统率,占据中原并不是登天一般的难事。如今契丹一心汉化,与大宋结成兄弟之盟。辽国能与中原之国和平共处,对大宋子民来说,实在是大幸至极。 众人从辽国现况聊到大宋的现况,来自两浙一带的一个壮年开口道:“要不是方天师,两浙的日子是真没法过了。我家本是苏州孙老桥一带的中农,祖上有十几亩良田,日子也算过的可以。那该死的朱勔朱扒皮,竟然说什么孙老桥方圆几里都是那道君皇帝诏赐给他了得,要修建什么朱家园,强迫我等周围几百户人口五日内清拆搬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幸亏有摩尼教的方天师收留,救济,我才活了下来。说起来,这方天师真是神人啊,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啊!” 朱勔,又是朱勔!他真是无处不在,起初卢升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恨的直咬牙,这几日来那种愤懑的情绪似乎也平淡了不少。 经过几番了解,卢升才弄明白,他所说的摩尼教也就是明教在两浙的名号,方天师是指睦州青溪人方腊,据说是当地的一个大善人。 但这摩尼教教众可不是如他所说仅仅只有农民,实际上他的教众还包括秀才、吏员、兵卒、绿林好汉、江洋大盗、武林俊彦等。他们信奉的教义是追求“清净、光明、大力、智慧”。这摩尼教现在已经发展成江南一带最大的宗教,日后必成朝廷的心腹大患。 朝中知晓这些的官员也不在少数,但平日里都不敢提这些东西,可笑的是他们遍书还宣称着江南盛世太平前所未有,不过是自欺欺人,至多蒙骗得了不出门死读书的秀才罢了。 卢升得了独处的空闲,找了机会与师傅交流这些听闻。 王崇羽也感慨道:“那些出书作传的,哪个不是居庙堂之高,个个远离百姓,哪里又知晓百姓的想法。殊不知平民百姓生活疾苦,哪里来的心思归附谁谁。” 卢升反问:“这朝堂内,难道就没有体察民情,敢说实话的了?” “就算有些人就是知晓这些,也断然不会说。想想,谁心里不是跟明镜似的,做到什么位置当说什么话。话糙理不糙,人呐,永远是屁股决定脑袋啊!” …… 对啊,屁股决定脑袋!有些话只是师傅没有直说罢了。这赵家的天下稳定了,百姓日子过得好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行事的机会。 第十七章 风云悸动从龙起 王崇羽的打算是带着徒儿,跟随着荆楚商行的人,一路前往辽国上京城。他所理解的“学有所用”便是,如果所学不能转化为所用,那学了也是白搭。 一路上,除了赶路之外,卢升每日的晨练也没有拉下多少。与过去多多少少还有点是受老太爷的逼迫不同,如今卢升对于晨练的积极性大有长进,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朱勔的功劳。自打那日被羞辱一番后,卢升充分认识到,在这个世道,最过硬的还是自己的本事。他下定决心要把武功练好,不仅是要练好身体,也要学好可敌万人的“武功”-兵法。 商队若要辰时(即七点)出发,卢升多半会在卯时(即五点)起来练功学习,总之每日都坚持在当日内抽空完成当日的所有功课。 但出行在外,对兵器方面的练习就难了,一来携带不便,二来则是因为朝廷对武器方面的管制了。说到武器管制的变化,本朝原来对武器控制应该是最为宽松的,可是近些年,自打侬智高的叛乱后,加之东南一带又不大太平,朝廷便对武器的管制更加严格了。 就拿弓弩来说,弓箭这等平日打猎都要用的肯定禁不掉,床弩这等大杀器自然是从来不准民间使用,对待弩弓就不一样,原先是只口头说禁但也不太管,现在可就是明令禁止了。甲胄方面,棉甲可以,皮甲可以,铁甲不可以,步人甲更是绝对不允许民间私藏。至于其他的,攻城车投石车什么的当然禁止,长毛之类的不管,刀则是只禁止使用长刀。 马槊自然不方便携带出去,卢升只得在临出发前,选择了自己用的最顺手的剑。这善使剑之人对佩剑也是极为挑剔的,对于用剑的长短讲究得是“剑长则稳,剑短则险”。 其实剑长剑短,卢升并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也不愿去思考那么多,他认为用得顺手就好,管它长短呢。相比于正常的佩剑,他选用的相对短一些。 师傅王崇羽在见到他选用的剑时也没有给什么建议,只是说了一句,“一寸长,一分强;一寸短,一分险!” 话说王崇羽本人并不擅长武功身手,但他所猎极杂,而且在很多方面都有很高的造旨,又见多识广。加之对卢升习武的要求并不是要他能够成为多大的高手,只是用来锻炼一个人的精气神,所以他这半个外行人指导起卢升习武来,也不需要费多大的功夫。 一行人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到宋辽边境的白沟驿只花了一个月过一点的时间。这白沟驿向来是契丹和宋朝使臣出入国境的第一站,过了它再往北就是契丹人统治的辽国。(历史上耶律家在契丹和辽这两个国号上面也是换来换去) 走到白沟驿的城门口,城门上的军官隔着很远就走了过来。商行的刘管家赶紧下马过去,从袖子里面拿出来一个荷包递给了那军官。