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堂娇》 第1章 抬眼望去,叶府正是满目四月初的好春光。 飞觞楼后面的那碧色湖水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水面倒映着花园中精心栽培布置的芍药牡丹等等艳色,更是显得春光无限,绿草如茵。 叶致有些难耐地丢下手中毛笔,歪头托腮望向了窗外的那满园美景,乱花迷眼,便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可怜神色来。 她今年十岁,尚是总角之年。虽然身为庆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平时里便被母亲和奶娘处处耳提面命着,时时刻刻要注意自己行止有度,不可失了礼仪。但毕竟年纪尚小,总归是克制不住内心涌起的玩耍之意。 如今窗外春光正好,她却被锁在这飞觞楼一层的书房里临字帖。 父亲临走前还专门嘱咐过她,不临完二百个大字不许她出去随意玩耍。 她看着眼前的字帖,一时间便有些负气——也不知道父亲从哪来寻来的字帖!没有名姓题头不说,还那么难写! 叶致捏起字帖一角,拎起来抖了抖,又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看过去。 但见那字帖上的书法,各个苍劲有力,端得是笔走龙蛇、遒美健秀之势,堪称得上“飘若游浮云,矫如惊龙”。 只是好看归好看,但让个九岁女孩儿临来,却是难度极高的。 叶致心中其实更中意卫夫人的簪花小楷。 卫夫人的字体在贵族仕女中极受欢迎,书风清婉秀润,观之流畅瘦洁,真真是一看便令人心生欢喜。 可每当谈及临字帖的事情,向来对叶致极为宠溺的庆国公世子叶伯承却是死板得很。不但令夫人乔氏收了她所有簪花瘦金之类的字帖,更是责令叶致每日下学后,便要在书房临字二百。 叶伯承每日自翰林院回来,更要亲自查问她的功课,若是哪日没有完成,少不了一顿责罚。 叶致为此还曾经向母亲乔氏哭过一回。 “我的儿!”乔氏将她揽在怀里,温柔地摩挲着她娇嫩的小脸,“你便乖乖听你父亲的话罢!你堂堂国公府的大小姐,写得一手好字,谁能笑话了你去。便是与别个不同些,不更加显得你矫矫不群,非是一般的贵族小姐可比。” “母亲……”叶致有些委屈地依偎着乔氏,依然是泪水涟涟的模样。 “这也是你父亲的一片苦心,你可不要想岔了才好。” 乔氏边说着,边唤了自己的贴身大丫鬟撷云过来。 她令撷云替叶致重新洗过脸,又梳了个漂漂漂亮的双平髻。更是开了自己的妆奁,让叶致自己选一对喜欢的珠花戴上,算是奖赏她乖乖做功课的。 叶致看着乔氏那个打开的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但见奁内尽是珠光宝气,夺人眼球。闪着温润光泽的南珠,熠熠生辉生辉的波斯红宝石,还有莲子米大小的祖母绿等等不一而足。 其中有一对金虾首金簪做得更是格外精巧细致,一须一足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瞧着这对金簪有趣,叶致伸手便握在了手里。 撷云在后面看着她动作,就抿着嘴笑起来:“到底是咱们大姑娘眼光好。这对金虾首金簪是前儿大舅太太遣人送来的,说是宫里尚服局内造的新鲜花样,如今整个京城里也没有几对。也就是咱们大舅太太家里有那么一门做皇商的亲戚,才这么早就拿到手里。” 叶致拿着金簪把玩了几下,才对着乔氏笑道:“母亲,这个真好看。” 乔氏见她喜欢,岂有舍不得的,便道:“长生喜欢,就拿去。大嫂打发人来的时候,我还说呢,也不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了,这样俏皮的东西,哪里戴得出去?白白搁着浪费了好东西!如今给了你,倒是合适。只这东西在家里戴却是不太方便,一会母亲叫人送去你屋里,让琼琚帮你收着罢!” 说着便另外挑了一对鎏金珍珠虫草造型的珠花,替她簪在了发髻上。 长生是叶致的乳名。 叶家长房也不是得罪了哪路的神仙,颇有些子嗣淡薄的意思。叶伯承如今已过而立。膝下只有两子一女。 除了嫡长子叶皓清之外,剩下叶致和庶出的叶皓惟,还都是生下来就不足月,十分虚弱。 所以取乳名的时候,叶伯承就给她取了长生这么个简单上口,又寓意明显的。 叶致轻轻扶着发髻上的珠花,一双大大的眼睛水亮清澈,嘴角边两朵梨涡,甚是机灵可爱。 女孩子就是对这些流光溢彩的珠玉琳琅没有抵抗力,转眼间就把临帖的苦恼抛在了脑后。 只是乔氏总不能天天都来对她安抚一番,所以大部分时候,叶致都是一边生着闷气,一边无可奈何地临着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的字帖。 “呀!”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杀气腾腾地嚎叫,叶致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当下。 只见她眉头微蹙,眼珠滴溜溜转了转,便将眼前的字帖掀到了一边。 起身吃力地拖着椅子挪到了窗前,歪七扭八地攀上椅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间的窗户。 飞觞楼北向而开,前有一座石桥,一池湖水波光粼粼,湖畔有土石相间的假山。 假山上古木新枝,生机勃勃,沿池畔筑一复廊,蜿蜒曲折,将临池而建的亭榭连成一片。 亭榭间,有个与叶致年岁相若的俏丽姑娘。正抓着一把木剑,毫无章法地朝着一位中年武师挥打。 武师亦持木剑一把,只不过轻轻几下便化解了姑娘的攻击。 “就不信打不到你!”那位姑娘一字一顿地咬出句话,接着抄起木剑再次向武师发起进攻。 那武师轻轻一躲,轻轻松松便避开了去。 可姑娘冲得过猛,已经是收不住脚。一下便撞在了正对面的大树上,接着反弹仰身躺在了地下。 叶致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地上的姑娘似是撞晕了,半天没反应。 叶致更加憋不住了,扶着窗台大笑起来。 过了好半天,地上的姑娘终于徐徐缓醒过来。听见叶致的笑声,“呼”地一下便从地上跳了起来。 “叶致!你……你笑什么!?”姑娘叉着腰,握着木剑的手气得发抖,额头上还爆出了几条青筋。 “没笑什么啊。我就是感慨,有的人啊,读书读书不行,女红女红不行,只能去舞刀弄棍,结果……”叶致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一下,满眼同情地上下打量起了对方,接着又轻笑起来。 那姑娘也不含糊,抄起手上的木剑就朝叶致扔过来。 吓得武师忙冲上前去扯住了她的胳膊,才迫使那原本朝着叶致飞去的木剑失了准头,飞落进了旁边的湖中。 木剑虽未砸中叶致,却也将她吓个不轻:“叶数!不知长幼,你要反天不成?!” 叶数扁了扁嘴,却是一副不服气地模样:“什么长幼,你不过比我大两个月,还摆起谱儿来了。” 看叶数这副样子,叶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她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风范了,撸起袖子就要从窗台上跳下来找叶数算账。 但窗台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的高度,还是让她她犹豫了半天也不敢跳。一条腿踩着屋内的椅子,一条腿悬在窗台外,姿势好不滑稽。 “哎呀呀,你要来打我吗?我好害怕啊!”看见叶致卡在窗台上的狼狈模样,这下换叶数拍手大笑了。 武师想要上前帮叶致从窗台上下来,却被叶数死死拉住。 叶致又羞又气,再看叶数竟还冲她做起了鬼脸,索性眼一闭心一横,一下从窗台上骨碌下来。 她身子轻巧,滑到地下时只沾了满身的土,并没有磕到碰到。 叶数想不到她竟这般灵活,张口结舌竟是愣住了。 等她猛然反应过来,叶致已经气势逼人地冲到了她面前。 “叶数啊,你也知道害怕呢?”叶致微微一笑,眉眼间却透着讥诮,气场凌厉无比。 她是真生气了。 叶数此时也回过神儿过来,知道与叶致的一战是在所难免。 虽然心中不安上下打鼓,却仍旧梗着脖子昂着头,丝毫不露胆怯之色。 凡是高手交战,先出手的人并不一定是赢家。 所以叶致没有动,叶数也没有动。 立在旁边的武师却已经沉不住气了,左顾右盼的想要搬救兵。只是这一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叶致的丫头琼琚、佩玉与叶数的丫头芳苓、甘棠都不在近前。 武师也不敢轻易扯开嗓子喊人,免得两位小姐只是装装样子,结果闹得满府皆知失了面子;更不敢直接扔下两位小姐跑去哪儿另想办法,倘若两位小姐电光火石间真真打起来,结果依旧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叶致,我劝你好自为之,拳脚不长眼,就你这小身板,也就是在书房练练字。”叶数眉眼间飒爽清逸,颇有昔日军中木兰之风,话一出口,竟也有些气势非凡起来。 叶致不屑地笑道:“哦?敢情你的拳脚不错啊,那刚才怎么还撞树上了?” 言语间又一次戳到了叶数的痛处,叶致心下得意非常,面上却装出一副无辜无害的模样。 她虽也是一时间孩子心性发作,但比起叶数惯常的风风火火没头没脑,她还是有几分老成持重。 “我……”叶数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红,气得说不出话,更容不得叶致再气她,一怒之下竟突然暴起扑向了叶致。 第2章 但叶致应变得也快,顷刻间反手便一把揪住了叶数的胳膊,意欲阻开她的攻势。 不想叶数轻轻一躲,却将叶致按住了,接着另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了她的一侧发髻。 叶致头发被拽得生疼,脑筋却是依旧清楚冷静。 原来叶数只把住了她一只胳膊,不曾把她另一只胳膊也抓住。 所以叶致的左手依然能够不受限制的活动。 于是乎不等叶数再多用上几分气力将自己发髻握实,叶致便也伸出了手来,同样抓住了叶数的发髻。 两人抓着彼此的发髻互不相让。 一来二去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都散落地不成样子。 武师额上沁出了无数汗珠,说话也结巴起来:“两位姑娘……快……快些停手吧!” 他几次想上前强行将两人分开,却被这姐妹二人同声呵斥开。 只见这两人眼神间均是视死如归,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可真真是剑拔弩张,难以收场了! 武师心中自是叫苦不迭,两位姑娘无论是伤了谁,他小小一介武夫,哪里担当得起? 可恨能劝阻姑娘们的丫鬟嬷嬷都不在身边,这可如何是好啊! “放肆!”柳嬷嬷的声音在此时听来,不介于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不只是武师,就连原本互不相让的叶致与叶数姐妹,也不由自主松了手扭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这一望非同小可,两个人都有些吓呆了。手里虽然还抓着对方的发髻,力道却都不由自主松了下来。 “祖母!” “祖母……” 两姐妹的嫡亲祖母,庆国公夫人郑氏此刻是气得全身发抖,手上的沉香楠木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作响:“你们这是成何体统!还不快松手!” 叶致与叶数登时都松开了手。 两个人毕竟年还小,此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起来,只是望着郑老夫人,嘴巴里嗫嚅着想解释些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两位姑娘这是在做什么?”柳嬷嬷是服侍郑老夫人的老人儿了,庆国公府这位国公夫人的脾气是在了解不过。 她怕郑老夫人正在气头上,若是让郑老夫人自己开这个口,只会是气上加气,到时候两位姑娘免不了受一顿重罚,便抢先开了口。 郑老夫人十六岁时就嫁与当时还是世子的叶祖荫为妻。 因为嫁入国公府时她的正经婆婆、叶祖荫的母亲、先国公夫人已经殁了数年,因此一进家门便是当家奶奶。 如今已经是三四十年过去,虽然现在府中是世子夫人乔氏当家,但人人都知道,遇到大事,乔氏还不是要请郑老夫人的示下。 郑老夫人共生了两个儿子,即是叶致的父亲叶伯承,和叶数的父亲叶仲承。 换而言之,叶致与叶数都是郑老夫人的嫡亲孙女,从小凤凰蛋一样的捧到现在,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教养。 如今让郑老夫人当头碰见两人不顾风度教养地打作一团,叫她怎能不气? “我……祖母……”叶数性子直,如今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祖母动了真气,心中自然是惴惴不安,“是,是大姐笑话我……我才……” 叶致也是一肚子委屈,咬着嘴唇说了一句,便委屈地几乎掉下泪来:“祖母,我只是同她说笑了两句,谁知道她就生气了!还要拿木剑丢我……” 郑老夫人扶着孙嬷嬷的手,盯着自己这两个嫡亲孙女儿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用力,捏了捏孙嬷嬷的手。 柳嬷嬷是积年的老人,孙嬷嬷更是打小服侍她的陪嫁丫鬟,对她的意思更是再了解不过,因而便笑道:“老奴还当是什么事呢,弄得两位姑娘乌鸡眼儿也似!原来不过是些小口角,哎呀,倒让老太太白操心一场!” 这话说的,本欲为叶致叶数开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去。 毕竟老太太气归气,却是舍不得真正责罚两个孙女儿,孙嬷嬷做个台阶,口头上说两句就也罢了。 况且两位姑娘年纪还小,又都是天性善良的人儿,只要日后责令教养嬷嬷多多注意,还怕旧事重演不成? 却没想到此时郑老夫人身边又逸出一道娇嫩嗓音:“孙嬷嬷说的是!本来就是小事一件,要我说呀,二姐姐也太小气了。自古长幼有序,大姐姐便是说两句,我们做妹妹的,也合该乖乖听着才是。哪有拿木剑丢大姐姐的道理?” 叶数一听此语,登时气了个倒仰,定睛看去,不是叶攸是谁。 “你!”叶数一个“你”字还没说完,却被人抢过了话头去。 “老太太听听,三姐姐这说的什么话,你看把二姐姐委屈地。”原来是同叶攸并肩而立的叶敏,此时上前一步,面对着叶致叶数两个,笑靥如花。 叶敏拉着郑老夫人的衣袖继续娇笑道:“老太太可要给二姐姐评评理,二姐姐原本最得意自己的功夫剑术,估计是大姐姐不懂其中的奥妙,便点评了几句,二姐姐心里有气也是难免的嘛。” 此话一出,竟然连老太太身边的两位嬷嬷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叶攸叶敏二人一唱一和,即便是没什么脑子的叶数,也晓得她们是不怀好意。 这字字藏针的,硬是掀翻了嬷嬷们为叶致与叶数垫下的台阶。 叶致也是心下不悦,却只是不着痕迹地轻轻扫了叶攸与叶敏一眼,面上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恭顺歉疚模样。 叶敏一见老太太与两位嬷嬷略显沉吟,心下正同叶攸一般得意万分着。 却不想目光与叶致的目光相触时,竟觉得心头隐隐生出一丝寒意来。 随即便不敢再多看叶致一眼。 叶攸与叶敏分为叶伯承的三弟叶叔承及四弟叶季承之女。 叶叔承与叶季承同为叶祖荫侧室周氏所出,除了两人之外,周氏还生有一女叶氏。 当今皇上昔日潜邸时,叶氏被指给了皇上做孺人,颇受圣上喜爱。 而后皇上登基,却不想叶氏突生急病,不久便撒手人寰。 皇上念及昔日情分,便对叶氏一母所出二位兄长叶叔承叶季承颇为倚重。 于是二人顺风顺水,一路升迁。 时至今日,叶叔承官拜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叶季承也即将升任兵部武选司郎中,二人同为正五品,前途无量,风头正劲。 反观郑老夫人的两个儿子叶伯承与叶仲承,一个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一个是正五品的太常寺少卿。 空架着国公府世子及长房名头,却是一无实权,二无前途。 二人似乎也是无心仕途,终日做学问交朋友游山玩水,似是这辈子就这么得过且过了。 也正因如此,这国公府内的形势正悄然发生了变化。 郑老夫人本就不是善妒之人,自叶祖荫迎周氏进门以来,从未苛待于她。 周氏死后,她更是尽心竭力培养叔承、季承与叶氏兄妹三人。尤其是叶氏,打小便养在她身边,疼惜爱护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如此多年,两房人相处得倒也安泰平和。 只是如今郑老夫人自知国公府昌盛之势还需得此二子提携,行事也不免小心起来。 尤其是各房间的往来相处,总要斟酌再斟酌,考量再考量,面上的事,大小都是力求一碗水端平。 况且世事无绝对,叔承季承二人羽翼渐丰。 叶祖荫在时一切都还罢了。 可若是一旦叶祖荫驾鹤而去,伯承仲承不成气候,总有宗法之制,也难防此二子反叛之心。 所以说,这庆国公府瞧着是风平浪静,实则却是暗潮涌动,人心难合。 叶攸与叶敏都是腊月里的生日,前后不过差了几天,与生在年中的叶致与叶数亦是同年。 这二人自小依仗父威,毒辣苛蛮,处处想着压过嫡长房的二位姑娘。 遇上这等挑拨是非的好机会,她们岂会轻易放过。 数愣头愣脑地扬起脸来说道:“祖母,我和大姐姐是有点儿不愉快,可是……” 叶攸与叶敏说话时总喜欢拿腔作势地吊着半口气,叶数早就瞧着不顺眼了,所以此时也不顾这二人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什么阴险计较,冲口就要为自己争辩。 “祖母,是长生不好,引得妹妹发了脾气,还请祖母不要怪罪妹妹!” 说话的正是叶致,她抢先一步打断了叶数的话头。 边说着,叶致边“噗通”一下朝着老太太跪了下来。 第3章 谁也没想到叶致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尤其是叶攸与叶敏。 两人早就打好了算盘,要引得叶致与叶数在郑老夫人面前大打出手。 一来可以架着郑老夫人将二人好好惩戒一翻。 二来可以将两人大打出手失了体统的事传扬出去,使得大房二房丢尽脸面。 叶数也叫叶致吓了一跳,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不想叶致竟悄悄扯了一把她的裙裾,使得她脚下不稳,也“噗通”一下跪在了叶致身边。 叶致秀眉微蹙,拉过了叶数的手说道:“妹妹,想来一定是姐姐让你误会了,姐姐向你赔不是。” 眼中半是真诚半是歉意,一时间连她自己都要被这出姐妹情深的戏码感动了。 叶数头脑实在简单,事到如今竟还有些不明状况,居然还是几次想把叶致的手甩开。 叶致侧着身子,借着郑老夫人等人看不见的角度,使劲儿冲叶数挤着眼睛。 只是叶数依旧歪着脑袋,一副不懂你想干什么的模样。 叶致别无她法,只得朝着手中叶数的手狠狠掐了下去。 “哎呀……”叶数疼得一下叫出声来。 叶致瞪着叶数,模样狠毒地做出“闭嘴”的口型。 叶数委屈不已,估计是叶致这下着实掐的太狠,使得叶数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眼泪婆娑地望着郑老夫人。 被叶数如此一瞧,郑老夫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叶攸与叶敏的心思她怎会不晓得,要不是被她俩挟着,自己又怎会容得两个嫡亲的孙女如此委屈。 那边厢郑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几变,叶攸硬是丝毫不察,甚至依旧是卯足了劲儿继续挤兑着叶致与叶数:“大姐姐,明明就是二姐姐不懂事,老太太这正要给你做主呢!” 且她的声音依旧是又尖又利,真真是让人又烦又厌。 眼见叶攸如此不识抬举,叶致也不多说什么。依旧满面羞愧地低着头,然后不着痕迹地再次狠狠掐了下叶数的手。 “哎呀……”叶数再次吃痛,若刚才哭得是梨花带雨,这一次哭得可就是瓢泼大雨了。 这次,差点气得仰倒过去的换成了叶攸。只见她脸色登时就黑下来。 而一见叶攸这副表情,正哭着起劲儿的叶数也似乎一下开了窍,接着不端抽泣着说道:“祖母……是我不该对姐姐发脾气的,姐姐好心指点我,我却……” 真是场姐妹情深的好戏。 叶致不禁得意地偷偷翘起了嘴角,却不经意间瞥到了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一边的叶敏。 叶敏也在盯着她。 两人目光一触,叶敏便慌忙把视线移开了。 叶致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叶敏的脸,噬不见齿。 柳嬷嬷见时机到了,连忙再次插话打圆场:“好了好了,二姑娘可莫哭了,你再哭老夫人可就更伤心了” 一边郑老夫人的确也是眼眶里噙着泪,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哭成这样她怎生舍得。 “我也是盼的你们姐妹二人好好的。”郑老夫人说着重重叹了口气,将头扭向一边,不忍再多看两人一眼。 “既然两位小姐都知道错了,我看就下不为例,地上凉,两位小姐快快起来吧!”孙嬷嬷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搀扶叶致与叶数,心下也暗暗松了口气。 三姑娘与四姑娘摆明了是憋着坏呢,亏得这大姑娘与二姑娘机灵,不然今天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才好。 叶致被孙嬷嬷搀起来,同时不忘观察着一边的叶攸与叶敏。 叶敏波澜不惊,眼眉低垂,一副恬静淡然的模样。 而叶攸则鼻孔一张一合,似乎依旧是气得不行,正攒着劲儿想继续找茬呢。 不行,不能再叫她们抓把柄。 “祖母怜惜,长生却自知今天的事有失闺秀之仪,自请抄经悔过。”叶致说着,故意瞥了叶数一眼。 用激将法对付叶数,百试百灵。 果不其然,叶数全然当做叶致是要在郑老夫人面前表现。 她可不能比叶致表现得差,随即连忙也向前凑了凑:“祖母,我也要抄经悔过!” 叶致与叶数的反应令郑老夫人欣慰不已,也越加想要敲打叶攸与叶敏一翻,当即便颇有深意地说道:“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丽质平恩,你们也是,都是好女孩儿。这一辈只有你们姐们四个,更要相互帮衬着,体谅着,明白吗?” “还请祖母放心,我们姐妹自当一体同心。”叶敏善解人意乖巧恭顺的模样简直与叶致如出一辙,一翻装模作样下来,甚至比叶致更要自然几分。 好一个姐妹,好一个一体同心。 就连叶致心下也不禁要为叶敏拍手叫好了。 她比谁都要明白,叶攸与叶敏争的是什么,眼红的是什么,但她不在乎。 恩宠,地位。 天生不是她的,她绝不窥觊,而天生是她的,谁也夺不走。 所以这样的姐妹,她无所谓。 *** 飞觞楼外。 李嬷嬷四十岁上下,此时正虎着脸训斥着面前战战兢兢的琼琚:“佩玉有别的差事,我就不说了,你呢!?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能让小姐自己一个人待着呢!?” 佩玉站在一旁,也是一声不敢吭。 “我……我就是……”琼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的确是她伺候不周,李嬷嬷说得没一点儿错。 琼琚是乔氏轻挑细选才放在叶致身边的丫鬟,对主子忠心耿耿,脑瓜也是七窍玲珑。可是有一点,就是年纪太小,只不过比叶致大两岁,仍旧还是孩子心性。 晌午她听说太子爷赏赐了叶致大哥叶皓清一匹西域进贡的宝马良驹,便兴冲冲地跟着跑去看热闹,没成想这就捅下了篓子。 但叶致练字时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谁能想到今天偏偏叫叶数挑起了火啊。 “一会儿我就去向夫人请罪,你们俩给我好好守着姑娘。可不许再出差错了,知道吗?”李嬷嬷面上凶巴巴的,心下却觉得是自己对两个丫头监管不周,这才出了如此大疏漏的,于是决定独个儿去向夫人请罪。 这李嬷嬷是乔氏的陪房之一,颇受乔氏倚重,遂将她放在叶致身边做教养嬷嬷。 而佩玉本是郑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十四、五岁,做事干净利落,脑子灵心眼儿也干净。 被郑老夫人送到叶致身边,一是为了好生看顾伺候着叶致,帮她多长个脑子;二是为了帮衬着李嬷嬷调.教琼琚。 毕竟她也年岁渐长,以后能不能继续跟着叶致还很难说。 而琼琚虽说也是聪明周全,可堪大用的,但毕竟经得事比不得佩玉,有时还是会有些顾及不到。 李嬷嬷说完便匆匆离开去见乔氏,佩玉与琼琚目送她走远。 佩玉见瞧不见李嬷嬷了,转过身也对琼琚说教起来:“你啊你啊,我这才刚离开一会儿,你就给我惹祸……” 琼琚晓得佩玉也是为她好,便挽着佩玉的一边胳膊撒起娇来:“姐姐,你就别说我了,我这心里已经够不是滋味了。” “你害了我惹祖母生气,还好意思冲佩玉撒娇?” 佩玉与琼琚吓了一跳,原来是叶致不知何时像刚刚瞧着叶数耍剑一般,再次倚在了窗户边,并着一副气鼓鼓地模样。 “姑娘,我……”琼琚被叶致吓了一跳,以为她是真恼了,连忙想要解释。 却发现一边的佩玉与叶致正都使劲儿憋着笑,不禁又羞又恼:“姑娘,都这时候了,您还拿我开玩笑。” 原本佩玉也是要笑出来的,但一听到琼琚这样说,登时也板起脸来:“姑娘,琼琚说得是。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接着她便匆匆跑进了屋内,一边忙不迭地将叶致从窗边拉进了屋里,一边不停继续朝叶致念叨着:“刚才教训的还不够啊?你还往窗棂上跑!” 叶致被琼琚与佩玉两人按坐在书桌前,只得无奈地苦笑着。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来是武嬷嬷“押着”叶数到了。 飞觞楼呈六角,四方通透,十分朗阔。首层用作书房,余上数层皆为府中藏书处。 且说这室书房,长宽皆有百十步,却不曾间隔开来。 室内除进门一角,其余五角皆摆有一张花梨大理石长案书桌。 每张长案书桌上的摆设并不相同。 叶致的书桌上,一边垒堆着各类法帖及古砚笔格笔筒若干,铜石镇纸;另一边则摆着只古铜花樽,插着满满的四季海棠。 书桌后还各有一书格,上充各类常备经书画卷。 除此外,室内各壁皆悬山水画卷,又置紫檀架若干。上置哥窑定瓶、汝窑花囊、官窑大盘等装饰之物若干。 “二姑娘,我们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跟在您身边,求您长点儿心吧。”武嬷嬷边走边小声对走在她身边的叶数说道。 两人身后是抱着堆不知什么东西的芳苓与甘棠。 叶数皱着眉头扁着嘴,估计心里已经不耐烦到极点了。 走到书房门口,突然站住不走了。 她身后的芳苓与甘棠只顾低头跟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同时撞在了她身上。 叶数一个大马趴摔在了书房门口。 叶致的书桌正对着书房大门,于是这一幕不可避免地被她看个满眼。 第4章 叶致本能地想要笑出来,但转念又想到了刚刚的一通麻烦,便硬生生地将笑意收敛起来。 只是这一番转换着实有些仓促,叶数的模样又着实可乐,所以叶致这笑憋得也是好生辛苦。 只见她一边紧咬着嘴唇,一边使劲儿拧着眉头,那表情既像是在笑,又像是要哭出来。 叶数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先抬头看了一眼叶致。 佩玉心知大姑娘这副表情若是叫二姑娘瞧见了,结果一定又是像方才般又是一通好闹,便连忙从叶致身侧闪出来挡住了叶致,作势要去扶正趴在地上的叶数。 武嬷嬷此时也已经先一步将叶数扶了起来。 被佩玉这么一挡,叶数自然是没瞧见叶致的表情。 而等到佩玉闪开时,叶致已经低下头装作抄经的模样了。 叶数登时松了口气,以为叶致没瞧见自己的窘相。 她故作轻松地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迈着大步径直就向自己的书桌走去。 叶数平日里不喜读书,这书房虽有她一张桌子,但是一年到头也用不上几回,书桌上的笔架砚台都落了灰。 这会子要抄经了,只得现布置。 方才芳苓与甘棠抱着的便是她刚从自个儿院里取来的应用之物。 武嬷嬷原是叶数母亲容氏的教养嬷嬷,后来又被容氏放在了叶数身边。她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顿时觉得叶数举止不妥。 先不说叶数这会儿要不要再为湖边之事向叶致道歉。 只说她身为妹妹,理应一进门就先向叶致行礼才是。 于是武嬷嬷连忙拉了一把叶数的衣袖,并朝她向叶致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叶数原本早就把老太太的训斥抛诸脑后了,此时见武嬷嬷向自己使眼色,心下越加烦躁起来。 打从自个儿院子回来的这一路上,武嬷嬷就没少在她耳边唠叨。 什么如此这般会叫大姑娘看笑话啦,叫三姑娘四姑娘看笑话啦,惹二老爷二夫人生气啦云云。 这些杂七杂八的威胁,叶数统统不在乎。 却唯有一条,算是立刻踩到了她的痛脚。 试问叶数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当然是舞刀弄棍学拳脚了。 这丫头整日心心念念着要做现世花木兰,所以武嬷嬷便吓唬她,若是此后再不加以收敛,恭顺礼和,母亲容氏定叫武师不再继续教授她拳脚了。 那可是一千一万个使不得。 叶数只得一咬牙一跺脚,僵直着身子十分别扭地转向了叶致所在的方向,微微屈膝施了一礼:“大姐姐,刚才是我太冒失了。还要叫姐姐替我周旋,请姐姐不要计较。” 叶致早就习惯了叶数的脾气,心里也清楚刚才当着老太太的面,叶数仅仅只是随着自己做戏。 此时见叶数如此平心静气的突然向着自己赔礼,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佩玉与琼琚也想不到一向横冲直撞的叶数还会有知事明理的时候,也都是站在旁边有些发愣。 倒还是叶致最先反应过来,忙站起身来向叶数摆着手:“二妹妹不要往心里去,毕竟咱们才是正经姐妹。以后定要好好相处,莫要再惹得祖母伤心了才是。” 叶致言辞恳切,说得也都是大实话。叶数毕竟与与叶攸叶敏不同,即便两人再打再闹,情分也都是不变的。 听到叶致这样说,叶数也释然了不少。大咧咧又傻呵呵地笑了笑,蹦蹦跳跳地朝自己的书桌走去。 见叶数这样表现,叶致心情也是轻松不少,便着琼琚与佩玉打水净手,正儿八经开始抄经了。 看到这姐妹二人一团和气,武嬷嬷也终于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她还要赶着去向叶数的母亲容氏交代,没空多留,叮嘱了叶数与芳苓甘棠两句,便匆匆离开。 瞧着武嬷嬷走远了,叶数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墩在了椅子上。 接着向身后跟着的芳苓与甘棠扬了扬下巴,示意两人将怀里抱着的东西放下。 芳苓先将几卷经卷及集册放置于书桌纸上,又手脚麻利地将落满了灰尘的笔架砚台一并理置整洁。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叶数是要一心一意严肃认真抄经的。 谁成想芳苓的手刚收回来,甘棠便“呼啦”一下将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全都摊在了桌上。 也怨不得她动静大,只见桌上的这摊东西里,有只铁质的九连环,一套空竹,几把木质弹弓,一柄木质宝剑,一套斗兽棋,一套五子棋。 最吓人的是还有几只红皮大炮仗。 任谁抱着这些东西站半晌,也都得累得不轻。 但叶致素有佛心,一旦开始抄经礼佛,便从不肯敷衍或是散漫。 所以任是叶数那边折腾地震天响,她这边也是心无旁骛,充耳不闻。 叶数也不是故意要挑得叶致心烦。 叫她好生读书写字,简直比登天还难。况且佛经又最是晦涩难懂,只得找点喜欢的物件儿不时消遣着才行。 叶致运笔灿若游云,矫若惊龙。得亏了叶伯承平日里对她习字之事严厉有加,此番抄起经来更是得心应手,只不过半晌午的时间,她便已抄了大半部的僧伽吒经。 反观叶数,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拆解着手中的九连环。 怎奈她智力不济,端是急的满头大汗也不曾解开一重。 “二姑娘,您可别再玩了,赶紧抄经吧。您自己说要抄经的,要是抄不好,怕是又要受罚了。”甘棠轻轻推了推叶数的肩膀。 她原本与佩玉一般,同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 虽不像佩玉一般得脸,却也是二等丫头里拔尖儿的聪明伶俐。 叶数正玩到兴头上,哪还顾得上别的:“别打扰我行不行,没看我忙着呢嘛!” 但她越是着急,手中的九连环越是解不开。 甘棠无奈,只得望向了一边的叶致寻求帮助。 此时叶致刚刚抄完了一个段落,正放下笔休息着。见到甘棠为难的模样,又瞧了瞧叶数,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二妹妹,你要是再不抄经,恐怕一会儿就没饭吃了……” 叶致还没说完,叶数就把九连环往书桌上一扔。“没饭吃!抄不完就没饭吃?” 叶致轻轻点了点头,别人她说不好,叶数她可捏的准。 除了舞刀弄棍之外,还能左右得了叶数的就是吃了。 要问叶致是怎么知道的,要说这世上最了解一个吃货的不就是另一个吃货嘛。 叶数登时手忙脚乱紧张起来。她转头瞄了一眼叶致,发现叶致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几张大纸,而自己面前的大纸上则是空空如也。 “磨墨!快磨墨!”叶数说着胡乱抓起笔架上的一支毛笔,趁着芳苓磨墨的空儿,她随手抓过了桌上的一本经卷,胡乱翻开了了一页。 佩玉与琼琚看到叶数这副模样,都绷不住快要笑出来了。 叶数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七七八八用毛笔在墨砚里乱沾了几下,接着便以横刀立马之势开始抄经。 她的字虽无法与叶致相比,但若以平常人的水平来看,倒也算不上十分难看。只不过又大又粗,还一个个歪七扭八的。 “完了完了,这么多字,要写到什么时候啊……”叶数越写越烦躁,恨不得都要抓耳挠腮起来。 而叶致望着叶数,随手拿起块摆在案头瓷盘里的玫瑰糕,轻轻咬了一口。 唇齿间流连的醇香浓厚让她禁不住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是了,这种盼吃心切,嗜吃如命的苦衷,怕也只有她能感同身受了。 叶致站起身来,从身后书格上抽出个五彩螺钿婴戏小盒来。打开盒盖,里面只有个寸许高的玻璃小瓶,上面螺丝银盖却没有一张封笺,不知道里面所装是何物。 叶致拿着玻璃小瓶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对叶数说道:“二妹妹,你莫要着急,我有办法。” 第5章 接着她便走到叶数书桌前,从笔架上取下支毛笔伸进小瓶子里沾了沾。 那小瓶子里也不知是什么液体,原本散软的毛笔锋全都变得十分坚硬。 叶致将毛笔的笔锋上都沾了沾墨汁,用中指抵住笔锋朝上一寸余的位置,食指与拇指握住同样的位置,开始在纸上写起了字。 此种握笔方式与一般使用毛笔的握笔方式大不相同。 由于笔锋变硬,且握住的是离笔锋更近的位置,不用以手腕巧力也可轻易控制运笔,使得书写速度比平时快了两三倍。 而且最神奇的是,这变硬了的笔锋写出的字迹,与平常毛笔写出来的字迹并无明显区别。 若不是顿笔转笔处所呈现出的力道感稍有不同,真真可以以假乱真了。 叶致说着把手中的毛笔交给叶数:“妹妹,快些写吧。” “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叶数说着用叶致递过来的毛笔,学着叶致握笔的姿势写了几个字。 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但仅仅只写了几个字,脸上的表情越加夸张起来,显然是觉出了这毛笔的好处。 “先前大哥哥看我练字辛苦,便从太子殿下那里替我讨来了此物。只道是法朗牙国进贡来的,至于具体叫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过去叶致练字时,也是尽想着办法偷懒的。只不过后来研习佛典,有所体悟,便很少再用这些投机取巧的手段了。 就在叶致说话间,叶数便已经用手中改造过的毛笔洋洋洒洒写下了许多字,欢喜之情越加溢于言表:“这笔写起来好简单,而且……挺好看的!” 叶致说着将小瓶子盖好,放在了叶数书桌边:“妹妹若是喜欢,拿去用便是。” 闻听此言,叶数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笔,拿起小瓶子就要塞回叶致手里,说道:“不不,这是大哥哥给你的,而且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妹妹拿去用便是。平时父亲常来监督我临帖抄经,我怕用时叫他发现了,少不得又是一通责罚。”叶致说着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但随即又顿了顿,微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妹妹也要记得,这种投机取巧之法,只可救急,平时还是少用为好。毕竟本事学好了,都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叶数似懂非懂地望着叶致,想要再追问叶致两句。叶致却是再次冲她微微一笑,旋即便回到了自己书桌前继续抄经了。 叶数扁扁嘴,叶致这人,她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 这边叶致与叶数正在飞觞楼抄着经,另一边叶攸与叶敏也辞罢了老太太,并肩在青石砖小道走着。 庆国公由府邸和花园两部分组成,府邸分中东西三路,由南至北,分别由多个多进四合院落组成。 中路前堂后寝,共为五进院。 前三进院分为倒座房、厅房、东西厢房等,分由两道垂花门及诸连廊相连,再向后进入第三道垂花门后,便是第四进的主院了。 主院乃是叶氏宗祠云安堂所在。这云安堂修建的极其讲究,可谓是雕梁画栋,尽显国公府威仪。平时做礼仪之用,逢重要节令及祭祀祖宗之时才会开启。 穿过云安堂后的罩房及连廊,便是中路的最后第五进院了。 只见院中正堂悬有一匾,上有先帝御笔亲书“乐寿堂”三字,叶祖荫及郑氏正是居于此院之中。 东西两路皆为前后两大进的院落。 这两大进院落中又各分成了四个三小进院落,比起中路大气岿然的格局,更多了几分精致玲珑。 东侧前进院正房名为博容轩,为叶祖荫长子叶伯承及夫人乔氏所居。厅前有一架长蟒身藤萝,长势甚好,在京城也是极为罕见的;后进院落正房名为“乐晋堂”,是叶祖荫次子叶伯承与夫人容氏的起居处,大厅内有雕饰精美的楠木隔段,也是气派非凡。 西路前进院主为涵光室,后进院主为锡泽斋,分别是叶祖荫两位庶出之子叶叔承叶季承及其夫人的居所。 叶致及叶数等人便居住在各自父母大进院落中分割出来的的小进院落中。 这几个小进院落,就根据几位小姐的喜好,各自取了名字。叶致的名为初空,叶数的则叫夜樱。叶攸和叶敏因为生日挨得最近,两个人又经常一起行动,便在自己喜欢的“冰雪”两字中各取一个,故而叶攸的院子名曰“胧冰”,叶敏的院子名曰“月雪”。 至于少爷们,则遵循老祖宗立下的规矩,都居住在乐寿堂后的抱朴院里,方便年纪小的几个一同上家学读书启蒙。 当日叶家老祖宗立下这个规矩,也是想着叶家以军功起家,子孙恐怕会因此轻视了读书上进之功。再加上生于绮罗丛中,若是长于内宅妇人之手,太过娇养,难成大器。怕是不出三代,就要败光了祖宗用命博来的富贵荣华。 府邸最深处横有一座两层的后罩楼,东西长五十余丈,内有房间百余。 后罩楼之后便是国公府的花园了。 花园与府邸相呼应,也分为东中西三路。中路以一座汉白玉拱形石门为入口,前有独乐峰、蝠池,后有绿天小隐、蝠厅,布局令人回味无穷;东路的大戏楼,厅内装饰清新秀丽,缠枝藤萝紫花盛开,使人恍如在藤萝架下观戏;而西路的飞觞楼与大戏楼隔溪相望,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且说这叶攸与叶敏此时正行至西路分割开前后两进院落的垂花门处。 这一路上叶攸就不停地向叶敏咒骂抱怨着叶致与叶数两人,叶敏却是只听而不语,引得叶攸更是心焦烦躁起来。 “妹妹,今天如此好的机会,咱们应该乘胜追击才是。好好下一下他们大房二房的脸面!你啊,也不知道帮我说话,你就这么怕那两人不成?” 叶攸平日里最喜欢浮夸不实的装束,原本再平常不过对襟齐胸襦裙,她却极为要命地选了粉蓝与桃绿两色来搭,叫人即便是百米之外,也能一眼就瞧见她。 叶敏秀眉微蹙,比起叶攸糟糕透顶的品位,她这一身月色金鱼绣花对襟齐胸对襟襦裙可真算得上是清丽脱俗,超尘不凡了:“祖母是要给两位姐姐脸面的,咱们就算不顾及两位姐姐的脸面,也要顾及祖母的。” “哼,祖母还不是要看爹爹的脸面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叶攸说着狠狠朝地上踹了一脚。 她这裙摆也是做的又长又累赘,此时被牵扯了一下,使得她差一点被绊倒摔在地下。 所幸站在她身边的丫头云梨眼疾手快,一把便将她扶住了。 叶攸也是吓了一跳,正要抚着胸口松口气,却发现云梨在扶住她的同时也将她的裙摆紧紧扯住了。 那裙摆皆由上好的棉绸轻纱制成,最是容易留下褶皱了。 狠狠瞪了云梨一眼:“你是不长眼吗!?” 伸手便要将裙摆从她手中扯回来。 不想云梨早就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坏了,一时间竟忘记了松手。 结果叶攸一用力,裙摆“刺啦”一下被扯出了个大口子。 叶攸此时也似乎是傻了眼,愣愣地望着自己裙摆上的大口子,好半天都没反应。 “三姑娘,姑娘……”云梨见叶攸这副模样,想着要说些辩解地话,怎奈她本就笨嘴拙舌,加上实在太慌张了,竟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看,只有眼泪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着转。 叶敏扯了扯叶攸的衣袖,正要说些什么,不想叶攸竟突然一抬脚,将云梨踹翻在地。 “弄坏我的衣服,信不信我叫母亲打死你!?” 此时的叶攸一脸的歹毒跋扈,每一个字都像是咬碎了牙根才说出来的,哪还像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云梨也是愚笨到家,居然又爬回到叶攸脚边,紧紧抱着她的腿不放,大声告饶道:“三姑娘息怒,云梨再也不敢了,云梨再也不敢了……” 这下叶攸的裙子彻底被她揪成了一团乱布。 这下叶攸更加暴怒非常了,当即便叫嚣着“你这小蹄子”,伸手就要去抓云梨的头发。 但不等叶攸抓住云梨,叶敏已经一把拉住了她。 “姐姐,还是算了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跟她计较又有什么用呢?”叶敏看了一眼地上的云梨,继续说道:“若是姐姐要教训她,大可以回自个儿院儿再说。何必在这儿叫人看了笑话。” 听完叶敏的话,叶攸也是愣住了。 她只想着要拿云梨出了刚才的那口气,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利害关系。 要是在这儿就打骂起了丫头,跟方才大庭广众下便大打出手的叶致与叶数有甚区别? 第6章 第6章 叶攸正寻思着,身后却传来母亲曹氏的声音:“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学到你妹妹一半的聪明,我就知足了!” 叶攸连忙回过身来,只见曹氏此时正与叶敏的母亲冯氏相携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曹氏不过三十上下,模样倒还不差,却梳了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才会梳的云朵髻。髻头正中戴着一只硕大的石榴石金钿,而金钿四周又插了一圈绛红的珠花。 与叶攸的粉蓝桃绿襦裙放在一起,真可谓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了。 相比之下站在她身边此时正笑而不语的冯氏,就简直可以用超凡脱俗来形容了。冯氏出身江南,身量甚是娇小玲珑,五官也是温润秀丽。 叶敏小小年纪,便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那副皓齿朱唇的模样,便是尽数继承了冯氏。 见是母亲与三婶婶,叶敏连忙屈膝向二人施礼。 叶攸方才一经叶敏提点,更觉闺阁仪态重要,自己不能在这一点上输给旁人丝毫。随即便也正色起来,正经八百地向曹氏与冯氏行礼。 冯氏连忙摆摆手,伸手虚扶起叶攸:“嫂嫂哪里话说的,丽质性子耿直,敢作敢为。倒是平恩这孩子太腼腆了些,该多向丽质学着点儿才是。” 她官话说得不好,带着些许江浙一代软糯的口音。语气神态却极是得体怡人,叫人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冯氏的夸奖,在曹氏与叶攸听来是说不出的顺耳,想要做出谦逊委婉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于是乎只得拿起手中的帕子掩嘴,却是掩不住“哧哧”的笑声,要是叫外人看来,真真是要觉得这娘俩儿着了魔障一般。 等曹氏笑够了,方才转头看向了正跪在地上脸色煞白、抖似筛糠的云梨,接着她又瞧了一眼冯氏,随即执过女儿叶攸的手,向她使了个眼色。 叶攸会意,当下便端足了大家闺秀宅心仁厚的谱儿,伸手欲将地上的云梨扶了起来:“这次就罢了。你以后做事伶俐些,我也定不会随随便便恼你,记住了吗?” 望着顷刻间慈眉善目起来的叶攸,云梨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缘何自己会如此轻易的便逃过一劫了? 当下更加慌张害怕起来,任凭叶攸拉着自己,竟怎么也不肯起来,并且还作势要向曹氏与叶攸磕头。 曹氏又是尴尬又是愤恨,心下埋怨自己,怎么给叶攸挑了这么个蠢笨钝拙丫头。又下意识地看了看一边的冯氏与叶敏,所幸这二人神情都尚算恳切,断不是要瞧着自己出丑的模样。 只是这接下来要再怎么办,曹氏心里没底了。 不能打又不能骂,更加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难道说为了不叫人瞧热闹,自己堂堂一房主母,要去求个小丫头不成!? 冯氏似是瞧出了曹氏的踌躇犹豫,便颇为挚诚地在一旁插了句嘴:“嫂嫂,想必是丽质仁厚,正引得这丫头心里愧疚呢。她既是有心改过,我看不如就让她回去跪着,算是惩戒。” 一面保住了面子,不落人苛待下人的口实,一面又不失威仪,果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曹氏略带感激地向冯氏一笑,随即对地上的云梨道:“行了,没听见四夫人的话吗,回去院子里跪着,没有我的话,不许起来!” 云梨似是得了大赦般,边不停念叨着“多谢夫人”“多谢三姑娘”,边冲着这二人不停磕着头。 “弟妹啊,我还是先回了,叫她一闹啊,脑仁子怪疼的。”曹氏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却又悄悄白了一眼云梨。心说等到回了院子,定要将这不知死活的蠢丫头好好收拾一番! 曹氏身后跟着的丫头忙上前将她扶着,于是乎曹氏便一手扶着丫头,一手携着叶攸离开了。 这时,曹氏和叶攸是看都没多看云梨一眼。 眼见曹氏与叶攸都走远了,云梨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又冲着冯氏与叶攸磕了两个头,才忙不迭地爬起来去追曹氏与叶攸。 见云梨走远了,冯氏方才开口说道:“这次啊,真真是要麻烦了。” 语气丝毫不见了刚刚善解人意的担忧之情,反倒是一派高高挂起的云淡风轻。 说话间还不忘怜爱地帮叶敏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叶敏也是娇滴滴地搂住了冯氏腰肢。 慈母孝女,也真真是叫人欣羡不已。 却不想两人又相视一笑,顷刻间,面上竟已变了颜色。 三分讥诮,七分狠戾,十足的狰狞可怖,万分的险恶歹毒。 凭你是何等的厉害角色,精干人儿,恐怕此时都定要心下一凛,脊背生寒了。 *** 墙上的西洋自鸣钟响了几下,叶致手里的笔也跟着停了。 她抬起脸往钟那边看去,算算时辰,将将是酉时二刻。 平日里早该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只是现在她和叶数被罚,没有郑老夫人点头,是断断不敢自行丢了笔回房吃饭的。 不止叶致手里握着笔满脸纠结,刚得了“神器”的叶数更加稳不下身心。 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叶数丢下笔,揉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子,小声嘀咕着:“这是要饿死我呀,怎么还不来叫吃饭啊。” 甘棠赶紧凑上前去:“我的好姑娘!这话也是混说的?老太太不开口,就是太太们也不敢说什么!你早上刚闯的祸,且忍忍吧!” 可白天里一阵折腾,先是跟着武师练习,后来兵荒马乱,又是打架又是抄书的,不知消耗了叶数多少精力去。 也就自然要比其他人饿得更厉害。 芳苓也只好凑上去劝解,好说歹说地,叶数才算是勉勉强强没有发作起来。 见叶数这样,叶致也索性不写了。 两手托腮趴在桌子上,看着叶数那边嘿嘿直笑。 好在这时郑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白玉进了屋,看到两位小姐这样子,不由笑得眉眼弯弯。 白玉和碧玉珠玉一样,连着给了叶致的佩玉,是郑氏身边最得用的一等大丫鬟。 她深知这二位小姐年纪还小,正是最天真烂漫的时候。再加上白玉往日里与佩玉很是要好,因此平日里也并不怎么避讳,反倒常常与她们说笑。 见到屋内这番情形,白玉便晓得这是叶数饿得不行,正在赌气呢。 白玉立在书桌前,笑盈盈地道:“二位小姐,快别写了。老太太屋里传了饭,特特打发我来请二位小姐过去呢。” 郑老夫人到底是心疼两个亲孙女,哪里舍得让她们饿着。可又不好随随便便免了她们的罚,只得算着时辰到了,便借着晚膳的时候,打发白玉去带她们回来。 堂堂庆国公夫人,却还要受两房庶子的辖制,这种事虽不少见,却总归让人不快。 郑老夫人面上就有些淡淡的,也亏得乔氏与容氏早早到了正房服侍,又多以言语劝解,她脸上才多了几分笑模样。 过了一会,不单白玉引着叶致叶数,后面跟着佩玉甘棠等丫鬟婆子来了。就是曹氏与冯氏,也各自带着叶攸和叶敏进了正房。 郑老夫人自在正面榻上独坐,有丫鬟手里捧着巾帕、漱盂等物,立在侧旁。另又有一溜穿着绿比甲的,捧着各色菜肴,侍立在后头。 容氏安箸,乔氏进羹,丝毫不乱。曹氏与冯氏来得迟,却也不敢托大。 曹氏自丫鬟手里取了个釉里红加胭脂红图案的双耳大簋,放到桌上。揭开盖子,只见里面盛得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 晓得老太太喜欢这种咸中有甜的酥烂食物,冯氏便执了长箸,夹了一筷子鸭子肉送到郑老夫人碟里。 郑老夫人便笑道:“不年不节,也没什么客,哪里用得着这个。老爷子又不在,你们妯娌几个也辛苦一天了,都坐下咱们娘儿们好好吃顿饭才是正经。” 乔氏等人便笑着说了声“是”,方才按次序坐了下来。 郑老夫人又指着丫鬟手里捧着的一碟子绣球乾贝说:“把这碗绣球乾贝放到三丫头那边,她爱吃这个。” 曹氏忙笑道:“老太太别惯着她,婶婶姐姐们都在这里,哪有她挑三拣四的份?哪里就这么金贵了,难道还是个饿死鬼投胎的不成。”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郑老夫人也笑:“我看我的三丫头是个好的,偏偏是你促狭。小孩子家家,又是在自己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说笑了一番,方才动箸。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虽多,却是雅雀无声。 一时间用完晚膳,又饮过茶。郑老夫人便觉得身上颇有些乏意,因此脸上就不十分的爽快。 乔氏见状,也不敢留叶致在她跟前讨烦,便与容氏一起带了叶致叶数出来。 妯娌两人在路上闲话了几句,各自回房不提。 叶致本欲溜回自己房里,无奈乔氏携了她的手,柔声说,“你父亲还在等着你呢。” 第7章 父亲此时要见她,能有什么好事情?无非是白天闹得那天出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等着教训她罢了! 叶致心中便先升起三分惧意,无奈父命违抗不得,只得哭丧着脸,被乔氏拉着,一路跟着回了博容轩。 即使脚步拖得再慢,路也总有走完的一天。 叶致拖拖拉拉百般不情愿地跨进博容轩正房,就看见自己父亲面沉似水,正坐在榻上翻阅着《北堂书钞》。 刘姨娘正带着叶皓惟在一旁服侍,见乔氏与叶致回来,赶忙上前打起帘子:“夫人回来了。” 乔氏领着叶致进了门,叶伯承放下书,只看着乔氏道了一声“夫人辛苦。”, 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叶致。 刘姨娘带着叶皓惟退了出去,连带着挥退了本来侍立在门外的小丫头们。 叶致此时,心里就像是把只小老鼠扔进了一窝奶猫之中,别提多乱了 但她也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拎着裙子上前几步给叶伯承行礼,低声叫了一声:“父亲。” 听见她问安之声,叶伯承便冷笑起来:“原来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父亲。” 叶致大气也不敢喘气一下,垂着手规规矩矩站在叶伯承面前挨训,珠圆玉润的小脸拧成了一团。 “我叫你每日下午在飞觞楼练字,你倒是很好,居然和妹妹打起来了。” 叶伯承平时虽然不苟言笑,对叶致的学业也要求得甚高,却也很少板着脸训斥,更不要说是这样的声色俱厉了。 叶致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就被唬得哆哆嗦嗦。 其实如果此时叶致哭着认错,叶伯承也不会舍得多加责骂。可叶致偏偏是个心里自有主意的,虽然害怕,眼睛里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叶伯承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心下更是生气:“当知礼数,轻行缓步。坐莫动膝,立莫摇裙。你说说,你是做到哪一条了?便是外面那些小门小户读书人家里的小姐,也知道礼义廉耻几个字如何写。怎么你却是一点国公小姐的样子也无,反而越长越回去了!” 乔氏看不得叶致受委屈,听叶伯承说得严厉,心中就很是不喜。 她出身定远侯府,乃是当代定远侯乔律的嫡亲妹妹。 这定远侯府亦是武将出身的钟鸣鼎食之家,到了乔律,爵位已经是传到第三代。这代兄妹四个,都是同母所出,是定远侯太夫人生的亲兄妹。 乔氏行末,自幼最受父母兄姐宠爱,最是个天真烂漫的人。在亲近之人的面前,喜怒更是直抒胸臆,很少用矫揉造作的言辞掩饰。 何况她自幼在家里,对那些什么舞刀弄枪拳脚相加的事情,不知道看了多少。 叶致和叶数那点子花拳绣腿上不得台面的打闹,虽然与礼不合,有失体统,但在乔氏眼中看来,委实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乔氏不悦道:“老爷也太大惊小怪了。她们姐妹整日玩在一起,哪里能没点摩擦,小孩子家家不懂得轻重,说急了眼也是有的。这回合该她们姐妹两个倒霉,正落到那等心黑嘴碎的人眼前,也算是吃了个教训,日后慢慢教育便是了。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吹胡子瞪眼的,凭白吓坏了我的长生。” 见妻子如此维护做错了事的女儿,叶伯承也没什么办法。 他与乔氏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平时感情甚好,彼此间没为什么事情红过脸。 叶伯承也不是那种强横霸道的人,乔氏既然说了话,就不好驳了妻子的面子。 少不得勉强笑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夫人也晓得咱们这府里头不太平。有人专门盯着咱们大房呢,今天这事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长生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也是为了她好,虽然现在年纪还小,可咱们这样的人家……” 碍着叶致就在眼前立着,叶伯承也不好把提亲定亲这些事情说得太分明,只好含含糊糊地略过不提。 乔氏当然明白叶伯承言下之意:“是我疏忽了,倒忘了这一层,还是老爷思虑周详。”她又看了叶致一眼,“以后我一定好好教育长生,定不让她再犯这样的错,被有心人拿去当了话柄。” 叶致虽然觉得自己并无值得指摘的大错,却也不是个一味倔强,不懂世情的傻子。 听到“有心人”“传出去”这些词,心中是一片透亮,方觉得白日里的世情是步步艰险。虽然有郑老夫人和两位嬷嬷顾惜,自己也反应极快,却还是被叶数这个直肠子拖累的差点着了道。 想到这一节,叶致只觉得背后都被冷汗浸透了的一片沁凉,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直直冲着叶伯承跪了下来。 “女儿晓得错了。父亲放心,女儿日后一定会小心,也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给父亲母亲丢脸,让祖母担心。” 叶伯承点点头,亲自扶她起来,又嘱咐了两句,方才出门回书房去。虽然语气还是严厉,叶致却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好,因此也并不怎么难受。 乔氏见叶致这副人小鬼大的样子,更是免不了心疼,直把她往自己怀里揽。边摩挲着她发顶,边柔声说:“并没有这么严重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只是平时多长个心眼,也就够了。” 叶致听了,不由地噗嗤一笑:“母亲别担心,我好着呢。” 她又一头撞进乔氏怀里,撒娇说:“父亲刚才那么凶,可比什么‘有心人’‘无心人’的可怕多了!母亲摸摸,我这颗心现在还跳个不住呢。” 乔氏笑道:“又胡说了,哪有人心不跳的。” 叶致只是一股脑地缠磨:“虽是如此,平时却哪有跳得这么快呢?可见是被父亲吓着了。不如母亲把前阵子新得的那个穗花型嵌珊瑚金质领花赏了我,嘿嘿,说不定我就好了呢?” 早料到这小丫头撒娇是为了讨宝贝,乔氏也不意外,保养甚好的葱白手指点点她额头:“你呀,也不晓得是像谁?虽说女儿家喜欢这些钗钿珠花儿是常事,却也没见过跟你这样,拿来收藏取乐的。” 说完,乔氏就叫进来伺候的刘姨娘:“你去我房里,把昌记银楼上次送来那个穗花型嵌珊瑚金质领花取了来,赏给大小姐。” 刘姨娘福了福身,说了声“是”,不多时就取了领花过来。 乔氏接过,给叶致别在身上。 一抬眼,却看见刘姨娘手上还拿着一对珊瑚珍珠制的虫草造型耳坠子。 乔氏便笑道:“又拿这个出来做什么?赏她一样也就够了,好好地又来一样,可别惯得她以后更不知餮足了。” 刘姨娘把那对耳坠子放到桌上,凑到乔氏耳边小声说:“夫人可别是糊涂了,只怕二姑娘心里,还生着咱们大姑娘的气呢。这心结一日解不开,只怕要被别人钻了空子。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让咱们姑娘拿着东西去看看二姑娘,彼此把话说开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经她提醒,乔氏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多亏了你,不然我也疏忽了!” 叶致伏在乔氏怀里,把二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看看桌上那对做工精细、用料上佳的耳坠子,又看看乔氏和刘姨娘的脸色。 便自己从乔氏怀里溜下地:“母亲、姨娘,二妹妹对这些金啊银的,素日最不上心。与其送这些,不如让您院里小厨房做几样精致可口的点心,我送过去。只怕二妹妹更喜欢呢。” 乔氏笑笑:“难得你有这份心,也好。” 刘姨娘福了福身:“那我这就去吩咐小厨房准备几样精细的点心,一会叫他们直接装好了送到大姑娘房里可好?” 叶致道了声谢,又规规矩矩对着乔氏行了礼:“母亲,那我就回房换身衣服,再过去二妹妹那里。” *** 叶数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她本来是难得安分的性子,只要有空闲,不是在舞刀弄枪,就是摆弄那些什么机关物件。琴棋书画刺绣女红,那是半点心也不上。她母亲容氏为此也不知道操了多少的心,怎奈叶数自己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架势。 再加上叶仲承也是一味地说什么她还小呢,我们这样的人家,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罢了。反倒叫容氏不好下狠手教训了。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和长姐打成一团这种事情到底是太有失体统,等到叶仲承回府,容氏便在他面前狠狠告了叶数一状。 这下就是叶仲承也不好再偏心包庇,与容氏相携到了夜樱院,把叶数教训了一番。 容氏更是放出话来,若是日后再闹出这等不成体统的事,便要把家中教叶数拳脚的武师统统打发走。不止要绝了她舞刀弄枪的心,更要安排两个自宫中告老出来的嬷嬷,从此把她好好管教起来,除了晨醒昏定,别想再迈出自己那小院子一步。 第8章 容氏拉着武嬷嬷的手,细细叮嘱了一番,要武嬷嬷务必时时刻刻盯紧了叶数。转过脸又对芳苓与甘棠道:“小姐的闺誉,全系在日后的举动上了。若是再让我知道,因为你们疏忽着了哪个的道,定不饶的!” 唬得芳苓甘棠带着后面的一众小丫鬟都跪了下来,应声道是。 容氏又横了叶数一眼:“你这丫头,下次再要胡来之前,先想想跟着你的这些丫鬟们。她们尽心尽力伺候了你几年,最后落得个被赶出府的下场,很好玩么!” 说罢也不再搭理叶数,跟着叶仲承径自去了。 叶仲承和容氏一走,武嬷嬷便赶着上来劝道:“姑娘可看见了?便是不想别的,好歹也顾念着甘棠芳苓这几年与你的情分罢。” 叶数自由自在地惯了,如今被叶仲承和容氏连唬带吓,又说什么犯错就要把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小丫鬟一并赶出去,当时就有些被吓住了。 不管武嬷嬷怎么说,叶数就只会傻乎乎的点头,她又去抓武嬷嬷的衣袖,哀求说:“嬷嬷!我晓得错了,嬷嬷是母亲的教养嬷嬷,求嬷嬷跟母亲说说,千万别怪罪甘棠芳苓她们!” 武嬷嬷也赶忙安慰她说:“我们二姑娘是最善心的,夫人就是明白,才说这些话儿。姑娘日后好好地,甘棠芳苓并着云石木荷她们,自然是无恙。日后姑娘表现的好了,只怕夫人还要好好赏她们呢。” 这边正说着,那边叶数屋里的小丫鬟稠李进了门,脆生生地报说:“二姑娘,大姑娘来了!这会子已经到了院门口呢!” “啊?”叶数愣了,又转头去看武嬷嬷,神情很有几分戒备,“她来做什么?” 武嬷嬷赶紧说:“什么他啊她的,姑娘得管大姑娘叫姐姐!若是叫夫人知道……”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想必是大姑娘也挨了训,特地来探望姑娘的!姑娘只想想,之前在老太太面前,大姑娘对你可有半分坏心?万万不可怠慢了!” 说话间甘棠已经过去打起了帘子,叶致进了屋,身后跟着拎着个食盒的佩玉。 叶数人是耿直了点,不过也不是傻的。 见到叶致进来,赶紧迎上去叫了一声“大姐姐”. 叶致早不是白天里和打架抄经时候的那副打扮。 如今叶致穿了一身镂银流云卷枝花草纹水蓝襦裙,头发重新梳拢过,之前那对鎏金珍珠虫草的珠花已经不见了,只是用一对莲花纹金梳把乌黑头发松松地绾成丱发的样子。 叶数心知这是来之前又专门梳洗过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简简单单地打扮一下,更衬得叶致“青梅如豆柳如眉”,水灵灵地甚是玉雪可爱。 她让着叶致坐下,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了。 虽然之前容氏一口一句:“若不是大姑娘,你今天就是让人卖了,只怕还帮别人数钱呢!”,但叶数心里其实也还不是太明白。 如果不是叶致嘲笑自己,她们会打起来吗?! 她们不打起来,能让叶攸和叶敏占了便宜?! 分明叶致自己也担着一半责任! 但是想想容氏之前的警告,再想想自己这次反应好像确实不如叶致快,叶数摸摸鼻子,对叶致的不满之情去了大半。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叶致还不是空着手来的呢。 收礼是件让人很高兴的事情。 “大姐姐,”叶数规规矩矩地招呼道,语气很是友善,“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里了?” 叶致有点欣慰,暗道叶数总算不是扶不上墙! 看这样子是被容氏狠狠教训了一顿,也不知道叶数现在是不是闹清楚了早上她们面对的是什么窘境。 对于直肠子的叶数,叶致也不敢奢求太多,只要叶数以后对叶攸和叶敏多留点心,别拖她的后腿,她也就知足了! “妹妹别多心,我是专门来给妹妹赔不是的。” 说着,叶致就做了个手势,示意佩玉把手里的食盒打开。 叶数跟着佩玉放食盒的动作看过去。 只见那双层花梨木食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些刚从小厨房里取来的点心。一样是芙蓉糕,一样是藕粉桂花糖糕,另外有一样绿莹莹沾着白色糖粉的圆形点心,却是叶数不曾见过的。 这几样点心做到都是莹莹润润十分清爽可爱,看起来就美味可口的样子,勾得叶数肚子里馋虫大动。 之前在老太太房里,因为害怕容氏拿眼刀飞她,叶数连头都不敢抬。 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连吃的是什么都没看清楚。 现在看到点心,顿时觉得有些饿了。 再说了,叶致既然敢送,她有什么不敢吃的。 叶数指着盒子里那样不认识的绿色点心,大大咧咧地问道:“大姐姐,这是什么?” 听到叶数问,叶致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得意。 要知道她平时最喜欢研究这些食单食谱的,不止秘藏了先朝许多的食谱方子,甚至学不厌精地连那些肉菜酱料的品类,都研究的一清二楚。 酱有清浓之分,油有荤素之别,酒有酸甜之异,醋有陈新之殊。 诸如此类,若要叶致细细讲起来,估计讲个三天三夜,也是讲不完。 只可惜她是叶伯承一支的嫡出大小姐,公府千金,高门贵女。 叶家的确是有专门的老师,负责教导四位小姐厨艺。 她们懂得四季各有哪些时蔬,各地产什么江鲜杂牲。 等日后嫁了人,自然也是公侯府邸的当家奶奶。不管是出门赴宴,还是自家摆酒,上一道新鲜菜肴,就算不晓得是什么名字,但是吃过几口,里面用了什么材料,也须得品得出来。 不过也仅止于此。 小姐们用不着晓得厨房里都有些什么工具,更不用亲自下厨沾上一身油烟气。 叶致研究得再精,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现在叶数一问,倒是让她觉得叶数还是有点眼光的。 “这叫草饼,据说是闽南一代特有的点心。说是用糯米和糖做的外皮,里面包着栗子红豆等等的馅料,很是清香可口。” 说起自己擅长的东西,叶致就有点滔滔不绝的意思。 “还是早前在我舅舅家吃到的,因为格外清甜又不起腻,回来我求了母亲好几天,母亲才从舅母那里讨来的配方呢。” “妹妹你尝尝,这外皮是不是软糯又不粘牙?这个糯米和澄粉的添加,是很讲究的……” 佩玉在后面小小的咳了两声。 叶致顿时闭上了嘴。 有些忘情了! 她小心翼翼地往叶数那边瞄了两眼,暗自期望叶数没发现什么。 又描补了一句:“是我母亲那边的厨子专门做的,很好吃吧?” 所以说直肠子也有直肠子的好处。 叶数只顾着吃叶致递过去的草饼,一边吃一边还得注意着吃相不能太过难看,好像就发现叶致话多的有些奇怪。 在一边伺候的武嬷嬷甘草芳苓等人,更是一颗心都系在叶数的一举一动之上,生怕这个胸无点墨的二小姐又说错了话。 叶致暗自松了口气,又殷勤的递上一块点心,还把茶杯往叶数那边推了推。 “妹妹慢些,喝点水润润,别噎到了。” 叶致这声音,顿时让叶数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自己是不是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堂姐。 以前只觉得叶致平时最会装相,叶攸和叶敏虽然有些恶毒,但总归是有迹可循。只有叶致,这个早自己半年出生,占了叶府大小姐名头的,一会好一会歹,一会又是看破红尘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且叶致平日里就是窝在书房看书写字,好没意思。 有时候想想,叶致有时候总给人一种少点活力的感觉。 要不是今天两个人打了一架,叶致又不小心暴露了她在“吃”这方面的执着,叶数还真要以为这个大姐是庙里塑了金身的玉女雕像呢。 这要是在从前,叶数也想不到,自己对叶致,也能生出亲近之感。 她咽下最后一口草饼,才说:“好吃,多谢大姐姐惦记我,大姐姐回去,也替我向婶婶道谢问安才好。” 两个人各怀心思,倒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又说了几句,眼看着天色又暗了不少,叶致才起身告辞。 叶数带着丫头直把叶致送到了门口方回。 前后都有婆子打着明瓦的灯笼照明,叶致扶着佩玉的手,后面跟着伽罗和常磐,慢慢出了乐晋堂的范围。 一行人出了夜樱院,正准备穿过乐晋堂与博容轩之间的小花园,回自己的初空院去。 小花园位于东侧前进院中间靠北的方向,虽然说是小花园,却也占了十来坪的地界。内里种了许多高大繁盛的茶树,并各色花卉不等,中间更有一道贯穿叶府大小花园的水流,在夜色里潺潺作响。 叶致借着明瓦灯笼的光打量着花园里的小路。 明瓦灯笼的光线毕竟有限,路面影影绰绰地藏在花荫树影之中,看的不十分分明。 这走起来就有些讨厌。 叶致皱着眉想。 小花园里的路,因为追求古朴自然的效果,修的并不很精致。白日里走也就算了,要是晚上走,难保自己不会一个不慎,把脚扭到花泥里去。 今天刚闹了一场,叶致可不想明天继续在叶攸叶敏面前丢脸。 “佩玉。”叶致叫了一声,“咱们走漓澜闸那边的桥去。” 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周围,佩玉很是纠结地道:“小姐……漓澜闸那边,要绕很远的路……” 叶致当然知道佩玉在害怕什么。 第9章 漓澜闸附近原先并没有流水,更没有桥。那一带原本名叫芳林院,住的是叶致曾祖的一位姨奶奶。 据说这位老姨奶奶生前虽然谈不上万千宠爱,却也颇受叶致曾祖的看重,正室待她也和善,从来没有刻意磋磨过。 偏偏这位老姨奶奶是个有命无运的,虽然生过几个哥儿,却都没养活过三岁就夭折了。之后没几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无端就在自己屋里上了吊。 等下人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冷硬了。 后来芳林院就有些不怎么好听的传说,下人们之间各个说得是煞有其事,一度闹得没人愿意靠近。 彼时还是世子的叶老太爷看着实在不像个样子。 好好一个国公府邸,整日里传些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传出去太跌了面子。弄个不好,还会被人以为自己母亲、庆国公夫人德行有亏,生生把个妾室折磨死了,才会如此后宅不宁。 所以便派人快马加鞭赶到五台山,请了位素日有些往来的得道高人来看。 也不晓得高人跟国公爷说了些什么,只晓得芳林院是彻底给拆了,又从府外不知何处引了一股活水,建成了泉溪的样貌。 那之后府里倒是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是这些旧事的来龙去脉,因果循环到底如何,也随着叶致曾祖的去世,彻底湮灭了去。 “小姐,漓澜闸那边虽然路修得比小花园好走很多,但是也太绕了,整整多出近半路程呢。” 佩玉小声说着,看表情是指望靠路太长打动一向有些懒散的叶致:“从那边再绕回博容轩,估计要将近亥时了。” 叶致并不在意。 漓澜闸建了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了,真有什么东西作怪,还能等到现在? 她一心不想走小花园坑坑洼洼的泥土道。 只要是叶致认定了的事,不管佩玉怎么说,也是没有用的。 跟在后面的伽罗是个机灵的,眼看没什么转机,叶致是铁了心要绕路,便笑着打岔:“佩玉姐姐别是怕了吧?要我说,有什么好怕的,咱们五六个人,难道还怕了它一座桥不成?” 叶致很是满意地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理。这漓澜闸也修了少说二十几年,真要闹些什么,难道还专等着我了?” 佩玉无法,只好应下,又小心叮嘱叶致:“漓澜闸那桥的栏杆修得低,晚上又看不分明,姑娘千万抓紧我的手,别走偏了才好。” 叶致微微一笑。 佩玉果然是个妥帖的。 郑老夫人把佩玉放到她屋里,原本就是因为看重佩玉细心稳重,兼之脾气温顺不争。叶致身边,最需要这样的大丫鬟扶持。 乔氏亦是做此想,于是也把自己身边比较得用的琼琚给了她。 佩玉和琼琚两个,就是如今叶致房里的两个大丫鬟,负责着叶致起居诸事。 佩玉平时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再无半点疏漏,叶致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让她为难。 想到这里,叶致轻轻握了握佩玉的手,低声答应着:“你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一行人就从小花园入口处退了出来,转而绕路行向了西北方向的漓澜闸。 不多一会儿,前面婆子的明瓦灯笼,就照亮了漓澜闸桥上的大理石栏杆。 那栏杆正如佩玉所说,修得很是低矮,即使叶致现在身量未足,栏杆也只到腰下一寸的位置。 漓澜闸附近少有人经过,此时连个上夜的婆子也看不到。 溪水好似很深,黑幽幽得也看不见个底。站在曲曲折折的桥上放眼望去,四面皆是流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耳边只听得水流潺潺流动的微弱声响。 连草丛中小虫的鸣叫声都弱到几乎听不见了。 佩玉紧紧抓着叶致的手,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姑娘,千万看好脚底下。” 此时叶致其实也有些后悔了,没想到入了夜的漓澜闸,安静的这么吓人! 可是她要面子,怎么也不好再反悔,又绕回小花园去。 君子以诚信为立身之本,出尔反尔,算什么好汉呢。 虽然叶致既不是君子,也不是什么好汉,却最崇拜那些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抿了抿嘴唇,叶致乖乖让佩玉抓着自己的手,又回头道:“伽罗常磐,你们几个跟在后面,不要并排着走。” 这桥的宽度,刚刚容得两个同行。若是在白天也就算了,现在已经入夜,除了婆子手上的明瓦灯笼,就只剩下天上月光能够照明了。 如果两个人并肩而行,很容易出什么意外。 常磐和伽罗连连点头,跟在叶致身后,唯恐一个不慎翻过了栏杆去。 佩玉也不好遇叶致同行,只好自己走在前面,向后面伸出手,抓着叶致。 她脑袋后面也没长眼睛,看不见叶致的情况,只好嘱咐伽罗和常磐:“看好姑娘!” 大家伙儿都没了说笑的心思,只是沉默地看着脚下,没什么声息的在桥上走着。 走出去没多远,叶致就觉得有些不对。 她拽拽佩玉的手,小声道:“佩玉,停一停!” 佩玉反应很快,马上叫住了前面引路的两个婆子。 一行六个人,悄无声息的停在了桥中央。 叶致也不说话,只是竖着耳朵,仔仔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她能感觉得到,佩玉握着她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你们听到什么没有?”叶致听了半晌,却再也没有听到刚才那声奇怪的响动,只好问自己身边的人。 常磐平时最怕那些鬼神之说,胆子小的不得了,听到叶致问起来,整张小脸都吓得面无人色:“姑、姑娘,是不是、是不是说刚才那个声音……” 叶致点点头:“你们也听到了吧?好奇怪,像是有什么人在惨叫一样。” 她当然不信漓澜闸有什么怨气的,她是担心这周围疏于管理,若是有什么歹人翻墙进来,藏在了周围的树丛里,可就麻烦了。 “可能是听错了。”佩玉强自镇定地笑说,“现在是春末,想是有什么猫儿狗儿的发春也不一定。”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叶府是养了不少宠物猫看门犬的,叶致以前也听到过这些小动物在发春时的叫声,倒是确实跟刚才的声音有些相像。 又看了看周围,佩玉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一样压低了声音:“姑娘,墙那边就是三姑娘的屋子。三姑娘屋里就养了两只波斯猫呢。” 佩玉这是在提醒她,叶攸最不喜欢别人窥探她的事情,特别当对方是叶致的时候。 大房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得清楚,叶攸对叶致的那股敌意,尖刻得几乎要冒出头角来了。 叶致不由苦笑。 她捏捏佩玉的手,示意佩玉自己已经明白了,又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你们把灯笼举起来,看看周围有什么东西没有。” 婆子们听见,依言把手里的灯笼举高,向着四周照过去。 烛光透过打磨得透亮的蚌壳照过去,朦朦胧胧地照亮了附近的一大片景致。 在灯笼摇摇晃晃的光芒中,漓澜闸周围的雕栏画栋、波形水廊等等,都影影绰绰地现出了形貌。 四下俱寂,佩玉等人看了半天,也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叶致也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确定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 “倒是我多心了。” 叶致笑着大道:“既然并没有什么异常,咱们便赶紧回房去吧。” 前面提灯的婆子也跟着赔笑:“可不是,再晚些回去,太太那边该着急了。” 黑暗中,明瓦灯笼照出她们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形,在地上拖出数道长长的影子。 *** 涵光室是叶府三爷叶季承的院落。 叶季承最近奉旨往平安洲去了,三夫人曹氏便把女儿叶攸安排在自己正房的碧纱橱里,母女两个夜里也好做个伴儿。 曹氏很注重养生,这日还未到亥时,就命人熄了灯,早早歇下了。 而叶攸住着的碧纱橱里,安息香正静静地燃着,青纱四合如意云纹的帷帐垂落,隐约可见内里并没有人在。 “把她的嘴给我堵住!”叶攸端坐在自己那胧冰阁的小厅内,把青瓷茶盏狠狠搁下,一张雪白的脸气得几乎扭曲。 见叶攸大发脾气,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不敢大意,一齐拥上前用,七手八脚地拿布把云梨的嘴塞了个结结实实。 生怕手上动作慢点,再被云梨哭喊起来,下一个挨罚便要换成自己。 三姑娘可不是什么菩萨脾气! 第10章 云梨被塞住了嘴,又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按着手脚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抬起脸,冲着叶攸“呜呜”地哭着。 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横七竖八都是手掌印,肿得几乎看不出原本干净俏丽的容貌。 看云梨叫不出来了,叶攸才算是满意,又把被自己搁下的青瓷茶盏端了起来。 她一口茶水也没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吹着水面上漂浮的几片茶叶,神情很是惬意。 “叫啊?”叶攸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闹出什么声响,最好把我母亲闹起来,就能免了这顿责罚?” 云梨用力地摇头,呜呜咽咽地,连句话也说不出。 叶攸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轻轻敲在茶盏上,叮叮当当得极为好听。 可惜她语气阴寒,与这玲珑声音完全不搭。 “我劝你死了这份心罢!你就是喊破天去,夫人那里也是听不到呢。” 叶攸说着,又觉得很有意思一样,抬手半掩住嘴,“咯咯”娇笑起来。 耳边的明珠耳铛也随着她动作摇晃不住。 见她一笑,虽然不明白是笑什么,但屋里的丫鬟婆子也都跟着笑出了声。 一时间胧冰阁里就充满了无比怪异的笑声。 叶攸笑得够了,脸色丕然一变。 抬手就把青瓷茶盏劈头盖脸地冲着云梨砸了过去。 茶盏直直砸在云梨额头上,生生把光洁饱满的额头砸出了个血包。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刻意弄坏我的衣裳!” 叶攸横眉立目地喊着:“那可是宫里赏出来的东西!你是不是以为弄坏这衣裳,就能让我在叶致面前丢脸了!我打死你这个贱婢!” 她边喊边跳将起来,随手摸了案边摆设的一柄玉如意,没头没脑地向着云梨打下去。 云梨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叶攸这样的毒手。 再加上嘴被塞着,连个求饶声都发不出,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云桃在旁边心惊胆战的看着,见云梨已经被打晕了,才装着胆子凑上去。 “姑娘……姑娘小心伤了手。”她不敢给云梨求情,只能低声下地的劝道,“打死一个云梨不值什么,姑娘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要让大姑娘二姑娘白白看了笑话。” 叶攸听她说起叶致叶数来,才算是停了手。 她这一生最不服的就是叶致和叶数这两个人。 不过是投得个好胎,生成了国公爷的嫡亲孙女罢了,凭什么事事都越到她前面去! 要让叶致叶数看她的笑话? 下辈子吧! “哼,我还怕她们不成?”叶攸已经沾了血的玉如意一丢,虽然嘴上说着叶致算什么,却还是停了手。 “周嬷嬷!”她高声叫着自己的乳母,“我身边用不着这样粗苯的东西伺候。你叫两个婆子,打她二十大板,打完就拖出去!别让我再看见她!” 叶攸吩咐完,看也不看已经瘫在地上的云梨一眼,抬脚就往外面走。 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件事,停下了步子。 “翠秋翠冬!把屋子打扫干净,万一明天被宇哥哥看到什么……” 四房之中,就数叶攸上面没个哥哥,虽她平素未尝表现出来,心下却是几位妒羡那三位姐妹的。 尤其叶敏的哥哥叶皓宇,最得她心意,毕竟两房向来亲近,叶皓宇对她也是多有看顾。 只不过那叶皓宇可不是她的亲生哥哥,没什么紧要的事宜,哪会轻易到她这里来。 横竖还是她自个儿自作多情,总想着叫叶皓宇也多多记挂着自己。 随后她又扫了伺候自己的两个三等丫鬟一眼,“你们也不必留在我屋里了!还有,那柄玉如意也给我丢了。沾了脏血,没得秽气!” “姑娘,小丫鬟毛手毛脚的,还是我留下来带着她们收拾吧。”云桃这时候哪里敢跟在叶攸身边,万一被挑了刺,就算不落得云梨的下场,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攸阴沉着脸:“也好,省得她们做不好,还要周嬷嬷再操心。” 说完,她连看也不看,径自带着翠春翠夏并一干婆子们回曹氏的正房去了。 见叶攸已经走远了,云桃才忍着眼泪,蹲下身子把云梨抱在怀里。 她不敢取了云梨嘴里的布条,生怕云梨昏迷中再发出什么声音,惊扰了叶攸。 云梨和云桃是同一批被买进府的,两个人情同姐妹,一起服侍了叶攸五、六年。 叶攸是个什么脾气,她们比谁都清楚。 表面上是个纤纤弱质的千金小姐,但一旦回到涵光室,没有了外人眼光的注视,叶攸的脾气简直比阎王爷还可怕。 可是签了卖身契卖进府里的下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偷偷叹自己命不好罢了! 翠冬掏出手帕递过去,小声说:“姐姐别只顾着哭,先替云梨姐姐擦擦吧。” 云桃不说话,接过帕子轻手轻脚地帮云梨擦拭着脸上的血水。 “姐姐别擦了!”在门口望风的翠秋小声说,声音非常急促,“周嬷嬷带了人回来了!” 云桃无法,只能松了手,把云梨放在地上。 不过片刻时间,周嬷嬷就带了两个婆子,把云梨拖着出去了。 云桃领着翠秋和翠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低头收拾着屋里的一片狼藉。 *** 三房这一番折腾,连涵光室的正经主人曹氏都没有惊动,更别说只是从不远处经过的叶致了。 她们穿过了漓澜闸,一路上都没再有异状发生。 路上还遇到了庆国公府大总管媳妇彭成家的。 彭成家的正带了一干值夜的媳妇婆子们四处巡查,见到叶致,赶忙迎上来问安:“大姑娘还没歇呢?这天色晚了,可要小心脚下!” 叶致也笑着问好,又指了指佩玉手中空了的食盒说:“刚从乐晋堂回来,母亲派我去给二妹妹送些东西。” 彭家是府里服侍了好几代的老家仆了,彭成的母亲彭嬷嬷更是现任国公爷叶祖荫的乳母。 簪缨世家里服侍过老主人的世仆,比年轻主子们还要体面,更别说彭成是叶祖荫手底下第一得用的人了。 叶致虽然还喜欢赖在母亲怀里撒娇讨东西,面对叶数的时候又是小孩子心性说来就来,但是面对这些管家娘子的时候,却从来没出过错。 从她记事开始,母亲不知道耳提面命了多少次。 这些个管家媳妇们,没有是一个好相与的。 欺软的怕硬的,欺上不瞒下,什么做不出来? 要是在她们面前一个行差踏错,出了二门不知道要被编出多少话取笑。 叶致从来不敢因为自己是嫡出大小姐就瞧轻了她们。 哪次不是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心里捉摸着,彭成家的肯定知道自己早上和叶数闹得这一场。 彭成是叶祖荫的心腹,彭成家的自然侍奉亲近郑老夫人。 这件事连自己这个小姑娘都能看出端倪,更别提彭成家的这种办事办老了的人精了。 如果遮遮掩掩的,反而没趣。 果然,彭成家的一脸很懂的样子,扶着叶致的胳膊说:“哎哟哟,要么说我们大姑娘就是懂事。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做姐姐的要多让着妹妹们,哪怕吃点亏呢。这才是大家闺秀的作风!” 叶致只管低着头做娇羞可爱状。 引得彭成家的又把她从头到尾夸了一遍,再看看天色:“这天可不早了,大姑娘还是早些回房吧。省的世子夫人担心,又要打发人出来寻你。” 叶致正巴不得一声呢。 但脸上还是乖巧可爱的笑着跟彭成家的作了别,才带着佩玉她们继续往自己房里走。 伽罗在她房里年纪最小,因此也最活泼,见那些上夜的婆子走得远了,才小声问:“姑娘怎么不给彭大娘说说漓澜闸的事啊?” 她问的一团天真,引得其他几个人都笑个不住。 走在前面提灯的婆子也回过头来笑骂:“你这丫头可别给姑娘招祸了。” 伽罗犹不明白,又去拉常磐的手:“常磐姐姐,我哪里说错了吗?漓澜闸那么恐怖,让彭大娘带人查查多好啊?” 常磐只顾着笑,不肯理她。 叶致挽着佩玉的手,边走边抿着嘴笑:“才刚说了漓澜闸附近就是三姑娘的屋子,你就要彭大娘带人去查看。可不是将把柄送到三姑娘手上,敲锣打鼓的告诉她我在暗中窥伺她吗?咱们只是路过,何必自找苦吃。” 听见叶致这么说,佩玉暗自点头。 大姑娘是个心中有数的。没必要的麻烦,从来不去招惹。特别是三房和四房,人有多嘴又杂,沾上了能有什么好事? 可见大姑娘虽然素日和二姑娘叶数不太对付,却还是不把二姑娘当外人的。 如今两个人说开了话,姐妹之间就更和睦了。 回了初空院,琼琚早已经备好了东西,自己过来服侍着叶致洗漱。让佩玉等人也得空歇口气。 小小地打着哈欠,叶致半眯着眼睛坐在妆台前,任凭琼琚帮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姑娘去乐晋堂的时候,刘姨娘带着六少爷来过一次。”琼琚边擦边小声说,“等了一会不见你回来,才回夫人屋里去了。” 第11章 叶致本来头一点一点地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里听见琼琚说话,才努力把眼皮子撑起道缝:“姨娘和阿兕来了?说什么了没有?” 阿兕是她庶弟叶皓惟的乳名。 叶皓惟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三斤多沉,跟个小猫一样,成年男子一只手掌就能盖过来的大小。 比早产的叶致还要虚弱。 乔氏唯恐他养不活,便给取了阿兕这个乳名,寄望这孩子能像传说里的凶兽兕一般强健长命。 叶皓惟果然不负她期望的平安长到现在。 “姨娘并没有说什么。”琼琚早帮她把头发擦干,又拿了把乌木梳子慢慢梳理着,“想来不是什么要紧事,估计是六少爷想找姑娘玩呢。” 叶致脑子这都快转不动了,哪里还有力气细想。 胡乱点着头,又扯到了头皮,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琼琚赶忙道:“姑娘再等等,这就梳完了。” 于是叶致只好撑起眼皮苦苦等着琼琚给她打理完毕。 她觉得累,快连一根小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等躺倒在床上的时候,叶致基本是立刻就睡晕过去。 早上跟叶数打了一架,下午又在小佛堂抄了大半天的书。等被父亲训斥完,又匆匆忙忙去见了叶数。 俗话说自作孽不可活,她又贪着路好走,绕了一大圈去走漓澜闸的曲桥。 路上遇到了彭成家的,又花了番心思应酬,能怪得了谁? 一整天的用心过度,害得叶致连睡觉的时候,都梦见自己绕着庆国公府来回转圈。 *** 次日一早,叶致带着两个不算太明显的青黑眼圈,去了乔氏屋里。 乔氏早已经梳洗装扮完毕,正和刘姨娘两个用早膳呢。 见她过来,乔氏招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 刘姨娘在旁边问:“大姑娘吃过了没有?” 叶致说没吃,惦记着昨天的事,所以早早起来,想跟着母亲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 要说起来,郑老夫人并不是什么刻薄的婆婆。相反因为从做姑娘开始,一辈子都是都顺风顺水的,她对底下的儿媳孙女儿等人,也十分宽和。 像是乔氏等人,正常来讲七天去问一次安也就够了。 叶祖荫和郑老夫人一生都是相敬如宾,自然不会为了这种事落他的面子。 因为主持着国公府的中馈,乔氏才隔两天就早早去乐寿堂请安见礼,比自己的妯娌们都要更频繁一些。 叶致要去给祖母请安,乔氏断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并且因为她懂事而越发欣慰了:“那正好,你就在我这吃了,再跟着我和你哥哥一同去给老太太问安。” “哥哥回来了?”叶致一阵惊喜,那双大大的猫儿眼眨巴眨巴,流露出十分喜悦的光辉来。 叶家大少爷,也就是叶致的胞兄叶皓清,今年十六岁。 因为自幼就广有才名,通家往来者,无不称其孝慧。加之他本人生得丰神俊秀,有出于众,几年前便被选入宫中为太子伴读。 叶皓清和当朝太子陈旻年纪相仿,再加上两个人都是温厚宽仁的性子,在一起上学有五年的时间,却当了四年的知己。 太子陈旻待人宽和,因为想着这些伴读也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如果只为在东宫伴读,一年半载也不得回家,岂不是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有违天道人伦。 故而请求皇上特别开恩,允准在宫中伴读的世家子弟们,每隔半月便可回家休沐两日。 这消息一传出宫,勋贵之家无不称赞太子爱在弱龄,果然至纯至孝,风度弘雅非常人所能及。 今天叶皓清休沐回家,叶致是惊喜万分。 只顾着和叶数闹别扭,都忘了大哥这几天就要回家! 叶致是最喜欢自己大哥的,不仅仅因为两人是同胞骨肉血亲的关系。 虽然是小小年纪就得了皇室青眼,叶皓清却从来没有因为这点骄横自满过。特别是对自己的弟妹们,不论叶致和叶皓惟缠着他问那些冒着傻气的蠢问题,还是闯了什么祸需要他出面善后,叶皓清总是笑微微的,从不见生气,然后稳稳妥妥的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就是叶数那么毛躁的脾气,遇到叶皓清,也每回都是满意而归,满口的“大哥好厉害”。 叶皓清对待叶致,当然也是格外不同些。 每次从宫中回来,都会带些内制点心不说,叶致书桌上摆的一块雕着敦煌菩萨的老坑洮砚,绿如蓝,润如玉,一看就非凡品。 那原本是太子赏给叶皓清的,叶皓清自己都舍不得用。 但叶致夸了一句好看,他毫不心疼的立刻就送给了叶致。 *** 从老太太房里出来,乔氏赶着去小花厅处理家事。 说话间就要到四月底,前几天就已经有关系极近的姻亲,打发了或是家里人或是管事的来送端午的节礼。 乔氏又要忙着安排人接待——有的人家来得是少爷公子,就少不得要让自家同辈的出来相陪——又要拟了礼单拿给郑老夫人过目。 本来就是十二分的忙碌。 虽然一般送礼都是有定例在先,照着准备就不会出什么大差错。但真到了拟单子的时候,又要少不得酌情添添减减一番。 就好像宴客时的座次安排,几乎每年都要大变动一番。有的人家上一年还能坐在头等席,可能今年就连宴会的帖子都收不到了。 好巧不巧刚才郑老夫人又来了兴致,拉着乔氏说起了端午当天要带着孙子孙女们去江边看龙舟赛的事情。 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乔氏为着老夫人高兴,少不得直接应承下来。 于是手上的琐碎事务又烦了几翻:要提前包下萃月楼的包间,要安排人过去收拾整理,顺便看看都有哪几家勋贵翰林也包了地方观龙舟的,到时候自然有一番契阔。 乔氏忙得脚踢后脑勺,出了门就打发个小丫头回去自己房里,通知刘姨娘先去小花厅等着。 她是顾不上一双儿女了,只好打发他们自己回屋玩去。 叶致迫不及待地拉了叶皓清的手,央着他有空时从外面给自己捎点东西。 “这可奇了,”叶皓清笑着说,伸手揉揉叶致柔软的发顶,“你还有什么缺的,不能跟家里要,偏要我从外面给你带了来。” 要让他专门从外面店铺里买了带回来,肯定是不方便从公中要的东西。 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叶致忙笑道:“也并没有什么,不过是上次从书上看到一道小菜,名字叫做蜜渍梅花的。” 叶致统共就那么几样爱好,一样是佛经,第二样便是研究食单。 她有好几本食单,在外面书斋里是难以寻见的,基本都是叶皓清花了大力替她寻来。 上次送给叶数的草团,虽然出自小厨房的厨子之手,方法却是叶致所教。 这事在府里没人知道,在大房却算不得什么秘密。 乔氏御下有方,又有刘姨娘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把个博容轩上上下下经营的铁桶一般。下人们嘴巴一个赛一个得紧,等闲想套出什么话来,十有*是不成的。 喜欢做菜这种爱好,在贵族小姐们琴棋书画、女红中镇之流的特长里,还是有些太特立独行了。乔氏虽然纵容叶致自我发挥,却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好在叶府还有叶数,这更是个奇葩,琴棋书画是样样不通种种不精,每天只想着习武耍刀。 练武可不像学厨,能暗地里悄悄地学,叶数所学尽是些要足够空间才施展得开。 闹得阖府上下从门子到花园子里洒扫的仆妇,就没有一个不晓得二小姐在学武的。 两相对比之下,叶致那点子爱好,也真是算不上什么了。 叶皓清却觉得两个妹妹的爱好虽然冷门了些,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衣食住行,食还排在第二位呢,哪有人不吃饭的? 至于习武,更是强身健体的事情。马球蹴鞠如此盛行的时代,女子习武也并不算是多么出格。 虽然叶数不通文墨又不肯用功的性子确实有些棘手。 不过她一个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又不会因为这个就嫁不出去。 “蜜渍梅花?这道菜在前朝倒是大大的有名,不过到了我朝,几乎没什么人会做了。”叶皓清摸摸下巴,问道,“怎么,你这是技术更加精进,已经想要复刻这些快要失传的食单了?” 叶致仰起脸,眉宇间流露出几分英气来:“都是些古方子,若是就此失传,岂不可惜?我想着既然现在我又有时间,又有这个条件,何不试着做做,若是有所成果,也不枉古人记载下这食单的那份心思了。” 她摇摇扇子,对着叶皓清做了个请托的动作:“我看书上说,这蜜渍梅花,需得白梅、梅花、雪水并蜂蜜四样原料。蜂蜜最是易得,雪水呢,倒也罢了。母亲园子里那棵树下,还埋着去年我攒的一小瓮。只是这个季节,眼看着就要入夏了,就是咱们府里,也没地方淘弄梅花去。” 第12章 叶致口中的白梅,并不是花园里种的白色梅花,而是梅子未成熟的果实。 需要在梅子核初成的时候摘下来,夜露中以盐汁渍之,昼日里则需曝晒,经过十渍十曝方成。别名又叫盐梅。 白梅在《本草纲目》、《千金方》里都有提及,是治疗喉痹的良物。 故而在外面的药铺里,也能随手买到。 但叶致对食材的要求一向严苛。 用她的话说,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因为“鸡宜骗嫩,不可老稚;鲫鱼以扁身白肚为佳,乌背者,必崛强于盘中;其他杂物,可以类推。” 食材的好坏,直接决定一道菜肴的成功与否。 叶致就不想在外面药铺里随随便便买些品相不好或者腌渍得不到位的白梅。 她在春末夏初起了兴头,要复原人家初冬的食谱,本就有些不合时宜的意思。 再加上对食材又有诸多的挑剔,又不能引人注目,所以不得大张旗鼓的在府里搜罗。 思来想去,只好求到叶皓清那里。 叶皓清也不推辞,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寻思了一会。 “白梅好说,去荣禧堂总号,自然有上等的可买。” 他拿了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了一番,又展示给叶致看:“要说最难的,还是梅花。你这丫头,可真是会给我找事。这个季节,哪里有新鲜梅花可摘。” 叶致抓着他的手摇啊摇:“哥哥!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快说啊快说啊。” “方法倒是有,但要我说,也有些太拿大了。”叶皓清摇头笑道,“太子去年冬天命人取了许多还开在枝头上的梅花,用专门模具冻在了冰窖里。” “说是等到今年盛夏要用冰的时候,取了出来,岂不是又好看又好用?这冰块冻着的梅花,虽然不能和冬日里新开的相比,但你要拿来试手,也足够了。” 就知道有事求叶皓清,没有不成的。 叶致欢呼了一声,抱着叶皓清的胳膊咯咯乱笑:“哥哥,求你了!你就去求求太子殿下,赏我一小块吧?一小块就够了!我下辈子愿意结草衔环,报答太子殿下的恩情!” 叶皓清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混说什么,你才多大,就下辈子了。” 然后话锋一转,又问起昨日叶致和叶数打架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问的啊。 叶致在心里腹诽着。 可面对叶皓清,她脸上却还得乖乖巧巧的回话:“并没有什么的,是我一时嘴快,惹得二妹妹生气了。” 指望着这么轻描淡写的糊弄过去。 做兄长的却不吃这套:“再过几个月,你也十一岁了。怎么还是这么瞻前不顾后的。”接着又说,“我听说,当时三姑娘和四姑娘也在祖母身边?” 他不说三妹妹和四妹妹,只称呼三姑娘四姑娘,可见对叶攸叶敏并不太亲近。 “是。”叶致回了一声,却没提自己被那两位害得白白受罚的事。 叶皓清也没问。 他已经过了束发之年,又天生聪颖。对家里的形势,他看的比叶致清楚地多。 昨天的事情,他见过乔氏之后,就知道的差不多了。 叶攸和叶敏敢这样的陷害,不过是自恃叶府里现在风头最盛、官运最好的是叶攸的父亲叶季承和叶敏的父亲叶叔承。 再加上被追封为贵妃的姑姑也是老姨奶奶周氏所出。 大约七八年前,三叔四叔借着薨了的贵妃娘娘的余惠,不知怎么的,竟得了皇上的青眼。 看三叔四叔的态度,对父亲的世子之位,怕是已经视为囊中物了! 谁叫父亲不得皇上的垂青,到现在也是只个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学士。兄弟四人中,他是官阶最低的。 叶皓清皱眉:“以后,你长点心眼,三姑娘四姑娘那里,别再被她们抓到什么把柄。” 做妹妹那个笑道:“我也是一时没小心,哥哥别说的我跟个不懂事的一样。” 叶皓清伸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又弹了下:“可不是不懂事?若是昨日被她们得了逞,只怕今天府里就传遍了你和二妹妹是如何如何不懂规矩不服管教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没看见祖母也要顾忌着三叔四叔。” 叶致眨眨眼睛,隐约有念头在心里略过,但是她年纪尚小,并不能非常完全的了解。 她只是觉得,哥哥这话大有深意,似乎并不仅仅是内宅争斗这么简单。 叶皓清看她一脸的似懂非懂,也不再提这话。 点到为止即可,叶致蕙质兰心,只需一点时间,便会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没必要现在就把话说得太分明。 “你这个年纪,也快有人来给说亲了。要是传出什么话去,那些夫人奶奶的,谁还敢给娶个没有教养只会打架的?到时候万一只能从陈是那种人里挑,你这辈子都完了!” 叶皓清又有些忧心。 谁就能笃定地说,三房四房不会借此机会,在暗地里传些不利于叶致的话呢。 他们可是巴不得大房摔个跟头,巴不得叶致找不到什么好人家。 “陈是?是说六王爷的独子吗?”叶致的注意力却滑到了别的地方,“我听人说过,六王这个儿子,生得很好。” 叶皓清冷笑了一声:“生得好有什么用,绣花枕头罢了!” 陈是在贵族圈子里可是很有名气的。 六王爷陈悭,封号纪王,不过因为不曾就藩,皇上整日里也是“六弟”地叫着,所以众人也就随着依旧称其六王。他子嗣艰难,自成亲至今,膝下只有此一子。 据说陈是刚生下来的时候,整个脸都是紫胀紫胀的,接生嬷嬷拍了几下,都不会哭,一副在娘胎里被憋住了样。 为了能活,六王把整个太医院有名有姓的太医都请到了家里医治,治不好不许走人。那场面,比当年抢救先皇的宠妃许婕妤还轰动。 陈是还不会喝奶就先会喝药,喝下的药比别家孩子吃的米都多。 托他的福,许多以前里不曾听闻过的珍贵丹药、祖传秘方,一度在勋贵圈子里大肆流行。 毕竟这些高贵世家最注重的就是养生。 生来的富贵,也得有那个命享受不是? 可能是从小吃的药太多,各种药效都作用起来,在体内你杀我我杀你,连带着把势单力薄的病根也给干掉了。 居然就这么健健康康的长到了十四岁。 虽说容貌阴柔了一点,却不影响他四处打人。 不到八岁,就有了京城一霸的称号。 早几年陈是也在宫中同众皇子一起读书。 后来因为他实在顽劣,不是硬扯了老师的胡子,就是在御花园玩钻木取火,差点来个火烧连营,再不就是把其他伴读的世家子弟打成了猪头。 最过分的一次,居然在门上放了桶墨汁,把推门准备上课的老师淋了个乌漆墨黑。 这算是捅了马蜂窝,被淋了满身墨水的,是韦经行。 这韦经行不单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儒,更是教导过两任帝王,学生中还出过九王那样意气峥嵘的英雄人物。 韦经行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老头被陈是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洗干净身上的墨汁就上了告老还乡的折子。 出了这么荒诞的事,皇上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皇上急急派了自己的心腹太监孟获,宣六王进宫,命他带着陈是向韦大儒请罪。 “醉骑白马走空衢,恶少皆称电不如。”皇上沉吟了半晌,才念了两句诗。 又皱着眉对六王言道:“六弟,多闻这孩子,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多闻是陈是的小名。 取自北方多闻天王,寓意以福、德闻于四方。 只可惜名字虽好,就是跟陈是这个人不怎么搭。 六王当时就给臊了个大红脸。 拎着陈是出宫就是顿猛揍,打得陈是连哭都不会哭了。 六王妃只得这么个儿子,从来溺爱非常,抱着被打得半死的陈是哭着向六王求情:“我已经是年近三十的人了,膝下只有一子。多闻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好,王爷也该念着这些年的夫妻之情,好歹留他条性命。若是打死了他,六王府日后该如何是好,王爷和我又该如何是好!” 又骂陈是:“你这不肖的孽障,整日只会惹你父王动气!若是我膝下还有别个,就是打死一百个你,我也不管了!” 这事虽然在奇葩辈出各领风骚的京城算不得顶级极品,却也让六王府丢够了脸。 陈是被六王打的伤养虽然养的差不多,但六王也不准备继续让他进宫丢人了。 索性警告了一番“再敢胡闹,我拼着绝后也要把你打死”之类的话,丢到国子监去。 大楚民风开放,有些事情不会刻意避着家里的小姐们。 叶致就听说过不少陈是的事情。 当然,女眷们说起来还是比较含蓄的。 陈是贵为纪王世子,今年都十四岁了,却连婚事都没定下来。 根本就连个影都没有。 按照乔氏的说法,有适龄女子的勋贵之家,都很避免跟六王府有什么多余的来往,就是怕被惦记上。 倒不是因为早年间六王曾经与今上争储——毕竟皇上一向仁慈,最重视手足之情,待自己的兄弟十分优待。虽然不许六王就藩,却没有更进一步的苛待六王。 大家主要是怕了陈是。 甚至有人在私底下偷偷说,也不知道哪家闺女倒霉,再过两年如果陈是的婚事还定不下来,六王指不定会请皇上或太后娘娘出面指一桩婚事。 要是被指婚给陈是,准是上辈子没怎么积德! 叶皓清把陈是之前在宫里做得缺德事挑挑拣拣给叶致说了说,又吓唬她说:“你可小心了,若是传出什么事坏了名声,就只能跟这种人结亲了!” 这番话其实没怎么吓到叶致。 要知道庆国公府虽然是一等勋贵之家,但父亲不得皇上青眼,她要跟王府攀亲,只怕还未够格呢。 她对八卦倒是很有兴趣,又追问说:“哥哥,我听人说,太子‘行步顾影美姿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怎么同样是天家血脉,陈是就比着太子差了这么多?” 第13章 不等叶皓清责怪她随便说话,乔氏身边的绿竹就急匆匆了进门:“大少爷,昭国公府派了世子来送端午的节礼,现在正在书房和老爷说话。夫人叫你快去作陪呢。” 闻言,叶皓清颇有些奇怪:“秦烁?他怎么来了。” 与陈是一样,秦烁在这些世家之中,也颇为有名。 昭国公秦家是当今勋贵里的头一家,自皇上登极以来,昭国公秦英以皇帝心腹的身份领太尉一职,兼任右卫大将军。昭国公府从此更加圣眷不衰,正是全盛之时。 秦烁此人更是陈是的完全反义词,提起昭国公世子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他不单生得英俊昳丽,高大挺拔,更是聪慧绝顶,不逊其父。再过十年,只怕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成就还要高过秦英。 而且他从未因为自己昭国公世子的身份就胡作非为。反而是勤奋好学,行止进退有度,让人挑不出错处,连韦经行都称赞不已。 有这么个优秀的前同窗作比较,越发衬得陈是没一样拿得出手。 叶皓清有时候觉得只有这等有为青年才配得上自己妹妹。 不过他也是只是就这么随便一想,又思忖着自家妹妹虽然敏慧,性格却有些散漫。不触及原则的事情,基本是不关己事不开口。 如果找个秦烁这样精明强悍的,叶致怕是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未必是什么好事。 叶致更是对这些人都没什么兴趣。 小道八卦嘛,什么纪王嗣王,什么昭国公世子,听听就算了。 就是有点奇怪,秦家和叶家已经有两三代没有直接联姻了,关系算是不近不远。 好端端的怎么派了世子来送节礼。 绿竹在旁边不停催着:“大少爷,赶紧去吧,去迟了,怕是要被人说我们怠慢。” 叶皓清只好又叮嘱了叶致几句“不可任性”之类的话,跟着绿竹去了。 叶皓清自去应酬,叶致闲的无事,又不想往乔氏身边凑。 想想昨日刚刚和叶数和解,不如表现出做长姐的大度,去看看叶数。 *** 这厢边乔氏主持完府中例行之事,就和刘姨娘出了小花厅,走到花园里的凉亭坐了下来。 乔氏要和刘姨娘说些体己话,在这种地方是最好不过的。亭子里视野开阔,是别人看得到她,不靠近却听不到她说些什么。如果有心之人靠近,她也远远地就能看到。 遣退了身边服侍的人,乔氏命她们在不远处守着,只留下刘姨娘在自己身边坐下。 清漪和撷云两个大丫鬟带着人远远守着,刘姨娘见她们都远远走开了,才压低声音问:“夫人是担心大姑娘?” 她是乔氏从镇远侯府带来的陪嫁丫鬟,自幼赤胆忠心的,心里只有一个乔氏。乔氏怀着叶皓清的时候,就按府里的旧规矩抬举了她做姨娘。 刘姨娘既然得主子看重,又是当家夫人的心腹,在叶府很有些脸面。 她却不是那等轻狂人,一味地只会调三斡四教唆主子,反而是处处为乔氏打算。 后来又有了叶致,便多了很多隐秘之事不足为外人道,大房上下除了叶伯承和乔氏夫妻俩,便只有一个刘姨娘知情。 乔氏叹了口气:“婉真,你说这可怎么是好。怎么偏偏是三爷四爷得了皇上的青眼。前几日有风声说,四叔的官位,只怕又要升了!” 提到三房四房,刘姨娘也是忧心忡忡,却也不好表露在脸上,徒增乔氏的烦恼:“夫人别急,就算四爷升到二品大员,毕竟不是老夫人嫡出的,上面又还有三爷这个同胞哥哥。虽然我朝立长还是立贤从来没个定论,可老爷也是早早请封世子的,行事也从来没什么错处。皇上再怎么偏心四老爷,要夺了爵位赏给他,总得要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吧?” 乔氏何尝不懂这些,只是她关心则乱,心里有担心着叶致。 叶家现在看着是花团锦簇一团和气,其实四房人私底下早就分成了几派。 叶伯承这个世子之位子坐得并不稳当。 老爷们这一辈,共有四男一女。 叶贵妃是极小的,后又因为德才孝贤,早早便被选入了当时的四皇子府,也就是当今皇上的潜邸。只是因为庶出的身份,入府时只封了孺人的位份。 当时储位虚悬,四皇子陈恒和六皇子陈悭两派之间争斗得十分厉害。叶家把女儿送进四皇子府里,也等于是站了队。 谁知先帝却流露出倾向于九皇子陈惜的意思。 陈惜意气峥嵘,五六岁便有破瓮救儿之谋,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就跟着荣国公远征塞外。都说他军政皆优,是‘上马能击胡,下马写春秋’,连韦经行都赞他是旷世不遇的奇才。 如果不是陈惜代先皇下江南巡狩时突染时疫,导致回京不久后便暴病而亡,当今皇上能不能坐上龙椅只怕还两说! 陈惜走得突然,连婚都未成,更没有留下子嗣。 即使先帝辍朝三日,又追封陈惜为烈王,为他极尽死后的哀荣。却也掩盖不了九王一脉已经绝嗣的事实。 之后不过月余时间,先帝就下旨封四皇子陈恒为太子。 就有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说陈惜是被这个和他最亲密的四哥下毒害死的。 谁都知道陈惜死前的下午,只见过陈恒一个人。 先帝的旨意,也被认定是在痛失爱子后,对四皇子以及他身后徐皇后的强大母族之妥协。 不然这时间掐的未免有些太巧! 先帝的龙体早就不成了,又接二连三的受了打击,在陈恒受封太子后半年,便龙御归天。 陈恒继位成为新帝,为了方便避讳,更名为昂。 当时的叶家虽然支持四皇子,叶伯承却与陈惜最要好。 新帝登极之后,叶家这个世子便不怎么入他眼了。 叶伯承能和陈惜交好,也不是平庸之辈。 可他与陈惜的惺惺相惜,在皇上面前,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原本的大好前程,就在这么耽搁下来。 叶伯承自己倒也沉得住气,颇有些淡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意思。 到现在,还是窝在翰林院里,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侍讲学士。 想挪个窝都难。 “我是担心,三房四房最近动作频频,难不成是有所依仗?”乔氏欲言又止。 刘姨娘神色一凛:“夫人的意思是,皇上对三老爷四老爷……有所承诺?” 乔氏就叹了口气,语气虽然还是很温和,却带出了隐隐忧虑:“这话怎么好乱讲。许是我想多了,今上一贯以明君自居,想来不会毫无缘故就做出这种事情。” 贵妃叶氏闺名孟娴,死在皇上登极后的第二年。 登极称帝之后,皇上按照旧例,隔了一年才大封六宫。 叶氏是整个后宫中除了皇后伴驾最久的人,顺理成章也就被封为正二品九嫔之首的昭仪。 皇帝对叶氏算不上专宠,却一直相当厚待。叶家更是不曾想到,自打过了春节,叶氏就开始缠绵病榻。 皇宫里什么没有?王皇后也是不是刻薄善妒的人。血燕人参等等补品是泼水一样的用着,却还是像是填进了无底洞,叶氏总不见好转。拖了一年的光景便薨了。 叶氏时年二十一岁,诏赠贵妃。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叶贵妃死后,和她一母同胞的两个哥哥,叶季承和叶叔承,就此入了皇帝的眼。 原本碌碌无为的两个人,就此仕途一帆风顺起来。 特别是四老爷叶叔承,本来只是个六品的昭武副尉,不过三年时间就做到了正五品兵部武选司郎中。 如今又有风声,说叶叔承资历熬得差不多,又该到升迁的时候。 照这么下去,叶叔承就算只是熬资历,也早晚要做到二品的封疆大吏。 到那时候,如果叶叔承猝然发难,叶伯承一个小小的侍讲学士,拿什么和他对抗? 春末夏初的风已经带着微醺的热意,风安静的拂过,乔氏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刘姨娘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夫人!夫人也是想偏了,如果老爷处境艰难,昭国公世子何必来了就直接拜见了老爷!” 这一句如晨钟暮鼓,使得乔氏清醒过来。 昭国公秦英是皇上的心腹,如果皇上真有意要打压叶伯承,秦英又何必专门派了世子秦烁前来送节礼,还巴巴地见了叶伯承。 就算秦家捧一踩一,只见叶季承或者叶叔承,难道叶家还敢为叶伯承抱不平不成。 又不是好日子过腻了! 乔氏颔首,脸上终于又露出了几分喜色:“是我想岔了!不过英国公突然派了世子过来吗,我就有点疑惑。你让冬荣到那边等着,秦世子一走,就叫大少爷马上来见我。” 刘姨娘笑盈盈地应了声是,转身出了凉亭,招手唤站在远处的冬荣过来。 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冬荣虽然不知道发生些什么,却也明白事情重要。 匆匆忙忙地屈了下膝,才转身往叶伯承书房的方向去了。 乔氏也无心继续坐在凉亭里看风景,等守在旁边的丫鬟们都回来身边,就道:“一时半会怕也回不来,咱们回去等吧。” 第14章 叶皓清回到乔氏正房的时候,叶致也在。 她趴在青瓷大缸边上,正在播弄里面的几只金鱼。 那几条被喂得肥肥的乌云盖雪,被叶致手里的萱草拨弄地四处乱窜。连带水面上浮着的几朵睡莲也来回摇动个不停。 “哥哥。”叶致抬头,见叶皓清进门,也懒得弄鱼了。 丢下手里湿漉漉的萱草就迎了上来。 叶皓清摸摸的她头:“你怎么又在玩母亲养的鱼了。虽然是些小东西,好歹也是条性命,若被你玩死了,岂不罪过。” 叶致抿着嘴笑了笑:“蜉蝣朝生暮死而不怨,人世七十寒暑而不足。大哥这你就不懂了,这些金鱼虽然脆弱,不过面对生死之时,却也对身命坏终的情况操持自如。岂不是大境界大觉悟?” 她搬出佛理来,就是欺负叶皓清一心喜道的心思。 想要借此把自己刚才的行为蒙混过去。 “蜉蝣校巨鼇,日及料大椿,岂所能及哉?”叶皓清懒懒地道,“这些小东西寿命极短,当然参不透所谓‘人死乃尽灭,尽成灰土,将不复见。’的道理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明此理,如何读得懂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屋里面的刘姨娘听见外面说话的动静,赶紧出来看了一眼。 见到是他们兄妹两个在斗嘴,也忍不住回头冲着乔氏笑道:“夫人快来看看,了不得,我们家的大少爷和大姑娘,竟然在你屋门口论起道了。” 乔氏正抱手把手教叶皓惟玩九连环,听见刘姨娘说话,头也不抬:“准是长生这丫头又在耍赖了。” 又扬声对着外面的边走边说个不停的兄妹俩:“还不快进来,我可等着问话呢。” 被母亲催着进门,叶致加快了脚步,但是又不想放弃这个和叶皓清辩论的机会。 理越辨越明,更何况她大哥学识渊博。 六月的京城,天气已经很热了。 叶致额头上冒出一些细细的汗珠,她也顾不得掏出帕子来擦擦,继续道:“有情轮回六道生,犹如车轮无始终。大哥你道教经典读得太多,难道忘了轮回果业,其实都是存在的。”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当能悟空,则无生死。既无生死,又哪里来的死生对立呢。” “分明是大哥入了执了。” 叶皓清不置可否。 他这个妹妹,佛法读的倒是精深。 平时表面上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其实心深得很,有时候连他这个做兄长的都有些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君子和而不同,没必要和叶致在佛道之争上论个高下。 就算是认认真真辩赢了,也难免以大欺小之嫌。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乔氏房中,又一同向母亲问了安。 见到他们进来,本来坐在乔氏身边的叶皓惟也站起来叫着:“大哥,大姐姐。” 地下一溜椅子,叶皓清就带着叶致和叶皓惟依次坐下。 刘姨娘后脚跟进来,对乔氏笑道:“夫人要谈正事,还是让阿兕跟我出去吧。”又冲着叶皓惟招手,“过来。” 从桌上拿了片切好的甜瓜递给刘姨娘,乔氏笑道:“在我这没有那么多规矩,难道阿兕日后就不要读书入仕了?他是个懂事的,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也坐下吧。” 刘姨娘犹豫了一会,才在乔氏身边的脚凳坐下了。 放眼望去,屋里也没什么丫鬟伺候。叶致转转眼珠,想到刚才进门的时候,正巧见到撷云清涟带着其他丫鬟退到了几步远的地方守着。 想必是母亲有什么机要的事情要说。 叶致悄悄竖起了耳朵,生怕漏了重要的话。 没想到母亲张嘴就问了句在她心里没那么重要的:“大郎,怎么秦世子这次亲自来送节礼?” 叶皓清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道:“这个他倒是没说,不过我看着像是奉了国公爷的命,来问父亲的。” 他本身也觉得奇怪。 秦家和叶家,最近几代都没有直接的姻亲关系了。要说最近的关系,不过是母亲的长兄、他们兄妹的大舅娶了昭国公秦英的长姐为妻。 但是这种亲戚关系毕竟还算是隔了一层,虽然平日里也有总动,但是要说多亲密,也算不上。 不过秦英派世子前来送礼节,本身就是尊重叶家的意思。 秦烁又主动提出拜见父亲,他们长房也觉得面上有光。 只是秦烁那几个问题,却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叶皓清思忖着,耳边传来母亲急切的追问:“问你父亲?他问了什么?” “秦烁见了父亲,之前说了什么我没听到。后来我过去了,正巧他们说道再过半年,就是九王的忌日。”叶皓清慢慢地说,“秦烁说因为是已经十年了,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想在今年好好地祭祀一番,也好叫众人记得九王曾经的功绩。父亲自然是连声称是,两个人又感慨了一番九王在世时的光景。” 叶皓清说着,又觉得秦烁这人也够奇葩的。 九王陈惜还活着的时候,秦烁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要说九王的英武,也未必记得多少。 但是和父亲提起九王的时候,秦烁倒是头头是道,舌灿莲花的,连父亲都被说的眼泛水光。 他们在东宫一起上课,也没见他这么能说啊。 乔氏和刘姨娘听得认真,叶致托着腮盯着母亲头上的凤凰衔珠金镶玉步摇发呆。 叶皓惟年纪小,更是听得一片云里雾里,又不敢低头去玩九连环,只好继续睁大眼睛看着大哥。 一时间屋内安静之极,只有微风拂过的时候,掀起珠帘时的叮当脆响。 叶皓清继续说下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秦烁就说起了外面的传言。说是九王当年代天巡狩,曾经与江南的一位世家小姐私定终身……” 说到这里,叶皓清不太自在的咳了一声,那双眼睛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了叶致的方向。 结果叶致看到也当没看到,端坐不动,完全没有要礼节性回避一下的意思。 甚至故意往凳子里面挪了挪,摆出副要在这里长坐,谁也别想赶她的走的架势。 叶皓清暗自叹气。 大楚民风开放,又受到胡风影响,女子大多爽利、刚健,大大不同于是前朝的娇羞柔媚。 与礼教大防之上,更是不十分计较。 说到底,从楚高祖在位开始,就不断有夺人、妻、霸儿媳之类不伦之事,在皇家屡屡发生。 至尊的皇族尚且如此,也不怪乎上行下效了。 乔氏也仔仔细细打量了叶致一眼,看叶致只是想听小道消息的好奇,并没有别的什么,也就随她去了。 “据传九王曾经与那位小姐约定,等回京后秉明先皇,便会迎娶她进门。结果没想九王英年早逝不说,那女子也是红颜薄命,只有一子流落民间。”叶皓清思索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秦烁这话说的,好没来由。居然问父亲是否曾经听说过类似的传言。我看父亲很是不喜的样子。” 乔氏失笑,又从托盘里挑了块马蹄糕,叫刘姨娘拿给百无聊赖的叶皓惟吃。 这种话,秦烁当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叶皓清继续道:“不过秦世子来者是客,代表的又是昭国公,父亲也不好说的太重。只好说都是无稽之谈,当年烈王下江南,是奉了先帝的旨意,查那桩著名的‘朱真案’。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又要应付各方来人,哪有那个功夫传什么风流韵事呢。” 叶致哑然。 就连她都听说过这个案子。 朱真案,是十年前一桩震惊朝野、牵连无数的贪墨大案。 江南东道采访使朱真,职权甚重。朱真任职江南东道期间,借着手中掌管检查刑狱和监察州县官吏的权利,不但不能以身护法,反而以贪坏法,卖法纵贪。 朱真家资甚巨,当年单单是抄没的车马、绫罗绸缎以及银制马鞍、玉带等物,就价值六七十万钱。 一介采访使,竟如此胆大包天,无非是在朝中有所倚仗。 先皇雷霆震怒,一时间对三省六部的诸位大员也是疑心顿生。谁也信不过的情况下,就点了九王陈惜前往江南,彻查此案。 趁着母亲和大哥都没有看自己的空档,叶致撇了撇嘴。 父亲这也……这话说的。 虽然还算合情合理,可仔细想想,难道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九王就一时半刻放下公务的时候也没有? 何况江南最是富庶风流之地,多得是才子佳人。便是有那么几个不拘泥于礼法的风流韵事,只怕不会为人唾弃,还会被那些诗人画师奉为圭臬呢。 叶致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京城里时下流行的传奇小说、还有号称“天下第一班”的集秀班正在演的戏文…… 里面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是最受夫人小姐们欢迎的。 