那军官掂量了一下荷包,心里有了数,知道了分量,于是跟刘管家有说有笑的走回了城门口。刘管家回头招手,示意大家迅速跟上,从城门一贯而入,什么检查都没有。 一行人计划在白沟驿休整一日,就去了城内的客栈。这白沟驿本是宋辽边境一个普通的哨卡,自打真宗朝和辽国签订了“澶渊之盟”后,两国之间每年互派数批常使,来贺正旦以及国主国母的生辰,都把白沟驿作为出入的第一站,再加上往来的商旅,久而久之就在边境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城市。城市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什么客栈酒楼之类的一应具有,连怡红院也将分店开到了这里。 众人来到客栈,安顿好了马匹,便一起来到大厅吃饭。 听这客栈的老板说,近来这白沟驿内来来往往的人比平日里多了几倍,这客栈也是住的七七八八了。吃饭的雅间更是早就没了,众人只能在大厅将就,好在大家也都不是那挑剔的人。 卢升仔细观察过,发现周围的人大多是拖家带口的,而且基本上都是操着一口北地的口音,可以断定是北人举家南迁得。 席间卢升忍不住问到:“如今北朝生活不比南朝差,这些人为何都举家南迁啊?如此大量地南迁,难道辽国也不管么?” 一个心直口快的护卫同伴开口说:“管,哪里管,靠什么管?你当这还是几十年前的大辽国么?我看这天庆帝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喽!” 管家瞪了眼那护卫,说:“休得胡言乱语,这是还在大宋的境内,要在辽国,你死多少遍了!” 话闭又转头对卢升说:“卢少爷有所不知,这辽国如今可谓是内外交困啊!辽国自打当年道宗皇帝在位时候耶律乙辛专-权,不仅构陷了懿徳皇后和皇太子两大冤案,还直接使贪污成风,贿赂公行,馋言竟兴,奸邪并进,阿顺者受荐用,忠直者受斥逐。如今面临金国大军压境,朝中竟无一人可用,可悲可叹!” 卢升暗自嘟囔,说别人辽国的时候都会这么说,难道我们大宋不是这样么,客观看待自己就有那么难?心中却是一惊,完颜阿骨打前年才成立的金国,如今还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可以对辽国大军压境,这实力增长地这么迅速,也太夸张了吧! 对于辽东军情,王崇羽自然是知晓更多的细节,他心中感慨,世人都高看了辽国,也看低了完颜阿骨打和他的金国。 他斟酌了一番,说道:“这辽国对前线的战况隐瞒很大!去年九月,那金国完颜阿骨打就攻陷了辽国在东京道的重镇黄龙府(今jl农安一带)。辽天庆帝不得已亲率十万辽军主力,号称七十万,开赴黄龙府。那阿骨打以两万之众,挖深沟,修高垒,严阵以待。哪知道决战前夕,辽军都监耶律章奴临阵发动政变,摔兵直奔上京,打算拥立天庆帝的堂叔为帝。天庆帝无奈只得挥师平叛。叛乱虽平,但也叫那阿骨打穷追不舍,先后攻占了东京道多县。后来不知怎的,两国又互通使臣,进行了和谈!” 第十八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次日清晨,天还是朦朦亮,卢升就爬起来开始练剑。卢升练武的架势是从李训义那里学来的,是取自于战场的功夫,并不是很好看。基本上就是那么些简单的劈,刺,削动作组合,非常枯燥,也没什么花式。起初卢升还不是很爱学,后来练着也就习惯了。 “好俊的功夫,好身手啊!兄弟你这剑法可不一般啊!” 卢升闻声停下了手里的剑,朝着话音方向望去。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的青年男子身着白色长袍,手里也拿着一把剑,正往院中心这方向走过来。卢升注意到,这青年男子的剑比卢升选用的还要短几分。 走近一点后,细细观察,见这男子五官生的颇为俊俏,面带笑容。这笑容十分自然,凭空叫人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卢升拱了拱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刚才只怕是班门弄斧了!在下是江陵卢氏,单名一个升字。不知阁下来自哪里?” “江陵卢氏声名远扬,我父亲年轻时候曾经去过荆hb路,常跟我说起。我叫韩常,字元吉,燕京汉人,不是什么高门贵阀,不过是在大辽混口饭吃。”那青年男子笑了笑,道,“刚才见你练剑,不似平日里常见的花把式,倒像是战场上的真功夫!” 卢升笑着回应:“我哪里上过什么战场,不过是跟着教头学点儿花架子罢了!再说了,战场上千军万马厮杀,个人武功再高,又能起什么作用?这练剑,不过是强身健体,锻炼意志罢了!” 韩常哈哈大笑,大声道:“我一向认为练剑就是用来杀人得,是男儿用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今日听君几句,多有感悟啊!卢兄说得对,战场上个人武艺哪有多大的用处,这剑,不过是可以壮壮胆罢了!” 