戏里面,总是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就算是后人总不忍心英雄末路,所以编出了这种传说,出发点也是因为人们尊敬九王,希望九王后继有人的缘故。 何必要不近人情的说这种话嘛,父亲真是的。 第15章 乔氏也觉得叶伯承这回复有些生硬了。 秦烁代表的是秦英,而秦英若是想打听这些问题,有的是手段。 来问叶伯承,自然是秦英看重叶伯承,更看重叶伯承与陈惜挚友关系的意思。 再往深里想,又有谁能保证这不是皇上的意思呢。 天威难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样贸贸然的回答…… 可话都已说出口,秦烁人也走了,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 乔氏头痛道:“秦世子走后,你父亲又是怎么说的?” 叶皓清想了想,回道:“父亲说只怕问这些旧事,是皇上的意思。可是烈王当年,确实不曾有此事。此时追究,也不知上意如何?” 更关键的是,陈惜故去多年,不曾留下一儿半女继承爵位。 况且他走得突然,生前也不曾收养嗣子。 所以爵位虚悬的情况,本该由皇帝出面,指一位兄弟的儿子到陈惜名下,继承烈王爵位。更是要让陈惜年年有后人祭祀,不断香火,绵延百年。 奇怪就奇怪在不管是先皇在世时,还是皇上登基之后,都不曾提过承嗣之事。 先皇当年年事已高,龙体又是每况愈下,无暇顾及此事,只好交留今上处理也是有可能的。 但十年过去,当今皇上既不肯撤爵,又不过继嗣子承爵,就怎么看都有些微妙了。 要说皇上不待见九王,也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毕竟虽然没有嗣子,可每年九王的忌日,都是皇上亲自下旨,点了宗正寺卿、淮安郡王陈百药亲自前往祭拜。 就连没了主人的烈王府,也有专人打扫维护,一直维持着原样不曾改变过。 这样的待遇,往上数几代,也是少见的。 烈王府一向以林木绝胜著称。 特别是那个有名的“荷风听雨”,更是被文人雅客们称为京城六绝之一。 叶致听她的表哥们提起过,荷风听雨是烈王府东花园中的一座亭子。四面皆是湖清水,水中又遍植荷花。岸边垂柳依依,又精心设计了布局,兼种了许多芭蕉。夏日里每逢雨天,雨珠滴滴,都打在荷叶和芭蕉上,声音如碎玉与银器相错,玲珑清越,竟令人恍惚间觉得不似凡间。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 叶致一直很想亲眼看看荷风听雨是何等的雅致,可惜,烈王府现在是等闲人都进不得的重地。 乔氏心里“咯噔”一下,心跳猛然跳了数拍,压低声音道:“难道皇上终于想为九王选择嗣子,又听到那种传言……派秦英打探当年的旧事,就是想找到传说中那个流落在外的儿子?” 叶皓清也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这样也说得通。但是父亲说,这么多年,皇上对九王的身后事一直是讳莫如深,如今突然问起旧事,到底上意难测。若是皇上想起父亲和九王的交情,委派他去调查此事,只怕怎么查都难以复命。” 这样难办的差事,他们还是不要急着出头。 何况如今只是昭国公世子谈起了旧日传闻,他们府里要是就这么慌慌张张的乱动起来,恐怕要令皇上不喜。 不如暂时按兵不动,这么回答也不算开罪了秦英,倒是更显得叶伯承耿直憨厚,不藏私心。 叶皓清见母亲不乐,忙忙地又补了一句:“母亲也不必太过担忧,送秦烁出门之前,我也又同他谈过几句。说起今上未曾即位时,也在和朱真案那年去过江南,也有些不登大雅之堂的逸事传出,父亲是不喜这些人总爱拿着皇家编排故事的态度,而非针对他所问。” 事已至此,能描补的叶皓清都描补了,秦氏也不再问,只是叹了口气。 叶致低下头,右手小指上那枚镶嵌了小块蛋面翡翠的戒指,被她转过来又转过去。 她倒是很明白母亲在纠结些什么。 大楚自来也有皇后、公主干政的旧例,门阀贵族之家也不乏有能力远胜男子、背后又有强力娘家支持的主母支应门庭的事情。 像是叶府这样的人家,甚至有先生专门给姑娘们讲史。 给姑娘们讲史,并不像教育公子们那样高深。其本身的目的也是为了是日后出嫁,如果要面对些非常规的情况,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的束手无措。 像是朱真案因为牵连甚广、时间又不算久远,就被当做课后的闲话讲给了叶致她们。 这些事情听得多了,叶致也很明白一个道理。 生于勋贵之家看似风光无限,可是朝上风起云涌,如临深渊之边。 稍有不慎,惹得皇上不快,只怕就是一败涂地的下场。 乔氏扶了刘姨娘的手站起身,对着叶致道:“屋里怪闷的,久坐难免有些乏。大郎带着阿兕下去吧,长生和我园子里逛逛去。” *** 过了两日,叶皓清身边的小厮观言来找叶致。 叶致正在坐博容轩后面的小池子边,一心一意地挑拣刚摘下来的花瓣。 因为蜜渍梅花的事,叶致算是学乖了。赶着把夏初开的许多花摘了来,准备挑好的留下,打算也学着太子的样子,冰在冰窖里。 万一以后大冬天的想用,也免得四处寻不到抓瞎。 她带着铅丹和白练两个小丫鬟,边上摆了个柳条编的花篮子,里面盛满了刚摘下来的各色时令鲜花。 三个人轻手轻脚地把那些合欢、姜花、芍药一类的,一朵朵拿起来细看。 那些开得正好,或是含苞欲放的,就放到另一个空篮子里去。 已经有了开败之相,或者缺了瓣叶的,就丢到池中,让它随水漂了。 叶致刚挑了几朵茉莉,拿在手里跟铅丹两个笑说:“这些茉莉好,等回去叫佩玉拿上花针,咱们穿了当项链手环戴,又香又好玩。” 铅丹和白练两个都是年纪小又爱玩的,看叶致这么有兴致,也拍手说好。 “姑娘,不如咱们专门采些茉莉、栀子、晚香玉什么的来,穿上它十串八串的。”白练兴致勃勃地跟叶致建议,“姑娘自己戴着玩不说,挂在帘子上。到时候不单好看,风吹过来,满屋子都是花香呢。” 叶致本来也是个风雅的人,听见白练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更胜了:“这主意不错。我想着,再过两天就是端午,索性多穿上些,到时候和香囊一起拿了送人不是更妙?” 这主意实在是有趣,穿花针的过程本来也妙趣横生的。 连铅丹也凑上来说:“可惜县主眼下不在京城,不然姑娘打发人也给县主送上一份,县主肯定喜欢得什么似的。” 叶致心中突然地一动。 可是仔细想了想,又有些泄气:“元元人在扬州,就算母亲肯让人专门送过去,只怕到了地方,花也枯了。好生没趣。” 临真县主高元霜,是城阳长公主与驸马高纶的独生女儿。 城阳长公主乃是太后嫡女。 先皇多子,却只有城阳长公主一个女儿。故而一直备受先皇与太后的宠爱,就是身为哥哥的皇上亦是不能免俗,登基后也格外照顾这个小妹。 连带着高元霜的身家也水涨船高,生下来刚满三个月,就比照亲王之女的惯例,得了个临真县主的封号。 要知道别的公主之女,若是父亲爵位不高,也就只是个普通的贵女呢。 叶致五岁那年,正逢城阳长公主的生日。叶府的女眷基本是全数出动,前往公主府庆贺。 长公主为人体贴,怕这些小孩子们不耐单看那些祝寿的戏文,就专门安排了公主府的管事嬷嬷们,陪着这些年纪小的小姐们在后花园里玩。 高元霜虽然有个县主的封号,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就看不起别人。反而性格十分亲切活泼。 叶家四位小姐里,她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叶致长得十分娇俏可爱,又说了几句话,便更对她另眼相看。 一群人玩了一会,叶致和高元霜就熟捻起来。几个人论其年龄,才发现高元霜比叶致大了一岁。 叶家四位小姐又是同年的生日,剩下的叶数叶攸和叶敏,就也跟着叶致一起称呼高元霜为高姐姐。 她们在后花园里钓了一会鱼,高元霜就有些觉得没意思起来。 公主府的花园子,她是再熟悉不过了,玩来玩去,总觉得没什么新鲜劲。 叶致的手被她拉着,只听见高元霜嘟嘟囔囔地说:“长生妹妹,我家花园子没什么意思!等下次我求了舅舅,叫人带咱们往我九舅舅的府里玩去!” 歪了歪小脑袋,五岁的叶致细声细气地问:“高姐姐,你九舅舅的家是哪里呀?” 一提到九王,高元霜立马来了精神,挺起胸脯神气地说:“我九舅舅家,就是烈王府!我九舅舅可厉害了,他以前是个骑马打仗的大将军!” 叶致听得可羡慕了:“哇!烈王府哦,好厉害的。我听我表哥说,烈王府的荷风听雨,可漂亮呢。” 两个人就约定等高元霜有空,就带着叶致去烈王府看那个有名的荷风听雨。 可惜随着年纪渐长,叶致也知道轻重了,这事就没再被提起过。虽然两个人是闺中的密友,却也还是要谨守礼节的。 第16章 前年高元霜跟着城阳长公主去了扬州,只有时任光禄大夫的莘国公高纶留在京城。 叶致和高元霜时常有书信往来,但茉莉手钏这样时令的东西,是一次也没有相互寄送过。 正巧观言过来,见叶致突然有点无精打采的,奇道:“我这边刚听了两件真真喜事,怎么大姑娘就不高兴了呢?” 观言把手里的托盘往叶致眼前一递:“大姑娘快看?这是什么?” 叶致垂下眼睛一看,只见上面放着个识文描金花果纹海棠式大方盒并一个薄螺钿漆木小攒盒。 伸手取下那个攒盒的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许多白梅、生姜、桃子等腌渍的食物。叶致取了一片腌渍桃肉,放入口中尝了一下,顿时觉得不仅配料放得恰到好处,肉质虽然没有水分,却依然充满了嚼劲。 看叶致吃了,观言才笑着说:“这两个盒子,描金的装得是冰,钿螺的装得是有些药用功效的盐腌小食。太子听说咱们大少爷这几日有些中暑发热的征兆,很是牵挂,又说‘家中长辈上不曾用冰,他必然不好自己取了冰来用’。特特打发常公公赏端午祭礼的时候一并送些冰来。” 叶致不由赞叹太子行事好生周全,看这借口找的! 因为是军功起家,叶家的老祖宗们颇吃了许多的苦楚。为怕后代子孙耽于享乐,连点苦都吃不了,因此连家中何时用冰都有规矩。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 更妙的,人人皆知宫中良妃体丰怯热,刚入夏就开始用冰了。 太子拿冰赏了叶皓清治病,不仅算不上什么,只怕别人听了,还要赞一声呢。 叶致这人从来不吃独食,取了几块分给铅丹白练和观言,自己也从攒盒里又拿出一块,边吃边问:“太子有赏当然是喜事,那另一件呢?” “只怕三姑娘要栽跟头了!这算不算?”观言把托盘往边上的石桌上一放,眉飞色舞地说。 闻听此言,叶致拿东西的手停了一下,目光也骤然一亮:“三姑娘做什么了?” 观言压低了声音说:“我刚才从二门进来,正听见两个粗使婆子在那里说……” “怎么了?怎么了?”铅丹一叠声地催促着。 观言道:“说云梨得罪了三姑娘,被打了二十板子,送回家去了!” 铅丹和白练都不由自主低呼了一声。 连叶致也有些怔忪。 二十板子啊,云梨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二十板子打在身上,不死也要去大半条命了! 就算是运气好捡了条性命,她家里是什么样的环境,缺医少药的,只怕会落下什么残疾。 云梨这辈子算是完了。 叶致蹙着眉头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可有人说?” “是昨天夜里的事,周嬷嬷亲自带了人去的。”观言说:“至于为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我还听说,云梨被带过去的时候,脸上好大一个血窟窿!” “啊!那岂不是毁了容了!”白练快人快语地说:“三姑娘下手可真狠!” “胡说什么!”叶致轻斥道,“谁告诉你是三姑娘动得手了。以后断不可这么说。” 她心里却在叹气,暗想叶攸的脾气,这几年越发的不可收拾了。 好歹云梨也是服侍了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被她打成这幅样子。 而且观言只是从二门上过来,就听到了风声,三房附近的那些人,指不定怎么说呢。 估计叶攸现在还觉得自己特别的厉害,做事天衣无缝呢。 殊不知此事若是被有心人捉住把柄大做文章,叶攸自己的名誉也是毁了大半。 丫鬟做错了事,小姐要罚并无什么不妥,但是自己动手,还把人打成这样的,叶攸也算是独一份了! 这种事情传出去,但凡是讲究门风的人家,谁还敢娶她。 不过,这些都是三房的事,她虽然很为云梨惋惜,却也不能插手干预。 叶致站起身,仰头看着那一片蓝天白云,半响没有说话。 六月的阳光已经很是灿烂了,虽然时不时有云朵经过,遮住了几分刺目,看得多了,却还是让眼睛有些发痛。 过了半晌,叶致才叹了口气:“这件事你们不要在外面乱说。三房要遮掩此事,你们只管当不知道的。不要瞎掺和。白练,你跟着观言去冰窖,把东西放下。哎呀!” 说着,叶致想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一下“哎”了一声:“光顾着说话了,这冰从宫里赐出来,咱们又只顾着说话了。天气这么热,不会化了吧?” “姑娘别担心。”观言笑道,“这里面的冰,专门用厚厚的棉布裹住了,怕的就是冰上的冷气接触到外面的暑气,化得太快。” 叶致听着有趣,“咦”了一声,奇道:“我们夏装都是穿得轻薄散热的,没想到这些冰却要反其道行之,用棉布包得严严实实呢。” “正是呢。”观言呵呵地笑,“听大少爷说,用这棉布一包,阻隔了这冰与外面的热气接触,这样一来,这冰的温度稳定,也就不会化了。” 叶致点头:“大哥懂得就是多。可见这世上的事情,出人意表的多,我倒像是个井底蛙了。” *** 与此同时的月雪堂里,叶敏也在跟自己的大丫鬟锦漱、锦涵说着差不多的事情。 本来这几日因为准备着端午节的事宜,先生们都放了诸位小姐的假,几个人都没有去上课。 叶敏就叫了专门管着自己衣饰的锦漱,让她开了箱笼,看看去年的夏装都做了些什么样子,免得今年新衣服上身,和去年的重复了。 锦漱正拿了一件浅葱色宝相花纱罗大袖衫,在叶敏身上比着:“姑娘看这件,是夫人专门请了苏州飞仙阁的绣娘给做的呢。” 叶敏也是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明亮了几分:“还是母亲有心,到时候再簪上那朵绫罗堆的新式牡丹大花。” “还是四姑娘有眼光,”锦漱忍不住捂着嘴笑道,“要是换了三姑娘,只怕什么翡翠珍珠的,要插一头了。也不怕头面太重压得抬不起头了!” 叶敏嘴角的笑意更深,也没去阻止锦漱的言论。 就叶攸那装扮,得亏她们现在跟着出门应酬的时间还少。 不然京中早就有叶攸的大名了。 两人正说着,锦涵一头撞了进来。 大热的天,她是一额头的汗,刚进来就紧紧合上了房门,“四姑娘,四姑娘。三姑娘屋里出事了。” 叶敏吓了一跳:“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手上却没停,慢条斯理地捡了一支鸳鸯莲纹鎏金银花钗在自己发髻上比着位置。 “听说,昨天夜里,不知道为的什么,把云梨打了二十板子,赶出去了!”锦涵说着,就叹了口气。 叶致姐妹四个房中的大丫鬟们,大多数是差不多年纪一起进的府。因为三房四房走得近,连带着丫鬟们的交情也十分深厚。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几房人里,要数叶攸的丫鬟过得最艰难。 叶攸就是个活阎罗的脾气,好的时候和风细雨,一个不快,动辄就是非打即骂。锦涵她们就算同情云梨几个,可也没什么办法。除了在云梨她们被打了之后悄悄安慰几句,什么也做不了。 可真是个蠢货!叶敏挑了挑眉,心道,连个丫鬟都处理不好,真不知道叶攸还能干点什么。 “当真?”叶敏问,“是邢嬷嬷告诉你的?嬷嬷可有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邢嬷嬷是叶敏的乳母,奉了冯氏的命令,一直与四房走得很近。 这话刚问出口,叶敏就反应过来:“哦,我晓得了。必定是为了前几日,云梨把她那条裙子扯破了。”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锦涵陪着笑脸,“听邢嬷嬷说,就是因为那条裙子,三姑娘发了好大的脾气。被周嬷嬷带过去的时候,连头都被打破了。” 叶敏冷笑了一下。 真够劲的,教训个丫鬟而已,还自己动上手了。连邢嬷嬷都能打探到四房本该隐秘行事的事儿,只怕现在大房二房也早得了消息。 下午那件事本就是不是在什么隐蔽之地,隔几日再动手也就算了,偏偏当晚就把云梨打个半死赶出去。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何况大房二房除了叶数,就没一个傻的。 叶攸也就这么点本事,甚至还比不上叶数那个莽撞货! 就凭这脑子,还想和叶致斗,还想越过自己去!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自信。 放下手里的银花钗,叶敏对着铜镜照了照,越看越觉得这个双环垂髻和自己今天的妆不怎么搭,曼声道:“锦漱,把头发散了,给我重新挽一个飞仙髻。” “四姑娘,这件事……”见叶敏不再提云梨,锦涵心里没个底,只好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以后怎么反应才好?” 叶敏脸上依旧淡淡的:“怎么反应?当然是不知道了。这件事你们全部要当做没有发生过,日后再见到三小姐,就要装作从来没有云梨这个人!” 看见锦涵和在给自己梳头的锦漱都是脸上一紧,叶敏不得不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来安她们的心:“难道我就不心痛云梨吗?可她是三姐姐的丫鬟,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是隔了个房头的堂妹而已。何况你们也晓得三姐姐的脾气,火气上来,连二姐姐的东西都被掀翻过。要是你们在她面前流露出一点同情云梨的模样……” 第17章 叶敏意味深长地住了口,没说出口的话却是两个丫鬟都明白。 叶攸从来不把丫鬟当人看,就算是堂妹的丫鬟,如果惹得她不快,叶攸照样能直接动手。 两个心中一凛,都不敢再提云梨,深怕惹祸上身。 “对了,听说宫里头赏下来端午的节礼了?”叶敏倒是又想起一件事,连忙问刚从外面回来的锦涵,“我爹不在家,都是谁都接的东西?” “是大老爷接的。”锦涵有点吞吞吐吐的。 听出锦涵话里的犹豫,叶敏眉头一蹙:“大老爷接了也是正常,可是有什么别的事?” 锦涵压低了声音说:“是太子!太子听说大少爷身上有些不好,专程人送了些东西来。这也就算了。可是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观言,看他那样子,是奉了大少爷的命令给大姑娘送东西去了。” 叶敏的脑子“嗡”一声就炸开了。 什么大少爷不舒服,分明就是叶致仗着自己哥哥给太子伴读,让叶皓清替自己要东西! 叶敏看着铜镜里自己有些扭曲的脸。 总有一天,她比叶致更风光、更得意! *** 于母亲处用完了早膳,叶致便带着琼琚及伽罗匆匆赶往飞觞楼。 庆国公府长孙叶皓清自小有出于众,几年前便被选入宫中为太子伴读。 叶数的两双胞胎哥哥叶皓怡及叶皓安两年前被送到了幽州行武。 叶攸胞弟叶皓武及叶致庶出幼弟叶皓惟尚不足学龄。 而叶敏的兄长叶皓宇,如今勤勉攻读于国子监。 至于叶致等诸位姑娘,则是由郑老夫人牵头择了诸位先生,于府中就学。 诸位先生大都选在飞觞楼授课,唯独教授绘画的这位岑老夫子,授课形式不拘一格,无论是画山画鸟,均以户外写生为主。久而久之便形成惯例——每次上课前,姑娘们先到飞觞楼报到,听候岑老夫子安排作画地点。 伽罗手中拎着只食盒,边走着边对叶致小声念叨:“不知今日先生又会叫小姐们画些什么,小姐,我还没见过上哪门课要自己带着吃食去的呢!” 岑老夫子课是教得不错,为人也是幽默认真,却唯有一点叫小姐们叫苦不迭的,就是他老人家爱拖堂,且回回起码都要拖着过了午饭时辰。 于是为了应付拖堂,每次绘画课各房都要自行准备好点心吃食带着,上课前放在飞觞楼,好叫自家小姐能在课间休息时拿来垫垫肚子。 叶致故意做出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你要是觉得跟着我上课委屈,下次我就只带琼琚来好了……” “别别,小姐,我不怕辛苦,何况还能吃到小姐您亲手做的点心……”伽罗话没说完,便被琼琚伸手掩住了嘴。 伽罗眨巴眨巴眼睛,看看琼琚,又看看叶致,一脸茫然。 叶致语气平和,神色中却带了份不怒自威的气魄:“我怎么说的来着?” 叶致爱吃,也懂得吃,这是全府上下人尽皆知的。 前面说到过,叶致平素最喜研究这些食单食谱的,却碍于闺阁风仪,甚少亲下厨房沾染那些烟尘气息。 但有时候叶致兴起,或是有哪道食方真叫她琢磨不透了,倒也会悄悄去到母亲乔氏的小厨房钻研一番。 只不过煎炒烹炸的动静太大,所以也只能由些点心小食之物入手,平日里也是瞒得甚是辛苦。 叶致身边的丫鬟里,数伽罗年纪最小,说话每每不经脑子,都少不得叫叶致提心吊胆一番,可是每次又念在这孩子单纯赤诚,始终狠不下心责罚于她,只能嘱咐着其余的大丫鬟在她当值时多张个心眼。 伽罗好不容易回过味来,随着叶致改口:“这点心……是夫人请来的厨娘做的?” “没错,不知这厨娘从何处得来这点心方子的,京城这么多点心铺,还没有一家能做出这样的口味,恐怕是宫中的御厨也不过如此。”叶致借机夸奖自己一番,却又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意。 但她是吃过宫中赏赐点心,的确并没有比她做的好吃,这倒是事实。 琼琚和伽罗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话好了,叶致平素端持稳重,可只要一说起自己最心心念念又引以为豪的厨艺烹饪时,就好似变了个人,立刻便悦动活泼起来。 就在叶致沉浸于美好的自我陶醉之时,叶攸并着叶敏到了。 两人身后分别跟着丫头云桃及锦涵。叶致瞧着云桃,就想起了被打的云梨,再瞧叶攸,不禁脊背生凉。 叶攸这样狠毒之人,将来若是不能成就一番大事,可真是有些说不过去。 云桃及锦涵手里也都拎着只食盒,必也事记住了先生拖堂的特性,准备了点心吃食。 “大姐姐好。”叶敏端端正正向叶致施了一礼,要说这阖府上下行礼知节最周全的,除叶敏再找不出第二人,纵是叶致素来仪范有章,却也在小时候出过一次半次疏漏。 单单是叶敏,从未于此出过差错。 叶攸也向叶致行了一礼,比起叶敏行礼时的张弛有度,不卑不亢,叶攸这礼行得可算尽是包袱,不但要比叶敏端正,又想冲着叶致端架子,再加上她这一身要命的亮桃粉色对襟齐胸襦裙,活脱脱一个花大木偶。 叶致强绷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亏得自己刚刚还嗟叹着这叶攸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但就这简单的一行礼,就已将她的秉性彻底暴露出来——孺子不可教也。 三人寒暄几句,行至飞觞楼,却发现叶数竟破天荒地第一个到了,此时正坐在书桌前摆弄着一套斗兽棋。 “二姐姐,你今日来得可真早……”叶攸也是破天荒地由衷赞叹起了叶数的“积极”表现。 只是这赞叹之声还没完,叶攸便像是发现了什么,直勾勾盯着叶数的头发不动了。 叶致顺着叶攸视线望去,直瞧见叶数头上别着支白玉响铃簪,正是昌记银楼的最新样式。 转眼再瞧叶攸,就见她脑袋上也正插着一支与叶数一模一样的的白玉响铃簪! 叶致心道不好,这叶数戴个什么簪子不好,偏偏要戴一支同叶攸一模一样的。 叶攸霸道泼蛮,稍有不顺便会翻脸,偏偏叶数又是直通通的性子不会拐弯不输她,这两人可说是叶家两大行走的火药桶,一点就着,着了就定要害得周围人一道遭殃。 叶数却是浑然不觉叶攸正不断暴涨的怒火,又自顾自说道:“这个夫子老是拖堂,咱们早到就早下课,也好赶得及回去吃饭,我是不想饿肚子。” 叶数也是直抒胸臆,但在叶攸看来却是挑衅了。只见她气得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两只眼睛半眯着,恨不得只用眼神就能叶数抓起来狠狠掐死。 叶敏自然也是也瞧出了叶攸火气的,若在平时,她定要撺掇着叶数与叶攸打起来。倘若这两人争气闹得够大,还能捅到郑老夫人哪里。 这么一来郑老夫人少不得要对这两人大加惩戒,也定叫二房三房丢尽脸面。 没错,在叶敏眼中,不只是大房二房是敌人,三房的人也一样不能得好,尤其是叶攸这种蠢货。 但今日横在叶敏面前的还有个叶致,上次叶致与叶数打架,这煽风点火一招已经用过,以叶致的玲珑心思,断不会再叫她得逞,何况此时已临近上课十分,先生若是瞧见了这两人打作一团,反倒会叫事情复杂起来。 于是乎叶敏稍作沉吟,便伸手轻轻按住了叶攸。 叶致自然瞧见了叶敏的举动,甚至于将方才叶敏的心路历程她也猜了个*不离十。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不顺水推舟呢? 毕竟姐妹一场,理当以和为贵才好,当即便说道:“三妹妹,早就听闻三婶婶的厨娘技艺不凡,不知今日给你做了什么新鲜吃食?可叫我们瞧瞧?” 叶攸最喜受人吹捧,叶致便特意挑了她的顺筋来捋。 叶攸叫叶敏一按,顿时也冷静不少,又经叶致问话,心下更加畅快起来,暂时放下了这发簪一事。 只是她向来睚眦必报,总会找机会报复回去的。 “我娘请来的这位厨娘,原本可是在宫中服侍过先皇的,尤其是这做点心的手艺,全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人。”叶攸说着得意洋洋地叫云桃端过食盒打开,只见食盒中摆着盘像是豆末糖的点心。“这是云砂糖,上面撒的这层像是细沙一般的碎末,可是只有这位厨娘知道的秘方!” 叶致闻言,不禁眼前一亮,并盘算着课间休息时好好尝尝这秘方的云砂糖,看看其中到底有多少门道。 却不想叶数此时“咦”了一声,随即叫身边的甘棠把自己的食盒端来打开:“这跟我的点心好像啊,不过我这不是什么云砂糖,就是普通的云片糕上面撒了花生豆末碎。” 叶数说完还特意凑近了叶攸的点心盘子看看,点点头说道:“感觉就是一样的嘛。” 叶致钻研厨艺多年,竟也瞧不出这两样点心有什么不同,恐怕这所谓的云砂糖也就是普通的云片糕上撒了花生豆末碎罢了。 叶数临了又补上一刀:“我看你家厨娘一定是骗了你娘,这也就是普通的云片豆末糖。” 第18章 甘棠可不是傻的,此时也顾不上主仆规矩,小声提醒叶数:“小姐,您别说了。” 叶数眨巴眨巴眼睛:“别说什么?我是好心提醒三妹妹啊。” 她倒的确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是好心提醒叶攸,为何这些人瞧着自己的目光都怪怪的。 叶致不禁嗟叹,这世上确是没有几人能比叶数更加白目无脑,但要论起朝叶攸心上捅刀的神技,倒还真是要数叶数最强。 叶攸与她娘亲一般,身份上压不过大房二房,便在吃穿用度上拼了命地砸银子。 好不容易才砸出了眼下的自尊心和优越感,却又叫叶数一而再再而三踩得稀碎。 叶致见叶攸脸色已经气得发白,双肩抖个不停,晓得她这是又要发作,正要看看叶敏的反应,好盘算着如何应付,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岑老夫子头发胡子花白,慈眉善目地站在门口:“今日小姐们来得早啊。”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更不如来得好,先生此时真可谓是来得是又巧又好。 她叶攸再张狂,却还是要顾忌闺阁礼教,总不敢在夫子面前张牙舞爪发飙。 叶攸见到先生,果然本能地压住了心头火,只不过依旧心有不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杵在原地不动。 叶致再次借机打起了圆场:“既然先生到了,咱们就快些拿上画具到湖边去吧。” 叶数第一个响应,拽着甘棠便向门外跑去。 叶敏生怕叶攸再生事端,当即也上前紧紧圈住了她的胳膊。 叶攸正直勾勾盯着叶数背影发愣,接着忽一跺脚:“叶数,这事儿没完!” 接着便猛然甩开了叶敏胳膊,大步朝屋外走去。 叶敏双手被空甩开,不免尴尬,却硬是朝着旁边的叶致挤出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来,说道:“大姐姐,咱们也快去上课吧。” 叶致微微一笑。 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叶敏确是个有抱负的。 *** 飞觞楼外湖边,岑夫子道:“今日咱们就来画这飞觞楼,小姐们各自选取位置,也不必拘泥于形式……” 先生后面说了些什么,叶致一句也没听清,心里七上八下,只顾紧盯着叶攸和叶数。 见叶数选了处位置作画,便赶忙支使叫琼琚将自己的画架支在叶数旁边。 若是叫叶攸与叶数站到一起,天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发狂,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但叶攸却是很沉默,自顾自地画着画,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这种虽然沉默让叶致有些担忧,却并不害怕。 叶攸沮丧,不过是人之常情,只需小心盯着叶数不要再与她起冲突。 但同样的境地换做叶敏,此时定会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该说说,该笑笑。 这样的反应才是真正的可怕,才是真正需要提防的。 因为也许上一刻她正冲着你笑,下一刻她却会猛地将你推进湖里。 叶敏正认真地向先生请教着绘画笔法,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学技艺,她都有着比其他三位姐们更加执着坚定的精神与毅力,再加上她从叶季承与冯氏那里继承来的好脑子,倒是成了四姐妹中综合成绩最为出众的。 但平心而论,叶致确实要比叶敏聪明些。 可叶致的心思向来都不在争抢名次上,更何况从小叶伯承就教导她遇事千万莫要出风头,要秉持中庸之道,使得叶致在各科先生们眼中不过是尔尔常人之资。 叶数与叶攸两人脑子都是一根筋,遇事能动手的基本不愿动嘴解决。 唯一不同的是叶攸总是拼了命努力学习,而叶数则是从来不学习。 可她俩的成绩却是惊人一致地差强人意。 岑夫子指导完叶敏,满意地点点头,又走到叶数身边。 岑夫子端详了叶数的画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二姑娘,你这画的是什么?” “飞觞楼啊。”叶数得意洋洋的回答。 先生又盯着叶数的画看了半天,不解地挠着头:“我怎么看不出这是飞觞楼?” 叶致歪头看到了叶数的画,明明就画了个浑身长毛的大怪物,虽说的确是栩栩如生,却是凭谁也瞧不出飞觞楼来。 “我这是变形中的飞觞楼,是我做梦的时候看到的,这飞觞楼其实是个大妖精变的,平时就是现在的样子,等到天一黑,就变成这样了。哇!专门吃小孩!”叶数描述完,猛地转脸冲叶致做个鬼脸,倒真把叶致吓了一跳。 叶致实在想象不出叶数脑瓜到底装了些啥,却又忍不住想笑,只得无奈地将头别向了一边,却猛地发现一直跟在叶攸身边的云桃不不见了踪影。 叶致慌忙再看向叶攸,只见她正低头强憋住笑,既像是被叶数逗得,又像是什么阴谋得逞了般。 “二小姐,你可莫要玩笑,老朽看你这妖精画得倒是颇有几分神韵,若是你将心思用在这正经处钻研,绘画水平……”岑夫子苦口婆心絮叨起来。 叶致却是心下焦躁不已,她心知云桃定是得了叶攸指示对叶数使坏去了。 怎奈一来岑夫子正揪着叶数不放,使她无法提醒叶数。 二来是即便提醒到了叶数,以她的直冲脾气,解决手段便是冲上去与叶攸打上一架,反倒会将事情越闹越大。 叶致看向琼琚,琼琚心思机敏,顺着叶致的目光朝叶攸望将过去,便晓得了叶致的打算——叫她找到云桃看个究竟。 琼琚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被夫子吸引了去,悄悄闪身离开了。 叶敏处事向来滴水不漏,即便事不关己,也定是要掌握住全局脉络,以备不测。 只是再机敏不过的人,都生不出两幅脑子,叶敏既要专心作画,又图其在夫子面前表现压过叶致,本就已经十分辛苦,此时哪还有心思再理叶攸的事,也正是幸好因为如此,才没叫她发现了琼琚的行迹。 叶致有一搭没一搭地画着画,不多时,琼琚便行色匆匆地回来了,俯身凑在叶致耳边说道:“小姐,云桃去了飞觞楼,在二小姐的点心里撒了把细沙子。” 叶致差点没笑出声来,好个叶攸,果然是有仇必报,不过偷偷在别人点心里撒沙子这种伎俩,也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叫对方吃了一嘴沙子,除了能叫笑笑,还能有多少好处不成?不过以叶攸的段数,能想到这种瞎包的主意倒也不算稀奇。 琼琚说完,一副“这可怎么办”的样子望着叶致。 叶致瞧了瞧叶数,就见这丫头正心不甘情不愿地一边嘟囔着,一边按照岑夫子的要求重新画着画。 再瞧叶攸,此时正缠着岑夫子问东问西,一副恨不得岑夫子夸她“你是最棒最努力”的模样。 唯有叶敏始终心无旁骛地画画。 叶致心下有了主意,拍拍琼琚示意她知道了,自会处理,随即便继续画起画来。 琼琚也甚是担心过会子叶数吃了一嘴沙子,不单遭罪还要闹事。 可是见叶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晓得她是心里有了打算,便也放下心来,老实守在一边。 眼看日正中天,几位姑娘均是又饿又渴,画作却还均未完成,叶数第一个受不住了,举起手来说道:“夫子,我们好累啊,能不能休息了?” 只有夫子同意休息才能吃点西,自己的计划才能实现。所以听叶数说要休息,不等叶致与叶敏反应,叶攸便抢着兴奋地帮起腔来:“是啊夫子,我们先休息吧!” 叶敏此时正好放下了画笔,瞧见叶攸神色,脑筋又重新活泛起来,当即察觉出了叶攸表现中的不同寻常。 只是一时间揣摩不出个究竟来。 叶致微微一笑,看来叶攸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好戏了,既然如此,那她就好好叫她看场好戏。 岑夫子也热得不轻,要不是对绘画的热情太高,早也巴不得休息一会子,此时听得叶数与叶攸要求,自然应允。 得了夫子令,各房的丫鬟们纷纷伴着自家姑娘来到花园花廊下歇息,随即又一同回到飞觞楼去为姑娘们去拿点心。 叶致派了伽罗取点心,留了琼琚在身边,接着详装赏花,与琼琚退避到一边,如此这般悄声交代着琼琚。 叶致除却一匣点心,还带了壶酸梅汤。 不一会儿功夫,伽罗便首先拎着食盒回来了,琼琚得了叶致指示,迅速从伽罗手中接过食盒,取出酸梅汤来倒好。 此时甘棠、云桃及锦涵也前后脚回来了。 几人刚把食盒放好,叶致便起身领着琼琚将倒好的酸梅汤分赠给三位姐妹。 叶数听到说有酸梅汤喝,主动上前端了一杯,没等叶致说话,便仰脖喝个精光,叶致与叶攸叶敏三人都叫她豪放的气魄吓得有点儿傻眼。 叶致强忍着笑意回过神来,伸手端起一杯酸梅汤交予叶攸,却在叶攸伸手接过时,有意抢先一步松开了手。 第19章 叶敏与叶攸坐得最近,又是极会表现的,不等叶致将酸梅汤端到叶攸处时,便已经站起身来在一旁候着了。 叶致松开手中杯子时刻意控制了力道,看似是她与叶攸交接不慎,实是将酸梅汤泼向了叶敏。 叶致装模作样地大呼一声“小心”,怎奈酸梅汤还是准确无误地泼了叶敏一身。 要说平时也看不出叶攸身手灵动,毕竟除了叶数舞刀弄棍,叶致几人平日里都还是斯斯文文的。 可是此时一见酸梅汤泼来,且颇有殃及自己的危险时,叶攸闪得竟比谁都快,叶致还没来得及看清,她便已经提着裙子惨叫着跳到了旁边。 叶敏原本也被突如其来的酸梅汤吓了一跳,只是这小小的惊吓远不如叶攸那声惨叫来的刺激,注意力便被她吸引去大半。 叶攸似是惊魂未定,瞪着叶敏裙摆已经上的酸梅汤不停撇嘴,好半天才意识到众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叶攸脸有点发红,吞吞吐吐地解释:“这……我这裙子是新做的,云锦料子,弄脏了不好洗。” 只是她这理由还不如不说,堂堂国公府小姐,仅仅因为害怕弄脏裙子就失声大叫。况且身边还站着真正的被淋了一身酸梅汤的叶敏,她还能跳着躲到一旁,真真是小家子气又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叶攸这样夸张反应,倒是正合了叶致心思。 她之所以有意打翻酸梅汤,要得不正是是这一番混乱情境么。 越是混乱,琼琚越是有机会行事。 叶敏满身的酸梅汤,丫鬟锦涵慌忙帮她整理,叶致做出追悔莫及的模样,一面向叶敏道歉,一面拿出帕子作势要帮叶敏擦拭身上的污迹。 伽罗也是耿直无比,自觉要替叶致分忧,也是忙不迭地上前帮忙,一时间叶敏周遭乱成一团。 叶攸晓得方才举动极丢人,却依旧是不情愿出手帮助叶敏收拾半分,连叶数都支使甘棠帮忙清理地上的酸梅汤了,她还依旧抱着胳膊站在侧边。 叶数瞧着叶攸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心下气恼,伸手一把扯过叶攸:“姐姐,你别躲啊,怕弄脏衣服也不能不帮忙吧。” 叶攸恨得牙根痒痒,心道祸是叶致闯的,罪是叶敏受,和自己有关系么?!莫非自己也弄脏了,她叶数就最美了!? 但她也不愿再多同叶数说些什么,反正一会儿有这死丫头好瞧的。 云桃见叶数和叶攸杠上了,只得装作同帮叶敏收拾的模样,阻挡在了两人中间。 琼琚趁众人忙活着不察时,悄悄打开了叶攸的食盒…… *** 眼见酸梅汤泼过来,叶敏便察觉出了个中的不寻常,尤其是叶致接下来有意引起了混乱,更让她不得不防。 但怎奈叶致反应更快,且十分“热情”地阻挡住了叶敏视线,最终也没叫她发现琼琚的举动。 不过是眨眼功夫,琼琚便已按照叶致指示做好了一切,悄悄冲叶致点了点头。 叶致心领神会,当即便撤到了一边,不再堵着叶敏,说道:“妹妹,都是姐姐疏忽,害你如此狼狈,即便是擦干了,也不好再穿着,不如你先回去换身衣裳?” 叶敏秀眉微蹙,更加琢磨不透叶致的心思了。 莫非叶致制造混乱就是要支开自己?亦或是单纯地要在混乱中达到什么目的?但即便如此,自己也无法反驳叶致,穿着这么身又湿又脏的衣服,体统还要不要了? 关于叶致的目的,叶敏并没有猜错。 叶致的这招一箭双雕,对付叶攸有余,但她所要提防的却是叶敏,毕竟只要叶敏在场,自己就要缩手缩脚。 只要此计一成,叶致便不用再去担心叶敏了,反正她叶敏纵有万般聪颖,但凡要估计闺阁仪态,便不得不照着自己说得做。 “姐姐不必介怀,我回去换身衣服便是,还请姐姐帮我向夫子告假片刻。”叶敏也不迟疑,当即向众人告辞,毕竟体面才是自己的。 况且即便叶致有所企图,也绝不是冲着自己而来。 叶敏一走,众人又恢复了平静,叶致歉意地冲着叶数与叶攸道:“叫两位妹妹见笑了,这几日抄经太多,手上都不停使唤了,回头我要亲自去向四妹妹赔不是……” 叶攸才不在乎叶敏走不走,更不在乎叶致说些什么,她的一颗心全都扑在了等着看叶数出丑上,方才她能忍那么久,全都是这报仇的一口气撑着,于是不等叶致说完便急不可耐地插嘴了:“姐姐,我们都饿了,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这话正对了叶数的心思,当即便叫甘棠端过食盒来。 叶致看看叶攸,叶攸原本正偷瞄着叶数,此时见叶数打开食盒,取出了那盘云片豆末糖,顿时兴奋到了极点,直接转变成了双眼放光直勾勾盯着叶数的状态。 叶数发现叶攸正“如饥似渴”地看着自己,或者说是看着自己手里的云片豆末糖。 这人,明明自己也带了一样的,却偏偏盯着别人的不放,不是没出息是什么。 叶数即不耐烦又无可奈何地说道:“你也要吃吗?” “不,不,你吃,你好好吃,大口吃。”叶攸笑得纯良又灿烂。 一旁的叶致却几乎快要笑出声了,叶攸这等反常又夸张的表现,哪个正常人看不出其中猫腻?不过是叶数心太大罢了。 叶数也是饿极了,当下夹了一大块云片豆末糖放进了嘴里。 叶攸期待的目光像要喷出火来。 却不想叶数大嚼了几口,接着露出了一脸牙好胃口好的满足模样。 叶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张着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数还以为她是发自内心的想吃自己的云片豆末糖,才会露出如此痛楚的表情,有些于心不忍起来:“妹妹你别这样,我给你吃还不行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叶攸像是发了狂,一把从云桃手中抢过了自己的食盒,并恶狠狠地说道:“谁稀罕吃你的!?” 叶攸将食盒盖自掀翻扔到桌上,紧接着直接用手抓了把自己带来云片豆末糖,一下全部塞进了嘴里。 叶攸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叫叶数很是惶恐,叶致却是打起精神管理起表情来。 因为只有她知道叶攸接下来的反应会是什么,但她却绝对不能笑。 一大把云片豆末糖吃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叶攸便变了脸色,紧接着便是“噗嗤”吐了好大一口出来。 叶致调整出关切的表情,上前将叶攸扶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叶攸也不说话,抓起哦昂便放着的一杯酸梅汤便赶忙含了漱口。 叶数看了看叶攸吐出来的一大口东西,十分不解地望着叶攸问道:“妹妹,你这是......是沙子?你干嘛要吃沙子啊?” “你才吃沙子呢!我这是……”叶攸想说自己明明是给叶数的点心里撒了沙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洒在了自己的点心里。 但是偏偏她又是绝对不能这样说的,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承认自己偷着给别人使坏啊! 叶致蹙眉,也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好好的点心里怎么会有沙子呢?” 她是十分奇叶攸接下来的反应的,会是气急败坏撒泼?还是哑巴吃黄连认栽? “我看你娘那个厨娘一定问题,先是骗你娘说是御厨,又在你点心里放沙子,妹妹,你可要小心啊!”叶数说着又塞了块点心进嘴里,吃的那叫一个香。 叶攸气得浑身直哆嗦,她身边的云桃则是吓得直哆嗦,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方才自己往叶数食盒里撒沙子时的一幕。 明明自己是看准了才下手的,怎么偏偏会叫自家小姐吃到了? 云梨的下场是自己亲眼所见,莫非自己也要变作下一个云梨? 云桃不敢再想下去,尽量把身子向后缩着,并祈祷着叶攸能够放过自己。 叶攸倒还真没想到要去怪罪云桃,她只是气,只是窝囊的紧。 明明是那么一条天衣无缝的妙计,结果竟然会失败了;明明占着上风的是自己,结果狼狈不堪的还是自己。 原本是愤怒直冲头顶,想到这里,叶攸竟第一次觉得委屈起来。 此刻叶致的心中也打起鼓来,她开始暗暗担心着自己是否欠妥。 比起同龄人,叶致聪明许多也成熟许多,可是再聪明再成熟,她也始终是个孩子。 她的心中也始终有一把叫做年轻气盛的火。 叶攸叫云桃往叶数食盒里撒沙子的报复举动,触发了叶致心中这根潜藏的神经,而决定帮助叶数教训叶攸的那一刻,心理上愉悦感又占据了上风,使她摒弃了一贯的理性与克制。 叶致害怕,也许就是因为她贪图了这一时之快,反倒更加激起了叶数与叶攸彼此间的怒火,并随之开战。 “妹妹,您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叶数还是不依不饶,不过她也不是有意为之。 将方才叶攸已经觉得十分委屈了,叶数这句话,变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竟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20章 叶致早就在心里打好了一万个算盘,如果叶攸真的发起飙来要如何处置。 却万万想不到叶攸最终会做出这么番不走寻常路的举动。 叶攸越哭越伤心,想到自己满嘴沙子的模样被叶致和叶数看个满眼,就根本停不下来。哭着哭着又瞥眼看到那放着的食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脚便将食盒踢到了旁边。 叶致自恃也是经过不少事了,此刻却也是不知作何反应是好。 只得拿出帕子上前要给叶攸抹眼泪:“妹妹,你可莫要哭了,你这……” 叶数打心底里还是觉得叶攸是为了吃不上点心难过,却也想不到她会难过到大哭,张口结舌了半晌,总觉得有可能是自己弄哭了叶攸,最终决定不再说话。 三人就这么一个哭着,两个看着,场面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叶致更是对刚刚支走叶敏的举动后悔不已,毕竟她们姐妹四人中,叶敏是唯一治得了叶攸的。 叶致正发着愁,一把清亮的声音传来:“三位小姐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郑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白玉向这边走来。 郑老夫人身边四个贴身大丫鬟,分别是白玉、珠玉、碧玉、佩玉,虽说后来将佩玉给了叶致,却也没再补上新人。 而白玉则是这四人中最年长,也是最得力的,按说也到了该配人的年龄,但郑老夫人却是一直离不开她。 见到白玉,叶数便是像吃下了颗定心丸般,抢着回答道:“三妹妹没吃着点心,吃了一口沙子,所以就哭了。” “吃沙子?”白玉有些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叶攸歇斯底里一般朝叶数吼去,又顺手将桌上摆着的若干什物统统扫落在了地下。 反正刚刚哭都哭了,嚎都嚎了,顾虑禁忌早都被她破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莫说是白玉在场,就是她娘亲在场、郑老夫人在场,她也照样不管不顾。 叶致脑子转的飞快,心道若是由着叶攸如此不按常理行事,难保她会不会突然急了眼,胡乱搅出些别的幺蛾子来。 她不怕叶攸咬出自己帮叶数出头,更不怕叶攸记恨。 毕竟两房的宿怨摆在那儿,也不差此时的一星半点儿。 她怕的是叶攸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叫她与叶数一齐出丑,一齐背下这口锅。 叶致暗自握紧了拳头,既然之前要替叶数出头的是自己,搅出了叶攸连锁反应的也是自己,那么唯一能够想出将这些事情重新理顺处理好的人,还是自己。 叶致打定了主意,悄悄扫了眼叶数。 叶数这人,自小承袭的便是武行之人的为人处事风格。 若是对方卯足劲儿和她杠上了,即便是拼了命她也定会奉陪到底;但若是对方如叶攸一般,又哭又苦,蔫兮兮的,她反倒是要偃旗息鼓了。 穷寇莫追,不然就是胜之不武了。 叶致松口气,叶数是老实了,叶攸又会如何呢? 再说白玉听了叶攸冲着叶数这声吼,心里也像是叫猫抓了几道,也是着急,却更是烦躁。 郑老夫人最头痛的便是这三房四房,四房虽说心机更加重些,但好歹是不显山不露水不爱找麻烦。 这三房可就不同了,上到三老爷,下到丫头婆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难应付得紧。 只不过即便心中千百万个不情愿,小姐也始终是小姐,白玉还是要硬着头皮劝道:“三小姐啊,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办法解决的不是,您先莫要哭了……” “你闭嘴!我哭都不行了!?我哭还轮到你管了!?”白玉话未说完,叶攸却又是恶狠狠地一通吼。 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老太太房中的猫儿狗儿都轻易碰不得的。 以白玉在郑老夫人面前的份量,别说叶致姐妹,就是乔氏几位夫人,同她说话都要客客气气的。 可叶攸偏偏就是这么潇洒,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先解了气再说,倒真叫人不禁敬佩起她的胆识来。 只不过这份胆识仅仅持续了一个瞬间,还不等着白玉反应,叶攸竟又突然变了脸色,继续死命大哭起来。 叶致已经完全被叶攸的举动给搅晕了,叶攸到底是想干嘛!?次次都叫人措手不及,发疯也该有个限度吧! 但又转念一想,她便很快又明白过来。 或许连叶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干嘛。 人但凡气到了一定程度,必定要做出些过激反应,将心中所有的愤怒之情发泄出来,叶攸亦是如此。 只不过此时的叶攸既是想发泄情绪,心下却又是极害怕。 害怕自己给叶数点心撒沙子的事情暴露,害怕叶敏这个军师不在身边,自己无法收场了。 所以她的愤怒并没有什么底气,所以她的发泄才会如此怪异。 叶致勾起嘴角,心下有了主意,便颇为淡定地开口道:“白玉啊,你莫见怪,三妹妹可不是成心冲你发脾气的,只不过是刚刚画了幅画儿,叫风给吹走了,这会儿正伤心呢。” 叶致说着凑到叶攸身前站着,用后背挡住了白玉的视线。 “我是……”叶攸又想吼,却被叶致一把紧紧抓住了手。 “三妹妹,你要乖乖听话。”叶致开口小声对叶攸说道,脸上虽带着三分笑意,双眼却向叶攸投射出充满了压迫力的目光。 叶致懒得再同叶攸周旋,横竖都要把她这麻烦事儿给解决掉,那索性就来个痛快些的。 叶攸已经被叶致瞪得有些害怕起来,却还是不想输了气势,继续梗着脖子道:“听什么话!?” 叶致脸上的笑意更浓,只是话语中竟带出了一丝不容叶攸反抗的杀气:“三妹妹,你若闹起来,到时候谁都不好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不在乎,但你若是和我过不去,我可就真要在乎了。” 叶攸愈加紧张起来,声音更是小到了不能再小:“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你说我会怎么样?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呗。”叶致笑容更盛,仿佛是在同叶攸说笑般。 叶致这番话,即便是压低了声音,可也没低到细不可闻的地步,叶数及白玉都是听见了。 不过听见了又能怎样?叶攸这种人几乎是人人喊打的,谁敢说她叶致做的不对? “我……”叶攸嘴唇颤动了几下,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即便叶攸从来不愿意承认,心里却还是很清楚,单凭她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叶致相抗衡的。 若是放在从前,她是绝对不会在乎的,反正大可以在背后使阴招报复。 但此时此刻,她却害怕了。 因为叶致自始至终都从未忌惮过自己,因为现在叶致挑明了要反击。 这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叶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咄咄逼人了? 叶攸不敢再想下去,对叶致的恐惧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地,但她更加不敢不理会叶致的威胁。 罢了!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总有她叶致跪在自己面前求饶的一天! 叶攸想着,一咬嘴唇,“呼”地一下从叶致手中抽出手来,悻悻说道:“我乏了,脑子糊涂了,先回去休息,姐姐代我向夫子告假吧!” 叶攸说完,也看不看叶致等人,转身便走,却不想一脚踏在了刚刚被她踹翻的食盒上,一下被晃了个踉跄。 “三妹妹小心!”叶致嘴角微微上扬,话虽说的漂亮,却是连上前虚扶都不装了。 叶攸羞愧难当,却又无计可施,只得骚红着一张脸低头跑走了。 叶攸一走,叶数便喜笑颜开起来:“大姐姐,看她以后还嘚瑟不嘚瑟……” 甘棠知她说话不妥,连忙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 “干嘛?”叶数斜眼瞧了眼甘棠,满脸不耐烦,她自是明白甘棠意图,却是想不通明明叶攸都跑了为什么还不能说话。 白玉何等聪明机敏,此时有意轻咳了两声,一是装作并未听到叶数失言,二是帮她止住了话头。 叶数与叶攸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如果你给她做了台阶,她又晓得你是为她好的时候,她会见好就收。 只不过有时候她不太会分辩对方是不是在给她做台阶。 而叶攸呢,则是即便瞧出了对方的好意,也仍要硬着头皮抖威风的。 这次叶数好歹分辩出了白玉的好意,自然也就骑驴下坡不吱声了。 见叶数不吱声了,白玉便又像是刚刚叶致教训叶攸的那幕从未发生一般,开口转换了话题:“二位小姐,老夫人派我过来传话,再过些日子便是六王妃寿辰了,除了府里准备的寿礼,还希望几位小姐能再合绣一副裙摆送过去。” 第21章 白玉说到六王妃,叶致就不免想起了哥哥叶皓清说起过的陈是,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不祥之感。 可是真要叫她说说这不祥之感实指什么,她却也是的确说不出。 叶数撇撇嘴,不耐烦道:“绣裙摆多麻烦啊,祖母也真会选!哎,还不如叫我在寿宴上给那个什么六王妃表演个虎鹤双形拳。” 叶数对针线女红向来有种与生俱来的排斥与破坏能力,连她母亲容氏都早都对将她打造成合格的大家闺秀不抱希望了,更何况她自己。 白玉早就习惯了叶数说话不经大脑的风格,心知她也不是成心对郑老夫人不敬,所以只要不是当着郑老夫人及别有用心的外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 只不过此事关系到给六王妃贺寿了,白玉又掂量着还是还是要提醒她两句才好:“二小姐啊,这给六王妃的寿礼可是大事,老夫人之所以叫几位小姐另送一份裙摆,也是要让几位小姐在六王妃面前长脸不是。” 叶致暗暗叫苦,祖母倒还真不如选点儿别的给她们姐们几个长脸。 说起着刺绣来,叶数自不用提了。 叶攸虽说有些技法十分出挑,但是基本功太差,常常会为了炫耀技法而将余处搞得一团糟,也不是个可靠的。 所以这所谓的姐妹四人合力,恐怕到末了还是要指望叶致和叶敏的。 而叶致最不愿看到的,也正是这样的局面。 因为在这些指望背后,便是她和叶敏□□裸的较量。 她不怕与叶敏的较量,只是这较量的意义至于叶敏比之于她的意义大的多得多。 所以即便赢了,也只能说明她叶致不过是与叶敏一路的可怜之人。 那才真真是可笑可叹矣。 *** 且说叶攸一路怒气冲冲地向自己的胧冰院奔去,半路恰好遇上了换上了重新换好了一身衣裳的叶敏。 叶敏用脚趾头想准是叶致又给了叶攸好看,心下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可转念,她又想到了自己和叶攸才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这个叶致,真真是太难对付了些。 “妹妹,我真要叫她给气死了!她害我……”叶攸差点儿又把自己吃了一口沙子的事儿给大声吼出来。 “什么?”叶敏眨了眨眼睛,像是头纯良无害的小鹿。 叶攸果然放松下来:“罢了,我也不怕妹妹你笑话,我看那二丫头不但和我带了一模一样的发簪,居然还跟我带了同样的点心,实在是气得不行了,便叫云桃偷偷去给她点心里撒了把沙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叶致突然泼了自己满身酸梅汤。 想是她早就发现了叶攸的小动作,所以正好借着泼自己一身酸梅汤的机会做点儿什么。 想到这里,叶敏竟觉得有些沮丧,为什么叶致都能观察到的事情,自己却丝毫没有发觉呢? 叶攸气得半眯起眼睛,鼻孔一鼓一鼓的:“可谁成想,等到吃点心的时候,她叶数半粒沙子都没吃到,反倒是我吃了一大口沙子!你说这……” 但她话说到一半,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一下拎住了身后云桃的耳朵:“你个死丫头,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儿,是你去放的沙子,你成心害我不成!?” 说着叶攸又挥起另一只手就要朝云桃打去。 听到叶攸这么说,叶敏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且不说这件事压根儿就不是云桃的错,即便就是云桃有意为之,她叶攸到现在了才反应过来,就简直不能叫做迟钝,而要叫做低能了! 叶敏轻轻伸手拉住叶攸,并强忍住了心中对她的无奈与愤怒:“姐姐且慢,这件事儿倒是真不怪她。” 接着她又将叶攸拉至一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姐姐恐怕不知道,定是那叶致早就发现了云桃做的事,所以才会借着端酸梅汤,不但制造混乱将你与叶数的点心调换,还顺便将我支开。” 经叶敏这一点拨,叶攸方才琢磨过味儿来。 只不过以她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劲儿,自是不会反思自己愚钝。 毕竟在叶攸心里,错都是别人的,而叶致如此可恨,更是千倍万倍的有错。 叶攸此时又想起了叶致在自己向白玉发飙时所说的话,怒道:“想这叶致真是狠毒!妹妹你不知道,最后她见我势单力薄,还拿话威胁我来呢!” 威胁?有点儿意思。 叶致,庆国公府长房嫡出的大小姐,与生俱来的福分与高贵。 叶敏从小就学会了如何与人打交道,更知道如何利用人的单纯,去除掉一切可能妨碍到自己的障碍。 她也曾无数次地运用这些手段去挑战叶致那所谓的善良与聪慧。 却全都被叶致一一化解,全都都变作了徒劳。 所以叶致的一切都是假的,她与自己不过是同类人,伪装出纯良的外表,实则不过是阴险的小人! 可难道只有自己看出了叶致这层厚厚的虚伪假面吗? 在叶致身上,叶敏唯一一次尝到了失败感。 所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便下定了决心:要把叶致的假面具扯下来!要人所有人看到叶致的黑心黑肝黑肚肠! 叶致啊,终有一天,你会跪在我的面前,承认自己彻底输了。 而我呢? 呵呵,即便是这样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会继续折磨你。 我会把你这些年来给我的折磨加倍奉还回去! 叶攸这噼里啪啦一股脑将叶致对自己的威胁全都倒给了叶敏,见叶敏一直也不说话,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妹妹,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这件事……”叶敏叹了口气,敷衍地做出为难模样,脑中却是片刻不停继续思索着。 她自当不会这么轻易便罢手,更加清楚叶攸也不会这么轻易便罢休。 恩怨势必还要再清算,只不过这件事却必须要翻篇了。 毕竟是叶攸被人抓住了把柄在先,毕竟叶攸败了便就是败了。 况且事发之时自己并不在场,有什么资格回过头去找谁的麻烦算账? 更何况是要替叶攸这么个丢人现眼还不自知的家伙擦屁股了。 但此时叶敏的心中却是忍不住地兴奋与悸动起来,因为叶致威胁叶攸的一席话,正是她等待了多年的。 叶致啊,你终于要露出你的獠牙了吗? 无妨,这次就叫叶攸先陪你玩一玩。 反正你我之间的较量,也不会急在这一时。 叶攸哪有叶敏的沉着性子,急声催促道:“妹妹,我……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你倒是给我想想办法啊!” 她巴不叶敏立即给她出主意想办法,最好能够一下就把叶致与叶数整死的那种。 却不想叶敏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枉费自己平时还拿她当个倚靠,想来也不过是个窝囊废! 与她捆绑在一起,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斗垮大房二房了! 叶敏早就想到了叶攸会有如此反应。 谁要帮你想办法?谁知道帮你想了办法,你会不会闹场大的,会不会把我也拖下水去? 但是再一考量,叶敏又本能的不想再去阻止叶攸发疯了。 所谓厚积而薄发。 叶攸拉着整个三房去跟大房与二房周旋,也就留给了四房发展的空间。 于整个国公府,三房、四房是庶出一脉;于庶出一脉,四房又是次子。 即便同三房合力,一齐越过了大房二房去,得利的也必然不会是自己。 所以自叶皓宇及叶敏懂事起,叶季承便时常向他们讲述鹬蚌相争的典故。 既然生不由命,投在了这庶出一脉,便只能凭着自己! 所以典故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了叶敏心里。 况且叫叶攸继续闹下去,也好试探出叶致的底线在哪里,更为自己平添了压垮她的砝码。 叶敏说道:“姐姐莫慌,咱们姐妹才是一条心,我也定当为姐姐分忧才是。只是姐姐莫要怪妹妹话说的不好听,此事还真是姐姐行事唐突了些。” 她深知对于叶攸这种人,要先说些不中听的。 这样即便是后面说些虚头巴脑、装模作样的废话,也会变得悦耳动人起来。 叶攸果然听罢便要出言反驳,叶敏轻轻将她按住:“只不过此事起因倒也不怪姐姐,若是当时妹妹我也在场,定不会叫她们二人占了便宜去。” “妹妹你这么说还差不多!都怪那叶数讨人嫌!还有那叶致诡计多端!”叶攸果然觉得叶敏叶敏是与自己一个鼻孔出气的,心下立即爽利起来。 可叶敏却是话锋一转,面露凄苦之色,又装起了孱弱来:“她们姐妹二人,依仗父荫,一再欺压咱们。怎奈咱们年岁尚小,不成气候,我父兄也均不是那有抱负的性格,即便我能替姐姐出出主意,也恐怕是……” 第22章 叶攸原本也有埋怨叶敏事发之时不在现场的情绪,此时见到叶敏如此反应,反倒觉得是自己过分了,甚至心下还有了为叶敏打抱不平的念头:“妹妹你别难过,我这人脑子直,遇事就凭着一股劲儿,脸母亲也常说,叫妹妹你帮我长个心眼,却忘了妹妹你也是身有难处的。” “姐姐……”叶敏故作感激淋涕地望着叶攸,更加坚定了叶攸那没来由的自以为是情怀。 只见她眼中似是要泛出火光来,想来定是心愿决绝,说道:“妹妹放心,她叶致既然能为了叶数出头,我叶攸也定要保着妹妹你的周全!哼!叶致,咱们走着瞧!” 叶敏心中冷然,拿着叶攸当枪使这种事,她早就已是驾轻就熟了。 不但三言两语就激起了她的斗志,也用不着引火烧身地帮她出主意。 反正在找麻烦上,叶攸向来比她更有创意和能力。 *** 叶敏带着锦涵回到作画处时,叶致与叶数已经随着岑夫子准备开始继续开始作画了。 叶数摆弄着画架,样子略有些惊讶:“四妹妹,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敏微微一笑,依旧是乖巧单纯的模样:“我是怕回来晚了,耽误了姐妹们上课。” “妹妹路上可碰上三妹妹了?”叶致看似不经意的问话,却叫叶敏心里禁不住烦躁。 算算时辰,自己必然是碰上了叶攸的。 这叶致莫非还要试探自己不成?她叶敏也不是傻子。 “路上刚巧遇上了三姐姐,听她说是身子不爽利,便向夫子告了假。”叶敏也不提别的。 若想要从长计议,首先要把过去的事儿翻片儿才行。 叶致虽说是的确有些试探叶敏的意思,心里却又极清楚照着叶敏的性子,必然也试探不出些什么。 所以这么问一句,也不过是要为下文做些铺垫。 略一停顿,她继续说道:“祖母方才遣了白玉来传话,三妹妹走得急,四妹妹你也不在,只得叫我同二妹妹与你们带个话……” 叶致话未说完,叶数便不耐烦地接茬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六王妃过寿,叫咱们姐妹四个给她绣幅裙摆去,她王府里又不是没有绣娘,哪会穿咱们绣的啊!” “原来是这样。”叶敏看似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心里面却早已经是波涛汹涌起来。 勋贵出身的姑娘们,稍微懂点事儿的都应该能参透其中的玄机了。 但凡能得到六王妃青眼,不光是为家族争了脸面,更是能把自个儿的闺秀仪风传扬开去,说不准就叫哪户高门瞧上了,进而得到一门好亲事。 想到此处,叶敏眼中不免闪过几分希冀之色。 叶敏这些小算盘,叶致又何尝想不到。 只不过此时她心中更加担心的却是如何才能将这次的任务办好。 谁都想要出风头,可是这出风头的代价却不一般。 她可不想为了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挤破了头,到头来也未必风光到哪儿去。 可若是得过且过糊弄这遭去,恐怕又会折了国公府的颜面。 所以于她看来,这绣裙摆的事倒真真不是什么好买卖。 于是叶致便也懒得再去考量叶敏心思了,巴不得赶紧与她掰扯完了,省的继续烦心:“妹妹方便的话,就帮我们去三妹妹哪里知会一声。” 只不过叶敏却是正在兴头上,即便面上依旧是云淡风清,却还是忍不住要追问:“听说六王妃素来讲究,真不知要绣副什么图案好,姐姐可有什么好心意?” 叶致甚至有些怀疑叶敏是被这出名在望的兴奋冲昏了头,居然肯放下自己惯做的高冷姿态,主动出击了。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这种毫无含金量的工作一般都是叶攸在做。 现在叶攸不在了,叶敏也只能自己来。 叶致微微笑道:“好心意……倒也算不上,只是略有些想法,也不知好是不好。” 心里再烦躁,也不能当即便驳了叶敏脸面。 “我看不如寻个合适的时辰,咱们姐妹聚在一起商量商量。姐姐觉得可好?”叶敏笑容可掬,凭谁看了都会不忍拒绝她。 叶敏什么心思? 她怕叶致真有些越过自己去的好点子。 她更怕叶致回去了,乔氏会找人开小灶给她指点。 所以她要掌握着叶致的一举一动,她要确保她们姐妹四人时时刻刻都是同步一体,没有人是逾矩的。 “妹妹说的极是。”叶致一面感慨着叶敏的确是心思缜密妥帖,一面实在觉得她的小心翼翼有些太过了。 试想这裙摆是姐妹四人同绣的,不论六王妃如何称赞,也都是同时给她们四人的。 只不过这次,叶致竟是的确不如叶敏盘算的周详了。 她可从未想过,除却自己的众位姐妹,这六王妃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再说叶敏满意地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叶数伸出手来一把扯住:“妹妹,打住打住,有空儿咱们再说。六王妃又不是明天明天就要过寿了看把你紧张的。夫子可都等着咱们上课呢!” 经叶数这话提醒,叶敏也是不免有些后悔起来。 不过是个六王妃寿辰,自己便如此兴奋动容,只怕是会叫叶致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了。 也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日自己闺誉之名远播之时,谁还稀罕她叶致这区区的国公府大小姐里怎么看? 只不过往后还是要小心驶得万年船才是。 她可不想像叶攸一样,天天都是阴沟里翻船。 *** 眼看到了未时,岑夫子方才宣布今日的课程结束。 叶致别了叶数与叶敏,原本想着先回到自己院子,再寻点儿吃的填填肚子。 但是又一想到白玉方才来传的消息,便决定先行去见见母亲乔氏。 博容轩堂院中,乔氏正指挥着清猗与静姝给几株花佛鼎移盆。 这几株茶花均是她的心安之物,近几日日头颇巨,虽是小心将它们放在了背阴处,却还是有几簇挡不住显出败相来。 乔氏生怕累及花枝根系,故而一得了空闲,便亲自操持打理起移盆来。 叶致轻手轻脚到乔氏身边,望着面前的几株茶花,语气颇有些哀怨地幽幽然开口道:“母亲常说我们姐妹几个是这国公府里的花骨朵儿,我看我们可万万不如这些个花啊草啊的,好歹还能移个盆儿,换换环境。” 乔氏只顾看花,并未曾留意到叶致到了。 此时叶致突然说话,倒把她吓了一跳。 “你这孩子,来了也不叫她们通报一声,若是叫你爹爹看到,少不得又要数落你了。”乔氏嘴上虽责怪叶致,面上却是忍不住笑意。 叶致说着跳到株开得正好的茶花前,俯身闻着花香:“母亲莫要告诉爹爹不就得了,爹爹这人啊,真真是太老古板了些。” 反正四下里也没有旁支外人,她也就难得放松一下心性,不用再紧绷着神经提防着谁了。 却不想就在叶致放松陶醉之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了母亲一句招呼声:“老爷,您来了!” 父亲来了!?完了完了,莫不是刚刚自己的不敬厥词全数叫父亲听了去了!? 不过顷刻间,叶致脑门上便已沁出了汗珠来。 看来在这府上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看来最可怕的根本不是什么三房四房,明明就应该是自己老爹! 人都说什么父爱如山,叶致却绝地自己都快叫叶伯承这沉重大山给压垮了! 若是父亲能像二叔那样,给每一个孩子无限发展的自由空间,那自己便也能像叶数一般无忧无虑了。 叶致叹了口气,反正祸事已经惹下,只得乖乖向叶伯承认错了。 随即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过身子来,低垂着头。“父亲,长生口不择言,还请父亲……” 第23章 叶致话音未落,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以父亲的脾气,哪还容得自己辩解了? 果不其然,待到叶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就瞧见了乔氏正用帕子掩嘴笑着,旁边的绿竹与绿萼、琼琚及伽罗,也均是一副强忍住笑意的模样。 叶致圈住乔氏臂弯,将头靠在乔氏身前,扁着嘴道:“母亲!您又拿着父亲玩笑长生了!” 乔氏轻轻点了点叶致的鼻尖:“不吓吓你,下次你父亲真的到了,看你如何是好!” “母亲,夫子们从小就在讲狼来了的故事,您若老是这么哄我,怕是我都要掉以轻心了,那要真叫父亲逮着了的话……”叶致略一停顿,随即扑闪着眼睛,可怜巴巴望着乔氏。“父亲一定是要大加责罚于我,母亲您可舍得?” “你啊,人小鬼大的,我是说不过你。”乔氏随即将头扭到一边,详装出生气的模样来,却是又忍不住慈和笑意。 “好了好了,长生以后好好听话便是。母亲,我这下了课便巴巴过来了,可是有事情给您禀报的!”叶致话锋一转,神色也随之谨然不少,“先前堂间休息时,祖母派了白玉过来,叫我们姐妹几个为六王妃寿辰绣幅裙摆做礼物。” 乔氏微微一笑,替叶致理了理微皱的衣襟:“方才你祖母也派人过来同我说过了,叫咱们几房晚膳前都凑到乐寿堂去,才好细细商量一番。” “我也要去?”叶致颇有点儿不情愿的模样。“上了大半天课,又累又热的。” “你当然要去了,出什么贺礼,事关咱们国公府的体面,你们几个的这份贺礼,不光事关体面,更是事关你们前程的!你可千万要给我好好上心了!”乔氏话头免不了又落在了对叶致的教育上。 虽说这个女儿叫她百般放心,却总又不知为何,常常是提心吊胆着,生怕她会出差池。 叶致忙挺直脊背,略有些夸张地摆出义正言辞的庄严姿态来:“母亲放心,我可是一百个上了心的!这一路上我脑子里可尽是在想着,要怎么绣这副裙摆才好呢!” 略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我觉得吧,这猫爪绣球倒是个甚好的图样,毕竟那六王妃也不过与母亲您的年纪相当,绣那些个松鹤梅桃之类的,又没新意又很是老气……” 接下来,叶致甚是仔细的与母亲讨论起了自己对这裙摆刺绣的计划来。 总归都还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总归都有着生老病死与七情六欲的宿命之苦。 叶致心知,即便自己千百万个不想承认,心中对于好前程的向往,却是同叶敏她们一样的。 只不过对于这所谓好前程的理解,她们各有各的不同。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别人的路,她管不了。 自己的路,要对得起自己。 *** 国公府花园一隅,坐落着一所青砖垒成的小小院落。 在几棵木兰树的掩映下,这院落显得十分清幽静谧,似乎与这国公府恢弘磅礴雕梁画栋的大格局格格不入了些。 几个丫头婆子正在院落里外清扫打理着,似乎也是受了着气氛感染,个个也都是清心寡欲的模样。 但总归是为这院落增添了些许人气,不至于叫人感觉这院落荒芜败落。 院落为四合一进,中央架着一尊铜雕香炉,足有宝鼎大小,香火竟也十分旺盛。 原来着所院落便是国公府中的家庙了。 国公府府邸第四进主院乃是家族祠堂,供奉的都是祖宗先贤。 但是自先代国公起,府中子嗣眷属大多都笃信佛教。 为显虔诚,先代国公便在着花园中修建了一所家庙。以供后世眷属参拜尊崇。 到了叶致祖父叶祖荫一辈,郑老夫人更是极为诚敬,多次对家庙进行了翻修整理。 乔氏深得郑老夫人心意,多年前特意于九莲山请了位尼姑师父,常驻家庙,不时为府中上下宣讲佛法。 叶致最初开始参悟佛法,便是透过家庙里这位主持——持盈法师开始的。 自此叶致便一发不可收拾,真心实意对佛法产生了兴趣。 只要一有空闲,便会到这家庙中来。 上在佛前炷香,再与持盈师父论一论道。 只不过这一年多来,持盈师父大半时间都缠绵于病榻,叶致也常常见不到她。 但是有空就来向佛祖上香的习惯,叶致还是一直在坚持着。 叶致一会儿要跟着母亲同去乐寿堂,看着还有些时间,便想到了去家庙去上柱香,并瞧一瞧持盈师父。 叶致身后依旧跟着琼琚与伽罗,到了家庙门口,便有小徒弟迎上前来:“大姑娘来了。” “持盈师父身体如何了?”叶致尽量放低声音,一则是为了不搅佛门清静,二则是持盈师父的身体也需要静养。 小徒弟面露担忧之色:“师父这几日胸痛又犯了,还伴着咳血。按着之前的方子吃药,却是不见起色。” 叶致闻言,不禁也有些急躁起来:“那就再寻个更好的大夫继续瞧!回头我就去同母亲说,请她寻全京城最好的大夫来!” 在这国公府中,除了父母兄长,鲜少有人能得了叶致信任,使她敞开心扉交往的。 持盈师父便是其中之一。 自叶致懂事开始,持盈师父不但是她的佛法良师,也更是她的人生益友。 虽说益友这个词,用在稚气少女与衰朽女尼之间并不合适,但偏偏就是在这两人身上,却生长出了超脱于岁月之外的诚挚与信赖。 持盈师父身体好些时总说,叶致是五根通达之人。 信于正道,修□□无间无杂,于□□记忆不忘,摄心不散,于诸法观照明了。 根即能生之义,谓此五根,能生一切善法。 也许正是因着叶致的这份不平凡,才筑成了这份有些与众不同的情意。 所以只要叶致尚有一丝能力,哪怕是想办法进宫求御医,她也定要保得持盈师父平安! “大姑娘,其实师父她……”小徒弟话说一半,便双眉打结,似乎很是踌躇。 叶致听到此处,心下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她十分敏感的意识到了,小徒弟下面可能不会是什么好话。 便当即打断了她:“你不用说了,我上完香,自去拜见师父。” *** 先于家庙大雄宝殿向佛祖进香,叶致便跟着小徒弟来到了家庙中的一间厢房门前。 “大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向师父通报一声。”小徒弟依旧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 看样子是持盈对她有所交代。 持盈师父到底病到何种程度?瞧着小徒弟的反应,倒像是她有意不见自己,且一定同着小丫头说过些什么。 若是不能亲眼所见,叶致始终是不能安心的。 叶致满心焦灼地等在门外。 好半晌,房间中都是静悄悄的。 端的是叶致素来理智,才没来个叶数上身,直接踹门冲进屋去。 此时房门终于打开了,小徒弟悄声道:“大姑娘,师父请您进来了。” 叶致独个儿走进屋里,小徒弟便也带上门出了屋。 厢房面积并不大,却也分做了里外两室。 外室迎着房门的墙壁上悬着三圣佛像,中为阿弥陀佛,左为观世音菩萨,右为大势至菩萨。 佛像前摆有供桌,供桌之上陈列着几式供果,以及香炉木鱼。 供桌之下还有蒲团一只。 可算得上是简朴至极。 再看内室,竟比起外室还要素净几分,不过是一张素木四柱架子床,一口素木箱柜,以及一张八仙桌子,四把条椅。 这厢房乃是持盈师父平日里的起居之所,叶致虽与她亲厚,却是甚少会在此处与她询学佛法。 叶致心知,无论是母亲还是郑老夫人,断都绝不会苛待于持盈师父。 所以这厢房内会有如此布置,也大凡不过是师父有意为之。 但心里始终有些不是滋味。 而更叫叶致心头一紧的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持盈师父的生活。 佛法是高深莫测的,是超脱于尘世的。 但是研习佛法的人,又有哪个能做到不食人间烟火气呢? 叶致猛然间意识到,也许自己所谓的佛法造诣,不过是些站不住脚的空中楼阁而已。 正在叶致恍惚间,四柱架子床上传来一阵猛烈地咳嗽声。 第24章 幔帐虚掩中,一个苍白而单薄地身影,虚弱地想要坐起身来。 持盈师傅年轻时,定也有些与众不同的际遇故事,也意气风发过吧。 但是此时她,面庞苍白如纸,眼中布满了可怖的血丝,甚至连呼吸里都带着*的气息。 叶致连忙想要上前将她扶住,却被她连声制止住:“大姑娘还是离我越远越好……咳咳咳” 持盈话未说完,便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夫说您这病不会过人的……”叶致争辩着,持盈却是不停摇着手,坚决不许她再靠近一步。 叶致无可奈何,心中兀自焦急,说话间眼中竟沁满了盈盈泪光:“师傅,我去求母亲,叫她去给您求御医来,您会好起来的!您之前还答应过我金刚经与弥陀经中的矛盾的……” 叶致知道持盈病得极重,却从未想过此时她的病已经发展到了这般岌岌可危的程度了。 心中悲痛的同时,又旋即意识到,也许是持盈有意不叫小徒弟向自己及母亲通报的她的病情的。 持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眼中尽是明了与坦然:“大姑娘,不要再麻烦夫人了,我的命数,我自己知道。” “师傅……”叶致很想说些什么,只是心下难过,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只得低下头来,强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持盈轻轻顺抚着叶致头发,眼中飘忽着闪现着的,竟是些许耐人寻味的明亮之光:“大姑娘,生死有命,你也莫要难过,况且我也不是这就要去了。能进得这国公府来修身,对我来说,已经是功德圆满。只不过行之将木了,有些事情都不曾真正开悟,想来也是命中注定罢。” 在叶致看来,持盈师傅这番话,着实透着股古怪劲儿。 可是要叫她说出哪里古怪了,她又一时想不出来。 也许仅仅是种感觉罢了。 “师傅,您不要这么说,您潜心向佛,在我们眼里也是有大成就的。就算您说自己尚未开悟,不要紧啊,来日方长,古来宗师,不也是有临终开悟得道……” 叶致说到此处,忙打住了话头,不愿继续再说下去。 放在平时,她能将这段话说得更好,条理明晰又间构佛理。 只不过此时在她心中,对于失去持盈师傅的担忧,早已经将理智冲走了大半。 持盈摇了摇头,神色间竟然尽是恍惚起来:“大姑娘,人生之事,大全是机缘使然,若是不可得,大不了便是再入轮回做众生吧。一切孽障积业,都要从内心净化,从内心悔过。我也要在临死前,把内心清理干净。我造的业、我做过的错事、我曾经伤害过朋友、亲人,我曾经说了很多妄语……” 若方才持盈的那番话,仅仅只是因为叶致神经敏感才会觉得古怪。 那此时的几句,就是真真切切有些弦外之音的意味了。 但是倘若将其看做是持盈师傅临终前对叶致的嘱托,倒也并无不可。 只是叶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了这就是持盈之将死的遗言的。 她犹豫着是否把自己心中的疑惑提出来。 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对于他人心意揣度的力不从心。 同时也是第一次体验到了生命无常的无计可施。 毕竟持盈师傅并不是一般人,她是自己的良师、益友,甚至像是亲人。 就在叶致思踱之时,琼琚的声音由门外传来:“大姑娘,夫人派清猗来喊咱们了。” 持盈师傅敛起神色,无比虚弱却又极其努力朝叶致挥挥手,以显示自己尚且还有些力气:“大姑娘,您就先回去吧,我这边一时半刻……倒也无事,您就放心吧。” 每个人都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 即便是早已经清心寡欲的持盈师傅,也会有些不得不面对的回忆吧。 叶致望着持盈虚孱的模样,决定先行将心中疑惑放下。 毕竟再有故事,也是持盈师傅自己的事。 若是她想说了,自然会告诉自己。 想及此处,叶致爽利地冲持盈点点头:“那师傅就先休息,您放心,我定会帮您去找最好的大夫!” 持盈微笑着点点头,叶致方才稍稍放下心来离开。 但是叶致刚关上房门,持盈便再也支撑不住,倚倒在了床铺里侧的被褥之上。 只见她眯起眼来,脸上也浮起了笃定而安逸的笑容,无力地喃喃道:“我知道你的以后的路。大姑娘,你以后的路……定是极好的。” 而她,也定要等到叶致“极好的”那天。 因为只有在那时,她才能算是真正踏过了这一生的孽障积业。 才能再入轮回。 第25章 叶致跨过乐寿堂的大门,抬头对着正午炽烈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棉、花‘糖’小‘說’) 大厅正中央,祖母独自一人端坐,母亲和几位婶母则分别坐在两侧的交椅上。见到叶致,祖母放下手里的银錾衔梅花杯,做了个手势。 叶致行了一礼:“让祖母和几位婶婶久等了。” “长生去你母亲身边坐着吧。”郑老夫人点头,漫不经心地转着小指上的翡翠指环,“可是有什么事情,才耽搁了?” 叶致眉角含笑,不慌不忙地道:“是。因为之前白玉姐姐过来,说了祖母想要我们姐妹四个同绣裙摆的事情,所以回房找了几个花样子。” 听闻此言,郑老夫人和乔氏面上皆是一松。 叶致果然是个聪明的,如此应对,即使是冯氏,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郑老夫人虽然是端坐着,但她身姿挺拨如松,自幼大家族中老封君的气度:“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等一会说完了礼单,你再给祖母说说看有什么合适的花样子?” 她说完,又把头转向乔氏,神态温和地问道:“老大媳妇,礼单拟得如何了?” “母亲,”乔氏站起来欠了欠身,身边的刘姨娘紧跟着把一张长长的金印花笺单子呈了上去,“媳妇看了往年的旧例,想着六王妃今年并不是整生日,若是添的东西太多,倒有些刻意了。因此不过是添了铜孔雀一尊,摩羯纹金花银盘一套,印婴戏莲纹绢两匹,红地墨书花卉纹绫两匹。” 郑老夫人接过拟好的礼单,一边细细看着上面所列的各色礼品,一边点头道:“你这样想倒是稳妥……只是,这铜制驼经书孔雀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然的话,我想你是不会巴巴地列上去的。” 叶致随着祖母的话往对面看过去,果然见到三婶冯氏像是被扎破的球一样泄了气儿——想必是方才正憋足了劲儿准备拿“铜制的孔雀有何稀奇,怕是会让人误会对六王妃不够尊重”这样的理由找茬儿的。 她在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这冯氏真是傻还是装傻,母亲主持中馈多年,从未出过大纰漏。给六王妃准备寿礼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留下把柄给人拿捏呢? 叶攸时不时抽风的举动,和那些堪称荒诞的想法,向来都是遗传自冯氏。 果然,乔氏无声地笑起来,不慌不忙地回道:“到底是母亲见惯了大世面的,一言就说中了:这铜孔雀别的倒也罢了,只是背负经卷的那部分做得十分别致精巧,连带着鸟首,都是是可以转动的。” 祖母听了果然满意,把礼单折好后递给了身后的碧玉:“让几位太太也看看这礼单。” 又对着二婶母容氏三人道:“你们也看看你们大嫂拟的这单子,有什么意见只管说出来大家商议。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三人齐声应了声是,于是从容氏开始,挨个将那礼单看了一遍。 等着她们看礼单的功夫,叶致乖乖在母亲身边,百无聊赖地喝着端上来的果子露。也不忘把她几位姐妹的反应看来眼里。 叶数果然是大咧咧地,也和叶致一样,在喝果子露。 只是她喝着东西的时候也不老实,对容氏手里的礼单也毫无兴趣,左手在自己腿上划来划去的,想必是在暗自演练什么新招数。 再看对面,叶攸却是聚精会神,也陪着自个儿的娘亲,从头到尾地仔细看着,恨不得把纸都盯出两个洞来的架势。 那礼单还未传到四婶冯氏的手上,却见曹氏的表情从不爽突然化作了一脸得意。 她抬起头,洋洋自得的笑意是连掩饰都懒得。 更不要说叶攸了,那表情似乎是在说,你们大房也不过如此。 叶致心中一凛,不由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三房母女接下来的动作。 在场的谁都看得出,曹氏这是要找乔氏的麻烦了,二婶容氏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有些担心地看了过来。而四婶冯氏从来都是跟三房一个鼻孔出气,此时虽然不知道曹氏拿住了什么把柄,却也是乐得看大房吃瘪。 只见曹氏抬起右手,轻点礼单,满面堆笑地对着乔氏道:“大嫂啊,我说句不该说的,您可别介意。我家三老爷说他在西边当差的时候,见识过那封疆大吏过寿。什么珊瑚珠做的帘子,可是上不得台面的。这所有东西都是好的,却无一样可以打头的大物件,有些不太像样子。寻常亲戚家过寿,尚且要有件镇得住人的东西,更何况这是六王妃过寿呢。” 乔氏叫曹氏这一说,脸上微红,好不尴尬。 叶致明白,这珊瑚琅玉门帘的确是价格不菲,作为寿礼,倒也是配得上六王妃的规格。 但要硬说它不是俗物,可以作为礼单打头的东西,也未免有些牵强。 试问,但凡是贵族之家,谁家里没有几棵珊瑚宝树?谁家的姑娘没有几串珊瑚首饰?珊瑚珠子在京中豪门眼中,也确实算不得什么太稀罕的东西。 曹氏这一句话,倒真算得上是极有水平,既贬了乔氏选择寿礼不当。又暗搓搓的提示众人,她夫君叶叔承,非但官职了得,更是见过大世面、大阵仗的。 而郑老夫人的软肋、大房二房的软肋,恰恰都就在这里。 官职,之于郑老夫人、之于大房二房,就像是庶出的身份之于三房四房。 叶致心中暗叹,这冯氏总算是歪打正着,实打实将了她们一军。 听见曹氏这话,再看看乔氏有些泛红的面颊,冯氏也有些难忍兴奋起来。但她好歹知道克制自己,轻轻咳了一声,有些做作地端着茶盅饮了口茶。 才顺着曹氏的话头,不阴不阳地帮腔道:“三嫂嫂,这礼单可是经过大嫂深思熟虑才拟出来的,咱们家几位老爷为官向来清廉,库房里的东西横竖也就那么多。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可莫要难为大嫂了。” 叶致往下意识地往上座看去,果然见祖母绷着一张脸,手中的念珠一颗接一颗不停转动着。 108子的翡翠念珠足足转过了一圈,祖母才问道:“那你们都说说,如何是好?” 冯氏从来不做当众让郑老夫人难堪的事情,反正她的本意只在为难大房而已。因此,她便温顺地回话道:“母亲,媳妇原本想着,我们家四老爷此前随圣上南巡之时,与当地结识了不少同僚,倒是可以拜托他们搜罗些奇珍异宝来。但媳妇转念又想到,大嫂娘家不就有一门做着皇商的亲戚嘛!” “我们放着大嫂的关系不用,反而却请托什么外三路的亲戚朋友,若是让定远侯府听到了风神,岂不会令他们误会,觉得大嫂不把娘家放在眼里?” 若不是因为立场相对,冯氏坑的又是母亲,叶致几乎都要为她叫一声好了。 四婶这张嘴,真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如此一来,若是直接答应了,难免让祖母留下个他们庆国公府有事都要求着定远侯府的印象;可如果母亲拒绝找舅舅家帮忙,就是坐实了不把娘家放在眼里的说法。 俗话说法不传六耳,现在在场的,可就不止六个人。 只要有心人刻意宣扬出去,只怕就要变成母亲与娘家不合,又事事求着娘家,可见庆国公府金玉其外,只怕已经是个空架子了。 舅舅舅母虽然都是明白人,可是那些不相干的外人哪里会各个都明白? 叶致想到这里,就更为母亲担心。 去找娘家的皇商亲戚采办六王妃寿礼,说难听点儿,跟伸手回娘家要东西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还有父亲那关,凭他的执拗性子,更是不会叫母亲与娘家开口。 她一会看看祖母,一会又看看母亲。 只见祖母双唇紧抿,十分不快的样子。而母亲面沉似水,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难道就这么不出声,任凭冯氏得意不成? 叶致心中有些火大,再抬头,却看见二婶容氏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叶致心里头明白,这样长辈云集的场合,压根没有自己跳出来争辩出头的道理。 她只好又端起手边的果子露,狠狠喝了一口。 又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到母亲平稳的声音响起来:“看我这脑子,倒是要多谢两位弟妹提醒。六王妃这生日办得不大不小,若是悉心寻找,花上个一年半板载的,必然也能寻来适合之物。只不过时日将近,怕是没时间再等了。我大哥倒是能给咱们搭个桥,可以节省下不少时间!” 郑老夫人听闻此言,也觉得她这说法甚好,即全了叶家的面子,又能堵住曹氏和冯氏的嘴。 这边曹氏见乔氏风平浪静度过了危机,心中不免泄气起来。 冯氏却是恰好相反。 乔氏答应将寿礼一事妥善办好,看似接住了自己扔来的包袱。 但只要她有一丝失职的地方,就又会正中了自己接下来出击的后手! *** 商议罢了礼单,曹氏和冯氏便有些坐不住了。 既然不能在礼单上找大房的麻烦,又有女孩儿们合绣裙摆的事情,她们只怕要赶紧商量个计策,保证叶攸和叶敏能在此事上出尽风头才行。 郑老夫人也看出了她们的想法,因此并不多留,便打发三房四房退了下去。 待她们母女四人带着身边的丫鬟婆子一走,叶致就笑意盈盈地站起来,对郑老夫人道:“祖母,长生有一事相求。” 郑老夫人此时已经移到了罗汉床上,正歪在那里,让白玉给自己揉着额头。 听见叶致说话,又想到她素来是个聪明的,想必不会让自己为难,便闭着眼睛道:“长生有什么事,只管跟祖母说。若是你母亲拦着,还有祖母为你做主呢。” 叶致吐吐舌头,有些俏皮道:“还是祖母疼我!不过这事和我自身倒没什么关系,是关于裙摆……” 郑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有些紧张地问:“裙摆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没有,”叶致见祖母如此紧张,明白祖母其实是把绣裙摆的期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连忙摆手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我想着,这京城一带,最好的秀坊就是飞仙阁。就是公主府王府这些地方,也常常用他们家的绣品的。既然这次是要送给六王妃,不如去飞仙阁看看,听闻他们新进了一批江南那边的流行样子呢。” “长生这话很是!”容氏在旁边帮腔道,“满京城谁不知道飞仙阁的东西样式多绣工好,可是很多花样子都是不能轻易给外人看的。可咱们长生和飞仙阁的当家绣娘方莹有几分香火情,让她去必然有所收获。” 郑老夫人想了片刻,便爽快地应了,又道:“如此甚好。恰巧今日清哥儿休沐在家里,便让清哥儿带着长生,一起往飞仙阁走一趟吧。” 第26章 听闻郑老夫人此言,乔氏也跟着说:“今日有些晚了,母亲,清哥儿反正有两日的休沐,不如明天一早让他带着长生出门。[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言罢又捂着嘴有几分促狭地笑道:“也省得我还得操心他们兄妹两个中午吃什么。” 郑老夫人也觉得自己方才决定得太匆促,听见乔氏这样说,便点头称是。 于是,就这样定下叶致和叶皓清明日的行程。 翌日一早,叶致叫佩玉与琼琚帮自己选了一身利落的水墨染织配如意结束腰襦裙,兴高采烈地去找叶皓清报到了。 先前叶致也单独跟着叶皓清出过几次门,除却要去飞仙阁,她还惦念着好几处吃食店铺。 叶皓清虽是少年人,行事却十分练达,纵然眼见叶致被那街边琳琅满目的各种事物吸引得移不开眼睛,却也不容她耽搁分毫,定要先拎她去飞仙阁将看完了花样子才算。 京中达官显贵所用绣品饰物,大都是出自飞仙阁绣娘之手,平日里常常出没于此处的,也大都是夫人小姐等女眷之流。 其中虽未明确说明不得男子进入,但是一般知教识礼的,也断然都不会贸贸然地闯进去。 恰巧先前宰相家公子传信来,邀约叶皓清今日在飞仙阁不远的一处会馆中小聚。 叶致琢磨着选花样颇需要些工夫,便说服叶皓清可先去那会馆中与宰相家公子稍坐,个把时辰后再来接自己。 只不过叶致可算是低估了飞仙阁绣娘们的本事了,终日同高门打交道,这些绣娘个个经验丰富,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就帮她挑拣出了合适的式样,拓绘下来。 拿着绣娘所给的拓印,叶致又瞧了瞧时辰,只怕等叶皓清来尚需半个时辰。 按道理,她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在飞仙阁中等着,但是一看到飞仙阁门前那一条街上各类店铺以及叫卖的小贩,心下便有些痒痒起来。 叶致打定了主意,只要能先于哥哥一步返回飞仙阁来,在街上逛逛也是未尝不可。 *** 东西市是京城之中最为繁华的商业区,不但云集了全国各地的商贾,大食、暹罗、高丽等地外族店铺也是星罗棋布。 叶致最喜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此时正在围观几个耍蛇的波斯人,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吵嚷之声。 叶致循声挤上前去,就见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死死捂着钱袋,而她身旁一个小贩模样的人则是恶狠狠推搡着她,似是要逼她交出那那钱袋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老婆婆眼眶中满是泪水,就快被小贩推到了,却是怎么也不松手:“一袋子藕粉就要三百个大钱,足够买几十斤面了,我一个瞎老太婆,钱都叫你拿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原来不是抢钱的,看样子是老婆婆买了东西觉得贵了,便不想买了。 但小贩凶神恶煞瞪了老婆婆一眼,喝道:“我做了多少年的买卖,向来足斤足两,童叟无欺,没钱你就别买,有钱你就得付钱!” 抓住钱袋的手渐渐没了力气,老婆婆只得绝望地抓住了小贩的袍角:“我不知道会这么多……我不知道啊……求求你行行好,行行好啊……” 买东西付钱是天经地义,除了态度恶劣,围观的老百姓也挑不出小贩的错来。 只是劝说那他不要同个老婆婆计较,给她把东西退了便是,哪有抢着人家的钱袋强逼付钱的。 但小贩却不依不饶,声称若是自己给老婆婆开了先河,以后买了的都找他来退货,自己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叶致瞧了瞧那小贩和老婆婆,又仔细观察了小贩的摊位。 大楚称重的器物,一是杆秤,二是台秤。 称量藕粉这等轻量事物,本应用杆秤,但这小贩非要大材小用,摆了一架台秤出来。 这本就十分奇怪了。 她表哥乔鹤钧最擅长研究摆布那些机关零件,因为成绩卓著,直接被皇上一道旨意塞进了太史局。叶致被他带的对这些东西也有点研究,再仔细观察那台秤的砝码与秤杆,立即便察觉出了其中的猫腻来。 砝码是是黑铁制成,与普通的砝码无二,倒是没有问题。 但那秤杆却是做了手脚的,砝码放上去,有个细小的机窍控制着,倾斜得要比一般秤杆多得多,一斤面放上去,能称出一斤半来。 如此算来,老婆婆的一袋子藕粉起码要多出两三斤来。 小贩此时已经从老婆婆手中抢过了钱袋来,还得意洋洋地说了几句风凉话,丝毫不顾及旁人对他的指手画脚。 老婆婆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簌簌流下来。 叶致不禁心中一酸,也顾不上考虑许多,当即便从人群中站出来:“你说你足斤足两,这点倒是不假,只不过你这称上做了手脚,应该是多斤多两才是吧!” 小贩叫叶致说得一愣,见是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没怎么见过世面就妄想主持公道的。 他可是这西市里的老油条了,自忖这小姑娘哪里看得出他那东西的机窍,无外乎是想动之以情,劝他日行一善而已。 小贩压根不把这些没什么见识的闺阁小姐放在眼里,只顾着将从老婆婆处收来的钱装好,同时准备着收摊。 叶致却不管这些,直接一把按住小贩的那架台秤,抓住那称杆子称杆子抬了抬,继续说道:“这称杆子造的如此精细,这称头上安的小拨片,便是你用来压秤的――虽是造价不菲,不过你多卖点儿藕粉就赚回来了吧!?” 小贩依旧蛮横,想去撕扯叶致,可又见周遭老百姓像是被叶致提醒一下,又都重新义愤填膺起来。 便也只得强压住戾气:“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反正这事儿是她自己老糊涂!我可不怕!别以为年纪小我就不敢教训你!” 小贩摊位对面,是一间开放式的临街茶肆,不少茶客都是伸长了脖子看着这边的热闹。 茶客中有一清眉朗目、气魄斐然的青年人。 身着水墨色窄袖长袍,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腰带中,脚上则穿着白鹿皮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素雅的发冠之中,发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虽然这身打扮甚是普通,可青年气质从容,自有一种摄人气魄,想必出身不凡。 那青年人浅饮了一口茶水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望向叶致同那小贩处时,却炬火之光般精克犀利,同时又带着几丝饶有趣味之色。 叶致一心与那小贩对峙到底,哪还管的了周遭是否有人注意着自己。 见小贩态度依然蛮横无理,全无把钱袋退还给老婆婆的意思,叶致心中怒火更盛。 她冷笑道:“不怕的话,就让我验一验你这秤,你敢吗?!” 那小贩的眼神飘忽,额角也冒出汗珠来,声音也低下来不少:“凭什么叫你验,我说这秤没问题,就是没问题……” 老百姓们却不乐意了,纷纷呵斥他有本事就叫这位姑娘验一验。 叶致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将那台秤重新摆好后,从手腕上退下一只白玉的手镯来,轻轻搁在了称台上。 旁人离得远,只道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玉镯子,但是那小贩就站在秤旁,却是看了个真真切切,一双眼珠子简直就要眼眶里掉落出来了。 有不解叶致意味的老百姓高声询问她这是何意,叶致便也未曾过多注意到小贩的反应,解释说道:“我一个小姑娘家,大家猜猜我平日里戴的镯子能有多重?” 就有那好管闲事的大妈赶着接言:“小姑娘的手镯,再精贵厚重也就是一二两的重量了吧!” 叶致点点头,在台秤秤杆压上个砝码,略加调整后道:“那大家都来看看,这称上显示是多重。” 只见秤杆上砝码的重量显示,一个小小的白玉镯子,竟然有八两之重! 这要是成天戴在手腕上,那还不得将手腕累断了! 坐实了小贩加重强卖的罪名,周遭众人也均是不乐意了,高声呼和着要抓小贩去见官。 那老婆婆见叶致帮着自己伸张了正义,佝偻着身子就要拜谢她。 叶致自然不能叫个老人家朝着自己行此大礼,连忙也俯身去扶住了老婆婆。 而就在叶致这一分神的功夫,那小贩像是被围将上来的老百姓逼急了,居然一把抓起了叶致搁在那称台上未来得及收起来的手镯,连自己摊位上的东西也不要了,猛地直冲出人群去。 围观的老百姓们也都没想到小贩会突然做出这般举动来,想再一齐去抓,岂料那小贩的脚程极快,竟然已经跑出去老远。 叶致扶着老婆婆,“哎呀”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自己可真算得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那白玉镯子不过是件普通的首饰,可是在小贩眼里,却能抵得上他卖上几年藕粉赚的钱了! 而自己就居然就毫无顾忌,这么大喇喇的拿出来了! 小贩好似对着周边的路况极其熟悉,七拐八拐便消失在小街小巷中不见了踪影。 但像他那等恶人,毕竟是少数,大多大楚百姓都是热心肠,有去继续追击小贩的,还有留下来安慰老婆婆同叶致的。 一个镯子倒是不值什么,叶致担心的却是一会儿叶皓清回来了,得悉自己惹下这等麻烦,训斥难免,甚至还有可能以后都不会带她一起出来了! 她正忙着懊丧自己疏忽大意,周围又是有人安慰又是吆喝着要报官的,倒是让叶致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了。 那街对面的茶肆中,伸着脖子看热闹的茶客们都恢复了平静,有好事的也不过是感叹几句世风日下。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之前坐在那边的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27章 小贩跑了,他那些家当都叫老百姓们塞给了老婆婆当做赔偿,还要陪着叶致一道去报官。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叶致哪里肯去?倒不是不想伸张正义,而是怕报到京兆尹那边,只怕少不得惊动国公府,到时候别的不说,父亲那边的一顿斥责是免不了的。 她又是劝又是胡扯,好不容易才推脱出来。 好歹是帮了老婆婆一把,镯子丢了倒也不算什么,况且只要自己及时赶回飞仙阁去,叶皓清到未必会发现什么。 想着叶致便加快了脚步,却不想没走多远,眼前突然闪出个人影来。 她步子频急,更是不曾想到会突然有人冒出来,便一下没收住,差点撞在那人身上。 那人好像也是懂礼数的,见叶致撞过来了,便连忙向后退了半步。 只不过这一退还不如不退,叶致猛地收住脚步站定了身子,本来就有些重心不稳,此时前后左右又没个可以支撑的地方,免不了一个踉跄。 那人像是也察觉到叶致快要摔倒了,却并不伸手,只朝着叶致递过一支黑幽幽的细长东西来。 叶致生怕会站不稳摔在地下,下意识就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东西。 但是被小贩骗了一场,她也不免有些心里阴影,下意识的仔细看了眼那东西。 竟然是一柄宝剑! 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叶致就被吓得抽回手来。 那人本想让她抓着宝剑稳住身形,却不曾想到叶致被那剑吓到,本就不稳当的身子因为猝然收手而更加站不住,当着那人的面便一下摔坐在了地下! 好在之前一番动作,叶致摔倒的势头倒是缓了一缓,只是胳膊先着了地,摔得生疼。 揉着胳膊,叶致皱着眉抬起头来,想要看看那莽撞之人是个什么模样。 这又不是男女之间多说几句话就要被浸猪笼的前朝,怎么会有人这么冷酷心肠,生生看着自己摔倒呢! 扶一下又怎么样啊? 自己也不会赖上他啊! 逆着光,叶致只大致看出了面对的是个身形英挺的青年男子,五官却是看得不甚清晰。 男子不知在踌躇些什么,像是想不到叶致会不抓他伸过来的剑身。 又像是有些嫌弃她,竟然将头微微转向了一边,更不要提伸手去把她扶起来了。 如此一来,叶致更觉得气冲云霄。 好好好,他若是个读书人,格外讲究礼教大防也就算了! 可看眼前这人的穿着打扮,明明是个世家子弟,就算不乐意扶她,也犯不着拿把剑出来敷衍吧? 这拿剑吓人,可比在大路上扶个快摔倒的陌生姑娘过分多了! 说白了,就是他间接把自己诓坐到了地下的才是。 叶致拍了拍裙摆,利落又不失仪态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若在平时,她自然会考虑到这青年也许并不是故意的。但是刚刚被小贩坑了,她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了,这人却偏要在此时招惹她。 那她倒要好好问问他,不想扶自己就不扶,为何却偏偏要伸出把剑来!?是有多傲慢才会连手也不愿意伸了!? 叶致的个子才到那青年胸口位置,却是没有半点儿畏惧。 但还未等她开口,青年又突然伸出一只手来。 堂堂一个男子汉,害自己摔倒就算了,莫非还要恶人先告状,出拳打自己!? 叶致下意识地“唰唰”后退几步,却见那男子修长白皙的手中,正握着自己被小贩抢走的白玉手镯。 这下叶致一肚子的质问埋怨之词,半点儿都说不出口了。 原来人家不但追回了自己的镯子,还巴巴的给自己送了回来! 一时间,叶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心下不禁有些愧疚,更加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过那镯子。 此时日头稍偏,那男子的面庞终于显露出来,正是先前茶肆中消失的青年。 叶致却也没心思理会对方到底是何长相,反正再好看也没几个能比她们家的几位兄长好看的。 青年看她不说话也不接东西,一□□。眉微微皱起,沉声道:“这可是姑娘的镯子?” 叶致眨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正是我的镯子,多谢这位公子帮我找回来。” 对方伸手递出那镯子也好久了,叶致也不好再犹豫,伸手就要将其拿回来。 但是谁成想,对方却是稍稍将手一偏,微微眯起眼来看着那手镯说道:“姑娘可是以这手镯测试那小贩的称是否作假?确是个好办法。” 这下叶致想不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露出一脸狐疑之色来:“谈不上好办法,不然也不会叫人把它抢了去。” 青年转眼望向叶致,表情淡然,目光却是意味深长,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你很聪明,只不过……太单纯了。” 说完便将手镯轻轻放在叶致手掌之中,未在看她一眼,径自去了。 叶致愣愣望着手中的镯子,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再抬起头来去寻找那青年的身影,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忍不住小声嘟囔:“什么人……怪里怪气的……” 却不想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长生!不是说好了在飞仙阁等我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叶皓清。 原来叶皓清由会馆出来,正要去飞仙阁寻叶致,却不想在半路上便碰上了她。 叶致连忙将那手镯套在手腕上,尽量做出再正常不过的模样来:“刚刚选完了花样子,飞仙阁里又太无聊了,就想着逛一逛,迎一迎哥哥,哥哥莫要责怪长生啦。” 她虚情假意地挽着叶皓清的胳膊撒娇,希望着不要叫叶皓清看出什么端倪来。 论起聪明来,这兄妹二人倒是不相上下的。 只不过叶皓清常年追随在太子身边,见识多,阅历也广,当即便察觉出其中必有隐情。 他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叶致微微地笑,笑得叶致都快发毛了。 知道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了,只好把之前的事情向叶皓清和盘托出。 叶皓清的气愤自是不必说,也确是按着叶致的估计,警告以后再也不会带她出来玩儿了。 但当叶致说到那替自己找回镯子的青年时,叶皓清却先将她的事放下了,转而细细问询起那人来。 叶致歪着脑袋,仔细回想着同那青年相对时的每一个细节:“和哥哥差不多的年纪吧,长相……就那样儿,衣着看起来样子普通,但布料上却有水墨漂染的花纹,那是云绸才能做到的,所以应该也不是普通人……” 当时她就觉得那青年有些不一般,像是世家子,此时同叶皓清仔细说起来,更觉得可疑。 便连忙又补充道:“对了,他还随身带了一把佩剑,黑洞洞的还错着金纹,吓了我一跳!” 听到此处,叶皓清竟点了点头:“果然是他。” 叶致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哥哥认识他?那他是谁?他是有意跟着我们的么?他认识我?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虽说那人给自己讨回了镯子,但因为那句话,叶致对他的印象却是一点儿都不好,所以一听到叶皓清这样说,便噼里啪啦说问了一大堆。 叶皓清照着叶致的额头敲了个爆栗子,力道大得很,疼的叶致捂着额头就快哭出来了,嗔道:“哥哥,长生不过就是问几个问题罢了,你至于下这么重的手么!” “这一下,不是因为你问问题,是因为你不听话,四处乱跑!”原来他可一点儿没因为话题偏了就忘记了叶致不听话这一茬儿,“如果我没猜错,帮你的这位公子,应该就是昭国公府的秦烁了。” 那人竟是传说中的秦烁?! 先前哥哥每次提起这秦烁来,可是毫不吝啬于各种溢美之词。 哥哥又不是那没有见识的,眼光见识都不必说,更不会诓骗自己。 可是今日照自己看来,这秦烁不过尔尔嘛,甚至有一点儿怪怪的。 叶皓清看叶致歪着脑袋发愣,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胡思乱想什么呢?放心吧,他该是不认得你的,所以必然只是碰巧路见不平罢了,看来为兄是要再帮你清一清脑子才是了。” 叶皓清说着,伸出弯曲的食指来,似是要再狠狠敲叶致一个爆栗子的架势。 叶致连忙捂住脑袋,连声称自己再也不敢了,又对着叶皓清义正言辞撒娇保证了一番,方才得了叶皓清陪他一起再逛一逛,并且回府后不向父母禀告此事的应允。 “哥哥,秦烁这人可真够怪的诶。”坐在回府的车上,叶致抱怨道,“论理,咱们还是亲戚,真见了面我还得称一声‘秦表哥’,就是看在大舅母的面子上,我也不该多说。可你看看这人,明明是见义勇为,可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感激呢?” 叶皓清从刚买的点心里挑了颗糖塞进她嘴里,狠声道:“怎么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啊?我告诉你,秦烁这人嘴可够损的。只说你一句单纯,那都是嘴下留情了。” 叶致有点震惊地瞠大眼睛,秦烁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第28章 用罢晚膳,到了掌灯时分,叶伯承就回来了。. 叶伯承昨日当值,并没有回府,因此对六王妃寿礼和叶皓清叶致的出游算是毫不知情。 乔氏本来坐在灯下,翻着叶致方才拿来的花样子。 见了叶伯承,就笑着说:“长生如今也懂事了,你的心也可安一安了。” 叶伯承并不晓得其中的曲折,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茶,呵呵笑道:“她又怎么了?难不成是转了性子,没有变着法跟你讨东西了?” 乔氏笑道:“昨日老太太说要让她们姐妹四个,合力绣副裙摆,当做六王妃的寿礼。这丫头和我一同回来后,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盘算。方才还拿了些花样子来,问我这个‘猫抓绣球’好不好?正好可以绣一副扇面给我。又问给你做一身蓝色菱纹圆领罗袍怎么样?说是给六王妃做寿,这孩子却先想着咱们做父母的,这可不是懂事了么。” 叶伯承却是脸色大变。 “给六王妃做寿?绣裙摆?”他连声追问,“我们和六王府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怎么就想起让她们姐妹绣裙摆了?” 看他反应这样大,乔氏也吓了一跳。 她觑着叶伯承脸色不好,似乎是有些动气,就急忙忙地解释说:“是老太太吩咐的,公中该准备的寿礼自然是全的。但是女孩子们一起绣个裙摆,算是她们的心意。到时候也好叫人知道,咱们叶家的小姐,《女四书》都是极通的。” 老太太的意思,她们做儿媳妇的自然明白。 王妃的诞辰不像太后皇后的圣寿千秋,各家掏空了心思想要讨好,献上的寿礼也花团锦簇奇珍异宝辈出。 给六王妃做寿,一是各家也都会到,东西也都是精心准备,却没有这样的华丽铺张;二是寿宴的关注度对这些未婚女孩子来说也刚刚好,在寿礼上露一手,既出了风头也不算太过。以后也好说亲。 毕竟叶家的四位小姐,也快该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叶伯承有些讪然,道:“母亲也是,六王虽然是亲王,但毕竟和皇上争过储位。我们虽然不能远着,但也不用走得太近。好好地怎么让这些孩子们出这个风头……” 说着就又要给自己倒茶。 乔氏忙忙地摁住他的手,道:“马上休息了,喝这么多茶做什么。要喝,我叫人准备些温牛乳来,喝了好睡觉的。” 叶伯承点头:“是我疏忽了,还是夫人费心。不过温牛乳也不必了,怪麻烦的。” 两个人复又说起给六王妃贺寿的事来。 因为当年与九王走得近,叶伯承对六王这个人评价并不十分好。.虽然是个人物,但是手段毕竟有失磊落。 也许算是因果循环,六王的独子陈是,到现在还是扶不上墙的模样。 难免就又提到了陈是的婚事。 “六王世子的婚事一直是老大难,最近衙门里几位老大人提起来,还开玩笑说,在这么下去,只怕六王府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了,随便定下家合眼的了事。”叶伯承虽然管教子女严厉,但在他眼里,叶致和陈是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叶致有可能和陈是这种人订婚,做父亲的真是想想都觉得心在绞着痛。 便说道:“你还是提醒提醒长生,绣裙摆就算了。可莫要出什么风头,平平安安把这关过了就好。” 乔氏虽然觉得叶伯承这样子有些担心太过,但还是体谅他一片爱女之心。 叶伯承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乔氏定要明天一早就叫叶致来说话,才换了亵衣躺下。 灯已经熄了,乔氏躺在床上,看着银色月光透过梅鹿竹帘照进床帐里。叶伯承在她身边长吁短叹,又是不断地翻身,搅得乔氏也迟迟不能入睡。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虽然各有心事,可无是关于叶致。 就这么折腾到二更,乔氏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叶致最近的日子,算是过得春风得意。 虽说绣裙摆是个功夫活儿,可好在郑老夫人知会的早,还要安排绣娘帮手等一干事宜,倒也用不到她们姐妹几个立即动手。 所以便也能偷的几日空闲。 但是因为叶皓清之前的那一席话,叶致本来就对六王府没什么好感。 这次祖母那里把绣活压下来,又搞得她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要是绣不好,首先祖母那一关就过不去。可是要她尽心竭力地给陈是他妈绣个裙摆——虽然不是要她一个人在绣,却还是有点心有不甘。 听出祖母口中有意借此为她们日后说亲做个铺垫的意思,叶致就觉得更坑了。 更糟心的是,说是四个人合力绣一副裙摆,其实真正干活的,加起来也不过是三个半。 对,叶数只能算半个。 以叶数的女红,不拖后腿就算好的。 叶敏的水平倒是可以,叶攸也是花了大功夫的。可女红这种东西,不但要求勤练,对个人的悟性、审美水平要求其实都很苛刻。做得好容易,做得出彩难。 到最后挑大梁的还得是她叶致自己了。 虽然借着挑花样子的机会出门玩了一番,可是不但差点被抢,还被秦烁刻薄了一番。 再想想这绣裙摆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她心里那叫一个愁啊。 好在从那日发下活来,她并没有愁太久。 隔了半日母亲就把她叫到房里,把父亲的意思说给了她。 叶致是个玲珑心思,当下就明白了父亲不想和六王府有什么牵扯的心意。 母亲有拉着她的手嘱咐说:“你也不用太花心思,你们姐们四个的绣工,我是知道的。二姑娘就不用说了,就是她想到时候也不敢让她多做。三姑娘四姑娘毕竟年纪还小,心思又太多。只有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专门从飞仙阁退了的绣娘里请了师傅来教。” 叶致只管低头做娇羞状:“娘的意思,是……?” 乔氏不禁挑眉,暗笑道自己这个女儿,小心思也是忒多。 “你也不用绣的太认真,保持个正常水平就行了。”乔氏慢悠悠地道,“绣裙摆毕竟只是咱们府里的想法,六王妃哪里会知道呢?你们年轻女孩子,就算出一两个岔子,到时候成品不好当寿礼送出去,也不能算得罪了她。” 这样一来,虽然绣品差劲得送不出手,却也于叶府小姐们的名声也无损! 母亲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叶致心里偷笑,何况以叶攸和叶敏的性格,必定要在这上面争锋的。 自己到时候只管晦光养韬,任凭她们闹去! 更何况还有叶数呢。 叶数这人,一年到头都绣不完一方帕子。橫不拈针竖不动线的,要她参与这种高端女红的制作过程,比要她的命还严重。 要不出错简直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叶致决定一会回自己房间,多做些点心送给叶数。 算是提前犒劳她在这事上做出的贡献了! *** 高元霜从苏州派了管事太监,来给小姐们送东西。 叶致是形态各异的鎏金铜雀全套共二十八只,每只都不重样子,关节处还可以灵活的转动。在铺了红绸的黑檀盒子里放着,一个个憨头憨脑地格外活灵活现。叶数是把当代铸剑名家沈铭达亲手打造的仿制七星龙泉剑,剑鞘是花梨木制成,虽然未开过刃,但拔出剑身,依然可见寒芒凛凛。 给叶攸的是一串真珠项链,那项链上的真珠每颗都有莲子米大小,个顶个的光亮圆润,一看便非凡品。给叶敏的则是套镶金琉璃冷茶杯,一套共六个大小各异的茶杯,以金箔饰之。 虽然给叶攸和叶敏的都是再体面不过的东西,又很符合两个人素日的喜好,叶数的宝剑也是等闲难求的上好东西,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里面最花心思的,还是给叶致的那套鎏金铜雀。 材质虽然算不少名贵,但难得的是这个精巧的设计构思。每只都不重样子,连鸟翼上的每片羽毛都雕刻的细致入微,想也知道工匠花了多少的心思,没个一年半载是做不出一套的。 叶致一脸满足地躺在贵妃榻上。 她手边摆着个甜白碟子,上面摆着小捧红艳欲滴的樱桃。手里拿着本《东周列国志》,慢悠悠地看着。 那刚得的二十八只鎏金铜雀,东一只西一只地摆在四周,乍看上去,像是叶致身边落了许多鸟儿嬉闹般,几可以假乱真。 她在心里满足的叹息,不用上学,不用应付叶攸和叶敏,也不用分神看着叶数别出岔子,只管在榻上吃着东西看着书,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佩玉坐在榻边的脚凳上,正认认真真地绣一方帕子。 看叶致半晌没做声,佩玉以为她正在为绣裙摆的事情忧烦,就抬起头来,想劝慰她两句:“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刚巧夫人派人送了些三勒浆来,我叫人冰在冰鉴里了,不如取些来用?” 三勒浆是大楚贵族中十分流行的饮品。 中宗时代,就有“中宗大历年间幸太学,以三勒浆赐诸生”的记载。以摩、诃、毗梨三种药物酿成的三勒浆,其色泽好似葡萄佳酿,味道温馨甘滑,被中宗赞誉为“非余品可及”,此后更是风靡大楚权贵之家,更有太学诸生以被赏赐三勒浆为荣。 因为叶致是早产,叶伯承和乔氏总担心她身体底子弱,所以便常常拿三勒浆之类的药酒为她进补,连带着叶皓惟也没少喝。 叶致和叶皓惟现在听到三勒浆几个字,就感觉怕怕的。 实在是喝的有点烦了。 再好的东西,也抗不住老是喝啊。 听见佩玉说冰鉴里又冰上了,叶致直接把书盖在了自己脸上:“可饶了我吧,再喝这东西,我就要吐了。” 佩玉见她声音挺活泼的样子,并不像是在为什么东西烦恼,才放下心来:“姑娘快别这么说,若是夫人知道,可要伤心的。” “我也就是跟你们说说,哪里敢在母亲面前露出风声来。”叶致翻了个身,面对着佩玉,一手枕在脸下,一手拿着书轻轻扇着,那双猫儿眼里就流露出几许淘气之色,“佩玉,你听说过现在西市新开的那家饮子店吗?” 佩玉转转眼睛:“姑娘是听谁说的,慈幼坊附近那家吧?” 见叶致点头,佩玉继续说道:“那姑娘肯定是听说了,那家饮子药店十分有名,要价也是贵得很,要百文钱一副呢。” “这么敢要价,若是不灵验,还不被人砸了招牌?”叶致笑道,“想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敢开这么高的价钱了!” 第29章 “可不是!”正说着,恰好琼琚进屋里来,听见叶致和佩玉在说西市那家饮子药店,遂道,“姑娘不知道,二门上王婆子家的媳妇,从开春就一直病病歪歪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吃了许多的药,也不见好。后来听说那家店的饮子如何如何灵验,说是什么虽然用的都是寻常药材,却是饮者即愈,神奇的很!” 叶致一听,就来了兴趣。 她还是听叶皓清的小厮观言无意中说起的。 据说这家饮子药店,自从开业就门庭若市,“日夜剉斫煎煮,给之不暇。人无远近,皆来取之。”被传的是神乎其神,连太子爷都听说了,还跟叶皓清和秦世子开玩笑说,哪天也买一副来看看才好玩呢。 既然用的都是寻常药材,那么就是配药之人技法高超,极通药理了。 “那王婆子的媳妇后来怎么了?”叶致追问,又坐起身起去拉琼琚的袖口,“可有买了来服?” 琼琚和佩玉都抿着嘴笑起来,看大姑娘这动作,真真是一团孩子气。 “后来啊,王婆子的儿子当然是省吃俭用,去那店里买了几副。”琼琚落落大方地道,“说来也是奇了,喝到第三副的时候,居然真的就见大好,如今竟是痊愈了。姑娘你说,可神奇不?” 叶致笑道:“那可真是厉害,难怪这么有名气了。哪天我们也让大哥带一副回来看看才好。” 对这些东西,叶致是最感兴趣的! 佩玉和琼琚又是一阵乱笑:“姑娘说什么呢,药也是混吃的不成?” 叶致皱皱小鼻子,不服地说:“拿回来研究研究,我可不喝!不过嘛,”说着,眼睛眨了眨,“要是大哥带我去逛逛,我可能会屈尊尝上一口也不定!” 几个人笑作一团,也免不了又说起去年跟着乔氏去永宁寺上香还有叶皓清带着叶致和叶数出门踏青的事来。 说起来今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叶致还没怎么出门玩过。 难怪她一心惦记着西市的饮子药店,准是听观言说的有趣,心里痒痒的。 冬荣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见她来了,佩玉和琼琚连忙迎上去,就是叶致也下了榻让她。 佩玉抢先笑着解释:“正说到去年大姑娘和二姑娘扮作男儿模样,跟着大少爷出门的事。” 把手里的水果交给琼琚,冬荣也跟着笑起来:“我心里正奇怪呢,难道大姑娘是未卜先知,所以这么开心不成?原来是想出门玩了。” 话里的意思,来的也是叶致会喜欢的好事了。(.无弹窗广告) 叶致会喜欢的事,无非就是那么几种:研究新鲜菜谱,去寺里上香,跟着大哥出门玩,跟着乔氏回定远侯府走亲戚。 一时间,叶致也摸不清楚冬荣说的是哪件。 只好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冬荣。 好在冬荣也不是爱卖关子的人:“夫人让我来告诉姑娘,她已经给乔府递了帖子,明天一早,就要带着姑娘回娘家玩呢。” 叶致当下大喜。 先前母亲在乐寿堂被冯氏搅得骑虎难下,只得应下了通过娘家准备六王妃寿礼一事。 虽说当时叶致心下因着厌恶三房四房,根本兴奋不起来。 但是同母亲回到博容轩,说起此事来,就掩饰不住兴奋了。 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舅舅家不单有大舅母秦氏和二舅母唐氏,十分地疼爱自己,每次过去,总会带了许多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 还有三个表哥,最活泼不过的,几个人总能玩到一起去。 如果运气够好,去舅舅家的时候,正赶上姨母从幽州打发人来问安,搞不好还能得一匹薛姨夫亲手做的皮革小马! 真是无本万利的事情,自己只要准备吃喝玩了和空着手准备拿东西就好了。 叶致眼睛不由望向自己房里的多宝阁,里面有不少东西,都是舅舅定远侯乔律,和舅母秦氏送的。 床头还有个活灵活现的皮质猴子小玩偶,是六岁那年姨母和姨夫薛楚玉所送的礼物。 而她经常挂在脖子里的玉质长命锁,则是二舅母唐氏听说她出生后连日生病,十分虚弱之后。花了一年的时间,亲手抄了整套《法华经》,和玉锁一同送到永宁寺,请主持济善法师亲自开光,只求保佑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舅舅家对自己的好,叶致一直都很清楚。 她想着,嘴角也弯起了愉悦的弧度。 “劳烦冬荣姐姐专门跑一趟。”叶致笑靥如花,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设防的天真来,“回去告诉母亲,我明天一定早早地就起来!” 冬荣“嗯”了一声,指着叶致对其他两个笑道:“看咱们大姑娘这高兴劲儿,方才夫人就说,只怕是惦记着舅爷家的好东西,可不是说准了?” 听见几个大丫鬟笑自己,叶致也装模作样地嘟起嘴唇:“什么说准了,我可没有缠着舅母要东西!” 琼琚早已经笑弯了腰:“是是是,我们姑娘可从来不惦记舅太太的东西——她呀,是惦记着舅爷家的吃食呢。” 