卢升早早地就收了剑,结束了晨练,跟韩常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不知怎的,卢升感觉和韩常特别有共同话题,聊什么都可以聊到一起!年少时候的友谊总是来得更简单一些,只一会儿工夫,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就混得很熟了。 原来这韩常的父亲乃是辽国的一名偏将,年初他也加入了军营,只是预备役,并没有上过战场。近来前线议和,他父亲从前线撤回,奉命保护使臣前往宋朝,他就变得闲来无事,便辞了父亲,独自一人游玩。 卢升是宋元符三年(1100年)出生的,韩常则是辽寿昌三年出生的,也就是宋绍圣四年(1097年),仅仅年长卢升三岁,但他算是在军旅中长大的,经历颇丰,处事比之卢升要成熟圆滑许多。 他得知卢升一行人要前往辽国上京城后,便主动要求与商队同行顺路去燕京,互相有个照应。 商队的刘管家对于中途加入生人略有几分抗拒,不过耐不住卢升态度诚恳,加之刘管家暗自打量着韩常身份说不定对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助力,如果他们严加防备,即使身份有诈也没什么大碍,有利无害,也就没有拒绝。 这一路上有韩常与卢升有说有笑得,卢升感觉,这一路的时间过得比往日也快了不少。众人骑马都很娴熟,打白沟驿到燕京城百余里路,不到日落之时就赶到了。 这燕京城的规模也不比江陵城强多少,只是城上守卫多了许多,也多了几分威武的气势。 跟在白沟驿时候情况差不多,隔着很远就有军官走过来,不过那军官只走了不到二十步就停下来等这边的人过去。 那军官打商队管家手中收了些银子,也就做了个形式上的检查便放行了。 韩常忍不住嘟囔了几句军纪败坏什么的,打那军官身边走过的时候,又问他道:“这燕京城城楼怎的突然多了这么多守卫,难道是战火都要烧到我们这里来了?不可能吧?” 带着之前的几分不满,又因为父亲是偏将,平日里在军营见多了比这小军官大的将领,口气难免有点倨傲。 未想那军官脸一黑,说道:“你什么东西,也敢妄议军国重事。小心老子把你当作宋人的探子抓起来,丢进大牢里面,也叫你知晓多嘴的下场!” 韩常自觉在一行人面前丢了面子,情绪就有点儿失控,竟然要拔剑出来的冲动,但手一握住冰冷的剑,头脑变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摆出一副脸色,反而冲那军官笑了笑,赔了了声不是,拉着缰绳牵着马就向前走了。 王崇羽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切,暗道:“年少气盛却懂得克制,常居行伍却不生蛮横。这青年他日必有一番作为!” 进了城,卢升并不曾注意到刚才发生的这个小细节,他全部的心思都在思考刚才军官与刘管家之间的“默契”上面。 对,就是默契。自己总是觉得每次过城门的时候,刘管家与守城的军官都提前商量好了似的。一番思考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卢升忍不住开口道:“刘管家,刚才与那军官交易之事,是如何判断他的要求的啊?” 韩常也是很好奇,道:“刘叔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看在他二人一副求知的样子,又听得韩常叫自己二叔,那刘管家便笑着说:“这其实不难,仔细观察就好!首要的是看大局,要是战争期间,自不必说,你敢给钱他也没胆子要!” “那平日里呢?就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呢?” “平日里面就有很多暗规则了,比如一般很严格的盘查就是到城门下才进行。你发现了没有,那些军官们大多是隔着老远就走了过来!” 卢升疑惑地说:“我是在想啊,他这是直接暗示要钱的么?” 刘管家点了点头:“这就是暗示,不过也有讲究的。主要看军官走出来多远。这军官要是走到二十步以外,那万事大吉,你乖乖掏钱就可以了结一切;他要是在二十步以内,就是可以给钱,不过要给个象征性的检查,做个交代,这就说明上面有令,但命令不严,可以糊弄!” 一席话听得二人是茅塞顿开,卢升连连点头,嘴里念叨着:“不可思议,果然是世事洞明皆学问!” 刘管家心里暗自好笑,事情哪有说得这么简单啊,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察言观色的基础上,再加之常年往来的经验才可以判断得啊! 第十九章 南北本是同根生 辽南京又称燕京、析津府,是在唐代幽州城基础上建设的城市。 辽南京子城又称内城、皇城,位置偏于西南隅,与大城共用西门、南门。子城之中主要是宫殿区和皇家园林区,宫殿区的位置偏于子城东部,并向南突出到子城的城墙以外。南为南端门,东为左掖门(后改称万春门),西为右掖门(后改称千秋门)。宫殿区东侧为南果园区,西侧为瑶池宫苑区。宫苑规模较大,瑶池中有小岛瑶屿,上有瑶池殿,池旁建有皇亲宅邸。 刚才商行的一行人进入燕京城自然是打南端门进来的。 “《礼记》中说’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辽国,当然也是初次来到燕京,还要劳烦韩兄多给我介绍介绍北地的风俗人情啊!”卢升牵着马,对一旁的韩常笑着说道。 韩常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南人一直是对我们北人有误解。抛开北地的契丹人不谈,我们南人北人同样都是汉族人,不过是因为地域不同,又被宋辽战火隔开了几十载而已。几十载的时间,在历史长河中不是转瞬即逝吗?又哪里来的什么文化习俗的差别呢?不过是一些小人喜欢嚼这个舌根罢了。” 见韩常似乎对这个问题颇有微词,卢升赶忙接话:“倒是在下拘泥于此了!望韩兄不要见怪。” “卢兄尽管把这燕京城当做江陵府来看待,大可不必理睬那些居心不良之辈宣扬的北地人的一些坏毛病!” 卢升大笑:“尽管我生在南方,但反倒是觉得,北方人比之南方人,更加豪爽,相处起来也更随意!” 如今有点儿规模的城市都是采用双主干道的井字型规划,燕京城自然也不例外。但由于子城位置偏于西南,城中只有两条贯通全城的干道,一条是东西向干道,名檀州街,一条是南北向干道,名幽州街。另外两条干道则只能从城门通往子城而终止。除干道之外还有次一级道路。 卢升等人就是走在幽州街上,荆楚商行在燕京城住宿长期的选择是一家在檀州街的酒店,楚乡酒楼。据刘管家说,这酒楼的东家和他们是老熟人了,商行出门在外,轻易是不会住陌生的酒店的,一般都是选择常去的老店。 韩常就是燕京人,外出归来本应该先回家得,可他执意要送卢升一行人先去酒楼。 路上韩常给卢升介绍起了燕京现在的名字“析津府”的来历,道:“此处原先叫幽都府,源于先秦时期的区域名称“幽都”,开泰元年(1012)改称“析津府”。以燕分野旅寅为析木之津,故名析津府。” 在我国古代天文学中,人们把天上的星宿与地上的州域逐一对应起来,二者互为对方的“分野”,卢升满脸疑惑的问道:“这’燕’自然是指春秋战国时期燕国所在的地域。没记错的话,这燕地对应着天上二十八宿中的尾、箕二宿,这尾箕才是’燕’的分野啊?” “卢兄别怪我卖了个关子,请容我娓娓道来。”韩常听罢笑了笑,道,“星宿的分野也有的以“十二次”为纲与列国相配。古人为了说明日月五星的运行和节气的变换,把太阳运行的轨道“黄道”附近一周天由西向东分为十二等份,叫做“十二次”;每“次”也以二十八宿中的某些星宿为标志,“十二次”中与燕国相配的是“析木”。” 顿了顿,韩常继续道:“此外,在过去使用的“太岁纪年法”中有“十二辰”的概念,就是把子丑寅卯等十二支由东向西排列,与由西向东排列的“十二次”逐一相配,“十二辰”中的“寅”正好与“十二次”中的“析木”相对应。” 卢升恍然大悟,略作思考,道:“这“津”自然是津渡的意思喽!以燕分野旅寅为析木之津,故名析津府!真是颇为有趣,有趣! 谈话间,一行人就到了目的地楚乡酒楼了。 韩常这就要回家了,他递给刘管家一张名帖,道:“刘叔,这一路来多亏了您的照顾。之前在南端门城下,您还给晚辈好好上了一课。多谢了,以后在燕京遇到什么事情,尽管来韩府找我。” 那名帖是用一小方红纸制作而成的,上面用颜体书写着韩庆和三字。粗看这名帖也无其他花样,与当今盛行的大家名帖相比甚是朴素,但细看又显得大方得体。众人心里料想,这韩府必不是什么普通官吏人家。 刘管家双手接过名帖,收好放置在身上,回应韩常道:“韩公子客气了!古人云,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其实我等并没有帮上韩公子什么,不过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再会吧!” 韩常又看向卢升,上前拥抱了一下,说道:“今日与卢兄相见恨晚,但在下现在还有要事在身,必须回家。来日相会我们再促膝长谈。告辞了!” 卢升拥抱了一下韩常,笑着回应道:“我今日遇到韩兄,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学识渊博。来日方长,我们有缘再会!” 与韩常告别以后,一行人便进了酒楼。刘管家与这楚乡酒楼的东家很是熟悉,那东家安置这一行人起来轻车熟路,也甚是方便。 很快做好了所有杂事,卢升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便前去师傅王崇羽那里。 卢升走进房间时,王崇羽已经坐在椅子上等他了,示意他关好门,问道:“坐下说话吧。升儿,你近日可有什么收获?” “平日里虽然也与商行一众人有说有笑,但心里未免没有瞧不起他们的想法。但刘管家这一路来得打点安排,加上今天城门下的那番话,给我感悟颇多啊!” 卢升也不客套,捡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接着说道:“过去我读《中庸》读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总是对’凡事小心谨慎’不以为然,以为做到差不多就可以了。