因为端午节没有跟着郑老夫人一同出门,算起来,叶致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去透透气了。 这在民风剽悍的大楚贵族圈子里算是相当少见的。 想到要出门,还是去最疼爱自己的舅舅家,叶致心中还颇有些激动。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会想着明日穿哪件衣服比较好;一会又想着梳妆时要戴上次舅母给的那支南珠珠花,舅母看到一定也会高兴;一会又想到听说几个表哥都去国子监上课了,只有表姐乔鹤钰在家,那就顺便把自己上次得的东西带给她…… 杂七杂八地想了许多事情,直到亥时三刻的钟响起来,叶致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叶致看着铜镜里自己神采奕奕的脸庞,不由感慨自己的精力是真得好! 佩玉和琼琚带着伽罗常磐几个,围着叶致好一通忙活,最后才选定了件湖色穿枝花暗纹齐胸襦裙,上系着雪灰联珠团窠纹半臂。 叶致对着铜镜照了又照,觉得今日选的南珠珠花果然与衣服很是搭配,自己也十分满意。又叫琼琚开了红漆盒子,去了那串五色碧玺珠子的手串缠在了臂上。 那串碧玺手串五彩斑斓,红绿蓝黄粉几色的碧玺珠子深浅不一,全部按颜色深浅排好了串在一起。每一颗珠子都有莲子米大小,经过能工巧匠的打磨,颗颗珠圆玉润,肉眼几乎看不到天然宝石内含的瑕疵。缠绕在叶致雪白的手臂上,更显得晶莹剔透,衬得叶致整个人如雪堆的一般。 “把上次得的那三个小金鱼取出来,我好拿给钰姐儿。”她上次就想好了小金鱼拿给表姐,用黑色丝线编成手串,想来会是十分好看,“表哥们不在,我就不给他们拿东西了——反正女孩子们的东西,他们也看不上。” 刘姨娘带着叶皓惟,一直把乔氏和叶致送到了门口,看着两个人上了叶府那辆朱轮华盖车,才折回后院。 定远侯府距离庆国公府并不算太远,大家都是在安仁坊里住着。马车走上一会也就到了。 叶家的马车从定远侯府的正门经过,绕到角门进去,又在二门处换了车,一直到了后花园出才停了下来。 如今的定远侯府,嫡枝一共是两房:承爵的乔律和二房乔循。虽然老侯爷和老夫人都已经去世,却也还没有分家。乔律和秦氏并三个儿子住着正房,乔律和夫人唐氏,就带着一双儿女住在西园。 乔氏还有个姐姐,嫁给了世代镇守幽州的薛家薛楚玉,育有一儿一女。 定远侯夫人秦氏早得了信儿,同二夫人唐氏和大小姐乔鹤钰,带了人在花园门口迎接。乔氏下了车,带着叶致上前和两位嫂嫂见了理,又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外人,怎么好意思劳烦二位嫂嫂出来等着。这大热的天,若是中了暑气,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秦氏便笑道:“偏你体贴不成,我啊,可是专门选在这花园子里招待你们。又好看又凉爽,岂不省事?还用得着你担心我呢。” 乔氏就上前挽了她的胳膊:“我就知道,大嫂办事最是妥帖,心疼我这个嫁出去的姑奶奶呢。”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乔循的夫人唐氏也上前拉着叶致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让我瞧瞧。嗯,我们长生的气色倒好,也比上次又长高了。” 定远侯府二夫人唐氏,原是唐翰林之女,家世算不上大富大贵,却是清贵得很。当年乔老侯爷因为仰慕唐翰林崖岸高峻不落俗流,最是个有风骨的,便为二儿子乔循求娶了唐翰林的独女。 唐氏颇通诗书,更是写得一手好字。据说她左右两手都写得极清秀的簪花小楷,更是能同时写作,互不干扰。 在公卿世家中,唐氏这手绝活,可是头一份。 听唐氏说叶致又长高了,乔鹤钰就急吼吼的赶上前来:“我瞧瞧,我瞧瞧!大妹妹现在有我高了吗?” 被乔鹤钰拉着不放,叶致也只好停下脚步,和她并排站在一起。 两个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互相取笑着“我比你高”“我看是你比较矮才对”。 女孩子清脆的笑声在风中传得很远。 前面走着的秦氏和乔氏听到,也一起回过头来。 乔鹤钰向着两人挥了挥手:“婶婶,姑妈,你们看,还是我比长生高些吧!” 几个做长辈的也认认真真看看两个女孩儿,半晌,秦氏拍拍乔氏的手:“要不是钰姐儿说,我都差点没注意到,长生快和钰姐儿差不多高了。” 乔鹤钰就对着叶致得意地笑:“妹妹听见没,还是我高些!” 叶致嘟着嘴唇,拉着唐氏的手摇啊摇:“二舅母,我不依!表姐就会欺负我比她小!” 身边的婆子们早一步去了凉亭,把里面的陈设都收拾停当,等秦氏一行人到了凉亭,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几个人各自坐下,秦氏又叫了人,给叶致和乔鹤钰端来掺了蜂蜜的蜜水来喝。 她们围桌而坐,就说起了不久后六王妃的生日。 乔氏摇着扇子,对秦氏和唐氏笑道:“我婆婆把这差事交给了我,这正抓瞎呢。不知道嫂嫂们准备送些什么?我也好比对着准备准备,到时候不过再按照我婆婆的意思或添或减几分罢了。” 对于六王妃的寿礼,乔氏想了许久,都觉得不太好办。 第30章 别的不说,六王此人能与皇上争储,又在皇上被立为太子之后全身而退,就是个人物。[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虽然未能就藩,却也不容小觑。 他们这些勋贵世家,与这些亲王的关系,既要搞得好,又不能太过亲近了。 要知道至少从表面上看,六王这些年,还是圣眷不衰的。 本来也没这么难以处理,偏偏六王家又还有个没有定亲的陈是。 陈是是个什么人? 满京城就没有不知道他“京城一霸”恶名的! 六王每每想要狠狠教训一番,又有王妃在里面拦着,溺爱得不成个样子。 这万一马屁拍的太好,得了六王妃的青眼,要跟家里的姑娘提亲,可怎么办才好? 亲王通过宗正寺提亲,那是给你的脸面,难道还有拒绝的道理。 可要把宝贝女儿嫁给陈是这么个人…… 当娘的只怕吐血的心思都有了! 偏偏她婆婆又想着借六王妃生辰的时候,让家里的女孩儿们露上一手。 叶伯承和乔氏身为小辈,断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寻常人家就算了,可是在叶府,只怕他们前脚摆出理由,后脚就要被老三老四扣上个忤逆的帽子。 如果不是这样,她何必这么苦恼,巴巴回娘家求嫂子们帮忙拿定主意? 秦氏出身如今勋贵第一家的昭国公府,是昭国公老侯爷的嫡长女,秦英的亲姐姐。秦老夫人体弱,常年卧病在床,秦氏从懂事起就代母亲主持中馈,经历的事情多了去了。 她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了小姑这是只能顺着郑老夫人的意思,又怕东西送的太打眼,反而得了六王妃的青眼。 心里不由抱怨了两句,郑老夫人到底是顺风顺水称心如意过了大半生的,年纪大了,考虑问题也不这么周详了。谁都知道六王世子陈是的“美名”,何苦非要在六王妃的寿宴上得了好。 叶家的女孩儿,不说内里,也不说几房的恩怨,只说外表,那是个顶个出色。 虽说公卿之家的小姐,出嫁靠的不是美色,可人生的漂亮些,天生就要比别的多占些优势。不然,叶攸和叶敏哪来的自信,跟叶致处处对着干呢。 旁边唐氏也嗤笑了出来。 她出身清贵,家中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可她幼有惠名,又嫁入侯府多年,哪里有看不明白的。 就说叶数和叶攸吧,虽然一个舞刀弄棍是个没心眼的直肠子,一个则是满肚子草包。可看外表,叶数杏眼桃腮,明媚鲜艳,叶攸螓首蛾眉,远山含翠。 那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看起来还都很聪慧。 要唐氏说,就是最不成器的叶攸,配给陈是,都是好好的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弄得不好,万一搭进去个孙女,郑老夫人到时候只怕哭都没地哭去! 秦氏就道:“这事可大可小,你可要先问清楚你婆婆的意思,难不成还想要和六王府结亲不成?” 意思是问郑老夫人是不是有些糊涂了,还不没听说过陈是的风评,才做出让女孩儿们一起绣裙摆的决定。若是如此,怕是还存了结亲的心,与其在这里准备寿礼,不如赶紧回府,拼着得罪婆婆的风险,和她把事情说清楚。 “问清楚了。”乔氏的声音有些沮丧,“我婆婆是知道六王世子品行的,也压根没有结亲的意思——她还看不上。只是想着,其他公府侯府,要么是来往不算密切,平白无故的,没有让女孩儿们送东西的;要么是诸位姻亲和通家之好,早就知道家中女孩儿都是什么样子,没有必要专门展示一番,又瞒不了人的。” 剩下两人马上明白过来。[] 最好的机会,就是有个地位足够高,年纪又不那么大的贵女,趁着生辰的时候,送上绣品。既不生硬,又能在其他不相熟的人家面前露个脸。 只是皇上的诸位兄弟,除了九王早逝之外,只有六王不曾就藩。至于诸公主,多跟随夫君在任上,或是自己经常出门散个心什么的,算下来,竟也是大部分不在京城。 想来郑老夫人也是实在没办法,才选择在六王妃的寿宴上送这个礼了。 叶致和乔鹤钰两个,只管在旁边埋着头专心吃,大人们的对话,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 又忽然听得秦氏说到“皇商”“库房”“佛像”,然后就要起身的样子。 便抬起头来,满脸殷切地向她们望去。 秦氏心知叶致是个好奇心盛的,也是想跟着一起到库房看看,况且今日叶皓清与叶皓惟都没跟着一起来,正好叫叶致去了替他们也挑几件礼物,便赶忙也招呼上她。 乔鹤钰最喜欢跟叶致玩耍,自然也是要跟着一同去的。 *** 秦氏命管库房的冯嬷嬷开了库房。 定远侯府的库房,乔氏是知道的。本来是后院一个叫叠翠楼的两层小楼,后来因为上下两层的地方够大,又隐蔽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之间,便被她的祖父选做了库房之用。 叠翠楼一层堆得都是些大件的家具器物之流,叶致凝神看过去,无外乎是黑压压的一片屏风、凭几、花灯之流,东边角落甚至还摆着几张红木牙床。 这些并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叠翠楼采光也好,日头照进来,一楼这些大件家具一览无余。 叶致跟在舅母和母亲的身后,和乔鹤钰手牵手上了二层,起先入目的多宝阁上堆放的都是些新鲜但是并不算怎么珍贵的小玩意儿。 秦氏和唐氏就停了脚步,扭头对着后面慢吞吞一边走一边看的两个人笑说:“你们挑挑吧,都是些时下流行的小玩意儿。” 乔氏连忙笑道:“大嫂又要送她东西了,每次来都掳了家里这么多东西,以后我可不敢带着她了。” “这些又不值什么。”秦氏掩袖笑道,“不过是给孩子们一时新鲜的罢了。我是瞧着你们家大郎阿兕都没过来,索性让长生替他们选了。” 这些所谓的流行小玩意儿,各个做工精致,用料不俗。只要是叶致多看了一眼的,秦氏统统都令琼琚帮她收着。 好在叶致自有分寸,和乔鹤钰两个在一起唧唧咕唧唧咕地说了半天,才挑了几件做工上乘又十分雅致有趣的。 长辈们也不怎么着急,反正乔氏临走前已经报过了郑老夫人,今日要在定远侯府用过晚饭才回。因此便站在一边,有说有笑地闲话着婆利突罗硃国上年进贡给皇上的孔雀石雕刻的玲珑山水摆件。又说明年可能会有女蛮国的使节来朝,只是时间未定云云。 叶致正拿着几块零零散散,雕刻着笔锭如意的沉香香料。 秦氏一见,就夸她道道:“到底是我们长生,见惯了好东西的。这几块香料,可是南海那边来的蜜结迦南,虽然比不得林邑国岁岁进贡的洋奇楠,可也算得上是万金难求了。” 听说这么几片小香料居然如此价值高昂,叶致的手停在半空里,她只是觉得这香料的味道很是好闻,块头小不说,雕刻的寓意也吉祥,所以才想选了送给大哥叶皓清的。 现在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唐氏看她这么纠结,连忙上前两步,握着叶致的手,帮她把那几块蜜结迦南香料装进了荷包里:“看我们长生吓得,都不敢拿了。” 又推了秦氏一把:“嫂子真是的,说话也不说全了。整块的蜜结迦南自然是价值不菲,不过这些都是雕刻摆件剩下的下脚料,没那么贵的,长生只管放心拿着。” 秦氏听着笑道:“倒是我疏忽了。这原是请我那娘家表哥寻的块料子,雕了个坐岩观音,打算给六王妃做寿礼的。剩下些边角料,浪费了怪可惜的,索性叫他们做些小香料,逢年过节拿给孩子们。并不值得什么,长生可别担心。” 倒是乔氏闻言楞了一下,问道:“雕了个坐岩观音,哎呀,这可是正合了六王妃的心了。” 六王妃笃信佛教,在他们的交际圈里也是很有名的。 连陈是的小名都是自佛教护法的北方天王多闻天,由此也可见六王妃的虔诚。 “可不是,我看那坐岩观音像,有八寸来高,质地坚硬又兼油脂饱满,雕工亦十分老道,算是难得的上品了。”唐氏听着,想到主意一样兴奋地道,“我看不如这样,小姑也寻个观音像便好,也不拘是金丝楠木还是翡翠的。即能讨得六王妃喜欢,又因为两家都送了差不多题材的,也不算太出风头,六王妃想必不会因此就生出什么别的想法来,误会咱们想要结亲了。” 乔氏也觉得这个主意好:“二嫂说得很是,到时候只要绣的裙摆不出什么岔子,想必也不能跟针线局的绣娘相提并论。” 叶致和乔鹤钰在一旁听得,额头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个王妃的生日,怎么里面就能闹出这么多弯弯绕绕! 虽然叶致心里早有些模模糊糊的预感,但是今天亲耳听到二舅母的话,才觉得真是可怕。 毕竟对方可是京城出了名的小霸王陈是。 这样一来,就解决了乔氏压在心头的难题,库房也不用继续看了。 秦氏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流觞水榭摆饭,又携了乔氏的手,边往楼下行去边说:“吃完饭,妹妹就陪我们一起看看大姐写来的信吧。” 乔氏心知是大姐从幽州写来了家书,也不给大舅母客气。待用过午饭后,就打发了叶致和乔鹤钰去休息,便跟着大舅母回了正房。 起先写的都是些日常琐事,说自己和薛楚玉身体都好,家里不必挂念之类。到后来,大姐笔锋一转,说起了独子薛嵩和叶府二房的两位少爷——叶皓怡和叶皓安的事情来。 原来容氏出身江南的书香门第容家,一向是很少与军功起家的勋贵结亲的。不曾想容氏嫁到叶府之后,生了两男一女,都是只爱舞刀弄枪,不喜读书的性子。 他们是勋贵之家,不爱读书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可毕竟承爵的是长房叶伯承一脉,叶仲承和容氏少不得要为自己的两个儿子打算出路。 因为叶皓怡和叶皓安在武学上十分有天赋,索性通过乔氏,走了薛楚玉的路子,把他们送到了幽州,打算在军中磨练一番。 大姐信上写道,叶家两位公子自从去到幽州之后,于武技军事上都十分上心,都是非常出色的孩子。再加上与薛嵩十分投契,三个人在幽州城“很是闯出了一番成就”。 这个成就究竟是什么,信上也没有详细说,乔氏心里明白,只怕也是闯了大祸。 现在幽州城只怕是装不下薛嵩这尊大佛,所以大姐特地写信来,说不日就会安排薛嵩启程回京。要把薛嵩交给乔律和乔循,请他们代为好好管教一番。在天子脚下,薛嵩就是再顽劣,也要收敛几分。 当然她们并不知道薛楚玉的原话是:“若是到了京城依然不知天高地厚,闯下大祸,不如趁早勒死了他,大家干净。省得败坏了我薛家世代镇守幽州的清名!” 乔氏看得是大汗淋漓。 这个嵩哥儿! 还有怡哥儿和安哥儿两个,这三个人想必是要一起回来的,到时候,可别把京城的天也捅个窟窿吧? 乔氏叹了口气,横竖也不能将他们都拦在路上,也只能先叫府里里外外都有个准备, 在寄希望于他们回京后能够收敛心性了。 三人又说道了一番,见天色见天色也已不早,便着人去把叶致喊起来,准备告辞了。 秦氏知她府中诸事繁杂,也未多承让挽留。 待叶致收拾妥当后,母女二人方才依依不舍上车回府。 *** 小扇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不知不觉便到了三伏,叶致直起身子,长舒一口气,看着自己手上刚刚绣完最后一笔的刺绣纨扇,心里很是满意。 她手上这把,比起普通团扇小了足足一圈,又是长圆形状,在市面上很是少见。烟黑色竹制扇骨,扇面用的是湖州产的矾绢,上以染绣的手法细细绣出了一副仿丹丘生的《楚雨湘烟》图。右上角又绣了一小行楷书,写得是“竹风疏影夏荫浓”。 小小一把纨扇,却是花费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叶致拿着在手中转了几转,越看越觉得绣工精巧,又有诗意,比起宫里针线局做的的团扇,也是不遑多让。 原本坐在一边帮着叶致分丝线的佩玉抬起头,也凑过来看,嘴里也是啧啧称赞:“大姑娘这竹子,绣得比上次那副西府海棠还好!” 原本在外间指挥小丫鬟们收拾衣裳的琼琚,远远地也凑了一句:“看来绣裙摆这事儿,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嘛。至少咱们大姑娘的绣工,又进步了!” 佩玉接着说:“是啊,我看满京城的贵族小姐里,大姑娘的女红,就算不是第一,也差不了多少!” “那就这么夸张了。”叶致笑道,“这城里有本事的人多着呢,再说,未出阁的小姐们绣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流传到府外。你们怎么就知道没有比我更强的呢。” 她站起身,在放绣品的篮子里挑了很久,才选定了一个真紫色祥云纹缂丝扇套,自己小心翼翼把那柄刚刚弄好的纨扇放了进去。 “收好了。”叶致把扇套交给佩玉,一双猫儿眼亮晶晶的,“等后天去城阳长公主府,好拿给元元。” 佩玉应声而去。 叶致站在窗边,看着自己院中长势正旺的各色香草,漫不经心的活动着因为做绣活而有些酸胀的手腕。 城阳长公主前些日子回了京城。 驸马高纶和城阳长公主都是一副爱热闹的性子,再加上一个高元霜,如何还坐得住。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就决定在公主府的后花园里,宴请这些京城的亲朋好友。 也算是正式通知他们,长公主回京,以后若是有什么聚会,尽可以来邀。 高元霜也到了要开始议亲的年纪。 她虽然是长公主之女,又得了个县主的封号,可毕竟不同于皇室公主,嫁到婆家之后,一样要昏定晨省,主持中馈。长公主和驸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幼捧在手心里,比个凤凰蛋还金贵,怎么能不提早打算,给她相看一个好人家。 帖子送到叶府,乔氏更是喜不自胜。 城阳长公主不比六王妃,治家严格不说,教出来的儿女也是个个不凡,每一个都甩了陈是几十条街。高元霜又与叶致交好,连带着长公主对叶致也格外高看一眼。 不说别的,单是逢年过节赏给叶家四位小姐的东西,给叶致的都比其他三个厚不少。 能得了这位皇上胞妹的喜欢,以后叶致说亲的时候,能挑选的余地自然要大不少。 这让做母亲的乔氏如何能不高兴。 特别是听说了常年住在平州别院修养的永穆大长公主也回了京,并且要在城阳长公主的宴会上露面,乔氏更觉得这趟是一定要去,并且不能出差错了。 郑老夫人听说永穆大长公主都这么好的兴致,本也要亲自带着媳妇孙女们一起赴宴。 怎料天气太热,她老人家有些贪凉,多用了几个冰碗,夜里就起了好几次夜。乔氏唯恐郑老夫人到时候车马劳顿又是应酬交际地累倒,和容氏一起劝了几次,这才算作罢。 国公府自有自家的规矩,平日里在家也就算了,逢上姐妹们一起出门的应酬,或是自家正式的宴请,穿着打扮都是要差不多的衣饰。要么是同样的款式,要么是一个色系,总之不能有一个掐尖要强,暗地里相互攀比的不和谐,站出去让人看着不像一家的姑娘。 虽然身上不怎么爽利,郑老夫人还是把姐妹四个叫过去叮嘱了一番,亲自安排了她们穿什么样衣服,大致上戴什么样的首饰——当然,大统一的打扮之下,在一定的小范围内,还是允许她们自我发挥的。 到了宴请的当天,果然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外命妇们来了个七七八八。伴随着一声声“威国公夫人到”“庆英侯夫人到”“玉真长公主到”的通报声,整个城阳长公主府也热闹起来。 长公主府后花园的牡丹虽然已经过了花期,可荷花正盛,茉莉清香,石榴花一朵接着一朵,开得好似火一样热烈,依旧是繁花盛开的繁荣景象。 高元霜拉着叶致的手,也不管后面叶数和叶攸叶敏跟不跟得上,只顾着闷头往另一侧拢了薄纱的凉亭走。 “长生,走!我带你去见大长公主。”高元霜笑嘻嘻地道,“大长公主出手可大方了!” 叶致暗暗叹气,想想都知道跟在后面的叶攸和叶敏的眼神,估计跟刀子也没什么区别! 第31章 一转念,叶致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何苦为了这种人委屈自己。 可是,就这么让高元霜拉着去拜见长辈,还是身份尊贵的永穆大长公主,当今皇上的亲姑姑,是不是有些太失礼了? 好在城阳长公主也来拜见皇姑,已经到了大长公主歇息的小花厅门口。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叶致几个顺理成章地被城阳长公主一起带了进去。 永穆大长公主正在与自己身边的贴身女官低声说笑,见到城阳长公主带着人进来,就受了叶致等人的礼,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 可叶致却知道这位金枝玉叶性格很是特立独行,所以才会常年住在自己在平州的别院,很少赏光参加京城勋贵们举办的宴席。 如果不是城阳长公主带着她们前来拜见,大长公主决计不会是现在这副热络客气的样子。 只盼叶攸和叶敏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自以为得了永穆大长公主的喜欢,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才好。 那边永穆大长公主已经拉着高元霜的手,笑问:“你这丫头,明知道我过来了,这才来见我!” “我早就过来了,是母亲说我冒失,在门口拦了一下。”高元霜与这些皇室宗亲也是常来常往的,在大长公主这位诸公主中地位最尊者面前也毫不露怯,“长生,快来拜见大长公主!” 城阳长公主看她说得没头没尾,少不得补充了一句:“是庆国公家的大小姐,和元元最是要好的。” 先前行礼时,永穆大长公主只晓得这四个是叶家的小姐,如今听到城阳长公主和高元霜都十分偏心叶致,不由地也仔细看了几眼。 这一看非同小可,永穆大长公主先是一愣,又半眯着眼睛把叶致从头到脚看了几遍,却是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整个小花厅的气氛倏地一凝。 叶致被看得整个人都毛了。 难道是看自己不顺眼? 不应该啊,她从进门开始,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打扮也是按照国公府的规矩来的,只有头上戴了一个南珠发箍和其他三人不同,总不能是这发箍得罪了永穆大长公主吧? 叶致心里头直打鼓,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是表情越发的恭谨了。 永穆大长公主位份最尊,年纪最长,她不说话,其他人更不敢说了。 城阳长公主也是有些莫名,又不好出声询问。 就连叶数和叶攸两个,都感觉到气氛有变。好在她们明白出门在外不比家里的道理,都垂手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话。 低垂着眼睛,叶敏很是乖巧的站着,只是偶尔抬起眼睛,飞快地在永穆大长公主和叶致之间睃上一眼。[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心中暗想难道永穆大长公主对叶家并不待见? 可也不对啊,如果不喜欢叶家,以她的脾气,刚刚行完礼就会直接打发她们姐们四个出去了,何必在仔细看了叶致之后才这样? 叶敏虽然希望叶致吃瘪,却不是在这种时候。大长公主若是下了叶致的脸面,做姐妹的也不会增添几分光彩。 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好在僵局很快就被大长公主自己打破了。 “叶府的大小姐,那就是乔岚的女儿了?”永穆大长公主神色如常地问,“今年几岁了?” 乔岚是叶致母亲乔氏的闺名。 叶致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是,我八月里就要过十一岁生辰了。” “十一岁?”永穆大长公主重复了一遍,又笑道,“好孩子,不用这么拘谨,像平时在家里跟自家长辈说话一样就可。” 又对着城阳长公主笑道:“乔岚倒是个会教孩子的,这孩子,很懂礼。” 叶致不由在心里舒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永穆大长公主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是因为什么,但是最后能得了她这样的夸奖,算是过关了吧? “是啊。”城阳长公主见她夸奖叶致,也跟着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自己这位姑姑说出什么不利叶致的话来!“这孩子乖巧懂事,又有容人之量,也怨不得我们元元小冻猫子上了火炕样地脾气,能和她投缘了。叶家的小姐们到底家教不同,个个都是好的。” 最后这句很显然是为了不得罪人才捎上的。 叶数倒是无所谓,叶攸和叶敏却是恨得牙痒痒。 可是对方一个是皇帝的亲姑姑,一个是皇帝最疼爱的亲妹妹,哪里是她们能计较得起的? 不用说,这笔账最后又记在了叶致身上。 对于叶攸和叶敏来说,叶致哪怕一个呼吸都是错误。 永穆大长公主点点头:“郑老夫人也是很会教养孩子。”叫过自己身边的女官,除了方才给的每人一块山水纹玉方牌之外,又额外赏了叶数三人江南时下最流行的泥金扇子。 又指着叶致笑道:“我看着孩子,倒有几分庄颖贵太妃年轻时候的品格。” 摘了自己脖子上挂的一个花丝嵌多宝璎珞圈,拉过叶致给她戴在了脖子上。 叶致忙不迭地谢过。 不管是这说的话,还是赏的东西,都太出乎意料了。 庄颖贵太妃是什么人物? 那可是当年先帝后宫中的第一美人,直到先帝缠绵病榻之前都一直宠眷不衰,封号也是“贵、淑、德、贤”四夫人之首的贵妃,位份仅次于皇后,比六王生母静顺德太妃还要尊贵。 而且庄颖贵太妃可不是那种只有张漂亮脸蛋的草包美人,更是个长袖善舞的聪明人。先帝生前宠爱优渥,却从来不是最出风头的那个,又与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一直交好。 皇上非太后亲子,而是难产而亡的孟贤妃之子,出生起就被无子的太后养在膝下。可以说是由太后和庄颖贵太妃一起看着长大的,那情分非比寻常。 如今皇上登基也有快十年的时间了,对庄颖贵太妃也是一直十分尊敬优待,是兴庆宫中仅次于太后的贵人。 再看看永穆大长公主赏的那个璎珞,整个设计典雅庄重不说,花丝更是做得极其纤细精巧。那些丝中细的几乎堪比牛毛,显然出自大家之手。更不要说上面镶嵌的和田玉、碧玺、珍珠、红宝、青金石等等价值不菲的宝石。 “谢什么,你以后用得上这璎珞,就算是孝敬我了。”她摆摆手,又对着城阳长公主道,“你还要忙着招呼客人,我也有些乏了,你自去忙你的,有事我会叫晶格去叫你。” 城阳长公主知道这是她要自己独处的意思,也不推让,爽快道:“那姑姑就这边好好歇歇。重璧台那边点什么戏,我待会叫人把单子送来。姑姑有喜欢的,就去听听,若是没有喜欢的,叫两个女先儿进来说上几段书也使得。” 出了小花厅,城阳长公主就对着叶致几个笑道:“元元脾气急,拉着你们就来,只怕几位夫人见不到你们要着急。我已经派人去跟叶家几位夫人报了,你们只管放心。” 叶敏赶忙抢在叶致之前道谢:“多谢长公主,长公主这么安排,我们哪里能不放心呢。” “四小姐真是乖巧。”城阳长公主笑道,“不愧是叶郎中的掌上明珠。” 又细细打量了叶敏几眼,“四小姐这发簪,似乎是宫中最新的样式?” 城阳长公主长于深宫之内,说话做事都十分讲究技巧。比方说这个夸赞不太熟的人,就要从她身边不打眼的小细节夸起,这样既不突兀,也十分容易地就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她是个中高手,做起来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看起来只是不经意地一问。 叶敏却是顿时满面生辉,长公主注意到她的发簪,这一番精心打扮总归是没有白打扮! “长公主的眼力果真不凡。”叶敏笑盈盈地眨了眨眼睛,“是贤妃娘娘赏给母亲把玩的,母亲说看着活泼可爱,就给了我。” “果然是贤妃娘娘赏的。”城阳长公主也笑,“这八宝翡翠玉兔捣药的样式,是司珍房新进上的。上次我进宫去,正巧赶上皇嫂说这簪子做得精巧,只是不适合她的年纪,倒是蔡贤妃年轻活泼,正是碧玉之年,戴上合适。索性一盒八支,都赏给了贤妃。” 蔡贤妃得的赏赐,是如何又赏给了冯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在场的人中,只有叶敏最清楚。 表面上看,是贤妃与冯氏自□□好,故而进宫之后也有多番赏赐,连带着对叶敏也颇为垂青。 在叶敏看来,这是非常风光的事情,连带着脸上都亮了几分。 叶攸也有支一样的,亦是蔡贤妃所赐。 听到叶敏被夸奖,不由心中暗暗后悔今天没有戴出来。 不然,她也能得一番夸奖了! 城阳长公主会说这些,无非是作为主家,刚才永穆大长公主自顾自地给叶致做了面子,她怕叶敏几个心里面过不去。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城阳长公主也不再多说,嘱咐了几句要高元霜好好招待来做客的小姐们,便赶着去前面重璧台了。 待她走得远了,高元霜也是“哎呀”一声,连声说不好。 “难怪母亲急着往前面去,”高元霜一脸懊恼,“在姑祖母那边待得时间不短,戏都要开锣了。咱们快走,母亲说让我招待诸位小姐们,这倒好,好多人我都没来得及打招呼呢。” *** 重璧台上,几家夫人列席而坐,轻摇手中的团扇,时不时对着台上正演着的《满床笏》点评上几句。 诸位小姐们则被高元霜带领着一齐坐到了左侧的偏厅里,三三两两只讲亲近不拘礼节地凑在一起。 每人旁边都放着象牙高几,上用捧盒装了八仙果粒、银丝糖、茯苓糕、雪花酥之类的点心,又有一水的金筐宝钿团花纹银杯,装得是冰过的五色饮,供她们随时取用。 说是要高元霜出面招待,可她贵为县主,长公主府中又不缺丫鬟侍女,哪里用得着她时不时起身招呼,不过是几个平日相好的凑在一起,或是看看戏,或是讨论讨论时下的新鲜花样子罢了。 高元霜和叶致坐在游廊里的美人靠上,既能边看戏边咬着耳朵说些悄悄话,又能顾及到偏厅内的动静,别提多惬意了。 两个人一晃眼就是两年未见,此刻聚在一起,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压根没注意台上正在唱得哪出。 “诶,刚才我跟褚家几位小姐说话的时候,”捅捅叶致的腰侧,高元霜压低了声音问,“叶攸跟你说什么了?看那表情,啧啧。” 她说话间还不忘远远地瞥了叶攸和叶敏一眼,看到两个人正和良国公家的几位小姐说得热闹,不由撇嘴。 她可是很明白叶致被当成假想敌的事! “还能说什么。”叶致满不在乎地说,“叶攸趁着没人,跟我说,‘四妹妹和我这簪子,可是贤妃娘娘赏的,就算你舅母那皇商亲戚再厉害,也搞不来!’” 闻言,高元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幼稚不幼稚啊,这点事也能来威胁你?” 言下之意,城阳长公主不过是客套话,居然有人蠢到拿根棒槌就当针了。 叶致却做出一副正在认真考虑的样子:“叶攸在家一贯是这样子,唯恐谁抢了她的风头,可能真像你说得这么幼稚哦。” 高元霜觉得叶致说得话还不够狠,正想再补充几句,狠狠嘲讽叶攸一番。 叶致却说:“不过她们刚才提到蔡贤妃,我倒是想起最近京城的一桩公案来……” 第32章 怎么就突然想到了八卦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高元霜却还是兴致高昂的样子。 女孩子嘛,又是养在深闺的贵族小姐,加上这两年都待在扬州,对京城这些一波接一波的奇葩八卦,兴趣越发的高了。 叶致被她拉着袖子摇晃,一口一句“快说”催得头都大了。 “想来你刚从扬州回来,还没有听说,我也是听我大表哥说的。”凑到高元霜耳边小声说,“就是蔡贤妃的娘家……” 没说几句,就被正厅那声高亢的“锦恩侯夫人到”通报声打断了。 “哎呀!”叶致左手轻捶了右手心一下,笑道,“可巧,正主儿来了!” 高元霜也顺着声音凝神看过去。 只见那锦恩侯夫人王氏不过花信之年,却是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带着几分病容。原本的花容月貌,因为眉间的愁苦神态而失色不少。 锦恩侯夫人进了正厅之后,就连连向城阳长公主告罪,说什么府中管事办事不利,马车居然坏在半路上了云云。 城阳长公主想必是早听说了锦恩侯府的那出闹剧,对苦主王氏颇为同情,口中说着“没什么,只是《满床笏》的精彩唱段刚过去,王姐姐错过了”,要把这事揭过不提。 谁曾想长公主想要揭过,却有人不乐意放过王氏。 “我说呢,城阳长公主宴客,怎么有人收了帖子,不到却也不派人来说一声的。”有人声音尖锐地高声笑道,“原来是锦恩侯夫人,这也难怪,自己正室嫡妻之位都要坐不稳了,哪有心思出门呢?” 这话说得太不像样,叶致听见,眉头就跟着皱了起来。 她和高元霜循着声音望过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锦恩侯府闹剧中另一位主角的娘家人――诚意伯夫人赵氏。 高元霜听得一头雾水,眼巴巴地看着叶致求解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叶致看她这样子怪可怜的,想给她把事情讲完,没等开口,就听见城阳长公主毫不客气的开口,把诚意伯夫人赵氏给堵了回去。 “今日我府中宴客,来的都是这京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朋友。大家听戏看戏就算了,要是想在我这里亲自搭台唱一出,那就恕我失礼。”城阳长公主目光一凝,语气是一种冷冰冰地戏谑,“要看戏的我自然欢迎,要唱戏的,便自个儿回家去唱个痛快罢了!” 赵氏浑身一震,再不敢说什么,只好讪讪然地笑着,把头低了下去。 锦恩侯夫人王氏一脸感激地看了一下城阳长公主,才跟着引路的女官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叶致却是看地连连摇头,也难怪锦恩侯府能闹出这样的笑话,王氏虽然出身高门,可性格也太软弱了些。 她压低声音,把最近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锦恩侯杀妻不成”一事,原原本本地讲给高元霜听。 原来这锦恩侯蔡亮,便是宫中蔡贤妃的长兄。锦恩侯之爵位,原本只传三代。到了蔡亮这代已无爵位。只因为出了个贤妃娘娘正值盛宠,皇上便格外开恩,又令蔡亮袭了一代。 这蔡亮是靠着做皇妃的妹妹袭的爵位,本身自然是没多大本事。每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拉着侍妾婢女的胡天胡地。 偏偏嫡妻王氏又是个性格懦弱的,即拢不住丈夫的人,又管不住后院里一个比一个能生事的姨娘,只能守着自己四岁大的儿子,日复一日地熬日子。 后来一来二去,也不知道蔡亮是怎么跟诚意伯的一个庶妹竟勾搭上了。 虽然在大楚,婚前失贞也算不得要沉塘的大罪,可毕竟说出去面子不好过。诚意伯无法,只得把这个庶妹许给蔡亮做了贵妾。 能在闺中就跟锦恩侯勾三搭四的,想也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进了锦恩侯府没多久,这位贵妾就把锦恩侯拢在了身边,是服服帖帖言听计从。没过一年,就生下了庶子,后来又接而连三的生了一子二女,算是站稳了脚跟。 锦恩侯也是个糊涂的,一心只知道宠幸妾室,倒把嫡妻抛在了一边,府里的中馈也交给贵妾打理。 时间久了,这出身高贵的妾室哪里甘心一辈子只当个姨娘,便密谋了锦恩侯,要把王氏毒死。 凭她的手段,再加上背后有诚意伯支持,等王氏死后,扶正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曾想计划地再周全,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那一日贵妾把从娘家搞来的毒。药交给蔡亮,又叽叽咕咕一番如何如何行事的话,全被王氏生的儿子无意中听了去。 四岁大的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只知道爹亲和姨娘要联手害死自己娘亲,又惊又怕之下,竟然把两个人的计划嚷嚷的满府皆知。 毒害王氏的计划自然是行不通了。 再加上锦恩侯自身行不正,管家的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府中下人一个个是有样学样没个规矩,没几天就把这事儿传得满城风雨。 王氏惊怒之下是直接躺到了床上。 如今京城最大的热闹,就是锦恩侯府、王氏的娘家和诚意伯三方打擂台了。 叶致说着,眼神中就渐渐流露出几分灰败。 想想王氏在闺中时,必然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姐。可就因为嫁了个不明事理的混账人,竟然连性命都朝不保夕。 叶致想,这成亲的事情,也是不过如此。 当年凤冠霞帔被兄弟背上花轿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夫妻反目的这一日?曾经是如花娇颜,不过几年,便被摧残的尽数凋零了。 这女子的命,也太苦了些! 高元霜也是听得默默无言。 “听刚才锦恩侯夫人的意思,再过几月正是锦恩侯的生日,还打算要大肆操办一番呢。”叶致叹到,“到时候,估计诸位夫人也少不得要去凑个热闹,毕竟还要看着贤妃娘娘的面子。” 她一边说,一边恨地紧紧握住了手里的帕子。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才转开话题,开始说起今天夫人们用的碧玉琉璃杯,都是上好的内造之物等等。 *** 城阳长公主这边也是没有闲着。 第三出《离魂》刚刚开场,还没等到旦角上场,永穆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晶格就奉悄悄地过来了,说是大长公主请长公主过去说话。 城阳长公主心知这是姑姑有要事相商,再想想姑姑见到叶致时的古怪表情,心下也有些奇怪。 真是怪了,姑姑此前从没见过叶致,和乔氏也谈不上有什么过节。看她直呼乔氏闺名的模样,对乔氏应该也是颇为欣赏。 怎么就对叶致如此奇怪呢。 可要是说不喜欢,依照永穆大长公主的性格,断然不会赏了这么贵重的璎珞项圈,还夸她有庄颖贵太妃的品格。 城阳长公主可是很明白,自己这位亲姑姑,对庄颖贵太妃也是十分尊重的。 既然想不明白,她也不再费这个脑子,反正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何必白白浪费精力在弄不明白的事情上。 城阳长公主安排了几个女官在正厅照顾着,自己起身,带着人径直往小花厅里来。 小花厅离重璧台不远,走上一会也就到了。 见她过来,永穆大长公主也不绕圈子,厉声道:“晶格,萍儿都出去!” 萍儿是城阳长公主身边最得用的女官,宰相门前都有七品官之说,何况她是长公主的心腹。永穆大长公主虽然性子直,却也从来没给过她们脸色,现在却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讲话…… 她不敢迟疑,行了个礼之后就和晶格双双退出了小花厅,顺便把门也细心的掩上了。 两个人站在廊下守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默盯着远处不说话。 现在,小花厅里就只有永穆大长公主和城阳长公主两个。 “那个叶致,真的是乔岚的女儿?”永穆大长公主放下手里的茶,一字一顿地问,“今年确确实实是十一岁?” 第33章 城阳长公主被问得莫名其妙的, 虽然生辰八字不能让外人知道,一般都是孩子生下来过几个时辰才会通知亲朋好友,可是叶致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年岁和父母有什么好置疑的呢? 虽然心里头疑惑,城阳长公主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道:“是,姑姑常年在京城,所以不知道吧?叶致今年该是十一岁,只是还没过生日。(.无弹窗广告)” 永穆大长公主的眉头就蹙了起来,露出正在思考地神情:“这不可能……叶致只怕不是乔岚的亲生女儿!” 这话把城阳大长公主唬了一跳。 她急急忙忙看了一下四周,好在门口有晶格和萍儿守着,等闲没有人敢靠近,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要知道她这个姑姑是什么样的身份,如果从她口中说出的这话被人听见传了出去,乔氏和叶致都不用做人了! 可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依照她这姑姑的性子,也不会这么笃定地把话说出口。 想到这里,城阳长公主不由压低了声音:“此话怎讲?叶致的洗三礼,我也是去了的,叶家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如果叶致是叶伯承外室所生,抱给了乔氏养,在叶府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不漏? 那个时候,乔氏虽然怀有身孕,却也经常跟着郑老夫人出门应酬,这可是蒙不了的人啊! “乔岚当时的确是生了一个女儿。”永穆长公主不冷不热地说,“只可惜因为胎中不足,像是生下来没几天的时间就断了气的样子。这可是杜太医所见,你说,叶致会不会是那个死婴复生呢?” 闻听此言,城阳长公主不由大惊失色:“姑母,这样*的后宅之事,您是怎么……” 永穆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确实奇怪。我记得那年,传出乔岚怀孕的消息,叶府上下虽然重视,可一来她已经有了清哥儿这个嫡长子,二来是差不多时间里二夫人容氏也怀了身子,郑老夫人难免要辛苦些,两头派人照料。她又不是初次有孕,因此一切如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眯起眼睛,像是在仔仔细细回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即将临盆的前几天,叶伯承就突然紧张起来,跑前跑后的事事都要亲自过问不说,还专门跑来请我帮忙荐一个长于妇科的太医回家帮忙照看。还说,乔氏这胎一直不太稳当,怕那些稳婆欺世盗名的,反而误了她们母子,所以想请个太医来看顾着。” 按照永穆大长公主的说法,叶伯承当年的行为只怕十分奇怪,所以时隔这么多年,还是让她记忆犹新。 “杜太医本来就是我举荐给皇上的,他是国手不说,更难得的是对病人症状的观察细致入微,所以才能医好当年先帝的许婕妤。我看叶伯承这样心急,又是真心实意地为乔岚打算,就荐了杜太医过去。后来听说乔岚生了个女儿,母子平安,也就没再注意,只想着杜太医总算不负所托,对叶伯承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只是这件事到这里,才是真正的不太对劲起来。 乔氏生产后没几天,永穆大长公主就因为厌倦了京城天气太过炎热的暑天,和驸马两个人搬到了自己在平州的一所别院。 她是皇帝的亲姑母,身份高贵自不必提,要去别院休养几年,谁还敢说什么。就是皇帝,没有要紧的事,也不敢惊动她。 因此叶致出生后的洗三礼等等,叶府都只是把帖子送到了大长公主府的回事处,没敢惊动这尊大佛。 不过杜太医和永穆大长公主有知遇之情,待遇也就格外不同些。 过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杜太医就借口大小姐身体已经稳定,不需要自己再这样事实照看把脉,从叶府辞了出来,回了太医院。叶伯承也没有多挽留,只是给他的赏金,要比正常的数额高出了整整两倍。 杜太医也是时常在高门大户的后院中行走的,这种事情不知道见了多少,叶伯承自然不担心他会四处乱说些不该说的话。 后来又过了几年,杜太医告老还乡,路过平州的时候,特地去别院拜见了永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见了他,就想起当时叶伯承的反常来,也就随口多问了句乔岚一切可好?听说生得是个女儿?她倒是个有福气的,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杜太医半晌没答话,端着永穆大长公主专门给他上的那杯大红袍,隔了好一会才低声说庆国公世子夫人这胎有些古怪。 等大长公主把人都打发了下去,杜太医才一五一十地讲出了叶伯承的古怪。 他说世子夫人这一胎不好,生下来的小姐打娘胎里就带了不足之症,整张脸都不见血色,一看就是活不久的样子。那伺候世子夫人生产的稳婆,是个经验老道的,看叶大小姐的样子,都不敢跟世子贺喜。孩子刚生下,世子就给了重金打发走了。 偏偏世子不信邪,请他想办法一定要保住孩子的性命。 杜太医思忖着自己是永穆大长公主举荐来的,少不得尽心尽力地为叶大小姐医治,总算是保着这孩子平平安安活了几天。 可到了第五天早晨,乳娘奉了叶伯承的命,照例抱着叶大小姐来,让他给诊诊脉的时候,杜太医却发现,这抱来的孩子,与之前的,不是同一个! 再看那乳娘,竟然也换了人! 乳娘怀里的女婴,虽然有些瘦小,但面色红润,脉象有力,不像是之前那种马上要断气的虚弱。 他是医中国手,又以对病灶的观察细致入围而著称,怎么会分辨不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孩子呢。 杜太医就装作不在意地问:“大小姐昨夜起了几次?” 乳娘却说,叶大小姐一直是跟着夫人休息的,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 杜太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怕是叶大小姐终于是没熬过去,乳娘怀里这孩子,又是拿来顶替的另一个了。 他能在太医院做到现在的位置,除了医术高超之外,更关键的是,他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聪明人总是会走的远些。 永穆大长公主心里有奇怪,后宅女子之间争斗,像是生下死胎或者生下来的孩子活不长这种事情都不少见。 但像是叶家这样,正室的孩子死了,虽然是嫡长女,可到底不是最为重要的嫡长子,直接宣布也没有什么。 叶伯承又为什么要抱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孩子,混淆自己的血脉呢? 更古怪的是乔氏。 如果这孩子是叶伯承的外室所生,抱回来养在姨娘名下就是了。为什么偏偏是顶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名义,以国公世子嫡长女的身份,金尊玉贵的养大? 要显示自己贤惠,也不是这么个贤惠法啊? 叶伯承和乔氏这事情,做的算不上多缜密。如果杜太医嘴巴不够严,或者被什么人看出了端倪,他们是准备如何应对? 弄个不好,被人安上个害死亲女、混淆血脉的罪名,叶伯承的世子之位也坐不住了。 饶是永穆大长公主自幼看惯了那些蝇营狗苟的龌龊之事,却也一时半响得不到个答案。 得不到答案,那便算了。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杜太医一家之言,虽然永穆大长公主相信杜太医不会对她说假话,可终究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反正,这也是叶家自己的事。 她和先定远侯夫人、乔氏的母亲交好,若是此事乔氏被蒙在鼓里,她定是要帮她出这个头的。 可听杜太医的意思,乔氏分明从头到尾都明白、甚至参与了进来,永穆大长公主也就不愿意去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直到今日在城阳长公主府上见到叶致,她才惊觉:“城阳,你素日里聪明伶俐,怎么偏偏就在这种事上糊涂了。” 永穆大长公主伸出手指,在侄女光洁饱满的额头上一点,嗔道:“你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就没发现她长得……” 话说到这里,就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永穆大长公主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看她的眼窝和鼻子,就不觉得和自己有点像?” 出乎意料的讯息一个接一个砸在城阳长公主头上,几乎真的要把她砸晕了:“姑母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看着像罢了。”永穆大长公主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这高鼻深目,面容白皙,分明是我们陈家血脉的特征。” 第34章 “这么说起来,那段时间皇兄也确实有些……”城阳长公主以袖掩口,轻轻笑了两声,“不过到底是没证据的事情,姑母和我知道就算了。[]” “不错,此事关乎天家颜面,不可轻举妄动,被旁人窥出门道。”永穆大长公主又叮嘱说:“等过些日子,你先派个人,悄悄去探探乔岚这些年有没有在庙里固定的供奉?若是有,这件事就*不离十了。” 城阳长公主心领神会:“是,等忙过这几天,我就派人去打听。姑母放心,他们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办事绝对妥帖。” 如果当年叶伯承和乔氏的亲女儿夭折,即使拿叶致顶了她的身份养着,乔氏又怎么可能真的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抛之脑后? 必定会借着什么名头,把那个夭折孩儿的安葬了,也让她享一份香火,期盼她来世能够投一个好胎。 这事情做得再隐蔽,城阳长公主已经留了心眼,再派自己的得力心腹去查,总能摸到几分蛛丝马迹。 说到底,永穆大长公主也是担心天家血脉流落在外,又怕日后被有心人捉到把柄,借此大做文章,弄得皇帝脸上无光。 只要此事能够一直风平浪静地揭过去,永穆大长公主自然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补贴叶致。 见姑母脸上露出了倦色,城阳长公主也不敢再让她多费心力,说了几句“姑母放心,这事我会好好盯着”之类的话劝慰之后,就起身告辞出来。 晶格和萍儿依然在廊下守着,身边本来跟随伺候着的诸女官丫鬟,都退到了抄手游廊边上。 “公主。”见城阳长公主出来,晶格和萍儿赶忙上来行礼,“可有什么吩咐的。” 城阳长公主摇摇头,复又叹了口气:“姑母有些累了,你带人进去好好服侍着,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我说。” 又看看天色,笑道:“前面的戏只怕一时半会还完不了,我也不耐烦应付诚意伯家那些个愚人。萍儿,咱们去县主那里看看。” 萍儿闻言,赶忙上前需扶住长公主的胳膊:“正好,刚才县主身边的念夏过来说,县主嫌看戏没意思,拉了叶府大小姐,去湖边喂鱼了。” “偏她娇气!”长公主心情好了一点,“走,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 城阳长公主走到湖边凉亭的时候,就看见高元霜和叶致两个,都在身下垫了一个绣墩,倚在凉亭边设的美人靠上,手里拿着钓竿钓鱼。 只是她们两个虽然是拿着钓竿钓鱼,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一会命人摘了新鲜茉莉花,取下花蕊丢到湖里,引得一群锦鲤争相洑上水面来唼喋;一会又说钓鱼没意思,不如叫人传两个驾娘来,把船坞里那两条棠木舫撑出来,咱们坐船玩去。 叶致毕竟是客,不好随着高元霜一味不知天高地厚地胡闹,听见说要撑船,赶忙劝道:“你也太心急了。.你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要划船,必然要早早地安排好人,又要搬那些遮阳的幔子,篙桨什么的。既然长公主之前没提过,必然是今天没有划船游湖这项了,你又何苦折腾。” “也是。”高元霜听她说的有理,便不再提划船的事情,只是这么拘束,和她本性大是不和,不由向叶致抱怨说,“回京真是没什么意思。长生,你没去过扬州,你不知道,扬州可太好玩了!” 接着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跟叶致讲起了自己这两年,在扬州都看过什么景致,又见了什么京城里难得一见的东西。 城阳长公主听到这里,不由失笑:“就你贪玩,这么大了,做事却还不如妹妹稳重。” 听见是城阳长公主来了,叶致站起身就要行礼,却被萍儿先一步扶住了。 长公主挥挥手:“在我面前,用不着这么拘礼。” 高元霜也凑上来:“母亲,刚才长生妹妹送我一样好东西,我也给你看看!” 她这话说的叶致大窘,边拉她衣袖边小声跟城阳长公主解释说:“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我自己绣的团扇,拿给元元玩的。” 乔氏专门为叶致请了飞仙阁的绣娘这件事,城阳长公主也早有耳闻。 再加上刚刚从姑母那里听到的密辛,叶致很可能是自己兄长的女儿,就更存了看看她技艺如何,是否像平时看起来一样有那般敏慧的心思。 “何必谦虚,元元这孩子,我还不知道吗。”长公主笑道,“等显得东西,可入不了她的眼!她可不会因为你和她好,就收下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说话间,念夏已经奉了高元霜的命,去了叶致送的纨扇来。 城阳长公主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细细看了半晌,不由赞道:“这绣工就不必多少了,自然是好的,师承飞仙阁,果然是不同凡响。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思,可见你对元元的交情,并不是嘴上说说的虚情。” 长公主都这样说了,再说什么谦虚话,反而矫情。 叶致索性大大方方地受了,说了几句“谢长公主夸奖”“给姐姐拿着玩罢了”的话。 “这样巧的心思,连我看了都忍不住喜欢。”城阳长公主把扇子还给高元霜,又对叶致笑道,“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哪有从女儿那里拿东西的道理。” 叶致闻弦歌而知雅意,温温柔柔地道:“要是长公主不嫌弃,我就为长公主也绣一副扇面如何?” 虽然不知道城阳长公主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的绣活感兴趣,可这样抬举自己的事情,断乎没有不识好歹拒绝的道理。 再说了,本来就要给六王妃绣裙摆,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给城阳长公主绣个扇面的时间总归是有的。 她又没打算倾尽全力地绣裙摆。 与其讨好连面都没见过的六王妃,不如认认真真地给城阳长公主绣好扇面,至少自己也十分敬爱这位长辈,绣起来也是心情愉悦的。 “那好,这事就这么说下了。”城阳长公主笑道,“到时候我可是要派人去叶府讨东西的。” 她说完,又轻轻拍了拍手,叫了萍儿过来:“你去我房里,把那块玉面错金云纹的羊脂玉佩取了来,赏给叶大小姐。” 叶致差点坐不住。 一个扇面,就从长公主手里换了块羊脂玉,这……这也太大方了吧?! 等萍儿把东西取来,叶致更是大惊失色。 并不是叶致原先在心里猜测的那样,是什么外三路的官员送上的节礼,虽然料子好,但工艺一般,也不算特别贵重。 只见那块羊脂玉佩,玉质温润洁白,富丽堂皇,看做工和用料,分明是皇族中人才用得起的东西。 再看那玉上的错金,刀刀交错又不杂乱,虽然纤细,但在每一道金纹的头上,又刻出了细如发丝的祥云纹。 实在是太贵重了。 叶致无论如何不敢收下。 这不是什么仪态大方还是小家子气的问题,而是看这玉的样子,分明对于城阳长公主来说,也是相当喜爱的东西。 不由小小地苦笑。 这可跟被架在火上烤没什么区别。 被城阳长公主这样身份高贵的人如此抬举,有时候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啊。对于上位者来说,只要他们喜欢,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却很少想过,这样的抬举,往往是其他人难以承受的。 “给你就拿着。”城阳长公主摇摇头,心说这孩子也太小心了,想必是平日里被她那两个隔着房头的堂妹所忌惮,所以养得这么谨慎内敛,“这块金错玉佩的确是价值不菲,还是当年一位兄长赠给我的。” 她说着,眼中泛起一层温柔地光芒,像是在回忆着少女时代的自己,与关系十分要好的兄弟,是如何一同欢笑、一同成长的。 “不过再珍贵的东西,如果只是一味地搁着,也是糟蹋了。”城阳长公主叹了口气,“白玉隐尘,黄金埋土,这样不解风情的事情,我可不做。这错金的图案很是活泼,你们这些小女孩戴再好不过。元元呢,我是嫌她整日里上蹿下跳跟个猴儿似的,要是给了她,恐怕没几天就不知道搁到哪里去了。” 高元霜也在旁边怂恿着:“长生还不收下,这么好的东西,要是落到不懂她价值的人手里,才是白瞎了呢。” 话都说到这一步,再不收下,就是叶致不懂事了。 叶致别无他法,只好收了玉佩,落落大方地向着长公主屈膝致谢。 好在叶家其他三个都不在场,否则真是想想这事日后会在府里穿成什么样子,就觉得头疼。 当然了,不管有没有玉佩的事,叶攸和叶敏的敌意,也已经到达了新的高峰。 坐在回叶府的马车上,叶攸一个人阴一句阳一句的,句句都是嘲讽叶致走了狗屎运,居然讨了永穆大长公主的好。 她再蠢,也是不敢对永穆大长公主的行为有什么意见的。 即使心里觉得永穆大长公主没什么眼光,居然抬举叶致,也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对着叶致开火,说叶致“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真是面白心黑”“踩着自家姐妹只会自己出风头”之类的。 叶数玩了一天,后来还跟着城阳长公主的内侄女一起去了后院小小的演武场,看了场剑舞,早就玩得累了。 自打上了马车,就呵欠连天,没等叶攸说上几句,就两眼一闭径自去会周公。 叶攸说话,她只当是耳边有只赶不走、打不死的蚊子在嗡嗡嗡。 还是叶敏听叶攸越说越不像样,拉了叶攸一下,又使了个眼色:“三姐姐也累了吧,不如赶紧歇歇,回府还要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呢。到时候万一困了,就没法跟老太太仔细讲今天的热闹了。” 这话听着像是为叶致解围,实则是在暗示叶攸,只在姐妹之间说这些有什么用,有话留着回郑老夫人哪里去说,到时候自然有三婶给她撑腰。 叶攸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叶攸一贯觉得四房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听到叶敏的话,自然而然地就觉得到时候肯定有四房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狠狠地给叶致一个脸色。 叶敏心中好笑。 永穆大长公主抬举谁不抬举谁,就是郑老夫人也没有质噱的资格 何况不管口头上怎么夸,又赏了个项圈,可永穆大长公主也没和叶致多说几句话,大部分都是跟城阳长公主说的。最后叶致还不是和她们一起退了出来,并没有被特地留下说话。 这种青睐,实在是有限得很。 叶致能得了永穆大长公主青睐,在叶敏看来,只能说是她占了庆国公府嫡长女的名头,天生的好运气而已。 反正郑老夫人那里,叶攸定会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自己就用不着多嘴多舌了。 今日已经得了城阳长公主的称赞,再加上父亲仕途顺畅,日后要越过叶致的风头,也并不困难。 还是早些回去,好好跟母亲合计一番,看看如何能与城阳长公主的关系走得更进一步才好。 第35章 这些事情,叶致却从没往心里去。(.棉、花‘糖’小‘说’) 虽然永穆大长公主和城阳长公主都赏了东西,又都是叶致喜欢的珠玉宝石,但是叶致心里一直回荡的是,高元霜跟她描述的扬州苏州等地的风光。 高元霜说,这几年和城阳长公主在扬州住着,她算是把这两个“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玩了个遍。 “虽然京城是天子脚下,最为贵重繁华,可是啊,要我说,这明月不眠夜千灯照碧云的风流繁华,还是要属扬州啊。”高元霜转着手里的扇子,一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边向往地跟叶致说,“长生你听说过扬州琼花吧?这次我可是专门去后土庙看过!” 叶致一听,顿时睁大了明珠也似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元霜,催她:“真的?真的?你去看了后土庙那棵琼花?好姐姐!你快和我说说。” 看她这么急切的追问,高元霜顿时觉得十分得意,耐着心跟她讲:“是啊,连我娘当时都夸说,不愧‘天下无双独此花’的美誉。我看那棵琼花啊,琼白可爱,玉雪玲珑。每簇花都大如玉盘,八朵五瓣大花一围,已经是十分罕见了。更罕见的是中间的花蕊最特别,一粒一粒,像是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似的!” 高元霜又补充说:“那一树的琼花开起来,真是铺天盖地的玉树堆雪,别提多好看了!我看就是我舅舅宫中那棵羊脂玉雕的桂树,也没有它好看!” 叶致听得是心驰神往,不由喃喃道:“真好啊。我看书上写,扬州后土祠琼花,世以为天下无之,为此一株。可是别的地方都看不到的奇葩玉树。” “是啊,听说琼花只认故土。我曾外祖父宪宗皇帝,还曾经派人起花石纲,把琼花移植到了御苑,可惜数年都不开花。后来宪宗无法,只得又命人把花重新迁回其地,结果花开如故――可神奇了。”高元霜说起这些皇家秘闻,也是津津乐道。 叶致也把玩着手里的扇子,语气有些失落:“听说前朝被匈奴所犯,在匈奴人侵入扬州时,琼花‘枝叶低瘁,避腥风如恶臭,高标凛凛,与孤竹二子一节’,品行高洁,世所罕见。当时还有人写绝句凭吊……” 高元霜接着她的话念下去:“名擅无双气色雄,忍将一死报东风,他年我若修花史,合传琼妃烈女中。” 两个人相视一笑。 “只可惜不得一见!”叶致叹气道。 高元霜安慰她:“长生你素来是个心胸开阔的,何必为此苦恼?扬州虽远,却并非天涯海角之数。只要你有心,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愁不能亲眼去扬州看一眼?” 知道高元霜这是体贴自己没出过远门,叶致微微地笑:“是啊,你说等哪天,我把功课做得好了,我爹会不会高兴之下,带我出门走走?” “哎呀,叶伯父这个人,到时候可别把你一路给带到玉门关去吧?”高元霜手指在自己脸颊上画了两下,“等你回来,黑得我就不敢认了!” “不过就是再黑,也比你们家三姑娘好多了。(.无弹窗广告)”高元霜转转眼睛,十分不屑地说,“我就看不惯她那副轻狂样儿。不过是得了蔡贤妃的赏,就像是被封了诰命夫人一样!我不爱同她来往!要我说,叶数可比她强多了,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把别人都踩在脚底下。当谁傻呢?” 叶致被她说的大笑。 高元霜看她情绪好起来,又趁热打铁地补充:“虽然见不到活的,可是我当时想着你对扬州琼花也是有兴趣的,好说歹说,才求着我娘,请后土庙的师傅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后来拿回别院去,还是我亲手晒得。” 她抿着嘴笑:“不过这才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这些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等我收拾好了,就把那干花和带回来的土仪一起给你送去。扬州铜镜有名你晓得吧?我可是专门买了一面漆背金花镜带给你呢!” 想到高元霜之前命人送给自己的那一盒子鎏金铜雀,已经是十分难得,却没想到她把最好的还留在手里,只等着回京亲手交给自己。 叶致很是感动。 高元霜对自己的情谊,从来不是因为什么身份、地位,只是因为两人投了缘法。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始终不曾改变过。 反而随着日积月累,这份友情发酵得越发厚重了。 她是真心的,为了自己有这么一个朋友而欣喜。 后来她坐在马车上,想起这番对话,不由叹气。 她是真的很羡慕高元霜,能够这么不受举手、天高海阔地出去见识一番! 在大楚这样的朝代,如果一味只知道在公府后宅这样的蛐蛐罐子里,为了鸡零狗碎的事情争得你死我活,即使是赢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看锦恩侯夫人现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始终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她嘴里有些发苦,更加失去了搭理叶攸的兴致。 *** 城阳长公主府的宴请过后,七月份一天天地就走到了月底。日头越发的大,每日正午的暑气蒸腾的让人不愿意出门走动。 郑老夫人每日卯正时分起床,一直到辰时二刻吃早饭。平日里到了请安的日子,大家基本都差不多是在辰时三刻过去,反正叶府对于昏定晨省的规矩定的并不严格,郑老夫人更是个不怎么计较的。 自从天气热起来,叶致每晚睡得时间就短了不少。想想夏日里日头升得早,她又不想每日里顶着大太阳,走得一身汗水地过去请安。索性到了每次请安的时候,把时间提前到了辰正时分。 许是大家都这样想的,等叶致到了乐寿堂的时候,四房人竟然已经到了一大半。 除去最近又奉了皇命往苏州去的叶叔承之外,其他几房都是整整齐齐的。叶祖荫和郑老夫人看着满室的儿孙,心中欢喜,等他们请过安之后,又留了孩子们在自己跟前玩耍。 三房的小儿子叶皓武咧着嘴一直笑,闹着要看郑老夫人养的鹦鹉。 那鹦鹉是之前太后娘娘赏给郑老夫人,说是从什么暹罗国来的,十分珍贵。通身都是雪白的羽毛,头顶还顶着长长的冠羽,从头到尾足足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那么长。 虽然叶府的抄手游廊两侧也养了不少鹦鹉,可这只格外不同,郑老夫人也是十分喜爱,平日都是把这鹦鹉养在月洞窗外的钩上,还专门拍了丫鬟负责添水喂食。 因为最近天热,每日早晨,丫鬟就把那鹦鹉栖着的鸟钩子拎出来,挂在树荫浓郁的游廊内侧。 叶皓武在那边一直叫一直叫地要看鹦鹉,郑老夫人就摆摆手,喊了自己的丫鬟葛生过来:“去,你领着几位少爷过去看鹦鹉玩吧。小心点,可别让少爷们磕了碰了的。” 葛生应了一声,带着叶皓武和叶皓惟几个鱼贯而出,就到了廊下。 那鹦鹉正挂在廊下,一边扑腾着翅膀,一边啄着钩边小罐子里剥好的葵花籽。 “你们快看!”叶皓武指着鹦鹉说,“它要飞了!它要飞了!” 叶皓惟站在不远的地方,也抬着头好奇地盯着鹦鹉看。 听见叶皓武吱吱喳喳喊着“要飞”,他很认真地纠正说:“五哥,他脚上拴着金链子,飞不走的。” 被纠正的叶皓武也很不服气:“拴着金链子怎么了!挣开金链子它就能飞!” 边说边敲着一边的红漆廊柱,叫着自己的丫鬟,说要把金链子解开。 丫鬟哪里敢?只能小声哄着他,说五爷,这是老太太喜欢的玩意儿,怎么能解开链子让它飞了。 叶皓怡和叶皓安也跟在后面出来了,不过他们两个倒不是为了看什么鹦鹉。 他们两个在幽州自由自在惯了,乍一回到国公府,和一群女眷混在一起,听些三姑六婆的絮絮叨叨,颇有些不适应的意思。 所以听到叶皓武喊着要看鹦鹉,就顺便跟了出来,远远地站在一边,压低嗓音说着要去国子监上学之类的闲话。 看叶皓武这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熊样,叶皓怡就冷笑了一下,对着弟弟说道:“什么混账东西,好赖不知的,也不知道三婶怎么养出来的。” 叶皓安也是很看不上叶皓武,或者说他们兄弟两个根本看不上三房,觉得三房从三老爷叶季承开始,一直到叶皓武,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愚蠢恶毒的气息。 “这种东西,理他干嘛。”叶皓安道,“都七岁了,还不如阿兕懂事,也是个废物。” 两个人又嗤笑了几声,转头也不再搭理。 “姨太太家的薛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白玉从外面匆匆进来,看见他们几个都在廊下站着,便停下脚步行了个礼,“我正要去报给老太太,几位少爷不妨一起过去见见。”、 听说薛嵩过来了,叶皓怡和叶皓安顿时精神一振。也顾不上别的,跟着白玉一起又转身进了正房。 叶皓惟也赶着想去看自己这位十分有趣的表哥,喊了叶皓武一声,也跟着往里走。 众人都是步履匆匆的,也就没人很留心叶皓武。 趁着他们都往正房去,叶皓武凑到鸟架子边,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连自己的丫鬟都四处张望着。 就放下心来,伸手把大白鹦鹉脚上拴着的金链子给解开了。 “五哥,快些!”叶皓惟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了一声,“不然我们可不等你了!” 叶皓武一惊,连忙松开手,看也不看鹦鹉一眼,就急匆匆地赶上去:“等等我!等等我!” 看几位少爷都跟着郑老夫人去了正厅,葛生也不敢大意,命小丫鬟把鹦鹉重新拎回郑老夫人房里的月洞窗外去。 方才叶皓武要去拽鹦鹉的举动着实把她吓得不轻。叶皓武是三房的嫡长子,他如果卯足了劲头要去拽那鹦鹉,自己哪里好去阻拦?可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担责任的也说自己! 这样想着,葛生心中更是对三房不满,怪道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白玉珠玉几位姐姐,平日私下里提起三房几位主子,都是那种态度。以前自己知道是因为三房四房不是老夫人所出,所以连大丫鬟们心底也看不起他们出身。 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三房连嫡长子都教成这样,甚至比不上长房的庶子六少爷叶皓惟,也难怪府里有些体面的下人都看不起了。 葛生舒了口气,又给鹦鹉添了些葵花籽和水,才从郑老夫人房里退了出去。 也没人注意到叶皓武之前解链子的举动,故而此时也没人想到,就因为这只鹦鹉,会在几个时辰之后,引起把叶府几房人都卷进来的轩然大波。 第36章 且道叶府正厅这边,叶皓怡和叶皓安因为在幽州时和薛嵩最是要好,向来形影不离的,便自告奋勇地要去引着薛嵩过来。(.无弹窗广告) 郑老夫人等人入了座,丫鬟还未上来茶,果然见叶皓怡和叶皓安两个,引着一个年轻后生进来。 叶致坐在郑老夫人右手边的黑漆镶牙月牙凳上,不由细细地打量着自己这位从未谋面的表哥。 只见薛嵩高瘦身材,比叶皓怡两兄弟要偏瘦一些,眉如墨画,面若桃瓣,目如朗星,挺拔如青松之姿,是个极风流俊俏的人物。 薛嵩进了门,便向着郑老夫人执了大礼请安问好,把个郑老夫人喜得连说了几个“好”字,又命叶皓怡:“还不让你表哥坐下。” 叶皓怡笑道:“祖母不用和嵩表哥客气,我们在幽州时,可是在薛将军府上同吃同住的,不知道多亲密。如今回了京城,我们家自然也是表哥家。” 薛嵩有点腼腆地一笑:“是啊,我们家和叶家是姻亲,老夫人不必和我见外。我只管跟着长生表妹喊您一声‘祖母’,您看可使得?” 郑老夫人平日最喜欢儿孙满堂,孙子们文雅知礼,孙女儿们乖巧聪敏的景象,听见薛嵩这般乖巧,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坐在塌边给郑老夫人捶腿的珠玉连忙给站在一边的佩玉使了个眼色,佩玉会意,悄声命人赶紧抬了一个金漆彩油的方凳,摆在了郑老夫人跟前。薛嵩也是个乖觉的,给乔氏等长辈行了礼之后,便在那方凳上坐下了。 郑老夫人就拉着他的手,问了些嵩哥儿今年几岁,都读了些什么书?平日在幽州是否跟着薛都督习武等等问题。 薛嵩一一答了。 郑老夫人听得更是喜欢,对薛嵩是赞不绝口,直要留下他住几天。 薛嵩赶忙乖巧地应声道:“祖母爱惜留宿,本不该辞。只是我初来乍到,又赶上城阳长公主大宴宾客,故而京中诸位亲友,也未来得及尽数走动。再者父亲已经托付了大舅舅,安排我入国子监读书的事,这几日少不得要暂居在舅舅家里,随着舅舅将诸位老师一一拜访过来。(.无弹窗广告)” 郑老夫人听了,更加夸他知事懂礼,又嘱咐了一番等得了闲儿只管来家里小住,叶家兄弟也不少,又可以和叶皓清等一起讨论功课,岂不是更亲近了。 叶致听得暗暗纳罕。 她可是听说过薛嵩大名的。 先前姨妈给大舅和舅母写信来,虽说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们这些女孩子是一概不知,可听乔鹤铭几个表哥的意思,薛嵩是在幽州闯下大祸,才被姨丈和姨妈赶回京城的。 特别是三表哥乔鹤钧,提起薛嵩,那不知道有多赞许了。而且言语间又提起什么部落,什么小王子的,想必薛嵩不会是个什么循规蹈矩的。 可今日一见,却是出乎意料。 这薛嵩待人接物温厚守礼,又兼长得一表人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混世魔王啊? 叶致有些想不明白,但是薛嵩毕竟是自己的表哥,她也不好往坏处想他。 最后只好得出一个结论――传言这种东西,果然是三人成虎的。 那厢边郑老夫人和薛嵩已经叙完了话,又看叶皓怡和叶皓安一副迫不及待要和薛嵩出去玩耍的样子,就笑着说:“我也不留你们在这里了,省得怡哥儿和安哥儿一副椅子上放了钉子的样子,坐都坐不住。你们兄弟几个,自去玩吧。记住,可不许打闹,更不许欺负妹妹。” 小辈们听见,知道郑老夫人这是有些乏了,也不敢多留,齐齐起身应了声“是”。便鱼贯而出了正厅。 出了门,叶皓安拉着薛嵩就走,口里还念叨着:“回来这些天,也不见你来找我们!” 薛嵩却没立刻跟上他,反而是停了下来,对着叶皓清微笑道:“清表哥,一起来吗?” 叶皓清也停了步子,抬起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两个人对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叶皓清脸上的笑容不冷不热的,谈不上有多热情,却也不曾失礼:“还有些功课没有写完,我就不跟着你们去了。” 薛嵩也不为难他:“确实不好叫表哥拖步。” 言罢,几个人各自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叶致这边几个姐妹更是连话都懒得跟对方说。 叶敏扇了两下扇子,就借口被暑气蒸着了,也不喊叶攸,自顾自回了房间。 本来也不想跟叶攸叶敏在一块玩的叶数,更不会拦着她回去。 说了一声“我还要练剑呢,晚点再去找大姐姐。”就也走了。 叶致想着来之前,特地嘱咐佩玉去冰室把上次太子赏的梅花冰都启出来,今日好做写蜜渍梅花给母亲。 也不知道佩玉回去没有。 不过自己临来正厅前才得空说的,想必佩玉的脚程没有这么快。 边想着,也带着琼琚等人回了房。 *** 叶敏因为无心与长房的亲友应酬,便借口被暑气冲着了,早早回了自己的月雪院。 进了门,脱下外面罩着着大袖衫,叶敏随口喊了一声“玉团儿。” 却不见自己养的那只波斯猫出来。 她有些奇怪,又抬高嗓音叫了几声“玉团儿!”,倒把几个服侍的丫鬟吓了一跳。 锦漱赶忙凑上来问:“姑娘怎么了?” 叶敏皱着眉头问锦漱:“玉团儿呢?怎么喊了几声也不见它出来。” “刚才若琴抱着她去花园里了。”听见叶敏找猫,若书也跟着进了房间,“不过若琴刚才回来,说玉团儿挣开她自己跑出去玩儿了,好像还没回来。姑娘找它,我们就再出去找找。” 对这只猫,叶敏一贯十分纵容,而且这猫也是个认主的,虽然喜欢跑出去玩,却从来没有一去不回的时候。 再说这波斯猫金贵,是从大食国进贡来的,叶府里,也只有叶攸和叶敏一共养了三只。叶攸的是一只黑色一只花色,叶敏这只则是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猫,故名“玉团儿”。 阖府上下都知道这只白波斯猫是叶敏的,就算是在花园子里一时间跑丢了,被下人看到,也会抱着给她送回来。 叶敏也不担心这个,挥挥手说了声“知道了。” 又抱怨说天气这么热,怎么有人不识趣的过来做客,累得她也在正厅陪着。 边说边进了自己卧房,准备休息一会。 玉团儿正蹲在叶敏平日里做针线时喜欢坐的那个美人榻上,背对着门口,不知道拨弄着什么东西。 看见玉团儿居然这样懂事的自己回了房间,还在房里等着主人,叶敏不由地心情愉悦起来。 “玉团儿,在玩什么呢?”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猫身后,猝不及防地一把把猫抱了起来。 然后一人一猫同时惨叫了起来。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听到叶敏的惊叫,锦漱顾不得许多,直接闯进了内室。 “闭嘴!”叶敏丢下玉团儿,厉声道,“其他人不许进来!都给我到门口守着去!” 慢了锦漱一步的锦涵几个,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可叶敏的语气严厉,她们不敢违抗,只好一头雾水地退到了外间的门口处。 屋里,锦漱捂着自己的嘴,目瞪口呆地望着美人榻上那只明显已经死了的白色鹦鹉,带着哭腔问道:“姑娘,这,怎么会这样……” 老太太屋里养的鹦鹉,怎么会被玉团儿叼了来!? 更关键的是,鹦鹉已经死了! 第37章 这若是让老太太知道…… 锦漱打了个寒噤,不敢往下想。[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叶敏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看着猫的表情也不那么温柔了:“事已至此,怎么发生的重要吗?老太太不会问鹦鹉是怎么没的,只会追究我们为什么不把猫看好!” “姑娘,那,那我们怎么办啊。”锦漱哭丧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叶敏,“不如我们找个三等的仆妇,让她拿着鹦鹉主动去老太太那,就说是在后花园发现的……” “不行!”叶敏连犹豫都没有,直接一口否决了锦漱的话,“到时候万一追查起来,被人看到我们的人之前和那人接触过,我们也洗不清楚!” 接着又恨得直咬牙:“我早就说了要你们看好猫!看好猫!” 可她也明白,现在再说这些,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帮助,不赶紧处理掉鹦鹉,她的麻烦就大了! 还有锦涵几个,总不能让她们一直守在门口。 如果郑老夫人那边一时兴起,要留薛嵩吃饭,肯定会派人来叫自己。到时来人看到锦涵她们只在门口守着,一定会起疑的。 叶敏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冥思苦想着该如何是好。 锦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坏了她家姑娘的大事。 叶敏原本是个聪明人,开始是被事情惊到,才有些乱了心智。如今渐渐冷静下来,再看了眼美人榻上一动不动的死鹦鹉,心中不由浮现出一条毒计来。 她不由勾起了嘴角。 只要这次操作得当,不但自己分毫无损,还能让二房从此抬不起头来! “锦漱。”她温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叶敏附在凑过来的锦漱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讲完后,又一脸严肃地问:“此事事关重大,你能不能做到?你不行的话,就告诉我,我好换别人去!” 锦漱手里的帕子都被揪成了一团。 她其实并不想去,这件事要做的隐秘周全并不容易,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可是叶敏虽然说着不行就换人,其实却容不得自己拒绝。 毕竟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连锦涵几个,都得瞒着。 已经是别无选择了! 她只好把心一横:“姑娘放心,我一定做到!” *** “佩玉还没有回来?”叶致坐在窗前,低头在装着丝线的匣子里仔仔细细挑选着要给城阳长公主绣扇面的丝线,随口问了一句。(.无弹窗广告) 琼琚闻言,也抬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没有呢。佩玉姐姐可别是贪玩迷了路吧。” 说得身边几个小丫鬟都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偏你促狭。”把一卷宝蓝色丝线挑出来放好,叶致也笑了,“佩玉最是稳重的,哪像你们几个。”她做了鬼脸,“一个个最喜欢往花园子里钻了。” “可不是。”常磐给叶致端了一杯六安茶,“姑娘别着急,冰室在西北角上,离得咱们院子最远,这天儿这么热,佩玉姐姐应该不会走得太快。” 叶致点头,饮了一口茶:“佩玉办事,我是最放心的。” 她又拿起两卷深浅有些许区别的薄红色丝线比对了一番,问琼琚道:“你看着哪一卷用来绣水芙蓉的花瓣尖处比较好?” 琼琚看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姑娘不如就拿那卷浅点的吧?水芙蓉淡雅,就是尖处那一小点,太艳丽的话也有写失之格调了。” 叶致点头,把那卷深一些的放下了:“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这卷深些的着实是亮丽。不如也挑出来,留着到时候绣方帕子,一并送过去,也是我的一份心。” “还是姑娘想的周到,要说起……”琼琚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急急闯进来的佩玉打断了。 “姑娘!姑娘!”佩玉脸色苍白地冲到叶致身边。 把屋里其他人都唬了一跳。 叶致连忙让她坐下,又吩咐常磐:“快去给佩玉姐姐倒杯茶来。” 佩玉一边喘气,一边摆手:“不用,不用!姑娘……”她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周围,看铅丹等几个小丫鬟都在,怕她们还不够稳重,不小心传出去了,反而惹火烧身。 只好对叶致使了个眼色,口中却说:“姑娘,我在路上摔了一跤,不小心把梅花冰给摔了,这,这如何是好?”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叶致了然道,“看怕你吓得。不过是些冰,没了就没了,日子还不过了不成。” 又吩咐几个小的:“你们先下去吧,佩玉姐姐丢了东西,正不好意思呢。可别留在这里臊她。” 佩玉行事稳重大方,对她们这些年纪小的又是颇多爱护,所以一直很受尊敬。铅丹等几个小丫鬟不想看她的笑话,听到叶致这样说,就都退了出去。 琼琚和常磐两个看出事情有异,等她们出去了,便过去关上了门。 “到底怎么了?”叶致把常磐新泡的茶递给佩玉,担心地问,“姐姐怎么慌成这样?” “姑娘,这可不好了!”佩玉叹了口气,不再隐瞒,“我看,四姑娘是把老太太那只鹦鹉给弄死了!” “啊?”叶致有些瞠目结舌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佩玉道:“今日我奉了姑娘的命,去冰室起冰,因为天气太热,就走得慢了些。回来的路上,因为拿了冰鉴,害怕天气太热把里面的冰热化了,就专门走了后面湘林里的假山洞子。” 湘林的假山洞子,叶致也知道的。湘林里种的,都是有些年头的绿竹,为了配合着绿竹的景色,就修了许多假山,也不知道是哪位老祖宗别出心裁,把那些假山都凿通了,反而连成了一条时有时无、蜿蜒曲折的通道。又因为假山内本就寒凉,又是在竹林里,到了夏日,反而是躲着日头从叶府西头走到东头的好去处。 只是路途毕竟太远,又加上立着漓澜闸有些近,想到漓澜闸附近那些旧事,平日里就很少有人愿意走。 因为手里拿了冰鉴,所以佩玉想找个相对气温低一点的路走,因此巧遇了什么事情,这很好理解。 可是佩玉在假山洞子里到底看到了什么,才让她这么肯定的说出叶敏弄死了郑老夫人养的鹦鹉这件事情呢? 虽然说着不喝茶,可是也许是想起了路上自己看到的事情,佩玉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还是不自知地端起了茶碗。 “姑娘也知道,”她说,“湘林的那些假山,又不是连成一片的,所以路也不是一直连着,走着走着,也就到头了。” 琼琚和常磐也是走过那段路的,听见佩玉的话,就跟着点了点头。 “结果我从第一个山洞里面走出来,正准备往下一个走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四姑娘身边的锦漱。她平日是贴身伺候四姑娘的,等闲不会往东院这边走动,所以我就想,难不成是奉了四姑娘的命,过来找姑娘的?就想赶上去跟她打个招呼。” 叶敏是个十分会做面子功夫的人,这一点叶致十分清楚。 虽然她们姐妹四个关系相当地不好,但叶敏也从来不像叶攸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没有退路。 有的时候,叶敏就会打发身边的小丫鬟,给叶致和叶数送些小东西。 东西不值什么,都是府里最常见的,可她却凭着这番举动,做出一副“礼轻情意重”的样子。 叶数这个没心没肺的,就因为叶敏时不时地送些没用的东西,对她的观感,要比叶攸好了很多。 送来的小玩意儿,叶致当然也是照单全收,每次还要更丰厚地还礼,总之是不会当众落叶敏的面子。 可叶敏送东西,从来不会打发自己身边的锦漱锦涵,基本都是几个若字头的小丫头。 说白了还是锦漱和锦涵知道的事情太多,怕她们一时不察,被叶致套了话去。 想到这里,叶致不由冷笑了一声。 叶敏这样地揣度她,也把她看得太低了。 对于叶敏的那些小手段,她根本不会花心思去套丫鬟的话,也太有*份了。 佩玉接着道:“可我没走两步,就觉得不太对劲。锦漱步子很急,几乎快要跑起来了,我要是不跑,根本追不上她。而且她怀里,抱着个麻布包的东西。锦漱虽然是抱着那东西,但是胳膊一直抖个不停,好像是恨不得把它赶紧丢掉的样子。” 叶致明白了,佩玉完全是在巧合之下,看到了行为举止大为异常的锦漱。佩玉心思细腻,反应又快,因此才被郑老夫人拨到自己身边,她看到锦漱这样反常,自然会起了疑心,害怕锦漱是奉了叶敏的命令,要掩人耳目地把什么东西丢到叶致这里,好陷害叶致。 “我就一路放轻了脚步,远远地在锦漱后面,好在她似乎心中有事,慌乱中没有回头看过。”佩玉讲得有些口干,喝了口茶才有继续往下说,“等出了湘林,我才发现,她一路又是绕路,又是转圈的,竟然是抄了一条近路,到了二房的院子后面!” “啊?”叶致一惊,二房乐晋堂的后面,正是叶数的夜樱院所在的位置!“锦漱到了二妹妹院子后面?” 佩玉道:“是,就和二姑娘院子隔了一道粉墙。好在二夫人喜欢芭蕉,在乐晋堂附近种了不少芭蕉树,我才有了个藏身的地方,没让锦漱看到。” 也正是如此,借了这些芭蕉的掩护,才让锦漱方便行事,没被人抓到吧。 这可真是所谓的有利必有弊了! “我躲在那片芭蕉后面,一直看着锦漱,看着她把那个布包打开――”佩玉想到里面露出的东西,脸色又白了白,“结果里面,就露出了老太太房里的那只鹦鹉!锦漱好像只是为了确定一下包里的东西确实是那只鹦鹉,看了一眼就又包上了。然后她……” 不必佩玉把话说完,叶致已经明白了。 锦漱把那只包着鹦鹉的布包,埋在了二房的院子后面。 第38章 而且想必,她埋得不够深。[.超多好看小说] 不知道叶敏是因为什么,把郑老夫人的鹦鹉给弄死了。 恐怕叶敏自己也是没有料到!不然依照她的性格,怎么会让锦漱这么没有章法的行事呢?只怕是事发突然,连一向行事缜密的叶敏也慌了手脚。 叶致皱着眉头问:“佩玉姐姐,锦漱真的没有注意到你跟在后面吗?” 佩玉点头:“是,姑娘,我一直很小心,不敢跟得太紧,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是怕锦漱发现。而且她走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的,根本就无暇他顾。” 锦漱是做贼心虚,只要把东西埋下,没被人当场捉住,这件事就跟她再没关系了。之后就算鹦鹉的事情闹出来,捉贼要捉赃,空口白牙说是叶敏弄死了鹦鹉,锦漱栽赃二房,没有证据的情况,只怕是难以取信。 琼琚听到这里,不由地大为着急:“姑娘,咱们可不能看着四姑娘这么陷害二姑娘!万一被她得了手,只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了!” 叶致何尝不明白。 叶敏敢祸水东引嫁祸叶数,所依仗的就是叶数为人粗枝大叶,万般事情都不怎么留心。 再加上四叔的权势一日胜过一日,在这府中的话语权也是越来越有力,到时候事情闹起来,就算二叔二婶出面,恐怕也很难讨了好去。 一个不慎,更是会连带着整个二房都被扣上纵女行凶,不敬长辈的恶名。 叶敏也真算是有些急智,事发突然的情况下,还能想出这么并不算高明,却十分好用的一招来。 要是换了当事人是叶攸,恐怕人没陷害成,她自己先嚷得尽人皆知了。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叶敏赌的,就是这个事发突然,还没有人发现鹦鹉不见了。 而叶致能做的,也是要赶在事发之前,把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揭过去。 “今日嵩表哥来做客,舅舅家一定不会只让他自己过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叶致沉声道,“我走的时候,祖母和母亲几位,已经挪到了曲水亭边的花厅里,招待跟着嵩表哥一起过来的二舅母。” “姑娘,我知道!”伽罗突然很兴奋地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老太太身边的白玉姐姐说,老太太今天要留舅太太和表少爷用晚膳呢!” 叶致满意地点点头。 可见平日里和祖母身边的几位大丫鬟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这就是了,平日里祖母也不是随时看着那鹦鹉,不过是派葛生姐姐照顾罢了。”叶致站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葛生是祖母身边的二等丫鬟,自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只怕不会这么快发现鹦鹉丢了――就是发现了,现在家中宴客,她们也是万万不敢声张、闹到祖母面前的。” 万一葛生或者乐寿堂的其他小丫鬟已经发现鹦鹉没了,也只会先叫几个人,悄悄地在院子里找。 她们不敢声张,毕竟人多嘴杂,万一有不懂事儿的叫嚷起来,传到了亲戚耳朵里,这人可就丢大了。 丢了鹦鹉,顶多是个办事不利,郑老夫人又明事理,顶多是革掉几个月的银米,不至于为此把人赶出府去。 可若是把事情闹到亲戚眼前,那就不单单是办事不利了。 郑老夫人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会冒这个险? 叶致要赌的,就是这件事情闹到郑老夫人眼前,然后阖府开始查找的时间差。 “伽罗。”叶致叫了她一声,“你脚程快,赶紧去前面看看,二哥三哥带着嵩表哥去哪里了?还有什么人――特别是二姑娘,是不是也和他们在一起?等找到了他们,你叫他们千万别走动,我有要紧的事和他们说!” 叶致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只能告诉叶皓怡和叶皓安。 首先,二婶容氏正和母亲一起,陪着祖母招待二舅母,告诉容氏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其次,二叔请安之后,就去衙门了,等找到他,估计也到了东窗事发的时候;剩下的姨娘通房之类,虽然也晓得哪个是容氏的心腹,可想必也在花厅那边,随时等着服侍;剩下的,就是二房的二子一女,叶数肯定是不行的―― 叶皓怡和叶皓安两个,从小就诡计多端,就是因为他们喜欢习武又多有急智,所以二叔才决定借了乔府的关系,送他们从军中谋个出身。 这两人只比叶皓清小一岁,心智已经足够成熟,再加上于幽州历练了好几年,对于后宅小女孩这种嫁祸的手段,想必处理起来是得心应手。 伽罗应声而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伽罗满头大汗地进了门。 “姑娘!”神情激动地喊了一声,“我已经找到了二少爷和三少爷,他们正陪着表少爷,在飞觞楼附近的退步里,鬼鬼祟祟地不知道说什么呢!看我找过去,反而把他们吓了一跳!” 叶致眉心一皱。 躲在一个小小的退步里,想必说的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 不过这些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当务之急,是先处理好鹦鹉的事情。 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湖色齐腰,叶致对着佩玉招招手:“佩玉姐姐和伽罗陪着我去,其他人留下吧。” “姑娘,事关重大,还是多带几个人吧?”琼琚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碰到四房的人,咱们这么多人陪着姑娘,也不会让她随便栽赃了去。” 说白了还是担心此事被叶敏撞破,反过来咬叶致一口。 叶致笑道:“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人越少越好。我是嵩表哥的妹妹,妹妹找哥哥说话,最名正言顺不过。还怕她一个叶敏不成?” 叶敏就没怎么从叶致手里讨了好去,叶致并不怎么就怕她。 *** 叶皓怡一脸郑重地对着叶致拜了下去。 倒把叶致唬了一跳:“二哥哥这是做什么?我万万当不起!” “怎么当不起!”叶皓安在一边也说,“如果不是大妹妹,我们还好说,慧娘的名声可就是完了。” 慧娘是叶数的乳名。 这名字听起来很是清丽婉约,还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气息,和叶数本人的气质十分不符。 叶数本人,那是听到自己这个乳名就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全然当做是一套黑历史。 在叶府,除了叶仲承夫妇和叶皓怡叶皓安两兄弟之外,就是叶老太爷和郑老夫人都不怎么叫叶数的这个乳名。 叶攸和叶敏倒是私底下借着乳名,狠狠地嘲笑过叶数一番。但是叶数第一是姐姐,第二拿乳名嘲讽人,也算不上光明正大,所以两个人也不过是自己私下说说,不敢在叶数面前流露分毫。 也就二房自己不怎么当回事,还一口一个慧娘的叫着。 想想叶数每天听着这个自己完全没什么感情的乳名会是什么心情,叶致也不由有点同情她。 既然事情已经交代完,叶致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里――还是担心被叶敏的人看到,起了疑心,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二哥哥,三哥哥,话我已经带到,就不多待了。”叶致往西院的方向努了一下嘴,“省得被人看到了。” 叶皓怡两个很是明白地点头:“大妹妹慢走。” 他们是真心谢谢叶致的。 毕竟叶敏要嫁祸的是二房,说得更直接点,把鹦鹉埋在叶数的房子后面,针对的根本就是大大咧咧没什么心机的叶数。 此事和叶致本来毫无关系,就算事发,跌的也不是叶致和大房的面子。 她大可以完全不理会,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等着看二房的笑话。 叶致到底有些不放心,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两位哥哥千万记得,处理了鹦鹉就算了。这种时候,可不要做得太多,免得弄巧成拙!” 叶皓安笑得连一口雪白的牙齿都露出来了,被明晃晃的日光照得格外晃眼:“大妹妹放心,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 第39章 这话说得,叶致总觉得叶敏要倒大霉了。[] 不过这就跟叶致没什么关系了,叶敏这人,心也有些太毒,让她吃点亏长点记性未尝不可。 叶致点点头,才扶着佩玉的手,出了那间不大的退步,准备回自己房里去。 没走多远,却被从树荫里斜窜出来的人影唬了一跳。 要不是她一向胆大心细,差点就要惊叫出声。 定睛一看,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表哥――薛嵩。 抚抚胸口,叶致舒了口气:“嵩表哥,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薛嵩也没想到会把她吓成这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来叶府,是做客的。结果先是有伽罗火急火燎地闯进门找叶皓怡两兄弟,后又是叶致匆匆而来,显然是有不方便给外人知道的事情要说。薛嵩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反而他相当聪明,才能在幽州做下一番“大事”。 自己不方便待在一边听,索性避了出来,在飞觞楼附近徘徊,一会看看景色,一会琢磨着到京城这些日子,所见到的许多人和事。 见到叶致出来,他又有话要和她说才急急跳出来的。 没想到却把她吓了一跳。 好在叶致不是个小气计较的人,看薛嵩有些不好意思,便把话题绕了过去,笑着问道:“嵩表哥叫住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正是、正是。”薛嵩很快又精神抖擞,脸上露出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来,“表妹,你也知道,我这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对家里的亲戚都不十分熟悉。” 这说的倒是实话。 薛嵩出生在幽州,又是嫡长子,将来是要为薛家支应门庭的。 所以薛楚玉一直把他待在身边亲自指导,唯恐他长于深宅妇人之手,将来担不起镇守幽州的担子。 但薛楚玉毕竟是幽州都督,公事繁忙,无法事事亲为,节制薛嵩。所以薛嵩在幽州,也算得上是天高任鸟飞,万里鹏程越。 只可惜姨母挂心丈夫,自薛嵩出生后,竟没时间带着他回京省亲。 对于京城,薛嵩是很陌生的。 叶致听他这样说,心中也涌起了淡淡的同情。 嵩表哥……他也很担心吧。 京都居,大不易。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的都城,不要说是四五品的官员,就是三品大员都多如过江之卿。高元霜还曾经给叶致说过一句笑话,说西市的牌坊要是倒下来,砸到十个人,里面得有七个是官儿。 孤身一人,又是初来乍到,就算有舅舅一家,恐怕还是担心自己行差踏错,落了鼎鼎大名的幽州薛家的面子吧。 手里的扇子轻摇几下,叶致温声问道:“表哥想问什么?” 薛嵩的眼珠子转了几转,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表妹,实不相瞒。我来京城这些日子,也算是接触了不少人。可我思来想去,觉得这里面说得上是个人物的,首屈一指就是清表哥。” 听到表哥夸奖自己亲哥哥,叶致当然开心得很:“嵩表哥真是好眼光,哥哥可是太子的伴读,连皇上都夸奖过他的功课好呢。” “可不是,我娘也经常拿着姨妈的信教训我,要多向清表哥学习。”薛嵩煞有其事的点头,“我看清表哥正当得起那句话,‘居城市有儒者之气,入山林有隐逸气象。’” 叶致都快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她觉得自己这个表哥当真不是普通人,才见过两面,就看出大哥是个多优秀的男子。听听这话说得,把大哥的优点形容得再贴切不过了。 果然母亲平日里说的没错,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看叶致高兴,薛嵩自己心里也跟三伏天里喝了一碗冰蜜水一样,别提多熨帖了:“表妹,不如你给我多讲讲清表哥的事情吧?我是真心想跟清表哥交好,又怕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到时候得罪了表哥还不自知呢。” “不会不会。”叶致摆摆手,让佩玉和伽罗跟在后面,自己和薛嵩一起沿着飞觞楼附近的林荫小路,一路往博容轩过去,“哥哥他为人是最大度的,嵩表哥你不必担心自己会得罪他。连太子都夸他为人宽厚呢。” 提到太子两个字,薛嵩更是激动地两眼发亮:“这么说来,清表哥和太子的关系是很好了?” 叶致哎呀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太子是是储君,我们哪里就配说什么关系好不好呢?要我说,只能说是太子很是看中哥哥罢了!” 她又把自己如何想在夏天里寻得没晒干的梅花,叶皓清如何为了她去求太子,太子又是如何行事周全体贴地赏了梅花冰给他,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薛嵩听。 薛嵩一边听叶数说着,一边不时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嘴角也一直是噙着笑意,仿佛对于叶皓清同太子都是极感兴趣的模样。 叶致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不禁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薛嵩也是甚有眼色,当即便从袖笼中掏出一只水囊来递予叶致。“表妹,口渴了吧,喝口水。” 叶致倒是真想喝口水了,只不过一般水囊都是要直对着嘴灌水,纵然薛嵩是自家表哥,也不好当着他的面便扬起脖子来就喝的,更何况那水囊口嘴还是薛嵩用过的。 只是一见薛嵩手中那水囊的样式,叶致便眉头一展,心下顾虑便全然打消了去。 这水囊口嘴处,还罩着一只鸡蛋大小的玉石盖子,盖子一侧雕刻出一道细小的柄手来,明显是可以拿在手中当做盛水之物来用的。 薛嵩见叶致略有沉吟,便忙补充一句:“表妹无需介怀,这小杯子并没人用过。” 水囊携带方便,只是对于女儿家来讲,多了这可以盛水的玉石盖杯,必然是方便不少,还免去了使用之人公用一只口嘴有失体统的顾虑。 当即叶致用盖杯喝了两口水,只觉觉唇颊凉爽,好似在嘴中含了两块雪花一般。“嵩表哥,这水甘醇冰透,我虽喝了这一小杯,便不觉得渴了,真是神奇。” 薛嵩笑道:“幽州天气干燥,尤其到了戈壁上,常常是好几个月都不见一滴雨水,我随父亲巡边时,便养成了随身携带水囊的习惯,不过大部分时候,这水囊太小,带去的水根本不够喝,我怕渴啊,所以便想了想办法,在这水里加了点儿东西,你喝一口,不但能顶普通的水十口,而且还能口中生凉,像是吃了冰块一般。” 还有这等神奇的东西,叶致可从来没听说过,当即便好奇地打量起盖杯中的与常水无异的液体来,一脸疑惑道:“嵩表哥,你还懂这些?” 薛嵩摸了摸鼻尖,既像是得意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略懂,略懂。表妹若是喜欢,我可以把这方子给你写下来。” 薛嵩说着便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石墨笔来。 这下叶致直接瞪大了眼,盯着那两样东西看了半天,又转眼同样可思议地望着薛嵩:“您随身还带着纸笔?!” 薛嵩用石墨笔在小本子上一边写着一边说道:“叫表妹见笑了。我平时好写点儿东西,就是小说、传记之类的,有时候想到了什么好点子,转眼就忘了,带着纸笔,就能随时把想到的东西记下来。” 叶致平素看书不少,但大多都是佛经典籍,亦或是诗词经史。 小说传记之类,涉猎不过寥寥。 所以薛嵩所说的“写点儿东西”,倒真激起了她的趣味来,想不到薛嵩这在幽州行武多年,内在竟还是个十分文艺的男青年。 当即便眨巴眨巴眼睛,兴致勃勃地向他打听起来:“不知嵩表哥写过些什么作品?” 薛嵩憨厚地抓了抓后脑勺,叹道:“哪有什么作品啊,如今只是个酝酿阶段,还没真正落笔写过,只是这几日在京城走动,倒也寻到了不少好素材。” 叶致善解人意地一笑,眼珠却不着痕迹地转了转。 一来是觉得说了半天,薛嵩却还只是个酝酿阶段,有些失望,毕竟她也算是个文学爱好者;二来是愈加琢磨不透薛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薛嵩却依旧是满脸敦良,好像是完全看不出叶致心思:“对了表妹,往后有机会了,你同我说说清表哥的事儿把,自当是帮我搜集搜集素材了,如何?” 总觉得有哪里不正常。 第40章 “表妹若是为难的话,倒也不勉强,这写作一条路,本就不易……”薛嵩斜望向半空,一脸伤春悲秋快要哭了一般。[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京城乃是文人沃土,我在幽州见闻鄙薄,必然是要多加锤炼……” 这家伙,摆明了是装可怜嘛。 只不过他越是这副样子,反倒越叫叶致觉得有意思。 这国公府内,哪个不是一年到头都是些泥菩萨一般端着架着的。 叶数特立独行,所以叶致喜欢她。 而薛嵩呢,看着倒是挺正常的,但骨子又好似透着一股放浪形骸的劲儿,简直可说得上是乌糟糟京城中的一路清流了。 所以叶致也喜欢他。 况且临真县主高元霜还说过,大凡是写作之人,多多少少都与常人有些不同。 有的为了写殉情,自己真的跑去跳河了;有的为了写捉鬼,自己真的跑去学做法了。 反正薛嵩都不会有害人之心,帮他多搜罗些素材来,有朝一日真能写出些名堂来,自己也算是一大功臣了。 所以叶致当连忙朝着薛嵩摆摆手:“嵩表哥放心,我帮你留意便是。” 薛嵩欢喜地点了点头,并将自己写好的那制水秘方由小本子上撕下来交予叶数。 却紧接着又在另一只袖笼里掏着什么。 这下叶致真是不知该做何反应好了,只是嘴巴半张着,老半天都忘了合上。 怎么还有东西!?他是身上揣着百宝囊不成?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薛嵩就变出了三样东西来,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亲切无害的表情。 这岿然不动的气势,也真叫人不得不服。 好半天,薛嵩掏出了一本书册来,在手中理了理平,交给了叶致。 那书册封面印刷得极其精致,书名《枢园志异》四个字竟还是浮雕体印刷,书脊也是由布艺装裱。 叶致随手翻开那书册一页,只见其中除了文字之外,还附有十分形象生动的插图。 “这是时下京城最流行的,表妹你可以看看。”薛嵩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叶致肩膀。“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也能写出这样的佳作来。” 薛嵩说完,朝着点点头,便飘然而去,继续逛园子去了。 空留下叶致抱着那本《枢园志异》站在原地直发愣。 无缘无故的,送自己一本书干甚? 叶致想不通,也懒得再多想了,只叫人将那书替自己收好了,有机会再翻翻便是。[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可是她却不知道,正所谓“一翻误终身”,这小小的一本书,此后竟彻底改变了她的少女世界观。 将她引向了一条神奇无比的不归路。 *** 再说那叶皓怡和叶皓安,得了叶致的消息后,好是忙活了一通。 那鹦鹉埋在叶数院子后面,但是要叫叶数知道了,只怕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闹将起来,直接坏了事,引得叶敏倒打一耙。 所以这兄弟二人特意挑了叶数同丫鬟们不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将那鹦鹉挖了出来,也算是解除了叶敏想要陷害叶数的危机。 可是端着那死鹦鹉,两个人越想越是气愤。 这叶敏小小年纪,心思便如此歹毒,要是再长大些,难保不会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来。 尤其这叶数又不像叶致般有脑子,遇事都能自我保全,总是愣头愣脑的一根筋,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他们兄弟二人即便不再回幽州去,也总归不能时时都有机会在她身边看顾。 叶致也终有回护她不及的一天。 想到此处,叶皓怡与叶皓安心中便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惩戒叶敏一番。 虽说不能叫她知道是他俩谋划了这一遭,但也要好生搓搓她的戾气,起码叫她再欲害人时心有余悸。 但是旋即又一想,若是叶敏一朝受制,只怕还会招来三房势力,到时他们两房联起手来,只怕吃亏的又会是他们二房自己了。 即便大房也会参与帮手,结果恐怕也只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赔本买卖。 所以这次,若是能将三房也一同捎带上才最好。 叶皓怡同叶皓安又叽叽咕咕商量了一番策略,制定下具体计划方案后,方又想起了手上的鹦鹉来。 叶皓怡叹了口气道:“这鹦鹉也甚是可怜,白白送了性命,还被拿去害人,看来要好好超度它一番才行。” 叶皓安地点头:“哥哥说得极是,我也曾听人说起过,最好的超度便是叫它死得其所。但是像四丫头那样做缺德事儿,是万万不成的。不如就拿它去祭奠下五脏庙,哥哥觉得可好?” 一听叶皓安这么说,叶皓怡不住点头,显然这个提议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当即两人也不再多说,拿着鹦鹉便到了国公府花园中,支起了一簇火堆来,准备把鹦鹉拔了毛做烧烤。 他俩想得倒也十分周全,除了这鹦鹉之外,还叫小厮准备了些同样拔了毛光溜溜的鹌鹑鸽子来,一同烧烤。 那火堆上的烧烤架上,溜溜摆了一排烤物,倒真是凭谁也看不出哪个是那鹦鹉来了。 这一日正值沐日,叶仲承也恰巧在花园中溜达,正巧便看到了叶皓怡同叶皓安正支着火堆烧烤。 叶皓怡与叶皓安也看到了叶仲承,忙起身同他打着招呼,丝毫未流露出不寻常之色来。 大楚闲暇时游乐众多,卿贵之众常常会选在沐日,举家外出行乐,这舟车劳顿之际,烧烤些野味来朵颐一番,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更何况是在自家院府之中。 但是叶仲承一看到叶皓怡与叶皓安烧烤,不知为何,竟隐约感到了一丝诡异之感。 当即便走到近前,上下打量起这满架的烧烤之物来:“你们不是在祖母那边吗?怎么在这里烤起东西来了?” 叶皓怡同叶皓安相视一笑,均是一副恭顺模样:“嵩哥儿说要自己转转,我们俩也无事可做,刚巧又有些肚子饿了,便叫人架起火堆来烧烤,父亲,你要不要尝尝?” 叶仲承白了这两人一眼,比起他兄长叶伯承来,他的性格可要温和宽厚了不少。 平时叶伯承逼着叶致学着学那时,容氏也在一旁替叶数着急,他却非要偏袒着叶数,说叶数是樊梨花花木兰的品格,不适合耗在书房里。 但是对于叶皓怡叶皓这两兄弟来,他却只得硬下心肠来,如寒风一般的残酷了。 谁让这两兄弟从小便鬼主意多,一刻也不叫他放得下心呢。 这在幽州待了两年,本事学了不少,这捣蛋的本领却也没有落下,还跟着嵩哥儿一起,闯下大祸来。 而此时这兄弟二人一副如此乖巧面目,更叫他心下不安起来:“我不吃,你们俩,没事做就老老实实去飞觞楼看书,多跟着清哥儿也好,明白吗?” 叶皓怡与叶皓安均是点头如同鸡啄米一般,更加恭敬谦和了。 叶仲承放下放下心来,径自回往乐寿堂去。 眼见叶仲承离去,这兄弟二人三下五除二,将那烤架上排着的各色禽类吃个精光。 叶皓怡叫小厮收了火堆烤架,向叶皓安说道:“安弟,走罢,总要叫他们尝尝咱俩的厉 害!” *** 三房嫡子叶皓武,年方八岁,从小叫叶季承及曹氏惯得没个样子。 叶季承及曹氏是叶家四房中诞育子嗣最晚的。 那叶季承年轻之时,包戏子养小官儿,身子亏空得不行,与曹氏成婚四五年,还不忘糟蹋了曹氏身边几个丫鬟,可是没听说一个是肚子有动静的。 倒是同曹氏前后脚入府的四房冯氏,新婚不多时便怀上了叶敏长兄叶皓宇。 不过也有三房嘴碎的传出来,曹氏同叶季承新婚不多久,曹氏一个贴身的丫鬟便怀了身孕,当即就被曹氏给悄悄地处理了。 至于这处理是打是杀还是别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而后曹氏四处求医问药,终于怀上了身孕,可是一生下来,竟是叶攸这个丫头片子。 但总归也是三房第一个孩子,无论是叶季承还是曹氏,都对叶攸疼爱有加,进而也把她造成现如今这副毒魔狠怪的鬼样子。 再说回这叶皓武来,曹氏诞下叶攸后,又拼死拼活努力了两年,逼着叶季承一筐一筐的不知喝了多少补药,这才诞下个叶皓武来。 后来这叶皓武到了四五岁上,都还不会说话,却是能听得见声响。 急的曹氏没法没法的,上山拜神,下海寻高人,总是撬不开叶皓武这张嘴。 平时叶皓武想吃什么了,想玩什么了,就伸一伸手,“哎哎”两声,自然便有丫鬟婆子伺候或是递过去;若是想去哪儿了,就两只手一伸,叫人抱着去。 见了郑老夫人等诸多长辈,他也不打招呼不说话,自己玩自己的。 说哭就哭,说闹就闹,根本不顾及场合。 若是有哪个亲戚多嘴说两句,曹氏可就不愿意了,即便不能反驳回去,也要在背后嘀嘀咕咕,这亲戚不疼爱孩子,还说叶皓武这叫贵人语迟云云。 在府里还则罢了,可是曹氏要把人丢到外人那里,郑老夫人便少不得同她计较一番了。 只不过挨着叶季承的面子,却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了些,总归就是提醒她要管好了孩子。 要说这敲开叶皓武嘴巴的功劳,还要算到叶致身上。 那一日,叶致姐妹几个,连同叶皓武,跟着各自母亲一同在花园中散步。 叶致同叶数、叶攸、叶敏采了好些花来,尤其是叶致,姹紫嫣红抱了一大捧,煞是好看。 叶攸同叶敏想要采些比她更好看的花,便径自走在前面,叶数没心思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独个儿拿着跟藤条边走边比划着。 叶皓武跟在着姐妹四人后面,其他三人他自是追不上,便带着丫鬟婆子跟在叶致身后边儿。 叶致手中那一捧花中,夹了两支蒲公英,白白绒绒的,极为特别。 只见她将那蒲公英拿出一支来,朝着风中一吹,那些白色绒毛便四散飘落,颇有些奇异新奇之感。 叶皓武手里原本拿了几只丫鬟采给他的鲜花,一见那蒲公英飞落的样子,当即便把那几支鲜花丢在了地下,扬起手来朝着叶致“哎哎哎”地比划起来。 叶致知道他是要手里那只蒲公英,她虽平素不喜叶皓武,却也没那兴致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便伸手拿出另一支蒲公英来交由叶皓武手中。 叶致此时俯下身来,同叶皓武两个人脸对着脸。 跟着叶皓武的丫鬟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站着身子自然要比叶致同叶皓武高处不少来。 所以接下来一番匪夷所思场景,也只有叶致才见识到了。 只见叶皓武拿过叶致递过来的蒲公英,露出了欢喜表情。 叶致也并未多想,正欲起身继续采花去,却听到身旁一个稚嫩微小,却是甚为清晰的声音说了声――“傻子”。 第41章 叶致当即倒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望着叶皓武,随即又望向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丫鬟,试图印证自己刚刚并不是出现了幻听。[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但是两个丫鬟却都是一脸空洞的表情,木偶般地帮为叶皓武打着扇子,应该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话了。 此时叶致又望向了叶皓武,只见叶皓武抬起脸来,朝着叶致做个个狰狞无比的鬼脸。 是了,这孩子并不是哑巴,只怕是从来不说话罢了。 叶致心下冷然,她曾听人说起过,哪家哪家的孩子,从小被娇惯的不成样子,行事从来都是有人服侍,便再也懒得说话了,反正只要“咿咿呀呀”一下子,自然会有人替他处理好。 只怕着叶皓武的哑巴,就是如此造成的。 可是自己从来也未招惹于他,他要那蒲公英,自己也给了,却反倒招来了他一句“傻子”。 想来也真是可笑,别人家的孩子说出来的第一句话,都是爹爹娘亲,这叶皓武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句“傻子”,还是朝着阖府上下最不傻的一个叶致所说。 那一时叶致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虽说早慧颖智,却也从未想过会生生被耍了这样一遭,当即也是怒火直冲脑门了。 但是调节了半晌,她还是将自己的愤慨压制下来。 只见她和颜悦色地将叶皓武的手掰开,将那蒲公英拿回到手中。 叶皓武自然是不乐意了,又作势要哭起来。 没错,只是作势,想这小子大概是觉得叶致害怕自己,竟然连真哭都懒得了。 那几个丫鬟想要上前安慰,却被叶致轻轻扫了一眼,便都缩将回去不敢再说话了。 叶致见远处母亲乔氏妯娌几个正向这边走来,却还未听到这边的响动,便朝着叶皓武微微一笑道:“想要吗?” 叶皓武也不说话,伸手就要去抓那蒲公英,叶致却稍一扬手,叫他抓了个空,接着继续问:“想要吗?” 叶皓武也是执着,不但不回答,还抬起两只手来,一手去抓蒲公英,一手去抓叶致的嘴巴。 小小年纪,就懂得要去撕别人的嘴了。 只不过天生跋扈的他并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嘴岂是他能撕得的。 叶致又是侧身一躲,不但将那蒲公英举得更高了,还轻轻吹了一口,将一簇茸毛吹散到了天空中去。 然后笑眯眯地望着叶皓武,什么也不说。 叶皓武大怒,小小的额头上竟然爆出了青筋来,抬脚就要去踢叶致。 叶致虽说没有像叶数一般练过功夫,同一个小自己两三岁的孩童周旋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不论叶皓武怎样踢打,都是触及不到她分毫。(.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而她的丫鬟也都是极醒事的,毕竟心知叶致分寸,便没有一个多嘴碍事的。 叶致见母亲乔氏妯娌几个越走越近了,曹氏甚至远远地瞧出些这边的端倪来了,便故意又将那蒲公英在叶皓武眼前晃了晃:“你看,再不要的话,我可就要把它吹光了。” 说着叶致又作势要吐气,叶皓武一把扯住了她的裙裾,暴怒道:“给我!傻子!猪!打死你!给我!打死你!” 叶皓武虽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出来这些话,可是字字都中气十足,正叫乔氏几人听个满耳。 谁也没想到叶皓武居然会说话了,更加想不到他一开口便是这上不得台面的言语,还是冲着自己嫡亲的堂姐。 所谓上行下效,小小年纪便满口污言秽语,可见私下里三房中得是多么混乱不堪的光景了。 只是曹氏却不觉羞,甚至半点儿对叶致的歉意也没有,上前一把抱住了叶皓武,哭道:“我的儿啊,我就知道,你必是贵人语迟,你们看看,哪家的孩子一开口,能讲这么多话来!?” 曹氏哭得妆容都花了,即便是乔氏等人有意追究她家叶皓武对叶致出言不逊,也断然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开口了。 *** 这些也不过是叶皓武的丰功伟绩中的一点皮毛而已,再说回这叶皓怡叶皓安兄弟二人来。 这二人由花园来到哥儿们居住的抱朴院中,便看到叶皓武正带着几个小厮丫鬟折磨着院中小潭中的几条金鱼。 像是没有看到叶皓武一般,叶皓怡说道:“你听说了吗,花园里有只大黑猫,爪子锋利的如钢刀一般,连乐寿堂二门的那只大狼犬都打不过它。” 叶皓安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真有这么厉害,我还没见过有猫能打过狼犬的!我看那大黑猫不但是咱们国公府里最凶猛的,放到全京城之中也是数一数二!” 要是让叶致听到这一番话,总要觉得这两位哥哥太过幼稚了些。 只不过此话是要说给叶皓武听的,讲得太普通深奥了,只怕不能轻易将他吸引过来。 果不其然,叶皓安话音刚落,叶皓武便甩开那些小厮丫鬟,冲到路中间来,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叶皓武昂着脖子,气势汹汹道:“你们说的那黑猫,我怎么没见过!?府里最厉害的明明是我姐姐的翡翠跟玛瑙才对!你们胡说!” 叶皓怡叶皓安也不计较他没礼貌,反倒是做出一副饶有趣味的模样。 叶皓怡接话道:“这……三妹妹的翡翠跟玛瑙我们倒是略有耳闻,只不过好像是四妹妹那儿的玉团儿更厉害些。” 叶皓安也跟着帮腔:“对对,听说那玉团儿也曾同那狼犬对峙过,就是不知大黑猫同玉团儿,哪个更厉害些了。” 叶皓武气得咬牙切齿:“那玉团儿又胖又笨,跳都跳不动,见了翡翠跟玛瑙都吓得屁滚尿流,还敢去斗狼犬!?” 叶皓怡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武弟,我们兄弟二人刚从幽州回来,府中诸事都不太了解了,你可莫要诓我们啊,好几个小厮丫鬟都说了,还是玉团儿……” 不等叶皓怡说完,叶皓武便愤然地一跺脚:“哼!不信你就等着!” 说完叶皓武便怒气冲冲地带着小厮丫鬟走了。 望着叶皓武的背影,叶皓怡与叶皓安颇有深意地相视一笑。 *** 博容轩内,叶致叫佩玉看了一盏茶,便拿出方才薛嵩赠予她的那一册《枢园志异》翻阅起来。 这《枢园志异》是一套书,叶致手中的是其中的第九本。 内容主要讲述的是一个身体孱弱的少年人,同他指腹为婚的夫人一道降妖捉怪的故事。全书均是由白话文体写成,读起来简单易懂,毫不枯燥。 虽是不知前八本的内容如何,却也不影响叶致的阅读,看到精彩之处,竟差一点儿将手边的茶盅碰翻。 她从来没想过,这世上竟还有这等不同寻常的文本品类。 看似是毫无章法规矩可言,却又时时刻刻牵动着读者心弦。 尤其书中所描写的拳脚打斗,半点儿也不像是平时她所看到叶数耍弄的那些,掺杂了不少仙家方术在其中,几可用灵动超脱来形容了。 只不过这小说中的好些情节,许多都叫叶致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来。 就拿这位主角的少年人来说,虽说同夫人感情甚好,却还是同一位江湖术士关系暧昧。 暧昧也无妨,大楚民风洒脱,只要是情之所至,有些越矩不论之事倒也不算叫人咋舌。 但问题是,这位术士是个男子啊! 古来就有达官贵人家中圈养小倌、王家金枝临幸面首。 叶致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虽说不甚了解其中之事,却也不是那没有见识的,为此还要大惊小怪。 只不过这一本书中,虽无那些不堪入目的违礼情节,却是将这龙阳之情当做了普通的男女之情来写。 的确是叫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了。 但是看到精彩之处时,一颗心又忍不住随着主角一道纠结、翻腾。 如果两人对彼此都是真心以待,那性别重要吗? 叶致也顾不得考量这些伦理道德之事,只恨不得马上能看到后续的内容。 可怎奈薛嵩只借给了她这一本,她即不好意思再去开口向薛嵩要,又不知还有哪些渠道可以再找到此书。 此时伽罗引着郑老夫人身边卷耳出现在门口,叶致只得将那书本先行搁在了一边。 卷耳轻巧地朝着叶致施个礼,说道:“大姑娘有礼了,老夫人午睡起来以后,屋里的那件波斯计时仪就不知为何,断断续续响个不停,叫了几个人来看,都是不明就里。大少爷不在府中,便只得叫奴婢来找大姑娘了。” 这波斯计时仪,是叶皓清前一年重阳节时送给郑老夫人的,本是波斯使臣进贡之物,做工精巧,除了能计量时令及时辰,还能在指定的时辰响铃示警。 如此宝物,全京城不过只有五件,三件在宫中,一件赐予六王。 还有这一件,便是由太子赠予了叶皓清的。 所以郑老夫人自是甚为宝贝此物,不但放置于乐寿堂正厅之中,更是时不时要看上两眼。 只不过那波斯的计时方式与大楚不同,大多数时候她也看不太懂。 将这计时仪带回府中时,叶皓清也只是将大致的使用原理告诉了郑老夫人身边之人。 其他更为复杂的使用规则,则是因为叶致一直要求,才教给了她。 叶致也知道郑老夫人一定是着急难当了,方才会来找到自己的,当即便带佩玉及琼琚跟着卷耳去了乐晋堂。 *** 乐晋堂中,叶致仔细检查了那计时仪的机窍,发现原来是那控制响铃警示的发条给卡住了,所以只要计时仪转动一圈到了到了特定位置,便会触发响动。 叶致拿出准备好的调试工具来,三两下就帮郑老夫人解决了问题,终于引得她老人又高兴起来。 此时葛生颇显慌张地走进屋中来,一见到郑老夫人,便“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下。 叶致一见葛生,便知道她是终于发现鹦鹉不见了。 果不其然,只听葛生带着哭腔道:“老夫人,奴婢疏忽……那鹦鹉……不见了。” 好不容易叫叶致修好了计时仪,鹦鹉竟又不见了,郑老夫人当即便阴沉下来,强压怒火道:“平日里只叫你看管鹦鹉,你都看到哪里去了?!可叫人去找了!?” 葛生将头埋在地下抬都不敢抬:“去找过了,府里上下都翻了个遍……老夫人,求您莫要把奴婢赶出去……” 郑老夫人虽不是那苛待下人之人,却也不免火气直冲头顶,直指着葛生“你”了好几声,眼看就要说出那赶出府去的严惩之言了。 叶致自然是知晓葛生冤枉的,但是她不知叶皓怡与叶皓安兄弟是如何处置那鹦鹉的,又不好直接便将叶敏揭发出来,自然不敢贸贸然在此时站出来。 郑老夫人身后,孙嬷嬷同柳嬷嬷生怕郑老夫人再动气,正想叫人先把葛生带下去,却不想乐寿堂外却传来阵阵吵闹之声。 众人正好奇何人敢在乐寿堂的地界儿里兴事,就见白玉一边无力地阻拦着身后曹氏同叶攸,一边被她们推搡着进了正厅来。 叶致再仔细一看,曹氏正一手还扯着冯氏,另一只手拉着叶皓武,而叶攸这是紧紧拉着叶敏。 四个人都是浑身狼狈,尤其是叶皓武,脸上还有三道血印,极像是被猫所抓。 第42章 郑老夫人哪还再顾得上葛生了,当即便叫两位嬷嬷先将她驱赶到一边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母亲可要给我们皓武做主啊!”只见曹氏猛地跪倒在郑老夫人面前大哭道,接着又把叶皓武拉到郑老夫人身前:“母亲,您看皓武这脸上,都是那死丫头的猫抓的!可怜我的孩儿这俊俏的一张脸啊……” 曹氏说完又是啼哭不止,叶皓武也是跟着她一起哼哼,却是干打雷不下雨。 冯氏此时终于摆脱了曹氏牵制,也同叶敏一道跪倒在郑老夫人面前。 这母女二人发髻衣衫都被曹氏同叶攸扯乱,却似乎是并不很惊慌。 尤其是叶敏,还不忘偷偷撇上叶致一眼。 想来心中自是暗恨,如此不堪之时为何总是会落在叶致眼中。 冯氏噙泪道:“母亲明鉴,抓伤皓武,自是我们不对,可若不是皓武将那猫儿耍弄急了,那猫儿也断然不会出爪伤人啊,更何况他也已将那猫儿砸死……” 听冯氏说到此处,叶敏也极其配合地垂下头来,做出一副悲切表情。 既像是愧疚,又像是痛惜那猫儿。 但冯氏话音未落,叶攸便由母亲身后跳将出来,睚眦欲裂地说道:“哼,那猫儿能同我弟弟相比么!?照你的意思,还是我们不对,自作自受冤枉你了!?砸死那死猫都是轻的,要我就活剥了它的皮!” 听到叶攸这样说,叶致再一次佩服起她的狠毒来。 冯氏说的应该不错,照着叶皓武那狗也嫌的性子,自然是先招惹了那猫儿,才会被抓伤的。 要说叶攸也是养着两只猫的,理应该知晓猫性且明白这其中道理。 此时却说出如此狠毒不堪的话语来,真叫人不免担心起她是不是也会随随便便就去虐待自己那两只猫了。 再说别人都是跪着,但就叶攸一个人站着,还是张牙舞爪的架势。 曹氏也不阻拦叶攸,继续哭天抢地道:“母亲啊,若是不能给我孩儿讨回公道来,我也就不活了啊……” 说着她又不断用双手拍打着地面,同那市井撒泼耍赖的糙妇一般无二。 郑老夫人接二连三地受到冲击,此时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只得说道:“你想怎么样?!” 不等曹氏回话,叶攸又抢着接言:“哼,他们抓坏我弟弟的脸,我们也不占便宜,只要叫他们也尝尝这滋味便是!” 叶攸眼睛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说完,便猛地扑到叶敏身前,伸手就去抓她的脸。(.) 她动作极快,由说话到暴起,根本没有丝毫的停顿与过度,等到众人都反应过来,她已经将叶敏按在了地下。 冯氏万万不能叫叶攸伤到自己女儿,赶忙也扑上去要将叶攸拉开。 男孩儿家脸上落下个伤疤并不算是甚,何况只不过是三道爪印,处理得当只怕将来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可若是叶敏的脸被抓花了,只怕是要事关她一生的前途了。 没得一副好皮相,怎么能嫁入高门光宗耀祖? 不想曹氏见冯氏去帮忙了,也爬起来冲上去拉扯冯氏。 四个人当着郑老夫人的面就这样拉扯成团,只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儿。 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丫鬟婆子想去拉架,却又害怕再途生出麻烦来,都是畏畏缩缩地不敢实质上手。 郑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无奈只得出动孙嬷嬷和柳嬷嬷亲自去拉那四人。 这情急关头,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可言了。 叶敏跪在地上紧紧抱头遮脸,倒是叫叶攸抓不到她的面庞分毫。 叶攸所幸半爬骑在叶敏身背后,叫骂着些许不堪入耳的言语,抓不到叶敏的脸,就去扯她头发,捶打她的身体。 冯氏也是从未如此失态,却也依旧不敢在郑老夫人面前有冲动还手之举,便只是想方设法紧紧抓着叶攸而已。 曹氏则是同叶攸一般歇斯底里,端得一副要将冯氏母女二人至于死地的阵仗。 郑老夫人同叶致身边跟着的都去拉架了,可是曹氏与叶攸太过疯狂,根本压制不住。 想要大吼一声叫四人住手镇住场面,却是气急攻心,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祖母如此,叶致心知再要闹将下去,只怕还会将郑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正在忧心踌躇该如何是好之际,见郑老夫人正望着桌上的茶盏,接着又望向了自己。 大致猜测除了祖母用意后,叶致猛地操起那茶盏来,用尽了全身力气朝着四人扭打处的地面摔去。 只听一声脆响,茶盏落地,里面的茶水飞溅到四人身上,这才好容易吸引过她们的注意力来,颇有些惊恐地望向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重重拍了下身边的桌案:“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搞成什么样子!?还要跑到我面前来,到底想要干什么!?孩子不懂事,你们俩可都是有身份的,打成这样,还要不要脸面了!?” 冯氏同叶敏相携抱在一起小声啜泣着。 曹氏与叶攸则像是依旧不解气,恶狠狠等着她二人。 看着四人暂时安静下来,郑老夫人接着道:“我看你们是想打着解决此事,那为何还要再跑来叫我做主了?!好啊,既然不怕丢人,就把你们大嫂二嫂也都叫来,咱们一起说说!” 郑老夫人虽是这样说,可也不会真的把乔氏容氏都叫来,国公府上下都要依仗着三房四房,她不好不给曹氏及冯氏都多留几分脸面。 曹氏闻听此言,也不敢再大肆胡搅蛮缠了,拿出帕子作势擦了擦眼泪:“母亲,皓武可是我的命根子啊,叔承与季承是亲兄弟,我与她们母女也素来亲厚,谁能想到她们会是如此狠毒的心肠,居然处心积虑地残害我儿……” 在郑老夫人面前说叶叔承与叶季承是亲兄弟,她也不过过脑子。 又说冯氏叶敏是处心积虑残害叶皓武,无凭无据的,冯氏轻而易举便可以反斥她是诽谤。 叶攸与叶敏离得最近,虽然被扯开了,目光却是始终不离开她寸余。 此时趁着曹氏说话众人都被吸引的空当,竟又冲了上去,双手朝着叶敏脸颊直抓下去。 先前叶致还没有看清,这才发现叶攸的指甲修饰得恰好是尖锐形状。 叶敏连防备都无,这一下实打实抓上去,叶攸下手力道再重些,只怕当即就要扣下叶敏几条肉来。 怎奈此时谁也没有防备。 叶敏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一般,只能听凭叶攸处置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叶攸指尖离着叶敏脸颊不过一二寸的距离。 冯氏突然用身体将叶敏撞开,昂首挺胸直面迎接下了叶攸的攻击。 叶攸也没想到她会猛然闪出来,手上的轻重未减分毫,一下就在冯氏的脖颈之上抓出了三道深深的血痕来。 叶攸虽然丧心病狂地想要攻击叶敏,可冯氏总归是个长辈,这下要是抓出个好歹来,只怕她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当即也被吓得倒退了几步,颤声道:“我……我不是故意要抓你的,是你突然跳出来的,是你自找的……” 叶敏反应过来,赶忙查看着冯氏伤势,泪珠子也是掉个不停,即便是郑老夫人对她毫不待见,此时也都不禁要动容起来。 冯氏也不看她,更不看曹氏与叶攸,而只是面向郑老夫人一人:“母亲,既然丽质说要一报还一报,现在我替平恩还了,三嫂和丽质也就不要再计较了,也请母亲也不要再追究此事。” 所谓壮士断腕,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叶致从没想过,冯氏竟能有这般气魄。 三房母女都已经咄咄逼人到了此等田地,她却还能忍下这口气来。 想来也是,若不出些非常手段,怎能将这一场风波平息过去呢? 更何况真的追究气来,再扯出叶敏那猫儿弄死了鹦鹉嫁祸叶数一事,更有她好瞧的。 这叶皓武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去作弄叶敏那猫儿去,叶致心下了然,必是叶皓怡与叶皓安略施小计将引他去的。 而这一招也真是有奇效,直接就叫三房与四房撕破了脸。 郑老夫人也是不愿她们再闹将下去,无论如何还是脸面最重。 冯氏这处置方式虽说极端些,但要叫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便也随着说道:“老三,你自己看看,老四那脖子,比起你那儿子如何!?你还要闹吗!?” 曹氏心中暗骂冯氏狡猾,竟然使出苦肉计一招,可若再继续纠缠下去,吃亏的就要是自己了,只得无奈道:“母亲,皓武多大,她多大,关键是耽误了皓武前途啊!不过看在多年妯娌的情分,以及母亲的面子上,我们也不同她们计较了!” 她这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连郑老夫人都着实忍不下去了:“你到我这儿来闹上一遭,还说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不计较了,原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啊?” 第43章 曹氏抬起头来愣愣望着郑老夫人,张口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超多好看小说] 郑老夫人继续冷笑道:“那猫儿伤了人,你有委屈,可也不能这么撒蛮胡闹的,你的体统在哪儿?再不济还能找我来替你做主,可弄成现在这样,叫我再怎么替你开口?!皓武总归是个男子汉,那猫儿也已经打死了。可你看看你,看看丽质!?她能跳起来去抓妹妹的脸、去抓伤婶娘,传出去了,对她是好事!?” 毕竟郑老夫人的威严还在,这大段丝毫不留脸面的训斥说出来,曹氏同叶攸愣是大气也不敢出。 叶致的身份在此处,着实是有些尴尬的。 虽说三房四房都是自作自受,她却也生怕见郑老夫人会气出个好歹来。 便悄悄握紧了郑老夫人的一只手轻声宽慰起来,孙嬷嬷与柳嬷嬷也忙不迭地好言帮她顺气。 但看在三房及四房眼中,倒像是叶致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郑老夫人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来,瞧着跪在地上均是眼泪婆娑的两对母女,叹了口气道: “就依着老四所说,你们两房各有损伤,也的确算是扯平了。可丽质暴戾伤人,平恩纵猫行凶,都要禁足受罚!至于你们俩,我是懒得再费口舌了,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叶攸似是不甘受罚,想要再争辩什么,却被曹氏拉了一把。 看来这一次曹氏倒是学聪明了。 郑老夫人白了四人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径自叫孙嬷嬷柳嬷嬷与叶致扶着回了内室。 至于那葛生倒是因为此事被忘记了,也算逃过了一劫。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曹氏动静闹得那么大。 乔氏向叶致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得知没有波及到她后,这才放下心来,自放了叶致回去继续看书了不提。 只不过二房那边却没有这般太平了。 听容氏说完此事后,叶仲承沉吟半晌,接着便命人去把两个儿子叫来。 叶皓怡叶皓安正拍手称快准备去找薛嵩一道庆祝一番,却不想半路杀出个老父亲来。 想到先前叶仲承曾撞见过两人烧烤,有很大可能会被他看穿,两人便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果不其然,一进到乐晋堂正厅,叶仲承便叫所有人退下并把房门关了。 叶皓怡和叶皓安既不战战兢兢,也不刻意装作是事不关己,表现甚是坦然。 叶仲承气不打一处来,虎着脸厉声道:“别说今天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 叶皓安朝着父亲一拱手:“父亲说的可是今日三房四房打架一事?” 叶仲承白了他一眼:“正是此事,今日看到你俩在花园中烧烤,我就觉得有蹊跷,哼,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你们一回来就出大事!” 叶皓怡与叶皓安了然相视一笑,原来父亲手中没有实锤,只是怀疑罢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叶皓安眉头微蹙道:“父亲,不知我们烧烤,同三房四房打架有何关系?我们虽然顽劣,可也不能把什么事都怪在我们头上啊。” 叶仲承瞧着两人,微微眯起眼来:“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我可是还听说,打架之前,葛生去找老太太,说是鹦鹉不见了!” 闻听此言,叶皓安不禁有些慌了神,莫非父亲发现是他们吃了鹦鹉?! 叶皓怡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用惊慌。 并回答道:“父亲,我们不大明白,鹦鹉丢了跟三房四房打架有什么关系,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这……这……”叶仲承梗着脖子直瞪眼,可也真是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好了。 他也的确只是觉得今天这一系列的事情必与这兄弟二人脱不开关系。 但自己知道的不过是些细枝末节,又的确是串联不出真相来,便想着要哄吓这两人自己坦白讲出来。 如今这计策失败了,也自然是胸中不忿,狠狠拍了两下桌子道:“你们两个,哪天叫我抓住了把柄,定不会轻饶!走走走!别在我眼前碍事!” 叶皓怡与叶皓安也不再争辩什么,自是揽着肩膀喜气洋洋地出了门。 见叶皓怡与叶皓安的身影不见了,叶仲承重重叹了口气,沉坐下来。 容氏一直在内室之中,自然也是听到父子三人对话的。 此时走到叶仲承身边柔声道:“老爷爷别气了,我看他们再顽劣,也总还知道些轻重,不会去害人。” 叶仲承摇摇头道:“我算是看透了,这两个孩子,总归还是要走军功这一条道,在幽州时虽说也大大小小有些顽劣行径,却还是学到些本事的,留下来反倒叫人提心吊胆。尤其是那嵩哥儿也在,你说他们仨之前闹出来的那事情还小?” 容氏听出叶仲承的意思是想要再把两个儿子送回幽州去,不免有些不舍难过,拿着帕子擦起眼泪来。 叶仲承神情也不免黯然,心中却是打定了主意,等再过些时日,定要把这两兄弟再送回幽州去。 *** 初空院叶致房中,佩玉悄声走到她床前,发现叶致用被子将自己裹个严严实实,连头都不露,而被子下面又隐隐约约发出光亮来。 不免担心地伸手去掀那被子瞧瞧情况。 却不想那被子突然一翻,叶致兀自由床上坐了起来。 再看她手中,还握着先前薛嵩送给她的那本《枢园志异》。 床头则是扔着一块鸡蛋大小的夜光碧石,那光亮犹如是点了几只蜡烛一般,想来便是方才她由被子外看到的光亮来源了。 借着那光亮,佩玉见叶致的一双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一般。 赶忙问道:“姑娘您没事吧!?” 叶致将那书册抱在怀中,神情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佩玉,我睡不着,太揪心了,怎么办啊?” 沦陷在这不可思议情节文字之中,叶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 又过了几日,叶致除了日日在秫红阁刺绣之外,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那本《枢园志异》上。 甚至有好几次,她都萌生出了要亲自去填写接下来内容的冲动。 可既觉得女孩儿家撰写这类志精怪挑纲常的内容甚为不妥,又怕自己写得不好抹黑了这样一本不凡的作品去。 这一日,高元霜适闲来到国公府中,无意间便看到叶致平素都小心翼翼藏好,不敢叫人发现的这本书。 大惊道:“长生,你这书是从哪里得来的!?” 两人向来亲厚,叶致断然不会避讳着她,照实将薛嵩送书给她的经过讲了出来。 同时又对高元霜的反应有些奇怪,如此奇书,难道她会从未看过不成。 高元霜紧握着书册翻了两页,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真的是第九本!这第九本连书商都尚未拿到,你表哥是从哪里得到的?!莫非是人仿写的盗版!?” 但细细阅读了几行内容后,她又赶忙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就是兰陵一笑写的,长生,你表哥也太厉害了!” 高元霜这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叫叶致插不进嘴去。 同时心里也在犯着嘀咕,连高元霜都得不到的未出版书籍,到底是怎么被薛嵩搞到的呢?莫非他同这兰陵一笑认识? 好不容易见高元霜停下来了,她也将这疑惑先行放下,答道:“我也不知道表哥是从哪儿弄来这书的。只是原来前面还有八本,我还争愁着只看了这一本不过瘾呢,只不过要去哪儿才能找到这前面八本啊……” 不等叶致说完,高元霜赶忙朝她扬了扬手中书册说道:“你把这第九本借给我看,我去叫人给你把前八本送来!” 叶致俏皮一笑,故意沉吟了好久,方才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县主开口了,我也只得割爱了,不过你可要悄悄给我才行,我爹可是凶得很。” “哼,把那前八本给你,也是我割爱了好不好。放心吧,我自然再送些别的东西来,到时候把那书册夹在里面便是。”高元霜小心摩挲着那书册,着实难掩欣喜,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要说你这位表哥,我也早有耳闻了,什么时候得了空闲,真想会上他一会。” 高元霜是性情中人,还是县主之尊,何时在乎过男女大防什么的,故而叶致听她这样说了,也是无甚意外,只是轻轻摇了摇手道:“只怕最近是没这空闲了,舅舅一早就安排好了叫嵩表哥去国子监上课去,圣上好不容易又把韦大儒请出山了,机会难得,正天天盯着他准备呢。” 叶致口中韦大儒,自然便是韦径行了。 韦经行,字德润,山东琅琊人也。传说他年少时家贫,只得向学堂的其他人抄书,故而博学多闻。楚太宗时,韦经行身为儒学家而兼通释、道的代表人物,“善名理”,而被举为国子祭酒,后任太子詹事。 到了当今皇上这一代,韦经行已经是两任帝师,更曾于承光殿召集当时的四方名儒讲论学术,被先帝高宗称为“一代文宗”。 而先帝的六位皇子中,四皇子、六皇子和九皇子,都是师从韦经行,也是他的得意门生。还有传闻说,韦经行不但精通儒、释、道三家,更曾经读过鬼谷子的兵法十三篇。九王陈惜之所以能战无不胜,就是因为韦经行将兵家之道对其倾囊相授的结果。 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可就因为碰到陈是这个“京城一霸”,已经年过六旬的韦大儒在陈是数次捣乱之后不堪其辱,不顾皇帝的挽留愤而告老,隐居于五台山上。 提起这件事,京城的簪缨世家,甚至包括诸位皇亲国戚,无一不是大摇其头,直叹可惜。 如果韦大儒现在还在京中授课,只要能得他指点几句,也胜过自己不得章法的苦读上好几年书。 更别提那些文官家里的子弟了,无一不是提起陈是就恨的牙根痒痒。 他们是多渴望能得到韦大儒亲自授课,却不得其门而入,陈是生来就享受着这样的机会,非但丝毫不珍惜,还把韦大儒给气走了! 真乃竖子耳! 皇帝想起这事,也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他本来想着,老师修习过鬼谷子的《本经阴福七术》,福寿延年,年过六旬还十分硬朗,正可以再授课于太子,为大楚培养出下一代明君。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生生被自己的侄子给坏了事! 第44章 于是在韦经行归隐五台山之后的两年内,皇帝数度巡幸五台山,就是为了请他再度出山,为皇帝教导太子。[]韦经行虽然不肯收回前言,却到底念着十数年的师徒之情,应允帝王每年的初秋前往京城,为太子授课一月。 深知韦大儒性格的皇帝原本也没怎么抱期望,只时不太甘心,想要再试一试。得到这样的答复,已经是大喜过望。 再想到如今京城世家之中,也出了不少年少有为的孩子,索性下了一道恩旨。降谕诸王公大臣、侍郎翰林,每逢九月,韦大儒入京授课之期,凡有正在读书之适龄子嗣,皆可前往国子监弘景堂,受韦大儒传道受业解惑。 此旨一下,家家皆是感恩戴德,称颂今上体天格物。 高元霜自然是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当下便点点头,又同叶致约定,有了机会定要叫她将薛嵩叫出来见一面。 *** 到了八月末,离韦经行到京还有些日子,各家各户便忙碌准备起来,打点各色用品,生怕孩子去弘景堂听课的时候,因为短缺什么东西而影响了课业。 庆国公府也不例外。 叶皓清因为是太子伴读,自然要陪在太子身边,前往国子监听课。又因为他平日里,是留在东宫伴读,对国子监的那一套程序并不十分熟悉,乔氏很是担心,专程请了定远侯府的世子,叶皓清的大表弟乔鹤铭过府,让他和叶皓清好好聊聊。 除了叶皓清,还有四房的长子叶皓宇也有资格前去听课。 其实本来二房的叶皓怡和叶皓安,也是应该去听课的,但是叶仲承自从鹦鹉事件之后,铁了心要把他们送回幽州,索性连国子监课也没让他们两个过去上一天。 只求平平安安度过这段时间,别再惹是生非,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哪里还敢把他俩送到韦大儒眼前。 这不是找事儿嘛。 陈是的教训,这京城里谁还不知道! 六王的嗣王闹成这样,皇上自然不会狠狠地惩罚。但别家可没有这种依仗,万一闹出点什么来,恐怕会惹得皇上厌弃。(.) 叶仲承可不想冒险。 何况他已经决心要让叶皓怡和叶皓安从军功出身,所以错过韦大儒的课程固然让人很是心痛,但也对叶皓怡和叶皓安的前程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韦大儒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讲授兵家之道。 当年九王之所以能得他亲传鬼谷子兵法,不止是因为九王贵为皇子,生母又是极为得宠的颖贵妃娘娘的缘故。 更主要是因为九王和韦经行意气相投,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韦经行才会把自己在兵法上的见解和领悟尽数传给九王。 自九王去后,韦大儒大受打击,从此对兵家之道绝口不提。 世人都猜测,如果没有另一位传人,鬼谷子的兵法十三篇,怕是将成绝响了。 对于叶皓怡和叶皓安的缺席,叶致完全能够理解。 她正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叶皓清身后来回转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大哥,我扮成你的小厮好不好,我一定不会露马脚的!” 听得叶皓清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许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扮成小厮跟着我去学堂,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叶致就鼓起了脸颊,十分失望的样子:“可是我也想见识见识啊!那可是韦经行韦大儒诶。你看他讲《庄子》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时人皆尚游说,庄生独高尚其事,悠游自得。依《老子》之旨,著书十万余言。以逍遥自然,无为其物而已’……” “庄生宏才命世,词趣华深,正言若反,故莫能畅其玄,故后人增足、渐失其真。”叶皓清摸摸她的头顶,夸奖说,“没想到长生也读过这一段,倒是为兄小看你了。” 叶致不怎么恭敬地撇了撇嘴唇,笑道:“分明是没想到我这人笃信佛教,却还看过道教的典籍吧。大哥真是的,韦大儒可是精通佛释道三家的大家,他的著作,即使不是自己供奉的教派,也少不得要看上一看。” “是是是。我们长生啊,看来以后也要成为一个女大儒了。”叶皓清话锋一转,又问,“那你给我说说,四姑娘弄死了老太太的鹦鹉,又要嫁祸二妹妹,你给老二和老三通风报信,却为什么不肯帮四姑娘遮掩呢?” 鹦鹉的事情,在叶府闹得太大,叶敏不单莫名其妙地被人弄死了爱猫,还差点被叶攸抓花了脸,气得躲在房里哭了两天不肯见人。 即使事后曹氏做出一副谦恭的姿态,命令叶攸上门给叶敏赔不是,但叶敏好像是被叶攸的凶狠暴戾给吓着了。 这事不成个体统,叶皓怡和叶皓安虽然不觉得自己又做错什么,但出于对叶致的感谢,还是把事情向叶皓清这个大哥和盘托出。 就是希望他们回幽州之后,万一叶敏仔细回忆起这件事,怀疑到叶致头上,叶皓清可以在其中帮着叶致周全。 叶皓清少不得要把叶致当时的所思所想问个清楚,才好帮她打算。 知道大哥是不会害自己的,叶致倒也老实:“大哥说的没错,这件事我完全可以挟恩要求二哥他们不去整治叶敏,看在我的面子上,二哥和三哥势必会忍下来,放过她这一遭。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天道有常,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 这是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 叶敏既然有陷害叶数的胆量,相对的,也应该做好事情败露反噬自身的准备。 “她不小心弄死了鹦鹉,不过是桩意外罢了。她如果没有那些龌龊念头,老老实实地向祖母道歉,难道祖母还能为了一直鹦鹉杀了她偿命不成?”叶致冷笑了一声,“祖母为人宽和,又最是疼爱我们这些小辈,她却全然不念着祖母平日对她的好。再说就是看在四叔的份上,祖母也只会把这件事轻轻放过,对她自身,根本不会有什么损害。” 想起叶敏的所作为,叶致不由齿冷:“她倒是爱惜羽毛,不肯损害了自己的名声,可是二妹妹何辜?二妹妹就该替她背这黑锅,就该被她这样陷害吗?说白了是她自身不正,办下错失,才会引出后面这一连串的后果。” 叶皓清点头不语。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叶攸之所以行事越来越暴戾,跟叶敏平日里的捧杀之举也脱不了干系。 这次险些被叶攸把脸都毁了,也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我不会刻意去害她,她还不配。”叶致昂起小巧的头颅,语气平淡,只是在叙述一个现实,“可是她要害人,我也不会坐视不理。我就是要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坏人就是要被惩罚,说出的谎言,就是会被戳穿――她既然做出害人之举,就没有可以后悔的余地!” 叶皓清终于放下了一直悬着的一颗心。 他之前一直忧心忡忡,怕叶致一时糊涂,存着要害叶敏的心而办下这件事。 如果她和叶敏都存着要和对方你死我活的心思,只怕鹦鹉的事情没有个完结的时候。 现在听到叶致所言有条有理,更重要的是她心思纯直,虽然聪敏过人,却无害人之心。 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里,已经是十分难得。 “说得好。”叶皓清击掌笑道,“我本来还担心,你自幼被母亲千般娇宠地养大,怕你心思太过敦厚,有失灵活;又怕你心思太灵活,走了和四姑娘一样的路――最后落得个害人害己的下场。如今看来,倒是我太多虑了。” 叶致没有立刻搭话,反而是笑眯眯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两口茶叶,一伸手抚了抚自己的眼睛,才哦了一声:“哥哥别看不起我,说句不好听,我和叶敏最大差别,就是我比她知足。” 叶皓清有些意外,但是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叶致对自己的所应得的,所不该奢求的,一向分得明白。该着她的,谁也拿不走,不该她惦记的东西,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小时候有一次,大概是叶致五六岁的时候吧,二舅母从江南探亲回来,给他们兄妹都待了很多的扬州土产。给叶致那堆东西里,有一个西洋自走船,上了发条之后放到水里,能够横过叶府那片莲花湖。叶致格外喜欢。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的功夫,就是拉着丫鬟们在湖边玩那条船。 偏偏叶攸看着新鲜,闹着也要曹氏给她弄一个。 曹氏本来没当回事,觉得不过是个新鲜点的玩意儿罢了,随口吩咐了自己的陪房,去波斯人在西市开的铺子去买。 她那陪房刘瑞跑了一趟,把西市那几个卖洋货的铺子都转遍了,也没找到差不多的东西,只垂头丧气地回来禀报曹氏:“那些波斯人,这西洋自行船,是弗朗利国的特产,只有广州那边专门和弗朗利做生意的商行才能买到。就是如今的西市市面上,也是买不到的。” 第45章 曹氏听着就不大高兴,指着刘瑞的鼻子骂道:“你办事不走心,就想个瞎话骗我是不是?!只有广东那边的商行能买,乔府那个唐氏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扬州也变成了广州不成?!” “夫人,您消消气。(.棉、花‘糖’小‘说’)”刘瑞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硬着头皮继续说,“弗朗利的自行船,手工精制,但是体积不大,所以档次还够不上那些进贡或者黑市走货的档次……也、也就是广州那边有些关系的人家,买给少爷小姐们玩乐用的。这、这……” 曹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她还买不来,岂不是说她手腕及不上那唐氏?! 立在旁边服侍的丫鬟春绣见曹氏脸色不对,赶忙上前呵斥:“结巴什么!还不快说!若是敢欺瞒三夫人,仔细你的皮!” 刘瑞登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对着曹氏磕头:“夫人明鉴,这唐翰林虽然在京为官,但唐家却是扬州有名的百年世家。他们家在广州,那可是有十几个铺面的啊!” 曹氏的娘家却没有唐家这样的底气,在广州那边更是没什么插得进手的生意。 这一点刘瑞知道,曹氏心里更清楚。 叶攸却是不肯罢休,在家里闹了几天,说是要曹氏给自己买京城买得到的那种大船。 京城能买到的西洋自行船,不止体型比叶致的大好几倍,价格更是不菲,做工最差的都动辄要大几千金。还有那些跟叶致手里的一样,船身装饰着珐琅的,更要上万金不止。哪里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 曹氏一不掌家二来陪嫁也没那么丰厚,虽然手里的钱也够给叶攸买上一条便宜的,可几千金花出去,买回来的还不如叶致那个精致,压不过大房一头。 让她如何能甘心。 本想着小孩子都是喜新厌旧的,给叶攸买几个别的玩具,她就会很快转移注意力,忘记要船的时期。 可叶攸却根本不吃这一套,每天瞪着叶致玩船,眼珠子都快凸出来的感觉。 终于有一天中午,叶攸和叶致在湖边为了船吵嚷起来。 叶攸很豪爽地拎着自己那个装银裸子的小荷包,在叶致眼前晃了一下:“喂!你那条船,我买了!” 叶致没理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裙摆,又扭头喊佩玉:“佩玉姐姐,把船收起来吧。今天日头大,我不玩了。” “收什么收!这船我要了!你是不是聋啊!”叶攸满脸怒气地上去推了叶致一把,又把荷包砸在叶致身上,“这些银子,赏你的!” 叶致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身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三姑娘!”佩玉上前,挡在叶致前面,“三姑娘,大姑娘是您的姐姐,哪里有做妹妹的有一言不合就砸姐姐的道理。” 叶攸气得柳眉倒竖,又要上去推佩玉,好在云桃眼疾手快,死死把她抱住了。 就是这样,叶攸嘴里还在骂着:“你个贱婢!你不过是我家花钱买来的丫鬟,居然敢教训我!我要回报祖父,把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婢打死!把你打死!” 佩玉在进叶府之前,不知道听过多少难听话,叶攸这种小姐说出来的,连她的皮毛都伤不到。 因此她站在那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叶致却不乐意了。 “你敢骂佩玉姐姐,我也要去告诉祖父!”叶致从佩玉身后冲出来,拾起叶攸的荷包,也砸回到叶攸身上,“让祖父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做错了。” 被她狠狠砸了这一下,叶攸整个人都发狂了,挣扎着就要来扑打叶致。佩玉和琼琚吓得魂都要飞了,死死挡在前面,生怕真的让叶攸把叶致打了。 没想到这一天,郑老夫人带着几位儿媳妇去锦乡侯府赴宴,并不在家里。两个人还真的一路闹到了叶祖荫面前。 叶致见了叶祖荫,两串眼泪跟滚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哽哽咽咽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哪里是摸过银钱的,就是逢年过节长辈们赏的金银裸子,都是玉佩和琼琚收着。三妹妹上来就说要我的东西,这东西还是二舅母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一片心意,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妹妹要是喜欢,好言好语地同我讲,我做姐姐的也不会吝啬,当然要另寻了好的来给她――只是这样凶蛮地争抢,失了咱们大家气派,长生断然没有答应的道理。若是祖父觉得长生行事不妥,只管罚我便是,我的丫鬟却是无辜。” 叶祖荫沉着一张脸,手里正中原本正在把玩的把件都被捏的咯咯作响。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转头看着叶攸:“你大姐姐已经说完了,你有什么好说的?” 叶攸见了祖父,本来已经先软了一半,没想到再听到叶致这一番话,认定她恶人先告状,在祖父面前抹黑自己。 心中那把火又烧起来,叶攸又跳起来要去打叶致,嘴里还嚷着:“贱人!我让你告黑状!我让你告黑状!” 还好叶祖荫身边的小厮们都是练过的,看见叶攸身子一动,就上前制住了她的手。 当着祖父面,要打自己的大姐,还骂得这样难听,叶攸算是撸了老虎须。 不但自己被叶祖荫狠狠教训了一顿,罚去佛堂跪着思过,就连三爷叶季承,也被叶祖荫叫到乐寿堂,狠狠挨了一顿排头。 “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叶祖荫指着叶季承的鼻子厉声喝道,“从哪里学来的下九流习气,要拿着银子强买她姐姐的东西不说,被人拒绝之后,居然还要打人!这嘴里不干不净骂的都是些什么!” 叶季承平生最怕父亲,即使现在他已经得了皇上的青眼,在父亲面前,却还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叶祖荫看他那副酒色过度的样子更加来气:“难道你小时候,你母亲曾经这样骂过你吗?不争气的下作东西!” “父亲息怒。”叶季承缩着肩膀,硬着头皮应声,“容儿子回去细查,究竟是谁在丽质跟前胡言乱语……” 叶祖荫冷笑:“指望你?我还不如指望个棒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里除了睡这个丫鬟,就是包那个花魁,我这张老脸都快被你丢干净了!说不定丽质就是被你带坏的!” 叶季承呐呐的,垂手站在旁边,哪里还敢说话。叶祖荫却是越说越来气,指着他足足骂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郑老夫人从回来才算罢了。 这番折腾,叶致非但毫发无损,还因为行事果决,大有将门之风,被叶祖荫大大夸奖了一通。 想起这段往事,叶皓清笑意更深了。 叶致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大哥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 难不成,是答应了让自己跟着去听课? 叶致满怀希望,却在下一秒被叶皓清直接打灭了:“去听课是肯定不行的。但是到时候把韦大儒讲的东西整理下来,拿给你看倒是可以。” 好吧,聊胜于无,对不对? *** 到了韦大儒第一次开课的这天,叶皓清就和四房的叶皓宇一同坐了马车,早早去了国子监。 叶致想去而不得,心里跟猫抓似的,总觉得少些东西。 看她坐在那里,拿着绣花的绷子,却连一针都没有绣下去,佩玉只好劝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叶致也觉得屋里太闷,又惦记着持盈法师的病情,索性只带了伽罗和常磐,带了几样东西,往家庙去看望持盈法师。 持盈法师倒是比上次见叶致时,有了几分起色。 虽然还不能下床,但说话间多了几分力气,也能歪在床上,同叶致谈论一番佛法了。 叶致放下了悬着的心,亲自倒了一杯水,喂着持盈法师喝了下去。 持盈法师本来执意不肯:“怎么好劳烦大姑娘,伺候我这方外之人。” “师傅不必和我客气。”叶致笑说,“佛祖面前,本无高低贵贱之分。我照顾师傅,是尽我自己的一点所能。只是倒杯水罢了,哪有劳烦不劳烦这一说呢?” 持盈法师这才不再推拒,就着叶致的手喝下了水。 放下杯子,叶致看了眼天色,想到国子监恐怕已经开讲了,又是一阵恍惚。 见她神色不对,持盈法师关切道:“大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叶致待持盈法师,就像是自己的先生一样尊敬,再加上她似乎是年轻时受过良好的教育,看人看物的视角与许多人都不同,眼界十分的开阔。 所以叶致很是推崇,有烦心事的时候,也愿意跟持盈法师说上一二,得她的指点。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点不甘心。”叶致笑道,“师傅可能不知道,今天是韦大儒来京里,给太子殿下讲课的日子。蒙皇上的恩典,京城簪缨世家,已经诸位大人的家里,凡是有适龄读书的子弟,都可以去国子监聆听韦大儒的教诲。” “韦大儒?可是韦经行韦先生?”持盈法师似乎是吃了一惊,“我听说三年前韦先生就告老还乡了,怎么又肯进京讲课了?” 她说的比较含蓄,提都没提韦经行是被六王世子陈是气走的。 可是就算不提,这件事在京城也是无人不知无人晓。 叶致只管抿着嘴笑:“皇上三顾茅庐,才算是请动韦大儒,每年这个时候,为太子讲一个月的课――这得亏是韦大儒,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什么朝令夕改的大帽子,就要扣到头上了。” 听见叶致感慨,持盈法师却是摇摇头:“大姑娘你不知道,这并非是因为世人以为的捧高踩低,见人下菜碟的缘故。而是韦先生的脾气,本就十分特立独行,从不把这些世俗的条条框框看在眼里。他告老时,必然是真心厌弃了宫中诸事。但是皇帝这样放低姿态频频相邀,自然是一片赤诚之心。韦先生平生最欣赏他的,就是这一片赤诚,会被打动,也不奇怪。” 叶致有些呆住了。 听持盈法师的语气,似乎是跟韦大儒十分熟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第46章 可是持盈法师一介女流,又是早早皈依佛祖修行的尼姑怎么会和两任帝师的韦经行有所交集呢? 叶致心里头明白,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些往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不管平日里掩盖的有多好,在遇到相关的人或物时,总会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端倪。 持盈法师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叶府家庙中修行,听她的谈吐不俗,见识不凡,想必早年中也是游历过名山大川,有过很长的一段经历。 但叶致不能、也不会追问。 再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语气就更加恭谨了几分:“师傅说的是,我毕竟年纪小,没有赶上韦先生开堂讲学、舌战群儒的时候。” “韦先生回京讲课,是件好事。”持盈法师道,“听大姑娘的语气,也是十分仰慕他。怎么倒是不开心呢?” 叶致苦笑:“是件好事不假,只是我沾不上。”她咬了咬嘴唇,“韦大儒的课,是讲给太子和诸位公子的。我一个深宅后院里的小姐,此生怕是没什么机会,能够一睹韦大儒的风采了。” 而且韦经行今年已经六十有三,虽然人人都说他修习《本经阴福七术》,看上去只有四十几岁的样子,身体很是朗健,隐居在五台山,每天还能自己下山取水。可毕竟年纪在哪里摆着,谁也不知道《本经阴福七术》的效用到底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惆怅地叹了口气,叶致想,即使是以后出了阁,出门走动没有现在这样拘束。但若是夫家是个锦恩侯府那样的地方,怕是还不如现在呢! 持盈法师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又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小徒弟过来。 叶致楞了一下,忙说:“师傅可是要拿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就行了,何必再让她跑这一趟。这大热的天,我来的时候看她刚打扫完院子,怪辛苦的。” 持盈法师却只是摇头:“我是要让她取一件东西,这东西放的隐蔽,只有我和她两个知道。大姑娘去,是不中用的。” 这就涉及到持盈法师个人的*了,叶致也不好再说,反而暗暗责怪自己唐突。 虽然是叶府的家庙,可持盈师徒两人只是请来的供奉,并不是叶家签了卖身契的仆人。[]就是祖母和母亲,与她讲话时,也是相当礼遇。 自己却一开口就说到了人家的家私……若是多心的,恐怕要猜想自己是不是代表母亲来暗示些什么了! 好在持盈法师并不介意,笑着拍拍叶致的手背,又对那小徒弟道:“你去后面耳房里,把先头慈佑师傅留下的那几本书拿出来。” 小徒弟应声去了,果然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捧了几本看着有些年头的书卷进了门。 持盈示意她把书卷都放在叶致手边的高几上。 叶致一愣,摸不清持盈法师是什么意思。 “大姑娘打开看看,若是有缘法能读得进去,便拿走罢。”持盈法师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这些书,原本是我家……师姐留下来的。她幼有才名,又出身江南的仕宦之家,早年间也曾有缘,得韦先生的指点。” 翻开其中的一卷《老子》,叶致果然见到上面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了许多批注。 卷首就注明一句:“道家者流,清应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南面之术。” 的确是韦经行的风格不假。 叶致又拿起其他基本翻了翻,无外乎是写《周易》《春秋》《尚书》之类的典籍,也都有着批注。 “师傅,这、这难道是韦大儒的批注?”叶致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金砖给砸晕了一样,不,金砖不过是些俗物,岂能和这些典籍相比? 要知道外面的儒林士子,甚至许多顾命大臣,若是能得一本韦经行批注的《论语》,那可是千金万金淌水一样泼出去也心甘情愿! 而持盈法师出手如此大方,就要把这些珍贵的典籍全部送给叶致。 这让她怎能不惊,怎能不喜? 又怎么敢收呢? 叶致放下手里的书卷,连连推辞:“这些书价值珍贵,我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好糟蹋了典籍。再者,既然是师傅的师姐所留,师傅还是自己留着,做个想念吧。” 眼睛却还是恋恋不舍地扫过那几本书卷。 唉,若是有了这些书,就算大哥不把在课上听来的东西告诉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大姑娘不要和我将这些虚礼。”持盈师傅半坐着说了许久的话,现在又有些气力不济的模样,靠在迎枕上喘了几口,才慢慢又躺了下去,“这些年我冷眼瞧着府里的几位姑娘,若论玲珑剔透、聪明伶俐,大姑娘你是头一份。我这把年纪,眼睛又不好了,留着它们在身边,也是白白放着蛀坏了。大姑娘有这个缘法,拿回去细细读了……又能……又能有所领悟,想必……我师姐在天有灵,也是欣慰没有明珠暗投。” 她说到后来,就断断续续又咳嗽起来。 叶致哪里还敢多说,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又累得持盈法师病情反复。 可这么写典籍,她也真的不好意思就这么贸贸然收下。 持盈法师只管躺在迎枕上喘息,叶致又不好说话,顿时屋里一片安静。 窗外梧桐树上趴着的知了,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叶致听着这细小的响声,汗都快下来了。 这实在是……不知何是好。 既不想拂了持盈法师的好意,又不好收下这些价值不菲的书卷。 若是被旁人传出去,还要担心三房四房会借故为难她们师徒。 要知道冯氏是惯会在这方面做文章的,若是被她扣上个“家庙里一纸一笔都是叶府的开支,持盈法师是从何处得了如此珍贵的书卷,只怕来路不正”之类的帽子,即使最后能证明持盈法师的清白,可她的身体状况,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正是两下为难的时候,小徒弟却十分聪慧。 “师傅,大姑娘,这有什么好为难的。”小徒弟爽朗地笑说,“既然大姑娘担心,师傅也不好强行让大姑娘收下。不如这书,就先算做师傅给大姑娘借阅的,等大姑娘一本本地读透了,再讨论这些书的去留不迟。” 这一席话说得,却让叶致觉得自己平日有些小瞧了她。 借阅的法子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小徒弟话语间的态度。 韦经行批注过的书卷,共有五六本,都是诸如《春秋》《礼记》《周易》一样的经典学说。韦经行释文,自成一派,再加上古今文字音训不同,别说是叶致了,就是叶皓清想要彻底读通读透,结合书卷本身领会韦经行所批注的意思,没个三五年也是不可能的。 持盈法师的身体状况,却是每况愈下。 小徒弟这番话,分明是早已堪破了生死,暗地里持盈法师早做打算,身后将这些书卷留给叶致。又是暗示叶致,持盈法师去后,只有她有能力留下这些书,免得被些不通的蠢物拿去糟践了。 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却有如此的修为。可见这京城深巷,能人异士都是隐于市井之中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叶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推辞了。 她受了持盈法师如此大的恩惠,只思量了片刻,当即就站起身,合掌当胸如捧水,恭恭敬敬地对行了个礼。 *** 叶皓清这个时候,还并不晓得叶致得了持盈法师的缘法,基本是不怎么把他那些课上的笔记看得像之前一样重了。 他正和太子站在一起,说着不知道今日是第一天开课,韦经行会讲些什么。 太子抬起眼,看了看远处的陈是,又扫了一眼周围服饰的人,对叶皓清道:“韦大儒大概快到了,不如皓清同我一起,到外面迎一迎。” 这就是有话要和叶皓清单独说的意思了。 周围伺候的內侍都很有眼色,跟着太子到了弘景堂门口,就停住了脚。 只留下太子和叶皓清两个人,站在了抄手游廊的拐角背阴之处说话。 太子嘱咐自己身边的內侍高彬:“去前面看着点。” 那高彬也是个明白人:“殿下只管放心,韦先生一进门,我就来报您,定不会耽误。” 看着他往前边去了,另一个內侍汪鸣也道:“殿下和叶大少爷这边说话,我去那边看着,免得有些不知轻重的闯进来。” 太子点点头,才转过头来对着叶皓清叹气:“我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叶皓清倒没被吓到,主要是他常年在东宫行走,跟太子又是性情相投,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半个知己。 他想了片刻,就明白过来:“可是公主殿下?” 第47章 第47章 “就是华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太子皱着眉头,向着屋里努了一下嘴,“也不知道是谁在她面前多嘴,告诉他是堂弟也要来听课。当时就把她气了个倒仰,嚷嚷着‘陈是这种人都能听,为什么我不能’,足足闹了两天。你说说,这是一回事吗?” 叶皓清苦笑。 定安公主陈华庄,比太子小六岁,是皇后娘娘好不容易盼来的女儿。自幼便被皇上和皇后捧在手心里,简直是比眼珠子还要珍贵的存在。这位公主和陈是平日里最不对付,又因为皇上和九王的缘故,平生最崇拜的学者就是韦经行。 自从陈是把韦经行气到告老还乡之后,定安公主看陈是,就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还好陈是平日里忙着飞鹰走狗的,没事也不怎么往宫里跑,两个人这几年见面的次数锐减,才没真的因为一言不合吵闹起来。 偏偏韦经行回京讲学,能来听课的,只有这些皇子公子们,即使定安公主贵为皇上的掌上明珠,也没有为了她格外破例的道理。 不只是她,平日里也颇受宠爱的高元霜,这次更是老老实实的,没敢打过来听课的主意。 想起这个宝贝小妹妹,太子当真是头痛得很:“我怕她胡闹,派人在凤阳阁盯着,果然她派了自己身边的太监……” 太子说到这里,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居然派自己的太监,扮成市井走卒的样子,说是要去把是堂弟打得不能下床!” 难怪今早拜见太子的时候,他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这定安公主,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殿下可有把这件事告诉皇后娘娘?”叶皓清皱着眉头问。 太子闻言,露出了有些欣慰的笑意。 果然叶皓清是最懂他的。 定安公主自幼是被皇后亲自带大,因为皇后只有这一个女儿,难免有些溺爱放纵。平日里小事也就罢了,这要派人痛揍自己堂兄的事情,如果真成了,只怕大楚公主蛮横霸道的名声又要添上“辉煌灿烂”的一笔。 这件事虽然被太子拦住了,可公主人多嘴杂,万一被有心人传到皇上耳朵里,太子和定安公主都讨不了好。 一个是寄予厚望,为了好好栽培他,不惜亲自三顾茅庐重新请回帝师的太子;另一个是自幼娇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平日里贴心乖巧的女儿。 公主胆大妄为,太子知情不报。[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就是再重视宠爱,皇上也不会把此事轻轻放过。 还不如早早地通知皇后,由皇后出面处理。既能把事情遮掩过去,在皇上那里,也有了个交代。 “当时就请了母后过来。”想到这里,太子心情好了一点,“母后给她气得不行。命令身边的教养嬷嬷把她关到清宁宫的偏殿里,不抄完三十遍《女则》,不许她出来。” 太子又叹了口气,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当时父皇正在南熏殿歇息,母后打发人过去禀明了此事来龙去脉,还有对华庄的惩戒。父皇果然早已经知道了,好在此事未成,母后又处理地及时。父皇只是不轻不重地责怪了华庄几句,又派人赏了她一本韦先生做注的《老子》,算是安抚她。” 能够不起波澜地化解这桩事情,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但叶皓清也觉得,虽然定安公主这事做得是有些过分了,但对付陈是这种人……说不定还真就得这么简单粗暴。 到底是人人都知道,韦经行告老离京,罪魁祸首就是陈是。 可皇上的恩旨一下,陈是又能跟没事儿人一样过来听课,其他人愤愤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又不能宣之于口,只好和太子相对苦笑。 又把叶致缠着自己,想要扮作小厮模样过来国子监蹭课听的事情,讲给太子听。 权当是安慰。 两个人正说着,不远处就是一阵喧哗。 守在旁边的汪鸣已经拦了上去:“几位公子,太子殿下正在廊下休息,几位公子还是绕道吧,省得扰了太子殿下的清净。” 为首那几个人想必是没料到太子就在附近,当时脸色就变了。 打头的那个穿了身宝蓝十样锦圆领衫,手里拿着把梅竹鹿制成的金丝折扇,硬生生挤出了个笑脸,上前对着汪鸣道:“我们不知道是太子在此,还望公公看在不知者无罪的份上,原谅则个。” “哎,原来是文尚书家的大公子啊。”汪鸣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丝毫不见生气,“文公子这话就言重了。太子只是觉得屋内有些闷热,出来透透气,几位公子不知者自然不会怪罪。” 那文公子也不知道是急着去办什么事情,听见汪鸣这样客气,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当下也不含糊,道了一声谢之后,就带着自己那帮伙伴匆匆忙忙去了。 这边太子和叶皓清也是看清楚了都是群什么人。 叶皓清看着他们走远了,才道:“是礼部文尚书的大公子文宽,还有御史台郭大人的小儿子郭卜、户部侍郎周大人的长子周尧几个,林林总总,得有□□个人。” 太子当然也是知道的,这几个人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父亲都是五品以上的文官,而且每个在仕林中都颇有些名头。 也是因为这个,文宽这几人,也都是于功课上花了大工夫的。 更重要的是…… 他们都和陈是特别、极其地不对付。 想到这里,太子不由抚额,道:“皓清,你可知道最近京中出了一个叫‘逞狮会’的组织?” 对于逞狮会,叶皓清心里也是门儿清。 那个“逞狮会”的领头骨干,就是以文宽为首的几个人。 “说是什么逞狮会,其实就是惩处陈是的谐音。”太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这些人针对的并不是自己的堂弟,而是什么不相关的旁人一样,“他们倒是一呼百应,有不少文官家中的年轻公子加入进去,打着为京城除害的口号,准备好好把是堂弟修理一顿。” 说起来,陈是也太招人恨了。 逞狮会除了平日在学里读书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想办法堵他。 可惜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陈是读书不行,对于市井斗殴那一套却精通得很。 自从晓得有人要盖自己布袋之后,陈是就再也没落过单,走到哪里都是呼朋引伴的好不热闹。 像是他们这种功夫也不怎么会,平时只会打打马球玩玩蹴鞠的文人,要打架,也是拉帮结伙的。到时候谁落单谁就活该被揍,陈是可是明白得很。 他虽然名声不好,可毕竟是六王的独子,当今皇上的亲侄儿,有一群家世背景差不多又志趣相投——简称臭味相投——的好伙伴,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而且陈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寻常人但凡是定力差一点的,被他振臂一呼,再加上砸下来的银子,晕头晕脑地也就跟着他走了。 他们身边又都有身手高超的侍卫跟着,所以逞狮会虽然已经成立了半年,却从来没找到个天赐良机,还让他们贯彻自己的口号,狠狠收拾地陈是不能下床。 算上前几天的定安公主,京城里已经有两拨共计数人虎视眈眈,准备收拾陈是了。 结果人家陈是就愣是好好地,连根寒毛也没掉。 太子有时候都觉得挺奇怪。 俗话不是说,人贱自有天收吗?怎么到了陈是这里,就成了祸害遗千年了。 这话他不好宣之于口,毕竟陈是也是六王世子,天潢贵胄。 太子还不想落下一个刻薄宗族的名声。 但真的……好像有人好好教训陈是一番啊。 好在这时候高彬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在两人面前站定了,又擦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子,才道:“殿下,大公子,韦先生已经进了门,正往这边来呢。” 太子颔首道:“韦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两任帝师,我们还是远远地就迎出去,方能显得尊重。” 叶皓清也很是赞同:“正是。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可韦先生离京也有几年了。不要让他觉得太子年纪大了,架子也上来了,对他有所怠慢才是。” *** 俗话说六十耳顺,韦经行今年已经六十三岁,看起来却是红光满面,步伐矫健。 太子和叶皓清带着人迎到门口,时间刚刚好,正碰上韦经行在昭国公世子秦烁的陪伴下,大步往里走着。 见到太子和叶皓清,老爷子显得很是高兴。 有皇上的恩旨,韦经行就是见了皇上本人,都可不行礼,更不要说是对着太子了。 反而是太子殿下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着老爷子行了礼。 韦经行面不改色的受了。 等太子直起了腰,才拉着他的手笑道:“三年不见,殿下又长高了不少!课业想必也是更加精进了。” 他精神矍铄,完全不显一丝老态,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只怕会把他当成四十多岁的人。 太子被拉着,身边跟着叶皓清和秦烁,并一众派来服侍的內侍。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弘景堂去。 太子言语间极为恭谨:“老师不在这几年,虽然也跟着其他老师学习了很多。但还是有些疑问存在心底,想来只有老师您能解答。” 韦经行哈哈大笑。 他又撸了撸自己灰白的、打理整齐的长须,摇着头笑道:“殿下万般都好,就是只有一点,这太过谦逊的毛病,也是随了皇上!” 第48章 在场的都是认识了韦经行许久,对于他大喇喇地点评当今皇上,也是见怪不怪了。[.超多好看小说] 就是当着皇上的面,老头说话都不怎么客气。 皇上还笑眯眯地,一副被韦大儒点评了,龙心大悦的样子。 被拉着走,太子也没有挣开的意思,反而爽朗道:“老师这话讲得偏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谦逊,是心怀天下的仁君所为。我嘛……”他笑了两声,“年纪尚轻,学业未成,只是怕话说得太满,到时候丢了脸罢了!” 除了秦烁一贯没什么表情,其他人都很配合的笑了起来。 韦经行跨过了门栏,态度亲昵、如同对待自家晚辈一样拍拍太子的肩膀:“这可是大大的不同。那一年南方发了大水,他奉先帝的旨意,前往赈灾。明明是干得十分漂亮,可不管谁称赞起来,他都是一味谦逊,说自己只是做了些很小的工作,更主要的都靠当地官员。” 闻言,太子和叶皓清都是一愣。 他们却是从来没听说过皇上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倒是秦烁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是早已经心知肚明。 想来也是,秦英在皇上未登基时,就已经是他的心腹。这些陈年旧事,虽然被皇上刻意遮掩了,但秦烁若是知道,也不是不可理解。 只是韦经行可以毫不顾忌的评论皇上,太子却不能随便议论自己的父皇。 太子额头上当时就沁出一两滴冷汗来。 只好道:“父皇说得也是很对,毕竟没人比当地的官吏更了解灾情到了何种地步。若是没有他们鼎力相助,父皇虽然是天纵英才,只怕也难施展。” 韦经行却只是摇头,停下了脚步。 他眼睛扫了扫四周,沉下了嗓音,命令道:“都退远点。” 韦经行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包括秦烁和叶皓清在内的人,都知道这是有话要嘱咐太子。 见人都退开了去,韦经行才凑到太子耳边,压低嗓子道:“殿下记住我的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太过谦逊,未必是什么好事。你父皇就因为谦虚太过,被人认定是心机深沉、惯会做表面功夫的虚伪小人。” 太子一惊,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环境允许的情况下,他当然可以表现的像个普通人。 但他贵为太子,未来的国君,自幼就被教导,深知在什么时候不可以让人从表情举动上揣摩出分毫。 韦经行接下来的话,更是像惊雷一样在太子耳边炸开。 “皇上就是因为这‘虚伪’两个字,最后被世人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我是知道他秉性的,可试问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人,了解真正的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韦经行意味深长地道,“难不成太子也想走这样的老路不成?” 虚伪小人、莫须有的罪名……这些平日里绝不被允许出现在皇帝身上的用词,却被韦经行□□裸地、接二连三地砸了出来。 他说的是九王之死、六王形同软禁于京中的事情,太子心中明白。 可九王的事情,毕竟在当年就是一桩无头公案,太子也是知道一点的。 当年九王暴毙,不要说是民间,就是诸位王公大臣私底下提起来,亦是众说纷纭。 要知道“暴病”向来是宫中掩盖某些蹊跷事的官方说辞。 大楚朝的皇位之争,永远充斥着味道如同铁锈般的腥风。 当年楚高祖就是诛杀自己了的亲生兄长,从而得以问鼎大宝。 楚高祖驾崩不过四十年之后,楚睿宗即位,时年不过五岁。睿宗生母懿圣太后王氏临朝称制,垂帘于幕后。 懿圣太后以手段酷烈而著名。 曾有两位侯爵在早朝时上奏,恳请太后还政于皇上。虽然两位侯爷平时言语间对太后颇有些不恭敬,但还是因为对皇室的一片忠心,担心太后专政,会令陈氏宗室日渐衰微。长此以往,只怕国将不国。 懿圣太后勃然作色,当即从珠帘后将奏章摔在了大殿之上 不过半月之后,这两个开国时受封侯爵的家族即被诛灭殆尽。 到了太宗时代,也将曾参与夺嫡的两名兄弟贬为庶人,圈禁于府中,至死不许踏出一步。 九王死得蹊跷,人人都怀疑是最终被立为太子的四皇子所为,毕竟九王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的四哥,陈恒。 偏偏在流言传得最盛,先帝又因为龙体不适卧病时,四皇子自己也没有任何的措施制止流言继续撒播下去。 直到后来,皇上才跟太子感慨道:对于宫廷之事,世人所有的不仅是一张嘴,一颗心,更有着隐约的反骨。若是他也像懿圣太后一样,使用酷吏压制民间风声,在世人心里,就是坐实了他做贼心虚。 相反的,只要放任不管,世人的注意力总会慢慢移到更感兴趣、有更多谈资可以讨论的事上去。京城永远不缺新鲜的八卦故事,这件事只会慢慢褪色。 等到时日隔得越来越长,往后再有人提起,得到了也不过是意味深长的几个眼神,还有因为对九五之尊与生俱来的敬畏,从而不敢多言罢了。 太子自幼跟在皇上身边,是皇上亲手栽培,自认对于父皇的心思,还是懂得几分。 再加上韦经行一直看中九王,如果九王真的是皇上害死的,依韦经行的脾气,怎么可能对着皇上还是有说有笑,无所顾忌? 可今天韦经行的这段话,却像是在太子头顶炸开了一记响雷。 他隐约间觉得自己像是琢磨到了些什么,可是因为那思路太过模糊,让他又捉不太住。 只有直觉告诉他,父皇的储位,九王之死,还有六王形同软禁于京中的事情,似乎都没有他们平日里所想的那么简单。 仿佛是冥冥之中,有只看不见的手隐藏在幕后,像是拨弄棋子一般,打乱了所有人的命运。 想到这一层,太子越发连课都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只盘旋着几个熟悉的名字,却其实又什么都不敢想。 和太子一样,陈是也是无心听课的那一个。 他的心思从来就没放在课业上过,本来六王把他送进国子监,也算是变相的如了他的意。宫中颇多拘束,哪里有国子监这样自由?六王再恨铁不成钢,也没法派个人天天在国子监的学堂里盯着他读书――要是传出去,六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自从到了国子监,陈是如同鸟飞天空,又流入海,是再也没有一点顾忌,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国子监的诸位翰林,也是听说过他的“美名”,再加上韦经行都被气走的光辉事迹,还有哪个愿意沾惹他?不离的远远地就是好的了。 结果没想到,韦经行居然又回了京,自己也因为皇伯父的恩旨,必须在这一个月里,跟着众人一起听讲。 这也太无聊了! 陈是在心里呐喊。 他得找些乐子! 公平的说,陈是其实生得很是好看。 他长得更像六王妃,面容颇有些女子的阴柔之感。再加上品味不怎么好,喜欢穿些花花哨哨的衣服,乍眼一看,倒像个女扮男装混进学堂的小姐。 这时候陈是低着头,做出一副正在沉思的样子,倒也有几分赏心悦目之感。 只可惜陈是可没有什么用来沉思的脑子,他低着头,只是在四处乱瞟。 也快陈是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就是,坐在他斜前方的薛嵩。 薛嵩可是陈是目前最想结交的人,没有之一。 他听说了,薛嵩这个人,有两大爱好:打马球和蹴鞠。 巧得很,陈是对马球的热衷,也仅次于仗势欺人。有些时候,仗势欺人赢得马球赛,可以算得上陈是最得意的事。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是在京城的马球圈子里,也很不受人欢迎。 但薛嵩就不一样了。 第49章 薛到京城还没几个月,薛嵩就和京城马球队中著名的“梅兰竹菊”四大家族打成了一片。[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由于大楚朝历代皇帝,都十分重视马球运动,此外还可以在马球手中培养军事人才,所以成立了专门负责管理马球运动的“马球供奉馆”,直接负责马球赛事的安排、人员的选拔以及马具的维护等等工作。 这“梅兰竹菊”四大家族,就是“马球供奉馆”里,专门负责安排马球赛事或者陪着皇上打马球等相关事宜的四个家族。他们之中负责的打球的,大多出身禁军,本身的马球技术就十分高超,是皇帝亲自选□□的。有的人因为球技高超,甚至得了“击球将军”的职位。 因为“马球供奉馆”的每一支队伍,都有自己统一的服饰、所以这四个家族,就选择了四君子作为自己的队徽,从此也就被人戏称为“梅兰竹菊”四大家族。 陈是这种人,就是四大家族这等专业马球手最看不起的。自己技法平平,却靠着贿赂裁判、暴力威胁球员屡次赢得马球赛,简直就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啊! 四大家族中的竹队,当家球手就曾经被陈是带了五六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侍卫,堵在了西市一个僻静的角落。陈是穿着一身深紫色织金铁梗襄荷圆领罗袍,腰垂羊脂玉禁步并折扇香囊叮叮当当五六样东西,手里还拎着一串红珊瑚做的佛珠。 他一挥手里的佛珠,身后的剽形大汉就一拥而上,把当家球手堵在了巷子里。 周围的百姓见状纷纷避走,生怕一句不对惹恼了这个煞星,落得个鼻青脸肿的下场。 陈是一脸得意地高声喝道:“可让我堵住你了!世子爷我就问问你:五百两银子,买你下场输五个球,你干是不干?” 因为不肯屈从于陈是的威胁,当家球手被他的侍卫被揍断了两根肋骨,卧床休养半年之后,才得以再次登上球场。 六王亲自出面道歉,竹队也只好自认倒霉。 梅队却比他们还要倒霉。 在跟突厥国马球队的一场比赛里,因为陈是在赌场下了一千两银子赌突厥国胜梅队。后来的比赛途中,陈是就带了人,偷偷趴在马球场的围墙上。眼看着梅队就要胜出,陈是心里大急,一千两银子是小事,看走眼赌输了却是大事。 他一拍脑袋,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陈是命人拿了太史局特制的铁弹弓和铁球,对着那匹梅队精心训练了一年多才上场比赛的大宛马后腿就是一通狂射。 大宛马被连续不断的铁球射地当场就发了狂,不但球手被甩下来摔了个半死,这匹马最后虽然被制服了,也因为性子太烈伤了人,被下令直接处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虽然在场的人都看到是陈是干得这缺德事,但还能怎么样?打上六王府讨个说法不成? 他居然还洋洋得意地四处宣传,说自己替皇上发现了一害,不然哪天皇上打马球的时候,这马也像上次一样发狂可怎么办? 驯马师恨不得把陈是挫骨扬灰了,要不是他四处宣扬,那匹大宛马也不至于被处死啊! 这人的所作所为实在太恶心,后来除了实在推脱不掉的马球赛,打球供奉馆的其他人,都极力避免和陈是接触。就跟躲瘟神一样,远远见了陈是那花蝴蝶一样的身影,就迅速地躲了开去。 陈是这人吧,还有点贱骨头的意思。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这些人越是躲着他,他还觉得是自己太优秀,让别人自惭形秽,不敢高攀。他居然还想和四大家族结交,妄图在京城马球圈子里,也混得风生水起,谱写一曲盛世新篇章。 在屡屡受挫折之后,陈是痛定思痛,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就是和薛嵩搞好关系,让四大家族最欣赏的薛嵩当自己的中间人,由此,顺利打入他们的圈子。 陈是那张面若好女、与六王妃有七成相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猥琐的笑容。 他低下头,随手揪下桌案上一张蜀纸,提笔写了几个字。等墨迹干透之后,他把那张价值不菲的蜀纸随手团成一团,瞅准韦经行没有注意自己,对着薛嵩就丢了出去。 纸团正中薛嵩的后脑勺。 韦经行正站在前方侃侃而谈:“安上治定,莫善于礼。子大叔云:‘夫礼,天之经,地之意,民之行。’《左传》云:‘礼所以经国家、顶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礼者之设,其源远哉。” 薛嵩本来听的正聚精会神,没想到竟会被人偷袭,这对称霸幽州数年之久的薛嵩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在这个前提下,薛嵩对偷袭他的人本能地就有些厌恶。连砸他的纸团都懒得打开,直接回头扫了一眼,陈是那张脸映入了眼帘。 妈的,是六王家那个女人脸! 还对着自己笑那么恶心! 薛嵩后背的寒毛一根根立正站好,陪伴着他的鸡皮疙瘩列队向主人致敬。 想起自己被大舅安排到国子监读书之后没几天,陈是就敢当着他的面挑衅自己的表哥表弟,更曾经大喇喇地点评叶皓清不过是沾着脸长得好的光,才能得到太子的重视。 薛嵩更加不想搭理他了。 陈是灿若春花的一张笑脸,就空自对着薛嵩挺直的后背,逐渐凋零。 虽然平时众人对自己的厌恶,都能被他自我催眠成嫉妒,但薛嵩从没和他正面接触过,就是一副看不起的反应,还是深深刺伤了陈是的自尊心。 居然敢看不起大爷?大爷非得整得你跪地叫爷爷! 趁着韦经行讲得累了,宣布休息半个时辰的功夫,陈是就准备带着自己的那群狐朋狗党去堵薛嵩。 他还有点遗憾,要不是皇上为了表示尊重韦大儒,国子监授课时不许他们的护卫进院子,自己的帮手能这么少? 回头数了数,陈是这边只有素日里唯他马首是瞻的几个,分别是东海郡王家的二公子、九江王的外孙、万春公主驸马的侄孙、中山郡公的长孙等几个人。 虽然都是些出身宗室的纨绔子弟,拳脚功夫和陈是自己是差不多水准的不值一提,都是些花拳绣腿的,可好在他们对陈是忠心耿耿,说东不会往西,再加上人数是薛嵩一个人的好几倍,好但也可以一战。 眼看着薛嵩起身,要去弘景堂外取蜜水来喝,这个大好机会在眼前,陈是就招呼着几个人准备上去。 陈是心里头门儿清,薛嵩也不是孤身一人,他到底还有几个表亲。 万一乔鹤钊叶皓清他们看到自己堵薛嵩,最后联合起来反抗自己,那乔家叶家可都是武勋之家,功夫不是自己身边这帮草包能比的! 最关键的是,还有个秦烁呢,真论起来,秦烁也算是薛嵩的表哥来着。 虽然目前是没看到秦烁去了哪里,但秦烁这人,一个能打他们十个,必须得防着他点。 “多闻!我肚子疼!”东海郡王家的二公子却突然捂着肚子嗳哟嗳哟地叫起来,“要不我先去趟东司……” 被他一喊,陈是也觉得有点想去茅房。 堵薛嵩不急在一时,万一打起来自己有控制不住内急,岂不是丢了气势。 他是一呼百应,几个人成群结队地奔向东司去了。 要说陈是倒霉也倒霉在这里。 别的事也就算了,这上厕所也没有几个人蹲一个屋的道理,何况除了二公子和陈是,其他人根本没有上的意思。 东司也不是什么鸟语花香的地方,剩下几个人等的时候,也站得远远的。 等陈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对开始慌慌张张系裤子的时候,文宽已经带着人冲进来了。 “陈是你个含鸟猢狲!老子今天不揍得你爹都认识你,老子名字就倒过来写!”郭卜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兄弟们!给我上!” 国子监东司的厕所每间都不算宽敞,和王府那等焚香熏艾还镶金嵌玉的奢华之地当然没得比。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一涌进来,登时给挤得满满当当。 要转身都很困难,更别说是施展拳脚了。 陈是刚系上衣服,眼看这帮人涌进来,又因为人多无处施展,目瞪口呆之下还不忘高喊救命。也只能说是被堵的次数多了,因此积累下很多自救经验吧。 听到声音的几位王孙也赶过来,在外面用力拽开了被文宽栓上的门。 这种时候也顾得不得什么面子什么形象了,陈是低下身子猫着腰就要往外钻。那户部周侍郎的公子周尧,因为生得矮小,所以专司盯梢他的工作。 见陈是想钻,周尧也顾不得那么多,也蹲下身子,扑上去抓住了陈是一只腿。 一群人乱哄哄地从里面打到外面,陈是本来被围在人群中央,眼看着文宽的拳头就要落到他脸上。谁知道再一睁眼,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挤到了最外围,还是毫发无伤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多留一会也有生命危险! 陈是离开抛下正在为了他浴血奋战的伙伴们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喊:“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找太子堂兄来主持公道!” 可惜当陈是一路气喘如牛地跑进弘景堂,却没看到太子的身影。他扶着门框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勉强抬起脖子四处张望着。 “这个左右击球的技巧嘛,在我看来,主要就在一个‘疾’字上。”薛嵩正跟工部尚书的公子汪梁说得起劲,“若是动作太慢了,就有被人中途阻截的危险。” 汪梁被他说得是连连点头:“不错!薛公子果然是个中的高手!我就曾见吐蕃使者和我们兰队在比赛中,因为动作不够敏捷,在转向右侧击球的时候,被兰队劫走了球。” 在陈是眼中看来,薛嵩此举,和打自己的脸有什么区别。 谁不知道汪梁也是文宽那伙人里的,还是个什么二头目。他陈是堂堂的凤子龙孙,六王世子,想要结交薛嵩,是给了薛嵩泼天的面子。薛嵩这厮不识好歹就算了,居然还和他的仇敌有说有笑的。 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陈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太子什么逞狮会了,冲上去指着薛嵩的鼻子就骂:“薛癫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在幽州无法无天,来了京城就可以泼我的面子!” 第50章 薛嵩一脸冷漠地回头看着他。(.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陈是越说越来气,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薛嵩脸上的:“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找人废了你一对招子!” 骂完还不解恨,看薛嵩坐在那里连个动作都没有,陈是一拳上去,打在了薛嵩胸口。 打架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先声夺人,哪方的声势更高,在气势上就先压了对方一头。再打起了,就是顺风顺水了。 陈是嘴里面嚷嚷得厉害,心里面也因为自己声音比薛嵩高(薛嵩根本没出声),而自信了几分。 幽州小霸王又怎么样?他还是京城一霸呢。 太子和叶皓清秦烁三个人从外面进来,就正好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没等陈是为自己的拳法得意上哪怕片刻,薛嵩一个鹞子翻身站了起来,拎起陈是的衣领,对准他的脸就是一顿老拳。 陈是之前靠高声叫骂塑造的气势,顿时一扫而空。 在陈是杀猪般的哀嚎声中,薛嵩面不改色地一拳接着一拳,拳拳正中靶心,把陈是打得鼻青脸肿,眼角淤青。 在场的人全部惊呆了。 只有汪梁作为距离案发地点最近的围观群众,在短暂的失神之后迅速回过神来。边给薛嵩鼓掌,边高声喝道:“打得好!再来一个!” 陈是嘴角都是肿的跟个馒头一样,腿抖得像筛糠,却还是嘴硬威胁薛嵩说:“你,你他妈薛癫……小心我告诉我皇伯父!” 这一声喝,简单点说,就好比是一勺滚油泼进了开水里,整个弘景堂登时炸开了锅。 一边儿倒全是给薛嵩助威的。 薛嵩也不理他们,只管照着陈是的脸揍,一边打还一边问:“你还敢告状?能得你!” 陈是被打的又是一阵哀嚎。 也该着陈是活该,平时太招人恨了。看薛嵩完全占了上风,周围还有些人凑上来,准备浑水摸鱼打个太平拳。 “好囚攮的们!还动上手了!”陈是那几个狐朋狗友好不容易从文宽等人手里逃出来,刚赶到弘景堂准备告状,就看到这边陈是正在挨揍。(.) 其实他们的内心是很崩溃的。 大哥!这好不容易你自己丢下我们跑了,怎么一会功夫就又挨上了? 但作为忠心耿耿的小伙伴们,他们的声势却不能输了。九江王家的陈旦,抡起自己的书包,就往薛嵩后背扔。 薛嵩掐着陈是的脖子,身形岿然不动。反而是陈旦的书包落到了后面的桌案上,把上面的笔墨纸砚砸了个细碎,落在地上泼了一地墨汁。 本来坐在后面的人不乐意了,蹦出来就要找陈旦算账。 叶皓清定睛一看,却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宰相家的公子。他心中暗道不好,上前几步挡在了太子身前:“殿下小心!” 局面已经彻底失控。 薛嵩和陈是被裹在人群中央,文宽、陈旦各带了两拨人打成一团,还有其他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都参与了进去。 太子连忙喊道:“不得无礼!还不放开六王世子!” 身子却一动不动,没有上前替陈是解围的意思。 “啊――”的惨叫声次第响起,也不知道被揍的到底是薛嵩、陈是还是别的什么人。陈旦几个也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好人也不可能和陈是混在一起。 他们真刀实枪的功夫不行,市井群殴的那套倒是很溜,下起手来心黑手狠的,其他学生还真不是对手。陈旦带着人冲进人群里,就如同猛虎般“屠杀”起来。有几个常年伏案读书的,本来就是无辜被卷入战团,正左支右绌疲于奔命,一遇到陈旦几个,登时就被打中了面门。 好在文宽为首的逞狮会成员也不是吃素的,不然也不能和陈旦他们缠斗许久。几个人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也顾不上薛嵩和陈是流落在何方,咬牙切齿地又打到了一起。 眼看人人都像疯狗一样相互撕扯起来,太子也有些急了,半个时辰转眼即过,一会儿韦经行就会从宴息处回来继续讲课。这才是第一天,就出了这种闹剧,万一老师一怒之下又走了可该如何是好? “皓清,快!”太子拉住叶皓清的袖角,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快去看看老师在做什么,想办法拖住他!” 叶皓清却很犹豫,凭借他的身手,要出去自然不是难事。可问题就在于,他走了谁在这边保护太子?这群人跟疯狗一样打红了眼,难保不会误伤太子! “有秦烁在这里,你放心去就是。”太子一眼就明白他心中所想,“不用担心我!拖住先生才是最重要的!” 秦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定地朝着叶皓清点点头,叶皓清这才终于放心地向门口奔去。 但的确,想要突出重围太难了。 薛嵩与陈是在是战火中心自不必提,问题是在经历了方才一系列的混乱后,文宽、陈旦等一群人的斗殴范围急剧扩大。 叶皓清推来挡去,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方才陈是面对薛嵩就是只能被动挨打的,加上现在小伙伴都自顾不暇,他自然又是被薛嵩揍得够呛,但最倒霉的却是不知被哪个坏心眼儿的趁着薛嵩揍他之际偷偷抽掉了裤带。 致使他只得一面提着裤子一面打架! 所幸那薛嵩不是趁人之危的,拳拳到肉,没直接将他裤子扯下来。 陈是也是狗急跳墙,趁着薛嵩照着自己面门挥拳之际,拼死伸出头来朝着薛嵩脸上砸去。 这一招真是釜底抽薪天下无敌了,纵是薛嵩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自己更加混不吝不按套路出牌的。 再加上陈是脸也比较大,薛嵩脸比较小,所以整张脸都在他的攻击范围之下,青肿鼓大包。 陈旦正与汪梁激战正酣,两人实力本也是不相上下。 谁知陈旦趁着扭住汪梁躯干不得动弹之际,使出一招极为下作的“猴子偷桃”。 他那一下又准又恨,可想而知汪梁得痛到什么程度。 但越是痛苦,人所能被激发出的潜能就更大。 那汪梁本来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强一点的打架水准,叫陈旦这一刺激之下,竟然猛地一把将他从地上抓起扔了出去。 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招,吸引了正专注于打架的所有人的注意力。 打人的忘了要打人了,被打的也忘了要趁机偷袭还手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旦身躯划出的那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上。 汪梁扔出陈旦的时候,也没有说有意要扔到那个方向。 可谁成想那抛物线的终点所指的正是太子方向,按照几何理论计算,若是不出意外,陈旦这一下必定是要结结实实砸中太子的。 以太子身手,躲开这一击本也不成问题。 可弘景堂才多大面积,汪梁又是毫无征兆的便发力了,所以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躲避时,已然来不及了。 眼看着陈旦就要砸到太子身上了,突然一只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将出来,一下便准确无比地揪住了九江王外孙的衣襟,接着便是顺势一抛。 也算那陈旦今日倒霉,先是替陈是挨打,现在又在空中飞来飞去,当了两回抛物线。 而出手之人毫无疑问。 正是始终一脸冷漠表情站在太子身边不声不响的秦烁。 于是众人又继续顾不上打架,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陈旦在空中飞过。 与汪梁不同,秦烁扔人是有目标的,正是陈是。 先前陈旦是直挺挺全速飞向太子的,而且秦烁一下力道上极有讲究,所以他便飞行的极慢。 想来为得便是给薛嵩留下来闪避的时间。 只见薛嵩十分机敏地跳到了一边,只留下陈是这个标志物,大喇喇的站在原地等候这陈旦的撞击。 陈旦也真是条汉子,为了避免撞伤陈是,竟然凌空一个翻滚,硬生生改变了秦烁施加在他身上的巧力。 在眼看就要砸中陈是前,“哐叽”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下。 陈旦疼的只剩下半口气了,却还不忘去拉陈是的衣襟表忠心。 但陈是那裤子早就没了裤带。 此时正恍惚着,倒也忘了紧紧拉住裤子。 所以他这一拉,竟将陈是的外裤扯下了半截来! 第51章 于是乎哪还有人记得要再去打架,除了陈是那几个像陈旦一般忠诚的小伙伴,所有人均是哄堂大笑了起来。[.超多好看小说] 当然,除了秦烁和太子。 秦烁是天生没什么表情,枉费他还长得英挺俊逸那么好看。 至于太子,怎么说陈是都是他堂弟,他还是太子之尊,更要做出些表率来。 只见他不动声色瞧了瞧门外,想来是叶皓清已经拖住了韦经行。 便朗声说道:“都闹够了吗!?父皇将韦大儒请来,是叫咱们在这儿胡乱生事的!?” 众人均都切切诺诺的回缩了两步低头不敢动作。 正提着裤子的陈是以及疼得呲牙咧嘴的薛嵩除外。 太子也不管他俩,阴沉着脸继续道:“所幸韦大儒还未发现,更未惊动父皇,若是你们都知道错了,这件事就此便掩了去,若是有人再寻衅滋事,不管是谁家的子嗣,一律严惩不贷!” 在场之人均是识相的,也不想因为与陈是的矛盾坏了大事。 太子仁厚,才要将此事遮掩过去,免得累及他们家门,还有意敲话给陈是听,行事果然甚为妥当。 陈是扁着嘴,一来是叫薛嵩打的,二来确是心中有气,但自己都到了这步田地,哪还有力气再争什么,便准备留着力气回家哭给六王妃看。 余下的一群人连忙将地上的桌椅笔墨收拾干净,准备等着韦经行回来就装成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可是谁成想,韦经行早就在门口站了半天了。 要说叶皓清也的确是拖了韦经行一阵,问题七七八八问了一圈儿,韦经行纵横教坛几十年,早就瞧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有意拦着不让自己回弘景堂去。 一想到弘景堂内还坐着陈是那等顽劣之徒,韦经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对号入座,抛下叶皓清,怒气冲冲地朝着弘景堂而去。 叶皓清再有本事,也总不能把老头儿直接扛在肩上带走,只得忙不迭跟在后面,以防出现什么意外了,自己也好有个准备反应。 韦经行走到门口时,正赶上陈旦飞向陈是,且风驰电掣间就扯下了陈是的裤子! 一团火焰直冲老人家头顶,恨不得立马冲进屋里把这几个臭小子踹出去。(.) 但是略一沉吟,韦经行没有跨进门去,而是掩身在门外,静静观瞧。 他是想看看太子会作何表现。 很显然,太子的反应叫他很满意,而越是对太子满意,就越加不可忽视陈是这颗老鼠屎了。 弘景堂内,谁也没想到韦经行会突然回来了,个个吓得不敢吱声。 太子匆匆与叶皓清对视一眼,当先站出来向着韦经行施了一礼:“老师,此事……” 韦经行伸手扶住太子,神态慈和:“殿下,方才的事,老朽也都看在眼里了。殿下仁厚,是我大楚的幸事。只是那些屡教不改的害群之马……不除不快!” 大儒学者说话做派向来都是要端着几分架子,可是韦经行不同,素来不是那拘泥于礼教套路的,尤其这后半句话一出口,气势冲云天,在场的学生们心里都是禁不住一个激灵。 凭谁也不敢再出头往枪口上撞。 但陈是向来是无理搅三分的,更何况这回他还挨了打,哪还顾得上韦经行什么脸色了,梗着脖子站出来道:“老师,你该替我做主,这些人打人,他薛癫把我嘴都打烂了……” 说着他又把给六王妃准备的眼泪全部在这儿用上了。 韦经行早就吃过他的苦头,被气得多了,心态反而锻炼得不错。更何况这么多如饥似渴的学生等着自己,便也不向再同他多掰扯,只冷冰冰将视线转到一旁,挥挥手道:“你要是还不走,咱们这课就不上了!” 按照陈是的心理,自己没课上了,别人也陪着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太子不同意,“逞狮会”的一帮人也更不会同意,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的才见到韦大儒一面,怎么说也不能叫着臭小子凭白就给毁了啊! 心里这一口恶气憋得,就算打不死陈是,起码也要闹着传到圣上耳朵里才罢。 照样要叫陈是吃不了兜着走! 陈旦被扔怕了,悄悄扯了扯陈是的衣角:“多闻,要不咱们走吧,这真要是闹起来……不大好办啊。” 陈是还怨着他扯下了自己裤子,所以翻个白眼儿不理他,且又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抖起腿来。 果真是贱气四溢。 “逞狮会”叫他抖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冲上前去,有拖着陈是胳膊的,有拉着他腿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揪到了门口。 陈是豆虫一样扭动挣扎,陈旦等亲密小伙伴生怕他重蹈方才被围殴的覆辙,齐刷刷全都扑在他身上保护。 这下陈是可谓是腹背受敌,“逞狮会”钳制挣脱不开,小伙伴一个个扑上来又差点儿没把他压断了气,只得大声哭喊起来:“我是六王世子!堂哥殿下!这老头儿反天啦!” 但最终他们还是被扔了出去。 太子殿下自然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 叶致连日来忙着刺绣,今日好不容易才得了空闲,乔氏心疼,便问她要不要随自己同去一趟定远侯府,自当是散散心。 秦氏前几日小病了一场,乔氏早也就想去看望,无奈府中诸事繁杂,秦氏又一再嘱咐下人传话,自己已然大好了,叫她不必再亲自跑一趟。但乔氏始终是放心不下,说什么都要回去探望。 叶致自是求之不得,与乔氏择选了几样新奇的伴手礼后,便兴高采烈地上了马车。 定远侯府中,秦氏身体果然已是大好,除了脸色稍有些苍白外,谈笑风生与平时一般无二。 三人正说着话,有小丫鬟禀报,说是嵩少爷回来了。 还是被昭国公府的秦烁少爷送回来的。 秦氏与乔氏听到薛嵩回来了,原本还很是高兴,可是接着又听说是被秦烁送回来的,心中便是一个激灵。 还不等她同乔氏反应,就见秦烁架着薛嵩走进屋来。 只见薛嵩衣衫凌乱,头发也是乱糟糟地活像是一丛稻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尤其鼓鼓囊囊好几个大包。 秦氏惊得忙坐起身来,与乔氏一同亲自迎上前去查看起薛嵩的伤情来。 都是自家亲戚,也无甚好避讳的,叶致便也跟着一起凑上前。 虽说薛嵩的情况她也甚为担心,却是不知为何,一见他与秦烁相依相携的模样,便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小说中描写龙阳之情的情节来。 但因为先前西市的那次相遇,她对秦烁又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因而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秦烁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即便是叶致低垂着眼不看他,也总觉他会用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审视自己。 果然是个性格古怪,极不好相与的。 若是嵩表哥真同他凑成一遭,恐怕要吃亏了才是。 想到此处,叶致又赶忙强收回心神来,自从看了那些话本小说后,她的脑瓜儿里便尽是些跳脱之事,面上看着平和,心里面却常常暗潮汹涌恨不得要排出一出出戏来。 秦烁倒却是注意到了叶致也在场的,却也并未放在心上,且他眼神儿灼灼是天生,当真是未曾刻意瞧着叶致。 但是不经意扫过叶致那闪动着异常光亮的一双眸子时,心下也是不免一阵颤动。 这位叶姑娘……好像有点儿不正常。 *** 秦氏拉住薛嵩胳膊,一脸疼惜:“你是不是没去上课,学人家跑去喝花酒不给钱!?韦大儒的课多难的,要是叫你娘知道了,她得要多伤心啊!” 薛嵩瞧了秦烁一眼,又朝着秦氏及乔氏露出个极为憨厚的笑脸来:“舅母姨母无须担心,我们在国子监也不能老是坐在屋子里,好容易得了闲,便想着切磋一下拳脚,孩儿我本事不济,比不过那几位同学便是,烁表哥,你说是不是?” 秦氏心知自己这内侄向来都是稳妥的,便一脸殷切地向他望去。 秦烁面对姑母及乔氏这样的长辈时,自然不会照旧冷冰冰失了礼数,却也只是将脸上表情调整得温和了些许:“嵩弟说的是。” 就这干干巴巴的一句话,他还真是惜字如金。 叶致暗自吐了吐舌头,看薛嵩那模样,哪像是和同学切磋那么简单,奇的是像秦烁这样一本正经的人竟会同他一道撒起慌来。 看来这秦烁也就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种正经人。 可是哥哥叶皓清又常常对他赞赏有加啊,他总不能有那本事,将哥哥也骗过了吧! 秦烁的话,秦氏哪有不信的,只不过心中也是清楚,这“切磋”二字之中水分不小。 但国子监哪个学生不是没有身家的,倘若他真惹下大祸,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叫秦烁送回来了。 想来也应该也并不是多大的乱子。 只是这一身的伤,要是叫乔律回来看见了,绝少不得要彻查责罚一遭。 啧啧,恐怕到时候薛嵩还是免不了要吃不了兜着走! 第52章 乔氏自然也同秦氏想到了一处,再瞧一瞧时辰,乔律也差不多要从衙门回来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秦氏眼睛也是有些泛红,虽说薛嵩同她没什么血缘关系,可好歹也是自家孩子,便携了乔氏手道:“趁着老爷还没回来,你我先去迎一迎,好把情况先同他说讲清楚,免得他火气又冲了头。” 又转向薛嵩与叶致:“你们兄妹留下来,可要好好谢谢烁哥儿才是。” 薛嵩鼻血挂在嘴巴上,嘴角也是肿着个大包,却还不耽误他冲着秦氏咧嘴一笑:“给舅母姨母添麻烦了,等舅舅回来了,我就向他请罪。” 秦氏与乔氏带着丫鬟婆子出了门去,屋里就剩下了叶致、薛嵩、秦烁,以及几个丫鬟小厮。 叶致心里也早就对薛嵩这“切磋”有了些猜测,但还是一副中规中矩的好奇八卦模样:“嵩表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薛嵩都被打成这幅德行了,也就是为了不叫大人们担心才强倚靠着秦烁站住脚,这一时终于呲牙咧嘴疼得叫出声来:“啧啧,这个陈是,下次看我不把他头打开花,暗算我,哼,表妹,你看我的牙,都快掉……” 薛嵩刚想对叶致说,自己的牙都快被打掉了,却不想嘴里一酸,接着伸手便接下一颗血粼粼的牙来。 “这混蛋!一下居然把牙给我砸下来了,铁头功啊!”薛嵩满脸愤恨,却把那牙齿塞在了袖笼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牙,生是我的牙,死也要跟着我,这事儿没完!哎呦,疼死我了……” 秦烁站在一边,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薛嵩说话怪里怪气,就连人人称道的大家闺秀叶致也好像被他带的有些异常。 反正人他已经送回来了,自然也没有久留的必要,只是秦氏同乔氏都还未回来,他也不好贸贸然就走了。 恰好此时随侍他的小厮在门口行个礼,说事有要事要禀告。 薛嵩十分善解人意地松开他的手,自己一瘸一拐跳到了一边儿的意思椅子上坐下来,摆摆手道:“烁表哥先忙去便是,我皮糙肉厚,倒也并无大碍。” 秦烁点点头,又看了眼一边的叶致,叶致则是机械化地朝他一笑。 高爵贵门之女,仪态总归是要大大方方,这一点叶致做的□□无缝,没半点儿纰漏。 但要说这优雅背后,又当真是没有半分感情可言。 这一点,倒是结结实实被秦烁捕捉殆尽了。 只不过他也没什么闲工夫再去琢磨一个姑娘家有多奇怪,况且他什么时候又会在乎起女孩子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便匆匆跟着小厮出了门去。 *** 叶致看不见秦烁的身影了,这才真正放松下来,还伸出手指来去戳薛嵩那脸上的肿包。 薛嵩捂着脸滑靠到椅子背上,悲切道:“表妹,我这么惨,你还作弄我?” 叶致眨眨眼睛,狡黠一笑:“嵩表哥,都说那陈是是个绣花枕头,居然叫你这幽州小霸王吃了瘪?” 这话要是叶数说出来,就是神补刀。 换叶致说出来了,表面听上去像是冷嘲热讽,但有心人一听便明白,她是另有所指。 她和薛嵩原本也没有如此亲近,先前在国公府内薛嵩送书给她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客客气气的。 只不过薛嵩这一架打的,酣畅淋漓,倒叫叶致更加同他惺惺相惜起来。 薛嵩眼珠转了转,露出个苦笑来:“哎,看来真是瞒不过表妹的火眼金睛啊。陈是那小子,再借他十成的功力,照样要被我打得满地找牙!只不过我身上不挂点儿彩,此事不好交代啊。” 若是今天的情势一边倒,单只陈是被打得头破血流,那薛嵩总归是不占理的。 可是倘若他也是受害者,那无论怎么处罚找补,陈是的罪责也都少不了。 果然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叶致终于明白了那句“我急了连自己都打”的真正含义,嵩表哥果然是条汉子。 薛嵩揉了揉胳膊肘,继续说道:“看着吧,保不齐他又要使出些什么幺蛾子呢,小爷等着,准也不叫他好过!” 叶致瞧出薛嵩是准备想个主意出来再好好教训陈是一顿。 其实她和陈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不过是有些讨厌罢了。 但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叶致总觉得要是不把陈是好好整治一番,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倒霉。 更何况看热闹哪有嫌闹大的? 于是便笑眯眯朝着薛嵩摆了摆手,说道:“嵩表哥,陈是乃六王世子,在京城之中,哪有不怕他的?更何况……他脸皮还是挺厚的,的确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薛嵩心领神会,叶致这是要帮他出主意呢,当即便扶着椅子临危正坐起来。 叶致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噙了口水,接着说道:“先前我就想去找表哥,再把那兰陵一笑别的几本话本小说借来看看,我私心还想,表哥不是也准备自己写点儿东西嘛,若是能写出像兰陵一笑那样的佳作来,必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同前面没有半点儿关系。 实则却是暗示薛嵩,可以去写个话本小说来编排陈是。 薛嵩能找来兰陵一笑未曾出版过的书来,想来也定是有门道把自己写的书也传扬出去的。 这一招真是又狠又毒啊,陈是的清誉,恐怕自此都要全毁了。 当然,虽然他本身也没什么清誉可言。 门外,秦烁同小厮交谈了几句,得知府里出了些事情,需他即刻回去处理,便欲进屋同这兄妹二人告辞。 但见兄妹二人好似正在讨论些不好叫外人听取的话语,便顿住脚步,想要先退到远处去。 却不想正听到了叶致说到“兰陵一笑”及规劝薛嵩也去写话本小说一语。 这兰陵一笑是什么人? 不但是名冠京城,甚至可说是名冠大楚的话本小说家。 不管是探险传奇还是悬疑志怪,可谓样样都有涉猎。 但他最叫世人称叹的,还是那一本又一本的……艳。情。小。说。 没错,兰陵一笑,大楚艳。情。小。说。界的扛把子,无人能出其右。 以迅雷不已掩耳的速度,风靡大楚贵妇圈。 所以比起叶致会想出如此叵测一条“毒计”来,秦烁更为惊诧的是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偏偏要学那些老妇女去看兰陵一笑的淫。词。荡。曲。 薛嵩眉头一展,叶致这办法,可算是想到了他心里去,不免有些喜于行色:“哎呀,表妹可真是抬举我了,我哪能同兰陵一笑相提并论呢,业余的业余的,不过倒是可以试试。” 兄妹二人相识,一同露出个了然又奸诈的笑容来。 这下连秦烁都忍不住后背冒出冷汗了。 薛嵩自不必说,原本他就没觉得正常。 但叶致这一回可真叫他吃惊不小。 一个姑娘家,生在高爵贵府中,加上国公府情势微妙,倒也总不会是个纯良温吞的。 但叶伯承的亲女儿,叶皓清的亲妹子,人品秉性总不会有偏差。 只是看艳。情。小。说。这种事,就实在不是他理解范围之内的了。 他向来对女孩子就是敬而远之,没什么兴趣。 却是知道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哪怕是性格顽劣些的闺秀,爱好也应该是针线女红之类贤良淑德的。 叶致看着文文静静,想不到却是个表里不一的。 女孩子的心思,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深奥的一门学问了,你学习好能力强,都没什么用处。 即便秦烁在其他各个方面都是大楚青年中的翘楚,却也不得不在这方面很头疼。 他所生活的环境之中,接触最多的女性便是继母柳氏,但柳氏也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主流女性,所以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也罢,好男儿志在四方,或许天生他就对小姑娘有些偏见吧。 叶致正与薛嵩笑得开心,却一瞥眼看到秦烁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站在门口。 莫非他是有意在门口偷听的? 可若是偷听,哪有如此大喇喇丝毫不加遮掩的。 她哪知道,秦烁因为感叹于她竟然会爱好看艳。情。小。说,早就把要避嫌这回事儿给忘了。 谁的人生没有坎坷,像叶致这般能在顷刻间就摧毁他三观的,还真是从来没有过。 再加上个无限黑洞薛嵩。 秦烁只觉得自己的完美人生正开始承受最为严峻的挑战。 见叶致正若有所思望着自己,秦烁也回过神儿来,心下虽也觉得自己有些失常,却总归是见过大世面大阵仗,又加之性格凉薄。 所以不但面上丝毫没有表现,甚至还冷冷地迎上了叶致的目光。 这下紧张的换成了叶致,脸也不禁有些泛红。 不是是因为秦烁好看,纯是被吓得。 秦烁两步进到屋中,薛嵩扯着嘴角朝他笑,还硬撑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京城之中,最叫他欢喜的并提供这种礼遇规格的,只有叶皓清和秦烁两人。 但叶皓清要跟着太子,从来不理他。 原本秦烁也是不想理他的,只不过今天一番折腾下来,也没什么办法。 自家亲戚,总不能把他丢在路上。 秦烁连忙上前将薛嵩按下来,薛嵩更是美得不行,哪还有心思跟叶致似的关心他有没有偷听,说道:“今天全是烁表哥照顾我,我好感动啊,我要写一篇文章,好好颂扬一下烁表哥!” 第53章 这一句话,差点儿没叫秦烁呕出一口血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报复陈是要写,报答自己也要写! 莫非也要按照兰陵一笑的风格写自己!? 想到此处,秦烁不免又要埋怨给薛嵩出这馊主意的叶致了,不动声色一撇,果不其然,叶致正扁着嘴强忍笑意。 但看看薛嵩,好像又真心把这当做唯一可以报答自己的好事儿。 “自家亲戚,嵩弟太过客气了。”秦烁尽量保持着没有情绪的情绪,拍了拍薛嵩的肩膀。“今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你们替我同舅母姨母招呼一声吧。” 还是走为上策。 秦烁气场太强,的确叫叶致前所未有的产生了畏惧心理,此时一听他说要走,自然满心欢喜,却硬是绷着不敢有丝毫表露。 薛嵩知道秦烁是急着要走,不好再出言挽留,却还是要再□□地表达一下“爱意”:“本来还想留烁表哥要不要留下吃个晚饭的,哎,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啦,有空我请表哥喝酒!” 秦烁寡淡地“嗯”了一声,匆匆出了门去。 叶致虽也附和着说了些“哥哥慢走”之类的客气话,可是压根儿也没敢再多看秦烁一眼。 待到看着秦烁走远了,瞧着疼得呲牙咧嘴的薛嵩,她还是忍不住担心:“哥哥,我怎么觉得他瞧着怪怪的,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妥了?他回去了不会四处说我的坏话吧?” 薛嵩眨巴眨巴眼睛,微微一笑:“嘿嘿,妹妹担心什么,我最后不是还好心问了他一句嘛,那就是给他提醒呢!放心吧,他敢说你,我就敢写他!” 好一个他敢说你,我就敢写他。 叶致放下心来的同时,也忍不住更加佩服起薛嵩的勇气来,毕竟对方可是个深不可测的厉害角色。 总之,自己以后也要小心着他点儿才是。 *** 又过了些时日,叶致姐妹四人手速不凡,裙摆中各个部分都已完成五分之四,就连叶数负责的那些细碎边角,也都在绣娘及叶致的支应下,绣得很像那么回事儿了,起码等到送出去时,万万不会叫国公府丢了面子。[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叶致的负责的部分本就是不甚起眼,加上她也不愿为了出风头,硬要在其中使用些剑走偏锋的技法花活博人眼球,所以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十足十做到了针针都扎实。 尤其同叶攸叶敏负责的部分放在一起比较起来,更可说是中规中矩朴素到了极致。 刺绣程工要求齐、光、直、匀、薄、顺、密,那四方神鸟的主图,本就要用了世间鲜有的孔雀金线来缝制,若是将这程工做到极致,即便算不上巧夺天工,也绝可说是精工细致了。 但叶攸与叶敏却为了彰显自个儿的技艺高超,一套图案上,叠加变换了三种针脚。 前朝有位被称作“绣仙”的梅娘子,统领多位绣娘,才合绣出一副传世的《白鹰图》,以刻鳞针绣羽毛,滚针绣眼睛,扎针绣脚,细线条擞和针绣石墩,再用钉线法绣了花纹,已经算是绣史之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突破。 叶攸与叶敏那技艺莫说“绣仙”,就是比起普通绣娘都还有些许差距,所以即便已经减了两种技法,也是绣的吃力不已。 但这两人心下始终憋着股劲儿,常常是日夜不休地憋在那秫红阁中,以至于叶致还听人说起,叶攸那一双手指因为使力过度,到了晚间就要跑着冰水才能稍缓红肿痛苦。 只不过这两人的保密工作也做得极好,叶致只是远远瞥见过那绣片两眼,好似的确是传神逸致,颇有些大家风范的。 大凡这份刻苦也是有意义吧。 期间郑老夫人还派了飞虹馆的师傅来给姐妹四人量体裁衣,甚至连款式风格都替她们规划好了――含而不露、耐人寻味。 说白了,就是低调不落人口实,又要叫六王妃等贵妇们一打眼又觉得清新可人,过目不忘。 这点倒也不算困难,叶家姑娘本就个个姿容卓然,只要是醇和典雅些的装扮,自然不难将这风格体现出来。 可最麻烦的就是叶攸了,老太太给规定的穿着样式,她自是不敢不从。 其实郑老夫人也很是照顾她的品位了,叫那师傅给她选了块上好的杏黄锦缎,正是艳丽活泼的紧。 但那师傅一走,她便又嘟着嘴不乐意了,甚至最为上心的刺绣都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照着她的意思,那杏黄虽好,却是过于朴素,款式又同姐妹们区别不大,根本不能叫她“鹤立鸡群”。 所以一定是郑老夫人故意为了故意压制她才这么办的啊! 越想越气愤,手上又是一抖,差一点就将那刚刚绣好的焦明背翎给刮脱了线。 吓得她一面赶忙侧扭过身子来挡住旁边人,一面不断小心翼翼地用针身去将那一部分丝线抚平。 叶敏离着叶攸那么近,不可能看不见她那举动。 下意识地,她也侧了侧身子,用身体遮掩住了手边那已经绣完多时的幽昌羽翼、脖颈。 只有她知道,那幽昌也是同样有些脱线。 同样的技法,同样的丝线材质,甚至是同样差不多的位置。 叶攸的那脱线并不是巧合。 而是两人这勉为其难的刺绣本就有问题。 但这念头仅仅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便被狠狠推翻到了角落。 一两点的脱线,修补好就好,更何况绣程已经完成了大半,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这说明她们二人本事还是使得的。 更重要的是,这条路是她们自己选的,所以即便是跪着,也要走到底了。 *** 眼看到了月中,叶仲承秉明了叶祖荫同郑老夫人,这两日就要将叶皓怡叶皓安送回幽州去。 先前叶仲承提起此事,叶祖荫很是夸奖了叶仲承一番,说他舍得叫孩子多多历练云云。 叶家军功起家,到了他这一辈儿上,又全都是文绉绉的京官儿了,叶伯承四兄弟也不用说,叶皓清倒是有一身武艺,但是同太子亲近,将来自然是不会外放打仗去。 更何况如今大楚一派升平,根本没什么仗可打。 可人总归不能忘本,所以这叶皓怡叶皓安行武,无论将来是不是有所成就,都是重新光耀祖宗声誉的好事。 郑老夫人却是同容氏一般,颇有些舍不得,叶皓怡叶皓安幽默诙谐,常常逗她开心,况且这回府才个把月,就急吼吼的要走了,也未免有些仓促了些。 但前途总归大于感情,便着人收拾了好些精细的应用之物给两人带上,又嘱咐他们到了幽州万万不可再想先前一般惹祸了等等。 薛嵩也早就知道了这兄弟二人要走,怎奈国子监课业繁忙,加上他刚刚打了场架,舅舅乔律也是看的紧,一直未曾抽出时间来找他们。 要说国子监的那一架,可真叫他打出了气势、打出了名堂。 即使没人告状,也是免不了要传到皇上他老人家耳朵里。 原本乔律回到府上,听着秦氏乔氏一通劝说,也并未将此事按了下来,虽然依旧大加责备了薛嵩一番,而后却又派人送了高丽进贡的金疮药来给他治伤。 谁成想转天正巧要觐见皇上,当着秦英等几个亲近的公候的面,皇上竟然好生过问起了薛嵩来。 即便是不明就里的,也能□□不离十的猜出来,必然是陈是犯贱在先,才会搅出这场混战来。 更何况皇上自不是个昏君,一直就晓得陈是那德行。 一边亲戚,一边是忠心耿耿名震大楚的薛家。 陛下这碗水却是端得……偏向了薛家些。 不但絮絮叨叨说起了当年薛仁贵乾封元年降服高句丽的那一仗来,那架势好似自个儿亲眼瞧见了一般。 最后甚至说出了“平阳郡公为我大楚立下汗马功劳,不管除了何事,都是朕对不起薛家,没有薛家对不起朕的啊”这样的话。 足见对于薛家的倚重。 且显然,话中有话的,还涵盖了对六王的一些微妙情绪。 秦英乔律等人都是多少知道些许当年密辛的,更加不会多说什么,只垂首在听言,随声应和两声便是。 再说国子监打架一事,倒也并不是没有任何责罚就过去了的。 皇上虽未明确说要示以惩罚,却是安排了每日课余的宫苑除草活动。 要知道近几日日头毒辣,恰恰还非要挑这未时日光最盛之时,不是惩戒是什么? 且为了防止“逞狮会”、薛嵩、陈是一伙打起来,还着人明确划分了地盘及团伙。 比如陈是一伙跟着太子一道,薛嵩跟着秦烁一道,而剩下的“逞狮会”成员就跟着叶皓清。 如此一来,气氛果然和谐了不少。 但是先前陈是回到家里虽是抱着六王妃好哭了一通,随后就闹着不要来上学了,六王无奈,只得亲自动手打了他一顿,陈是面上是屈服了,心里却是更加痛恨起薛嵩来,又暗自埋怨堂哥太子不给自己做主。 所以那除草活动时,只要是太子稍一不注意,陈是就不干活了,只恶狠狠盯着薛嵩发愣,心中各种肖想着如何才能再叫薛嵩尝尝自己厉害! 第54章 薛嵩跟着秦烁倒是很欢乐,根本早就忘了还有陈是这一茬。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只是秦烁便很痛苦了,一来是他独来独往惯了,除了太子及叶皓清两个比较要好的朋友外,那叫人这么“崇拜”过,难免有些不适应。 二来就是这天气实在不适合劳作,里里外外衣服都被汗水浸湿。 况且他年纪长些,便更加不能像薛嵩那样索性把整个上衣全都扒下来光着到处跑了。 这几人劳作的辛苦不提,叶皓怡与叶皓安离京前一日,薛嵩终于得了空闲,来到叶府送别这两人。 三人搂着肩膀说了好些话,郑老夫人见他们彼此不舍,加之明日国子监休沐,便开口留薛嵩住下来,好叫他们三人能再多相处些时分。 再说薛嵩到府,从来未有空着手的道理,但这一会他带来的东西就有些稀奇了。 乃是数双皮质便屐。 木屐古来有之,只不过穿上后拖拖拉拉笨重又有些不便,而这便屐底带都是由上好的牛皮制成,既轻便又结实。 更重要是的是,薛嵩说了,这是他亲手所做。 这未免又叫郑老夫人由衷大加夸赞了一番。 如今这世道,向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所谓爱屋及乌,倘若这便屐是陈是这等人亲手做的,就要被说是不务正业荒废青春了。 但是薛嵩讨人喜欢啊,只怕是当众耍大刀都有人捧着。 薛嵩又细细同郑老夫人说了一遍这便屐的制作工序,什么泡牛皮、烤牛皮之类的,郑老夫人听得是津津有味。 一边的叶致却是有些犯嘀咕了。 薛嵩这一番话,同那《枢园志异》中的一段一字不差。 莫非是他从书上学了这做便屐的手艺,还照搬了这些话有意卖弄给郑老夫人听? 按照叶致对他的了解,可能性不高。[.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叶致突然想到了高元霜向自己提出的那问题――为什么薛嵩可以搞到书商都搞不到的未出版书籍。 那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书就是薛嵩自己所写! 先前叶致是只顾着看书了,倒是并未将这问题放在心上,此时却不免开始仔细思度回想起来。 *** 于乐寿堂用了晚膳,叶致随乔氏一道回到博容轩,正赶上叶伯承才从衙门回来。 叶致一路还在想着薛嵩和那便屐,向叶伯承见过礼后,便独个儿坐在一边儿继续琢磨这事儿。 叶伯承晚饭最喜便是简单的两个素菜配上两碗白粥,且甚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乔氏早就习惯了他这脾气,也不同他说话,径自在一旁摆弄着薛嵩那人手送一双的便屐。 叶致就常常想,母亲最初嫁给父亲时,不知道是怎么样一番光景,父亲若是像是现今一般严肃,那这日子得过得有多难过啊。 但两人平素感情甚笃,所以显而易见,年轻时候的父亲并不是这么个无趣的人。 待叶伯承用完膳,终于也忍不住问起乔氏这便屐来。 乔氏像是献宝一样,将薛嵩给叶伯承做的便屐拿出来。 自然又少不得又开始夸奖起薛嵩来。 叶伯承那脸色算不上愠怒,却也不怎么好看,直说薛嵩不成体统云云,引得几个小丫鬟一面要忍住偷笑,一面也觉着这位嵩少爷十分有趣。 但薛嵩是乔氏的亲外甥,叶伯承怎么说也要照顾着乔氏的心思,便只得勉为其难穿上那便屐试一试。 这一试不要紧,只见他那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难掩满脸都是豁然开朗的舒爽神情。 可见薛嵩做便屐的本事很高,已经完全将叶伯承也征服下来。 不过尽管如此,叶伯承还是强作出一副很不满意的神色,虽不说薛嵩游手好闲,却也没说什么好话。 可是一边的叶致却是越想越忍不住了。 起身向叶伯承及乔氏秉说自己肚子有些饱涨,要到院子里去走一走消消食。 实则是忍不住要找薛嵩去问个究竟。 *** 此时天色尚未黑下来,花园一处凉亭中,薛嵩同叶皓怡叶皓安仰在一齐说话。 叶致带着琼琚及伽罗远远瞧见了三人,便急匆匆地奔过来。 薛嵩同叶皓怡叶皓安多放浪形骸,也不好在妹妹面前也四仰八叉的,赶忙都起身临危正坐好。 放在平时,或是换个对象,叶致必然会先施施然坐下,再不慌不忙抛出自己那问题来。 更甚还有可能含而不露,绵里藏针地旁敲侧击。 只是面对薛嵩这三人,就没这拐弯抹角的必要了,一来是他们感情甚好,二来则是她心中那迫切的求知洪荒之力根本压抑不住了。 “嵩表哥,那《枢园志异》一书,可是你自己写的?”叶致直视着薛嵩双眼。“你就是兰陵一笑对不对?” 这一问,直接叫薛嵩同叶皓怡叶皓安两兄弟愣住了。 要说叶数这般直来直往倒是一点儿不稀奇,可什么时候叶致也变成这样性格了? 叶皓怡同叶皓安对视一眼,像是还想帮着薛嵩掩饰,便道:“妹妹,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听不懂啊。” 叶致叹了口气,嘟着嘴道:“二位哥哥对我就不必假装了,嵩表哥若是兰陵一笑,你们定然也是清楚的。” 说完她又继续望着薛嵩。 叶皓怡叶皓安知道瞒不过叶致去,也只好一齐看着薛嵩。 薛嵩摸着鼻子,露出个三分腼腆四分释然还有些许狡诈的笑容来:“哎,这都叫表妹发现了,看来我真是没有看错人啊。” 叶致眨巴眨巴眼睛,这话倒叫她摸不着头脑了。 他承认自己是兰陵一笑也就罢了?什么叫没有看错人?莫非还有什么别的意图不成。 叶致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薛嵩送给自己那一册《枢园志异》时候脸上莫测的笑容来,心中免不越加嘀咕起来。 “妹妹,我就是兰陵一笑没错,先前觉得妹妹是个性情中人,说不定会是写作话本小说的一把好手,只不过……”薛嵩顿了顿,露出了有些腼腆的笑容来。“兰陵一笑如此名声,我是怕把妹妹吓着了,只怕以后连看小说都会有阴影。” 叶致蹙眉,歪头疑惑道:“嵩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兰陵一笑名声不好么?我倒是从未想过这些,毕竟元元都对兰陵一笑称颂有加,若知道了您就是他本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叶皓怡叶皓安听到叶致这样说,左一个右一个搭上薛嵩肩膀,使劲儿勾着他脖子。 叶皓安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兄弟讲义气,你要是敢带坏了大妹妹,我们照样和你拼命信不信!?” 他话虽说的凶,但也没有真要把薛嵩勒死的打算,只是拽着薛嵩的脖子一通乱摇。 薛嵩却做出一副快要被掐死的模样,大叫道:“妹妹你得给我做主啊!我给你看的都是正常书对不对!?” 叶致又想起那断袖龙阳的情节来,下意识地摇摇头:“不太正常吧……” 叶皓怡与叶皓安本就是装相闹着玩,都要将薛嵩松开了,听到叶致这样一说,一下又捞过了薛嵩脖子来。 叶皓怡苦着脸,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嵩哥儿,你这就过分了哈!大妹妹才多大!?再说,那书写好了不是应该先给我们看么!?” 叶皓安也抢着插言:“就是就是!应该先给我们看才是!” 他们这么一闹,叶致又不是啥的,对于兰陵一笑真正的写作类型,自然有了猜测。 薛嵩被兄弟两人揪得衣衫有些散乱了,便冲两人扬起下巴朝叶致点了点,三人随即都正色起来。 “妹妹,是我考虑不周,把书给你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不过给你看的书,自然和给他们看的书是不一样的,这点你放心就好!”薛嵩说着转头看了看叶皓怡叶皓安,这话实则是叫他们安心的才是。“兰陵一笑的书吧,大多都是不太适合你们女孩子看的……就是那种……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你懂得吧?” 第55章 叶致只觉得一口血就要呕出来,看来自己的猜测一点儿没错,薛嵩果然是写艳。[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情。小。说。的! 只不过在他没有亲口承认前,自己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毕竟《枢园志异》的文笔没有半点儿三俗之感,谁能想到其作者会是个写艳。情。小。说。的出身呢!? 叶致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也该露出些羞涩的神态来,可自己当真又没什么可羞涩的。 兄妹四人面面相觑,别提有多别扭了。 最终还是叶致沉吟半晌后,打破了平静:“嵩表哥,其实我真的没想这些,您给我那书,就是写得好,跟您原本是些什么的没有关系,况且您若是看重我,我也自然是开心的。” 这可是大实话,能把艳。情。小。说。写出薛嵩这样的名堂来也是本事。 艳。情。小。说。界也有江湖的话,那薛嵩就是武林盟主。 更何况他如今也只有十四岁。 听到叶致这样深明大义,薛嵩感动地眼泪都要掉下来:“能得妹妹理解,我就放心了,哎,如今这个圈子也不好混啊,我就在琢磨着转型,给你的那一本要是卖的好,我以后就不写艳。情……不不,是那种书了,有些老古板的,就喜欢乱抓人。” 叶致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是暗潮汹涌。 薛嵩这话倒是提醒了她。 那一日在舅舅府上,秦烁送薛嵩回来时,应该是听到了自己谈起兰陵一笑的。 怪不得他瞧着自己那表情都是怪怪的。 秦烁怎么看自己不重要,而且照着他那种人的脾气,也断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 可是就难保人家不会在潜移默化中引导着周围反感自己啊! 叶致越想越觉得窘迫,恨自己行事张扬乱说话,才会酿出了此等的荒唐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薛嵩同叶皓怡叶皓安两兄弟简直没心没肺,此时又重新豁然开朗起来,更说最后一夜要在花园烧烤,把酒言欢。 叶致心里乱糟糟的,只向叶皓怡叶皓安说了些离别赠言,便匆匆告辞了。 若是哪天在撞到秦烁,只怕她真会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 转眼又过了半月余,那裙摆终于在四位姑娘同绣娘们的帮手下完成了,送到郑老夫人处,看着那灿艳夺目富丽堂皇的四方神鸟,叶攸同叶敏可是讨得了不少称赞。 原本只是虚虚晃晃扫过几眼,今日叶致也终算是看到了这四方神鸟的全貌,只觉叶攸叶敏这一回也的确是有了骄傲的资本,定能给府上争光不少。 叶攸叶敏原本是巴不得看着叶致垮下脸来妒忌自个儿的,却不想叶致竟对着郑老夫人好夸了两人一通,且字字句句都像是真情实感。 反而叫两人觉得了无趣味了,只得寄心于得到六王妃封赏青眼的肖想中去了。 *** 六王嫡妻郑氏,怀州河内人。她出身荥阳郑氏,高祖父郑思官至都官尚书,死后追赠为兖州刺史。郑思受皇命镇守河南,朝廷寄托深重。其父郑旸,现任郢州刺史。自前朝始,郑氏与大楚皇室系旧亲。楚太宗异母妹同怡大长公主是郑氏的叔祖母,郑氏的母亲韩国夫人的舅母则为楚太宗的外甥女。 因此,郑氏出身显赫,既是重臣后裔,其父母两族亦是大楚的皇室姻亲。