但这刘管家真可谓是做到了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也常警惕谨慎,在人听不到的地方也常唯恐有失。今日又遇到韩常,一番交流,原来北地也不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才。秀才不出门,哪知天下事啊!” 第二十章 独乐寺寻机缘 这燕京城是辽国的陪都,辽国许多大富权贵之家都定居这里。南方的货物想要运到辽国,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大都是要经过这里的。从析津府燕京城到辽国的上京城的陆路是辽国行商最重要的线路,加之京杭大运河的水路运转从这里开始,所以这里来来往往的商客络绎不绝。 荆楚商行的漆木器在辽国算是奢侈品,主要是供给富贵显赫的世家贵族得,所以对商行而言,在这里的买卖是很重要的销路。自打到了楚乡酒楼,商行的人便起早贪黑地奔波忙碌开来,那刘管家更是卢升在酒楼里几日都不曾会到过面。 按照之前的行程安排,商行大概要在这里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完成之前谋划好的定额销量。之后也还要留下部分靠得住的人手等待走水路运过来的货物,在码头接货交货。当然,码头方面的人情事故,刘管家早就上上下下打点好了。 师傅王崇羽则是一天到晚在自己房间读书,打坐,好不悠闲。自从出了江陵府,师傅在教导兵法辩论这些的时候就一改过去的严苛,也不再跟过去一样每日对卢升提出什么要求,只叫他自己去结合每日的所见所未,慢慢去体会。 而对卢升来说,他早就习惯了一向以来每日揣摩师傅教授内容的深意,应答师傅可能提出的问题。如今师傅大有放任自由的意思,这猛然的放松反而叫他十分不适应。每日除了早起练功、读书写字之类什么的,便只得一个人到处逛逛,无所事事。 但是出门溜达,发现这辽国的陪都,规矩相当之繁琐,不能骑马不说,连牵着马在街上晃悠都会被小吏罚钱,据称是要为这马在街上乱排粪便交清洁费用。而且最哭笑不得的是,卢升不知这些规矩,第一次牵着马出行的时候,延着东西走向的檀州街从东门走到西门,竟然还被几个小吏轮番以这个名头罚钱,还说什么这是来自棠阴、显忠等不同的坊。 “你的马在棠阴坊交了钱,你现在走在显忠坊的路上,排出的粪便就要由我们显忠坊纺正手下的人来清理,难道我们干活是白干的啊?” 那小吏说得好有道理,卢升自叹学了那么久的辩论,竟无言反驳与他,只得乖乖罚钱。尽量少出门晃悠。 卢升哪里知晓这不过是那些小吏们听他口音是南方人,见他又穿着体面,知道这种外地来的读书人手里又有钱,大多又不愿与人在街头争吵,生怕掉了面子,最是好欺。于是故意分几波来欺他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这街上的好些坐商对这种情况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也可怜这小生,但生意人都知道“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又畏惧这些小吏,不敢作声,只能私下抱怨世风日下...... 一日清晨,看着卢升晨练结束以后,王崇羽对卢升说道:“为师当年离开云梦山时,你师祖华阳真人曾言,论我鬼谷子一门的推算之能,你师伯玉机子可谓是无出其右,连他老人家都自叹不如。要是能让他帮你占解一卦就好了!” “师傅也是习得师祖真传,不过是入门晚些罢了。假以时日,肯定不比师伯的推算功力差!况且王婵老祖的真传中,还有兵***策这些,相信师傅肯定是不弱于师伯得。” “千穿百穿,马屁不穿!你小子心里的一些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必然是想见你师伯一面,又怕我心里不是滋味。唉,你师伯他自从离开云梦山游历天下后,听闻他曾经在独乐寺参禅悟道,之后就没了音讯,也不知如今下落何处了。我看你这几日反正是无所事事,且去独乐寺见识一番,说不定他还在那里,这就是你的机缘了!” 卢升正愁这等待商行销货的过程索然无味,想着出城去溜达,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当日卢升就打点好了行李,只带了点儿干粮和银钱,便独自一人打燕京城的东门万春门出了城。出了城,没有了那些乱七八杂的规矩,卢升纵马狂奔,前几日在燕京城受到的拘束一扫而光,好不自在。 这一路卢升从不少车马旁边呼啸而过,自己是难得放纵,却引得同在这条路上赶路的人在他背后骂骂咧咧。一辆外观朴实内饰颇为华丽的三驾马车上,一个身穿鹅黄色苏绸丝裙的少女从前面的车门处探出脑袋,望着淹没在尘土里的背影,恶声道:“这是哪里来的乡下佬,简直不讲理。他这般纵马在道上狂奔,惊了咱们的马怎么办?要是扰了我们的马车,有什么好歹,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得!萧伯伯,咱们能不能快点,追上他,杀杀他的风气!” 