当年因为郑氏长相柔美、性格和顺,由永穆大长公主做了冰人,被许配与六皇子晋王陈悭为妃。 在世上众人的眼中,在京城这些簪缨世家的眼中,六王妃一直是个十分幸运、幸运到让人难以复制她人生经历的存在。 她出身高门,生得花容月貌,兼之才高八斗,嫁给当朝皇子为正妃,又生下了六王唯一的儿子。何况她身为五姓七望中荥阳郑氏的家主一脉的嫡女,仅是这一条,就让多少人难以望之项背。 虽然五姓七望“恃其族望,耻与诸姓为婚”,荥阳郑氏更是世代与范阳卢氏通婚,即使皇室也不能入其眼。郑氏嫁给六王,与她的其他姐妹相比可以称得上是“低嫁”。 可王妃的尊荣,在世俗人眼中,也已经是难以达到的高山仰止了。再加上六王不好女色,身边服侍的只有一个郑氏抬举的妾室,连个侧妃的封号都没有,六王妃在王府中就是一家独大的大好局面。既没有宫中嫔妃争锋的顾虑,又得享皇室的尊荣,是多少人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啊。 要说六王妃这辈子唯一的缺憾,很可能就是她已经年过三旬,膝下却只有陈是一棵独苗苗。 陈是但凡聪明乖巧点也就算了,但他又是那么个扶不上墙的货色。 虽然众人都碍着六王的面子,在六王妃眼前不好说什么,私底下那话说得可就难听了。 但也没什么办法,要说起来,六王和郑氏也不是不想再生一个,哪怕是个女儿呢。 只要性子聪明果决些,六王都有信心把她培养成能够在家招赘继承六王府家业的女继承人。 可无论怎么努力,陈是似乎都要以六王独子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了。 六王妃这几年求神拜佛的,也不知道是受了哪位高僧大德的指点,似乎也是逐渐看开了。六王一脉人丁再是单薄,好歹呢,也不是九王那样绝了户皇上又不肯指定嗣子的困境。只要陈是好好地,六王一脉总归是不会败落。 看开了之后的六王妃,心境也大不同往常,所以这一年才会有在生日这天大摆筵席这样的事情发生。 自从国子监闹剧之后,六王妃生日在诸位权贵之家的女眷看来,就更加让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人人皆知国子监里那一场群架,根本就是陈是先撩者贱,招惹了幽州都督薛楚玉的嫡长子薛嵩。 薛家哪里是什么好惹的人家,薛嵩祖父薛仁贵当年征战沙场数十年,勇冠三军,名可振敌。身后留下了大摆九姓铁勒、三箭定天山、神勇收辽东等赫赫战功。薛家也是因此,才被朝廷委以世代镇守幽州的重托。 想来陈是在招惹薛嵩的时候,也没有想过礼仪周全、翩翩公子的薛嵩可不是京城里没见过市面的公子哥儿,他可是跟着祖父薛仁贵,真真切切在军中历练过的。 薛嵩一拳就把陈是打了个满脸开花,偏偏韦经行连替陈是说句话都没有,还翘着一把胡子把陈是直接赶了出去。 这么一闹,六王的脸算是又一次被自己的独子扔在地上随便人踩。 不少人暗地里感慨,陈是连欺行霸市都做不好,连带着太子也被皇上责怪了一番。这下不管再怎么兄弟情深,皇上难保不对六王生出写嫌隙。这次六王妃的生日,许多人家贺寿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皇上对六王的态度到底如何?总能借这次机会,看出几分端倪。 而六王府对此又有什么应对措施,也关系到京城诸家日后和六王府应该来往到何种程度。 一场不是整生日的宴会,猝然间,变得暗涛汹涌起来。 而在距离六王府宴席只剩不到一个月时间的情况下,出了这等的紧急状况,叶致心中也是充满了惆怅。 她向前行了两步,给祖母行了个礼,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尽量平静的开口:“祖母,我已经看过了,裙摆虽然有数处崩开了线,但也并非不能补救。” 正歪在贵妃榻上让白玉给自己揉着头的祖母,闻言顿时精神一振:“长生,你可有把握?你们这副裙摆,用的可是盘金的技法,就连金线,也是别国进贡的孔雀金线……” 长叹了一口气,祖母想起那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活,就觉得头越发疼了:“别说是咱们府上,恐怕就是求到定远侯夫人那里,也再难找出这等数量的了。可京中自产的孔雀金线,这颜色和粗细,只要是稍微放在一起对比,就都能看出差距……” 郑老夫人当年也是用心钻研过女工的,因此,她很明白要补救那副已经数出开线的裙摆有多难。 材料还只是其一,更要命的是,叶攸为了争功,抢着绣的无一不是整个图案中最出彩的地方。现在绣线开裂,如果用普通针法补绣,只怕这裙摆就没法看了! 如果不是礼单已经拟好交给了六王府,郑老夫人真想直接把那破绽百出的裙摆丢了。 这种东西,送了还不如不送!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叶攸才好。 你说她女红不行吧,这么复杂的针法,她不仅绣得像模像样,一开始连祖母和自己这样的高手都被唬住了,而且这绣画硬是撑了小半年的时间;可要是说叶攸的女红极好,这倒霉催的裙摆偏偏就在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坏了! 第56章 叶致心底暗暗琢磨着,之前的裙摆看起来太能唬人,但仔细看去依然有不少值得商榷的地方,所以祖母和母亲都放心地把裙摆上了礼单。 所以才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祖母和母亲都是老于世故的人,又主持中馈多年,会犯这种错误,都是因为心急所致。 祖母是忧心孙女儿们的前程,想要她们出一次风头,给众夫人留下个精于女红的印象;母亲则是看出自己绣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地方,即使日后六王妃问起来,也好把功劳推脱给叶攸和叶敏。 至于曹氏和冯氏,只怕是巴不得大大出一回风头,又怎么会劝她们再等等看呢。 事到如今,只有三条路可走。 要么是自己出头,把补绣的活全揽到头上;要嘛就是派个人去飞仙阁,寻一副图案差不多的裙摆回来;最后一个,则是叶府最不会考虑的,就是重新拟一份礼单,增添上许多的珍奇,借口礼单有误,把裙摆替换下来。 最开始她是倾向于第二种的。 第三种自然不会考虑,各府的贺礼早两个月就都纷纷送到了六王府,只留下这种女孩儿们绣的心意,准备在宴席当日呈给六王妃,算是讨个好彩头。到了此时再突然告知六王府贺礼有误,岂不是既打了自己的脸,又落了六王妃的面子。 第二种妙就妙在,礼单上写的只是个列上了孔雀金线绣百鸟图样藕荷色云锦响铃裙之类的名字,不可能细细描写裙摆上都绣了什么图案,除了叶家几位主子,再没人知道裙摆具体是什么样子。只要找个差不多的,就能蒙混过去。 可是在走回乐寿堂正房的路上,叶致自己又不得不把这个选择否定了。 飞仙阁的绣品,都是出自从苏杭专门聘来的绣娘之手,她们都是以此为生的人,几个闺阁小姐怎么可能人人都跟绣娘的水平旗鼓相当?这针脚绣工等等,像六王妃这样见惯了好东西的贵妇,仔细看两眼就能看出端倪。到时候非但不能令她欢心,只怕还要被扣上一个欺瞒不敬的罪名。 可不买飞仙阁的绣品,京中其他几家绣房,只怕也难以找到以孔雀金丝和藕荷色云锦制作的裙摆了。 乔氏和叶致原本的意思,只是希望这裙摆绣得平平庸庸,无功无过不打眼就算了。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纰漏,如果要冒着得罪六王府的风险行后两条路,她们是万万不愿意的。 “祖母别着急。”叶致在郑老夫人榻边的脚凳坐下,白嫩嫩的小手抚上郑老夫人的手作为安慰,“我已经想过了,这裙摆要弥补起来,也并不难。” “按照之前的路子用界线弥补,肯定是会看出绣线差距的,所以此法不通。”她弯起一双明珠也似的眼睛,抬起双手优雅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可只要用差不多的孔雀金线,以染绣的法子细细地一片片‘染’过去,不但两种孔雀金线之间细微的差距会被染地看不真切,而且染绣出来的图案,本来就会把绣线的光泽发挥到极致。那点细微的差距,反而会让整个图案看起来更加变化多端。” 郑老夫人也是听说过染绣这一古法的。 传说经过染绣技法绣出的图案,看上去竟然是使用颜料浸染出来的一般光滑。其纹路之细密光滑,只要手指摸上去,才能感受到刺绣纹路。 并且就像叶致所言,染绣绣品十分光华灿烂,似乎是每一根绣线的饱满颜色都被彻底的展现出来。 传说安乐公主的百鸟裙既是以此技法织就,此裙的颜色鲜艳无比,令人眼花缭乱,不知其本色。从正面看是一种颜色,从旁看是另一种,在阳光下呈一种颜色,在阴影中又是另一种。 如此技法,自然是补救裙摆的最佳选择。 孔雀绣线原本就辉煌灿烂,如果再用染绣技法绣出,整个响铃裙摆都是金碧辉煌的奢华,不同金线的光芒,只会让下裙更加夺目多变。 郑老夫人想到这里,已经是十分心动,如若在六王府的筵席呈上这样的响铃裙,只怕京中其他小姐,日后再女红上都不敢与叶家几位争锋了! 只是她又有几分迟疑,看向自己身边正安安静静微笑着的叶致。 染绣绣品如此惊人,自然也是因为它难度极高,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莫说是普通绣娘了,就是飞仙阁里,也没有几位当家的绣娘懂得染绣技法。 郑老夫人还没听说过京中哪家的小姐懂得染绣的。 虽然心知乔氏请了飞仙阁曾经的位列第一的方莹师傅,专门教导叶致的女红,可叶致如今也不过是刚过了十一岁生日的孩子。 若要让她独挑大梁,以染绣技法补救整个响铃裙摆,郑老夫人一时之间又犹豫起来。 对于郑老夫人的担心,叶致心知肚明。 毕竟她从未在人前展露过自己真正的水平。 此事重要,关乎叶府的颜面,祖母有所迟疑也是应当。更何况,叶致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容易,以免日后再有这位夫人那位王妃的寿宴,都要自己全力绣一幅绣品送上,累都能把她累死。 做出思考了许久的模样,叶致面露些许迟疑:“祖母,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孙女虽不才,但也是跟着方师傅学过许久染绣的,不如我放手一试。若是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成,横竖都是要得罪六王妃,绣得再差,也是女儿家的一片心意。” 言外之意,即使叶致的染绣不如想象中的优秀,也总好过另外两条明摆着得罪六王妃的办法。 郑老夫人是个明白人,稍微想想,也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她又向叶致问道:“我恍惚间竟有些想不起来,上次国子监,嵩哥儿把六王世子给打了,皇上到底是怎么处置来着?” 叶致闻言,在心中偷笑不已。 祖母果然也是个人精啊! 陈是虽然被薛嵩打得不轻,但追求其因,分明是陈是先动的手。真要论起来,这谁打谁的说法可就微妙了。现在外面沸沸扬扬,说的都是薛都督的长子把六王世子打得不能见人。乍听上去,好像是薛嵩先起得头一般。 这说法妙就妙在,薛嵩打陈是,真论起来,有些以下犯上的意思。但薛嵩犯下这样的大错,皇上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还对薛嵩安抚了一番。 祖母又提起这件事,无非是想明白了,如今皇上对陈是十分不满,虽然看起来是不会牵连六王夫妻,但陈是这么作下去,日后难保不会…… “祖母放心,皇上只是口头责罚了参与斗殴的几人,说是等他得了闲儿,再想个法子处罚他们呢。”叶致掩口笑起来,“嵩表哥是无事的。” 郑老夫人连连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她握着叶致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你只管放手去做,事已至此,这绣品好与不好,已经不是关键了!起先我是想着,六王毕竟是皇上如今为数不多的兄弟,皇上又一向礼遇六王。借着六王妃的生日,让你们露个脸也好。” “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竟接二连三地出事。”郑老夫人说着,目光凝重起来,“如今这裙摆,真是怎么绣、怎么送都有不妥,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吧。” 叶致也明白,这裙摆的绣工,至少得看上去拿得出手,才不至于让叶府丢了脸面。 可自己也不必太过精心,倾其所能地补救,免得东西华丽太过,得了六王妃的欢心。 六王府现如今,真是让人近不得远不得。 单看陈是这个继承人,未来怕是没什么前途了,最好不过是个闲散王爷,混吃等死的过日子。和六王府走得太近,对叶府的未来并没有多大帮助。 但六王又是如假包换的皇家兄弟,只要陈是不作出谋逆或大不敬这种事情,一世的富贵荣华也是跑不了。得罪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必要。 “祖母放心。”叶致站起身,行了一礼,“长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绣工出众,一定能力压在场的所有闺秀。但这副响铃裙摆,要做到看不出曾经的破绽,还是有把握的。” 郑老夫人看着她,就叹了口气。 叶致也是暗自叹气,这京都居大不易,真是说得一点错也没有。 “长生你只管放心去绣。”郑老夫人怕她担心,又补充了一句,“学堂那边,我会跟几位先生打好招呼,这一个月里,你就不用跟几位妹妹一起上学了。免得你又要上课,又要做女红,累坏了身子。” 叶致是她的嫡亲长孙女,做祖母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如果不是眼前只有这一个法子可行,她是断不会看着叶致这样辛苦的! 追究起来,三房四房到底是妾室所出,娶的也不是一等人家的小姐做媳妇儿,连孙女都被教坏了! 反倒害得叶致还要出头弥补。 郑老夫人皱着眉,心中对叶敏两个,又多了几分不喜。 叶致却是很不安的样子,低声地说:“祖母,还有一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想,还是瞒着三妹妹和四妹妹吧。” 第57章 她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心中温柔,对叶攸叶敏两个宽容大度的关系。(.) 叶致当然也是烦得很,这俩人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还要自己出头摆平。 可她更不想在自己全力弥补此事的时候,还要分出心思对付叶敏的明枪暗箭。 叶致心中清楚得很,此事如果传到三房四房,不止是叶攸叶敏两个,就连三婶和四婶,也不会对她心存感激。她们只会觉得是她在之前耍奸,刻意使小手段弄坏了裙摆,现在又做出救世主的样子,要来抢叶攸叶敏的风头。 既然如此,又何必跟这等不明事理的东西计较。 说到底,自己在之前不怎么上心的态度,也是造成今日之事的一部分原因。 有错,就去承担。 这是叶致一贯的理念。 她不想找什么借口,即使她本不该承担大部分责任。 “这……”郑老夫人犹豫了一会,才算是答应下来,“也好,免得她们觉得你抢了她们的风头,又来嫉恨于你!” 并不是不想狠狠整治叶攸叶敏和她们那两个心术不正的娘亲,可郑老夫人并没有什么办法。 老三老四在皇上面前风头正劲,叶伯承的处境已经是日渐艰难。 如果为了孩子们的事情,得罪了他们,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女儿。 叶致看出郑老夫人心中的不忿,笑意盈盈地劝道:“祖母,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这后面的日子,长着呢!” 她就不信,她们长房会一直被三、四房压着! *** 到了第二日,叶致就没有按时去学堂上课。 她叫着佩玉和琼琚两个,做到月洞窗下的绣架边,把裙摆绷了起来。 一看见那副四处开线的裙摆,琼琚就惊叫了一声:“姑娘!这……这也太荒唐了!” 叶致正低着头,从郑老夫人派人送来的盒子里,一样一样挑拣着能用的孔雀金线。[.超多好看小说] 听见琼琚的惊叫,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荒唐?琼琚啊,难道你是第一天认识三姑娘不成?” 琼琚顿时不吱声了。 是啊,叶攸为人狂妄,偏偏肚子里又没多少干货,再说直白点就是个没脑子又恶毒的蠢货,岂不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吗? 她办出这种事情,着实算不上出乎意料。 可琼琚还是为叶致不平,低下头小声嘀咕着:“三姑娘做的好事,要姑娘你替她弥补,还要瞒着她们。这可不是荒唐吗?” 叶致苦笑,这府里的荒唐事多了,还差一件不成?庶子因为得了皇上青眼,就妄图取代嫡长子的世子之位,古往今来固然不少,可他们叶家这事,也已经足够荒唐了。 但她却不能把这些话宣之于口,只能深埋心底,永不见光:“不许胡说!裙摆是我们姐妹合力绣得,我如果撒手不管或者随随便便一补,就这么送出去,最后丢得还不是我的脸?” 她是不想做得太好,讨了六王妃的欢心;却不想因为叶攸和叶敏的失误,连累得自己声名受损。 裙摆必须要补,不但要补,还要补得整整齐齐,看不出错漏。 至于六王妃喜欢与否,那就不是叶致能左右的了。 原本坐在旁侧,帮着叶致一起挑绣线的佩玉也抬起了头:“琼琚,我们都知道你是心疼姑娘,可这话你在自己屋里说说就算了。”她把嘴唇往西边一努,“若是让那边听到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找姑娘的麻烦呢。” 琼琚登时脸皮胀红了起来。 她自悔失言,只顾着替叶致委屈,却忘了这几年叶敏仗势四老爷官途坦荡,处处给叶致下绊子。如果不是叶致聪慧过人,只怕早就遭了暗算,坏了名声。 看她们争辩的差不多了,叶致也无心让琼琚羞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慢吞吞地说道:“好了,琼琚也是替我着想。只是你们都要记住,出了这间屋子,对谁也不能提起我补救裙摆的事情。免得人多嘴杂,传到了叶敏那边,又要横生枝节。” 一行说,一行目光就落到了旁边服侍的伽罗等几个小丫头身上。 叶致房里,除了佩玉和琼琚之外,剩下的伽罗、常磐、铅丹、白练等几个三等丫鬟,再送来服侍叶致之前,都是乔氏亲自挑选出来,又交给刘姨娘□□过的。 故而虽然几人年纪尚小,性子各不相同,却称得上是个个聪敏,行事也算得上周全。 几个人听见叶致嘱咐,晓得事情厉害,不敢像平时一般嘻嘻哈哈的,齐齐半屈膝行了个礼,口称:“知道了,姑娘放心。” 叶致见她们都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也觉得舒了口气。 平时闲来也是无事,见招拆招还有几分乐趣可言。就连叶攸的可笑,也可以写信告诉高元霜,两个人嬉笑一阵子也就算了。 她现在最不耐烦的,就是应付叶敏的那些个阴招。 自己的丫鬟们都能谨言慎行,不去招惹叶敏,叶致心中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另外还存着心,准备借此机会好好观察几个小丫鬟一番,以便日后安排起自己房中的事情,能更加顺手。 别的不说,佩玉、琼琚是祖母和母亲给的。 佩玉至今仍然算是祖母房中的,不过给了叶致使,那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还是从祖母那边丫鬟的份例里领;琼琚呢,是母亲房中的二等丫鬟,给了自己之后,每月一吊钱的月钱,在公中的账上是从自己这边出的。 叶府的规矩,每位小姐及笄之后,是每人身边一位教养嬷嬷,两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看主母的意思,各有添减也是常事。 佩玉年纪大了,日后会不会跟着叶致出阁还未可知。即使是跟着叶致出阁,按照她的年纪,只怕没有两年,叶致就要安排她的婚事。 琼琚比佩玉年纪小些,虽然沉稳比之不足,但行事也是妥帖细致,难得的是一张嘴巴厉害。照母亲的意思,琼琚日后是定会升一等的。 上次去给母亲请安,听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仔细观察着,额外再给叶致添一个一等大丫鬟的名额。 叶致仔细推算起来,自己房里从佩玉和琼琚往下,倒各个都是好的。可大丫鬟的只能再添一个,剩下二等丫鬟的四个,也得仔细斟酌,好订下她们每人负责的事情。 比如叶致心里就觉得常磐可以升一等丫鬟,她性子沉稳,却也十分机灵。上次鹦鹉一事能在最短时间里找到叶皓怡和叶皓安,说明她办事并不是一味只靠着一股冲劲,而是自有窍门。 只是常磐最大的缺点就是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要是日后提了一等丫鬟,带人巡查值夜的时候,怕是要安排个胆子大的和她一起才好。 剩下的伽罗、铅丹、白练三个,白练平时很注重帮叶致打扮,在这方面上也颇多研究,铅丹常常陪着叶致在厨房里捯饬,也提出过不少意见;伽罗年纪最小,还有些天真活泼的意思,叶致准备把她留在身边交给佩玉再仔细调教一番,并不急着让她独当一面。 不如就让白练专管自己的衣服首饰,并在外得的赏赐;铅丹负责吃食和浆洗上的事情。至于伽罗,等她年纪再大些,安排也不迟。 既然要窝在房里补裙摆,这几个丫鬟都是要时时刻刻跟在一旁帮忙的。 借此机会再仔细观察一方,只要没什么大的疏漏,叶致就打算拟好单子交给母亲了。 如此嘱咐了一番,佩玉和琼琚已经按照叶致的吩咐分好了绣线,把需要的各色针具、尖刀等等一一安排妥帖。 叶致又饮了一碗母亲派人送来的热牛乳,才活动了下手腕,俯下身去聚精会神的开始用染绣沿着之前绷开线的地方,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姐妹四人合力绣好的这副裙摆,原本是一副绣了四方神鸟为首的百鸟图。按照计划,绣好之后,便交由绣房的绣娘,裁制成裙,并在四角缀上十二枚金铃。 其中东方神鸟发明、南方神鸟焦明,西方神鸟鹔鷞和北方神鸟幽昌是最大,也最花功夫的。 叶攸和叶敏为了压制叶致,在叶致自己不争不抢只绣那些小鸟儿的情况下,排挤了叶数去绣边边角角的花纹之类的地方。剩下的四方神鸟,则由她们两个一手包揽。 所以现在看上去,这裙摆其他小地方倒是还好,最大最惹人注意的地方四个地方却是处处开线,几乎是要叶致重新返工一遍。 第58章 第58章 估算了一下时间,叶致倒觉得一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棉、花‘糖’小‘说’) 第一是因为染绣虽然工序复杂,但是因为每针绣出来的效果都像染过一样,反而面积要比他们之前采用的界线之法更大。 第二就是之前四个人一起,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斗嘴和争吵之上,反而拖累了脚步,花了小半年才彻底绣完。 叶致现在是自己在屋里绣,身边都是她最得用的丫鬟帮衬。郑老夫人又借口叶致要为叶贵妃祈福的名义,等闲不许人来打搅她。 这样算下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以叶致的手速,就能完工。 她看了看百鸟的分布,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想,叶敏这个图画得,有些地方留白的也太大了,反而不美。 不若在空白的地方绣上几只金翅大鹏。 金翅鸟在佛经中,被视为神鸟鸟王,又被称为迦楼罗。 这种鸟翅翮金色,两翼张开相距三百三十六万里,常住在须弥山北方的大铁树上。传说金翅鸟是观世音的化身之一,有种种庄严宝像,金身,头生如意珠,鸣声悲苦。等他临终时,无法进食,上下翻飞七次后,飞往金刚轮山,全身*,只剩一个纯青琉璃心。而西南白族人更是将迦楼罗视为镇水患之神。 但母亲说六王妃平时最喜欢读佛经,绣上几只金翅鸟,想必不会让她心生不悦。 *** 就这么绣了大半日,连午饭都是在自己房中用的。 叶致吃过饭后,佩玉生怕她为了赶时间,又坐回绣架边去反而积了食。 就拉了她的手,让她好歹围着院子走上几圈。 叶致从善如流地应下,带着常磐和伽罗几个,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溜达起来。 此时已经过了霜降,天气日渐寒凉,叶致院子里种的那些花儿草的,也已经凋零的七七八八。 只有那几株茶梅,正在徐徐绽放开来。 要不是还有许多梧桐,这院子就着实有点荒凉了。 叶致捧着手炉,立在茶梅下看了一会,才转头对着常磐几个笑道:“等明年开春,还是要禀明母亲,在咱们院子按照时节多种些花草才好。不然春夏两季繁盛一时,到了秋冬却是落叶凋零,终究不是个好精致。” 常磐也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姑娘说的是。要我说,不如种上些各色的梅花,等到了落雪的时候,梅花也开了,红红白白的映着雪景,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就是就是!”伽罗也笑,“而且以后姑娘再做蜜渍梅花,就不用求人了。” 叶致大笑起来,伸出手指点点她额头:“偏你促狭!还记得这事呢!” 几个人正说着,却听见一道高亢的、急吼吼的声音从院门口传过来:“大姐姐!” 叶致凝神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叶数。 明明是秋末初冬的天气,这些闺阁小姐正是怕冷的时候,叶数却生生地跑出了一额头的汗。 她几步就冲到了叶致面前。 倒把叶致唬了一跳。 祖母明明说过,不许人没事来打扰自己,免得耽误了为贵妃祈福。怎么才第一天,叶数就这么大剌剌地冲过来了? 佩玉原本和琼琚屋里整理绣线,此刻也听见了叶数的声音。 因此三步并作两步的也来到了院子里。 叶致伸手就取了自己的一块帕子,细细替叶数擦了擦额头的汗。 口中还道:“跑得这么急,让风吹了汗,发起寒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可是看过了,叶致的丫鬟芳苓和甘棠,被甩在后面还没有跟上来呢。 见叶致一脸悠闲,还有闲情逸致担心自己受寒,叶数不由大急:“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闲工夫担心这担心那的!” 叶致不解地蹙眉:“什么时候?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啊,难道你是第一天和我做姐妹不成?” 叶数也不答话,拉着叶致的手就往屋里面闯。 被她拉着,叶致也挣脱不得。 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进了屋里,叶致猛然想起自己房中的绣架,心下一惊,却没办法把叶数赶出去。 只好在心里暗暗期盼,叶数从来对女红不感兴趣,应该是不会要看自己的绣活才对。 “大姐姐,是不是祖母听了她们的话,对你有什么误会?”叶数甫一坐下,就急不可耐地追问,“你只管跟我说,我去祖母跟前替你辩解!” 叶致被她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妹妹这话是怎么说的?” “大姐姐,你怎么还不知道啊!”叶数给她这种不在状态的样子气个半死,一张嘴跟上了发条般吧嗒吧嗒说了起来,“就因为祖母让你给去了的姑姑祈福,现在叶攸和叶敏得意的都快上天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叶致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感动。别看叶数平时没心没肺的,没想到这种时候,却还能想着为自己出头。 笑意盈盈地捻了块牡丹团,放在口中轻轻咬了一口,顿时觉得满口留香。 叶致把琼琚端上来的热茶递给叶数,又将放着糕点的玛瑙盘往叶数那边推了推:“妹妹跑得急,别喝了凉风闹肚子。先喝几口热茶再说话。” 因为习武的关系,叶数的身体是姐妹四人里最健康的,也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不过既然叶致说了,她也就从善如流地饮了一口,才继续说道:“今天孙嬷嬷去学里,说了你要为姑姑祈福的事情,哼,你是没看到,叶攸那副得意的嘴脸。” 虽然没看到,但叶致也完全能想象,也有该是多么的得意,多么的窃喜。 “等到了下课的时候,她和叶敏两个,就当着服侍的丫鬟婆子的面高声议论起来了!”说到这里,叶数的胸口一起一伏的,显然十分愤怒,“说什么你是因为在绣裙摆的时候表现不佳,惹得祖母不高兴,才会在这种时候让你给姑姑祈福!” 叶攸和叶敏的意思,连叶数都能听得明白。 六王妃的生日已经是近在眼前,而叶贵妃的小祥在现在却是前后都靠不着。平白无故的就说自己做了梦,然后安排叶致给叶贵妃祈福,让人怎么能不多想。 叶数拿起牡丹团狠狠咬了一口,那模样不像是吃糕点,倒像是在咬叶攸的肉:“她们还说了,既然是祈福,还不直接去庙里,更显得心诚,也好让姑姑知道!在自己房里不许人打扰,倒像是大姐姐办了什么错事被圈禁了一般!” 叶致和叶数纵使曾经有些小摩擦,也不过是姐妹之间的打打闹闹。(.棉、花‘糖’小‘说’)越闹,反而却亲近的。 听见叶攸两人这样地败坏叶致,她哪里忍得下? 偏偏祈福一事是祖母的命令,她又说不出什么。只好忍着气,等到下课就冲到了叶致屋里,要说个明白。自己也好去祖母面前,替叶致求情。 叶致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叶攸和叶敏……也不过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她们此时骄横得意,也不过是以为能在六王妃的寿宴上好好出个风头。 真不知道,到了那一日,看到裙摆上所绣的花样子早已经大大不同,她们还能不能笑出来了。 “妹妹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叶致笑着接了话茬,不欲让叶数越说越生气,“祈福一事,祖母心中自有考量。这天气这样冷,能窝在屋里做做绣活,看看书弹弹琴,我还求之不得呢。” 她抬起一只手,捋了捋鬓角的几缕青丝,手腕上的坠银铃缠枝花纹银手钏晃了两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何况只是祈福,又不是六王妃的寿宴不许我去了。”她笑说,“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件事,怎么就让她们联系到一起去了呢?” 叶数这人,能动手的事情绝不动脑子,听见叶攸叶敏两个嘲讽叶致失了祖母欢心时,就一门心思要为叶致出头;这会子听见叶致这样说,心中又觉得十分有道理,想去祖母面前替叶致分辨的冲动自然也淡了不少。 看她表情平静了许多,叶致也暗暗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叶数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最后把裙摆开线的事情万一被闹出来,收拾残局的还是自己。 还是抓紧转移话题为上。 叶致慢条斯理地掏出帕子,摁在唇角轻轻沾了两下,动作很是优雅。 她借着擦拭的动作低头,迅速的往窗外瞥了一眼,却不见叶数的两个贴身大丫鬟芳苓和甘棠的身影。 再看看叶数,正一手牡丹团一手定胜糕,吃得正痛快,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丫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对了,怎么不见芳苓和甘棠?”叶致索性直接问叶数,“我这边还有不少牡丹团,叫她们拿上些,以后你习武的间隙也可以吃些垫垫肚子……” 没等她说完,叶数就大喇喇地打断了:“哦,姐姐别找了,甘棠被我娘叫去了。芳苓我嫌她脚程太慢,直接没让她跟来。” “这……”十月初的天气,叶致却差点出了一头的汗,“妹妹出门也该带个人,远的不说,就说这些糕点,难道自己提回去不成? 叶数却是苦着脸叹气:“大姐姐,别提了。甘棠现在成了我娘的奸细了!” 叶致听了,一脸好笑起来:“快别胡说,叫二婶婶知道,少不得又要教训你一顿。” “我是说真的!”见叶致不信,叶数站起来,急得团团转,“大姐姐,你平时是最聪明的,你快帮我想个主意吧!我娘要从飞仙阁也请个师傅来,逼着我练绣花呢!我平日上学、练剑已经很忙了,哪里还有功夫练这个?” 叶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她晓得容氏为了叶数是操碎了心,但是以叶数的出身,其实也没有非要计较女红的必要。大楚对女红不怎么精通的贵女多了去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再加上有叶仲承在里面和稀泥搅混水,叶数平日里根本就没怎么被逼着练过女红。 不然,之前叶攸趾高气昂地叫叶数去绣鸟腿,叶数怎么没和她争论几句就去了? 无非是叶数自己不喜欢绣花,正好乐得放手而已。 据她所知,虽然二房其他人对裙摆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跟母亲走得很近、又同是祖母的嫡亲儿媳,容氏一定对此事心知肚明。 这种事啊,最怕的就是没个自知之明,以为自己足够精通,其实半瓶子醋直晃。 绣得不好没关系,像叶数一般坦荡荡地告诉人“我不善女红”,也不去争这个风头,自然也就不会丢丑。 怎么出了这事,容氏反而要逼着叶数开始练习刺绣了呢? 叶数的神情,少见得带了几分怅然:“大姐姐,说起来这事,也和你有关系。” “嗯?”叶致一怔,心头是疑云更重。 “你前阵子不是给城阳长公主绣了一个扇面并一套桌屏吗?”叶数垂头丧气地,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这事阖府都晓得,还知道长公主喜欢得紧,当时就命人把那套桌屏摆在了自己的书案上。” 叶数没精打采地继续说道:“我娘知道之后,直叹你不单运气好,更重要的是自己争气,才能如此被长公主看中。从此看我就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天天跟我爹抱怨,说我要是也有那么个拿得出手的长处,不用被长公主看中,就是祖母能高看我几眼,以后也更好说说亲事。” 她所说的,是之前绣裙摆是,叶致一直抽空绣来的一套八片竹制折屏。 桌上折屏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可是经过一番叶致的玲珑心思的绣制,却是小而灵巧,是寻常俗物再难比肩的了。 那八个屏芯,一水的素色湖绸,四周以金丝绣了不断头的云气纹。八面折屏,每面的图样皆不相同,却是穿连不断,最后拼成了《痴华鬘》的故事。 《痴华鬘》这个故事,自天竺流传入中原,已有百多年的历史。 据闻此故事出自《出曜经》第二十四卷所记载,讲得是曾有一位痴公主,要取水泡做花鬘的故事。 这位任性的公主很喜欢下雨时的水泡,非要国王命令工匠用水泡为她编成一个花鬘不可,否则工匠将被处死。一个聪明的老匠人应命,但声言不能识别水泡的美丑,请公主捞起水泡他再来编。那公主在雨中捞了一天,一个水泡也没有捞起,只好罢休。 叶致选这个故事来绣,本也是冒了些风险的。 须知如果城阳长公主是那等心思狭隘之辈,见到这故事讲得是位痴公主,只怕少不得要怀疑是叶致存心暗讽自己。若是长公主一个不快,因此降罪,叶致是有一百张嘴也难辩。 可她又觉得这故事不单寓意深远,又简直内里既有侍女,又有华鬘、雨景等等元素,若是潜心绣出来,定然与众不同,十分华美悦目。 再加上她与城阳长公主也是有着几面之缘,城阳长公主既然赏了她那般珍贵的玉佩,想来也是心胸朗阔的主儿。 她与高元霜通了几封信,把自己想要给长公主绣一副《痴华鬘》桌屏的事情露了一露,高元霜果然拍手称好,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忤逆之处。 叶致便放下心来,花了许久,绣完了这一套桌屏。 把桌屏和早就完工的纨扇一并送过去,城阳长公主果然大喜,甚至还打发了自己身边的管事太监,来叶府赏了叶致许多宫中的新奇玩意儿。 长公主赐物,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当下叶致的绣活得了城阳长公主青眼的事情,叶府里就传了个遍。 等传到叶攸和叶敏耳朵里的时候,已经经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下人的口口相传,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叶攸当时差点气个倒仰,把自己手边的茶具摆件尽数都给砸了。 可第二天见了叶致,再怎么脸色难看,也只能挤出笑脸问好。 赐物的太后亲女,皇帝胞妹,叶攸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不然哪里敢揪着这事说半个不好? “原来是为了这个。”叶致叹气,“妹妹放心,二婶婶又不是那等蠢人,只是担心你罢了。等过了这阵子,她看你着实学不下刺绣,这事也就罢了。” 最近这段时间被逼得太紧,纵然有叶致开导,叶数也还是忧心忡忡,连茶也没心思喝了。 她拧着眉头把刚端起来的茶盅往桌子上一搁,却是心思恍惚,压根没注意到那地方早就放了一叠刚取来的水晶糕。 叶数的手一松,茶盅失了扶持,登时倾倒在甜白瓷小盘上。不仅一盘子水晶糕被淋了个透,就连叶数的月色广袖上,都被泼上了些许茶水。 “妹妹!”叶致惊呼一声,连忙取了自己的手帕,要帮叶数擦拭,“茶水是刚续的,你有没有烫到?” 旁边服侍的佩玉琼琚几个,也急急围上来,佩玉替叶数擦拭着广袖上的茶渍,其他几人撤碟子的撤碟子,擦桌子的擦桌子,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眼看自己又闹了一出乱子,饶是叶数脸皮够厚,也觉得此刻脸上烧烧的。 她哪里还好意思要佩玉为了自己忙活,也想着掏出手帕自己收拾。 哪知道左摸右拽,愣是一块帕子也没拿出来。 叶致在旁边替她擦着手腕袖口等地方,一直看得分明,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路上走的太急,不晓得落到了哪里。 就叶数翻找手帕的功夫,佩玉手脚利落,早已经帮她擦拭地差不多了。就连桌上的茶水点心,也重新换了新的上来。 怕叶数面子上过不去,叶致忙忙地转移了话题:“妹妹的帕子丢了,不如在我这里拿一块去用,免得二婶婶知道了,又要教训你。” “这感情好!”叶数一掌拍在桌面上,“大姐姐的绣工那是没话说得好,拿一块我用,说不定还能沾沾你的灵气呢。” 她也不想想自己连针都不愿意拿,哪里来的灵气可沾? 叶致正待唤人取了自己平时放手帕的锦盒来给叶数挑选,却不曾想叶数性子急,今天更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心想看看叶致平时都在绣些什么东西。 不等常磐取了东西过来,她就站起身,自己往叶致屋里走,嘴里还念叨着:“大姐姐,我也想看看你平时做得绣活……” 随便进叶致的睡房,虽然不算太讲规矩,可一来年纪都小,二来她们姐妹间关系亲近,着实算不得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可叶致的房里,此刻还摆着正在修补的裙摆。 “二妹妹不可……!”叶致阻拦的话说得再快,也快不过叶数的步子,她待想起身去拉叶数,哪里还来得及? 叶数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叶致房里,叶致还保持着伸手过去想抓她衣袖的姿势,只听见叶数一声惨叫:“啊——!!” *** “大概就是这样了。”叶致揉着自己的眉心,很是头疼的样子,“二妹妹,既然这件事瞒不住你,我也不会说谎话偏你。只是你需得记得刚才的约定,不可把事情外传出去。” 叶数的衣袖,正被叶致紧紧攥在手心,生怕她一个激动,直接跑出去找叶攸和叶敏的麻烦。 其实叶数要是真心想走,就凭她习武的身段力气,叶致哪里拉得住她? 先前,叶数闯进叶致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绣架上四处开线的裙摆。眼看着事情已经瞒不住,叶致从后面赶上来,一边给佩玉使眼色,叫她速速把厅堂的门关上,一边带着琼琚几个,把叶数团团围在了中间。 生怕自己一个疏忽,整件事情全毁了。 好在叶致经过前段时间,叶皓怡和叶皓安的一番知道,总算在行事之前会先想上一想。 叶致只好在她答应不会把事情外传之后,把来龙去脉详细讲给了她听。 听到最后,知道叶致要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以染绣修补叶攸和叶敏出错的地方,叶数登时就气得胀红了一张脸,一副要去找叶攸叶敏算账的模样。 “大姐姐,我不服!”叶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是她们想要大出风头,才闯下这等祸事,凭什么后果却要你承担?我不管,我一定要她们两个看看自己办的好事,让她们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叶致大窘,不管怎么讲道理,叶数就是不肯松口。 这,这可如何是好? 叶致心乱如麻,如果不吧叶数劝好,她敢断定,只要叶数跨出自己的门去,这整个叶府,只怕是不得安宁了。 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叶攸和叶敏非但不会觉得愧疚,反而会暗恨叶致坏了她们的名声。都怪自己一时嘴快,要充大方人,没想到话题最后还是转到了裙摆上。 明明是十月的天气,叶致硬生生的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见叶致一时间没有言语,叶数便默认这是赞同自己的意思了:“大姐姐,你放心好了,我今天定要让那叶攸,自己来收拾这烂摊子!” 这话说得可真是气吞山河。 但叶致差点没被她吓得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好在叶致心思也转得极快,电光石火之间,突然心生一计。 “二妹妹!”她笑着说道,“你这脾气呀,怎么还是这么着急。你想想,你固然是为我出了头,可二婶婶那里,本就对你有些不满,岂能轻易饶过了你去?” 提到容氏,叶数就算是满腔的怒火,也犹如大冬天当头浇下一桶冰水,哑火了。 叶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堆起满面的笑容,轻声细语:“可是事情已经闹出来了,二婶婶难道会不给众人面子,狠狠责罚你不成?我想了想,最有可能的,不过是派你一起来修补裙摆而已。” 好一个而已,真真再妙不过。 这不裙摆对叶数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好容易裙摆完工,叶数绣的都是鸟脚,开线这事情好赖和她有什么关系?可事情闹出来,容氏考虑权衡各方利益,再者为了叶数好,也定会要她继续和其他几个人一起修补。 她又不是叶致那样的女红高手,要修补刺绣,不拖后腿就是好的了,这是讨得哪门嫌呢? 眼看叶数动摇,叶致连忙趁热打铁:“妹妹你想想,现在这件事情,三房四房皆是不知,还满心做着到时大出风头的美梦呢。等到了六王妃生辰那天,响铃裙送上去,她俩得是个什么表情?” 只怕比见了鬼还可怕。 可是为了自己的闺誉,就算是叶攸这等没脑子的货色,也不敢再王妃的筵席上跳起来大骂叶致。 叶致到时无所谓叶攸叶敏到时候会如何想,但要安抚叶数,只好祭出这套说辞。 “哈哈!只怕到时候,叶攸的表情比吃了躁矢还难看呢!”叶数一拍手,顿时脑内浮想联翩,满心都是叶攸吃了瘪之后该是何等懊丧,连自己爆了粗口都没有察觉,“大姐姐,这主意好!偏要让她美梦破灭,她才知道我们的厉害!” 叶致想了想,正色道:“就是说呢,所以妹妹万万不可去找她们的麻烦,让她们知晓了实情。按理说呢,这事好像我确实是有苦说不出,可想想后面的结果,这亏吃得也不算冤了。何况万一以后还有什么事情,又要我们做些绣活送人,有了这次的教训,看她们还敢强出头不成?” 一番话说下来,叶数就跟被灌了*汤般,只恨不能把胸膛拍得山响:“大姐姐放心,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一定保守秘密,断然不会打草惊蛇,坏了好事!”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叶致很是满意,但是叶数为人到底有些鲁莽,就这么空口白牙的说说,难保不会抛之脑后。 须得想个法子,让她牢牢记得欠自己个人情才是。 虽然此法有些算计人的意思,可她也是没路可走了。 叶致脑子转得飞快,一张脸却是淡然如同上好的白瓷,波澜不惊。 笑语晏晏地同叶数说这话,什么这块帕子二妹妹觉得如何?什么一会走时给你带几块牡丹团回去吃。 正说到多宝格上还放着那盒子高元霜送的铜雀,叶致的眼光就瞥见了多宝格不远处的紫檀木书架子。 对了,怎么忘了那样东西!有了它在手上,还愁叶数不乖乖听话? 叶致展颜,拉着叶数的手,走到了书架下。 反倒把叶数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摆手道:“大姐姐,我可是不喜欢看书的,你可别破费了!” 叶致闻言,笑容倒是更盛了。 “二妹妹放心,这本书啊,保证你看了只会手不释卷呢。”叶致说着,从架子上取了一本灰扑扑的书,递了过去。 叶数接在手里,只见暗灰色的封面十分质朴,丝毫花纹也无,只有四个潇洒淋漓的大字:《歧天剑道》。 居然是一本剑谱。 叶数匆匆翻了几页,面上不解的神色愈重:“大姐姐,我看这剑谱所记高深莫测,绝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东西。就是咱们家,怕是也没出过这样的高手……大姐姐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而且随随便便就交给我,只怕不妥。” 叶致听得大恨。这叶数,怎么偏偏在不该精明的地方精明起来了! “二妹妹你放心就是。”叶致把叶数推还东西的手,又推了回去,“这书是父亲交给我的。原本与一本字帖是一套,说是他朋友所赠,叫我收着就是。如今字帖是我在习,可我又不习武,剑谱一直在这里白白放着。” 见叶数依然有些犹豫,不敢贸贸然接下,叶致跺跺脚,继续道:“早些年我父亲也是游历过各地的,认识个把能人异士也不奇怪。我听说江湖中人都有些不缚于教的豪爽,意气相投时把这些书生看不懂的东西用来相交也是有的吧?” 叶数张张嘴,到底没说出江湖大侠哪有拿自己的独门密式与人结交的道理? 可转念一想,教导她的武师虽然算不上一流高手,可出身武当派,算是非常正统的正道人士。自己蒙他教导数年,也听了不少江湖上的闲闻逸事,确实没听说过江湖中有哪位高人大侠,用的是这什么歧天剑道的。 世上机缘巧合的事情多着呢,哪里是她们这几个被关在深宅后院的小姐们所能尽数知晓的? 叶致又道:“再说了,送给妹妹你,也没跑出咱们叶府去。你是公府小姐,难道还能没事跑去外面和人比武不成?又不是男人家要支应门庭,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妹妹是怕个什么呢?” 叶数最受不得激将法,见叶致以为自己是怕了,哪里还会多想。 当下就收下了剑谱,拍着胸口道:“不过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剑谱,大姐姐你且等着,我定会研究个明白透彻!” 叶致掩口而笑:“好好好,那我可就等着二妹妹的好消息了。昔日有花木兰替父从军,难道你日后也要成个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不成?” “世上万事哪里说得准呢?”叶数不把她的笑话放在眼里,满不在乎地道:“我习武多年,保不齐哪日就真把这些没甚用处的男人压在下面了。” 叶致呵呵地笑:“那可都是日后的事了。眼前我只求妹妹记得自己的承诺,可不要坏了我的大计才好。” 刚收了她的东西,叶数正满心感激,又想起要让叶攸叶敏吃亏的计划,心中更是豪情万丈。只恨不得立刻拿来纸笔,挥墨泼毫,立一份军令状给叶致才好。 叶致倒不用什么军令状,见叶数如此上道,心中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哄好了叶数,此事最大的变数算是处理好了。 接下来,只要把裙摆修补得漂漂亮亮,这件事,就算是顺利度过去了吧? *** 且不提叶数得了那本《岐天剑道》后是怎样读得如痴如醉,又缠着武师指导自己修习上面所载的剑法;也不提叶攸和叶敏镇日里是如何得意洋洋,认定叶致一定是失了郑老夫人的欢心。 叶致每日埋头于针线之中,无暇他顾,终于在距离六王妃生辰还有五六天的时候,将裙摆修补完了。 她心底也是一松,期间有几次,差点以为要修补到最后一日。到底还是学艺算不得精深,对此事估量的不足。 郑老夫人带着乔氏和容氏一同前来探视,见到绣架上那金光闪烁,雍容华贵的裙摆,皆是一副放下心来的表情。 郑老夫人拉着叶致的手,连声说了好几句:“好孩子,你受苦了。” 叶致不敢居功,只是乖巧地笑着:“祖母,还是赶紧拿去针线房,派人连夜赶工,把裙子做出来才是。不然我们这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正是呢。”容氏在一旁笑吟吟地接过了话头,“长生辛辛苦苦才把裙摆修补得这样好,咱们可不能在最后这环上出了岔子,浪费她的一片心啊。” 言下之意却是两层。一层是提醒郑老夫人,安排做裙子的绣娘时也要当心,别走漏了风声,传到了三房四房耳里;二层则是挑明了叶致已经尽到责任,剩下这制裙之事,无论成败好歹,都与她无关了。 容氏一片好心,替叶致推脱后面之事,乔氏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当下就顺着容氏的话笑说:“可不是?制裙虽快,也需得花上几日的功夫,我这就派人把裙摆悄悄地拿去,安排个稳妥人处理。六王妃生辰之前,总归要再让母亲仔细检查上一遍成品才是。” 叶致只管在旁边乖巧地听着,心想总算是顺利完成了,等过了六王妃的生辰,自己的生活,也算是终于能步上正轨了吧? 第59章 这几日忙忙碌碌,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初十,正是六王妃郑氏的生辰。[] 王妃的好日子,自然与平日光景不同。自初十这天的辰正时分开始,六王府的下人就开始忙而有序的准备着迎来送往。王府周围的几条巷子,早就派了侍卫,布帷重重遮起,等闲人不许擅自通行。 到了巳时,已经有来自诸公府的精巧马车,陆陆续续向王府而来。定睛望去,只见自诸位一品命妇所乘的青油朱丝络网白铜饰犊车以下,云油络网车等等,不一而足。这些马车皆是在西角门处停住了,尔后便有人出来,引着马车往垂花门去。待到了垂花门前,又有早已经安排好的管事,迎着诸位贵夫人并娇小姐们,换乘了六王府预备的暖轿,一路往内行去。 因着是王妃的生辰,六王思忖了许久,才拍板决定只宴请京中的诸位世交贵妇,诸如平日交好的国公侯爷之流,则不惊动。免得又那些吃饱撑得只会盯着诸勋贵的御史挑刺,一道折子递上金銮殿去。 叶致姐妹四个,也是辰时就被丫鬟嬷嬷们叫了起来。 一番梳洗打扮之后,四个人外面都罩着一色的金丝绣纹牡丹纹样大红色羽纱白面狐狸里的鹤氅,内里皆是秋香色皂绫短袄并紫绫连花样绣罗襦,脚上蹬着红香羊皮小靴。 大楚朝算是个暖朝,太宗时期就有过京城中年无雪的事情发生。因此虽然是到了深冬时节,诸位小姐们所穿的也不过是比往日稍厚实些许的短袄,只在外面多加了一件鹤氅。 至于首饰,虽然大体相同,但是由于个人喜好,也有着许多差距。 像是叶攸就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一样,不单头上戴了新鲜花样的牡丹大花,颈上也挂了个金碧辉煌的赤金盘螭多宝璎珞项圈,胳膊上更是叮叮当当戴了数个缠臂金。 跟叶攸站在一起,其他几个人虽然也是态度端正地打扮了一番,却无一例外比叶攸的奢华给比了下去。 叶致与叶敏都是心思深沉之人,自然能端着一张温婉可亲的脸庞,无视叶攸的可笑打扮。叶数却没她们这样的好涵养,为了怕自己笑出声来,不得不辛辛苦苦捂住嘴,跟个鸭子一样“咕咕咕咕”地憋了许久,才正常跟叶攸寒暄了几句。[] 看得叶致冷汗都要下来了。 叶数胆子还真是大,她就不怕又戳到叶攸的哪根神经,令叶攸突然发起疯来? 好在叶攸心思并不在叶数身上,看那表情,像是盼着赶紧到了六王府,好大大出一番风头。 她连跟叶致说话都是一副敷衍神态,似乎是笃定了今日之后,自己在叶家的地位就格外不同了一般。 叶攸不来找事儿,叶致也是乐得清闲,更加不会主动和她聊天了。姐妹几个跟着郑老夫人和四位太太身后上了马车。四人共乘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各自在车厢两侧坐下,泾渭分明地相互之间连话也懒得说一句。 待进了六王妃的正厅,光景又与国公府大不相同。 六王妃平日里,都是在懿月殿接待下人,故而这殿中虽然气势非凡、尊贵华丽,却是除了王妃的主座,不设置任何的交椅。如今要接待的,是诸位勋贵命妇,于是六王妃便把设宴的地点,安排在了后面的风露居。 郑老夫人等不过是在正厅略停了一停,算是尽了礼数,便跟着引路的丫鬟往后面风露居而去。 虽然也去过规模差不了许多的长公主府,可进王府却是头一遭。姐妹几人都很是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什么失礼之处,只怕瞒不过王府中这些下人的眼睛。还没等宴席结束,就被拿出来当笑话说嘴了。 风露居主体乃是三间抱厦厅,高大朗阔,龟首四出,四角飞檐下都坠了古拙铜铃,看上去十分气派。院前栽了几株参天古柏,院墙上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色彩斑斓。绕过古柏往东转弯,穿过穿堂之后,再过一个面向南面的小厅,便到了抄手游廊之上。 叶致拉着叶数的手,跟在祖母和母亲身后,边走边抬眼细细观察着风露居内一树一景。从抄手游廊上看过去,院中石甬小道相衔,间或有山石点缀,后院载满花树,此时正值暖冬,不知那片花树是按照什么规律栽种,虽然已经过了百花盛放的时节,看起来却并非只有寒梅的单调,许多叶致等不曾见过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正兀自灿烂盛放,满目花团锦簇,只觉香气扑鼻。又见一带活水,有一青石板路跨在水面上,白石为栏,兽面衔吐,可通往对岸。整个院落布置的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六王妃把待客之处设在风露居正厅,两侧挟屋则作为歇息之所使用。郑老夫人带着儿媳孙女儿们进了正厅,过了那扇八面鸟毛立女彩绘玻璃屏风,入眼便是满屋子的诰命夫人、勋贵千金,莺莺燕燕满屋子人,好不热闹。 定睛看去,屋内最中间一座髹金漆云金盘螭宝座,一名年约三旬的宫装贵妇端坐其上,身边围坐着诚意伯夫人、汝宁侯太夫人、东华长公主等诸位诰命,另有许多年纪尚轻的太太奶奶,并千金小姐们各自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谈笑。 不必说,这位自然是六王妃郑氏了。 见到叶府一行人进门,六王妃右手边一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夫人就笑起来:“正说着庆国公老夫人家四个孙女儿,个个都是好的,可巧就来了!” 郑老夫人带着媳妇孙女儿们先给六王妃行了礼,六王妃免了礼,又笑着让了一回座,郑老夫人方挨着汝宁侯太夫人坐下了。 甫一落座,便像刚才那位年轻夫人笑道:“难为柳夫人还惦记着她们!不过是四个小丫头罢了,平时被我娇惯得很,哪里就担得起柳夫人的夸奖!” 柳夫人! 叶致一愣,瞬间又释怀。 的确,这样年轻却能与德高望重的众一品夫人坐在一起,除了柳夫人只怕也没别人了! 这位柳夫人不是别人,正是昭国公秦英的继室、定远侯夫人秦氏的弟媳、秦烁的继母――柳氏。因着大舅母秦氏的关系,叶致还应该叫柳氏一声姨母。 叶数站在叶致身边,听见祖母那一声“柳夫人”,就忍不住小小地“哇”了一声。叶致伸手轻轻拽了她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往左侧扫了一眼,果然叶攸和叶敏也是各有所思的神情。只不过叶攸是面露不屑,叶敏却有几分艳羡。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到柳夫人,但这京中勋贵圈子里,怕是没人不知道柳夫人的。 这柳氏单名一个俏字,今年不过将将二十岁的年纪,两年前嫁与昭国公秦英做了续弦。照例说秦英先头的原配杜夫人是嫡妻正一品夫人的诰封,柳氏进门,原该是继室正三品。但因为秦英如今正炙手可热,加上柳夫人娘家强势,她嫁入昭国公府之后,皇上借着追封杜夫人的机会,名正言顺的也给了柳夫人正一品的封诰。 可柳夫人有名并非因为这个昭国公夫人的诰命,而是因为她对秦英的一片痴情。 传言柳氏十三岁那年,秦英刚刚在塞外打了个大胜仗。班师回京那天,柳氏就跟着一众亲眷,在城楼上看热闹。结果不看还好,自打那日在城楼上见了秦英一面,柳氏就跟着了魔怔一样,口口声声的非秦英不嫁,不管家里人怎么好言相劝,或是厉声呵斥,柳老太爷甚至说出要把她绑回宜兴老家沉塘这样的话,柳氏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问题是,三年前秦烁的亲娘、秦英发妻杜夫人还活的好好地呢,怎么可能再去娶她?可柳氏压根不管这个,更是放下话说,只要她或者一日,就不会嫁给秦英之外的人,若是柳尚书心疼她这个女儿,就是把她许给秦英为妾,她也感激不尽。 柳家是有名的官宦世家,自前朝开始,到大楚开朝至今,显赫荣耀近二百年。柳尚书与秦英同殿为臣,同为皇帝的肱骨大臣,如何能让自己的嫡女嫁给秦英做妾?就是他肯,秦英脑子也没烧糊涂,如何能允? 谁知柳氏却不肯死心,言称秦英一日有妻室,她便等一日。哪怕等到自己老了死了,牌位也要等到能进秦家宗祠的那天。 自此之后,还是柳家三小姐的柳氏搬离了柳府,独自在京郊的无想寺吃斋颂佛,只为祈求秦英平安。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熬着,直到四年前,杜夫人因为染了急病殁了,秦英成了远近闻名的鳏夫。柳氏原本已经古井无波、毫不抱希望的心湖,才又一次活络起来。 彼时柳氏已经十七岁,就是在女性作风素来剽悍的大楚,也已经算是大龄女青年一枚,柳家总不能真的看着她青春年华里,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柳尚书禁不住她苦苦哀求,终于是厚着脸皮请托了定远侯乔律,待到杖期过后,上门探探秦英的口风。 第60章 本来按照柳家和乔家并不算亲近的关系,这事也不好求乔律出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只是乔律是秦英的姐夫,夫人秦氏长姐如母,出嫁前操持昭国公府中馈多年。如今杜夫人撒手去了,叫秦氏对大弟的事情如何能放下心?对杜夫人留下的一双孩儿如何放得下心?柳家既然有结亲的意思,求到了乔律门上,秦氏这个做夫人、做姐姐的少不得要亲自出面,会了柳夫人和柳氏。 也不知柳氏对秦氏说了些什么,居然说动了秦氏这个长姐,亲自出门说服了秦英,成全了她的夙愿。 如今三年过去,柳夫人不单在昭国公府站稳了脚跟,在京中贵妇圈子里,因为夫家正是鼎盛之时、娘家又是数百年的显贵之家,即使是公主王妃,也没人敢低看她一眼。 可私底下,有那些好管闲事的,就说开了,都纷纷揣测当年柳氏母亲到底是用什么打动了秦氏的心?奇珍异宝虽好,可秦氏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只怕不会为了写钱帛就动了心。何况还有秦氏最担心的就是继室进门之后也剩下嫡子,为了争夺世子之位,会对秦烁兄弟两个不利。 柳氏背后的家族煊赫强势,若是她决心为儿子争取世子之位,就算是秦烁再又能为,只怕到时候也是独木难支。稍有不慎,整个昭国公府都会因为世子之争,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高门世家,都是因为子嗣内斗伤了根基,慢慢的一败涂地。 难道柳氏是以延缓诞育子嗣、让自己的孩子无力和秦烁相争,从而打动了秦氏? 这些事情,不管私底下怎么猜测,都不会有脑残摆在明面儿上去问当事人。可是柳夫人身家水涨船高,秦英待她也称得上温柔体贴,怎么那些整日里问了姬妾庶子的糟心事头痛的夫人们不眼红妒忌,不乱嚼舌根? 别人不知道,可是因为母亲和大舅母的关系,叶致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 她一脸乖巧的站在祖母身后,偷着眼去看坐在对面正笑语晏晏的柳夫人。 叶致是真的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意,能让一个青春貌美的世家贵女,甘心放弃做母亲的权利,来换取心爱的男人呢? 没错,柳夫人之所以能打动大舅母,完全是因为当日她在舅母和佛像前立下了重誓,愿意一生无子,将秦烁兄弟当做亲子抚养照顾,不令昭国公府因为她陷入世子争位的困境之中。[.超多好看小说] 目前看来,柳夫人也确确实实地执行着自己的承诺,至今都没有听到她有喜的消息传出来。 头几年也就罢了,不知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柳夫人会不会为了当初的决定后悔? 叶致又想到秦烁,那个如芝兰玉树一般英俊男子,有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继母,还相当的慈母,想来也有些尴尬的。 不知道秦烁面对柳夫人的时候,心里该是作何感谢? 她有些忍不住地想笑,但念及如今是在王府中,到底还是忍住了。 那边几位夫人却不知道她们这些小姑娘的想法,还在亲热的寒暄着。 听到郑老夫人谦虚,不待柳夫人说话,一向与郑老夫人交好的汝宁侯太夫人就笑了:“我说你也别太谦虚了,看看你家女孩子们,一个个根水葱儿似的,看着就讨人喜欢。这样还算不好,别人家的岂不是越发见不得人了。” 郑老夫人连称不敢。 别人夸归夸,你要是实心眼的一口应承下来,那可是把在座其他人都得罪了。 “说起来,清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吧。”六王妃本安然坐在那里听着众人谈笑,,听见说到了叶府,也笑着插了一句进来,“我记得清哥儿只比我们多闻大两岁来着?” 乔氏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郑老夫人也道:“是该议亲了,不过如今我年纪大了,只管做个甩手掌柜享享清福。这些事情,全交给我这大儿媳妇操持。” 六王妃依然笑吟吟地:“这是老夫人您有福气,几位儿媳都是能干的人。再说了,世子夫人是清哥儿的亲娘,这议亲的事,自然是亲力亲为来得更放心。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有福气。” “这还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我哪里敢随便乱说。”乔氏站起来又给六王妃行了一礼,满脸笑容,“正好王妃问起来,我也少不得厚着脸皮说一句,这事日后若有了十分的准头,我可是要下帖子请的。到时候诸位可要给我们家面子,都来捧个场才好。” 正说话间,定远侯夫人秦氏、东海郡王妃等也纷纷到了,众人又是少不得一番厮见。 这边柳夫人和秦氏又是正经的姑嫂,两人见面也是说不完的话,一时间正厅里满是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只是苦了叶致姐妹这几个。 自从见了礼之后,六王妃忙于应酬,也没说个让她们各自玩去的话,只好一直在祖母和母亲身边站着,做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听她们寒暄。 可是当家主母们之间的话题,小姑娘们听了能有什么趣味? 叶致和叶敏倒还好说,一向是四人中最端得住的。 就是叶攸,虽然是四人中最不上台面的,但是她今日存心要在诸位贵妇面前表现一把,哪里肯落于人后?目前看起来,却是比叶致和叶敏还要端庄三分。 只苦了叶数,平日最不耐烦听这些东西,又不像叶攸存心表现,真真是憋煞她也。 正是发闷的时候,只听见柳夫人笑说:“我们这边忙着东加长里家短,倒把她们姐妹几个闷坏了,也就是叶家的姑娘们教得好,还肯陪着我们在这里杀时间呢。” 叶致心中顿时十分感激,她听得明白,柳夫人这是好心替她们解围。挑起这个话头,提醒六王妃让她们几个退下去,和同龄的诸位小姐一处说话去。 果然六王妃接口道:“倒是我疏忽了。” 接着摆了摆手,叫身边的侍女引着叶致几个过去。 叶致几个正行了礼准备跟着侍女过去,却听见旁边有人笑了一声:“我说呢,到底是柳夫人心疼外甥女儿,虽然这亲戚关系七拐八绕的,却还是旁人比不得。” 笑声颇有些阴冷尖刻,这话说的就更不怎么好听。 也不知道是说叶家的姑娘们娇气太过,一时半刻也站不得呢;还是嘲讽柳夫人太过护短,只是拐歪亲戚也这么维护。 叶致一愣,脚下的步子顿时顿住了,也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她身边的叶敏见她停下,立马也跟着住了脚步,四个人立在厅上,进退不得,场面很是尴尬。 秦氏脸上的表情就不那么好看。 柳夫人自然是因着秦氏的关系,对秦氏的外甥女儿叶致格外照顾,不然她堂堂英国公夫人,用得着关心这些小辈儿? 却没想到凭空杀出个建安侯林家来,不管不顾就要在这种场合撕将起来。 她不由朝六王妃这个主人望过去,却见六王妃正端着茶盅细细品着,一副恍若未闻的架势。 再看看郑老夫人,却是眉头也没动,似乎接了建安侯林夫人的话,就是自贬了身价。不过林夫人是个小辈,若是郑老夫人亲自跟她对嘴,的确有失风度。 柳夫人眉头一蹙,心道众人私底下都说建安侯府的女儿娶不得,看看林夫人这样子,不怪被人这样嚼舌头了! 她看也没看林夫人一眼,只管和秦氏说笑,声音却不大不小的,正好让满屋子人听个清楚:“还真叫林夫人夸着了。我看着叶家几位小姐,每个都是行止有度、大家风范的好孩子,说的话也叫人喜欢,私心想让我娘家的几个妹妹好好跟她们学学说话呢!” 柳夫人的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十足十的鄙夷:“趁着年纪小好好□□□□,也免得日后嫁了人主了事,还不知道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让人看不起!” 这是在嘲讽林夫人不分场合、不会说话,连孩子们都不如了。 正厅里的气氛顿时一沉。 林夫人顿时气得脸煞白,再看看柳夫人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坐在她身边的诚意伯夫人见状,连忙轻轻拽她的袖子。 建安侯府不过是太皇太妃的娘家,一个因为出了后妃而封爵的外戚,何况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当年还在的时候,就因为只是嫡母不是生母,手又伸得太长,不受先帝待见。 一个眼看着就要没落下去的三等勋贵,什么跟昭国公府斗气? 今天不要说是林夫人不长眼主动挑衅了柳夫人,就是掉个个儿,柳夫人看她不顺眼,直接指着鼻子骂到她脸上。六王妃这个做主人的,非但不能责怪柳夫人不懂事,只怕还要帮着柳夫人说上林夫人几句! 林夫人却是两眼冒火,压根不管这些,只想着好好和柳夫人分辨上几句,掰扯掰扯到底是哪个不会说话! 第61章 却还没等张口,又被人打断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我娘说,舅母这正厅的炭火烧得这么旺,也难怪林夫人口里犯干,心里着火了。”高元霜手里捧着个青釉褐彩一别行千里诗文壶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娘特地打发我过来,让我借花献佛,用舅舅酒窖里的生蛇酒,请诸位夫人尝尝呢。” 高元霜语气娇憨,又是奉了城阳长公主的令,前来斟酒,林夫人哪里还敢发作?只好硬生生忍下一口气,权当没听见柳夫人的嘲讽。 有高元霜解围,众人都笑起来,七嘴八舌地恭维着六王府果然藏着好酒,今日可要好好见识见识,算是把话题岔了过去。 高元霜持壶倒了一圈酒,见叶致姐妹们还站在那里不敢动,眼睛一转,便走了过去。 她把手里那壶递给叶致,笑道:“这壶好沉,拿了一会手怪酸的,好妹妹,你帮我拿会儿。” 叶致趁势接过了壶。 但看那壶原来是个瓜棱壶,四条凹棱将壶的腹部分为四等分,喇叭口,瓜棱腹,流下书褐彩五言诗一首:“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诗字迹清晰,以草书书成,顺势随形,挥洒自如。便知是长沙窑所出的精品。 不待六王妃说话,高元霜又笑着对四姐妹道:“方才我跟着母亲在偏厅歇息,正好看到舅母身边的挽绣姐姐,捧了套如意过去。我看那如意文采辉煌的很是稀罕,又不好意思擅自喊住挽绣姐姐看个明白。” 她拍拍手,笑道:“这下好了,正好妹妹们在。我少不得拉着妹妹们给我作陪,请舅母拿出那如意来,让我仔细看看,日后也好出去说嘴呢。” 这话说得,是捧着六王妃的面子,六王妃哪里有不应的理儿。 趁着下人去取东西,叶致几个跟着高元霜退到了一边。 高元霜把执壶又从叶致手里接了过来,转手就交给了过来准备接壶的下人,和叶致开玩笑道:“快说,怎么谢我?” 叶致轻轻掐了她一把:“你可别不知足了,我这几日头昏眼花的,要再给你绣把扇子可不能了!” “谁说扇子了。(.无弹窗广告)”高元霜白她一眼,“我是说……” 她话没说完,叶致就明白过来,这是让叶致把薛嵩给的书,借给她看看。 只是这种场合不好把话说的太直白,两个人只好眼波飞来飞去地,传递着等我回府你再派人来取的信息。 正巧六王妃身边的挽绣,捧着高元霜所说的如意进了门。 一时间众人接停了说笑,细细打量着挽绣手上的东西。 叶致不由暗暗称奇。 那如意并非一柄,而是大小不一的一套九柄,与中原常见的厚重玉如意不同,十分的修长细巧,想来是外邦之物。 其中最大最灿烂的一柄,如意柄头作白犀七叶形,界以金线,镶嵌着珠玉象牙花鸟,柄身有红绿镂牙花纹。木质部分画有金线,极为辉煌夺目。另外八柄则分别装饰有斑犀、玳瑁、鲸须、白玉等等。 纵然在座都是自幼锦衣玉食、见多了珍奇古玩的贵妇,也自问没有见过一套如此奢华却不低俗的如意。 都是些主持中馈的主母,虽未见过,却也不会表现得十分惊异。只是低声笑着恭维六王妃,言称果然是王府中才有的好物件。 高元霜既然起了这个头,少不得把话继续问下去:“舅母,这东西是何处所得?叫什么名字?真真是高雅不过!” 提起这套如意,六王妃波澜不惊的端庄面容上就多了几分得色:“不怪元元没见过,这东西原叫做‘犀角黄金钿庄如意’,据说是百年前天竺的摩揭陀国王室所制,用来贡奉于佛前的。” 六王妃笑笑,笑容间又多了倨傲:“后来摩揭陀国毁于战乱,有名公主流落到中原。因为生活落魄,随身携带的许多珍宝都被送人或者变卖了,其中就有这套如意,在中原辗转漂泊了多时,才被清河崔氏所得。” 叶致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难怪六王妃如此得意。 虽然平日里六王府受世子陈是的连累,常常被人暗地里当笑话讲。可却少有人议论六王妃郑氏的不是,皆因着她出身高贵,从来只有荥阳郑氏看不起别人的,哪里有世人看不起她的道理? 郑老夫人等人心中则思量得更多,东西虽然是清河崔氏的,可谁不知道荥阳郑氏与清河崔氏世代通婚?如今的郑氏族长,娶得便是崔氏的小姐,认真论起来,崔夫人还是六王妃的堂嫂。 最后东西既然到了六王妃这里,让人不得不想到前阵子陈是在国子监被打,皇上非但不曾维护,言语间还颇多安抚薛嵩之意。 荥阳郑氏借着六王妃的生日,送来珍宝,自然有安抚六王妃,暗示皇上五姓七望对六王妃这个低嫁的女儿的处境,很是关心的意思。 先宰相薛元超曾叹息说:“此生所遗憾者,未能娶五姓女!”薛家已属以韦、裴、柳、薛为成员的“关中四姓”之一,但仍如此仰望五姓七家。 在时人眼里,“山东(崤山以东)士族”最高门也即天下士族最高门。 这样一个重视门第出身的时代,一个家族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六王妃这个嫁与亲王的出嫁女若是受到侮辱,是否暗示着皇室不把天下士族最高门的五姓放在眼中? 六王妃得到母族的支持,又怎么能不好好炫耀一番。 如此看来,今日宫中是否会有表示,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在座的都是伶俐人儿,哪里有不懂得其中关窍的,口中都还在附和着六王妃,一口一个真是“稀罕得很”“到底是崔家,非普通士族能比”。 心中却都转得飞快,寻思着宫中到底会做出何等动作?若是皇上无动于衷,她们这些前来贺寿的,怕是要寻个借口,早早退席了。 在场的众人各怀心思,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依旧你来我往的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就有王府管事从外面跑进来:“回禀王妃,回禀诸位夫人小姐,兴庆宫大太监穆磊代表太后娘娘,赏下王妃的寿礼,同来的还有乐正家大小姐!” 果然来了! 穆磊是太后身边两位大太监之一、兴庆宫的掌案太监。既然是他代表太后前来,还是需由六王妃出面接待。 众人都避到了左侧挟屋里,乐正大小姐则进了城阳长公主所在的右侧挟屋。 六王妃朝着南内兴庆宫的方向屈膝行礼,写过太后的恩赏,穆磊身后的小太监依次把太后的赏赐奉到了香案上。 六王妃和穆磊笑着寒暄了一回,再一次谢过太后娘娘的赏,塞了个大大的封红给穆磊。又张罗着要人置办一桌上好的酒席请穆磊和他手下的小太监入席。 穆磊也不客气地接封红了,满面堆笑:“太后娘娘那里还等着老奴回话,这酒菜就不叨扰王妃了。出宫前,太后娘娘还专门嘱咐了乐正大小姐,要她好好地给六王妃贺寿,回宫还要把今日的热闹讲给太后娘娘听呢!” 六王妃接了太后的赏赐,心中记挂的事情已定,只觉得胸口舒畅了许多。 听见穆磊的话,晓得这是太后专程给自己做面子,哪里有不应的道理:“穆內侍只管放心回去,乐正大小姐在我们府里,只管和我这个寿星好好乐一日。”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穆磊笑着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就带着人起身告辞了。 六王妃携了等候在的乐正大小姐,与从挟屋里出来的众人一同细细欣赏太后的赏赐。 金寿星一尊,伽楠香木镶金粟寿字十八子手串一串,凫靥裘一件,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缎四匹,还有两个白琉璃碗中,各盛满大小不一的祖母绿戒面和大小相同的东珠。 要说珍贵,也并不是举世难寻的珍贵,试问在座的各人,谁家没得过类似的赏赐? 只是这是太后娘娘赏的,兴庆宫大太监穆磊亲自送的,还有乐正家的大小姐作陪,在这个时间上,意义又不一样。 又是交口称赞了一番,才簇拥着六王妃和乐正大小姐重新坐下。 城阳长公主也从挟屋里出来,见到乐正大小姐就笑道:“你这丫头,前阵子我进宫去去,怎么也不见你?” 乐正大小姐笑道:“可说呢,那几日跟着穆內侍回乡祭祖去了,三日前才回来的。” 叶致感觉到有人在悄悄戳自己的腰,回头一看,却是叶数。 仗着她们这次坐在了正厅角落上的位置,叶数才放心大胆的凑到叶致耳边小声问:“大姐姐,这乐正大小姐又是何方神圣啊?” 叶攸正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城阳长公主和乐正大小姐的对话,因为几个人挨得近,才听见了叶数的发问。 很是不屑地对着叶数丢了个碍眼,像是在说叶数果然是井底之蛙,居然连乐正大小姐都不知道。 第62章 叶致慢慢地扫了四周几眼,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叶致才小声给叶数解释起来:“乐正大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未来的太子妃。(.)长则两年,短则一年,就要跟太子殿下成婚的。” “啊?!”叶数一愣,又追着叶致问:“那她怎么不在自己府里待嫁,跑到宫里去做什么?” 就连叶致都快忍不住要扶额了,叶数还真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习武上,居然对乐正大小姐的事情闻所未闻? 难怪容氏愁得夜里都睡不着觉了! 但叶致也没法不回她,叶数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若是叶致嫌麻烦不肯给她解惑,只怕她接下来就要去问平日里对她不错的高元霜了。 那岂不是更丢人。 只好细声细语地跟叶数解释起来。 原来这乐正家亦是开国功臣之家,若是论起来,功绩还在昭国公秦家之前。乐正齐原为前朝哀帝幕僚,因拥立之功,累封中军大将军、大都督、祁县侯,最后官至骠骑大将军。哀帝昏聩无能,乐正齐不忍民不聊生,接受了高祖劝降,最终帮助楚高祖取哀帝而代指。 传说哀帝死前曾指天诅咒乐正齐。 自大楚开国至今,百年之见,果然乐正家一代代凋零下来,每代族长都活不过三十岁。直到今日,乐正家嫡枝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乐正大小姐一个女儿。眼看着乐正家连个照顾抚养大小姐的亲人都不剩,还是皇上与太后不顾传说中的哀帝诅咒,把当年不过三岁的乐正大小姐抱进兴庆宫抚养,还定下了和太子的婚约。 叶数听得连连点头:“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乐正家没人了,还轮不到秦家做这个‘勋贵第一家’的位置了?” 叶致大为头疼:“二妹妹!这种话你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别人的面,可千万……” 叶数哈哈直笑,道:“大姐姐也太小心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哪里会到处跟别人嚼舌头呢。” 她是不知道有多少事情都坏在这个“随口一说”上。 此时此刻,叶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此事摁下不提,把话题岔了开去。 *** 已经到了午正时分,六王妃升座,依次按照亲戚间的长幼次序受了众人的礼,像是叶家等并非直系亲戚的直接等着拜完后开席。(.无弹窗广告) 一阵欢声笑语之后,诸位女眷便一齐移坐到了水榭里。 六王府在水榭边搭了戏台子,就是为了方便开席后可以一边饮酒,一边听戏。 趁着这拜寿开席的功夫,诸位女眷亲自带来的寿礼也呈了上去,大多都是各家小姐们所手制的细巧东西。 六王妃一一看过,等到了听戏的时候,便问了起来。 此时叶数正在跟叶致小声嘀咕着:“我瞧着六王妃那个犀角黄金钿庄如意很是眼熟的样子,后来仔细一想,持盈师傅那里是不是有个差不多工艺的经筒?” 经她一提,叶致恍惚间也有些印象,只是她着实记不太清楚了,只好含含糊糊应了一句:“可能是有吧?” 六王妃那句“不知道叶府哪件百鸟响铃裙是哪位小姐所绣的?”问出来,叶致顿时背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待六王妃取来那条响铃裙,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叶家女眷身上。 郑老夫人呵呵笑道:“是我这四个孙女儿一齐绣的,倒叫王妃见笑了。” “老夫人也太谦虚了。”六王妃抿了嘴笑,“这要精致的绣工,我看比飞仙阁也差不了多少,更不要提这裙摆上还用了染绣,可真真是用心!” “可不是,孔雀金线绣出来的染绣,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好巧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叶家哪位小姐想出来的?” “心思巧,这手艺可是更俊,我可是又几年没见到绣得这样精巧的染绣了。” “我听说飞仙阁也有几年没聘到懂染绣的绣娘了,不知道郑老夫人是从何处请来的师傅?若是方便,不妨给我们介绍介绍……”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言语间满是对叶府所送的响铃裙之赞叹。 就连六王妃也问:“这染绣技法,也是四位小姐都精通么?” 叶致暗暗叹息。 若只问整条裙子是何人所绣,还可以蒙混过去,可问到染绣,是无论如何都含糊不过去了。 她已经不想去看叶攸和叶敏作何表情,只能打叠起精神,全力应付六王妃的问询。 叶致站起身,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是母亲看我喜欢,才从从江南请了师傅,专门教我一人染绣的。小女才疏学浅,当不得精通两字。” 六王妃这才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着叶致。 这一眼,却让她有些愣住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高鼻深目,长眉入鬓,端得是一副闲花照水般的好相貌。不止如此,叶致眉宇间却另有一股勃勃英气,一下子便中和了这副相貌中过于浓艳娇媚的部分,目光璀璨,令人见之忘俗。 她却并不是惊异于叶致小小年纪便已生得这样的好相貌,而是惊异于叶致这长相令她感到极为眼熟! 可她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了。 再转念一想,叶致是庆国公府的大小姐,京中勋贵之间姻亲关系之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哪里说得清楚?外甥多似舅,叶致长得更像乔家人,也是正常的。 “看你小小年纪,却懂染绣这样高深的技法,还能不一起为傲,着实不简单。”六王妃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这么费心,这上面的金翅大鹏鸟,可也是你绣的?” 叶致半屈膝礼了一礼:“殿下慧眼。” “还是个有佛性的。”六王妃夸了一句,指着响铃裙上那几只金翅大鹏给自己身边的城阳长公主、乐正大小姐等人看,“你瞧瞧,这形制,这动作,不是个精读过经书的,哪里绣得出来?” 城阳长公主也趁势抬举叶致道:“正是呢,这孩子前阵子给我绣了个《痴华鬘》的桌屏,我看着就极好,难为她懂这么些佛理。” 乐正大小姐看着叶致直笑:“叶皓清的妹妹,自然是好的。” 叶致忙道:“长公主殿下、乐正小姐过誉了。” 六王妃很是喜欢她这等温婉谦和、不骄不躁的性子,叫叶致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又笑问:“好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叶致道:“王妃殿下,我属兔!” 二婶容氏也笑道:“八月份刚过了生日。” “好好。”六王妃连赞了几声,又吩咐身边的侍女挽篆,“去,取那套绿牙拔镂尺来,送给叶大小姐。” 叶致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地道了谢,六王妃也不许她回去席上,命她在自己右手边高元霜等几位郡主县主的席上坐了。 高元霜跑过来拉着她坐下,又笑道:“好妹妹,我就说你这手绝活,总不会埋没了!你看,到底是我说中了吧!” 叶致只管做羞涩状:“是王妃殿下慧眼,你怎么就来邀功了呢?” 两句话说的席上几位郡主县主一同笑起来,其中一位看起来年长些的笑道:“平时我们碍着面子不肯说你,你看,这下被戳穿了吧。” 高元霜也笑道:“我和长生妹妹好着呢。来,长生妹妹,这位是安昌郡王家的瑶君郡主,你只管叫她莹姐姐就是。” 叶致在她引荐下,和几位郡主县主见了礼,各自齿序之后,发现席上叶致倒是最小的。 “还要诸位姐姐多关照了。”既然六王妃和城阳长公主都这样抬举她,又有高元霜处处为她照着想,叶致也不好一派小家子气,便随着高元霜的意思称呼她们姐姐。 瑶君郡主看叶致年纪虽小,却是知情懂礼,更绣得一手好染绣,十分难得。 便也高看她一眼:“长生妹妹不必客气,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平日有个华庄闹腾,一个人顶得了别人十个,见了你这样乖巧伶俐的,不知道有多喜欢呢。” 定安公主今日并没有过来。 叶致笑道:“往日在家里,我也是听大哥提起过的,定安公主性格活泼,很是讨皇上喜欢。” 高元霜接话说:“可不是,不然也不会带着她一起去探望永穆姑祖母了。” 叶致也听说了,自从进了冬天,永穆大长公主身上就有些不爽快。 想来是有了些春秋,所以每到换季时总要适应许久的关系,不要说是永穆大长公主,就是宫中一切待遇与太后相差无几的庄颖贵太妃,听说也是连日进着汤药。 叶府也派了乔氏和容氏前去问安。只可惜叶致年幼,又没有诰命在身,不得跟着同往,无法回报永穆大长公主之前赠项圈的情意。 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定情》,台上的小旦唱至情浓处:“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音节明,宫商正,风内高低应。偷从笛里写出无馀剩。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 台下就有夫人捏着手帕轻轻拭着眼角。 乐正大小姐叹道:“谁知道比翼分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这世上的事情,总归是脱不开出人意表四个字。” 第63章 叶攸手里的锦帕,都快要被她揉成咸菜干儿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这个贱人!居然如此算计,踩着她上位! 叶攸恨恨地顶着郡主们的那一席,叶致和几位皇家闺女谈笑风生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地裙摆,怎么到了六王府,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一定是祖母!祖母到底是偏心自己的亲孙女,明面上让她们一起绣裙摆,暗地里却让叶致偷偷准备另一份,到了最后,还是让叶致出了大大的风头。 自己不过是给叶致垫脚的! 她却从不曾想过是自己绣工平平,压根做不得高难度的花样,硬生生用了大力气把神鸟绣出来,最终也因为用力太过导致绣线开裂。 叶致只是替她弥补过错,维护整个叶家的体面。 叶攸只恨这是在王府筵席之上,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能冲到前面去,当着六王妃的面,拆穿叶致的虚伪! 她低下头,死死盯着面前的玲珑玉碗,眼中怒火放佛能把碗底也烧出洞来。 一旁挨着叶攸坐的叶敏却是脸色泛白。 她不像叶攸那般失了理智,一心认准这是祖母和大房联合起来演的一出好戏,而是立刻就反应过来: 叶攸绣的东西果然出了问题! 没人比叶敏更了解叶攸的水平,她事事要争先,读书要,绣花要,作画要,穿衣打扮也要,却从来没想过自己天资平平,压根当不得大任。 连带着自己也跟着受牵连,失了这样大好的机会。 却忘了那些开裂的绣花里,也有她自己的一份功劳。 “叶四妹妹,令姐可真是厉害!”坐在她身边的王小姐笑声对叶敏感慨,“染绣啊,多少绣娘都学不来的功夫。叶四妹妹,平日里令姐应该也有教过你们几手吧?” 叶敏知道王小姐是锦恩侯夫人王氏的娘家甥女,现在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六王妃几位皇室贵妇刚刚夸奖过叶致,除非她疯了,否则她怎么能说一句叶致的不好! “大姐姐是说过想让我们几个也跟着学的,可惜我们实在资质平庸,”叶敏笑得有些勉强,“做不得这样高深的绣法。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叶攸猛然听见叶敏这样的话,顿时怒上心头:“四妹妹你!” “我三姐姐是很想跟着大姐姐学的,”叶敏垂在桌下的右手一把拽住叶攸,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所以到现在还不死心呢。” 王小姐听见叶敏说她们其他姐妹都不懂得染绣,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笑着又说了句“你们姐妹感情真好”之类的话。 那边几位郡主还在和叶致攀谈,谈着谈着,就谈起了在东宫读书的几位勋贵子弟来。 旖海县主也问叶致:“叶大小姐,你表哥最近可好?” “劳县主惦记,嵩表哥一切都好。”叶致笑笑,“只是他之前……所以现在闭门在家读书,轻易不肯出门见客。” 这些贵女们对薛嵩的态度倒都是很崇拜,不知道是因为薛嵩打了陈是,还是因为她们看出了薛嵩和兰陵一笑的关系? 因为此刻在陈是的地盘上,叶致很是含蓄,直接薛嵩暴揍陈是的事情略过,直说薛嵩痛定思痛,正在闭门读书。 “哎呀,那真可惜了。”旖海县主摇摇头,“听说因为庄颖贵太妃身子不适,太医诊治之后说是心气郁结所至,所以皇上想要办几场热热闹闹的马球赛,也让太后和众位太妃也高兴高兴呢。” 提起马球赛,高元霜也顿时来了精神:“是呀,薛大少爷听说是难得的马球高手,不能参加真是可惜!听说他还跟契丹王子打过马球,那气势分毫不让!” 叶致有些汗颜。 看来自己真的是低估了薛嵩,这人才到京城半年,居然已经有名到这种地步了! 想起薛嵩送给自己的新读物,又想起高元霜看到那本书时两眼放光的表情,叶致不得不小心应对。 免得对面的诸位知道了薛嵩正是风靡京城的地下刊物作者兰陵一笑,会直接上定远侯府抢亲。 本朝并非没有女子上门抢亲的先例,而且脑残粉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哈哈哈,嵩表哥其实也没这么厉害啦。”叶致故作镇定地一笑,“其实他跟我说过,这都是幽州居民为了扬我国威,刻意宣扬出来的,其实他和契丹王子的水平不相上下,到最后也没分出个胜负。” 她在心里默默对薛嵩双掌合十,对不起了嵩表哥,为了你的人生安全,我也是不得已才往你身上泼了盆脏水。 瑶君郡主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抬手轻轻打了旖海县主一下:“快闭嘴吃吧,怎么满席的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是啊是啊,唉,舅舅家这道烤驴鬃驼峰做的就是好吃。”高元霜也觉得在六王府谈论薛嵩不太合适,也跟着岔开话题,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说,“我们家的厨子,就做不出这种鲜香来,一味的只是辣。” 她吃完一块,才放下筷子,来戳叶致的胳膊:“长生妹妹,你也快尝尝,别的不敢说,舅舅家这道菜可是我吃过最好的。” 叶致本来就爱吃,本来还得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夹了几筷子煲牛头,又吃了几瓣橘子就住口了。 此时听见高元霜如此夸赞六王府的烤驴鬃驼峰,她哪里还忍得住,也跟着又举起了筷子,跟其他几位一起尝了起来。 果然好吃。 叶致慢吞吞地嚼着烤好的驼峰片,似乎……里面有什么特别的调料? “真是奇怪,怎么会这么鲜香。”瑶君郡主也奇道,“往日里只以为烤驼峰就是香辣油腻,没想到还有这样清爽又香的。” “这厨子的火候掌握得可真好。”叶致放下筷子,取了手边的清酒饮了几口,“不禁火候刚好,肉汁都封在了里面,吃起来口感酥烂又嫩,不会让人觉得干干的。” 高元霜连连点头:“是哦,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汁多肉美,不像我们家的那种,口感好柴――我都不爱叫他们做这个。” 叶致嘿嘿地笑。 “好啊你个长生,是不是还藏私没说?”高元霜是了解她的,看她这种表情,就知道还有后话,“还不如实交待?等我家厨子也做得好了,我请你去家里,咱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岂不是比外面的男人还自在?” 旁边的几位都看着高元霜这副豪迈样子直笑。 也不怪其他人发笑,实是因为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就只有高元霜一副男儿装扮。内着靠色三镶领袖花绫圆领袄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还似模似样装饰了玉佩胡刀等等饰物。她这两年跟着长公主在外面游山玩水,回京时已经比普通姑娘家高出一个头了。 再加上本就站姿挺拔,这一身打扮越发衬得猿背蜂腰。 叶致也给她逗的发笑,一行喘一行道:“偏你爱打扮成小子样儿,还要跟外面的男人比?我看就京城里,也没几个男人比得过你去!” 高元霜不依不饶,只管逼着她把这烤驼峰的关键之处说出来,其他几位贵女也是好奇,所以非但不帮着叶致,还要跟着起哄。 又笑了一会,叶致才收敛神色,正色道:“告诉你也成,不过你可不许到处乱说,最后反而是我坏了人家厨子的事。” 不等高元霜回话,瑶君郡主便道:“这话说的极是。咱们不过是偶尔一食,好不好的也就罢了。人家厨子可是要靠这个生活的,万不可把他的秘方泄露了出去,断人生路。” 旖海县主几人也纷纷跟着点头称是。 叶致笑道:“可不是么,几位姐姐我是放心的,就单不放心元元你,怕你一高兴跟别人说了,岂不罪过。” “瞧你们说的,把我当什么人了。”高元霜拍拍胸口,“只管放心,你告诉了我们,我只回家自己研究,就不信凭我还做不出了?” 叶致道:“也并不十分难,我想王府这位厨子应该是在烤前,往片好的驼峰肉上摸了足量的竹荪粉。竹荪本就香味浓郁,磨制的粉末就更加滋味鲜美。以此预先调味,岂不是比平常所用的作料效果更好?”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再仔细回味,才发觉果然这烤肉中有山菌的鲜味,就知叶致此言不虚。 旖海县主是个直爽人,想通这一点,就直赞叶致聪敏:“长生妹妹小小年纪,不单绣得一手好染绣,还懂得这食谱中的门道,果然聪慧!难怪元元同你亲近。” 高元霜更是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可不是,表姐你说,我看人还能有错?” “你快算了吧,”叶致在自己脸颊上比划了两下,装出副害羞的模样,“人家姐姐不过夸我两句,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你反应倒快,先替我应下了。” *** 等席面上的菜肴换过一会,诸位小姐都是吃不太动了的样子,看到新上的菜品,不过略动动筷子而已。而主席上的夫人们,也已经拿着戏单子又点过了一轮,之前唱的几出不过是用膳饮酒前的消遣,重头戏到现在才算是刚开锣呢。 见高元霜这桌只顾着吃水果谈笑,六王妃便冲着她们道:“这拜寿的戏,想来你们年轻姑娘家也坐不住。元元,你和几位姐姐,领着姑娘们花园里玩去吧。” 高元霜正巴不得一声儿,她是最不喜欢安安静静听戏的,可今日来宾众多,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她向来备受宠爱,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去后面花园子里玩耍。 六王妃见她兴致高昂,少不得又嘱咐了一番几个大些的女孩子,又打发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挽烟跟着。 可叶致跟在高元霜和几位郡主后面一同出来的时候,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第64章 她们到了六王府的花园子里,就三三两两各自凑做了好几拨。[.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小姐们之间交往起来,也是各有圈子的。诸如高元霜、瑶君郡主和旖海郡主这几位皇室宗女,来往的也都是各府的嫡女长女。有性格差那么一点的,跟那些出身没这么高贵碰到一起,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像是叶攸吧,别看父亲官途坦荡,也颇得皇上欢心,可她削尖了脑袋也向往这个圈子里面挤,确实不能够。 看这叶攸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叶致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叶攸渴求的、叶攸在意的,只是“看起来真的很美”而已。 难道跟这些宗女贵女们来往真的那么有趣么?只怕未必。 叶致看了一样走在自己左侧的建宁侯府林大小姐一眼。 就冲着之前在风露居,林夫人跳出来针对自己、针对柳夫人的那段话,叶致就敢肯定林大小姐也不是个和善的。 和这种人来往,做什么都得多留着至少三个心眼。 累都累死。 “叶大小姐。”林小姐却并不准备放过叶致,刚才筵席上叶致出的一番风头,倒是叫林小姐越发看不上眼了,“叶大小姐,你说,王府的后花园,是不是比咱们家里的好看得多呢?” 谁跟你是“咱们”啊! 叶致暗自腹诽,脸上却依然笑盈盈地:“林家姐姐这话说得?我却不是很明白,王府的一草一木自然都是精心打理过的,可是我并无缘分见识过建宁侯府,不敢妄下结论,说个谁高谁低啊。”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一方面恭维了六王府景致清讫别具一格,一方面又暗暗踩给林小姐个想与六王府争锋的名头。 林小姐脸色不虞:“叶妹妹可是听不懂我的意思?我是好心提醒妹妹,六王府这精致景象难得一见,妹妹你可要好好记下来。回家再照着绣个什么染绣啊漂绣的,献给六王妃,说不定王妃殿下心里一高兴,又能赏点妹妹没见过的新奇东西呢。” 说完,她像是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一样,掩着嘴轻轻笑起来。 叶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点段位……也就是叶攸的水平。敢在这种场合说出来,还真是不怕坏了名声啊。 她不把名声放在心上,叶致却不打算被她拖下水去。 周围几个人看似还在边走边说笑,其实一个个耳朵都竖着呢,就准备看叶致准备怎么应对。(.无弹窗广告) 叶致摇了几下扇子,扫了走在前面的高元霜一眼,见她专心在看路边几株开得特别好的梅花,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就放下了心。 她还真怕元元注意到林小姐针对自己,要冲过来替自己出头。 叶致慢条斯理地走了几步,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林姐姐是喜欢王妃殿下赏的东西,俗话说长者赐不敢辞,我也不好转赠给你,否则岂不是不懂规矩了?再者,王妃殿下看我年纪小,赏下平日里的家常玩意儿,是长辈的一片心意。若按照林姐姐的说法,传出去让人以为王妃殿下赏了我什么稀世珍宝,岂不是辜负了王妃殿下?林姐姐,你说是吗?” 说完,叶致看也不看林小姐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了。 当她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就错了主意! 她是喜欢在人前装中庸,却不代表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踩她两脚! 想借着踩她展示自己、或者等着看她笑话的,不给她们点警告,还真以为她好欺负了。 叶致若是真的好欺负,为何叶攸叶敏站着父亲受皇上重视的先机,却分毫动她不得? 日后这几位准备看热闹的,若是想在背后败坏她,也会先考虑到今日所见,再斟酌斟酌自己够不够本事? 叶致一边走,一边差点笑出声来。 她身后的叶攸被一个人留在当下,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 叶致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番话根本不是在说林小姐,而是在敲打旁边的自己!叫自己别妄想和她争,就算争也争不赢,就算争赢了也还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是吗? 好个叶致,好个守柔不争。 一颗恶毒祸心,都藏在她那张看似平和的漂亮脸蛋下面! 为什么没人看出来? 六王妃也好,城阳长公主也好,甚至是上次的永穆大长公主,通通都被她骗过了。 叶攸心中大恨,心中念头转来转去,又觉得那主动挑衅叶致的林小姐是个明白人。 眼看着叶致马上就要走远,叶攸上前一步,拉着林小姐的手,露出一个自以为体贴的微笑来:“林姐姐,我大姐就是被祖母和婶母宠坏了,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林小姐原本就气不顺,听见叶攸这样讲话,非但不觉得叶攸是在踩叶致安慰自己,反而瞬间认定叶攸是来帮着叶致嘲讽自己。 声音瞬间尖刻起来:“这位妹妹,你是哪位?!” 叶攸一门心思只想借着林小姐给叶致点颜色瞧瞧,竟然分不出林小姐语气里的嘲讽:“林姐姐,我们之前没有见过,我父亲是户部郎中叶叔承,以后咱们常常一起玩耍,也就……” 不等叶攸说完,林小姐就冷笑道:“六王府的花园子真是格外美,晃得叶家妹妹都认错人了吧,我可不认识什么庶老爷的这位小姐那位小姐,妹妹你是要和哪位林小姐一起玩呢?可别是什么书令史家的千金吧?那妹妹你就找错了地方,那等人怎么进得来王府大门呢?” 她这尖酸刻薄的话甫一落地,周围几位小姐的神情顿时变了,退了几步,都是一脸鄙夷地打量着叶攸和林小姐。 林小姐的声音即高又尖,从后面赶上来的叶敏,走在前面几步的叶致,甚至包括高元霜姐妹几个,无一例外都听到了。 户部有书令史三十四人,林小姐让叶攸去跟书令史家的小姐玩,已经不是暗讽了。 她是把整个叶家的脸面往地上踩。 叶攸再傻,也知道自己被人羞辱了,脸皮登时气了个紫胀。 “林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叶致回过身,几步走到已经懵了的叶攸身边,气势凌人地质问:“林姑娘你出门少,认得的人少没关系。但你这样欺负我妹妹,是觉得我们叶家没人了吗?” 她又向赶过来的叶敏使了个眼色,叶敏会意,立刻细声细气地道:“大姐姐,你快消消气,我想林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毕竟建宁侯府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林小姐不认得咱们叶家,也不奇怪呢?” 叶敏这话讲得十分刻薄,一方面配合之前叶致所说,点出林小姐见的世面少,有点东西就要嫉妒;一方面直接点出建宁侯府早就是明日黄花,不被现在风头正劲的几家勋贵放在眼里,难怪不认识叶攸。 叶致很满意叶敏这番表现,微微一笑道:“四妹妹说得很是。不过我三妹妹为人宽厚和善,就让林小姐以为她上赶着结交,未免让人齿冷。” 平日再怎么斗、再怎么争,都是自己关上门的事。叶攸在外面被人如此羞辱,若是叶致和叶敏还是不识大体,继续窝里斗自己人,那索性趁早打道回府,不要出来应酬交际了! 听见叶致为自己说话,叶攸顿时傻了。 她怎么也想到,一向中规中矩的叶致居然会为自己说话,甚至不惜倒打一耙,“诬陷”林小姐。 “你!你们!”林小姐气得全身都抖,抬起手指着叶致和叶敏两人,连话都说不利落。 叶敏也不看叶攸,接了叶致的话,继续追击道:“林大姑娘,你喜欢小尺,只管去跟王妃殿下说。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难道王妃殿下会不赏你不成?” 听着叶敏讥笑林小姐,叶致做出长姐的拍头,拿着帕子,揽过叶攸的肩膀,装模作样地替她擦擦眼泪。 然后俯在叶攸耳边,冷厉地小声道:“装可怜你会不会!” 叶攸虽然还是摸不清头脑,但是叶致这么冷酷的声音她是第一次听见。 如此的陌生,那种几乎压倒一切的气势,让叶攸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想对着叶致大叫,凭什么我要听你的;也想像平常一样不管不顾地,直接对着不识趣的林大小姐动手。 可她几乎被叶致逼得喘不上气来,一切勇气都在瞬间消失了。 她抬眼看向叶致那张芙蓉面,只见叶致虽然是色若春花,依然笑微微的,那双眼眸却深不见底一般,冷冷看着自己。 她像是看着叶攸,又像是透过叶攸,再看向什么邈远之地。 放佛叶攸不过是她脚下的一只蝼蚁! 叶致不再是过去那个总是守着规矩、看起来还有几分娇弱的小姑娘了。 叶攸打了个哆嗦。 装哭这一招,可谓是叶致的绝学了,可是她深知在六王妃寿宴这种场合,叶攸如果就这么哭起来,那就是成心给人添堵了。 所以装可怜这一招,此时就用得上了,不单效果和装哭一样。 而且成本低,功效高。 极其适合叶攸叶敏这样没脑子又懒得动脑子的。 叶攸哪有叶数同她来得默契,却也除了听话没有别的法子。 便小脸一皱,一副要哭不哭委屈受气的模样。 只是那没有丁点儿诚意的敷衍架势,倒同她那奇葩胞弟叶皓武如出一辙。 林小姐气得就快要原地爆炸了,可她一无帮手,二无急智,叶攸这副模样,倒像是全都是她不懂分寸无理取闹。 扬着手直指着叶致姐妹几个抖了半天,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高元霜对她厌烦得紧,可毕竟此处是六王妃的底盘,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一群女孩子搞得如此剑拔弩张的总是不好看,便同瑶君郡主和旖海郡主对视了一眼。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于是高元霜便笑道:“这是多大点儿事儿啊,妹妹们话赶话的,难免有所误会,今日大家聚在一起,为的是给王妃殿下贺喜,何必如此计较呢?” 第65章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们见好就收吧,今天是六王妃的喜事,又是在人家底盘上,再闹将下去,没人能替你们收场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叶致自然明白高元霜话中意味,叶攸又被她吓唬住了,可林小姐却还是有些意犹未尽,“我我我”个没完。 叶致无奈,生怕这家伙继续不长眼色,再把她们拉下水了,便同叶敏拉着叶攸向前一步,轻轻施了一礼道:“林小姐,县主说得极是,无论如何,我们姐们先向你赔礼了。” 谁都知道她们姐妹几个没有错,但即便是这样,还要摆出一副示弱的姿态来。 这便是要给足了高元霜的面子,更可将林小姐的不服气一压到底。 几位县主郡主瞧着,在场又这么多巴不得看自己笑话的小姐们瞧着,林小姐总是害怕的。 只得也向叶致等人还了礼,便灰溜溜躲到人后不敢露头了。 见到林小姐这副模样,姐妹几个方才安了心。 叶攸忘恩负义惯了,此时发觉正跟叶致叶敏拉着手,便下意识地猛一抽手,像是两个人都生着瘟疫,随时会传染上自己一般。 叶致叶敏早也就习惯了她这副德行,平静得丝毫讪然都无,自然如常地同别家的姑娘小姐们说话。 叶攸就这么一个人端坐在那儿发着呆,倒是同那林小姐一样可怜了。 这边厢姑娘小姐们风起云涌,另一边叶数却是丝毫不为所动,那本《歧天剑道》她是天天揣在身上,没事就拿出来翻一翻。 而且为了防止那些小姐们找自己问东问西的麻烦,她这回还学聪明了,从叶致那里寻了张《水经注》的书皮包在了书册之外。 为什么要选《水经注》的书皮?这问题叶数可从来没有想过。 她只是问了叶致,哪种书是众闺秀眼中最无聊、且可以保证绝对没有人愿意给你一块儿讨论的。 倒不是叶致对《水经注》有偏见,作为一个嗜书如命的,她可绝不是只看兰陵一笑的。 只不过综合了京城闺秀圈子看书的套路,她唯一可以断定的便是大家都对这些专业性极强的书籍没有兴趣。 当然,况且又不是个个人都对叶府的情况那么了解,知道叶数是从来不看书,所以最多也就是寒暄几句“叶家二姑娘真好学”之类的。 高元霜开始也叫叶数这“刻苦”的架势给唬住了,还偷偷拉过叶致询问情况。[.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歧天剑道》毕竟还是本武学典籍,内容必然也都是招式拆解什么的,叶数看着看着就禁不住独个儿撇开了大伙儿老远,跟着书上比划起来。 先前叫林小姐同叶攸搅的,叶致倒是把她给忘了。 此时见状,不免又生怕她会情之所至“手舞足蹈了”了,便同身旁几位姑娘招呼一声,起身过去,意欲提点她多加注意些。 谁想她前脚刚走开,站在花园子一处长廊口上的崔尚书之女突然发出了不小的惊呼声。 围在她身边的几位姑娘也是一同骚动起来。 站在后面的人自然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可崔小姐几人杵在原地,肩膀微微耸动发着抖,也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吓呆了,将后面人的视线严丝合缝堵了个严严实实。 高元霜、瑶君郡主和旖海郡主身份最为显赫,自然也要迎上来瞧瞧出了什么事。 谁想说时迟那时快,崔小姐几人像是为了躲避由长廊内冲出来的什么“东西”,竟一下子全部蹲坐在了地下。 高元霜、瑶君郡主和旖海郡主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怎是常人,都是瞬间便出手将自家主子拉开了老远。 一来是怕崔小姐几人魂不守舍冲撞了她们,二来……谁知道那长廊里会冲出来什么“东西”? 接着崔小姐几人跌坐在地下闪出来的空隙,后面的姑娘们终于看清了。 冲过来的不是“东西”,但比“东西”可怕多了。 正是六王世子陈是啊! 高元霜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眼前长廊中陈是那雄赳赳气昂昂的身影掏空了。 也真是不怪崔小姐吓成那样,也就是她们几个县主郡主从小都是大风大浪的见惯了,不然只怕也是要被陈是吓瘫了。 自然也不是因为陈是长得丑才害怕,主要还是他的出现太过突然且太过不合时宜了。 虽说六王府是他家,可是六王妃叫姑娘小姐们逛花园子,他突然就这么闯进来了,大楚民风再狂放不羁,也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些。 他要是明礼温文还好,有那么多人在场,总不会闹出什么背德的丑事来。 况且也有那些常常和女眷们打成一片,人称“妇女之友”的公子哥。 可陈是向来不走寻常路,加上这一次他正心里憋着气呢,哪还顾得上这些! 所以这一群小姑娘们看到场景便是,一个双眼通红面目狰狞,边不停挽着袖子边狂奔的暴徒向她们冲来。 这摆明了就是要干架的架势。 可他堂堂一个世子,又怎么会同这些深居简出的小姐们有仇了? 问题是就算有仇,他也不能任性到挑在自己母亲寿辰这天亲自冲过来报仇啊! 多亏六王妃还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挽烟留下来盯着,可她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又棘手的场面,一时间也是瞠目结舌愣住了。 所幸高元霜同两位郡主东还算清醒,稍稍定了定心神,便准备再站出来,先将陈是拦下,同时朝着挽烟使个眼色,示意她这里有自己同两位郡主盯着,她快去向六王妃报信! 但陈是的动作实在太快,估计是把浑身的怒气力气全都使在了了两条腿上,还没等着高元霜她们说什么,一下便冲到了花园子当中。 昂首挺胸傲视着满园子的姑娘们,大声喝道:“薛癫他表妹是哪个!?给我出来!” 好半晌,花园子里都是静悄悄的,没人接他的话,更不知道怎么接才好。 没人有心思听他说了什么,脑海中转悠着的只有一个信息――陈是又要找茬了! 高元霜同两位郡主也是一样,还能试着说两句好听的拦一拦,此时他发起飙来,她们又万万不能顶撞呵责,毕竟身份辈分都是他更大。 难道就要任由他这么闹下去不成!? 就在高元霜同两位郡主对视一眼感到绝望时,有两个人同时应声站了出来。 正是叶致同乔鹤钰! 一看到叶致,高元霜反应过来。 薛嵩和陈是那事儿闹得满城皆知,可谁能想到,陈是这怂包没志气找薛嵩的麻烦,竟跑来找他的妹妹了! 怎么?他还想把两个女孩子打一顿解气不成?! 高元霜瞧了眼陈是脖子上爆出来的青筋,暗暗打定主意,就是和这个不上道的亲戚翻脸,也决不能叫他欺负了叶致去。 何况就是闹到了皇上面前,他陈是也是不占理的。 只不过到了这一步,高元霜又反而太担心,甚至还有些可怜起陈是来。 叶致可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个必定不是傻的乔鹤钰,啧啧,还不知道是谁倒霉呢。 叶致原本正同叶数说着话,便听到这边一阵骚动,接着就看到陈是从长廊冲了出来。 凶神恶煞跟要咬人一样。 她是离得远,故而没有高元霜她们受到的冲击大,心思便也就立即沉静了下来,推断出陈是八成是冲着薛嵩,或者说是冲着自己来的。 原本她还对陈是抱有一丝希望,毕竟找仇人的女性亲戚报仇这种事,实在不是常人所为。 可陈是那一句“薛癫他表妹是哪个”足以证明,他绝不是常人。 他是十足十的贱人。 陈是上下打量着叶致同乔鹤钰,停下了撸袖子的动作:“哼,就是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 叶致没说话,转眼瞧了瞧乔鹤钰,轮起年龄来乔鹤钰较长,自然应该是由她先开口回应陈是才是。 乔鹤钰也尚算冷静,甚至还不忘向陈是微微施了一礼:“世子殿下,臣女惶恐,确是有一表哥薛嵩,却不知是不是您口中的薛癫,若是殿下要找嵩表哥,只消遣人去侯府传召便是。” 薛癫的名号能在京城叫得响亮,也要全拜陈是所赐,她们俩也自然没必要装着不知道的。 高元霜此时也反应过来。 薛嵩和陈是那事儿闹得满城皆知,看来是陈是这怂包没志气找薛嵩的麻烦,就跑来找他的妹妹了! 怎么?他还想把两个女孩子打一顿解气不成?! 高元霜瞧了眼陈是脖子上爆出来的青筋,暗暗打定主意,就是和这个不上道的亲戚翻脸,也决不能叫他欺负了叶致去。 何况就是闹到了皇上面前,他陈是也是不占理的。 只不过到了这一步,高元霜又反而太担心,甚至还有些可怜起陈是来。 叶致的本事她知道,再加上个必定不是傻的乔鹤钰,啧啧,还不知道是谁倒霉呢。 陈是朝两人走近了两步,依旧是那副牛鬼蛇神又欠揍的表情,突然“呼”地一挥手点指向两人:“全京城上下,还有没有敢和老子作对的!那薛癫算是什么东西!” 因为同他说话的是乔鹤钰,所以陈是这话主要也是对着乔鹤钰说的,虽然三人的距离不算太近,却也免不得他那唾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尤其是乔鹤钰最为倒霉,只得赶忙拿帕子捂住了口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乔鹤钰见空气中不再有那吐沫星子了,方才开口:“世子殿下,若是您和我们嵩表哥……” 可是这一句话还未说完,陈是又是一挥手:“你闭嘴!这是我家!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哼!他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乡巴佬,敢跟老子叫板,也不打听打听,这京城是谁的地盘儿!?” 他这连珠炮儿似得一顿骂,乔鹤钰根本插不进嘴去,急得只能频频望向叶致。 叶致算是看明白了,陈是这一遭的叫阵,不光是因为不敢面对面的死磕,甚至也是不敢跟她们姐妹俩死磕的。 要不然以他那么不要脸的尿性,亲自动手打女孩儿也是不无可能。 薛嵩对付他是什么手段,那就是硬碰硬。 所以叶致清楚,像乔鹤钰那样跟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好啊,你说一句,那我就要说十句给你怼回去。 第66章 这一字一句的,跟先前薛嵩打在陈是脸上的那一记记重拳没什么区别。(.$>>>棉、花‘糖’小‘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叶致就知道他的软肋是先前国子监打架的耻辱,就拎住了狠狠说,就是给陈是再多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真的抬手打了自己。 这下换陈是张口结舌了,手举在半空中,“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致又是微微一笑,还不准备放过他:“世子殿下要想再说道说道也无妨,我看您闹得这么大的动静,只怕连六王妃殿下也要惊动了,到时候再铺开了讲一讲,看看您这么做是不是妥当。哦,说不定六王殿下也会知道呢。” 听到叶致说到要去找他爹妈告状了,陈是脸色不禁又是一变,好个小妮子,还真是同她哥薛癫一样歹毒。 六王知道了会怎么样,又会把他往死里打一顿呗。 陈是天不怕地不怕,可的确是有点儿怕他。 真豁出去照着这死丫头脸上来一巴掌?那自己更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叫老爹打一顿都是轻的,薛嵩肯定还要再来报复,还有叶致那个亲哥哥叶皓清,也必然不是省油的灯啊。 他正想着,汗水就顺着额角哗哗往下淌个不停,旁边几位姑娘看见了,都忍不住掩着嘴偷笑起来。 高元霜同两位郡主对视一眼,也不准备插话了,反正陈是不长眼去惹叶致,活该没什么好果子吃。 陈是思前想后,一面羞臊着自己那被打的经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面又是害怕被各方的人打一顿,只想着赶紧跑了了事。 可这么多人在场,就这么灰溜溜走了,岂不是更加丢人了!? 陈是沉吟了半晌,还是决定说一句声势浩荡的话,秉着宽宏大量的原则“原谅”叶致一回,但同时也有些害怕,叶致再拿话噎人怎么办? 于是便壮着胆子,又死命拿捏着他那几乎荡然无存的“男子汉气魄”,朝着叶致吼道:“哼!反正这事儿没完!你们兄妹俩都给我等着!” 最后这个“着”字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拔腿匆匆跑了。 只留下个仓皇而又有些可笑的背影。 谁能想到,这么一场闹剧风波,被叶致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高元霜觉得挽烟真去把六王妃招来了也不合适,便赶忙又遣人去通报。 反正这么大的事儿,总是掩饰不过去的,就让陈是再多嘚瑟嘚瑟,更何况六王妃要是现在知道了,也必然是一味袒护陈是,对叶致也没什么好处。[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叶致正松了口气,虽说也略微有些担心自己这就开罪了六王府了,却也并无甚在意。 倒是叶数提了根粗树枝来的举动把她好生吓了一跳。 叶数四下张望,腮帮子气得鼓鼓地:“人呢!?好不容易找了根树枝子来,看我怎么教训他!姐姐!这种人给他说什么说啊……” 叶致连忙扯了她一把,示意她瞧瞧现场的情势,叶数这才反应过来,忙把树枝子扔在了一边:“这人真是没意思,哼,还想会会他呢,没想到是个草包!” 高元霜可是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与叶致对视了一眼,待叶致将叶数拉走后,又说了好些圆场的话。 这一场风波也好歹才算平息过去。 *** 六王妃的来访实在出乎意料。 原本因为寿宴上叶致和陈是正面刚了一次,乔氏还大大地放了心——这下他们也算是把陈是得罪狠了,以后就算是皇上指婚,料想也落不到他们叶家头上。 不仅如此,就算是六王妃再欣赏叶致的灵巧绣工,可前有薛嵩聚众斗殴暴打陈是,后有叶致当众给陈是没脸,这可是次次都踩到六王妃的心尖上,还让她有苦说不出。 和六王府的来往,也是能免就免了。 可这六王妃难道真是个菩萨心肠,怎么好好地就往他们叶府来了呢? 乔氏一颗心是直打鼓,但王妃驾临,哪有他们说要或者不要的道理?还不都得老老实实大开中门迎接。 待六王妃免了众人的礼,和郑老夫人分主宾坐下,乔氏心中还是惴惴的。 总觉得是来者不善。 六王妃来访,却只见了郑老夫人和她两个,自容氏往下,那是连宣见的意思都没有。 若是只见郑老夫人就算了,她和六王妃并没有什么私交,也一起留下,是什么意思? 她出门时已经暗示了刘姨娘,抓紧派人去衙门里请叶伯承回来,这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有个商量的对象。 却不曾想六王妃这边是一点俗礼也不讲,寒暄了一会儿,又夸了叶府的摆设,就直接挑明了来意。 六王妃放下手里的茶碗,又掏出帕子优雅地压了压唇角:“府上大小姐,今年也有十一岁了吧。” 郑老夫人一惊,和乔氏对了个眼色。 俗话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六王妃突然而来,好端端地又提起并不在这里的叶致,这安得是什么心,也能揣摩个七八分。 乔氏只好硬着头皮笑道:“劳王妃殿下挂心,小女今年确实是十一岁。” 六王妃展颜一笑,继续柔声细语道:“可曾定了人家?” 事已至此,真是就连傻子都能明白了! 乔氏险些当场晕过去!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千娇万宠地养到这么大,不过是奉祖母的命绣了个裙摆,怎么就招惹上陈是这个魔头?! 乔氏手里的帕子都拧巴成一团儿了,心知六王妃这是要提亲的意思。 心里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大楚结亲讲究的是“六礼”,男家提亲,首先要做的就是“纳采”,由男子的父亲先派媒人去女家提亲,需将大约达三十种有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送给女家;女家亦在此时向媒人打听男家的情况。 先过了纳采这一关,双方都有意结亲,才能继续接下来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的步骤。 如今六王府预先一点表示也没有,也许六王妃只是受人所托,先过来打探打探叶家的意思呢? “这……到还不曾。”郑老夫人干笑了两声,一脸恳切地看向六王妃,“长生这孩子是早产,身子骨有些弱,前些年家庙里的师父给算了一卦,说是这孩子命中注定不该早嫁,否则怕是对双方命格都不好。所以前几年虽然有几家老姻亲提过,我都做主,给推了。” 不该早嫁的话都说出来,郑老夫人也是豁出去了。话说出口,六王妃如果打了退堂鼓,这叶致的亲事,也是要难找了。 但再难的亲事,也比嫁给陈是好了去了。 六王妃但凡还有点儿善心,也不该再提叶致的亲事了。 可六王妃要真是个普通人,还能养出陈是这样的儿子? 听见叶致至今尚未定亲,六王妃简直是大喜过望。 下一刻,在场的谁也没有料到,她竟然起身向着郑老夫人和乔氏行了个大礼。 这一礼行下去,整个乐寿堂正厅都慌乱起来。 郑老夫人和乔氏口中直道“殿下这是做什么”,一边忙不迭地过去搀扶六王妃。 六王妃眼角已经泛了水光。 她半推半就地被郑老夫人和自己贴身侍女扶坐到座上,已经是泫然欲泣:“老夫人,世子夫人,我已经年过三旬,膝下只有多闻这一个孩儿,眼看着他年纪渐大,亲事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上次我生日,见着长生,只觉得很好。” 六王妃又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泪:“自从知道长生把多闻狠狠教训了一番,我这个颗心啊,就更欢喜了。这样聪明伶俐的姑娘,你是叫我如何不喜欢呢?若是有了长生日后陪在多闻身边,多闻这孩子,定是能被教导上正途啊!” 说到这里,六王妃又一次要站起来跟郑老夫人和乔氏行礼:“今日我过来,就是想亲自向府上提亲,为多闻求娶长生。我也知道这样于礼不和,可若是王爷派了人来,哪里显得出我们的诚意?我和王爷都是真心实意看中长生,若能得她与多闻为妻,我们是不会让她委屈分毫的!” 乔氏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六王妃口口声声说是什么求娶,可堂堂王妃亲自来提亲,那是给你脸面。哪里是那等普通勋贵之家,还有思量的余地? 叶家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拒绝啊! 饶是郑老夫人和乔氏见惯了大风大浪,一时半刻之间,竟然也说不出什么话。 乔氏整个人抖得跟秋风里的枯叶似的。 一边伺候的碧玉都担心大夫人立时晕过去。 好在六王妃也不是不知道陈是的名声,她能厚着脸皮来“逼亲”,却不好意思在此等时候再说什么话逼着对方表态。 六王妃就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品茶,可看那架势,郑老夫人和乔氏不把婚事答应下来,她是不会回府的。 乔氏扶着座椅的手都在不停地抖。 她很想直冲上去质问六王妃,是自己做什么事情让她不快,非要这么这么害她的女儿! 她也很想像少年时那样,红衣烈马,身佩父亲所赠的宝剑,快意恩仇,不管不顾地把六王妃轰出去。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颓然的强撑着坐在这里,看着郑老夫人,看着六王妃。 看着郑老夫人抖着嘴唇,艰难地说出了:“能被王妃殿下相中,是长生的福气。” 然后束手无策。 第67章 叶致要和陈是定亲的事情,像长了腿儿一样在叶府散播开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听到的,无一不要叹一句大姑娘这是造了什么孽,小小年纪,就进了火坑。 叶攸在自己房里,把花梨木桌上的茶具全掀在了地上。 “为什么是她?!啊?!为什么是她叶致?!”叶攸面目狰狞地咆哮道,再也管不了什么隔墙有耳了,“她抢了我的功劳成全自己,她怎么还不去死啊!” “世子夫人,王妃?我呸,她也配!” 云桃战战兢兢地低下身子收拾一地碎瓷片,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现在的叶攸,看起来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而是从地府爬出来的阎罗王! 听不到回答,叶攸心中怒火更甚。 猛地抬起脚,对着云桃肩窝就是一记飞踹:“你个死丫头哑了是不是!” 云梨那张满脸是血的脸又一次浮现在云桃眼前。 “三姑娘明鉴啊!婢子,婢子只是在想,这大姑娘要嫁给六王世子……”云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忙不迭地挤出个谄媚的笑容,“六王世子那是什么人?这大姑娘嫁过去,能有她的好果子吃?” 云桃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窥着叶攸的脸色,继续道:“怕是不出两年,就给折磨死了!哪像三姑娘,日后定是嫁个文武双全的郎君,夫妻恩爱,诰命加身……这,这哪能比呢?” 人啊,总是要在灾难中成长。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云桃想在叶攸身边活得长久,不得不练出一身察言观色、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就像眼前,她话说的虽然粗糙了点,却着实点醒了叶攸。 也对,那陈是算个什么东西,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连狗都嫌。 文不成武不就的,偏还爱耍弄拳脚,小人一个。 叶攸想到这里,嘴角浮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更别说叶致的表哥薛嵩还打过陈是了。 陈是打不过薛嵩,想也知道要从叶致那里找补回来。 叶攸又不是没见过寿宴上陈是找茬的嘴脸,这种贱人看着就是个会家暴的主儿。[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她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不错,算你这丫头聪明。什么世子夫人,什么王妃,她叶致也要有那个命才行!老太太说什么不该早嫁,哼!指不定嫁过去的就是个牌位也说不定!” 跪在地上的云桃心都凉了。 叶家四位小姐,自叶致起,到叶敏为止,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心里最是清楚明白。 大姑娘最为聪明,待人也宽厚,三姑娘屡次挑衅,大姑娘也不过是反击而已。主动陷害这种事情,却是一次也没有做过。 倒是三姑娘,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小小年纪,就能日日夜夜诅咒自己的堂姐去死。 云桃有时夜里,都会想是不是自己前世孽债太多,才被罚来今生服侍叶攸这么个夜叉。 看看大姑娘房里的丫鬟,吃的用的且不说,最重要的是大姑娘待她们极好,人人都是有体面的。 再反观三姑娘,不单对大姑娘恨之入骨,更是连从小一直帮着她的四姑娘也不放在心里,暗暗地把所有人当成敌人。 这样刻薄寡恩的性子,早晚有一天,自己也会被用完之后像垃圾一样丢掉! 只是眼下只能先把叶攸的怒火应付过去,不是为自己想个出路的好时机。 云桃只有继续谄媚地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服侍着心情转好的叶攸更衣。 “三姑娘,夫人一会定要带着您去给大姑娘贺喜的,您可得开开心心地才是。”云桃边给叶攸整理下襦的裙摆,边笑道,“反正大姑娘也过不了几年好日子,您何必在这种时候和她别苗头呢?” 叶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如花娇艳,不由捂着嘴唇咯咯笑起来。 “你说得对。”叶攸努力摆出个慈眉善目的微笑,“何必跟个快死的人计较。” 有一句话她憋在心底,牢记母亲曹氏的叮嘱,在云桃面前都没有露过分毫。 叶致那个世子夫人的虚名算什么? 等父亲替皇上办成这件大事,她叶攸,可是够资格入宫的! *** 叶致的房里,却是一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景象。容氏带着叶数,冯氏带着叶敏,都在听到消息后过来恭喜叶致。 当然,这个恭喜下面的水分有多大,各人心中有数。 叶致还沉浸在被订给了陈是这个打击中没缓过来,正欲换身衣服去见母亲顺便问问详细情况,不想还没走出房门,就被一脸笑意盈盈地冯氏叶敏母女堵了个正着。 只好把她们迎进来招待,不想叶敏母女凳子还没坐热,叶数一手提剑,一手提着裙角,风风火火地就闯了进来。 “大姐姐!”好一声怒吼,真真是惊得叶敏端茶的手都抖了。 叶数眼里压根就看不到坐在一边的冯氏和叶敏,更别提请安问好了,只管冲进来拉着叶致的手:“大姐姐!什么也别说了,我现在就去杀了陈是那个狗贼!” 叶致目瞪口呆。 下意识的反手拽住叶数:“二妹妹,你说什么呢!” “大姐姐,我知道你心里苦!那陈是算什么东西,嫁给他你这辈子都完了!”叶数越说越是激动,连表情都有点儿狰狞起来,“这种贱人,娶了谁都是祸害人家姑娘,我合该替天行道,一剑把他捅死了,也算为民除害!” 在场的人当时冷汗都下来了。 冯氏平日心底再恨大房二房,也不得不起来帮着叶致拉人。 这污蔑皇族的话若是传出去,她们都不用活了! 叶敏也在旁边做小伏低地劝着:“二姐姐,俗话说祸从口出。大姐姐刚跟世子殿下订了婚,你就说这样的话。万一被传出去,你要大姐姐怎么做人啊?” 到底是做了十几年姐妹,就算平日里水火不容,叶敏却了解叶数的脾气。 果然一张口就掐住了叶数的软肋。 叶数提着剑的手松了松,往外面冲的劲头也小了。 紧紧拉着叶数的手,趁着这个机会把她手里的宝剑抢下来,叶致心里血都吐了两升。 这都是哪跟哪啊? 跟陈是定亲已经是倒霉至极,叶数这个小傻蛋居然还要来添乱。 杀陈是?杀得了吗?撇去六王府那些护卫高手不提,就算是真让她得了手,那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二妹妹,你还不坐下!”叶致板起一张脸,厉声道,“婚姻之事,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哪里是我们这些小辈能质噱的!” 叶致也不想用这种语气跟叶数讲话,可是没办法,叶数那脑子,你不吼她她根本就听不进去。 三个人连带着一众丫鬟围着叶数又是一阵折腾,好容易拉着她坐了下来,容氏这才急冲冲的也进了门。 看到叶数好好地坐在那里,容氏眼圈都红了:“长生,这丫头又给你添乱了!” “二婶婶快别这么说。”叶致扶着容氏坐下,“二妹妹是个义薄云天的脾气,一时冲动了而已,现在她已经知道错了。” 边说边不忘给叶数甩眼色。 接到叶致眼神的叶数本来还气头上,可冯氏和叶致都跟她讲了许多道理,叶数也晓得杀陈是这话不可再随便说。 叶数垂头丧气地站起身,对着容氏行了一礼:“母亲,我知道错了。” 容氏之前被她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见她认错,也没缓过来。 只不过冯氏和叶敏还在场,三房母女眼看着也就要过来,这时候多责骂她也没什么好处,只会招人笑话。 容氏只好勉强挤出个笑容,挥手算是放过了叶数。 好在冯氏叶敏母女两个都是聪明人,连忙趁着曹氏和叶攸没到之前,边取了东西送给叶致边说些吉祥话,对陈是的斑斑劣迹和种种传闻是闭口不提。 像是京中从来没有陈是的传说一样。 才算是把气氛炒热过来。 叶致这个主角只有坐在旁边干笑的份。 冯氏是个笑面虎,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没错。事已至此,再说些陈是如何如何混不吝的话,有什么用呢?六王府看中叶致,不管在哪里说出来,都是也只能是叶致和叶家的福气。 可叶致怎么能不甘心。 先前母亲打发刘姨娘来看她,把六王妃的话转述了一遍。 大意就是陈是今年才十四,叶致也还小,这亲事只是两下先定下来,等到叶致及笄,再议定时间不迟。 叶致听着就觉得不对,既然不着急,何苦急巴巴的亲自跑来,这就要订下?再说什么觉得自己聪明伶俐,那都是骗人的。 前有薛嵩痛揍陈是,把脸都打开花了,后有寿宴上叶致悍然迎击,把陈是说得落荒而逃。六王妃爱子如命,怎么可能真心喜欢叶致? 明知道叶致那些堂兄表哥的跟陈是不对付,叶致本人也不是随便揉捏的软柿子,还拼了命的要给陈是订下叶致为正妻。 这六王妃不是脑子坏了,就是别有所图。 叶致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国公府的世子嫡女,都还不是国公爷的嫡女,什么钱权势力,都是有限,能有什么让六王妃图谋的? 她想不通,就想找个靠得住、又聪慧的人讨论讨论。 第68章 叶数是不用想了,再和她说这种话题,叶致都不知道她能干出些什么来;叶皓清既是亲哥哥,又随侍太子,倒是个好人选,可他常年待在东宫,等收到家里的信赶回来,也得是明后天的事了;父亲母亲那边,叶致笃定他们即使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自己。[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思来想去,竟然想到了持盈法师。 可惜几房人都聚在博容轩向叶致道喜,她居然抽不出时间去见一见持盈法师。 *** 家庙之中,早有人先行一步。 乔氏坐在后院的厢房中,几次都差点哭晕过去,手中的帕子已经湿透了,眼泪却还是没有流干。 “小师傅,这如何是好啊!”乔氏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持盈法师,保养得宜的手也紧紧握着持盈法师枯瘦的手。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乔氏还是如同最初那几人一样,称呼持盈法师为“小师傅”。 相比乔氏的难以自持,持盈法师倒是淡定许多。 “夫人莫慌,这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持盈法师不慌不忙地拍拍乔氏手背,“此事来得突然,对方又是六王世子,看起来确实是难以转圜。不过……” 听到不过两个字,乔氏的背都挺了起来,像是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才抓住浮木一般急道:“小师傅果然有法子?!” 持盈笑道:“既然说定是及笄之后才来迎娶,就是还有两三年的余地。京城风云是瞬息万变,夫人可是最清楚不过的。自古同姓不婚,若是大姑娘与六王世子成婚,便是有违伦常。这背德逆伦之事,就是天意再上,也断乎成不得。” 乔氏浑身一震。 持盈法师话中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 可是叶致身世,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真的闹将起来,只怕叶致能不能保全性命还要两说。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和叶伯承是绝不会将这秘密戳穿的。 身份不能穿戳,又如何能以同姓不婚、有悖伦常的理由推掉六王府的婚事。 除非……除非持盈法师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叶致的身份已经不会为叶致、为叶府带来什么危险了。 她看着眼前古井无波的枯槁女人,想起了十一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持盈法师,那张娇艳如同三月春花的脸庞。[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明明是个温暖的冬天,乔氏却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噤。 持盈法师面色不变,那张枯槁苍白的脸上,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个单薄的笑容来。 *** 六王妃来访后又过了两天,城阳长公主打发人来请叶致。 说是临真县主新得了几只番邦进贡的白孔雀,稀罕的不得了,专程请叶致过去看的。 人来的时候,叶府四位小姐都正巧在郑老夫人跟前凑趣。 见是长公主派人来接,郑老夫人也不敢怠慢,叶致匆匆忙忙换了身衣服,就跟着长公主府的长史出了门。 先有六王妃,后有长公主,这些贵妇们一个个都把叶致捧得高,叶攸和叶敏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服气。 当着郑老夫人的面,叶攸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 酸溜溜地说了几句“到底是未来的世子妃,架子大着呢,那里是我们家养得起的”云云。 叶敏抬眼看见郑老夫人脸色不好看,连忙拉拉叶攸的袖子,暗示她别再说了。 郑老夫人看着她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就觉得气闷,心里头更烦了。 她这辈子顺风顺水的惯了,年老时就有几分糊涂,本觉得有乔氏和容氏两个能干的儿媳在一旁帮衬,总不至于犯什么大错。 没成想这一次就把自己最得意的长孙女儿赔了进去。 这几天正心烦呢,如今叶致给城阳长公主叫走了,郑老夫人就更不耐烦看见叶攸和叶敏了。 索性挥手让她们各自回去。 叶数那是巴不得一声儿,行了礼之后就风风火火的带着丫鬟跑了。 叶攸叶敏也一同从乐寿堂退出来,待走上了往西院拐的路,叶攸就先开火了。 “我说四妹妹,你这是怎么的?怕了叶致那死丫头不成?”叶攸慢吞吞地、满是恶意地问,“她成了未来的世子妃,你怕她要报复你?” “四妹妹,你也别怪做姐姐的说话难听,可道理就摆在这里。” “从前你也是没少得罪她叶致,现在要下船当好人,也得看叶致乐意不乐意不是?” “那死丫头,我就看穿她了,她可不是装出来的那样好心!” 一通话砸下来,叶攸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拿下巴冲着叶敏,仿佛是在等叶敏主动过来给她赔不是。 顺便保证自己还是站在她那一边儿的。 叶敏心中暗骂叶攸蠢货。 自己当然不是怕了叶致。 不过形势比人强,陈是不是个东西,但六王却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叶致注定要成王妃,那现在得罪她,可是没什么好处! 昨天夜里,父亲还找自己谈过,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自己晦光养韬,收敛一下锋芒,和和美美地和叶致把出阁前这几年度过去。 世子妃的身份虽然高贵,可以陈是的能力,也不过就是个吃空饷的空架子。 凭父亲和自己的手腕,未必就不能找个更好的夫家。 等大家都出了阁,才是真正一决胜负的时候呢! 至于三房,果然从里到外就没个明白人,到了这种时候,不但不懂要避风头,还偏要上去找不痛快,叶攸想死也别拉着她。 叶敏心中对叶攸的腻味越发浓重了几分。 不过叶攸这么莽撞倒也好,等自己撤步抽身,总要有个傻子继续吸引叶致和叶数的火力。 既然叶攸这么主动要去挡枪子,叶敏也只好说声谢谢了。 想到这里,叶敏又耐下性子,对着叶攸哄骗起来。 “三姐姐说得是,倒是妹妹我糊涂了……”她装作很是害怕的样子,“咱们家里,妹妹年纪最小,见识也短浅,猛一下子被六王府的名头唬住了。多亏三姐姐提醒,日后还是需要三姐姐时时提醒我才是。” 说着说着,叶敏还不忘眨眨眼睛,挤出两滴晶莹的泪花来。 叶攸果然被蒙骗住了。 看叶敏这样楚楚可怜,处处需要依仗自己的样子,胸腔中一股豪情猝然涌起。 先头那些对叶敏转变的不满也被迅速抛之脑后。 “四妹妹,你放心!有我在,叶致她别想从咱们这里讨了好去!” *** 比起叶攸和叶敏的各怀鬼胎,城阳长公主府上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有几分出乎叶致意料的是,做主请自己的并非好友高元霜,而是城阳长公主。 叶致到的时候,城阳长公主和高元霜正坐在一起絮絮说着话,母女两人靠得近,说话的声音又压得极小,故而没有一丝余音传出来。 听见通报说是叶大小姐到了,两个人都止了话头。 高元霜匆匆站起来,迎着叶致一起进门,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几眼,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好妹妹,你……你……唉!”说着说着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祸从天降了!” 见到高元霜,叶致一直强压在心底的那些怨恨和不甘,才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 在家时,母亲气得几乎要病倒,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是骤然间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更不要说一生刚强的祖父。 那天下午叶祖荫也到博容轩看了叶致,看着叶致乖巧的笑容,老人只有长长的叹气。 那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举起来,最终落到叶致头顶,轻轻摩挲了几下。 “如果这就是长生命中注定的磨难,那就让他来吧。”老人淡淡地说,神色中升腾起一种坚硬的近乎执拗的坚强,“我叶祖荫的孙女儿,绝不会就这么被命压倒!” 叶致明白那话语中暗藏的心疼与期待,狮子般的老人所能说出的最柔软的安慰。 所以她硬撑着,波澜不惊地继续过日子,好像从来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婚姻所影响一样。 高元霜这一哭,倒是把叶致也勾起来了。 一对好朋友相对着痛哭了一场。 城阳长公主也不说什么礼仪体统的,只是放任她们两个抱头痛哭,等哭泣声渐渐小了,才走上来把两个人分开。 “你呀,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说风就是雨的。”城阳长公主掏出帕子给高元霜擦擦眼泪,笑道,“刚才跟你说的话,一掉头全忘了不说,还把妹妹也给弄哭了。” 高元霜有点不好意思,拉着长公主的手摇了两下:“母亲!我这也是心疼长生妹妹啊……您快跟长生妹妹说说吧,免得她这一日日的心塞难受!” 那厢边已经有丫鬟服侍着叶致擦了脸,叶致收拾停当了,才上来跟长公主见礼。 城阳长公主一手拉着高元霜,一手拉着叶致,一同在坐了下来。 “长生,”城阳长公主的声音很是温柔,“亲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昨日我打发人去问过了六哥……这事,唉,说来你这也是赶上了。” 叶致被说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城阳长公主这话从何而来。 城阳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继续道:“有些事我也犯不着瞒你们,其实这事情说起来,也确实和你表哥薛嵩有些关系。” 第69章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六王妃爱子如命,陈是小时候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好,弄得六王妃更是如同惊弓之鸟,生怕他活不成。她又是个最笃信命理的,为了陈是的事,这些年来不知道请了多少高僧大德来算。” “偏巧这几年也不知道是陈是招了哪门子邪,”说到这里,城阳长公主顿了顿,优雅地把报应两个字改成了招邪,“先是生了场大病,又是被薛嵩给打的差点……破相。” 许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回忆,叶致满脑子都是国子监风波之后薛嵩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 还有兰陵一笑后来出版的新书:《巫山再梦》。 别看这书名字起得文艺至极,可那内容别提多限制级了,其尺度之大、情节之黄暴,直接刷爆了大楚黄。书。界。的新高度。 《巫山再梦》讲得是某年某代某朝某地,太监东一专横擅权,监察御史王知年刚直不阿,将东阉罪状一一列出,冒死上奏,却被害死狱中。夫人刘氏闻知,一头撞死。阖府上下一片兵荒马乱,只剩下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公子李瑾,小名是儿,仓皇从府中逃出,不想遇到家中恶仆,以巧言惑之,沦为土娼,历尽苦难。 整本书情节流畅,文笔不俗,要是不论里面那些对是儿一个大家公子沦落为最低级的暗娼的经过描写,还有那些不忍睹卒的性。虐。待情节,倒真不愧是兰陵一笑的作品。 大楚情。色。小。说。界因为这本《巫山再梦》的出版而进入了南风新时代。 京中那些好这口的大姑娘小媳妇是人手一本,里面的经典虐心情节也是被一提再提,其他作者争相借梗。 更可怕的是,很快就有眼尖的读者指出,这男主角是儿……好像跟京城一霸陈是有那么五六分神似。 特别是那些台词、动作一类的细节描述,因为兰陵一笑的高超技法,简直是栩栩如生、近在眼前。 叶致比旁人更知道些□□,毕竟《巫山再梦》就是在她的提示下成书的。 就说那书中第一反派,太监东一,可不就是陈旦的拆字么。 后来,连国子监那帮监生,看到陈是之后的眼神都不太对了――比之前更加嫌弃,生怕和陈是多说一句话,就带坏了自己的清名。 嵩表哥,可真乃陈是命中的业障啊。 也不知道六王妃看到那本《巫山再梦》没有。 在眼前这么严肃甚至还有点悲凉的情况下,叶致居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她扭过头,却正好看到高元霜憋着笑看过来的脸。 显然也是想起了《巫山再梦》风靡京城的事情。 城阳长公主也不晓得知不知道此事,不过她看到叶致和高元霜的动作,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依然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下子跟在六王妃心头剜肉有什么区别?她那颗心是又悬了起来,总疑心是陈是命格出了什么问题,是命里注定的灾劫。” 叶致有点听蒙了。 六王妃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像那等迷信之人。 而且这就更说不通了啊。 “殿下,我有一点不太明白……”叶致小心翼翼地说,“既然王妃殿下认定世子命中有劫,那想必也是跟嵩表哥有关系了。与我定亲,岂不是把灾劫带得更近?” 城阳长公主看着她的眼神里就带了几分怜惜:“谁说不是呢?怎奈龙虎山张真人赶来京城给陈是算了一卦,说是他这是财旺身衰,日主不能胜任之,其财反不能享,如三岁小儿要挑一百斤东西。凡财多身弱者,而柱中又有官杀,则财生官杀来克日主,其祸不可胜言。” 叶致在心底捉摸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这神神叨叨的一套说的是陈是今年命不好,要有大祸临身。 “张真人给六王妃的解决方案是……须得一位寅兔年八月所生的贵女为妻,酉月对申,天医入命,借其大运压制陈是的杀星,才能保他一生平安。” 叶致想起来了,六王妃确实是知道她生日的,虽然具体时辰不会知道的详细,可叶致属兔,这是六王妃在自己寿宴上亲自问的。 至于其他的,京城勋贵圈子就那么大,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个*不离十了。 叶致微微一愣,随即深深叹了口气:“就因为这样……” 何其可笑。 就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命理,六王妃就要叶致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好一个慈眉善目的王妃郑氏! 叶致的脸上还是毫无波澜的,在打击之下,反而柳眉微扬,目光灿灿,露出几分刚毅的神色来。 刚毅的几乎有些执拗。 倒是城阳长公主看她这副死撑的样子,很有些心疼。 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要面对权势、私欲以及人□□织而成的困境。 而叶致一个闺阁小姐,不论如何千伶百俐,对此也是束手无措。 城阳长公主想起昨日去见永穆大长公主时,姑母讲的那番话。 叶致和陈是的亲事,是一千一万个做不得。 否则他们陈家,在淫。弟。媳、夺□□之后,又要传出堂兄妹乱。伦。的精彩事了。 只是要退亲,也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的。 六王妃现在是铁了心的要借着叶致的命数给陈是冲喜,好在张真人说了,只定亲就有效用,女方命格大贵,过早成亲反而有损。 如此,离着叶致及笄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凭陈是的荒唐,还怕不能闹出事来? 只要陈是那边出了岔子,到时候长公主在背后推波助澜,不愁亲事不黄。 她不好对着叶致明说,只能慈爱地摸摸叶致娇嫩的小脸:“你这孩子,可千万不要钻了牛角尖。” “殿下……”叶致被她温柔的安慰,登时觉得自己依然是个可以随意撒娇、觉得痛了就可以哭着找母亲求安慰的小女孩,眼中不知不觉又含了泪珠。 长公主微微倾身,把叶致揽在怀里,郑重其事地道:“别怕,人生还有那么长,你未来的路……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就这么拴在了陈是身上。” *** 从城阳长公主府回来,叶致把自己关在房中,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把长公主的话思索了一遍。 最终只有一件事,她莫名有了把握。 那就是她和陈是的婚事成不了! 那日哭过一场,又得长公主和高元霜细心安慰,叶致也算是终于看开了。 就算是最终人世无常,自己已然只能嫁给陈是。 凭她的手段,还怕一个绣花枕头? 陈是一个连仗势欺人都做不好的草包,叶致有本事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再者,嫁给王爷,也不是这辈子就栓死了,大楚开朝以来,王妃蹬了王爷的戏码也不是没演过。 归根到底,娘家和自己都够硬气才是最重要的。 叶致自觉舒心了许多,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了才对。 又过了几日,叶府也算是在这场无妄之灾中平静下来。 父亲和母亲也过来看过叶致几次。 叶致察言观色之间,倒觉得双亲神色平静,完全不似当日刚刚得到消息时的颓然。 她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想想城阳长公主那番话,后来还取了个做工十分精致的钳螺钿长方茶盘给自己,说是永穆大长公主要她代为转交的。 如此厚爱,倒让叶致有些受宠若惊。 想来,父亲那边也是知道了什么消息吧。 她就这么优哉游哉地过了一段日子,府中长辈怜惜她小小年纪就被订了门破亲事,对她的管束就不由自主松了些。 叶敏也不知道是怕了未来世子妃这个名头,还是别有所图,居然也暗暗辖制着叶攸,没再来搞事情。 除了要三不五时拉着要去把陈是暴打一顿的叶数,叶致的生活可以算得上是十分美好了。 叶府之内,在人人都各有心思的情况下,一个新年也是过得热热闹闹,和睦无比。 到了开春,高元霜就来信约着叶致,说是要去永宁寺上香。 临真县主这几年在皇上面前的宠爱是有增无减,叶家自然也乐得让叶致和她多亲近亲近。 因为,叶致禀明了郑老夫人,就和高元霜定下了三月初三前往永宁寺上香的事。 *** 永宁寺坐落于京城京城近郊,系前朝中宗大兴土木所建造,据说大相国寺的九层主塔高达四十九丈,每面各层都有三门六窗,其雄伟壮丽,百里之外就可得见。 如今历经百年风雨、经年战火,永宁寺依然庄严雄伟,是京城勋贵乃至百姓,最喜欢前往拜佛上香,祈求平安的地方。 叶致和高元霜各自带着侍女,婉言谢绝了知客僧人的陪伴,自行在寺院后面那片园子中逛着。 高元霜拉着她的手,嘻嘻哈哈地指着寺中宝塔笑道:“长生,你平日是最虔诚的,那我考考你,这永宁寺最出名的景观是什么?” 叶致也笑着推了高元霜胳膊一下:“你考我?那我可是要彩头的,不然不是白白被你占了便宜去。” “偏你小气!”高元霜吐吐舌头,笑道,“要彩头嘛,倒也容易。听我娘说,永宁寺主持世代相传,养着一株百年的茶树,名为‘冰雪凝霜’,是极难得的珍品。你要是答得出来,我就少不得涎着脸,仗着我娘和舅舅的名头,去讨点茶叶来送你,你说这彩头够不够呢?” 第70章 “看你这么诚心,我也少不得大发慈悲的讲给你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叶致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才缓缓道,“永宁寺兴建于前朝慈尊年间,慈尊就是中宗的年号。中宗此人一生笃信佛教,极至晚年,穷全国之力耗时十年,终于兴建了永宁寺。永宁寺的规模乃历朝之最,为防止火患,全部是砖土结构。其辉煌壮丽,无与伦比。主塔刹上有相轮多达30重,周围垂有纯金打造的金铃,再上为金宝瓶。宝瓶下有铁索四道,引向塔之四角,索上也悬挂金铃。‘每当夜静,铃铎为风所激,清音泠泠,声闻十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能够遥遥望见主塔刹顶金宝瓶的地方。 高元霜连连点头:“不愧是长生,这头头是道的,我服了。” 叶致抿着嘴笑,又伸手去拧她的嘴:“促狭鬼!先是要跟人打赌,赌输了又嫌人家话多了,你让我掰开你的嘴看看,里面可别是一副铁齿铜牙吧?” 高元霜连忙躲开:“哎呀哎呀,别拧我!我的牙口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我要去跟主持讨茶了,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可不要乱跑!” 说完也不管叶致怎么搭话,带着自己的丫鬟就往内院跑去。 像是怕跑得慢了,会被叶致抓了吃掉一样。 “这个元元,还是火急火燎地。”叶致有些好笑的摇摇头,转身对着自己身边的佩玉和琼琚道,“县主去讨茶了,咱们也不在这干站着。去那边的亭子坐着等她就是。” *** 永宁寺后山,大片大片的桃花已经开始次第盛放,春风吹得正软的时候,随着风动,花香也像是有了实体一样,层层叠叠地荡漾开来。 叶致在垫了绣敦的石凳上坐了一会,总也不见高元霜回来。 花香婷婷袅袅地散去了,过了片刻,随着风又来,四下只余一片寂静。 这后山门禁森严,普通香客不够资格的,也入不了门。 因此,这日头正好的时候,园子里只有叶致一个带着丫鬟坐着。 颇有些无聊。 佩玉怕她坐得久了,染了石凳上的凉气,一边弯下身子替叶致理着裙摆,一边说:“姑娘是不是也去边上逛逛?我看县主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叶致眯着眼,抬头看了会天,才道:“刚已经绕着桃林转了一转,这会子脚怪酸的。” 看她犯懒,佩玉也不好强拽她起来,只好闭嘴闷声整东西。 被暖融融的日光照着,叶致和琼琚都有点漫不经心起来,倒是琼琚眼尖,指着叶致的腰带小声问:“姑娘!姑娘的禁步怎得不见了?!” 叶致睁开眼睛,下意识往腰间摸了摸。(.无弹窗广告) 果然那个缀玉嵌宝石的荷叶玉禁步没了踪影。 “怕是方才逛的时候落在桃园边上了。”佩玉犹豫了一下,“打从那边回来好像就没怎么看见。” 叶致想想,倒是迷迷糊糊的没什么印象。 本想说丢了就算了,可佩玉和琼琚都是着急,怕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捡了去,若是有眼尖的认出那是叶家大小姐的随身之物,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来败坏呢。 毕竟听说陈是现在是卯足了劲儿要把叶致这门亲给退了。 就跟谁稀罕和他定亲一样。 叶致无法,只好站起身,让佩玉和琼琚在这附近找找,“我去桃林那边看看,你们留在这,若是临真县主来了,也好叫她知道。” 她自顾自往之前走过的地方去,只是一路仔细看下去,也没见着自己那块禁步。 那么明晃晃的一串玉石宝珠,总该很显眼才对。 难不成是之前上香的时候落在了大殿里? 也不对啊,当时身边有知客僧陪着,加上服侍的婆子丫鬟林林总总有十几个人,总该有一个人看到了才是。 日光照在身上,还是那么暖,桃花的香气也还是那么烟雾缭绕一般的飘荡着,叶致低着头寻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怕是真被人捡了去了。 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闷闷不乐地转身准备回去。却不想她这个回身回得毫无预兆,险些撞到身后的人。 好在那人反应敏捷,微微一顿之后,迅速就撤开了身子。 叶致却给这个一身玄色衣衫的人吓了一跳,有点惊恐地掩住了微张的嘴唇:“你……你怎么在这里?!” 更关键的是,她居然没注意到身后一直跟了个人! 站在她对面的男子身姿挺拔,俊逸眉宇间却流露出一丝无奈之色:“叶表妹……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要掉点东西?” 居然是秦烁! 叶致顿时有点汗颜。 她也是不明白,从小行事从不出岔子,就是叶攸和叶敏那么卯着劲儿要找麻烦,也总是铩羽而归。可为什么每次狼狈的时候,总能被秦烁看见! 第一次是她空有聪明却不懂市井人心,差点被人抢了镯子,虽然秦烁见义勇为,却也害得她跌坐在尘埃里。 第二次则是她言语暗示薛嵩写黄。书报复陈是,却被秦烁一字不漏的听了过去,还顺便抓住了她看薛嵩作品的小辫子。 第三次她被订婚给了陈是,已经是被传得满城风雨,却又在丢了东西的时候给他撞见了。 难道这烁表哥也是她命中的灾星不成? 可惜叶致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毕竟秦烁手里还攥着她看薛嵩小说的把柄呢。 “烁表哥……真是爱说笑。”叶致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比起善解人意的薛嵩,秦烁就有点不近人情了:“不是开玩笑。” 叶致顿时哑了。 这让她怎么答话啊! 秦烁也没说话,只是往前迈了一步。 叶致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也退了一步。 秦烁的剑眉就拧了起来,难道他会吃人不成? “烁表哥,我,我不是……”枉费她一世聪明,在秦烁面前却是丝毫施展不得,因为心虚,叶致的小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而且还有越跳越快的趋势。 完全不见之前吓退陈是的气势。 “不是?”秦烁有点好笑地抬起右手,把手掌中那块坠着各色水晶宝珠的荷叶玉禁步展示给她看,“难道这东西不是表妹你的?” “啊!”叶致一愣,“原来是被你捡了去!” 秦烁看着她这一串小动作,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正是,既然是表妹的东西,就拿回去吧。” “那就多谢表哥了。”叶致小声道谢。 犹豫了一会,才挪着步子慢腾腾地往秦烁眼前异动。 秦烁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叶致慢吞吞地走。 好在他俩之间也就是几步远的距离,再怎么慢也快走到头了,这要是个天涯海角,叶致还不得走到地老天荒去? 谁知道叶致刚要伸手的瞬间,秦烁居然一抬脚,退了一步! 叶致气结。 说了要还,怎么到头来又玩这一手! 就算要报复她刚才见到他像是见到变态杀人狂的举动,也不用这么耍她吧? 她的舅母可是他姑姑,他就不怕自己去舅母那里告状? 秦烁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抿,居然是笑了。 “表妹,我看这片桃花开得正好,不如表妹与我一同去看看可好?” *** 叶致这才觉得秦烁的行为有些反常。 据她所知,秦烁从来不是个举止轻薄的登徒子。 而且他是有名的寡淡,虽然是个英俊昳丽的美男子,却让等闲人不敢亲近。 怎么会突然要约叶致一起走走。 要知道之前秦烁可是连看到她快摔倒了都没出手扶一下。 难道是青天白日里被雷亲了,突然转了性子不成? 叶致心里头嘀嘀咕咕的,脚下却不敢怠慢,机械的跟着秦烁往桃林里面去。 她一边走,一边不忘抬眼偷偷观察秦烁的表情。 然后又在心里头叹气,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就没什么表情呢? 难道嵩表哥写的果然没错,要融化一座冰山,只能用那种强硬手段? 这个烁表哥……不会是因为嵩表哥暗地里脑补他的情史,所以要杀她灭口吧?可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书也不是她让嵩表哥写的啊…… 她叶致充其量只是给薛嵩提供了一点,嗯,叶皓清日常生活的小素材而已。 丝毫没注意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表妹。”秦烁叫了她一声。 “是!”叶致下意识应了一声,抬起头,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跟着秦烁走到了棵足有两人合抱宽度的树下。 桃花兴冲冲地开着,被风一吹,陆陆续续有些软嫩花瓣飘落下来,落到叶致肩上。 如果不是跟秦烁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叶致都要赞一声人间仙境了。 “表妹,你是不是真心愿意嫁给陈是?”秦烁也不管叶致的反应,皱着眉就直接问了出来。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沉默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废话…… 怎么会有人愿意嫁给陈是啊! 只要是脑子没病、心智正常的人,就不会想跟陈是那种贱人攀上关系。 叶致叹气。 之前因为见到秦烁而莫名其妙有点跳脱的心思也平静下来。 “表哥,这件事……”叶致苦笑,“我要,或者不要,有那么重要吗?” 秦烁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处在我这种位置,其实并没有被赋予选择的权利。”叶致摇着头,脸上的笑意还是带了几分苦涩,“命运不会让我选择要或者不要,我有的,也许只是嫁给陈是,或者……青灯古佛。” 第71章 秦烁知道她说的不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如果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或者抓住陈是的大错,叶致要是想退婚,就是疯了。 强行退了六王府的婚事,叶家能做的,只能是让叶致出家。 从此青灯古佛常伴,了此一生。 相反,陈是却是毫发无损,可以继续他那可笑的人生。 命运从来不公。 “所以……表哥,以后也可不必问我。”叶致抬起头,对着秦烁又笑了一下,“就当我十分满意这样的亲事,岂不是对谁都好。” 秦烁摇摇头:“不错,是对谁都好,除了你自己。” 他想起在西市第一次见到叶致时,小姑娘一腔热血,只想着帮助被欺凌的贫苦老人,虽然差点被人抢了东西,却也还是十分洒脱,觉得帮到了人就是好的。 那样的青春年少,不知愁。 第二次见到叶致,她和薛嵩“狼狈为奸”,谈笑之间就定下了毁人清誉的“毒计”,叫秦烁这样稳重的人都忍不住冷汗。 听继母说起叶致的处境,他莫名其妙的,竟然有些心疼。 那么个韶华璀璨、聪明灵巧的女孩子,居然要被陈是那种人渣给毁了。 若不是今日替父亲来永宁寺办事,又恰巧看到了叶致和临真县主一同前来上香,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叶致抬头,对上了秦烁的眼睛。 “烁表哥,虽然你说得不错”她笑,“可我真的……毫无办法。你总不能叫我逃婚吧。” 叶致平日大家之风,行止有度,气势卓然。 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秦烁不由抬手,像个大哥哥一样摸摸她的头。 “办法并不是没有,”秦烁淡然道,“陈是那种人,只要时间足够,总能抓到他的把柄。” 他说的冷漠,似乎内心毫无波动,脸上却已经显露出杀伐决断的气势来。 叶致本也没将秦烁的话当真,只当他是同情自己,所以才在偶遇之后安慰几句。[.超多好看小说] 可是看秦烁的神色,又不由自主的有些相信。 相信秦烁会帮自己摆脱陈是这个困境。 “那我可就等着烁表哥的好消息了。” 她本也是极为洒脱之人,秦烁与她原是姻亲,一表三千里的表兄,受舅母秦氏的影响愿意帮她,她自然是感激的。 秦烁微微一笑:“不必客气。” 一直到叶致的身影走得远了,秦烁才有点偶然地想到,这个叶表妹,还真是有着好几张面孔啊。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叶致呢? *** 再翻过年,叶致就要及笄了。 虽然有跟六王府的婚约压在头上,一旦及笄,婚事只怕也要提上日程。母亲每每提及此事都是泪流不止,可总不能不过日子不是? 因为有前年订婚的事,祖母自认是走了一招昏棋,害了自己最得意的孙女儿,心下十分不好受。 所以还没过完六月,就叫了母亲几个过去商议,说是要给叶致热热闹闹地过一场生日。 虽然跟及笄这样的大日子不能比,可好歹也不能太简单了。 这日,乐寿堂里正商量着,叫几班小戏,席面上也一定要安排上得月楼最拿手的水晶脍,叶皓清就匆匆忙忙进了屋。 郑老夫人见到叶皓清,就是一愣:“清哥儿,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祖母,母亲,二婶婶,赶紧吩咐下人准备吧!”叶皓清面沉似水,“宫里面庄颖贵太妃薨了!” “什么?!”郑老夫人尚不曾说话,乔氏却大惊失色,“噌”一下站起身来,“贵太妃薨了?!什么时候的事?!” 叶皓清抹了一把汗:“是卯时初刻,刚下了早朝没多久。二十七下钟声,正是大丧之音。太子怕咱们府里还没得消息,特地派我赶回来报信。” 没多久,皇上的旨意就颁下来: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三月不得婚嫁。 旨意虽然简单,但是据这几日接连出入东宫陪伴太子的叶皓清所言,皇上十分哀恸,太后也叮嘱皇上丧事一定要办得风光体面,甚至有破格大办的意思。 皇上日日在灵前祭祀,朝野上下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内外命妇,都没有闲着的。大臣们哭丧,命妇们随祭。叶府上下,郑老太爷领着几位老爷自不必说,后宅内除了郑老夫人之外,儿媳一辈以乔氏为首,皆有诰命在身,每日入朝随祭,过了未正方回。 不止如此,因庄颖贵太妃只有九王一子,九王又先于庄颖贵太妃去了,皇上为了给庄颖贵太妃极尽死后哀荣,特特决定在神龙殿祭祀五日后方请灵入陵。先帝陵寝距京城来往需十数日。请灵之后,还要按规矩停放数日,才入地宫。 皇上亲自送灵,命太子监国,诸位皇亲勋贵和诰命等随往。 算来,就要一月有余。 叶府自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算起,长辈们皆要随行。 至于几位少爷小姐,叶皓清已经是东宫属臣,太子监国,他需得随侍在东宫待命;叶皓怡叶皓安自不必说,自两年前一别,还未回过京城;剩下一个能主事的叶皓宇,偏偏上月里被叶季承安排出了远门。 如此一来,竟是无人能主持大局。 郑老夫人本想上报乔氏产育,把她腾挪出来,处理家中一应大小事务。可叶伯承一听便直言否决,言称不妥,乔氏自己也无这意思。 最后商量来计议去,几位小姐是同年生人,都是快要及笄的。何况叶致许配给王府世子,便是未来的六王妃,早些协理家事也无不妥。 于是便安排了她们姐妹四人以叶致为首,治理家事。 庄颖贵太妃起灵前两日,定远侯夫人秦氏打发了府中管事来见乔氏。 定远侯府管事走后,乔氏便把叶致叫到自己房中。 “长生,你这是第一次理家,就是再聪慧,也难免有不趁手的地方。”乔氏满脸慈爱地替叶致理了理素服,“我已经安排刘姨娘留下,她是跟着我办老了事儿的,你又不懂或者难办的事情,只管请她出面。府中那些老油条们,就是再奸猾,见了她就如同见了我,谅他们不敢蒙骗于你。” 叶致知道这是母亲担忧自己年少,若是被那些管事媳妇蒙混过去,日后提起来少不得要丢些脸面,故而才把自己身边最贴心的刘姨娘留下:“母亲放心,长生不敢独断专行,又不懂得一定先问过姨娘再说。” 乔氏这几日一直神色凄楚,听到叶致这样懂事,才强颜笑道:“好孩子……你大舅母刚刚派人来,说你二舅母报了产育,留在府中。若有外院的事情实在为难,你就去找二舅母。” 叶致点头:“母亲放心,外院若有事,我会好好斟酌的。倒是母亲和父亲,要保重身体才是。” 因日头炎热,叶致四姐妹每日一早,便在东路的水榭中理事。每天卯正时分开始,到午正才算散了。午后若仍有事情,便是各管事媳妇报到叶致那里,由叶致斟酌着处理。 这些下人心中也各有算盘,叶致是未来的六王世子夫人,这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娇客。其他三位小姐,除非是撞了大运,否则日后许配的人家,断断越不过叶致去。 理家一事,郑老夫人的意思她们哪会看不出来?这也是为了叶致日后嫁到王府,不会手忙脚乱罢了。 自然是事事以叶致为重。 这样两日下来,叶数是个怕麻烦的,有人出头,她乐得万事不管;叶攸和叶敏两个,碍着六王府,碍着这些管事媳妇都是嘴里不饶人的,也不好太过为难。 下人中更有管事的要随着出行,有要先行一步跴踏下处的,也有刘姨娘这等要留下来看顾自家小姐的,也都是各个忙乱,无暇他顾。 郑老夫人等人临行前,四个人倒是把府内事务处理的有声有色,纹丝不乱。 *** 这日,管事媳妇们所报的诸事已经处理完毕,叶数就迫不及待要会自己院里练剑——她自从得了叶致那本《岐天剑道》,一直沉醉其中精妙的剑势,其他事情都退了一射之地。 叶致心里明白,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便随便叶数去了。 叶攸脸上的表情就更难看了一点,像是谁欠了她八百贯钱又跑了似的,见叶数忙忙地去了,就撇着嘴冷笑道:“二姐姐真是好兴致,这可是国丧期间。” 叶致正跟刘姨娘说话,听见叶攸找茬,头都没回地淡淡道:“三妹妹这是什么意思?既然知道现在是国丧,更该管束好自己院里那几位姨娘才是!” “你!”叶攸哽了一下,但是想想父亲那几个姨娘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说不出话来反驳叶致。 她也算长大了两岁,通了点事理,知道这种情况下说再多也只能显得自己无理反缠。只好眼神如刀地狠狠扫过叶致。 看叶攸又想要犯蠢,叶敏就觉得心很累。 这几年为了防着叶攸拖自己后腿,她不晓得花费了多少心思。可三房从叶季承开始,就荒唐的不像个样子,叶攸在这种环境里,怎么能有多大长进? 第72章 叶敏再心力交瘁,也只是堪堪拉着她别出太大的丑而已。 时至今日,叶致已经占尽了优势,自己不藏拙,难道还要送个把柄给她拿捏不成? “唉,时辰不早,还没吃午膳呢。”叶敏站起身,抬头望了望天,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水榭虽然凉快,但坐久了也有些受不住。两位姐姐若是不介意,容我先行一步,回自己房里用饭了。” 叶致这才抬起头笑道:“妹妹慢走。”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彼此都明白现在这个阶段,相安无事地渡过去,才是最好的。家中不出错漏,就是她们有能力的证明。 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叶敏也不管叶攸如何,带了自己的丫鬟径自出了水榭。 叶致见她去了,又对着叶攸淡然问道:“二妹妹和四妹妹都回去了,三妹妹你呢?若是想留下来和我一同查看这些旧例,我自然欢迎。” “哼!”叶攸冷笑道,“看旧例这样的好事,哪里轮得到我?日后要做王妃的是大姐姐你,大姐姐就慢慢地看、好好地看,只是不知道我们府里这些例,到了王府能不能用的上呢?” 说完也不等看叶致如何反应,转身就冲了出去。 刘姨娘皱着眉道:“这三姑娘怎么还是这幅脾气,大姑娘,你可别往心里去才好。听夫人的意思,这婚事……” 叶致笑着打断她:“姨娘放心,我心中有数。如今国丧期间,这婚事能不提,就不提了吧,免得惹上麻烦。”她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三妹妹这脾气,我看这辈子是改不了了,姨娘何必为了注定的事情生气?” 刘姨娘也就不再提叶攸,帮着叶致把府中婚丧嫁娶等大事的旧例一一理过,再抬头时,已经过了到了未时初刻。 叶致放下账本,伸了一下胳膊,才吐吐舌头笑道:“看得太专心,倒是耽误姨娘吃饭了。” “大姑娘这样专心,我可是求之不得,哪里来的耽误。”刘姨娘一脸欣慰,“已经到这个时间,大姑娘要不要直接传饭送到水榭?用过饭再回去歇午觉,也使得。” 佩玉也在一旁笑道:“是啊,我刚刚去大厨房看了,今天中午按定例给四位姑娘准备的都是火腿鲜笋汤、风腌果子狸、糟鹅掌鸭信并绿畦香稻粳米饭。[]二姑娘她们几位房里的丫鬟都已经领了去,只剩咱们。” 叶致听了菜名,方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问刘姨娘:“阿兕最近是怎么个吃法?依然跟着姨娘一起吃么?” 刘姨娘笑道:“是呢,一直是等着我回去他才肯吃。” “这可不好,我饿着倒没什么,阿兕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饿坏了他。”叶致叹了口气,对佩玉道,“佩玉姐姐,你去厨房告诉他们,把饭摆在咱们博容轩的偏厅里。再给他们点钱,让多加两道菜,我和姨娘阿兕一同用饭。” 佩玉应了一声,便往大厨房去。 刘姨娘就陪着叶致,带着琼琚等几个丫鬟,往博容轩回去。正午是最炎热的时候,几个人也不好走得太快,有说有笑地走着,花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才快到地方。 “咦,姑娘你看,”伽罗眼睛尖,指着远处那个匆匆忙忙离开的人影问,“这人好眼生,好像不是咱们房里的。” 叶致顺着伽罗手指的方向打眼一看,果然是个有些眼生的背影:“不错,我怎么像是没见过。” “可别是进了贼吧?!”伽罗惊呼一声,“难不成是趁着老爷夫人们都不在家,来咱们大房偷东西的不成?!” 身边的刘姨娘却没急着说话,眯着眼盯着那背影看了一会,才转头对叶致道:“大姑娘,我瞧着像是三房的彤姨娘。” 虽然这府里人人都知道几房人之间的不对付,但是姨娘们之间因为身份地位还有些别的原因,倒是都有些来往。刘姨娘是个精干人儿,会认识三房的姨娘也不奇怪。 叶致就松了口气,一边拉着刘姨娘的手往门里走,一边笑道:“是府中的人就好,难不成是有事来找姨娘的?等不到人才回去了?这可真是巧了,整差了一步,要么我派伽罗去追她回来吧?” 刘姨娘皱着眉道:“她能有什么正经事?大姑娘别怪我多嘴,这三房里的人,越少接触越好。她们整日里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斗得乌眼鸡一样,没得脏了大姑娘的眼。” 这点叶致倒是知道一些。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又隔着房头,按理说不该知道伯父房里的事。怎奈三老爷叶季承实在是荒唐太过,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做,在家的时候就只知道饮酒作乐。三房除了叶攸身边的几个,但凡有点姿色的丫鬟,都被他摸上手了。 曹氏为此闹了不是一次两次,每次都吵嚷到祖母面前,最后就是落得个阖府上下皆知的结果。 祖父也为此训斥过三老爷多次,奈何三老爷平生就这么点嗜好,你让他改,谈何容易?更何况他又不是当年无权无势的庶子,如今他得皇上青眼,那可正威风着呢! 见祖父也降伏不了三老爷,曹氏那股子莽劲也上来了,发狠弄死了几个丫鬟。 没成想死了前人还有后者,三老爷越发来劲了,索性从人牙子手上又花了千两买了两个扬州瘦马放在屋里。 曹氏恨得直叫心口疼,倒在床上是脸也不洗饭也不吃,每天蜡黄着一张脸变着法的传太医来看病。 叶攸是更厉害,为了帮她妈出气,居然直接打到了那两个扬州瘦马的房里。 要不是云梨云桃两个见机快,叶攸这脸也不用要了。 大楚风气再开放,也没见过哪家没出阁的小姐,伸手关到亲爹屋里面去的! 后来还是四房冯氏看不下去,意识到再放任他们闹下去,自己也会被带累地丢了人。趁着去探病的机会,给曹氏出了个主意。 这主意说起来也无甚特别的,不过就是告诉那些丫鬟瘦马,三老爷子嗣不旺,只有叶攸和叶皓武两个孩子。往后他们尽心尽力地服侍三老爷,谁能先生下孩子,谁就先抬姨娘。 至于没有孩子的? 那就到老到死都当个丫鬟同房罢了! 冯氏出的这个主意,有些主母也是用得,但冯氏这人狠就狠在做事太绝。 曹氏依照她的话,安排自己的大丫鬟,在那些人饭里统统下了药。 想生了孩子抬姨娘来气她?做梦去吧。 时间一久,无论多受三老爷宠爱的同房都生不下孩子,这些人就开始你怀疑我我怀疑你,天天没个消停。 她们平日里巴结曹氏这主母,做小伏低的,回了房又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什么龌龊手段都使出来了。 如此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也难怪叶攸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叶致恍惚间想起来,前年三房又为了姨娘的事大闹一场。似乎是因为有个丫鬟格外得三老爷的青眼,不管不顾就要抬了她做姨娘。 曹氏哭也哭了,骂也骂了,甚至还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就给了三老爷两个耳光。 可任凭她再凶悍,也拦不住铁了心的三老爷。 那丫鬟就在曹氏和叶攸声声的诅咒声,一身粉红,笑意盈盈地向曹氏敬了茶。 莫非就是这彤姨娘? 叶致有点疑惑地问道:“她能有什么事?” “许是三姑娘现在理家了,没让她好过吧。”刘姨娘不甚在意地道,“三姑娘恨她恨得牙根都痒,接机使点绊子也不是不可能。” 叶致有点明白过来,即使三老爷对这彤姨娘爱若珍宝,可三房这后院里说一不二的终究是曹氏。一个不得主母欢心的姨娘,日子过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更别说三房还有那么些丫鬟瘦马虎视眈眈呢。 刘姨娘却和这彤姨娘不同,她是母亲乔氏的陪嫁丫鬟,自小就得乔氏看中,抬了姨娘之后叶伯承也一向礼遇。 府中管事们哪个没长一双富贵眼,见了刘姨娘自然也是奉承巴结。 因此彤姨娘若是想找刘姨娘帮忙,也不是说不过去。 “如此,姨娘拿捏好便是了。”叶致也不想管得太多,正待转移话题,就看见叶皓惟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大姐,姨娘!”见到母亲和叶致,叶皓惟像是只小鸟儿一样笑着扑了过来,“我还以为你们要在水榭用饭,正待去找你们呢。” 叶致也快步上去拉着他的手,笑道:“饿坏了吧?都怪姐姐,只顾着看账册,却忘了我们阿兕正要长身体了。” 说完,叶致又往叶皓惟身后看了一眼:“嗯?怎么不见绣绢?” 绣绢是叶皓惟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打点叶皓惟的起居事务。因为大房从叶伯承到叶致,都十分疼爱叶皓惟这个最小的孩子,所以平日里赏的东西物件也是不断。 刘姨娘看绣绢行事还算妥帖,自己跟着乔氏打点府内中馈有些忙不过来,才命她讲叶皓惟房内的各种物件也一起管起来。 “绣绢在整理东西!”叶皓惟拉着叶致的手往偏厅走,“我看她怪辛苦的,去迎姐姐和姨娘也走不了几步路,索性让她不用跟着!” 第73章 “喔?想不到我们阿兕倒是个体贴的。(.)”叶致抽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饿了吧?我已经叫厨房加两道菜,咱们这就去吃饭了。” 姐弟俩说说笑笑一路到了偏厅,佩玉已经打起了帘水晶珠子。她旁边还站了个矮矮胖胖,笑起来一派温和的中年女子,见到是叶致一行人,忙不迭地就要弯下身行礼。 叶致一愣,冲着佩玉笑问:“这位大娘是……?” 佩玉连忙答:“大姑娘,这位是大厨房的管事冯嫂子,听说姑娘多点了两个菜,特地来请安的。” 随着她话音刚落,那位冯嫂子就拜了下去,叶致忙叫着快起,又叫佩玉去扶。 “冯嫂子这是做什么,”叶致笑道,“我小小年纪,不过是姐妹几个代母亲掌几天家,快别折煞我了。” 冯嫂子直起身,从袖中掏出来半贯钱:“倒也不只是专程来问安。我刚知道大姑娘多点了两个菜,还叫佩玉姑娘专门给了五百钱。我心里就想,伺候主子们饭食,本来就是我们厨房的分内事,怎么好再收大姑娘的钱?再说了,别说是两个菜,就是您和六少爷敞开了吃,那也吃不了五百钱啊。所以赶紧跟着佩玉姑娘一起回来,这五百钱,我们厨房可是万万不能收的。” 她一行说,一行又揭开桌子上的食盒给叶致看:“大姑娘请看,依照您的吩咐,又加了一道鸡髓笋,一道野菜炖蹄髈。野菜和笋都是今天新鲜到的。特别是野菜,嫩的稍微一掐就出水,这大夏天的吃了,最是清热解毒!” 叶致摆摆手:“冯嫂子,你别和我客气。按例该着是两道菜的午饭,我多要了东西,钱从哪里出?你不收这钱,岂不是要自己补亏空?我晓得你们厨房不缺这些钱,可要较起真来,什么时候没个亏空?照府里的规矩,份例里剩下的钱是分给你们,要是花得超了,也是得你们自己掏钱的! 她小指往西边一指:“再者,这事要是传出去,别的不说,三姑娘必然是要三天两头挑好的跟你要。这她也要,我也要的,你们呀,时间长了是有冤无处诉。” 刘姨娘也在一边帮腔:“可不是,咱们大姑娘是明白人儿,冯嫂子你也得帮个忙,别让大姑娘苦心白费、还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才对。[.超多好看小说]” 一通话说下来,冯嫂子便不再提要把钱退回大房的话,临走还叨叨念念着到底是大姑娘体恤下情,最是通情达理的。 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叶致几个便坐下来用饭,叶致吃了几口,一抬眼看到墙边多宝阁上摆着的许多玩器儿,倒是想起一件要紧事来。 她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对刘姨娘道:“我倒是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儿,要与姨娘商量。如今咱们府里,长辈们皆跟着皇上去给贵太妃送灵。我怕有那等不懂事儿的,起了浑水摸鱼的心,若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时半会只怕难以察觉。” 刘姨娘也停了筷子,想了想才道:“这话不错。像是咱们房里,从老爷太太,到大姑娘和阿兕,房中多少东西,不翻账册怕是都想不起来。” “正是。”叶致换了筷子,给叶皓惟夹了一筷子果子狸肉,“要是等母亲回来再追查,时日一长,我看是没得查访了。所以我想着,别的房头咱们管不了,自己房里却要看紧了。我们不如派得力的人,按照账册,把房中的东西都清查一遍,什么有什么没有,没有的是坏了还是送了人,都该有个说头。”她笑笑,接下来的话就有了几分奚落叶攸的意思,“别到时候因为丢了东西闹将起来,给人看了笑话不说,传出去我们姐妹几个的名声也不好听——不过掌家几天,倒闹出事来。” 旁边服侍叶皓惟用饭的绣绢手一抖,差点把勺子掉在地上。 只是叶致忙着和刘姨娘说话,倒没有留意到她。 *** 叶致说要查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却不曾想真的闹出了事情。 她端坐在博容轩正厅的高凳上,脸色隐隐约约有点发青,再见不到平日的温和从容。一旁的刘姨娘更是脸色铁青,看着是气得不轻。 “好好好,当真是好。”叶致冷笑,“我不过是为着怕出事,谁知道我们大房倒是真的出了内鬼!” 叶皓惟房里的丫鬟跪了一地,一个个战战兢兢地连头也不敢抬。 见没人说话,叶致一腔火都发作起来:“都哑巴了不成!你们一个个都是瞎的,少爷房中少了这么多东西,原来竟是让神仙施法给摄了去,所以没人察觉得到!” 绣绢闻听此言,晓得再无人应话事情怕是难了,只好膝行了两步上前,硬着头皮道:“大姑娘明鉴!我是管着六爷房中器物的,照理丢了东西,全是我的不是!” 叶致垂下眼看她:“哦?照理是你的不是?那你的意思是,现在是我不讲道理了?” “婢子不敢!”绣绢连忙磕头道,“只是,只是婢子少不得要替自己,替其他姐妹,在大姑娘和姨娘面前分辨几句。我本是太太拨了来,照顾六爷的起居饮食的,房内一应器物,原不归我管。后来是姨娘实在脱不开身,看我还算老实,才一并交给了我。” 刘姨娘额头青筋一跳,到底是硬忍住了没出声。 绣绢见叶致和刘姨娘都没说话,胆子比方才更大了一点:“姑娘和姨娘怕是忘了,我当时刚接过手,就赶上六爷出痘,一时间上上下下都是忙得人仰马翻,因此器物账册,竟来不及细查。这自然是我的过失,只是我想着,现在丢的许多东西,只怕和那时候脱不了干系。如今大姑娘认真查问起来,他们那些小的哪里知道。就连我自己也是糊涂的,还请姑娘责罚!” 叶致竟然笑了:“好绣绢,你这话说得好。我知道你当年服侍着六爷出痘,有大功劳。如今你这么说,倒也合情理。” “婢子不敢,还请大姑娘只责罚我一个罢!” 叶致方才气得有些发青的脸色已经不见了,一手托腮,懒洋洋地笑:“你怎么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不但言语之间暗示我,姨娘与丢东西脱不了干系,更是要挟恩图报,让我不可责罚你,不然就是忘恩负义之辈了。” “不过你放心,你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继续苛待你们。”叶致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更是控制住了方才的一腔怒火,继续优雅地笑,“毕竟你也说了,这些小丫头们,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刘姨娘皱眉,这才开口劝说叶致:“大姑娘也太好性儿了!要我说,丢的东西都是这几年年纪大了才赏的贵重东西,这房里的丫鬟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合该让她们到外面院子里,顶着日头跪在碎瓷碗片子上,看看哪个受不住先说出来!” 叶致柔柔地笑:“姨娘消消气,这可是国丧期间,咱们私底下打骂下人总归不好。再说了,不问归不问,我却也没说要把这事儿轻轻放过去。” 她叹了口气,有点悲悯地看着那些自以为逃过一劫的丫鬟:“丢了这么多东西,却连一个察觉的人都没有,闹将起来还只会往外推。照我看,不是服侍的人太不上心,就是她们同气连枝,有意欺瞒主子。不管是哪一条,都是我们平日太过宽和所致。” “这些人也是不能再用了。”叶致淡然道,“佩玉,你去趟后面彭大总管家,他服侍着祖父出门了,彭大娘却还在。你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彭大娘。就说是我说的,六少爷房里的丫鬟,欺上瞒下,盗取房内珍玩,都留不得了。不止如此,东西盗出去藏匿何处?如果是卖了又是由何人销赃?我看,只怕她们的家人也都不干净。叫彭大娘带人好好查查,有家人的,不论血缘远近,在府里负责什么,一律革掉三个月银米,全家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 对这些奴才来说,撵出去和放出去的差别不吝于天壤之别。 放出去的家仆,那是主人家开恩,除了奴籍,日后就是个不用伺候的人普通平民了。可叶致说得撵出去,那是依然在籍的,还算做是国公府的丫鬟。脱不了奴籍,又因为犯错被驱离了国公府,没有别的人家愿意用,走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叶致站起身,盯着跪在地上已经呆傻的丫鬟:“管他是谁的人,日后,我自会去祖父那里禀明!” 她嗓音清越,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凛然之风,一双星眸灼灼,竟然逼得绣绢不敢抬头。 “也让大房其他下人看明白,我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叶致微笑,“干活用心的,就像刚才的冯嫂子,我叶致绝不亏待了她。可这些以为大房好性儿,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我也不会姑息!” 厅中一片寂静,除了众多丫鬟越发急促的呼吸声,便再无别的动静了。 第74章 叶致晾了她们一会,又估摸了一下时间,才又开了口。(.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当然,”她把声音放得略微柔和了一点,“若是有人想明白了,在彭大娘来之前告诉了佩玉,戴罪立功这个道理,不只是我,你们应该都懂才对。” 叶致一番话说下来,虽然斩钉截铁,却也在最后留一步余地。 她早就有了盘算,这些丫鬟不被吓一吓,让她们以为自己到了绝路上,怕是什么也不会说。 人性总归是自私的,她就不信在全家都要被赶出府的绝境里,这些人还会继续守口如瓶。 毕竟偷窃的只是少数几个人,剩下的人里,除了真正不知情的,就熟悉些被威逼利诱,替窃贼保守秘密的了。 这些保密的人,好处没捞到多少,却要被连累着一起赶出府去,她们就能甘心? 叶致要的,就是这一份不甘心。 她从甜白瓷盘里挑了块藕花酪,慢条斯理放在口中轻轻咬了一下。 然后像是谈论今天天气很是不错那样轻松地对琼琚道:“叫人进来,把她们全关到后面去。等彭大娘来了还没人愿意说,也不必回禀我,叫彭大娘直接处理了就是。” “闹了半天,弄得我连午觉也不曾歇过。”叶致站起身,抬脚就准备回自己那边去,“怪累的,你们留在这里处理就是了。” “大姑娘!” 眼看着叶致要走,叶皓惟房中的二等丫鬟墨画终于忍不住,哭着扑到了叶致脚下,“大姑娘,我愿意说!只求大姑娘饶了我家人,别把我们赶出府去!我……我只剩一个九岁的弟弟,我们要是被赶出去,那就真没活路了!” 叶致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你当真愿意说?” 刘姨娘深知这种时候,做戏必须做足,不然叶致之前的所做作为全部白费了,便在一边冷声道:“大姑娘别信她的,狗急跳墙,怕是想要撒谎欺瞒姑娘!” 墨画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咚咚作响:“婢子不敢欺瞒大姑娘!大姑娘可以传彭大娘来查问,若我说一句谎话,大姑娘只管把我卖给人牙子!” “哦?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且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叶致示意常磐把人扶起来,“至于真假,我当然会安排人查问。若你说得属实,我就做主,放过你姐弟两个,另在府中安排一桩差事。” 墨画又磕了一个响头,才爬起来指着绣绢道:“六爷房里丢的那些东西,都是绣绢偷了出去,给了三房的彤姨娘!” *** “府中之事可都安排好了?”秦烁把马鞭搁在客栈的桌上,低声问自己的随从。 昭国公府的主子们此次也是倾巢而出,上自秦英、柳夫人,下到秦烁兄弟和两位堂弟,全部跟随圣驾,往佑安县送灵。府中只留下大管家几个人,处理一应事物。 皇家仪仗就快到佑安县先帝陵寝的时候,大管家从京中打发了人来,快马加鞭赶到驿馆,报给秦英和柳夫人,秦家三老太太殁了。 秦三老太太是先昭国公的堂嫂,英国公府关系最近的分家,也是秦家在世的长辈中辈分最高的一位,去世前半年才过了六十大寿。 庄颖贵太妃薨逝前,秦三老太太的身体就十分不好,整日里连床也下不得,全家上下都晓得不过是靠着那些奇珍药材吊着命熬日子。所以这次送灵,秦英早上报皇帝,免了秦三老太太随行。 却不曾想这才不过几日,秦三老太太竟是去得这样突然。 秦英拿着大管家的信,很是伤心了一番,又与柳夫人商议,想要派人护送柳夫人回府主持后事。 “老爷这样安排,怕有些不妥。”柳夫人黛眉微蹙,很不赞同的模样,“我文官之家出身,于马术上只是平平,若要回京,必定是使马车了。再者,我若回去,老爷要不要安排人沿路保护服侍我?这一人多了,行的必然就慢,等我带着一大堆人回去,只怕耽误了三老太太的身后事。” “夫人说得有理。”秦英也道,“我本想着,烁哥儿年纪也大了,这几年历练的越发沉稳,不若派他带着烨哥儿回去处理,又觉得你我都不出面,似乎有些轻慢了。” 柳氏掩口笑道:“我看是老爷伤心地有些糊涂了,现如今是贵太妃的丧期,试问满京公侯,谁家的丧事还敢大办特办?三老太太的丧事,也只好低调从简,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看派烁哥儿兄弟回去,倒是正好。” 两人议定,秦英向皇帝递了折子,柳夫人又把秦烁兄弟唤来嘱咐了许多事情,还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陪房柳城拨给他们兄弟使唤。 皇帝的折子批的倒是很爽快,忆起庄颖贵太妃生前与秦三老太太也是一起长大的,还特特嘱咐秦英,务必要把丧事办得妥妥贴贴。 于是秦烁兄弟两个,同着自己的贴身侍从,连带京中赶来报信的,已经柳城,天还未亮就从驿馆出发,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 秦烁现在问的,正是从京中赶来报信的随从,那随从本就是个沉稳周全之人,听到世子发问,便道:“一应器物、丧服和祭礼等大管家都已经准备妥当,现下就等着世子爷和二爷回府,好往各家报丧了。” “大哥,为什么要等咱们回去才报丧啊?”秦烨年纪更小一点,对这其中的门道就不太清楚。 他上有秦英秦烁这样顶天立地的父兄,继母柳氏夫人又把他当成自己亲生的,怜惜他年纪尚幼就失了母亲,平日就格外偏疼一些,所以府中庶务,秦烨根本就是半瓶子醋直晃荡。 “二爷,按照旧例,自然是该第一时间报丧的。”柳城是办老了事儿的人,听见秦烨发问,就替秦烁答他,“只是头一个,三老爷兄弟都外放为官,一时半会是赶不回来,而异个如今国丧期间,咱们昭国公府的主子们也都随侍圣驾在外……” “此时贸贸然地报了丧,若是有通家之好前来拜祭,我们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岂不是闹了笑话。”秦烁抬手弹了弟弟额头一下,“你啊,光长个头不长脑子。母亲整日把你带在身边,怎么就是什么也没学会。” “母亲说我还小呢,庶务这种东西,等长大些,身边再有能干的人扶持,自然什么都会了……”秦烨被兄长说了几句,就有些委屈地垂下了头。 秦烁还待说他几句,却听见旁边桌上一阵喧哗,什么“叶家”“庆国公府”之流的词语夹在粗豪嗓门里,听起来格外刺耳。 柳城也随声回头,打量了几眼才低声对秦烁道:“好像是庆国公府的旧仆。” 秦烁冲着他们使了个眼色,登时整桌人安静下来,只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隔壁的动静。 “我告诉你!我可是伺、伺候过老国公爷的人!”那个先嚷嚷起来的男人大概五十来岁,一张土黄土黄的面容,脸上沟壑纵横,应该是吃了许多苦头的样子。 他像是个耕田种地了几十年的农人,看起来并不起眼,更别说让人跟国公府中受主子重用,衣冠楚楚、举止斯文的世仆联系在一起了。 “赵贵双,你可不要骗兄弟,啊?”和他坐在一起的大汉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咱们可都是信了你,才跟你进京的。” 被叫做赵贵双的男人气得猛一拍桌子:“王老五,你废什么话!实话告诉你,当年要不是老子走了,能有他彭成什么事?就是现在,老子只要在门房那报上名字,他们照样得好吃好喝地供着老子!” 王老五身边另有一个身材矮小,看起来獐头鼠目的男子,挤眉弄眼地样子很不让人喜欢:“贵双,你也别怪五哥多心,毕竟……” 声音被刻意压低下去,低到连秦烁这样的习武之人都听不清楚了。 秦烁看了看自己的长随,也都是一副没听到什么样子。 这就有些奇怪,按理说他自己已经算是高手,身边的随从侍卫也都是秦英亲自挑选的,哪一个出来都是可挑一方的汉子。那贵双几个不过是乡间农人或者京城旧仆,怎么会懂得那些手段,能把声音压到极低又让隔着张桌子的自己人听得清楚呢。 除非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秦烁把筷子搁下,淡淡道:“饭也吃过了,还是早些去休息,别耽误了行程。” 秦烨有点不明所以的,他们只是在客栈打尖,稍微休息上半个时辰就要启程,怎么哥哥突然就让人去要个房间呢。 但是常年生活在秦烁的威压之下,秦烨心中只觉得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也没什么意见,乖乖站起来跟着秦烁上了楼。 等进了客房,秦烁才沉下声嘱咐自己的贴身小厮:“云洗,你去跟着他们,探探底细,有什么事情,只管回府告诉我。” 第75章 云洗打小儿就跟在秦烁身边,对秦烁的所有命令都是不问为什么只管执行――他和秦烨的思想是差不多,秦烁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并且永远是对的。[.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听见秦烁吩咐,云洗应了一声,就悄无声息地下了楼。他脚步极轻,走在客栈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却是一点声音也不漏,想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秦烁也就不再提叶府的事情,说了一声“过半个时辰就上路”,便不再说话。 也正是秦烁在路上的不经意地一桩偶遇,却解了叶致的□□烦,这一点,怕是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过。 *** 此时,京中的庆国公府小花厅,却是闹得不可开交。 自打墨画哭着把绣绢供了出来之后,叶致的头“嗡”一声就大了。 她原想着不过是几个眼皮子浅的丫鬟见叶皓惟账上值钱的东西越来越多,便起了偷窃出去卖钱的心思。 不过是大房自己的事情,悄无声息地处理了,连一丝水花都不会翻起来。 却万万想不到,一桩失窃案居然牵扯上了最棘手的三房! 看叶攸那滚刀肉一样的脾气,再看看彤姨娘笼络中三老爷的手腕。 这事,看来是注定不能善了了! 绣绢已经被押了下去,叶皓惟房中服侍的几个大小丫鬟,也都在刺激之下争先恐后地向叶致揭发绣绢的所作所为: “大姑娘,绣绢年纪大了,眼看着到了要配人的年纪,六爷年纪却还小,她,她就起了别的心思……” “这事儿有半年多了,绣绢一直偷偷摸摸和三房的彤姨娘来往,上次我让小雀儿去针线房取点丝线,小雀儿就撞见了两个人叽叽咕咕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绣绢平日里和我要好,有时候说话间就流露出了那、那种意思……” 叶致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意思?不必遮遮掩掩的,还不一五一十说出来。” 几个丫鬟都闭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是有些不好说出口。[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叶致心里其实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看她们这么犹犹豫豫的不好意思说出口,心中更确定了几分。 还是墨画惦记着自己和弟弟的安慰,抿着嘴唇又磕了个头,才大着胆子说:“婢子说了,大姑娘和姨娘请不要怪罪婢子在姑娘面前说些不该说的!” 刘姨娘道:“你这小丫头,还不快说,就是为了你弟弟,也该一五一十说出来,好让姑娘裁决。” 墨画低下头,犹犹豫豫地小声道:“回大姑娘,回姨娘,我本来是负责六爷上学时的一应笔墨纸砚和书,那日替六爷理书的时候,才发现去年二老爷送的一架南海黄花梨做的笔挂不见了。因那笔挂做的小巧,却挂不了几支笔,所以六爷摆着赏玩了几日,便命绣绢收起来了。” 叶致笑笑:“所以你去找绣绢对峙,最后却被她说动了,非但没有把这事告诉主子,还提她隐瞒下来?” “是……”墨画又俯下身磕头,“我也知道这事对不起主子,可是,可是绣绢说……说我若是敢把事情闹起来,她自然有彤姨娘把她摘出来,我却要背上个不查的罪名,被赶出去……我在府里势单力薄,哪里杠得过她,没法子,只好装作被她收买了的样子……” “后来,她见我确实胆小,不敢向主子们揭发此事,便大了胆子,想要笼络我。她说,六爷年纪还小,我们却是一年大似一年,指给六爷做通房是没指望了。可就这么被放出去,从此粗茶淡饭地做个小厮娘子,谁能甘心?她已经同三房的彤姨娘搭上了线,再过些时日,就能由彤姨娘牵线,让她去伺候三老爷……” 听到这里,叶致气得嘴唇直抖,连说了几句“荒谬!”,才勉强平下气来。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没听说过谁家的叔叔老不要脸,把小侄儿的丫鬟要去当通房的! 何况叶家现在依然是祖父做主,就算三老爷再得圣意,他敢办出这种事,包管腿早折了两根! 也只有绣绢那个自以为聪明,恨不得把周遭人都算计了去的,才会因彤姨娘这番鬼话! 叶致冷声道:“不必说了!很好,很好!”她指着墨画,对琼琚吩咐,“墨画揭发恶仆有功,之前的错处既往不咎,先把她和她弟弟带下去,好好保护起来。这可是活生生的人证,别到时候被彤姨娘那边抢了先,再出什么岔子。” “至于其他几个,”叶致打量了那些个跟在墨画之后揭发绣绢的丫鬟几眼,“都暂时看管起来,等这事过了,再行处置。” “伽罗,”叶致又唤了一声,“你口齿伶俐,脚程也快。你带着有力气的几个婆子,去四姑娘那里,把事情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再告诉她,就说是我说的,她若是想我们姐妹四个的闺誉都毁于一旦,日后被人指指戳戳地传些理家都理不好的话,大可作壁上观,任凭三姑娘胡闹!” “你等着四姑娘,和她一起带人去三姑娘那里,告诉三姑娘,彤姨娘勾结绣绢,盗取府中珍玩,直接把彤姨娘捆到水榭去!” 伽罗边听叶致吩咐边连连点头,只有在叶致要她通知叶攸再绑人的时候,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姑娘,我们是不是先把人绑了来,再通知三姑娘?否则,我怕三姑娘……” 叶致晓得她是怕叶攸宁可胳膊折在袖子里,自己处置彤姨娘,也不要其他几房插手。 “怕什么。”叶致拍拍她的头――过了春天,叶致就开始猛蹿个头,如今和薛嵩站在一起,也只比薛嵩矮了半个头,府中小姐除了习武的叶数,就属她最为高挑修长了――笑着说,“叶攸和彤姨娘那是不共戴天的仇,她要是能凭自己的本事收拾彤姨娘,彤姨娘还能活到现在?不借我的力,这次她一样扳不倒彤姨娘。” “何况,就算她不明事理,不是还有四姑娘吗?” *** 果然如叶致所料,她和刘姨娘到了水榭没一炷香的功夫,叶攸就怒气冲冲地领着人来了。 身后还跟着博容轩派去的那几个婆子,彤姨娘被手帕塞住了嘴,五花大绑地一路拖了来。 叶致皱眉。 就算是抓住了彤姨娘的把柄,也没必要这么张狂的一路拽着头发拖行。 还真是怕这事闹不大! 叶敏和伽罗落后叶攸一行人几步,看到叶致皱眉,伽罗赶上前几步,附在叶致耳边小声说:“姑娘,四姑娘拦了,可是三姑娘……三姑娘执意要这么干,不然就要直接在自个儿院子里把彤姨娘打死。我们没办法,只好……” “好了。”叶致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又冲着叶敏点了点头,表示她完全能够理解。 叶攸这几年行事越发的乖张暴戾,这次若不是叶敏掐准了叶攸的心思,只怕还没这么容易就让她就范。 不过叶攸的心思也没几个人看不出来。 第一重也是最关键的,叶攸想借着理家的机会,把自己“精明强干”的名声传扬开去;第二重呢,就是要借机整死彤姨娘;最后一重嘛,却是被叶敏点醒,害怕自己真的直接一根绳子勒死了彤姨娘,三老爷那边怪罪下来不好解释。 趁着叶攸还没满口“乱棍打死”“给她一条绳子”地嚷嚷起来,叶敏连忙向着叶致建言道:“大姐姐,我看这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彤姨娘不守规矩妖言惑众,绣绢窃取主家财物,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要我看,一个绣绢事小,最要紧的还是彤姨娘这个祸根。” 叶致端坐颔首。 不愧是叶敏,足够聪明,一下子就抓到了问题的核心。 一个大家族有几个妄想攀高枝的丫鬟并不可怕,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只要掌家人手腕足够,这些个心比天高的压根翻不出什么风浪。 彤姨娘却不一样。 年轻貌美,能把三老爷哄得言听计从,连对正室嫡妻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这样的手腕,曹氏母女哪里会是她的对手?这几日的不如意,也不过是叶攸仗势长辈不在,自己握着理家之权,不管不顾地给她小鞋穿而已。 这次不能快刀斩乱麻把她收拾了,一旦三老爷回京,怕是又要死灰复燃。 叶致和叶敏在这点上倒是观点一致。 她们根本不在乎曹氏和叶攸的处境如何,但是三房若是继续这样嫡庶不分,就是乱家的根本。 庆国公府要是和锦恩侯府一样因为这等龌龊之事坏了名声,倒霉的,还是她们几个没出嫁的女儿! 两个人眼神一对,已经明白对方所想。 只剩下一个叶数,依然状况外,看看叶攸,再看看彤姨娘,半晌才憋出一句“三妹妹何必跟一个奴才置气。”这种话。 那彤姨娘似乎也明白,落到叶致和叶敏手里,只怕是再难翻盘。只好徒劳的“呜呜呜”几声,想要挣脱抓着她的婆子。 第76章 “贱人!”叶攸看地两眼冒火,跳上去对着彤姨娘就是两个耳光,她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彤姨娘是钗横鬓乱,两颊也直接红肿紫胀起来,好不可怜。(.无弹窗广告) “还审什么审!”叶攸大声喝道,“既然姐妹几个都已经清楚了,这等贱人还不速速打死,留下来败坏我们的名声不成!” “且住!”叶致低斥道,“三妹妹,你也太性急了!” “就算是乡邻间争执,闹到了衙门里,还要给一个申诉的机会,难道我们几个还不如农户不成?”叶致淡然,虽然嘴上说着要给彤姨娘一个机会,其实心中早有了谋划,“取出帕子,让彤姨娘自己说说,她是何时开始接触绣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绣绢那里得了东西的?等祖父祖母回来,这些都是证据,也免得叫别人说我们姐妹太过苛待了。” “大姑娘!大姑娘我冤枉啊!”彤姨娘果然开始哭喊起来,却不是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大姑娘!我是实在被三姑娘逼得没办法了,自从三老爷随侍圣驾送灵那天,中午厨房送来的饭菜,就都是些臭鱼烂虾的东西,根本没法入口。我手里也算有几个闲钱,想着把这饭菜倒了,等三姑娘注意不到的时候,再去找冯嫂子塞点钱做个菜……” “谁知道,谁知道我养的猫儿吃了倒掉的饭菜,居然,就然就倒地死了!”彤姨娘涕泪横流地想往叶致脚边爬,却被叶致轻身闪了过去,“大姑娘明鉴,这分明是有人买通了厨房,要趁机治死我啊!治死了我,下一步,也许就是别的人了!我是实在没办法,才找了绣绢,想借她的路子,跟大姑娘说上话,谁想到绣绢却提出来要我帮她搭上三爷,才肯帮我传话,示警大姑娘……我没别的法子,只好假意答允她……大姑娘明鉴,要为妾身做主啊!” 叶攸登时气了个倒仰。 这个贱妇,自己做的好事,居然还来赖到她身上来了! 要不是叶敏先前在鹦鹉事件里,险些被叶攸在不备下抓坏了脸,已经深知叶攸的品行。见机极快地拼死拉住了她,只怕彤姨娘现下已经被叶攸掐住脖子了! 叶致微微摆头,示意旁边服侍的婆子上前一步,紧紧把叶攸“服侍”在椅子上,讲叶敏解脱出来。 叶致也是害怕,怕鹦鹉之事重演,叶攸怒极之下再次攻击阻拦她的叶敏。 “好个赤胆忠心的人儿啊。”叶致叹了一声,“照你的说法,倒是三姑娘害你在先了。” 彤姨娘也不说话,只是梨花带雨地哭着。 “好放肆!”叶致啐了一口,说话的语气完全变了,“我给你机会辩解,你却借此离间我们姐妹,调三斡四别有所图。” “你说三姑娘害你,绣绢胁迫你,可有人证?可有物证?死了的猫,下毒的饭菜,想必还没被打扫的下人处理掉,现在我就传人去请了仵作来验,你敢与不敢?三姑娘既然买通了厨房的人要毒死你,那牵线者何人?下毒者又是何人?把厨房的人传来一一对峙,你可有把握?!我果然没有算错,四姑娘是不是告诉你,绣绢已经被打死或者赶出去了?你才放心大胆地把脏水全往她一个人身上泼。” 叶致冷笑:“倒是没有否认绣绢给你东西的事情,想必是东西还在房中,怕搜查出来不好交代吧?可绣绢算是个什么东西,她是我弟弟的丫鬟,凭什么借着我、借着大房的势威胁你一个三老爷的爱妾?” “你口口声声毒死了你就轮到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字字句句都在暗示三姑娘要毒死我这个大堂姐!你晓得三姑娘性子急,和我不太对付,就想着帮我捏到一个三姑娘的罪名,将把柄送到我手上。为了让三姑娘不得翻身,我也得保着你,甚至还要帮你布置现场捏造证物是不是?”叶致猛地拍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指着彤姨娘:“毒死长姐是什么罪名,当处何等刑罚你可知晓?!三姑娘是三房嫡长女,你不过是三房的一个侍妾,居然如此胆大包天,想借着我的手致三姑娘于死地!” “若我借此事斗垮了三姑娘,不贤良容人的名声怕是也传开了。好个一石二鸟之计啊!我倒是小看了你!” 彤姨娘如遭当头棒喝,整个人打了个寒噤。 她没想到……没想到叶致居然没有借机整垮叶攸,却把自己的所图全部揭了出来。 更可怕的是,原来叶致早有准备,叶敏在自己耳边悄声说的那几句话,都是叶致授意的! 叶致是故意误导她绣绢已经被赶出去啊! 彤姨娘浑身一软,没骨头似的瘫坐在了地上。 她绝望的意识到,她完了! 叶致不会保她,她又是当着叶攸的面孤注一掷。 依照叶攸的性子,她活不过今晚。 “彤姨娘连三老爷的嫡女都敢污蔑,真是留不得了。”叶敏轻描淡写地对着一旁服侍的彭成家的说,“留在府里,终究是个祸患。只是她毕竟是服侍三老爷的,我们姐妹也不好真的下手处置。” “依我看,现在就打发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去。等祖父送灵回来,再交由祖父处置,大姐姐你看可好?” 叶敏都没问叶攸的意思,想也知道叶攸会说些什么让人丢尽面子的话,索性也不用问她。 叶致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往庄子上一送,等于判了彤姨娘死刑。为了给自己脱罪,连主子都敢污蔑,落到祖父手里会有什么下场,不必说也知道。 她虽然和叶攸不和,可借着这么下作的手段陷害叶攸,她还不屑为之。 *** 彤姨娘被送到庄子上,绣绢被打发出了国公府,却也没让叶致过两天安生日子。 因为没有顺应叶攸的意思,当场把彤姨娘打死,叶攸是大发脾气,一副恨不得把叶致和叶敏活吃的表情。 从那天之后,叶攸便处处跟叶致对着来,叶致要往东,她偏要往西,叶致让人赶狗,她就要派人撵鸡。 几回合下来,叶致都忍不住怀疑,要是自己对叶攸说希望她长命百岁,叶攸会不会当场喝药给她看? 这日,四人正在水榭照常处理家事发对牌下去,叶致本有桩旧例要问彭成家的,唤了两声,却不见人搭话。 “彭大娘去哪了?”叶数有些奇怪,“难不成没听到大姐姐传她?” “哼,问东问西的,还不许人嫌烦了?”叶攸照常和叶致对着干,说话阴阳怪气的。 正说话间,有小丫鬟从外面进来:“几位姑娘,彭大娘让我来请几位姑娘的示下,眼下有曾经服侍国公爷的旧仆,特地上京来请安,是否安置在府里?” 叶致笑道:“服侍祖父的旧仆?那想必有些年纪了,难为他惦记着祖父,一路风尘仆仆地来了。”她环顾四周,问:“妹妹,你们看如何安排是好?” 既然是专门来给祖父请安的旧仆,想来当年是劳苦功高被开恩放出去的,总不好一句祖父不在打发出去。 叶数从理家开始就一直状况外,完全没有进入过角色,现下里也是浑不在意,完全没当做一回事:“既然这样,给点钱在客栈给他租间房子,等祖父回来再见就是了呗。” 叶致点头:“我也是这么个意思,三妹妹,四妹妹,你们呢?” “我们国公府又不是没有客房!”叶攸尖声道,“一个有情有义的忠仆专程来探望祖父,却被安排在外面的客栈,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我看,大姐姐和二姐姐真是糊涂!” 第77章 自从上次拂了叶攸的意思,叶敏这几日行事就小心起来,听见叶攸如此刻薄,她也没说什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只是顺势道:“三姐姐考虑的也有道理,我觉得,倒不如看看那老仆再做决定。毕竟若是年老体衰了,安排在外面也有些不合情理。” 叶致皱眉,手指不紧不慢地点了两下桌子。 等三个人都闭了嘴,才淡淡地道:“外男不得擅进二门,这点规矩你们都懂吧?” 叶攸顿时闭了嘴。 她再说下去,岂不是承认自己不懂规矩了! 叶致这个死丫头,果然时时刻刻都准备害她! “不如就照四妹妹的意思,在外面书房拉上屏风,隔着屏风见一见,也算让他全了礼数。”叶致根本没打算在这种事上落叶攸和叶敏的面子,没必要的事情,“若真的是个年老体衰的,安排在后面朱苑巷里住着,再派个小厮服侍也就是了。” 朱苑巷是国公府后面的一条巷子,产权也在叶家手里,里面住的都是些常年服侍叶家的陪房之类。把请安的旧仆安排在那里,倒也合适。 只是叶致打从第一眼看到赵贵双开始,就不想让这老仆留在叶府里。 她透过屏风的缝隙仔细看过去,赵贵双虽然按照规矩跪在前面,可目光游移兼之言辞闪烁,让叶致直觉有些不对。 这赵贵双嘴里翻来覆去的,关于祖父是怎么开恩给他脱籍,又是如何安排他离京的,有许多前后矛盾之处。 叶致心里面就有些疑惑,可身边服侍的人,不是佩玉等年轻丫鬟,就是刘姨娘这样跟着母亲陪嫁进府的,对于二十几年前旧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只是赵贵双言语间对叶攸母亲曹氏颇多恭维,几乎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叶攸心坎上,搞得叶攸心花怒放,一力要求把他留在府里。[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之前彤姨娘之事,叶致和叶敏已经大大落了叶攸的面子,若是这次依然不顾她的脸面,让赵贵双出去找客栈住,难保叶攸不会当场发狂。 叶致无意和她为此争辩,加之在府里处处都是叶府的人,想必也掀不出什么什么风浪。 安排了一个管家娘子带着赵贵双往朱苑巷去,叶致就借口有些累了,早早离了叶攸和叶敏。 她多留了一个心眼,回到自己房里,就派常磐去请彭成家的。 彭成家之前被她委以重任,亲自“送”彤姨娘到庄子上,早上才刚刚回返,因此对赵贵双来给国公爷请安一事并不知情。 听见常磐说大姑娘有请,还当是叶致要问彤姨娘的情况,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急急跟着常磐来了博容轩。 “请彭大娘坐。”叶致摆摆手,“把早上沏的枫露茶端一碗来。”她对着彭成家的笑道,“哥哥说着枫露茶要沏三次才能出色,你也帮我尝尝,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也好跟哥哥说嘴。” 彭成家的连连摆手:“大姑娘快别折煞我了,我们这些粗人,哪懂得品茶呢?能解渴不就是好的了。大姑娘可别糟蹋了好茶叶,留着招待人罢!” “你是服侍祖父祖母的老人了,吃过的米比我们这些小辈走的路还多。”叶致笑笑,“什么好东西你没见过?还跟我在这谦虚呢。” “大姑娘过誉了。”彭成家的从伽罗手里接了茶,“大姑娘是想问彤姨娘吧?我派了庄子上两家人轮流看着,警告他们说若有走失逃亡,一切责任都在他们身上,必然不会出问题,等国公爷回来……” 叶致摊摊手:“彭大娘,我把事情交托你,就是用人不疑的意思。你可是管家娘子里的头一号人物,小小一个彤姨娘,能翻出你的手心里去?今日请你来,是因为……” 她把赵贵双来请安的事前前后后仔细讲了一遍,彭成家的却是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等叶致说完,彭成家的思索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大姑娘,论理,这事我也不该说太多。” 叶致一愣。 彭成家的是彭大总管的媳妇儿,祖母的亲信,不该多说是什么意思? “我嫁给彭成那年,府里已经没这号人物了。”彭成家的说,“所以对这人到底如何,是因为什么被国公爷开恩放出去的,我不好乱说。只是有几次彭成说走了嘴,提到在他之前服侍国公爷的‘老赵’,听那意思,却不是表面上说的,风风光光脱了奴籍走的。” “难不成是被赶走的?”叶致挑眉。 “听那意思,像是做了什么错事,按理说要被赶出去的。”彭成家的点头,“只是那时候先国公夫人还在世,念着他从小服侍着国公爷的情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不便宣扬,权作是主子开恩,给脱籍放出去的。” 想来是彭大总管打心底觉得祖父和曾祖母待人宽和,才会在不经意间提起。 叶致心头的不安却越发重了:“彭大娘,你再细细想想,彭大总管还说了什么?那‘老赵’走之后,和咱们府里还有什么联系?” “这倒是没有了。”彭成家的摇头,“我家那口子,大姑娘也知道,嘴巴严得很。要不是那几回是他喝得多了点,又赶上府里风言风语地传着国公爷要废了世子,这种事他哪会跟我说?” 叶致的脸色不好,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件事也太奇怪了些!二十几年没有联络的旧仆人,偏偏在府中无人的时候来请安;口口声声是祖父放籍的恩情,却似乎是犯了大错被赶出府的…… 她背脊一凉,突然觉得赵贵双似乎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彭大娘,你马上安排几个人去朱苑巷,住到赵贵双周围的几户人家里,把他给我盯紧了。”叶致咬牙道,“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不比回我,可以直接先把人捆了!大不了到时候我去祖父那里请罪。” 彭成家的看她神色凝重,虽然不知道叶致想到了什么,可她也是打理侯府的老人儿了,自然也能想到赵贵双的不同寻常。 “另外,你回去之后仔细在花园、厨房这些地方的老仆间查问查问,府里几千号人,我就不信找不出一个知道旧事的。”叶致叹气。 彭成家的应了一声,就站起身去安排人手。 佩玉端着一碗蒸乳酪凑到叶致身边:“姑娘累了大半日,歇歇吃口东西吧。” “哪有心情吃呢……”叶致揉着额头苦笑,“也不晓得这旧仆是什么来头,云里雾里的。家里连个能管事的男丁都没有,我还真是有点害怕……铅丹,你探头探脑地做什么呢?” 叶致扬声叫住正扒着门缝的铅丹。 “姑娘!”见被叶致瞧见了,铅丹也不躲藏,大大方方进门说,“我想着等姑娘用完了蒸乳酪再说,没想到被姑娘看见了。” “就你鬼心眼多,还不快说了。”叶致笑道。 铅丹夸张地冲她作了个揖,脆生生道:“刚才有两件事,三总管让我报给大姑娘知道。第一是司徒王大人府上打发人来说,王家二姑奶奶已经经京兆府裁判,和锦恩侯义绝……” “王家二姑奶奶?那不就是锦恩侯府王夫人?”叶致呆了一下,“义绝?怎么会义绝了?三总管说没说?” “回姑娘的话,正是王夫人。”铅丹有样学样地学着三总管讲话的样子,“说是王夫人的二哥因故没有跟着去送灵,巧得很,锦恩侯两口子都报了急病留在京里。王二老爷担心妹子,就让王家二夫人上门探望。没想到王二夫人上了锦恩侯府的门,才发现王夫人是被锦恩侯打了,不单脸上青肿没法见人,连腿都跌折了。” 第78章 “这还了得?王二老爷当时就带着家里的少爷家丁杀上了门,那锦恩侯非但没有悔意,反而纠结自己的下人和王家人打成了一团。(.)听说混乱里王二老爷还挨了锦恩侯几拳。就因着这,京兆尹判了义绝。” “打得这样厉害……”佩玉低声叹气,对叶致说,“蔡贤妃虽然不如以前的得宠,可毕竟没有失宠,能判了义绝,想必王家也是花了力气。” 叶致却摇头:“今上最重人伦孝德,锦恩侯这样宠妾灭妻,不敬岳家,蔡贤妃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何况王家也不是普通人家,王家三位老爷,两位是王夫人的亲哥哥。王大人更是位列三公之一,比一个靠妹妹才得以承爵的外戚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京兆尹只要足够清醒,就不会偏颇锦恩侯。” 真是只有蔡亮这种拎不清的傻子,才会这么对待娘家比自己得势的高贵嫡妻。 “我晓得了,过阵子就要去昭国公府祭祀秦三老太太,你们注意些,若是碰到蔡家的人,少和他们有什么来往才是。日后我们家,只会更加远着蔡家。”叶致说,“第二件是什么?” 铅丹吐吐舌头,高声道:“第二件,昭国公世子来访,点名要见姑娘!” “你这死丫头,昭国公世子来访这么重要的事,偏放到最后说!”叶致气结。 秦烁想必是为了主持秦三老太太的丧礼而回京,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连个通知也没有突然来了叶府? 难不成是知道叶家只有四位小姐当家,怕她们到时候失仪,特地来提醒的? 叶致在心里纠纠结结的,可是二舅母也在京中,他去找二舅母转达不就好了? 他不知道叶致每次见到他,就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吗? 简直是成心来为难她的! “我是看姑娘每次提到秦世子都没什么好气,担心姑娘嘛。(.无弹窗广告)”铅丹对她的责怪倒是不以为意。 “好了好了,还在这里贫嘴。”佩玉拍拍她的头,“还不快派人招待秦世子,姑娘换过衣裳就去。” 叶致却昂起头哼了一声:“换什么衣服,我这身还是中午换的,何必为了见他专程再换一身。就跟我怕了他一样。” 她十分大气磅礴地一挥手:“走,咱们就直接去见他,看看他有什么急事。” *** 秦烁本来正负手而立,欣赏着博容轩正厅里悬挂的山水画。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回身,就看见一个一身月白色襦裙,眉头微蹙的姑娘站在身后。 她穿月白色倒是素净,压下了眉眼中明丽到有些伤人的尖锐艳色,倒是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的乖巧。不过,还是正红玄色这些正色更适合她,庄重大气的颜色衬托得她更加神采飞扬,书卷气加上锐气,妩媚加上英气,令人见之忘俗。 在心里漫无边际了想着,秦烁举手投足的礼仪却不差。 两个人厮见之后,才分主客坐下。 “三老太太的事情,还请秦表哥节哀。”叶致先开口,“过几日府上祭祀,我们姐妹都是要去的。” 言下之意,是问秦烁有什么急事要在这时候过来。 倒是比他想的还直白。秦烁挑眉。 不过,秦烁很欣赏叶致这样的直球。 事关重大,他们没有太多时间能用在打花腔上。 “表妹,这几日府上可有一个叫赵贵双的旧仆来请安?”秦烁直接问叶致。 叶致一愣。 都说秦烁神通广大,可这也……太可怕了吧? 几次接触,叶致已经对秦烁为人有了大致了解,此人决计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那么就是说,叶致之前所想不错,赵贵双果然不简单。 “是,”叶致道,“不瞒秦表哥,正是今早,有个旧仆来给祖父请安,这人也的确是叫赵贵双。我三妹妹是个怜老惜贫的,执意留了他下来,要等祖父回京呢。只是这人走了二十几年,我身边现今能找到的人里,竟没一个能说得上他的底细。因此我心中有些不安。若是秦表哥有什么高见,还请表哥不要吝惜赐教才是。” 说完,叶致站起身,对着秦烁礼了一礼。 秦烁见叶致并不隐瞒自己,心中也放松了一点。 彼此坦诚是合作共赢的第一步啊。 “表妹,此人行迹大为可疑!”秦烁沉声道,“前日我在京外驿道的客栈里,曾经见过这个赵贵双。当时他身边同行的还有五、六个大汉,这些人行为诡异且外家功夫极高,必不是普通农人。” 叶致大惊:“秦表哥,难不成……” 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难不成是土匪?” 秦烁心中一震。 暗道叶致果然聪明,只凭自己几句话,就迅速抓住了事情要害。 只是,事情比她想的还要棘手。 “我看他口口声声要上府里请安,同伴却十分谨慎,专程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对谈,便派了身边的高手悄悄跟随,想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图谋。” 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猜对了。 今日天还没亮,云洗就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城。也顾不得秦烁尚在休息,便直接闯进了待鸣堂。 云洗一路暗暗跟随赵贵双那伙人,也所幸那客栈十分简陋,加上云洗听力过人,因此竟将那伙人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那王老五并非普通农户,而是十几年前声震西北的流寇首领,江湖人称鬼面赤手的便是他。此人在西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他劫掠过得村落,男人一路杀光,女人则无论年纪老幼,全部□□之后虐杀,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在西北已成一害。 况且他不单要打劫村落镖车,连官府的粮车都不放过。时值大楚与西羌族战事正酣,运送粮草的车队竟屡屡被他带人劫掠,险些误了大事。后来还是九王先斩后奏,率领自己的亲兵,伪装成镖局车队,诱杀此人,才算是除了这一大害。 叶致“啊”了一声,轻轻掩了自己的嘴:“九王果然神勇无双……可当年他已经被九王诱杀,怎么会……而且九王故去了这么多年,这王老五怎么又无缘无故来找我们叶府的麻烦呢……” 秦烁显然对此并不意外:“俗话说狡兔三窟,王老五在西北作恶多年却一直活得好好的,想来也是有些特殊的法子。九王心系战事,一时不查被他蒙骗过去也不奇怪。何况他麾下的流寇被九王近乎诛杀殆尽,再不能出来为恶,九王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他叹口气:“表妹,难道你不知道,当年对西羌族的战事,九王身边的第一副将,正是你的父亲,庆国公世子么?” 叶致这次是真真切切地说不出话了。 她从不知道……家中祖父母也好,父母亲也好,甚至是二叔,都从不曾提起过这段往事。她一直以为,父亲也和自己一样,一直在京城生活着,享世子的尊荣,却也被地位名声所束缚。 却不曾想过父亲也曾经意气风发,和声威赫赫、将星不陨的九王一起征战沙场。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第79章 秦烁却不能给她更多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王老五带着仅剩的十几个手下,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日子过得和以前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他想找九王复仇,可是九王在剿匪后没几年,就英年早逝,他找不到别人,就把目标对准了当时身为九王左膀右臂的世子爷。至于为什么直到现在才下手……九王母妃正是之前薨逝的庄颖贵太妃,如今皇上率领众位王公命妇亲自送灵,京中守备相对空虚,贵府更是连个主事的男丁都没有……” 剩下的话不需要他说下去了。 叶致明白。 复仇也是要分方法的,一刀枭首或许畅快淋漓,可如何能偿这么多年夜夜锥心的恨意?那王老五行事如此狠毒,想来也是个心理变态杀人魔,要他给仇人一刀痛快,他必然不肯。 还有什么比送灵归来却看到家中满目疮痍,人丁死尽更能报复父亲的? 她打了个寒噤。 “他们是故意找到赵贵双的!”叶致厉声道,“以这些人的手段,再落魄也非常人所能比,找个国公府赶出去的旧仆人,简直是易如反掌!赵贵双从……” 她话未说完,就听见外面院子里一阵喧哗。 叶致和秦烁对了一眼,都闭上了嘴巴。 此事暂时决不能外传,否则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叶致使了个眼色,佩玉会意,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扬声问:“外面在吵什么!” 却是彭成家的带着大厨房管事冯嫂子,急急从院子里冲了进来。 来势之急,险些把想拦她们的佩玉撞倒。 冯嫂子还未站定,就顾不得规矩地冲着叶致大声道:“大姑娘听我一句!那个赵贵双决不能留在咱们府上啊!” 看来冯嫂子是个知情人! 叶致亲自伸手把冯嫂子扶了起来:“冯嫂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大姑娘,别人不知道,可我父亲当年曾经和赵贵双一起服侍过国公爷,因此我是知道的!这姓赵的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国公爷待他恩重如山,当年他得了病快死了,也是国公爷花了大把银子请了医生来给治好的!更不要说教他认字管账……可是这人的良心让狗吃了,借机敛财,给三夫人和四夫人行些好处,后来居然趁着自己管账的机会,陆陆续续吞了府里两万两银子!事发后还把一切罪责往别的总管身上推……要不是国公爷念在从小的情分,把钱抄检出来,还把他放了籍,这厮早就该在大牢里了!” 冯嫂子怕叶致不信,一边说就一边磕了个头:“大姑娘,你想想,这人对国公爷只怕是恨之入骨,怎么还会特地来请安?我看他是包藏祸心,咱们府里断断不能留他啊!” 叶致哪里还会不信。 冯嫂子所说,和彭成家的说法,完全对上了。 再想想白天对赵贵双的所见,叶致心中一片清明。 只是现在她也不能放冯嫂子出这个门。 叶致转过头,对着秦烁把刚才剩下的话说完:“赵贵双贪财又没担当,这种人往往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加上他恨我祖父,这些年又过得贫苦,只要许以重利,断没有不从的道理。” 秦烁点头。 他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昭国公府加上庆国公府,总共能调动多少人手,才能抵挡王老五一行人了! 特别是叶家,家丁仆从虽多,可看家护院的不过那几个,真正的高手有泰半跟着叶祖荫出门。 王老五那边虽然人少,可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徒,哪里是那些没见过血的家丁护院能比的。 “冯嫂子,你说得很对,此人的确是有所图谋。”叶致叹气,“他图的,是跟歹徒里应外合,把我们叶府诛杀殆尽!” 乍听此言,彭成家的和冯嫂子都是脸色惨白,险些站不住脚。 连佩玉都失手打翻了正在沏茶的杯子:“姑娘……姑娘……这劫杀王公士族可是要株连亲族的大罪,这些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叶致冷笑:“大罪?佩玉啊,你刚才没有听见吗?这些人本来就无家无业,过的是有今天没来日的日子,他们会怕这大罪?要是真能给他们找出个亲戚来,只怕他们还不会做这行呢!” 秦烁失笑。 这叶表妹的脑子转得还真是快,换个普通的娇小姐,现下只怕已经吓得只会瘫在椅子上啼哭了。她却是镇定自若,还能深入剖析起歹徒的心理来。 这种女孩儿,合该是像城阳长公主那般掌控一府尊荣,甚至是主宰许多人生死的。配给陈是那种垃圾,还真是白糟蹋了! “表妹说的不错。”秦烁道,“他们是有心算计无心,加上府上现下守备空虚,我们这边的情境只怕十分艰难。特别是那个赵贵双……” “秦表哥放心,”叶致道,“之前疑心他别有所图,我已经安排人在朱苑巷盯着他,若有风吹草动,先擒住他再说!” 说完,叶致自己又有些疑惑。 擒住赵贵双,除了打草惊蛇,让那些歹徒暂时退避躲藏起来并没有什么用处。若不能斩草除根,对庆国公府来说,始终是心腹之患。 从来只听说过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她不禁往秦烁那边看过去。 正对上了秦烁看过来的眼睛。 秦烁那对眸子颜色极深,乍一对上,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深邃。 叶致几乎有些晕眩。 “表妹,我有一计,我们不如……”秦烁俯身过来,悄声在叶致耳边如此这般地说道。 *** 秦烁的计谋其实十分简单直白。 对付赵贵双这等贪生怕死的忘恩小人,什么心机其实都没大用处。 叶致依照他说的,直接派人二话不说把人捆了来,甚至连朱苑巷的其他人家都没有惊动。 更别说尚在京城客栈中等待天黑的王老五一行人了。 果然在他身上搜出了报信用的烟花弹。 秦烁也不废话,直接派云洗给他上了刑。 赵贵双被成大字状困在刑架上,整个身体绷得快要开裂一样,那浸足了水的牛皮鞭子足有成年男子三根手指粗细,抽在人背上,登时就是沉闷的一声重响。 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抽挪了位置。 几鞭子下去,再当头泼上一盆盐水,赵贵双立时就挨不住了。 哭嚎乱叫地把如何结识了王老五,又是怎么在得知国丧的消息后商议着报复叶家,如何接头如何行动的细节倒了个干干净净。 只求云洗给他痛快。 这样用刑的场面自然不能展现在叶致瞧得,就连秦烁也只是留在正厅里等着云洗的信儿。 等到云洗出来,把赵贵双招供的事情一一道明,叶致不得不得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平稳下来。 “果然是个忘恩背主的恶仆。”叶致对秦烁道,“竟要用这一招‘内贼引外鬼’,等入了夜阖府都休息下,引着那些流寇从后面院子翻墙而入。” 秦烁倒不是很吃惊的样子:“京中大宅院都有固定制式,后院墙也一直算是安全隐患,只不过之前没几个人敢把主意打到勋贵家而已。表妹不必生气。” “是,”叶致点头,“只是我毕竟是女孩子家,这对付流寇,只怕是……还请烁表哥教我!” 到底还是小姑娘啊。 秦烁突然想摸摸她的头,跟她说,有我在不用害怕。 不过想起彼此身份,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第80章 “表妹不必慌张。.”秦烁笑着说,“要对付流寇,实在用不着府里的家丁,来时我其实已经派人通知了京兆尹,这京中进了流寇可是大事,怎么能不知会京兆府一声呢。毕竟,这是他们职责所在,我们也不好越俎代庖。” “可是……”叶致看起来有几分犹豫,“那王老五能在九王手下逃出一条性命,想来也不是简单角色,若是他信不过赵贵双,提前发动……到那时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整个叶家只能任其宰割了!” 秦烁点头,神色中多了几分赞赏。 心道叶致小小年纪便这般思虑周详,倒和父亲口中,当年假扮护送西北马王三小姐出嫁,借此诱杀王老五的九王陈惜有几分相像。 “表妹说的不错。所以府中内部,表妹也要有个打算才是。”秦烁敲了两下桌子,“府上现在共有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是堪用的,如何分配,如何轮班,还是要看表妹的意思。” 叶致沉思了一会,便断然道:“三房四房的人手,断乎不可用,前日出了个诬陷主子的彤姨娘,谁知道今日会不会出个张贵双?四房与三房一向同气连枝,未免节外生枝,也要压制他们才是。” “剩下的,便是大房和二房的丫鬟小厮,特别是我二妹妹那边。二房走的是军功出身,所以请了不少武师护院,教习两位堂兄外家功夫。如今虽然堂兄们去了幽州,可家里还有个二妹妹,因此竟都没有遣散。” 她仰着脸看向秦烁:“烁表哥,我看不如这样,连带上我能确定的,厨房、花园、马厩等地的仆役,这些人分作四组,轮流在府内巡视。虽然不得高声喧哗惊动贼人,但人人都要配上趁手的家伙,若是有可疑的人,先群起而攻之,拿下再说。” 叶致接着道:“关于那些流寇,我想着,与其坐等他们上门,不若我们抢先一步。一旦京兆府的人马埋伏好,我们就借赵贵双的手放出信号,诱他们上门!” “好!”秦烁击掌赞叹,“想不到表妹也是大将之风,不愧是将门之女!这点倒是和我不谋而合。(.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如此,不必等到深夜,我们便可以将那王老五一行人悉数拿下。” 叶致得到名满京城的昭国公世子赞赏,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几分得色。 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能在秦烁眼前翻身了一样。 之前那种慌得手脚都不会放的情况好像有所改善。 “还有一件事,”叶致又道,“先前赵贵双和三房四房有旧,他一味奉承叶攸,我又不好一直落叶攸的面子,他才得以住进府里。叶攸是个变数,更重要的是她分不清是非,留她在一边,我很担心。府内巡逻之事我全依仗烁表哥安排,叶攸和叶敏那里,却需要亲自走一趟才行。” 秦烁点点头:“巡逻之事,交予我便是。只是方才表妹你也说了,她们有那不分是非的,所以不知表妹去了后再要如何打算呢?” “这……”叶致轻轻咬着嘴唇,目光转向了一边,心下禁不住揣度着。 叶敏还好说,叶攸却是炸不烂煮不透的滚刀肉,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了她那里简直就像是放屁。 可是真要叫她对叶攸来硬的,她又真有些下不去手。 原因嘛,当然绝不是什么姐妹情深了。 主要还是担心丧期过了大人们都回来后,叶攸又会挑事闹出什么花样来。 她有婚约在身,一心琢磨着怎么才能逃出生天,已经足够心力交瘁了,到时候叶攸再找起麻烦来,两头都要应对,那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望着叶致轻轻拧在一起的眉头,不知为何,秦烁心里竟闪过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愉悦之感。 从最初的审时度势,到接下来的果敢决绝,叶致行云流水般的一系列举动,的确叫人咋舌。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秦烁都觉得照叶致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帮忙了,一个人就能搞定这帮悍匪。 一想到可能会这样,心里就禁不住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而此时叶致在犹豫,就说明她还需要帮助。 那自己对她就是有用的。 这也就足够了。 但即便有过这么多心路历程,秦烁面上还是淡淡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表妹,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御敌,我若是有这样两位妹妹,不明是非、无理取闹,甚至动辄还要撒泼打滚了,为了阖府上下的安危,必要时拿绳子捆了关起来也是使得的。” 经秦烁这样一提醒,叶致也回过味来。 或者说,是秦烁帮她坚定了要对叶攸下重手的信念。 叶攸是什么人?为了与自己一争高低,莫说是是非不分了,就是叫她豁上命去也是不无可能。 自己这一瞬间的犹豫,很可能就会赔上庆国公府上下的数千条人名去! *** 打从早上一睁眼,叶敏的心里便七上八下的不安生。 起来用过早饭后,她又坐在窗前看了一会子书,但实在安不下心来,总觉得要有些不好的事发生,比如叶攸又要作死什么的。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带上锦漱锦涵两个一道去了叶攸那边看看。 另一边的胧冰院,叶攸不但没有作死,甚至心情不错,正一脸笑意地坐在窗前看着什么东西。 此时翠春上前禀报,说是叶敏来了,叶攸目光一闪,扯过手边的一方帕子把手中摆弄的东西一包,小心翼翼抱了跟着翠春一道出了屋。 见叶攸语笑盈盈来见自己,叶敏心里的包袱便放下了大半。 叶攸神秘兮兮地将叶敏扯到自己身旁,随即揭开了包在怀中那东西上的帕子,露出了一个小花盆,花盆中有一颗刚刚冒出嫩芽的植物。 叶敏歪着头看了许久,不解地转向了叶攸:“姐姐,这是什么?” 叶攸得意洋洋地一笑,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这是玉容枝。” 听到“玉容枝”三个字,叶敏不禁倒吸了口气。 “玉容枝”枝如其名,长成后制成药丸,服用之人可以面色娇嫩,肤如凝脂,但因生长在西北高山险地,故而极为难得,只怕是宫中也难得能有此物。 “这……真是玉容枝?姐姐从哪里得来这宝贝的?”叶敏激动地声音竟有些颤抖起来,毕竟哪个女孩子不想姿容明丽,光彩照人呢? “还不是那个赵贵双。前两日得我垂怜,好不容易叫叶致把他留下了,他就知恩图报,给我送了这稀罕宝贝来,说是他在西北的朋友好不容易给淘换来的。想不到啊,他这人还真有点儿本事。”叶攸说着轻轻抚了抚那嫩芽,目光灼灼,仿佛是看到了日后自己服用了这玉容枝之后风华绝代的容貌了。 叶敏望着那不知何时才能长成的玉容枝,心里一面妒忌,一面又觉得叶攸脑子不灵光,就这么个小幼苗,谁知道赵贵双是不是拔了棵什么野草来骗人呢? 叶攸却是很仗义,拍了拍叶敏肩膀道:“妹妹放心,等这玉容枝长成了,有我的一份,就有妹妹的一份儿,到时咱们姐妹二人艳压群芳,还怕比不过她叶致去!?” 叶敏笑笑,反正叶攸也就这么一说,真等这玉容枝长成了,她自己肯定恨不得连这花盆也一道吃了,那还会好心再匀一份儿给自己了。 不等叶敏回话,翠冬匆匆跑进屋来,说是叶致来了。 第81章 叶攸与叶敏对视一眼,转手便将那玉容枝端端正正摆在了桌子中央,嘴角一扬,露出个志得意满同时又包含着几分狠毒的笑容来:“我倒要叫她见识见识,叫她当个头号理家的有何用,反正在下人眼里啊,她连奉承都不值!” 叶敏却没有接茬,一是怕叶致进屋听见了不好,二是实在觉得叶攸没见过世面,不过是叫个八百年没音讯的下人奉承了,有什么好嘚瑟的? 叶致匆匆几步走进来,先前翠冬进屋禀报时,她便知道了叶敏也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虽说当即心中一凛,但随即又很快平复下来。 叶敏在也是好事,比起自己,她才是更懂得牵制叶攸的,若是与她配合顺利,也有可能不用动手便将叶攸拿下了。 姐妹三人依着礼节寒暄了几句,不等叶攸介绍自己那“稀世珍宝”玉容枝,叶致便开门见山:“二位妹妹,今天来是要同你们说说前两日进府的赵贵双。” “赵贵双?他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莫非是姐姐你想通了,同意叫他进府来住?早不见你这么体恤怜老惜贫,这又马后炮……”叶攸翻个白眼,好不容易叫她抓住个机会,自然要好好奚落叶致一番。 “妹妹,若是我说赵贵双要害死咱们阖府上下,你还有心思说这风凉话吗?” 叶致神色肃穆迫切,语调却是冷静到了极点,自然而然的便叫人信服。 叶攸一愣,忍不住后退半步:“姐姐,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是诅咒咱们府里吗?!小心我……” 叶致三两句话便将如何发现那赵贵双疑点,以及审问出来的情况向两人讲了清楚。 不想叶攸瞪着两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了她半天,方才愣愣开了口:“姐姐,你可说完了?” 接着不待叶致再反应,她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姐姐,你是疯了不成!?听说你爱看书,是不是看太多把自己看傻了,这故事编的可真是好啊!你真是要把我笑死了!” 叶敏也是不信叶致所说,阴测测地在一旁帮腔:“就是啊姐姐,想必你是弄错了吧。[.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叶致微微一蹙眉,知道没有必要再同她多费口舌,便冷冷道:“我就是来通知妹妹们一声,等到行动时莫要乱跑胡闹,免得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叶致话音刚落,叶攸便猛地伸出一只手来,直指着她鼻尖号起来:“叶致!你算什么东西!?什么悍匪报仇的,你脑子不清醒,还想叫上我们和你一道发昏不成!?我知道你是妒忌我,第一号理家的有什么用!?人家来了根本就看不见你!就是因为你心狠手黑卑鄙无耻!我……” 叶致冷冷望着叶致因为声嘶力竭而扭曲的一张脸,直接扬手朝着叶攸脸颊狠狠抽了下去。 不是一下,也不是两下,是不停抽,直到叶攸捂着脸颊后退好几步,叶致方才停下手来。 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叶致已经忍了她太久太久,在这国公府生死危难的紧要关头,叶攸脑子不清醒,那就要打到她清醒!(不过想叫叶攸清醒,如果不把她打到失忆的话,基本上是没希望的。) 叶攸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叫人如此暴打过,此时捂着生疼的脸蛋子,惊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全是泪水,只望着叶致发着愣。 在场的丫鬟婆子都是大气也不敢出,看这剑拔弩张的情势,两位姑娘不但铁定要撕破脸,说不定还要上演全武行了。 只可惜二姑娘不在,不然那才叫一场好戏呢。 谁能想到向来斯斯文文的叶致,竟然也有抬手就甩人耳光的一天。 此时叶攸也反应过来,两只眼睛涨得通红,几乎都要从眼眶中爆裂出来一般。 只见她大吼一声,继续指着叶致鼻子骂:“叶致!你竟敢打我!?你是什么狗屁东西!?我今天不把你掐死,我就不叫叶攸!” 这世界上有个亘古不变的定理,就是坏人话多。 叶攸要是不说这些废话,直接冲上去抓着叶致脖子就掐,也许还是能够实现自己这些妄想的。 怎奈她这说话的功夫,叶致便朝着身后打个手势,紧接着几个强壮的粗使婆子便冲进屋来,将她擒了个结结实实。 凭是被几个婆子捉着,叶攸嘴里也是不干不净,跳着脚宁死不屈。 叶致嘴角微微一扬,一步跨至叶攸身前,眼神自上而下,像是要将她一寸一寸碾压殆尽一般。 叶攸承受不住,将头扭向一边,却不想不要脸到了极点,竟然暗搓搓在嘴里存了口唾沫,张口就想向叶致脸上吐。 谁成想叶致反应奇快,竟然一抬手便捏住了叶攸两腮。 叶攸那腮帮子本来就被打得肿了起来,于是叶致又略一用力,她那口水便一下被捏返回了嗓子眼儿里,呛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接着又不等她把气喘匀,婆子便掏出一块帕子来一下就塞进了她嘴中。 叶攸“唔唔唔”个没完,叶致却是掏出随身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捏过叶攸嘴巴的手:“把三姑娘带回她自己屋子去看好,没有我的话,不许任何人进出。” 