这女子虽然身着汉人的服饰,但眉目里面与中原汉人有几分不同,眉毛较汉族人粗些,眉间要开一些,眼睛大些,五官显得相对硬朗,但皮肤较之更为白晢,总而言之也是少见的美女。她将全部头发梳理下垂,前额部分齐眉剪平,其余部分齐耳剪齐,十分利落。就是齐耳短发在基础上露出来了双耳。这发型分明是传统契丹贵族侍女的打扮。 车前面驾着马车的是一个面色淡然的中年人,他的体格骨架很大,纵使是年过半百依旧看上去孔武有力,可谓是老而弥坚。那中年人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对一旁气鼓鼓的少女道:“你这丫头就是心急,沉不住气。以后在小姐身边,说话要还是这样不过脑子,多的是你的苦吃。他一个人骑着马,我们驾着马车,追如何追得上?” 教训归教训,但语气里面丝毫没有责骂的意味。少女对这也是司空见惯,乐呵呵地说:“萧伯伯,你真是讨厌。我不管,我们一定要追上!小姐也是这个意思!” 那被称作萧伯的中年人往车棚里面望了望,说道:“不需要加速!凭我多年行伍经验,观那少年的坐骑是西北马,此马善短程,差在耐力。不出所料,他今晚一定会在二十里外的临蓟客栈休息,我们稍后就到!不过小姐,咱们出行在外,不比京城,少惹是非为妙啊!” “知道啦,萧伯!”一直端坐在后座少女嫣然一笑。那少女本就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这一笑如奇花初胎,整个车棚都被染上了一层绚丽的色彩。 第二十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话说卢升继续一路纵马狂奔,很快马就累了,步伐也开始吃力了起来,不再有刚刚出城门的那股兴奋劲儿。卢升看了看天色,知道今天只得走到这里了,心里谋划着就近寻一个酒家过夜。 又向前走了一段儿,隔着老远就看到一家“临蓟客栈”孤伶伶立在那里,那客栈有两层楼,大约连江津酒楼的的一半都不到,门口倒是有一个小厮招呼着。 卢升赶着马走到门前,问那小厮:“这位小哥,我是第一次路过这里,敢问j县的独乐寺在哪里?是这个方向么?距离这里有多远?” 听罢卢升一连串的问题,那小厮心中暗道,这少年好生胆大,如今世道不大太平,赶路的人都讲究“非熟人不与同行,非老店不得歇息”,他倒好,一点儿都不避讳自己是初来乍到。细细一想,准又是哪家的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得。不过无论他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进了店门还不都是大爷啊,自己想那么多干嘛? 卢升见那小厮莫名其妙地笑了笑,觉得奇怪,听到他说话:“一听客官就是打南边儿来的吧!这里距离j县还有好几十里的路,独乐寺在j县城内西大街。打这条大路走,过了我家客栈,往前二三十里路都没得人烟,天色已晚,客官您又是独自一人,还是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吧!” 卢升点了点头,那小厮主动接过缰绳,扶着卢升下了马,把马牵去了马槽。卢升丢过来一两碎银,细心地交代道:“给它喂上等的干草,好生照顾它,少不了你的银子!” 有那么一瞬间小厮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些人眼里,连一匹马都不如,但这种情绪早就随着在店里的磨练变得习以为常了,很快他就被那“沉甸甸”的银子所吸引,陷入到狂喜之中. 没听完掌柜的介绍,卢升连价格都没有记住,便要了一间上房,点了些许酒菜,回房休息了。不得不感叹北方的饭菜难吃,没有家乡的可口,卢升随随便便吃了些许,小歇了片刻。 …… 正在休息,忽然听到外面大厅一众吵闹声音,激起了卢升的好奇心,他便推开房门,走下楼来。 没有下楼,就注意到在柜台门口有两批人对峙着。一边是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领头的左臂纹着一条青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对峙的另一边只有三个人,一个梳着齐耳短发丫鬟打扮的少女,一个看上去已显老态的中年人和一个蒙着面孔只看得到长发的女子。 卢升走下楼的功夫就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客栈原本就只有两间上房,现在只有一间空闲,那几个汉子先到的客栈,问询了上房下房的价格,觉得下房太小,又嫌这里的上房太贵,正在犹豫间,这长发女子的三人走了进来。那丫鬟不管先来后到直接抢了上房。那几个汉子自觉被羞辱了一番,就出言不逊,那知晓那丫鬟也是口头上不肯吃亏的主,几句话不对就闹腾了起来。那领头的汉子见对面的中年人颇有气势,一时也不知道对方底细,出门在外也不愿多惹事端,就有所克制,但又碍得面子不好下台,便形成了僵持。 掌柜的人微言轻,在中间盘旋也是两边都没有讨到好处,见旁人都不愿开交,卢升忍不住道:“几位不妨听在下多嘴几句,相逢在此处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不如这样,先来后到,这间上房就给几位大哥定下。