接着轻侧过头,瞥向了一边跟着叶攸的一众丫鬟婆子:“此事关系重大,如果你们有人胆敢跑出去报信,或是偷偷放走三姑娘的,即刻杖毙!累及家人!” 收拾叶攸的功夫,叶敏的脑子也是转个不停。 她原本以为,不论出了什么事,叶致一定端足了掌家大姐的派头,对她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反正叶攸是个混不吝,她也正好能看看叶致吃瘪闹笑话。 但实际情况却完完全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叶致绝不会为了找个由头暴打叶攸,便拿着阖府上下上千条人命来开玩笑的。 可是事情真会像她说的那般严重吗?也许这赵贵双的确图谋不轨,可有一点叶攸说得没错,内贼引外鬼,简直就是话本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叶敏也想抬起头来,堂堂正正看着叶致的眼睛,质问她这一切可是证据确凿了。 可是一想到叶致方才抽打叶攸耳光时周身所散发出的凛然与笃定,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心虚。 于是下意识地不敢再看叶致,将目光瞥向一边。 却不想正到了叶攸摆在桌上的那一盆“玉容枝”。 赵贵双说这“玉容枝”是从西北的朋友手中淘换到的,而叶致也说赵贵双勾结的悍匪王老五不也正是西北来的吗?! 王老五王老五。 从小叶敏便有意诸多涉阅先帝朝史,因此对于九王多年前带着叶致父亲西北除害一事也是略有耳闻。 只不过由于阴差阳错,在击溃了王老五一党后,并未将他本人擒住,故而这么多年也不知流窜到了何处。想来是事隔多年,终于叫他纠结起了一批散兵游勇,跑回来寻仇了。 怎奈九王已死,那他也只得找上了叶伯承。 而且凭他的实力,找到这“玉容枝”也的确不是难事…… 一切都能说通,那叶致就的确没有在撒谎! 终于回过味儿来的叶敏,身背后禁不住一阵阵寒意。 而此时叶致好像是才想起了她来一般,不慌不忙走了过来:“四妹妹,不知你是要自己回去屋子里,还是想跟三妹妹一样,叫我派人送呢?” 这等紧要关头,她自然不会像叶攸一样傻乎乎的还要与叶致作对。 可是如此顺遂就顺了叶致的意,更加不是她的本心了。 于是叶敏暗暗憋足了一口气,珠玉抬起脸来直视叶致双眼,一字一顿道:“姐姐难道就不怕丧期过后长辈们怪罪么?” 第82章 叶致微微挑了挑眉。[] 叶敏继续说道:“姐姐这样对待我和三姐姐,那我们也一定把姐姐的好意记在心里!有朝一日,定当涌泉相报!对了,还要提醒姐姐一句,既有婚约在身,就莫要为了逞一时的威风,坏了自己名声!” 叶致实在不明白,叶敏这时候再废话威胁自己有何意义,只淡淡一笑:“看来我还是送一送妹妹的好。” 叶敏瞟了眼一边发钗散乱人不人鬼不鬼却还在挣扎的叶攸,面上虽还强撑着,心里却是生怕叶致会使出同样的非常手段对待自己。 于是先前那与叶致叫板的气焰瞬间便消失殆尽,一边安慰着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一边强撑着下理了理衣领,脊背挺得倍儿直道:“毕竟事关阖府安危,平恩自然不劳姐姐费心了,更不会胡乱跑出来给姐姐添麻烦,姐姐放心吧。” 说完便灰溜溜地带着丫鬟婆子跑得没了影。 瞧着叶敏仓皇的模样,叶致只觉得哭笑不得,又懒得同她计较,只是她行事向来谨慎,自然还要派人去将叶敏盯紧才可安心。 接着又看着叶攸被押去自个儿屋子关好了,她才终于松下口气来。 *** 叶致赶回博容轩时,天色已经有些擦黑,而秦烁却是一派从容之色,独自坐在正厅中悠悠然喝着茶,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惊恐与紧迫之感。 以至于叶致看到他时,内心也越加平和泰然,自信一定可以漂亮处理了国公府的这场危机去。 “表妹,方才云洗回我,府外京兆尹已经布置下来,咱们随时都可行动。”秦烁起身迎向叶致。他走路时好像自带着一种莫名的摄人心魄的气息,总叫叶致觉得敬畏又紧张,却并不反感。 因知他自有一套可以与府外交换消息的办法,故而叶致也不再多问,只是看了眼屋外的天光,沉声道:“表哥,方才回来的路上,我也已经将府中人手全部安排妥当了,再有一刻钟,天色就能完全暗下来,到时……咱们就动手罢。” 秦烁望着叶致的眼睛,并没有马上接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叶致心里不免叫他瞧得有些发毛,揣度着是不是自己有哪里做错了,还是情况有变,不适宜行动了? 毕竟这等紧要关头,稍有不慎恐怕就会铸成大错,只得也慎重凝视着他的眼睛追问:“表哥,可是有何不妥?” 秦烁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表妹无须担忧,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都这时候了,这家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更何况这家伙除了面对太子跟自己哥哥,什么时候笑过?叶致忍不住腹诽。 为什么要笑?秦烁也在问自己。 大概是因为终于有人愿意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了吧。 人人都觉得秦烁很严肃,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可是仔细想想,有谁又真正用眼睛好好看过他的眼睛呢? 这样的他,也是很寂寞吧。 但所幸,终于还是让他逮住了一个。 *** 根据赵贵双的交代,他与王老五商定,等自己在府中稳下脚,就找准机会释放随身携带的烟花为号,王老五一旦看到讯号,就会在半个时辰后赶到位于国公府后花园的侧门,到时赵贵双就在侧门想办法支开门房接应他们进入府中。 所以京兆尹的官兵也是得了秦烁消息,方才在后花园侧门附近埋伏妥当,只等着府中放出烟花讯号。 除了单独给各房留下的看护人手,叶致将府中大部分的有生力量都一同集中到了后花园各处待命。 按照叶致的意思,叶数自然也要跟叶攸叶敏一般在自个儿屋子里好好待着。 怎奈她提着宝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叶致,加之断然也不会像叶攸一般是个一言不合就撒泼打滚儿的,因而叶致也就许她跟在了自己身边。 秦烁命人将赵贵双一道押了来,这厮受了鞭刑,此时疼得走起路来都是一步三摇,自然也是没了刚进府时的那一身戾气,甚至被吓得看都不敢看秦烁一眼。 接着云洗了拿出从赵贵双身上搜出的烟花,转头望向秦烁:“公子?” 秦烁又转头望向叶致。 叶致深吸了一口气,郑重朝他点了点头。 观赏烟花的氛围有许多种,或是一家人其乐融融,或是相爱之人情意绵绵,可像叶致这等身处生死攸关境地下的只怕还是独一份。 接下来紧张又漫长的等待,半个时辰说长不长,但是对于此时严阵以待的叶致来讲,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但是没有紧张,也没有害怕,她是兴奋。 如今恬淡怡然的父亲多年前也曾挥斥方遒,跟着九王征战沙场。 也许自己的骨子里也同父亲一样,并不是个安稳于世清心寡欲的吧。 看着叶致伫立在月光下的身影,秦烁微微蹙眉。 也许在她的身上,真的有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某些答案吧。 又或者不只是单纯的答案那么简单。 此时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之声,不等秦烁与叶致反应,一旁的叶数便抽出宝剑,高举着就要往外冲。 一边甘棠一把将她死死抱住,叶致使个眼色,又有七八个丫鬟冲上去将叶数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眨眼的功夫,侧门外已燃起无数火把,甚至连府内都映照的如同白昼一般,紧接着便是刀枪碰撞与叫喊之声不绝于耳。 叶致轻轻咬着嘴唇,在京兆府没有将匪徒全数擒获前,他们任何人都不可离开自己的守备岗位。堂堂京兆府擒拿起这帮匪徒来必然是绰绰有余,可是瞧不见府外的交战情势,她便始终不敢放下心来。 所幸秦烁派了云洗时刻观瞧着侧门外情势,此时遣了人回来禀报,说是京兆府兵将已经擒获大半匪徒,只是有十几人输死抵抗,已经缠斗了许久,但也撑不了几时。 叶致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正要再追问两句,叶数竟挣脱了那一群丫鬟的钳制,再次提着宝剑冲了出来:“姐姐!你让我出府去!哼,区区几个毛贼!我这精妙剑法刚好没有用武之地呢!看我这就要替天行道!” 叶数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是唬唬她自己还行,不过能在短时间内就把这么些丫鬟全都甩开了,也算她的本事没白练。 这种紧要关头,叶致自然不会容她胡闹了,正要开口呵责,不想身边的秦烁却先开了口:“这区区几个毛贼,何须妹妹出手,妹妹那精妙的剑法,自然要用到真正要紧的关头才是。” 叶致转过脸来,望向秦烁,心道这人真是神了,虽说与叶数并不熟悉,却是一下便能切中这丫头的要害。 这么个一本正经的人,说出这样一番昧着良心的话来却面不改色,真叫叶致禁不住有些迷糊。 难道他这不苟言笑只是假象,其实是地下却是个平易近人接地气的? 想到这儿,叶致心头忍不住萌生出了丝丝挫败之感,长这么大,连嵩表哥那等奇人最后都能叫她琢磨出个几分来。 可是这个秦烁……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行走的大问号,越瞧越瞧不明白呢? 再说叶数。 好不容易有个惩恶扬善的机会了,换做平时哪会这么轻易住手? 但一来是秦烁说话十分中听。二来是她还是识相的,虽说自己武艺高超解决这帮毛贼不在话下,但毕竟还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这秦烁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样子,她是的确打心眼儿里有些害怕他。 侧门外的刀剑碰撞声越来越小,同时不断传来京兆府兵将诸如“绑起来”“押回去”的呼呵之声,想来已是捉住了不少悍匪。 叶致与秦烁对视一眼,神情也都放松了不少。 不想秦烁却望着叶致身后突然眉头一紧,同时与他站在同一方位的一众家仆院工也纷纷长大了嘴巴,露出了一副惊慌之色来。 第83章 叶致下意识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黑影从后花园院墙之上踉踉跄跄翻爬下来。[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那院墙距离他们一众人不过数十丈,故而叶致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那黑影手中正拿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且一双恣睢双目犹如鬼鸮一般,赤红的几乎要喷出火来。 紧接着一名小厮慌慌张张飞奔上前来,来不及站住脚便大喊起来:“世子!大姑娘!悍匪的头目……王老五跑了……怕是进……” 小厮还没有说完,便也看到了院墙头上正要跳进来的黑影,一下子反应过来:“王……老五!” 叶致等人再傻也自然已经知道这黑影就是王老五,可是怎奈情势这般突转,实在叫人措手不及。 所幸她并未全然慌了手脚,顷刻间便已经稳下了心神来。 这王老五再凶残,却是只有一个人,他们驻守在此的家仆院工上百口,一人一刀也要把他砍成个筛子了,有甚可怕的? 但悬就悬在一众人哪有叶致这么好的心理素质,连带浑身胆气的叶数此时见了这杀红了眼的王老五都呆愣愣一时间忘了反应,更别叫他们提着刀去砍人了。 可是事已至此,总不能叶致亲自举着刀上阵吧!? 叶致卯足了劲儿,正准备想个办法提醒大家,却忽略了身边还有个秦烁。 她直觉小臂被人轻轻一握,在转过头时,就看到秦烁那一双清隽如墨的眼睛正定定望着自己。 一瞬间,心便落了地。 被秦烁握住的小臂上,正隐隐渗透进一股温暖又坚定的力量来。 男女大防,也许秦烁的这个举动并不妥当。 但是这样一个正需要彼此相扶持的时刻,正需要力量的时刻,叶致心中只有满满的安全感与信赖。[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眼见王老五已经跳下了墙头,杀气腾腾举着刀冲来,秦烁只是淡淡朝着叶致点了点头。 紧接着不等叶致反应,就见他已经提剑迎至王老五近前。 秦烁的武艺自是不必说,足以将王老五制服。 可王老五东躲西藏进二十载,为的就是报仇雪恨,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招招是拼了命的要人命,一时间反倒将秦烁逼得步步后退,占了上风。 叶数此时缓了口气,又活泛着要帮忙了:“姐姐!这不行啊!我去帮忙!” 瞧着两人交手之势,叶致也不免心惊胆寒,脑筋却是依旧冷静,于是当即便一把将叶数死死拉住:“妹妹!你就不要上去添乱了!烁表哥的功夫并不在那王老五之下,我们贸贸然冲上去,只会给他徒增麻烦!” 叶数心下着急,但是定睛仔细观瞧秦烁与那王老五拆招换式,的确只是气势上叫那王老五占了先机,且正一步步重整局面,她真要是冲上去了,只怕就会打乱了他的节奏,再者两人又从未配合过双打,没有默契的情况下硬上,只会再叫那王老五得势! 只不过这些都是她的想法,叶致就比较客观,主要是担心她冲上去了,不但帮不上秦烁,还要叫秦烁时时顾忌着,弄不好还会被王老五捉住当了人质,亦或是被砍了…… 王老五总归是经验老道的练家子,即便叫仇恨蒙蔽了心志,招式套路却是毫不走样,秦烁虽是且战且退,却是旨在观察他的破绽,因而也并未使出全力,且为了防止王老五出其不意突然去攻击一边的叶致等人,一招一式又将他缠得甚紧。 叶致双手紧紧抓着叶数,虽说看秦烁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有底,却还是忍不住手心满是汗水。 王老五憋着解决了秦烁再去砍人,情绪本就急躁难当,谁知几十招下来,竟连秦烁的衣角也没碰着,越加光火。 “今天我王老五要你们的命!”王老五嘶吼着,一刀向秦烁面门看来,却是大喇喇将自己肋下的破绽露给了秦烁。 秦烁借机一剑向他肋下刺去,王老五慌忙挥刀抵挡,勉强挡下了这一剑。 却不想秦烁乃是声东击西,王老五挡剑的同时,只得又露出了肩下的破绽来。 此时秦烁反手一剑刺去,王老五根本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剑尖直刺下去。 但只因秦烁有意一抬手,那伤口恰巧偏离了心口数寸。 王老五吃痛,随即倒地,却并未毙命。 只见他不停□□着,尖刀却依旧持在手中,强撑着还要在爬起来。 秦烁便扬手挥剑,几下将他手筋脚筋斩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此时云洗带着一队京兆府兵将由侧门冲了进来,秦烁淡淡使个眼色,几名兵将便一拥上前,将那王老五五花大绑一番从地上拎了起来。 云洗紧张地满头大汗,三两步奔至秦烁面前:“世子,原本已经要拿住那些悍匪了,谁成想他们拼了命掩护这王老五,这才……” “既已将他拿下,也就罢了。”秦烁将佩剑收回剑鞘之中,情绪如常,就好似方才根本未曾经历过那一番激烈交手一般。 叶数见王老五就这么被驾走了,扁着嘴有些不甘心:“真是便宜这家伙了!我……” 尚未说完,叶致已经拉上她一同站至秦烁面前,深深行了一礼。 秦烁赶忙示意两人无须多礼。 叶致却是低垂着脸执意没有起身:“若不是表哥,真不知阖府上下会到怎样一步田地,长生代府中上下谢过表哥救命之恩!” 这一番话自是发自叶致肺腑,说罢她便抬起头来,望向秦烁的双眼之中尽是诚挚。 半晌,秦烁没有说话,直视着叶致的目光中隐隐约约的闪烁着点点不可言喻的微妙光亮。 叶致眨巴眨巴眼睛,很是不解。 秦烁这是什么意思?先前在定远侯府自己给薛嵩出主意的时候被他发现时,好像也是这么一副似笑非笑,像是觉得她很有意思一般的表情。 叶致深吸了口气,不知为何,越想下去,她的心跳就越快,进而越加想要逃跑。 想来还不是因为这秦烁太不好相与的缘故吧。 看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不说话,叶数一面不明就里,一面也有些不耐烦了,扯着叶致的衣袖也望向秦烁。 秦烁不急不缓地由叶致身上收回目光,极有分寸地虚扶一把,终让得两人起身后,方道:“国公府安然无恙,表妹也大可放心了。以防万一,诸位长辈丧期结束回府前,京兆府的一队兵将也会在府外守备。” 叶致点点头:“如此甚好,我也叫他们各自守好位置,只等长辈们回府再说罢。” 叶数却更加管线一旁如同丧兽一般耷拉着脑袋的王老五:“哥哥,这家伙要这么处置!?你要把他押去京兆府吗?我跟你一起去行不行!?我可以去给府尹大人当证人!” 叶致已经懒得再去阻拦她,只一脸歉意又无奈地望向了秦烁。 好似在说——我已经管不了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一次秦烁仿佛是已经同她有了默契一般,也甚是耐心,语重心长望着叶数:“王老五与他手下一众悍匪盘踞西北十数载,今日尽数被擒,背后是否还有阴谋也未可知。妹妹一同去做个旁证,我自然是欢迎。可是府尹大人审问时,真若是涉及这些机要之事,怕是不容有旁人在场的。” 看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拔剑抓悍匪,更吓人的是三下五除二就能收拾了熊孩子。 看着叶数吞了吞口水一脸心服口服,但更可能是被吓住的模样,叶致心中却是更加笃定了绝不可再轻易招惹这人的主意。 可是若是秦烁想要招惹她呢? 第84章 秦烁带着王老五一干悍匪去往京兆府受审的情况不提。[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待将府中一切安排妥当后,叶致又遣了人将此事的详情消息带给了服丧的长辈们知晓。 再说叶攸被关在自个儿房中,纵是那府外刀兵四起时,她却仍觉得是叶致设计坑害了自己,甚至还不要命的想要冲出府去! 所幸叶致在花园戒备时,后府就由刘姨娘坐镇,加之安排在她身边的一众婆子都是精明强干的,所以一直到了半月后府中长辈们送灵回府了,也愣是没叫叶攸跨出房门一步。 方一处理完悍匪之时,叶致曾抽空去了一趟胧冰院。 那一时叶攸正改变了战术,正在闹绝食,说是三五天水米未进了,可一见到叶致就叫骂个不停,那中气十足的架势比劳累了多日的叶致还生龙活虎几分。 反观叶敏倒是一派云淡风轻,连日来只在房中老老实实看着书,更不用说还要丫鬟婆子绑着了。 但总归熬到了长辈们回府。 不等各房回院子安顿下,便一齐被叶老太爷及郑老夫人集中到了乐寿堂。 叶致得了消息,早早便在乐寿堂等候,且立即派人去传了叶数、叶攸、叶敏。 当着四房长辈及叶老太爷、郑老夫人的面,叶致详细禀报了这“内贼引外鬼”一事的前后经过。 叶伯承听着叶致描述那王老五的情况时,两只眼睛涨得通红,想是难忍心头愤慨之情,当着两位老人的面便狠狠拍了手边的黄花梨扶手一掌。 得亏也叶祖荫与郑老夫人不是那迂腐只懂礼教的长辈,知他也是因为心中愧疚,故而也并未多加斥责。 三爷叶叔承与四爷叶季承心下虽是一面埋怨着大哥“引狼入室”,却一面又有些幸灾乐祸,只不过面上都是一派肃穆严谨的担忧模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曹氏可不管这些,要不是大哥年轻时候招惹的麻烦,何至于如此担惊受怕一场?更可气的是叶致居然胆敢就这么绑了她的宝贝闺女! 于是当即便抱着头大哭起来。 那突如其来的一声嚎,差点儿没把叶祖荫及郑老夫人吓得背过气去。 一旁的冯氏见状原本还想拉她一把,却见不远处的四爷叶季承正望着自己,当即便赶忙收回了手,只低垂着头一脸虔诚,好似只为府里突遭此劫心有余悸一般。 叶季承只比叶叔承小了两岁,可看着却像是年轻了十好几岁。 毕竟叶叔承那心思除了在官场周旋,余下的全都用在了四处搜刮丫头姨娘小倌上,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一般,尤其那一双眼睛混沌无神,还挂着两个青灰眼袋,哪有一点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反观叶季承,不但于官场混的风生水起,平素还不忘习武赛马锻炼身体,再加上一束美髯,倒真有几分有英武豪迈之态。 而更重要的是,四房两口子向来是一体同心感情甚笃,平素冯氏稍有个不妥举动,叶继承要么在旁提点,要么背后斡旋,总之都是以四房的大局为重。 叶叔承可就不一样了,那曹氏就是捅破了天,他也是好像事不关己一般,轻易不回府不说,一回府也保证不会去看曹氏一眼。 此时眼见着曹氏又要闹起来了,竟然还端起茶盏来喝着水,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一般。 还有三房彤姨娘的那档子破事,原本叶致也不想提,可是曹氏一哭闹,她只得辩解两句,却架不住叶老太爷和郑老夫人听出了端倪,便也只得只捡要紧的部分讲了个大概。 这下更是踩了曹氏痛处。 我闺女要惩戒那不要脸的□□,你居然还敢多管闲事了!? 但不等曹氏发作起来,又是一声哭嚎,紧接着叶攸便直扑进来。 先前叶致去胧冰院时,虽说她被绑着,却是周身衣冠楚楚干干净净的,此时再看,竟然衣衫破烂满脸污迹,尤其是头发上粘的那些烂泥巴,湿乎乎明显就是新鲜的。想来必然是是过来时“好好打扮”了一番的结果。 叶数叶敏紧随其后,两人大概也早就料到了叶攸进来就会闹这么一出,只规规矩矩向着行个礼后,便老老实实站在父母身边准备看戏。 叶攸抹了把脸上的污迹,“噗通”跪倒在叶祖荫及郑老夫人面前:“祖父,祖母,丽质不孝!实在是没法儿活了!却势必要请二老做主!大姐姐借着理家为由,欺凌侮辱我不说!竟然还编造出悍匪勾结府中老仆人这等下作之事,不但亲手打了我,居然还将我绑在屋中关了半月!祖父……”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难道她这脑子估计是铁打的,油盐不进,还一味沉浸在自己被害妄想的世界里? 叶祖荫气得肩膀抖个不停,猛地一拍桌子:“给我闭嘴!那王老五这就在京兆府受审!此事还能有假!?” 叶祖荫发怒了,叶攸不可能不害怕,可只见她呆愣了两秒后,居然梗着脖子向前挪了一步膝盖:“就算有这等事,那她也是借机报复我!哼!不就是为了彤姨娘的事儿得罪了她嘛!她就是想把我往死里整!她就是想叫我死!我要她死……” 想来她是心里根本就清楚王老五寻仇一事是真的,可是为了报复叶致便不管不顾了,拼死也要将叶致整死! 真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可是不等她说完,叶祖荫竟然亲自站起身冲过来,朝着她的脸颊就是一个大嘴巴! 这几日叶攸还真是和耳光怼上了,先是挨了叶致打,后又被祖父打,也得亏她那脸皮足够厚,经得起这么一通打。 原本曹氏还伴着叶攸的叫嚣一道大哭大叫着,此时竟吓得一下摊在了椅背上。 乐寿堂正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愣愣望着跪在地上捂着腮帮子吓得直发抖的叶攸,却都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府中发生了这等大事,你却口口声声她要你死,你要她死!我看你是想叫我死!”叶祖荫直指着叶攸鼻尖,随即又转向了一边吓得哆哆嗦嗦不敢吱声的叶叔承与曹氏。“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孩子!长生做的没错!就该把她关起来!今天起就关起来抄《女戒》!抄到你明白错了为止!一年抄不明白就抄一年!十年抄不明白就抄十年!” 叶祖荫着惩罚气归气,这惩罚却仍是给足了三房的面子。 怎奈曹氏脑子却是一根筋,本来就觉得自己满肚子委屈,加上理解能力还不好,愣是觉得叶祖荫是要关上闺女十年! 当即便急的又从椅背上蹦了起来,略加由于,总觉得叶祖荫是要靠着叶叔承的,竟又大着胆子继续哭闹起来。 而叶叔承呢,屁都不放一个,只朝着叶祖荫唯唯诺诺地低头认错,却愣是拉都不拉曹氏一把。 瞧着曹氏着没脸没皮的,叶祖荫越加愤怒难当,随即指着曹氏冷笑一声:“好啊!你不服气就继续闹!闹完了你就带着她搬到庄子上去!等她到了年龄,就随便打发一门亲事!永远也不许进这个家门!” 曹氏原本还在拖着长声鬼号,一听到叶祖荫这样说,猛然间一收声,差点儿呛得一下背过气去。 即便如此,她却是连气都来不及喘匀了,便“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连声恳求叶祖荫千万不要将自己赶出家门去。 倒不是她诚心实意知道自己错了,而是她心里清楚,真要被赶出了家门,那岂不是正遂了叶叔承带着姨娘外室登堂入室的意,再过个三五年,直接抓个由头休了她也是不无可能! 第85章 王老五的事情还没有掰扯清楚,又被这母女二人闹了个地覆天翻,叶祖荫与郑老夫人一把年纪的人了,送灵回来连口水都没喝,自然是心力交瘁。[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叶伯承与二弟四弟对视了一眼,便主动恳请两位老人家先行休息,改日再讨论此事。 毕竟风波已过,府中一切恢复如常。 至于那王老五,更加无须担心,京兆府必然会依律处置了,还他们国公府公道。 叶祖荫点点头,却看到叶致正站在一旁,骤然间想起来若不是沉着处事,只怕真要铸成大错,当即又是一番夸奖,并嘱咐叶伯承择日必要到昭国公府去向秦烁道谢才是。 随后郑老夫人又安排了几句旁的,四房人方才起身告退。 曹氏与叶攸却还在地上跪着,虽说叶祖荫与郑老夫人没有言明叫两人起身,却也并未叫两人继续跪着。 但是曹氏一来想做做谦卑委屈的样子,而来是想叫叶叔承来扶一把,以显示她这三房正室在夫君眼中尚算有些地位的,旁人往后也别想着轻易能找得她的麻烦。 可是谁成想叶叔承只是向着两位老人及兄弟们行个礼,像是要躲避什么疫病一般,看都不看她们母女二人抬脚便一溜烟儿跑了。 最后还是冯氏看不下去,扶了两人一道离开。 这一场闹剧方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 回到博容轩后,叶伯承详细询问了叶致一遍王老五闯入府中时的情势。 叶致只得再次将前后经过细细讲来。 叶伯承听她到王老五举刀冲来时,突然颇为紧张地开口打断:“他有没有说什么!?” 叶致摇了摇头,不免对叶伯承的反应感到有些疑惑,叶伯承却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讲完。. 待叶致尽数交代清楚,叶伯承眉头紧锁,沉思良久,转向乔氏:“夫人,我还是去一趟京兆府罢,毕竟此事……是因我而起。” 听他这样说,乔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是,老爷去一趟……也好放心。” 叶致越听越觉得两人是话中有话,加之叶伯承方才在她讲述时的突然打断,不免暗自揣度着,莫非这王老五寻仇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不成? 父亲当年在西北清剿这一干悍匪,必然是要比旁人知晓其中内情的。 可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隐情呢? 接下来的几日,叶伯承虽然多次前往京兆府,却只说是协助京兆尹调查王老五,旁的只字不提。 加之叶致满心都在烦恼与那陈是的婚事,心下便也彻底将此事翻了片儿。 *** 转眼就过了年,叶致距离跳进陈是这个火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各种能够退亲的办法她都想过,但面对六王府这样一座逾越不了的大山,唯一的办法就是没有办法。 除非哪天一切的始作俑者六王妃自个儿反悔不乐意了,可叶致是她千辛万苦才给陈是相中的冤大头,岂能轻易就叫她跑了。 陈是也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但尿性依然――只敢在外面四处说叶致的坏话,到了六王六王妃面前连个屁也不敢放。 但也有传言,他也是好生哭闹过一番的,谁想竟十分罕见地叫六王妃亲自拿竹板子教训了一顿。 六王妃何时冲他发过这样大的火!?这下可真把陈是吓得不轻,再到了父母面前都是相对老老实实的,实则却是同叶致一样,也在想着办法,怎么才能将这门亲事退掉。 实话实说,单凭叶致的相貌品格,在京城闺秀之中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 以男婚女嫁的角度来看,陈是对她一百个满意。 但唯独有一条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那就是叶致的表哥是他的死敌――薛嵩。 更可气的是,叶致同薛嵩那长相还有几分相似,这要是往后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一块儿过日子,岂不像是跟薛嵩过日子一样了! 而自从这门亲事定下来,叶府上下的气氛也变得越加古怪起来。 三房四房忙着弹冠相庆,好歹叫叶致栽了一回,许给了陈是这个混世魔王。 但同时又难免有些担忧起来。 等六王死了,陈是就是六王了,再不受待见,好歹位份在那儿,只要不兴大事铸大错,总不会败落了。 那叶致不就是六王妃了!?虽说跟着陈是必然糟心,但凭着她的手段,保不齐反倒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到时候吃亏矮一头的,岂不还是他们三房四房。 所以每每在府里再见到叶致,叶攸叶敏总是难掩眼中的纠结神色。 想着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落井下石奚落她一番,又是害怕得紧。 毕竟她俩的婚事还没着落,而叶致这准世子妃的身份,说话也是有分量的,再继续得罪她下去,以后真没有好果子吃。 叶伯承向来都是严父的做派,自从婚事定下来,竟破天荒的主动找叶致长谈了一番,言说叶致若真不愿嫁与陈是,那即便是要了他这条老命,也绝不叫她受半点儿委屈。 叶致晓得父亲也是真着急了,毕竟眼看着她的婚期一天天临近,自己原本胸有成竹一定能妥下这门亲事的,毕竟陈是先前可是挣扎了好一场不乐意,六王妃又是极其溺爱孩子的。 可谁成想,六王府那边儿的争执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偃旗息鼓了。 这婚事几乎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越等下去,叶致便越来越心焦,她不是没考虑过那些极端的法子,比如逃婚,或者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的,但这么办不但得罪了六王府,只还会把她自己同叶府的名声一道搞臭了,得不偿失。 所以除了去郑老夫人等处请安及必要参加的场合,叶致基本上都闷在自己院子里,靠着看薛嵩的小说打发时间,同时也一刻不停地琢磨着,如何才能绝处逢生。 叶数看不得叶致如此消沉,便隔三差五就来初空院陪着叶致说说话。 期间叶致不知道制止了多少次她要拔刀去把叶致砍了的打算,或者怂恿叶致亲自把陈是砍了的“计策”。 但毕竟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薛嵩倒也来看过叶致几次,叶致还指望着他能帮忙想几个鬼主意,可谁成想他只是安慰叶致不要着急,并把几本小说交过来,叫叶致帮着自己修改一下,同时静一静心神。 说是修改,拿到手里叶致才发现,薛嵩根本就是到了交稿的时辰,自己没写完,而叫叶致给他当枪手代笔! 但既然应下了这差事,叶致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阵,帮着薛嵩写起了武侠小说来。 还别说,一门心思写小说时,倒真叫叶致暂时忘了陈是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这一日,薛嵩突然上门来,说是要带叶致叶数一同出门逛一逛,给叶致开放思路,放松放松心情。 叶致哪有出门的心思,但架不住叶数、乔氏甚至叶皓清都跑来给他做工作,只得叫琼琚来简单收拾了一番,方才心不在焉地随同叶数薛嵩一道出了门。 他们兄妹三人都是轻装上阵,薛嵩还特意嘱咐,叫两人做男子打扮,没坐马车更没带着下人,为得就是毫不拘束。 可叶致还是心事重重,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又不想叫好不容易出府一趟的叶数不开心,因而也只得强颜欢笑。 薛嵩与姐妹两个并肩一道走着,自然是看出了叶致这份复杂心境的,所以除了给没心没肺的叶数结账买东西之外,也不忘陪她聊上两句:“表妹,先前你帮我修改的书稿,我都仔细看过,要说这武侠话本小说一门来,表妹的天赋真是叫为兄我自愧不如啊。” 薛嵩说话还是很有技巧的,按着叶致这精神状态,最不能说的就是“不要担心你这亲事,船到桥头自然直”之类没用的废话。 反正郑老夫人等人这些日子没少同她絮叨这话题,此时再说,只会叫叶致压力更大。 叶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表哥言重了,这一方面,我毕竟还是个门外汉,承蒙表哥提携不嫌弃,才有了这练习的好机会。” 第86章 说着话,叶致心里却是重重叹了口气,要是能同陈是撇了婚事,给薛嵩当一辈子的代笔枪手她都乐意啊! 薛嵩摸了摸鼻尖,也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继续说道:“表妹,近日来,我都在琢磨,哪日若有机会,不如将我那书商介绍予你如何?我同这人合作了多年,确是个靠谱的,还望表妹切莫为了那些烦心之事,埋没了自己。.” 叶致越听越觉得薛嵩这话说得别扭。 前面以代笔小说开口,好似是不想提及她的伤心事。 但后面这一句,不知为何,看似是要把话题越扯越远,却叫叶致下意识地感到,他是另有深意。 叶致自诩尚算聪明,可是这几年下来却发现,有几个人的套路根本不是一般人脑子可以企及的。 薛嵩算一个,秦烁是另一个。 当然若是把不要脸的套路也加进去,陈是也是独一份儿的。 所以她也懒得再去计较考量了,横竖薛嵩也不会坑害了自己什么去,便说道:“表哥抬爱,若是有机会,长生也愿多长几分见识。” 说完叶致抬起头来,同薛嵩相视一笑。 心里却不禁又打了个突,眼下两人这一番表现,真真是像极了薛嵩同叶皓清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对视。 那是一种诡异的默契。 而鬼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了叶皓清同薛嵩这种深藏不露的叵测之人。 想到这儿,叶致又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此时不远处叶数蹦蹦哒哒地跑到两人面前,不断用手给自己扇着风:“哥哥,大姐姐,你们饿不饿,我想吃东西!” 叶致抬起头来看看天光,可不正到了午饭的点儿,加上叶数又跑又颠的,不饿了才怪。 薛嵩扭头看了看四周街边的店铺,指着东市长街西口的一栋标志性的建筑,说道:“二妹妹,不如今天带你去尝尝全京城最有名气的烤鸭怎么样?喏,就在那边。(.无弹窗广告)” 叶致同叶数顺着薛嵩手指的方向望去,老远就能看见一副巨大的旗幅,上书“立德坊”三字,字旁还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烤鸭子。 看样子的确挺好吃的。 *** “多闻,我下午还要去钦天监去,就不陪你了。”九江王外孙陈旦给陈是倒了杯酒,显得很不好意思。“本来今儿早上就该过去的,可我还想来给你说一声。” 陈是仰脖将那酒喝个精光,不耐烦地看着陈旦身边一众低着头看上去都十分愧疚的小伙伴:“哼,你们也是一样吧?瞧瞧瞧瞧,没出息的样儿,行啊,都走吧,你们都走了,老子自己反倒玩儿的痛快!” “立德坊”一楼大厅中,陈是与小伙伴,本应是一番依依惜别的温馨场面。 但是事实却是,谁看了谁都觉得辣眼睛。 要说以陈是的身份,不管上哪个酒馆饭店,都应该高档雅间伺候才是。 不然怎能显示出他六王世子尊贵的身份呢? 但自从和叶致订婚以后,他就改了这好习惯,不管上哪里吃酒玩乐,首选就是人流量最多的大厅。 还一定要选最中间的那张桌子。 一旦大厅里的客人都坐满了,他就跟说书一般,絮絮叨叨开始同一众小伙伴抱怨起叶致来。 酒楼里吃酒的,三教九流,能跟叶致搭上边儿的毕竟都是少数,加上陈是眉飞色舞说得实在精彩,便大都相信了他话中那个凶神恶煞丑牛鬼蛇神的形象就是叶致了。 而且最叫人不能接受的,是陈是还喜欢跑到那些花街柳巷的园子里胡说八道,以助叶致在寻芳客及□□花魁之间都是小有名气。 关于陈是四处败坏自己这一点,叶致虽是略有耳闻,但总归是常在深宅大院之中行走,对于具体的情况也是不甚了解。 但叶皓清和薛嵩等男孩子可就不同了,陈是什么时候讲过什么话,都是一五一十原封不动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可奇怪的就是,他们既没将话传回到府里,更没什么过激的大反应,简直就像是反正叶致就要嫁过去了,吃多大的亏也都无妨了一般的做派。 再说回“立德坊”中的陈是来。 之所以说他与小伙伴们在一起的场面辣眼睛,最主要的原因不在他,也不在小伙伴。 而是倚在他身边的那位……姑娘。 风流公子配名妓,古今中外也不是什么新鲜见闻。 陈是这种附庸风雅又不可一世的主儿,自然在风月场也是一把老手。 况且以他的身份,找个名冠京城的花魁也应该不算难事。 但问题就出在,大楚的花魁名妓,也都不是一般人,个个美貌才华与风骨并重,重情重义就是不重钱权。 可陈是只有钱权啊。 所以他也只有退而求其次,找那些品相稍微差一点儿、要求没那么高的。 况且他的审美向来不同寻常,比如眼前这位。 不但年纪太大了点儿,大概与六王妃相当,而且品位同叶攸有些相似,打扮得活像个花孔雀,满头满脑的金簪子金坠子金链子。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陈是故意为了恶心叶致,才找来了这么一位。 而见到陈是被小伙伴搞得不开心了,这位姑娘却甚是贴心,连忙从桌上夹了个炸芋圆塞到了他嘴里:“世子殿下,消消气嘛,他们走了,不是还有奴家陪您嘛。” 姑娘说着又使劲儿往陈是怀里拱了拱,“嘤嘤嘤”地娇笑起来。 陈旦等几个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却还是强忍着不适,说道:“多闻,没有办法,家里逼得紧,托了这么多关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钦天监,不好不去,毕竟我们也没有你的本事。” 说起来也是凄凉,自从过完年起,平时同陈是一道鬼混的小伙伴们,除了几个尚不及龄从国子监毕业的,其他大都又家里找了差事,各自踏上仕途。 一个又一个的从他身边离开了。 但陈是总归是陈是,不但丝毫都没有意识到完全是由于自己的不务正业才造成这样局面的,反而越加埋怨小伙伴们不仗义,没有时刻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 反正不管陈旦几个再说什么,他就只是一个劲儿地冷笑,好像这样就能威胁着人家回心转意一样。 陈旦等几个人面面相觑,心里面觉得陈是讨厌,却又生怕表现出来将他得罪了,只得继续陪着笑脸,却又一时半刻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立德坊”是一栋不小的三层建筑,一层是陈是所在的大厅,二层三层都是由木竹围栏所隔开的雅座,虽说有些遮掩,却也并不是全部密封,尤其是靠楼梯的位置,还可两一层大厅的情况一览无遗。 而此时正坐在这楼梯旁的位置,将陈是这一番荒唐举动尽收眼底的,好巧不巧,竟然是是秦烁。 但是看着秦烁的表情,又好像是完全没看到陈是等人一般,只是十分专注地夹着菜,吃着饭。 而且更叫人觉得奇怪的,则是他明明身处在这京中最有名气的烤鸭馆子,桌上却只点了两三个青青白白的素菜。 酒水更不必说,必然也是没有了。 真真是个怪人。 再说会道楼下,陈是正跟小伙伴们呕气,薛嵩带着叶致叶数走了进来。 先前说过,陈是可是霸占了大厅最中央位置的,又是一副八爪鱼的姿势,脚丫子都翘到了桌子上,叶致几个怎么会瞧不见。 “怎么这个讨厌鬼也在!?”叶数最先顿下脚步来,眼神有些复杂地往向叶致。“姐姐,这可怎么办?要不咱们去吃别的吧。” 若是放在平时,说不定她二话不说就要拔剑冲上去狠劈陈是一顿再说。 第87章 只不过时过境迁,叶致跟陈是怎么说也是订了亲的,即便心里面晓得叶致也一定是一万个不情愿地,她也不好再这么莽撞冲动。(.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打伤了陈是她倒不在乎,可是这样传扬出去,纵妹暴打未婚夫,难做的还是大姐姐。 与叶数的紧张不同,叶致看到陈是,心神反而安定不少。 订婚以来,她都是消极逃避的态度,堵得自己心里难过,而正面见到陈是,这一口恶气反而疏通了开。 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到头来她还是要面对现实嫁过去。 那还不如趁着未有铸成大错之前,主动出击,好好研究研究陈是除了一无是处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弱点才是。 想及此处,叶致便轻轻拉住叶数:“妹妹,我们走什么,他这幅样子,恐怕根本就注意不到咱们呢,咱们吃咱们的便是,理他作甚。” 说完叶致还有意望了薛嵩一眼,毕竟她心中也是没有底气,要是不幸被陈是发现了,还是要有薛嵩这位哥哥做后盾才好。 薛嵩瞄了那大厅中的陈是一眼,暗暗朝着叶致比个大拇指:“妹妹说得好,理他作甚,嘿嘿,咱们就在一边儿吃咱们的,看看他还能再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不知为何,瞧着叶致跟薛嵩的表现,叶数心里有些毛毛的。 这俩人看似平静,可是凭谁都能感觉到心中是憋着一股要与陈是图穷匕见的劲儿。 今天陈是要倒霉。 三个人没再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地走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叶数饿得紧了,愣是点了五只烤鸭子,薛嵩还一个劲儿地夸奖她胃口好,所以是女中豪杰。 叶致不禁暗自摇着头,想不通吃得多和女中豪杰有什么关系,何况她眼耳口鼻的注意力全都在不远处的陈是身上。 另一边,也不知陈旦几个小伙伴说了些什么,陈是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发起火来:“你们有病是不是!?原本我就够心烦了,还要给我添堵!?要不是跟我定了亲,京城里谁还知道她叶致!?” 叶致禁不住翻个白眼儿,说的也是啊是啊,现如今谁不知道她叶致是全京城第一倒霉啊。 陈旦那模样就快要哭出来了,连忙冲着陈是摆手:“多闻,看你说的,我们又不是以后不能出门儿了,只要有机会,咱们还是可以一起消遣的。(.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陈旦说完,还没等着那陈是再骂,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厮垂首立在了几人身边。 小厮向着陈是行个礼,又转向陈旦行个礼:“敢问几位可是九江王府陈旦公子、东海郡王府陈诸公子、中山郡公府郭谦公子?” 陈旦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厮是什么来路,陈是也是一脸狐疑又愤怒地瞪着那小厮,估计是十分愤怒为什么小厮不是找他而是找这三个跟班的。 陈诸郭谦两个捅了捅陈旦,示意他说话,陈旦拿眼偷瞄着陈是,不禁顺着额角淌下几行汗水来。 叶致远远瞧着那小厮,总觉的有几分眼熟,一看身旁坐着的薛嵩,便猛然间想起来,这小厮不就是上一会秦烁送薛嵩回乔府的带在身边的那个么。 此时店小二端了烤鸭子上桌来,薛嵩和叶数都像是十天半月没吃过饭一般狼吞虎咽的吃起来,看都没看陈是那边一眼。 叶数是没心没肺倒也罢了,薛嵩这么心不在焉的,却是有些不正常了。 怎么说陈是都是他的死对头,如今这人就坐在眼前了,他还有这吃烤鸭子的兴致? 只是陈是那边的情势过于引人入胜,倒叫叶致实在无心再思索薛嵩这反应究竟有何猫腻了。 陈旦吞了吞口水,虽说他也害怕陈是不高兴,但是在个小厮面前,总不能失了九江王外孙的身份,便硬着头皮站出来:“我们正是,你是什么人啊?” 小厮愈加谦恭有礼了:“启禀几位公子,小的是英国公世子身边的,世子现正在楼上的雅间之中,有要事想请几位公子到楼上一叙,不知几位公子意下如何?” 小厮话音刚落,陈是差点儿没气得一下就腾空而起了:“你是秦烁身边的!?他小子想死是不是!?没看见老子正跟人玩儿呢吗!?你先叫他滚下来见过老子再说!” 陈是这话一说完,周遭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陈旦三个人脸色又白又青,不住地打着哆嗦。 看着小伙伴们的反应,陈是也是猛然间反应过来,方才自己骂的可是全京城之中最不能得罪的人啊! 虽然在陈是心中,自己才是京城公子哥儿界的第一号人物,但却不得不承认,他最怕的除了皇上太子自己老爹,就是这个秦烁了。 甚至连跟秦烁的交手的机会都未有过,他就知道自己是必败无疑。 在陈是心中,这个一身冷冽与正气的男子,只要用一个眼神就能把自己杀死。 在某种程度上,秦烁就是陈是的神。 试问一个人怎么和他心中的神斗? 但是即便如此,陈是表面上还是矜持的,甚至还要装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来,隐藏起他心中对于秦烁的深深崇拜与畏惧。 瞧着陈是那吐沫横飞义愤填膺的模样,叶致就差一点笑出来,但凡纸老虎,大都先要吼一吼吓人的,更何况她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敢去招惹秦烁这人的。 接下来,陈是肯定还是要认怂的。 在陈是与小伙伴内心翻腾不已之时,最淡定的却是那秦烁的小厮。 那小厮好似早也料到了陈是会口出恶言一般,又对他施了一礼道:“世子殿下,我家世子确是有事要找几位公子相商,还请世子殿下莫要怪罪。” 这就是给陈是台阶下了。 但陈是心里却还是难过。 陈旦几个就要离开他各奔前程了,这些年来一起不务正业恃强凌弱,还经常帮自己挨打,必然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所以他想看到的其实是陈旦几个主动拒绝秦烁的邀请,让他感觉他们还是同他一条心的。 可是谁成想一看到陈是戛然而止熄火了,陈旦几个却鸡啄米似得点着头,表示正闲的发慌,千百个愿意跟着去见秦烁。 陈是从未想过,曾经冒着生命危险保护自己的小伙伴,竟然也会有翻脸无情背叛自己的一天。 其实他也应该站在陈旦几个的角度换位思考一下,未来的人生,是搭上秦烁有希望,还是继续跟着他混吃等死有希望。 陈旦几个毫无愧疚之心,朝着陈是行个礼就跟着小厮跑了,空留下陈是独自发愣。 若不是还有那花魁在旁安慰,只怕此时他就要哭出来了。 可是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冲上楼去跟秦烁干架的。 这一场跌宕起伏的大戏看下来,叶致都差点儿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此时一直在同叶数吃烤鸭子的薛嵩突然说话了:“啧啧,这小子还真惨,妹妹,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可怜可怜他?” 叶致自然不会去可怜陈是,却越加疑惑起薛嵩的举止来,看来他那满不在乎果然都是装的,莫非他又有什么鬼主意? 便说道:“表哥,我可不愿可怜他,我巴不得他受点儿罪呢。” 薛嵩嘿嘿一笑,拿出帕子来擦干净手:“既然表妹这么说,为兄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面向陈是挥了挥手:“哎!世子殿下!你也在啊!” 陈是原本就已经气得快吐血了,薛嵩这一声招呼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好端端的,怎么他薛嵩也会在这里!? 那自己刚才被那秦烁下面子的事儿,岂不也是被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叶致心中也是一阵紧张,原本她就没见过陈是两次,这种情形撞上更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可是还不等他反应,陈是那边已经气忍不住,从桌上操起个酒壶就朝着薛嵩扔过来。 薛嵩十分机敏,一手一个按住叶致叶数闪身,躲开了那酒壶攻击。 叶数更是冤枉,半块烤鸭子卷饼还没咽下去,就差点儿叫陈是那酒壶砸上,体内的洪荒之力顷刻间全都爆发出来,也操起桌上的烤鸭盘子扔回过去。 这一切发生太过迅速,叶致完全不知道是应该拉着叶数逃跑好,还是站出来义正言辞再怼上陈是一番好。 就在她这思考的功夫,那烤鸭盘子直飞向陈是面门,眼看就要砸中他时,陈是突然一伸手,将身边已经吓傻了的花魁拽过来挡在了面前。 全天下真是没有陈是这么不要脸的人了,见那花魁被烤鸭盘子砸中倒在地下,他还居然还敢一边抱着人家痛哭流涕,一边骂薛嵩是人渣败类,带着虾兵蟹将找自己麻烦,还把他最喜爱的花魁姑娘打伤。 可要不是他把那花魁姑娘扯过来顶缸,人家至于脑袋开花吗? *** 楼下的血雨腥风暂且不提,咱们先说说被秦烁请到楼上的陈旦几个。 几个人进了雅间,就看到秦烁正独自坐在桌子前喝茶,看都不看他们几个一眼。 气氛尴尬极了,陈旦几个只好先俯身向他行礼打了招呼。 秦烁这时方才抬起清隽如墨的眼睛来扫了几人一眼,淡淡地说道:“请几位公子上来一座,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不如就尝一尝此处最为驰名的烤鸭子吧。” 第88章 谁不知道“立德坊”最有名的是烤鸭子!要吃人家在楼下陈是那里吃不也一样吗?!你巴巴地把人叫了上来,说是有事相商,可是办出来的这事儿却是毫无套路可言。(.无弹窗广告) 但是陈旦几个完全沉醉在了神一般的人和我说话了的幸福体验中无法自拔,一听秦烁叫他们吃鸭子,当即就老老实实齐刷刷坐下来吃鸭子。 只见秦烁面前的桌子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叫上了整整二十套烤鸭子来。 就在几个人刚要开动时,楼下便传来了陈是的叫骂声、各种摔壶砸碗声。 陈旦几个不免斜着眼睛瞧向楼下陈是的位置,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秦烁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怎么,是这烤鸭子不合口味吗?” 怎么能叫神一般的人失望呢!几个人根本顾不上楼下陈是的死活了,一齐端着桌上的烤鸭便狂吃起来。 秦烁淡淡瞧着三人,又微微侧目看了看楼下的光景,嘴角竟轻轻扬起了一丝弧度。 这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可真真叫人感到了所谓“如沐春风”是真实存在于世上的。 说回到楼下的暴风雨中来。 花魁已经被砸晕了,陈是抱着她哭了两声,便抬起头来恶狠狠等着薛嵩与叶致叶数两人:“薛癫,今天不跟你有个了断,我就不叫陈是!还有你这两个小喽啰!你们等着,我……我……” 陈是气得说话声音都劈了,好半天也没憋出后半句来。 叶致却是暂时宽了些心,从刚才到现在的陈是两句话可以听出来,陈他是并没有认出她和叶数的身份来。 两个人这女扮男装的伪装已经十分敷衍了,可陈是居然还是一点儿都瞧不出来,看来的确是没有脑子。 薛嵩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依旧笑眯眯望着陈是:“世子,说什么了断不了断啊,咱们都是小小的年纪的,说这话多晦气啊,更何况,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亲戚了……” 听到薛嵩这么一说,别说陈是,叶致想要打他的心思都有了。[.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陈是自己都没想起和叶致定亲这档子事情来,他却非得要提醒,简直就是找着让陈是骂叶致啊。 薛嵩向来都不是傻的,怎么这时候偏偏会犯起了糊涂来呢?! 果不其然,不等着薛嵩说完,陈是像是突然叫人捅了一刀一般,甩手把花魁姑娘扔到一边,“呼啦”一下便跳到了桌子前来:“薛癫!赶紧把你那狗嘴给老子闭上!谁和你家是亲戚了!?就你表妹那熊样儿的,我告诉你,你们有种就叫她嫁过来,只要她嫁过来,老子转天就把她掐死!” 自打一开始叶致就知道陈是是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货,定亲之后就没少到处去败坏自己,也着实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陈是是面对面的骂自己,就算她是个活菩萨,也不可能这种情况下还不生气了,当即一下便挎下了脸来,琢磨起怎么才能好好惩治陈是一番。 不管了不管了,遇上这种败类欺负到头上了,谁还有心思管什么家教涵养了。 再说陈是哪会想到叶致就在面前站着,见薛嵩并没有马上还嘴,便更加忘乎所以起来:“庆国公府算个什么东西!还有你薛癫家里又是什么东西!?一家子猪狗不如的……” 叶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后面陈是再说了些什么她都已经听不清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一回一定要陈是吃不了兜着走! 薛嵩就任凭陈是叫骂着,眼光却是瞧着叶致叶数,见两个人此时都要气得冒烟了,竟然微微一笑:“二位妹妹,在场这么多人瞧着呢,是他陈是出言不逊在先的,所以咱们就算是打他一顿,那也只能说是忍无可忍啊!” 听到薛嵩这样说,叶致心中猛地一激灵。 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就连叶数也感觉出了薛嵩这话说得古怪,愣是强忍住了直接剁了陈是的心思,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等着他继续解释。 “妹妹心里要是有怨气,不如现在就来个了结,反正这一架,为兄我也是算计了多时,说不定还能免了这一场闹剧去。”薛嵩说着,意味深长地与叶致对视了一眼。 叶数还是没明白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急得直跺脚:“什么意思!?到底打还是不打啊!?” 叶致却是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在他们计划之中的。 为什么叶皓清对于自己妹妹掉进火坑的反应仅仅只是表面上的一点点安慰,换成是个普通人,又是个与太子又是私交甚密的,必然立刻求去想着办法求情了。 但是叶皓清没有,他一直很平静。 薛嵩亦然。 可偏偏为何今日他又会突然找上自己出来游玩呢? 还有秦烁竟然主动去结交陈是的小伙伴了,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事,过去没有出现过,以后更不会出现。 却是的的确确在今天发生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的这一架。 而这一架的目的,更绝不单单是要朝着陈是出一口恶气那么简单。 不但是要叫叶数摆脱这个荒唐婚约的枷锁,还是要叫她可以亲自把先前从陈是那里受到的委屈如数奉还回去。 没有什么比得上当面锣对面鼓的打一架更加简单粗暴,同时又酣畅淋漓了。 叶致不是没有理智,但是自从订婚以来,她的理智已经被一点点消耗殆尽了。 陈是肚子里的墨水儿估计全用到了积累脏话上了,居然叨叨这么久了还不完,见对面三个人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不理自己,心里一股子火再也压抑不住,“呼啦”一下子就朝着薛嵩扑来。 薛嵩哪想到他竟会使出这么一招来,倒退了几步,还是被扑倒在了地下。 两人扭打成一团。 按说陈是再出其不意,也是比不过薛嵩那功夫的,可是谁成想,他那心思歹毒异常,在扑向薛嵩时,手里还带了一盆热腾腾的稀饭,两个人一接触,他就一下把那稀饭全都泼在了薛嵩的眼睛上,紧接着就是一顿狠脚恶拳。 甚至还伸长了胳膊想去扯过一边的板凳来当武器。 叶致本就有了和他一战的心思,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只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如何下手,毕竟她除了跟叶数掐一掐,根本没有打过架,只能先慌忙伸脚先将旁边那板凳踹到一边。 陈是一边打着薛嵩,一边狠狠瞪着叶致:“臭小子!你也找死是不是!看老子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但此时薛嵩已经稍微能看见一些东西了,虽说不能一下便反制住陈是,却也手脚并用将他控制了下来。 叶数虽说没带着趁手的家伙,可又绝不是陈是那随便就拿着板凳砸人龌龊之人,想要施展新学的剑*夫,怎奈陈是跟薛嵩是滚在地上的,根本不便于她的施展,故而只得使用最原始的拳脚相加上阵。 此时陈是被薛嵩掐住了脖领子,再加上被叶数在身后拳打脚踢,眼看就要落得下风,却斜眼看见了手边掉落在地上的一根竹筷子。 他那手也快,挣扎了一下便将那竹筷子抓在了手中,朝着薛嵩一双招子狠狠扎去。 这不是打架,这是要人性命了。 根本没有人想到他会使出如此狠毒的一招,叶数连打他的动作都停了,直愣愣看着那竹筷子就要扎到薛嵩眼眶之中。 第89章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突然由陈是身背后袭来,一把将推翻在地。(.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 接着还未等陈是反应过来,一口麻袋自上而下一下套在了他脑袋上。 薛嵩此时终于恢复如初,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不等陈是把那麻袋纠下来,便一下骑跨在他身上,拳头如雨点一般挥下来。 不远处,叶致正不可思议地自己的一双手。 推开陈是,套麻袋。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停顿。 如果是常年舞蹈弄滚的叶致做出来,半点儿不稀奇。 可是刚刚那一瞬间,叶致就像是中了邪一般,先前在薛嵩书里面看到的女侠义士顷刻间都像是附在了她身体里一般。 到现在她也想不起来,究竟是怎样把陈是推开,怎样找到了那口麻袋的。 陈是头上套着麻袋,又被薛嵩乱打一气,要是识时务地告个饶,叫薛嵩解了气,这件事也就算了。 谁成想就是这般情势下,他还要逞嘴上的威风,含糊不清地继续叫骂着:“薛癫!易有宗走罢我打屎(你有种就把我打死)!椅子要不大事我(你只要打不死我),我走一定灭乐意全家(我就一定灭了你全家)!” 这可真是不被打死不罢休的精神。 叶致与叶数原本也就向同他动手了,混乱之下才耽误了这么久,此时看着薛嵩打得欢,再加上陈是始终不识相,话也不多说,挽起袖子一同冲了上去。 原本一个薛嵩就够陈是受了,叶致叶数虽说力气并不算大,但却都是十成十的力气,尤其是叶致,每一拳打下去像是要把自己这一段时间憋闷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一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只不过与陈是袭击薛嵩时的凶残无德起杀心不同,三人所使用的武器,就只有个人的拳头而已,更是从未动过要把陈是打死打伤这等歹毒心思。 二楼雅间之中,陈旦几个的烤鸭子越吃越不踏实,陈是的鬼哭狼嚎之声,叫他们一个个也是寒战不停。 一边往嘴里塞着鸭子,一面悄悄用眼睛斜瞄着秦烁。 他们真的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叫秦烁这么云淡风轻地一面听着陈是惨叫,一面气定神闲喝着茶。 *** “立德坊”可说是京城之中数得上名号的大酒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且被打之人还是大名鼎鼎的六王世子,怎么可能不惊动官面上的人。 只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京兆尹就派了功曹参军带了一队人马赶到。 要说薛嵩也是久在掐架场中历练出来的,那一队人方一出现在“立德坊”大门正对的那条街口,他就瞧见了。 此时叶致叶数还正卯足了劲儿捶打地上的陈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薛嵩一手一个提着后脖领拎了起来。 叶数不明就里,还意犹未尽不肯收回手来:“哥哥你干什么?!看我不打他个脑袋开花!” 叶致却是一抬眼就看到了京兆尹的那一队人马,顿时身背后一阵发凉,额角也沁出了不少汗水来。 要是叫京兆尹抓住,自己和叶数的身份指定是瞒不住了,更要命的是她们还徇私打了陈是,全京城可都知道她是陈是的未婚妻,这件事根本就是没法收场了,六王府真的动起怒来,整个叶府上下都要跟着她一道遭殃! 谁能想到,向来心思缜密的她,竟然会犯下如此大错。 而谁又能想到,在她的内心深处,竟是对这一次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悔意。 薛嵩迅速观瞧了一眼周遭情势,急道:“二位妹妹,今天的事,若是真的盘问到你们了,一定要说都是我干的!” 薛嵩一说完,不等叶致叶数二人反应,便“呼”地一声将她俩丢到了不远处的楼梯旁。 叶致叶数刚落了地爬起来,功曹参军便带队直冲进屋来,薛嵩是十分老实地主动束手就擒,同时有几个兵将则先行去给陈是取下了头上的麻袋,扶坐起身来。 陈是那一颗脑袋肿的像猪头一般大小,几乎已经看不出人样来,尤其是两片嘴唇,活像是粘了两条香肠上去。 叶致叶数站在一旁,又是担心,却又是忍不住瞧着他想笑。 功曹参军走上前来,看了看薛嵩,又凑到陈是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看了半天,摸着下巴自言自语:“这是什么人?六王世子?” 陈是嘴巴已经肿了,此时却不能不说话,火急火燎地一开口,竟把几颗牙喷吐了出来,正□□曹参军面门,却依旧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功曹参军脸上还挂着陈是牙齿留下来的血水,想要发火,却又害怕眼前的猪头真的是六王世子本人,无奈之下,只好扭过头来看着薛嵩。 薛嵩昂首挺胸,微微一笑:“大人,今天我同世子殿下在此处撞上,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愿为世子负责。” 一听薛嵩这样说,功曹参军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好了,打架的他倒是见过不少,可这拼命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薛嵩还是头一份儿。 既然嫌犯承认了罪行,他也应该欢欢喜喜把人锁了回去交差才是啊。 但是念头一转,又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嫌犯什么身份?幽州都督薛楚玉长子啊! 自己真要这么实在巴巴把人锁回去,万一薛嵩是个记仇的,过些日子再想办法报复怎么办!? 功曹参军使劲儿抓着后脑勺,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此事才好,问题陈是被打得浑身都是挫伤,疼得嗷嗷直叫,实应该赶紧送医救治才好。 还有那被他当做挡箭牌的花魁姑娘,脑袋后面一个大口子,多亏头发又厚又多梳了个坠马髻,不然恐怕直接要在脑袋上开个大洞才算。 叶致叶数走也不敢走,留下来又时刻提心吊胆,后背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只紧紧盯着那功曹参军,满心期盼着对方是疏忽大意的草包,当场就把薛嵩放了才好。 要说这功曹参军还真是有点儿能耐的,猛然间想起来,冲进“立德坊”大门前,自己隐隐约约仿佛是看到了薛嵩身边好像还是跟着两个帮凶的,可等到一冲进门来,又不见了这两个帮凶的影儿了。 要是能把这两个人抓住当替罪羊,等把人带回京兆府去,就大可以把这殴打六王世子的罪名栽在他们身上,还薛嵩一个“清白”。 即便是陈是亲自站出来指证,反正他都已经被打成了那副熊样子,眼花了也是说不准。 功曹参军叫人先把陈是和那花魁扶到一边儿,随后便朝着手下们使了个眼色,叫他们先去封锁住出口,在把薛嵩那两个同伙揪出来。 一见功曹参军那动作,叶致就心道不好,再也顾不得薛嵩,拉着叶数就朝着“立德坊”后门跑去,却是被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挡住了去路,好半天愣是没有挤出去。 第90章 也多亏被百姓这一挡,那功曹参军手下最先封锁的便是后门,几个五大三粗的兵将横在门口,真要是跑过去了,就冲着她俩这慌慌张张的模样,必然当即就会被抓回来。[.超多好看小说] 一见情势如此,两人又只得挤回人群中间,暂时躲避着。 薛嵩也是琢磨出了功曹参军的心思来,又扫了眼人群中颇显窘迫的叶致叶数两人,忙向功曹参军跨近两步:“大人,您不把我抓回去问罪,还在这儿待着干什么?我这个人有狂躁症,您再不把我控制起来,我又犯病了,把您也打了怎么办!?” 听到薛嵩这样说,功曹参军禁不住向后退却两步。 陈是那种身份,叫薛嵩打了,说不定还能讨回个公道来。 可是自己这身份,只要上面成心要包庇薛嵩,就承认他是狂躁症犯了,不能控制自己行为,自己就只能吃个哑巴亏。 但除了找替罪羊,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左右都不得罪的办法来,只得把手放在身后,悄悄朝着手下打手势,示意他们赶紧找到了那两个同伙儿打道回府。 好几路兵将在“立德坊”一楼厅堂之中来转悠着,不时拉出几个人来盘问几句,眼看就要查到叶致与叶数躲藏的那一簇人群之中,急的两人左顾右盼,是全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了。 但其实叶致心中早就有了打算,若是真叫功曹参军的人抓住了,哪怕她就是豁上命去,哪怕就是闹到了皇上面前,她也要讲讲这个理!打人的她固然不对,她愿承担责任,可是被打的陈是就是一点儿错误也没有吗!?她就不信皇上会为了偏袒自家子侄而丝毫不顾大楚的王法与公允了!她就不信大楚没有王法了! 想到此处,她便又下意识地将叶数护在了身后,望向那几名靠拢上前来兵将的眼神也是越加坚毅起来,几乎就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了。 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细小的声音来:“叶大小姐!叶大小姐!” 叶致一时间也忘了自己此时正是男子装扮,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就看到了秦烁那小厮正站在不远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小厮朝叶致点点头,接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与叶数跟着自己来。 先前秦烁派他来叫陈旦几个,叶致就已经明白了这一切就是一场局,功曹参军这一番折腾,他必然是不会坐视不理,此时叫小厮来,必然就是要帮助自己脱困来的。 姐妹俩一道跟在小厮身后,向着后厨走去。 叶致一边走着,一边下意识的望了望通往二楼雅间那楼梯,正好便看到秦烁正从楼梯之上不急不缓地走下来。 而秦烁那目光,也恰恰是望着她的。 那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便交汇到了一处。 也不知为何,叶致竟在秦烁那波澜不惊的眼光中,捕捉到了到了一丝丝像十分古怪的意味。 好像是一种……叫做担心的东西。 不过这样紧要的时刻,叶致也没什么胡思乱想的行至,只下意识觉得他是怕自己与薛嵩暴露了,也会受到连累。 所以那古怪的东西,必然只是不安罢了。 看着叶致的身影消失在了后厨门口,秦烁暗暗松了口气,却依旧是平日里那一副曲高和寡的冷淡模样,三两步便从楼梯走下来,在功曹参军面前停下了脚步。 功曹参军心道不好,原本一个六王世子,一个薛府少爷就已经叫他快要招架不住了,谁成想楼上还有个秦烁。 陈是就是个棒槌,薛嵩虽然不好惹,可是在京中也没待多少时日,处理起来也并不算麻烦。 秦烁可就不一样了。 虽说英名在外,可自从国子监完业后,秦烁就被调配到了大理寺做了个品阶并不高的评事。这个任命看似是配不起秦烁的能力品质,实则却是充分体现了圣上对于他及昭国公府的看重与依仗。 大理寺是什么样的地方? 掌刑狱案件审理,位九卿之列。 不出意外,圣上正是意属有朝一日叫他执掌大楚刑吏,才会做出如此安排的。 所谓“酷吏”一词,自古有之,即便当值者本身不是残暴凶蛮之人,却也不免由于所任责之公事而给人留下了肃穆刻薄的印象。 秦烁的身家背景在此,性格凉薄又是出了名的,再摊上这么一份工作,自然是凭谁见了都会觉得他吓人不好惹了。 功曹参军品阶高于秦烁,自然不可当先自乱阵脚,以免有失了上面京兆尹的面子,但是转念又一想,这昭国公府与京兆尹的关系也是不一般,吃点亏倒也无妨,切莫要得罪了人才是最要紧的。 便当先朝秦烁打了个招呼,寒暄两句。 秦烁虽说脾性淡漠,却决不是那高傲自负到不懂规矩的,一顺儿礼节也是行云流水,竟叫功曹参军内心中莫名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满足感与荣耀感。 看看看看,昭国公府秦世子抬举我了!以后我就可以到处去跟人吹嘘啦! 秦烁瞧了眼被拖到一边坐着的陈是与花魁,以及瞪着两个大眼睛再“纯良”不过望向自己的薛嵩,神色波澜不惊,向着功曹参军道:“大人,方才我在二楼用膳,听见响动,不想竟是世子殿下同薛公子。” 你连世子殿下带来的几个小伙伴都了如指掌还叫走了,居然说不知道世子殿下就在楼下,这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陈是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张着香肠嘴“咿咿呀呀”叫了几声,应该是想要反驳秦烁并表达自己的不满。 怎奈根本没人能够明白,反倒是薛嵩又挑衅一般地冲着他傻笑。 秦烁扫了薛嵩一眼,薛嵩也是有分寸的,知道再去撩拨陈是,自己就不占理了,秦烁也帮不了他,便立即转过头来,继续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来。 秦烁的话,哪会有人不信,功曹参军自然便认定了他与此事无关,甚至还把自己不知道如何处置陈是与薛嵩的困惑小声讲了出来,好叫秦烁也帮他出出主意。 秦烁听完,必然要先谦虚两句,而后才甚为慎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既然薛公子承认是自己打了世子殿下,那就势必要带回京兆府处置。只不过小孩子间打架,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大人花心思去人来顶罪了,只怕反而要节外生枝了。” 听到秦烁这样一说,功曹参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一来是感叹秦烁心思缜密,考量周全;二来是惊叹向来惜字如金的他竟然会一下子对着自己这个毫无瓜葛的人讲出这么多话来。 “那我这就把薛公子先带回京兆府去!”功曹参军说完就指挥手下别再去寻找那帮凶,统统回来押解薛嵩。 秦烁趁机瞧了一眼瘫坐在一边的陈是与花魁:“大人,世子殿下和这位……姑娘的伤,都需要抓紧诊治,还是遣人先去请个大夫来,与大人一同回京兆府去才是。” 功曹参军瞧着秦烁依旧平静无波的一张脸,也不知是被他冷静沉着的气质所吸引了还是怎样,竟然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秦烁不免微微皱眉:“大人?” 功曹参军一拍脑袋:“看我……都晕头了,多谢秦世子提醒!还请秦世子随我一道回京兆府一趟可好?大人若是有何疑问,您也好做个旁证……” 秦烁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瞧了眼一边的薛嵩,就看到薛嵩也正用古怪的眼神望着自己。 这叫秦烁又不禁又想起了先前听到薛嵩告诉叶致,要写文章编排陈是的一番话,以及现如今坊间流传的古怪话本。 这话本署名虽然不是兰陵一笑,但内容却居然是映射自己和陈是断袖的! 那想来必然也一定和兰陵一笑脱不了关系!和薛嵩脱不了关系! 第91章 原本他就打定了主意要亲自跟进此事,此时看到了薛嵩这“不怀好意”的眼神,便又更加笃定自己这决定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倒是要看看这薛嵩能拿自己做出何等文章来。 于是当即便答应下功曹参军,一同前往京兆府去。 一行人押着薛嵩,抬着陈是和花魁,浩浩荡荡离开了“立德坊”。 *** 小孩子打架被抓住的处理办法,也就是叫家里领回去管教这一条。 虽说陈是和薛嵩也都老大不小了,但也勉强还算是孩子。 正所谓大事化小,总不能叫京兆尹上报皇上去帮你们家管孩子去吧? 所以也果然不出秦烁所料,待一行人回到京兆府后,时任京兆尹韩晏便派人分别去向六王府及定远侯府报信。 叫他们各自遣人来领人。 再说那功曹参军对陈是这一身伤也不算怠慢,硬是将京城之中颇有名望的医师贺如仙请到了京兆府来。 虽说贺如仙的本事也许比不上宫中御医,可也的确称得上杏林翘楚,况且陈是和那花魁受的也都是皮外伤,处理起来倒也并不复杂,倒是有些屈才了他。 所以一边给陈是擦着药酒,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也不知是在研究陈是的病情,还是心里不痛快所以偷偷抱怨。 京兆府正堂同一般衙门陈设上倒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更加气派敞阔些,韩晏原本想着是要将陈是和花魁安排到内室里躺着去,起码能不那么痛苦,可是思来想去,还是叫人摆了两张躺椅在正堂之上。 毕竟这俩人关系不明不白的,等两方府里来了人,六王府还好说,要是定远侯府的人瞧见了,恐怕就好说不好听了。[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横竖大夫也已经到了,都是一样的诊治,在内室还是在正堂也并没有什么大区别。 只不过是难为了正堂上的那一班带刀侍卫,躺椅就摆在正堂正中央,他们看也不是,不看不实际,只得一个个尴尬地歪着头看了这边看那边,模样十分古怪。 趁着贺如仙正给陈是和花魁瞧伤,韩晏自然也要同秦烁沟通两句,顺便多了解些个中细节。 听着秦烁描述暴打陈是的过程,韩晏难免转头向薛嵩望去。 薛嵩当即露出个愧疚的笑容来,居然还故作扭捏地低下了头去。 韩晏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要说起来,他与薛楚玉还是当年在国子监进学时候的老同学,那时薛楚玉也同薛嵩一样,被送回到京城来待了好几年,两人最是要好。 薛嵩刚刚回到京中,头一波儿就去韩府拜访。 谁能想到,再次相见时,竟然是这样一副光景。 就在此时,陈是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顿时便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先前在“立德坊”,那功曹参军虽说是把陈是好生放在了一边,但总归事没有第一时间带着他去诊治,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儿对秦烁恭敬有加,要不是浑身疼得动都动不了,陈是一定要第一时间跳起来把这等人踹飞才算。 而好歹被带到京兆府了,待遇更差,竟然是被摆在这正堂之上叫这么多人围观,这叫叫他六王世子的脸再往哪儿搁。 可总归是先治伤保命要紧,大丈夫能屈能伸,再憋屈陈是也暂时忍了下来。 谁成想正当贺如仙给他上完了药,去瞧旁边躺着的花魁时,那花魁竟突然“哇啦”一声呕吐出来,加上她头上被砸的开了花,晕头转向的,也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全都吐在了陈是脸上。 陈是满身满脸乱七八糟的呕吐物,加上脸又肿着,如此恶心,他岂有不发飙的道理,当即也不顾贺如仙刚刚给他涂了药酒,跳起来就要去打那花魁。 但毕竟也是受了伤的,哪还能像先前那么身轻如燕随随便便就跳起来,只见他刚刚抬起了一只脚来,便又猛地仰倒在了躺椅上。 摔得那叫一个脆啊,要不是韩晏京兆府这躺椅的质量好,只怕当场就要叫他砸烂了! 当值的带刀侍卫们为了强忍住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韩晏与秦烁虽说也都觉得陈是离谱了些,但到底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加之也生怕他真的会出现什么意外,所以面上都还是淡淡的。 薛嵩却是瞧着那花魁,露出了一副极为兴奋的神色,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这个贺如仙倒也真算得上是个医痴了,陈是如此躁动之下,他的注意力却还在那花魁身上,一边掰开花魁头上的发髻,一边嘟囔着:“哎呦,莫非是内里受了伤?都出现呕吐的症状,啧啧,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陈是看着老头儿对花魁如此上心,更加不乐意了,可又苦于说不出话来,只得一边哼唧着,一边努力抬起脚来,想把贺如仙踹到一边儿去。 可是贺如仙不为所动,只托着那花魁的脑袋专注研究着:“稀奇稀奇啊,若是头颅受损,这呕吐应该是喷射状才对……” 说到此处,贺如仙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停顿下来,一把放开了那花魁脑袋,接着扯过了她手脖子号起脉来。 见到贺如仙如此举动,韩晏不禁转过头去,同秦烁对视了一眼。 如果花魁真是伤的严重,根本不用贺如仙再看,恐怕直接就倒在地下死过去了。 那贺如仙号脉又是几个意思? 薛嵩站在一边,笑眯眯的表情简直叫人看得发毛。 突然贺如仙一拍手跳起来,吓得陈是又是一抖,肿胀的眼睛里全是愤恨。 “姑娘!你这是喜脉啊!” 贺如仙这一句话,不但惊得韩晏差点儿仰倒在地下,连一边的秦烁都被震得周身一凛。 花魁怀孕了!那孩子是谁的!? 数道目光齐齐聚焦到了陈是身上。 陈是张着香肠嘴愣愣僵了半晌,缓缓回过头去,努力睁开肿爆的双眼望向花魁。 花魁羞怯地揉搓着袖口,摸了摸扁平的肚子:“殿下,这是奴婢与您爱的结晶啊。” *** 再说叶致同叶数在那小厮的指引下,由“立德坊”后厨七拐八拐便走了出来。 小厮挥手打了个呼哨,便有一辆马车自前方岔路出现,两步停在了姐妹二人跟前,小厮一掀车帘,急道:“世子吩咐小的,先送两位姑娘回府去。” 叶数却跺着脚使劲儿摇头:“我不走,哥哥被他们抓了,咱们得把哥哥救出来才行!是那陈是自己找麻烦的!凭什么要抓哥哥……” 叶致心下也是为着薛嵩着急,可是蹙眉略一沉吟,又不免淡定不少。 方才一见那京兆尹来抓人,她也是瞬间失了方寸,此时想来,即便陈是被打得不像人了,也总归只是场少年人间再平常不过的冲突而已,闹得再大,也比不过先前国子监的那一场大架。 可即便那样阵仗,甚至都传到了圣上耳朵里,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了? 想到此处,她也不容叶数再多说,伸手便猛地将她推上了马车去。 经过今天的一场历练,叶致突然发现自己倒也并不是一点儿武学天赋都没有的,这一番矫健的动作,连叶数这练家子也给镇住了,老老实实进了马车坐着。 马车飞速向着叶府奔去,叶致紧紧咬着嘴唇,琢磨着回府之后要如何处理此事。 第92章 叶数虽说拗不过她上了车,可还是忍不住叨叨:“姐姐,回去做什么!?回去要怎么办?!娘亲要是知道这事儿,说不定会把我打死,我可不回去!要回去也要把哥哥救回来再回去!” 叶致一把将她按住,缓缓说道:“妹妹,情况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坏,等他们到了京兆府,京兆尹一定先会派人给六王府和定远侯府报信,叫他们去领人。(.mianhuaang好看的小说棉花糖除了娘亲那边,府里恐怕也没人知道咱们出来了,而此事府里一时半会儿根本收不到消息,咱们尽快赶回去,除了把情况给娘亲他们讲清楚,其余就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叶数使劲儿摇着头:“不行不行!咱们装着没事儿,也太不仗义了!哥哥怎么办!?” “你忘记哥哥之前给咱们说了什么吗?要是这事儿真的盘问到你我这里,就都说是他干的!”叶致顿了顿,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感动之意。“我想这些事都是他已经计划好的,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既然他已经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我们更要配合他才是。” *** 六王府正厅内,六王妃郑氏眼睛哭得像个肿桃子一般,六王则是来来回回踱着步,头上青筋爆出好几条来,可见正是怒火中烧烦躁着。 六王妃一手捏着帕子试了试眼角,另一只手使劲儿按着太阳穴:“王爷,您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原本寻思着给多闻定下了亲事来,往后他就能稳当了,谁成想……竟又招惹上这等晦气!可还不是别人家,可怜我儿……” 六王停下脚步来,一掌拍在身旁那金丝楠阴沉木案子上:“这婚原本就是订的不妥当!你瞧上那叶致是个好命格的,正配得多闻,可生出这种祸端来,还有甚好说!?既是那薛家小子动的手,难保同他们国公府没有关系!” 陈是的相貌,三四分随了郑氏,更多却是随了六王陈悭。(.$>>>棉、花‘糖’小‘說’) 先帝之所以赐予六王名“悭”,也是希望他可节俭做人,知悭识俭。 但总归是个吝啬的字眼儿,虽说陈家之人相貌个个不凡,陈悭也是剑眉虎目,威风凛凛,可是面目间却总是透着丝丝狭隘之气来。 六王妃紧咬着嘴唇,泪珠子依旧掉个不停:“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们小孩子置气,纵是恨不得恶治那小子一番,可只怕是治标不治本!本就是抬举他们,竟如此蹬鼻子上脸了,那这亲事……” 六王妃尚未把话说完,便有人奔入正厅禀报,说是世子殿下回来了。 一听到儿子回来了,六王妃也赶忙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向着门口张望,好看看自己那宝贝儿子到底伤的重不重。 六王平素叫陈是气惯了,好不容易碰上他占理一回,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升腾起丝丝自豪感。 这年头儿叫人打了还能叫家长自豪的,恐怕也只有六王家独一份儿了。 可当夫妇二人终于看到了陈是那东倒西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都是禁不住心下一抖,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可怜他们那金贵的独生子,竟然会叫人打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管他什么亲事不亲事、亲戚不亲戚的,这事儿必须要跟定远侯府呛到底! 六王妃扶着桌子,勉强稳住了心神,急急几步走到陈是身旁,刚要抱着他大哭一场,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个一路扶着陈是的女子是谁? 丫鬟?陈是身边的丫鬟哪个她没见过,绝不是丫鬟。 看这夸张俗艳的衣着打扮,倒十成十像个风尘女子。 六王的注意力原本也都在陈是身上,正准备上前关切两句,看到王妃瞪着那女子发愣,也方反应过来,瞧着那女子上下打量着。 六王妃下意识攥紧了陈是胳膊,将他正面转向自己,神态也不再是方才那副慈母模样了。 “多闻,这是什么人?”说着话时,六王妃看都未看花魁一眼。 贺如仙去到京兆府时,身上揣了自制的消肿神药,给陈是涂在了嘴上,此时正好起效,所以陈是张张嘴,竟然可以说话了。 “母妃,她是我夫人!” 这一句话,差点儿没叫六王与六王妃仰脚倒在地上。 六王伸手指着陈是鼻子,颤抖个不停:“你是不是被打糊涂了!?说什么胡话!?” 那花魁一看就是浪得虚名,先前跟着陈是一走进屋来,一双眼珠子瞧了这边瞧那边,一身的猥琐贪婪气,哪有半点儿大楚倾世名妓的风骨,倒是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粗鄙婆子。 此时见到六王发怒,竟然半点儿自知之明都无,居然拿出了勾栏院里老鸨子的那一套做派来,显示吊着嗓子“哎呦”了一声,又风情万种地拿出帕子来,也不知是擦眼泪还是干什么,挥来舞去的,恨不得就要扫到六王脸上了。 六王这人向来不好女色,更何况这样看着这样的女色,还不如看六王妃。 再说,这是堂堂王府,陈是却招了这么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破烂货来,还跟对待寻欢客一样对待自己老爹,简直就是荒唐透顶! 花魁见这一招对六王不管用,转脸便靠在陈是肩膀上,哼哼唧唧撒娇卖起委屈来。 问题是她头上还有个大口子,贺如仙拿了一大堆纱布好不容易才堵上,还十分善解人意地在最外面打了个蝴蝶结。 再配上花魁那坠马髻,啧啧,真是个行走的大头怪物了,谁看了能好受? 六王妃紧紧咬着嘴唇,眼里就快要喷出火来。 她和六王当年经历了多少风浪才能走到今天,可谁能想到,现如今会叫一个□□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但是归根究底,她这亏还是吃在自己这败家儿子上,也算是活该了。 陈是强忍着疼痛,抬起一只胳膊将那花魁的大脑袋紧紧搂住:“母妃,此生我非她不娶了,你去把那狗屁不通的叶致给我打发了……” “给我闭嘴!”什么礼教涵养,此刻的六王妃心中只有愤恨。 陈是被打成这样了,原本她一万个心疼,也恨极了薛家叶家。 所以这门亲事不但要退,还要昂首挺胸地退。 可陈是却突然带回这么个破烂货回来,还口口声声要娶她! 简直就是在六王妃伤痕累累的心窝上再撒了把盐。 眼看着六王夫妇简直要吃人的架势,花魁那脸皮也真不是盖的,一面缓缓抚摸着小腹,一面一脸幸福地望向陈是:“此生,我也只追随殿下一人,殿下,我一定会为您诞下麟儿的。” 第93章 这句话一出,正厅内一片寂静。. 六王妃直愣愣瞪着那花魁肚子,嘴巴大张着,估计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还是六王最先反应过来,左右看了两眼,见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趁手的东西,索性直接操起了身旁的太师椅,猛朝着陈是和花魁砸去。 到底还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六王妃反应也快,直扑上去要拉六王。 陈是也是生怕会被六王砸中,赶忙躲在了花魁身后。 看来他们这感情还真是脆弱不堪。 六王叫王妃一扯,也明白这一椅子下去,陈是说不定当场就死了,手下边一滑,太师椅砸在了一旁的地面上。 陈是也不知想的什么,又拿出了跟薛嵩死磕的那股轴劲儿来,突然一下直挺挺躺在地上,紧接着便翻来覆去打起滚儿来:“我是男子汉!我要对孩子负责!不叫我娶她,我就去死!叫我娶那叶致,我也去死!” 想死你就去啊!在地上打滚儿算什么!? 那花魁自然也不会什么别的手段了,一屁股坐在地下,跟着陈是一块儿哭闹。 世上不堪的人千千万,能见识到像而陈是这样没溜儿的,真不知六王夫妇这辈子缺了什么德。 堂堂的六王府,竟闹得比市井百姓之家谬妄千百倍,也真真是可笑可叹矣。 *** 再说叶致同叶数匆匆赶回家中,当先便去到乔氏那里,讲述了事情始末。 乔氏惊得脸色惨白,这一时三人都还不知道那花魁怀孕的狗血后续,心中自然还是七上八下的打着鼓。 出了这样的事,与六王府退亲恐怕是没跑了。 薛嵩素来就跟陈是有仇,这次又把陈是打了一顿,凭谁都要联系到叶致身上。. 到时候万一再叫人发现叶致也参与了打人,只怕她一世名节也要就此断送了! 此时容氏也得了乔氏的消息,匆匆赶到了博容轩。 叶数也是觉得委屈,一见母亲来了,上前就要抱着她哭诉一场,谁想容氏照着她的脑袋狠狠就是一巴掌。 叶数长这么大,纵是再淘气,容氏也是鲜少亲自动手打她的,此时做出如此反应来,可见是当真气急了眼。 “你……你可知道这事儿会给你姐姐造下多大的麻烦!?要是叫人知道了,你们姐们俩以后要怎么办!?咱们府上以后要怎么办!?”容氏说着话,浑身气得抖个不停,她也不过只是从报信儿的丫鬟处知晓了事情大概,便下意识觉得一定是叶数这个鲁莽脾气率先动手方才惹下的麻烦。 叶数哪见过容氏这样阵仗,捂着脑袋杵在原地,老半天都不知该做何反应。 还是乔氏当先将容氏拉住,细细讲事情的起因经过同她讲述清楚。 两人这一番絮叨下来,又过了不少时辰,叶致同叶数坐在一旁各自心虚不宁着。 叶数自然是埋怨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自己,自己脑子本来就不太好用了,她在这样打,莫非是真要把自己打傻了才算!? 而叶致却是一直再推演着接下来事情一切有可能的发展情势。 虽说小孩子打架总不会闹得反了天去,可如果陈是真的被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可是退一万步讲,若陈是仅仅是皮外伤,六王一家也算是明事理的不再追究此事,那这一仗还有何意义? 乔氏心里也是纠结得紧,虽说薛嵩自个儿要把一切责任都承担下来,可叶致叶数总归也是动了手,真要叫她们装作没事人一般,岂不是愧对了大姐和薛家? “大嫂可曾去给大哥送信了?此事要不要先跟老夫人通个气?”容氏一边说着,一边揉搓着手中帕子,好好的一方云锦帕子,硬是叫她揉搓成了咸菜干。 乔氏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去京兆府和哥哥家打听消息了,不知道此事他们是怎么处理前,咱们切不可轻举妄动,不然……” 乔氏话未说完,静姝便急匆匆跑来,也顾不上行礼,直奔到乔氏面前:“大夫人,二夫人,侯府那边有消息了!嵩少爷已经回府了!” 听到静姝这么说,叶致不免松了口气,乔氏与容氏那表情也是释然不少。 可谁能想到,静姝这个说话大喘气的,后面还藏着半句:“还有,嵩少爷还有京兆府的人都说,六王世子要当爹爹了!” 博容轩正厅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叶致与叶数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瞧着静姝。 乔氏与容氏原本那释然的表情硬生生僵在了脸上。 静姝素来是个妥帖的,方才也是因为太过慌张而不知如何表达是好了,此时反应过来,生怕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大夫人,二夫人,这事儿是嵩少爷亲口说的,他还说京兆尹和昭国公府的秦世子也都知道了。” 可即便这样,乔氏与容氏还是一头雾水。 怎么打了一场架,陈是就要当爹爹了? 打架还能打出个孩子来!? 她们听不明白,可叶致却当即反应过来,想起了先前在“立德坊”跟在陈是身边的那个花魁来。 难道……是这花魁怀孕了!? 陈是荒唐透顶是出了名的,可是叫花魁怀孕这种事……他是不是年纪还太小了些? 再联想到陈是那缺心眼儿的程度,叶致竟也顾不上忧心事情继续发酵,反倒是有些担忧起这家伙弄不好早就头顶上一片绿油油的草原起来。 饶是叶致向乔氏讲述事情原委时,并未提及这位花魁,自然不会像叶致一般联想到这些,还以为其中有些什么误会,依旧忙不迭地继续追问静姝。 静姝歪着脑袋,像是再努力组织着语言:“侯府的人说,昭国公府的秦世子也随着嵩少爷一道回了侯府,侯爷夫人担心地不行,可嵩少爷却说这事儿六王府再打十顿也值了,因为六王世子他……他……” 静姝瞧了一边的叶致叶数一眼,倾身凑到了乔氏与容氏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 叶致听也不用听,仅从乔氏与容氏那一脸惊诧不已的神情中便可断定,自己先前那猜测分毫不差。 好啊,如果这事儿在京兆府事发的,那京兆府天天人来人往办事情理官司的,人多嘴杂,又不可能再单独给陈是签个保密协议去,只怕不用薛嵩再写书编排传扬,这丢人现眼的消息自个儿就会像长了腿儿一般传遍京城了! 原本她还在担心,倘若是因为她们姐妹二人与嵩表哥打了陈是而导致自己被六王府退了亲,那岂不是要把叶府上下全都连累进去。 此事一出,看六王府还要怎么再来找茬了! *** 只不过转天的功夫,此事果然传得满京城皆知。 与叶致本人所经历的现场版本不同,京城之中流传的版本却是换了一番模样。 人人都在说,是陈是弄大了花魁的肚子,还四处叫嚣并败坏叶致的名节,导致其表哥薛嵩实在气不过,只得痛打了陈是一顿。 进而也导致舆论迅速偏向了叶致与薛嵩一边,两个人一个被塑造成了忍辱负重命途多舛的贤良闺秀,另一个则是替天行道惩奸除恶的大英雄。 只不过叶致与叶数也参与了殴打陈是这个情况,除了大房与二房,阖府上下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叶老太爷也郑老夫人倒也派了人去京兆府与定远侯府打听,毕竟除了打人的那一瞬的功夫,叶致与叶数都不在场,所以他们得到的结论竟然也与坊间流传的版本大同小异。 不说他们,即便是觉得陈是乃是受害者的六王与六王妃,内心竟然也是默认了是陈是先把花魁搞大了肚子,而后才被薛嵩暴打这样一个事发顺序的。 第94章 但是即便如此,六王府还是想把事情先遮掩下去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毕竟薛嵩的确是把陈是打了,花魁的肚子可以又不是大到谁都能看出来,但陈是脸上的伤却是明晃晃的受害证据啊! 可谁知道,第二天陈是竟然自己跑了出来,挨家挨户地给原先相熟的小伙伴送帖子,请人家来参加自己和花魁的婚礼,且十分自豪地表示,自己就要当爹爹了。 这基本也就自找着断送六王府翻盘的可能嘛。 但是彻底“压死”六王府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叶致本人放下的。 *** 几日来,满大街陈是的风言风语传回庆国公府中,虽说表面上六王府没什么动静,但各房人马心中却早就已经有了盘算。 凭谁都会觉得,这亲事是十有*要黄。 可毕竟对方是六王府,真要把退亲一事付诸于行动,只怕并没有说说那么简单的。 一来是六王府的面子上过不去,二来是陈是这人的破坏力实在不容小觑,谁知道会不会第二天他又反悔了,照本宣科地往地上一趟又哭着喊着要娶叶致了? 所以庆国公府也是小心翼翼,以不变应万变。 六王府虽说咬着薛嵩打人这一条不松口,但毕竟薛嵩不是叶家人,加之只陈是还搞大花魁肚子呢。 这比较起来孰轻孰重?所以除了六王府真不要脸了,他们自然也是无甚可畏惧的。 叶攸这几日却是过得甚为憋屈,好不容易撞上了一件撞见叶致倒霉受辱的大喜事,可是几日里来,叶致不是憋在房间里不出来,就是被乔氏或者郑老夫人叫去安慰。 根本不给她一点儿落井下石好好嘲讽一番的机会。 可叶攸是谁啊,哪能这么轻易就死心了,天天就在叶致回初空院必经的一段路上溜达着,憋着一定要堵上她一回,好出一出心中这口恶气。[] 对于叶致出了这么一档子的窝囊事儿,叶敏原本也是幸灾乐祸了好一阵子,毕竟眼看就要攀上高枝,这凭空受了侮辱掉下来,只怕这一辈子都要活在这阴影里。 可是转念又一想,如此一来,真要因此搅黄了亲事,实则却是叫叶致因祸得福了才是啊! 这点儿表面上的委屈算什么,要是真嫁到六王府,那叶致要遭受的屈辱和折磨可是一辈子,单是想想就叫人觉得爽快! 所以虽说她并不想跟着叶攸趟这趟浑水,却又是真心想好好试探一番叶致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 要知道六王府可是还没正式说要退亲的,若是叶致再乘胜追击,想出了能够板上钉钉的脱生*来,那自己的小算盘岂不是就要落空了? 所以她自然可要时时刻刻盯紧叶致才行。 *** 府里面各方的心思打算,叶致自然早就揣度到了个*不离十。 叶老太爷与郑老夫人垂怜,那她就配合到底,把委屈难过的戏码做足。 至于三房四房憋着要找自己不痛快的心思,她却真心不想再理会。 毕竟关于这退不退亲一事,都到这一步了,六王府居然还没露出一丝端倪来,搞得她也不免有些心虚。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叫她遇上了路边盼星星盼月亮等着找自己麻烦的叶攸叶敏。 只见叶攸兴奋地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上下打量了叶致好几遍,方才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哟,大姐姐,这几日不见,你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啧啧,简直像老了好几岁啊!” 想来她也是忘了先前理家时叶致对付自己那非常手段了,又巴巴自己送上了门来。 接着不等叶致回话,叶敏也上前一步,同时亲热无比地执起叶致双手来:“姐姐,若是心里难受,不妨和我们讲讲,我们也好帮姐姐想想办法。不知姐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叶敏很清楚,若放在平时自己这般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样一定是逃不过叶致法眼的。 可谁叫此时叶致看着真真是脆弱无比呢,凭谁都会觉得她一定要伤心地失去理智了才是,叶敏也是一时得意忘形疏忽起来。 叶致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低垂着头,也瞧不清脸上是什么神色。 叶敏以为她没有听清,又唤了声“大姐姐”。 可叶致依旧是毫无反应,脑袋反而又压低了不少。 叶攸与叶敏对视一眼,心道莫非是她因为这事情失了心知,一下子变傻了不成? 叶攸不免有些不耐烦起来,一扭身子将叶敏挤到一边:“大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不理我们说话算什么!?你要是觉得当不成世子妃难过,可总要想清楚,这世上有的人本就不是富贵命,强要了自己配不上的东西,要么折寿,要么就是要遭报应的!” 在场的一众丫鬟婆子,听到叶攸这连珠炮似得一番话,个个被吓得目瞪口呆。 叶敏也不禁吞了吞口水,暗道不好,今日一心只想试探叶致的底线同时看看笑话,却忘了跟着叶攸一道行事只会不损人专损己这茬儿,她是嘴巴挨得还不够吗!?先前叶老太爷罚的那些《女戒》,只怕也都叫她抛在脑后喂了狗了! 叶攸还不过瘾,继续叨叨个不停:“要我说,姐姐还是拎清了自己的身份才好,莫叫外人说起来,还觉得你同那花街柳巷的破烂货比较,折损了咱们庆国公府的脸面……” 先前叶攸大放厥词时叶致是什么反应?亲自掌了她的嘴巴不说,还命婆子将直接将她绑关了起来,敢对长姐说出这样没大没小的恶毒言语,只怕就连叶致身后跟着琼琚伽罗都有着资格出手同她理论理论了。 可是就像没有人会想到叶攸会依旧如此狗改不了吃屎一样,同样没有人想到叶致竟会如此一直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叶敏直愣愣望着叶致轻轻颤动的肩膀,先是猜她会忍将不住直冲过来再次暴打叶攸一场,但随即念头一转,心道不好。 叶致这又是要…… 只是还不等叶敏彻底反应过来,叶致便已经猛地朝着不远处的池塘子冲了过去。 也是琼琚与伽罗手快,眼看叶致就要跳下池塘了,伸手将她一把拉住。 叶致的泪珠子像是决堤了一般倾泻而下:“别拦着我,妹妹说得没错,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 琼琚与伽罗一边拉着叶致的两只胳膊,高声呼和着旁的丫鬟婆子上前来帮忙,包括跟着叶攸叶敏的那些,一时间一群人全都挤在了池塘子边,又生怕推搡起来不但没有拉住叶致,反倒将她直接推进池塘子里,便个个只是干呼喊两声“大姑娘小心”,实则却都不敢亲自动手去帮忙,所以真正拽着叶致的琼琚与伽罗两人。 可是这一群人一吵闹不要紧,这片池塘子可是正连着郑老夫人那乐寿堂,怎可能不被惊动到? 叶敏暗嗟,真是好一招苦肉计。 叶致还是一个劲儿地挣扎着要朝那池塘子跳,虽说是声泪俱下,却又绝不带市井泼皮打滚一般的戾气,直叫人觉得是情之所至悲愤难当才会有了这样举动。 “大姑娘,您不能这样啊……我们知道您心里苦……”琼琚一边劝着,一边也哽咽起来。 伽罗更是难过地泣不成声,抓住叶致的胳膊双手也在不停颤抖着。 最尴尬的自然是一旁的叶攸叶敏,要是叶致真跳了池塘,她们俩岂不是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这骚动之声吸引了郑老夫人院子里的注意,转眼便赶来了几个婆子丫鬟。 一众人看着眼前光景,都差点儿没吓得瘫倒在地下,这大姑娘竟然是要寻死啊! 于是又是手忙脚乱去向郑老夫人禀报,又是连拉带拽直接将叶致扶去了郑老夫人院儿里。 第95章 叶攸见事情就要到闹到郑老夫人面前,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一声不吭便要逃回自个儿院子去。[.超多好看小说] 可在场又都不是傻的,叶致虽说心中憋闷,可若不是叶攸如此咄咄逼人,也不会严重到了随随便便就要寻死的程度啊! 一旦郑老夫人追究问责起来,难道要叫她们这些下人担这责任不成? 索性先前去禀报郑老夫人的那婆子此时正赶了回来,同时跟着她一道赶过来的,便是定海神针一般的郑老夫人本人。 叶攸叶敏吓得直往后退了好几步,并紧紧靠作一团,大气也不敢出。 原本围着叶致的一大圈人,自动给郑老夫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眼见老太太向着自己走来,叶致也不再挣扎,而是面向着郑老夫人,直直地跪下身来。 只见她一声不吭,只是任凭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掉落,并一眨不眨地望着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一声呜咽,由身边丫鬟婆子扶着,几步来到叶致近前伸出双手来想把叶致扶起。 “祖母,是长生不争气,若是长生再继续苟且活在这世上,只会给咱们国公府招惹麻烦……”叶致说着缓缓垂下头去,双肩微微颤动着。 郑老夫人一把将叶致环抱在怀中,也禁不住老泪纵横起来:“长生莫哭,这事儿你本就是最委屈的,何苦要如此为难自己呢?管他什么王府,这一回自是他们不占理在先,祖母为你做主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这门亲事退了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不退亲,还真要叶致去寻了死不成? 原本郑老府人还因着对六王府的忌惮不敢轻易下这决定,可是眼见叶致被逼到了这副田地,她的心也不是石头长的,岂能为此便不顾亲孙女的死活了? 叶致却是紧紧握住郑老夫人的一双手,不住地摇着头:“祖母,这都是长生的命,若是会连累府里,长生更加无颜再苟活于世上了……” “胡说什么!?不与他们王府结亲又不是死罪!我心意已决,长生往后不用再担心了!”郑老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叶致,祖孙二人抱在一起,终于释然地放声大哭起来。[.超多好看小说] 旁边叶攸一听郑老夫人这样说,心里又像是烧起了一大片火山一般,只恨自己刚才没有直接把叶致推到那池塘子里才痛快,于是乎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头了,突然一步站了出来:“祖母,既然大姐姐没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叫大姐姐这一吓,我们还浑身不得劲儿呢……” 叶攸话还未说完,就被叶敏狠狠拉了一把。 这个节骨眼儿上说出这种话来,叶攸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原本郑老夫人已经忘了她们两人也在场,此时叶攸一说话,可算是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一双眼睛瞪着两人,似是要她们吃进肚中一般。 叶敏再也顾不上叶攸了,也学着叶致“噗通”一声朝着郑老夫人跪下来:“祖母,姐姐不是有心说这些话的,还请祖母……” 苦肉计么,她也不差。 “你闭嘴!”不等叶敏说完,郑老夫人便一声厉斥将她打断,接着伸出手来,颤抖地指向了她身边正瞪着两只眼睛几乎已经完全吓傻了的叶攸。“我知道你从小就跟你大姐姐不对付,又只当你是年纪小,想不到你心肠竟然如此狠毒,真要把她逼死才算数么!?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没把你打发到庄子上去!” 一听郑老夫人再提起把自己赶去庄子上,叶攸顿时浑身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下,心中却是更加不服气了,当即也大哭起来:“祖母,凭什么你们都要向着她!?我们就不是人了么!?什么好事都是她的,我就是气不过!她有哪一点比我们强!?她自己要寻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自己嫁不出去了,还要如此拖累我们,心肠狠毒的是她!好啊!要死大家一起死!我也死!我做鬼也要和她……” 叶攸越哭越伤心,甚至不顾什么礼仪规矩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蹬着两只脚撒起泼来。 其实她也是没有办法,要同郑老夫人死磕到底,她可没有那个胆子。 可先前理家时她就吃了大亏,再叫叶致拿下这一城,往后可让她再怎么在这府上作威作福了!? 况且这一招还是她从曹氏那里学来的,次次都可叫叶叔承无计可施,郑老夫人的权威更大些,却也更不好同她一个小辈计较才是。 这一点叶她也真没有算错,郑老夫人气归气,可是面对这蒸不透炸不烂的架势,还真是没有一点办法也没有,但主要原因并不是不敢动她,而是怕叶致和陈是一事就已经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了,真要再将她严惩一番,传扬出去了,叫外人再怎么看国公府? 真若六王府有意找麻烦,随便找个什么把柄就会借题发挥,编排出他们府中上下混乱不堪不姓礼教的闲话来,这堂堂庆国公府岂不就也成了锦恩侯府那样的笑话了!? 此时乔氏妯娌几个也都听了禀报,前后脚赶了过来。 曹氏与冯氏相携着,远远还没到郑老夫人跟前便一下子跪了下来,大哭不止:“母亲明鉴,是媳妇教导无方,惯坏了丽质,还请母亲不要责罚丽质,所有罪责媳妇愿意一人承担!” 人都以为曹氏来了是要大闹一场,谁想她竟忽然间通情达理起来,主动向着郑老夫人承认了错误,再看她身边低垂着头不吱声的冯氏,谁懂明白只怕是过来的路上她这军事早就帮着曹氏想出了这暂时服软的计策来。 曹氏的反应出乎郑老夫人意料,心中犯着嘀咕,可是转念一想,不管曹氏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也总比耍着无赖跟自己扯皮强。 叶敏跪在地上,目光却是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叶致,叶致就像是块枯死的木头一般,杵在郑老夫人身边一动不动,见了赶来的乔氏,也是一副木讷表情,丝毫未曾看过她与叶攸一眼。 母亲冯氏如此教导曹氏,算是已经破了她的苦肉计,可她为什么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曹氏还是恪尽职守,遵照冯氏的主意,昧着良心向乔氏告罪,甚至撕扯着叶攸叫她向叶致告了罪。 方才一听到叶致要跳河的消息,冯氏除了恨极了叶攸没脑子之外,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叶致这会终于叫自己抓住了小辫子。 选在这种时候自杀,岂不是明晃晃地打脸六王府!?不管亲事退不退,叶家都是结结实实同六王府结了仇,而那罪魁祸首不就是她叶致!? 所以这一场闹得好啊,一来折耗了三房,二来则是终于叫叶致栽了后患无穷的跟头。 唯一叫她有所顾忌的,就是叶致的这些丑事会不会影响了叶敏将来的婚事。 但幸而叶季承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仔细打点一番,能给叶敏寻个比王妃更高一等的亲事也说不定。 所以她一路上对曹氏连吓带哄,好不容易唬得曹氏只当自己是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要叫叶致因着这一闹彻底变成了六王府的眼中钉。 可是这一回,冯氏却是又打错了算盘。 第96章 好歹在郑老夫人面前将事情平复下来后,叶致随乔氏一道匆匆回了博容轩。[] 一走进屋,乔氏便再也忍将不住,抱着叶致放声大哭起来。 她是清楚叶致那脾气的,断不会因为叶攸三两句妄言就真要投了池塘去,可若不是这定亲的委屈,何至于将她的宝贝女儿逼到这一步田地。 况且她也是同冯氏想到了一处,这风声要是传扬了出去,惹得六王府记恨了可叫叶致如何是好? 难道叶致想不到这一重的紧要关系么? 她自然想到了。 可是即便她今天不闹这一出,六王与六王妃不也是早已经恨极了庆国公府吗。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不过是再最后下上一味催化之物而已。 *** 不过三两日的光景,这叶致跳池塘的段子在城中就被传成了投湖。 想来三房四房为了能将此事传得邪乎些,也是下了不少心血,只恨不得等消息立马就传到了六王府去,六王与六王妃直接气得来砍了叶致才好。 可也只有叶致一人猜到了六王妃接下来举动。 格局如六王妃,气魄如六王妃,因为自己儿子的丑事,几乎将叶家小姐逼死,她愧疚安抚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想着再去找补报复人家呢? 恨是恨到了骨子里,可是最起码这大半年,明面上,她是一动也动不得叶致,更加动不得叶府了。 于是谁也想不到,两家不但和和气气退了亲,六王府为了彰显人情礼合,还特意赏了叶致些应用精贵之物,好一场订亲闹剧,最后竟可以如此波澜不惊的收了场。 叶致也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只是苦了叶攸与薛嵩。 叶致这一场寻死闹剧,虽说罪魁祸首是陈是,可□□却是叶攸,再加上三房不遗余力的宣扬,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将她自己也推进了火坑,如今京城之中那个不知她叶攸狠毒苛蛮,一心要逼死长姐? 再说薛嵩惹下这一场大祸,虽说在京中的声望更显,可是继续待下去,就是太不给六王府面子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毕竟人家都已经作势向叶府伸出了和平的橄榄枝,他还杵着不走,是要继续找茬不成? 更何况他如今年岁见长,已是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游历四方的志向,嘴上答应了乔律带着人回幽州去,却又只偷偷告诉了叶致与叶皓清两人,他欲甩脱了那些随从,独自去西南蛮地转转。 叶致闻听此言,心下大骇,那西南蛮地的夷民,听说都是生吃活人肉的,只觉薛嵩这一去真是不要性命了! 叶皓清的淡定却是更加叫人匪夷所思,大概是胸有成竹薛嵩这寄生虫一般的生存能力吧。 临行前,薛嵩郑重将“兰陵一笑”的笔名留给了叶致,并叮嘱她莫要辜负了自己的希冀。 叶致也是豁达,竟就这么欣然顶下了这大楚艳。情。小。说。界扛把子的名号。 反正退了陈是这门亲事后,只怕她往后也是婚嫁堪忧了。 毕竟抗过了陈是这等大魔王的迫害,她的本事必然不容小觑,谁还敢招惹? 倒不如写写自己喜欢的话本小说。 清闲潇洒,快意人生。 *** 另一边的六王府,却也只是表面上的平静。 六王妃郑氏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最终长叹一声,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她为人并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般慈善,六王府一应事务都被拿捏在手中,就连六王许多密事都有她参与。 与许多娶回来只是摆设,府中庶务都插不上手的摆设王妃不同,郑氏是六王府名副其实的第二个主人。 除了陈是这个不争气的独子令她屡屡失了分寸、丢了面子之外,郑氏一生其实甚少失手。 可先是陈是在立德坊再次被薛嵩带人打了,使得她只得手忙脚乱只得同叶府退了亲,后面又有人密报一份消息,更让六王妃甚是惶恐,几乎有点坐立不安的意思。 “殿下,王大人到了,是否让他直接进来?”挽烟行了个礼,小声问道。 她说的是现任户部尚书王辉,这位王大人娶得是荥阳郑氏的偏支小姐,论起亲来还能勉强算是六王妃的远房亲戚。 六王妃深深吸了一口。 王辉! 他终于算是来了! 十几年前,王辉还是京城名不见经传的一介小吏,若不是六王一再保举,如何能这么迅速地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而六王这样赏识他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他这些年里为六王和郑氏做了不少事。 身子依旧挺拔,看上去一派风骨的王尚书疾步进了门,上前就对着六王妃行了个大礼。 “殿下!”王大人几乎是双目含泪地说,“让殿下吃苦了,都是妹婿的不是!” “这话从何讲起,春辉还不快起来。”六王妃听见这话,也几乎要你下泪来,“都是多闻的不好,唉……” 王辉抬起头,咬着牙道:“殿下何苦替那等人家遮掩!这桩桩件件,分明是那薛家对我们五姓高门的敌意,只是借着孩子的由头发作出来罢了!今日他们敢这样对待世子,明日……保不齐就是要针对谁了!” 六王妃何尝不是这样想? 想她出身何等高贵,荥阳郑氏的嫡小姐,便是入宫坐那凤座也不在话下。就是她所出的陈是,也流着郑家血脉,身份本比那些寻常王公之子只高不低!偏那薛嵩一次次地让陈是挨打又丢脸,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啊! 如今不但满京城更是风言风语,薛嵩被逼的离了京城,叶致被逼的寻死,一切的一切都将六王府逼得进退维谷,只得拿出姿态来,主动退了亲事。 可是即便如此,堂堂六王府的声誉也是一败涂地。 六王妃这辈子都没这样丢脸过。 可她纵然有通天的手腕,也搁不住陈是一个劲儿地拖后腿。 更何况一时半刻还不能明着去向那叶致及庆国公府报复,一切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六王妃越想越气结,索性挥挥手,示意王辉别再提了。 王辉那是一向唯六王妃马首是瞻,看六王妃不快,便也不再提起陈是那些可笑荒唐事。 反而是问起了另外一桩:“殿下这么着急的传妹婿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交代?” 六王妃面沉似水,只是往旁边看了两眼。 挽烟几个立刻识相地退了出去。 厅内便只剩六王妃和王辉两人了。 “春辉,我今日见你,并非为了多闻这孩子!”六王妃凝重道,“前几日我接了消息,说是皇上已经秘密遣人,重查当年的事!” “什么!”王辉大惊,直接从椅子上“唰”地站了起来。 他额上立时就冒了冷汗。 “殿下,当年之事……当年之事不是做得□□无缝么?!”王辉喃喃道,“那些知情的,可是都死了!在先皇提审前就自尽了啊!” “何况,当年那事情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几位皇子的嫌疑都不小。皇上自己更是……这么多年态度暧昧,连提也不提,怎么好端端的就……” 王辉越说越是奇怪,只好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这消息,别是弄错了?” 六王妃冷笑:“你是户部尚书坐得久了,有些糊涂了吗?这事情别人不清楚,难道皇帝自己不清楚?明明不是他做的,却生生背了这么多年的黑锅,以他的心性,现在查已经算是晚了!” 王辉呐呐的,没有说话。 六王妃咬着牙道:“他这几年重用叶叔承叶季承,难保不是叶贵妃死前进了什么言。我可是听说,叶贵妃死前那半个时辰,可只有皇帝自己在塌前陪着啊……就连王皇后都不在!叶贵妃一死,她的同母兄弟就得了重用,反倒比嫡出的世子和二爷都高了一头,这就不奇怪?那叶三爷算什么东西,要是没有内情,能入了他陈四郎的眼?!” 第97章 王辉的冷汗流得更急:“殿下可跟我说实话罢,这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也好早做准备!” 六王妃又站起身,像之前那样在厅里来回走了几步:“我早就觉得皇帝提拔叶家庶子必有内情,这几年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叶家……要不是为了多闻的命格,叶家世子又不得重用难成气候,我怎么能看上叶致?……前几日叶老三喝多了,在花魁(不是陈是死活要娶的那位,当然也不是什么正经花魁)面前说走了嘴,说叶四爷几次远行,名义上是往平安洲去,实际上,倒是为了秦烁打的幌子!” “秦烁这几年领了官职,位置虽然不算太高,可那位置多重要,不用我告诉你吧?”六王妃神色越发凌冽起来,“坐在他那个位置,倒三不五时的请假离京,你就不觉得奇怪?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往江南去了!” “你说说,能有几件事,是发生在江南,让皇帝这么放心不下,又不好明目张胆查的?除了他陈惜还能有谁!” “殿下噤声啊!”王辉颤声道,“九王……九王殿下也去了这么多年了,您便是有再多的唏嘘,此时此地,也还是少提为妙。[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他这话说得巧妙,六王妃那一腔怨恨,全被他说成了对九王之死的哀婉。 六王妃抓着衣襟平复了一会呼吸,才低声道:“秦烁虽然年轻,却不容小觑,何况我观最近的朝堂动向,像是皇上已经决定重新启用叶伯承的意思。叶伯承当年可是九王的死忠,难保不是秦烁查到了什么。” 王辉神色愈加慌张起来,微微向后撤了半步:“殿下的意思……叶家老三老四,还有叶伯承……” 六王妃轻轻呼了口气,沉声道:“我这么说吧,九王有个孩子,这事必然是真的。而叶孟娴也一定是把人交给了叶家老三老四,毕竟那可是她的亲哥哥,你明白了吗?” 面对六王妃如此直白,王辉蹙着眉头有些发愣,一时间不知接着说什么好了。 六王妃却好似是满不在乎一般,继续道:“哼,他们叶家的算盘打得倒是精明,这一招不但叫他们国公府在陈四郎面前抬了脸,连两个庶子都被推上了台面。[.超多好看小说]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想是真心愤恨不已,越说她的声音也越加尖厉:“好啊,秦烁不是要查这件事嘛,春辉,为了我,为了你自己,你去给我……杀一个人!” 王辉周身一颤,面色苍白:“殿下,这……这……” “你不必害怕。”说到杀人,六王妃居然掩着口笑起来,神态有些近乎疯狂的天真,“只要杀了这个人,我们便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等他一死,我便做主,让我的三侄儿娶你和婉娘的长女为妻。你看,你的血脉可不就是更融入郑家之中了吗?用不了几年,你的名字,只怕也能写上王家的族谱了!” *** 王辉一直到日头西移才告辞回了自己府上。 两人密谋了许久,六王妃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一样,总算是放下了心。 王辉办事,还没失过手。 她微微笑了一下,想这王辉其实也算是和太原王氏有些沾亲带故,只不过血脉已经太疏远,从不被王氏承认而已。 可他自认出身五姓七家,这么多年来,对真正融入五姓的血脉之事,执着的几近癫狂。当年的六王妃根本不需要什么动人的钱帛重利,只凭着郑氏嫡女的出身,和一个事成之后许配他郑家小姐为妻的承诺,轻而易举地便使唤动了他为自己办事。 这件事虽然是兵行险招,却实在一本万利。只要王辉得手,她大可自此高枕无忧了。 六王妃终于放松了自己绷紧的肩膀,懒洋洋地靠在了贵妃榻上。 说起来,还真得感谢王辉对于家族血统的偏执,不然还真不好再找个像他一样趁手的刀刃驱使。 她闭上眼睛,满意地把自己这些年来所做之事,一一又在脑海内回放了一遍。 却是不经意间,由清河崔家,想起了一个女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张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了面庞,属于一个叫崔絮的女人。 清河崔氏的三小姐,她的表妹之一。 她讨厌崔絮,因为崔絮永远游刃有余,永远最得长辈们的重视,永远!比她光彩夺目。 有崔絮在的场合,人们总是先注意到她,夸她诗词才情,赞她马术第一,说她巾帼不让须眉。 却忘了郑萤,明明是样样都不输给崔絮的。 哪怕崔絮早就出了家,甚至已经不能算是崔家人! 六王妃身子一僵,猛地张开了眼睛。 有冷汗从她额头上滑落下来。 她怎么能忘记,怎么能就这么忽略了,甚至还一头热地给她的多闻订了亲。 叶致……她终于想起第一次见到叶致,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莫名熟悉。 那分明是崔絮的眼睛! *** 自从和六王府退掉了亲事,叶致终于算是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她还得感谢陈是的混不吝,临了又闹了要娶花魁这么一出,也算是帮了叶致一把,彻底地脱离了苦海。 现在叶致全身轻松的怕自己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但是鉴于她之前为了整治叶攸,装模作样地寻了半天死,叶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春风得意。 昨天母亲刚刚把她找去,叮嘱了一番怎么也得忍个小半年,把这事顺顺利利圆过去,叫人抓不住把柄才好。 因此,叶致这几个月索性连课也不去上了,只是宣称自己心里头不舒服,连人也不愿意见,在屋里面躲着。 叶致装得这样像,别人也不好叫她出门玩耍,高元霜只好自己亲自上门找她。 先是说了一番这几日皇亲之间已经把六王府彻底当成了笑话,陈是起先还哭哭闹闹撒泼打滚地闹着要娶花魁,被六王往死里打了几顿板子之后,这货也怂得不行,再也不敢提什么娶花魁了。 至于那个自称怀了陈是骨肉的花魁,则是六王妃亲自料理的。城阳长公主也不清楚究竟六王妃如何“料理”了她,只是大概晓得一碗落胎药灌下去,又给了笔钱直接送出了京城。 至于出了京城到底有没有遭什么事,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后面又有永穆大长公主家的长孙发帖子广宴宾客,请的都是京城中有名的世家公子、文人雅客。 本来陈是也该在宴客名单之上,毕竟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份在京中也是数得着的高贵。 谁知道永穆大长公主看了之后,直接提笔把陈是的名字给勾了去,又教训了自己的长孙一番:“陈是这个不懂事的,能被个花魁把不知道哪来的野种栽到身上,你请他来,是要败了我们家的名声?” 长孙哽了一下,本来还想辩解几句都是亲戚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才想邀了陈是,并没有别的意思。 