至于两位姑娘,在下住的就是一间上房,我退了房间让给两位姑娘住。几位看这样如何?” 那几个汉子顺着台阶就下,与卢升推辞了一下,自己向掌柜的要了两间下房。 那丫鬟还在抱怨凭什么叫她们退让,被身后的女子打断道。“燕儿,休得无礼!这事情本就是我等理亏,也怪我方才着了相,一心想要那间上房,才由得你无理取闹!”向着卢升和几位大汉的方向微微一福,继续说道,“几位,今日之事,是我治下不严,多有得罪。今日大家所有花销,都记在我的帐下。这事情就此揭过了吧!” 这还是卢升第一次听到这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如泉水般涓涓细流,听着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是在炎热的夏季,喝到了一股甘洌的清泉似的。 卢升顺着声音看过去,仔细端详着那个戴着紫色面纱的女子。 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保留全部头发,向后梳拢,只把头发梢部剪齐,垂于肩背之处,类似于后世的披肩长发。那轻纱遮住了目光,却无法遮住她的容貌,使人更加好奇轻纱下的美貌。 卢升脑海里仅剩一下一个印象,要是能够亲手掀开这紫色轻纱,一睹那绝世的容颜,这辈子也没白活! “还看,还看,还看!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本来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原来不过是个登徒子罢了!”一旁的丫鬟见他看的出神,笑着出言打断道。 卢升的脸一下子全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余光瞟到那女子原本白晢的脖子也红了起来,又不禁看痴了。 他定了定神,对那女子说道:“在下江陵府卢升,此番是为师命,前往独乐寺烧香!不知道姑娘何许人也?” 那丫鬟在一旁打趣道:“不都说宋人喜欢讲究繁文缛节,盛产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呆子么?你看上去也是个书生模样,怎么一点儿礼节都没有?哪有你这样直接得啊!” 看着少年面红耳赤的样子,那个中年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蒙面女子也捂着嘴轻笑,道:“多谢公子仗义。小女子是燕京人,姓余,名璃嫣。” 第二十二章 独乐寺之行 所谓自古英雄多好色,人不风流枉少年,卢升又不曾见识过辽地女子的风情,初逢就被迷住了魂,而那遮住他人目光的面纱更像是男女之间那层隔膜一般,叫人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去揭开那层面纱。临蓟客栈上房的床还是挺舒适的,躺在床上的卢升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隔壁房间那位未曾见到真面目的蒙面女子。 依那蒙面女子和其侍女的梳妆打扮,想来她肯定是来自燕京城里契丹贵族家族,卢升仔细观察过那随行中年人的走路姿势,也是一个不弱的练家子。这余家,肯定来头不小,回去之后向韩常好好打听一番,他肯定会知晓得。 从燕京过来,在这临蓟客栈歇息的,多半也是同路前往j县的,卢升想着明日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同行呢,强行克制住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翻身睡去了。 第二天寅卯之交的时候,虽然昨晚并未休息好,卢升还是照常起来到客栈后院一板一眼地练习剑术。自打这晨练的习惯养成以后,就是雷打不动的安排了,晚睡早起也就不是什么大的困难了。 练了不到一柱香的时候,昨天与那蒙面女子随行的中年人也打楼梯下来,走到了后院里,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卢升的招数,想起这小子昨天的好意,便笑道:“剑,乃是皇者之兵,古代帝王也多为佩剑者,意味着堂堂正正。不过剑法是一种非常繁杂的击技手法,有的轻灵,有的端正,有的专走偏门,有的虚幻不定,却一击必杀。看你这小子所用之剑较平常佩剑短一寸余,看来是走的险的路子。” 卢升早就注意到了那中年人的出现,见他开口,知道他是有心指教自己一番,就停了下来,问到,“昨日有一面之缘,却不知先生贵姓。” 那中年人答:“我姓萧,你可以叫我萧战。平日里喜欢耍耍陌刀,对剑只是略有了解罢了!” 卢升赶紧接话:“那还请萧伯指教指教小子!” 那中年人随手捡了根长棍,在庭院中舞了起来,仅用一根长棍舞出的气势,也人一种勇往直前所向披靡的感觉...... 卢升回忆起刚才萧战的气势,拿起剑练了起来。那中年人边看边说:“武器,是身体攻击手段延伸的一种,因为武器并不是我们身体的组成部分,所以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舞剑的一些基本动作练的纯熟,变成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剑融入身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达到如臂使指的程度,这只是基本条件。接下来则是心到,眼到,手到。简单来说就是,心思何处,眸光所向,锋芒汇聚。心想到哪,眼睛就会自动看向哪,等你看到的时候,你的剑已经指在那个地方了。等你练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小有成就了。” 晨练结束后,卢升听那中年人说此行也是去独乐寺拜菩萨,便约好结伴同行。 …… 那个带面纱的女子一路上都待在马车中,卢升并没有什么机会与她交谈,倒是和萧伯一路上有说有笑的。那唤做燕儿的侍女也不时插几句嘴,卢升隐隐约约感觉到她有点儿针对自己的意思,也不知是何时得罪了她。 与佳人同行大概时候过得会快一些吧,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来到了独乐寺的山门处。 山门是独乐寺入寺的主要通道,面阔三间,进深两间,中间做穿堂,前两稍间是两尊彩色泥塑金刚力士像,俗称“哼”“哈”二将,那山门梁柱粗壮,斗拱雄硕,“升起”和“侧脚”明显,屋顶为庑殿顶,五条脊四面坡,又称“四阿大顶”,一看便知是典型的唐代风格。 卢升暗自摇头,如今宋朝自结束五代十国以来,对唐代的建筑风格和建筑文化持有诋毁的态度,大肆破坏盛唐时期流传下来的建筑,将其称之为糟粕。如今在宋朝境内已经难寻到这样典型的唐代风格建筑,华夏文化的精华现如今却只能在异国外族人手中得到展示,可谓民族莫大的悲哀。唐代建筑最亮眼的就是斗拱,这独乐寺的观音阁就堪称斗拱之杰,今天有幸一定要领略一番。 在立柱和横梁交接处,从柱顶上的一层层探出成弓形的承重结构叫拱,拱与拱之间垫的方形木块叫斗。两者合称斗拱。 萧伯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卢升的沉思。 “这独乐寺不知始建何时,是在唐代翻修重建的。据说是唐朝唐太宗李世民东征高丽,路过渔阳(现j县因粮草接济不上,陷入困境。李世民心中烦闷,无意中来到一座寺庙,只见庙内香烟缭绕,铜铸神像。李世民心中一动,便双膝跪倒,向神像祷告:’李世民率兵东征,路过此地,粮草不济,欲借神明贵体一用,待李世民班师之日,当以十倍金身奉还。’祈祷完毕,叩了三个头,随后命人搬倒神像,化成铜水,铸造钱币。以此解救了燃眉之急。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大功告成,登基称帝,有人提及当年许愿之事,李世民马上发下诏书,营建独乐寺,重塑观音像。你们几个可知这独乐寺寺名的由来?” 燕儿赶紧插嘴说:“我知道我知道。因观音塑像内部支架是一棵参天而立的大杜梨树,以“杜梨”的谐音而取名”,故名独乐寺! 那蒙面女子开口接话道:“我曾听家里长辈说起这寺名的来历。佛家清心寡欲,恪守戒律,独以普度众生为乐,所以取名为独乐寺。” 卢升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不然,据我大宋史书记载,这独乐寺的寺名另有来历。” 燕儿嘴快:“你这人卖什么关子啊,到底知道不知道,赶紧说啊!” 卢升略微尴尬的挠了挠头,说:“当年诺大的盛唐毁于安史之乱,这安史之乱又起源于这里,我大宋继承正统,自然最这方面有详细的记载。安禄山当年担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在这里招兵买马,独乐寺正是当年他起兵叛唐的誓师之地。独乐之名,亦安禄山所命,盖安禄山思独乐而不与民同乐,故而命名。哎,当年张九龄张大人就曾说,乱幽州者,必此胡也。可惜玄宗皇帝被人蒙蔽,导致盛唐衰败,幽州至今仍然没有回到我族正统的掌握之中!” 燕儿反驳道:“哼!最讨厌你们汉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华夏正统,你们答应了我们就是正统,我们答应了你们就成了什么五胡乱华。” “燕儿闭嘴!”那蒙面女子看似直接打断了侍女的话,听得出来她也是这样的想法,“卢公子作为宋朝人,站在汉人的立场说话也无可厚非。但你们汉人也拙实太以自我为中心了,你们一向标牓自己是华夏正统,把周围四方的族人,分别称为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以示区别。在你们的观点里,就好比只有你们才开化了一般,殊不知你说的这独乐寺我大辽已经统治两百年了!” 卢升哑口无言,只得埋头往寺庙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