永穆大长公主却时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你倒是维持了亲戚间得面子,可你考虑过来赴宴的客人都是什么感受?别的不说,就那几个出名孤高的文人,若知道陈是也在,人家还会不会来?只怕还觉得你把他们和陈是同列,要在心里暗暗记恨我们呢!” “到时候他们再写上几首诗,连带着把咱们府上也骂进去,值不值得?你也不看看,上周城阳府上招待客人,连六王府都没请?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元元还没出阁,怕人家把元元也低看一眼,说出去不好听?” 高元霜说起这些八卦来是笑得乐不可支:“你是不知道,当时就把我那表哥臊的,给大长公主赔了好几个不是,直说自己太轻率呢。” 叶致坐在她对面一边吃着点心,一边也是笑得开心:“那你呢?你家这几日摆宴席真的没请六王妃?” 第98章 “是啊,不过我娘专门打发人去解释了,倒不是为了避嫌,是六舅母这几日身体不好,怕我们这边太吵让她不舒服。[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高元霜笑嘻嘻地,“你不晓得吧?自从闹了这一出之后,六舅母除了面子上过问下你跟陈是退亲的事儿,就整天说什么心口疼之类的,连客都不见了,就算我娘请她,她也是不会来的。” 叶致听到,却略有些吃惊。 就她所知,六王妃可不是那种弱质纤纤受不得打击的,不然这些年陈是丢得这些丑,早就把她气死了。 这次的事情虽然闹得过分,可退亲这种事还牵涉到叶家,叶致演了一出寻死觅活,两家面子上都不算太好看。 六王妃没必要就这么气病了,也不肯出来社交啊? 何况人们虽然看不起陈是,可毕竟不敢在她面前乱说话,那些人看着六王妃出身高贵,巴结讨好她还来不及呢? 不过,六王府现在和她是彻底没关系了,不单退了亲,还算是结了仇。 她可没必要担心六王妃出了什么问题。 两个人又叽叽咕咕谈论了一番京中的新鲜八卦,从陈是花魁谈到了蔡贤妃的娘家。 “蔡贤妃现在日子可不好过了。”高元霜撇撇嘴,冷笑道,“自从蔡亮和王夫人义绝,皇上回来就很是不喜。不过因为当时正在贵太妃的孝期里,诸事繁忙,外祖母又正伤心,不想再因为她起什么波澜而已。” “那就这么晾着她,她也不好过吧?”叶致挑了串提子,一颗颗揪下来摆在玛瑙盘子里,“刚进宫就得盛宠,一路高歌猛进坐到了四妃的高位,这突然一下子就形同冷宫了……” “谁说不是呢。[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高元霜说,“要我说,这一招可比直接褫夺封号狠多了,虽然四妃的名头还在,可谁都知道她失宠已成定局,只是不晓得皇上要怎么处置而已。这刀呀,悬在头上,你知道它要掉下来,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掉下来,这滋味,只怕只有蔡贤妃自己才能体会吧。” 叶致其实是有些同情蔡贤妃的,想她也不过是个妙龄女子,如今却是因为娘家带累,日日如惊弓之鸟……可话又说回来,蔡亮是靠着蔡贤妃才袭了爵位,说白了蔡亮现今的一切都是依靠着贤妃的,他恐怕是比谁都听贤妃的话。 蔡贤妃明知道蔡亮宠妾灭妻,明知道皇上最重人伦,却对蔡亮丝毫不加以规劝管制……听说甚至还召见过那伯府出身的贵妾,赏过些东西…… 如此拎不清,走到这一步怪得了谁? 高元霜道:“你最近一直关在家里哪也不去,恐怕还不知道呢。那蔡亮真真是个蠢货,都这样了,还在四处蹦跶,甚至还到京兆府过了文书,要把那诚意伯的庶妹扶正呢。” 听到这里,叶致是真正服气了。 做人做到蔡亮这份上,也算是独一份。 只可惜他早生了十几年,若是和陈是差不多年纪,说不定这俩人还能成好伙伴呢! “对了长生,说到蔡家才想起来。我这次其实是来邀你的。”高元霜突然想起了正事,连忙放下手里的零嘴,“这个月末,我娘邀了几家亲眷,要一同去红螺寺上香顺便游玩一番呢。我娘心疼你最近遭了这些事,想带着你一起过去,你愿不不愿意?” 叶致一愣,红螺寺也是大楚有名的大寺庙,相对于永宁寺的庄严肃穆,红螺寺却是更加清幽小巧,再加上一些其他传说,所以去的一般都是各府女眷。 只是红螺寺位于西京京郊,这距离算是遥远,所以要去的话,势必是大车小车地一个车队行进。 “哎呀,你可别担心别的。”高元霜扇着手笑,“我娘说你只管带着衣服首饰这些东西,再有就是佩玉几个服侍的,其他的衣食住行,一概是我们家的……至于你那几个妹妹,怕她们多嘴多舌,我娘也一并邀了,省得又说三道四,不给你清净。” “等到了红螺寺呀,我就把你叫到我那边,咱们只管玩咱们的,岂不快活?” 叶致真是相当心动,能跟着城阳长公主出这趟远门,那可是难得的机会。若不是长公主抬举她,平日在家里,她哪里能甩脱叶攸叶敏两个,自顾自去西京游玩? 可城阳长公主这礼遇也太高了,为了她连叶攸和叶敏都捎上了…… “这……这是不是太破费了。”叶致小声说,“为了我还要带上三个妹妹,怪不好意思的。” 高元霜一挥手,毫不在意:“这有什么,人多热闹嘛。你那三妹四妹就算了,叶数性子好,又能玩,我娘说带着她也开心。叮嘱我今天来,一定要亲自去邀她呢。再说,去的也不止咱们两家,还有几家亲戚,都是通家之好,咱们热热闹闹一堆人出去,到那时叶攸还顾得上和你置气?” “就只一点,也不知道蔡家从哪里得了消息,上赶着要往上贴,又是给我娘送礼又是请托了真武侯府黄老夫人来说项,硬是要跟着。大约是想找机会求求我娘,让她替蔡贤妃说几句好话吧。” 叶致想了想,才问:“真武侯府黄老夫人,是不是你的姑祖母来着?” “偏你记性好。”高元霜笑道,“正是呢,黄老夫人是我祖父的亲妹妹,偏生黄家还跟蔡家有亲,为着这我娘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了。不过你别怕,蔡家又没有未出阁的小姐,正反和咱们玩不到一起去。” 叶致点头:“那你回去帮我谢过长公主,要不是她老人家,我估计是要在家里闷死了……也不只晓得长公主她喜不喜欢杭缎做底的手帕,不然也好绣一副聊表心意。” 高元霜抿着嘴,伸手点她的鼻尖:“你呀,这么客气别是故意的吧?我娘可欣赏你那手绣工了,别说是杭缎苏缎这样好的料子,就是你在麻布上绣点东西,我看她也会高高兴兴收下。” “这可是你说的,等到时候我真拿块麻布帕子送过去,可要告诉长公主这是你教我的。”叶致哈哈一笑。 “哼,我可不会就这么认下了。”高元霜站起身来拉叶致的手,“走,咱们找叶数去。过几天我娘就会派长史过来送帖子,不过咱们还是先告诉她一声,毕竟不同于那几个。” 两个人便相携着外二房的乐晋堂去。 谁曾想刚过了水榭回廊,就看见叶攸和叶敏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四个人相见,都有些尴尬。 看见叶致和临真县主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一道走过来,叶攸心里那股酸味儿就别提了。 这高元霜不是陈是的表妹吗?陈是因为叶致丢了这么大的脸,高元霜怎么不知道同仇敌忾,还跑到她们家里来了? 叶敏拉了她一把,硬是拽着她上来和高元霜问好。 叶攸不情不愿的礼了一下,马上就掉转头冲着叶致去了:“大姐姐好兴致,终于有心思出来走走了?也是,窝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可遇不到第二个世子能嫁了!” 第99章 这说的还叫人话? 要不是所有人都在场,就连叶敏都想直接上去给她两个大耳光了! 见过蠢的没见过叶攸这么蠢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吃了这么多次亏,还想要当着客人的面羞辱叶致。 她就不怕把叶致说成个贱人,连带着自己也跌了身价? 何况叶致是那等好相与的人吗?就算今天叶致顾忌高元霜在场,不好像上次那样直接上手把她抽成猪头,可她这几年气势越来越盛,叶攸之后还能有好果子吃? “高姐姐是专程来看完大姐姐的吧?”叶敏不搭理叶攸,自顾自对着高元霜笑道,“多亏了你还惦记着大姐姐,不然我也是担心大姐姐这天天的不出屋,心情不好排解。” 不管内心怎么恶毒,叶敏的面子功夫却是分毫不差。 若是换个不晓得他们家内情的人来,只怕真的要以为叶致和叶敏是姐妹情深了。 高元霜笑笑:“是啊,我和长生毕竟从小玩起来的情谊,不比旁人。对了,三妹妹,四妹妹,正好见到了,我也一并邀了你们――免得过几日我娘派了人来下帖,让人觉得我故意瞒着,是轻瞧了两位妹妹。” “高姐姐此话怎讲?”叶敏黛眉微蹙,有些不解的问,“姐姐可别多心,我是羡慕你和大姐姐关系好,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可不想得罪皇上最疼惜的外甥女儿。 “妹妹误会了,并不是别的。”高元霜道,“是我娘要邀着几家亲眷一同去红螺寺上香,过几日就要正式派人来你们府上下帖子,请你们姐妹四个通往呢。我这次来,一是为了探望长生,二是为了先同你们说一声。这不,刚才我正是要和长生,先去邀了二妹妹,再去找两位妹妹呢。” “这倒是正好,我倒少跑了不少路,妹妹你说,这不是很巧吗?” 叶致本来都没打算搭理叶攸那蠢到家的人身攻击,嘴上说的再凶狠又怎样?叶攸那点子不上台面的小算计,连她一根寒毛都伤不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和她计较,真是自损身价。 看叶致不理她,叶攸那是卯足了劲儿的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说多难受有多难受。 本来还待再说上几句,却听到高元霜说起城阳长公主的邀约来。 想想自己刚才和叶敏在说的事情,叶攸那心里别提多美了。 不等叶敏反应,就笑得跟多喇嘛花一样的凑了上来,“多谢姐姐,多谢长公主殿下!还请姐姐回去转告殿下,承蒙殿下抬爱,我们到时候一定去!” 这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叶攸不但蠢,更是连话都不会说! 叶敏白玉一样的脸微微有些涨红起来,一边拉着叶攸,一边对高元霜强笑道:“高姐姐,你别在意……多谢姐姐特地来告诉我们……平恩,平恩谢过殿下。” 高元霜也不乐意看见叶攸那副难看的吃相,听见叶敏道谢,便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暗示叶致快走。 等两个人走远了,叶敏才冷下声音来:“三姐姐,你也太心急了!就算是想去,也别……” 不等她说完,叶攸立刻就竖起了眉毛:“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叶敏楞了一下,才低声说:“姐姐,我也是担心你,你可别露出什么,被叶致抓到了……你想,等到你的身份真正曝光,再看叶致的难看脸色,岂不是更畅快?” 叶攸这蠢货被她简简单单一句话说的心驰神往,登时忘了计较她刚才的不恭敬,拎着手帕子故作矜持地笑了几声:“好妹妹,你这么懂事,之后我也不会亏待你。” 叶敏勉强应付了几句,就找个借口离了她。 *** 等回到自己的房里,叶敏才冷笑起来。 叶攸,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原来刚才两人凑在一起说的,并不是别的,而是叶攸在曹氏口中听到的一个消息。 说九王和江南那位世家小姐的情史确有此事,不仅如此,那位小姐也是确确实实为九王生了一个女儿。 如今皇上正在查找的,就是九王这位遗腹子。 叶攸得意洋洋地告诉叶敏,听她爹的意思,九王那位未婚妻最后接触的不是别人,却是她们两个的亲姑姑,贵妃叶孟娴。并且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叶贵妃当时借故打发了一个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出宫,就是为了照顾这位小姐,之后又把刚出生的孩子托付给自己的亲弟弟照顾。 叶贵妃死前与皇上说的,想必也是此事。 叶敏左思右想,都觉得叶攸所言不假。 姑姑死后,父亲和三伯的仕途便是一片坦荡,反压了原本是世子的大房一头不说,这几年父亲更是被委以重任,每次都神神秘秘地不知道是去外地做了什么。 如果父亲是因为九王之女一事而得到了皇上的青眼…… 叶敏顿时激动地有些发起抖来。 她想起父亲叶季承从小对她的古怪态度,亲切里却带着几分疏远,和对哥哥叶皓宇的态度完全不同;又想起母亲每每看她时的欲言又止,想起自己看过的,先帝龙潜朝的那些就事…… 她的心猛然狂跳了起来! 谁都知道叶家老爷辈们是兄妹五个,叶贵妃虽然是唯一的女儿,却是妾室所出,与叶叔承叶季承才是亲兄妹。 叶敏心里头暗暗道,这一母同胞毕竟不同,这样大的事情,以姑姑的聪明,必然要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亲兄弟照顾才放心。 三老爷从年轻时候就是个糊涂的,就算是他愿意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收留孩子,姑姑也不敢放心交托给他。 也就叶攸那个蠢材,还以为三房人人都是精明强干,觉得她就是九王的亲骨肉。 除了三房,剩下一个叶致,一个叶数。 叶致自不必说,长房长女,多少双眼睛盯着。至于叶数,那鲁莽脾气和二房的双生兄弟是如出一辙,何况她生得有八分酷肖容氏,怎么可能是九王的骨肉。 那么剩下的就是…… 叶敏突然间热泪盈眶。 她等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的这么一个,能彻彻底底压制过所有瞧不起她的人,风风光光走到人前的机会? 不知不觉中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她想起高元霜今日的邀约。 城阳长公主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邀着她们姐妹四个去红螺寺? 如此,她可得好好思量一番才是! *** 自从城阳长公主派长史官亲自给叶家下了帖子,郑老夫人也是考虑到女孩儿们都大了,正是要多多交际的时候,便满口答应了下来,半个月是转瞬即逝。 这日,城阳长公主带着高元霜,叶家派了彭成一路护送四位小姐,再有几家亲眷,连着锦恩侯府硬贴上来的新夫人,各家浩浩荡荡地几队人马,各自于延平门交付了通牒文书,才在驿馆汇齐了。 虽说是短程出行,可架不住几家都是皇亲勋贵,再轻车简行,必要的礼节也是少不得。 驸马高纶便是亲自护送长公主和高元霜的车架,一直送到了驿馆。 叶家这边也不必说,因着长公主说“这原是我一时兴起的事情,带着孩子们也是为着他们年轻人在一起也不寂寞,怎么好再让府上破费”,一力担下了叶府四姊妹一应食住行,叶家也不好再单派个长辈跟着。 第100章 出发这日,乔氏带着叶皓清,把叶致姐妹送到了驿馆,和城阳长公主见了礼才回。[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 长公主那边还要和各家夫人寒暄几句,高元霜趁空拉了叶致的手,两个人躲在了角落里悄悄咬起了耳朵。 “长生,我娘说不好一开始就把你叫到我们车上去,等咱们走了两天,我再寻个借口去找你。”高元霜冲着叶致挤挤眼睛,“你就暂时先委屈一下,和叶攸叶敏挤挤吧。” 叶致倒不是很介意的样子:“无妨,其实真跟着你一车,我也有点放不下心。” 她往远处的叶攸和叶敏那边扫了一眼,发现两个人似乎也在商量着什么,神情都很是严肃:“你看,我也不晓得她俩又在憋什么坏,让叶数和她俩单独待在一起,我怕他们能把车都给拆了。” 高元霜登时汗颜。 这话说得也是。 没有叶致辖制,只怕叶数和叶攸每半天就能上演起全武行。 她要是真把叶致给叫走,叶敏可是不会管叶数死活的。 “唉,那走走看看再说了。”高元霜叹气,又往东边轻轻努了一下嘴,“你看到没,蔡家扶正的那个小妾。我和你说,就是路上休息的时候,你也远着他们家点。蔡家现在后宅是乱成了一团,刚刚我还听见她跟人吹嘘,说把王夫人在时得用的老仆都打发走了,现在用的都是刚买的人呢。” “你看他们家那样子,只怕买回来的人也都是不懂规矩地,远远避开才好,省得有那等不长眼的冲撞了你,没得白生气。” 叶致顺着她的指引往楼下看了看,果然看见蔡家那个华丽招摇很有些叶攸审美风格的马车旁边,立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穿着像是赶车的车夫和杂役小厮。[]只是不晓得为什么眉宇间少了几分世家仆人的沉稳,多了几分戾气。 想到高元霜说这些人都是蔡家新夫人刚买进府的,想必是没怎么□□过就领出来用了。 叶致一行想,一行漫不经心地往旁边扫了一眼。 却不曾想只一眼就叫她愣住了。 她有点紧张地拉了拉高元霜的衣袖,低声问:“怎么秦……秦世子也在?” 高元霜知道秦烁曾经帮着叶致,在国孝期间料理了悍匪王老五,只她是又想起了当日的惊心动魄,并不疑有他:“是啊,舅舅听说我们要出门,特意派了秦世子来护送呢。” 两个人说话间,秦烁也不知道是背后长了眼睛还是又生了一对耳朵,就这么正好的回过了头来。 看到叶致和高元霜并排站着,他也并未表现出讶异之色。 只是勾起嘴角,对着两人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便如同冰雪初融,春花初开,明明是极浅极淡的,却让人觉得曜目极了。 秦烁这人就是有这种魅力,本来极寻常普通的事情,让他做来,就偏偏多了让人难以转睛的吸引力。 叶致暗暗想秦烁这人也真是奇怪,明明看起来是个冷面冷心的样子,京中那些公子哥提起他来无一不是敬佩畏惧。 可只要他想,就能表现得那么让人……信赖。 并且讨人喜欢。 看看城阳长公主等几位长辈提起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在皇上面前、长辈们眼里是何等讨喜又靠谱的。 难道他自己就不觉得矛盾吗? 偏偏叶致和秦烁接触过那么多次,两个人之间也称得上是共患难过,她就很惊讶的发现,秦烁能把两相矛盾的气质融合的那么自然,那么完美。 就是这样矛盾的秦烁,越和他接触,叶致就越觉得看不破他。 又忍不住想要深究。 *** 车队列纵队缓缓前行,除了开道的护卫外,城阳长公主的马车正是依着规矩排在了车队之首。 叶致姐妹四人所乘的马车紧随其后三四,再往后便是旁的公侯贵女们所乘的车驾,蔡家那小妾的车架也在其中,且只隔着叶致她们并不甚远,车驾内一路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好似半点儿不晓得规矩为何物一般。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叶致姐妹四人。 车驾内,叶致正端着本《山海经》看得入神,叶敏则是拎了本《女诫》一脸庄严肃穆,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剩下叶数叶攸两个不对盘的大眼瞪小眼。 此时车驾之外传来一阵骚动之声,叶数本就闲得发困,当即便来了精神,掀开了车帘子探出头去。 车驾之外,一个骑马的护卫同跟随在叶致姐妹四人马车不远处的秦烁说了些什么,秦烁点点头,脸上波澜不惊。 叶数伸长了脖子望向秦烁:“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叶数这语气就好似是巴不得出现什么危险情况一般,好在秦烁早就见识过了她那面对动不动就要提着宝剑四处砍人的战争贩子本事,并未十分惊讶。 而不知为何,透过叶数掀起的马车帘子,他的竟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正沉静坐在马车内叶致身上。 只要看着她,心里就很安稳。 秦烁策马凑到车驾近前,微微朝着叶数及车厢内的三姐妹一颔首,沉声道:“临真县主突感不适,前方驿站已经安排好大夫,长公主车驾需先行一步赶过去。 叶致闻言,忙紧张地将手中书册放在一边:“突感不适?!很严重吗!?” 看着叶致着急的模样,秦烁不禁又有些兴奋,毕竟叶致手足无措的情况甚少,所谓物以稀为贵,更何况在他眼中,这种时候的叶致更显得尤为可爱。 所谓恶趣味,指的大概也就是他这种人了。 “妹妹不必担忧,县主应是路途颠簸劳累,尽快去往驿站叫大夫瞧一瞧,应该并无大碍。”秦烁神色不变,虽只是轻轻朝着叶致点了点头,却是顷刻间便叫人觉得信服又安心不已。 叶数也长舒了口气,随即也伸出手拍拍叶致肩膀:“姐姐放心吧,县主平时又不是那弱不禁风的体格,想必到驿站歇一歇便可复原了。” 叶致素来和高元霜亲近,这反应本也是情之所至,可是坐在车厢之中的叶攸叶敏看在眼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尤其叶攸,也不管车厢之外的秦烁会不会听见,当即竟“嘻嘻嘻”嘲讽地笑了起来。 叶致叶数两人正挤在车厢门帘同秦烁说着话,此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所幸秦烁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深隽如鹰鸮一般的目光透过两人,直望在叶攸身上。 先前也提到过,放眼京城之中,还没有几个人是有那坦然面对秦烁这一双眼睛注视的胆量的。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珍惜叶致。 叶攸本就不是那光明磊落之人,原本得意洋洋的目光透过叶致叶数遮挡的缝隙一同秦烁对上,登时便只觉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半张着嘴巴,笑声哽在喉咙之中,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第101章 叶敏坐在一旁,目光虽未与秦烁有所交集,却也是禁不住背后一凛,紧接着下意识伸出手去拉住了叶攸,一来是怕她受不住刺激当即便吓晕过去,而来也是强令自己稳下心神来,切莫叫人看了笑话去。[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所幸秦烁本就无心理会她们二人,此时只略抬眼转向叶致:“长公主特意叮嘱,车队只需按照原定脚程行进,免得众位小姐颠簸劳碌,妹妹放心便是。” 这样耐心的一句话,竟叫叶致感到了一丝别扭。 不都这人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吗?可是几次接触下来,叶致反倒觉得他的脾性……其实很温柔? 叶致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要再多想,同时朝着秦烁点点头,随即拉着叶数重回到车厢中坐定。 但是心中依旧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平静。 车厢之中,一放下车厢门帘,叶攸竟突然猛然抬起脚来朝着身边的车厢壁狠狠踹了一脚。 接着又咬牙切齿道:“什么英国公世子,我看就是个登徒浪子!瞪着眼睛往姑娘们的车厢里看,他是不晓得男女大防的规矩么!?” 秦烁还是受秦英之命调查叶家,遇到机会了,仔细观察叶家人是必然的。 可即便是如此,即便是先前叶府“内贼引外鬼”叶攸那样大出风头的时候,秦烁也未曾多看了她叶攸一眼。 更何况现在? 叶数正在整理着裙摆,听到叶攸这样说,禁不住觉得好笑,抬起头来冲着叶致眨了眨眼睛撇撇嘴,随即强自板起脸来转向了叶攸:“三妹妹,我看是秦世子觉得你貌若天仙,所以心里倾慕你吧?我在前面可是瞧他瞧得真切呢!”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口,总会叫人觉得是放浪不妥的,但是配上叶数这严谨肃穆的表情,不但没有半分失仪感,反倒显得是她真心体谅叶攸了。 叶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只觉叶数胆子实在不小,同时却也有些好奇,这话要是叫秦烁听到了不知他会是怎样一番反应。(.) 想来对彼此的恶趣味这一点,她与秦烁倒真是不相上下了。 听到叶数这样说,叶攸竟然脸颊一红,怒气当下便消减了不少,娇嗔道:“姐姐胡说什么呢,我才……我才不稀罕他倾慕呢!” 你不稀罕才怪呢! 谁不知京城之中最抢手的两大青年才俊,一是叶致的哥哥叶皓清,另外一个就是秦烁。 平时京中贵妇聚会,不知多少双冒着火的眼睛紧盯乔氏与那柳夫人,只差为了这两个优秀的儿子把两位夫人也生吞活剥了。 也就是薛嵩出了那本以秦烁为原型的断袖话本小说出版后,秦烁的势头才稍微缓和些,只剩下叶皓清一枝独秀。 能得到这等人物的倾慕,哪个姑娘心里不美,毕竟叶攸也不是那不识货的。 不过就是脑子太笨了些,听不出叶数是在故意嘲弄自己。 叶敏冷眼望着叶攸叶数,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或者说是她多年历练出来察言观色本能的提醒。 秦烁的确倾慕着这车厢里的某个人。 这个人自然不会是叶攸。 叶致,终于叫我抓住你的小辫子了吧。 想来聪明如你,在这男女之事上,却还是像个傻子。 叶敏心中冷笑着,也许这是第一次,她在审时度势上胜过了叶致的一次。 是有些妒忌,但更多的是欣喜。 因为叶致不知道,所以一旦遇到了机会,自己稍加筹谋,那这一点就是能够彻底击溃叶致的软肋啊! 而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竟然这么快就叫她等到了…… *** 城阳长公主的车辇本就在车队最前位置,此时快马加鞭离了车队去往驿站了,车队之中打头的便换成了是真武侯府黄老夫人的车驾。 秦烁得了长公主好生护卫余下的众位夫人小姐的嘱咐,自然也是尽责时刻策马奔行于车队之中前后巡视着。 而经过蔡亮家的车辇时,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他就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蔡亮家随车的几名家丁体格矫健,却一个个佝偻着脊背,好像是有意隐藏着自己不叫人注意一般。 但是不等秦烁对这几人有所动作,一名小厮由车队首处奔来,说是黄老夫人有请。 此时蔡家那小妾也掀起了马车窗帘来,风情万种朝着秦烁眨眨眼睛:“秦世子?可有什么事么?先前就想去国公府拜见柳夫人的,还请世子……” 秦烁此等的相貌,哪家大姑娘小媳妇不愿多看两眼? 更何况她这等人,本来也不是那恪守妇道的。 秦烁一听她肉麻兮兮地说话,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想着尽快逃离开才好,对那几名家丁的警觉之心也放松了稍许,只道是回头再处置这几人也不迟。 当即便冲着那小妾摇摇头示意自己还有事,转身便匆匆跟着小厮催马向队首行逃去。 黄老夫人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担心高元霜的情况,加上上了年纪,说话难免啰嗦,秦烁也只得耐下心思来细细同她讲了半晌。 谁成想说罢了高元霜,黄老夫人又想起了柳夫人来,又拖着秦烁絮叨了一番。 要说多管闲事这种癖好,同那品阶地位真是没什么关系。 就说这黄老夫人吧,想来天生就是个热心肠。 不但帮着蔡家那小妾向城阳长公主说项,此时竟然还试探着替全京城卿贵女眷询问起秦烁的择偶标准来。 刚出龙潭,又进虎穴。 就在秦烁正琢磨着如何才能再脱魔掌之时,三两辆车辇之外蔡家那车辇的马匹突然像是中了魔障一般,扬蹄嘶鸣起来。 秦烁心中暗道不好,只向身边小厮使了个保护好前队车驾的眼色,接着便调转马头向着蔡家车辇奔去。 那几名家丁果然有问题! 秦烁一回过身,便看到那几名家丁正紧握着马匹缰绳,马匹受惊像是连锁反应一般,周遭车马也是乱做一团。 就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几名家丁抽出了腰间明晃晃的刀剑来。 秦烁暗恨自己受那扰人的蔡家女眷影响,忽略了这致命的一点。 而就在这蔡家家丁突然发难的同时,四周山林之中竟也冲出数十名悍匪来! 这一伙悍匪与那蔡家家丁一同出手,与车队护卫战做一团。 秦烁于马上挥剑与悍匪激斗,却也不忘观察思索着眼前形势。 山林之中悍匪向车队发起攻击时,好像并没有完全准备好,想来也是一直在等待着随队的蔡家家丁的攻击讯号。 但是蔡家家丁自觉要被秦烁发现了,所以才会提前发难的。 那这一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绑架这些夫人小姐? 可却只是同车队的护卫缠斗,好像对于车辇内的女眷没有半分兴趣一般。 *** 再说正坐在自家马车车厢之中的叶家四姐妹。 叶攸还正沉浸在得意洋洋的白日梦中,就只觉得马车猛然一下颠簸。 紧接着车厢之外便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叶致心道不好,但还不等她们掀开门帘查看情况,便听到车厢外的车夫惨叫一声。 第102章 又是叶数冲上前去,正欲掀开门帘瞧瞧马车外形势,就听到身后不知什么东西撞击在了马车的木质窗棂上。[.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叶攸离得窗边最近,当即便吓得脸色苍白,却还是大着胆子去掀开了窗帘。 只见一名浑身是血的随行护卫顺着车厢壁滑落倒在地上,想来那撞击之声便是他被斩伤撞击车厢所发出的。 与此同时,叶数也掀开了车厢前的门帘,却看到原本车夫所坐的位置只留下一滩血迹,在向外伸头一看,就见同样浑身是血的车夫已经滚落到马车之下老远,车驾前的几匹高头大马像是受了惊吓,又失去了车夫的驾驭,均是发了疯一般的向前飞奔着。 叶攸与叶敏抱做一团蜷缩在车厢角落之中,叶致则伸出手去紧紧拉着了叶数的胳膊,肃声大喝:“妹妹快进来!小心……” 但是不等她再说半句,突然马车一下颠簸,直将她与叶数也同时跌进了车厢深处,直摔在叶攸与叶敏身上。 疯狂的马匹载着四人飞奔向道旁山林之中,山林内多为嶙峋小路,灌木在乱石遍地,同时车厢不断被周遭树木撞击,四人于车厢中不断颠簸翻腾着,若不是仅仅抓住了身旁的座位隔板,只怕早也已经被撞得头破血流了。 叶攸仅仅扒着身旁的车窗窗棂,一脸惊恐,眼泪鼻涕齐齐流下来:“这是……这是怎么了!?是土匪么!?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么……” 遇到这等险境,有这般的崩溃反应倒是正常。 但是车厢之内,除了叶攸外,其他三人竟没有同她是一样的。 叶数没找到趁手的抓靠物,所幸直接抱住了叶攸的两条腿,此时叶攸叫喊起来,免不了乱动,竟被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死什么死!你说什么晦气话!” 她是真心大,这种时候了,心里却只觉得好玩儿又骄傲。[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毕竟在家里舞刀弄棍的算什么,今天外面那架势,简直就跟战场没什么区别了,待一会儿自己找出行李里装着的宝剑来,再好生回去同护卫们一道搏杀一场。 至于叶致与叶敏,则是同时在思索着。 这些悍匪是哪里来的? 他们突然袭击的目的又是什么? 但是很快两人都反应过来,寻思这些并没有用,眼下最终要的是要将受惊的马匹控制下来,不然就算不被悍匪砍死,也要被这些疯马拖死! 而这车厢之中唯一可能掌握御马技能的,也只有叶数了。 “二妹妹!你可能将这马控制住!?”叶致紧紧抓着身边的座位扶手,望向叶数。 透过被风吹起的门帘,叶数看着马车前方的几匹大马,用力朝着叶致点了点头:“姐姐放心!” 随即叶致又转向了窗边的叶敏:“妹妹!你看看后面,可有歹人追过来!?” 叶敏战战兢兢地伸长了脖子朝着马车窗外望了望:“没……没人追来。” 叶致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二妹妹,待一会儿地面稍微平稳些,我们来抓着你,你去御马!” 这等英勇无畏的好机会,叶数怎能错过,当即便挺起身来晃晃悠悠向车厢门挪去。 叶致生怕她兀自行动,忙伸出一只手来先行将她拦下:“妹妹稍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罢她又转向了身后的叶攸叶敏:“一会儿我来拉着二妹妹,两位妹妹可要记得从窗户看好后面是否……” 马车车厢又磕碰在了路旁的枯树上,猛然一震,叶致尚未说完,便又仰倒在车厢中。 叶敏连忙一把拖住叶致,免得她撞伤,随即满脸肃穆的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们会看好身后的!” 如此仓皇紧要的关头,叶致无心再去考虑别的,只是轻轻咬着嘴唇,道了句“交给妹妹了”,便又挣扎着向着门边的叶数挪去。 叶敏紧紧抓着身旁的座位扶手,望着叶致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此时马车也终于行至一块开阔平稳之处,周遭也未再有树木阻挡,正是叶数御马的好时机。 叶数正要起身去往马车外御马,却不想叶攸突然哪根筋不对头,猛地一把将她揪住再次大声哭喊起来:“不,你不许去!你会害死我们!你不会御马!他们会追上来!你不许去!” 想来叶攸也是因为过于恐惧,此时早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觉得躲在这车厢之中,听凭马匹四处乱跑就不会被那帮歹人捉了去,至于这些马匹会不会停下来,她们这车厢会不会东撞西摇就散架了,全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叶攸掐着叶数的那双手涨着青筋,掰也掰不动,叶敏急的不停摇晃着她的肩膀:“姐姐!再不把马控制住,咱们都会被拖死啊!姐姐!” 没了山林中树木的羁绊,马匹四蹄翻飞,越跑越快,车上的四人也是越来越凶险。 眼看叶攸已经不受控制,叶致猛地扬起手来,朝着她的脸颊上狠狠抽了一耳光。 叶攸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思议地望着叶致,虽说看上去仍然不甚清醒,却是终于松开了紧抓着叶数的双手。 摆脱了钳制,叶数立即钻到车厢之外车夫御马处,抓紧了缰绳,欲将那马匹控制住。 而在她身后,叶致则伸出双手紧紧将她搂住,以防马匹将她拉扯下去。 可毕竟眼前是多匹受惊的疯马,纵然叶数再有御马的本事,也绝不能像那专业人士一般,只见她拼命扭动着身躯,却始终无法将马匹压制住。 叶致也是兀自着急,却又半点儿帮不上忙,只得将叶数抱得更急,同时脑子转的飞快,试图想到别的逃生之法。 趁着叶致无暇顾及他处之际,叶敏轻轻拉了拉身边抖似筛糠的叶攸,倾身将嘴巴凑到了她耳边:“姐姐,还记得咱们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叶攸紧盯着车厢门口的叶致与叶数,回答得像是个木偶一般。 叶敏轻轻叹了口气,突然猛地一把将叶攸扯到自己面前:“姐姐!她还没把你打醒吗!?她叶致在,你的宏图大志怎么办!?” 叶攸终于反应过来,又转过头看向叶致,双手不断揉搓着手中的帕子:“可是……可是我……” 叶敏抓着她的手又使上几重劲道:“姐姐,快动手吧,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啊。” 说着,叶敏轻轻将她的手拉向了叶致。 叶攸顺着叶敏的拉扯,将手伸到了正全神贯注保护着叶数也叶敏身后,停顿下来,但是耳边却不断萦绕着叶敏的话:“你的宏图大志怎么办?你要让她一辈子踩着吗……” 同时眼前又浮现出先前叶致一次次扇打她耳光时的场景。 叶攸双眼通红,眼中噙满泪水,紧接着她一咬牙,猛然朝着叶致身背后狠狠推去。 第103章 另一边,秦烁本正与那一群悍匪缠斗在一处,悍匪们武艺虽说并不甚高强,却十分凶猛,即便被他砍倒在地,也一个个强撑着爬起来厮杀个不停,仿佛一心就是求死一般。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死士!他们都是死士! 秦烁骤然间反应过来,而且通过招式路数,他竟也一时判断不出这些死士的来处,可见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早就算计到了这一点,有意派遣了这些看似是野路数的歹人来。 可是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虽说是被自己发现了马脚而仓促发起偷袭,可如此处心积虑混入车队之中,必然要有个目的。 而现在看来,这群人除了跟自己及护卫打斗,竟迟迟还未对马车上的女眷们动手。 真是越来越叫人匪夷所思了。 就在秦烁思量之时,转眼正好瞥见了几名悍匪将与护卫打斗中正追到叶致姐妹四人的马车前。 那车夫催动马匹飞奔想要避开,却被悍匪手起刀落斩杀掉下了马车去,随即失去了控制的马匹便向着山林飞奔而去。 莫非这些人的目标是叶致? 秦烁没时间再思考,不管这些人的目标是不是叶致,叫马车这么横冲直撞跑下去不管,只怕直接会将人撞死! 那几名悍匪原本瞧着飞奔而却马车,好似在由于要不要追上去,转眼又看到了秦烁,便直直朝他冲了过来。 秦烁越加想不通这些人究竟打得什么算盘了,只得举剑应战。 可眼见叶致四人的马车已经跑得没了影,心下只觉得像是猫抓一般焦躁不已,故而剑剑使出了十足的功力,三两下便将匪徒斩尽。 随即匆匆打马朝着山林之中追去。[] 山林中,策马狂奔的秦烁面上好似与平常无异,还是那副淡漠冷静之相,心里却犹如烧开的壶水,不断翻腾搅动着。 情势已经如此紧迫,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思绪,脑海中尽是与叶致曾经交际的一幕幕。 这个表里不一的姑娘,狡黠古怪,爱好也好像很低俗。 但每一次都能叫他刮目相看,每一次都能叫他念念不忘。 这样的感觉也许并不理智,但他却并不想控制。 此时秦烁□□的凝骢马嘶鸣一声,像是在提醒秦烁一般,秦烁抬眼望向远处,果然看到了叶致姐妹四人那辆失了控的马车。 马车已经飞奔出山林,正在山间平摊的土路上驰骋着,秦烁一面策马追赶马车,一面盘算着如何才能控制住马车。 凝骢马乃是大宛良种与蒙古马杂交的后代,虽不是纯血,却体格强健且脚力惊人,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追至马车不远处。 但是不等秦烁上前拦住马车,突然马车内传出一声惊呼! 车厢之中,叶致正紧紧抱着叶数的后腰,而叶数正小心翼翼地向驾车的位置探着身子,却不想马车突然一阵颠簸。 叶致紧紧抓着车厢门框,同时又紧拉了叶数一把:“妹妹,你别着急,抓紧了再出去!” 叶数皱着望着车厢外,咬了咬嘴唇:“不对啊姐姐!老是这么颠,好像是车轮子有点儿问题了,不行!我得看看!” 说完,叶数便一手抓着车厢门框,一手撑着身子向车厢外挪去。 叶致生怕她被颠出车外去,只得也靠在车厢门框的另一边,同时伸手将叶数拉得更紧。 两人一左一右挤在车厢门框前,叶数向外探着身子,叶致也被她扯着身子向外倾斜着,而就在此时,马车突然一下颠簸,接着由叶致感到背后被一股力量狠狠一推。 眼看秦烁就要追到马车前了,却突然便看到了叶致像是一片被风撕扯下来的树叶一般猛地被从马车上甩了出来。 这样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势,直杀了秦烁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也反应极快,当即便一夹马腹冲上前去,一把将即将摔落在地的叶致捞起来揽在怀中。 但也就在此时,凝骢马却突然一声嘶鸣。 原来就在秦烁追向马车时,一股悍匪竟也骑了马追来,只不过悍匪的马匹跑得慢,便索性拿出了弓箭了向秦烁射来。 而秦烁全神贯注准备拦下叶致姐妹四人的马车,也就疏忽防备他们。 但这些人骑射也是半吊子,“嗖嗖嗖”几箭只射中了马腿。 而凝骢马虽然强干,却也不是铁打的,中箭后当即半个身子竟跌翻在了地。 秦烁与叶致之仍然也同时被甩落下马,滚向了一旁的山涧滚去!。 那股悍匪终于追赶上来,却看都不看疾驰的马车一眼,见山涧无法御马前行,当即便调转马头,又旁边的山路绕道向下追去。 秦烁与叶致的境况暂且不提。 再说马车之上的叶攸叶敏与叶数。 叶数扒着车门边框,看着叶致与秦烁掉落入山涧中,又看着那一伙悍匪提刀向着两人追去,也不管什么御马了,当即跌坐在了车厢中。 此时她脑子里乱做一团,拼命试图回想起叶致方才跌落马车的前因后果。 是因为马车颠簸吗?还是因为……自己向外探身的幅度太大了…… 所以才连累了叶致? 尤其是叶致跌下车时,叶敏还大叫了一声“姐姐你干什么!” 连她们都看见了,那只怕真的是自己害了叶致…… 想到此处,叶数真恨不得掉下车去的是自己。 而此时与叶数一样恍惚的,还有正坐在她身后的叶攸。 此时她正不可思议望着自己的一双手。 正是这双手,刚刚将叶致推出了马车去。 叶攸浑身不停颤抖着,先是因为害怕,但不过一瞬间,着害怕就变作了兴奋。 从那山坡滚下去,叶致纵然摔不死,也会叫那些悍匪砍死! 好!把她大卸八块千刀万剐才好! 想到叶致鲜血淋淋的模样,叶攸就恨不得快要笑出声来,还是叶敏突然伸出手来,将她那几乎要迸发出狂笑的嘴巴死死捂了起来。 看到叶致有这样的下场,同时一箭双雕坑了叶数,叶敏的兴奋比她更甚。 但同时她也更理智。 叶致必死无疑,可她们仨怎么办!? 虽说毁了叶致叶数,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车前飞奔的马匹,叶敏紧紧咬着双唇。 好个叶致,真真狠毒,竟是死也要拉上她们陪葬! 第104章 要说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紧张田地,还不是全怪她自己! 现在倒好,唯一能够御马的叶数几乎因为叶致的坠马而心悸惊恐地成了个傻子,加上方才那一帮悍匪射来飞箭的惊吓,想要控制更是难上加难了。. 姐妹三人被困在这小小的车厢中,一路狂奔乱颠下去,即便不会撞山落水,只怕也要骨骼散架。 平素叶攸自诩权谋之能不在叶致之下,却是处处都叫叶致压制,如今既然已经除掉了这块绊脚石,她也总算有了个显露的机会。 可是除了御马,她有真的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 那叫她冲出去代替叶数御马? 她可没那胆子,更没那本事。 或者三个人冒险跳车? 叶数有些功夫底子,横竖是死不了,可她与叶攸怎么办?说不定就会像叶致一样不知掉在哪里摔死了! 三人如同是被抽了魂魄一般坐在车厢之中,简直就是一副等死的架势。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如今马车一路狂奔,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车队不知有多远,除非有神兵天降,不然她们也只剩下听天由命的份儿了。 *** 被推出车厢的一瞬间,叶致可谓是万念俱灰。 无论如何她也想象不出,叶攸叶敏会在如此危机的时候由背后暗算自己。 叶数心里打鼓,怀疑是自己的责任才叫叶致坠车的。(.) 可是叶致心里却是如明镜儿一般! 以马车奔驰的速度,即便自己没有坠下山涧,也只怕是要摔个粉身碎骨了。 刹那间叶致只觉得心中一寒,原本还欲伸出手去努力抓出车厢桅杆的手也不知为何抓了个空,身体便像是浮萍一般飞了出去。 可就在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放弃挣扎时,一双温暖的手臂突然由身后出现,稳稳拖住了她的腰肢。 纵然是耳边马蹄奔腾等诸多混乱之声不断,纵然是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叶致也像是全然毫不在意一般,只觉得只要能与这温暖依偎在一处,自己就会无比心安。 叶致微微抬起眼来,看到那一双手臂的主人果然就是他事,只觉得心头一阵恍惚。 在这样紧急的关头,无论是谁出现,自然都会叫人心存感激与希望。 但是叶致很清楚,秦烁给她的感觉,与别人不同。 以至于在她心底深处,甚至有些暗暗窃喜。 那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厢,就像是圈禁住她灵魂的牢笼,不仅寂寞,还要与两头与自己一般可怜的猛兽厮杀搏斗。 她真的好累。 虽然她也真的不想死,却也是一万分的想要逃出去,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小段时光也好。 秦烁也许是救下了她的性命,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是帮她获取了一个摆脱了禁锢的机会。 当然,推她下车的叶攸也算是帮了大忙的。 秦烁由马上一跃而起,紧紧将叶致接入怀中,却实在是稳定不住重心,眼见就要滚入山涧,他只得将手臂用力收得更近,让叶致更加贴近着自己,这样即便是滚落入山涧之下,自己也可以护她避免撞击。 两个不算熟悉,却也不算陌生的男女,在这样非常的情势下,有了这样一次不同寻常的亲密接触,说是内心没有丝毫起伏,那一定是骗人的。 可是这份悸动很快便被慌乱所取代。一来是这山涧前被杂草遮挡,且追逐之声遮挡了山涧水流声,所以连秦烁也没有想到翻过草丛后会是如此陡峭高峻的光景,二来山涧必然有水,若是普通山坡,哪怕是悬崖,都起码会生长有树枝或藤蔓,凭借秦烁的功夫,只要抓住一二,有甚至是用宝剑插入岩壁之上,两人必然便不会坠落下去。 但此山涧水势并不小,且中段又有多股水流汇入,称不上瀑布,却也是根本没有趁手的空隙。 若是由高处坠入水中,那摔死自然是不可能了,可若是不会水性的,这么猛然坠落的冲击下,只怕当即便被呛死了! 只不过是眨眼功夫,两人便穿过水流,落入了山涧下的水潭之中。 叶致知道秦烁紧抱住自己的用意,坠落前也是用双手紧紧环抱住了秦烁腰腹。 男女大防和抱住性命之间孰轻孰重,她可不会糊涂。 可是面对湍急水势,抱在一起仅仅只能缓解冲击而已,况且如果掉进水里了还抱着不松手根本无法游泳,结果还是要死。 于是落入水中的一瞬间,秦烁与叶致也十分默契地放开了彼此的手。 秦烁的打算是先腾出手稳住身子,才能再安全地去拉叶致。 可是谁成想就这一松手的功夫,叶致竟然迅速就往深水出沉了下去。 水底之中,秦烁只看着她的身子晃晃悠悠,不知道要往哪里漂,吓得立连连蹬水,直冲到叶致身前,一把将她拉住。 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被拉住的叶致竟然在水中回过头来,朝他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甚至还露出个笑容来。 这下可吓得秦烁差点儿一口气儿没上来,即便是在水中,也能叫人看出他脸上的肌肉一僵。 叶致见状,忙在水中冲他挥了挥手,却不想秦烁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将她的手握住,随即拉着她一道冲出了水面。 水面上,叶致不过是长吸了几口气,便已经调整过来,望着身边铁青着一张脸的秦烁,刚想要说点儿什么,却又被秦烁拉扯着游上了岸。 按照一般的套路,应该是秦烁将不谙水性的叶致从水中救起,然后把她抱上岸去,可能还会被逼无奈对她嘴对嘴吹个气什么的。 秦烁虽说不是那等登徒浪子,可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子汉,英雄救美的想法还是有的。 但叶致却丝毫没有给他一点儿机会,甚至还叫他隐隐感到了一丝挫败感。 而与挫败感同时出现的,自然便是更多的挑战欲。 不过这一点他本人也是没有什么意识,毕竟从小到大,他还从未体验过这样特别同时又有些委屈的感觉,也是单纯得很。 再说叶致,她虽不像叶数一般热衷于拳脚,却是天生深谙水性。三四岁时将她放在大木盆中洗澡,丫鬟去拿新制的蚕茧海棠花澡豆,却不想一回来就见她沉在水盆底一动不动,当即吓个半死,赶忙伸手将她从水里捞出来,而叶致竟像是没事儿人一般说自己正在水底憋气玩儿,为何要打搅她。 第105章 当然这些事秦烁都是不知情的,毕竟他们俩现在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首先这水潭所在之处长久不见阳光,故而水温也是冰寒刺骨,两人此时心神虽然都已经稳定下来,身体却已是冻得麻木不堪,尤其叶致,若不是有秦烁扶持,只怕方一上岸就要冷得栽倒在地了。 秦烁有功夫傍身,绝不会似是叶致姑娘家一般较弱,却也深感五内俱寒,也是需要些许时间才可恢复如常。 可那一伙悍匪也不会因为见他们坠下山涧,就这么轻易打道回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论何时这规矩都不会变,更何况他们这等专业的爪牙了。 想到此处,秦烁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水潭周围的地形。 水潭四面环山,除了他与叶致方才掉下来的那处水流外,唯一能够与外界相通的便是他们身后的一条“一线天“小路。 小路十分隐蔽,而且先前他就同护卫们研究过周围的地势。想要从两人所坠下的位置想要找过来,起码要先行下到山中与此位置水平的道路上,再从山谷之中的嶙峋山路密林中穿行过来才行。但是那一群人骑着马,速度总不会太慢,所以此处他与叶致也是不得久留才好。 叶致双唇泛紫,浑身不停打着寒战,虽说她素来脑筋通透,可这野外生存的技能可不是脑子好就能高枕无忧的,故而只得瞪大了两只眼睛打量着四周,同时将希望都寄托在了秦烁身上。[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妹妹,可还撑得住?”秦烁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怀中掏出两块火石来。 横竖那悍匪追来还要些时辰,所以当务之急是两人万万不能如此湿漉漉的,莫说是这幅模样行动不便,且容易生病,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是叶致湿衣服都紧紧贴在身上,秦烁是看她也不是不看她也不是。 叶致看到秦烁拿出火石,当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她坐在马车之中,自然是没有穿外裳的,只着了件月白水波纹绣的家常齐胸襦裙,这在水中一泡之下,连内里的中衣都是隐约可见了。 叶致当即便下意识地背了背身子,心下虽说有些羞怯之意,可只因周身太过冰寒,以至于她也没有那些做作扭捏的心思,于是只强忍着寒意,努力向着秦烁点了点头。 看着叶致强自坚持的模样,秦烁不禁心头一紧,可是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涧水流,却又转手将已经点着火星熄灭:“妹妹再坚持一下,还有……得罪了。” 说罢秦烁突然一把将叶致抱起,紧接着不能叶致反应,便抱着她一跃而起,轻点着水潭边的几块岩石,竟几步穿越到了水流的后面。 叶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水流的背面竟不是山涧的石壁,而是个十分空旷且深不见底的山洞! “这是……”叶致有些不可思议的伸了伸手。 “方才我观察了一下,觉得这里应该是空的,他们若是来得比咱们预想的快,咱们倒是可以先在此处避一避。”秦烁说着将叶致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大石头上。 “他们?”叶致有些恍惚,一时没有意识到秦烁所指,但是转瞬间便想起了自己坠马时所看到的画面――一群面目狰狞的悍匪正骑着马向着秦烁袭来。 秦烁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只是忙着先将外裳脱了下来,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小瓶子中不知装了什么液体,秦烁先是倒了一点在外裳上,接着便拿火石去点着了外裳。 见外裳剧烈燃烧了起来,叶致不禁一愣,从水潭中爬出来一身湿,这外裳怎么还能点着!? 更加叫人不可思议的是,外裳虽然在燃烧着,却并未十分剧烈地一下子变烧没了,而且看着火势,好像是着一个晚上也都不会将衣服全部烧成灰烬一般! 看着叶致一副惊诧地模样,秦烁微微勾了勾嘴角:“星火水,经常在外行走的,带着这东西总有用处。” “世上还有这种东西……阿嚏!”叶致话还没有说完,便打了个大喷嚏,接着眼前便是一阵晕眩,差一点就栽倒在地下。 秦烁心下又是一紧,脸上却依旧是那一副面瘫的表情,搞得叶致都觉得自己像是他的一个负担一般。 “妹妹再坚持一下,我去找些东西来,你要先……将这衣服脱下来。”秦烁稍稍顿了顿,随即转身向着水幕外走去。 人命关天的时候,总不能叫叶致看到自己竟然又一点点脸红了吧。 叶致这边更好不到哪儿去,一听说秦烁让自己脱衣服,当即眩晕地更加厉害了。 大楚民风再彪悍,也没有那个姑娘家敢在男子面前脱衣服的啊。 虽说她明白秦烁一定是去找些遮挡的东西了,虽说她明白自己要是不把这湿衣服脱下来烤干了就一定必死无疑,却也真真是下不了这么大的勇气。 不过半刻的功夫,秦烁便带了几根枯树以及数十张巨大类似荷叶的叶片的东西回来了。他先将一些叶片在地上铺在地上,再用枯树给叶致搭了个类似屏风的屏障。 叶致明白他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自行强忍着痛苦挪到了屏障后面。 屏障正对着火堆,瞬时间她便觉得通体温暖无比,只向脱下这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美美地睡上一觉。 秦烁在火堆上方也用枯木搭起了一只架子,以便叶致可以将湿衣服挂到上面去烤干。布置好一切后,他将身体转向了山洞口方向:“妹妹,我方才检查过,这山洞中应该没有蛇虫鼠蚁或是猛兽,你将衣服烤干,就可安心休息了。” 不等叶致说什么,秦烁便向着山洞外走去:“我去外面守着,有什么情况的话……叫我就好。” “哥哥……”叶致伸长了脖子望着秦烁的背影。 一来是她有些害怕自己一个人留在山洞里,二来是担心秦烁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不处理会像自己一样着凉。 “放心吧,我一定会……看好你的。”秦烁的声音安定又温暖。 这是他对叶致的安慰,更是承诺。 自此之后,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坚守着,不让叶致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委屈。 第106章 也是叶数、叶攸、叶敏姐妹三人命不该绝。[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原本已经是穷途末路的她们眼看着就要跟着马车解体了,身后传来一阵马蹄之声,原来是护卫们紧随着秦烁也追赶上来。 只见几名护卫冲到马车前迅速将疯马控制了下来,查探四周却不见秦烁及叶致,赶忙询问三人,叶数叶攸一个是双目无神直愣愣不说话,另一个又哭又闹,所幸只有叶敏还尚存着几分理智,三言两语将方才的情势讲了个大概。 护卫们随即便分为两组,一组负责将姐妹三人送往驿站去,另一组则策马去追寻秦烁叶致以及那一群悍匪。 听到护卫们说悍匪们全部都去追赶秦烁与叶致,根本就没有理会其他的女眷,叶敏心中不免升腾起重重疑惑,可是情势紧急,她也没有仔细琢磨的心思。 而且她断然是不想叫秦烁与叶致回来的,所以当护卫们询问秦烁与叶致坠落的方位以及悍匪们的追赶路径时,她也故作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含含糊糊地只说了个大致。护卫们没了秦烁这个主心骨,不免慌乱,当即也未多加判断,便朝着她说的那方向追了去。 剩下一队护卫原本还想反正已经控制住了马车,那就不如叫姐妹三人再乘着马车去往驿站,谁成想叶攸受了刺激,说什么也不上马车,更莫说叫她起码了,于是连带着叶数与叶敏两人也跟着她一道步行! 于是硬生生走了三四个时辰,最后实在承受不住了,她方才勉强上了马车。[] 等到三人到了驿站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可是城阳长公主及高元霜等一众女眷竟都还没有休息,正齐齐坐在正厅等着她们。 姐妹三人在路上走着时,已经派人回来大致禀报了情况,可大家都还是想要琴儿听听这姐妹三人自己讲一讲。 尤其是高元霜,始终都还不相信叶致与秦烁坠落山涧的事实,只盼着能从姐妹三人的身后找到叶致的身影,可是当看到仅仅只有三个人影是事实时,当即难过地差一点瘫倒在底下。 城阳长公主看着面色惨白虚弱不堪的姐妹三人,想要张口询问,却又难免心下不忍。 三人返回驿站前,她已经分别派人回到京城向各家通报,同时又通知了地方长官多派了兵丁来保护。 其实根据悍匪的举动,她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 虽说叶致的事情不能不管,可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等着这姐妹三人回来了,抓紧时间赶回京城才好着手处理一切。 而且消息既然已经送到了叶府与秦府,那他们必然也会第一时间派出人手去,效率手段比起地方官员更要靠谱。 要问的还是要问,于是长公主略一沉吟,先行起身走向姐妹三人。 叶敏脑子转了转,当即便哭着“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殿下,大姐姐……大姐姐……若不是我们,大姐姐她也不会……” 叶数与叶攸却是毫无反应,只是直挺挺站在一边望着长公主,眼中噙满了泪水。 城阳长公主安抚了两句,此时原本正在抱着身边丫鬟哭泣的高元霜突然几步逼上前来,一把扯住了叶敏的胳膊,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为什么偏偏就是长生掉了下去?!你说清楚!?” 想来护卫们也只是禀报了大致的情况,高元霜只知道叶致为了御马不幸坠车,却是不知道其中的细节,此时心中有所猜想,怀疑是叶敏与叶攸使坏,才会导致叶致坠马的,所以当即便冲出来质问起她来。 回来的一路上,叶敏的心绪更加平和,尤其看到叶数那一副恍惚的傻样子,更加巴不得有人问起她当时的情况了,于是即刻便摆出了一副更加悲痛欲绝的表情来:“这……当时一片混乱,车夫死了,大姐姐叫二姐姐去御马,她在后面抱着二姐姐,然后不知道为何二姐姐就要出去看看,然后不知道为何……二姐姐就……二姐姐就……” “你就什么!?”高元霜转向叶数,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 此时的叶数打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全都是叶致坠车时候的画面,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嗡的响声。她也根本没有听见高元霜说了什么,只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嘟囔了一句:“我把姐姐推了下去。” 女眷们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城阳长公主及高元霜均是后退了两步,满脸惊恐与诧异。 说完这句话,叶数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见叶数如此配合,叶敏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上扬,随即便倾身向前将叶数抱在怀中,一边哭着一边安慰她道:“姐姐,当时那么混乱,你也一定不是有心的……” 高元霜愤怒至极,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叶数会下手将叶致推下车去,可是叶数本人都已经承认了,总不能说她是被叶敏下了药毒傻了才说胡话的吧!? 即便是不小心的,可那毕竟是叶致,是她最好朋友的一条命啊! 高元霜再也控制不住,指着叶数“你”了两声,几乎控制不住要上前向她动手了,却被城阳长公主使眼色叫丫鬟一把拉住。 叶敏这种人的伎俩,她不用脑子都能瞧得透。 只不过此时叶数已经在众女眷面前承认是自己的责任害了叶致,再闹将下去,使她的她的情绪受到影响,脑子继续一片空白,便只能任由叶攸叶敏姐妹俩信口胡说,根本问询不出当时真正的情况了。 所以不等周遭之人说些什么,她便当即下令,送叶数回房去,并派人严加看管起来。待天一亮,她们大队人马便即刻返回京城处理此事。 叶敏将头埋在叶数的发髻旁,终于忍不住不着痕迹地勾起了嘴角。 试想这一次叶致要是死了,叶数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到时候除去叶攸这个不成器的,叶家就是她一人独大了! 再加上她那随时可能被揭露出来的显赫身份,只怕再过上两年进宫去陪王伴驾也是使得了! 只不过如此低俗的肖想,也只配叶攸那等庸俗之人。 她叶敏心中想要的东西,又何止是这些他们这些凡人的脑子可以参悟透的呢? 第107章 恍恍惚惚间,叶致终于睡着了。 山洞外的秦烁远远看着火光映照下她的平静睡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原本他也担心着叶致的身体较弱,这一天的折腾下来只怕是要发起高烧来。 可是眼下看来,叶致的身体要比他想象中硬朗不少。 毕竟此地不宜久留,若是叶致没有大碍,他们也正好可以在天亮后尽快离开。 可是通向山涧外的只有那“一线天”一条路,若是中途撞上那些悍匪可就不好办了。 纵然他可以凭着一身功夫带着叶致突出重围,可是山涧之中地势奇特,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何况先前那些悍匪的行径也是颇为耐人寻味,所以在没有想到万无一失的计划前,他绝不敢贸贸然就这么带着叶致铤而走险。 此时由山洞中袭来一阵风,秦烁目光一闪,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接着猛地站起身来,向着山洞中走去。 但是没走出两步,他又忽然停下来了脚步。 叶致就里面,虽说有屏障遮挡着,可明明是他自己说出口要守在山洞外的,现在又偷偷摸摸溜进来了,算什么君子所为?! 若是叶致此时醒过来,万一将自己当成是那登徒浪子了可如何是好。 但是又是一阵风吹在脸上,秦烁连忙强自集中起精神来,提醒着自己此时情势危急,不可有旁的胡思乱想,大步向着山洞内部走去。 只是走过叶致身边时,目光始终忍将不住,直直望着叶致露出小巧脸庞。 秦烁轻吐了一口气,暗自觉得有些奇妙。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知为什么,一些古怪开始问题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里。 而唯一能够解开这些问题的答案,就是她。 *** 叶致揉着眼睛醒来,看到山洞外投射进来的一丝光线,知道外面应该是天亮了,便连忙收拾整理好衣冠,探着脑袋走到了山洞口。 秦烁正负手看着山洞前倾落下的水幕,不知心里正在想着什么,表情很是肃穆,此时听到身后叶致的脚步声,便忙转过身来:“妹妹醒了?可还有不舒服?” 叶致摇了摇头:“哥哥放心吧,我没事的。昨夜……还要多谢哥哥了。” 叶致说着倾身向秦烁施礼,一般人若是遇到先前那窘迫的情况,此时只怕又是羞怯又是扭捏。虽说大楚民风豪放,她这又是湿身又是换衣服的,也是过于不走寻常路了些。 可毕竟是心里真真没有那些歪的斜的,所以她这大大方方轻描淡的举动,反倒是顷刻间就将先前的尴尬全都拂了去。 秦烁心中也是磊落,故而轻轻点了点头,同时将几个野果子递给叶致:“此处只能找到这些,妹妹就先将就一下,边吃边走吧。” 叶致方才想起两人身后还有追兵,但同时她也与秦烁想到了一处——要是从“一线天”冲出去,碰到那一群悍匪怎么办? 秦烁却是一指叶致身后黑洞洞一片的山洞:“妹妹,山洞之中有条小路,是可以通到山外的,若是一切妥当了,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说到此处,秦烁脸上微微一僵,叶致心领神会,知道他是因为失言趁着自己熟睡时进入山洞而有些愧疚,心中忍不住有些发笑,这种紧要关头了,自己还会同他计较这些不成? 看来这人也不是像他表面上的那样不近人情又无趣的。 于是叶致也不说破,只重重点了点头。 秦烁迅速将两人昨夜留宿的痕迹清理一空,又用“星火水”点了火把,随即带着叶致向着山洞内的小路走去。 *** 与此同时,城阳长公主一行人由地方派兵护送,一路往京城奔去。 *** “哎,公子啊,这衣服你都看了半天了,到底买还是不买啊?”裁缝本来都已经准备关店门了,他们镇上的规矩,日头一到了中午,别管生意好不好,可都是要收拾东西回家吃饭的。 要不是看着秦烁和叶致的衣饰华丽,又是男的俊女的美,怕是大户人家出来游玩的,对没见过的粗布衣服起了兴趣,他可不会耐着性子等这么久。 秦烁眉头一挑,刻意收敛了自己平时那身慑人的气场,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甚至有点狼狈的富家公子。 至于叶致呢,一直被他牵着手站着,眼下也是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她有点紧张,生怕被裁缝老伯看出什么端倪,一双小手被秦烁握着,只觉得燥热紧张。 “老丈,你这衣服是怎么卖?”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有迷惑性的微笑,“买是自然要买,不单我买,还要给我娘子也买呢。” 听说这富公子要买自己这些粗贱的衣服,裁缝老伯登时有些激动——这样的有钱人也能看上我这衣服,说明我还是很厉害的嘛! “唉哟哟,您这可问对了!”裁缝老伯堆起了满脸的笑,拎起手边一件灰扑扑的短衣递到了两人眼前,“这件粗麻交领,只要五个钱!您看看这针脚,这料子,不是我自夸,就咱们镇上,您可找不到比我的衣服更好的了!至于您夫人嘛……夫人您看,这件半臂怎么样?” 秦烁接过了一副,自己看了几眼,就递给了叶致,温声问道:“我是不懂这些的,娘子你觉得如何?” 叶致在旁边礼貌地微笑,从秦烁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接过衣裳。 她顺着他的话低头看去,虽是寻常的粗布衣裳,可的确针脚密实,用料实诚,想来这裁缝老伯是个实在人。 叶致努力做出一副亲昵地样子,挽住秦烁的胳膊:“夫……夫君,我看这件就蛮好。” 她可不管什么裁剪好不好样子好不好,他们摸到裁缝这里买衣服,又不是为了好看。能买到这样结实耐用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一身贵族才会穿的华服实在是太过招摇,简直是在对着那些杀手喊“我在这里快来杀我”,所以一进镇子,秦烁就跟她商量先去买些平民穿的衣服,才好藏匿踪迹。 叶致不傻,她很明白这种生死关头,秦烁的每个提议一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何况秦烁的社会经验比她不知道多了多少,她只要乖乖听话就能保住性命。 何必要去和秦烁争辩? 反正她觉得秦烁说得都是对的。 “到底是夫人有眼光!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呀!”裁缝老伯乐得对着叶致比了个拇指,“公子,这两套衣服加起来,我就收您二百钱,您看怎么样?” 他又怕秦烁叶致两个误会他是想宰客,赶忙又补了一句:“说实话,我可不是为了黑您的钱!您这样的大户人家,什么样的好衣服没见过?能看上我的衣服,我这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两套衣服二百钱,我也就赚个工钱,您能买了,以后我也有个说嘴的谈资不是?” 第108章 叶致倒真没多想,她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秦烁的表情,就敢断言说秦烁也不会觉得贵。 二百钱,在她家里,连她使唤的三等小丫头每个月的月钱都要三百钱了! 这些在小地方靠着手艺吃饭的人,可真是不容易。 果然,秦烁根本就没什么意见,直接从怀里掏了块碎银锭子,递给了裁缝老伯:“老伯,这些块碎银子给你,不必找我。但是有些事情我想跟你打听一下,除去衣服的二百钱,剩下的全算作你帮我的谢礼,你看可好?” 裁缝老伯激动地手都有点抖了,把碎银捧在手里颠了颠,又用牙咬了一下——这一块碎银子可差不多得有一两重! 一两银子哪!虽市面上总说什么一千文钱换一两银子,可银子这东西,却是硬通货到钱庄去换钱,一两银子银子可是能换不止一千文呢。 秦烁敛下俊逸的眉眼,脸上还在笑着,神情却渐渐严肃起来。 叶致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他要杀人灭口。 “老伯,实不相瞒,我和我夫人并不是这镇上的人,而是西京城郊的商户之家。今日本是夫人听说南边婆罗华开得正好,要一同过去游赏一番。谁知竟在路上出了些事情,和家丁走散了。”秦烁笑着道,“我夫人有些体弱,要急着家去请大夫看看。还请老伯指点我,咱们镇上哪里租得到马车?” 秦烁开口的瞬间,叶致就明白自己想多了。 想来也是,秦烁能在偶遇王老五时,只为几句话就救了叶府上下几百条人命,又能在她跌下马车的时候舍命相救,不嫌弃她拖累自己一路背着她逃命。 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掩盖行踪就杀个无辜老人灭口呢。 自己还真是遭受大难之后太过担惊受怕了…… 虽然世上有陈是那么没皮没脸坏到流油的垃圾,可她心里头很明白,秦烁真的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至少对自己,秦烁从来都是个大英雄一样的存在。 秦烁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跟裁缝老伯套着话。 叶致靠着他,借着秦烁的力量站着,倒是减轻了几分伤脚的负担,感觉轻松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临近中午的时候,秦烁终于带着她赶到了附近最近的一个小镇上。之前在路上,渐渐看得到人迹的时候,秦烁就不方便像之前那样背着她赶路了。 叶致的脚踝处受了伤,约莫是滚下马车时的扭伤,秦烁不好像对待身边的弟弟或者下属一样用摸得确定伤势,只好扶着她,尽量用不让她觉得难受的速度赶路。 她依然有些云里雾里的,这事情出的太突然,饶是以她的聪明,也很难在现在就推断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秦烁跟裁缝老伯问得这么详细,叶致倒是能猜出几分用意。 他们两个来得匆忙,小镇又小,几乎是家家户户都认识的节奏。他们这样衣着华美又狼狈的外来人,实在是太过显眼。 小镇偏偏又是官道边最近的一处,那些杀手一旦发现上了他们声东击西的当,只怕很快就会醒悟过来,赶来小镇查人。 等他们套出话,知道秦烁和叶致来了裁缝这里,来假意寻人时又得不到有效信息,只怕裁缝老伯性命堪忧。 现在这样,秦烁留下些半真半假的信息,一来那些杀手已经得了想要的消息,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也会放过裁缝老伯;而来信息半真半假,也可以为叶致和秦烁争取到更多时间。 好个一石两鸟之计。 叶致笑吟吟地看着秦烁向老伯道了谢,又回身扶住了她的手。 “娘子,咱们走罢。”不得不说秦烁演技了得,只是一念间眉眼就染上了温柔神色,“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赶回去为妙。” *** 秦烁带着叶致赶到了镇东的小驿站处,果然远远就看见许多或装饰还算华丽或普普通通一看就十分便宜的马车,挤挤挨挨都停在一起,约莫是在等生意。 裁缝老伯说过,他们这镇子虽然小,却也是靠近西京的,来往交通都还算是便利,要去隔壁更大些的丰镇,走官道只需一日的功夫。 这还是按照坐马车算,若是骑马驰骋,只怕半日就差不多到了。 只是远远看了几眼,秦烁就把目光从那些等着拉人的马车上移开了。 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周围那些或坐或站的赶车人。 叶致有几分疑惑:“烁表哥,我们……不坐马车走吧?” 秦烁点了点头:“不错,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坐车走。” 见叶致依然有些迷糊,秦烁不由失笑。 到底还是个闺阁小姐,加上年纪小,这出门经验十分不足。 难得能看到叶致露出这样迷糊的表情,秦烁便也不再惜字如金:“这乘车和骑马的速度,岂可同日而语?何况我看他们这些马车,总要凑够了人数才肯启程,若是多耽搁一会,我们两人的处境就多了一份危险。” “叶表妹,事急从权,带你骑马而行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秦烁低头对上叶致的眼睛,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流散出几分温存和歉意,“等咱们平安回了京城,我再向表妹赔罪。” 叶致倒是不怎么介意,虽然被秦烁抱上马背的时候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袖。 秦烁扬眉一笑:“娘子莫怕。” 说罢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这马背就那么大点地方,秦烁还要御马,就不得不往前又靠了一点。 叶致的背一下子靠在了秦烁身上。 叶致的脸有点红。 事急从权,这道理她当然懂得,要是在此时还要计较什么礼法规矩,她还不如自己抹脖子更快一点。 只是她靠着秦烁,就能隐约听到秦烁胸口传来的,平稳安定的心跳声。 就想起……秦烁好像是嵩表哥书里的各种男神原型来着。 想想自己和嵩表哥还因为秦烁的冷面这样那样地误会过他,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啊…… 好在嵩表哥已经离京了,若是能平安回到京城,她定会给嵩表哥修书一封,劝他以后少编排秦烁几本书。 秦烁却没想这么多。 在策动马匹奔驰起来的时候,他就是觉得叶致果然聪明极了。 今天这事,如果他救的人是叶攸,只怕就是死也不能让她放弃能够彰显她身份的华衣美服,更别说是能让她稍微舒服一些的马车了。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点庆幸,就算摔下马车的是叶攸,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能看着叶攸去死,可若是救了叶攸,只怕他也得被拖累死。 不幸中的万幸,幸好是叶致,幸好是这个玲珑剔透的叶致…… 可又不幸的是,为什么倒霉的总是这个叶致? 他几乎有些心疼了。 之前他找到一间废弃的空屋子,和叶致轮流在里面换上了刚买的粗布衣服。至于那些金银首饰,翡翠白玉的,也都跟华服一起,用裁缝老伯好心送的包袱包了起来。 叶致甚至还不惜弄了点灰抹在自己脸上,让她的肌肤看起来不再那么雪白温润如玉。 有些灰头土脸的。 秦烁却觉得这样灰扑扑的叶致与平时的端庄大气不同,多了几分可爱的意味。 只是看那原本软糯白皙的脸蛋被灰抹得东一道西一道,他又觉得……有些可惜。 等到了下一个目的地,还是给她买些妆品用来伪装的好。 秦烁心里这些百转千回,是一丝也没表露在脸上,何况叶致坐在他身前,又不好时时回头看他,自然更是无从得知了。 他想得多,叶致想得只怕更多。 她不是第一次骑马,但是像秦烁这样快马加鞭赶路的,她还是第一次。 叶致全身着力点都在那么大点马鞍和秦烁的胸口处,也不好伸手去握缰绳,真是空落落的每个着落。 还有点怪紧张的。 这人啊,一紧张就忍不住东想西想。 何况她刚刚才经历过杀手突袭、滚落马车、千里奔袭这样的生死一线之事。 就难免想得更多了。 “那个……”叶致目视前方,努力忽视背后传来的,秦烁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烁表哥啊。” “什么。”秦烁的声音低低的,从后面飘了过来。 “我没钱。” 第109章 叶致说的是实话。 她一个国公府小姐,哪里碰过银钱这些东西,就连月钱都是由佩玉收着的。平日里不管是打赏下人,还是跟着叶皓清出门,只要说一句,自然有人把钱递过去。 这次她是跟着城阳长公主出门,佩玉和琼琚两个都在后面那辆车上呢。 连带着她的银钱荷包都被佩玉收在身边。 叶致滚下车的时候,没摔死都算命大,哪还有心思估计钱的问题。 可钱,是个大问题啊。 这会子勉强算是安全了,叶致就想起了这事儿。 她没有钱,有的只是随身的那些镯子、戒指、发钗和镶嵌之流。 首饰自然都是上等的,比宫中司珍房所制也不差什么,单是金银用料就是最纯的,更别说上面所用的各种宝石。 若是拿出去当了,倒是能换得不少银子。 可是这些首饰一旦拿到当铺里当了,却也是催命的东西。 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可都是京中贵族豪门采用得起的东西。小镇子上哪来的这些首饰,还是在秦烁叶致失踪之后。 追踪而来的杀手只要稍加调查,就会知道他们的行踪! 叶致的内心纠结无比,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守着个金山却一分一厘都用不得的感觉。 她不知道秦烁随身有带多少银钱,看他方才对裁缝大伯和卖马贩子的出手大方,想来应该是不少吧? 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向他借些银钱用以度日,等到回京,再加倍还他? 叶致越想越觉得提这种问题有些厚脸皮,她已经得秦烁搭救,一路照顾,现在居然张嘴跟人家提起钱来了。 软玉一样的手抓着粗布衣料揉来揉去,就是下不了决心张嘴。 粗麻布都快被她揉出褶子来了。 “表妹……”秦烁居然难得的沉默了一片刻,才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表妹,你莫不是想跟我借钱吧?” 这人是算命的不成?她说一句,他就猜得到下句! 都被他猜到了,她下面的话可还怎么说呢? 叶致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见叶致许久没答话,秦烁低低叹了口气。 叶致想回头,但脖子扭了一半又硬生生停住了。 她维持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坐在马背上。 身后就是高大英挺的秦烁。 “叶表妹,你误会了。”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拍拍叶致有些单薄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些。 粗麻布的衣服并不厚重,秦烁的手拍在她背上,叶致都能感觉从背上传来的,温暖的触感。 “并非我小器不肯借你,你我现在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难道会抛下你不管不成?” 秦烁道:“只是我随身的银子也不算多,方才那些大手面,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接下来这几日,只怕得委屈你,跟着我受些罪了。” 叶致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 *** 秦烁马术了得,叶致也不是那种不肯吃苦的,两个人快马加鞭,一路上都不曾休息过片刻,果然在半日后赶到了裁缝老伯所说的丰镇。 中隐隐于市,秦烁没选择那些犄角旮旯的小街小巷,反而是找了件档次尚可的客栈,开了一间中房。 叶致进门之后直接就坐在了床上,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了。 她跟着秦烁奔波了这一路,虽然秦烁事事照顾,以她为先,可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这一日下来,身子骨都快要颠簸散架了感觉。 加上脚伤未愈,又没机会用药,眼下越发是疼得厉害。 叶致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沉沉的了。 秦烁却不敢就这么让她直接休息了。 “表妹,”秦烁抬手轻碰了一下叶致的肩,“可莫睡过去了。” 叶致猛然从之前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惊醒,睁着一双有些无辜的杏眼看过去:“烁表哥可是有话要说?” 秦烁垂眼看了看叶致小心翼翼搁在脚踏上的左脚:“妹妹脚踝受了伤,这一路奔波也未曾好好找个医生看看……莫不是这会不痛了?” “哪能不疼呢?”叶致苦笑,“只是我疑心着贸贸然请了大夫上门,只怕太打眼了……也罢,既然还能行走,想必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毛病,且忍过这几日倒也罢了。” 听她这样讲,秦烁就仔细打量她的脸色,只见叶致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是还算好,一双微挑的杏眼也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好像怕秦烁不肯信她似的。 秦烁当然知道这脚伤不是大毛病,真要伤了骨头,哪里还走得了路?更不要说是跟着自己跑了这么远的路了。只是虽不是大事,却也不能放着不管。 “这倒巧了,”秦烁屈膝,居然就在叶致身边半蹲了下来,“我身上正带了金疮药,是西山大营的军医自己调制的,对这些普通的跌打损伤倒有奇效。妹妹若是不怕,就拿去涂了,不过两天即可痊愈了。” 叶致歪歪头,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好奇:“不过是药膏罢了,怎么烁表哥说得跟要杀头似的。我不怕。” “表妹不必急着下定论,”秦烁摇摇头,无奈道,“你猜这金疮药为何如此奇效?还不是因为胡军医他这原料,用得皆是虎狼之药——就是军中那些糙汉,把这药几下揉下去,哪个不是疼得龇牙咧嘴的。” 他说的这么严重,叶致少不得仔细考量一下,这药,用是不用? 叶致倒不怕秦烁是故意骗他,秦烁三番两次助她,先是让国公府绕过一劫,后是推波助澜退了跟陈是的亲事,这次又是不顾己身安危救了她,带着她一路逃命到这里……实在是没有理由在这等小事上骗她。 两个人一路相互扶持,彼此之间感觉又比先前的距离近了不少。 叶致心中是极信任秦烁的,若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让她全心全意相信,甚至不必担心是否会害了她的,除了父母和哥哥,也许就只剩一个秦烁了。 何况,他们不能在丰镇耽搁太久。两人中只有秦烁一人习武,对方却是有好几个练家子,敢埋伏在锦恩侯府的车队里伺机行刺,想来就是传说中的杀手了。 杀手啊…… 曾几何时,叶致以为这种人只存在于话本和叶数口中的江湖传闻之中。 从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为此担惊受怕,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能因为怕疼就拖累了秦烁?若是她的脚伤总是不好,难道敌人真的杀来时,秦烁还要再额外分一次神,看顾行动不良的叶致不成? 若是因此两个人都失手被擒,叶致宁可自己抹了脖子。 她宁死也不想受辱! “烁表哥,你不必担心。”叶致小脸一扬,那张欺霜赛雪的脸皮绷得紧紧地,虽然因为疲倦和疼痛而看起来有几分柔弱,却是在娇弱中透出几分英气勃发的明艳来,“不管怎样,我的脚伤必须快些痊愈才是。不过是疼了点,我有什么忍不得的?” 她的娇艳就如同贵女身上所披的殷红鲛绡,上面落了一层苍凉的白雪,艳丽里却透着一股子森然的寒意。 令人望而生敬,望而生畏。 可敬可畏。 “若说疼也是用药的风险,这吃饭喝水还防不住会摔了杯碟,走在路上也会莫名就跌了一跤,人生在世,哪有就万无一失了呢?”叶致向着秦烁伸出了白玉也似的一双手来,“烁表哥不必犹豫,把药给了我罢!” 这才是他认识的叶致啊。 秦烁暗自叹了一声,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苦难打垮。若是那样脆弱,只怕也不会在庆国公府大房弱势的情况下,还能连连打压自己心怀叵测的两个堂妹,甚至完全占据上风了。 “表妹莫急,先把脚踝露出来,让我瞧瞧伤势。”秦烁脸上无波,淡淡笑道,“看了伤势,才好斟酌着用药。” 第110章 总不能不管不顾地把一整盒金疮药都给了叶致,叫她自己去涂。 他倒不是心疼药,而是叶致想来也是不懂这些,若是为了快些痊愈,直接糊上厚厚一层,不知道要多遭多少罪。 总归还是让她少受些苦才是。 叶致却有些脸红。 这……在外男面前退了鞋袜,露出脚来,有些太过了。大楚在开放,贵族少女们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脚露给人看。 可秦烁的担心她也都懂,她确实对治伤用药丝毫不通,让她自己来,只怕是物极必反。何况秦烁正人君子,最开始在大街上给素不相识的叶致解围时,为了避嫌连扶她一下都不肯。又岂是那种为了轻薄姑娘家随便编个谎话的登徒子。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伤治好了最重要。 叶致想罢,不再犹豫。玫瑰花瓣儿般娇艳的嘴唇轻轻一抿,便弯下腰,自己把鞋袜褪了下去,又把粗布下襦的裙角略微往上提了提,露出受了伤的左脚了。 秦烁低头看过去,只见纤细精致的脚踝处,高高肿起了好大一块,有些地方更是因为跌落在地时的摩擦,有些磨破了皮。叶致身量高挑,一双脚也因此生得玲珑纤长,平日里保养得极好,看起来晶莹无暇。透过细腻半透明的肌肤,隐隐透出一股娇艳的粉色来。她的脚趾上都用凤仙花染上了鲜红的豆蔻颜色,越发衬出了脚趾生得匀称整齐,如十棵细细的葱白。 一弯新月凌波浅,脚踝上红红肿肿的伤痕,就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了。 秦烁真不知道这样一个娇养闺中的纤纤少女,是怎样跟着自己,强忍着脚伤的疼痛一路赶到这里的。 他抬手握住叶致的足。 感受到秦烁手掌的热度,叶致一惊,下意识想要挣脱。又思及秦烁是在为自己疗伤,才忍着心中的不安,安静下来。 秦烁挖了一小块金疮药,轻轻涂在红肿的地方。 一阵火辣辣的疼,几乎是迅速就透过娇嫩肌肤、透过擦伤的地方,渗透到了肉里。 叶致眼里瞬间就泛上了水光。 “表妹且忍忍,这药要揉开,才能更快吸收。”秦烁看她这样难受,只能低声安慰。他语调放的十分轻柔,就如同一阵微风拂过叶致耳边,使她逐渐安下心来,“再来揉开了淤血,让血脉重新流走起来,才能好得更快。” 叶致疼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要不是因为她生性要强,只怕秦烁揉第一下的时候,她就能哭着说她不治了。 “无……无妨。”叶致忍着苦楚,断断续续道,“烁表哥别顾忌我,我能忍的。” 秦烁也知道她此时得是钻心的疼,可要是因为舍不得她吃苦,中途就放弃了,叶致之后还得受更大的苦。 因此他把心一横,看也不看叶致的表情,拿出平日里帮同僚兄弟治伤的手段,又略微调整了一下力道,沾着金疮药为叶致揉了许久。 二三十下过去,秦烁才停了手。 他小心地放下叶致的左脚,才站起身子:“用了这药,过了今晚就可见效。明日早上再用一次,就可大好了。” 叶致端坐在床上,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乱动一下,脚踝处便又是火烧一样的疼。她到底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擦着眼泪。 能让军中汉子都龇牙咧嘴的伤药,果然……是把她疼哭了。 秦烁取了水盆,把手擦洗干净。 他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叶致的发顶:“终究,还是个满身香气的小女子啊。” 给这金疮药一疼,叶致倒是完全失了睡意。 脚踝上扭伤的地方,已经从火辣辣地疼,开始一点点转变成一种清爽的微凉感,倒叫叶致很是惊奇。这药,果然如秦烁所言,见效极快。 一旦疼痛开始减轻,叶致的思绪便不再受到干扰,开始仔细思量起她和秦烁现下的处境来。 此事大有蹊跷。 先撇开叶攸竟然有胆子设计自己,趁乱把自己推下马车不谈,单是那波袭来的杀手,便处处透出了诡异。 这车队可是城阳长公主出行的队伍,更有声名在外的秦烁亲自带人护驾。该是何等的胆量,才敢在长公主的车队里设埋伏?行刺皇族,可是要牵连九族的大罪啊!更奇怪的是,他们行事如此大胆,怎得却偏偏挑了个长公主不在的时候动手? 莫非…… 叶致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抬眼看向坐在自己身边,正在认认真真收拾那个麻布包裹的秦烁。 “烁表哥,莫非那些刺客,并不是冲着长公主殿下来的?” 她生得极为美丽,艳丽中又透着几分英气,如今被客栈的昏暗油灯时明时灭地照着,倒是多了几分人味,少了几分气势。 “表妹……果然聪慧过人。”秦烁斟酌着说,“若我说这些人是针对我而来,你们都是被我连累了,表妹会不会马上离得远远地?” 叶致本有些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来:“表哥也太小看我了。” 秦烁这才将事情缘由娓娓道来。 原来,这些埋伏在蔡家车队里,扮作新近府的仆人的,看样子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他们煞费苦心地混进蔡家,却特意等长公主带着高元霜提前赶往下一个驿馆时才动手,显然是不想招惹这位风头正劲的皇帝亲妹。 凑巧的是,秦烁前阵子,刚刚为皇帝办了一件机要之事。 虽说是极为机密的事情,可此事毕竟年头已久,牵连又广,想必当年的相关之人已经得到了消息。 此番行刺,是怕秦烁已经查到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急着要杀人灭口。 “虽说长公主不在车队中,可此行毕竟是长公主的东道。”叶致小幅度的轻轻摇头,“这已经是得罪了她,对方就不怕长公主盛怒之下奏请皇上彻查此事?何况,若是表哥你已经将密事报与皇上知道,现在杀你……又有什么用呢?” 叶致心道,自己所说的,难道秦烁就没有想到?这些事情,只怕早就在他脑子里过了好几个来回了。 她便闭上嘴,只等着看秦烁怎么回她。 没想到秦烁却提了另外一件并不相干的事情。 “表妹,我听鹤铭表弟说过,当年你四妹妹借着一只死鹦鹉陷害二妹妹,却被不知道什么人来了个釜底抽薪,此事,是有……还是没有呢?”秦烁对上叶致黑白分明的眼睛,轻松笑道。 叶致一愣。 表哥他们也真是的……怎么不管什么事都哇啦哇啦往外说!就算秦烁是他们的表兄弟,可和自己毕竟一表三千里,还是外男! 她的名声若是因此坏了,便全是表哥的锅! 可是眼下她和秦烁可以说是同舟共济相依为命,秦烁既然已经问了,她也不能藏着掖着。 第111章 “不错。”叶致扬起尖尖小小的下巴,摆出了一副淡然姿态,仿佛几年前那场闹剧不过是姐妹几个喝了盏茶,谈笑一番的轻描淡写,“到不知道三表哥是怎么说的……他们都以为是我手眼通天,叶敏蠢笨太过,所以偷鸡不成蚀把米,差点把自己栽了进去。可烁表哥你且想想,这事情不过我是语气好,丫鬟当头撞见了叶敏的丫鬟行事,不然我去哪里惊醒两位堂兄?” “可若是在不知情的人看起来,倒是妹妹你心思深沉,不似凡人了。”秦烁说的冷静,却是着着实实说到了叶致心里。 这几年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事,都是成在她的运气好上。 叶敏蠢笨?不,若论心思歹毒,叶致及不上她万分之一。 釜底抽薪,借刀杀人,躲在背后撩火的事情叶敏做了多少?只怕她自己都算不过来!可每次,还不是叶攸这个蠢人被她拿来当了刀使。 除了鹦鹉一事,叶攸性格上的愚蠢和暴戾早就不受控制,叶敏哪次不是在事败后全身而退? 若是这种人也叫愚蠢,那怕是没什么聪明人了! 叶敏所有的事情,都是坏在一个运势上。可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一个人自己已经把坏事做得尽了,又怎么能不坏了运势? 叶致最看不起叶敏的也是这点,若是像叶攸,有什么说什么,恨叶致也恨得堂堂正正,至少叶致还敬佩她一个有话直说。 如叶敏这般,惯会缩在后面拿傻子当枪使,全世界只有她让一个最精明,恨不得把全天下人都算计了去,当真是可怖又恶心! “所以说这世上之事,所见也并非为实,更不要说是耳听了,表妹你说是吗?”秦烁慢悠悠地道,“这幕后之人只知道我回京见过皇上,又得了皇上的重用,自然会觉得我已经查出了端倪。他一生的荣辱成败都系在此事上,妹妹你说,这值不值得他全力一搏,杀我灭口呢?” 叶致悚然。 秦烁他……他查得到底是什么案子?竟然如此严重! “表哥,论理此事是皇上密令,我不该问。”叶致整整衣袖,肃然道,“可你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倒了你,我一个弱女子更不要想逃出升天了。所以我斗胆一问,表哥所查之事,到底……?” 她当然明白秦烁必然不能全盘托出,她只是想秦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透露一星半点消息,让自己能借此拥有一定的判断能力,也好不拖累其他人。 “此事其实表妹也应该知道几分。”秦烁摇头笑道,摸摸叶致的头发,见她目光疑惑,显然不解,心中居然升起几分莫名地满足感,“几年前,我不正是为此事拜访了令尊?想必表妹也该听说过,传闻九王在江南有一名遗腹子……皇上这几年,就是在查访此事。” “啊!”叶致低声道,“难道这传闻竟是真的……?” “自然是真。”秦烁说着,见叶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又忍不住很想摸摸她乌黑的发,嘴角便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来,“那幕后主使以为我已经把来龙去脉查探清楚,才这么急不可耐地下手。却不知道其实我只是查到了那位小姐身上而已。” 叶致听着,却有些不解:“既然查到了那位小姐,那事情岂不是已经分明了?表哥你却说是‘而已’,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她嘴上说得乖巧,心里却是有些埋怨秦烁的。 这人真是,都到这种时候了,偏偏还喜欢卖关子,说一半留一半的,凭着叶致去猜。这可是哪里来的恶趣味,看着人干着急很有意思不成?也不知道这烁表哥以后要娶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真真若不是个菩萨心肠慢性子,都忍不了这人的高深莫测了!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没发现说话的语气都带了点酸溜溜的意思。 “的确另有隐情。”秦烁一旦笑起来,那张冠玉也似的脸染上几分温柔,隐隐都在发着光一样,足以让满京城的贵女都看地移不开眼睛,轻轻说道,“说来也是起了。那位产下九王遗腹子的小姐,却是个出家人。虽然是位出家人,当年在京城,竟然也大大地有名。” 这可真真也是奇了。 叶致听完秦烁所讲,心中的小算盘就噼里啪啦开始高速打了起来,生怕自己想得慢了点,就被这错综复杂的事情给绕晕了。 原来那位传言中出身江南官宦世家的小姐,因为自幼体弱,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管用,实在无法,才舍了她出家的。 说来这也是位奇人,一行在江南的庙里潜心修行,除了家人几乎是不见外客,一行又热衷于马球,经常出现在京城的马球大赛中,并且技艺不凡。为了掩人耳目,这位奇女子从不以真面目和真名示人。京城马球爱好者中虽然是无人不知“崔九真”的名号,却没人晓得这位马球大师崔九真却是个落发出家的妙龄女子。 从来没人能把江南小庙中一个闭门修行,无人知其身世的法师,和名震京城马球界的崔九真联系在一起。 然而这两个身份又分明是一枚铜钱的两端,每一个都是她,又每一个都不是她。 这位奇女子的结局也十分地传奇话本,据秦烁所查,在九王暴病而亡之后的,崔九真就隐秘地离开了修行之地,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不论是照顾她长大的主持,还是许多年间一直和她有所联系的家人,都再也寻不得她的踪迹了。 若不是秦烁自有些门道,只怕也不会查到崔九真最后落脚的地方依然是京城。她在九王死后的第二个月来到了京城,最后能查到的落脚地是一间平凡无奇的客栈。此后,崔九真此人便销声匿迹,再无影踪。 叶致是听过崔九真大名的。 倒不是说叶致多么神通广大,她出生起这位奇女子就已经不知所踪。叶致对马球的兴趣一直一般般,又是个娇养在闺中的千金小姐,自然是不晓得当年的崔九真是如何撼动整个京城马球界的。 问题是她还有个表哥薛嵩啊。 薛嵩此人对马球的着迷程度,如果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可以这么说。 薛嵩热爱马球,就好似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热爱他的地摊文学。 十分痴迷,十分狂热。 薛嵩刚到京城的时候,就一直念叨着要去马球供奉馆“朝圣”,也就是要去亲自感受一下马球奇才崔九真曾经奋战过的赛场。 对薛嵩来说,这件事可是相当神圣,相当正式的呢! 他自己去看也不够,回来逮找谁还要跟谁絮叨一番,叶致就比较惨,因为没什么地方好躲,又要找他有事,经常被薛嵩抓着灌输些崔九真当年的事迹。 久而久之,对于崔九真的几场经典战役,叶致也算是能倒背如流了。 她倒是没想到,崔九真竟然会是九王的恋人。 甚至按照秦烁的说法,当年九王歼灭王老五的一战中,亦有崔九真的身影。 这……该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吗? 不过仔细想想,以这位奇女子的性格,做出这种事情倒也不是不可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晓得九王和崔九真当年的相遇相知,又该是一番何等的光风霁月。 第112章 叶致又在头脑中大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调理了一遍。 圣上令秦烁去调查一些与九王遗腹子的情况,而秦烁也的确查到了很多实质性的东西,比如九王的恋人就是崔九真,而崔九真很可能就是九王遗腹子生母。 原本那幕后主使就已经忌惮着秦烁会走到这一步,此时眼见秦烁似乎是越查越透彻了,自然是不能再忍将下去,便趁着这一次的出游动手要将秦烁彻底结果了。 崔九真虽说是出家人,可是依着大楚开化的民风,即便是与九王相恋了,即便是悄悄诞下了九王的骨血了,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所以那幕后主使所忌惮的,必然不会单单是崔九真这个人,以及她所诞下的那个孩子那么简单。 九王当年死得不明不白,这个崔九真又下落不明,所以他们真正想要隐藏的东西,应该与九王的死有关。所以只要从这个崔九真入手,就很可能把当年的那些枝枝蔓蔓全部牵扯出来。 所以那幕后主使才会如此紧张! 曾有传言,当今圣上是个手段狠辣的,九王当年原本也是有希望能够的登上帝位的,可是谁成想竟会这么玄之又玄地殒了性命,所以多半就是他主使暗下的毒手。 但是现在看来,他既然会派出秦烁来重新暗中查探当年之事,只怕当真是并不知情的了。 那这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呢? 莫非…… 叶致不敢再想下去,可答案却还是禁不住隐隐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先帝在位时,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只有三人。 分别是当今圣上四王陈恒,六王陈悭,以及九王陈惜。 除掉九王的既然不是四王,那就只有六王了。 可是九王当年何等英武慧智,真会这么容易就叫六王得了手吗? 叶致心下略一沉吟,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再向秦烁追问下去得好。 秦烁说过,曾向她父亲叶伯承打探过一些内情,可见当年的事与他们国公府也是脱不开关系的,自己过问的太多,若是叫秦烁觉得她另有所图可就不太好了。 尤其当秦烁那一双灼灼然的眼睛望过来时,叶致心下总是不得平静,生怕一时间思虑不够周详再冲口说错话就更加不好了。 秦烁似乎是瞧出了叶致的心事,也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走到屋中央的房桌前倒了杯茶,施施然喝起水来。 人常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此时这无话可说的氛围使得叶致满心像是猫抓一般地不自在,尤其是看着面前秦烁那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更是别扭。 叶致只得低下头来假装看着受伤的脚踝,兀自尴尬了好半晌后,突然猛地抬起头来直直望向秦烁:“烁表哥,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烁端着茶杯的手掌微微一抖,一口水卡在嗓子里差点儿没喷出来。 他素来都不知尴尬为何物,方才坐在桌前喝水时用余光瞥到叶致那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他心中只觉得一阵得意。 这种时候的总是显得可爱又有趣非常。 可是谁成想转眼间就猝不及防地被叶致快准狠的将了一军。 但秦烁面上还是端正了神色,微微抬起一双漆墨一般的眸子来直视着叶致的眼睛:“妹妹这话……” 看着不紧张,不代表心里面不紧张,秦烁暗自揣度着叶致话中意味。 若是他心无旁骛,心下对叶致没有别的肖想,此时也不会有所迟疑,必定是义正言辞回答叶致了。 可最叫他难以启齿却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叶致竟然已经住在了他的心里。 叶致眨巴眨巴小鹿般的一双眼睛,越矩的话她自然是不会说,之所以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大凡也是叫秦烁这闷声不响的脾气给憋坏了,一来是着急想要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二来则是与秦烁的渐渐熟悉,竟让她不知不觉放下了自己身为大家闺秀所筑造起来的满身荆棘防备。 这样的信任与托付,是叶致从未想象也从未体验过的。 这份不可言喻的微妙感觉也让叶致越加迷惑不已,与眼前这个男子,用江湖上的话来讲,两人好歹也已经是过了命的交情,但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声音却告诉她,两人之间的羁绊绝不会如此简单,也绝不会如此终结。 每一次面对秦烁的不知所措,都让她困惑于自己究竟是在畏惧秦烁这个人,还是这份感情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想知道在秦烁心里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毕竟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当你喜欢上一个人时,总是会在乎在对方眼中自己的样子的。 秦烁顿了半晌,望着叶致眼中灼灼的清透光彩,终于确定了她提出这个问题仅仅就是想知道这样一个单纯得答案而已,心下竟然不免生出了丝丝失落之情。 “妹妹聪慧灵智,风仪潇洒,乃是为大楚闺秀的典范。”秦烁轻轻将手中的茶杯置于桌上,淡淡回道。 叶致摇摇头,故作出一脸严肃之色:“聪慧灵智在哥哥面前可不妄称,只是不瞒哥哥,长生却并不觉得哥哥口中那样的我……有意思,长生也并不太想做那样的人。” 秦烁想不到她会这样说,饶有情绪地“噢”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别有一番与他肃穆外表不相融的不羁与风流。 “那妹妹想做什么样的人呢?”秦烁继续问道。 “像二妹妹那样的人也好,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者……最好是像嵩表哥那样的,有自己的想法、原则,同时又能有机会、有能力去坚持,努力去实现去实现这些的人。”叶致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尽是向往与恬淡。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也会希望他能了解你,叶致表现出来的,也正是这样吧。 而这一点也只怕只有这两人迟钝的当事人不知道吧。 但听到叶致说起了薛嵩来,秦烁眉头轻蹙,心下竟隐隐感到了几丝酸意:“想来妹妹心下,甚是钦佩嵩弟?” 这三四年间,在叶致身边打转存在感最强的就是陈是与薛嵩两位神人了,陈是就不用提了,只怕叶致是打心眼里都想要把他撕了。 而至于薛嵩,秦烁虽是明白叶致与他之前不会有别与兄妹意外的感情,却也禁不止感到了妒忌。 叶致倒是没有意识到秦烁话语中的古怪是为此,只是实话实说道:“这是自然,佛家有句话,‘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放在嵩表哥这等超凡脱俗之人的身上倒也甚是合适!” 秦烁眸色愈加深沉,好似是要将叶致看穿一般,微微一笑:“妹妹看嵩弟是超凡脱俗之人,那……为兄呢?” 第113章 闻听此言,叶致下意识眨巴着眼睛,脑子里却是已经一片空白了。 只见她微微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愣愣望着秦烁,双手情不自禁紧攥着裙摆一角。 若说方才叶致的问题是无心插柳,那此时秦烁所为却可说是处心积虑了。 他要再次将主动权握在手里。 他更要让叶致也体会一番如同自己方才一般的悸动与……不知所措。 没错,是不知所措。 但与此同时他也在那一瞬间彻底明了自己的心意。 叶致咽了咽口水,本能告诉她,秦烁的这个问题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弦外之音的,可是无论如何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秦烁对自己有意啊! 半晌,她终于强迫自己平复下了心情,努力向着秦烁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不那么尴尬的笑容来:“两位哥哥……都是我大楚国之栋梁,长生对两位哥哥自然同是钦佩不已。” 显然,这并不是秦烁想要得到的答案,只见他微微一挑眉,似是有些失落道:“看来我与嵩弟在妹妹心中……并没有什么不同了?” 这话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叶致内心越加慌乱起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说她绝不相信秦烁是那等会对自己出手轻薄的登徒浪子,却也一时间猜不透他意欲何为。 只是轻轻咬着嘴唇,强自抬起双眼来直视着秦烁灼灼然的目光,试图以此来确定他的心意。 秦烁也是丝毫不甘示弱,视线紧紧锁定了叶致,一副不将她看透不罢休的架势。 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 叶致只觉得自己内心一切的波动起伏都无法逃脱他,自己的一颗心似是就那么□□着没有一丝遮拦地呈现在他眼前了。 只是即便如此,她却也丝毫不觉得害怕。 只因他是不畏艰险挺身而出守护过自己的人。 只因他是秦烁。 叶致挺直了身板,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行原本刚刚敷完药的脚踝一阵疼痛,当即身形不稳,差一点歪倒下床来。 秦烁赶忙上前,一把将她扶住。 而手臂上一经感触到秦烁的体温,叶致脸庞瞬时间便浮现出一丝红润之色来。 秦烁的脸庞近在咫尺,双眸望了叶致片刻,便轻轻将她扶正在床上坐好,同时撤避开了与叶致的距离,只是远远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叶致的头发,温润道:“妹妹不必急着回我,日子还长,晚些再告诉我答案也不迟。早些休息吧,有事就叫我。” 说罢秦烁也不待叶致说些什么,便转身走到了卧房外间摆放的罗汉床前侧身躺下身去,只留个清俊背影。 叶致只觉得胸前的一颗心像是擂鼓一般紧悸个不停,当即慌忙仰倒在了床上,扯过了被褥来将自己蒙在了其中。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印象里不苟言笑到了甚至有些刻板不化秦烁凭何一瞬之间便变成了这副样子!? 辗转反侧,叶致一直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两人之间这微妙的冲击变化,同时又不断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一路仓皇逃亡而产生的荒唐错觉。 恍恍惚惚到了后半夜,她方才困倦睡去,谁成想却又做起了乱七八糟的怪梦来——一片田地间,光着脚丫的自己不断奔跑着,即便被路边的荆棘扎得满是献血了,也一刻不敢停下脚步。可是不知为何,无论自己跑得多快,都始终逃不出这一片空寂的田野去。 就在她茫然无措时,一双颀长有力的手轻轻挽住了她的,并不急不缓一步步牵引着她离开,可是当她抬起头时,眼前却像是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雾气一般,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梦中的叶致不甘心,努力伸出手去想要拨开那层层雾气,可是就在此时,身后的荆棘丛中猛地伸出了一只利爪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叶致惊呼一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来,同时回过味来,原来方才只是大梦一场,不免脊背后一阵发凉,额头间也沁出不少细密的汗珠。 “可是做噩梦了?”秦烁关切地三两步走上前,同时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叶致的额头的汗水,确认她未有因为脚伤而发起烧来。 叶致努力朝着秦烁露出个虚弱的笑容来,同时注意到了秦烁摆在不远处桌上已经整理好的包袱,蹙眉道:“无妨,不过是一场梦,哥哥这是……” 秦烁并未急着回她,而先是警觉地扫了眼卧房中的窗户以及外间紧逼的房门,随即压低声音道:“妹妹醒得正好,咱们正好抓紧时间上路了。” 窗外灰蒙蒙的一片,想来是天还未大亮,秦烁如此仓皇地招呼自己上路,倒叫叶致心下不免一个激灵,莫非是那一种歹人追了上来!? 见叶致身形凛然,秦烁便瞧出了了她的顾虑来,只不慌不忙挥手拍了拍的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妹妹放心,长公主同我父亲已通知了此地总兵前来接应,待妹妹收拾妥当,我们便可出城去与他们汇合。” 叶致闻言,连忙拖着伤脚由床上站起身来,横竖她是和衣而眠,只粗略拢一拢头发便可,只不过心下有些奇怪,既然已经联系上了地方官,为何不来客栈接应,反倒要叫他们两人冒着危险跑到城外去? 正思量着,叶致脚踝又是一阵疼痛,额角也不免又渗出些汗水来,一个踉跄摔坐在了桌旁的圆凳上。 秦烁一手拉着叶致小臂,同时单膝着地俯身于她身前,不由分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脚踝的伤势。 “淤肿已经消退,只不过仍有些疼痛,需再多休养些时日,只是计划已经商定,还要委屈一下妹妹忍痛先行同我出城了。”秦烁说着轻轻替叶致穿上了鞋袜,面上一如先前的淡漠冷静。 叶致心下了然,想来秦烁是与地方总兵早有谋划,很可能是要引蛇出洞,将这些歹人一网打尽的。若是大张旗鼓派了兵将前来客栈,很可能就要打草惊蛇了。 随身的事物本就不多,不多时叶致便已经收拾停当,秦烁再次俯身,将她背负在了身后,方才一道匆匆离开了客栈。 小城街道上,天色依旧迷蒙,秦烁疾步前行,叶致附身在他背上,竟丝毫不觉颠簸,只是每每望向秦烁那淡然却笃定的侧脸是,总是禁不住双手紧按在胸前,以掩藏住越来越剧烈的心跳。 此时秦烁却猛然停下了脚步来,双目警觉的注视着街道前方。 叶致同样紧张地伸长了脖子向前观望,好半晌,只见一只野猫由侧方一条巷子中慢悠悠踱着步子走了出来,扭头看到他两人了,还不忘呲着牙逞凶哈气。 原来是只野猫,叶致不免松了口气,却发现身下秦烁的身体越加紧绷起来,完全是一副时刻准备应战的架势。 第114章 那走在前面的野猫竟也没有发现身后这几名黑衣人,此间登时惊得炸毛不知逃窜到了何处,叶致心中也是同那野猫一般惊骇,连野猫都未察觉,足可见这几人的功夫精绝到了何等程度。 叶致心中越加焦躁,多了自己这个负累,不知秦烁与这几人对战的胜算还有几分,如今想来自己真应该与叶数一道跟随武师学习些武艺才是。 谁料想眼看着几名黑衣人步步逼近,秦烁身形凛然,反应却并不慌张,只轻轻拉了把叶致挽在他颈上的双臂,说了声“妹妹抓紧了”。 紧接着还不等叶致反应,几名黑衣人便已经挥刀冲着两人砍来,秦烁仰身一个闪避,竟连衣袂都未叫对方碰触到分毫。 叶致惊诧不已,下意识搂紧了他,却越加不可思议地发现,即便是幅度如此巨大的动作,秦烁都可全然护着背上她的身形一齐稳稳地纹丝不晃。 几名黑衣人不断向着秦烁攻击开来,秦烁左避右闪,看似是未有还手之力,可是几个回合对战下来,叶致却似乎是发现了门道——秦烁是在引诱着他们出招。 叶致虽说不是习武之人,可在秦烁的保护下早已稳定下心神来,开始默默观察起来几名黑衣人的招式来。 而就连她这样的外行人都可以看出来,几名黑衣人所使用的招式都是大同小异,想来都是经由一处学习来的。 如此明显的特点,秦烁自然早已察觉,只不过他似乎还要确认些什么,始终不温不火同几人拆着招。 而几番缠斗下来,为首的那名黑衣人也似乎终于明白过秦烁的意图来。 他的目的就是杀人,却不知为何三招两式就着了秦烁的道,分毫施展不出那些直白取人性命的招式来,反倒是一步步开始暴露出了自己的家门出处。 透过脸上的黑色面罩,为首的黑衣人向着同伴们使个眼色。 几人会意,突然猛地同时朝着秦烁攻来。 这一招几人均是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杀意也全部放在了刀尖上,登是要一招就结果了秦烁与叶致的性命! 所幸秦烁早有防备,转换身形,一掌绕过直对面门的刀刃,猛推在其中一人的手腕之上,接着内力一吐,借着那人的手腕推向另外两人。 霎时间三人同感到手臂一阵剧痛,接着便同时无力地将手中刀剑扔落在了地下。 原是秦烁这一掌也使出了全力来,竟然依次硬生生将三人的手骨震断了! 而秦烁方一收住掌势,就听到身后叶致疾呼一声:“哥哥小心!” 原来是那为首的黑衣人见势不妙,趁着秦烁专心应对他那三名同伴时趁机闪避到了一边,见秦烁竟如疾风闪电一般凌厉解决了三人,心中火气涌起,拼命一般举刀向着秦烁砍来。 秦烁忙回撤一步,那人砍了一空,似乎像是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面一手挥刀纠缠住秦烁,另一手迅捷地由袖口中吐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朝着秦烁身背后背着的叶致突然刺了过去。 秦烁与叶致都未想到黑衣人会使出这样一招来,尤其叶致,正仰首凝神观望着秦烁身前战势,怎会还有那迅速闪避的反应。 不过是电光火石间,那匕首眼看着就要刺中她的面门了! 秦烁眉头一锁,眼中难得流露出几丝慌乱之色来,但转瞬便全部变作凌厉,一手挥过,用同样的方式将黑衣人纠缠住自己的刀剑打落在地。 黑衣人与几个同伴一般断了手腕剧痛难忍,可另一边刺向叶致的匕首却攻势不减,秦烁眼看以来不及抓住他的手臂,竟然一伸手硬生生抓在了那匕首刃上! 那匕首乃是精粹黑钢制成,其刃锋利无比,秦烁触手之处登时便割裂流下鲜血来,而他竟像是丝毫没有感觉一般,只用力一寸寸将匕首从那黑衣人手中夺了下来。 黑衣人不想他竟如此忍得住痛楚,不免惊诧地有些发愣,秦烁将匕首夺在了手上后,转手便朝着黑衣人的脖颈刺去。 黑衣人吓得下意识闭紧了双眼,可是秦烁却迟迟没有刺将下去。 此时只听周遭一阵齐整脚步之声,一队兵将冲将上前来,为首一名骑马将领一见到秦烁与叶致两人,忙跳下马迎上前来。 将领向秦烁一抱拳:“末将来迟!世子可好?” 同时一队兵将接下秦烁手中的匕首,将那几名黑衣人齐齐制住。 秦烁出手极重,那几名黑衣人又疼又不得动弹,却还是一个个咯咯作响咬着压根狠盯着秦烁。 而听到将领说话,叶致这方才反应了过来。 只觉得眼前秦烁的面庞竟有些不真实,一双圈着他脖颈的双手也是颤抖个不停,却同时将他圈得更紧了。 长这么大,好像从未有人如此为了她不顾性命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同生共死了吗? 秦烁夺下匕首的那一只手上全然都是鲜血,他生怕吓到叶致,只将手臂隐藏在了衣袂之下,即时又关切地轻轻转过头来望向叶致:“妹妹可还好?” 叶致像是牵线木偶一般点了点头,随即又侧目望向秦烁隐藏起来的手臂:“我没事……可哥哥的手……” 秦烁摇了摇头,叶致这才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却又觉得脚踝一阵剧痛,同时额头又渗出了不少汗水,原来是方才那一阵慌乱间,纵然是秦烁小心翼翼,也难免影响到了她脚踝上的伤势。 所幸那将领是知晓叶致也会在场的,故而特意带了车驾来,秦烁见叶致被那脚伤牵制而竭力忍耐的模样,心下不禁担忧不已,同时懊恼着自己方才若是能再小心谨慎些,也不至于叫叶致再如此重新受罪。当即便先行将她抱将到了车架上。 而叶致也当真疼痛难忍,一入车驾竟便觉得失去了直觉,只恍恍惚惚知晓两人是在兵将的护卫下急急返往京城,至于那几名黑衣人是如何处置的,她是更加不知道了,心中只想着能够赶快回到家去才好。 第115章 先前一回到京城,城阳长公主便秘密地与秦英及叶伯承碰了面。 此事秘而不宣,只对外说是出游半路途中遭遇山匪,叶致受惊过度病倒,不宜见风活动,所以自回京后一直都在城阳公主府休养着。 当日现场一片混乱,各家女眷自顾不暇,压根儿便未曾注意到叶致与秦烁的不见了踪影,长公主那心思也是极为缜密的,方一回到驿站便对众随女眷传达了了叶致受惊抱恙的消息,同时又特意招呼了叶数三姐妹仔细着自己的嘴巴,断不可将这事情传扬出去。 那一时叶攸叶敏心下都认定叶致必然已经丢了性命,加之又畏惧着长公主的威仪,所以即便是府中之后也都始终战战兢兢不敢多提此事半句。 可是叶伯承与乔氏丢了女儿,绝没有不过问的道理,自然也要叫来两人好生询问了解情况,而一到这时,两人却都十分默契,只咬准了是叶数将叶致推下了车去,其他的皆是一概不知了。 叶数自打回到了府中,便是自责不已,亲自去向叶伯承及祖父祖母告了罪后,还一改往日浮躁的性情,每日必到家庙之中抄经礼佛了。 转眼几日过去,派出去的人手始终未有两人的消息,国公府内气氛一片愁云惨淡,郑老夫人与乔氏日日以泪洗面,却不知叶致是生是死。 而曹氏与冯氏为了提脸面,日日装着一副忧心着叶致安危的模样在郑老夫人身边伺候着。 叶攸也不敢满府乱晃,所以连日来都在床上仰着,对外却是宣称在位叶致抄经祈福,这一日着实憋闷得不行了,便悄悄带着几个丫鬟去了叶敏处。 叶敏却是比她小心多了,此时正老老实实端坐在桌前为叶致抄着经,模样倒也确实虔诚。 叶攸一进了房门,便叫几个丫鬟都去门外看着,叶敏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当即也放下笔去,将锦漱锦涵几个打发了出去。 自回到了府中,叶攸与叶敏便再未单独碰过面,一来是不得机会,二来是生怕引起怀疑。 见没了旁人,叶攸一屁股坐在了桌边的圆凳上,同时狠狠踢了一脚地面:“她叶致算个什么东西!死了都不叫人安生!” 叶敏眉头威蹙,眉宇间闪过了一丝厌恶,却转身为叶攸倒了一杯茶水,同时将这情绪尽数隐藏了去:“姐姐莫气,这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要和一个死人计较呢?” 叶攸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嘴角绽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妹妹说的没错,何必同一个死人计较,只是……” 叶攸神色一变,面上浮现出几分犹豫之色来:“只是我心这心里始终不踏实,你说那二傻子会不会想起什么来,那日在车上我出手时……” 叶攸话未说完,叶敏便猛地伸出手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姐姐胡说什么,那一日就是二姐姐将大姐姐推下车去的!” 叶敏说着另一只手也按上叶攸的肩膀,一双眼睛直直瞪着叶攸,仿佛是要用目光将这真相从她脑子中尽数剔除掉一般,森森寒意只叫叶攸不禁一阵胆寒。 “这事是二姐姐所为!你听明白了吗!?”叶敏依旧不肯罢休,神色越加像是猛兽一般可怖起来。 叶攸脸色煞白,猛地将她按在肩膀上的手甩了开:“妹妹,你弄痛我了!” 叶敏这才晃过神来,连声向叶攸道歉,心中却也开始暗暗打起鼓来——若是叶致真的没有死,那自己应该怎么办? 叶数是呆头鹅,可是叶致不是傻的,保不齐不知道当时的状况,更要紧的是叶致一回来了,自己先前的肖想只怕又要全都变作了一场空! 叶敏越想越是气结,心中已经将叶致撕碎了千百遍还不够。 只是不等叶敏再思量下去,锦漱忽然慌慌张张闯进了屋中。 叶攸又要多管闲事正要开口呵斥,却不行锦漱却大喘着气率先开了口:“小姐,大姑娘她……” *** 另一边叶致竟已经悄悄被护送回到了府中。 叶致倒进身后锦绣繁华的床榻之上。 “大姑娘!”佩玉一惊,忙忙地上前扶住她,以免她晃着了腰,“大姑娘,小心。” 自打被城阳长公主派人暗地里送回来后,叶致一直强打着精神。可一路逃亡奔波的辛苦,在回到安全的环境之后终于爆发出来,便是个铁打的人,只怕也撑不住,更何况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了。 “佩玉,别告诉我母亲……”叶致合上眼睛,任由佩玉和琼琚两个给自己掖好被子,放下床前的绣帘,“只是有些乏,休息片刻便是了。” “大姑娘,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吧。”琼琚有些不安,“您这一路吃了这么苦,难保……” 佩玉也在一边赞同道:“是啊大姑娘,反正府里一直说您病着,传大夫来看看也算不得什么。” 叶致只是摇头:“这还有不少事情堆着,若是被人看出个破绽,只怕长公主和母亲先前的苦心也是白费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你们只管下去守着便是,我休息片刻,晚点还要去见祖父呢。”叶致嘱咐道,“一会把秦世子给的那副药熬上,等我起来再喝。” 她本马上就要昏睡过去,连日的奔波和疲倦已经快把她彻底拖进梦乡里了,但是瞬间又想起些关键,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佩玉,这药你亲自去煎,断断不可经了别人的手,知道吗?” 佩玉道:“我晓得,姑娘放心。只是伽罗常磐几个,难道也是……” 叶致道:“并非我疑心她们,而是这府中有人正盼着我死,伽罗她们毕竟还小,只怕防不住那些有心人。你和琼琚是祖母和母亲派给我的,如今,也只得能者多劳,撑过这段去了。” 说完这些,叶致再抵挡不住浓浓倦意,闭目阖眼昏睡过去。 佩玉和琼琚见没过片刻就睡得沉了,晓得这是一路上辛苦,只怕有一番好眠,短时间是醒不来的。 两个又检视了一番房内的布置,估摸着叶致便是中间清醒片刻,需要的东西也都已经齐备,才放轻手脚从卧房里退了出来。 她们也不敢走远了,就守在房门边上,小声说着今日这桩桩件件。 先是城阳长公主派人,悄悄地把叶致送了回来,又是父母姐妹相见,一片欢喜泣泣之声——喜得是叶致遭逢打劫,终究是吉人天相,平安回来;哭得是这段日里家中愁云密布,不晓得她在外面究竟是怎样一番苦难折磨,真是想想就叫人肝肠寸断。特别是叶数,一直以来都自责是自己害了叶致,好几次都同母亲容氏说,若是大姐姐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也不活了,把这条命赔她,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把个叶仲承和容氏吓得半死,派一堆孔武有力的丫鬟和婆子看着她,生怕哪一刻没人注意这直肠子的丫头就自己训了短见。 叶致坠马一事疑点颇多,城阳长公主与秦英及叶伯承会面后,又亲自上门请罪,话里话外间更是暗示自己相信这事和叶数并无关系。